《青云上》作者:流年语 文案: 很长一段时间季沛岚都对自己的穿越有些不满, 虽说穿越成侯府嫡子,这牌也不算差了, 但实际家中早就没落,还有便宜二叔虎视眈眈; 身子弱的一吹就倒,还要去朝堂发光发热; 最、最重要的一点,自己这个“嫡子”还缺了一点零件…… 季沛岚欲哭无泪:“……” 这怎么看都像炮灰的剧本,不过,这完全不影响季沛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一路青云直上。 #青云之上,你我同眠# #女主成长苏爽文 一句话简介:女扮男装混朝堂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沛岚(季沛霖)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秘密 头好痛…… 季沛岚努力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夫人!夫人!少爷醒了!”入耳便是一阵嘈杂的话语,仿佛要刺穿耳膜似的,又带着巨大的欢喜。 什么夫人?少爷?她们是在说谁呢?季沛岚迷迷糊糊的想,自己不是遭遇空难了么,这是大难不死?还没深想,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疼。 季沛岚只觉的头突突的疼,信息像炸裂开来似的涌进脑内,花了一会才梳理清楚现下的局面。 原来自己这是穿越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原身是平昌侯季东升的遗腹子,叫季沛霖。也是巧了,这与自己的名字仅一字之差。 当年平昌侯去的急,只留下妻子白氏和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儿。丈夫骤然去世,白氏本就伤心,没曾想丈夫的弟弟季东礼竟撺掇族长硬要过继小儿子到白氏名下,美其名曰延绵香火。可季东礼的小儿子都五岁了,从小就顽劣不堪,动则打骂下人,白氏自然不肯。 当初季东升承爵后季东礼就分出去了,虽也分到了不少家财,但怎可与侯府相提并论。更可况白氏出身巨贾之家,带来嫁妆丰厚,季东礼怎肯放过这个机会。 就在僵持之际,白氏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在白氏的强烈抵抗下,族中决定等这个孩子生下后再议。 白氏知道若是真叫二房得逞,以后这侯府也就是二房的了,于是早早做了准备,收买产婆将“女儿”报成了“儿子”,族长见既是个儿子,过继一事也就不用再提了。季沛霖就这样被当成男孩养了十六年。 平昌侯府昔日也算鼎盛一时,可自从老侯爷和季东升相继过世,平昌侯府就没落了,如今朝中就连世子的名号都没给季沛霖,大家想着只怕哪一日这平昌侯府的牌子都要被摘了。 前几日季沛霖落了水,许久才被人救起。当夜就发了高热,人事不省。季沛霖身子本就弱,高热一直不退,大夫原早已隐晦暗示过怕是不行了。 白氏惊的眼泪都不知流了多少,每日祷告,只盼季沛霖能醒过来。现下人倒是醒过来了,只是已经换了个芯子。 家中没落,嫡亲二叔虎视眈眈,自己身上还怀揣着这样一个大秘密,季沛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又痛了。缓了缓,季沛岚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绣竹纹床幔。 还没等季沛岚适应,一阵人快步进屋,打头的是个中年美妇人,想必就是白氏了。她眼里含泪,疾步坐到床边,“我的儿!你总算是醒了!”旁边一群丫鬟仆妇打扮的也跟着落泪。 季沛岚本以为自己会不知所措,但身体本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口中不自觉出声,“母亲莫哭。”声音略带沙哑,还有些低沉,不似女子口音,想必是服用了某些药物,倒让季沛岚有些不适应。 白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方带出些笑来,“没事,母亲只是太高兴了。”又扭头去唤身边的人,“胡嬷嬷,你去厨房叫人送些吃的过来,沛霖肯定饿了。” 季沛岚此刻心里还有些乱,用完饭后就想再静静,“母亲,我还有些头疼,想略睡会。” “好好好,都依你的。”白氏面带慈爱,“那你歇会,有什么事就吩咐翠玉和翠喜。”翠玉和翠喜是白氏亲自挑给季沛霖的大丫鬟,忠心耿耿,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白氏说完扶季沛岚躺下,又捏了捏被角。 季沛岚闭上眼睛后又睁开,可是自己却没有因此回到现代。如此多次,季沛岚也不得不接受自己真的要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了。 许是躺的太久,身上都有些酸痛,季沛岚缓缓起身下床,活动活动手脚。 靠窗边立了一块铜镜,这时的铜镜还是模糊的,季沛岚隐隐约约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面容清瘦,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身上也无多少肉,胸前更是平的看不出,不过也用白布虚虚缠住了。 身高倒是比一般女子略高些,但用手握成拳却没多少力气。季沛岚皱眉,这副身子也实在太虚弱了,难怪一场伤寒就不行了。 正想着事情,突然身上一暖,季沛岚抬眸,是翠玉拿来件白狐大氅,眸中满是关怀,“少爷刚好些,可别冻着了。” 季沛岚心头一热,不过想到自己就这么小站一会,头又有些晕,不禁长叹一口气。不管如何,先把身子养康健了,以后自己就是季沛霖了。 **** “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来了!”翠喜急匆匆掀了帘进来,气喘吁吁的开口。季沛岚--如今是季沛霖,一时没想起这位“二夫人”是谁,眉心微折。 翠玉看了还以为季沛霖对翠喜不满,忙侧起身子,暗暗对翠喜使了个眼色,“二夫人来了便来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不站好了说话,别惊了主子。” 翠喜生性便不如翠玉沉稳,人倒也不笨,立马反应过来了,恭敬回话,“少爷,不是奴婢莽撞,是二夫人她带了好些人来,吵吵囔囔的一定要见少爷您,好像又提起沛云少爷过继的事了。” 翠喜说完这话翠玉的脸色也变了,面上迟疑的看向季沛霖,“少爷,您看这……”季沛霖一听“过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原身那个难缠的二婶又来找事了。 “翠玉,替我把衣裳拿来,我去前厅见一见人。”翠玉和翠喜相视苦笑,季沛霖初初醒来,本不该出去吹风,只是二夫人一向是个牙尖嘴利的主,恐怕不见到人她是不会走的。 ** 季沛霖还没走进正厅,就听见自己这位“好二婶”--高氏的关怀。 “我说大嫂,沛霖生病一直没醒这种大事你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沛云听说沛霖告假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值了,我们还不知道呢。我说沛霖身子弱,要不还是让沛云帮衬帮衬,大嫂你也好清闲些--” “弟妹,我都说沛霖已经醒了,那也就不妨事了,何必兴师动众的,至于沛云,他们兄弟不本就要守望互助?” “既然好了,那你怎么不让沛霖出来见见我们,我们也好安心,”高氏看白氏一再阻拦,更加确定季沛霖快不行了,只还按捺着,“四叔,您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一道沉稳略带担忧的声音响起,季沛霖知道这是自己的四叔公季舒,也就是族长。四叔公一向公正,只是对于子嗣传承上十分固执。当年二叔就是看中了这点才敢兴风作浪。季沛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进去。 正堂上首坐着个约五六十的老人,满鬓白发,但目光有神,仍是精神矍铄。季沛霖打起精神,露出个温和的笑小心应对。 “四叔公安好,都是沛--霖的不是,前几日偶感风寒,不能去看望四叔公。多日不见,四叔公瞧着还很是硬朗啊。”季沛霖心惊,差点说错名字了。 季沛霖面色犹是苍白,但因着身姿挺拔,目光清澈,全不像之前畏畏缩缩,自有几分气度不凡。四叔公见了只觉得耳目一新,顿觉高兴几分,“无妨,不过小事。既如此,可好些了?” 季沛霖还未答话,下首第二把交椅的高氏先忍不住了,干巴巴的开口,“沛霖,不是说你发高热?身子已经好了么?你沛云哥哥专程来看你。”说完对季沛云使眼色,只不知怎么,季沛云支支吾吾的,也不敢看季沛霖。 季沛霖对季沛云的神情感到奇怪,这个堂哥一向是个混不吝的,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季沛霖面上仍是不显,笑容更盛,“哦?二哥有心了。” 说着季沛霖眼珠转了转,声音更加温和,“二哥是否还在云山书院读书?不知什么时候下场?” 季沛云一听有些恼怒,也不缩着头了,“我什么时候下场管你什么事?”一旁的高氏倒是面色涨红,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自己才想着过继给侯府,侯府再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季沛霖倒是对季沛云的态度没生气,只是嘴边笑意淡了些。这一切都被季舒看在眼里,季舒不禁感慨,许久没见,这孩子真是长进不少,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将来或许真能重振平昌侯府也未可知,就是身子弱了些……再扫一眼季沛云,说话做事没个分寸,胸无点墨,真真是一块朽木。 既然季沛霖并不是像高氏说的那样生病垂危,四叔公对于高氏重提过继一事就淡了,“好了!沛霖也是关心你,你瞧瞧你,这么多年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所谓!” “还有你,高氏--”四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语气严厉许多,“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沛霖是东升的儿子,是名正言顺的平昌侯府继承人,你们以后都把你们那些歪脑筋收起来!” 四叔在族中声望甚高,高氏一听四叔数落季沛云,心就凉了半截,再一听自己也挨了骂,顿时说话都不敢高声,只喏喏称是。 等四叔公与白氏又说了些话,又勉力了季沛霖一番后就走了。一看四叔走了,高氏立刻带着季沛云也告辞了,生怕没了四叔,白氏会收拾自己,能一个人带着孩子撑起侯府,自己这个大嫂也不是全无本事的。 其实白氏才没空管她,季沛霖出来说了这么好一会话,白氏心里担心的不行,一迭声让人送季沛霖回去休息。 强撑着说了这么久,季沛霖的确很是疲累,跟白氏说了几句就回去了。 晚间翠玉伺候季沛霖喝药,灯下季沛霖额前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瞧着有几分稚气。翠玉心想自家的少爷,不,小姐,她也才十六岁啊,就要扛起侯府的责任了。心中苦涩,面上就带出些来,被季沛霖瞧见了。 “怎么了,翠玉?” “没什么,”翠玉不想提起叫主子难受,胡乱扯了个话题,“就在想少爷好了就要去上值了呢。” 季沛霖一口药差点没吐出来,震惊不已,“什么上值?” 翠玉不解,“少爷忘了?您已经去光禄寺任职了啊。” 季沛霖一听才想起,原主好像就是下值路上被人推了一把才落水的。“所以,我马上要去上值了?”季沛霖干涩的开口。 这回不用翠玉开口,季沛霖也已经知道了答案。季沛霖内心凌乱,暗暗为自己掬一把泪,就自己这假男人,还要做官,这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啦~ 虽然开局惨兮兮,但女主不会吃亏的~ 第2章 光禄寺 巳时,书房。 继莫名其妙在另一个人身上醒来已经过去两天了,季沛霖心中那点可以穿回现代的火苗已经彻底熄灭了。 经过这两日,季沛霖也大概了解这个朝代了。本朝为大元朝,上一任皇帝为元景帝,元景帝与原配皇后十分恩爱,身下一子一女俱为皇后所出。可惜皇后在生小儿子的时候大出血去世,元景帝悲痛不已,自此无心后宫,只专心朝政和养育儿女长大。元景帝去年崩逝,新帝继位是为元熙帝,尊长姐为荣平长公主。 昨日,又有人上门来探望季沛霖,说是探望,也是委婉的问季沛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值,过几日皇帝要去祭皇陵,这些日子衙中忙得很。 这里就不得不提季沛霖的官职了。季沛霖目前任光禄寺下太官署令,从七品官职。 光禄寺,卿掌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说的通俗点,就是管皇宫膳食的。光禄寺下有寺卿一人,少卿二人,掌管太官、珍羞、良酝、掌醢四个署。每个署有两个署令,而季沛霖就是太官署的署令之一,主要掌管宴会朝会膳食。 了解原身是做什么的后,季沛霖有点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个多大的官,原来是管做饭的…… 不过虽然只是管膳食的,但有时事务还是挺多的。就像这次祭皇陵,路途有点远,一向都是光禄寺准备官员的饭食的。所以这几日事情还比较多。 季沛霖好生应对了,说两日后便去。送了人走后那一瞬间季沛霖有想再病一场拖拖日子。只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季沛霖按下了。 在现代季沛霖就很讨厌那些把事情推给同事的人,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去,人家就要分担你的事情。生病有事也能理解,但一直不去谁能没有怨言呢。 其实醒来后躺了一天季沛霖已经好多了,再养养应该就能去上值了。只是醒来第一天季沛霖就发现自己接收的原身的记忆并不完全,或许是有些事原身下意识想忘记,好多记忆都是模糊的,有关于上值的事也是。 季沛霖怕露馅,只能来原主的书房找找看有没有更多的发现,顺带着看看这个朝代的书。 一开始季沛霖还有些害怕,怕这时代的字自己看不懂。季沛霖心里苦兮兮,自己在现代好歹也读完了硕士,读书读了十九年,一睁眼又变成半个文盲可怎么办。 不过还好,一打开书册,原身的感觉还在,季沛霖都能自动认出来。 “少爷歇歇,用些茶点。”翠玉小心在一旁放下托盘。 季沛霖嘴中应了声,但眼睛还停留在书卷上。 翠玉看她这副认真样子,也不打扰,悄悄掩了门出去。 季沛霖又看了许久才放下书伸了个懒腰,从托盘中碟子里捡起块糕点,对于即将上值已经不太紧张了。 前世通过家庭的帮助再加上自己的努力,季沛霖也在体制内爬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位子,也有过许多应对大场合的经验,季沛霖暗暗给自己打气,都差不多,不就是朝代变了变嘛。 不过想起自己的官职,季沛霖有点小小的泄气,才从七品,实在有点低。 不过这也正常,原身本就不是科举入仕的。本朝入仕,除了科举还有一个途径--荫补,这其实就是给某些世家,有功之臣的恩荫。凭荫补入仕可以不必科考,只需要通过礼部的铨试或呈试即可。 铨试主要是给文官准备的,而呈试则是给武官设立的。由于荫补本身性质,这两类考试非常简单,根据原身的印象,当初考试也就是抽背了《论语》,能口述大概意思就可以了。 季沛霖腹诽,这不就是明晃晃的放水嘛,还一点都不走心。不过朝廷也没有那么蠢,每年荫补的官员都是有数的,并且荫补官员不得担任重要职位,一般都是从七品,从八品。 这样的官员以后的发展也很有限,如果想改变的话也可以在进入仕途后参加礼部的考试获得进士出身。 荫补这种事本来也轮不到原身,且不说平昌侯府已经没落了,就说京城里那么多世家子弟,原身也并不出挑。许是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子身份,原身在书院读书时总是畏畏缩缩。胆小,平庸,扔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是大家对于原身一贯的印象。 但原身运气好,当年老平昌侯以军功出身,战功赫赫。到了原身的父亲季东升虽不如老侯爷,但也有些本事,季东升为人爽直,在朝中也有不少朋友,如今的礼部尚书刘鸣当年更是受过他不小的恩惠。 前不久在商定荫补人选的时候,刘鸣突然想起这位故人之子,想起故人去后留下孤儿寡母也着实有些可怜,就顺手提了一嘴。新帝对这倒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个从七品,就当感念老侯爷吧。 这是件好事,只是后来倒惹出些风波来。原来平昌侯府已经脱离权贵中心太久,都打听不到这些消息,白氏一介内宅妇人,虽也觉得这事好像天上掉馅饼,却也没想太多,只当是运气好的缘故。当初原身第一次上值的时候倒是有人隐晦暗示过去拜谢刘鸣,只是季沛霖根本没听懂,自然也没什么反应。 消息传到刘鸣耳里,倒让刘鸣有些淡淡的不悦,想着这个后生不是机敏的。不过刘鸣转念一想,算了,就当回报他父亲当初的恩情,以后也就两清了。 官场上都是人精,再加上光禄寺虽不属于礼部,却时常跟礼部打交道,刘鸣身为礼部尚书,也就是大宗伯,自然有不少人揣摩他的心意,有人就觉得刘鸣对季沛霖应该是不满了,于是也就对季沛霖多加苛责,想以此讨好刘鸣。 可怜原身,从小扮成男子混在男人堆里,没养成大大咧咧,倒是越来越胆怯,敏感,不爱与人交往,自然也不善人情世故,这一番曲曲折折,她半点没参透,只以为是自己才不配位,碍了别人的眼,越发缩了手脚,只低头做事。 不过这其中弯绕目前季沛霖还不知道,原身下意识不想提起,季沛霖一想到光禄寺就只记得周边的人不友好,时常讥笑自己,多的也就没有了。 季沛霖还纳闷难道大家对于走后门的都这么嫌弃啊?不过不对啊,又不只有自己一个荫补的?难道是自己是挤了某个世家公子上位的?这是他的报复? 而且在回忆光禄寺上值的记忆,季沛霖又发现了一个疑云。自己醒来后翠玉说自己是下值路上自己不小心落水的,当时跟着的小厮被季沛霖叫去买东西去了,原身也没坐马车,自己慢慢回家,等小厮发现不对时,季沛霖已经落水有一会了。 可季沛霖的记忆里,自己并不是失足落水的,而是有人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这才落水的。这个人是谁呢?联想到原身在光禄寺的遭遇,季沛霖不禁阴谋论起来,脑中越想越恐怖…… 等到日后季沛霖搞懂了原委,不禁想吐一口血,原身你误我! 正难受时,翠喜推门进来,两只大眼睛笑的弯弯的,“少爷,大小姐回来啦,夫人喊你一起去她那用饭呢。” 季沛霖回身,只见翠喜两只大眼睛笑的弯弯的,她一直是季沛霖院里的大丫鬟,也不用干什么粗活,脸颊圆圆的,衬着一双笑眼,无端都让人高兴三分。 季沛霖好像有点懂为什么她没有翠玉那么稳重,白氏却还是放她在季沛霖身边的原因了。 “知道了。”对于原身这个姐姐,对于现在的季沛霖来说也是个陌生人,但原主的感情还在,季沛霖能感到自己发自内心的那种喜悦。 说起这个姐姐,当年季东升得了女儿宠的不得了,为她取名季如珍,意为如珍如宝。季东升去后白氏独自撑起侯府,又有季东礼一家时不时添乱,原本活泼的季如珍就渐渐沉寂下来。 幸好婚事是季东升还在时就定下的,当时平昌侯府与同为世家的江阴侯府定了亲。这些年平昌侯府越发不行了,江阴侯府倒是蒸蒸日上。白氏还曾担心亲家反悔,不过到了时间江阴侯府就派人来提亲了,倒让白氏羞愧自己做了小人了。 季如珍出嫁时白氏精心操持,陪嫁是添了又添,也算是对小两口的一种贴补。原主也很为姐姐高兴,以为姐姐也算美满了,只是谁也没想到季如珍嫁过去五年都未有所出,这怎么不叫白氏和季沛霖忧心。 季沛霖一路走一路回想,也不禁叹了口气,这姐妹两竟没一个顺心的。很快就到了白氏的院子,季沛霖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白氏身边。想必就是季如珍了。 季沛霖有些奇怪,按年岁,季如珍现下不过二十出头,可眼前这个女子穿了身秋香色褙子,下着同色撒花裙,妆容也甚为老气,再加上脸色不佳,瞧着倒像三十出头似的。 季沛霖努力回想,却记不太清季如珍以前的模样了,好像从她嫁入江阴侯府后不久就这样穿着了。 原身也曾问过季如珍是不是在夫家不顺心,可季如珍却笑着说没有的事,这样只是为了更庄重,让季沛霖只管好好读书。 原身自幼作男子打扮,不太懂这些事情,加之心思简单,还真以为是这样。毕竟季如珍嫁的是江阴侯府长子,将来是一家冢妇,的确该庄重些。 只是现下换了个芯子,季沛霖下意识就觉得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不禁心下暗叹,但愿是自己多想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季沛霖说,请叫我脑补帝~ 第3章 同僚 当初白氏瞒天过海,将季沛霖当成男子养大,这事只有白氏和身边的奶嬷嬷胡嬷嬷以及翠玉,翠喜知道。翠玉和翠喜是白氏亲自挑的,都是孤儿,身契也都捏在白氏手里。 季如珍却是不知道这事的,倒不是白氏不信季如珍,只是白氏不想让她也跟着劳心,这些年季如珍也一直没发现。 季沛霖一进屋,季如珍就把她拉到跟前,“沛霖来了,之前你发热,母亲竟没叫人与我说一声,我今日才知晓。怎么样,身子还难受吗?” 她一迭声问的真切,眼里的关怀展露无疑,季沛霖身体本能的亲近,“好的差不多了,姐姐最近怎么样了?” “都好都好。”又是季如珍一贯的说辞。 她们和睦融融,白氏看着心里很是快慰,“好了,有什么话等吃了饭再说,有的是时间。” 季如珍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扯开抹笑,“母亲,既然沛霖无大碍,等吃饭完我就回府了,家中还有许多事呢。” 白氏略吃惊,“怎么这么快又要走?”转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抿,“也好,待会走的时候娘有东西给你。” 季如珍明显知道是什么东西,轻轻应了声。说完低着头不吭声了,气氛明显沉重了些许。 季沛霖听这对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笑着换了个话题,“姐姐,等会姐夫来接你么?这几日大理寺应该比较清闲吧。正好我入光禄寺不久,有些事想请姐夫指点指点。” 季如珍嫁的江阴侯府世子李由检,任大理寺寺正。 季如珍却有些迟疑,手里不住扯着帕子,“你姐夫最近还挺忙,他马上要升少卿了,事务多,我就没让他来。改日我跟他说说这事。” “是么?”季沛霖看着季如珍的眼睛,不知怎的季如珍竟别过了眼,不敢与季沛霖对视。 这下子气氛更怪了,连白氏也起了疑,“如珍,是不是你和女婿--” 季如珍抢着答话,“由检的品行母亲也是知道的,上次您不还夸他来着。” 白氏想着女婿的为人,倒也笑了。季沛霖是越发生疑了,只是不忍逼迫长姐,“没事就好,如今我也大了,姐姐若有什么的尽管与我说,弟弟虽没什么本事,总不能叫人欺负了姐姐去。” 这叫季如珍感慨不已,“沛霖真是长大了。不过我在李家很好,真的。” 又说了会话就摆饭了。用完饭后季如珍就回去了。 白氏一扭头就看到季沛霖看着季如珍的背影若有所思,还以为幼女羡慕长姐,以前幼女就曾问过为什么姐姐和自己不一样,又想起季沛霖身子也没有一般人康健,葵水也不正常,每次都疼的厉害。 “沛霖,你可是怨娘,娘也是没法子,若是不那样只怕我们早被人捏在手里了,如今这一步步也是没法子……” 这十几年艰辛闪过,一时心头万般滋味,白氏不禁落下泪来,为自己,也为愧对幼女。 其实季沛霖能理解白氏当年的选择,并且想清楚后季沛霖觉得做男的也挺好的,不必拘束于闺阁里。 可季沛霖觉得原身肯定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她胆怯又敏感,害怕外人发现自己的秘密,于读书上也无甚天分,常年忧思下来身体越来越差,明明十六了身子还消瘦的厉害。 明明那些季沛霖都没经历过,但心中不由自主生起一股情感,那是属于原主的。苦涩,无奈,心疼,释然糅杂在一起,然后慢慢全消散了。 季沛霖有种预感,这回自己才是真真正正接手了原身的一切,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母亲怎会如此想?我从未怪过母亲,我知道母亲从前只会比我更难。”季沛霖顿了顿答。 白氏听了愣住,心里又涌起一阵酸涩,多好的女儿啊,因为那个秘密却…想着又要垂泪。 季沛霖连忙哄着,“母亲快别哭了,倒让别人生疑,儿子如今不也好好的,以后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给您。” 白氏这才慢慢歇了,嗔道,“什么诰命,我不在意,只要你们好好的。” “对了,母亲,”季沛霖突然想到自己落水的原因,正色道,“当日大家怎知是我自己落水的?可我记得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 白氏脸色变的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什么?是谁要害你!” 季沛霖摇了摇头,“他在背后,我不知道他是谁。” 白氏喃喃道,“当日是青松跟着你,他发现不对后救回了你,当时河边青苔潮湿,泥土松软,你鞋底又有痕迹,我们自然而然就以为你是不小心踩滑了。” “那怎么办?”白氏神色彷徨。 季沛霖用力握住她的手,“没事的,我小心些就是了。不过昨日里二堂哥的神情很奇怪,他是不是以侯府名义惹事了?” 二堂哥就是季沛云,以前他没少打着侯府名义作恶。 白氏被转移了话题,细细思索起来,“的确可疑,我派人去查查。” 季沛霖点头应和,又说了许多笑话宽白氏的心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 夜里,翠玉服侍季沛霖洗漱后,就忙着收拾季沛霖上值的东西了。 翠玉从衣笼里捧了季沛霖的官服出来搭在熏笼上,又将腰带,佩玉,官靴一一放好。 “少爷,夫人说了以后就让青羽陪您上值。”翠喜从外头进来。 季沛霖有些意外,“青羽?”不是季沛霖偏见,青羽虽然名字文雅,却是个身长八尺的壮汉,有一把好力气。 “夫人说了,上次少爷落水的元凶还没查出来呢,要找个身强力壮的跟着您。”翠喜一边回话一边帮着翠玉收拾。 “既如此,就这样吧。”季沛霖揉了揉额角,有些困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季沛霖就起了,洗漱的时候早膳就已经摆好了。不过季沛霖用了一点就饱了,难怪原身这么瘦,顿顿只吃这么点能胖起来才怪。 季沛霖略歇了歇,又用了半碗粥,自己今日起就要干活了,可不能少吃。 到了光禄寺,迎面正巧碰上个同僚。 “哦,这不是季大人嘛,季大人身子好了?”这男子约三十多岁,身材圆润,比季沛霖高半个头,脸上虽是笑着,却不达眼底,正是太官署另一个署令,唐雲。 “唐大人,”季沛霖拱了拱手,“差不多无碍了,衙内事多,季某在家中也是挂心不已,盼着早日回来与诸位分忧啊。” 季沛霖面色自若,眼神清明,一派落落大方,倒让唐雲纳闷了,自己这个畏手畏脚的同僚今日怎么能说会道,难不成之前都是装的? 季沛霖则是想着这个唐雲虽然表面上笑融融,可没少让原主多干活,人善被人欺,自己以后可要强硬点。 两人各有心思,面上俱是半分不显,寒暄几句进了门。 季沛霖和唐雲同是署令,办公也在一处。进了屋,季沛霖交椅还没坐热,唐雲就搬来一叠账本。 “这几日为了祭皇陵,衙内采办了许多食材,我已经核了大半账册,这些就有劳季兄了。” 季沛霖看着那高高一叠,皱了一下眉,很快又舒展开了,“自然,之前辛苦唐兄了。” “那行,我还有事找黄寺丞,季大人先忙。” 核了大半天账本,也正好到午膳时间了。照例宫中会为朝官准备午膳,这午膳也是光禄寺准备的。 因为供应量大,都是大锅煮的,又提前很久就煮好,等到用膳时早就失了风味,所以很多官员都会自己带饭或者家中送来。 原身刚来时不懂这些,第一天根本没吃多少,下午是饿着办差的。后来就也是自己带了。 本来众人用饭有个专门的屋子,但季沛霖想到以往那些找事的同僚,干脆就在办公的案上用饭了。 “沛霖,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兄弟,不过我就知道你会在这用饭。”突然门口出现一个年轻男子,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一身气度不凡,端是一个翩翩贵公子。 来人是张太傅家的三子,张明诚。张明诚比季沛霖大一岁,今年十七了,任光禄寺良酝署的署令。 从原身第一天来,张明诚就跟原身成了朋友。至于原因,咳咳,他们俩是这光禄寺里唯二靠荫补进来的,所谓惺惺相惜,这也大差不差了。不过这都是季沛霖自己猜的。 “这不是忙了一早晨,我连口水都没空喝,”季沛霖朝那叠账本示意,“明诚兄你用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 看到那叠账本,张明诚突然想起一事,“先别用饭了,我跟你说个事,跟你有关。” “你可知黄寺丞就快致仕的事了?”张明诚突然凑近低声,“我听说唐大人最近老往黄寺丞那跑。”寺丞是从六品,在光禄寺仅次于光禄寺卿和少卿。 季沛霖楞了一下,“黄大人的年纪也的确快了,不过这光禄寺可有四个署--”说着季沛霖也反应过来了。 说起来光禄寺有四个署,但隐隐是以太官署为主的,就说同是署令,只有太官署令是从七品,其他三署都是从八品。 张明诚看季沛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到了,笑嘻嘻的开口,“沛霖,你今日的脑子倒是转的比以往快嘛。” “不过这与我何干?” 张明诚摆摆手,“他把你当对手了呗,不过何必呢你们差那么多。咳咳,我是说他资历比你深……” “我听人说唐雲跟黄大人说明日就可送这些账本过去,他自己倒是早好了,可你今天才来,这么多你怎么弄得完?不如我帮帮你吧,反正我们良酝署都快忙好了。” “这样啊,”季沛霖沉吟片刻,“不用了,我都算好了。” “诶,我们都是兄弟,你不用跟我客气--”张明诚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啊?” “什么?”张明诚不敢相信,脸上有些呆。 季沛霖微微挑眉,露出一个笑容。 第4章 争锋 张明诚不敢相信,“不会吧,沛霖你别赶工算错,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季沛霖点点那叠账册,“不信你瞧瞧。”说起来古人算账是很麻烦的,并且这时数学还不发达,这叠账本看着多,季沛霖上手娴熟之后也就快了。 张明诚随手算了几个,的确没有错处。只是张明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声音都轻飘飘的,“沛霖你不是不擅长这个吗?” 其实算完这叠账册也不是难事,不过那是对于老手,季沛霖手生又怕算错,所以做的很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难道--”张明诚突的凑近季沛霖,在她脸上来回打量。 他凑的那么近,季沛霖都能清楚的看到张明诚浓密的睫毛。和人靠这么近,季沛霖下意识向后退,却被他一句话屏住了呼吸--他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你是不是在家偷偷练习了!” “啊?”季沛霖明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反应过来后又松了口气,往后退了退,没说话。 张明诚还以为季沛霖默认了,一脸得意,“我是不是很聪明。不过,沛霖,你也太刻苦了吧。” 季沛霖有意错开话题,目光落在食盒上,“明诚兄,我们先用饭吧。” 张明诚挥挥手,“我早已用过了,沛霖你自己用吧。” 既然他这样说,季沛霖也就不客气了,再说忙活一上午季沛霖早就饿了。 正值冬日里,这样的天饭菜一会就凉了。不过季沛霖打开食盒拿出的碗壁还是温热的,炖汤打开盖子还有点热气,香气飘散。 张明诚看见神情有点古怪,“沛霖,你让家中给你送饭了?你不是说这样太引人注目了,亏我还跟着你一起。”其实送饭也无不可,只是他们现下只是品阶低,实在不合适太高调。这是原身对张明诚说的。 “没有啊,这是我早上带的。我翻了很多书发现了可以让饭菜没这么快凉的法子。”季沛霖喝了口汤,温热的汤下肚,季沛霖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用棉絮等隔热,但具体怎么做更好,季沛霖也是试验了很多次才勉强成功。 “可惜,只能支撑几个时辰。”季沛霖有点遗憾。 “几个时辰就很好了,”张明诚小声嘀咕,过一会了,张明诚咳了咳嗓子,“我说沛霖啊--” 季沛霖抬头看了他一眼,秒懂,“等会就告诉明诚兄你怎么弄。” “好兄弟。”张明诚大喜,用力的拍了拍季沛霖的肩膀。季沛霖正在吃饭,被他一拍,差点噎着,连忙喝了口汤。 “我说沛霖,要不你也去黄寺丞那使点劲,我觉得让唐雲上还不如换成你呢。”张明诚在一边挤眉弄眼。 季沛霖看着他那模样,内心感叹这厮在外也是一副光风霁月,却没想实则是个逗比,真是浪费了一张好脸。 “你说的容易,你怎么不去?”张太傅是当今的授业恩师,在朝中也有许多门生,黄寺丞也不会不知道这点。 谁知张明诚摇了摇头,满不在乎,“我才不想当寺丞,如果可以我都不想做官,当初我娘逼我科考不成,又和我爹弄来了这荫补的空缺,要不是他们轮番上阵念叨,我被念得烦了我才不来。” 季沛霖见惯了有人想当官,没真没怎么见过不想当官的,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志,也能理解,微微点头,“明诚兄你还真洒脱。” 张明诚一脸惊喜,“沛霖你能理解我?”转眼又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为什么我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不能理解,当初还让我来太官署,我才不喜欢,后来换成良酿署我才勉强同意,跟酒打交道还有些意思……” “等等,所以我原来补的是良酿署?我们换了?”季沛霖有些意外,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太官署令品阶更高却被自己占了。 张明诚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讨好的朝季沛霖笑,手中收拾起碗盏,“沛霖你是不是用好了,我帮你收起来-” “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反正我在哪都无所谓,”季沛霖看着张明诚的眼睛笑,“更何况我现下是从七品,说起来我还赚到了。” 季沛霖笑的眼睛弯弯,张明诚不知怎的有种异样的感觉,脱口而出,“沛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好看了。” 话一说出口张明诚就后悔了,都怪母亲她们老说自己好看,试想一个大男人被说好看肯定不高兴,自己以前不就很讨厌这个。 这样想着张明诚有点怕季沛霖不悦,一紧张越发说不好话,“我不是说你好看,我的意思是你比以前好看,也不对……” 看他急的都快抓耳挠腮了,季沛霖觉的可乐,“我又没说生气,你慌什么?”说完用手捂住了下半张脸,不让自己笑的太夸张。 这样反倒更显的季沛霖一双笑眼璀璨,像星子闪耀。张明诚愣了一下,然后说良酿署还有事先走了。他走的飞快,像有人在背后追他一样。 季沛霖有几分莫名其妙,这人是怎么了。不过很快唐雲就回来了,说黄寺丞找两人有事。 *** 进了黄寺丞的屋子,黄寺丞正在火炉边烤火。他已经五十多了,比常人更畏寒些。 “黄大人。”季沛霖和唐雲同时说道。 黄寺丞向两人招手让他们到自己近前来,语气温和,“沛霖啊,我听唐雲说你今日来上值了,本来你之前生病我不该让人去催你,但眼下衙内事多,我也是无奈之举啊。怎样,可觉得吃力?” 季沛霖弯腰作揖,“回大人的话,下官已经痊愈了。再说寺丞大人的难处下官也明白,沛霖也盼着能为大人分忧。” 这话说得动听,黄寺丞摸了摸胡子,爽朗一笑,“那就好,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黄寺丞说着话锋一转,似有深意的看着季沛霖,“沛霖啊,这批账册左少卿明日就要,我听说你不善于此,刚才唐雲向我提议放下手边的事帮帮你,你看如何?” 唐雲也适时朝季沛霖拱手,“这也是我刚刚在寺丞这里才想到的,沛霖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季沛霖刚刚和张明诚说话的时候还奇怪,若是自己真的做不完上头怪罪下来,难道唐雲就能脱得开干系?原来是还有后招呢。 季沛霖心想只怕跟黄寺丞说自己不善于此的人也是唐雲吧,先说自己能力不足,然后再说可以放下自己的事来帮自己,既在寺丞面前上了眼药,还突出他的品行。 只是季沛霖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了唐雲,若说为了寺丞之位,自己初来乍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无法和唐雲这般资历的相比,他这是何必? 被人如此针对,季沛霖心里不爽,却也强行按下了,冷静对黄寺丞道,“不必了大人,下官已经完成了,更何况若是耽误了唐大人的事,我可是会愧疚万分。” “哦?”黄寺丞微微吃惊,看了唐雲一眼然后很快恢复如初,“看来沛霖你不是不善此道,而是极为擅长啊。既如此,那现在就让我瞧瞧,免得出了错漏让少卿大人不满。” 唐雲也不相信季沛霖做完了,只是在黄寺丞面前所以没有开口。 *** “哈哈,真是后生可畏啊,这账目做的又快又好,唐雲你也来看看。”黄寺丞合上账本,看向季沛霖的眼里满是赞赏。 唐雲翻了几本,的确没有错漏,内心大大诧异,难道自己一直小瞧了季沛霖?这之前唐雲从未把季沛霖真的看在眼里,现下也出现了一丝危机感。 季沛霖口中谦逊,“我听人说寺丞昔日珠算了得,我们也该勤勉些,方不坠了大人您的名头。” 黄寺丞越发满意了,心想看来的确不能偏信一面之词,这样的话原先的计划也该改改…… “唐雲,沛霖,这次是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祭皇陵,不容闪失。你们两都要打起精神,把太官署管好,你们的辛苦我都会记得的。”黄寺丞眯了眯眼,眼含深意。 季沛霖立刻点头称是,唐雲却是猛的一抬头---之前不是说好由自己为主吗,只是对上黄寺丞的目光,唐雲身上一激灵,终究没说什么。 出了门后唐雲就沉着脸。季沛霖倒是心情不错,“沛霖年少无甚经验,还望唐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唐雲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一定”,说完迈步朝前走了,季沛霖也不在意落后一大截,慢悠悠往回走。 第5章 寺丞 两天后,就到了祭皇陵的时间,翠玉还是如往常一样,给季沛霖收拾好东西。一切穿戴好以后,季沛霖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翠玉,我让你帮我收着的小炉子带上了吗?还有我让厨房准备的调料。” 翠玉浅笑,“都带上了,少爷放心就是。” 皇陵在城外一片开阔的林木中。按照惯例,天子要先读一段祭文,朝臣们就在下面听着。 正值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群臣们只觉的身上一阵阵发寒,但也只能忍耐。 不过季沛霖自然不在其中,眼下,光禄寺众人正在准备茶汤。 所谓茶汤,是用秫米、糜子等磨成面粉状待用,需要时用滚开水把秫米面冲成稀糊状,再加入糖、青红丝、芝麻、核桃仁、什锦果脯等调料即可食用。 这是光禄寺专门为祭祀研究出来的一种食物,因为在漫长的祭祀过程中,一般食物早已冰凉了,难以吞咽。而茶汤既方便还饱腹,很适合祭祀使用。 早些年光禄寺的茶汤,也是很有名的。只是渐渐的,因为光禄寺偷工减料,粗制滥造,茶汤就变的难喝,甚至在好事人编出的“京城十可笑”中,光禄寺的茶汤高居榜首。 季沛霖也尝过,心想这么难喝,要是换了自己也定会骂人。只是现下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官署令,就算有心想做些改变也是人微言轻。 不过既然知道难吃,季沛霖也就不会用了。当大家都去饭厅用茶汤了,季沛霖就在屋里支起了自己带来的小炉子煮锅子,当然还招呼了张明诚。 “沛霖,这个真的好吃么?”张明诚有些纠结,毕竟太粗糙了。 “当然行了,要不你还是去喝茶汤?” “那还是算了。”张明诚赶紧坐下和季沛霖一起下菜。 底料是季沛霖带来的,至于菜色,光禄寺别的可能没有,食材还是不缺的。虽然现在这个炉子有点小,临时准备的底料也不是很完美,但等炉子开始咕噜咕噜沸腾,香气飘散出来,季沛霖轻轻搓了搓手感叹道,这才是美味啊。张明诚也是一脸期待。 “咦,哪里来的香气?”外面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季沛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进门来了。此人双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风流倜傥,他身上的袍子做工精细,腰上挂着的白玉佩也价值不菲,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咦,明诚,是你啊,”这人明显认识张明诚,摸了摸下巴,“所谓见者有份,明诚你可不能吃独食啊。” 张明诚一脸无奈,“表哥,谁吃独食了?”看季沛霖一脸莫名其妙,张明诚便主动为两人介绍,“这是承恩侯府世子,也是我表哥,这是平昌侯府季沛霖。” 季沛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当今外祖承恩侯家的世子,皇帝的表弟—刘裕。满京城都知道皇帝对承恩侯府很是看重,这位世子爷更是皇帝从小的玩伴,情分不比旁人。当然跟这个同样响亮的是这位世子爷生性不羁,红颜满京城。 “原来是刘世子,失敬失敬。” 刘裕自动坐下,“原来你就是明诚时常挂在嘴边的好友,”顿了顿指着炉子问张明诚,“这应该可以下筷了吧?” 张明诚也不敢确定,还是季沛霖发话说可以了。许是因为在军营待过,刘裕吃的很快,但并不难看,一举一动都带着贵公子的骄矜,季沛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再动筷子时,就发现都快被他吃光了。 季沛霖脸上抽抽,都说承恩侯府世子不同常人,百闻不如一见,自己今日也算见识到了。 等吃完后,三人都觉得意犹未尽,刘裕起身要走,临走前拍了拍张明诚的肩膀看着两人豪爽道,“既然一起吃过饭,以后就是朋友了,有空再会。” *** 刘裕回去后就发现皇帝找他,等到了皇帝那,新帝宋星槐也正在用膳,当然皇帝用的就不是茶汤了,而是小灶上煮的。 宋星槐已经换了身常服,看到刘裕后看了他一眼,“刚才派人叫你一起用膳,谁知竟找不到你。” 刘裕拱手回话,“臣已经用过了。” 宋星槐有些诧异,“你不是素来嫌茶汤难吃?” “当然不是茶汤了,臣去光禄寺那转了一圈。”刘裕跟宋星槐自幼一起长大,说话也亲近些,“光禄寺那个新来的季沛霖倒有几分意思。” 皇帝用膳的手一顿,“哦,是他?” “陛下知道?”这回刘裕是真的惊讶了。 “当初荫补是刘铭提的他,朕有些印象。” 刘裕在宋星槐示意下坐下,“光禄寺不是有个寺丞即将致仕了,皇上您看--” “朕倒是少有听你为别人说好话,怎么?他是给了你好处?” 这自然是玩笑话,刘裕富贵窝里出来的,什么没见过?不过宋星槐对这个季沛霖的好奇更深了。 刘裕嘿嘿一笑,“这不是吃人嘴短,并且光禄寺也该有些新面貌了。” 这倒是真的,宋星槐想到这些年光禄寺花费巨大却办不好差,自己早就有有心整治,如今也该提拔新人为自己所用。 “那就派人先去看看此人如何。”宋星槐略一沉吟,拍板定案。 皇帝自然不会问黄寺丞,他派去的人直接找了光禄寺卿尹恒。尹恒一脸莫名其妙,皇帝怎么突然问起一个小小署令的事?难道是饱含深意? 尹恒一琢磨,猜测可能是皇帝看中季沛霖了。他自觉猜中了皇帝心意,所以在皇帝派来的人面前一顿好夸,然后又叫来了黄寺丞,暗示皇帝有意季沛霖接任寺丞之位,让他好好培养。 既然尹恒都发话了,黄寺丞自当照办。于是返回的时候太官署中人就发现黄寺丞待季沛霖是亲亲热热一副委托重任的样子,大家便心知肚明只怕季沛霖不日就要升官了。 季沛霖是云里雾里,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运。唐雲对此不服,但在黄寺丞暗示这是皇帝的意思之后,唐雲只想吐血,皇帝怎么会管这么点小事? 唐云咬牙苦笑,没曾想自己在光禄寺苦熬多年,竟被个黄毛小子比了下去。自己以前为了讨好刘鸣对他多有刁难,以后……唐雲一细想后竟出了身冷汗。 第二天唐雲就生了病告假,不过季沛霖也没多想,不久后黄寺丞致仕折子的批复就下来了,一同下来的还有季沛霖升任寺丞的旨意。 季沛霖与白氏说的时候,白氏还晕乎乎的,“你这么快就升任寺丞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担心,“那你的身份……” 季沛霖安抚白氏,“母亲,都已经这样了,我小心些就是。” 白氏长久的沉默,突然想起一事,咬紧了牙关,“沛霖你之前不是让我注意你二堂哥吗,我叫人跟着他,谁知竟发现他就是当日害你落水的元凶!” 季沛霖初时震惊不已,但仔细想想这也不是自己那好堂哥做不出来的。至于原因嘛,只怕还是过继的事。 “我已派人去请四叔了,这事我定要让他们给我一个说法!”白氏恨恨的拍了拍桌子。 白氏不光请了季舒,还有季东礼一家。季东礼长子季沛华谋了个小官外放了,只有季东礼,高氏还有季沛云来了。 这是季沛霖醒来后第一次见自己这个二叔,季东礼没有差事整日里吃喝玩乐,早已发福,瞧着像个和善人,只是偶尔眼里的精光能泄露出主人的心思。而季沛云像是没睡醒,一坐下就恹恹的。 等人都齐后,季舒先是为季沛霖升寺丞贺喜,然后问白氏是有什么要事。 白氏从季舒发话后就开始落泪,“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东升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白氏这话意有所指,高氏心虚忙打断了白氏的话,“大嫂说的什么话,谁能欺辱你们?” 白氏也不应她,自顾自的哭。季舒下意识觉得肯定是棘手事,沉声说,“到底怎么了?”看白氏不答话就转头看季沛霖,“沛霖,你来说。” “四叔公,我母亲如此伤心是因为她发现当日是有人蓄意推我落水,谋害与我。”说完这话季沛霖就看见季沛云身子一僵,也不瞌睡了,似有慌张。 “是谁?”季舒一听也很是生气,瞬间想到什么似的扫了季东礼一家。 “这就要问我的好堂哥了。”季沛霖看向季沛云,白氏也恨恨的盯着季沛云,“沛云,我们沛霖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害他,你明知他身子不好,不比常人……” “你胡说!”高氏一看牵扯到了自己儿子,下意识护短,但被季东礼喝止了,季东礼面沉如墨,“沛云,你说。” 季沛云强装镇定,“你这是诬赖,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 白氏既然发现,自然有证据。季沛霖朝边上示意,一会就有个小厮被叫进来。原来季沛云和他那帮狐朋狗友一起喝酒时,喝高了就说了这事,还说要不是季沛霖醒来,那官职连带侯府肯定都是自己的了。这些话都被上菜的小厮听到了。 季沛云还在嘴硬,只是紧紧握起的拳头泄露了心思,“说不定是他们串通一气陷害我,四叔公你可要明辨是非。”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季东礼看季沛云的表现就知道八成就是他了,可这种时候当然要为自己儿子说话,“四叔,沛云说的也不无道理啊。” 白氏一听继续哭季东升,哭的季东礼都臊了脸皮,季舒额角抽痛。季沛霖倒是淡淡的,手放在白氏后背抚气,“母亲别恼,想必四叔公会主持公道的。” 这边高氏也开始囔囔了,“大嫂,你们可别血口喷人啊,就凭个下人就要定我们沛云的罪,我不服!难道是沛霖升官了,你就觉得我们好欺负了,真是冤枉啊--” “好了,都别哭了!”季舒突然高声,“是不是沛云我们心里都有数,只是毕竟你们都是兄弟,这样,我做主,打他二十大板,沛霖你看怎么样?”季舒无奈的看着季沛霖,希望他大事化了。 白氏不甘心,自己的孩子都快被人害死了,却只有二十大板,正要说话就被季沛霖按住了,“既如此,就听叔公的。” 季沛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季舒会和稀泥,毕竟自己还好好的坐在这里,他肯定不希望闹大了传出去。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记得侯府受的委屈。 高氏一听差点晕过去,季东礼面色也不好看。只是季舒下了决心,一定要给季沛云点教训。 等打完,季沛云早已痛晕过去。高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忙叫人抬季沛云回去,季东礼也铁青着一张脸甩袖走了。 白氏只觉得痛快,季沛霖还是看不出什么。季舒看着众人神情,明白以后两家是真的撕破脸了。 季舒心里隐隐后悔,是不是自己当初同意过继的做法错了?只是后悔终究于事无补了。 第6章 上香 祭皇陵结束后,光禄寺就渐渐清闲。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五,皇帝封玺,这意味着朝廷休假。 终于不用上值,季沛霖只想好生睡一觉,只是每日早起,到了往常的时间,季沛霖就悠悠转醒,再想入睡就难了。 躺在床上许久不能重新入眠,季沛霖无奈之下还是起身了,“翠玉—” 不久一只细白的手掀起锦帐,动作利索的用金钩挂住,“少爷醒了?今日不上值,怎么也不多睡会?” 季沛霖刚起身,声音还有些干涩,“睡不着,干脆起罢。” 翠喜领着丫鬟们捧着热水巾子进来,季沛霖洗漱后用巾子擦干,坐在了梳洗台前面。 此刻外头还不算天光大亮,屋里还点着灯。季沛霖坐在镜前暗暗端详自己,经过这段日子的将养,季沛霖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脸上丰腴了些许,身子也不似以前那么单薄,刚梳洗过的脸还微透些粉。 正在给季沛霖梳头的翠喜也在一旁凑趣,“少爷近日身子好了不少,人看着都精神些。” 季沛霖微微一笑,并未言语。等身子再好些,自己也要适当锻炼手脚,别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 翠玉捧着薰好的衣物过来,等穿戴好后翠玉想要招呼人摆膳,被季沛霖阻止了。“不必了,去母亲那用罢。” 到了白氏的院子,白氏看见季沛霖很是欣喜,招呼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怎么想到来母亲这里用膳了?你院子做的不合胃口?” 季沛霖掀了掀袍子坐下,给白氏夹了一筷子小菜,“不是,儿子只是想到很久没跟母亲一起用膳,所以过来了。” 白氏笑的眉开眼笑,心想许是上苍保佑,沛霖虽大病一场,醒来却懂事贴心很多,许是自己当日求神拜佛灵验了,如今也该去佛祖面前还愿才是。 所以用完膳白氏就跟季沛霖商量,“沛霖,正好今日你有空闲,不如陪母亲去白马寺还愿可好?” 季沛霖自然无有不应的,“就听母亲的。” *** 白马寺坐落在城外的白云山上,是京城有名的寺庙。寺里的法慧方丈佛法高深,虽然近些年法慧方丈早已不轻易见人,但这并不妨碍白马寺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许是冬日天寒,今日上山这条路上并无多少人,季沛霖坐在马车中能清楚听到车轮滚过的辚辚声。等到了寺中,自有小沙弥领着进入大殿。 白氏当下整了整衣裳,季沛霖本身是不信佛祖保佑之类的,在季沛霖看来,求佛不如求己,只是看白氏如此诚心,季沛霖也不愿流露出来惹她丧气,便也随着跪了。 等许完愿一睁眼,就有小沙弥拿来签筒,白氏接过抖了抖,掉下支签---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解签的僧人一看,点了点头,“这是上签,夫人虽受过些磨难,但以后必将顺心如意。” “果真?”白氏一听高兴不已,想到上次不欢而散后二房就没再来捣乱过,而季沛霖身子也越来越好,看来与签文倒是大同小异,“沛霖,你也来抽一次。” 季沛霖对此无可无不可,闻言也信手拿过签筒,里面的签一阵抖动,然后“啪”的一声,有一只签落在了地上。 解签的僧人拾过一看,签文写着“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宫”。 “上上签,”那师傅意外的看了看季沛霖,“这签已有许多年未被抽到过了,想来公子命格非凡,将来定会飞黄腾达,直上九霄。” 白氏听到越发激动,握着季沛霖的手直说好。季沛霖也笑了笑,只是心里不以为意,不过片刻两只好签,只怕这签筒里大多都是好签。 抽过签后,白氏便说捐香油钱。因为这两只签,白氏又示意香油钱多添了三分。捐过香油钱后,小沙弥适时合手到,“今日法缘师叔恰好在偏殿布道,夫人可要一观?” 法缘是法慧方丈的师弟,也是白马寺有名的僧人,白氏当然愿意倾听,季沛霖兴致缺缺,就说不与白氏同去了。 白氏也没说什么,只说让季沛霖带着人,小心些。季沛霖点头应了后两人就在大殿分开了。 ** 季沛霖也没有想去的地方,索性四处走走。白马寺虽只是个寺庙,却也修的别致,殿后有很大一片桃花林。只是现下这时节,并未到桃花开放的时候,季沛霖瞧着无趣,略看了几眼就走了。 正随意逛着,季沛霖突然看见有面墙上画了许多水陆画,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水陆画色彩艳丽,画中的佛祖菩萨栩栩如生,季沛霖虽对品画是外行,却也能看出这些都应该出于大家之手。 “不过是水陆画,少爷怎么看这么入神?”季沛霖今日带在身边的是青羽,青羽看季沛霖久久驻足就有几分不解。 季沛霖有心想逗逗青羽,转了转眼珠,嘴边含笑,“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看的是水陆画,却又不是水陆画。” “什么花叶菩提,少爷在说什么?”青羽越发摸不着头脑。 季沛霖还未再次说话,一个慈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一个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位小友可是精通佛经?” 季沛霖转身,只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站在身后,他身边还站着个约五六十的儒雅男子,穿着只是寻常,却遮不住一身风雅气度。 那个和尚季沛霖有印象,原身曾见过,正是这白马寺的法慧方丈。至于他身边那位男子,季沛霖倒是没有印象。 突然得遇法慧,季沛霖也有几分激动,谨慎答道,“也不是,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那也不容易,小友小小年纪,心境倒是不俗。可愿意与我们用杯茶?”法慧笑眯眯开口。 季沛霖当然乐意之至,那位陌生男子看了法慧一眼,也没说什么。 法慧方丈的居处十分僻静,进了屋后,自有小沙弥上来奉茶。 法慧听了季沛霖方才的话很感兴趣,以为季沛霖对佛法造诣深厚,进屋后又问了好些问题。 季沛霖心里汗颜,那句话在后世都传烂了,自己以前连寺庙都很少去,更别提研习佛法了。 如此一番对话,法慧也发现季沛霖其实不太通佛经,颇有些遗憾,“可惜了,不过小友既有如此见识,也该是与我佛有缘。” 季沛霖尴尬一笑,“方丈见笑了,我其实不过是个俗人。” 法慧却不赞同,刚才一番对话,虽季沛霖答的与佛门无关,但也算难得的豁达之人,有几分巧心。 正要开口反驳,一旁一直听着未插话的儒雅男子突然开口了,“红尘中谁不是俗人?”顿了顿又开口,“不过我看你很是投缘,你可愿拜我为师?” 季沛霖简直莫名其妙,这人是谁?怎么口气如此狂,难道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同意不成? 法慧看向好友的目光也颇为惊讶,“文山,你今日倒是好兴致。” 文山!季沛霖听到震惊了,脱口而出,“是文山居士那个文山吗?” 看季沛霖语气崇敬,那男子也有几分自得,慢斯条理的点头,“不错。” 这下季沛霖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居然是文山居士,居然是那个“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文山”的文山居士…… 韩文山,为人学识渊博,见地独到。虽未入仕,却是当世大儒,名望之高,就连无知妇孺都知晓他的名号。不过他几年前就踪迹不定,难以寻到了。 “如何,你可愿意?”韩文山语气带着几分傲气,似是笃定了结果。 这厢季沛霖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汹涌的心情,低头回道,“多谢居士厚爱,不过晚辈--不愿意” 韩文山正掀开茶盖喝茶,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差点失仪,“什么?” 第7章 惊变 季沛霖揖了一礼,“我才疏学浅,资质愚钝,实在不敢妄想。今日能有幸与两位大师喝茶,已是欣喜,时辰不早,我也就告辞了。” 说完,季沛霖再次作揖,转身出门了。 韩文山从未想过会被拒绝,气的茶盏都拿不稳,“你…你…” 法慧也是难得见到好友吃瘪,双手合十,“哦弥陀佛,原来这天下也有不愿拜你为师的读书人,我现下倒真的对这位小友另眼相看了。” 韩文山原先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话一说出口也有几分后悔,这后生虽瞧着光明磊落,自己却还并未熟知他的家世背景,只是话已落地也容不得反悔,没曾想别人还不愿意。 被人叫了多年大师,韩文山怎会没有些骄傲,今日让法慧看了笑话,韩文山自觉失了面子,傲气也上来了,“你等着,我还真要把他收入门下不可—” 这一番对话季沛霖已是无法得知,因为她已经带着青羽走了。青羽刚才守在屋外,对屋内的事一无所知。若是青羽知道了,怕是定要力劝季沛霖答允。 到了大殿外,偏殿布道也恰好散了,季沛霖便与白氏一同回转了。 ** 晚间季沛霖倚在窗边的榻上看书,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起了在白马寺的那场谈话,不禁出神。 说实话季沛霖对韩文山的提议很是动心,只是欢喜片刻季沛霖又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 如今自己是六品寺丞,按荫补的惯例,自己已没有太多的上升空间,不过这也正合季沛霖心意,自己守着这么一个大秘密,实在不宜太过招人注目。可若是成了韩文山的弟子,只怕会引来许多麻烦。所以季沛霖一合计,还是拒绝了。 季沛霖揉了揉额角,也罢,凡事难有十全十美的,自己还是安稳度日。这样想着季沛霖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下榻往床前去了。 第二天清晨,季沛霖初初醒来,就听见屋外似有欢呼雀跃之声。 “翠玉,外头发生何事?” 翠玉穿着一身粉色夹袄正在给季沛霖熏衣裳,看季沛霖醒了声音也带着些欢喜,“少爷醒了,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外头下雪了,他们有些闹腾,少爷要是嫌吵,我这就出去吩咐他们不许高声。” “下雪了?我记得京城好些年没下雪了罢,”季沛霖也有几分雀跃,“不必了,就让他们高兴高兴。” 翠玉应了声,“是,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因不出去见人,季沛霖今日穿了身家常袍子,头上戴了个小金玉冠,连腰间玉佩也未戴。用完早膳后,崔玉怕季沛霖冷,又拿来个描金手炉让季沛霖揣在手里。 季沛霖歪在榻上,小几上有热乎的茶点,看书看的累了,季沛霖微微支开窗棂,能看到外头银装素裹,天地间雪白一片好似仙境。 真好啊,季沛霖心想,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正出神时,翠玉打了帘进来,神色不安,“少爷,大小姐身边的文琴过来了,说是有要紧事找夫人,只是夫人一大早出门查账去了还未回来,她便说要见少爷。” 听到季如珍身边的人,季沛霖下意识心里一紧,敛眉道,“既如此,带我去瞧瞧。” 翠玉赶紧替季沛霖系好白狐大氅的带子,嘴中低声悄语,“奴婢瞧着文琴的脸色不太好,双眼也肿着,好似哭过了。” 季沛霖一听越发心惊,匆匆就往外走。 进了正厅,只见文琴正来回走动,面上一派焦急。文琴一看见季沛霖眼神就变了,一下跪地,眼泪自腮边落下,“求少爷救救少夫人吧!”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翠玉她们都不由惊呼出声,季沛霖却有种自己的担心终于发生的感觉,一下子心火大起,面上还强装镇定,“你先起来,好生回话。” 文琴这才起身,哭嗓出声,“昨日少夫人她身子有些不适,张嬷嬷说请大夫来瞧瞧,可是递话到老夫人那,老夫人却说这时节请大夫不吉利,让夫人缓缓,先煎些药服用。可是少夫人吃了药却仍不见好,今日人越发难受了,都不能起身了,胡妈妈又去请示老夫人,可院里的人说老夫人在忙,让我们等等,眼瞧着夫人都昏迷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回来---” 季培霖从文琴讲第一句话心里就像被拳头捏住一样,整个人闷得透不过气,涩涩开口,“那姐夫呢?他也不准请大夫?” 文琴哭着摇了摇头,“世子前几日奉命出去了,至今还未回来。老夫人院里的下人狗眼看人低--” 话还未说完季沛霖就一拳砸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文琴话中流露出的李家对季如珍的轻视,人病着却连请个大夫都要请示婆婆,还要顾忌那些荒谬的规矩,季如珍在李家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季沛霖越想越心惊,猛地站起身来,“翠玉,你去点些家丁,我们即刻就去江阴侯府。” 说完大迈步往外走,翠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福了一身就去找人了,文琴也抹着泪跟在身后。 ** 江阴侯府,主院。 如今的当家主母苟氏刚忙完事正听心腹杨嬷嬷传话,“夫人,少夫人像越发不好了,您看是不是还是要请大夫来瞧一瞧?” 苟氏眉心蹙起面露不耐,“昨日不是还不严重,还没好?这马上过年了,她能不能让我清静些,真是个不争气的。” 一提起季如珍,苟氏就想起她和李由检至今没有子嗣,内心嫌弃不已。若说前两年还装装样子,这两年苟氏对季如珍的不满已经是明晃晃的了。所以连带着下人们都跟着轻视季如珍。 “可是。若是世子知道了--”杨嬷嬷犹豫着开口。 一想起自己那个儿子,苟氏也是头疼,当初自己都说这桩婚事要不算了,他倒好硬是要娶,这些年不止一次为他那个媳妇跟自己争吵,若是他知道了--- “罢了罢了,你拿府中的牌子去请大夫罢。” 杨嬷嬷应了声,便要出去。正在这时,外头响起嘈杂的声音,一个大丫鬟进来回话,“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娘家来人了,吵吵嚷嚷的,不经通禀硬要去少夫人院里,下人们实在拦不住。” 苟氏一听额角直跳,轻鄙不已,“平昌侯府真是不行了,教出来的人都横冲直撞,不知礼数。算了,别与他们计较,我也懒得管他们。” 突然又有一个丫鬟进来,神色慌张,“夫人,少夫人娘家人说要带少夫人家去,这样正掺着少夫人往外走呢。” “笑话!”苟氏一拍桌子,“她季如珍是脑袋糊涂了,哪有过年回娘家的!” ** 等苟氏带着一众仆妇赶到的时候,季沛霖已经掺着季如珍出了院子。 方才季沛霖一进屋就看到季如珍病的昏昏沉沉,张嬷嬷看事已至此,垂着泪把季如珍这些年的遭遇都说了。 原来季如珍进门迟迟未有身孕,苟氏极为不满,一直在让季如珍喝药,只是孩子没来,身子倒越来越弱,前天夜里不过吹了风就不适。 听到这些季沛霖恨不得找苟氏理论一番,只是再是生气昏了头,季沛霖也知道此刻还是季如珍的身子要紧,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就让张嬷嬷给季如珍裹了厚实的披风,戴上风帽,两人合力搀着季如珍往外走。 “放肆,你们要带她去哪,”苟氏看了季如珍如此严重下意识有些心虚,只是出口还是训斥,“好没规矩,她是我李家媳,无缘无故怎能在此时回门!” 季沛霖才没被吓着,冷笑一声,“江阴侯府倒是好规矩,只是如果我不来,只怕我姐姐都要被你们磋磨死了。” 苟氏听季沛霖顶撞气的发抖,“什么磋磨,我何时苛待过她,是你姐姐自己身体不好,进门多年却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真是荒谬,难道媳妇娶进门就只有传宗接代,我倒是要出去说说,看谁家以后敢把女儿嫁到李家。”季沛霖怒极。 苟氏听季沛霖说要传扬出去,有些气短,“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你快送你姐姐回院子里。” 季沛霖冷笑,“如今,晚了!我一定要带我姐姐回去。”说完就硬闯出去。 苟氏气的浑身发抖,“快!快拦住他们。”只可惜苟氏身边都是仆妇,而季沛霖带的都是身强体壮的家丁,自然拦不住。 等季沛霖把人带回平昌侯府,早已请来的大夫已经等候多时。白氏也闻讯赶了回来,一看季如珍模样就扑上去流泪。“怎么会,他李家怎么敢---” 季如珍不能吹风,一众人赶紧把她带回她原先的院子。大夫把脉过后又问了季如珍的起居,沉吟道,“常言是药三分毒,许是这位夫人常年服药,日积月累反倒坏了身子。” 白氏闻言愣住,半晌身子发抖,“是那些药喝的?我前不久也给了她不少,难道是我--” 季沛霖双目赤红,强忍住泪意,“母亲何必自责,都说了常年,我都听张嬷嬷说了,都是那老刁婆--,眼下最重要的是姐姐的身子。” 白氏胡乱点头,期盼的看向那大夫。那大夫却摇了摇头,“老夫可以开方子,但却只能治标;太医院的许御医是这方面的翘楚,请他来看或许能有更好的法子。” 白氏脸上茫然,喃喃开口,“许御医,若是从前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 季沛霖自然知道白氏想说什么,如今平昌侯府没落了,只怕是请不来这位许御医。季沛霖看着这一屋子,心中陡然升起一种无力,挫败之感,忽然不发一词,向外走去。 过了许久季沛霖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张明诚,还有,许御医。 许御医为季如珍切过脉,对季沛霖说,“我待会儿就开方子,好生调理便可痊愈,只是以后乱七八槽的药断断不能再喝了,也不能过分忧愁。” 白氏和季沛霖这才松了口气,连声答谢。等送许御医走后,季沛霖轻声对张明诚说,“今日多谢明诚兄了。” 张明诚看季沛霖脸上疲惫,面色惨白,心头也很不好受,闷闷道,“都是小事。” 季沛霖长久沉默,半天才开口,“明诚,礼部关于荫补官员补进士出身的考试还有多久?” 张明诚不防季沛霖提这个,有些意外,“两个月之后吧。” 季沛霖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多谢,那声音虚渺无比。 赵明诚似是想到什么,脸色严肃起来,“沛霖,你不会想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就通过那个补试吧,那可不是荫补考试。” 季沛霖声音轻渺却坚定,“我知道,但我想试一试,也只有这样--” 季沛霖不往下说了,外头雪子还在下,四处洒落,这天底下白茫茫一片,好似到处都是干净纯白,却不知下面藏了多少阴暗。 第8章 醒来 等送完张明诚后,季沛霖就回到了季如珍的屋子里。 躺在床上的女子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季沛霖就坐在床边静静看她,自己这个姐姐到底吃过多少苦,又还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张嬷嬷进来,“少爷,奔波这么久了,您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呢。” 季沛霖替季如珍掖了掖被子,点点头出去了。 等季如珍醒来后,白氏和季沛霖都第一时间赶来看望。 季沛霖靠在大迎枕上,张嬷嬷正在服侍她喝药。她看见白氏和季沛霖时脸上有闪躲,有愧疚,“嬷嬷都和我说了,对不住母亲,我让您操心了。还有沛霖,都是姐姐无用--” 白氏一把上前握住季如珍的手,眼角又开始泛红,“如珍,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跟娘说实话,为什么一直骗娘说过的好?” 季如珍下意识手往后缩,不住摇头,一滴滴泪珠从她脸上滑落,慢慢落入锦被中,“对不住,母亲,您整日里劳心的太多了,我不想您为了我再伤怀”。 季沛霖额角直跳,“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姐姐你可知今日我与母亲有多么心痛,惊讶?以后这种事别瞒我们好吗?” 季如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 “对了,由检他回来了吗?” 季沛霖和白氏对面相视,季沛霖轻轻的说了声“未曾”。 这像是触动了某个机关,季如珍脸上似笑非笑,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我就知道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难道姐夫也待姐姐不好?”季沛霖疑心病上来了。 季如珍抹了抹泪抬起头自嘲,“不,整个李家只有他真心待我。只不过,我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 说完季如珍好似找回了些理智,冷静的问季沛霖,“我听张嬷嬷说我婆母很是生气。” 一提起苟氏,季沛霖就气不打一处来,“姐姐别操心这些,好生在这呆着就是,若是李府不来人,那你也别回去了,就在府里与我和母亲一起过年罢。” 季如珍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我是长媳,这恐怕--” “没什么怕的,如珍你就听你弟弟的,好生养着,你这病不能劳心。”白氏对李家也极为不满,他江阴侯府现下是比平昌侯府得脸,但那又怎样,终究是他们理亏。 “就是,姐姐吃了药就好好休息。”季沛霖安抚季如珍。 季如珍也的确乏的很,躺下后不久就沉沉睡着了。 “若是李家来人了,少爷当真打算就这么让大小姐跟他们回去吗?”翠玉服侍季沛霖的时候一脸纠结。翠喜脸也皱成一团,“就是啊,这样太便宜李家了吧?” “怎么可能?”季沛霖的声音冷的像是外头的霜冻。 *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八,各府都忙得很,到处张灯挂彩准备过年。 街上冷冷清清,行人都没几个。突然一列人骑着快马跑过,正是办差回来的李由检。 一进府,李由检就发现了府里好似不对劲,下人们都有些奇怪。李由检不由得心里一沉,还没走多久,书房伺候的黄明就着急的说有事禀报。 “……就是这样,小的在外院,内院消息知道的太迟,等小的知道事情已经闹大了。”黄明躬着身苦笑,“小的有负世子您的嘱咐。不过小的打探过,少夫人已经醒了。” 李由检听完额角青筋直跳,声音痛苦不堪,“我与母亲说过多次,她为什么就能善待如珍!以前还算小打小闹,这回竟---” 李由检话还没说完就往外走,黄明赶紧跟上。走了不远,李由检又停住了,折返直奔苟氏的院子。 一踏进院子,就有丫鬟飞快进去通禀说世子回来了。打帘的丫鬟也连忙掀起帘子,李由检一阵风似的进去。 苟氏一看见他欢喜的很,“由检你可总算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三十那日才能到呢。” 李由检闭了闭眼,稍稍平复了心情,多年经验下来,李由检知道如果自己这时为如珍大吵大闹,只会让苟氏对季如珍更加不满。 “怎么了,”苟氏也终于发现李由检不对劲,细想之下声音也冷淡起来,“我还当你有孝心,一回府就来看我,原来还是为了你媳妇。” 李由检闻言,刚平复下去的呼吸又变的急促,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疲累,“母亲,如珍是儿子枕边人,这些年她对您也一直孝顺有加,您为什么不能待她好些,这次竟连大夫都不给她请?” 一提到季如珍苟氏的脸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孝顺?孝顺能让我至今都不能抱大孙子?还有谁说我故意不给她请大夫,在你眼里,你母亲就是黑心肠,狠毒的人不成!” 说着苟氏就撇开脸,杨嬷嬷也趁机替苟氏说话,“世子爷,您这话可是冤枉夫人了,夫人都说请了,可少夫人娘家那个气势汹汹的样子,硬是把少夫人带回家中去了。” 杨嬷嬷说的真真的。一边是媳妇,一边是亲娘,李由检只觉得官场办案也没有这般难受,又软了语气,“那既然母亲不是成心,为何昨日不去接如珍,她回门都是前日的事了。” 苟氏横眉怒目,“怎么,她无理取闹,我这个做婆婆的还要亲自去接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苟氏看李由检眉眼清隽,在这京城里也是数得上的才俊,不由得旧事重提,“当初我就说叫你不要娶她,你偏要娶。结果好了,进门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出。你看看张尚书家的媳妇儿这五年都生了俩了---” “够了,母亲,”李由检低吼一声,“我不是说让您别提这事了,如珍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了,这些年您让她喝那些苦的掉渣的药,她哪次拒绝过?母亲就当心疼儿子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算儿子求您了。” 李由检说到最后手都在发抖,苟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却也的确心疼这个儿子。 “算了,就依你说的。” “多谢母亲,”李由检总算舒了口气,转瞬又犹豫出口,“等会岳母若是说的不好听,母亲可别在意,别忘了我们上门的目的。” 这话一出,苟氏气又上来了,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想理了。 李由检无心注意苟氏的脾气,动作利索的套了车,一行人向平昌侯府奔去。 * 平昌侯府中,季沛霖正在陪季如珍说话解闷。 “沛霖,我听文琴说这两日你从书房搬回很多书,还挑灯到很晚。怎么,光禄寺还有要务?” 季如珍今日穿了身淡粉褙子,外罩同色绣花披风,头发也只是简单绾了髻,脸上未涂脂粉,她本就底子好,虽有些憔悴也无损美貌,倒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不是,就是想多看看书。”季沛霖暂时还不想让季如珍知道自己的打算,免得她带入自己又自责不已。 “说起来姐姐今日这般倒让我想起了你还未出嫁的日子,这样多好,姐姐以后可别再把自己打扮的老气横秋的。”季沛霖眉眼舒展,眼角带笑。 这本也就是玩笑话,谁知季如珍愣了愣,而张嬷嬷一脸欲言又止。 这不过短短一瞬间,但季沛霖恰好看到了,脸上笑意也淡了,“怎么,这其中也有隐情?姐姐,昨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再不瞒了。” 季如珍拍了拍季沛霖的手,轻描淡写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婆母说那样庄重些,免得叫人说轻浮。” “什么轻浮?”季沛霖难以理解,季如珍的长相是有些偏娇媚。但也远远不到轻浮的地步。 张嬷嬷也再忍不得了,出口抱怨,“少爷您是不知道,自打大少奶奶进门,夫人就对大少奶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说大少奶奶妆容艳丽有失体统--” “好了,”季如珍出声打断,“别再提那些了。” 季沛霖只觉得不可置信,一字一句的开口,“姐姐,这种人,你也能忍她五年?” 季如珍正要开口,外头丫鬟传话,说是江阴侯府来人了,要接季如珍回去。 纪沛霖站起来冷笑一声,眼角都是戾气,“来的正好,我正想找她们理论理论,看看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第9章 拜师 正厅里白氏已经在了,想起季如珍这些年受的苦,白氏对李家感情很是复杂,既有不满,但一想到季如珍以后还要在李家又不得不投鼠忌器,只是到底无法对他们笑脸相迎,冷淡的不行。 而苟氏自江阴侯府日益鼎盛就越发看不上长子这门姻亲,没想到今日反倒还要上门看白氏的脸色,顿时气闷的不行,还是李由检在暗处扯了扯衣袖才按耐住。 “岳母大人,前两日的事小婿都知道了,总之都是我们李家的不是,委屈了如珍。我不敢祈求谅解,但还请岳母大人体谅我们夫妻许久没见,这又在年节下,让如珍与我们回去。” 李由检诚恳不已,话又说的在情在理,白氏饶是心中恨恨也有几分松动。 “那可不行,”季沛霖从外头进来,客气的朝李由检一笑,“许久未见姐夫了。” 李由检也许久未见自己这个妻弟了,只觉得面前这人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与自己母亲说的全然是两个人。 想来是母亲夸大了,李由检心想。 “的确许久未见了,沛霖你还小不懂,你姐姐既嫁了我自然是要与我们回去的。”李由检还以为季沛霖是小孩子心性,舍不得季如珍,态度温和的开口。 “我的确不懂”季沛霖似笑非笑,“我不懂姐夫口口声声说委屈了我姐姐,却为何寒暄半日都不曾问过我姐姐是否安好?她是否难受?而是开口闭口就是要带她回去。” 季沛霖突然发难。李由检一时不防,呐呐开口,“我并无那个意思,你姐姐的身体当然是最重要的。” “既如此,那就让姐姐留下来过年罢,”季沛霖看李由检没有像苟氏那般无理取闹,言谈之间也多有流露出对季如珍的关心,对他的看法改善不少。 “这---”李由检明显有些犹豫。 这时苟氏坐不住了,从刚来的时候李由检就哀求她尽量没说话,苟氏也看不上平昌侯府,所以方才一直喝茶,只笑脸陪着李由检说了几句。 只是现在一听季沛霖说想让季如珍留下来,苟氏就不行了,若是季如珍不跟自家回去,那今日这趟岂不白来了,还受了老大的不待见。 “那可不行,这大过年的,哪有回娘家过年的道理?传出去岂不叫人非议?”苟氏憋住心里的火,妥协的看了白氏一眼,“亲家母,您也是管着侯府,应该明白有时事忙起来的确有些方面会照顾不周,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我在这赔个不是,我们今日上门就是想接如珍回去一家人团圆过个年,想必亲家母必是能够理解的。” 白氏踌躇不定,此事的确不合常规,李家今日上门认错也算给了自家颜面,照理就该借坡下驴了,可真叫白氏此时放季如珍回去,白氏又舍不得,谁知道李家还会不会这样苛待季如珍。 正僵持着,季沛霖嘴角扯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夫人既如此说了,想必是真的心疼我姐姐。那也行,御医说了姐姐以后不得再吃乱七八槽的药,那会坏了身子,想必夫人也一定能够体恤。” 一听这话,李由检担心不已,“是那些药有问题吗,若是御医说的,自然要以如珍为重。” 这话不由得让季沛霖对李由检高看几分,心思百转,看来他是真心待姐姐,自己若一意作梗,只怕姐姐也不会开心。只是难道真要让姐姐回去继续受苟氏的气? 没曾想苟氏反应很大,尖着嗓子阴阳怪气,“什么叫不许吃乱七八糟的药?那些都是我四处找来上好的补身子的药,到底是御医说不准还是她不想喝?” 这话说的难听,白氏忍不住开口叫她慎言,季沛霖刚才的纠结全抛到脑后了,冷冷问苟氏是什么意思。 气氛一下子又变的剑拔弩张,李由检一看不好,赶紧给苟氏使眼色。 只是苟氏从一进平昌侯府就没顺心过,心里憋着一团火。这时也不管不顾了,“我说亲家母,当初平昌侯府是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既已成了亲家,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如珍进门五年,一直未有所出,我让她调理有什么错?她不想吃药也行,那别拦着别人生啊,她霸着由检五年---” 这话越说越难听,白氏气的浑身发抖,都快站不住了。李由检痛苦低吼,“母亲你别说了!那都是我不想要,与如珍无关!” 看自己儿子和自己顶嘴,苟氏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你别拦我,这次我就好好说个痛快,省得大家都把我当恶人。” 说着转头看向白氏,“亲家母,我体谅您一人支撑侯府不容易。可这子女的教养也要上心才是,您是不知道您儿子那天去我们府上那蛮横的样子---” “够了!”突然外面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然后季茹珍慢慢被人搀着进来。 “姐姐!”“如珍!”季沛霖和李由检异口同声,又不约而同去扶季如珍,谁料季如珍一把打开李由检那只手,直直看向苟氏。 苟氏原本一肚子理直气壮,不知为何被季如珍这样盯着莫名心虚。 “母亲,的确一直未能得子是我对不住李家,所以您说我,我毫无怨言。我进门五年,您说我穿的妖媚,我便改了。您说我小家子气,我也努力在学,您说让我喝药,我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可是我的家人何辜?要被您这样指着鼻子辱骂。” 说完这一大段话,季如珍有些吃力,不住喘气。白氏还是第一次亲口听季如珍说这些,心痛的无以复加,指着门外的手不住颤抖,“走!你们都给我快点走!”。 苟氏被人揭了面子讪讪不已,而李由检则是震惊,心痛,“如珍,我不知道--” “时候不早了,既然李家如此瞧不上我们家,就请两位早回吧!”说完季如珍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白氏和季沛霖也跟着走了,顿时大厅里只剩下李家一众人。 “你瞧瞧她,说的这叫什么话?”苟氏向李由检抱怨。 “够了,您还觉得不够丢人是吗?”李由检只觉得太荒谬了,说完一甩袖子大迈步出去了。苟氏一看人都走光了,也灰溜溜走了。 * 自那日挑破,季沛霖和白氏都有些忧心,怕季如珍会就此郁郁寡欢,没曾想,季如珍倒是轻松许多,好像心头去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季沛霖怕季如珍无聊,便央她插一束花送给自己。季如珍答应了,修剪花枝就废了好些时辰。 等弄好后,季如珍就让文琴送去季沛霖那,文琴送去后回来禀报,说季沛霖去白马寺给季如珍求平安符去了,还没回转。 “少爷是真的心疼主子,”文琴小心翼翼的打眼瞧季如珍,“主子该开心些才是。” 季如珍面上怅惘,“我都明白的。” * 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了,白马寺根本没有多少香客。 季沛霖很快就求到了平安符。想着无事,索性就在寺内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当日的水陆画前。 这几日季沛霖除了陪季如珍解闷,就是拼命用功看书,可原身读书不怎么样,季沛霖对这些也是陌生的很。 这时季沛霖真的意识到恐怕只靠自己,要想在两个月之后通过礼部的补试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这样就不由想到那日韩文山说的话,季沛霖自嘲不已,真是世事弄人,当日自己不愿,如今却是妄想不得。算了,季沛霖长叹一声,都过去了。 不过也许是真有缘分,季沛霖一转头就又看见韩文山。 “怎么?后悔了?”本要下山的韩文山路过此处恰好看季沛霖站在这久久出神,心念一转就知晓了原因。 韩文山有些得意,都说“老顽童”,韩文山上了年纪后越发有些小孩心性,自那日在法慧面前夸下海口,韩文山就想着等过了年再见见这小子,没曾想今日下山便遇到了人。 “是,还请先生收我。”季沛霖毫不犹豫。 谁知韩文山傲娇的哼了一句,“当时不应,现在已是晚了。” 一听这话季沛霖低下头颅,半晌未说话。 这让韩文山有些捉摸不定,心想自己不会姿态做过头了吧。 突然季沛霖掀起袍子一跪到底,“那要如何居士才肯收我?” 韩文山吓了一跳赶紧让他起来,玩笑的摸了摸胡子,“我不过是玩笑话。不过你变得如此之快,不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吧?” 季沛霖一听就知这事成了,脆生生应道,“也不算,是因为有了想守护的人。”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韩文山,他有些出神,回过神来看季沛霖越看越对自己脾气,笑眯眯的开口,“你既拜我为师,那为师也该送你一份见面礼。说吧,遇到什么事?” 季沛霖惊讶,可抬头看到韩文山了然的眼神也就明白了,直言,“我想通过礼部的补试,还请老师帮我。” “这,是不是着急了点。”韩文山收了笑容,严肃道。 这几个来回,季沛霖也算摸到了韩文山一点脾气,正色道,“与我而言当然难,可师傅不同,您可是文山居士啊。” 韩文山斜眼睨他,这小子,还懂得拿话激自己。 “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苦了点。”韩文山转了转眼珠,慢吞吞开口。 季沛霖自然满心欢喜,而这时她还不知道韩文山所说的“苦、一、点”是什么意思。 第10章 初见 “少爷,少爷,该去夫人院里了。”翠玉轻轻推了推正伏在小几上的季沛霖,轻柔唤道。 季沛霖猛的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发觉自己手里还牢牢捏着一本书,“什么时辰了?” “已经戊时了,”翠玉动作伶俐的把小几上的书都归到一边,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奴婢知道少爷勤勉,可今日都是大年三十了,少爷也该歇歇才是。” 季沛霖摆了摆手,“无妨,我文章平平,自当更刻苦些。更何况老师到时还要考我呢。” 原来昨日拜师后韩文山同季沛霖一同下山,韩文山思量过后给季沛霖列了个读书单子,让季沛霖在家中先好生看着。 季沛霖前世也是知识分子,可是这书中古语连篇,季沛霖是读的生涩无比,时常书没看进去几句,倒打起瞌睡来了。 “时辰不早了,换身衣裳我们便走。”季沛霖起身伸了个懒腰。 翠喜捧了一身大红锦袍,笑的两个酒窝圆圆,“今日是喜气日子,少爷不如穿的喜庆些。” 季沛霖一看连忙摇头,“大红太过张扬,去换个颜色。”其实是季沛霖觉得自己眼下还是男子装扮,穿上大红总感觉怪怪的。 翠喜看季沛霖一脸拒绝,也只能照做。 刚才在自己屋里,季沛霖没有戴冠,只用玉簪半束半披,眼下既要出门,翠玉一双巧手一会就将季沛霖的头发束起,然后戴了一个镶红宝石金玉冠。 等换好衣裳,季沛霖从铜镜里瞧了一眼。自己近日又胖了些,气色好了不少,但腰身还是细细一束。镜中的少年朗目疏眉,面如冠玉,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少爷身子真是养好了,过些日子走出去,不知要叫多少人惦记。”翠喜捂着嘴偷笑,一双眸子眨呀眨。 季沛霖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好哇,看来是我待你太好些,你倒取笑起你家少爷来了。” 翠喜捂着额头连忙躲到翠玉身后,只脸上却并不畏惧,笑嘻嘻说再也不敢了,少爷饶过云云。翠玉也难得凑趣说了几句。 季沛霖也知她们不过是为着逗自己开心,拂了拂衣袖笑道,“前几日给母亲打首饰,顺道也给你们挑了几只珠花,待会就让青羽给你们,姑娘家整日里那么素净做什么,打扮的鲜亮些我也高兴。” 翠喜一听乐的合不拢嘴,翠玉沉稳些也面露笑容行礼拜谢。其实这些年白氏念着她们照顾季沛霖多有赏赐,两个丫鬟是有些好东西的,但季沛霖心里能记着这些,两个丫鬟自是晓得心意的。 * 到了白氏的院子里,季沛霖进去一打眼就瞧见了季如珍。 季如珍今日穿了一身大红刻丝绣牡丹花小袄,样式有些新奇,下着同色撒花裙,头上挽了一个飞仙髻,鬓里插戴了一根红宝石簪子,衬的她的容颜越发姝丽。 季如珍正和白氏坐在一处不知对着什么描描画画,看见季沛霖来了,不约而同笑了。 “姐姐今日这身衣裳瞧着新鲜的很,不像是京里时下流行的样子。不过倒是很衬姐姐。”季沛霖脱了大氅近前去。 季如珍有些意外季沛霖会开口称赞,不禁赧然,“这是我着人改过的,也不算什么。” “这怎么能这样说呢,姐姐这般巧的手,我看要是我们家衣裳铺子里的绣娘也有此等巧心,恐怕京中贵人们都要争先抢后了。”季沛霖打趣道。 “沛霖当真如此想?”季如珍听了倒是认真起来。 白氏慈爱的向季沛霖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我们刚才正说起这个,娘的意思是这段时间让你姐姐来理衣裳铺子,省的整日里闷得慌。” 季沛霖听白氏丝毫没提李家,就知道这回白氏是打定主意不肯轻轻放过,季沛霖也懒得想那一家。 照季沛霖的想法,这般人家不如和离算了,可白氏却还有些犹豫。季沛霖也知道,这是白氏知晓小两口仍有情意在。 大过节的,季沛霖实在不想让季如珍想起那一家子,眉眼弯弯,“姐姐今日这身,倒正和我与姐姐的礼物相配。自然,母亲也是有的。” 白氏听了有些新鲜,“果真是大了,竟知晓与我们送礼。我倒要好生瞧瞧。” 话虽如此,白氏却没抱多大希望。她出身巨贾,好东西见多了,但也打定主意不管是什么都要好好夸上两句,季如珍也是这般想的。 季沛霖笑笑拱拱手,“铺子里的首饰我是左看不顺心,右看不如意,索性自己描了两个样子,叫掌柜的打了。母亲,姐姐瞧瞧可喜欢?” 沉香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两只红宝石耳坠,若说宝石也没什么稀奇,胜在心思巧妙,做工别致。白氏和季如珍瞧了都喜爱非常,真心夸季沛霖是日益懂事了。 府中也没别人,晚上用膳也就没分席。用了晚膳就是守岁,季沛霖绞尽脑汁与季如珍和白氏逗趣,一屋子欢声笑语,比以往热闹多了。等时辰到了,季沛霖困得不行,被扶回去略洗漱后就睡下了。 * 辰时的梆子敲过一遍,季沛霖就起了,只是坐在桌前用早膳时还有些困顿。翠玉看季沛霖眼底淡淡的青痕,心中怜惜,“初一左右无事,少爷多睡些不打紧。” 季沛霖打着哈欠,“不用了,去和青羽说一声,我要出府,让他同我一道去。” 街上行人寥寥,季沛霖坐在马车里不小心又瞌睡了,等马车停下,青羽在外头唤道,“少爷,韩府到了。” 季沛霖这才整了整衣冠下马车。青羽已经在叩门了,不一会儿有个小厮开门,这小厮心想今日那些大人怎么早早就来了,一开门看见季沛霖满是惊讶,“原来是季公子,快请进。” 那日季沛霖送韩文山回府,所以下人们都知道自家老爷又有了个弟子。 季沛霖一走进去就感到奇怪,韩府人也太少了,只有几个小厮并仆妇,那日还不觉得,今日走来实在是冷冷清清。 韩文山正站在院中一颗桂树下面,季沛霖一看去就觉得他面色不佳,浑身笼罩着一层孤寂。 韩文山一看见季沛霖眼里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语气温润,“沛霖来了。”此时的韩文山又变成了那个儒雅端方的大儒,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季沛霖的错觉。 “今日初一,想着来看看老师,”季沛霖递上一个锦盒,笑嘻嘻开口,“我听人说老师最爱收藏砚台,就找来了这方端砚,希望老师欢喜。” 韩文山笑骂,“你晓的来看我,老师已是心满意足,还带什么东西,快收回去。正好一会你两个京中的师兄也来,你们认识认识。” 季沛霖有些犹豫,求助的看向韩文山身边的赵伯。赵伯服侍韩文山多年了,也摇着头说,“季公子收回罢,老爷对其他人也会如此的。” 既如此,季沛霖也没有办法了。等午时,果真有两个人登门,一个是户部左侍郎曾明华;一个是右佥都御史,曹海顺。 两人都是三十多的年纪,曾明华是圆脸,瞧着一脸和气;而曹海顺则是方脸宽额,一脸正经。 两人听闻老爷子又收了个弟子眼里都有些惊讶,曾明华笑呵呵的,暗里却在打量季沛霖,“我俩来时都不知此事,匆忙间身上都没什么好东西,等回头再补份见面礼,还望小师弟见谅。”曹海顺也跟着点头。 季沛霖落落大方的回了,随后几人坐在一起谈天,季沛霖也不多插话,认真倾听;偶有问到,季沛霖也能讲出几分自己的见解,若是不会就坦荡的承认。 一来二往,曾明华和曹海顺对视一眼,心想暂时看来是个不错的。韩文山怎会不知两个弟子的心思,只不做声,慢悠悠喝了口茶。 等用膳时,两人就对季沛霖亲近许多。既已是同门师兄弟,该提点的就要提点。曾明华在席间提及,“我记得当日是大宗伯举荐的你,如今你又升了寺丞,该去大宗伯处拜谢才是。” 季沛霖压根不知这茬,脑中还在想原身知道这件事吗?韩文山看她一脸迷糊,严肃起来,“这事可大可小,我看你也挺机灵,怎么连这都疏忽了?” 韩文山以为季沛霖还是太年轻,又多说了几句,曹海顺随声附和。季沛霖又不能说我不知道,只能一脸郁闷的接受几位的“教诲”。 等两位师兄走了,季沛霖也想着告辞。谁知韩文山把人领到书房,让季沛霖写篇文章看看。 季沛霖暗自叫苦,自己虽有原身的底子,但到底对八股文章生疏,费尽心力才写完一篇。 韩文山看后点点头,“文章想法倒有些新意--” 季沛霖一喜,可随后韩文山又板起脸,“可字写得太差,文章也不通顺……” 韩文山一口气说了七八处缺点,眉头皱成“川”字,“你啊你---”,季沛霖觉得臊得慌,脸都抬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我看小师弟羞愧的都快钻到地底去了,老师快别说他了。” 这声音仿佛金玉相击,又似玉珠滚落,季沛霖抬起头,只看见门口站了个年轻男子,穿了身簇新天青色滚边锦袍,腰间勒着白玉带,头戴玉冠,脸上棱角分明,鼻挺唇薄,眼神深邃,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气势肃然,一看就不是京中只知玩乐的浪荡公子。 季沛霖呆呆望着他,反应过来连忙低头,心里莫名有些失落,怎么就叫人看见自己最丢脸的一面…… 韩文山看季沛霖模样也有几分不忍,清了清嗓子,只是神色有几分奇怪,“这位也算你师兄了。” 季沛霖尚在羞愧,小声开口,“师兄好。” 那男子挑眉一笑,顿时满室生辉,他声音有几分玩味,“小师弟好。” 第11章 饮酒 季沛霖笑着应了应,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不言。 韩文山看了看眼前的形式,面上似乎不知该如何介绍,“你这位师兄他叫—” 那男子笑着接话,“刘晏,乃是御前侍卫。” 韩文山这才拍了拍脑袋,乐呵呵的道,“没错。真是人老了,记性都不好了。” 季沛霖觉得这实在是有些怪异,正想到底是哪里奇怪,一只修长的手接过韩文山手里的宣纸。 “老师不介意弟子一观吧?”刘晏询问。 韩文山笑眯眯,“不介意不介意,你也给他指点指点。” 季沛霖揉了揉脑袋,感觉自己耳朵幻听了,不然为什么自己刚才好像听老师说的“您”,这师徒怎么怪怪的? 但看见那只如玉一般的手捏着自己的文章,季沛霖又涌起一种淡淡的羞耻感,心想新年第一日真是丢的好大的脸。 刘晏初初扫了一眼有几分惊讶,之后脸色便变得凝重起来,最后面朝韩文山抚掌一笑,“我观小师弟此篇虽不算锦绣文章,但也颇有些真知灼见,老师又收的好徒儿。” 韩文山也觉得自己捡到了个宝,季沛霖行文算不得好,但妙在立意佳,可见其人也应该是个聪慧的。 韩文山眼中含笑,口中仍谦虚,“文章一事可不止立意,他还需多加努力。” 季沛霖被刘晏说的刚有几分雀跃,转眼又被韩文山说的泄气不已,无聊的盯着书桌上的砚台看。 “既是第一次见小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该送份见面礼才是。”说完刘晏解下身上的一方玉佩递与季沛霖。 那玉佩触手温润,通体无杂,一看就是上品好玉。季沛霖直觉太过贵重,犹豫的去看韩文山。 “怎么?不喜欢?”刘晏笑的有如朗月入怀,温声相询。 正踌躇之际,韩文山开口了,“既是师兄给你的,收着便是”。 季沛霖有些不自在的接过,“多谢师兄”。 外头天渐渐暗了,韩文山面朝二人询问,“天色已晚,等会都留下用膳罢。” 等两人都点头应了,韩文山朝季沛霖示意,“沛霖,你去找找赵叔,让他吩咐厨房备膳。” 季沛霖正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远后,韩文山便收起笑容,弯身欲要行礼,却被刘晏阻止了。 刘晏态度仍是温和,“只是顺路想来看看恩师,老师不必过分拘谨,只按普通弟子看待就是。” 韩文珊却还有些踌躇,“那方玉佩可有不妥?要是被人瞧见了发现--” 刘晏拂了拂袖子,“不过是块寻常玉佩,不打紧,就算真的被人瞧见了,也没什么。” “师母还是不肯回来?”刘晏看府中冷清,试探问道。 韩文山苦笑,“熙容的脾气,认准了便谁也拉不回头。不过这样也好,一个人无拘无束,倒也自在。” 韩文山说的洒脱,可面上的孤寂却是做不了假的。刘晏也无法,只能安慰几句。 这厢季沛霖没找到赵叔,倒是三两下就和厨房管事的童妈妈熟悉起来。 童妈妈是个直爽的,看季沛霖待人可亲,不似有些人高高在上,心中便亲近几分,也乐的给季沛霖透话。 “季少爷,我们家老爷呢,平生只有两个爱好,一是喝酒,二是吃肉。先前夫人管着不许贪多,老爷是难受的不行。可夫人走后,老爷倒也不怎么贪杯了。” 季沛霖语带好奇,“原来我还有个师母?” 童妈妈择菜的动作一顿,惋惜道,“是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府中都知道,当年夫人不知为何和老爷大吵了一架,说完就收拾包袱走人了,竟再也没回来过,都有两三年了吧。” ”这之后老爷就嫌府里人多吵闹,打发了好些人,最后就只剩下我们这些了”。 季沛霖恍然大悟,难怪自己觉得这府里冷清,原来是女主人走了。 季沛霖想着这大过年的,韩文山却是孤零零一人,不禁有些同情,这般想着季沛霖心念一转,有个想法蹦出来。 等季沛霖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韩文山和刘晏正在下棋。韩文山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刘晏倒是有些散漫,指尖不住点着桌面。 季沛霖正纠结要不要打扰他们,刘晏眼风一扫瞧见了,声音和煦,“沛霖来了”。 正这时,韩文山放下棋子,有几分伤感,“我认输,真是不如你了啊。” 季沛霖对围棋没有多少见解,看棋盘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笑着转移话题,“可以用饭了。” 等到了堂屋,菜色都已上桌,三人相对落座。韩文山看着热热闹闹,心里失落顿扫一空,扭头对赵叔说,“酒呢?怎么不上酒?今日难得,也该痛快喝一场。” 赵叔本不想让韩文山喝酒,可看他今日高兴,也不愿拂了他的兴致。酒上来后自有人替三人满上。 韩文山看季沛霖酒杯不动,笑着劝酒,“沛霖可是不会饮酒?男子汉大丈夫,不会饮酒可不行。”刘晏也淡淡扫了季沛霖一眼,似乎也意外季沛霖不会喝酒。 季沛霖被他们看的胆气也上来了,不就是喝酒。季沛霖英勇就义般喝了一大口,但入喉只觉得是淡淡的酒味,倒更像水一些。 难怪童妈妈说韩文山能喝一坛子,这酒根本没多少度数,也是,只怕这时很难有纯度高的酒。季沛霖心想。 酒过三巡,童妈妈又上了个炖盅上来,笑着解释,“这是季公子让老身做的一道菜,说老爷定是喜欢。这菜颇费功夫,所以现在才上。” 韩文山顿时来了兴致,“沛霖还懂庖厨之事?” 刘晏瞧着不动声色,眼底也是颇为好奇,季沛霖浅笑着打开盖子,“此为焖肉,是我在书上偶然看到的,听闻老师喜食肉,所以想着让老师高兴一二。” “那我们可要好好尝尝。”韩文山和刘晏先后夹了一筷子。 季沛霖自己也夹了一筷,淡定想着东坡肉自问世以来广受喜爱,似韩文山这般喜肉之人不太可能不喜欢。果然韩文山十分喜欢,刘晏虽未多说什么,但也下了好几著。 席间酒酣兴起,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都有些喝多了。季沛霖想着酒淡不碍事,也喝了好些。初时不显,慢慢劲就上来了。 等告辞的时候,季沛霖已有些晕晕然,只是季沛霖喝多却不上脸,是以其他人还以为他没醉。韩文山今日畅怀,早已醉了,叫赵叔扶着回屋。 季沛霖和刘晏一同出门,晚间风凉,季沛霖一吹风清醒了些,等到了门外还能如常和刘晏告别。 只是上马车的时候,季沛霖只觉得酒气又上来了,头重脚轻,一脚踩空,正要跌下却被人从后扶住了。青羽原本还想上前,一看这情形默默后退半步。 季沛霖脑袋晕的厉害,却能感受到身后手臂温热有力,对方身上传来似有似无的檀香气,以及含笑的话“还以为是个机灵聪慧的,却不想还是个孩子”。 季沛霖想要努力反驳,却张不开嘴,只听见隐隐约约有人吩咐青羽回去后给自己喝了解酒茶再睡,就再也不记得了。 第12章 发奋 季沛霖醒来的时候发觉头疼的厉害,嗓子也干的很。季沛霖掀起厚厚的锦帐,外头已是天光大亮。 “少爷醒了。”在外间忙活的翠玉立马就听见了里间的声响,放下手边事情快步进来。 “少爷感觉如何?头疼不疼,想不想吃东西?”翠玉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给季沛霖,又拿了个石青色大迎枕垫在季沛霖身后。 温水滑入喉里,季沛霖感觉舒服多了,还有心玩笑,“翠玉你可真能干,要是以后你嫁了人,你家少爷可该怎么是好?” 翠玉听了脸上飞霞,口中也有几分忸怩,“什么嫁人,少爷无缘无故怎么开起奴婢的玩笑了。” 不过转眼间翠玉就想起了正事,“奴婢还没说少爷您呢,少爷您可从来没喝过酒,没曾想第一次就喝这么多,昨日可把我们吓一跳,要不是立马煮了解酒汤给您喝下,只怕您今日更要难受。” 季沛霖听翠玉絮絮念个不停,顿觉头大如斗,再听她提起“醒酒汤”,不觉想起昨日里似乎也有清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来着……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翠玉看季沛霖一脸出神,不禁开口。 季沛霖这才回过神来,面对翠玉的眼神胡乱搪塞了句,“翠玉,我有些饿了。” 翠玉一听立马不好奇了,利索的拿来衣裳,又出去唤人传膳。季沛霖喝粥的时候,翠喜也从外头进来了。 “少爷,您醒啦!”翠喜一脸惊喜,“刚才夫人还说若是少爷还没醒的话就找人来瞧瞧--” 季沛霖手里动作一顿,无奈的问,“母亲也知道了?” 翠喜点点头,和翠玉两人都是一脸后怕,“少爷您昨夜回来后吐得可厉害了,奴婢和翠玉对这都没经验,还是夫人身边的胡嬷嬷过来一起照顾的。” 季沛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默默埋下头喝粥,心中发誓一定要把昨天遗忘,一定! 翠玉和翠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季沛霖突然沉默,外头青羽来了,说韩府来人了,请少爷过府。 “少爷今日还要出门?”翠喜有些不解。 季沛霖点点头,昨日韩文山看了文章后就说若要在两月之内通过补试,季沛霖接下来一定要更加勤奋,索性他近来无事,可以日日教导,问季沛霖是否愿意。 季沛霖当然愿意,当下就应允了。 “接下来都会如此,你们也去母亲那帮我打个招呼。”季沛霖吩咐翠玉。 等季沛霖正要出门时,翠玉捧着块玉过来,“对了,少爷,这是在您昨日衣裳里找出的,您看--” 季沛霖看了一眼撇开头,“找个好的盒子收起来就是”,说完就带着青羽出门了。 ** 进了韩府,下人直接把季沛霖带到了书房。韩文山正在书桌后写字,看见季沛霖后露了个笑,“你小子,我昨日还真以为你天生酒量呢,要不是我听赵叔说你马车都上不了了,我们可都要被你骗过了。” 一提起这,季沛霖有些不好意思,“老师,昨日也是情之所至,所以不知不觉喝多了,以后不会了。” “不过老师您也是,饮酒过多毕竟与身子不好,也该节制才是。”季沛霖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是担忧韩文山的身子,毕竟他也五十多了。 韩文山知道季沛霖这是关心自己,心下一暖,摆摆手道,“昨日高兴才开怀痛饮,你老师我也许多不曾喝酒了。” 说完后韩文山面上有几分落寞,季沛霖初时还不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老师应当是想起师母了吧。 “罢了,不提那些,”韩文山摇摇头,“为师之前让你背的那几本书背的如何了?” 季沛霖老老实实作答,“回老师话,都背的差不多了。” 韩文山也不意外,若是连这点都完不成,两月之约简直异想天开。 “今日,我们就来讲讲这几本书……” 韩文山不愧是当世大儒,季沛霖原以为讲课会很枯燥,但韩文山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季沛霖听的入神,等韩文山结束了还意犹未尽。 “今日就先讲到这。”韩文山清了清嗓子,讲了许久都有些口干舌燥。季沛霖一看动作飞快的倒了杯水递给韩文山,语气殷勤,“老师,您喝。” 韩文山端起润了润嗓子,语带玩笑,“怎么突然这么勤快,老师我都不习惯了。” 季沛霖双手扯了扯袖子,面上崇敬,“今日听老师讲,才知外头传言非虚,老师真是贯通古今,学识过人---” 季沛霖越讲越起劲,饶是韩文山听过那么多奉承,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实在叫人心里舒坦。 韩文山内心自得,自己的徒儿就连说好话都比旁人厉害,当然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对爱徒的偏心的。 眼看季沛霖越说越离谱,韩文山不得不强行打断,硬起心肠作严师状,“好了,即使你说这么多好听的,你今日的文章也还是要写,为师可不是心性不坚之人。” 季沛霖看韩文山如此“扫兴”,有些丧气,口中嘀咕,“才不是为了那个呢。”不过一听今日还要写文章,季沛霖也不太情愿,用哀怨的眼神看韩文山。 “老师,今日讲了这么久,要不明日再写?” 韩文山才不看她,眼睛看向别处,想着自己可不能心软,心里连忙多念了几遍“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季沛霖看韩文山无动于衷,磨磨蹭蹭的开始动笔。 今日韩文山不仅出了道策论题,还有试帖诗。季沛霖一看顿觉头大,策论题勉勉强强还答完了,可作诗,季沛霖是更加不擅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最后季沛霖写完的时候根本不敢看韩文山的脸色,其实韩文山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昨日也试过底了,可拿过一看却意外发现季沛霖策论答得比昨日好多了。 正要开口夸赞几句,就看到了季沛霖写的诗。韩文山脸一下子黑了,这写的什么玩意? 季沛霖偷偷瞄了一眼便知要遭,小声开口,“老师,勿动气,动气伤身”。 韩文山揉了揉额角,忍了忍沉声道,“看来我之前的想法错了,比起作诗,你的策论都算好的了”。说完招手季沛霖到近前,细细与她讲了今日的题目。 “说起来你这笔字也该好好练练,”韩文山说完从架子上找出本字帖,“就从今日起罢,先临帖。” 听了韩文山的讲解,季沛霖深知若是自己再不努力,只怕两月之后也只是一场空,所以也不偷懒了,乖乖照做。 季沛霖来时日头正盛,等回府时已经日落西山了。 一回到自己屋子,季沛霖就直奔窗边的锦榻,整个人长舒了一口气。 “少爷怎么了?”翠玉看季沛霖趴在小几上,满脸写着疲累。 “习了一下午帖,我手腕疼得厉害。”季沛霖不由叫苦。努力这种事,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真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翠玉听了立马上前替季沛霖按手,眼底闪过担忧,“读书的事奴婢也不懂,眼瞧着少爷日益康健,可别再累坏了身子。” 季沛霖被翠玉一按觉得放松多了,屋里又燃着暖香,季沛霖不由得晕晕欲睡,“如今也只能熬着。对了,翠玉,今日府中没事吧?” 季沛霖一说,翠玉才想起,“府中很好,倒是张三公子来找过少爷您,见您不在就说明儿早晨还来找您,让您等他一等。” 张明诚?季沛霖迷迷糊糊想也许他有要紧事,那明日就晚些去韩府。 第13章 日常 “沛霖,今日你可总算在了。”张明诚一进屋就调侃。 季沛霖让人奉茶上来,声音放松,“明诚兄这话可折煞我了,不知明诚兄找我何事?” 张明诚也不藏着,开门见山,“你之前不是说想考礼部的补试吗,我听翠喜说你还找了个老师日日学习,我来就是想让你趁早辞了那边,与我去我家学习,我爹会亲自指点。” 季沛霖听的云里雾里,“明诚兄,什么叫太傅会指导,还我们,难道你也要考?” 张明诚喝了口茶,并未反驳。 季沛霖越发奇怪了,探究的看向张明诚,“那更怪了,明诚兄你不是说不喜欢当官,做什么去考,你明知一旦考了---” 张明诚像是被戳了痛脚,很不自在,“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想上进了,”说着诚恳的看向季沛霖,“我爹听了欣喜万分,直说要亲自教我,还有我几位兄长,他们也闲着,我都和他们说好了,我两一起。” 听到这季沛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禁眼眶一热,轻飘飘说了句,“不必了”。 张明诚没想到她会拒绝,还想劝说一二,却被季沛霖打断。 “我知道明诚兄你素来不喜拘束,你这般是为了我吧”。 季沛霖虽是笑着,眼眶却湿润了,看她这副模样张明诚那句“不是”就像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讪讪然低了头。 “多谢明诚兄的好意,沛霖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兄弟,”季沛霖眼睛酸得厉害,“只是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更何况我已找了老师,他很好,真的。” 张明诚有心再说几句,看季沛霖如此坚定,不禁颓然后仰,“真的不和我一起么,不是我自夸,我父亲的学识,当世也找不出几个了---” 更何况他朝中门生总多,不少都在礼部。只是这句话,张明诚默默咽下了。 “我真的不需要了,”季沛霖坚定摇头,只是眼中担忧,“那你父亲那边--” “那就我一人呗,”张明诚一看不能和季沛霖作伴,有些心灰意懒,“我早和他们说好了,若是反悔,只怕我爹能骂死我。” “更何况,你走了,我一人在光禄寺多无聊,说不定到时我们还能在一处,”一想到这张明诚高兴起来。 “不过你那老师好吗?”张明诚突然发愁,若是自己过了,季沛霖没过怎么好? 季沛霖眼神坚定无比,“不会的,我一定要过。”因为我不想再让家人委屈,江阴侯府算什么,季沛霖心想。 * 因着晨间这桩事,季沛霖到韩府比往日晚了两个时辰。 照例还是韩文山先讲书,韩文山咳了咳准备开始却被季沛霖打断了。 “老师先等等。”季沛霖讨好的笑。 韩文山还以为她有事要说,正欲倾听,就看季沛霖从自身带来的袋子里飞快的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并几只细毫小笔。 外头赵叔也恰好进来,放下一碟朱砂墨在季沛霖桌上,温声说了句“季少爷,您要的东西”后转身出去了。 季沛霖朝赵叔致谢后扭头看韩文山,笑的天真无邪,“老师,我们开始罢。” 韩文山看的奇怪,也不急着讲课了,索性走到季沛霖跟前翻开那本册子,一看发现头两页已写满了,都是这两日自己对她的教导,一条条清清楚楚,有些地方还用朱砂画出,一目了然。 学生用功,老师自然也是快慰。韩文山点点头,内心满意的不得了,只嘴上还按捺着,“你这笔字进益不少,不过还要好生练练。所谓字如其人,如今礼部的几位,也都看重这个的。” 季沛霖有些失落,本还以为韩文山多少会夸赞几句,自己昨日可是写到深夜。但一瞥眼瞧见韩文山不住摸他那胡子,季沛霖眼珠一转就猜到了,顿时眼睛亮晶晶的,心里偷笑。 老师这口不对心的毛病越发严重了,季沛霖心想。 等讲完书,季沛霖还有好些没记下来的,只得先简写了,等回去再慢慢补全。等做完这一切季沛霖就收拾好东西抬头看韩文山。 循例这时韩文山就会让季沛霖写文章,谁知韩文山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后并未命题,而是和季沛霖说起了诗作。 “所谓诗作,第一立意要紧,词句还是末事。而我观你的诗作,过分讲究用词遣句,牵强附会,反倒落了下乘。”韩文山谆谆教诲。 季沛霖有点明白韩文山说的意思,却也没全懂,迟疑的开口,“老师,可立意如何脱颖而出呢,这与文章好像也相差甚远。” 韩文山也知这不是几句话就能点悟的,又细细揉碎了给季沛霖讲,季沛霖听的恍然大悟,忙沾了朱砂记下。 弹指间,时光匆匆而过。这期间季沛霖便日日去韩府读书,间或去与白氏和季如珍说说话解闷。 初六晚间,季沛霖念及也有些时日未去给白氏请安,就停了手边的书往白氏院子去,正巧季如珍也在。 养了些许日子,季如珍眉眼间的阴郁都散了不少,只大家都有默契,绝口不提李家。自年前大闹一场,江阴侯府就没动静了,李由检倒是登门过几次,只是季如珍不肯见他,后来也就不露面了,只日日打发人送东西来。 季沛霖瞧着白氏的态度是松动不少,就是顾忌着苟氏,还在犹豫不定。季沛霖的想法却不同,李由检若真将季如珍当成珍宝,就该解决好自己老母的事情,而不是一次次任由苟氏作为。 季沛霖也曾探过季如珍的心思,季如珍却是面上发愣,许久才茫然的摇头说她也不知道。如今京中稍有身份地位大多以和离为丑闻,尤是女方。季沛霖自然不信这个,可怕季如珍受不了,话到嘴边都开不了口。 “母亲,姐姐在商讨什么呢,如此高兴?”季沛霖一掀袍,在季如珍下首落座。 “在说你姐姐呢。”白氏含笑看了季如珍一眼,季如珍也是抿着嘴微笑。 原是之前季如珍改的几套衣裳在铺子里很受喜欢,还有人抢着付定金预定,季如珍这几日受了鼓舞,暗自消沉的次数都减少了。 白氏也不是为那点银两,就是觉得季如珍有了事记挂,也省的老想些糟心的。 季沛霖听了也很为季如珍高兴,看来白氏这时把几个铺子交给季如珍是真真做对了。时下的女子就是没有自己的事,整日里只围着丈夫和内宅那点破事,才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如此很是,既然姐姐有此天赋,也不该埋没了才是。”季沛霖给季如珍递了盏茶,温声鼓励。 季如珍轻快的应了,昔日在李家整日里站规矩操心家事,季如珍哪还有闲心管这些,统统交给管事,只查查账罢了。 跟家中这些日子相比,季如珍如今对李家是越发厌恶,只牵挂着李由检。可是,就连李由检,最近也是想起的少了。 想起这五年的夫妻情分,季如珍心内茫然,分开觉得不舍,可回去却又不甘心。 季如珍心里清楚的很,如今只是暂时风平浪静,只是季如珍也没想到这一切竟会以那般荒谬的方式结束。 第14章 和离 初七这日,季沛霖如往常般从韩府回来,刚进府季沛霖就发现文琴在不远处来回走动,好似有烦心事。 文琴这厢也瞧见了季沛霖,匆匆过来褔身,“少爷,大小姐有要紧事请您过去一趟。” 季沛霖直觉有事发生了,往常文琴都是唤季如珍为“少奶奶”,循的是季如珍出嫁后的身份,可现下竟是换回来了。 季沛霖心中一突,脚下往季如珍的院子走,口中询问文琴,“发生了何事,姐姐无恙吧?” 文琴带路的脚步一顿,犹豫的开口,“大小姐无恙,至于其他的还是让大小姐亲口和您说吧。” 进了季如珍的如意苑,张嬷嬷就立在廊下,季沛霖经过的时候张嬷嬷哽咽着说了句,“少爷劝劝大小姐,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季沛霖听的心里一惊,一把掀了帘进去,只留下身后帘上的珠子叮当乱响。 此时天色已暗,屋里竟也没点灯,季如珍就一人背对着外头坐在休息的锦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姐姐?”季沛霖见此,什么胡思乱想都冒出来了,一时竟连声音都是抖的。 季如珍听见声响转过来,声音还算正常,“沛霖来了。瞧我,坐这么久都没发现天暗了,我让人进来点灯。” 季沛霖来回打量了季如珍多次,见她虽气色不好,但目光有神,提起的心顿时落了一半。 张嬷嬷很快进来点了灯,随后又出去了。 季沛霖慢慢挪到季如珍右侧坐着,小心翼翼试探,“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 季如珍脸上神情变换,想张嘴却说不出口,季沛霖也不催她,只温和的看着季如珍。 “如果,姐姐说想和离,沛霖你怎么想?”季如珍终于鼓起勇气,只是声若蚊蝇,说完就不错眼的盯着季沛霖看,不愿错过季沛霖的每个表情。 季沛霖还以为是旁的无法解决的大事,一听高兴还来不及,嘴角都上扬起来,“姐姐怎么突然想通了,照我说那种人家何必留恋,姐姐你尽管放心,以后肯定有更好的。”大盛和离再嫁的例子也很多。 “不过,就算姐姐以后不愿再嫁,想留在家中,我也全无意见。姐姐放心,弟弟定会好好照顾姐姐。”季沛霖说完再嫁怕季如珍多想觉得自己容不下她归家,急忙再补了句。 就算季如珍隐隐觉得季沛霖十有八九不会阻拦,可听到这些话季如珍仍是感动的不行,“沛霖你真不介意,若是以后有人对你指指点点---” 季沛霖振振有词,“旁人的话理他们作甚,我们一家人过得好就是。” 季如珍眼中泪光闪闪,喃喃自语,“是这个理。” 终于下定决心要跟那一家斩断关系,季如珍只觉得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可不知怎么,心头又空落落的。 “所以,今日是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季沛霖突然想起这茬,片刻眉头拧起,“是姐姐那好婆母又找来了?” 季如珍神色淡淡,“也不是她,不过也差不过罢。” 原来昨日衣裳铺子生意好,季如珍今日就想去铺子里转转,顺道跟绣娘们商讨衣裳花样子,谁曾想才待了没多久,就有个面容清秀的女子进了铺子。 她自称是苟氏娘家的表亲,名为苟双霜,点名要见季如珍。 掌柜的见她脸生,不愿放她进内间。谁知她竟直接闯了进去,一见到季如珍就跪倒在地,涕泪四下,口中求季如珍慈悲,成全了她云云。 她虽扮的可怜,可季如珍哪能听不出她言语中的胁迫,又见四周众人皆低着头尴尬不已,季如珍饶是生气也不得不先让人起来,然后让诸位出去。 苟双霜今日来就是想把事闹大,怎会眼睁睁看着众人出去,只哭得越发大声,让大家给她评评理。可她也不想想,这是在季家的铺子里,众人都是在季如珍手下做事,怎会听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的话? 大家都飞快的退出去了,苟双霜却嫌大家听不到似的,口中大声,“姐姐,求姐姐可怜我,当初姑母接我过来说的是抬我为贵妾,表哥也是应了的,可我来了几日了,表哥却把日子一拖再拖,我听下人们说表哥是想等姐姐回来再议---”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嬷嬷厉声打断了,“哪来的破落户,也敢与我们家小姐称姐姐妹妹。” 苟双霜一听恨得不行,她本就家中拮据,要不然自家也不会立马答应了苟氏的要求,送她来做妾。但苟双霜本不愿意,但见了江阴侯府气派,态度立马变了。 现下她只恨不得早日把事办了,可李由检又后悔了,眼瞧着就想把人送回去,苟双霜急的不行,生怕到手的富贵跑了。身边的丫鬟悄悄出了个主意,说是李由检后悔定是忌惮原配夫人,那么索性把事捅给季如珍知晓,然后再趁乱谋划一二。 苟双霜一看张嬷嬷不吃这套,也不哭惨了,自己站了起来,冷冷道,“夫人,既然如此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又不能生育,不能为表哥开枝散叶,何必强霸者人不放?纳我虽是姑母的意思,但表哥也是同意了的。” “你说,他同意了--”季如珍却好像只听见这句似的,脸色白的透明。 苟双霜打量季如珍,心中暗想这位长的如此貌美,可惜竟是个不能生的,不过要不是如此,恐怕也轮不到自己了。 苟双霜转了转眼珠,羞涩道,“那是自然,表哥待我极好,所以姐姐你就成全了我罢。”其实李由检连句话都没跟苟双霜说过。 苟双霜原以为自己这样说了,季如珍定会假装大方同意自己进门,没曾想季如珍苦笑三声后瞬间变了脸色,叫人把自己撵了出去。 苟双霜气的不行,但一想目的也算达成了一半,喜气洋洋的回去了。 * “简直可恶!他们这是觉得我们家没人了吗?”季沛霖听的恶心无比。 纵是季如珍下定了决心,提起还是黯然,低头不语。季沛霖是一刻都不想等了,携季如珍一同去找白氏。 白氏闻言怒气中烧,搂了季如珍在怀,一个劲骂李家,顺道哭季如珍命苦。 白氏哭完立马派人去江阴侯府放话和离,顺道将季如珍的东西抬回来。 李由检听了马不停蹄来找季如珍解释,先是被白氏骂的狗血喷头,等见到季如珍的时候急忙辩解,说自己原本就打算送苟双霜回去,求季如珍三思。 季如珍却浑不在意的模样,语气轻飘飘的,“所以夫君是想过的是吧,只不过你反悔了。” 李由检也无法解释自己当时是鬼迷心窍,听苟氏念叨的厉害,竟觉得让苟双霜进门也挺好的,或许有了孙儿,母亲便不会为难如珍了。 想到这些年的种种,李由检此刻也有些累了。 “如珍,母亲多想抱孙儿你也是知道的,当时她也答应了以后孩子抱与你养,我才---”李由检用力闭了闭目,声音涩涩然,“其实母亲说的也不无道理,我的确不能一直无子。” 季如珍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当初是你自己拒了的,如今又来怪我?” “为了你李家的子嗣,这些年我吃了多少药,那药多苦啊,我多想你说一句,叫我别喝了,可我从未等到过---” 季如珍渐渐止了泪,表情木然,“如今我也不想等了。” 李由检心内一痛,眼中赤红,“你从未与我说这些---” 季如珍嗤笑了声,“眼下说这些都没意义了,我们好聚好散罢。” 李由检胸口像被锐器刮过,声音也高昂起来,语气激烈,“我不同意!你休想离我而去!” 季如珍哭的累了,也麻木了,“你若不准,我便去找大理寺卿何大人。私德有亏,只怕你这新得的少卿之位会不稳吧?”当初何大人是更属意另一人当少卿。 李由检不敢置信,只觉得眼前这个发妻陌生的不行,“如珍,你怎会如此待我?”说完踉跄着出门去了。 他出门后,季如珍又落下泪来,心头钝钝的疼。五年夫妻,终究是要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所以会停一天,大家明天不用等啦~ 第15章 上元佳节 白氏心疼季如珍受的委屈,眼下自然是想季如珍快点脱离李家那个火坑,而苟氏一听也是愿意的不得了,现任江阴侯李章贤倒是对和离一事颇有微词,认为此举损了江阴侯府的名声。 但在苟氏的念叨下以及想到季如珍五年无所出,李章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苟氏去了。 两家这时候倒是达成一致了,很快就去京兆尹办妥了和离。 苟氏看着那张薄薄的文书好似已经看见了未来的大胖孙子,不禁眉开眼笑,办完就赶紧上了马车回去了,不愿多留一刻。 季沛霖看苟氏那样心里不屑,也就是季如珍终于离了苦海,季沛霖不欲和她计较多生是非。 季如珍面上淡淡的,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办完了就往外走。李由检落后她半步,想了想还是追上前。 “如珍,以后---你自己多保重。”李由检苦笑。 季如珍停下,慢慢露出一个笑,像是解脱了,“昔日你夹在我与你母亲之间,多有为难。以后你也算轻松了,我也祝你早觅佳妻,儿孙满堂。” 季如珍说完头也不转的上了马车。李由检心头一痛,更觉对不住季如珍,只是脚下生根怎么都无法去追。 “我已将苟双霜送走了……”李由检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喃喃,但他心里也清楚,之所以这件事自家母亲没反对是因为现在事情有变。若是给自己做正妻,自己母亲是根本看不上苟双霜的。 想到家中母亲,李由检突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回了府中,白氏怕女儿难受,就提出让季如珍这段日子搬去和自己睡,被季如珍拒绝了。 季如珍安抚白氏,说自己先前是有些不适,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已经做好了调整,叫白氏不必挂心。 白氏一听也就作罢,只让季如珍好生歇歇,铺子的事放着也无妨。 季沛霖倒是还在纠结一事,都说季如珍身体不好不能怀孕,可有没有可能是李由检的问题呢? 就这季沛霖曾含糊问过季如珍,季如珍对季沛霖有如此想法觉得怪异,说这朝代看怀胎都是看女子,还没听过哪家给男主人瞧的,说完又有几分黯然。 季沛霖怕勾起季如珍的伤心事,也就止住了,但这并不代表季沛霖愿意揭过。哪日还是要请精于此道的御医再来给季如珍瞧瞧,季沛霖打定了主意想。 *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是十五了。这日是上元佳节,韩文山难的主动说让季沛霖休息半日,放松放松。 上元节的晚上热闹非凡,季沛霖早已和张明诚约好了要出去转转。当然这种时候季沛霖也邀请了季如珍,可季如珍以没意思婉拒了,只说在家陪着白氏。季沛霖无法,也就自个走了。 到了外头果真热闹的很,街上到处张灯挂彩,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都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虽平日里要谨守男女大防,今日倒是可以放宽片刻。定了亲的小儿女可以一同游玩,也常有人家借机相看婚事。 长安街是今日最热闹的地方,小贩们都早早的搭起了家伙,天才刚刚擦黑,这条街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季沛霖兴致高昂,自从穿过来,虽住的富贵,但一事接一事,累心得很。照季沛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烟火气息啊。 张明诚倒是有些怏怏不乐,季沛霖不由得好奇了,之前还好好的,难道是最近读书太累? “明诚兄,发奋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身子才是。”想了想,季沛霖委婉劝导。 张明诚看季沛霖发现了,索性不装了,苦着一张脸,颇有些愤愤然,“才不是读书的事----” “那是为何?” 张明诚面上突然红了,半天磕磕绊绊开口,“我娘说要给我说亲……” 季沛霖有些好笑,“这是好事,明诚兄你怎么一脸苦色,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张明诚一听急了,“我才满了十八,怎么就要着急了?再说那姑娘是好是坏我都不清楚,怎么能娶她?” 季沛霖一听哭笑不得,“是是是,不过伯母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张明诚一听季沛霖理解,顿时就想和季沛霖诉苦,没曾想没说几句就被赶来的刘裕找到了。 “我说表弟,你怎么跑出来了?小姨和赵家夫人在一处喝茶,正找你呢。”刘裕眉毛一挑,意味深长的看张明诚。 张夫人为张明诚相看的正是礼部左侍郎赵青云的独生女儿,赵雅蕴。 “表哥,你就当没看见我,我娘不会说什么的---”张明诚还想挣扎一二,被刘裕抓住了。 “表弟,听说你最近回心转意上进了,小姨高兴的不行,你可别再忤逆她让她伤心才是。”说完刘裕顺便对季沛霖说了句以后再见,就把苦着脸的张明诚拎走了。 季沛霖看着他们兄弟俩一路打闹走远了,心里也不禁为张明诚祈祷,希望他婚事如意。 不过眼下就剩自己了,季沛霖倒显得孤寂。幸好还有青羽跟着,不然还不如回府算了。 季沛霖漫无目的的逛着,周遭都是成群的嬉闹,不时看到小儿女羞涩的脸庞。想起自身,季沛霖口中涩涩,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这样肆意了。 正想着,季沛霖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侧脸。灯火辉映,那人眯着眼,侧着的脸竟好似白玉一般,叫人心折,正是见过一次面的师兄,刘晏。 季沛霖快步上前,叫了声“师兄”。刘晏身边还跟了几个身材高大,腰间佩剑的男子,一看季沛霖上前就要呵斥,被刘晏一挥手退下了。 季沛霖假装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心中却想---早猜刘师兄应该是个贵公子,今日看来还是轻估了。 “小师弟?”刘晏瞧着兴致不错,嘴角含笑。 他这一笑似朗月清风,季沛霖不知怎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刘师兄,我请你喝茶罢。” 等坐在了京城第一酒楼---明月楼的隔间里,季沛霖才暗暗后悔,只见过一次,人都不熟,自己怎么就邀人家喝茶,更要命的是他还答应了。 大约是月色正好,美色惑人? 看脸要不得啊,季沛霖心中流泪。 第16章 花灯 “小二,先来一壶毛尖。”季沛霖强笑道。 那小二似乎觉得奇怪,小心翼翼又问了一遍,得到相同的答案才退下。 刘晏坐在对面轻笑了声,“师弟请我喝茶怎么来明月楼?你不知这卖得最好的是杏花酒么?” 季沛霖当然知道,可当时刘晏说可以的时候,季沛霖看了看周围灰扑扑的茶舍,觉得自己若真在这种地方请刘晏,真是委屈了他。而自己又不甚清楚京中有哪些雅致的,左思右想还是带人来明月楼了。 “他们这的毛尖也不错。”季沛霖笑着打哈哈。 刘晏眸底划过一丝趣味,从一进来这人的紧绷就落入自己眼里,可既如此何必要请自己喝茶呢。 “听说小师弟你要考礼部的补试,怎样,有把握吗?”刘晏看她这般紧张,有些不落忍,开口缓和。 一提这个季沛霖就丧气,整个人恹恹的,“老师说我这几日进步飞快,就是底子太差,能够成功也是两说。” 她眉心微蹙,脸上白净,看向自己的眼睛像一汪银水丸,刘晏无端心头微动,怪怪的。 “嗯,”刘晏以手抵拳,轻咳了声,“若是你过了,师兄带你去骑马如何?” “真的?”季沛霖一听振奋起来,“师兄可别唬我?” 刘晏一本正经,“自是真的。” 季沛霖这厢才彻底信了,瞧刘晏又顺眼了些,“师兄唤我沛霖罢,老师他们都是这样唤我的。” 刘晏点头应了,等茶上来,两人皆品了一口,心想明月楼到底是酒楼,这茶还是差点意思。 聊了一会,季沛霖发觉这位师兄当真是厉害的紧,南来北往的趣事他信口捏来,听的季沛霖神往不已。 正说着趣事,季沛霖突然想起一件烦心事。 “怎么?有事?” 季沛霖愁眉苦脸,慢吞吞开口,“当初我初入官场不懂礼节,忘了向大宗伯拜谢提携之恩,前几日老师还嘱咐我,让我找个时机弥补,可我着人打听后发觉刘大人于此十分严谨,我全无落手之处,再说都过了这么久,贸然登门也不合时宜。” 季沛霖说着说着更觉棘手,不由得用手托住脸庞,全然忘了这会不是在自家院子,身边还坐了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刘晏看她那模样颇有几分可爱稚气,也没提醒她,嘴角微扬,“刘---,刘大人素喜奇石,这东西说好找也不好找,你到时就说寻摸东西耽搁了些时日---” 剩下的话刘晏也不往下说了,只含笑又抿了口茶。 季沛霖顿时舒了口气,“这法子好,不过,师兄你怎么知道刘大人的爱好?我可是半点都没听到过。”季沛霖说到最后疑惑的打量起刘晏来。 刘晏把玩茶盏的手一顿,镇定自若的开口,“为兄在宫中行走,哪能不知道点秘辛?再说了,也不算什么机密---” 刘晏斜睨了季沛霖一眼,季沛霖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悲愤的低下头,好吧,谁让自家如今只是个末流侯府呢,真是心塞。 刘晏看人都把头埋的低低得了,还以为自己伤了她的心,有些心虚,心想索性再帮一把,“愚兄家中碰巧也有几块奇珍,若是沛霖你不嫌弃,愚兄送与你罢。” 这种时候不要是木头。季沛霖抬起头,先是面露犹豫,“这怎么好意思”,然后镇静点头,“不过一时之间要寻摸到称心如意的相比也非易事,师兄好心好意,我就先多谢师兄了”。 这态度,前后简直像两个人。刘晏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也很少见过这般的,不禁失笑。不过能大方承认自己的劣势,还能坦然的接受别人的帮助,这才是刘晏欣赏的人。 刘晏垂眸掩住眼底的赞许,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小事一桩,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石头,还不如给你配上用场。” 得了人家的便宜,季沛霖面上看不出什么,终究是不好意思,心里琢磨着改日还是要回礼一二。 至于眼下,季沛霖看了看四周,讨好的冲刘晏笑,“师兄,这茶还是差了点,我让他们给你上壶杏花酒。” 说完季沛霖就要喊小二,被刘晏制止了。 “不必了,时辰不早,外头的花灯都点起来了,沛霖不想去瞧瞧?” 若不是刘晏提醒,季沛霖只怕都要忘了这个事了。季沛霖自是想去看的,刘晏一打眼就瞧出来了,放了块碎银在桌上起身,“走罢”。 季沛霖还没反应过来,人都走到自己身边了,正站在那等自己。 “说好了是我请师兄喝茶,怎能让师兄掏钱,师兄快收回去。”季沛霖看见那块碎银,心里着急起来。 刘晏抬手碰了碰季沛霖的发,好笑道,“我是你师兄,哪有真让你付钱的道理?快走罢,一会儿人多了。” 季沛霖只觉得头顶似被羽毛扫过,回神过来人都走出去了,季沛霖也不想其他,赶紧拔脚去追了。 街上果真越发热闹,随处有人三三两两站在一处猜字谜,若是猜对了便有花灯相送。 季沛霖看的兴致勃勃,刘晏看她这般着迷也没说话,慢慢踱步相陪。只是逛的久了,刘晏慢慢郁闷起来,终于在整条街都快逛完了的时候试探出声,“沛霖,你就没什么想要的?” 季沛霖一顿,“都挺好看的,”刘晏顿时心里的郁闷散了些,正想说“那猜一个”,季沛霖又笑着眨了眨眼,“不过我都不想要,就留给更愿意珍爱它们的人吧”。 刘晏一听想说这哪门子歪理,细想之下又觉得有几分道理,无奈之下不开口了。 越往后花灯越少,人也不多了,季沛霖正想着不如回头就看见了一盏极漂亮的花灯。 “想要了?”刘晏看季沛霖的神情已是猜中了八分。 季沛霖没反驳,快步走到那摊子前,守摊的是个老大爷,见了有人也不热情,只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灯谜都在那,但若是想要牡丹就得把这里所有的灯谜都答对。” “牡丹”正是季沛霖看中的那盏,样子也似牡丹夺目。 季沛霖闻言照做,不久就猜出了四五个,刘晏眼瞧着赞了句“不错”,季沛霖昂首得意,“那是,我可不能给老师丢脸”。 刘晏看她双颊红润,眉飞色舞,好不可爱,又想再摸摸她的头顶了。 季沛霖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发被惦记上了,继续猜谜,猜到倒数第二个就停住了,皱着眉心思索。 这一想便是好久,刘晏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在她耳边提醒,最后一个也不难,季沛霖略想片刻就猜中了。 那老大爷将花灯取下递给季沛霖,季沛霖有些过意不去,再说了也不是全靠自己猜中的,就小声说愿意付银子。 老大爷又坐回老位子,微合着眼,“不必了,都是缘法,也算你们有缘。” 季沛霖听了也就道了声谢和刘晏走了。走在路上,季沛霖看刘晏两手空空,想到他都在陪自己,之前还说送奇石给自己,季沛霖思忖后一把把“牡丹”递到刘晏面前。 “送给你吧,师兄。”季沛霖狠狠心。 刘晏先是惊讶,“沛霖要把它送给我?” 然后慢慢脸上神情古怪起来,“牡丹,即木芍药,沛霖你不会不知道吧?” 季沛霖茫然,这有什么关系,突然脑中一句话闪过,“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古礼中,男女定情,多用芍药。 第17章 弥补 入夜,季沛霖散着一头青丝在锦被堆里翻来覆去,最终趴在大迎枕上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少爷这是怎么了?”翠喜轻轻碰了碰翠玉,小声开口。 翠喜也是不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回来后就这样了。” 季沛霖对两个大丫鬟的对话恍然未觉,此刻她还沉浸在不久前的尴尬中。当时季沛霖想到其中误会时脸都涨红了,连忙解释。 刘晏也只是逗逗她,细想下就明白应该是她没想到,不在乎的挥挥手。只是到底闹了场乌龙,没走多久季沛霖就开口说想回府去了,刘晏顺势点点头送季沛霖到门口才离去。 真是太尴尬了,季沛霖把头埋进枕中。 不一会翠玉就过来提醒季沛霖该入睡了,季沛霖点点头,翠玉就吹灭了灯后轻手轻脚带了门出去。 第二天一早,季沛霖就醒来了。府中下人来回话,说是一大清早有个自称刘晏府中的人送了盒东西来,指明是要给季沛霖的。 正在梳头的季沛霖脸上一热,莫名又想起昨日的场景,稳了稳声音,“让人送进来吧。” 季沛霖一看盒子已是精美,一打开里面端正摆了三件奇石,无一不是造型奇特,精妙绝伦。但因着小巧,故而虽难得也不会太过贵重。 太贴心了,季沛霖立马反应过来,只怕师兄是什么都为自己考虑到了。 但这般物件,刘晏不过随手赠与自己,饶是季沛霖对刘晏的家世有所心理准备,也小小吃惊一场。 合上盖子,季沛霖心想能拿出这种东西,家中也绝不是一般勋贵,可京中姓刘又是显贵的也没几家,最贵的就是承恩侯府了,莫非---- 季沛霖心下心思百转,想着哪日见到刘裕定要问问他。 既然收到了东西,季沛霖当下就磨了墨,提笔写了封信,等墨干了后封好派人送与刘鸣府上。弄完这一切季沛霖就还是如往常一般去韩府读书。 * “老爷,平昌侯府送来的东西。” 朝廷还未恢复上值,刘鸣这日也就和以往一般坐在书房中处理事务,一听平昌侯府,刘鸣心里倒生出些稀奇之感。无他,原身给刘鸣的感觉实在是太木讷了。 等看完那封信,刘鸣打开锦盒,倒真被里面的奇石吸引住了,品貌俱佳,皆是上品。 刘鸣心痒握于手中把玩,一旁的管家庞德看刘鸣心情不错,小心凑趣,“老爷,这季公子也有几分意思,当初您提携他的时候他不送,这都过了两月了。” 刘鸣声音淡淡的,“他信里不是说了吗,寻访用了些时辰,故而今日才备全了送来。” “那,老爷您信吗?” 刘鸣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这理由倒也充分,他既说了我为何不信?”说着刘鸣小心的把奇石放入锦盒,“你派人去说一声,说我很是欣喜,但信中所提上门拜访就不必了,免得惹出是非。” 庞德有些疑惑,小心开口,“老爷,季公子能打听出您的喜好想必也是有人指点,既然他也是个知趣的,何不---” “何不趁机让他为我所用是吗,”刘鸣打断庞德的话,不在乎的点了点盒子,“他现下不过是个从六品寺丞,又是荫补出身,只怕五品已是顶天了,又何必多花功夫?” “若是真有一日他跻身六部,有几分权柄,那时再费点心也不迟。”不过刘鸣口中虽这样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不过说句话倒是无妨的。” 庞德想通刘鸣的意思后连忙褔身,“还是老爷想的通透,小的这就去回。” * 一晃季沛霖又要去光禄寺上值了。今日,衙内对季沛霖的态度比之前季沛霖初升寺丞又好了几分。 原因就是,今日礼部例行朝会,共同商讨新年接下来的事项与准备。光禄寺虽不属于礼部,但与礼部息息相关,照例也要参与。 光禄寺卿尹恒说完后,刘鸣照常勉励了几句,话中不仅提了尹恒,两位少卿,还有,季沛霖。 大家明面上不显,私底下都已有了分寸,只怕刘鸣不喜季沛霖完全是空穴来风嘛。就连尹恒也有几分纳闷,这个季沛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当初皇上提起他,现下就连传言一向说不喜他的大宗伯也表了态。 难道是大宗伯也受到了皇上的暗示,还是大宗伯自己揣摩圣意得出的结论?尹恒往光禄寺走的路上不停脑补。 尹恒脑补的结果就是在光禄寺自己的小会上也夸赞了季沛霖几句,弄得季沛霖有些心慌慌的。 眼下刚开始上值,光禄寺的事比较清闲,再加上如今季沛霖是寺丞,只需统筹底下四署的事务,与上面两位少卿沟通。两位少卿都是一副和善样,待季沛霖亲热有余。 季沛霖也不深想他们如此的用意,只专心做好自己的份内事,态度仍然恭谨谦虚,时间一长,两位少卿倒是真有几分真心待季沛霖了,也乐得多指点季沛霖几句。 如今季沛霖升了寺丞,张明诚倒还是常往季沛霖这儿来。一来,良酿署没什么事,有些时日用完午膳便可下值了。二来,两人都在准备补试,时常交流感想一同诉苦。 这日,张明诚又在季沛霖这吐苦水,“你说我爹怎么想的,我那诗分明写的很好,他偏偏贬的一文不值,还说我文章通篇堆砌,华丽却无实干。” 季沛霖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张明诚是个口直心快的人,但他心却是极纯的。眼下他虽在吐槽,但眼底却无半点怨怼。 季沛霖安慰他,“难道伯父就没有夸你的时候?肯定也有吧。” 张明诚顿时哑火了,不好意思的说,“那也是,昨日他还说我做的摘抄工整呢,不过那也是跟你学的法子。” 两人时常在一起,季沛霖的册子自然也逃不过张明诚的眼睛,张明诚也觉得不错,便也模仿着做了,两人文章也时常交换着看。 “我爹说过好几次觉得你的文章不错,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我,尽是无病□□。”张明诚突然直起身子兴奋道,“对了,沛霖,我爹和我娘都说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做客如何?” 季沛霖不防他如此说,心想人家都未见过自己就如此客气,自己也不该扭捏,“再有半月就补试了,等考完我就上门拜访如何?” 张明诚一想现下两人都在刻苦努力,考完的确是更好的时机,也点头应了。 日子如流水,很快就到礼部张贴出的恩荫补试时间了。 第18章 补试 二月初十,正是礼部放出的恩荫补试时间。 季沛霖知道这事终究是瞒不了白氏和季如珍,前几日母女几个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就趁机说出来了。 季沛霖说的轻描淡写,只说自己想去试试,也准备了好些时日了,叫她们不必担心。若是不过,以后也还有机会。 她说的轻巧,手边还拿了个香果在剥,白氏和季如珍却是齐齐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白氏一把夺过季沛霖手中的香果,着急道,“你这孩子,最近是越发有主意了,这种大事也不与我们说。你还有闲心吃这些,到底什么回事你快跟我们说说。” 季沛霖刚剥好的果子就被白氏拿了去,满脸无奈,“母亲,我不是说了,就是想去试试。” 接着季沛霖一本正经继续开口,“自打父亲去了,我们家是渐渐掉出了原本的圈子。这些年,母亲您辛苦照看我们,分身乏术,我们与许多人家也慢慢少了往来,儿子既已长大,也该担起担子,努力光耀门楣,重振我们家。” 这番话说的诚恳,季如珍听的几欲落泪,朝白氏说和,“母亲,弟弟肯上进这是好事,我们该支持才是。” 白氏想说些什么又碍于季如珍在场,嘴里吞吞吐吐,“如珍你不知道,诶,这不行的。” 季沛霖对白氏在担心什么一清二楚,白氏担心的未尝不是自己担心的,但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不愿就可以的,形势比人强。总有些人想欺到你头上来,你能做的就是不断让自己变强。 “母亲请放心,儿子知道分寸的。”季沛霖安抚白氏。 白氏还是发愁,不停的小声说,“不行的---” 季如珍簇起眉头,“有什么不行,若是弟弟此番有造化,将来说亲都容易些,母亲你素来能干,怎么会不懂?” 白氏听了半天长叹一声,脸上疲惫,“算了,如今你们都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罢。”说着便说自己乏了想要休息。 季沛霖和季如珍也只能起身走了,出门后季如珍温声和季沛霖说让她好好准备,母亲这边她会开解的。季沛霖笑笑,心里却想明日自己还是单独和母亲谈谈比较好。 也不知到底是谁的开解起了作用,到补试前日夜里,白氏已经好多了,还和季如珍一同炖了汤给季沛霖。 * 第二天一大早季沛霖就往礼部去了,昨日告过假,今日就不上值了。也就是这时,大家方才知晓季沛霖和张明诚都去考补试,心想也真是奇了,以前荫补进来的十个有九个是混日子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年倒好,一下子出了俩上进的。 补试不比恩荫考试,若真是过了是可以授于进士出身的。两者大不相同,且不说进士和白身,就说进士和同进士,差别都远了。 朝廷中自来就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可见进士出身有多重要。 当然,这也侧面反映出这补试是有一定难度的,毕竟是要和那些正经科举出来的进士平起平坐,你若是放水,那些文人的笔杆子还能不骂死你? 所以大家虽然好奇,也很快不当回事了,进士若有那么好考,岂非朝中人人都是了? 张明诚看衙内众人的言行就知大家都未觉得两人能考过,不禁有些气愤,季沛霖也略略有些不舒服,但很快平复了。 用季沛霖的话,他们不看好又如何,是黑是白到时候就见分晓了。张明诚一想也是,哼哼道一定要让他们开开眼。 到了礼部,季沛霖才发现只有三个人参加这场考试。除了自己和张明诚,还有一个年轻男子。 那人穿了身月白锦袍,脸较一般女子都白,一双桃花眼微微阖着,他懒懒靠坐在礼部临时设的休息处的交椅中,一脸漫不经心。 季沛霖暗想,原本觉得张明诚已是长相精致,没想到这位更甚,说句男生女相都不为过了。如此容貌,倒让季沛霖这个真女子都自愧不如了。 张明诚悄悄在季沛霖耳边私语,原来那人是太仆寺的主簿,邢其玉,其父乃是鲁国公,鲁国公生有二子一女,邢其玉正是第二子。鲁国公府显赫,邢其玉又是幼子,从小被宠溺大的。 又一个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不过这人倒与季沛霖接触过的所有公子哥们都不同。许是家风的原因,张明诚赤诚直率,很有文人的那股子劲;而刘裕虽家中显贵,却也待人有礼;刘晏也不必说,翩翩君子,叫人如沐春风。 可这人,季沛霖一打眼就觉得危险,总觉得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阴翳,等他朝这边看来,季沛霖这种想法更强烈了。他那双桃花眼瞧着有情,却偏偏眼底一片清明,细看之下还有种轻蔑之意。 季沛霖心里不舒服,暗暗撇开眼。正这时,外头许多人进来,打头的是礼部尚书,刘鸣。他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官员,一个是翰林学士向修明,还有个是礼部右侍郎钱修。 刘鸣清了清嗓子,严肃的说可准备开始。三人就分别落座,有人依次分发卷子,时间以今日为限,题目照旧为策论和试帖诗。 发下来后,季沛霖马上就看到了策论的题目----淮河一带多雨水,洪涝不断以致堤坝冲毁,淹没田庐……何解? 季沛霖心里稍稍惊讶,居然是考治水,以往考题还是多偏向于“君臣相和”,“取贤纳才”云云,没曾想今年却是直接考实务。不知道其他两人如何,不过这对于季沛霖来说反而还好写些。 季沛霖细细想了韩文山的教诲,再糅杂了自己前世所听到过的经验,许久才落笔写第一稿。不过这样季沛霖也是三人中第一个落笔的,刘鸣看她笔下不停,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等写过三遍,季沛霖才开始誊抄到卷子上。这时已经过了大半天了,试帖诗的题目倒不难,只是季沛霖天生于此道不精通,饶是补了许久,还只是马马虎虎,到后来竟也与张明诚差不多时辰交卷。 至于邢其玉,他一早就交了卷子走人了,走前还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不耐烦。 一走出礼部季沛霖和张明诚都觉得身心疲惫,幸好各自府中都有人在门口等着。季沛霖一句话都不想说,只对张明诚挥挥手作别,上了马车就歪在一边闭目养神了。 回了平昌侯府,季沛霖也是倒头就睡,睡醒了已是晚上,季沛霖匆匆用了饭便去韩府了。 韩文山看了季沛霖默下的卷子,微微点头,“不错,治水一道为师也不甚精通,但你能答成这般也算上乘了,就是这诗还是差强人意。” 季沛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内心也不遗憾,“老师您也知道,弟子作诗一向不行,今日还算发挥不错了。” 这点韩文山自然明白,捻了捻胡须,“也是,不过为师觉得还是策论为重,各位大人也会酌情考量的。” 第19章 如愿 清晨,刘鸣如往常那般到礼部,翰林学士向修明和礼部右侍郎钱修都已经到了。他二人看到刘鸣都弯腰作揖,喊了声大宗伯。 刘鸣态度和煦,“既然两位大人都到了,我们就开始看卷子吧。左右只三份,看完大家一起商议,老夫再将结果呈给皇上。” 两人齐齐称是,但其实对这几分卷子并无太大的期望,若真有才学,当初为何不下场科考?说白了大家心知肚明,能以恩荫入仕的大多都是家中瞧着没什么出息,又不想说出去难听,恩荫不管品阶高低至少也是个官。 所以一贯补试是没多少人来考的,因为大家也不傻,对自己的能力也有数。考的人已是不多,能过的人也就更少了。所以先帝在时就有人提议废除补试,先帝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保留,故而这个传统才一直延续到现在。 大家都秉承着走个过场早点结束的心思开始拆卷子。虽然只有三人,但为公平起见还是糊名的,只有判完卷子才能去掉。刘鸣拿到的正好是季沛霖的。他一看字迹先是点了点头,再看文章。原本只是随意扫两眼,可看着看着刘鸣不禁回过头细细品读。 这边向修明也是一般的反应,向修明在翰林待久了,仍是文人赤子之心。许是之前期望太低,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赞出声来,“不错,也算有模有样。” 刘鸣一听顿时好奇,“怎么,修明手中那篇也不错?”说完又看向钱修。 钱修皱着眉将手中卷子摊给大家看,“这人根本没写。若这样何必来考?” 刘鸣和向修明对视一眼,想到昨日那位早早走了的主,再想到鲁国公那张严肃的脸,眉心都跳了跳。 刘鸣无奈,意有所指,“既他没写,我们也没法给他判,这事说出去也不是我们丢脸。” 刘鸣说完将手中卷子递给钱修,“你来看看这份,我瞧着倒写的很不错,早知道应该让李大人来,他才是这中好手。” 刘鸣口中的李大人是工部尚书李右年,这治水之事若说起来还是工部的活。但当时六部谁都没把这事放心上,也不觉得这帮考试的人会有什么真知灼见,对主考官也就没有仔细考量。 钱修看了看,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的确很不错,行文缜密,有理有据,就是不知道他文章所说是否真的站得住脚?” 向修明听他俩在一旁一个接一个夸赞,心里痒痒也凑过来看,“当真有那么好么?我看我这篇已经算不错了,虽然辞藻华丽了些,落到实处不多,颇显空洞,但试帖诗倒是大气。” 等接过一看,向修明频频点头,“倒也不错,但我还是觉得先前一篇更好。”等往下看到试帖诗,向修明又犹豫了,“文章锦绣,这诗倒是不太相称啊。” 刘鸣笑着缓和,“这试帖诗的确不过平平,但也不算差了,与我看来还是比修明你那篇稍胜一筹。” 向修明摇头欲反驳,钱修笑着打圆场,“既如此,不如都取了。” 向修明没出声,算是默认了,而刘鸣低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来,“那老夫就去呈给陛下,若陛下无疑义,就都过了。” 钱修突然想起一事,嘴角微扬,“两位大人觉得这两份卷子各自是谁的呢?” 向修明不假思索,“依我看,能对治水提出许多想法,行文老练仔细,像是张太傅□□出来的。”刘鸣也如此想。 等拆掉糊名,看到文章上方清楚的“季沛霖”三个字,三人皆是吃了一惊,钱修最年轻,忍不住出声,“倒是我们都看走眼了。” 刘鸣也深深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卷子去了御前。宋星槐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到刘鸣的话,这位年轻的新帝也来了几分兴趣,让刘鸣把卷子拿来瞧瞧。 刘鸣恭敬呈上,“回陛下,虽他二人各有些不足,但问题也不大,看卷子是下了苦心的,是以臣三人想着都过。” 不知为何,新帝虽然不过二十,威严却好似比先帝更重些,刘鸣始终不敢放松下来,低着头。 宋星槐大概看完,声音含笑,“有不足也合理,哪有十全十美的?只要多加指点,想必将来也定能为朝廷分忧。” “说起来爱卿这些时日为此也辛苦了,朕这新得了些春茶,爱卿带些回去尝尝。”宋星槐说完又点了点季沛霖的卷子,“送去给李右年看看,他应该会有兴趣。” 刘鸣赶紧叩谢皇恩,等出了御书房才轻轻舒了口气。 * 等礼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季沛霖已经在家中了。近日光禄寺没什么事,大家做完手头的活午膳后就下值了。 青羽听闻激动的不行,赶紧回来回话。季沛霖也是欣喜,这么长久的苦读,总算是没有白费。等回过神来,又问了张明诚的情况。 青羽喘着气,说张明诚也过了,就是还有一个姓邢的没过。季沛霖一听张明诚过了也就放心了,至于邢其玉,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季沛霖当即换了身衣裳,先去白氏那报喜,然后又去了趟韩府。韩文山也是快慰,当即让季沛霖留下用晚膳。 当夜韩文山又喝多了,倒是季沛霖以茶代酒,一直都很清醒。等季沛霖和赵叔合力把韩文山送回屋里,赵叔送季沛霖出门的时候,赵叔轻声跟季沛霖道谢,说韩文山已经许久没这样高兴了。 “季少爷别看老爷很少夸您,但老爷心底是看中您的。昨日老爷辗转一夜难眠,何尝不是为您担心呢。”赵叔怕季沛霖不明白,又为韩文山解释。 季沛霖想起这段时间韩文山对自己的心血,眼睛湿润润的,“赵叔放心,沛霖都省的的。” * 等回到家中,季沛霖换了身家常衣服,坐在榻上休息。 “对了,我让青羽去张府道喜,他回来如何说?”季沛霖捧起茶喝了一口。 翠玉在一旁收拾季沛霖换下的衣物,笑吟吟,“青羽说今日张府热闹的很呢,张公子高兴的很,说与公子同喜。” “对了,明日公子休沐,刚才有个自称刘晏府上的,问明日公子是否有空,还记否当日的约定?” 季沛霖都有些忘了那个约定了,没曾想刘晏倒是一直记得。季沛霖脑海中突然蹦出刘晏那张温润含笑的脸,不知怎么心跳快了一拍。 “有空,那他们没见到我如何说?” 翠玉做完手头的事,过来给季沛霖添茶,“那人留了住处地方,少爷既有空,我让人去回。” 第二天,季沛霖很早就起身了,看着铜镜里那张脸。这些日子季沛霖又长开不少,面容越发姝丽。 “翠玉,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不像男子?” 翠玉乍一听吓的手抖,连忙看了看四周,幸好这时屋里也没旁人。翠玉小心回话,“少爷,以后这种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奴婢吓死了。再说了,京中长的比少爷女相的公子爷也不是没有,少爷不必太担心。” 季沛霖原本也不想这些,但身体的变化骗不得人,最近自己也感觉胸前有些疼,涨涨的。季沛霖才担心起来,不过翠玉这一说季沛霖又想起当日见到的邢其玉,稍稍放下心。 等季沛霖出门,就看见外头已经有辆马车在了。 季沛霖一掀帘,就看见刘晏倚在那闭目养神,他鼻挺唇薄,面容俊逸,季沛霖不由感叹上天在捏人的时候果真不公平。许是季沛霖上马车的动作有点吵,他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 “怎么不上来,愣着作甚?”刘晏声音清越,语带勉励,“不过首先还是要恭喜沛霖你更进一步。” 季沛霖三两下坐好,含蓄的笑了,“也不算什么,都是老师一直教我,而且我应该是侥幸过的,毕竟我的诗作平平。” 刘晏看她不沾沾自喜,更觉难得,说话不自觉放轻,“你还年轻,能有这般很不容易了。” “对了,师兄,我们是要去城外吗?”季沛霖掀开帘看到马车一路往外城而去。 刘晏点点头,“没错,我们去锦苑。今日天气不错,应该不会扫兴。” 锦苑,是京中公子贵女骑马最爱去的处。季沛霖虽没去过也听过。一听是去那,季沛霖又往外看了看,很是期待。 到了马场,季沛霖发觉这马场很大,规矩也很足。他们一到就有人上前说一切都准备好了,请他们去挑马。 “沛霖你可有带骑装?”刘晏扫了一眼季沛霖和后面跟着的青羽。 “啊?”以季沛霖现代人的思维怎么会想到这点,原身也没来过这,翠玉自然没考虑到。 刘晏看季沛霖眼睛突然睁的圆圆的,心里不禁一软,笑着道,“算了,我在这也有两三套,你就穿我的。” “这不好吧?”季沛霖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带自己来骑马,如今还要麻烦人家。 “怎么?嫌弃为兄?”刘晏故意板起脸装作不快。 季沛霖赶紧找了个理由,“不是不是,就是怕不合身----” 刘晏看了看眼前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突然一乐,不禁一边往里走一边揶揄,“沛霖你的确该多补补。” 只是那话语中的笑意,季沛霖如何能听不出来。季沛霖恼羞成怒,可一看对方的身高又泄气了。 季沛霖心里暗恨,我只是个姑娘家,能长这么高已经是很不错了好嘛! 第20章 射箭 刘晏给季沛霖找了身以前的骑装,说会小一点,让她试试。季沛霖穿在身上看了看,总觉得有点大了,再看刘晏换了衣裳出来,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那衣裳穿在刘晏身上,越发显得他宽肩窄腰。 然后两人一起去马厩挑马,刘晏是有自己的马的,叫金戈。金戈是匹通体纯白的马,听刘晏说它脾气不太好,但季沛霖瞧它在刘晏手里倒是温顺得很,刘晏轻轻摸了摸它,金戈就由他摸着,不时往他手边凑。 “沛霖,你可想好挑哪匹马了?”刘晏朝季沛霖开口。 季沛霖看着一排各异的马,也不知道该挑哪匹,索性招手一边的下人,让他给自己挑匹温顺的。 那人听了牵出匹枣红的母马,“回公子,这是明月,平日里最温顺不过了。”不过那人有几分迟疑起来,“就是多是贵女们骑的,公子若是介意小的再给您找一匹。” 季沛霖不在乎这些,试探性的喂了喂明月,明月果然很乖,凑过来吃季沛霖手里的草料。季沛霖一看倒很是欢喜,说就是它罢。 季沛霖前世是会骑马的,只不过那都是经人□□好的,专供游人玩耍的马,故而一开始也不敢有多大的动作。 刘晏来时就问过季沛霖是否会骑马,等听到肯定的回答刘晏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留了个神照应着。 幸而明月是真的温顺,背上突然多了个人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季沛霖跑了一会胆子就大起来了,渐渐加快了速度,刘晏看她无事,也就放开了往前跑。 季沛霖只觉得很久没这么舒畅了,痛痛快快的跑了几圈。等季沛霖回到原先的地方,刘晏已经停住了,笑着望向季沛霖,“看来我带你来骑马这主意没出错。” 季沛霖想起刚才自己很是“疯”了场,也红了红脸,但仍是仰起脸看着刘晏,“多谢师兄,我很欢喜,真的。” 许是季沛霖的笑太过明媚,那张因跑动而泛起红晕的脸上也满是对自己的感激,刘晏突然心头动了下,不露痕迹的撇开眼,话说小师弟长得也太好了些。 “下马吧,我们去用饭。等会再出来。”刘晏一个动作翻身下马,季沛霖没发现异常,也跟着下马。 * 用过饭后,刘晏领着季沛霖到了一个开阔的场地,季沛霖看着空空的场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晏指了指远处的箭靶,温声开口,“沛霖你可会射箭?我观你气血有些不足,平日里不仅要上值,也该寻些事情强健体魄才是。” 季沛霖摇摇头,说实话从一开始穿过来季沛霖就想着要多运动锻炼身子,只是苦于事情太多,原想着近日就提上日程,没想到刘晏倒也看出来了。 刘晏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把弓递给季沛霖,“试试看。” 季沛霖使足了劲一拉,没拉开,不禁觉得有些丢脸,悻悻的不敢看刘晏。不过这也怪不得季沛霖,她本身是女子,和男子的力气还是差别很大的。 刘晏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只又拿过一把更小巧的弓,“再试试这个。” 季沛霖依言照做,这回倒是顺利拉开了。刘晏拿着先前那把弓,慢慢搭了支箭上去,用力拉开,那箭从空中飞过,直直插在箭靶的红心。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你也来试试?”刘晏鼓励道。 季沛霖看的跃跃欲试,也学着刘晏的样子拉弓,射出,只是那箭在空中越来越慢,还没到箭靶就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太令人泄气了,季沛霖举着弓想,或许自己就不该逞强,这种事可能还是男子更有优势,省的在人前丢脸。不知怎的,季沛霖只要想到自己在光风霁月的刘师兄面前出丑就觉得很别扭。 “要不算了,我感觉我不行。”季沛霖支支吾吾开口。 刘晏刚刚还噙着一张笑脸,一听这话慢慢皱起眉头,“你第一次接触,做不好很正常,但还没努力过就放弃,是不是太快了些?” “你如今已过了补试,若想往上走,以后定也会遇到棘手难缠的事,难道你也轻易放弃?”刘晏说完已是带了点失望。 季沛霖听的脸皮发臊,又有些委屈,心想你哪懂我的苦楚,我本就只是个女子,力气天生就不如男子。乱七八糟的事涌上来,季沛霖只觉得难堪,委屈,气恼,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眼圈自然而然的红了,只还强忍着。 季沛霖咬着唇拔步就想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季沛霖就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回头一看不是刘晏又是谁。季沛霖看他脸上隐隐有着急后悔之意却不说话,一时也别过脸不看他。 “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我不过说了你两句就这般委屈,以后你还怎么跟那些大人们打交道,他们有时说的可比我难听多了。”刘晏好似第一次跟人低头似的,有些别扭。 季沛霖其实就是一时冲动,回过神来气都消的差不多了,但仍有哽咽之感,嘟囔着说,“可你是师兄啊,又不是别人。” 刘晏听季沛霖说什么“师兄”,“别人”的,心里突然好似有一股热流淌过,熨帖的不行,不由得嘴角上扬,服软也没那么难了,“行了,是师兄的错,我以后不那样说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使性子的,师兄是为我好,我刚刚只是,只是---”季沛霖知道女儿家总会有些时候多思多虑,只是这种事也不能对刘晏说,半晌倒涨红了脸。 “好了,就让它过去。我来教你,这射箭其实也不难。”刘晏挑了挑眉。 说完刘晏带季沛霖站好,从身后教她握弓,这样难免会有肢体上的接触。季沛霖能清晰的闻到刘晏身上的沉香味,淡淡的。刘晏手心干燥,指腹上还有薄薄的茧子,季沛霖突然感觉他碰过的手背也烫烫的。 教了一会,季沛霖虽不能打到靶子,姿势倒也有模有样了,刘晏就说歇会,让季沛霖喝点水。 “师兄,你还教过别人射箭吗?”季沛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突然好奇。 刘晏慢斯条理的看了她一眼,“他们都会射箭。” “这样啊。”季沛霖不知怎么的,想到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很出众,心里有点失落。 “不过,”刘晏眯了眯眼,声音有点凉,“就算他们不会也不关我的事,若要我教,我哪来的功夫?” “所以,师兄不觉得教我是浪费功夫。”季沛霖心里一甜,嘴角微翘。 刘晏看她一副开心的模样,轻轻咳了声,没反驳。不知怎么,如果换了个人敢如此不领情自己只怕早就翻脸了,也就是她眼圈红红,仰着张小脸,倔强的不行,自己看着既生气又心软。 “再练练罢,以后你自己在家中也可抽空温习。”刘晏踱步往外走,季沛霖现在只想着刘晏如此心意自己可不能辜负,中气十足的应了声。 “咻”的一声,箭破空而去,奔着箭靶红心而去,然后,落在了红心外围。季沛霖高兴的举起弓,“师兄,你看!” 刘晏露出一个赞许的浅笑,“不错,今日就到这儿,我们回去罢。” 季沛霖刚刚射到靶子,正是兴头上,不舍得走,“这么快,我们再待会吧,我都射中了,师兄。” 那语气神态,就像刚刚做对了事需要嘉奖的孩子,刘晏眉毛微动,伸手拂过季沛霖的头顶,“以后也能练,今日是断断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季沛霖看刘晏眼底一副愉悦的神情,感觉怪怪的,好像师兄很喜欢摸自己的头发?上次在酒楼也是。再一听刘晏说的话,好像手是有些发酸。 “那听师兄的。”季沛霖现在对刘晏信任倍增。 等刘晏送季沛霖回府,温声嘱咐了好几遍,让季沛霖好好休息,又递给季沛霖一个白瓷瓶,说是上好的药,回去别忘了抹。 “师兄,我又不是小孩,我懂的。”季沛霖听第一遍只觉得感动,听多了就只剩无奈。 刘晏笑笑,“我长你五岁,你在我眼里可不还是孩子?”说完刘晏也觉得奇了,依自己的性子竟会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有如此耐性。 可能是几次相遇,季沛霖给自己的印象都太深刻了吧,难得遇见一个脾气秉性如此和自己心意的人,自己又年长些,多包容也是应该的。刘晏也没深想,转身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以后某人就要自打脸了 第21章 张府 “少爷一直看着那个白瓷瓶在想什么呢?”翠喜笑嘻嘻的凑到季沛霖面前。 季沛霖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着那个白瓷瓶发呆很久了。 “没什么,就觉得它还挺好用的。”刚回来时还不觉得,等到了晚间,季沛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痛,还酸酸的。 翠喜一听脸上泛起担忧,“话说少爷不是去骑马了吗,怎么还射箭了,少爷您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体。”翠喜这是委婉的提醒季沛霖的女子身份。 季沛霖突然脑海里闪过白日的话,抿着嘴笑,“放心啦,我记着的,我以后会量力而行。” 第二日,季沛霖照常去上值,一到光禄寺就被光禄寺卿尹恒喊了去。 “大人。”季沛霖进了门恭谨的作揖。 尹恒还是一贯的笑脸,只是今日季沛霖感到又多了几丝亲近,“沛霖啊,礼部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你是想去别处还是留在光禄寺呢?” 尹恒这么一说,季沛霖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根据惯例,考过补试后官员本人是可以有一次改官机会的,当然朝廷也会进行一定衡量,但如果真要改官,原本的官署就要找好人补上,平稳做好交接准备。 也就是说如果季沛霖想去别里,尹恒至少现在就要着眼准备接替的人选。季沛霖是早已打好腹稿留在光禄寺的,就不知尹恒对此是持什么态度了。 想到这,季沛霖暗里瞥了一眼尹恒的脸色,看他眼里似有惋惜这才拱手作答,“下官还是想留在光禄寺,只是下官还年轻,希望大人您以后能多多指点。” 尹恒原本还以为季沛霖想离开,毕竟光禄寺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差,没曾想倒得了个意外之喜。 “沛霖此话可真?”尹恒已上了年纪,脸略显富态,一笑更显和善,“老夫还以为你会像张明诚一样去翰林院呢,不过你留下来老夫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后半句话尹恒说的有点心虚,论前途,光禄寺怎么能跟翰林院相比呢,翰林院虽清苦,可出来后往往很快就能爬到高位,只是人家愿意留下来自己当然要好好激励一番。 季沛霖一听张明诚要走有点惊讶,马上恢复如常,“大人若是没什么事,下官就先回去了。” 尹恒刚得了季沛霖的准话,态度好的不行,“去吧,老夫也还有事。”张明诚要走,良酿署署令的位子就空了,自然还要再提拔个人上来。 季沛霖往自己的办公处走,刚推开门就看见有个人背坐在自己的案牍前。 “明诚兄?”季沛霖一看身形就认出来了。 张明诚一听季沛霖的声音就转过身,有几分激动,“沛霖,我刚才来找你,下面人说你去寺卿那了。我有话想跟你说。” 季沛霖自发坐到他身边,笑着推了推张明诚的肩膀,“什么事啊?我还没恭喜明诚兄,听尹大人说你要去翰林院了。” 谁知张明诚一听这话更着急了,“沛霖,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也是刚知晓我爹直接替我跟尹大人说了---” 季沛霖听的下意思蹙眉,“没事啊,这是你的选择,我为你高兴来着。” 张明诚叫季沛霖说的楞了一下,“我来就是想问你,沛霖你要不要也去翰林院,这样我们还在一块。” 季沛霖轻轻呼了口气,摇摇头,“明诚兄,我已经跟尹大人说我会留下来了。” 张明诚不解,拧着眉头,“为什么?翰林院不是更好?” 季沛霖摇了摇头,“明诚兄你腹有诗书,但我知道我不是,我诗作只是平平,文章也更偏向实处,比起在翰林院呆三年,我更愿意留在光禄寺做事。” 季沛霖心知自己不是那种一出口就能旁征博引,历数古今的人,实在不是很合适待在翰林院,还不如脚踏实地做实事,这才是自己擅长的。 张明诚脸上突然暗淡下去,看张明诚的神情,季沛霖就明白了,转念一想也是,他本身也不喜欢当官这种生活,当初是被张太傅逼的,后来却是为了义气。 季沛霖突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明诚兄,你是不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张明诚突然抬头望天,含糊的开口,“也不是,就是这种整天琢磨别人的心思,我觉得累。但我爹说了翰林院这种情况少多了,更何况向学士很喜欢我的文章,这次也是他向我爹提的建议。但这样我们就不能一块了。” 季沛霖也有些不舍,毕竟张明诚是自己在光禄寺遇见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但季沛霖也知道去翰林对张明诚是个很好的选择,更何况以后有张太傅…… 季沛霖忍住眼睛的涩意,假意捶了张明诚一下,“这不是好事嘛,明诚兄你一身才华,去翰林才不算辱没了。再说,我们还是兄弟啊,难道出了光禄寺明诚兄就不认我啦?” “怎么会?”张明诚又打起精神,“下值后去我家坐坐吧,昨日休沐本想找你的,谁知道你出门去了。” “行啊。”季沛霖冲他微微笑,起身坐到中间整理文书,“事情也不多,午膳过后应该就能下值了。” 张明诚也站起来挥挥手,“那我也回去了,还有些事交接一下。” 等下了值,季沛霖同青羽说了声,让他回去跟白氏报个信,自己就同张明诚走了。 张府就坐落在皇城外头,外头瞧着就和边上的房舍一般,但进了内里,亭台楼阁,厢庑游廊皆是小巧精致,季沛霖看的赞许,不愧是翰墨诗书之族,低调却内有乾坤。 张明诚一边带路一边向季沛霖介绍,“我爹还未下值,我们先去见见我娘。”说着张明诚又古怪的和季沛霖说一会无论张母如何,不要惊讶。 季沛霖一听有些迷糊,只是刚说完这些两人就到了张母的院子了。自有人挑帘,两人依次进了屋。 一进去,季沛霖就看见罗汉床上坐着个年约五十多的老妇人,她头上戴了个秋香色抹额,身上穿着同色系的裉袄,两鬓微霜,正笑吟吟的看着两人。 “这就是沛霖吧,真是个俊后生,怪不得明诚老提起你。听说文章也不错,看着就叫人欢喜,不像我们家这个,也不知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生出个不省心的。”张母一看季沛霖就招手她到自己身边来,态度亲切的不行。 张明诚冷不丁就被自家老娘卖了,不禁讪讪的,“娘,您说什么呢?” 张母人虽上了年纪,精神还是很好,飞了个眼刀给张明诚,“怎么?在沛霖面前不好意思啦,那你就少让我操心。” 说完转过身又是一副笑脸,示意身边的人递了个盒子过来,“沛霖第一次上门,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昔日先皇赏的松烟墨,给你正合适。” 季沛霖还没从刚才张母的表现中回过神来,一听“松烟墨”立即推辞,“多谢伯母厚爱,只是这松烟墨如今也算少有,如此名贵,我怎敢收下?” 张母一听绷起脸假装严肃,“什么名不名贵?我乍一见你就十分欢喜,更何况你跟明诚好,听说这次他能回心转意多是你的功劳,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呢。” 张母摆明了就是要送,季沛霖看了看张明诚,见他小幅点了点头,就收下了。张母这才又笑起来,问了几句家常。 说着说着,张母又叹气起来,“说起来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明诚了,他哥哥们都已成家立业,就只有他,以前也不愿仕途,如今虽废了番曲折,也算进了翰林可婚事上又同我拧起来,那赵家姑娘那般好----” 张明诚一听不好,赶紧打断,“母亲跟我们说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我这就带沛霖去我那,不打扰母亲休息。” 张母闻言更加生气,“我跟沛霖说话你着急什么。”说着又朝向沛霖,恳切道,“沛霖若有空,也帮我劝劝他,哪有一直不成婚的?” 这下季沛霖对张母一开始就如此热情有几分明了了,只怕自己一进门张母就记着这事了。季沛霖也没有特别反感,张母也不过是一番拳拳爱子之心罢了。但这是张明诚的私事,饶是两人很好季沛霖也不想干涉。 但看着张母期盼的眼神,季沛霖也没法,含糊几句过去了。张母乍一下有些失望,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张母也没认为季沛霖就有用,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此时张明诚终于坐不住了,说了句让张母好好休息就拉着季沛霖往自己院子去了。 第22章 转折 “我娘她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我就提成婚的事,弄得我头都大了。”张明诚倚在榻边和季沛霖说话,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显示主人现下心情不佳。 季沛霖捧着杯茶,心里也有几分关心张明诚,“明诚兄真的不考虑一下么?我听说这位赵小姐秀外慧中,温文雅静,是个不错的佳人。” 张明诚一听摆摆手,“京中这些贵女说出去哪个不是这样?诶,我不是说赵小姐不好,她的确挺好的,就是我现下还不想成婚,别耽误了她。” 张明诚说到后面面露纠结,季沛霖不禁好笑,玩笑的问张明诚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才百般推拒。 张明诚拿起茶盏灌了一口,一双眼朝季沛霖看来,“我是真不想,沛霖,你不过比我小一岁,我问你,你想么?” 季沛霖闻言吓了一跳,自己这“假男子”怎么好成亲?回过神定了定神故作老成,“平昌侯府这般光景,我如今哪还有心思想这些,等那日我能支撑门户再说吧。” 张明诚看着季沛霖清澈的眼,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正巧外头说张太傅和大爷回来了,让两人去书房见见。 张太傅果真如外界传言,儒雅端方,虽上了年纪,却也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采。季沛霖入官场不久,也是第一次与这般人物面谈,还没进去就有几分惴惴。 努力平复心境进去,张太傅倒是很和蔼,他一旁站着个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张明诚的大哥,如今的吏部给事中张明飞了。 季沛霖一一问好,两人都含笑应了。张明诚就随意多了,叫了声“爹”,“大哥”。 虽是谈话,但也没多说什么。毕竟季沛霖是张明诚的好友,张太傅和张明飞却不十分熟悉。随意说了几句家常,张太傅面对季沛霖倒有几分健谈,先是夸季沛霖以前教张明诚的保温食盒很有用,说自己身边好些大臣都效仿了,又提起这次礼部的补试,言语之中多有赞扬。 季沛霖不曾想张太傅对自己的印象这么好,有些意外。 “对了,文山如今可好?说起来自从他迁居,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张太傅笑眯眯的抛出个惊雷。 他此话一出,张明飞和张明诚都吃惊的不行,张明诚心直口快,“爹,你说什么呢,文山居士不是行踪不定吗?” 季沛霖也惊讶的抬起头,因为韩文山不喜打扰,季沛霖对外从未主动说起过自己老师是谁,张明诚也不是个爱寻根问底的,所以季沛霖就自然而然以为一切都瞒下了,可显然张太傅看出来了。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张太傅抚了抚长长的胡须,眼中清明,“我与文山旧日也有过交情,你那摘抄我一看就知是他的风格。” 季沛霖还想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原来是这,不禁苦笑拜倒,“太傅好眼力,老师喜静不欲人知他现下所居,我这才隐瞒一二。不过老师他身子硬朗,太傅不必挂心。” 张太傅爽朗一笑,说不过小事,得知旧友过得不错就行了。张明飞也算入朝多年,不过片刻就调整过来一同谈天,但张明诚却是不可置信般愣住了。 张明诚此刻心情有点复杂,既为好友开心,又有些伤心,被好友瞒着显得之前自己瞎操心似的。 张太傅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心里第一百次感叹自己怎么就生了个这么实心眼的儿子,也不知让他为官是好事还是坏事。 “沛霖,老夫入朝这么些年与翰林院几位大人也算相熟,若有什么帮得上的你尽可说,”张太傅和颜悦色,有心让两人自去解释,“好了,也没什么事,你们自去吧。” 季沛霖也瞧出了张明诚的不对劲,怕他真恼了,正想解释,一听赶紧作别,“多谢太傅,沛霖现下一切都好,以后若有不懂的还望太傅不吝赐教。” 张明诚总算恢复如常,也有满肚子话要说,就和季沛霖出去了。 他二人走后,张明飞若有所思,“父亲,您说他是真的明白您说的意思了吗?”不然怎么一点不动心呢,难道还有人不想去翰林院吗? 张太傅长叹了声,“你说韩文山会收个笨徒弟吗?我看明诚与他好也是好事,以后说不定还要人家照顾明诚几分。” 张明飞知道自己父亲对季沛霖的看好,却不知张太傅如此看好,失声道,“父亲当真么?平昌侯府---”张明诚有心分说几句,但看到张太傅严肃的面孔,也不禁闭嘴不言了。 “算了,也有可能是我看走眼了,但一点老大你要谨记,皇上不比先帝耳根子软,为人做事都要谨慎才是。” 这边季沛霖也是好生解释了一番,张明诚细细想自己的确从未明确问过季沛霖这件事,也不算欺骗,再加上季沛霖好生好气,男子汉大丈夫心眼那么小也不对,也就翻篇了。 又说了一会话,季沛霖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就起身告辞了。张明诚送了人到门口才转身回府。 青羽早被季沛霖差遣回府传话了,当时季沛霖就跟他说叫他不必再赶来了。此刻季沛霖一个人慢悠悠往回走,路过长安街,季沛霖想起自家的铺子,停住脚拐了进去。 长安街繁华热闹,开了好些衣裳铺子,以前白氏的铺子也不算兴旺,勉强也算有笔进益,但此刻季沛霖看人进人出,生意委实不错。 季沛霖迈脚进去,看铺子里有不少人在看衣裳,楼上不时也有许多穿着更好些的姑娘下来。掌柜的一眼就看到季沛霖了,连忙迎上来,“少爷,您是有什么事吗?” “姐姐在这么,我来寻她一同归家。”季沛霖一边问铺子里最近的生意。 掌柜的脸上笑开花,“在的,大小姐就在后头呢。这段时间多亏了大小姐的奇思妙想,衣裳都比以往多卖了三成,大小姐还让人把楼上打扫了用来招待不便的女客……” 掌柜的把季沛霖引到后头一间屋子,笑着弯腰,“大小姐就在里头。” 季沛霖和掌柜的道了谢,叩了叩门进去。季如珍还以为是旁人,一看到季沛霖着实惊喜,放下手里的绣面,“沛霖,你怎么来了?” 季沛霖眉眼弯弯,坐到季如珍身边,“来接姐姐回去,我听掌柜的说生意好了不少,不过姐姐也要注意自己身子,别累着了。” 季如珍眼睛弯成月牙,笑的朝气蓬勃,脸上是久违的自信,“我不累啊,我现在觉得日子充实的很,也很自在。” 季沛霖细细看了几眼,发现季如珍的确比之前快活不少,想来是渐渐从李家那桩破事走出来了,季沛霖心喜,感叹果然还是事业能快速带人走出伤痛。 季沛霖安静看季如珍画花样,等季如珍画好一角就一同回去了。 * 过了几天,张明诚做好交接就去翰林院点到了,他走时还来季沛霖这,两人说了会话。等季沛霖刚送完张明诚坐下没多久,外头有个人传话,说工部右侍郎元振有事找,让季沛霖去工部一趟。 季沛霖跟着传话的人走了,心里莫名,工部的人怎么会找上自己?但当到了门口,季沛霖还是整了整衣冠,看一切妥当方才进去。 工部右侍郎元振比季沛霖想象中的年轻不少,面容清俊,一看见季沛霖意味深长,“你就是季沛霖?” 季沛霖作揖,“正是下官,不知元大人有何吩咐?” 元振上下打量了季沛霖许久,然后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来你是真没想过来工部啊。” 季沛霖被问的一头雾水,什么叫来工部? 元振一瞧季沛霖神色更加确定了,叹息一声,“看来还是我们自作多情了。” 说完给季沛霖解惑,“之前你补试的文章尚书大人都给我们看过了,我们还以为你是有意工部才能有那么多想法,李大人就说把你调过来,让我来办,这几日事多,我也抽不开身。原想着你既有意自己也会主动递文书过来,没曾想等到今日都没影,索性就叫你问问。” 说完元振还感慨了几句,季沛霖听的尴尬,也不知说什么才好,难道说我从没想过来工部?也太伤人家面子了。 正措辞时,元振开口了,“我说,不如你就来工部算了。你那些点子,李大人很是欣赏,你来工部一定会有施展的机会,何必待在光禄寺呢?” 季沛霖一想也是,自己当初也是着想了,想着不去翰林院就待在原地,其实在别处也一样可以做实事啊。还是经历的不多,季沛霖心想。 季沛霖有些心动,但一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尹恒,而且治水之策自己也是纸上谈兵,不一定真的有效。 念及此季沛霖定定神,“多谢大人抬爱,只是下官早已答应寺卿留下,此时更该恐怕不妥。” 既如此元振也不勉强,说既然来了,干脆坐下聊聊谈谈治水之策。季沛霖也有心出力,将自己知道的都说给元振听。 元振一开始还能理解,但后来季沛霖说的有关于堵不如疏,种树种草元振就反应慢一拍了。季沛霖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能根据印象大概解释了,元振先是不住点头,然后慢慢皱起眉头,“不行,我得和李大人说一声,沛霖你这一身的治水才华,可不能浪费在光禄寺那个地方。” 第23章 工部 元振那日说要把季沛霖要去工部,季沛霖听过之后也没放在心上。季沛霖心想就照元振之前那速度,只怕没个几天办不成,再者补试选官的时间毕竟已经过了,想来工部也不会为个小小官吏费功夫。 可没想到不过两天,季沛霖就接到了调官文书,文书名义上说是借调,但尹恒流露出的意思是让季沛霖抓紧把事务都交接好,季沛霖心里暗自琢磨,想必这借调也不过是个名头,过不了过久就会变成实差。 幸而这些时日光禄寺并不繁忙,季沛霖交接起来也很顺利,尹恒选定的人选也是个熟人,正是原先和季沛霖一间屋子的唐雲。 季沛霖初初听了尹恒的意思也有几分诧异,不过细想想也很合理,当初如若不是自己插了一脚,这寺丞的位子也该是唐雲的了。 季沛霖有些好笑,这也算阴差阳错,是你的可能总归还是你的。抛开这些,季沛霖交接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倒是唐雲有些不自在,季沛霖也没戳破,元振那边早就让人来说过了,让季沛霖早些过去,所以季沛霖也懒得管唐雲的小心思。 唐雲听季沛霖交代,心里何止是不自在,简直快别扭死了。当初大家同为太官署令,自己还胜季沛霖一大截,想不到人家先是当了寺丞,然后还过了补试,如今工部还费心思让他过去。说是借调,谁不清楚,只怕时日长了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变成工部的人了。 唐雲心里酸酸的,听说工部刚调走一个郎中,难不成要便宜季沛霖这小子了。那也算从五品了,这小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不过,嫉妒归嫉妒,唐雲还是衷心希望季沛霖赶紧在工部扎根,无他,也只有季沛霖真的成了工部的人,自己才能升为寺丞,眼下都不过是代掌职能罢了。 * 季沛霖到工部那天是个艳阳天,季沛霖勾了勾嘴角,一切又是新的开始了。元振瞧见季沛霖很是热情,热心的带她去见工部尚书,李右年。 一路上,元振自来熟的拍了拍季沛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跟季沛霖交底,“沛霖兄弟,你可别怪我,实在是选官时间过了不好弄,再者直接让你当这郎中也怕众人不服,放心好了,我都和尚书大人商量过了,等你做上一段时间,有番作为,这位子还是你的。” 季沛霖结合自己听到的消息,也大概猜了个□□不离十,但元振亲口说出来季沛霖心里也更有底一下,真诚的谢过元振的好意。 元振看季沛霖爽快,一点就通,对她又多了几分亲近。工部尚书李右年是个年近五十的人了,可能是平日里操心的太多,头发实在不算浓密,眼角的纹路也很清晰,但人看着还算亲和。 李右年见了季沛霖也有些意外,虽然元振早说过季沛霖不过十七岁,但朕见着人李右年还是不由得感叹,同时也生起几分怀疑,这么年轻,真的有能力么? 不过他虽这样想着,脸上还是不露分毫,先是给了个甜头,隐晦的提到了空缺的郎中之位,季沛霖早先已经想到了,故而也不十分激动,倒让李右年高看一眼。 李右年常规的问了几句后,果然就抛出了淮河治水难的问题。其实淮河水灾不断已经成为朝廷的一个心病,每次水灾之后都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影响民生,朝廷派许多人去过,可洪灾的事谁也说不好,也只能不断加筑堤坝。 但洪水迅猛之时仍会冲毁堤坝,引起灾祸。朝廷也没什么好办法,此事归属于工部,幸好这两年淮河还算太平,虽有些水灾,也都不大。但李右年坐上工部尚书这个位子还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则也是关心百姓,而来也是生怕哪日灾情过大拿工部问罪。 “沛霖,老夫看你当日卷子上提到什么种树的,真的有用么?” 季沛霖虽然不是水利专家,但植树涵养水源的道理还是懂的,便沉稳的说,“应该有用,李大人,下官听元大人提过说淮河一带多荒地,草木不兴……”季沛霖详细的讲了一遍,然后又拱手道,“下官也记得,淮河一带不仅有水灾,还常有旱灾,是否可以引淮水分流灌溉农田,既可以降低隐患,也可解旱情。” “这就是你跟元振说的堵不如疏吧,”李右年看了一眼季沛霖,脑中不断考量,犹豫道,“你这办法倒是新,老夫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开凿引水可不是件小事,弄得不好就只剩劳民伤财了。” 季沛霖也知道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在这个几乎什么都依靠人力的朝代,这事委实不小。所以季沛霖也没着急的劝说李右年一口答应,而是沉吟片刻,“下官也知道这不是件易事。” 要是有炸.药就好了,季沛霖暗想,可惜自己虽然以前也学过化学,但对于炸.药的组成比例是几乎不记得了。这时倒也有火.药,不过威力实在太小,大家都拿它来做烟花。 李右年虽然自己泼了冷水,但内心也是意动的,“这事老夫要跟陛下提一提,也未必不可以。” 元振在一旁先是泄了气,“大人,您忘了章尚书那张脸了,这事若成必定要有一大笔银子,章尚书肯不肯还是两说。之前治理淮水户部已经拨过好几次银两了,我每次去户部章大人都没好脸色给我。” 季沛霖听了内心一动,元振说的应该是户部尚书章云理,听说此人惯会的就是哭穷,明明国库也还宽裕,但提到大笔银钱的事,他就心疼的好像要他的命一样。 提到章云理,李右年头也痛起来,还是梗着脖子强硬,“这是有利百姓的好事,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我这就去找陛下。”说完就往外走,脚步飞快,一点也不像个五十的人。 季沛霖看的目瞪口呆,看来工部倒是个画风清奇的地方,一点也不像勾心斗角的衙门。等回过神来对上元振的眼神,季沛霖也只能笑着打哈哈,“李大人看来还很是硬朗。” 元振早就见惯了,也不觉得稀奇,跟季沛霖解释了下,许是工部都是和修缮,治水,田地打交道,李右年又是个只认能力不喜欢攀关系的,所以长此以往工部的人都比较直,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元振说完和气的跟季沛霖说这段时间就跟着他一起做事,最好能列出个关于引流的具体的章程。季沛霖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想,原来自己对工部也没什么感觉,留不留都可以,不过现在倒是真有点想留下来了。 到了午膳时间,季沛霖还是如在光禄寺一般带了饭,元振本来还想找他一同去吃的,见了季沛霖的热汤热菜哪还想去吃光禄寺早已冷了的膳食,也就厚着脸皮蹭了一顿。 原不过是为季沛霖准备的,两人一同分食也就吃个囫囵,元振内心复杂,“沛霖,你们光禄寺不会都是这样吃的吧?” 季沛霖有些不解他为何发问,但还是如实答了,“不是,大多数人还是用光禄寺提供的饭食。”但季沛霖没讲的是这是以前的情况,最近从自己这学了去的人越来越多,至少几位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大人也都这样做了。 元振听了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心想这才是,大家都一样自己还稍稍平衡些,若是光禄寺自己用的好,却让大家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那自己,自己就去参他们一本! 第24章 改革 元振在工部好几年,看见什么新奇的都想拆开看看。季沛霖这食盒保温的原理也不十分难,元振大致瞧了瞧就有数了,摩挲着下巴,“没想到小小的棉絮还有这种功效。” 季沛霖也有心卖他个好,指了指食盒,“若是那种双层中空注入热水,也能让饭食一直温着,就是太费劲,沉的厉害,也要一次次换水。” 元振听着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对啊,用热水也行啊。沛霖你可真行。” 季沛霖把碗盏收进食盒,“也不是什么难的,元大哥你应该立马就能做出来。”大概是吃人的嘴短,刚才季沛霖喊元振“元大人”的时候,元振挠了挠头,说私下喊“大哥”即可。 元振看季沛霖的眼神像在看珍宝,“不不不,这种说起来不难,但怎么大家都没想到呢,可见沛霖你还是厉害。” 两人说说笑笑,关系又拉近不少,第二天元振也提了个食盒过来跟季沛霖一块吃,两人还交换了菜色。 元振吃的懒洋洋往后一靠,跟季沛霖吐槽,“沛霖,你也算在光禄寺待过一阵,你说他们怎么就能煮出这么难吃的饭菜。” 季沛霖无奈的扶额,“元大哥,朝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大锅里煮的难免不如小灶精细,再加上为了怕耽误时辰,都是早早备好,放冷了自然也风味不佳。” 元振自然也清楚,不过是找人倒倒苦水。其实朝中又有谁不清楚,所以这么多年大家也都对光禄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改变,就是推行起来会有点难。”季沛霖睫毛低垂,掩住了眼底神色。 元振自然而然联想到每次有大动作朝中必是吵成一片,大家各有各的理,真实施起来也是推三阻四,一时也觉得没劲。 等第三日中午,季沛霖看着身边又多出来的李右年,开始认真思考其一件事---自己将来不会有一堆饭搭子吧? 李右年下筷毫无含糊,笑眯眯的开口,“你两愣住干嘛,吃啊。” 季沛霖连忙动筷,脑海中却是李右年刚才发现自己和元振在这用饭的诧异,等看到案牍上饭菜,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你们有热菜热饭居然不告诉我? 等吃完,李右年也是和元振一样先去看食盒,季沛霖心中好笑,难道这就是古代版的职业病? 不过对于李右年也是用光禄寺的饭菜,季沛霖有点小小的惊讶,毕竟他已是尚书,让家人送点饭食也无妨,更何况他年纪颇大,还是热汤热水对身体好。 但当着李右年的面,季沛霖什么都没问,后来元振悄悄告诉季沛霖,李大人性子简朴,不爱麻烦,凡事都按简单不费事的来。季沛霖听了,又想到几次看到李右年在案前忙碌,不禁对这位老大人肃然起敬。 季沛霖原也知道大家对光禄寺的饭菜不满,但当初到底是在光禄寺供职,衙内抱怨也有,不过少多了,毕竟是自己官署,骂光禄寺还不是骂自己。所以当季沛霖出了光禄寺,才知道不是自己太娇气,而是大家都不喜欢,只是因为一直都这样也就默默忍受了。 季沛霖想了想后去找元振,想在这事上出点力。元振听了季沛霖的来意哈哈一笑,“你倒是和李大人想到一块去了,我们工部原就是鼓捣这些,如今可以造福大家也算功绩一件。正好,沛霖,这是受了你的启发,大人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季沛霖也很高兴,坐下和元振细聊,既然是要供应给朝中所有官员,那么季沛霖那几个法子就不能照搬就用。两人一起交谈,主意推翻了一个又一个,花费了好些时日终于敲定出一个,等李右年过目后也觉得不错,说明日朝上提一提。 等出了门,季沛霖因为也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大事,内心还有些忐忑,“元大哥,你说这事能行吗?”之前也不是没有整改过光禄寺,但都没什么特别大的效果,最终都不了了之。 元振双手背在身后,眯了眯眼,“谁知道呢?至少我们尽力了就是。”说着走到一个僻静处,元振小声对季沛霖说,“朝中有几位大人是最守旧不过的了,不愿意尝试新的东西,上次大人提了提引水造沟渠的事,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那陛下呢?陛下什么意思?”季沛霖突然对这位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好奇起来,听说他软硬不吃,颇有手腕,一登基就震慑住了朝臣,跟先帝完全两个性子。 元振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我瞧着陛下也是想的,不然大人怎么敢提呢,就是阻力太大了。不过这次光禄寺的事比淮水小些,可能可以。” 依元振的说法,这位新帝是个改革派,那事情应该好办多了,季沛霖心想。 提起皇帝,元振满是有与荣焉,“说起来我们陛下是英明神武丰神俊朗风姿过人睿智从容……” 季沛霖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就面色僵硬了,眼瞧元振洋洋洒洒停不下来不得不强行打断,“好了,元大哥,我明白了你对陛下的忠心了。” 元振被人打断还有些遗憾,深沉的拍了拍季沛霖的肩膀,“沛霖,你不懂,等你见过陛下,你也会同我一般的。就是一点,诶,陛下还未有嫔妃,群臣都忧心不已。” 没有嫔妃?这下季沛霖是真的好奇了,难不成这位皇帝有难言之隐?还是有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元振看季沛霖神情,赶忙为皇帝解释,“陛下说了要为先帝守孝,这才不着急选妃的。” 季沛霖面上恍然大悟,心里却还想着当今也有二十多了吧,没登基前也没妃妾,说不定这其中还有秘辛呢。 之后两人又重新说起光禄寺改革一事。元振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端看明日了。” * 下了值季沛霖回到府中,想着时辰还早,就练了练靶子。季沛霖早叫人定做了一把小弓,造地精良,但季沛霖总隐约觉得不如当日刘晏给自己的那把,季沛霖越发肯定自己这位师兄肯定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下次遇见刘裕一定要问问他,季沛霖心想。季沛霖心里想着事情,动作仍毫无含糊,按着刘晏教的姿势拉弓,弓弦拉紧,飞出一箭,利索的钉在靶上。 练了会季沛霖额头冒汗,感觉差不多了就回屋子里了。两个大丫鬟立马围上来,擦汗的,递水的,分工明确又不冲突。 季沛霖坐在榻上只觉得舒心,也不觉得多累了。 “少爷出了一身汗,等会再沐浴吧?”翠喜给季沛霖递了茶盏后又开始给季沛霖捏手。 “也好,对了,今日还有信吗?”从那日马场分别后季沛霖就没见过刘晏了,但射箭仍是不断的。刘晏送来的药膏实在好用,季沛霖原来发愁用完了就没了,可没过几日,刘晏就派人送了新的来,让让人嘱咐季沛霖不要拧着一个时候一直练。 季沛霖没想到他还记得,像是在温泉里泡过,浑身上下熨帖的不行,脑门一热蹭蹭蹭写了封信叫人带回去给刘晏,原本只是感谢,可后来刘晏派来的人又来送药膏,顺道带来刘晏的回信,一来二去,等季沛霖发觉过来,两人已经通了好几次信了。 翠玉有点惊讶的抬起头,“少爷怎么知道,刚刚才送来的呢?” 季沛霖面色如常,但眼中的愉悦骗不了人,拆信的动作飞快,其实聊的都是些日常小事,但不知为何两人都没叫停。就当有了个笔友,季沛霖心想。 季沛霖看完信心情不错,下榻给刘晏回信。以前信里两人也会聊些京城的趣事,季沛霖今日下笔时脑中浮现出之前跟元振的对话,又想到刘晏色若皎然,写完后不禁添了句---师兄在宫中行走,都说天颜俊美如俦,不知与师兄相比如何? 等信送走后,季沛霖才觉得不妥,毕竟是天下之主,自己这么写是不是不太好,越想越后悔,只是信已经送走了,季沛霖也只能满怀郁郁去沐浴了。 刘晏忙了一天到了夜里才渐渐得空,四处扫了一眼早有心腹将季沛霖的信呈上。刘晏拆信的时候还嘴角含笑,一边拿过白瓷茶盏,等看到最后一句手里不稳茶水溅了出来,落在衣襟上,周围人立马就想上前,被刘晏挥退了。 刘晏也顾不得这些,面色古怪的把信放下,提笔想写几句训斥季沛霖一下,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天子都敢编排了。想了半晌还是放下了,起身休息去了。 * 当日夜里季沛霖越想越后怕,生怕给刘晏招了祸端,辗转反侧,第二天眼底就有青黑,上值时也恹恹的。 眼下季沛霖不过是借调过来,还是从六品,自然不用上朝会,李右年和元振都去了,等元振回来一脸兴高采烈,轻轻擂了季沛霖一拳,“沛霖,这事成了!” 季沛霖方才提起精神,追问元振朝上的情况。元振大咧咧坐下,“一开始还是吵翻天,但陛下表了态,随后几位大人也跟着同意,再加上我们想了那么久,尽可能精减开支,章尚书虽然心痛也同意了。” 季沛霖也是松了一口气,正想说那就赶紧动起来,元振又开口了,“其实同意也正常,我看那些大人们说着反对,但心里只怕也不坚定呢,谁想吃那么难吃的饭菜啊。” “不过,我感觉大人提起你的时候陛下的表情怪怪的,”元振突然有些迷惑,“沛霖你不是说没见过陛下么?” 季沛霖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大人提起我了?” “自然啊,这是受了你的启发吗,你也出了不少力,大人一向赏罚分明的。”元振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因为昨日才在信里提起皇帝,季沛霖突然有点心慌,就像在人背后说悄悄话被发现了,匆忙间突然抓住一个盲点,“元大哥,你说你看见陛下的表情了,可不是不能窥视天颜么,而且这么远你也看得见?” 元振滞了下,像是被人发现了小秘密,快速凑过来讪讪说,“也没有了,我就是瞥到一眼。” 季沛霖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心里还在想,自己是没见过皇帝吧,肯定是他看错了。 第25章 寿宴 工部给光禄寺进行改造,因着季沛霖是从光禄寺出来的,工部之中算是对光禄寺较为了解的,所以这段时日季沛霖也忙得脚不沾地。当然这事也绕不开户部这个钱袋子,所以元振也时常往户部去,有时也带着季沛霖。 这日元振和季沛霖去户部,迎面碰上个年轻男子,元振上前打招呼,“茂实,你办差回来了。” 那男子看见元振也停下了脚步,清俊的脸上满是熟悉,“子成,你怎么来户部了?”片刻眼中了然,“是为了最近光禄寺的事吧,我听说了,你们这是不声不响就做了件大事啊,若是以后真的能改善膳食,大家都会念你们的好。” 元振得意一笑,指着身后的季沛霖,“是受了沛霖兄弟的启发了,不过他是我要过来的人,也算我有眼光了。” 元振说着给两人介绍,“这是户部右侍郎,董茂实;这是我刚从光禄寺调过来的季沛霖。” 季沛霖第一眼看见董茂实就觉得熟悉,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董茂实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季沛霖,只是眼中有些不可思议,“沛霖?你瞧着比以前康健多了。” 季沛霖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想起这位是谁了,如今的镇国公名董华谨,生有二子三女,董茂实正是镇国公的嫡长子。而说起来季沛霖的祖母还跟镇国公府沾了那么点亲,真论起来季沛霖也可以叫董茂实一声表哥。 因着这层关系,小的时候季沛霖也和镇国公府二公子一起玩过,那时董茂实已经大了,就不跟他们一起。只是季沛霖胆小,之后每次邀她不是读书就是不适,久而久之关系也就越来越淡了。 “怎么?真的不认识我了?”董茂实笑的仍是温润,眼底却满满都是探究。 季沛霖一激灵,回嘴道,“沛霖怎么会不记得董表哥呢,就是许久未见了,表哥看着越发沉稳了。” 元振不知他俩还有这层关系,惊讶的看着他们。 董茂实笑了笑,“过几日就是我父亲的五十寿辰,我派人给你送帖子,这次你可不能再推拒了,一定要来。”说着又朝向元振邀他也去。 季沛霖想起以前的确每次镇国公府有宴会都会给平昌侯府下帖子,只是原主自卑怕惹祸,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拒,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如今身在朝堂,这种事也是免不了的,季沛霖就很爽快的应了。 都有事在身,说了这会子话也够了,季沛霖和元振办好了事就回工部去了。 * 既然是镇国公五十寿辰,季沛霖想着贺礼也该稍贵重些,只是季沛霖手头好东西不多,所以就去了白氏那。 白氏这几日原本心情还不错,瞧着季如珍的状态越来越好,白氏是打心眼高兴,而季沛霖这边白氏也不多想了,白氏本就觉得愧疚,对着季沛霖腰杆子就不硬,也就随季沛霖喜欢了。 可季沛霖今日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子里的低气压,丫鬟仆妇们都低着头噤若寒蝉。季沛霖愣了下坐到白氏身边,“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白氏沉着脸,说话也带着三分火气,“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姐姐之前那个婆母,你说她怎么就能那么缺德,她李家要再娶媳妇我没二话,可牵扯我们如珍是怎么回事,竟然把如珍难以有孕的事到处说……” 说着说着白氏以手捂面,低声抽泣起来,“我的如珍怎么这么命苦。” 季沛霖听的火冒三丈,但也没忘记失了个眼色让下人们都出去,然后轻拍白氏的背,“母亲快别难过了,您是如何得知这事的,姐姐知道吗?” 白氏听小女儿这一说,慌忙拭泪,“是沈家夫人听到了风声,说那苟氏正在相看儿媳,还说之前都是如珍的原因才和离的,她同我交好,气不过就来告诉我了。我吩咐了不许告诉你姐姐,也让你姐姐最近少去铺子里,可这终归瞒不住的。” 季沛霖冷笑一声,“她说是姐姐的原因就是么,我还说是她家儿子的问题才累的我姐姐无子呢。” 白氏虽恨那一家人,却也从未往上头想,只觉得这说法有些荒谬,“沛霖,这跟李由检有什么关系,生孩子的又不是他。” 季沛霖心想怎么没关系了,前世都有很多因为男子不孕导致的无子呢,只是看白氏一脸诧异,季沛霖也没继续说了,自己不是大夫,只怕说了白氏也不信。 “没事的,母亲,那一家子恶心至此,如今也不过是让姐姐更加看清了她们的真面目,纵然伤心一阵,但我相信姐姐会缓过来的。”这阵子季沛霖也渐渐看出来了,季如珍是一心扑在事业上了,除了自己和白氏,感情方面越发淡了。 白氏慢慢止住泪,“沛霖,你今日是有什么事么?” 季沛霖这才说了来意,白氏听了不以为意,就说让季沛霖自己去库房挑,看上了什么尽管拿走。在白氏眼里,自己的两个女儿最重要,其他都不过是身外之物。 季沛霖一开始没想太多,等跟着白氏的奶嬷嬷,胡嬷嬷进了库房,季沛霖看着各式各样的珍宝,才反应过来白氏是真的有不少好东西的。 胡嬷嬷慈爱的看着季沛霖,感叹道,“以前侯爷去了,少爷还未长成,夫人都不敢将这些外露,生怕招了祸,如今少爷越来越好,这些东西就该派上用场了,就是辛苦少爷了。” 胡嬷嬷顿了顿,“夫人也是不得已,但心里也内疚的不行,总归夫人生了少爷,这世上没有比夫人更心疼少爷的了。” 季沛霖挑了件中规中矩的,既不会失了礼数,也不过分出挑的,叫人用锦盒装起来,阳光透进来照在季沛霖侧边脸上,衬着季沛霖面如白玉,连声音都轻渺几分,“嬷嬷哪里的话,母亲一个人领着我们长大,这十几年多辛苦,我都记得的。” 胡嬷嬷也想起这些年的艰难,眼里不禁湿润了,口中欢喜,“那就好。” 原本知晓了苟氏的事,季沛霖就兴致低落,听了胡嬷嬷的话,想起这些年的糟心事,更加不适,等回了屋也提不起劲,懒洋洋的靠在榻边,问翠玉有没有信件。 翠玉摇了摇头,按以往今日就该有回信的,但偏生没见到人影。 季沛霖原本还想问问刘晏会不会去镇国公的寿宴,但人家都没回信,季沛霖也没好意思再写封信。不过季沛霖也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哪里出问题了?这一想季沛霖突然想起了自己上次最后加的一句话,然后季沛霖就猛的坐起来。 “难不成师兄也觉得我太没分寸了?”季沛霖趴在小几上小声哀叹,这样一来心情更差了。 * 董茂实果然提早叫人送了帖子来,到了寿宴那日,季沛霖早早去了,一到门口发现到处都是马车,门口有许多小厮丫鬟在招待宾客。 眼尖的下人立马发现了季沛霖,然后过来引季沛霖进去,季沛霖将早早准备好的寿礼交给对应的人,然后跟着进府。 与季沛霖去过的张府不同,镇国公府从外到内都透着一股显赫气势,进门先是一块大影壁,绕过影壁,即可见到亭台楼阁,峥嵘轩峻。 男客和女客是分开招待的,下人引着季沛霖去了男宾所在的园子里。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三三两两站在一处,董茂实也在,一同的还有府上的二公子,董茂润。 董茂实看见季沛霖就上前招呼,让她过来和大家一块。因为原身太过孤僻,所以这里站着的许多人季沛霖都不认识,不过季沛霖也没露怯,不管认不认识都微笑点头。 大多数人都还是很友好的,但看着季沛霖的眼神都有些趣味,不明显罢了。季沛霖只感觉有点毛毛的,不知道怎么了。 突然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前途无限的季大人吗,听闻季大人过了补试又去了工部,真真是把我们都比下去了,怎么以前读书的时候没发现季大人还有这种本事呢?” 季沛霖脸上一滞,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正倚在栏杆处朝自己笑,他生的也不难看,就是脸上表情阴冷,叫人生不起喜欢,此刻他脸上挂着的笑也更像嘲笑。 他这话一出,园子里瞬间安静下来,一时气氛有些诡异。董茂实上前一步喝止,“韩玉书,这是我父亲的寿宴,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可别惹事!” 韩玉书是吴国公唯一的嫡子,只可惜也不是个上进的,整日里吃喝玩乐,吴国公恨铁不成钢,多次训斥无果。 最近季沛霖凭着过补试,参与光禄寺改革的事也在勋贵里小小的出了一把风头,家中有纨绔子弟的,长辈都拿季沛霖说事,吴国公也是,一来二去没让韩玉书改过,倒记恨上季沛霖了。 韩玉书也不恼,继续看着季沛霖,“怎么,季大人心虚了,敢不敢跟大家比一比?你说呢,其玉?”韩玉书转身跟人说话,大家这才看到邢其玉在他身后。 “也是。”邢其玉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淡漠,慢慢的从阴影处走出来。大家这才想起这位和韩玉书可是时常一处玩的。 看见邢其玉,董茂实头更加痛了,有了韩玉书还不够,还有这个主。京中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小霸王,偏鲁国公夫人宠的很,邢其玉做什么她都觉得没问题,大家谁都不敢轻易惹他。如今他也插手进来,只怕事情要棘手了。 “不过是我们年轻一辈之间的小事,董大哥不会要去请国公爷吧,今日是国公爷大寿,区区小事惊动了他们就不美了。”邢其玉看董茂实给身边下人使了个眼色就开口了。 这话说的就可轻可重了,董茂实无法,叫人回来了。 季沛霖看着邢其玉,心里莫名其妙,自己跟他又没往来,他为什么要刁难自己?难不成是上次补试只有他没过,他迁怒了?那这人也太奇怪了吧。这时季沛霖还不知道邢其玉一字没写的事,因为鲁国公觉得太丢脸了,压住了消息。 看着邢其玉和韩玉书脸上那种轻蔑的神色,季沛霖怒气也上来了,就因为他们是显贵就可以随意侮辱别人吗?季沛霖拳头紧握,努力装做平静,“好啊,比什么?” 韩玉书还以为季沛霖是那个懦弱不敢还口的原身,想着教训他一下,季沛霖应了韩玉书有一刹那的吃惊,随即高昂着头,“随便,比什么我都能赢过你。” 不过是个读书结巴,软弱无能的病秧子,自己还能输不成!韩玉书心想。 第26章 打脸 既然韩玉书大放厥词,季沛霖也不想跟他客气,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张口欲说话,没想到被邢其玉抢了先。 “不过是玩玩,也没必要弄那些舞文弄墨规矩多的,就投壶如何?”邢其玉淡淡开口。 季沛霖本想的是比文章的,自己受韩文山教诲,早非昔日模样,至少再怎么也不会输给这种肚内空空的草包,可邢其玉先先声夺人,这下倒占了先机了。 董茂实脸上沉沉,“其玉,韩玉书是常玩这些的,但沛霖自幼身子不好,不爱这些,你这不是存心有意偏袒吗?” 邢其玉抚了抚身上没有的尘埃,眼睛朝季沛霖瞥了下,“我这不是还没说完,用最简单的计法,以八筹计,若他投中之数与玉书相比差两筹以内,就算他赢如何?” 这时韩玉书也反应过来邢其玉是在帮自己,满不在乎的开口,“就让你两筹,总不算我欺负你了吧,敢不敢?” 邢其玉这边做了退让,这下董茂实也说不出什么了,但这对季沛霖来说也不算多大的便宜,董茂实咬咬牙心想还是去请长辈过来算了,总归是自己请季沛霖来的,让人平白无故受辱算什么回事。 季沛霖刚才一直低着头没说话,也不是怕了,当邢其玉说出条件的时候季沛霖就在心里盘算开了,照这样说自己也不是不可能赢,但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原身是真的对这不熟,自己也没练过。 赌不赌?季沛霖内心犹豫。这时韩玉书那厮又在挑衅,季沛霖心一沉,下定了决心。 “既然要比,应该也该有彩头才是。”季沛霖抬起头,目光坚定,“无论谁输了,脱了外衣绕着皇城跑三圈。” 比投壶,韩玉书根本不觉得季沛霖会赢,但这惩罚也有些丢脸,叫自家父亲知道了只怕会抽自己一顿,韩玉书一时踌躇。 “怎么,我敢韩世子不敢了?”季沛霖面如冷霜,语含讥讽。 韩玉书被她一激,气性也上来了,“谁不敢了,比就比!” 等下人们搬来投壶用的东西,两人轮流投壶。韩玉书先投,他眼睛瞄准一下子就掷入壶内,顿时有人叫好,他得意的看了一眼季沛霖。 董茂实一看韩玉书就是此间好手,不由得担心的看向季沛霖。季沛霖此刻根本不关心别人的眼光,她刚才一直在观察韩玉书投壶的姿势和,当日刘晏教自己射箭时说的话。 时下勋贵们放松戏耍时常比投壶,但很多人忘了投壶的来源。投壶其实起源于射箭,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射箭,且对场地要求比较高,后来人们把射箭简化了,就成了投壶。但既然起源于射箭,就总有相似之处的,比的就是一个“准”字。当日刘晏在教季沛霖射箭的时候也提过投壶方面的技巧。 季沛霖暗暗想着,手执一矢,矢投出后划过壶身掉在地上,顿时一阵唏嘘。季沛霖也不灰心,退回来回想自己刚才的手法,还是差了点准头。 不过片刻韩玉书又投进一矢,只觉得已是十拿九稳,正在志满之时,季沛霖也投进了,只不过她这支是擦着壶口投进的,落进去后箭矢还在微微颤动。 董茂实不禁为季沛霖喝了声好,而韩玉书则是黑了脸,等到他又投进一矢而季沛霖再次落空才稍微好看些。 转眼两人都已经投过五轮,韩玉书得四筹,而季沛霖只得了两筹。大家皆以为韩玉书稳赢,投向季沛霖的眼光隐隐带有同情。 季沛霖才不管这些,这五次下来季沛霖也有了些感觉,接下来两次都擦着壶口投进了,而韩玉书也接连两进,但他的脸色却阴沉的厉害,因为这样除非最后一次自己投中而季沛霖没中,否则自己都是一个输! 韩玉书第一次觉得手有些软,邢其玉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按着韩玉书的肩膀,“别泄气,还有机会。”韩玉书吐了吐气,上前欲投,不知怎么眼睛瞥见季沛霖不屑的眼神,心中一怒手中失了准头,箭矢擦过壶面,没中。 四周面面相觑,一下子安静的不行。韩玉书面上一片灰败,喃喃道“怎么可能”,大家都知道就算季沛霖最后这次不中也是赢了,都朝季沛霖脸上看去,看她是什么表情。 季沛霖嘴角一翘,几步上前,最后一击,正落壶心。如此,就是韩玉书六筹,季沛霖五筹,但这样也算季沛霖赢了。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好!”,季沛霖朝后看去,原是刘裕和张明诚来了。刘裕脸上挂着笑,“刚才有些事,来晚了,差点错过了,看不出来沛霖你很有两下嘛。”而张明诚也是真心为季沛霖开心。 季沛霖看到他俩,也真心的笑了,转身看着韩玉书一本正经,“韩世子,你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但只有季沛霖知道自己此刻手心还湿漉漉的。 韩玉书一张脸青了黑,黑了青,很想反悔,但众目睽睽之下也吐不出这几句字,最后喉咙里挤出一个“哼”,然后匆匆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邢其玉饶有兴致的看了季沛霖几眼,若有所思,季沛霖叫他看的不舒服,侧身微微躲了。邢其玉也不恼,慢悠悠的去追韩玉书了。 见两个煞星走了,董茂实松了口气,让大家散了,上前安慰季沛霖,又向她致歉。季沛霖也不怪他,让他自去招呼宾客就是。 董茂实又说了几句就去别处了,今日他还有许多事要做,都被这场比试打乱了。等他走了,刘裕和张明诚过来和季沛霖说话。 “沛霖你放心,如果那小子不履行赌约,我亲自上门去找他。”刘裕挑了挑眉,吴国公府虽也显贵却比不得承恩侯府,刘裕是不把韩玉书这个浪荡子放在眼里的。 张明诚也是一脸愤愤,附和道,“正是,他也太混账了,欺负沛霖算怎么回事?” 季沛霖看着他们,只觉得自己不再是刚才孤零零一人,心里暖的不行,眉眼柔和,“谢谢刘大哥和明诚兄,你们待我好,我都记得的。” 不久来了个人说张明飞在找张明诚,张明诚就去了。终于有机会,季沛霖赶紧问刘裕刘晏的事,刘裕先是面色古怪,然后恍然大悟,“你说他啊,没错,他是我家中兄长,因为陛下常有些秘密差事给他,所以他不常在人前走动,许多人都不太清楚,我一时都没想到。” 季沛霖知道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也放松下来,“我就觉得,师兄那做派风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师兄?”刘裕像是吃惊的不行,片刻转过弯来,“你也是文山居士的弟子?”说完刘裕不住的打量季沛霖,啧啧称奇,“沛霖啊,看不出来嘛。” 季沛霖叫他看的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刘裕也没再纠缠此事,只是不时发笑,让季沛霖感觉毛毛的。 * “沛霖,听说那日在镇国公府你是好好出了回风头,可惜我有事没看见。今日我来还听有人在说呢。”元振在案前调侃。 季沛霖苦笑,“元大哥快别说了,若非被逼,谁愿意这样?”这下自己和吴国公府是结了梁子了,但季沛霖不后悔,反倒更加坚定了季沛霖往上的心,总有一日不必为人俎上鱼肉。 元振本也就是和季沛霖开玩笑,见此也收了笑,歉声道,“是为兄不是了,沛霖莫怪。”然后自然的提起另一个话题,“光禄寺整改也弄的差不多了,今年天旱,淮水水灾应该也不会太严重,我们可以稍稍清闲些。” 提起公务,季沛霖也谨慎起来,“虽如此说,但水灾一事终是朝廷心病,不根治不得安宁。” 元振哼了一声,低声快速说,“我们做了那么多部署,可到了朝会上,大家吵来吵去,看着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没劲透了。” 季沛霖知道元振也不过是发发牢骚,但也提醒了他句说话谨慎为好。待季沛霖问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果,元振也是烦得不行,揉了揉额角,“我看总还要炒个十天半个月,幸亏今年水灾不太可能严重了。” 这是朝会上的事,季沛霖也干预不了,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出来讨论。 可过了十几天,大臣们还没达成一致意见。章尚书说国库不宽裕,鲁国公说此事太过冒进,也有大人同意,但大家吵来吵去没个结果。 眼瞧着天一日日热起来,淮河一带旱情越来越严重,大家渐渐也不提这事了,转而商议如何应对旱情的事。 眼瞧着李右年和元振又为了这事忙碌,季沛霖心中却渐渐冒出了另一个说出来叫人匪夷所思的猜想,并且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过了半月淮河一带的旱情还是没有减轻,季沛霖终于下定决心去了趟工部存放历年旱情水灾记录的小屋。 看了半日,季沛霖向看管记录的管事借了这些册子去找李右年。季沛霖去的时候李右年正在忙旱情的事,看见季沛霖来了也没说什么等着季沛霖开口。 季沛霖心跳的厉害,这件事若是自己判断错了只怕会受到铺天盖地的指责,但若是猜对了…… 季沛霖稳住心神,“大人,淮河旱情严重,下官知道朝中都在为此事忙碌,但下官猜测在这旱情之后可能会有更严重的水灾,如若没有准备只怕会死伤无数了。” 李右年诧异的抬起头,本觉得季沛霖在开玩笑,但一接触到季沛霖郑重的眼神也不禁正襟危坐,“沛霖你说这话有何为据?” 季沛霖将带来的册子放到李右年面前,谨慎的说,“下官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下官来之前已经查过历年记录,下官这种猜测并非毫无根据。” 第27章 采纳 李右年将信将疑的翻看季沛霖带来的册子,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许久才迟疑着开口,“沛霖,你来工部这些时日,老夫也看在眼里,不提这些册子,这事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季沛霖沉默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下官也说不准,五五之数吧。”季沛霖毕竟也不是专业的,但前世历练也听过“大旱过后总是涝”之类的总结,看瞧着如今的状况越来越相似,季沛霖才来找李右年。 李右年听了苦笑,“这可不够啊,这些册子的确能说明你的猜测可能是有道理的,但光凭这个可说服不了朝中那么多的官员,毕竟提前防治也不是件小事。” 季沛霖目光里有几分迷茫,“大人,下官知道很多大人可能都会觉得下官不过无稽之谈,可万一呢,这牵扯到多少百姓?有多少人会因此受难?” 李右年也想到水灾的破坏性,闭了闭目,等睁开时又是目光炯炯看向季沛霖,“沛霖,你可知我为你请封郎中的折子都写好了,就等上呈批复,你现在明白你说的这事的分量了吗?” 季沛霖听到这话一开始是惊讶,须臾心里就沉甸甸的,老大人是在为自己考虑,如果没有这件事凭这段时日自己的表现,升郎中也算可以了,可如果这件事自己猜错了,那等着自己的只怕夺官都不为过。 一边是仕途,另一边是无数无辜的百姓,季沛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圣母心肠,但真的牵扯到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命,季沛霖还是狠不下心。 想到这季沛霖睫毛轻轻颤了颤,半晌抬头看李右年,“下官明白大人的苦心,但下官还是坚持觉得应该要有所准备。” 李右年严肃盯着季沛霖看了许久,突然面色柔和下来,“好!这才是我李右年看中的人,想必你折子也写好了吧,呈给老夫吧。” 季沛霖把折子从衣袖中拿出,笑着,“还真是瞒不过大人,如此就都靠大人了。” 李右年笑骂,“老夫也不管保证一定能行,毕竟很多大人肯定会觉得荒谬。” 季沛霖说了声那就不打扰大人了,转身出去,听到背后李右年感叹的声音响起,“沛霖,能在朝堂名利中保持本性,这很好,老夫会竭尽全力的,你放心就是。” 季沛霖知道这是李右年委婉的暗示无论如何会尽力保住自己,心里一松的同时不禁莞尔一笑,老大人还是一贯的爱护下属。 她走后李右年立即让人抱了册子跟自己去御书房,他和皇帝说了些什么无从得知,但大家都很快发现皇帝召集了六部重臣商讨到了午后才散掉,出来的大臣皆是眉头紧锁,愁眉苦脸。 季沛霖一直担心着这件事,可李右年一直忙着,没有传唤,季沛霖也不好去打扰他,心思不定的差点忘了下值的点,等收好东西,外头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出了工部,季沛霖还是神思不属,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往后看去。 原来身后站着刘晏府上的管家刘福,因为传信的事,季沛霖也见过他好几次,也算是个熟人了。 “季大人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刘福虽是打趣,但脸上是善意的。 季沛霖不好意思,“刘管家有事吗在这等我。”季沛霖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场单纯的偶遇。 “不是他有事,是我有事找你。”刘福身后的马车掀起一角,露出刘晏那张俊啊逸的脸。他此刻微微笑着,无端叫人舒心。 “师兄?” “上来吧,我送你回府,路上有事同你说。”刘晏还是一副温润模样。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季沛霖便上了马车。等车轮滚滚,季沛霖看着刘晏,好奇的问,“师兄有什么事啊?” 刘晏从马车的小几上倒了杯茶水给季沛霖,“喝杯水润润嗓子,你这几日是不是都睡不安稳,瞧你脸色差了好多。” 季沛霖接过茶杯,颇有些脸热,含糊道,“这几日的确为些事烦心,但没大碍,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刘晏挑眉一笑,“为了提前准备水灾的事?” “你怎么知道?”季沛霖诧异的很,脱口而出。 刘晏目光落在季沛霖的脸上,心想不过几日人都瘦了些,分神回道,“我在御前呢,总有些门路的。” 季沛霖想到他的身份,一想也是。但一时也不知道接些什么话,低着头不语。 这样刘晏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半晌轻轻问了句,“所以呢?为什么在没把握的情况下提这件事?你知不知道今日几位大人都快直接骂你居心叵测了。” “啊?”季沛霖抬起头,想到刘晏说的场景有些气馁,随即胡乱低下头,瓮瓮开口,“我的确没把握,但这种事没发生还好,一旦发生怎么办?” 说着季沛霖抬起头,眼睛里像是燃着小火苗,语速越来越快,“我知道师兄想说什么,说我傻对不对?但我真的不能说服自己把这件事瞒下来,若是将来真的发生了,而这本是可以避免的……” 季沛霖想给自己打气坚强点,但说着说着眼睛还是红了,慌忙瞥到一边,趁刘晏不注意的时候飞快用手抹了一下。 刘晏听着听着看季沛霖的眼神更加柔和,本来若是旁人这么大了还怎么脆弱刘晏早就不耐烦了,但季沛霖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因为权势亲近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永远充满朝气,有一颗赤子之心……此刻刘晏还不知道季沛霖是个看脸的主,脑补的十分美好。 “好了,又没说你什么,”刘晏只觉得自己十分的耐心都用出来了,“朝廷正是需要你这样有胸怀的人。” 季沛霖本来还有些低落,听到这句和李右年相似的话,不禁扑哧一笑,“我也没有那么好了,我仔细想过了,如果真的是我猜错了,我可能被免官,但有李大人在,性命总是无忧的,若真要我赔上巨大的代价,可能我也就不会这么坚持了。” 季沛霖说到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自私的很。” 刘晏听了季沛霖的话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别人说话都尽量往好了说,有一分都夸成十分,你倒好,什么都往外倒。” 季沛霖重新捧起茶,能感觉到刘晏这话还是护着自己,“这不是在师兄面前嘛,我也没那么傻的。” 刘晏听着这最直白的话,突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心里心思百转,最终也只是轻吐了口气,咳了咳岔开话题,“对了,上次那信---” 季沛霖本都忘了这事,刘晏一提起季沛霖就猜到他要说什么,连忙讨好着笑,“师兄,我那时脑子一热,写着玩的,你别当真,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晏原本还想好好说她几句的,看她仰着一张白净的脸冲自己笑,眉眼像是水洗过的青翠,喉咙微痒,半垂了眼帘,“你自己说的,以后可别那么没分寸了。还以为你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季沛霖看他轻轻放过,赶紧倒了杯茶示好,刘晏瞧她那模样无奈的伸手,接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季沛霖的手指,温热的。 刘晏低头喝了口茶,心想季沛霖的手还挺软的,不像男子的,倒像个姑娘家的手。想过之后刘晏失笑,自己想什么呢,季沛霖怎么会是女的。 等送到平昌侯府,刘晏还是嘱咐了季沛霖几句,让她做事小心,若有什么无法决断的可以写信给自己说说或者去找韩文山。 “对了,听说你上次跟韩玉书比投壶了,等下次得空了我教教你,省的以后再比试吃了亏。”刘晏在季沛霖下车后补了一句。 季沛霖抬眸看去,刘晏又笑了一下,声音充满安抚,“别怕他们”。 * 这几日季沛霖都很忙碌,因为朝中终于拍板决定要在赈旱灾的同时防治水患,具体是怎么达成的季沛霖这种小官根本不清楚,只是听元振提过好像是皇帝突然表明态度,然后风向就开始一边倒了。 “所以说,陛下真的是很有魄力的。”元振跟季沛霖描述的时候一脸崇拜。 季沛霖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皇帝更加好奇了,有魄力,有手腕,听说还长的很好,这不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嘛。 就是可惜了,感情不顺,季沛霖心想。自从元振说过,季沛霖也刻意收集过这方面的消息,结果皇帝还真是一个妻妾都没有过,这怎么可能叫人不多想。季沛霖都脑补过好几个版本了。 赈灾的人选也定了,由阳陵侯为钦差,元振为副使,快马加鞭赶往淮河一带。离出发的日子越近,大家都越忙碌,弦都绷得紧紧的。等人出了城门,大家才松懈下来。 可旁人松下来,季沛霖却不敢,眼瞧着天越来越热,雨水越来越少,季沛霖牵挂着淮水的事,前阵子养胖了些又消下去了,倒让白氏和季如珍心疼的不行。 又过了一个月,等元振他们到了没多久,淮河开始不停下雨,一开始人们还觉得是好事,等雨不停下,淮河水涨,人们才开始心慌。 终于有一天清晨,堤坝还是被冲毁了,洪水泛滥。 不过幸好元振他们早就开始准备,瞧着不对进度又加快几分,同时按计划疏散百姓。损伤只算轻微,百姓无恙。 第28章 掉马 当淮河一带的消息抵达京城时,季沛霖听闻的第一反应很复杂,庆幸,担忧都有,最后季沛霖长舒了口气,不管怎样这事总算是有了定论,接下来就是尽力做好灾后补救。 正伏案处理文书,突然李右年找,季沛霖只得放下手中的事出门,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上碰见了几个同僚,皆是友好的态度,等季沛霖走过还相互私语,“这就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季大人”,“好年轻”之类的。 季沛霖进了李右年的屋子,李右年正在架子前找东西,一看见季沛霖眉毛都舒展开了,“沛霖啊,元振的折子说了什么想必你也听说了吧,这事你要居头功啊。” 季沛霖没那么轻狂,自己有多少本事季沛霖还是知道的,自己是起了个头,但真的落定李右年和工部上下都是花了力气的,是以还是谦逊的称“不敢”。 李右年明显心情很好,“这次幸亏早有准备,损失并不严重,升你为郎中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你这么年轻,只要沉住气,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季沛霖听到前半句也有些小雀跃,毕竟郎中就是正五品了,想起年前自己还是个从七品署令,也算不小的进步了。不过李右年后半句也算暗示,自己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再升了,这很合理,季沛霖也不失落。 等元振等人处理好淮河的事回京时,季沛霖已经是水部郎中了。元振一回来就向季沛霖道喜顺道让季沛霖请客。 季沛霖推辞不得,又叫上了平日里几个熟悉的同僚,打算去明月楼聚。快下值季沛霖出门迎面碰上个人,对方也是水部郎中,韩从文。 季沛霖楞了一下,旋即开口要邀韩从文一起去,韩从文冷着一张脸说不必了,然后径直朝前走。季沛霖心里有点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季沛霖总感觉这位韩郎中不是很喜欢自己,甚至有点讨厌。 瞬息之间,元振他们也哗啦一起出来了,季沛霖趁人不注意时偷偷问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韩从文了。元振皱着眉,说应该不会吧,不过片刻后元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悄悄对季沛霖低语,说如果要有的话,那就是韩从文是韩玉书的小叔叔。 一提到韩玉书,季沛霖就明白几分了。可是当初梁子已经结下了,季沛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季沛霖也只能安慰自己说不定韩从文不是像韩玉书那样的人,但想想韩从文的臭脸,季沛霖想着自己还是不要抱期望了。 两人同为水部郎中,不可避免要接触,每次韩从文总是会小小的为难一下季沛霖不过也不会耽误事,就是给季沛霖添堵。季沛霖烦心不已,但韩从文分寸拿捏的准,每次也总有理由搪塞,季沛霖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屈的很。 过了几日就到了长公主的生辰,皇帝对自己这个一母同出的长姐的生辰很是重视,主动提起要在宫中为长姐举办宴会。 因为官职相同,季沛霖和韩从文的位子是一起的。季沛霖不想和他待在一起,借口入座的时间还早,起身转了转,是以没看见韩从文在季沛霖离座之后轻蔑而得意的模样。 宫中实在很大,季沛霖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只敢去花园里逛逛。领路的小宫女带着季沛霖东拐西拐到了一个湖边,季沛霖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下意识停住了脚步。那小宫女一看季沛霖的神情,也露出一丝惊慌,然后快步往前,几个闪躲就不见人了。 季沛霖想追,奈何对宫中地形不熟,追她不上。季沛霖内心凝重,这很明显是有人和自己过不去,可他引自己来这的目的是什么,他接下来又想干什么?这种未知性让季沛霖心慌。 所以季沛霖下意思拔步想先离开这个地方,还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推了一把掉进了湖里。四面八方的水涌进来,不会水的季沛霖本能的感到窒息,求生欲使得季沛霖不断扑腾,然后季沛霖的脚碰到了泥。 咦?然后季沛霖就从湖里站了起来,原来这个湖不深,季沛霖哭笑不得,感情刚才自己都没发现。但到底受了场惊讶,季沛霖手脚还是软的,慢慢向岸边靠近。 既然脱离了死亡,季沛霖脑子也开始飞快的转动了,看来幕后黑手只是想让自己出丑,想到这季沛霖稍稍放松了些。 正在这时,岸边有一列人匆匆路过,他们明显发现了季沛霖,停下了脚步,季沛霖张口欲喊帮忙,陡然看清了为首的人的脸,刘福! 刘福看见季沛霖也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拉季沛霖,“季大人,你怎么落水了?” 季沛霖浑身湿漉漉的,一上岸就冷飕飕的,说话都打颤,“先别说那么多了,刘福,有没有干净的衣物给我一套,宴会快开始了。” 刘福连忙说有,旁边一个御前侍卫打扮的男子小心问话,“大人,我们不是还要去给陛下回话吗?” 季沛霖这才看清刘福也是一身御前侍卫的衣裳,并且很明显是这群侍卫的头。“大人?你才是御前侍卫?”季沛霖语气说不出的别扭,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 刘福一看季沛霖的模样便觉不妙,暗叹今日真是倒大霉了,“季大人,我先带你去换衣裳吧?” 刘福带季沛霖去了一个偏殿,又让人送来了衣裳。季沛霖冻的厉害,抿唇先换了衣裳,幸好里面裹得紧,衣裳湿了也没显出什么。 季沛霖换了衣裳出来,刘福正在正殿来回踱步,一看见季沛霖上前说话,“季大人,陛下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季沛霖刚才换衣裳的时候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也没多惊讶,垂着眼帘应了声。刘福看她这样子心里更觉打鼓似的,哀叹这种棘手事还是陛下自己来解释罢。 季沛霖脑内空空,一路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等进了御书房,真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季沛霖才惊觉过来,愤怒,伤心,狼狈交织在一起快要冲破季沛霖的胸膛。 一瞬间季沛霖很想大声质问一句耍人很好玩吗?把人玩弄的团团转是不是很有趣?可她也没忘了面前这人是这四海的主人,拥有着生杀大权,不过须臾季沛霖还是憋屈的跪下了,声音毫无感情,“叩见陛下”。 刘晏,即宋星槐,现下他坐在御书房小息的榻上,季沛霖的变化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宋星槐难得的觉得头痛,声音放软,“别跪着了,过来坐罢。” 季沛霖站起来了,但还是束手立在那里,低着头,“臣不敢”。 宋星槐微微冷了面庞,刘福一看暗自为季沛霖捏了把汗,可宋星槐最终也没干什么,只是简单解释了当日隐瞒只是为了方便,并无戏耍之意。 “你见过谁耍人会对他这么好?送这送那,还担心他被欺负,”宋星槐说着说着也真有几分恼了,“朕对你这么好,看来竟都是白费了。” 季沛霖刚才一时冲动,现下理智上线,又听宋星槐这一说,心里伤心好了些,嚅嗫着嘴,“臣没有”。 “那就过来坐着。”宋星槐看季沛霖慢吞吞迈步过来,然后挑了一个远远的地方坐了。 宋星槐都被气笑了,正想说话外头传话说韩玉书和韩从文到了。宋星槐压下脾气让人带进来。 季沛霖一听这脑子转的飞快,脱口而出“是他们害得我?”,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忘了用敬语了,有些不自然。 宋星槐脸色好看了几分,微微点头。他们有心让季沛霖出丑,却也不想闹大,所以安排了这起事。估计他们是以为季沛霖在宫中没什么人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局做的破绽百出,宋星槐一查就知道了。 等两人进来看见季沛霖坐在宋星槐边上,韩从文还好,韩玉书已经双腿颤抖,宋星槐也没多说,让刘福把证据扔在两人脚边。 韩玉书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叩头求饶,韩从文脸上黑沉沉,闷声闷气,有心分辩,“陛下,臣是有错,可他季沛霖黄毛小儿一个,凭什么短短时间升至郎中,他凭什么?” 是的,韩从文看不上季沛霖,不仅因为他和自己侄子结仇,还因为看不起季沛霖这个人,觉得他不配和自己同为郎中。自己爬到这位子用了几年?三年?五年?至于季沛霖做的那些事他是不以为然的,认为不过是运气好。 季沛霖被人这么踩,气性也上来了,握紧了拳头,若不是在御前,只怕季沛霖就高声痛斥了,看不惯就要陷害,什么德行? 宋星槐一直把季沛霖当成好苗子,用心栽培的对象,被韩从文这一骂脸色冷如冰霜,“怎么?你质疑朕的决断?那朕就调他去通政寺做右通政好了。” 通政寺是收受奏章和臣民申诉的地方,作用是开天下言路,算得上御前近臣了,而右通政是通政寺的二把手,实打实的正四品。 宋星槐贵为天子,自然是君无戏言,所以他这话一出韩从文就明白了他对季沛霖的维护,一下子跌倒在地,面色灰败。 等宋星槐罚了二人让滚出去之后,季沛霖也不敢相信,一时也不别扭了,瓮声瓮气,“陛下这是补偿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掉马啦~之后进度会快一点 第29章 和好 宋星槐一双长眉敛起,嘴角微微下沉,显然已是不悦,“你在想些什么?在你心里,朕就是这种人?” 饶是生气,也掩盖不了面前人的风华,季沛霖却不敢多瞧,低着头,“刚才是臣莽撞了,陛下鱼龙白服不告知身份也是应当,正四品右通政臣还担不起。” 宋星槐眸中无奈,缓和了语气,“也不算全然作假,朕在外行走,身份多有不便,‘刘晏’是从了我母后的姓氏,只不过知晓的人比较少罢了。” 宋星槐说着垂下眸子,“朝中众臣关系错杂如树大根深,朕登基不过一年时常难眠,唯恐辜负先帝期许,是以经常于民间走动探访人才。对你也是一片爱才之心和诚心结识,通政一事也不是临时起意,朕早先就已想过,只是想着先把朕的身份告诉你,如今误打误撞也算天意,你愿不愿意襄助朕?” 说到最后一句,宋星槐抬起头,眼中光芒亮眼,衬着如玉面庞,真可谓气势浩然。季沛霖听宋星槐第一句心下涩然,都说皇帝好,可皇帝也不是好当的,再等宋星槐娓娓道来,季沛霖心中的气恼消去大半,代替的是胸膛中的热血沸腾。 “陛下待臣的好,臣都记得的,无以回报,臣定当尽心竭力就是。”季沛霖努力克服心中的别扭,轻声道。 宋星槐一听展颜一笑,“如此才是,你回去和李右年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调官的旨意过几天再下罢。” “这会不会?”季沛霖虽然答应了,但有些迟疑。 “如何?”宋星槐面上一派从容,“难道连个四品官员的选用朕都做不了主?” 这时一旁的刘福看这桩事终于算是过去了,宋星槐心情大好,也敢上前回话了,“陛下该过去了,一会就开宴了。” 宋星槐看了一眼季沛霖,季沛霖当然不想跟他一起走,宋星槐因为隐瞒的事有一丝愧疚,也不勉强,让季沛霖先去了,然后才起驾。 季沛霖落座的时候官员差不多坐满了,还有人悄声问季沛霖去哪了,有没有看到韩从文,季沛霖也没多说,只说出去逛了逛。 等晚间季沛霖趴在大迎枕上,回想今日的事还觉得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的师兄突然成了皇帝,之前两人还通了那么久的信。 对了,信!季沛霖突然猛的坐起,自己之前还问师兄他和新帝谁面容更胜一筹,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蠢的,季沛霖懊恼死了,又无力的趴回去。翠喜和翠玉也不知道季沛霖是怎么了,突然举止怪异,也不敢多说,暗想找个机会和夫人说说才是。 * 第二天,季沛霖到工部的时候就发现大家都在热议韩从文被罚的事,听说是和侄子一同受的罚,但不知道是所为何事,又听说吴国公昨日宴后就去御书房请罪了。 季沛霖嘴角翘起,也没参与,径自去找李右年了说调官的事了。李右年自然万分吃惊,季沛霖咬住了是陛下开的口,然后就低着头装死。 李右年眼中光芒明明灭灭,因为是皇帝金口玉言,加之也不好阻了季沛霖高升,李右年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淮水一带开渠引流的事还没落定,希望季沛霖也能再搭把手。 季沛霖在这上头也花了不少心血,也想跟大家一同完成。因为工部这次提前料准水灾的事,朝中对于开渠引流的事反对声也小了很多,最后还是定下了。 等一切商议好,这次前去监工的仍然是阳陵侯,也就是上次赈灾的钦差。季沛霖之前没和这位侯爷碰过面,只是听人说这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实打实以军功封侯的。 倒是出发那日在宫门口碰见,阳陵侯主动跟季沛霖攀谈了几句,季沛霖一开始只当是寻常同僚,不想冷场也就跟他话了几句家常,等人走了之后其他官员问起季沛霖怎么和阳陵侯关系那么好了,季沛霖才知道他的身份。 元振一拍季沛霖的肩膀,说好哇,原来你认识那么多达官重臣,不仅有镇国公府,承恩侯府,还有阳陵侯。季沛霖只能苦笑说以前从未见过阳陵侯,自己也不知道。元振笑了笑显然没当真。 晚间季如珍来看季沛霖,说之前给季沛霖从白马寺求了道平安符忘了拿过来了,今日带来给季沛霖。季沛霖也好久没和季如珍说说话了,姐妹俩一左一右坐在榻上闲聊。 闲聊之时季沛霖就说起今日阳陵侯的事,季如珍明显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但季沛霖还是眼尖的发现了。 “姐姐,你认识阳陵侯啊?”季沛霖说的小心,一边不错眼看季如珍的反应。 季如珍不自然的撇过头,“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无意间见过几次的,也不算认识。” 季沛霖一看就知道没哟季如珍说的那么简单,但季如珍明显不愿深聊,季沛霖也没逼她,只是第二天就让青羽查了查。青羽回话的时候是说阳陵侯已过三十,多年前丧妻,之后一直没续娶。最近因为连办了好几件重要的差事,上门说亲的人也多了不少。 季沛霖心想,既然自己以前和阳陵侯都没往来,那么他肯定是冲着季如珍来的,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诚心的,可别再伤了季如珍。不过这会他出京办差,一时也不见人影,还要等人回来后再看。 这之后不久季沛霖就调到了通政寺。通政寺的通政使吴千夜也不过四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通政使是正三品,正三品和正四品瞧着差不了多少,但明白的人都知道正三品和正四品之间的坎是最难以跨越的,因为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一般是皇帝钦定的,只有升到正三品以上,才有资格称一句朝廷重臣。所以能以这个年纪坐到正三品,吴千叶也不是个简单的。 季沛霖原本还怕自己突然调过来吴千夜会为难自己,但真的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吴千夜的态度也算好。 但日子长了,季沛霖就发现了不对劲,吴千夜的态度更像是要把季沛霖供起来似的,有事都不会吩咐季沛霖。季沛霖苦恼过后也隐隐明白吴千夜的意思。谁让自己是皇帝亲口调任的人呢,听说当时很多大臣反对,但最后还是办成了。 如今这情况明摆着,吴千夜是碍于皇帝的指令不得不接纳自己,但却不是真的认同自己,所以就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了。 想通了这点季沛霖也有些难受,不过季沛霖也没就此消沉,毕竟人都在这了,他吴千夜总不可能一直绕过自己吧。所以宋星槐召见季沛霖的时候,季沛霖都没提过这些事。 不过自从来了通政寺,离宋星槐更近之后,季沛霖才发现其实很多大臣都很惧怕宋星槐,虽说朝中不尽在宋星槐的掌握中,但也差不离了,这跟那日他描述的完全不同啊。 季沛霖郁闷的发现,自己好像又被坑了,可惜刚得知隐瞒一事的别扭过去了,季沛霖也没有那种劲了,加之季沛霖出入御书房也知道宋星槐的确很忙碌,朝中也不是事事顺心,一个不忍心这事也就过去了。 第30章 葵水 这段日子季沛霖可谓是过的悠闲,吴千夜什么事都不需要季沛霖做,下面的人大概也是得了指令,凡事都交给左通政黄伟鹤过目,来了通政寺这么久,季沛霖连核心要务都没摸到过。 本就无事操心,偏生白氏和季如珍还以为她又升一级后公务缠身十分辛苦,日日煮了滋补汤品送来,季沛霖难却好意每每用尽,双颊又渐渐丰润起来。 这日晨起,季沛霖还在迷糊之间,突然感到胸前一疼,顿时清醒大半,眉心不耐的紧蹙。 正在裹白布的翠玉手中一滞,咬了咬唇轻声,“少爷,可是奴婢手重了?” 季沛霖摇摇头,目光往下滑至胸前隆起,看来这段时间是补的太好,若是寻常女儿家自是没什么,可季沛霖自知这般对如今的自己却并非好事。 “无事,缠紧些罢,免得落了端倪。”季沛霖狠狠心。 翠玉面上也有不忍,但顾念大局手中也没留情,但今日一用力季沛霖就疼的厉害,翠玉看的心疼最后也只是虚虚缠住,再替季沛霖穿了外衣。 时下的官袍都宽松的很,季沛霖出门前照镜也觉得看不出什么,但可能是心里作祟,季沛霖今日总觉得浑身不怎么舒服。午后还隐隐腹痛,但一会也就好了,季沛霖心想左右手边无事,等会告个假早些回去。 季沛霖刚打定主意,就有内侍过来传话,说皇帝让去御书房一趟。季沛霖诧异片刻,也就跟着他去了。 宋星槐今日得空,想到季沛霖就找他过来说说话。他穿了一身金龙滚边常服,正在书桌后面写字,面庞冷峻,不怒自威。 不过当他看到季沛霖的时候笑了笑,整张脸庞顿时温润起来,清俊非常。“怎么样,在通政寺还习惯吗?” 季沛霖回答的中规中矩,“回陛下的话,还好。” 宋星槐一看季沛霖拘谨的很,索性放了手中的狼毫从书桌后走出来,到休息的榻边坐下,然后示意季沛霖过来坐。 季沛霖思忖了片刻然后坐到另一边,两人之间是张小几,放着茶水点心。 宋星槐见状扬眉,声音清亮带着几分笑意,“朕还以为你又会如那日那般坐的远远的,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让小师弟如以往那般亲近朕呢。” 季沛霖有些脸热,“陛下说笑了,当初是臣不懂事,如今既已明知陛下身份,臣怎还可那般无理?” 宋星槐把小几上的点心朝季沛霖那边推了推,明显心情不错,“是吗?朕倒觉得沛霖当初性子更活泼些,还会和朕讨论长相的事。” 一提这个,季沛霖真是要尴尬死了,若是此刻地上有个洞,季沛霖恨不能钻进去算了省的在正主面前丢脸。“咳咳,那个都是臣胡扯,陛下都说了不怪罪了。” 宋星槐本也不是要问罪,随意的拿了茶盏润润喉,四肢舒展开来,“那你私底下就随意些,还当朕是你师兄便是。” 季沛霖最终还是应了声,但心里想着君君臣臣,自己还是要谨守本分,不逾矩才是。 昔日卫灵公宠信弥子瑕,连他摘下来咬了一半的桃子都不介意,还认为是弥子瑕在意自己的表现,可等弥子瑕年老色衰,卫灵公就觉得弥子瑕对自己实在大不敬,居然连咬过的桃子都敢给自己吃。 所谓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当帝皇开始猜忌你的时候,你曾经不经意的逾矩都会成为你的催命符。季沛霖虽然欣赏宋星槐,但却不敢相信帝皇的随口一句。 宋星槐没注意到季沛霖心底的波澜,还以为那个率真的师弟又会回来了,脸上愉悦不少,“这是御膳房新出的点心,你尝尝看。” 到底应承过,季沛霖稍微放开了些,伸手拿了一块,的确滋味还行。果然虽然御膳房也归属于光禄寺管,但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御膳房比光禄寺的大锅饭好多了。 宋星槐看季沛霖用的开心,双颊一鼓一鼓莫名可爱,心思一动也尝了块,还行,但也就那样。宋星槐纳闷了,难不成季沛霖拿的那块更好一些不成?心里想着,手下却不停,也用了好几块。 季沛霖本来吃的还挺开心,突然腹部又开始发痛,伴随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季沛霖一惊,难道是葵水来了? 也怪这具身体的葵水不准,常常好几月才来一次,季沛霖经常自己也就忘了,可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 季沛霖身体紧绷,都不敢随意挪动,生怕在这露馅。她这副惨兮兮的表情自然也被宋星槐看见了,温声问怎么了? 季沛霖苦兮兮,又不能说出事实,左右为难时目光落在那碟点心上,支支吾吾开口,“臣来之前用的多,刚才又食了好些点心,可能是积食了,为了避免殿前失仪,还请陛下允许臣告退。” “啊?”宋星槐难得的呆滞了片刻,目光在那碟点心和季沛霖面上来回游离,仍是不可置信,“你既然已经吃不下了,跟朕说就是,何必实诚的不停吃,朕还能怪罪你不成。” 季沛霖也觉得这理由蹩脚的很,但事实是不能说出来的,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傻算了,想到自身情况,季沛霖面上着急。宋星槐看她那样,也怕她难受,放她回去了。 季沛霖起身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幸好榻上毫无痕迹,季沛霖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告退了。等出了御书房,季沛霖也没回通政寺,而是让人去给自己告了假,火速回府去了。 幸好回的快,不久后季沛霖就觉得腹中越来越疼,只能躺在床上休息,嘴唇都苍白了。 翠玉早把季沛霖换下来的衣裳拿出去了,幸好回来的早,只有里衣沾了点,翠玉也一脸后怕,“幸而少爷果决,不然要出大事。” 季沛霖难受的厉害,闷闷的想以后这种事情还会出现,自己要多小心了。突然外头说皇帝派了御医来,说是给季沛霖看诊的。 季沛霖哪敢让御医看,万一看出些什么就糟了,感觉好些了就勉强装作无碍的样子,那御医听季沛霖中气十足,想着不过是积食,现下好了也正常,并未多疑打了照面就要离去,又被季沛霖留住。 “家姐以前有些旧疾,还请大人瞧上一瞧看是否根治了。”季沛霖态度放的低。 那御医想着来都来了,看看也无妨,也就应了。看过之后,他说季如珍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白氏一听高兴的很。季沛霖却没忘记自己的目的,送御医出去的时候委婉的问御医季如珍是否真的不能生育。 那御医乍一听觉得奇怪,但主家这么问说明的确内有隐情,他也不敢说全了,只说按自己查脉来看季如珍虽然体弱,调理得当应该也有可能能得子。 御医为人谨慎,也没把话说死了,但如此季沛霖就已经很惊喜了,暗示下人红封包大一些,自己送到门口回去了。 撑了这么久,季沛霖累的慌,一回屋就躺下了,都忘了告诉白氏和季如珍这个好消息。 第二天起来,季沛霖就感觉好多了,就是还有些轻微不适,胸前还是涨涨的疼,季沛霖都有点怀念以前那个扁平身材的自己了。 正巧这日大朝会,闽地大旱数月,以至于百姓都四处逃灾,流民无数涌向各处,现下好几个州府都上了折子说无力容纳那么多灾民,还请朝廷施以援手。 宋星槐坐在上方,长长挂下的冕珠遮住了他凝重的神情,“情况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朕现下就想问问各位爱卿有何好的办法能解眼前这燃眉之急?” 宋星槐虽年轻,但说话威仪深重,似有千钧重,大臣们相互私语皆不敢贸然回话。倒是承恩侯第一个出列,说不如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他话一落地,户部章尚书就站不住了,马上出列反驳,说淮水一带刚拨出去大笔银钱,如今再拨,只怕国库吃紧。更何况开仓放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章尚书之后又有几个大人陆陆续续站出来,都是些老生常谈,但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宋星槐越来越不耐,周边气势愈发慑人,吏部左侍郎谈言之出列,矛头直指季沛霖。称早闻季通政聪慧机智,当初淮水一事可居首功,不知今日可有高见? 他此话一出,大家突然就静下来了,相互使眼色—看吧,果然这位季通政升的太快,已经惹了别人的眼了,几位老臣对这个新帝钦点的通政也有些特殊的感觉,皆默默不言,一时气氛莫名诡异。 季沛霖原本看众人争吵,针锋相对,看的津津乐道,没曾想有人见不得自己好,把自己也扯进去了,心里暗自叫苦。 高座上的宋星槐倒是来了几分兴趣,语气都放松下来,“哦?那季卿出来说说看?” 大家一听宋星槐的语气更觉这位季大人不一般,都看向季沛霖。季沛霖只得出列,幸好今日身子好多了,季沛霖也有精力思考,季沛霖其实刚才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可不可行。 季沛霖当下也只能谨慎措辞,“回陛下,臣想各州府应当都有些事务需要募集民役吧?” “这是自然。”宋星槐眼底划过光芒。 季沛霖定定心,“那臣以为不如以工代赈,州府给流民提供事做,然后供应饭食,这样流民也能解决温饱,州府也并未真的损失什么。就是不知臣这想法是否可行?” 季沛霖说完,大家皆是眼前一亮,心想还能这样?一些大臣都已经开始细想该如何落实了。 宋星槐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愉快,“太傅,承恩侯,镇国公,你们觉得呢?” 承恩侯率先回话,说觉得可以深入商讨,随后镇国公和张太傅也觉得可以试试,把细节再具化一些。看大家并未说自己是异常天开,季沛霖提着的心也落地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擦了擦手心的濡湿。 宋星槐心情大好,朝吴千夜话有深意,“吴爱卿,朕把季沛霖交给你,你可要好好用起来才是,别浪费了朕的苦心。” 吴千夜刚听了季沛霖的提议,顿觉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恐怕并非一般的靠恩荫的子弟,现下又被宋星槐敲打,仿佛自己所作所为在皇帝面前毫无遁形,当下出了身冷汗,“陛下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季沛霖心想,为什么每次我在师兄面前都要犯蠢,我真的不是这样的人啊?(哭晕) 第31章 突变 散了朝季沛霖刚往通政寺走,后头小内侍气喘吁吁追上来,“季大人,陛下找您。” “昨日御医去瞧说你已经好了,以后可别再那么贪嘴了。”宋星槐打量了季沛霖片刻,看她的确又生龙活虎的才开口打趣。 季沛霖觉得在宋星槐面前自己的脸都快丢光了,也放弃挣扎了,颇有些自暴自弃,“是,陛下。” “怎么了,苦着张脸?在朝上不是做得很好吗?朕就知道你是不一样的。”宋星槐看季沛霖的眼光很柔和,温声鼓励。 因为刚散朝,宋星槐仍然穿着明黄龙袍,比平日里又添了威严。但他此刻神情和煦,俊美有如神袛,一双眼睛温柔的注视着季沛霖,季沛霖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对了,多谢陛下派了御医去瞧我。” 宋星槐挥挥手,“小事,朕也是被你昨日那幅样子吓着了,想着就让御医去瞧瞧。” 季沛霖能感受到宋星槐是真的关心自己,就好像他还是自己的“刘晏师兄”那般,一时季沛霖有些恍惚,可惜他不再是了,季沛霖轻叹。 今日朝上季沛霖提出的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具体怎么落实还需要不停的商议敲定细节,等季沛霖出了御书房就被喊去和六部重臣一起商讨,一整日都忙的团团转。 幸好明日又是休沐了,季沛霖也算能喘息片刻。没成想傍晚的时候传来急报,说是阳陵侯在开山的时候遭遇滚石,下落不明。 这无异于是个闷雷,响在朝廷每个人的心上。季沛霖第一反应是惊讶,随后担心起季如珍来,不知道她会不会知道。事实上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季沛霖回府路上就觉得不妙,直觉季如珍会来找自己。 不过季沛霖回到府中后一切如常,季如珍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季沛霖都快以为真如季如珍那日所说的那般,两人没什么关系。正饭后练字消食的时候,翠玉就进来说大小姐来了。 季如珍很努力的装作没事人一般跟季沛霖唠家常,但她眉心淡淡的忧伤遮掩不住,略说了几句话,季沛霖先忍不住了,“姐姐是有心事吗?” 季如珍看了看屋子里的下人,欲言又止。季沛霖明白过来就挥退了下人,等只有姐妹俩时,季如珍才苦笑了一声,吞吞吐吐的开口,“沛霖,你是不是都猜到了?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街上传的我都不信。” 季如珍话语中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着急,面容忧虑,季沛霖想阳陵侯和自家姐姐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的,不然季如珍不会左思右想后还是来找自己了。 “姐姐,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折子里只说他被滚石所伤,下落不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季沛霖将知道的都据实相告。 季如珍一听身子摇摇欲坠,脸色忽的变色,“怎么会,他当初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季沛霖闻言皱眉,握住了季如珍的手,冰凉一片,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了,“姐姐,你能否告诉我,你们认识很久了吗,他是什么意思?” 季如珍一听下意识想抽出手,又去看季沛霖的眼,终于还是说了,“我们一开始认识是个误会,他把我当成了相看的姑娘,我一开始对他印象很不好,可后来我才发现他人也没那么坏。” 季如珍简单的将两人的相识再遇一笔带过,说到最后脸上泛了点薄红,又带着后悔,“他离京前来铺子里找我说愿意娶我,被我打了出去。” 饶是季沛霖想过他们两之间一定有事,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出于对季如珍的紧张,季沛霖急忙问,“他是不是欺负姐姐你了,还是逼迫姐姐?姐姐你别怕---” 季如珍急速的摇摇头,眼中似有泪光,“不是,他很尊重我,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原想着等他回来后跟他说清楚让他找个好人家,但我也从未想过他不能回来。” 季沛霖看季如珍这副模样,感觉她也并未全无情意,很是奇怪,“姐姐,既然如此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同意?我和母亲都盼望你幸福呢。” 季如珍听了这话只不住摇头,也不说话。 季沛霖突然福如心至,飞速的和季如珍解释,“姐姐,我问过太医了,他说你的身体调整好了是可以有孕的,”顿了顿季沛霖继续说,“更何况真的没有也不是不行,姐姐你的身子最重要。” 季如珍不防听到这个,愣了愣,如坠云端,“真的吗?” 季沛霖用力的点了点头,季如珍低下头思索片刻,半晌轻声问,“沛霖,明日你休沐,陪我去趟白马寺行吗?” 季沛霖温声应了,轻轻拍季如珍的后背,“姐姐,你别害怕,我姐姐那么好,美貌又能干,值得最好的。” * 第二天,季如珍和季沛霖就往白马寺去了,阳陵侯的事姐妹两达成一致先不告诉白氏,别八字都没一撇就只剩坏消息了。 到了寺内,季如珍很是虔诚的去求平安福,季沛霖问要不要相陪,季如珍温和的摇了摇头,让季沛霖自去转转。 今日是季沛霖来葵水的第三天,季沛霖走了一会发现今日情况特别厉害,一走动就汹涌,季沛霖就想着要不去屋子里休息下。 问了路上的小沙弥,那小沙弥笑嘻嘻给季沛霖指路,说穿过那片林子往西走就是了。季沛霖道了谢就往林子里走,此刻林子里僻静的很,季沛霖还以为没人,没想到走了一会就看见个熟人,还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 季沛霖撇了撇嘴,想着快点走过算了,却不想那人慢悠悠的叫住季沛霖,“季大人,我们也算见过多次了,怎么,季大人不记得我了?也是,季大人如今是贵人嘛--” 未免他说出“贵人多忘事”,季沛霖干巴巴地打断,“邢公子多想了,只是刚才走得急,没看见公子。”原来这人正是邢其玉。 邢其玉不急不慢的走近,脸上仍是在笑,季沛霖却觉得心里发寒,“季大人好生厉害,这段时间出尽了风头,被你这么一比,我们都像是纨绔子弟了。” 季沛霖心想,你们可不就是嘛,整日里正事不干,脸上还是如常,“公子说笑了,我在朝中不过浮萍一般无可依靠,哪比得上鲁国公府积淀多年。” 邢其玉像是被季沛霖搔到了痒处,得意的笑了,“那季大人有没有想过有个依靠呢?” 季沛霖只觉得讽刺,心想这人好自大,上次在镇国公这人帮着韩玉书对付自己,竟还觉得自己会愿意投靠鲁国公府?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时季沛霖也懒得和他周旋,找了个借口说要离去。 邢其玉见季沛霖不识相也拉下了脸,正想发作突然瞧见季沛霖身后一点血迹,眼中不解,“你受伤了?无缘无故的?” 季沛霖往后瞧了一眼脑袋直接蒙了,心里惶惶,说了句没事就匆忙的跑了,只留下若有所思的邢其玉。 幸好一路上没再遇见人,翠玉来时就备了套衣裳在马车里,季沛霖衣裳和月事带都换了后才觉得稍微放下点心。但一想到邢其玉,季沛霖心跳的很快,不知道他会不会猜到。 季沛霖心里乱糟糟的,对邢其玉的排斥又添一层,心想今日真是流年不利倒大霉了。 等季如珍回来,季沛霖仍是心里七上八下的,瞧着精神不太好。季如珍奇怪的很,季沛霖咬了咬唇,只说遇到了个讨厌的人,觉得晦气。季如珍也没多想,只说既然如此早些回去好了。 马车进了城,正郁郁时,赶车的青羽跟季沛霖说韩府盯着的人说先生回来了,季沛霖一听就让青羽先去韩府,然后再送季如珍回去。 韩府的下人一看见季沛霖觉得惊讶,但很快让季沛霖进去了。韩文山正在院子里喝酒,看见季沛霖眼睛瞪圆了,“沛霖!”说完了也反应过来自己态度过激了,咳了声,“你来的好巧,为师刚采风回来。” 季沛霖到他面前坐下,调侃的说,“可不是嘛,我刚知道陛下的身份您就去‘采风’了,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韩文山顾左右而言他,“真是巧合,不过陛下那事为师也是无奈之举,你应该能理解为师的吧?” 季沛霖其实早就不生气了,刚才不过是打趣一下也就够了,收起玩笑正色,“好了,老师,我又没说怪您,你还眼巴巴避出去,一回来还立马喝酒,您身子不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韩文山一听爱徒不生气立马放松了些,也有心思说别的了,“为师是真的有事,哎,你师母来信说要和离,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样胡闹,你说为师我能不愁嘛。” 说到最后韩文山吹胡子叹气,可见是真的有些伤心了。季沛霖没见过这位师母,但看韩文山的模样就知道他还是舍不得的,眨了眨眼,“老师,既然您想着师母,为什么不写信说服师母回来啊?” 韩文山有些窘迫,声音都高了几分,“谁想她了?当初她说走就走不与我说,我还要求她回来不成!”说到最后竟像小孩子赌气似的。 第32章 懵懂 看韩文山振振有词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真会以为他不在乎呢,但季沛霖之前就听赵叔提过,自己这位师母走后,韩文山很是消沉了一阵,才会常去找好友法慧方丈排解苦闷。如今师母想要和离,他郁郁寡欢继而采风,喝闷酒也在常理之中。 季沛霖之前来韩府读书,跟厨房的董妈妈也很是相熟,从而知晓自己这位师母名唤崔熙容,出身于百年世家清河崔氏,而崔熙容本人说起来也是本朝有名的才女,当年崔父对韩文山的才华甚为喜爱,将独女嫁与他,一时才子佳人传为佳话。 不过多年前韩文山夫妻就因为对登门拜访之门不胜其扰而一再搬家,两人又俱为低调,逐渐淡出人们视线,所以前两年崔熙容回娘家一去不回这种一定会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事才没什么人知道。 季沛霖想及此微微敛容,“老师,这本是您的私事,学生不便多问,但我听人说起便也知师母是个心性坚韧之人,绝不会有的放矢,若老师不想和离,真要做些什么才是啊。” 韩文山似被季沛霖说动,嘴角轻轻蠕动,面上纳闷,“那依你的看法,她是真心的,不是和我玩笑?” 季沛霖嘴角抽搐,一脸无语,“老师,您与师母几十年,难不成还不了解对方吗?若换了您,您会用和离玩笑?” 韩文山一脸悻悻,“她走前也说要和我和离来着,不也没来真的,我还以为她又是蒙我的呢。” 季沛霖真的要为男女之间的想法差异之大惊到了,自己没见过崔熙容,但离家多年又写信来说要和离,这得多大心才能觉得是玩笑啊。要么就是这对夫妻平时相处画风就很不一样,季沛霖心想。 韩文山仔细想了想发妻的来信,原本就发愁的心里愈发难受了,“怎么会呢?她一去几年我都没怪她,她怎么反倒要和我和离呢,都上了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二八妙龄。” 季沛霖一听有点猜到崔熙容要走的理由了,这么不会说话木讷呆板的枕边人,简直了,跟韩文山讲书时的儒雅端方简直像两个人。 “老师,您看您要不要写信给师母,先让她回来啊,”季沛霖试探道,“或者您去趟清河,当面好好说一说,让师母回心转意。” 韩文山摸了摸胡子,迟疑了半刻,“那我立马就写?” 季沛霖一听展颜一笑,拍了下大腿,“成,我给老师研磨。”接下来季沛霖积极的给韩文山打下手,韩文山被她这积极劲都弄得别扭起来,提笔想了半天才下笔。 等写好后,韩文山自觉还不错,内心自得,谁料被季沛霖泼了一大捧冷水,“老师,您就写这些?也太无趣了吧,跟您给我讲课都差不多。” 韩文山闻言恼羞成怒,胡子一抖一抖,“家书不都这样,不这样写,那怎么写?” 季沛霖笑嘻嘻的给韩文山敲背,一边给建议,韩文山听了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太不稳重了,有辱斯文。” 季沛霖也不泄气,继续劝说,“老师,这又不是上课,规矩那么多,您想师母直说不就行了,您不写师母怎么知道呢?感情要表达出来对方才会懂嘛。” 在季沛霖的百般游说之下,韩文山还是改了,只不过写的时候笔都在抖,犹犹豫豫写完后,韩文山笑骂,“若说年龄,你还未到弱冠,怎么讲起这些男女之事头头是道的?” 季沛霖心想我是个女的,还能不了解女子想听什么,但也装作不好意思挠头的样子,“这大概是---无师自通?”结果又挨了韩文山一顿说,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韩文山现下心情不错,也只是随口一说,打趣一阵也就过去了。 * 休沐过后,许是以工代赈的主意让吴千夜另眼相看,又或是宋星槐的暗中敲打,季沛霖很明显的感受到吴千夜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首先是自己的案牍上终于有了折子,虽然不过是些不关紧要的小事;此外,吴千夜也不在避着季沛霖处理重大事情了。 对此,季沛霖自然是牢牢的抓住了机会,慢慢的季沛霖也就能够融入通政司的日常运转。 通政司向皇帝上报奏章,申诉文书以及对各有司的诉讼,是朝廷的喉舌,这日季沛霖履行本分向宋星槐呈上奏折,然后在一旁听候吩咐,一般没什么事也就可以走了。 今日宋星槐看后把季沛霖留了下来,季沛霖也不慌张,这段时间以来宋星槐的确对自己仍是很亲近,就如往常那般,季沛霖暗自羞愧他仍是原来的他,可自己却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心境了。 若说从前,季沛霖对“刘晏”是有过心动的,虽然季沛霖自己都没深想过。但这也很正常,有个人皮相一流,出身高贵却不骄矜自傲,难得的是对你耐心又体贴,还时常书信往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是个□□,但季沛霖不可避免生出些女子的憧憬,但这一切在那日御书房的坦诚后都化作齑粉,季沛霖从未觉得自己和宋星槐的距离如此之远,也主动的掐断了妄想。 就如同现下,宋星槐放松的邀季沛霖下棋,季沛霖也只是推辞说棋艺不佳,不敢献丑。 宋星槐揉了揉眉心,如玉的脸上似有苦恼,“沛霖,你可是答应朕,私下仍以师兄弟相交,若是以前的你会如此答朕吗?” 季沛霖本就棋艺不佳,也算不上借口,但原本应理直气壮的人突然有点心虚,心想若是以前的自己,恐怕也就应了吧,可到底不是以前了。 季沛霖本想说“是”,但触及宋星槐清澈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臣实在棋艺不精,还请陛下不要见笑。”说着坐下来去拿棋子。 宋星槐见了满意的笑了,声音清润,“不妨事,朕让你三子。” 季沛霖只学过点皮毛,到底无法和宋星槐想必,饶是让了三子,奋力拼杀半局,季沛霖还是输了。捡棋子的时候宋星槐还鼓励季沛霖,“很不错,比朕想的好很多了。” 季沛霖无力抽抽,这是赞美吗?算了,估计皇帝陛下金尊玉贵,都很少夸人,是以才不熟练。季沛霖低头捡棋子的时候又被对面修长的手吸引住了视线,真是赏心悦目,季沛霖看了看自己有点短的手,心酸。 下棋下了四五局,季沛霖一开始还绞尽脑汁努力挽尊,到最后已经被虐的麻木了,最后一盘季沛霖虽然还认真在下,但都不抱希望了。不过季沛霖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自己要赢了? 咦?直到真的赢了,季沛霖还感觉自己在做梦,抬头看那人,宋星槐笑意灼灼,狭长的眼微微扬起,意有所指,“开心吗?” 哪有人不喜欢赢的,季沛霖心跳快了一拍,努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嗯”。 宋星槐慢慢站起,听到回答回头看了季沛霖一眼,面上突然闪过一丝怅惘,“开心就好,从小也就只有刘裕和赵信胆子大愿意亲近朕,其他人不是惧怕朕,就是献媚于朕,所以与你相识,朕的感觉很奇妙也很开心,朕也希望沛霖你私底下也能如从前那般待朕,而不只是高座上冰冷的帝皇。” 季沛霖抬眼望去,宋星槐眼眸亮的惊人,脸上是说不出的认真,一时也说不出其他的糊里糊涂就应了。 宋星槐也不过二十多,此刻终于有点这个年纪的意气,言笑晏晏,“行,改日朕带你玩投壶,以后也让他们瞧瞧朕教出来的人的厉害。” 许是宋星槐愉悦之时面容更盛,季沛霖出了御书房的门还有些发晕,迎面碰见了刘鸣,一时不查差点直接走过去了。 季沛霖连忙敛襟作揖,“大宗伯好。” 刘鸣微微笑了,好似并未因季沛霖差点失礼而不悦,“季大人多礼了,若说起来,老夫和你父亲是旧交,也可唤你一声贤侄了。你如今在通政司,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来找老夫。” 季沛霖连声说不敢,态度谦逊,刘鸣看在眼中笑意又多了几分。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才各自离去。 晚间季沛霖沐浴后坐在床边由翠玉擦头发,翠玉瞧着欢喜,“少爷的头发养的越来越好了”,然后目光往下,抿着嘴笑,“身子也越长越好了”。 季沛霖看了看胸前,却不甚欢喜,“是吗?我倒宁愿它长慢点,这都不好缠了。”季沛霖是真的发愁,没想到原来平平的地方长起来倒是飞快。 翠玉听了大惊,她是个奴婢,见识没那么多,虽然知道季沛霖现下身份有问题,但私心里还是想着自家主子有朝一日能以女子身份生活,女子也有的都得有,每次缠白布都很小心。 等吹灯时,翠玉都有些失魂落魄,像是受了打击。季沛霖今日也烦心的很,一时也没注意到翠玉的变化。 躺在床上,季沛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闭眼都是某人灼灼的面容,季沛霖心烦的很。 等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间季沛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正被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按住,雄狮亮着一口白牙,说“我们做朋友吧”。然后画风一转,兔子被雄狮拎起,它突然恼了,将兔子揉来揉去,“你怎么是个女的?” 季沛霖大惊,一下子从梦中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兔子?沛霖(委屈):我本来就是女的 第33章 玉佩 因着昨日夜里那个奇怪的梦,季沛霖第二天晨起的时候恹恹的,早膳也没用几口就出门了。后果就是季沛霖朝会没散就饿了,其他大人说了些什么根本没怎么听清,等散了朝会季沛霖步履不停,想着回去找点吃的垫补垫补。 可惜身后有人在唤自己,季沛霖无奈的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原来是刘裕。 这厮身形颀长,宽大的官袍穿在他身上也不觉得臃肿,反倒因为腰带细束而显得宽肩窄腰,他此刻脸上挂着不羁的笑,“沛霖,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去?我不过慢你几步就差点看不见影了。” 季沛霖虽和刘裕拢共没见过几次,但可能是因为张明诚的原因,两人很快就熟起来了,季沛霖对着他也没说那些场面话,颇有些无精打采,“没什么事,但我早膳没吃几口,想着回去垫垫。” 刘裕上下来回看了季沛霖好几眼,戏谑的开口,“旁人都说新任右通政是个玲珑心肝的,我瞧着你倒是越发稚气了。” 季沛霖没心思跟他客套,无力的摆手,“刘大哥,你我之间还用的着这么客气么,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没事我就赶紧回去了。” 刘裕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盒子塞到季沛霖手里,“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你不是问我‘兄长’的事嘛,咳咳,你现下也应该知道我当时没说实话,我这心里着实愧疚,但也是没办法不是么,你可别气哈。” 季沛霖了然,原来是致歉来着,本来季沛霖就没想过怪刘裕,毕竟那人是皇帝,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刘裕态度还放的那么低,季沛霖也有几分感动,“刘大哥,那事早就过去了,你能来跟我说这些话,我已经很感动了,礼物就不必了。” 季沛霖伸手将东西推回,谁料刘裕根本不接,“不过是个小小的东西,你要是真把我当兄弟,你就接着。” 这话一出,季沛霖苦笑了声还是接下了。见状刘裕才满意了,潇洒的挥手,“行,那我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季沛霖回去打开看了看,是块品质上乘的玉佩,季沛霖看着样式新奇,回去也就换上了。过几日季沛霖跟着吴千夜去御书房禀报时,就发现宋星槐老是无意的往自己这边瞧。 季沛霖被他瞧的心里惴惴,心想难不成自己今日仪容不整?不会啊,应该是无意的,季沛霖安慰自己。但过了一会,季沛霖又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连吴千夜也发现了,朝季沛霖瞥了一眼。 所以等结束后宋星槐留下季沛霖的时候,吴千夜也没奇怪,称了声是就退出去了。 季沛霖刚在胡思乱想,闻言连忙打起精神准备听宋星槐发话。 “你这玉佩好眼熟,近日新得的?”宋星槐果然开口了,声音较刚才更低沉了些。 季沛霖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脸上惊讶一闪而过,随即低下头做规矩状,“是承恩侯世子送给臣的。” 宋星槐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朕瞧着眼熟,这应当是朕去年中秋赐给他的。朕刚还在想是不是看错了。” 季沛霖听了简直想流泪,这就是他刚才有意无意往自己这边瞧的理由?害的自己提心吊胆那么久。 宋星槐突然沉思片刻,漫不经心的朝季沛霖看来,“朕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朕也送了块玉佩给你,怎么从没见你带过?” 季沛霖心里发窘,当时自己初次见宋星槐,本以为日后不会再有交集,那块玉佩也被压到箱子底下去了,一直没拿出来过。眼下宋星槐发问,季沛霖一时倒真不知怎么说。 “皇上那块玉佩太过贵重,臣怕太招摇了。”季沛霖想了下回话。 宋星槐自刚才季沛霖说身上玉佩是刘裕送的就有种淡淡的不舒服,就好像你同一个人要好,却发现他好像跟另一个人更好。宋星槐微微垂眸,掩住了眸底的神色,“有什么好招摇的,朕送给你就是让你带的。” 季沛霖却还是犹豫,面上似有难色。 宋星槐看她的神情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他不想带就算了,有什么好强迫的,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有独占欲。更可况他跟刘裕好也没什么,刘裕还是自己的表弟呢。 想通后宋星槐只觉得刚才自己简直像是魔怔了,连人家带什么玉佩都管。再细想想宋星槐有些烦躁,自己是不是上心过头了,“算了,带不带都随你罢。朕有些乏,你去罢。” 季沛霖本来想了想就要张嘴了,被宋星槐一说又吞了回去,虽有些奇怪,但也恭谨的称是。 下午又有急报,说阳陵侯已经找回,只受了点轻伤,指挥坐镇还是无碍。这下朝臣们稍稍放心了些,原本这两日六部都在商量该派谁去接替阳陵侯的位子,这下也不用忙了。 季沛霖下值回府后就去了趟季如珍那,一进门就看见季如珍眼睛红红的,季沛霖还以为她在为阳陵侯的事担忧,忙把最新的消息告诉季如珍,让她别伤怀了。 季如珍拭了拭眼角,露出些笑,“我已经知道了。” 季沛霖正纳闷,视线突然落在小几上一封信笺上,一个想法蹦出来,颇有些不可置信,“他写信给你了?” 季如珍眼皮粉粉的,双颊也有些红,羞赧的点头,“他说他没事了,还说他还是想娶我。”后半句季如珍声若蚊蝇,若不是季沛霖认真听,只怕都听不清。 季沛霖心想这位阳陵侯可真是个妙人,若不是情场浪子就是真心系姐姐,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给季如珍写信,看这时辰,恐怕比奏折还早些时辰。 季沛霖打听到的消息是阳陵侯素来不爱拈花惹草,那就是后者了,想及此季沛霖抚掌一笑,“看来他是真的心里有姐姐,姐姐可要好好想想,别错过了。” 季如珍被之前那桩婚事伤过,再不敢轻易交付真心,但季如珍也明白人家也不能一直等着,自己必须早早下决心。 季如珍目光望向窗外,口中喃喃,“再让我想想。 ” 等回了自己屋子,季沛霖看着换下来的玉佩,沉吟片刻朝翠玉说,“之前我让你收起来的那块玉佩拿出来罢,明日带那块。” 正收拾衣裳的翠玉有些不解,但也乖乖照做了。 本来季沛霖三天两头就被召唤至御书房,等换过玉佩后反倒很少见到宋星槐了,听说最近因为各地旱情的事忙得很。 季沛霖也没觉得失落,不过通政司有些嘴碎的偷偷在背后说“季沛霖失宠了”,季沛霖听了只想笑,什么“失宠”,怪怪的,不过笑过后也没往心里去。倒是吴千夜听闻后训斥了,还专门叫了季沛霖去让她不要轻信。 季沛霖自然说不会,不过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不过季沛霖很快就不想这些了,因为过了几日季如珍很郑重的来找了一个季沛霖和白氏都在的时候又把事情说了一遍,说想了之后还是想再试一次。 白氏虽意外,也由衷高兴,季沛霖自然也是,为了怕季如珍又遇人不淑,又找了好些人去查阳陵侯。 没过多久,韩文山派人来找季沛霖,说崔熙容来信说过几日就是父亲的忌日,想留在家中祭奠,又轻描淡写的提了一笔若是韩文山愿意,也可以去清河一趟,顺道一起扫墓。 韩文山一脸肃容,“岳父当年对我有恩,这些年路途遥远也多年没去拜祭了,为师想了想的确也该去一趟。” 顿了顿韩文山露出一点喜色,“更何况我瞧着熙容的态度和缓不少,她应该不再想和离的事了吧?” 季沛霖对崔家只是一知半解,刚才还惊讶崔父已然过世的事,但一细想也是,若是崔父还在,又怎会看娇女一人负气回家多年。 想到韩文山一板一眼的性子,季沛霖连忙劝告他到了清河不要再如此行事,又说了好些技巧给韩文山听,让他多说些好听话给崔熙容。 韩文山起初不愿,但想到崔熙容的来信又软化了,最后还是将信将疑的动身去了清河。 第34章 大婚 七月流火,转眼间盛夏都已过去,季沛霖因着有事去工部一趟,回转通政司的时候看见拐角处站了个高大男子,他背站着,季沛只能看见宽厚的肩,但管中窥豹亦能看出几分不凡。 季沛霖还在暗想这人是谁,他就好像知晓背后有人般转了过来,正是离京数月的阳陵侯,司振宁。 “季大人,可方便借一步说话。”司振宁爽朗一笑。 季沛霖今日事都忙得差不多了,自然无有不应,更何况还有季如珍的事呢。 待到了个僻静处,季沛霖停下脚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对面这人,饶是季沛霖因着季如珍眼光挑剔,也不得不承认司振宁相貌堂堂,又是朝中新贵,实在是个佳婿,就是早先成过一次婚,不过他都过了而立之年了,若没婚史才是奇怪。 “侯爷是刚刚回京么?都没听到动静。”季沛霖站定后笑着开口。 “刚才才到,见了陛下后出来没多久,”司振宁想着离京前季如珍决绝的模样,又想起自己受伤后季如珍带回来的书信里,虽没直接答应,但也算松了口,司振宁喜出望外这才一回京就来寻季沛霖,从与季如珍的言谈中,司振宁早就知晓她对季沛霖看的很重。 司振宁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冷硬粗犷的眉眼都温柔不少,只是说话有些不自在,好似十分羞耻,“我与令姐阴差阳错下相识,我心慕、之,愿求之在侧,共沐白首。” 季沛霖不防他如此直接,也有些惊讶,司振宁看季沛霖的神情也有些发窘,连忙找补,“我是个武人,不会弯弯曲曲的那套,但我是真心求娶令姐,想跟她好好的过日子。” 季沛霖摆摆手,“你们之间的渊源我也听姐姐说起过,我也能看出侯爷您的心意,但我想问一句,您了解我姐姐头前那桩事么,外界的风言风语您可介意?” 司振宁急急剖白,“我自然是知道的,那起子混不吝的那般伤你姐姐,我听了只有心疼的道理,至于孩子,大不了从旁支抱养就是。” 司振宁说的心诚,季沛霖眉毛动了动,意味深长,“有些事光靠说的可不行。” 司振宁虽是个武官,但到底也在朝多年,便也知道了季沛霖的意思,大喜过外,“那是那是,我定会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来。” 等司振宁的官媒上门,白氏早就有了底,再听官媒吹捧司振宁的话,只觉得是越听越欢喜,也没多为难就给了季如珍的八字。 合过八字后,司振宁就火速来下聘了,这回一反官媒说亲时的低调,司振宁抬来的聘礼源源不绝,第一抬刚进平昌侯府,最后一抬才到了长安街口,更绝的是聘礼里居然有对活的大雁。又兼有舞狮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各家都好奇是谁家办喜事,这么大手笔,一打听才知道是阳陵侯府和平昌侯府结亲。 有人纳闷了,平昌侯府不是只有一个姑娘吗,还是和离了的,再一细问得知正是司振宁要娶的正是这位和离的季大小姐,就有酸溜溜的说“阳陵侯正当壮年,又炙手可热,京中贵女大把可挑,怎么挑了个和离过的”。 这话一出,就有彪悍的女子啐了一口,“和离怎么了,阳陵侯也不是头婚啊,人家男婚女嫁和和美美,要你闲操心!” 不过这些季如珍都不知道,既然来下聘了,待嫁的东西也该准备起来了,季如珍这段时间都在绣嫁衣,摸着火红的嫁衣,季如珍都生出几分梦幻之感,当初自己和离绝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披上嫁衣,但想到那个强势的身影,季如珍心里又奇异的安定下来。 白氏也是笑的合不拢嘴,这一天晚上母女三人一块用膳,还喝了些酒,到最后三人哭哭笑笑,第二天季沛霖醒来根本不记得说过些什么了,只略微头痛。 上值后自然大家都围上来道喜,虽是场面话,季沛霖也心里高兴,邀同僚们去喝杯酒,一整天嘴角都没下来过。 白氏选了两个吉日,心里更偏向三个月之后的那个,但司振宁有些心急,挑中了两个月之后的吉日,白氏原本觉得匆忙了些,但司振宁亲自上门态度恳切,说自己倾慕季如珍已久,希望能早日娶她过门,白氏看新女婿是越来越欢喜,想着两个月虽着急些但也够了,也就应下了。 等到了季如珍出嫁这一日,白氏是又欢喜又伤怀,季沛霖也是悄悄红了眼,吉时到季沛霖背季如珍出门的时候,季沛霖在季如珍耳边低语,一字一句有力,“姐姐,若他敢对你不好,你尽管回家来,我和母亲永远等着你。” 季如珍蒙着喜帕瞧不见神情,但眼眶也早就湿了,重重应了声。 司振宁早在等着了,等迎亲的队伍绕着皇城转了一圈到阳陵侯府,季如珍自然是拜过天地就送入新房了,司振宁还要在前头敬酒,作为小舅子的季沛霖也没能逃过,被人灌了许多。季沛霖看着不妙,随便找了个借口先溜了。 还没穿过院子,迎面就碰上了邢其玉,季沛霖打心底不喜他,脚步一转就想掉头。谁知邢其玉几个健步上来,拦住了季沛霖的去路。 “邢大少爷,您有何贵干?”季沛霖酒气涌上来,脑袋晕乎乎的,说话也没以往客气。 邢其玉似乎对这样的季沛霖很有兴趣,瞧着季沛霖脸白如玉,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好不可爱,此刻绯红的脸也叫平日里冷清的人平添了几分姝色,加之那日白马寺的偶遇,越看越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邢其玉低下头凑近,“季大人这般模样可真难得,我看季大人不像男子,倒像是闺阁里的女儿家。” 季沛霖瞳孔一缩,自那日白马寺后季沛霖就一直担心这事,不过看邢其玉一直没动静才放下心,谁知还是没逃过,但季沛霖很快镇定下来,语带嘲讽,“邢少爷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吗,若说我像女子,那至您于何地啊?” 若论长相,邢其玉的确面若好女,这也是他最厌恶的事,此刻叫季沛霖提起,邢其玉面色很快沉了下来,但他没错过季沛霖的异常,笃定自己知晓了季沛霖的秘密,很快又笑眯眯,“我当然是男子,不怕人验,季大人,你敢吗?” 季沛霖手微微发抖,脸上还强装镇定,“无聊之极。”转身要走,背后响起邢其玉客气压低又略带兴奋的话,“女扮男装混入朝廷可是欺君,季大人若不想我上报朝廷,不如跟了我如何?” 季沛霖听了只觉可笑,浑身的气血往头顶冲,只能用力闭了闭目,转身冷笑,“邢少爷还是好大脸,可惜我多看你一眼就觉得恶心,要我跟你,做梦!”说完季沛霖大迈步往外冲。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若是平日季沛霖会觉得有些冷,但此刻季沛霖脑子里乱的很,脸烧的厉害,不耐的扯了扯衣领。 心中烦闷,一时也不知道往哪去好,季沛霖脚步跌跌撞撞,才走了几步,就看见远处站了个年轻男子,气质皎然,不是宋星槐又是谁。 季沛霖已经很久没见过宋星槐了,就是上次见面也是御书房例行公事,一会就结束了。突然见到他,季沛霖心底有些情感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一时站住不动。 司振宁也算重臣,以前还指点过宋星槐几招,宋星槐待他也不同些,今日是司振宁大喜,宋星槐虽未现身,但也出宫来和司振宁道了句喜,原想着就要走了,一转头就看见季沛霖。 “怎么喝这么多酒?”宋星槐走到季沛霖身边下意思皱眉。 饶是不悦,宋星槐也是好看的。想到这季沛霖有些酸涩,加上刚才被邢其玉气的,鬼使神差的说了句,“陛下不是说还是我师兄吗,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宋星槐贸然被人戳破也有些狼狈,佯装恼怒,“什么躲?最近朝中事多。” 以往说到这也就完了,季沛霖会识趣的不往下问,但今日季沛霖喝了酒,意气上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脆生生喊了句,“就是!” 宋星槐看着不依不饶的某人,也有些头疼了,总不能说朕觉得对你太关注了想冷一冷,更何况跟个醉鬼有什么好说的。宋星槐看了眼季沛霖,她仰着脸,唇红齿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你欺负人的委屈状,突然觉得这个醉鬼也没那么叫人嫌弃。 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星槐不禁扶额,自己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清心寡欲太久的缘故,这一刻宋星槐突然开始怀疑。 第35章 佞臣 夜幕低垂,此刻街上也没多少行人,不然看见就会看见一个小醉鬼和一个年轻男子相互瞪眼的诡异场景。幸好宋星槐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份特殊,不宜久留,想要带季沛霖走。 季沛霖脑子晕的很,但还记得眼前人是谁,宋星槐说了就乖乖跟他走了。只是上了马车,季沛霖就自发的窝到了角落,默默转过身子背对宋星槐。 宋星槐以往见得最多的是季沛霖在朝中游刃有余的模样,现下乍一瞧看还有些新奇。 这段时间避而不见季沛霖,原本以为心里的怪异之感会渐渐消退,但今日见了人心底升起的愉悦骗不了人,宋星槐也只能长叹季沛霖是真的合了自己的眼缘,明明有那么多人阿谀奉承,但自己根本不屑一顾,偏偏叫季沛霖入了眼。 或许是她的眼神比那些人都纯粹吧,宋星槐淡淡的想。 一想到这宋星槐难的低笑起来,有心缓和,“这段时间的确是有些事情,之前朕不是说带你练投壶吗,等下次休沐朕带你放松放松如何?” 宋星槐这也算变样的示好了,正等着季沛霖顺着梯子往下爬,但马车中一片寂静。宋星槐好看的眉拧起,心想季沛霖还在不高兴?自己都这样说了他还不满,是不是自己对他太好了些? 宋星槐内心有几分失望,难道自己看错人了?可定睛一看,宋星槐简直哭笑不得,怪不得没反应,这人已经,已经睡着了! 季沛霖头靠在一侧,双目阖起,脸上因为喝了酒红扑扑的,整个人正随着马车的跑动而轻轻晃动。 宋星槐无奈也有,纳闷也有,感情自己演了场独角戏。罢了,这看起来还是个心性没成熟的,又跟自己有缘,多照看些也是应该的,宋星槐终于为自己的反常找到了理由,默默说服自己。 等季沛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季沛霖心突然急剧跳动了下,猛的起身看了一眼周围,是自己的房间。季沛霖一颗心才落回原地,扶着额回想昨天的事,但只记得自己跟宋星槐上了车,其他都不记得了。 季沛霖又低头看了眼胸前,白布已经解开了,季沛霖又惴惴起来,没人发现什么吧? 正在这时,翠玉已经进来了,一看季沛霖醒了赶紧过来,“少爷觉得如何,头还疼吗?” 季沛霖声音有些干哑,“翠玉,我是怎么回来的?白布是你替我解开的吗?” 翠玉一听季沛霖的声音去桌边倒了杯水递给季沛霖,“昨天是个自称少爷师兄的人送少爷回来的,白布是奴婢解的,少爷放心,没人发现。那人还说今日会替少爷告假,让少爷不必去上值了。” 一听到“告假”,季沛霖才反应过来此刻已经过了时辰,心刚提起来就听到后半句,才舒了口气。 季沛霖小口的喝着水润润嗓子,翠玉面有担忧,低声凑近,“少爷,您以后可别喝那么多酒了,那些毕竟是男子,跟您不一样--” 季沛霖也是心有余悸,点了点头,心想昨日是大意了,自己这种身份在外还是要时刻保持清醒。等稍缓缓,季沛霖终于想起自己昨日都干过什么,一想到自己不依不饶的问为什么,季沛霖觉得实在太丢脸了,幸好上了马车就睡着了,不然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来。 只不过季沛霖还感觉自己忘了些什么,只不过一时也想不起了,就将这些抛在后脑,起身穿了衣裳用早膳去了。 等用完早膳,季沛霖才突然想起昨日里邢其玉那一茬,顿觉头痛不安。昨日里酒壮人胆,但今日清醒后季沛霖后怕起来,若是他真的去说了怎么办,季沛霖心底升起浓浓的不安感。 于是季沛霖立马秘密吩咐青羽找人盯住鲁国公府和邢其玉,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自己,不过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就好像真的无事发生过似的。季沛霖奇怪的同时又放松了些,不过下一刻季沛霖又握起拳头,这样太被动了,自己要做些什么才是。 * “怎么了,有心事?”宋星槐看着走神的季沛霖,眯起了好看的眸子。 自那日两人见过面后,第二天宋星槐派了人来给季沛霖传话,说下次休沐带季沛霖去投壶。季沛霖不知道自己酒醉后宋星槐已经问过一遍了,还有些诧异,道了声是就客气的送人走了。 季沛霖是没把这件事看的太重要,可架不住一个个活成精的老资历们,一看皇帝派来的人,私底下都说季沛霖恐怕是又“得了青眼”了,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前阵子那种嘴碎的话是没人敢说了。 所以今日休沐,季沛霖自然接到了宋星槐的召见,随他来这处园林。宋星槐让人摆了投壶的器具出来,却不想一转眼看季沛霖神思恍惚的模样。 季沛霖踌躇片刻,谨慎的问,“陛下,如果哪天臣做错了事,陛下能不能看在同门的情面上放过臣的家人?” 宋星槐一听还以为季沛霖在说笑,狭长的眼上扬,笑哼道,“就你那谨小慎微的模样,能做出什么错事来?还累及家人,你的脑袋在想什么呢?” 季沛霖咬咬牙继续问,“如果呢,比如说如果臣小小的欺骗了陛下,但不会危害到任何人,陛下会如何?” 宋星槐久久的看着季沛霖,半天才收起笑,看向远处,“你是不是还在恼朕当日没对你说出身份的事?” 季沛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谁知宋星槐想的这么多,当即低头辩解,等还想再说几句时被宋星槐打断了。 宋星槐不复刚才的愉悦,不苟言笑,“好了,朕不想听那些,你若愿意就继续投壶,若是不想朕也不勉强,我们回去即可。” 季沛霖也就死了走宋星槐这条路子的心,想着还是要抓住个邢其玉的把柄才是,不过眼前还是先专心投壶。 宋星槐有心教,季沛霖有心学,两人渐渐又亲近起来,倒是又有点像以前的感觉。 这之后宋星槐又经常召季沛霖说说话,有时还会让季沛霖留下来一同用膳。季沛霖一开始战战兢兢,但后来发现皇帝其实也是普通人,除了用膳规矩多些,其他都差不多,而且季沛霖还从中找到个乐趣。 原来季沛霖跟宋星槐用过两次膳后,就发现宋星槐在看到自己不喜欢的菜色会眉毛会轻微动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因为皇帝用膳一次有数十道菜,宋星槐又不会说自己不喜欢哪道菜,桌子上原样撤下去的菜也多,所以恐怕伺候膳食的小太监都没发现宋星槐太多的喜好。 但季沛霖发现这个小动作以后,就很快发现宋星槐不爱辣,也不太爱吃味重的,这种发现让季沛霖感到新奇,就好像自己在渐渐发现宋星槐不为人知的一面。 出于某种不可为人知的原因,季沛霖心中控制不住暗喜,但同时又暗暗约束自己不可放纵,如此反复,季沛霖只觉得每次留下来都是又开心又紧张,生怕宋星槐留下自己用膳,但若是真的没有,季沛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会隐隐失落。 除了这桩烦心事,季沛霖感觉最近周边人看自己也怪怪的,常常感觉有人在背地里议论自己,但当自己走过的时候又什么都听不到。 这日,季沛霖在自己房间里整理文书,刘裕大摇大摆的进来,戏谑的说,“我说沛霖,你最近是越来越忙了,想找你都找不到。” 季沛霖无奈的笑,“刘大哥,不过就是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恰巧在御前,让你扑了个空,怎么就成了口中那般了?” 一听季沛霖的话,刘裕眉眼挤在一起搞怪似的冲季沛霖笑,“嘿嘿,你可别不承认。不过我说沛霖你可真厉害,不声不响就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有些人眼都红了。” 这又是哪门子事?季沛霖好笑,“什么红人?我怎么不知道?” 刘裕看季沛霖眼神清明不似作伪,倒真来兴致了,“你真不知道?陛下最近对你是又留饭又赏赐的,说起来好多重臣都没你这份恩宠。” “不过也正是这样,你可要小心了,难免有人看你不顺眼暗中怀恨。”刘裕突然严肃起来,“背地里已经有人将你比作佞臣一流了,要我说这些人办起事没什么用,心眼倒小的很。” 季沛霖虽有几分感觉自己最近是太引人注目了些,却没想到有人都已经这样想了,再一想周围人的反应也就明白了,对刘裕又添了几分感激之意,“我明白了,多谢刘大哥今日专门来提醒我。” 刘裕懒散起身,“没事,不过一句话的事,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下次我们再一起吃饭。”自从跟季沛霖一起吃过火锅,刘裕就觉得季沛霖是个会吃的。 刘裕来这一趟,季沛霖越发小心起来,这日下值后季沛霖想着去长安街的书肆看看,进去转了没多久突然来了个衣着锦绣,梳着妇人头的女子。 季沛霖怕自己一个“假男子”跟妇人一处多有不便,正抬脚要走,那女子匆匆过来,声音虽小却有力“求大人救救我!” 季沛霖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她,只看见那女子眼中满满的如同溺水遇见浮木般的渴求。 第36章 陈情 季沛霖被此女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惊讶到,一时也真的没有离开。 那女子似有忌惮,低声快速将原委说了一遍。原来此女乃是京郊一富商符从孜的独女,符天意。符家也算家大业大,但却只得一女,符老爷便生了招婿入赘的主意。 符天意也想留在父母跟前尽孝,对这事也是默认的。符老爷见女儿愿意就早早的为她相看起来。符老爷怕委屈爱女,左思右想后为其选定了一个人,正是管着家中绸缎生意的年轻管家,符明。 符明是个孤儿,早些年符老爷外出收账见他流落街头可怜,顺手带回来给了他个容身之处,这些年符明渐渐长成个沉稳男子。聪明能干,了然一身无牵挂,最难得的是念着符老爷的恩情,想来将来必能善待娇女,符老爷左右找了一圈都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 两个年轻人互有好感,符老爷一说也都同意的。符老爷大喜,更加用心栽培符明。虽然还没成亲,但一家上下都把符明看做符天意的归宿。符天意也是满心欢喜,只等着再过一两年就嫁给符明。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年前符天意外出上香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华国公府的世子,金和珏。没想到这厮是个色胚,一见符天意出落的明艳动人,便想收为己用,纳为妾侍。 符家哪知自己惹到的是个煞星,虽战战兢兢却也一口推了,谁料金和珏一看符家不肯,竟随意安了个罪名给符明下了大牢,符天意遍求无果后为了情郎含泪进了金和珏的后院。 只是符天意有条件,一是不愿进华国公府,一定要在外的院子安置,二是不许有纳妾文书,若是哪日金和珏厌倦了,便放她离去。三是立马叫人放了符明出来。金和珏正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只要她愿意委身自己哪有不应的,当下就拍手说行。 符天意原本是打着新鲜感一过,金和珏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主意,谁曾想金和珏来自己的小院次数越来越多,符天意为此受的打击不轻,偏在这时候她又发现了件大家瞒着自己的事。 “他明明应允我不动明郎的,可前不久我发现家中有疑,爹娘郁郁寡欢却绝口不提是何缘故,我颇费了些曲折才发现他竟叫人废了明郎一条腿!”符天意突然激动起来,虽仍是不敢高声却表情愤恨,“他骗我!” 符天意那一刹那眼中的恨意,叫季沛霖心都颤了颤,符天意也很快擦了擦泪,眼带希冀,“我听那厮提起说季大人是当今面前的红人,又是右通政,大人能否救小女子脱身火海,若可以,我可以将身家都送与大人,绝不叫大人白白犯险。” 不得不说符天意真的是个美人,就算她此刻面容憔悴,却也难掩风姿,哭起来更是叫人心伤,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好好爱护。饶是季沛霖是个女子,都有片刻恍惚,怪不得金和珏那厮不肯放手。 季沛霖听了符天意的遭遇自然也很同情她,又见她梨花带雨,却连哭都不敢高声,更加厌恶起祸首金和珏来,恨不得直接把他绳之以法。但这也是想想,现实比这复杂多了,季沛霖叹气。 在这显贵遍地走的京城,季沛霖不一定听过所有的公府名字,但对华国公府也是如雷贯耳。华国公府是先帝的舅家,华国公风流多情却只有金和珏一个独苗,可想这厮有多宝贝了。 昔日先帝还在时,就有朝官参金和珏强霸民女,但太后对母家这根独苗看的金贵,临终前都不忘让先帝保证会善待他,无十恶不赦大罪都留他一条性命。不知道华国公府是怎么操作的,又或是先帝念及太后,最后这事也只是不了了之。 那参他的朝官事后还被人抓住蒙头打了一顿,群臣气愤,先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小惩戒一番,这下众臣恼火的同时都对金和珏是避着走了,看见了都假装看不见。 “想必姑娘当初已经去过京兆府了,”季沛霖轻轻叹气,“姑娘又怎知我会帮你,并且能帮到你呢?姑娘可听过先帝在时闹得满城风雨那桩旧事?” 符天意睁大的眼里满是迷茫,“我知道。当初明郎下狱就是京兆府跟那厮沆瀣一气,我实在灰心,我也知华国公府势大,只是大人也不能帮我吗?我听说大人在陛下眼前很是说的上话。” 季沛霖也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还怕打草惊蛇,别金和珏没事,反倒害了人家。但她此刻的沉默在符天意的眼里就是无能为力。 符天意明艳的脸上突然暗淡下来,像是失去了希望,泪水涟涟,“当真无人可帮我么?” 说着她咬牙切齿,“若不是忌惮他们伤我家人,我只恨不的跟他一同去死!这世道真不公平,我符家也算积善之家,只不过因为家中无人,就要被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么,他们凭什么可以随意毁掉别人的人生!” 季沛霖看她几欲疯狂,连忙出声,“姑娘先别急,我也不是不愿帮你,只是前车之鉴,光是强抢民女只怕不能伤其筋骨,等他反扑过来,只怕你的父母家人都会受罪。不如徐徐图之,伺机待发。” 符天意自幼被符老爷当做继承人培养,很快反应过来季沛霖的意思,“大人是让我收集他其他的罪证?” 季沛霖点了点头,“没错,最好是大罪,这样数罪并发,才有可能真正让你们脱离他的爪牙。只是这样姑娘可能要受点罪。” 符天意听闻还有希望,很快振作起来,自嘲一笑,“不瞒大人的话,我如今不过残破之躯,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若他不对明郎出手,只怕我这辈子就认了。可他偏偏不肯放过明郎,我现在心里只剩滔天恨意,我们苦苦煎熬,凭什么他能逍遥快活!我就是拼了一身剐,也绝不叫他好过!” 许是她待的有点久叫外头跟着的人生疑,她话一落地不久,外头就传来试探的声音,想要进来看看符天意。符天意匆匆拜别,“那厮派了许多人跟着我,我好不容易才磨的他答应让我出来走走,若是叫他们发现,只怕我以后就出不来了。”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大人肯帮我,若有机会,叫我给大人做什么都行。” 符天意说完就走了,为了不引人注目,过了许久,季沛霖才回府。出了这一遭,季沛霖心情也很是沉重,一回府就让人去查金和珏,虽说符天意不像在骗人,但季沛霖还想确定一下。 翠玉无意间听到季沛霖吩咐青羽,还以为她惹上了金和珏,吓了一大跳,“少爷是惹到那魔星了吗?” 季沛霖也没多说,只说有桩事和他有关,翠玉这才拍了拍胸脯,“少爷可吓到奴婢了,奴婢虽没什么见识,但也听过这位世子的名号,听说他在京中横着走都没人管,被他惦记上了的人都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 季沛霖一听翠玉都耳闻过金和珏的“大名”,更加厌恶起这个人来,心想哪怕不能真的扳倒他,也要想个法子助符天意脱身不可。 * 因为想着符天意的情况,季沛霖偶尔在通政寺无事时也会发呆,看着兴致不高。这叫闲来无事过来串门的刘裕瞧见了,有几分意味深长,“沛霖,你这是随陛下而失落吗?” 这话叫季沛霖惊呆了,还以为自己掩盖的很好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正想说几句,刘裕就抢先说话,“明日是先帝的忌日,陛下最近心情都不太好,我还想说让你多劝劝,反正我说的话是不太管用了,谁知你也跟着消沉。” “先帝的忌日?”季沛霖也明显发现最近宋星槐的心情不佳,但却不知道原因,宋星槐也没提过。果然还是身为表弟的刘裕更了解他。季沛霖不知为何心底更加不舒服了。 等快快下值的时候,宋星槐派人来请季沛霖,季沛霖跟着去了,却发现这方向不是去御书房,而是朝御花园走去。 第37章 心意 宋星槐穿了身素色锦袍,正在亭子里自斟自饮。季沛霖看他眸中已有水色,再联想到刘裕的话,心中一痛,上前劝他少饮些酒。 宋星槐在季沛霖来之前已经喝了很久了,只是一个人喝闷酒难受的很,宋星槐就想到了季沛霖。 “坐吧。”宋星槐没应季沛霖的话,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季沛霖坐下后又劝了几句,但宋星槐都没什么反应,还让季沛霖跟他一块喝。他一仰脖子,又一杯酒灌下,本是清风朗月的人瞬间就有几分不羁起来。 见惯了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宋星槐,季沛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也很有魅力,但到底心底为他难受,季沛霖努力了几番,还是说出口,“陛下勤政不缀,若是先帝地下有灵,也会为陛下开怀的。” 这句话一出,宋星槐的动作终于停下来,淡淡的看了季沛霖一眼,“刘裕跟你说的?” 季沛霖没答,但明显宋星槐也不介意答案是什么,把玩起手中的白瓷酒杯,声音淡若缥缈,“想必你也听说过,母后在生朕的时候走了,是父皇亲手带大了朕。朝政和养育儿女叫父皇分身乏术,朕小时候时常想等再大些,就不让父皇再如此辛苦。谁料---” 这之后季沛霖也知道是什么,先帝常年劳心,落下沉疴旧疾,宋星槐虽下令御医们竭尽全力,但先帝还是在前年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就算是贵为当今也是无可奈何吧,季沛霖看着眼前消沉的宋星槐,心里也好似跟着宋星槐难受起来,就似钝刀子割一样。 “以前父皇时常把我抱在膝前教我道理,”宋星槐怀念一般低语,“那时朕就在想朕以后也要做个好皇帝,不负父皇教诲。” “陛下做的很好,非常好,先帝一定很高兴。”季沛霖坚定的开口,从季沛霖了解的来说,宋星槐的确算是不错的皇帝了,不爱大兴土木,也不好大喜功,勤政爱民,简直无可挑剔。 宋星槐没想到季沛霖会如此说,诧异的看去,只看见季沛霖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眼底都是对自己的敬佩和肯定,宋星槐精密运转的大脑也难得的迟钝了。 季沛霖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宋星槐好看的眉眼,心底有些情愫好像满的快溢出来了,竭力控制住表情,“陛下对先帝一片孝心,时常挂念,这是人之常情,但我们总要朝前看,臣相信陛下会做的更好,令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最后八个字完全戳中了宋星槐的点,再配上季沛霖一脸深信不疑的表情,宋星槐心头一热,看着季沛霖清秀的脸庞,莫名生出个诡异的想法,若是季沛霖有个双生姐妹就好了,有如此明达头脑清楚的兄弟,想必一胞所出的姐妹也差不到哪去。 这想法实在太令人惊悚了,宋星槐回神过来连饮了好几杯酒,些许尚未入喉的酒水顺着脸庞蜿蜒下来,季沛霖不自觉的移开视线,这场景怎么莫名色气了? “朕尚未觉得可以做到的事,你倒是有信心。”宋星槐不愧是自制力极强的帝皇,很快恢复镇定,玩笑的斜睨了季沛霖一眼。 “不过朕还是好过了很多,”宋星槐看向宫墙外广阔的天空,目光如炬,“你说得对,还有很多事等着朕去做,实在不必伤春悲秋。” 他这般志得意满,睥睨天下的模样实在叫人晃眼,季沛霖心头一阵乱跳,不得不叹服,眼前这个男子不仅有着世间难有的好相貌,还拥有气吞山河的豪情壮志,他是天下之主,也是自己理想之至。 季沛霖原以为自己能忍住,就这样关住心门立于他身侧,等时光慢慢风蚀一切,可此刻季沛霖不禁怀疑起来,见过这般男子,自己真的还能为其他人打开心门吗? “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臣就先行告退了。”季沛霖垂下眼眸,其实却是内心越想越心慌,下意识还是想逃避。 宋星槐看了看天色,的确不早了,也就应了。季沛霖面上平静,行了礼后转身。走出亭子后背后突然又响起宋星槐低沉的声音。 “无论将来如何,朕都会给你一次机会。” 这话如同石破天惊般响在季沛霖耳旁,季沛霖感觉自己听错了,急急转身过去瞧宋星槐的神情。 可隔了数十步路,季沛霖有点看不清亭中安然坐着的人,正欲开口相询,宋星槐又开口解释,“先前你求的事,朕允你。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大肆贪污等罪无可赦之事,朕都给你一次保全的机会。” 眼前这人有多重条律清规,季沛霖久在通政司也是知晓的,但他现下居然能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季沛霖眼眶还是红了,低下头语无伦次,“臣当日只是戏言,陛下不必当真。” “也不必为臣破例,臣何德何能--”季沛霖喉中哽咽,就是知晓这有多难,自己此刻才不愿让他难做。 宋星槐低低的声音散在风中,“昔日父皇念在祖母的份上,一直宽恕金家,当时朕虽不管,心底却是不赞同的。但今日朕才知父皇当时的心态,纵然身为帝皇,也有人之常情,也有自己想护住的人。” “当然了,朕的小师弟可比那些扶不上墙的好多了。”宋星槐突然笑了,纵然离得远季沛霖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愉悦和一丝淡淡的偏护。 “臣实在--”季沛霖还想说几句,前不久季沛霖还打着从宋星槐这边下手的主意,但此刻心愿得成季沛霖却没有一丝开怀,反而沉甸甸的,若是有可能,季沛霖希望这个永远都用不到。 “好了,刘福,你送他出去。”宋星槐没容季沛霖反驳,一语定音。 候在远处的刘福当即出来,躬身送季沛霖出宫。季沛霖深深的看了亭子里一眼,抿了抿唇还是跟刘福走了。 一路上刘福都对季沛霖恭敬不已,比之从前更胜。季沛霖因为内心烦乱,都没发现。等送季沛霖上了马车,刘福才不压抑内心的诧异和惊吓,这位季大人真是好本事,幸好以往自己从未得罪过他。 季沛霖没想到刘福已然把自己当成不可得罪的名单上的一员,此刻她都在想若是有一天宋星槐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他会怎么做?震怒?厌恶?还是什么?季沛霖眼睛一酸,突然不想去想自己被他厌弃的场景。 正在此刻,外头青羽停下了马车,朝车内的季沛霖传话,“少爷,鲁国公府的小少爷约你在前面酒楼相见。” 邢其玉?季沛霖想到这人就头痛,依季沛霖的想法根本不想见他,奈何他手中握着自己的秘密,季沛霖揉了揉额角,还是去了。 进了包厢,季沛霖就看见邢其玉坐在窗边的靠椅上,手中转着一只杯子,听见脚步声才朝自己这边看来,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季大人可真有胆气,那日我都那般说了还能不理不顾。”邢其玉嘴角半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这一笑如灼灼桃花,季沛霖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我若没些胆气,只怕要夜夜不得安枕了。邢公子有什么事就快说,我还赶着回府。” 邢其玉慢斯条理从椅中起身,脸上神情不辨,一双墨黑的眸中情绪翻腾,语气却有些恶趣味,“你就这般讨厌我?可惜你再讨厌我也要来见我。” 季沛霖退后半步,嫌恶的移开眼,“刑大公子有事尽管说,不然我就走了。” 邢其玉看季沛霖已然露出不耐,不急不慢的掀袍落座,神情半敛,“我今日找你来的确是有事,你是不是在查金和珏的事?” 这话一出,季沛霖陡然一惊,心想自己是露出马脚了,那金和珏有没有发现?邢其玉好似猜到季沛霖在想什么,斜睨过来,“你放心,他还没发现,我已经帮你把马脚抹平了。” “不过他可不是个好惹的,你可别善心大发然后引火烧身。”虽然邢其玉还不知道季沛霖的目的,但也能猜出几分,说着又抛出个诱饵,“我那天说的话尽管算数,你要不要考虑考虑,他金和珏再狠,也要给我几分面子。” “什么面子?让他知晓堂堂鲁国公府的少爷是个断袖?你也不怕鲁国公打断你的腿?”季沛霖抿唇皱眉,这人怎么还纠缠不清了。 邢其玉看季沛霖不识趣也有几分烦躁,“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我是真觉得你还挺有意思的,才有心想保你,你还真以为你在陛下面前有几分体面就能和金家对上了?” 季沛霖暗嘲,“有趣?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木偶,至于别的事,也不必邢公子操心。放心,我还没有像您一样脸那么大,觉得自己很是不凡。” 对于邢其玉的提醒,季沛霖是感谢的。但他这副自认为高高在上,刻薄自傲的模样令季沛霖不爽,季沛霖实在不愿意跟他多谈,再道了声谢转身就想走。“不管怎样,这件事我还是要感谢你,但别的就不必谈了,以后邢公子也不必约我会面,我实在不觉得我们是一路人。” “你这人还真是胆大,若是别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讲话早就被我打断腿了,”邢其玉垂下眼帘,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 不知为何,看惯了别人对自己诚惶诚恐,突然遇见季沛霖这样个刺头,邢其玉倒被激出几分心气来,“不过我倒是对你更感兴趣了,本公子还少有得不到的东西,你等着,有一天你会乖乖愿意的”。 季沛霖嘴角轻扯,心想这是什么公子病?做他的梦去吧。身形一顿,却还是继续朝前走。 “放心,在我对你失去兴趣前,我是不会把你的事往外说的,”邢其玉语气好似大发慈悲,细听还有几分跃跃欲试,“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等哪天我不耐烦了你来哭都没用。” 看来他还真对自己感兴趣了,季沛霖觉得莫名其妙。但其实既那日过后,一切风平浪静,季沛霖就隐隐的猜到了几分邢其玉的想法,他好像是真的对自己有几分兴趣。 但季沛霖觉得这念头简直荒谬,一是不觉得自己有多美若天仙,二来这人脑袋是不是缺根筋,当日他在镇国公府帮着韩如玉欺辱自己,他凭什么觉得自己还会对他另眼相看? 大概是脑回路不正常吧,高高在上惯了,觉得自己招招手,别人就可以不计前嫌,甚至还要对他自认为的“好意”感恩戴德。 季沛霖大步朝前,根本懒得搭理他,不过他这样想到倒解决了季沛霖这段时间的担忧,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吧,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都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看季沛霖走的干脆,像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邢其玉起初不敢置信,盯着门口看了半天,半晌嘴角轻轻扯开,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心气这么高?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就是比一般人强些,不过这才有趣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额,之前写的有点偏人设了,小可爱一提醒我也觉得不太对,所以改了改,感觉这次比较符合我一开始对邢其玉这个人的设想,现在他对季沛霖是真的有几分感兴趣了,所以愿意保她,但他性格中的高傲,不把别人当回事,对看不上的人轻蔑嘲讽也都是存在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和金和珏是有相像之处的,都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人。 第38章 选妃 虽然邢其玉这厮嘴里没一句好话,但他说的关于金和珏的事季沛霖还是引起警惕了,一回府就叫来青羽询问有关事宜。 青羽其实没查到多少,这也在季沛霖的意料之中,毕竟季沛霖可用的人手不多,能查到的都是些小事。不过符天意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金和珏做下这桩恶事的时候并未隐藏,所以一查就有痕迹。 既然查不到其他的,季沛霖就让青羽先收手了,省的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白氏院里的丫鬟来传话,说是季如珍回来了,问季沛霖现下有没有空去见见。季沛霖一听自然起身往白氏院子里去了。 进了屋子,季如珍和白氏正坐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一看季沛霖同时露出欢喜的表情。 “姐姐安好,姐姐新婚燕尔,不留在家中陪姐夫么?”季沛霖笑嘻嘻的跟季如珍作怪,还作了个揖。 季如珍被她这神情逗笑了,用手捂住嘴去瞧白氏,“母亲,你瞧瞧他,连姐姐也敢打趣了。” 季沛霖坐到白氏一侧,听了这话连忙服软,“姐姐,我错了。怎么样,姐夫对你好吧?你可别瞒着我们。” 其实看季如珍的气色就知道她近来过得不错,面色红润,眉眼盈盈,像春日里开的正好的桃花。三朝回门的时候,司振宁对季如珍的关切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但有李家的前车之鉴,季沛霖总不太放心,想多问几句。 白氏虽然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但闻言还是抖起精神,不错眼的瞧着季如珍。季如珍内敛,不太习惯提起这种夫妻之间的事,但眼前是自己最亲的人,饶是羞涩季如珍也红着脸说了。 “你们放心,他待我很好,家中也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白氏听了欣慰的拍了拍季如珍的手,“那就好。” 季如珍低下头笑了下,提起一个话题,“母亲,我今日来也是有件事要同你说。” 说着季如珍看了看季沛霖,掩着嘴笑,“话说我们沛霖也十七了,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前不久我们家事多,沛霖又忙,我竟没想到这些,要不是振宁问起我,我都一时想不到。” 她这话一出,白氏和季沛霖都有点僵硬,季沛霖暗里给白氏使眼色,白氏尴尬的笑了,支支吾吾,“这不是我也给忘了吗?” 季如珍笑着嗔了句,“这等大事母亲也会忘,这可不像您的作风啊?不过错有错着,现在谈正好。也亏得沛霖争气,短短时间内就坐到了正四品,也好说一门好亲了。” 白氏有些愣住了,季沛霖看亲娘不给力,赶紧自己出马,“姐姐,我还小呢,不急,不急。” 季如珍原以为自己一提大家都会顺着自己说的往下讲,谁料一个两个都不按常理出牌,心急的坐直了身子,“什么还小,你都十七了,该相看起来了。振宁跟我提起,礼部尚书刘大人家的小女儿,今年刚十五了,听刘大人跟你姐夫露的口风,他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你。这可是门旁人眼巴巴的姻缘呢。” “刘大人?”季沛霖恍然大悟,怪不得感觉最近几次见刘鸣都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态度和颜悦色的吓人。 一听季沛霖有印象,季如珍也笑了,“正是,听振宁说当初你能入仕,也是刘大人最后帮了一把,你瞧可不就是有缘嘛。” 季沛霖低下头想了想,片刻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季如珍,“姐姐,姻缘是结两性之好,这可不是看家门高低就有用的,姐姐你看李家不就是嘛,我们连刘家姑娘性情如何都不知道呢,我可不想娶进门一座菩萨,到时候还让娘受委屈。” 季沛霖说完悄悄用胳膊撞了撞白氏,白氏也跟着附和,“是啊,姑娘家最重要的是品行,家世还在次要。” 季如珍听了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也是,是我着急了,想着沛霖都十七了,又想着有个得力的岳家,对沛霖的仕途也好些。虽然我打听过都说刘姑娘是个好的,但这大宅院里的事谁说的准呢。” 季如珍说着眉头蹙起,“是姐姐的不是了,沛霖你别介意。” 季沛霖笑着摆手,“姐姐一心为我,我怎么怪姐姐呢。” 季如珍闻言心里妥帖,朝向白氏,“那母亲多看看京中适龄的姑娘,我也帮着参谋参谋。” 白氏这下也反应过来了,笑着应了几句含糊过去了。过了一会司振宁也来了,小夫妻在府上用了晚膳才携手一同家去。 今日清河来了信,季沛霖用过晚膳就坐在榻上拆韩文山的来信。自韩文山到了清河,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通信了。 第一次韩文山来信说崔熙容虽未冷眼相对,但对着自己总是淡淡的,崔家上下对自己也颇为冷淡。韩文山反应过来深觉自己来的太迟了,有心补救,但崔熙容却总说不必了,反正要和离,韩文山发愁问季沛霖如何做才好。 季沛霖看了只想笑,仔细想过后回信只说让韩文山继续多去陪伴崔熙容,不要因为崔熙容说不必就退却。季沛霖虽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想着女子不管如何说总归还是想有人多陪着的。 后来断断续续又有过几封,按信中描述崔熙容对韩文山的态度软化不少。今日这封信就更明确了,韩文山说崔熙容已经回心转意不和离了,等再过一阵他们就回京来了。 季沛霖看了之后心里由衷为韩文山开心,正心里得意的时候突然脑袋里闪过宋星槐今日在御花园的那句话,一时又低落下来。他是高座之上的帝皇,而自己是假充男儿的朝臣,自己和他永远没可能吧。 算了,人生也不只是只有卿卿我我,季沛霖用力甩开那些失意,还是先保住自己的秘密要紧。 * 接下来一段时间朝堂都风平浪静,宋星槐也会留季沛霖说话用膳,只是不再那么频繁。但是说话时宋星槐有时会突然出神,偶尔看季沛霖的眼神也有点奇怪。季沛霖还在想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就被一事夺去了注意力。 这日大朝会,承恩侯刘成义出列上谏称新帝登基已有一年,若说为先帝守丧也尽够了,也该选秀了。 他此话一出,不少朝臣都侧目望去,心想承恩侯今日怎么了,从新帝登基以来有多少朝臣提过这茬,都被宋星槐严厉斥责,称不敬先帝,承恩侯这是自己撞上去挨骂? 谁料宋星槐沉吟片刻,说既然如此,就依承恩侯所言。众臣一听都以为听差了,反应过来后心思就活络开了,选秀啊,若是自家姑娘能一飞冲天,那连带着家族也能荣光一把。 等散了朝,大家都各怀心思走了。有人悄悄嘀咕,承恩侯怎么知道陛下会同意呢?他会算不成?有人哼了哼,低声指点,承恩侯,那是陛下亲舅舅,若不是经过陛下示意,他这只老狐狸怎么会在大朝会上提。 有人方才了然,小声唏嘘。季沛霖就跟在这些人身后出来,她不傻,若说一开始蒙了,但细细琢磨后也明白了,这其实应该就是宋星槐和承恩侯一唱一和。 所以他要选妃了,虽然之前还做足了心理建设,自己也明白这一天迟早要来,但当它真的出现的时候季沛霖还是难受的不行,心口像破了个洞,好像什么要溜走了。 此刻,众人议论的舅甥两正坐在一起手谈。 宋星槐语气清润,对着刘成义多了几分旁人没有的亲近,“今日这事多亏舅舅了。” 刘成义是看着宋星槐长大的,为了教导宋星槐也倾注了很多心血,待他跟亲儿子差不多,“这有什么,老臣早就想提了,陛下身边也该有些个知冷知热了,再往远处说,皇室也该有新鲜血液了。” 一想到这刘成义激动搓了搓手,“到时候老臣来带小皇子,陛下可别嫌弃老臣一把老骨头。” 宋星槐对于这个舅舅还是很尊敬的,闻言浅笑,“怎么会?舅舅来带,朕高兴还来不及,就怕舅舅劳累。” 刘成义听了心里舒服,但同时又想起一事,“不过陛下怎么突然想通了,之前还不是说再等等吗?” 宋星槐目光落到棋局之外,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害的自己恍惚的人来,又想起自己夜里梦到的荒唐事,宋星槐第一次感到有什么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这事太荒谬了,宋星槐深思熟虑了一天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没有女人的缘故,为了及时拉回正轨,这才起意选秀。 不过这种荒唐事自然不能对刘成义说,宋星槐自己倒不怕,就怕自家舅舅知道后对季沛霖不利,自己多番亲近,朝中已经有人很不满了,宋星槐垂下眼眸遮掩住翻滚的情绪。 “没什么,正如舅舅所言,也到时候了。”宋星槐脸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点了点棋局,“舅舅,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关邢其玉的部分,感觉写偏人设了,所以我重新写了,没看过的小可爱可以重新再看看~ 第39章 渐明 要说最近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热的谈资莫过于新帝要选秀这件事了。自那日轰动朝堂后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一跃成为大家目前最关心的事。 其实不要说百姓了,就连朝中许多大臣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这可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最重要的是新帝身边目前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意味着若是能在这次选秀脱颖而出,就很可能成为高位嫔妃,未来若是再有幸生下一儿半女,那就好了。 所以选秀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最近京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很多都一反常态,不再着急相看人家。当然了,也有不愿女儿入宫的朝臣,就抓紧赶在选秀前把婚事定下来。 为着这事,季如珍又专门回了一趟平昌侯府。 “要说这事也太凑巧了,我之前探过口风的好几家太太好多眼下都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看来是不愿把女儿嫁过来了,还有些贪心不足的居然说等选秀后再议,这不是打定主意若是选不上再将就我们家,把我们家当什么呢?” 季如珍一脸气愤的神情,帕子都扭歪了。 白氏脸上跟着发愁,心里却是悄悄松了口气,自家情况自己清楚,就季沛霖这假男子,怎么好娶妻呢?也是自己当年留的因,如今季沛霖越走越高,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其实自季沛霖高升之后,白氏并不像外界想的那般高兴,反倒是心事一天比一天重。 “那也没办法,幸好你弟弟岁数也不大,还有时间。”白氏干巴巴的回答,若是旁人自己也就随便敷衍几句,可偏偏是自己的女儿,白氏想糊弄都不成。 等晚间季沛霖来白氏这请安的时候,白氏就把季沛霖留下了。 “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幸好这场选秀来的及时,还能再拖一拖,但这也不是个办法啊?难道真要让你姐姐也搅和进来?”白氏面带苦涩,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她这说了好些话,季沛霖纹丝未动,一张脸低着不知在想什么。 白氏脑子里转了一圈自己刚才的话,脸色略微发白,“沛霖,娘不是说有心撇清你姐姐,娘是想着少个人担惊受怕也好,并不是说不心疼你。” 说着白氏眼睛一酸,落下泪来,“说来说去都是娘当年不好,叫你受了委屈,要不你就辞官算了,我们离开京城找个地方定居。” 这不过是白氏脱口而出,但白氏却越想越觉得有用,眼睛一亮就要张嘴。季沛霖此刻才抬起头,无奈的说,“娘,我并没觉得您对姐姐更好些。您刚才说的那条路也不太可行,且不说如何向族中交代,就算去了别处,我的身份也不好公开,这是治标不治本。” 白氏一听更加急的团团转,“那该如何是好?” 季沛霖手心捏紧又放松,“母亲,我就做个男子也挺好,至于婚事,我不想也没人能说什么,若有可能也可以找个女子为我保守秘密。” 白氏从把季沛霖当成男子养那一日就想到过今天,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又心疼起季沛霖来了,不过她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也就听季沛霖自己的了。 * 朝中近日都喜气洋洋的,季沛霖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免得跟大家格格不入。 “季大人,陛下找您。” 季沛霖随召来到御书房,御书房的桌面上正摆着许多长长短短的画轴,宋星槐正站在桌后。 季沛霖此刻竟不敢直视宋星槐,怕眼底泄露出自己的心情,只站的远远的行了个礼。 宋星槐看她站那么远,好似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虽然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帮朕瞧瞧。”因为莫名的情绪,宋星槐说这句话语气也有些淡。 却不知季沛霖自动把这理解成了疏远,心里发酸。虽然如此,季沛霖还是上前了,离得近了季沛霖才发现桌面上这些画轴都是画像,画像清一色是貌美的女子。 “这是要选秀的贵女么?怎么选秀还没正式开始,画像倒先呈给陛下了。”季沛霖一颗心就像被一只大掌攥住捏紧,疼得厉害,但面上仍然不显。 宋星槐眉毛一挑,话语中有一丝极浅的烦躁,“皇姐派人送来的,说给朕先瞧瞧有没有合意的,估计满京里她觉得好的贵女都在这了。” “哦,那陛下叫臣来有什么事吗?”季沛霖移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画轴。 但宋星槐却好像给季沛霖添堵一般,用下颚点了点画轴,“朕瞧着都差不多,你来帮朕瞧瞧。” 其实是宋星槐看画轴的时候提不起劲,脑袋里都是某人的身影,弄的心烦意乱,又想到害的自己这般的“祸首”却没事人一样在通政司,一时气闷才把季沛霖叫来。 可派人去叫了,宋星槐又回过神来了,心酸的想叫人来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还真会给自己几点意见,那自己要更憋气了。本想着算了,但当人真的站在自己眼前,宋星槐好像自虐般又把话说出口了。 季沛霖本就极力在忍,一听不敢置信般看向宋星槐,心里简直想苦笑,这算什么,自己偷偷伤心还不够,还要自己来把人送到他身边去吗? 一想季沛霖脑袋昏昏,但宋星槐就站在边上等着,季沛霖快速扫了一眼,估计连她们的脸都没看清,就随手点了几个。 点完季沛霖就拱手说通政司还有公务,想先行告退。宋星槐原本看她看向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伤心,失望,心里本能一喜,难道他也?宋星槐的心突然急剧跳动,但季沛霖很快又照做了,这让宋星槐心里燃起的一丝希望尽化作灰。 宋星槐心灰意懒,泄气的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同意季沛霖告退了。季沛霖彷如得了赦令一般走了,脚下虽不至于飞快,但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宋星槐重新坐回桌后,想着自己和季沛霖相处的事情,眼里有一丝迷惘,嘴中下意识去问身边的秉笔太监黄明,“你说他会有一丝喜欢朕吗?” 这个“他”不言而喻,黄明一惊,吓的差点直接跪下了,陛下居然对一个男人起了心思,而且那人还不知道! 黄明腿抖成筛子,口中话都说不利索,“这,这--” 宋星槐回神过来也觉得头疼,难道是最近心神不宁的缘故,瞧自己这说的什么鬼话,季沛霖是男子,自然喜欢女子,自己也一样。 而且自己对旁的男子也没那种感觉,一想到自己会和某个男子不可描述,宋星槐心里一抖,恶心的不行。 所以自己还是正常的吧,宋星槐再一次说服自己,但眼前还有个事要先做。 宋星槐眼神扫过黄明,“朕刚才随口一说,不当真的。你也算朕身边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心里有数,朕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于此事泄露出去的消息。” 黄明连忙跪下口称不敢,不过因为他是从宋星槐小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的,对宋星槐也有几分了解,看自家陛下的模样哪像是胡说。 所以除了害怕之外,黄明也为未来的皇嗣发起愁来,在宋星槐看不见的地方脸扭成一团,陛下居然喜欢男人,这可怎么办? 第40章 西山 秋风起,京城外的官道上车马粼粼,正是往西山狩猎去的车架。 打头的是护卫禁军,浩浩荡荡,重重围着中间的銮驾,再之后是各位大臣及家眷。季沛霖如今也算稍有权柄,是以也不用缀尾而行。 别人都是携带家眷,但白氏说马车坐久了身子不爽,不愿前来,季沛霖也就不勉强她,而季如珍自是与司振宁一处。再加上季沛霖周围离銮驾稍远,大家也能稍稍放松,玩笑几句,是以同别的马车的热闹相比,季沛霖这里着实冷清了点。 马车要走很久,季沛霖一个人也觉得无聊,幸好等车马稍歇的时候张明诚过来了。 “明诚兄,你不是在前头马车上吗?”季沛霖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自从两人分别去了不同的官署就少有见面了。 张明诚见了季沛霖也很是高兴,两条长腿随意靠在马车一侧,找好最舒服的姿势,“我爹和我大哥嫌我不够进取,总想着找个机会说教我。平日里他们都忙,所以没空说我,今日坐在马车里得闲,他们一起上阵,我听的耳朵生茧,就想来你这躲躲。再说了,我们也很久没碰面了。” 季沛霖倒了杯茶水给他,笑言,“你不是在翰林院做的很好吗,我一个不是翰林院的人都听人说起过,说好几个翰林学士都夸奖过你。” 张明诚苦笑,正欲开口,手中接过季沛霖的茶顺口饮了一口。茶水下肚,张明诚挑了挑眉,“沛霖,你这云雾茶香气扑鼻,滋味醇厚,不是一般能买到的吧?” 季沛霖给自己也斟了一盏,“这是今年庐山的贡品,我有幸得了些。” 张明诚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眼底有几分为好友高兴,“都说你是御前的红人,陛下待你格外不同,我算是见着了,”不过说着张明诚又忧心忡忡起来,“不过我听我爹说现在有很多人眼红你,你可要千万小心些。” 季沛霖听张明诚说“宋星槐待自己不同”心里瞬间像淌过蜜似的,但想到他马上要选妃了,嘴角的笑容淡了些,一时连嘴中的茶水都不知滋味,只捏紧了茶杯,“这事刘世子也提醒过我,放心吧,我有数的。” 张明诚也没多说,点到为止,这之后两人就闭口不谈朝事,只放松的闲聊着。 等到了西山,早有带队官员布置好了一切,等着接驾。今日虽出行的早,现下也已经到了落日的时候,所以只需休息整顿,明日才是狩猎。 季沛霖被马车颠了大半日,早就腰酸背痛,和张明诚打了招呼各自分开后就去找自己在行苑的房间了。 今日跟来的照例是青羽,主仆两收拾了一会把东西都归置好,季沛霖就说想躺会,让青羽也去休息一下。青羽默默退下,季沛霖小睡片刻后醒来就觉得好了许多,青羽看季沛霖醒来就去取饭食过来。 等用过晚膳天也才刚擦黑,季沛霖瞧了瞧外头,略想了会还是想着出去走走。因为这次狩猎规模较大,随驾的官员比较多,所以外头人也热闹的很。 出于某种心思,不少官员都带了家中娇客过来,季沛霖略走过一片就见到好几个带着面纱丫鬟跟着的贵女。 季沛霖现下的身份是个男子,自然也不好多看,只目不斜视的走过。正想着往哪去的时候,前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季沛霖好奇走近,却发现一群公子贵女正在围着投壶。 壶中箭矢尾翼仍在颤动,说明刚才投壶之人的成绩。季沛霖再凑近些,站在壶身前方的是个陌生男子,他看着不过二十多的年纪,面容也算好看,就是嘴角挂着一丝坏笑,无端叫人看着不舒服,季沛霖下意识觉得可能会有麻烦,就想往外走。 那男子本来也没注意到季沛霖,但是他身边正好站着韩玉书,韩玉书一眼就瞧见了季沛霖。他上次设计季沛霖不成还被重罚,心中对季沛霖恨的不行,只是怯于上次被罚的厉害,有贼心没贼胆,但又不想放过季沛霖。 不过瞬息,季沛霖就快拨开人群走了,韩玉书咬咬牙,眼睛一转瞥到了身边手持箭矢的人,这人正是华国公府的金和珏。韩玉书飞快的在金和珏耳边低语几句,那金和珏眯起了眼,朝季沛霖看去。 “季大人,来都来了,怎么不下场玩两把?”金和珏看季沛霖回身皱起眉头,嘴角的弧度更大,自报家门,“鄙人金和珏,久闻季大人大名,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怎么样,季大人要不要跟我们比一场?” 季沛霖听了心里一跳,这是金和珏?再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韩玉书,心想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知晓了此人的身份,季沛霖看金和珏分外不顺眼,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干的却尽是缺德事。 她这一走神,倒好像没把金和珏放在眼底。周着还有这么多人看着,金和珏看季沛霖没反应,自觉被扫了颜面,沉下了脸,“季大人,你在想什么呢?” 季沛霖不欲和他们纠缠,委婉的想要拒绝,可金和珏霸道的很,他身边还跟着许多家仆,又拿出华国公府来压季沛霖,他这般肆无忌惮,周围的人却好像司空见惯般,季沛霖冷眼扫了一圈,心中已是不快。 “依伯爷所言,只要跟伯爷比一场,就可以放我走是吗?”季沛霖冷冷道。金和珏虽未入仕,但因为昔日太皇太后的关照,也得了个伯爷的衔。 金和珏用手中的箭矢虚空点了点,虽是在笑却不达眼底,“季大人说哪里的话,什么放不放的,况且我们只是切磋,切磋。” 季沛霖几个迈步上前,拿起箭矢准备。她现下这般爽快,倒让金和珏犹豫起来,这时韩玉书又跟他耳语几句,金和珏才疑虑尽消,上前站定。 就在他两说话的时候,季沛霖眼底露出一丝冷光,好你个韩玉书,一直跟我过不去,难不成你还以为我还是在镇国公府的水平么。既然你们一定要撞上来,那我就再赢你们一次! 还是以八筹为计,一开始大家都没把季沛霖放在眼里,还觉得他真是倒霉,被金和珏盯上了,但看她出手后大家就改观了。等金和珏的脸色越来越青,众人一边诧异季沛霖的本事,一边吃惊这人不会真想赢金和珏吧,他哪来的胆子? 最后一矢投完,周着悄无人声,金和珏投中七筹,只有一次没中,按说已经很不错了,但季沛霖无一落空,八筹全中。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周边这些人要么是金和珏一块的狐朋狗友,要么就是家世不够不敢惹金和珏的。是以虽然季沛霖赢了,但却无人敢出声。尽管大家皆是屏声敛气,但金和珏还是感到了一丝耻辱,呼吸声渐响,脸色铁青。季沛霖对他全无好感,抬腿就想走。 金和珏原本只是听了韩玉书的话,帮他教训一下季沛霖,但当季沛霖赢了后,他是真的恼怒了,下意识不想就这样放季沛霖走。 正在这时,前头突然走来一大帮人,声势浩大。季沛霖眼尖,一看打头那人,连忙行礼,“陛下。”她这一开口,后面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跟着行礼。 宋星槐看着季沛霖的眼神有点复杂,既想见她又不想见她,嘴中莫名有些涩意,眼神虚晃着,“你们在干什么呢?” 季沛霖抢先一步作答,“臣跟小伯爷比试了下投壶,比完了正想走。” 听到是比投壶,宋星槐有点兴趣了,眸底有几丝笑意,声音清越,“说起来,你的投壶也算是朕教的,怎么样,有没有给朕丢人?” 季沛霖抿了抿唇,没做答。倒是周围不知情的人都吓了一跳,都说季通政是皇帝身边得意人,真不是假的啊。 金和珏也吃了一惊,说实话金和珏是有些怕宋星槐的,他还不蠢,能明显感受到宋星槐带自己不如先帝,所以才不在宋星槐面前晃。 看季沛霖没回但表情镇定,宋星槐心中了然,又去看金和珏。金和珏在外面横着走,在宋星槐面前却不敢放肆,宋星槐那一眼威压过来,金和珏只觉得背上一沉,心中饮恨却老老实实的开口,“是我输了,季大人略高一筹。” 宋星槐也没说什么,说了声大家继续,就带着人走了,只不过走前还带走了季沛霖。 等宋星槐走远了,金和珏才表现出怒气来,也不管其他人,气冲冲的走了。对于金和珏这种人来说,刚才在大家面前说出那话就等于自打脸,最是耻辱不过了。他无法对宋星槐做什么,却是恨上了季沛霖。 韩玉书看金和珏脸色,心中惴惴,自己和金和珏是有几分交情,但今日这事是因自己而起,韩玉书是怕金和珏会把仇算在自己身上。虽这样想着,韩玉书脚下还是朝金和珏走的方向追去。 “你跟我好好说说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子!”金和珏看着追上来解释的韩玉书,眼底阴霾涌动。 第41章 借手 这边宋星槐带走季沛霖后直接回了行苑,进了院子里宋星槐撩袍坐下,下巴轻点对面,声音温润,“坐吧。” 季沛霖本来以为他会在路上让自己回去,没想到他直接把自己带到下榻处,还明显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季沛霖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事,拘谨的坐下了。 自他们进来,黄明就接到了宋星槐的示意让人散了去,又吩咐宫女们去煮茶,自己悄悄立在一侧。 这期间宋星槐一直朝季沛霖脸上看,看的季沛霖心底越发没底,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臣脸上有东西吗,陛下一直瞧?” 宋星槐嘴角半弯,意味不明,“有啊。” 这叫季沛霖一惊,下意识想去摸脸但又克制住了,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陛下说笑了,臣出来的还看过仪容。” 宋星槐眸底深邃,“谁说笑了,你脸上分明写了大大的两个字---逞强!” 季沛霖闻言喉咙一梗,手心出汗,“陛下说什么,臣最是谨小慎微,怎么会逞强?” 宋星槐冷哼一声,“在朕面前也不说实话,金和珏的性子满朝文武都知道,朕不信你不知道。今日要不是朕来了,你要如何收场,你想过没有?怎么了,你跟他有过节?” 说到最后,宋星槐深深的看了季沛霖一眼。 季沛霖心中大骇,心想连金和珏这个当事人都没发现自己对他的成见,宋星槐就看了个尾巴就猜中了。 自符天意的事后,季沛霖偷偷去查金和珏,然后发现这人是真的恶贯满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折在他手里的姑娘不止符天意一个,而且符天意已经算好的了,好多姑娘被他没名没分的抢去,家人但凡敢反抗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这种人渣还逍遥法外,季沛霖作为一个“内芯”是女子的人,实在也是忍不了他,今日见到真人,季沛霖脑子一热,就想教训教训他。当然,季沛霖也不是没想过后果。 季沛霖手中汗津津,想辩解来转移宋星槐的注意力,“那陛下不也来了吗?臣知道其实各处都有禁卫军盯着,如有什么事陛下立马就能知道的,陛下一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对吧?” 她两只眼睛睁的圆溜溜的,脸上满是示好,宋星槐本就心里有异,饶是再不满也被她软化了,手虚虚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你倒是机灵。”其实季沛霖猜的也没错,宋星槐就是听禁卫军说有不妥才过去的。 “不过,你的小聪明能用一次不代表能用第二次,以后别再这样了。回去吧”宋星槐起身,却看季沛霖一脸有话想说,“怎么了?” “如果还有第二次,陛下会帮臣吗?”季沛霖说的小心翼翼,眼睛只敢看着近处的茶杯。 她的本意是想到以后自己若是上奏帮符天意,宋星槐还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但这句话却被宋星槐听出了别种意思。 他嘴角微动,想说些什么又放弃了,最终抚了抚袖口,“夜深了,回去吧。” 因为宋星槐没给出具体的话,季沛霖心里忐忑,那之后自己和符天意私底下也通过一次信,大概金和珏对后院的女人比较放心,符天意废了心力也探到了金和珏好多恶行,想来很快这事就要呈上公堂。 到时会怎么样,说实话季沛霖一点底都没有,但一想到符天意凄惨的事,季沛霖又坚定起来。这世间女子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同为女子能心有障碍不敢帮她一把,难道还要看那些跟金和珏沆瀣一气的朝官。 第二天就是狩猎,季沛霖这方面不在行,所以也只是看看热闹。宋星槐也下场活动了下,但也没真全场都在。他是皇帝,旁人总是忌惮,不敢放开手脚。 又待了数天,宋星槐就决定回京了。回京之后符天意又想法子在季沛霖家中的衣裳铺子,借了试衣裳的名义让人给季沛霖留了封信,信中说她有一个重要发现。 最近符天意小意婉转,让金和珏对她也放松了不少警惕,终于在一次酒醉后让符天意探出些底。原来当年金和珏和荣王的小儿子宋承骅争一个花娘,金和珏有太后姑姑做靠山,可宋承骅也不是吃素的,荣王是先帝的弟弟,一直掌管宗人府。 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碰见了谁也不让谁,起初是为了争花娘,后来就变成争口气。最后是宋承骅抱得美人归,不过半年后他就因为骑马不慎从马背摔落,落地时又不慎被疯马踩中,从此双腿不能行走,渐渐也就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当然了,金和珏即使酒后也不会把害人的事说出来,是符天意根据他酒后呢喃“即使当年宋承骅那小子再横,最后不也输给我了”以及宋承骅的结局大概推出来的。 在信的最后,符天意问季沛霖这算不算季沛霖之前说过的“大案”?能看出符天意最后比较激动,字迹都比别的更深一些。 季沛霖沉吟片刻后摇头,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恐怕也不足以成事。正头疼时,季沛霖突然灵光一现,既然是有关荣王府,为什么不引导他们去查?论能调动的资源,荣王府多多了。 再说了,当年荣王府没有查到是因为没有方向,但如果给他们一个方向呢?季沛霖开始认真思考起怎么和宋承骅接触,毕竟如果能借他们的手,荣王府总归比自己和符天意这些小人物说话更有力些。 季沛霖努力打听之后,得知宋承骅双腿不能行走后就深居简出,郁郁寡欢,荣王妃怕他心里闷出病来,每月初一都会带他去白马寺听高僧开导。 * “骅儿,你在发什么呆呢,我们该回去了。”一名身着华锦,上了年纪的女子略有些小心的从一个坐着的瘦弱男子说话。这女子正是荣王妃,今日她照例带宋承骅来听佛经,看儿子发呆还以为他又多想了。 “母妃,有人趁乱扔了这个给我。”宋承骅将手中纸团递给荣王妃,许是常年只能坐着,宋承骅看起来消瘦的很,脸色苍白,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荣王妃接过纸团看后脸色变了又变,勉强开口,“消息可靠吗,不会是恶搞吧?”坠马一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荣王妃一直努力想让宋承骅走出来,绝口不提此事,但此刻又有人存心要勾起宋承骅的伤心事,她怕宋承骅又陷入那个噩梦里。 宋承骅眼神狠厉,手中紧紧抓住衣诀,声音像是被砂砾刮过,“当初我一直觉得不是意外,可父王却什么都查不出,最后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我知道这个可能是有人想对付金和珏,但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害我的人!” “我如今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要是不能抓出元凶,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宋承骅正好坐在墙边,他突然猛地一拳砸在了墙上,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他却好像感受不到痛意,眼神像匹孤狼。 他突然出手直接吓坏了荣王妃,她看着宋承骅心疼的不行,泪珠子不断落下,一边叫人去请懂医术的僧人来看,一边指挥人把宋承骅推离墙边,“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娘都依你,娘只求求你别再自伤了。” 荣王妃握住宋承骅没受伤的那只手,心像是刀割般,语无伦次,“叫你父王帮你查,还有你、哥哥们,若真是他金家,娘定要、你父王帮你讨回公道。” 宋承骅这时又冷静下来了,配合大家包扎,眼底幽深一片,“娘,这次我要自己来,父王和哥哥们把人手给我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小可爱问起进度,其实写到这快结束了。当初我的本意就是想写个短文,准备的大纲也快走完了。尽管当初我也查过资料,努力准备,但我真的写起来才发现朝堂文不是那么好写的,我的笔力也不太够,可能没有写出小可爱们想看的,但我还是想按我的大纲把文章写完,希望我以后能加油写的更好吧。 第42章 对簿 一转眼已然入冬了,这日季沛霖下值回府后收到了睽违的韩文山府上的消息,说韩文山夫妇已然回京,季沛霖若有空可以去韩府做客。 季沛霖许久没见韩文山了,一时有些想念,再说了帮了这么久的忙,自己还没见过师娘的模样,理当去拜见才是。 所以季沛霖亲自去库房挑了件礼物,到了韩府,虽是冬日里,百花肃杀,但季沛霖却觉得韩府中多了不少人气,不复以往冷冷清清的模样。 这时节天冷,不好在院子里坐着,小厮就直接引季沛霖进了正堂,说立马去请老爷和夫人。 不一会儿,就见韩文山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进来,两人差不多年纪,虽皮肤都不如年轻人光滑,但周身都有一种淡淡的气质,叫人心生仰慕。 “想必这就是师母罢,晚辈季沛霖。”季沛霖一见了人就从交椅里站起,作了一揖,但语气还是透着亲近。 他二人坐到上首,崔熙容见了季沛霖面容清秀,衣衫整洁,想起家中也有几个这般大的侄子,下意识心生好感,笑着招手季沛霖到眼前来,“好了,不必拘礼。” “初次见面,师娘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问你老师吧,他就是个木头疙瘩,什么都说不上来,”崔熙容佯怒的看了韩文山一眼,转过身拿过身边嬷嬷手里捧着的木盒,态度如春风拂面,“这块玉坠子,是我爹留给我的,他生前时常把玩,虽不算十分名贵,但也还凑合,你带着玩罢。” 季沛霖听到崔熙容的话吃了一惊,天下几乎都知道崔熙容之父崔耀平生最喜收藏玉石,他懂玉也爱玉,能被他珍藏许久,想来必定也不会只是崔熙容口中轻飘飘的“凑合”。 一时季沛霖看那木盒就似烫手山芋一般,连忙推辞。崔熙容见季沛霖目光清澈,没有贪念,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瞥了韩文山一眼。 韩文山刚才被崔熙容说是“木头疙瘩”,心里还有些冤枉,但收到崔熙容的目光后立即挺起身背,“沛霖啊,你师母诚心给你,你收下就是,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是啊,你不收,难不成是看不上我这个师母?”崔熙容佯装生气,一把将木盒推到季沛霖怀里。 崔熙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沛霖也就不再推拒了。 “坐吧,等会就留下来用饭,”崔熙容目光柔和,转头朝向韩文山一挑眉,“今日沛霖也在,老爷你把你珍藏的桃花酒拿出来佐菜好了。” 韩文山有点不自在,正欲清嗓子反驳,崔熙容似笑非笑,“你藏酒的老毛病就没改过,恐怕连赵叔都找不到吧,算了,我今日也不和你计较,你去拿出来就是了。” 韩文山还强撑着,装作镇定自若,“那我去瞧瞧,顺便让厨房多做几个菜。” 季沛霖看韩文山那模样心里憋笑,相处久了,季沛霖就发现褪去大儒的光环,韩文山也是个普通人,喜欢喝酒,还有些不通俗务。不过这倒让季沛霖觉得更亲切些。 “叫你看笑话了,许是我以前管他喝酒管的紧,他就会悄悄把酒藏起来,谁都找不着,但他也不敢喝,只敢看看。”崔熙容虽然嘴里在说韩文山,但她眼底的柔情是真切的。 季沛霖莞尔一笑,发自肺腑的开口,“才不会,我是着实羡慕老师和师母,人生能相伴相携,实在不易。” 崔熙容没想到季沛霖这样说,一时恍惚,随即想到什么似的自嘲,“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就是个木头,一心只有他那些书啊道啊,我之前都打定主意要和你老师和离了。” 季沛霖不防崔熙容还想着这茬,急忙为韩文山辩解,“师母,老师是在乎您的。您走后,老师就很少喝酒了。而且要不是在乎您,老师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清河找您。” 崔熙容看着季沛霖和煦的笑了,“你不用说了,他在清河的举止我都看在眼里。但我走了这么久,他方才来找我,到底让我伤心,且再瞧瞧吧。” 季沛霖抿唇,“老师如今已经意识到了,师母您就别生气了。” 正在这时外头说饭菜已经摆好了,崔熙容也就不再说了,只微微颔首表明自己知道了。一顿饭和乐融融,等用过饭后,季沛霖就告辞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风平浪静,季沛霖却觉得烦躁,心想金和珏那事也不知荣王府能不能查到,如果不行的话还要另想办法才是。 这样又过了好些天,荣王府还是没什么动静,季沛霖都已经不抱希望了。 但就在这一日朝上,荣王上奏直指金和珏使毒计害宋承骅的事,满朝哗然。荣王盛怒之下说话依旧有理有据,除了这,荣王还参了金和珏好几本其他罪行,摆明了是要一击必中,让金和珏无翻身之地。 荣王也是个聪明人,话里话外直接把金和珏害宋承骅这事上升到金家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肆意妄为。 不少宗亲本就对金家不满,闻言有不少站出来请宋星槐做主,严惩金和珏。另有许多看不惯金和珏的朝臣,也纷纷出列。 华国公本人没什么本事,就是运气好有个给力的妹妹,这些年华国公也不是没想过管束金和珏,但府中就这么个男丁,从老太太到自家夫人,都把他看成命根子,再者这些年也没真的出什么大事,华国公也就随他去了。 此刻面对荣王的质问,华国公冷汗涔涔,口中只说“可能是个误会”,心里却是信了大半,恨不得回去把那个不孝子打一顿,还真是胆子大,外头那些还好摆平,给点银子威胁一番就罢了,但惹到荣王府该怎么办? 华国公虽没能力,但在朝中也有些拥趸,而荣王也不是个软柿子,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宋星槐不耐烦的喝止住了他们,“行了,这事就交给大理寺来查,由大理寺卿廖远主审,督察院从旁协助。” 他一锤定音,底下的朝臣也就不再吵了。荣王表情平静,但华国公的脸色就很差了,谁不知道大理寺卿廖远铁面无私,除了宋星槐,他谁的面子都不买账。金和珏落他手里,只怕能查出一堆事。 等散朝后,大家纷纷离去。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听说散朝后廖远亲自带人去华国公府走了一趟,带走了金和珏。 朝中各有揣测,有人觉得宋星槐叫廖远主审是打定主意要修理金和珏,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走个形式,最后金和珏还是会没事,昔日先帝在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 而通政司又到了整理好文书后交给宋星槐的时候,吴千夜带着季沛霖去御书房前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不该管的事情千万别插手。 季沛霖一惊,虽然他没直说,但季沛霖就是觉得吴千夜是在说金和珏的事。 等他两到御书房的时候恰好碰见廖远从里面出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进了御书房,宋星槐看过文书后对吴千夜示意,“你先退下吧,让季沛霖留下。” 吴千夜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临走的时候还着重看了季沛霖一眼。季沛霖明白吴千夜这是让自己别忘了他说的话。 “外头只怕都吵翻天了吧,你对这事怎么看?”宋星槐揉了揉眉心,今日为了这事,自己已经拒绝了好几拨人求见了。 季沛霖想到吴千夜的话,心中苦笑,不愧是吴大人,但自己恐怕要辜负他的提点了。季沛霖手心紧握,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早有决断,何必要问臣呢?” 宋星槐来了兴致,“哦?那你觉得朕是怎么想的呢?” “陛下自然是秉公处理。”季沛霖斩钉截铁。 “你倒信得过朕,”宋星槐深深的看了季沛霖一眼,敛起神情,“没错,朕方才叫廖远来就是让他尽管去做不必有所顾忌,世家有些风气是要整治整治了。” 第43章 黎明 “你不过入朝一年,看的倒比某些自以为劳苦功高的老臣清楚多了,恐怕他们不少都以为朕会看顾先帝的情面。” 宋星槐眉眼间有些冷冽,语带嘲讽。 季沛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想着转移话题。 “那陛下怎么不在朝上表明,臣看许多大人都因为陛下模糊的态度有所微词。”其实这也是华国公一派还没有急得跳脚的原因之一。 季沛霖小脸微皱,偷偷看了眼宋星槐,他敛眉朗目,面容俊逸,但可能是朝务繁忙,眉心有道浅浅的印子。 许是情愫作祟,想到外头有些人误解他的用心,季沛霖心里发酸,他明明一直在努力做个好皇帝。 宋星槐明显也听到了些风声,却不以为意,本不想分辨,但看季沛霖一脸愤愤的模样,心中好笑,耐心的解释了几句。 “这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只有他们放松警惕,廖远查起来才会更快更容易些,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也应该结束了。” “你看张太傅和承恩侯不都没说什么,他们都是浸淫朝堂的老人了,自然能有几分揣摩的出朕的意图,你这方面还要多看多学才是。”宋星槐看着季沛霖懵懂的眼神,有心多教他几句。 “是臣想的太少了,还自以为替陛下不平。”季沛霖转过弯来有点尴尬,讪讪开口。 宋星槐看季沛霖一副懊恼的样子,心里却是受用的,甚至还有几分开怀,这种纯粹的真心才更难得不是么? 不过几个瞬息,宋星槐脑海里已经转过好几个想法,凭季沛霖眼前的政绩,四品通政已经是尽头,再往上提拔就真不能服众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外任,等有了一定政绩再调任回京。 这样才能堵住朝中大臣们的嘴,而且宋星槐也有个隐秘的想法,是不是季沛霖不在自己眼前了,慢慢的自己就会消退那种荒谬的想法? 但从一方面来说,宋星槐又不愿意季沛霖外任,外头各地关系不比京中简单,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宋星槐又觉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好。 从十五岁就开始决断朝政的宋星槐这一刻也犹豫了下,能被他犹豫的事不多,当年长公主出嫁算一件,昔日还是太子的宋星槐把先帝挑出来的青年才俊狠狠查了一遍最后才选中了临汾侯府世子。 可饶是这样在长公主出嫁的那天宋星槐还是失眠了。尽管知道有自己在,临汾侯府绝不敢慢待长姐,但宋星槐还是担心,担心长姐过的不顺心。 什么时候季沛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能快和自己一母同胞的长姐相较了? “沛霖,如果你有一样很想要的东西,但得到它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并且也不一定能得到,你会怎么做?”宋星槐深深的看了季沛霖一眼,心里难得的有一丝忐忑。 “那要看臣有多想要吧。”季沛霖没发现宋星槐的异样,毫不犹豫的回答。 “时常会想起,但又犹豫,如果付出了还是一场空怎么办?”宋星槐神情肃然。 季沛霖看宋星槐表情认真,也不由得思索了片刻,“如果臣真的很想要,还是会竭尽全力吧,虽然最后也不一定会圆满,但至少臣努力过,也就不遗憾了吧。” 宋星槐定定的看了季沛霖一会,蓦然露出个轻松的笑,“行,没事了,你自去忙罢。” 季沛霖有些莫名,但金和珏的事已经得到了宋星槐的答复,季沛霖也就乖乖的出去了,只是转身后季沛霖也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珍异宝? 等季沛霖出去后,宋星槐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片段,一幅幅如走马般,最后定格在他刚才一副为自己担忧的神情。 宋星槐自幼学的帝皇心术,既然不能压抑就顺从本心,呼吸间,宋星槐又变成了那个果决的皇帝,之前的挣扎都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你说的,朕也该努力一次才是。”宋星槐声音低沉,几不可闻,只有身侧的黄明听见了,但宋星槐瞥了他一眼,黄明就明白了,低头只当充耳未闻。 廖远带走金和珏的事不是个秘密,不出半天整个京城都知道华国公府和荣王府对上了,一时间受过他欺压的百姓都默默憋着股劲,希望金和珏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季沛霖想着如今金和珏也算自顾不暇了,更何况有宋星槐的承诺,他这次大概率是出不来了,沉吟片刻后还是给符天意悄悄传了个消息,让她耐心等待。 晚间季沛霖陪白氏用膳的时候,连白氏都问了几句,言语间不乏对金和珏的厌恶,季沛霖也跟着对答了几句,但并未提及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 廖远查案果然自有一套,再加上有荣王府背后相助,不出几天,廖远就带着卷宗去见宋星槐。 “这是臣这几日查到的,除了坠马案外,臣还查到了他欺男霸女,占人田产,伙同京兆尹多次构陷他人入狱……其间还可能有年岁久远无从查起之事,此人实在阴毒,论罪---当诛。” 廖远的确不负“铁面无私”之说,即使在宋星槐面前他也是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在提及金和珏的罪行时情绪有所波动。 宋星槐眼底明明灭灭,长长的卷宗看完后被他一把甩在案桌上,宋星槐用力闭目,手肘半撑着脑袋,长久沉默后才睁眼,语气晦涩难言。 “他仗着先帝仁善,多有不端,朕也有耳闻,却不知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朕一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却不知我宋氏养出了这样一个罪人!” 宋星槐内心不可谓不自责,诚然他也知金和珏行为不端,但宋星槐登基以来朝政繁忙,一直没抽出手来管,况且耳闻不过是轻飘飘几句话,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哪里能和活生生摆在面前的,清清楚楚的证词相比。 廖远显然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面上纠结了几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这叫一旁伺立的黄明着急,陛下心情如此低落,这人也不说几句。 这时黄明觉察出季沛霖的好了。季大人可比廖大人强多了,就是可惜季大人是个男人,黄明心想。 好在宋星槐心性坚韧,很快恢复如常,眼神锐利如刀锋,“就按你说的去做,另,褫夺华国公一等公的封号,降为平民。同流合污者按罪论处。” 廖远很快就去办了,这消息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湖面,很快打破了朝廷的宁静,华国公一听直接晕过去了,京兆尹也是人人自危。 而金和珏这几日虽关在大狱里,但受人关照一直好吃好喝,也从未见廖远提审自己,还以为廖远是个“识趣”的,虽然这次麻烦了点,但至少性命无虞,一听这根本不能接受,发了狠的要见廖远,可这时谁还会理他。 华国公醒来后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但他几次求见都被宋星槐拒了。这之后听说华国公府的老太太穿着昔日太皇太后赏赐的诰命服亲自去求见宋星槐,却也被拦在了宫门外,老太太一狠心就想跪在宫门外,谁知那守门的侍卫也是个聪明的,软硬兼施让人把人抬了回去。 华国公濒临绝望,拿出府中大半银钱打点关系让人求情,的确也有人愿意为他说话,可是宋星槐根本不理。 更重要的是百姓对这事明显喜闻乐见,见有人求情,都当成华国公府的同党,多的是人偷偷去门口扔臭鸡蛋,烂菜叶什么的,还要被同僚背后唾骂,说脊梁太轻。 这样一来那些朝官也是暗自后悔,加之宋星槐态度坚定,渐渐也就没人愿意为华国公府求情了。华国公有心蹦哒,却也只是秋后的蚂蚱,徒劳了。 季沛霖心里觉得解气的同时又觉得讽刺,想必金和珏做梦都不会想到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这些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的“蝼蚁”吧。万众唾弃,也不过如此了。 至此华国公府算是倒了,那些侵占的田地,掳来的少女都被廖远一一安置,符天意就更简单了,她当初跟着金和珏连文书都没有,也不在华国公府,是以问清楚了后就放她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清明节也是哀悼日,看了很多新闻都很感动,希望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第44章 回击 “这次真的要多谢季大人,我们一家人无以为谢,我们和家父商议后愿将家中薄产赠与大人。”返家之后出于谨慎,符天意还是隔了几天才约季沛霖在白马寺见面,与她同来的还有符明。 符天意面色红润,眼神充满生机,嘴角噙着笑,整个人温暖而美好,哪还有之前绝望的影子?而她身边的这个男子,虽断了一条腿,却不显得阴冷,跟着符天意一同感谢季沛霖。 “不必了,”季沛霖本就不是贪图符家家财,还打趣了句,“若是我收了,岂不是收受贿赂,符姑娘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符天意和符明对视了一眼,看季沛霖真心不想收,就再给季沛霖鞠了一躬。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季沛霖是真心佩服符天意,同时也真切的心疼她,她一个弱女子遭遇此事却还能打起精神与金和珏周旋,平心而论,若换了自己,也不见得能比她做得更好。 “我们打算离开京城,听说江南风景优美,我们打算举家搬去江南生活。”提及此,符天意眼底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消失不见,重新挂起微笑,与此同时符明握住了她的手像是无声的支持。 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从符明的眼神和举止来看,他应该并没有因为金和珏的事介怀,季沛霖真心为符天意高兴,“江南是个好地方,祝你们一路顺风。” * 金和珏的事才过去没多久,朝中又起了一番波澜,原因是宋星槐下令暂停选秀有关事宜。 这让朝臣们摸不着头脑,虽说因为最近事务繁多,宋星槐态度也不积极,选秀事宜也没进行多少,但宋星槐这一举动叫朝臣心惊,皇帝这是何意,难不成还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这次有关国本,不止是许多怀有私心的朝臣上谏,连张太傅一类的皇帝心腹都纷纷谏言。宋星槐倒没斥责,就是又搪塞了过去,态度明显敷衍起来。 偏偏这次金和珏的事,宋星槐下手利落,借着贬斥华国公府又一次树立威信,如今这种宋星槐明显不愿的事也没多少人敢大咧咧的逼他。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承恩侯和长公主,听说两人前后脚进了御书房,进去时都是一脸不满,但不知宋星槐说了些什么,出来时两人脸色都和缓了不少,也不再就选秀发表谏言。 一下子少了两个最有可能说动皇帝的人,这场皇帝和大臣之间的角力战目前是宋星槐占了上风。 这几日甚至有人来找季沛霖隐晦的打听皇帝的意图,季沛霖也是一头雾水,但完全不想深究,也无可奉告。 跟许多愁眉苦脸的大臣相比,季沛霖放松不少,也有空琢磨起自己的事来。宋星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一直没下旨让自己外放,那看来只怕他是想让自己呆在京中了。 正好,季沛霖也不是很想离京,白氏和季如珍都在京中,要真有点什么事,季沛霖怕自己鞭长莫及。 季沛霖想起前不久宋星槐曾经和自己提过的国库不丰的事,当初在工部,元振常和自己调侃,说户部尚书章大人抠抠搜搜的,想从他手里拨出银子简直难上加难。 但季沛霖调任通政司以来,接触的奏折多了,再加上宋星槐有时候露出的话,季沛霖才明白国库的确不算富余。其实正是得益于章尚书在,国库才不算吃紧。 国库不富裕这事也算朝廷的“老大难”了,季沛霖这几日绞尽脑汁,回想以前古人变法的先例,写废了一张又一张纸,终于拟出了几条条疏。 刚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自觉良好,季沛霖就收到了邢其玉的帖子邀自己去喝酒。季沛霖着实不想见他,但转念一想自己最近刚刚查到的内容,有心会他一会。 邢其玉约的地方在明月楼,季沛霖到的时候他已经自斟自饮上了。邢其玉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配上他那张脸,倒真有几分俊美不凡,可惜就是一张嘴就破坏了一切。 “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居然能挖到金和珏和宋承骅的旧怨,这下我对你的兴趣更大了。”邢其玉虽在笑,但神情随意,看向季沛霖的眼神中就好像谈论一只猫一只狗一般。 季沛霖想起今日的来意,忍住心里窜起的火,直接坐在了他对面最远处,“可惜我对刑大人是一点看不上,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还不如一根绳吊死自己得了。” 邢其玉素来只有嫌弃别人的份,哪有被别人嫌弃过?偏偏季沛霖一次又一次的“踩线”。 饶是有几分兴趣,邢其玉也被惹恼了,沉下一张脸,“季沛霖,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难不成你真想让整个平昌侯府跟你一起倒霉?” 季沛霖这次却是丝毫不以为然,反倒笑了,“刑大人先别生气,我这新得了个消息,恰好还跟您有几分关系,您听听看?” “我听说邢大人和两淮盐商走的很近啊,操纵盐引买卖可是大罪吧?”季沛霖其实也没完全查清,但就这些就够邢其玉喝一壶的了。 邢其玉瞬间变脸,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他眼底墨色翻涌,连连冷笑,“好你个季沛霖,你都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好了!” 季沛霖才不入他的套,含糊带过,“放心,只要刑大人靠得住,我季沛霖更靠得住。” 邢其玉到底心里有鬼,虽觉得依季沛霖查不到很细,但也不敢赌,讽刺道,“行,不愧是能这么快就得到陛下赏识的季大人,查了很久吧?” 到了现在,季沛霖也没什么好瞒的,露齿一笑,“也没有,就从刑大人威胁我的前几天起。” 从邢其玉发现自己的秘密以后,季沛霖就想到了这条路,只有自己也捏着邢其玉的把柄,才能不一次次被他要挟,永远处在劣势之中。 邢其玉联系到上次见面,很快明白过来,“所以说上次你就是故意装出一副被我惹怒,就是让我放松警惕?” “季沛霖,我还真小看了你!”邢其玉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季沛霖也冷了脸,起身不想再和他废话,“彼此彼此,若不是刑大人威胁我在先,我也不会想着要釜底抽薪。最后奉劝邢大人一句,赶紧收手吧!” “行,你赢了,”邢其玉目光阴冷,“没想到我邢其玉居然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听出他口气中对女子的轻蔑,季沛霖更加厌恶,拔脚就走,不再多留片刻。 邢其玉一开始来以为会看到季沛霖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没曾想却被她摆了一道,越想心中火气越旺,灌了自己一肚子酒。 第45章 自绝 邢其玉和盐商走得近其实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他一时不明被盐商们捧的飘飘然,就应下了盐引的事。 邢其玉自己不过是个太仆寺主簿,没这么大能力,他用的是鲁国公府小公子的身份。 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快就被自己的长兄邢其达,也就是鲁国公世子知道了,邢其达把邢其玉叫去好一番训斥,说他自以为是,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便是活生生的把柄,祸患无穷。 邢其玉虽然就此收手了,却对邢其达的话不以为然,心想谁会无缘无故查自己,如今看来却是应验了邢其达的那句话。 邢其玉想的窝火,不知不觉灌了自己一肚子酒,醉倒了。等他一身酒气,醉醺醺的被跟着的小厮扶回鲁国公府,刚绕过影壁,就与一个人迎面相撞。 “谁走路不长眼睛?”韩玉书心中本就不顺,来找邢其玉又扑了个空下意识迁怒,一看是邢其玉声音又低下来,“其玉?怎么喝这么醉?” 邢其玉当然无法回答,韩玉书就看向那名小厮,那小厮支支吾吾,只道自家少爷不让说。韩玉书也不多问了,帮着扶邢其玉去他的院子。 早上天还黑漆漆的时候,邢其玉醒了,只是头还疼的厉害。他本能的想闭眼再睡过去,今日虽不休沐,但邢其玉只是太仆寺主簿,不用去朝会,是以可以不必那么早起。 但脑袋像是要裂开一般,邢其玉睡不着了索性披衣坐起,心里暗恨都是那狡诈的季沛霖,昨天被她戏耍了去,害的自己喝了这么多酒。 他这边窸窸窣窣的动作很快惊醒了外头守夜的小厮,白术。 “少爷,您醒了!”白术赶忙过来伺候邢其玉,又愁眉苦脸的说昨日差点叫夫人察觉了。 邢其玉听的不耐烦,扶着额,“你吵的我耳朵疼,昨天回来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白术缩了缩脑袋,“没发生什么,就是回来的时候遇见韩公子了,他跟小的一起扶少爷回来的,不知道少爷您还记不记得?” 韩玉书?电光火石间,邢其玉想起了自己酒醉后和韩玉书说过的话,他脸色发白,一把站起,“什么时辰了!” * 冬日里天亮的更晚一些,更何况此刻卯时刚过,天色漆黑,不过宫门口已经有陆续来的朝官,因为怕大臣们天黑跌倒,宫门口早已挂好了灯。 季沛霖也在泱泱朝官之中,眼下时间还宽裕,季沛霖也乐的慢点走,不过刚过了宫门就看见有个人正来回踱步,一看见季沛霖就匆匆过来。 “刑大人?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想做什么?”季沛霖昨日刚刚和他翻脸,眼下还以为他是来找自己麻烦,警惕的看着他。 邢其玉看季沛霖一脸防备,本就烦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刻意压低了仍显暴躁,“你听着,时间不多了,昨日我不小心喝多了,正好韩玉书来找我,我好像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有关于你的。” 邢其玉是脾气坏,嘴巴刁,狂妄自大,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对不住季沛霖,虽然她刚刚摆了自己一道,邢其玉本不想来的,管她死活,但到底邢其玉还没坏到底,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来了。 他虽语焉不详,但季沛霖一下就猜到了是什么,眼睛突然睁大,脑袋像是断片了,半晌后看向邢其玉的目光冰冷。 邢其玉触及季沛霖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想发脾气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真的是喝醉了。算了,话我告诉你了,你要告发我随意。”说完他一甩袖子走了。 季沛霖已经没空去想他了,她一颗心不断下坠,整个人控制不住发抖,脑子里都是“怎么办?”逃跑吗,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有白氏她们呢。 “沛霖,你怎么站在这,还失魂落魄的,朝会快开始了。”季沛霖胳膊被人撞了撞,原来是刘裕,“快,我们要迟了。” 季沛霖不想被他瞧出端倪,木着张脸被刘裕裹挟着往前走。季沛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不定不会有什么事呢,这种事情韩玉书信又没用,谁会听他的。 季沛霖深呼吸,再说了,就算是最坏的局面,自己也早就想到了不是吗?季沛霖在朝中行走,早就担心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所以提前查过文书。 可惜相关的记载不多,就案例中,有只夺了官身遣送回家的,也有被定为欺君之罪,直接杀头的,甚至祸及家人的。 冷静过后季沛霖奇异的不再发抖了,只是内心仍然千钧重。这种沉重的感觉在入殿前吴国公,也就是韩玉书之父,那怪异的一瞥后达到了顶峰,一个激灵,季沛霖浑身冰凉一片。 季沛霖浑浑噩噩的进了殿,这时刘裕也发现不对劲了,问季沛霖要不要告个假。季沛霖机械的摇了摇头,逐渐坚定了一个念头,然后迈步往里走。 朝会开始先就最近朝中几件事展开商讨,整个过程季沛霖都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听清。等宋星槐示意小太监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季沛霖猛的一抬头,就看见吴国公欲出列。 季沛霖手脚冰凉,动作却飞快,一个箭步出列跪下,声音仍在发颤,“臣季沛霖,有事启奏。” 她一抢先,吴国公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去,目光巡视的扫过季沛霖。 宋星槐语气温和,“季爱卿有什么事起来说吧,不必下跪。”他还以为季沛霖是第一次上谏,紧张的忘了规矩。 其他大臣也差不多是这样想的,正等季沛霖起身。却见季沛霖双手伏地,声音清晰,“臣有罪,不敢不跪。” 有些话一旦起了头也没那么难说出口了,“先父早逝,臣幼年起就希望能像他一般为国出力,但臣罪不该假充男子之身跻身官场……” 他这番话叫在场的大臣们都蒙了,什么叫“假充男子”?她是女的! 刘裕最直接,睁大了眼睛,“我说佩霖,你身体不适赶紧回去休息,别乱说胡话!” 有思想顽固的老臣抖着胡子痛骂“胡闹”,还有人不停的揉眼睛去看季沛霖,嗯,身子板是小了点,也弱了点,但以往也没觉得她是个女的啊。 “是不是不是你说了算。”宋星槐的声音有点缥缈,朝身边看了一眼,立马有人“请”季沛霖下去验身。 虽这一遭免不了,但很快朝上大家基本都相信了,谁会拿这个开玩笑? 但刚才陛下的声音好像不太对劲,怎么感觉语气里有一丝愉悦呢?肯定是想错了,大家心想。 很快季沛霖又回到朝堂上,这时她散了头发,除去了掩饰,是和刚才不同了。 马上有朝臣跳出来,“陛下,此乃欺君罔上之大罪啊,若不严惩,以后人人效仿该如何?”他一说立马很多人附议。 季沛霖心里一紧,打过好几遍腹稿的话脱口而出,“陛下,臣自身无话可说,但其他人是无辜的。陛下昔日曾答应臣,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允许臣犯一次错,那么臣希望陛下能赦免臣的家人。” 季沛霖说完心就提到嗓子眼,这是她刚才就想到的,至少可能能保住白氏她们。 “荒谬”!有人吹胡子瞪眼,大家皆是不敢置信般。 “没错,朕是应过你。”宋星槐轻飘飘一句话叫许多人大吃一惊,刚想劝阻,宋星槐斩钉截铁,“君无戏言,但你想好了只要这个?” 季沛霖浑身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脱力了,根本没听出宋星槐的深意,再次伏地,语带哽咽,“臣谢陛下。” 这叫几个站在前列的重臣面色一沉,皇帝居然会荒唐到答应这种事?再想到皇帝之前待季沛霖的亲近,皆是面色难看。 “陛下!不可啊,此等欺君之罪,她家中怎会不知?”有人急于反驳,这时刘裕跳出来了,“陛下都说了君无戏言,王大人这是听不懂?” 工部尚书李右年也出列了,“她虽有错,但她也主动承认了,何况之前几件大事她都有功劳,将功抵过,夺去官身,小施惩戒也就行了。” 也有人附和李右年,就是稀稀拉拉,声音不高。 刑部尚书反驳,“若是这般,视刑法何在?那犯了错都不必受罚了?” 很快朝堂上吵成一片,季沛霖是没心力听了,宋星槐还没从知道季沛霖是个女子的狂喜中反应过来,看朝臣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大多都说要严惩,微微皱眉,一语定音,先将季沛霖拘禁起来,慢慢再议。 季沛霖还以为自己会被下狱,没想到是在一个屋子里,虽然外头重重把守,但条件比大狱好多了,还有人送东西给季沛霖吃。 季沛霖坐着想,这应该是宋星槐的示意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很生气很厌恶。 又想到朝上大家的反应,只怕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饶是做好了准备,事到临头也是怕的,季沛霖苦笑,泪一滴滴落下来。 过了很久,门被人推开,一个华服的貌美女子走了进来,她瞧着很是年轻,看不出年纪。 季沛霖从未见过她,但从她的衣着还有她能走进这里,季沛霖有了个猜测,“长公主?” 那女子面容清冷,嘴角微扯,声音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人倒挺聪明。也是,没点能耐也不会让皇帝另眼相看。” 这话叫季沛霖心惊,等看清她身后丫鬟端着的托盘呈放的是何物,季沛霖一颗心落入冰窟。 “你受陛下器重,朝中本就不满,视你为佞臣之流。如今出了这种事陛下却迟迟不决,你让朝臣怎么想,陛下威信何在?他以后要如何统率百官?” “本宫现在就是帮陛下做个了断,你若还念陛下几分好,就干脆点自绝,以绝后患。” 这厢宋星槐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几位大臣分辨,在场的都是朝中老人了,地位颇高,宋星槐也不好赶他们走,只是心里莫名心焦。 “这种事决不能姑息,冒充男子混入朝廷,简直是扰乱朝纲,传出去简直叫人耻笑,我朝廷颜面何存!”那大人脸上青筋直跳,可惜宋星槐心不在焉。 他身边有些朝臣也沉着脸,这事可轻可重,其实他们也不想穷追猛打,但宋星槐此前就明显对季沛霖不一般,焉知不是此女心计了得,媚惑君上,这种女子不能留! 总而言之,皇帝想保住她,绝对不行!几个大臣默默交换了眼色。 这时一个小内侍悄悄进来,在宋星槐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只见宋星槐猛地起身,一瞬间就出去了,只留下一帮大臣面面相觑。 等宋星槐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皇姐坐在桌边,而季沛霖闭眼躺在窄榻上。 一时间种种念头闪过,宋星槐只觉得从天上到地下也不过这般,心像是被人捏住收紧,赤目欲裂,“皇姐!” 长公主淡定的坐着,看愣头青般嫌弃的看了宋星槐一眼,“放心,人没死,只是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逃跑,所以说轻易别喝醉,喝醉容易耽误事~ 第46章 新年 长公主朝昏睡着的季沛霖看了一眼,对宋星槐意有所指,“陛下之前对本宫和舅舅说的人就是她?当初陛下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个女子?” 宋星槐在长姐的目光下也有些讪讪,想含糊过去,“皇姐,都不重要了。” 长公主只觉得头都疼了,“看来是不知道了,陛下你—” 宋星槐一脸肃容,“皇姐,朕是真的心悦她,皇姐心疼朕,肯定会帮朕对吧?” 长公主揉了揉额角,“本宫本来还以为她是个心术不正的,想替陛下出手。不过,见了人后发现好像也不是本宫想的那般,就让人把毒酒换成助眠之物了。” 宋星槐一直于女色无意是长公主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又这般棘手,长公主起身,“我是不想管你这些麻烦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可见她是真的心烦了,说话只称你啊我啊。 宋星槐一下子就听出了长姐嘴硬心软,大喜,“多谢皇姐!” 长公主出门的脚步一顿,嘴角微微翘起,“等陛下摆平了一众大臣再说吧。” 长公主走后,宋星槐才坐到季沛霖旁边,她此刻仍在昏睡,许是惊吓过度,脸色苍白,宋星槐小声低语,“你如此在乎朕的名声,是不是代表你也和朕有一样的心思呢?” 只可惜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宋星槐唤人来让她们好好照顾季沛霖,等她醒来立马来报,然后就回御书房去了。 先前的朝臣都被请走了,此刻只有承恩侯父子两在。承恩侯一看见宋星槐就着急开口,“陛下,您说的人是她对吧?” 刘裕听的云里雾里,插嘴问了一句,承恩侯正心烦呢,也没理他,只等宋星槐的答案。 宋星槐微微点头,诚恳道,“舅舅,您可要站在朕这边。” 承恩侯面色纠结,眉毛眼睛都快皱成一团了,“这叫什么事啊。” 刘裕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脑袋眩晕,“陛下喜欢沛霖?” 宋星槐不多废话,绕到案后,开始看折子,自闹出这件事后御史台摩拳擦掌上了好多折子,但几乎都不是什么好话,宋星槐越看越没耐心。 这时刘福拿着份东西进来,宋星槐冷冷,“这又是哪位大臣上的折子?”刘福不知宋星槐为何心里不悦,小心翼翼递上,“季大--,季姑娘让臣拿给陛下的。” 一听是季沛霖递的,宋星槐神色变了变,伸手接过一看,是季沛霖写的针对国库银钱紧张的对策。 宋星槐越看越认真,合上本子后神色复杂,“不管她当初为什么入朝,她对朝廷是有心了,不像某些急欲置她于死地的人,尸位素餐,不过是害群之马罢了。” “不提私心,就凭她这份才华,朕也要保下她,在朕眼里男女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能不能为朝廷出力。”宋星槐叹息一声,将本子递给承恩侯,“舅舅也看看她写的怎么样,能否参考?” 承恩侯看宋星槐神色,也认真起来,“想法不错,虽然有些大胆了点,不过臣也不是这方面的高手,还是要请章尚书来看看才是。” 刘裕也凑近跟着一起看,一边看一边啧啧,“沛霖是真不错,那些大臣为什么咬住她不放呢?” 他这话不过随性而发,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能为什么?说是为了朝廷的面子,其实私心里更多的还是觉得女子不配和男子般入朝为官吧,觉得上不了台面。还有就是为了认定她媚上,觉得她是祸水之流了。 宋星槐垂眸,“舅舅,等会你召集六部尚书及几位元老来此商讨,这事朕不能再拖下去了,越拖的久对她不好。” 宋星槐说完起身出去了,承恩侯点头后看宋星槐出去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议事吗?陛下去哪? 许是他表情太过明显,刘裕懒洋洋的开口,“老爹,陛下这时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见沛霖了啊。” 宋星槐去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端着饭食的丫鬟,顺手接过了进门。季沛霖正侧坐在榻边,声音无力,“我不想吃,端出去吧。左右也活不了多久了,吃了也是白费。” 她这话叫宋星槐眉心跳了跳,语气微沉,“谁说你活不了多久了?说什么丧气话!” 季沛霖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小丫鬟,赶紧回身行礼,低着头,“陛下,您怎么来了?” 宋星槐走到榻边,把托盘放下,放缓了声音,“丫鬟没跟你说吗,皇姐给你喝的是无毒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季沛霖看见宋星槐来有些羞愧,又有些欢喜,但一想到自己也活不长了,就只剩下惆怅,还是低着头,声音低落,“我知道了,不过又有什么差别呢,只怕那些大臣也不会放过我吧。陛下不必为我费心,是我做错了。” 虽然这样说,但如果可以活,谁又愿意去死呢,而且自己出事后母亲和姐姐也会心伤吧,季沛霖内心仿徨,又想流泪了。 她低着头,宋星槐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丝,忍不住坐在她身侧,“你是有错,但真的罪无可恕吗?远的不说,就在前朝也有女子为官的,只不过后来女官人才凋零就慢慢被取缔了,朕从不觉得人才分男女,还是你也觉得只有男子才能为官?” 怎么会?季沛霖急急抬头,“我自然不是这样想的?但本朝已经取缔女官制度了,我这般---” 她眼角还红着,脸色苍白,就像个小可怜,宋星槐心里软成一片,声音和煦,“朕一向唯才是举,你之前几次为朝廷立功,还有这次的对策都足以让朕网开一面,只不过朝中你暂时是不能留了。” 有机会能保存自己,季沛霖自然还想活,但不能为官,以后只能缩在闺阁,季沛霖多少有些失落,但季沛霖也知道这就是万幸了。 宋星槐看季沛霖的表情,正色道,“朕欲重新启用女官制度,但这事急不得,所以朕打算先重开女学,在那之前你愿不愿意去女学讲课?” “真的吗?”季沛霖激动不已,就算自己做不了女官,但能让许多女子走出闺阁,掌握更多的主动权,季沛霖由衷开心。 宋星槐端起一旁搁置的碗递给季沛霖,忍住想把人抱在怀里的欲望,“别害怕。” 季沛霖自然点头,不知道为何,季沛霖觉得宋星槐神色温柔了好多。 * 季沛霖原以为自己还要在这关很久才能有结果,谁知日落西山的时候,外头的声响就大了起来,季沛霖正欲叫人,就看见刘裕推门进来了。 突然要接受季沛霖是个女子,刘裕还有些不习惯,愣了愣后还是挑眉笑了笑,“沛霖,你可以回去了。” “啊?”季沛霖脑袋蒙了,“我就可以走了?没说什么处罚?” “惩戒当然有,夺去官身,罚五年俸禄的银钱,”刘裕走到桌前坐下,“而且你要同章尚书一起把你奏折中提到的对策完成。” 这些比起季沛霖预想的实在是好太多了,季沛霖惊喜的同时好奇宋星槐到底做了些什么让大臣们退步。 刘裕摆摆手,“陛下先将你的奏折给他们瞧,那些大臣都觉得不错,尤其是章尚书,但等陛下说是你写的,他们脸色都变了。然后章尚书就提不起劲骂你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人,他们也脸皮也没那么厚。” “陛下就趁势说了决定,自然有人不服。陛下就说既然要查,那就查到底,问你当初怎么能瞒混过关入朝?又怎么能一步步高升?是不是有关人等也要受罚?这说起来可就广了,举荐你的是礼部尚书刘大人,调你去工部的是工部尚书,你最后能去通政司更是陛下亲口提拔……” 刘裕冷哼一声,“这话一出许多人就哑火了,这些人事不关己的时候还能高谈阔论,等火烧到自己身上来就知道明哲保身了。章尚书还想着你的发财路子呢,哪好意思踩你,工部尚书那本身就是想救你的。” “当然了,我父亲和荣王也开口了,”说到这刘裕面色奇怪,“我爹帮你说话很正常,但荣王怎么会帮你?事后我爹问他,荣王说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你跟荣王还有牵扯啊?” 季沛霖也不清楚,但很快想到一事,心想荣王说的不会是金和珏那事吧?除了那事,自己和荣王府就没瓜葛了。但如果真是那事,那自己是一早就暴露了,还以为是天衣无缝,看来只不过是荣王不跟自己计较。 “算了,你侥幸逃过一劫,赶紧家去吧。陛下现在正忙,就让我来了。” 想起宋星槐的大事,刘裕觉得自己作为表弟很有必要帮他一把,“沛霖啊,你看陛下待你好吧,你跟陛下相处那么久,有没有—” 季沛霖脑袋里有些朦胧的猜测,但不敢自作多情,只说要回去了,闭口不接刘裕的话,倒叫刘裕郁闷不已。 今日这事虽闹得大,但因为宋星槐下了死令,在事情没有落定之前不许外传,是以外头还没传开。但季沛霖回府后白氏马上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一时不知是先哭还是笑好,最终抱着季沛霖嚎啕大哭。 季沛霖劫后余生,白氏叫厨房大摆了一桌子菜,就当为季沛霖去晦气。过了不久阳陵侯府传来消息,说季如珍听了这事直接晕了过去,大夫一诊脉发现她是有孕了。季如珍本想回来的,但司振宁考虑到季如珍的身体,就说等她再好些再回来。 季沛霖和白氏听了之后是又惊又喜,赶忙送了许多补品去,又叫人传话给季如珍尽管静养。 季沛霖虽然不用上朝了,但之前奏折里提议的那些方法还需要细化,还是不能得闲。 一眨眼新年又要来了,季沛霖站在院子里有些恍惚,日子过得也太快了些。正想回屋身上一暖,还以为是翠玉,回头一看才发觉是宋星槐。 “陛下?”季沛霖还以为是自己这几天经常想到他,出现了幻觉。 宋星槐看她神色,心里有几分底了,负着手往外走,“陪朕出去走走。”季沛霖面露难色,纠结了番还是跟上去了。 这时天色已黑,但街上挂满了灯笼,一派喜气洋洋。宋星槐带季沛霖站到城中高处,在此处能俯瞰大半个京城。 “朕以前的心愿就是希望能治理好这大好河山,使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不过--” “不过什么?”寒风呼呼作响,季沛霖被吹的眯眼,好奇的问。 宋星槐笑着看了季沛霖一眼,“不过朕现在想一个人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也该找个人陪朕一同完成才是。” 季沛霖抿了抿唇,心跳蓦然加快几分,他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正想着,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有力的手,“所以,你愿意陪朕一起吗?” “别说你心里没有朕。”宋星槐笑的清浅,眼里是势在必得。 季沛霖心跳快了一拍,抬头正好对上宋星槐一双星眸,四目相对,两人都能清楚的看见对方眼里的倒影。 那一刻,季沛霖感觉自己脑海里炸起了烟花。 有些话无需多说,季沛霖虽没说话,但宋星槐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片刻,还是季沛霖率先移开了视线。 身边突然落下片片雪花,季沛霖呢喃,“下雪了,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 宋星槐轻轻扶好季沛霖的风帽,声音愉悦的应了声,“以后每一个新年我们都一同过。” (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他们在一起了,从这以后就都是甜了,当然番外里还有一点糖。 真的很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我知道我笔力不够,这个故事写的不是太好,希望以后会进步吧。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收一下我的预收《锦绣荣华》和《嫁东宫》,么么~ 第47章 番外 两年后。 今日是本朝女官选拔的最后一场考试,考场外早就围满了人,许多都是等着接自家应考的姑娘,还有大半是纯粹赶来看热闹的。 女官考试呐,本朝头一遭,多新鲜。 两年之前,宋星槐提出要对女官进行选拔时,朝野俱惊,许多朝官都觉得此事不妥,但前朝就有旧例可循,宋星槐又大刀阔斧,所以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宋星槐也知道这时光靠自己一力推行是急不得的,所以先设了女学,这两年春风化雨也算有了成效,大家反对的意见弱了很多,宋星槐才着手开始选拔女官。 “门开了,考完了!”突然水泄不通的人群里有人喊道,顿时周遭声音嘈杂起来,守在门口的侍卫警惕起来,“不许喧哗!不许吵闹!”。 一众考试的人都出来了,虽然这两年因着女子入学,风气开放了不少,但还是有不少女学生不太习惯,很快闪身离开了。 季沛霖虽是女学的老师,但朝廷也没规定不能考,所以她也在一众考生之中,等她到了门口人都散了大半了,她左看右看却没看见自家的人,一时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刘福一身便服恭谨,“姑娘,主子在等您。” 宋星槐来了?这人不是说今日约了几位大臣谈事情,没空见自己嘛。 季沛霖一时有些惊喜,怕大家发现皇帝来此引起混乱,三两下就上了马车。 一进马车,宋星槐果然在。他身上还穿着绣金龙的龙袍,闭着眼在揉额角,眉心微微折起似是不耐,但饶是如此也是风采斐然。 季沛霖本还想埋怨几句他为什么要撒谎,一看宋星槐这模样,怨气消了大半,本想靠到他身边去的动作也硬生生停了,转而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一侧。 她一进来宋星槐就睁眼了,看她坐在一旁,清浅的笑了下,顺道解释,“怎么坐那去了?议事结束后看时辰还早,就想来接你。考的怎么样?” 他轻描淡写一句,季沛霖却很快明白过来他没有骗人,只怕是为了自己提前把事情都做好了,才赶来看自己。 一想到这季沛霖心里软的很,乖乖靠在他身边去,“我考的很好啊,陛下以后若是忙就不必来了。” 两年的相处,足以让两个人习惯对方,包括一些自然的靠近。 宋星槐看季沛霖的眼神温柔,心里思忖着,这两年女学事忙,如今这事也算运转顺利,朝臣中有些声音也弱了不少,有件事该好好准备起来才是。 “无事,朕本来想着你不考也行,反正你都会是朕的---” 季沛霖突然打断,眼睛眨呀眨,“自然要考的,不然不就是走后门了。不过我考得好,陛下有奖励吗?” 她强装镇定,但是耳根却悄悄红了。 宋星槐看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禁好笑,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呀。” 眼瞧着快到平昌侯府了,宋星槐也还有事要忙,只能克制住心里的不舍,低头和季沛霖额头相抵,“等过些日子,朕带你去明园散散心。”明园是一处皇家别院,季沛霖只听说过它精巧别致,却也不曾去过。 * 季沛霖进了自家后嘴角还上扬着,正想回自己院子就被白氏叫住,跟着她去了她的院子。 “我说你这孩子脑袋瓜一天天在想什么呢?” 自从季沛霖恢复女儿身,白氏一大心病就落地了,本想着摩拳擦掌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就听闻皇帝对自家女儿有意,一时吓得魂飞天外。 这两年宋星槐的举动白氏也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接受了,可自家女儿一点要成婚的念头都没,虽说宫中不易,但也好过一直拖着呀。 “你/我都十九了!”白氏和季沛霖异口同声。 看着白氏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季沛霖也无奈了,“娘,我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您放心就是。” 白氏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有数,每次都拿这个唬你娘,你年纪不小了,怎么宫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难不成陛下不想娶你?” 白氏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脸都白了,“那要是这该怎么办?幸好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不至于没人要你。” 为了季沛霖的名声,宋星槐一直将这件事保密做的的很好,是以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季沛霖握住白氏的手,“陛下不是那样的人,刚才他还挤出时间来陪我呢。”其实季沛霖隐隐有点感觉,宋星槐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之前一直拖着是因为宋星槐觉得那时提出群臣肯定不会同意,而季沛霖是觉得虽然两人在一起了,多一点时间了解也挺好,就当恋爱了。 这样过了两年,宋星槐不急,大臣们急了,皇帝不能一直没有嫔妃吧,连这都没有更别提子嗣了,如今许多人只要皇帝能大婚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其中曲折就不必和白氏说了,季沛霖又安抚了她好一阵才回自己院子。 季沛霖沐浴后坐在榻边让翠玉给自己绞头发,翠玉看着季沛霖说,“小姐用的涂脸的玉容膏快没了,不过今日又送了新的过来,还有好些锦缎首饰,我和翠喜都替小姐收起来了,那位是真的在意小姐呢。” 季沛霖抿着嘴笑了,本以为宋星槐是皇帝不会注意这种小事,但这两年季沛霖真真切切的觉得自己是在被他细心的爱护着。 过了两天女官选拔的结果就出来了,季沛霖并女学的好几位学生都过了,只是授官还要等皇帝和大臣们议过。 女学生们都很是激动,一个个都说好像做梦般,没想到女子也能堂堂正正步入朝廷,有一番作为。 季沛霖就比较淡定了,毕竟她已经做过一次官了。就是自己考中后只怕不能在留在女学授课了,所以要和其他人好好交接一下。 早在公布之前,宋星槐就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消息,得知季沛霖过了,宋星槐目光微暖,让人去找礼部尚书刘鸣,吩咐了他一件事。 过了不久,宋星槐果真带季沛霖去明园了,他们此行比较低调,没有惊动朝官。 明园果真修建的别致,宋星槐还带季沛霖去钓鱼,只可惜只钓上来小小的一尾,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鱼也不重要了。 玩了大半天,季沛霖都有些累了,还以为就要走了,毕竟自己也不好在外留宿,谁知宋星槐说再等等。 等用完晚膳,一眨眼的功夫,季沛霖就发现宋星槐不见了,还想找个人问问,就听小内侍恭敬的说皇帝在园子里等。 此刻天微微黑了,季沛霖跟着人一路过去,突然发现通向园子里的那条路上都挂满了花灯。 等到了院子里,树上也挂满了小灯,一点一点,像无数小星星,宋星槐正负手站在中间朝季沛霖笑,他本就俊逸,这一笑更似谪仙在世。 到了此刻,季沛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她的心又开始跳的很快,但脚下却像沾了胶水一般。 宋星槐看她不再走了,干脆自己朝这边走来,他眉眼温柔,主动握住了季沛霖的手,语气自然。 “这是父皇和母后定情之处,也是朕小时候待的最多的地方,朕以前就想以后也要带朕的皇后来看看。” “可我还不是--”季沛霖努力克制自己,却还是感觉脸在发烫,心跳加速。 “立后诏书朕都拟好了,就差你点头了,”宋星槐微微一笑,转而揶揄,“说好要一起过每个新年的,难道你想反悔?” “才不会!”季沛霖把手抽出,正想小声的答应就被宋星槐一把搂住,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嗓,“以后多多关照了,朕的皇后。” 恰在此刻,天边开始爆出一声声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烟花,绚烂夺目,照亮了一片天空。 “这也是陛下安排的?也太好看了。”季沛霖瞧着烟花,心中流淌的情愫快要满出来了。 “明日朝臣肯定要参了,这么大阵仗。”季沛霖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伏在宋星槐肩头。 宋星槐语气里满是开怀,喉结动了动,“嗯,反正也就这一次。” 说完两人目光相对,都不由自主的笑了。 “那我的女官是不是白考了?”季沛霖突然煞风景。 宋星槐重新把人带入怀里,爱怜的亲了亲季沛霖柔软的发丝,“你是皇后,以后女官就归你管了,只要皇后不嫌累。” 头顶又是一阵烟花炸裂,晚风轻拂,空气中都好似弥漫着淡淡的甜香。 后记: 元熙帝宋星槐一生励精图治,被称为“中兴之主”。与此一同流传的是元熙帝一生只有一后,也就是明.慧皇后,两人育有两子一女,帝后情深,直叫坊间皆心向往之,一时纳妾之流骤减。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觉得结局那个就够了,但想了想还是补了个番外,到这就真的结束啦,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