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 作者:妙玉子 【文案】: 初遇时,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仪态万千,权势无量,却孑然居于九天宫阙之上,寂寥无比。 而他不过是从泥土里挣扎出来的寒门学子,读书造业也不过是为了那碎银几两。 她会注意到这个蝼蚁书生,不过是艳羡他能与所爱之人相知相守罢了。 再遇时,她是万人唾弃的毒蝎公主,姿态狼狈,众人欺凌,只偏居在残破宫殿中忍辱偷生。 而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当世权臣,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世人皆说他是自地狱归来的阎罗王爷。 可那个雨夜,他却湿着身躯,虔诚无比的跪在那公主榻前。 “臣有所求。” “所求为何?” “愿做青云梯,载公主扶摇直上,重登凌霄。” 【阅读须知】 1.无雌竞。 2.男二是少年皇帝,真疯批,伪骨科。 3.美强惨女主,互相救赎文。 4.喜欢的话给我点个收藏吧。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捡到一个病弱相公》 ┃ 配角:《夫人她走路都喘》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强惨公主与寒门公子的相互救赎 立意:在逆境中开出最美的花朵 第1章 亡朝公主许莲 黄昏落日时的萧瑟之风,…… 黄昏落日时的萧瑟之风,将无人殿前那棵盘桓在此数百年的千头椿吹的东仰西倒。 哑巴木然地抬起头,瞧这天色,今夜约莫是不会再下雨了。 主子便不用再冻上足足一夜了。 无人殿位于皇宫东南角的最深处,寻常连只倒夜香的太监宫女都不会往这里来,若是不小心路过了,皆捏紧了鼻子快步走过,生怕沾染上了这宫殿里的晦气。 这无人殿虽外表看起来与其余宫殿相差无几,可里间却残破不堪,满地的落叶无人可扫,一应陈设用具比太监总领用的还要差上一些。 哑巴朝着那被风吹得吱吱响的屋门叹了口气。 内务府怎么愿意舍了银钱来给她们主仆修缮屋门呢? 里间住的可是以谋反之罪被关押在此的旧长公主。 罪人能苟活于世已是皇帝再三开恩了。 芍楼长公主,在崇明三十年,因谋逆之罪而被皇帝废除了公主的名号。 可公主明明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和善性子,又怎么会做下那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哑巴在下人房里领公主饭菜时,曾听几个太监说起过。 “你以为陛下为何不杀那公主?” “好哥哥,你且说来听听。” “不过是靠着那身好皮肉罢了,她一个前朝亡国公主,却被陛下封为长公主,难道你们竟不觉得蹊跷?” “我也曾听人议论过,只说陛下将那公主视作金丝雀,名为兄妹,实则……” “罢了,快别提了,小心隔墙有耳。” 哑巴从前也是不哑的,只是公主犯下谋逆之罪,她这个贴身女官也被视作同党,惨遭拔舌之刑。 公主与陛下的事,她知之甚少。 芍楼长公主原为前朝灵帝膝下幼女,灵帝生来风流,天性浪漫,每日除了与宠爱的贵妃吟诗作对以外便再无旁的事可做。 朝政自然也是十分荒乱,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异姓王许湛便从这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将百姓从水火之中拯救了出来。 灵帝自知大势已去,许湛才是民心所向,他便饮着一杯清酒,素衣坐于城墙之上,大笑着纵身一跃,用自己的方式殉了国。 许湛于深宫残垣之中初遇沈菀宜,天姿国色,貌美倾城也不足以形容出沈菀宜的三分风姿。 许湛见她的第一眼,便将心魂尽数交出。 而后,许氏皇朝便倾覆了前朝那民不聊生的国情,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只把许湛供奉成真龙天子。 而这亡朝公主沈菀宜,便是许湛这雄姿武略的一生中唯一一个污点。 她虽是亡朝公主,可却被许湛力排众议封为长公主,食邑三千户,另厚赐许氏国姓,名为许莲。 从此,世间再无灵帝幼女沈菀宜。 许莲,许莲…… 许湛用金银权势堆砌成一汪池水,将她视作私莲,冠上兄妹的名号后,便霸道地将她蓄养在那池水中。 他许湛的用心,全天下人都知道。 只是他逼死了父皇,灭了自己的国,竟还想让自己全心全意地臣服于他。 “别扫了,快进来歇息吧。”许莲轻咳一声,从那咯吱作响的屋子里缓缓走出,见哑巴正在扫地,便笑着说道。 哑巴与许莲待久了,却仍会怔在她的容貌中,久久不能回神。 只见一个烟烟袅袅的美人站在不远处,她只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素衣,却像误入凡尘的仙子一般灵透脱俗。 只见她巧笑倩兮,清澈盈盈的杏仁眼便宛如月牙,两靥似桃花扑面,未施脂粉,却粉唇点点,恍若仙子在世。 “公主怎么出来了,若是吹了风可怎么好?”哑巴虽不能说话,可却不停地用手势示意许莲。 弱柳扶风的许莲只是抿嘴一笑,便上前携住哑巴的手,执意将她拉到内室中。 这内室隔出了两间屋子,一间是许莲平时吃饭与做绣活的地方,放眼望去,满屋子内便只有一件做工粗糙的青瓷装点门面。 上个月,一个善心的小太监见她们主仆可怜,便捡了张内务府不要的废弃桌子,悄悄送给了哑巴。 “这院子这么大,只你一个人上下忙碌,有些活儿,你很不用去做。”许莲裹着蜜的清甜嗓音听得哑巴心内一酥。 公主这样的娇软美人,就该被人放在手心好生珍宠。 可公主却…… 哑巴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见门外响起一道夹着嗓子的矫揉声音,似是有些像御前总管林大正。 “咱家来给公主请安了。” 许莲听到这声音后,那温婉和顺的模样便瞬间垮了下去。 只见她蹙起一双似颦非颦的柳眉,深呼一口气后便扬声对着外间说道:“公公,请进吧。” 随即便有一个粉砌满面的太监缓缓走了进来,只见他昂胸阔步,眼里装满了自得,嘴角更是勾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 “公主,您考虑的如何了?”这太监虽口称许莲为公主,可瞥向她的眼神里却满是威迫,并无几分尊重在。 许莲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如今已不是公主了,公公请慎言。若公公是问我入那人后宫一事,上次我便回绝过公公了。” 许莲顿了一会儿,一字一句地说道:“绝无可能。” 那林大正好似已猜到许莲会如此回答,他的脸上并不见一丝恼怒神色,相反,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此事不急,公主有些想不明白,您可再考虑一阵子,咱家来日再来探望公主。” 娇生惯养的人被遗弃在这荒无人烟的残破之地,她能咬牙坚持一时,难道还能坚持一世? 早晚,有这许莲求陛下将她挪出去的一日。 林大正走后,许莲心中盘桓已久的郁气才缓缓呼出,她敛下美眸,脑海里想的却是半年未见的苏清端。 她虽身陷这蔽塞压抑的深宫中,却也听说了他平定江南水患的好消息。 他终于实现了以身立命的夙愿,只是这一眼望得到头的囚笼一生里,自己可还能再见到他一面? 许莲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只怕是不能了。 第2章 青云梯 自那日林大正离去后,内务府送…… 自那日林大正离去后,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便少之又少。 区区青菜白粥的磋磨,许莲并不在乎。 不幸的是秋季风凉,哑巴病了,深宫里的宫女太监向来是没有资格请医延药的。 可哑巴这病来势汹汹,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许莲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物件皆凑到了一起,却仍不足一两银子,连买通太监替自己跑一趟腿都不够。 哑巴从前的名字叫做春杏,春日里含苞待放的杏花,多么生气盎然的名字。 若不是因为自己,哑巴仍是一个鲜活活泼的少女。 许莲攥紧了拳头,她咬着牙叫来了宫殿外一直候着的小太监。 听说他是林大正的徒弟,唤名小林子。 “公主,可有什么要事?”小林子虽是个无根之人,可对于许莲这样的美人,他还是有几分怜惜之心的。 师父林大正让自己没日没夜地看守在无人殿外,只说内务府正打算好生磋磨这狐媚子公主一番,让他略等一等,这公主必会有受不住的一日。 狐媚子? 小林子偷瞥了一眼面前这个清素似九秋之兰的女子,只见她微颦着双眉,却掩不住通神飘逸似仙的气度。 这样的女子若是狐媚子,那后宫里那些整日妖妖冶冶的女子是什么? “你且去将林大正叫过来。”许莲眸中似汪洋苦海,且又为她增添三分清冷的美感。 那小林子只低下头不敢抬眼打量许莲。 “是,公主。” 须臾工夫,林大正便迈着心满意足的步子踏足无人殿。 “公主,您找奴才,有什么事?”林大正话里的讥讽将许莲逼得双颊通红。 “我愿意见他一面,代价是你们要救活我的宫女。” 林大正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说道:“公主,陛下给您开的条件是,您答应做他的后妃,到时陛下便让公主您搬到凤藻宫里去。” 许莲面上有些难堪,可即便是杀了她,她也不愿意做那人的后妃。 “我的条件便是如此,公公大可去向他禀报,若他不愿意,我便来世再报答哑巴的恩情。”许莲说完这话后,便紧锁双眉,一副不肯再商榷的模样。 林大正已在心里将这狐媚子骂了千次万次,不就是生得好了一些?陛下为何要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可思及陛下方才的吩咐。 林大正勉力扯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奴才知道了,还请公主稍等片刻。”说完,便冷着脸要行礼退出去。 “等一下。”许莲出声将他喊住。 林大正眼里的不耐烦已是快要遮掩不住,一个亡国公主,若不是得了陛下的欢心,便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自己迫于陛下的命令才对她多有忍让,她可不要得寸进尺才好。 花无百日红,以色侍人的女子早晚有年老色衰失宠的一日。 “公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许莲才不管林大正心里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哪怕她的国已灭,家已覆,也没有去讨好一个奴才的道理。 “我要见一面苏清端,你去问他,行不行。”许莲也不知自己为何有勇气向那人提出这个要求,可她只是想见苏清端一面。 可若是不能见他一面,她又如何能在这沼泽淤泥中活下去呢? 那林大正脸色大变,冷哼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 御书房内。 许湛正坐在一张紫颤木方桌上品读井龙先生近日所作的诗句。 只见他身着一件盘龙图样的明黄色长袍,此时的御书房正门大开,微风将他金黄色的袍角吹起点点涟漪。 许是看到了入迷之处,他曜黑的瞳仁闪烁着柔和的光华,剑眉微扬,让他俊美无俦的容颜更添了几分生气。 “她怎么说?”崇明帝许湛虽低敛着眼,却察觉到了林大正蹑手蹑脚进屋的动作。 林大正被吓了一大跳,平常陛下翻读诗书的时候可是不许人打扰的。 “吓成这样做什么?快说。”许湛面上虽挂着温和的笑容,可微抿的嘴唇却透露了他已有些不悦。 “公主说她愿意见陛下一面,条件是将给哑巴好生医治一番。”林大正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 许湛眉色一冷,只见他放下了井龙先生的诗集,似喜似悲地说了一句:“既如此,就让人将那哑巴挪出去吧。” 他抬眼,见那林大正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便沉着脸色问道:“有话便快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林大正是领教过许湛阴晴不定的性子的,于是便只能小心赔笑道:“公主…公主说他想见那苏清端一面。” 苏清端这三字一出口,许湛的面色便如坠冰窟,林大正自悔失言,忙跪在地上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巴掌:“奴才失言。” 许湛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去传唤苏相公。” 林大正大气也不敢喘,忙在地上磕了个头:“是,奴才立即去办。” “王贵妃近来病情如何?”许湛的面色已恢复如初,只见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启禀陛下,太医多次用药,如今王贵妃已身患痴傻之疾,只怕是药石无医。”林大正揣着许湛的喜怒,将王贵妃的症状往重里说了几分。 许湛脸上这才现出了几分满意。 林大正便接着奉承道:“哪怕镇国公亲至庆喜宫探视,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且陛下为了他这个痴傻的妹妹请了天下所有的江湖名医前来会诊,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退下吧。”许湛又拿起了那本井龙先生的诗集。 莲儿不喜欢粗人,那苏清端不就是有几分才情才夺了莲儿的欢心吗? 他许湛乃是这乱世中的天选之人,区区诗集,又如何能难倒他? 林大正退出御书房后,身上的锦袍已被汗浸湿,小林子立刻殷勤地跑上来替他擦拭,“师父,陛下如何说?” 林大正长叹了一口气,陛下对那狐媚子已是入了魔了,明明是一世英君,却偏要与那亡国公主牵扯出这么多是非来。 “去传唤苏相公吧,只说宫中有故人要与他相见。”林大正一脸的讳莫如深,双眉紧锁,一副十分后怕的模样。 小林子从未见师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心直口快的他便询问道:“师父为何如此害怕?” 林大正忙掩住他的嘴,见四下无人后才低声训斥他道:“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我为何害怕难道你这榆木脑袋竟想不明白?这苏相公是何人?他是如今权势无量的新贵,又是陛下的情敌,王贵妃又受那狐媚子牵连被陛下药傻,这宫里啊,只怕是要变天了。” 小林子只是傻笑道:“我看那公主十分和善,并不像个狐媚子。” “她只能是狐媚子,她若不是狐媚子,那便是陛下耽于女色,痴迷一个亡国公主,世人敢这么说吗?”林大正冷笑着反问道。 “罢了,不与你胡扯了,去叫太医将那哑巴医好吧,她这颗棋子也快无用了。” 小林子便领命而去。 是夜。 天公不做美,一瞬间夜色便黑如墨汁,而后便是一阵倾盆大雨随柱而下。 许莲只望着窗外连绵的雨水出神,如今已到了戌时,再迟下去,皇宫便要落钥了。 她自嘲地一笑,清泪从眼眶滑落。 是了,那人怎么肯让自己见苏清端呢,他恨不得亲手杀了苏清端。 只是天下的女子如此之多,他以皇帝之尊去寻觅,何尝遇不到比自己更貌美更有风情的女子,却为何要将自己逼到这个田地? 可那抹素白色的身影曾满身是伤地俯在地上,咬牙挺直脊骨后,一字一句地对自己说:“公主,好好活着。” 她不敢死,她还没有亲眼见一眼苏清端,告诉他,自那日小荷莲池初遇起,她便将他纳入了心间。 此情若作伪一分,从此不敢见观音。 “公主何故流泪?”一道林籁泉韵般的悦耳声音自许莲身后响起。 许莲心跳一顿,这道声音太过熟悉,她便是化成灰也不敢忘。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缓缓自夜色光晕中迈步而出,他如墨般的长发湿了一大半,眉目清疏如高山静川,屋内昏黄的光线将他与这世俗相隔而开,他便宛如崎岖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苏……苏清端。”许莲的泪水似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这是梦吗?”许莲伸出那双柔荑,却只敢僵在半空之中,生怕眼前出现的男子只是南柯一梦。 若是梦,只盼着这梦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只见苏清端满是情丝的双眼克制又隐忍地敛起,而后便撩袍缓缓下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如此的风雅成画。 “臣有所求,还望公主成全。” 许莲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着问道:“苏相公所求为何?” 苏清端扬起自己那张清隽莲华的脸,眉眼里的清冷顷刻融化,他望了望许莲清瘦憔悴不已的面容,只紧紧攥住双拳说道: “臣愿做青云梯,载公主扶摇直上,重登凌霄。” 第3章 后宫之争 许氏皇朝建立的第二年,建国…… 许氏皇朝建立的第二年,建国皇帝崇明帝便下令招还流民,减轻赋税徭役。 平民百姓久历劫难,前朝灵帝不理政事,宦官当道,权贵欺人,百姓苦不堪言。 许湛揭竿而起后,灭灵帝,杀宦官,清奸臣,重农业。 百姓便从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捱了出来。 举国民众皆将许湛这盖世英主奉为真龙天子,恨不得建个几十座功德碑来铭刻他的功劳。 所以,前朝公主沈菀宜被破格封为长公主这事并未激起什么风浪。 就连几个平日里最爱挑刺的文人都未敢作几首酸诗讽刺崇明帝。 盛世平清,便无人在意皇帝这点私心。 只是王贵妃近来的日子颇为不好过,她的嫡亲哥哥乃是许湛的心腹,并为许氏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前些日子刚被许湛封为镇国公,一时风头无两,她王贵妃也随着母家的权势而水涨船高。 再说这许湛,对她虽没有椒房独宠,却也是怜惜有加,从前许湛没有称帝之时便罢了,一家子妻妾吃住都在一块,也分不出什么高低贵贱来。 只是许湛一朝称帝,李氏那个农妇出身的粗笨女子竟成了后宫之主,自己不但每日都要起个大早去她的凤阳宫请安,更是要遵循宫制事事以她为尊。 这叫她如何能忍? 昨日,她不过乘了一驾凤纹翠辂轿撵,就被那李氏狠狠申斥了一遭,且义正言辞地教训了自己一遭,并称贵妃只能乘坐翟舆,而她逾制坐了凤撵,理应罚没半年的俸禄。 王贵妃当真是气得柳眉横竖,那黄脸婆如今满嘴里只会说规矩、仪制这几个字,当真是无趣的很,怪不得皇上不愿意去她那里。 她王怡欢自当上贵妃以后便没受过这样大的气,况且李氏娘家父兄不过是些大字不识的农户,哪儿比的过镇国公府的满门显赫? 早晚,这皇后之位会是她王怡欢的。 只见平日里最爱翠玉满头的王贵妃卸下了钗环,挑了一件最不显眼的素衣,红着眼圈跪在了御书房内。 许湛批了大半夜的奏折,太阳穴仍隐隐作疼,刚想休憩一会儿,便听见了自外传来的王贵妃哭哭啼啼声。 “陛下,怡欢自请入冷宫。” 许湛睡意便跑了一大半,只见他剑眉微蹙,这王怡欢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当真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脑,王一焕如此沉默寡言的性子怎会有个如此不安分的妹妹? “陛下,这贵妃……”林大正瞧着许湛极不耐烦的神色,心里也是直打鼓,这贵妃近来当真是闹的过火了,前几日才刚刚因为和沈贵人拌嘴,找陛下哭诉了一场。 “传她进来。”许湛一双眼里满是疲累。 王怡欢只哭了几句,林大正便点头哈腰地从御书房里跑了出来,将自己搀扶起来后,便笑着说道:“陛下正累着呢,贵妃娘娘可要仔细些。” 王贵妃虽骄纵,可并不蠢笨,她闻言便朝着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立刻给林大正塞上了一包厚厚的银子,只说:“请公公喝点粗茶。” 王怡欢便独自走进了御书房。 她虽有些惴惴不安,可思及往日里许湛待自己的温柔体贴,她一颗心便又放了下来。 “陛下。”只见她嗲着声音缓缓跪了下来。 许湛略抬了抬眼,瞥见她与往日里大相径庭的打扮,耐着性子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得穿的如此素净?” 那王贵妇便立刻抬头,含情脉脉地望了许湛一眼后,便婉转泣道:“臣妾如今是不配做这贵妃了。” 许湛的脑袋疼得厉害,偏偏这王贵妃的哥哥正得用,自己少不得要好生安抚她一番。 只见他清咳了一声,装作担忧地问道:“你如何就不配做贵妃了?” “皇后娘娘她训斥臣妾,只说有些轿子臣妾不配坐呢,当年陛下征战四方,臣妾连战马都敢翻身而上,怎得如今连个轿子都不配了。”王贵妃嘟囔着樱桃粉唇,满脸委屈地说道。 许湛心内已是极不耐烦,就为了一个轿子,就在这拿腔作调地扮可怜,值当吗? “你坐的是什么轿子?”许湛说话时的声音已冷了许多。 王贵妃也察觉到了许湛的冷漠,她只当今日皇上有些疲累,并无多想。 “不过是坐了个凤撵罢了。” 许湛眉目顷刻间便寒如冰雪,若是旁的事便也罢了,如今这蠢妇人竟然肖想皇后的位子?当真是在痴人说梦。 只见许湛讥讽一笑,“那是皇后这品级才能用的轿子,你确实是不配。” 王贵妃错愕地愣在了原地,她似是没想到今日的许湛会对她如此不假辞色,她只喃喃道:“皇上……” “王贵妃不敬皇后,以下犯上,僭越逾制,罚禁足一个月。”许湛已是再没与这蠢妇人周旋的精力,说完这番话后便喊了林大正进来将人拖走。 林大正得了传唤,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可一进门却看见王贵妃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而陛下则板着脸继续批起了奏折。 “陛下。” “把她带走。”许湛丝毫不给往日里最为得宠的贵妃面子,只面色冰寒地吩咐道。 王贵妃已是吓得泪流满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许湛,明明往日里他总对自己包容有加,自己上月里打残了一个婕妤,也只不过被他白说了两句罢了。 为何今日陛下发了这样大的火? 难道是因为那黄脸婆的挑拨? 这边王贵妃前脚刚出御书房,后脚整个皇宫便传遍了她被禁足的消息。 凤阳宫内 “娘娘,您猜的没错,那王贵妃果真被禁足了。”秋兰面上喜色毕显,她十分恭敬地朝着窗边的静静伫立着的李皇后禀告道。 那李皇后约莫三十岁上下,身着端庄肃重的绛紫色锦袍,眉眼如竹,素如缟兰,只一双唇总敛起,瞧着便老气凶相一些。 “去,叫人将那凤撵送到长公主府上去。”只见她面上表情淡淡的,赏了窗外的迎春花许久,方才悠悠出声道。 “娘娘,那可是皇后才能用的轿撵…”秋兰平日里再沉稳,此时也是十分愤懑。 不过是个亡国公主,陛下将她封为长公主便罢了,怎么如今娘娘也要如此奉承她? “本宫一无子嗣,二无娘家权势,为何能稳坐在皇后的宝座上?”李皇后轻轻一笑,反问秋兰道。 “自然是因为陛下心悦娘娘,且娘娘还是陛下的发妻。”秋兰一脸的与荣有焉。 李皇后被秋兰嘴里的“心悦”、“发妻”逗得险些笑了出来,顷刻间,她却收起了笑意,似悲怆似快意地说道:“那是因为本宫了解陛下,本宫知道他想要什么,王贵妃坐那凤撵被申斥,可若是长公主坐了,陛下只会喜的不知所以。” 秋兰不明白皇后话里的机锋,可她瞥见了皇后眼里的泪光点点,再多的疑问便只能咽进肚子里。 第4章 粗麻衣的书生 天刚蒙蒙亮时,许莲便由…… 天刚蒙蒙亮时,许莲便由春杏扶着起了身。 她做这长公主已一年有余,却总是恍惚,如今已是大许朝了吗? 可为何王朝更迭,她却仍居于公主之位? 思及此,她总是自嘲地一笑。 原来是那九天宫阙上的皇帝,用权势之尊将她豢养了起来。 她不叫许莲,她叫沈菀宜。 前朝之名,提一次,便是入诏狱的重罪。 春杏瞧着镜子里那张未施脂粉的脸蛋,眉若细柳,眼如明珠,粉唇香腮,一丝一寸皆是风情。 “公主,今日便不上妆了吧。” 许莲莞尔一笑,媚眼如丝道:“为何不上?她们都说我是祸国妖姬,我若不妆点的妖冶一些,岂不是名不副实?” 春杏知她是在埋怨陛下的隐秘心思,她却不敢多言,天潢贵胄之间的龃龉岂容她这个下人来多嘴? 春杏替许莲上完妆后,便有一个女官自外间禀告道:“公主,宫里送了驾凤撵来。” 许莲讶异地一笑,只见她举着银匙逗弄了一番窗前养着的画眉鸟,“凤撵?如今他是连皇后的宝座都要送给我这个狐狸精了?” 外头的女官与春杏俱是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许莲立刻将那银匙狠狠砸在地上,随机便换上了一副阴恻恻的怒容,拂袖走出了闺房。 片刻工夫,许莲的怒火便消了下去。 她却是只坐了一乘暖驾,那凤撵便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公主府离皇宫并不算近,且要绕过京城正街,往西北方向的小道驶去。 许莲正有些昏昏欲睡。 她名义上的母亲,当今的太后娘娘,为了将她这个便宜女儿嫁出去,已是恨不得让她早中晚都待在皇宫里。 她正要入睡之际,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她便蹙眉看向春杏,春杏立马打了个激灵,连忙询问马夫出了何事。 “启禀公主,前头有辆牛车堵住了去路。”那马夫回道。 “绕路吧。” 马夫有些踟蹰,若是绕路,便要走京城正街,只怕到皇宫还要一个时辰。 “公主,只怕来不及。”那马夫如实说道。 若是去迟了,只怕要被太后狠狠申斥一顿,想到太后那尖酸刻薄的嘴脸,许莲心头便涌上了一丝烦躁。 春杏见主子不悦,便吩咐马夫道:“你便速速将那牛车挪开就是了。” 马夫见前头牛板车里横躺着的是位孱弱老人,虽是不忍,却不敢违拗公主的命令。 那马夫本是想好生与那牛车主人商量一番,他们往前避一避,公主的暖驾便能出去了。 只是那驾着马车的小子认定了他仗势欺人,那小子自忖老夫亲已是奄奄一息,他未能尽孝道已是心中有愧,如今竟还要他给贵人让路。 许莲在暖驾里听得是怒不可揭,这人当真是个粗蛮刁民,为何要他让个路便是仗势欺人了? 那马夫嘴笨,便渐渐败下阵来。 许莲自恃身份,绝不可能下暖驾与那些普通老百姓争吵,如此,便只能春杏下去。 只是那牛车主人见春杏替那马车说嘴,便哭喊着躺在地上,只说皇城脚下,有贵人要逼死人了。 这番动静,引了不少过路之人前来围观。 许莲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去趟皇宫都能碰上这么晦气的事。 “兄台,如今还是令堂之病最为要紧,不如将这牛车挪过来一些,小生不才,略懂几分医术,可为令堂把一把脉,若是兄台信不过小生,这里有一吊钱,兄台大可去延请大夫,替令堂看诊。”一道清冽又低淳的声音自暖驾旁响起。 许莲见那声音好听极了,一时便有些好奇那男子的身份。 她便偷偷撩开了帘子,准备一探究竟。 一瞬之间,她瞥见一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正温雅地站在暖驾旁,与她只有一轿之隔。 许莲一阵脸红心跳,幸而她只撩开了一点点帘子,不然定会被那男子察觉她在暖驾里偷看了他。 非礼勿视。 这男子出声后,牛车那主人便立刻偃息旗鼓,春杏回了暖驾后,暖驾便缓缓动了起来。 春杏见许莲双颊通红,以为她是被那刁民气到了,便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人当真是穷疯了,连穷书生给的一吊钱都要。” “穷书生?”许莲一愣,是那个声音极好听的男子? “是啊,便是后头为我们解围的那个男子,生的是清隽极了,只是身上的布料竟是粗麻布,一看便是个穷书生。”春杏没发现纪莲越来越冷的面色,自顾自地说道。 许莲敛下美目,只讥讽一笑道:“粗麻衣又如何,你穿的可是最名贵的锦袍,遇到那牛车主人,不也是束手无策?” 春杏被许莲奚落的一窘,便讷讷不敢作声了。 平日里,她也总说那些寒门书生穿的寒酸,公主虽从不附和,却也不见她训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 第5章 她是明码标价的货品 暖驾到了垂连门后…… 暖驾到了垂连门后,便有太监殷勤地在马车旁递上一个小杌子,许莲便踩着那杌子落了地。 “太后娘娘一早便让我在这等着公主了,只说公主这等金枝玉叶,可要奴才小心服侍着。”那太监贼溜溜的眼睛一转,奉承之语便脱口而出。 许莲但笑不语,只瞧了瞧日头说道:“公公,快领着本宫去寿康宫吧,若误了母后的事,公公可担待不起。” 那太监便重重拍了下自己的嘴,斥骂道:“瞧我这张多事的嘴,公主快请。” 这太监面上虽一派恭敬,心里却将许莲骂了个底朝天。 一个狐媚子,仗着有一声好皮肉便如此猖狂,实则比勾栏里的娼妇还要下贱,待你落魄之时,爷要你好看。 待许莲走到寿康宫外之时,虽已勉力快步,却还是让太后等了小半个时辰。 只见寿康宫正位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一件墨绿高襟竹绣纹锦袍,缀着金丝绣线,头上笼了一套白玉珠环,道不尽的富贵逼人。 只是此刻她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满是怒意,眼梢微微扬起,一副难掩郁气的模样。 许莲缓步上前,而后便朝着她行了一个全礼,“母后,莲儿迟了一刻,还请母后责罚。” 太后高位下还坐着几个面容冷硬的贵妇,另一侧坐着的便是肃容端庄的皇后与新晋佳人沈贵人。 许莲跪在地上敛息等待太后叫起,可太后只当没听见似的品起了茶。 许莲自嘲一笑,次次都是罚跪的这一招,若是当真讨厌自己,她何不将自己赐死呢? “长公主您是个尊贵人,左右我们这些老太婆都是粗人,白等一会儿便也罢了,只是太后娘娘凤体要紧,公主迟了一会儿,太后便得多劳累一刻,如此,倒真是不美。”只见镇国公夫人率先发难,瞧着太后阴雨不明的面色,夹枪带棒地挤兑许莲道。 “本宫略迟了一些,让你这个镇国公夫人白等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事,母亲如此疼爱本宫,自然是明白本宫的孝心的,难道天下还有做母亲的因为女儿迟了片刻便责罚她的道理?”许莲虽是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地看向镇国公夫人,笑着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 镇国公夫人虽是恼怒许莲不给自己面子,却又忌惮她长公主的身份,纵然太后再不喜欢这劳什子公主,却也得给陛下三分薄面。 况且,长公主已挂在了太后娘娘名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也不能太下长公主面子。 只见镇国公夫人干笑了两声,“公主说的很是。” 高位之上的太后面有不悦,只是许莲已将话说的如此明白,若是她再出言责罚许莲,便是落下了不疼女儿的话柄。 “起来吧。” 太后一声令下,便有女官上前将跪在地上的许莲扶起,而后许莲便坐在了太后的身侧。 “今日叫你们来哀家的寿康宫,是要你们帮哀家一个忙。”太后清咳了一声后,便目光炯炯地望向那群默不作声的贵妇们。 “臣妇惶恐,能为太后娘娘所用,是臣妇之幸。”贵妇们战战兢兢地说道。 不管心里有多抗拒这趟寿康宫之行,可面上却必须摆出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来,太后可不是什么和善的性子。 太后将贵妇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见她嘴角一弯,先是阴晦不明地看了一旁的许莲一眼,而后便装出了一副极宠爱这个女儿的模样,“我只这一个女儿,虽命途坎坷些,却也是正统出身,且皇帝十分疼惜她这个妹妹,除了粗笨了一些,性子轻佻了一些,莲儿也是个极好的孩子,只是这孩子命苦,这婚事,迟迟没有着落……” 太后言尽于此,在座的贵妇们便闻歌弦而知雅意。 众贵妇虽心里已如丧考妣,面上却是一派喜色,只见镇国公夫人先接话道:“臣妇有个堂嫂,家中只有一个寡母,虽身量不高,却也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公子,与公主十分相配呢。” 太后思索片刻,而后便点点头道:“是个好孩子。” 一旁的安平候夫人促狭的一笑,她指了指镇国公夫人,不怀好意道:“公主如何能配的如此简陋的人家,镇国公夫人您不是有个嫡子年方二八,听说生的相貌堂堂呢,为何不举荐给太后娘娘?” 镇国公夫人被拿捏住了命门,平素的高贵典雅荡然无存,只见她胀红了脸争辩道:“我家那小子已定了亲,如何能配得上公主?” 太后却是默不作声,任凭她们排挤争吵。 许莲瞧着那些平日里最爱标榜女子娴静大方为雅的贵妇们此刻为了避开自己这个“狐狸精”而吵作一团的乱相。 心下突然厌烦至极。 她只觉得自己像那京城商铺里明码标价的货品,只等着太后择个合适的价格贱卖出去。 又不是她愿意做这个名不副实的长公主,又不是她愿意待着在乌糟肮脏的深宫,又不是她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了此残生。 从国破的那一日里起,她便沦为了一只任人逗弄的金丝雀。 可笑。 嫁人? 只怕许湛此刻正在赶来寿康宫的路上吧。 第6章 母子相争,鱼池遭殃 许莲已饮完了一杯…… 许莲已饮完了一杯雪水泡开的贡茶,底下的贵妇们却仍在互相攀扯,好似一群红了眼的乌眼鸡。 这就是世家体统吗?这些贵妇当真还不如方才那个粗麻衣公子知礼内敛。 这场闹剧也得收场了,她可不愿被太后随意指了个男子做驸马。 “母后,莲儿才不愿嫁人呢,莲儿只想常伴在母后身侧。”许莲装出了一副小女儿的娇媚情态,朝着太后撒娇道。 太后心里虽是一阵嫌恶,面上却是和蔼可亲,只见她拍了拍许莲的柔荑道:“哪有女孩儿不嫁人的道理呢,你虽是长公主,却也得尽为人妇为人母的天伦道义,白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做什么呢?” 太后说完这番话后,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阴恻恻地瞥了底下正在争吵的贵妇们一眼,“若是你们商量不出个章程来,便将自家的嫡子一一带来给哀家过目,哀家自会找出与莲儿相配的驸马。” 这话将那些贵妇们吓得花容失色,如此明晃晃的威胁已透露出了太后的不悦。 如此,她们便再也不能互相推诿下去了。 只见镇国公夫人率先开口,只是脸色过于难看了些,“太后,臣妇有一庶子,名唤奕堂,生母早亡,自小便养在臣妇房里,十七岁的年纪,与公主正相配,如今正在御前做带刀侍卫呢。” 太后沉吟了一会儿,只让身边的女官记下那庶子的名字。 镇国公夫人都已忍痛将胜似嫡子的庶子推了出来,安平候夫人也只得接话道:“太后娘娘,臣妇家那个侄子,出身江南大族,诗书礼仪都精通的很,只是江南远了些,您看……” 太后只摆了摆手,“无妨,只要莲儿能找到如意郎君,远一些又何妨?” 其余的贵妇们也纷纷举荐自家庶子,侄子,皆是品行端正,家世尚可的好儿郎,太后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下总能将这个狐媚子嫁出去了吧,且不管她成婚后爱住公主府还是驸马家中,只要能断了自己那糊涂儿子的念想便好。 兵部尚书夫人见众贵妇都举荐了自家的子侄,便讷讷出言道:“太后娘娘,臣妇所出的长子,虽不会吟诗作赋,却骁勇善战,如今正在西北驰骋沙场。” 话音刚落,众贵妇皆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兵部尚书夫人是脑子糊涂了不成,如何把自家的嫡子举荐给了太后?那长公主可是个丧门星,前朝留下来的余孽,她们连庶子送去做驸马都心疼呢。 察觉到众贵妇异样视线的兵部尚书夫人懵了,只听她心直口快地问道:“姐姐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吗?” 太后见这兵部尚书是个笨肚肠的妇人,便笑着打圆场道:“她们是在夸你坦荡呢。” 既然有贵妇愿意将嫡子推出来做驸马,她也来的正好,兵部尚书嫡子这身份与这狐媚子正相配呢。 解决了心头大患,太后便赏了一些物件下去,遣散那些贵妇们后,便与皇后商议起了那兵部尚书嫡子。 “臣妾觉得这倒是门不错的亲事,待那公子自西北战场归来之时,让莲儿与他见上一面,此事便算成了。”皇后瞧着太后对那兵部尚书嫡子十分满意,便出言说和道。 太后舒心的点了点头,又瞥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许莲,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可中意?” 见都没见过的男子,她怎么可能中意?只是若违了太后的意,只怕后头还有一轮一轮的“买卖”等着自己。 这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她也曾遥遥的见过一面,生的是宽肩挺拔,丰神俊秀,连她也挑不出错来。 可她只想循着自己的心意,去寻个相濡以沫的如意郎君。 太后见她迟迟不肯答话,脸色便垮了下来,那阴鸷的眼神似是要将许莲凿出个洞来。 许莲迫于太后的威势,正要敷衍着将这事拖过去,便听见外头林大正尖利婉转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太后的脸色便更冷了几分,皇帝倒真是放不下这个狐媚子,巴巴的就要赶过来。 只见许湛身着一件明黄色龙袍,缀着金色龙纹的飘带随着他急促的脚步飘扬起伏,他一进寿康宫,便先跪下向太后行礼道:“皇儿给母后请安。” 太后斜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只讥讽道:“你心里哪儿还有我这个母后,昨日还与我抱怨,说那奏折堆叠如山,今日就眼巴巴的赶过来,怎么?我们这里有狐狸精吸了你的魂不成?” 这番意有所指的尖酸之语让皇后垂眸,贵妃噤声,许湛脸上也有些难堪。 唯独许莲,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下首的林大正只在心里暗暗钦佩:长公主的脸皮当真是厚,无论太后怎么奚落嘲讽,她皆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许湛知道太后的脾性,他便做小伏低地亲手递上了一柄玉如意,只讨好太后道:“哪里有什么狐狸精,不过是儿子太过思念母后,您瞧,这高丽上贡的玉如意,成色剔透,正配母后这等尊贵身份呢。” 那太后斜瞥了一眼皇帝手中的玉如意,见成色果真不错,又兼皇帝这番话说的好听,便脸色好转道:“罢了,且饶你这一遭。” 皇后见这对天家母子重修于好,便亲自让了太后下首的位子给许湛,自己则是恭顺地站立在许湛身后。 “你们方才都在聊些什么呢?”许湛明知故问道,只见他一双多情眼笑着望向李皇后。 李皇后一阵心悸,只答道:“方才母后正与臣妾商议为长公主择选驸马一事呢。” 许湛剑眉微蹙,墨黑的瞳仁闪烁出异样的光芒,只听他接着问道:“可有哪家儿郎可堪配莲儿?” 太后听他话音藏怒,心里又是一阵怄气,她就知道,皇帝便是为了搅黄这狐狸精婚事才来的寿康宫。 她当真是想不明白,这许莲,是容色不错,可比她更美的女子,后宫里也不是没有,皇帝怎得就和中了蛊一般? 皇后迟疑着不肯说那公子的名字。 “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太后恶狠狠地说道,只见她拍了拍桌子喝道:“待他西北归来时,我便赐婚下去。” 许莲一愣,太后竟连哀家都不自称了,可见她这回是当真弄怒了。 若她是太后,她也生气。 从前,那许湛竟不顾伦理,用那么多莫须有的理由搅黄过自己的婚事,要么威逼,要么便是利诱,再不济便是让那公子非死即残。 京中有嫡子的人家皆对自己避如蛇蝎。 当真是一个滑稽至极的皇帝。 许湛也察觉到了太后的怒意,可他面上的怒色也没比太后少多少,只见他语气冷硬地说道:“这战场刀剑无眼,也不知这兵部尚书家的嫡子有没有命回来迎娶莲儿。” 这番明晃晃的顶撞之语,将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只见她指着许湛的鼻子骂道:“好啊,如今你竟因为一个狐媚子,顶撞你的母后,你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许湛仍面不改色,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儿臣不敢,母后息怒。” 这话更是火上浇油,太后怒得竖发而起,她不舍得打自己九五之尊的儿子,便朝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许莲脸上扇去一巴掌。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寿康宫内。 许莲柔嫩娇俏的脸上便立马现出五根手指印。 许湛立刻从位子上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查看许莲的伤势,只听他又急又痛地问道:“疼吗?” 一旁的李皇后脸上一阵难堪,自己的夫君,用如此温柔多情的语气对着他名义上的妹妹说话,这究竟在羞辱谁? 是太后,还是她,亦或者是许莲自己? 许莲不自在地避开近在咫尺的许湛,只捂着自己的脸说道:“无妨,谢皇兄关心。” 太后见许湛这般作态,更是气得一股气差点提不上来。 许莲脸上虽火辣辣的疼,可如今这场面,除了她认错,已是无法转圜。 “是莲儿的错,还请母后不要与皇兄一般见识。”许莲缓缓下跪,话音里满是悲怆。 从她被封为长公主的那一刻起,她便是一只任人揉捏的金丝雀。 今日不过是个巴掌罢了,她享受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尊荣,便必须要付出一些代价。 对吗? 可这些东西,包括许莲这个名字,她沈菀宜并不想要啊。 可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许莲清瘦倔强如荷中白莲,让一旁的许湛心头一痛。 许湛只抿紧了嘴,正全力克制着心里那股戾气,再开口,声音已寒如冰窟:“母后,莲儿如今也是你的嫡女,还望母亲能善待于她。” 他不为许莲说话还好,太后发泄一通便消气了,只是他如此痛心的神色,与话里话外的埋怨让太后更加怒不可揭。 “哀家是一国太后,若哀家不善待于她,你还要杀了哀家不成?”太后已是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微末之时,皇帝尚且事事听自己的,如今却是为了一个狐媚子,几次三番地忤逆自己。 太后眼里寒光毕露,当年,自己就不该心软,阖该杀了这亡国公主才是。 第7章 寂寥的公主 许湛抿紧了薄唇,他虽已极…… 许湛抿紧了薄唇,他虽已极力克制心内的怒意,说出口的话却仍是冷意十足,“儿子不敢,还请母后慎言。” 太后虽是被这个冥顽不灵的儿子给气得够呛,可如今儿子已是九五之尊,自己也不能如此下他的面子。 她便将那些未出口的酸话皆咽了下去,但仍是背过了身,并不搭理跪在地上的许莲。 许湛便与最懂他的皇后使了好几个眼色,可皇后一时涩意上涌,竟是讷讷愣在原地不肯做声。 还是沈贵人娇俏一笑,上前将许莲拉了起来,又尊敬万分地奉承太后道:“长公主此话可就冤枉太后娘娘了,母女连心,太后虽是打在公主之身,可却疼在太后心里呢。” 太后见沈贵人出来替这个狐媚子解围,便冷哼了一声,只撇着嘴不肯接话。 许湛遥遥望了沈贵人一眼,似是感激又似是承情,而后便一把将许莲拉到了自己身边,只冷硬地扔下一句“儿臣改日再来看望母后”,便带着许莲一齐离开了寿康宫。 许湛力气极大,许莲的皓腕上便被他抓出了五道手指印。 许莲吃痛,便全力挣脱许湛的桎梏,“皇兄,你弄疼我了。” 许湛这才察觉许莲白嫩藕臂上鲜红的手指印,他便蹙起剑眉,眼里隐隐有些心疼,“抱歉,莲儿,是皇兄着急了。” 许莲只觉得这人实在虚伪至极,皇兄?莲儿?全天下之人都知道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又装出这幅好哥哥的模样来做什么? 许莲退后了一步,待与许湛距离足够远时,才幽幽开口道:“皇兄不该如此顶撞母后。” 太后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子如何,可自己这个假女儿,她便是怎么糟践自己都不奇怪,方才那一巴掌,便是最好的例子。 许湛扬起自己那双暗藏汹涌的双眼,似是要将许莲那纳进心底般黏稠多情,只听他迫切无比地问道:“莲儿,你对那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可有意?” 许莲被他看得心中一阵恶寒,那饱含占有欲的炙热眼神让她心中发毛,只听她仓惶敷衍道:“那公子丰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莲儿自是喜欢。” 许湛的脸色便立马冷了下来,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满是隐忍后的怒意,只听他语气讥讽无比:“那我便叫他有命去西北战场,没命回来。” 许莲被他这副肆无忌惮的疯狂样子给吓得心口一颤,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一句敷衍之话而害了一个大好男儿。 “你是一国之主,如何能因为一己私欲而陷害忠良?”许莲掷地有声地反问道,她虽是个亡国公主,可她也明白家国大义的道理,哪怕她再不愿承认,许湛也比自己的父皇灵帝要更称职。 前朝覆灭,不是许湛的错。一代英主,才是民心所向。 “朕是明主不错,可莲儿,你这辈子便只能属于朕一个人,若有人胆敢染指你,朕便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许湛轻笑出声,只是那双眼里却毫无温度,触目可见的只有一片冷意。 许莲早知这许湛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自己太过孱弱,不敢死,便只能屈辱地活着。 许湛见她双眼通红,便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露骨了些,只挤出一笑脸道:“莲儿可有什么想要的,朕派人送到你府上去。” 这还是他多次逼问林大正才得出的结果,那厮只说世上的女子大多喜爱新奇的物件,也不知他是不是失心疯了,竟去向一个阉人取经。 只见预想中的喜悦并没有在许莲脸上浮现而出,她只是低眉敛目,悲怆又无奈地说了一句:“莲儿想要自由。” 许湛回以一阵沉默。 许莲自嘲一笑,“我知道不可能。” 是夜,大雨滂沱,许莲坐在窗旁听了一夜的雨声淅沥。 春杏瞧着外间的风越吹越大,便点灯为许莲披上了一件单衣,并语气诚恳地劝解道:“公主,明日还要去镇国公府上赏花呢,若是再不睡,明日该气色不好了。” 许莲仍望着窗外静静出声,春杏只轻叹一声,不敢再多言。 “他们都说我是狐媚子,妲己妖妃在世,我再气色不好,整个京城里也没有比我更美的女子。”良久后,许莲才幽幽出声道。 若她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狐媚妲己,那便是那一代英主痴迷亡国公主,耽于女色,不辨是非,这样大的罪名,谁敢给那皇帝安上? 春杏早习惯了许莲句句诛心的讽刺之语,她只觉得长公主十分可怜,哪怕她过着权势滔天,锦衣玉食的日子,她也从不曾发自内心展颜笑过。 公主这一辈子,当真过的可怜。 平日里那些贵女贵妇,虽是面上对公主恭敬有加,可哪个人不是转了身便将公主当成谈资,肆意贬低嘲弄? 有那位贵女敢与公主攀谈几句,第二日京城便会传遍那贵女的流言蜚语。 与狐媚妖姬为伍之人,会是什么好货色? 公主的世界,除了虚度光阴以外,便是长长久久的寂寥。 剥下那层华服,公主便是一个被世俗遗弃,被世人孤立的可怜之人。 只盼着能出现一个人,能在公主压抑昏暗的一生中点燃一道光。 第8章 初遇挚友张和静 镇国公家…… 镇国公家的花宴以流水曲觞席面最为闻名,京城众人都以获邀此宴为幸,如此“热闹”的盛宴,自然是少不了长公主的身影。 天刚蒙蒙亮时,春杏就将还未入眠多久的许莲喊了起来。 只间许莲如傀儡一般任凭春杏穿戴折腾,连那厚重的胭脂扑上脸时,她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表情。 直到春杏仍想给许莲添上这第二层的妆粉,却被许莲一手按住,“少涂一层吧,省得她们指指点点。” 春杏轻叹一声,便将手里的脂粉放下。 今日的许莲盛妆粉面,端的是仪华万千,美色傲人。 好在那许湛没有再没头没脑的将那凤撵送过来,倒是让许莲心情好了不少,就当是外出去散散心,赏赏镇国公府里千奇百怪的花儿也是一件乐事。 当许莲的座驾驶到镇国公府门口时,便透过那层软烟罗的帘子听到了外头的吵嚷声。 “都知道镇国公家的宴会是权贵名流聚集的地方,可这年头怎么还有女子恬不知耻地凑到这花宴里来,她也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是了,听说还是个庶女,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破落户,连个帖子也没有。” “只怕是想来这花宴里择个高门贵子,好委身做个妾呢。” 只听一道女子的清丽之声缓缓响起,那话音虽灵透,却带着一丝哽咽与委屈,“我是跟着母亲与姐姐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她们不见了踪影。” “当真是笑话,你说你是与你母亲和姐姐一起一同前来的,难道你们竟不是坐同一辆马车过来的,你怎么会找不到她们呢?”似有有贵妇正在挤兑这女子。 那可怜的女子见贵妇们不相信自己,便急得直流泪道:“我是张御史家的庶女,我当真是和我母亲与姐姐一起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寻不到他们罢了。” 这只怕是那腌臜后宅里嫡母整治庶女的法子吧,好没意思的阴毒计谋,这做嫡母的究竟是多么忌惮这庶女的长相,才会选在这个节点上让这庶女丢洋相。 毁了这庶女的名声,不是也害了自己的女儿吗?许莲真是想不通,这种自损五百杀敌一千的招数,竟也有人用? 许莲平素也不是个心软之人,但她见这女子跪在地上低声啜泣,像极了国破时被许兵团团围住的自己,便从自己的轿撵上走了下来。 那几个站在台阶上的贵妇见长公主从轿子上下来,便立刻站到台阶之下,低眉顺目地给许莲请安。 “臣妇参见长公主。” 许莲则是正眼都没瞧她们,只任凭这群嘴碎又刻薄的贵妇们跪在地上。 “本宫不是让你在这门口等候一二吗?你怎得自己就要进去了?”只见许莲一把将地上那女子拉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埋怨,似乎与这女子十分熟络的样子。 那几个贵妇听在心里都是暗暗惊讶。 这庶女怎会与长公主扯上关系? 那张御史家的庶女见一个雍容华贵、貌美无边的女子一把将自己扶了起来,又听方才那几个贵妇称她做长公主,便止住了哭声,感激道:“多谢长公主。” 许莲则是在心里一愣,这庶女当真是个呆子,竟没有接自己的话。 只是这庶女生的倒是很有几分美貌,弯弯的柳叶眉,灵透含情的一双杏仁眼,体态也是婀娜风流,倒是让人见之忘俗。 怪不得张御史家的夫人要忌惮这庶女呢。 “本宫在问你话呢,你为何要独自进这镇国公府,而不是等候本宫大驾光临?”许莲挑起柳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许莲屡次暗示,这庶女方才听懂了她话里的机锋,原来这长公主是在给自己解围。 “臣女愚昧,还望长公主恕罪。”那庶女便立刻低眉敛目,跪在地上对着许莲说道。 “无妨,起身吧,跟着本宫进去,省得那起子小人在背后乱嚼舌根。”许莲说完这话后,便拿余光狠狠瞪了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贵妇一眼。 那张御史家的庶女便战战兢兢地跟在许莲生后,往镇国公府里走去。 春杏略带埋怨地看了那庶女一眼,嘟囔着说道:“公主,你又何必为了这女子去得罪那些官眷呢?只怕明日她们又要乱传您的谣言了。” 许莲满不在意的一笑,只见她嫣然一笑,那美艳无比的容色让那庶女相形见拙。 “难道本宫不得罪她们,她们便会说本宫的好话了?” 春杏这讷讷不作声了。 “你叫什么名字?”许莲问那庶女道。 那庶女已是对许莲万分感激,只见四下没人,她便着急忙慌呢跪了下来:“臣女张和静,多谢长公主相助。” “无妨。”许莲见这张和静,动不动便要下跪,便不耐烦地将她喊起。 “你那嫡母与嫡姐怕是不会再来寻你了,今日你便跟着本宫吧,等花宴散了本宫自派人送你回去。”许是许久没有与京城中的贵女小姐们相谈甚欢过了,许莲的眉梢里都带上了几丝喜意。 春杏本想劝解一番许莲,当朝长公主与那五品官家的庶女相交过密,只怕对公主的名声无益,可瞥见公主脸上久违的喜意后,她便将未出口的话皆咽了下去。 公主当真是寂寞太久了,不拘那人身份如何,只要她能陪公主说说话,也是好的。 “和静谢公主垂怜。”那张和静本正在担忧自己人生地不熟,该在花宴上如此自处,却听见长公主如仙乐般的声音。 张和静当下便要喜出望外的留下泪来,还是许莲趁她不注意之时已走到了前头廊厅上,她便只能将眼泪收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许莲则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欢喜模样,幸好自己走的快,若那张和静又哭了起来,她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春杏在一旁看着如此鲜活生动的长公主,心里很不是滋味。 “走吧,前头快要开宴了,我便带你去看看,这京城里的面具卖的如何。”纪露狡黠一笑,随即便要带着张和静往正镇国公府的正厅走去。 张和静听着很是莫名其妙,什么面具?谁卖面具? 而一旁的春杏则是给了她一副“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的表情。 第9章 公主有磨镜之癖? 那镇国公府的正厅里…… 那镇国公府的正厅里已满是遍身绫罗的贵妇小姐们,她们正三三两两地捂嘴笑谈,一派和睦万分的景象。 许莲便烟烟袅袅地走了过去,那些贵妇们见了她,俱停下了谈笑,而后便跪在地上朝着许莲尊敬行礼。 “臣妇给长公主请安。” 许莲便抬手叫起,随后镇国公夫人便笑着将长公主引至了高位上,并小意奉承道:“公主可要喝那顾渚紫笋?昨夜我已差人备好了。” 那顾渚紫笋一两便值千金,这镇国公府当真是富贵显赫。 “如此,本宫便先谢过镇国公夫人了。”许莲嫣然一笑后,在场众人都目露惊艳。 只是惊艳过后,便是自心底升起的一阵鄙夷。 以色侍人,蛊惑君主才爬上长公主之位,当真令人不齿! 张和静虽心思单纯,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她站在许莲身后,瞧着那些贵妇们面上尊敬,却在暗处撇嘴,一副瞧不起长公主的虚伪样子,当真嗟叹了一番。 原来这便是公主所言的面具。 “公主,臣妇听说您要与兵部尚书家的嫡子永结同心,臣妇便先在此恭贺公主了。”安平候夫人与许莲也算是有些熟稔,当年许莲作为亡国公主被关押入狱时,自己的夫君还给她送过几次饭,有这一层关系在,公主待她总是亲厚一些。 许莲听了这话,心内已十分不悦,待要发作时又想起这是安平候夫人,当年安平候待自己有恩,便只能将烦躁压了下去,胡乱回道:“夫人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胡话,没有这事呢。” 安平候夫人则是一脸难堪,明明那日在寿康宫,太后已十分中意那兵部尚书家的嫡子,难道后头又生出了什么变故? 许莲生怕这难缠的安平候夫人又扯到兵部尚书嫡子身上,若是再传出什么流言,只怕那九天宫阙的主人当真会动了杀心,她便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花厅末尾的张御史夫人道:“张夫人今日只带了身边那位小姐来赴宴?” 那张御史夫人从许莲进入花厅后便一直提心吊胆着,因她听说长公主在镇国公府门前与一个冒闯花宴的庶女相谈甚欢,她只惶恐,那庶女不会是自己府上的张和静吧? 应当是不会的,那贱蹄子木讷又粗笨,长公主又是出了名的刁蛮挑剔,怎会与这种人为伍? 待雍容华贵的许莲缓缓走进花厅后,她方才看清许莲身后跟着的那女子,竟然真是自家府上的庶女张和静,可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言性子,何时与长公主搭上了关系? “臣妇……臣妇确实只带了华儿前来赴宴。”张御史夫人脸色惨白,这长公主难道是要为那庶女出头?可不管怎样,自己都不能承认那庶女是自己带来的,否则,她苛待庶女的名声便传出去了。 许莲见那张夫人一副抵死不认张和静的样子,便眉目一转,只笑着问镇国公夫人道:“夫人你说,一个不爱出门、性子木讷的庶女可会独自恬不知耻地跑来你的花宴上寻个不痛快?” 镇国公夫人险些被许莲这一番话给问懵了,只是瞥见她微蹙的柳眉,便笑着应和道:“自然是不会的,这京里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自尊自爱,怎会做那不知礼数的事?” 许莲颇为满意这镇国公夫人的上道,她紧绷着的脸色便舒展了许多,只听她清丽的身影再度响起,“哦?镇国公夫人的意思便是有人想给那庶女下套咯?本宫早有耳闻,只听说这京里有些不慈嫡母,挖空了心思要磋磨自己家的庶女呢。” 张御史夫人的面色已煞白,众贵妇皆顺着长公主的意朝着她指指点点,一时间,她已是窘迫得无地自容。 镇国公夫人暗暗一惊,长公主今日当真是飞扬跋扈,骄纵难驯,这是为何? 自长公主走进花厅那时,她便已察觉到了长公主身后那抹眼生的身影,那女子虽生的清秀可人,却还是掩不住眉眼里的小家子气。 长公主向来是个狗不理的刁钻性子,是哪家的贵女愿意与她为伍? 这许莲今日实在是反常,寻常的宴会,她不过是做尊沉默寡言的活佛,没人搭理她,她便一个人坐在高位之上,可今日,她却频繁挑刺,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 镇国公夫人瞧见那张御史夫人窘迫得双颊通红,心里也有些恼怒,这许莲也真是得理不饶人,自己这个女主人还在这呢,便将自己宴请来的客人挤兑这这副模样。 “公主,今日可有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到时公主可要多点几部戏。”镇国公夫人便笑着将话题岔开。 许莲也将底下贵妇们的面部动作看在眼里,过犹不及,总之,今日已将那张御史夫人苛待庶女的事情捅了出去,她今后只怕再也不敢了。 “本宫最懒怠听戏,镇国公夫人自便吧。”许莲整治完那张夫人,便一门心思做起了不问世事的活佛。 镇国公夫人见许莲不再出言挑事,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底下的贵妇们也自顾自地谈笑起来。 这已是京城宴会里隐形的规矩了。皇室的尊严体统在身,这些权贵聚集的宴会许莲是必须赏脸参加的,京城众人给予她应有的尊重体面,许莲也安生些,只做一座哑巴摆设,不去干涉贵妇们的谈笑玩耍。 不过是说的好听罢了,说到底只是京城贵妇们不愿意将许莲纳进自己的圈子罢了。 张和静见正厅里的贵妇们皆是兴高采烈地谈天说笑,只独独长公主一人,盯着那茶壶出神发愣。 原来这天之骄女也有自己的难处。 “公主,今日多谢您。”张和静莞尔一笑,拿过侍立在侧的丫鬟手上的茶水,替许莲斟满了一杯茶。 许莲似有些微愣,只见她脸上挂着两抹不自然的潮红,“区区小事罢了。” “公主平日喜爱做些什么?”张和静从前也听说过许莲这长公主的名声,世人只说她狐媚惑主,虽生的天香国色,却歹毒刁蛮,是个人嫌狗憎的差劲性子,可她冷眼瞧着,公主赤忱且善良,比起那些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阴毒苛刻的贵妇们要好上许多,却不知世人为何如此评价她。 许莲还是头一次与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谈天,只听她沉吟了一会儿,而后便回道:“本宫平素只顾着潇洒度日,却当真没有什么爱做的事情,本宫是知道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的,平日里最爱刺绣弹琴,吟诗作对。” 张和静只觉得这长公主面冷心热,可爱极了,只听她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臣女瞧着公主一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品格,只怕吟诗做赋对公主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倒是和静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倒是臣女唐突了公主。” 吟诗作对?她沈菀宜的父皇是这天地间做会嗟叹成诗的奇才,她怎能不会? 只是怕那诗句做成后句句含泪,字字藏悲,她才将那只紫玉狼毫封了起来,那是父皇留给她最后的念想,只是前朝旧物,再不能持秉见世罢了。 “本宫不会。”许莲眼里的喜悦顷刻间化作未尽的哀思,她只冷冰冰地回道。 张和静瞧着长公主似有不悦,便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了下来,那是一个布料粗糙的粉色荷包,只是上面绣着的凤凰于飞栩栩如生,连见惯了奇珍宝物的许莲都惊叹了一瞬。 “这是你绣的?”许莲摩挲着那细密的针脚,似是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 张和静见许莲转悲为喜,便笑着说道:“臣女正在烦恼这图案的荷包,臣女带着不配呢,如今正好转赠给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嫌弃这荷包粗陋不堪。” 许莲做了这长公主后,还是头一次收到京中贵女送的礼物,当下便两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只见她立刻从自己的皓腕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递到了张和静手上:“这荷包,虽是布料粗糙了些,可这针线细密,可见你是用了心思的,如此,本宫也不想占你便宜,这白玉镯子你戴着顽吧。” 张和静见那白玉镯子成色纯净,质地剔透,一瞧便是价值连城之物,便推辞着不肯收下。 许莲便立即板着脸,只冷硬地斥责道:“长者赐,不可辞这道理你可有听说过?” 张和静闻言便噗嗤一笑,公主说不定比自己还小呢,竟用这长者赐,不可辞的道理来教训自己,她只笑问道:“公主年方几何?” 许莲也轻笑出声,只嘟囔着嘴回道:“年方二八。”说完,更是强硬地将拉过张和静的玉臂,将那白玉镯子戴了上去。 张和静无奈的一笑,便屈膝朝着许莲行了个礼道:“谢过公主。” 许莲见这清瘦佳人,配上自己的白玉镯子后,便如画如诗一般堪配动人,便也笑了起来。 一旁的镇国公夫人便瞥见了长公主似孩童般开怀的笑容,而她身后的女子则是一脸羞赧,粉面含春。 镇国公夫人只觉心内警钟大作,莫非,这长公主有磨镜之癖? “砰——”茶碗清脆的落地声将许莲唬了一大跳,她回头便看见镇国公夫人砸碎了茶碗,正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 第10章 初遇苏清端 四角恋+修罗场+狗血开启…… 许莲抬眉望向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便立刻强作镇定地一笑,只仓惶解释道:“臣妇没拿稳手里的茶杯,吓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 许莲只纳闷,今日这镇国公夫人怎么冒冒失失的?随即便不以为意地转头继续与张和静闲聊。 那镇国公夫人从前从未见过长公主待哪位贵女如此和颜悦色,当下心中已肯定了大半,这长公主必是有磨镜之癖。 早先她便听宫里的宫女们说过一嘴,只说这长公主不爱往男人堆里去钻,平素只窝在自己宫殿,与那个叫春杏的贴身宫女独处,只怕是有些什么不堪的隐情在内。 如今看来,这传言竟有几分真。 镇国公夫人正在暗暗心惊之际,忽听到外头的丫鬟传来禀告声。 “安平候世子到。” 而后,便有一个锦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只见他行动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先是朝着上首的许莲行礼道:“秦虞参见长公主。” 许莲便胡乱应了一声,匆匆瞥了他一眼后便继续与张和静闲聊。 这秦虞虽生的眉清目秀,却总被京城众人诟病太过女气,只见他眉眼弯弯一笑,嘴角便现出两个梨涡来。 落座后的秦虞隐隐有些落寞,他如此期盼能与那人多说两句话,可那人却连正眼都不曾瞧自己。 秦虞身侧的张华儿不禁有些小鹿乱撞,昨夜,母亲可安生叮嘱过自己,那张和静虽生的比自己精致一些,可她拘泥与出身,实在太过小家子气,自己定要落落大方一些,才好在这花宴上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这安平候世子家世显赫,人也生的清秀挺拔,若是能与他随意攀谈上几句,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那秦虞正在苦闷之际,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清灵软糯之声。 “世子瞧着有些不大爽利,外头如今还闷热着呢,这杯荷叶茶最是消暑。”张华儿说这话时正微抿着粉唇,眼里也是三分善意,四分柔情,只半侧着身子,露出自己流畅的颈部曲线。 秦虞微怔,他似是没想到以矜持为闺誉的贵女小姐竟会主动与自己说话。 “谢过小姐。”秦虞把握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确定不会触及张华儿柔荑时,才伸手小心地将那茶杯拿了过来。 张华儿心里虽恼怒这世子不解风情,面上却是笑得娇俏无比,“今日柔儿妹妹可有与世子一同前来?” 柔儿妹妹便是秦虞的胞妹秦柔,那是安平候夫人的掌上明珠,飞扬跋扈的气势可丝毫不逊于上首的长公主,张华儿为了嫁进安平候府,平日里已是铆足了劲讨好那秦柔,这才得以经常出入安平候府。 秦虞只含笑回道:“柔儿一早起来身子有些不适,便不曾前来赴宴。”其实不过是那小妮子不愿意与长公主共处一堂罢了,柔儿已是被母亲宠坏了,只当自己比金枝玉叶还要体面几分呢。 那张华儿闻言便立刻杏眼微敛,面上似是有些落寞,只叹道:“如此,倒真是可惜了,改日我再过府去探望一番柔儿妹妹。” 秦虞脸上的笑意已是僵了一大半,他抬眼望了望上首,见那人仍是不曾看向自己,便笑着与安平候夫人说道:“母亲,儿子先出去了。” 那安平候夫人瞪了一眼那不安分的张华儿,便点头应许。 恰在这时,又有丫鬟来报:“新科状元、榜眼到。” 在座的女眷们皆是一惊,那新科状元纳兰因出身于江南大族,世家簪缨出来的文雅公子已成了京中榜下捉婿的最佳人选,只是听说那纳兰因早已定了娃娃亲,女方还是江南一户商户出身的嫡女,当真是污了纳兰公子天人之姿。 而那榜眼苏清端则是出身农户,听说家里只有一个瞎了眼的老母亲,连一亩地都没有,那些贵妇们虽喜他清隽典雅,却仍是不愿与这等寒门之子结亲。 上首的许莲听到苏清端这三个字后,只觉这名字读来十分悦耳,父皇曾作诗《清端行》,只以此诗咏叹这世间两袖清风,仙风道骨之人,可她今日却遇上了名奉清端之人,她便兴味十足地抬眼望去。 只见两个身量相似的男子并肩走入正厅,左边那位男子长发垂肩,剑眉微扬,星眼含笑,袖中纳风,只走了几步路却是大摇大摆,洒脱傲然,无端地便给人一股恃才傲物之感。 而他身边的那个男子,则是将纤密的长发束在一只素冠上,虽只身着布衣,却眉目清疏如高山静川,薄唇微抿的弧度都似仔细盘算好一般俊美无俦,他步伐坚定,行走时似如诗如画一般优雅,许莲只觉他与这繁闹喧华的世俗格格不入,他便宛如被贬谪下凡的落魄仙人,虽是外物不显,却掩不住那清冷脱俗的气度。 许莲一愣,这男子不就是那日帮自己应付那刁民的粗麻衣书生?自己还曾从轿撵里偷偷瞧他,险些便被他发现了呢。 原来他是今科榜眼,怪道呢,那日自己初见他,便觉得他极有气韵,瞧着便不像是个粗人。 “参加长公主。”那纳兰因与苏清端皆是俯身下拜,朝着许莲行了个全礼。 许莲颇有些不自在,这苏清端上次帮了自己,自己还未向他道过谢呢,况且那日自己所乘的轿撵是公主专用的车辇,本朝也只有她一个公主,只怕这苏清端早已了然自己的身份了吧? 思及此,许莲便有些戒备,这苏公子不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才出手相助的吧?这种寒门学子她见多了,费尽心思便想一步步往上爬,自己可不愿做了他的青云梯。 “起来吧。”许莲说话的声音便冷了许多。 那秦虞见许莲瞧着纳兰兄与那个苏清端看个没完,心里便有些酸涩,只见他立刻扬着笑脸,拍了拍纳兰因的肩道:“纳兰,可要去赏一赏那小莲池?里头养了几尾赤尾红鸳呢。” 那纳兰因最是爱这些鱼儿花儿的,闻言便拍手称快道:“好啊。”说完,又转身望向苏清端,只询问道:“苏兄可要一同前往?” 苏清端自是没有异议,那赤尾红鸳他也好奇的很。 只见上首的许莲便破天荒地插话道:“赤尾红鸳?本宫也好奇的很呢,秦世子可愿带本宫一同前往?” 那秦虞哪料到许莲会主动与自己搭话,当下便激动得语无伦次道:“当然,莲……公主若不嫌弃的话,便与我们一起吧。” 一旁的纳兰因瞧着这秦虞手足无措地紧张样子,颇有些好笑地揶揄他道:“公主殿下又不会吃人,秦兄如此害怕做什么?” 秦虞额头已密布了不少汗珠,他此时正窘红了脸,生怕被人瞧出他的隐秘心思来,幸而纳兰因的揶揄之语替他解了围。 许莲瞧着那秦虞的痴样,便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身后的张和静不知在想写什么心思,竟望着那盘柱发呆。 “和静,你可要一同前去?”许莲问道。 只见张和静微怔了一瞬,而后便低眉敛目地应道:“好。” 许莲只觉得她似是有些羞意,可去观赏几条尾巴红红的鱼,又有什么好羞赧的?定是自己瞧错了。 幸而许莲平日里的名声太过猖狂,那些跃跃欲试的贵女们便不敢出言央求一同去那小莲荷池,许莲也得了个清净。 她今日可寻个避人耳目的地方,好生感谢那苏清端一番,自己可不想欠了这寒门书生的人情。 只是那秦虞实在是烦人的很,那一路上便只能听到他指着这朵花,那片丛林的嗟叹品评之声,许莲只觉得他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将来若是哪个贵女嫁给他,那才当真是倒了霉了。 罢了,他如此话痨,总能缓解几分自己与那两个公子之间的尴尬。 “公主可知那赤尾红鸳的来历?”那纳兰因率先开口道。 许莲对那赤尾红鸳丝毫不敢兴趣,只听她慢条斯理地将话头抛给了张和静,“和静你可知道?” 张和静连大字也不识得几个,对着赤尾红鸳的来及自是不清楚的,只见她羞红着脸摇了摇头。 许莲见张和静也是一副对那赤尾红鸳不大感兴趣的样子,便想出言换个话题。 谁知那一直沉默着的苏清端却突然开口道:“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鱼,只说那是世上未得善终的有情人化身而成的鱼,我倒是觉得有些夸大其词。” 只见张和静便立马接话道:“苏公子当真是博学多才,和静长见识了。”说完,她更是含羞带怯地望了一眼苏清端。 许莲瞧着那苏清端一副岿然如竹的清朗模样,私心里只觉得他不会是个贪权爱势,工于心计之人,便故意放慢了一些脚步,只待后头的苏清端与自己并肩之时,轻轻说了一句:“那日多谢你。” 说完后,许莲便急匆匆地走到张和静身旁,仍是一副无事发生的尊贵模样。 只留下苏清端愣在原地,鼻间萦绕着那淡淡花香,耳边仍回荡着那句清丽又缥缈的“多谢你”。 他只纳闷,长公主谢自己什么? 第11章 天作之合 傲娇公主她发火后又后悔了…… 待苏清端笼回思绪之时,那罪魁祸首长公主便已走到了远处那小莲荷池旁。 苏清端只诧异,外头将这公主传的似妲己再世一般狐媚惑人,可他冷眼瞧着,这公主行事跳脱的很,只怕骨子里仍是个爱娇爱俏的女孩儿呢。 可见大儒说的那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①”当真是醒世恒言! 这小莲荷池乃是镇国公府自个儿开凿出来的池塘,单单挖通这活水引子就耗费了好几万两黄金,更别提那御花园里都未曾蓄养的赤尾红鸳,这两年的镇国公府当真是烈火烹油,声势盛极! 已走到小莲荷池旁的许莲意兴阑珊地瞧了一眼那赤尾红鸳,她只偷偷撇了撇嘴道:不过几尾尾巴稍红了些的小鱼,也不知那些人为何要像乌眼鸡似的哄抢了,而后便豢养在府上,兴许是为了彰显几分自己的显赫财力吧。 只是这四四方方的莲池,那些鱼儿住着,不觉得逼仄吗? 秦虞的视线一直放在一旁的许莲身上,见她似是有些烦闷,便讨好似地指了指那赤尾红鸳道:“公主可喜欢那红鸳,我听苏公子讲述了这鱼儿的来历,心里只更怜爱了几分这红鸳呢,明日我也去买个几尾。” 许莲暗道:养便养吧,这世间不过是多了几尾身不由己的可怜鱼儿罢了。 秦虞见许莲仍是讷讷不展颜的样子,便接着说道:“公主你可喜欢?改日我送几尾到公主府上,可好?” 许莲连正眼也不曾瞧他,只冷冷道:“不必了。” 这秦世子的话为何会如此之多?还总爱与自己搭话?可她十分惫懒,并不想与这热情过头的世子闲聊。 秦虞也不知自己为何惹了许莲不快,一时之间便有些愁闷,他二人便大眼挤小眼地站在小莲荷池旁,一旁的张和静与纳兰因皆有些惊讶。 还是苏清端记着这安平候世子对自己有几分恩情在,便出来打圆场道:“我猜公主定是怜悯这些鱼儿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十分可怜罢了,秦世子也别恼,公主是对事不对人。” 许莲被说中了心思,心里渐渐有些羞恼,只见她抬眼瞪向苏清端,只是那双眼里灵透斐然,瞧着不像是在瞪人,而像是在暗送秋波。 那苏清端见这长公主如此鲜怒直爽,一颦一笑皆如此生动,心里也慨叹众口铄金的利害,便投以一道满是善意的目光。 而这道目光在许莲看来却是十足十的挑衅,苏清端清明略带些怜悯的眸子仿佛将许莲心内的狼狈与哀伤尽数窥破了一般,许莲只觉得自己像被当众扒光了衣物一般难堪。 她可是万人之上的长公主,权势无量,尊贵显赫,这苏清凭什么怜悯自己?像他这样的寒门学子,她弹指间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关入那永暗无光的牢狱中。 他怎么敢怜悯自己? 她许莲,前朝嫡公主,今朝长公主,尊荣高贵刻在骨子里的天家血脉,即使国破家亡,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哪怕她真的孤寂无比,哪怕她真的活的如坠地狱。 “你猜错了,本宫只是觉得这些鱼儿丑陋的很,本宫恨不得让人将它们通通溺死。”盛怒之下的许莲只眉目冰寒地对那苏清端说道。 张和静也不知为何,一夕之间,他们几个人便因为这赤尾红鸳而闹得不可开交,特别是长公主,竟像被苏公子惹恼了一般怒不可揭,可苏公子也未说什么重话啊…… “公主,苏公子他不是那个意思……”张和静便下意识地想要为苏清端解围,这长公主毕竟是位天潢贵胄,若是她存心想刁难苏公子,只怕苏公子再聪慧也讨不到什么好去。 许莲见那张和静要为这苏清端说话,便立即开口打断道:“你不必再说了。”而后,她便愤愤然地走到苏清端面前,神色冷艳的说道:“那日在皇宫门口,多谢你出手相助,只是你可不要自作聪明才是。” 而后许莲便撩开袍子,朝着镇国公府正厅的方向走去。 那纳兰因只啧了啧嘴,望着许莲的背影感叹道:“怪道都说这长公主飞扬跋扈呢,当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讲。” 说着,更是拍了拍苏清端的肩,抚慰道:“罢了,别人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也别往心里去。” 张和静的话被许莲堵回来以后,脸上便也有些难堪,只听她对苏清端喃喃说道:“抱歉,苏公子,公主平素是个和善的性子,许是她今日心情不佳。” 苏清端只在心里诧异了一阵,原来那日在皇宫门口,被那牛车主人堵住的人便是长公主,只是这长公主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纯善一些,换做京中其余的贵妇小姐们,那时必已派了家丁下去将那牛车主人责打一顿。 思及此,苏清端只洒脱一笑,而后便摇了摇头对张和静说道:“无妨,这与你无关。”说完这话后,他便与纳兰因聊起了江南水利之事。 张和静见苏公子的视线并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几秒,便略有些失望地敛下了美目,苏公子,当真想不起自己是谁了吗? 许莲的这通邪火便如一段插曲一般,并不影响花宴这场“戏”的如期举行,待酒过三巡后,宾客尽欢,许莲也在春杏的搀扶下坐上了回府的轿撵。 春杏暗中偷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许莲,心里只悄悄嘀咕:是谁惹了公主不开心?明明在去那小莲荷池前,公主还与那张和静相谈甚欢呢,怎得回来后,便孤身一人坐在花宴主位上,做了一晚上的哑巴? 那张和静也与秦世子,纳兰公子们聚在一起谈天说笑,要她说,这张和静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这等极有野心的庶女她见得多了,公主不过是她的踏板罢了,可怜自家公主瞧着跋扈娇气,实则最是个没有心计的纯良之人。 “公主,您可有些头疼?”春杏终是忍不住问道,今日宴上,公主可喝了好几杯果酒,那东西喝多了也容易伤身呢。 只是许莲似是在想些什么极重要的事情,竟对春杏的话恍若未闻。 春杏便嘟囔起了粉唇,只轻声埋怨道:“公主如今都不爱搭理奴婢了。” 许莲冷眼便扫了过来,“你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像麻雀一样,吵得本宫头疼。” 春杏委屈,自己明明才说了一句话。 许莲自当上这个名不副实的长公主后,除了这些彰显天恩的宴会必须要出席外,她都是躲在那长公主府里,等闲绝不外出,而她的贴身心腹,说起来也只有春杏一个人罢了。 其余的女官,许莲根本就不让她们近身。所以,对春杏,她还是有几分放纵与信任在的。 “你可有什么关系颇好的密友?”许莲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春杏没料到公主会主动搭理自己,便微愣了一瞬,而后便呆呆地回道:“奴婢与小厨房里的茯苓关系不错。” 她只纳闷:公主问自己这些事情做什么? “若是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她不快,你会不会希望与她重修旧好?”许莲虽是有些恼怒这春杏大胆又肆意的打量目光,却仍是求知若渴地问道。 “自然是会的,公主问这个做什么?”春杏反问道。 许莲立马在她头上轻轻瞧了一个毛栗子,只粉面含怒道:“本宫问你,你便好好回答,那你会做些什么来与她重修旧好?” 春杏吃痛,便捂着头说道:“自然是将她请来奴婢的屋子里,再做小伏低,好生赔个不是。” 许莲一副了然的神色,只是这做小伏低,属实是有些难度,若是将张和静请到自己府上来,倒是件易事。 难得遇到一个投缘的贵女,自己在小莲荷池时为何要对她如此不假辞色? 思及此,许莲便又开始生起了闷气:都怪那个苏清端,若不是他惹怒自己,自己怎会控制不住脾气? 想到苏清端那清明又探究的目光,许莲心里又是一阵心悸,那厮不过是生的比寻常男子齐整一些罢了,老用那么欠揍的眸子瞧着自己做什么? 只是他说的那番话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自己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大了? 可自己是长公主,就算是无理取闹,这区区寒门之子也得好生奉承自己才是。 “春杏,本宫问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许莲瘪了瘪嘴,最终还是决定询问春杏。 春杏:“……”回答了还要挨打,我可不可以拒绝? “若是一个男子将你心底的心思都猜了出来,你可会生气?”许莲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问道。 春杏思索了一阵,她虽没心上人,却也看过不少话本子,上面只说神仙眷侣便是互通心意的男女呢,若是有人能猜透自己的心思,那他必是自己的“张生”、“梁山伯”呢。 “公主,若是有人能猜透我的心思,那便是话本子里说的天作之合呢。”春杏便笑着说道。 春杏说完这话后,便发觉她家长公主只微愣在原地,而后便全身上下羞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螃蟹。 第12章 与张和静重修旧好 下一章男主会出现哦…… 许莲回了长公主府后,便好生思虑了一番,她该如何与张和静重修旧好。 春杏将公主的膳食送至后,见许莲仍在对窗出神,便闷闷地说道:“公主难道还在想那张和静?” 许莲听着春杏的话,只觉得这屋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些酸意,她便揶揄道:“怎么?莫非春杏你吃和静的醋了?” 春杏窘得双颊通红,她只强辩道:“奴婢只是觉得那张和静有些不怀好意。” “如何便不怀好意了?”许莲见这春杏如炸毛的小松狮一般,便笑着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只问道:“你为何对和静恶意如此之大?我虽名义上是个长公主,内里却毫无实权,宫里遑论贵妃还是贵人,都能狠狠踩我一脚,这张和静便是想利用我,也利用不到。” 春杏见许莲将自己的隐秘玩笑似的全盘托出,便心有戚戚地说道:“公主,陛下总是念着公主的,公主可不能妄自菲薄。” “好好的日子里,提那人做什么?”许莲立即板着脸,满脸不悦地说道。 春杏也懊悔自己一时失言,竟在公主面前提了陛下,当下便只低眉敛目,讷讷不敢做声了。 许莲瞧着春杏一脸愧疚的白站在自己面前,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罢了,快去寻个帖子递到和静府上,只说明日我请她过府一叙。” 春杏见许莲满脸正色,便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 是夜,许莲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梦里再也没有对她虎视眈眈的许湛,也没有死在城墙之下的父皇,更没有长夜难安的寂寥日子。 她以为,与张和静相谈之欢便是她重新融入这喧闹世俗的开端,她不会再像局外人一般被京城贵女们排除在外。 却没想到,那是比孤独与寂寥更难熬的无尽地狱。 张和静回府以后,先是被嫡母狠狠教训了一顿,而后便被嫡母用以下犯上做理由关进了祠堂之中。 张和静瞧着远边那寂寥夜色里浮现的点点月光,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要一步步往上爬,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她所期盼的不过是那心尖上的舒朗公子能多看自己几眼。 她并不是一个为了七情六欲而神魂倾倒的女子,只是,苏清端对她而言太过特殊,那是她心里一道极深的执念,除了苏清端,这世间其余的男子皆不能入她的眼。 若她能似长公主一般权势无量,喜怒皆随意而生,兴许苏公子便能多看自己几眼了。 张和静的贴身丫鬟蓉儿已跪的双腿皆麻,只听她忍不住抱怨道:“太太当真是偏心,姨娘死了以后,便想尽了法子折辱小姐。” “她是嫡母,我是庶女,切不可在人后如此非议她。”张和静俨然一副老僧坐定的淡然样子,只见她跪的笔挺认真,仿佛真在为祠堂里那些牌位虔诚诵经似的。 往日里,太太磋磨小姐,总要让小姐跪足一天一夜才是,自己这个贴身丫鬟也只有跟着受罪的份,蓉儿正在万念俱灰之际,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尖利的女声。 “二小姐,太太喊您过去呢。”这声音的主人似是太太屋里的珍珠。 蓉儿大喜过望,只见她先是自己踉跄着爬了起来,而后便着急地将张和静扶了起来,只欢呼道:“小姐,一定是太太不罚我们了。” 张和静却只是淡淡地瞥了蓉儿一眼,而后便无奈地一笑。 太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放过自己? 门外的珍珠似是焦急万分,见祠堂里的张和静久久不出声,便一把推开门察看里屋的情景,而后她便看到了一脸云淡风轻的张和静正缓缓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二小姐,快跟着奴婢去太太院里吧,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呢。”那珍珠连忙推开了张和静身边的蓉儿,只自己上前去搀扶张和静。 那珍珠虽将事情描绘的十万火急,张和静却仍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散漫样子,饶是好脾气如珍珠,脸色都沉了下来。 待一刻钟的工夫,张和静才在珍珠的搀扶下走到了太太的正院里。 往日里那些守在廊下的丫鬟见了张和静不是扭头便是鄙夷的一笑,而今日,却是个个尊敬万分地朝着张和静行了个礼。 她这下却当真觉得有些惊讶,难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张和静抬头望了望夜色如幕的天空,心里好半晌都没想明白太太院里异常的原因。 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那李氏见张和静清丽的身影出现后,便一脸慈爱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触到一片冰冷后,她便嗔那珍珠道:“你是如何当差的?静儿本就底子弱,如今虽是夏日,夜里也有点寒风,你很该拿件狐裘给静儿披上才是。” 那珍珠立马换上了一副羞愧万分的神色,只心里却嘀咕道:二小姐哪来的狐裘?她平日里穿的衣裳都是大小姐穿剩下的,只怕她连狐狸毛都没摸到过呢。 “我的儿,母亲罚你去跪祠堂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智呢,你可懂母亲这番良苦用心?”只见那李氏捻着手帕,一副马上就要落泪的模样。 张和静也不去戳破她的心思,只恭顺回道:“女儿明白,多谢母亲提点女儿。” 那李氏见张和静如此上道,脸上的笑意便真了几分,只见她拿过桌几上的烫金帖子,只询问张和静道:“你可知,那长公主给你下了帖子,明日请你过府游玩呢。” 张和静微怔,她却是没想到长公主会下了帖子宴请自己,她还以为长公主已经恼了自己了呢,如今看来,这长公主倒是个大度的。 张和静脸上便也现出了几分笑意,只见她伸手便要拿过那烫金帖子细细品读一番,只是那李氏却将那烫金帖子压在手下。 张和静不解,难道太太不想让自己去赴宴?今日长公主为自己出头,的确是在众人面前好生折辱了太太一番,只怕太太还记恨着公主呢,只是瞧着李氏的满面春光,又瞧着不像是不悦的样子。 “你姐姐平素虽没与你说些客套好听之话,心里却总是想着你这个妹妹,你瞧,这只白玉钗子,便是她方才特别央求我转赠你的。”只见那李氏含笑从自己衣袖里拿出了一支白玉钗子,趁张和静还在愣神之际,便将这钗子塞进了她的发髻之中。 张和静虽有些压抑嫡姐的大方,却还是落落大方地受了,只静等着李氏接下来对她的盘剥。 “你姐姐待你如此之好,你也要好生报答她一番。”李氏厚着脸皮说道,只见她那眼里满是企盼,且面色也十分慈和温柔,倒是张和静从未见过的光景。 “不知太太说的报答是什么?”张和静早已料到了李氏赠自己白玉钗子的目的,那可是个十足十的精明人,若不是有利可图,她怎么舍得将那成色颇好的白玉钗子送给自己? 李氏干笑两声,而后便指着那烫金帖子说道:“明日你去长公主府上赴宴,便将你姐姐一起带着吧,你姐姐貌美多才,且说话进退有度,定能博得长公主欢心。” 张和静虽是见惯了李氏的精明刻薄,谋算阴毒,却仍是被她这番不要脸皮的话给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长公主明明只宴请了自己,如何能将姐姐夹带过去?她要如何与长公主解释这不速之客? 那李氏见张和静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立马沉下脸说道:“怎么?莫非你是不愿意?” “太太,那长公主的帖子上可说了只宴请我一个人?”张和静也没说答应和不答应,只避了这话题,反问李氏道。 “自是写了,可你与华儿是亲姐妹,既能有机会与长公主亲密一番,自然也得带上你姐姐。”李氏理直气壮地说道,她将这庶女养了这么大,如今也到了这庶女报答自己的时候了。 “母亲,长公主性子直爽较真,若是她没有宴请姐姐,我却将姐姐带去了,只怕长公主会生气呢。”张和静只能婉言劝道。 那李氏如今一门心思便只有让华儿与长公主交好,如此,华儿便可以借着长公主的东风名正言顺地进出皇宫,说不定哪一日,华儿便被贵人看中了。 她这辈子只嫁了个说来清贵却无实权的御史大夫,只盼着女儿能觅得一个乘龙快婿,早日飞黄腾达。 “你这白眼狼,你姐姐连自己最喜爱的白玉钗子都送你了,你怎得连这么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若是长公主发怒,你便为你姐姐解释一番便是了。”李氏如今的脸色也是难堪之际,只听她略咳嗽了一声,而后便幽幽开口道:“你可别忘了,你那生母的忌日快到了,若是你识相,我便让人在祠堂里给她上个牌位,也让你给她上几注香。” 李氏这番话着实捏住了张和静的命门,只听她攥紧了拳头,眸里深谙不明,良久之后,她才应承了下来,“是,母亲。” 李氏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御书房内。 烛火闪烁。 林大正瞧了一眼仍在秉烛夜读的许湛,只上前轻声劝解道:“陛下,已是夜深了,再看下去,眼睛便该酸了。” 那许湛手里只拿着灵帝诗集,如今正是品读辞藻痴迷之际,对林大正的劝解,他只恍若未闻。 林大正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再多的话,他便不敢劝了。近来,长公主总拒旨不往宫里来,陛下的脾气已是阴晴不定了许多天。 林大正正要再添上一盏烛火之时,便听见许湛烦闷又清冽的声音响起,“这几日,她怎么样了?” “长公主在花宴上结识了一个叫张和静的女子,明日,长公主还要将那女子宴请到府上来呢。” 许湛放下了那诗集,饶有兴致地看了林大正一眼,而后便自言自语道:“如此也好,她也算是有个闺中密友了,朕瞧着她往日里也太寂寞了些,那张和静的底细你可有查清楚?” “是张御史家的庶女,别的,奴才一概不知。”林大正禀告道。 “罢了,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罢了。”许湛心情愉悦了不少,只是下首的林大正跪在地上的身姿有点发抖,似是十分害怕的样子。 “你可还有什么话未告诉朕的?”许湛便沉下脸问道。 那林大正闻言便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只将自己打探来的情报如实告诉许湛:“陛下,如今外头都在传,公主……似有磨镜之癖呢。” 第13章 寒门之子苏清端 可他即使落在如此难堪…… 许湛微怔,而后便沉思了一阵,只淡淡一笑道:“外头人不了解莲儿,便传出了这等浑话。” 林大正只在心里腹诽道:这长公主见了您总是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您却总为她说话做什么? “她已有许多时日不曾来给母后请安了吧?”许湛眼里弥漫着些许怅惘,只见他半副身子隐在暗光之下,那漆黑的暗光无端地便将他衬得落寞不已。 林大正心有戚戚地应了一声。 “去找方雅姑姑,让她替太后写道懿旨,只说太后思念女儿,已是食寝难安。”许湛说完这番话后,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过于无耻,竟假传懿旨,用孝字威逼着她进宫。 可那入骨的思念已在他心里疯狂滋长,无耻便无耻了,只要能让自己见她一面便好。 林大正悄悄叹息了一阵,而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那少年天子独自隐在那半是黑暗的烛光中。 翌日,京城里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许莲透过窗子瞧了瞧那万里无云的舒朗天空,心情也随之愉悦了起来。 “你快去厨房里好生叮嘱他们一番,只说要做些京城贵女平素爱吃的甜点来。”许莲笑意染上眉梢,连带着春杏也喜意盎然。 她只在心里嘀咕道:若是那张和静能让长公主一展笑颜,自己便不再讨厌她了。 许莲瞧着春杏正在痴笑着发愣,便用自己的葱葱玉指点了点春杏的额头道:“还发什么愣呢?还不快去厨房?” 春杏这才如梦初醒地应声而去。 许莲用完早膳以后,便派了女官在公主府门口等着,她生怕那些小厮见张和静脸生,便唐突了她。 在许莲百无聊赖地连饮了五杯茶水以后,才自外间响起了女官的通报之声。 “张家小姐到。” 许莲连忙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而后便欣喜不已地望着门口,只见一红一绿两位小姐烟烟袅袅地走了进来。 许莲微愣,带头的这红衣女子她虽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她的名字来。 她在往那女子身后望去,这才寻觅到了一身绿衣,似清丽莲荷般的张和静。 “参见长公主。”红衣女子面上有着难以掩盖的喜悦,只见她弯膝讨好似的对许莲行了个礼。 “和静,这位小姐是?”许莲仍是想不起来这红衣女子的名姓,便只得求助张和静。 “启禀公主,这是我的嫡姐,张华儿。”张和静迫于李氏的威逼利诱,便不得已将这张华儿一齐带来了长公主府,也不知长公主是否会生气? 许莲略思索了一阵,便想起了缘何她会觉得这张华儿眼熟,原来她便是那日坐在那张御史夫人身旁的小姐。 倒是不请自来,脸皮厚的很。 许莲颇有些不悦,她本有许多亲密之语要与张和静说,这不速之客杵在她们中间,叫她们如何能自在地互诉衷肠? 张华儿见许莲脸色阴恻恻的,便小意奉承道:“华儿仰慕公主已久,此番登门造访,便是想领略一番公主的风姿。” “本宫可没有什么风姿,不过与你们一样会哭会笑会跳罢了。”许莲不假辞色的将张华儿的话堵了回去,脸上也颇有些不耐烦。 那张华儿虽是有些难堪,可她在来长公主府前便已做好了捧她冷脸的准备,为了爬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受几句公主的冷言冷语又有什么稀奇的? “公主当真是才情斐然,且又平易近人呢,只是我们这些粗人又如何能与公主相比呢?”张华儿掩嘴一笑,不拘这许莲脸色有多差,她总是能说出许多奉承之语来。 许莲自诩修养极佳,却被她的不要脸皮气了个够呛,这御史大夫虽不是什么权势极盛的大臣,但也好歹是个出声清流世家的中庸之人,只是这张华儿为何要如此自轻自贱? 一旁的张和静瞧着自己丑态毕露的嫡姐,只在心里悄悄叹息了一通。 “和静,你快坐下来吧。”许莲虽对张华儿不假辞色,可对张和静,她却温和有佳。 张华儿在一旁看着许莲如此作态,心里只暗恨这公主竟是眼瞎了不成?为何要如此优待这个庶女?比容貌、才情、家世,自己比这庶女差在哪里? 思及此,张华儿便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和静,她是哑巴不成?为何不会自己说一些好话?难道长公主如此冷待自己,她便舒爽了吗? 张和静因这张华儿一事,只觉得十分对不起许莲,便将身边丫鬟手中的茶杯拿在手中,只尊敬地递给许莲道:“长公主,那日在小莲荷池旁,是和静太过猖狂,还请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许莲见张和静如此做小伏低,心里则更不是滋味,那日明明是自己的错,为何和静要对自己道歉,可那道歉之语临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许莲只暗恨自己骨子里的这股傲气,还有那个不速之客张华儿,若不是她在这里碍眼,自己定会拉下脸向和静道歉。 “无妨,不过是小事一桩。”许莲极不自在地拿过茶杯,而后便不顾那茶水的滚烫,一股脑儿地全喝了下去。 张和静瞧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张华儿,她虽答应了嫡母要带着嫡姐一同前往,可到了公主府以后的事情她可没答应过嫡母,只见张和静先是大声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将许莲唬了一条。 “和静,你怎么了?”许莲着急地问道。 张华儿见势也装出了一副十分担心庶妹的模样,她只笑着对许莲说道:“静儿自小身子便不好,好在平日里我总遣人去给她延医问药,这下才好了许多,如今只是小恙,公主不必担心。” 许莲却是正眼也没瞧她,只轻飘飘地说道:“难道你叫张和静?” 这张华儿面上便十分难堪,只讷讷不敢做声。 “今日一早起来,便有些头晕难忍,许是昨日夜里着凉了。”张和静气若游丝地说道。 许莲当下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吩咐侍立在侧的女官道:“马上去请个太医过来。” 那张和静忙出言阻止道:“公主,我这是老毛病了,请太医来也是没用的。”说着,便又咳嗽了起来。 许莲这下可当真是急的不得了,只见她忙上前替张和静顺气道:“太医如何就没用了?你这幅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 “若是公主信我,我这病满京城里便只有一位大夫能治,公主不妨要了马车,带我去那大夫医馆里。”张和静只面色惨白地说道。 许莲哪有儿不从的道理,只见她立马连声让人备车,而后便亲自扶着张和静,就要从花厅里出去。 那张华儿连忙上前,似是要跟着许莲与张和静一同前往那医馆的样子。 “你且在本宫府里等一等吧。”许莲只撂下这句话后,便扶着张和静出了花厅。 张华儿虽是万般不舍,却不敢违抗长公主的吩咐,只跺脚暗骂张和静是个没用的东西。 那些女官见许莲如此在意这张家小姐,便立刻准备了一架软轿子,许莲便扶着张和静上了轿子。 待马车行进后,张和静的面色便立刻恢复如常,她便“噗嗤”一笑道:“公主,和静有罪。” 许莲一头雾水,瞧着张和静面色忽又红润无比,便疑惑道:“你头不疼了?” “我那嫡姐实在是讨人厌的很,有她在,我与公主连说话也不自在,和静便自作主张想了个促狭主意,便装病带着公主避开了她,还望公主责罚。”张和静心里感念长公主待自己的情谊,面上却一切如常。 许莲心中虽是隐隐有些不适,可和静说的话也十分在理,若不是用这促狭理由,又如何能甩开那烦人的张华儿呢? “只是,我们要往哪里去呢?”许莲发问,她这个长公主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如今京城的赏玩地方当真是不熟悉的很。 只是能与闺中密友去肆意游玩一番,当真是有意趣的很。 “若公主不介意,我们便当真往医馆去一趟吧,和静要为一位友人买些药材呢。”张和静打量着许莲面色十分愉悦,便试探性的问道。 并非是她得寸进尺,只是今日是那人去医馆取药的日子,可那昂贵的药材他如何能负担的起,只怕他又不辞辛劳地去深山上挖了药材卖了换钱吧。 “既是和静有事,便往那医馆去吧。”许莲虽是有些落寞,却仍强撑着笑言道。 张和静自是十分感激。 待马车驶到城西医馆之时,张和静便歉意地一笑道:“这医馆是那些贫苦人家最爱来的地方呢,公主只待在马车上吧,和静去去就回。” 许莲自是没有异议。 只是张和静去的时辰太久了些,许莲只觉得这轿子十分烦闷逼仄,她便随手掀开了车帘,入目的却是一道熟悉又清冷的背影。 熟悉的粗麻布衣出现在许莲视线内,她微愣了一霎,而后便抬眼细看了一番那粗麻布衣的主人。 当真是苏清端,可他在这医馆里做什么呢? 许莲定睛一瞧,那苏清端脚旁还有两大篓草药,他正背着对自己正与那医馆里的掌柜说话。 “苏小哥,这点药材只能卖一两银子,你母亲的药可要五两的银子,这剩下的四两银子您若给不出,这药,我便也不给了。”那掌柜的神色十分倨傲,许莲瞧着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些医馆难道只为了赚人钱财吗?悬壶济世的医德竟不顾了? 可他即使落在如此难堪落魄的境地中,仍似青山松柏一般,挺直了脊背,叫人不敢小瞧了他。 “我替他给。”一道熟悉的清丽女声响起。 第14章 失恋的张和静 许湛正坐在乾清宫的墨玉…… 许莲便抬眼望向那说话之人,却是久久不见人影的张和静。 此时的张和静与往昔的张和静大不相同,她不再娴静典雅,不再一举一动克制守礼,而是热切又羞赧地走到苏清端面前,软了声音道:“苏公子遇上了难事,这四两银子便让我为你出吧,待苏公子宽裕之时,再还于我吧。” 许莲不知怎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股酸酸胀胀的异感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 原来张和静对苏清端有意,倒是神仙璧人般的一对。 只是许莲无端地思及苏清端讳莫如深的墨黑瞳仁,还有他通神清冷淡然的谪仙气华。 倒是般配的很,人世间繁杂喧闹,若是能遇上一个相爱相守的知心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应该祝福张和静的,可是那颗滚烫的心却渐冷减冰,直至她的面容上再没有一丝笑影。 原来孤独寂寥的人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许莲立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只默默告诫自己,和静落落大方,善良温婉,苏清端心仪于她也是一件喜事,难道闺中密友觅得良人,自己不该替她开心吗? 那苏清端只温和地朝着张和静行了个礼道:“张小姐。” 张和静则是含羞带怯地瞥了苏清端一眼,而后便义正言辞地对那医馆掌柜说道:“母亲有疾,苏公子也是一片孝心,且这满筐的虎杖、乌药怎可能只值一两银子,你莫要在此胡诌诓骗苏公子,行医问药,若是连悬壶济世的医德都丢了,只叫人瞧不起你。” 许莲微愣,在她面前的张和静总是盈盈浅笑,温婉寡言,却没想到她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 那医馆掌柜的见眼前这位清秀佳人是个懂行的,那通身的气焰便低了许多,只见他仍不服气的强辩道:“就算这虎杖、乌药略值一些钱,可这公子母亲的病已是顽疾难医,除了那太医院里的院首能堪治三分,这京城里有哪家医馆愿意给这公子配药的?这么些年,我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是他顶着个探花的头衔,我才不愿自家倒贴进好几两银子给他配药呢。” 那张和静见这掌柜的已是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不客气,心中也暗悔:方才不该如此咄咄逼人,若是惹恼了这掌柜,耽误了苏公子母亲的病情可怎么好? 只见她敛眉低目,只讷讷地说了句:“抱歉,苏公子。” 谁知那苏清端只是淡淡一笑,而后便躬身朝着那掌柜的行了个礼,只饱含歉意道:“劳烦掌柜的这些年的照顾,清端自会想法子将这四两银子补上。” 那掌柜的见这苏清端克己守礼,且又生的眉清目朗,若不是那粗布麻衣碍了他的气韵,只怕也是个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且这苏清端现今虽落魄,却秉着一身正气入了官场,如今虽只顶着个大理寺寺直的官衔,可说不准哪日便得了贵人的青眼,平步青云了呢? “罢了,这药你便拿去吧,省得我被那起子不懂事的人编排成了个冷心冷肺的恶人。”那掌柜的扬起鼻子冷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讥讽了一声后,便把那药包递到了苏清端的手上。 而此时的张和静则是羞得双颊窘红,连车轿里的许莲都瞧得很不是滋味。 那苏清端则是温声笑道,“今日多谢张小姐出手相助,只是这四两银子却不必了,苏某不可欠下张小姐这般人情。”边笑着,他黑曜石般的瞳仁且溢出了万般光华。 张和静方才那股为苏清端挺身而出的孤勇便一点点消散殆尽,只见她捏紧了手上的软帕,只踟蹰万分地说道:“苏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知苏公子如今有些难处,这四两银子便先借给苏公子,待苏公子宽裕之时,再还于我,可好?” 她这般怯生生的软糯之语连许莲听了都酥了半边的身子,可那不解风情的苏清端却像快硬邦邦的石头,只见他仍是清朗含笑,可出口的话却仍是克制疏离:“谢过张小姐的好意,可苏某实在不能收。” 说罢,他便再次向张和静行了个揖,而后便匆匆离去,独留下张和静在原地红了眼眶。 许莲心有戚戚,原来张和静与这苏清端并非心悦彼此,这苏清端倒真是有些犟脾气,便是收了和静的四两银子又如何?难道他还怕被人嚼舌根说他吃软饭不成? 许莲望了眼苏清端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见那落日余晖映在他身上,没来由的便给人一种清肃萧瑟之感。 张和静仍在原地失魂落魄,瞧着天色已深,许莲便掀开了车帘,在春杏的搀扶下走到了张和静身边。 “天色暗了,和静,本宫送你回府上吧。”许莲见张和静神情哀切,便心有不忍地上前劝说道。 张和静这才从愁绪中抽身而出,只见她掩住了眼眶里盈盈的泪水,只装作没事人般的强笑道:“公主,我失态了。”说着,她又抬眼望了望远处日落阳斜的昏光,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竟流逝的如此之快。 许莲只在心里婉转叹息了一声,她从未欢喜过谁,自然不明白那些有情人之间的情丝绵绵。 若有朝一日,她喜欢上了哪个公子,必要他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好。 思及此,许莲的脑海里无端的浮现出苏清端那张清朗芝兰的面容。 只是那一霎那,她便立刻在心中懊悔道:那是个比臭石头还要再硬一些的顽石性子,除了生的超尘似仙了一些,便是要家世没家世,要前途没前途。 也不知和静究竟看上他什么? “本宫送你回去吧。” “谢过公主。”张和静敛起了悲怆之意,随着许莲上了轿子。 待许莲将张和静送回张府后,便有些意兴阑珊地回了自己的长公主府。 刚过了那矗立着的两座石狮子,便有几个女官面有焦急地跑近前来。 “那个张华儿离开了吗?”许莲趁那女官还未开口,便抢先说道。 “已走了,公主,奴婢有要事禀告。”那女官神色慌张,似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许莲便也提前了几分劲色,只问道:“何事?” “宫中传来懿旨,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召公主前去寿康宫请安呢。” 许莲一愣,她又不是太后亲生的女儿,只怕她不在太后眼前晃,太后还能安生些日子呢,怎会身体有恙后传召自己? 许莲略一沉思,便知那是许湛使得把戏,只是她却没有抗旨不尊的资格。 之间许莲低低的叹了口气,只吩咐那女官道:“替我换衣服吧。” 待宫门快要落钥时,许莲才乘了一座小轿从偏门进了皇宫。 她便吩咐那引路的太监往寿康宫去,只是那太监却隔着轿帘皮笑肉不笑道:“公主在去觐见太后前,先落脚修整片刻吧,总不能让公主风尘仆仆地去寿康宫,若是过了凉气给太后,可就不美了。” 那春杏只觉这太监说话十分无礼,只胀红了脸要与轿外的太监分辨一番。 许莲却面无表情地按住了她的手,只冷冷说道:“许湛身边的人不都是这副脾性吗?你还想与他争辩?” “劳烦公公带路。”许莲只讥讽无比地一笑,一早便猜到了许湛的司马昭之心,既然躲不过去,她便懒得再费口舌了。 那太监果真领着那小轿子,钻在夜色之中,往那闪着烛火的乾清宫里走去。 乾清宫乃是许湛养生修息的宫殿,平日里他甚少往后宫里去,每夜里不过睡在乾清宫中。 许湛正坐在乾清宫的墨玉方桌上,案几上放着一只黄玉嵌竹铂的狼毫,此刻的许湛毫无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冷傲之气,只痴痴地望着乾清宫的殿门出神,间或从额头上渗出一些细密的汗珠。 在他焦等至心跳如擂时,方才见那抹他魂牵梦萦的倩影烟烟袅袅地殿门处行了进来。 第15章 崇明帝的深夜接见 那乾清宫烛火通明,…… 许莲进了那乾清宫,第一眼便瞥见了坐在案几上的许湛,偌大的乾清宫空无一人,连烛台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座。 许湛便立刻站起身来,只剑眉微扬,喜不自禁的说道:“莲儿,你来了。” 许莲便遵循着仪制,附身朝着许湛行了一个君臣之礼,“参加陛下。” 许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许莲这疏离尊敬的模样,已是用君臣之名将自己死死堵在她心墙外。 “莲儿,你终究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许湛苦涩的一笑,望向许莲的眼里满是落寞与哀伤。 许莲当真是害怕极了眼前这个对自己近乎执念的少年天子,只见她的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并不敢抬头去与许湛对视。 “皇兄在说些什么呢?莲儿竟听不懂,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个天下都是皇兄的,谁又敢与皇兄生气呢?”许莲只顾左右而言其他,将话叉了开来。 许湛知道她在装傻,可他在外人面前可以疾言厉色,冷漠无情,那满腔的怒意在许莲眉颦多姿的美目下便化成了绕指柔情。 或许自那日前朝国破时的惊鸿一瞥开始,他便是许莲的俘虏,因她痴,因她狂,因她对抗世人,因她神魂皆伤。 “莲儿,母后十分想你。”许湛似是觉得许莲的态度太过冷硬,一定是因为自己假传懿旨将她强召入宫的缘故吧,他便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可许莲只是抬起了脸,朝他淡淡一笑道:“那皇兄很该让我去见见母后才是,而不是召莲儿来这乾清宫。” 许湛这下无话可说了,他只将案几上精心准备的狼毫递给许莲,脸上却是有些小心翼翼:“这狼毫,莲儿,你可喜欢?皇兄寻了许久,才为你寻了一根成色上佳的。” 许莲却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她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只跪在地上,恭敬行礼道:“莲儿谢过皇兄。” 乾清宫内的气氛紧张而又冷清。 可王贵妃的心情却喜悦而又激动,自她那日被皇上下令禁足后,她便有月余的功夫没有出过殿门了。 这些禁足的时日里,她也想明白了,皇上此番如此生气,皆是因为她恃宠而骄,过了祖宗规矩的那跟线。 哪怕皇后再不得宠,她也是皇后,自己这个做贵妃的理应给她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皇上此番对她的惩戒也是应该的,况且她王怡欢是真心喜爱许湛的,即便他不是皇上,即便他是个一贫如洗的寒门公子,她都心悦于他。 幸而皇上对自己的哥哥镇国公依旧是宠赖有加,后宫中也没有新进什么刁钻的狐媚子,所以她便在这个深夜,端着一碗亲手做的点心,前去乾清宫寻找许湛。 那乾清宫烛火通明,身处黑夜中往里间看去,还能看见崇明帝许湛影影绰绰的高挺身影,以及匍匐在地上的清瘦身影,那身影瞧着极为纤弱,似是一位聘聘婷婷的女子。 王贵妃的笑意险些僵在脸上,只见她狐疑地望向眼观鼻鼻观口的林大正,便问道:“公公,里间是哪位姐妹在侍奉皇上?” 那大正却是谄笑着避左右而言其他,只听他惊讶地叹道:“贵妃娘娘做的这鹅黄酥可真别致,陛下见了一定喜欢。”却是不提里间那位女子是谁。 王贵妃只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平日里可没少从自己这里搜刮油水,遇到要紧事话风便滴水不漏,当真是气人。 这王贵妃心里虽百般恼怒,面上却是扬起了一抹真挚的笑意,“本宫愚笨,除了这吃食上颇有些研究以外,也不能给皇上解些忧愁,还望公公能好生提点我一番呢。”说完,便命贴身宫女塞了一大包银子进那林大正的胸间。 那林大正这才眉开眼笑,只低声对那王贵妃说道:“娘娘圣心在握,奴才又有什么可提点娘娘的,只是里间是长公主正在与皇上密探呢,她们兄妹阔别多日,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王贵妃也是个人精,不消片刻便听懂了林大正话里的含义,便是圣上有要事要与长公主密谈呢,自己不宜打扰。 只是这王贵妃心里终究是有些膈应,这长公主出身不好,乃是前朝嫡幼公主,也不知为何才会得了陛下的怜惜,认作义妹。 如此深夜,一个非亲非故的长公主与少年天子,共处在偌大空旷的乾清宫中,且派了陛下的心腹太监在外守着,这其中的意蕴不言而喻。 王贵妃的脸色几近惨白,只见她强撑着挤出了一个笑容,只把手上的甜点递给那林大正道:“劳烦公公将此物递给圣上,便说怡欢来给陛下请安了。” 林大正见这苏贵妃识趣,便高声应了。 这苏贵妃便由着贴身宫女玉儿搀扶着走回了自己的宫殿。 那玉儿见贵妃眉眼间不似平日如此飞扬得意,似是十分落寞的样子,便出言劝解道:“贵妃娘娘,说不定陛下真有什么要事要与长公主相商呢。” 那王贵妃只是仓惶一笑,脸色便更难看了几分,只见她反问道:“若是亲兄妹在深夜相商便罢了,可陛下与那长公主非亲非故的,有什么要紧事不能在白日里说的,非要闹在半夜,且又在乾清宫里?” 那玉儿便也无话可说了,只是她瞧着王贵妃的神色实在太过哀伤,只得再次劝解道:“娘娘不必往心里去,那公主已经是皇上的妹妹,伦理道常在那里摆着,皇上若是当真对她用心,便早已将她挪进自己的后宫里了。” 王贵妃却没有顺着这玉儿的话自欺欺人,她只说道:“本宫就是怕皇上用心太过,若那长公主当真入了后宫便罢了,后宫里比她更美的女子也不是没有,皇上尝了鲜,不过几日便丢开手了,可偏偏只把她摆在那长公主的高位上,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念念不忘。” 那玉儿见此时的王贵妃哪有儿平日里意气风华,飞扬跋扈的样子,有的只是一个得不到夫君宠爱的悲戚女子。 玉儿也是一阵叹息,家里的老太太总说,要贵妃娘娘不要将一颗心付诸而出,可贵妃娘娘却没将老太太的话听进去。 “娘娘……”玉儿哀切又怜惜的望向苏贵妃。 那贵妃只将悲戚咽了下去,一双杏眼里淬满了毒意,“本宫要她不得好死。” 第16章 为他寻来太医 “许湛,那日你封我做长…… 王贵妃离去后,乾清宫的许莲却仍跪在地上,遑论许湛如何叫起,她却不肯起身。 “皇兄,莲儿有个不情之请。” 烛光闪烁,许湛虽瞧不清她淑丽惊鸿的面容,可瞥见她通身霞偎仙雾般的气度,那根久久不动的心弦便已被撩动几番。 “莲儿不若先行起身,再将要事说与朕…皇兄听。”许湛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自称改口成了皇兄。 以兄妹之名作饵,将许莲锁在这九天宫阙之中,便是他许湛唯一的私心。 许莲便站了起来,那薄纱宫裙将她衬得灵透缥缈,上首的许湛又是一阵心悸。 “莲儿知太医院的院首等闲不得出宫,可我府里有位婢女家的母亲患上了顽疾,还请皇兄开恩,让我将那院首领回去,不消一日,莲儿便将他送回来。” 借个太医的小事,许湛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听他允诺道:“待会儿我便写了小令,你明日便去太医院领那院首便是。”说完,许湛撩起龙袍,从高位上站了起来,而后自是虔诚无比地走到许莲面前,垂目盯着她半晌。 “莲儿,外头已夜深,那宫道只怕是不好走,不如你明日一早再去拜见母后吧,今日就宿在我这乾清宫吧?”许湛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炽热的火焰。 许莲却只是嘴角一勾,而后便从衣袖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白玉镶金匕首,只神情悲怆地将那匕首抵在自己纤细白嫩的脖颈处,望向许湛的眼里满是寒意。 许湛被唬了一大跳,怪道他觉得今日的许莲甚为听话,深夜将她召入宫她也未抗旨不从,从母后的寿康宫前将她半道截至乾清宫,她也只是低眉敛目地跪在殿中,并未透出什么喜怒。 原来她已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若是自己将那点隐秘的心思露出来分毫,她便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莲儿,将匕首放下。”许湛此时担忧至极,只敢往后退了几步,说话时的声音也在暗暗颤抖。 许莲的眼角滑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只见她扔是握着那匕首不放,而后便一字一句地对许湛说道:“许湛,那日你封我做长公主时,便答应过我永不越雷池,我如今虽身不由己,却也是前朝皇室血脉,我生来高贵,宁可身死也绝不受辱。” 许湛见许莲的眼里既冷静,却又有着一股近乎癫狂的快意。他便了然,她说的都是真的,若是自己再逼迫她一步,她便不会再苟活于世。 只见许湛将满心的苦涩尽数咽下,他望着那张魂牵梦萦的俏脸许多,而后便长叹一声,将林大正宣了进来。 那林大正立刻从乾清宫外走了进去,一见那长公主许莲正用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脖颈,当下便吓得跪在地上劝说道:“长公主,您这是做什么?快将那匕首放下。” 许湛只将身子转了过去,再次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 “将长公主送出宫去,明日让太医院院首去长公主府里一趟。”许湛便又恢复了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狠戾天子模样,只吩咐那林大正道。 林大正虽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何事,可瞧见陛下那灰败的脸色与长公主眼角的泪痕,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见他匍匐上前,将许莲手中的匕首给轻轻取了下来,而后便带着许莲从乾清宫内退了出去。 许莲仍是乘坐着那驾轿撵,从已落钥的宫门处匆匆回了长公主府。 那春杏瞧着她十分失魂落魄,便有些好奇的问道:“公主,怎得我们又不用去探望太后了?” 许莲只自嘲一笑,“太后若真是病了,只怕恨不得本宫躲的远远的才是。” 春杏咋舌,便知今日公主这趟入宫乃是全了陛下的私心,这与之相关的话她便不敢再说了。 还是许莲的脸色自个儿好转了不少,只听她清丽婉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明日有位太医会来我们府上,你把上半年太后赏我的紫烟鼻壶拿出来,就当是给他的诊金了。” 春杏一愣,太医?看诊?可公主最近并没有生病啊? “公主,您有哪里不适吗?”春杏只懊恼的开口道,作为贴身婢女,怎得连公主生病了她都不知道? 许莲瞧着这丫头脸上活灵活现的表情,便也笑了起来,解释道:“并非是本宫病了,而是本宫要帮和静一个忙。” 那苏清端曾无意帮过自己一次,既然他母亲的病只有太医能看得,那便让那太医院的院首替他看诊一番吧,如此,她许莲便不再欠他苏清端人情了。 提到张和静,那春杏便焉了下来,只默默不做声。 翌日,那太医院的院首早早的便来到了许莲的府上。 许莲那时尚未起身,听闻太医已至,便由春杏搀扶着梳妆起身。 “你去给和静递个信吧,只说本宫派了个太医替她诊治一番身子,别的不消多说。”许莲打了个哈欠,而后便亲去花厅接见那太医。 一顿寒暄过后,许莲便把那价值连城的紫烟鼻壶给拿了出来。 那院首姓张名守德,平日里只一心钻研医术,并不爱黄白之物,可经许莲打听得知,这张院首独爱鼻壶,且最爱紫烟纹样的瓷壶。 那张院首果然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那鼻壶,只道谢道:“多谢长公主,只是公主可否与老朽详细说说公主是哪里不适呢?” 张院首昨日夜里便被御前之人传召,要他第二日一早便去长公主府看诊,他曾听说过长公主飞扬跋扈的名声,只小心翼翼地在这花厅苦等,可与许莲几番交谈下来,他却觉得公主待人谦逊有礼,且极会投其所好,单说这紫烟鼻壶,便可见公主对人情世故的融会贯通。 “本宫无妨,只劳烦院首替一位年迈妇人看诊,不拘多名贵的药材,你只给那老妇免了就是,帐从我公主府里出。”许莲面上摆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却是一阵心跳加速。 许莲只觉得自己这段时日十分奇怪,为何她总是想着苏清端在那医馆前清瘦孑然的背影?为何她总在脑海中回荡苏清端母亲药石无医的病情? 定是因为那苏清端对自己有恩,自她做了长公主以后,承受的只有世人无端的恶意,如今被人施舍了几分善意,她的心内便十分过意不去。 定是因为如此。 第17章 诊金 纪露这番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春…… 许莲这番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春杏的脚程颇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从张府走了回来。 她只在花厅内朝着许莲盈盈下拜,极规矩地禀报道:“张小姐只说谢公主挂念,要奴婢拿这杏仁糕来给公主尝尝鲜。”说着,便从一个陶瓷托盘上高举起一碟精致的点心,尊敬无比地俸给许莲。 一旁的太医暗暗咋舌,这长公主的排场果真是十分张扬。 “劳烦太医跟着本宫这位婢女,去那张府里走一趟。”许莲瞧着春杏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将另一位婢女白芍推了出来,命她领张太医去那张府。 “是,臣领命。”张太医得了紫烟鼻壶,连唇上的白须都得意地翘了起来。 自长公主往张府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且那长公主赐了自己的轿撵给那张太医,如今更是两刻钟的工夫便到了张府门口。 正厅里的张和静颇有些激动,方才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前来自己府上送信,只说长公主担心自己的身体,从宫里请了一个太医过来为自己看诊。 这当真是让她喜出望外,自那日在医馆被苏清端三番四次地拒绝后,她已闷闷不乐了许久,只挖空了心思要想出几个法子来帮一帮苏清端才是。 张和静思绪难停,却又瞥见案几上拿随意摆放的四两银子。 苏清端清朗又和煦的面容再度浮现在她脑海中,张和静怔愣,自己究竟是何时起,将那人纳入了自己心间? 犹记得那个炎夏永昼的恒灵三年,那时高位上坐着的依旧是独爱诗词,不闻国事的灵帝,父亲那时刚升任御史大夫,白姨娘却因李氏的苛待而整日窝在院子里避不外出,连生了病也只敢偷偷喝了几记偏方,便强撑着病躯谨小慎微地前往李氏院里晨昏定省。 她那时尚且年幼,还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她见嫡母苛刻,便去寻了那时风光霁月的父亲,只将姨娘病了这事说与他听。 “大丈夫不管内宅之事,白姨娘病了,你便去找太太请了大夫来便是。”说罢,那位不苟言笑的父亲便拂袖而去。 她当时不懂嫡庶二字重于千金,只知道若是讨好了父亲,白姨娘的日子便能舒适很多。 她便为父亲做了不少针线活计,眼睛酸胀得直流泪,却也不敢放下手中的针线。 只是自己那亲手做的荷包,扇套,却从未见父亲戴在身上过。 大男儿不拘泥于儿女私情,父亲定是忙着朝政之事,无暇去看顾白姨娘与自己。 她以为,父亲对嫡母在私下里的恶毒与苛刻一概不知,便又花了心思将嫡母对姨娘的磋磨捅到了父亲面前。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父亲那个不耐烦至极的眼神,仿佛在告诉自己,为何要将这样的阴私之事放到台面上来讲?他是俯仰天地,以察民心的御史大夫,他的后宅不该如此乌烟瘴气,即便事实如此,她这个做庶女的也不得在背后编排嫡母。 可她与姨娘从来就不曾惹过事,将父亲的后宅搅的乌烟瘴气的人并不是她们。 后来,姨娘病死后,父亲又纳了几个新姨娘进来,特别是那个名为华英的娼妓,最得父亲宠爱,因着她,父亲便连着几个月都不往嫡母院里去,嫡母略惩治了那华英一番,父亲就与嫡母大吵了一架,闹得满京城都听说了御史大夫宠妾灭妻这件风流之事。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父亲不是个没有心的刚直御史,而是姨娘从没有被父亲放在心尖上罢了。 她还记得姨娘弥留之际,流着泪对自己说:“静儿,姨娘走后,你要藏拙,你要愚笨,不要碍了夫人的眼,也不要情意将你的心送出去。” 她不明白姨娘哀悼如枯木的心伤,她只知道,那日她跪在医馆门口,过往的路人无不对自己嗤之以鼻,唯有那清隽如山间朗月,儒雅如水泉透灵的苏公子塞了一两银子在自己手心。 “我不知你是出了何事才跪在这医馆门前,这一两银子你拿去吧,不必还了。” 若不是苏清端,自己的心便早已在恒灵三年枯萎死去了,他便是自己昏暗一生中的一束光,哪怕他不过是出手相助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女子,哪怕他已不在记得自己。 张和静尚陷在回忆之时,外头的丫鬟便禀报道:“小姐,长公主府的白芍带着一位太医上门,只说要来为小姐看诊呢。” 张和静立刻高声回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后,便有一个蓄着花白胡须的老人从外间缓缓走进,那一双矍铄的眼睛与那通身慈和的气质,皆让张和静心中一喜。 当真是位御用太医呢,那通身气度便与那日见钱眼开的掌柜不同呢。 “拜见太医。”张和静一时激动之下,便朝着那老人行了个礼道。 那张太医被唬了一大跳,这张和静也是御史大夫家的庶女,如何能让她屈尊向自己行礼,只见张大夫立马将张和静扶了起来,面上满是惶恐道:“小姐这是折煞老臣了。” “太医您悬壶济世,仙风道骨,和静心内十分仰慕您呢。”张和静琥珀般的杏仁眼里满是虔诚的善意,倒让张太医有些过意不去。 这张和静瞧着清秀宜人的,却是个极会揣摩心意之人,一副连捧带赞,直将张太医夸的眉开眼笑,倒比他在长公主府里得了那紫烟玉壶还要再得意几分呢。 “张小姐,既如此,便让老朽来为你把一把脉吧。”张太医一阵说笑过后,便要拿出木箱里的软帕,他虽已年迈,却也知道男女大防不可越,如今给贵女们看诊还是要搭上一条软帕的。 那张和静面上却有些难堪,只见她双眼微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张太医便有些好奇,只问道:“张小姐,你是怎么了?难道是身上哪里不舒服?不妨说与老朽听听。” “不瞒太医您,和静有一密友,他虽是寒门出身,却也因才华横溢而得了探花之位,只是如今才得了一个闲职,没有银钱为他家中老母看诊,若是太医您不介意,便虽和静走一趟,这诊金便由我来给您。”张和静温顺无比,那话里还略带着一丝祈求。 那张太医心中千回百转,他依稀记得,在长公主那里,她也曾叮嘱过自己,看诊时不要在意诊金,瞧着这张小姐也不像是付不起诊金之人,似乎也没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母,难道长公主另有它意? 罢了,不消长公主是何意,今日便去给那老妇人看诊一番便是了。 “还请张小姐带路。”那张太医瞧着张和静目光戚戚,心中也是十分不落忍,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张和静自是喜得眉开眼笑,只见她立马吩咐婢女去备轿,自己则是从荷包里拿出了好几两银子,只递给那张太医道:“多谢太医仁心,这几两银子便先给太医当个辛苦费,还望太医不嫌这些银子简薄,待此间事了,我再将剩下的银子送到太医府上去。” 张和静面有难色,只是她向来不受宠,且嫡母李氏十分严苛,这几两银子还是她秉烛夜绣针线换来的,如今为了苏公子,便不得不变卖一些金银钗器了。 可那张太医只是扶着胡须一笑,而后便将那银子推了回来,“老朽虽不才,却也知道不欺少年穷的道理,这番诊治便当我与那探花结个善缘吧,不用张小姐破费了。” 张和静哪儿肯让张太医白干活,只听她说道:“这如何了得?那些药材也要花上不少钱呢,如何能让太医您自掏腰包?”说着,便要将那银子尽数还回去。 那张太医见张和静执着,便将长公主的吩咐说给了她听,那张和静这才作罢。 第18章 谁请来的太医 张和静与那太医略交谈了…… 张和静与那太医略交谈了一番后,便从府上私库里搜罗出了一些名贵药材,如今嫡母因倚靠着自己攀附上长公主,待自己也客气了许多,连这些药材都忍痛赐予了自己。 张和静便将那黑枸杞、人参、鹿茸都一一给张太医过目了一番,那张太医虽是点了点头,却仍补上了一句:“虚不受补,这些药材并不适宜大虚之人服用。” 张和静这才作罢,只带着张太医前往苏清端家中。 幸而这一日正巧轮到大理寺卿官员休沐,苏清端便闲赋在家,只安心照顾病弱的母亲。 如今他正住在大理寺卿分发下来的官舍中,虽只有两进大小,却也是窗明几净,整洁宜人。 那张和静早托人打听过苏清端的住址,如今那官舍近在眼前,她却打起了退堂鼓,还是张太医目露担忧地看了张和静一眼,只在心里腹诽道:这张小姐明明是托自己给友人的母亲看诊,为何一副愁苦又哀伤的样子?瞧着倒像是怀春的扭捏女子呢。 “张小姐且退一退,让老夫来敲门吧。”张太医终究是有些看不下去,便自告奋勇地要上前敲响那门环。 张和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张太医面前已是失了态,便只得红着脸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便有一个疏朗清目的男子出现在张太医眼前,如此气韵,竟只住在这小小官舍之中? “您是?”苏清端向外望去,却只瞧见一个须白发黑的儒雅老人,便疑惑地问道。 “老朽姓张,乃是一位医者。”张太医见此子面善气雅,心中便扬起了不少好感,便只隐了自己太医的身份,只虚心与这苏清端结交。 张和静见苏清端没瞧见自己,便出言提醒道:“苏公子,这位是张太医。” 苏清端一愣,却当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张和静,他便面有歉意地对张和静说道:“原来是张小姐。” 苏清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是出自太医院的当世太医,是能将母亲解决与水火之间的华佗神医,他便立刻谦恭有礼地朝那张太医作了个揖道:“小生苏清端拜见张太医。” 张太医见他进退有度,知礼谦顺,便将他扶直了腰道:“无须多礼,还请苏公子将令慈的病症仔细说与老朽听一听。” 苏清端便立即将张太医与张和静迎进了官舍之中,与张和静四目相对时,他饱含感激的一笑。 定是这位张小姐将太医请至他的官舍中,他虽得了探花之名,可如今的官场中世家横行,若没有过硬的人脉做底托,如何能顺藤而上,直登凌霄?以他这个大理寺寺直的官衔,只怕是永远无法将太医请来给母亲看诊。 张小姐的大恩,他苏清端当真是无以为报,只盼着今后的日子里,他能衔环以报张和静的恩情。 “母亲沉疴难治,往昔为她看诊的大夫有的说是中风,有的说是肺痨,更有的只说母亲只是忧思过甚,并无大病,我竟也说不出个章程来。”苏清端微叹了口气,只目露愁光般的望向张太医。 张太医沉吟了一阵,只提议道:“若是方便的话,能否让老朽亲见一眼老夫人?” 苏清端面有难色,只迟疑道:“母亲她整日昏睡,且痰流啖噎,清端只怕唐突了太医。”他自己自然是不会嫌弃母亲的,可上次为母亲看诊的那位太医,竟当着母亲的面呕吐了起来,弄的母亲哀伤不已,足足流了好几日的眼泪,他自是心疼不已。 “无妨,医者仁心,不过是些痰症罢了。”那张太医瞧出了苏清端的难处,便笑着摆了摆手道。 苏清端自是喜出望外,张太医这仙风道骨的高品之德,才称得上一句名医尔尔,只见苏清端谨守礼节,将张太医迎进了内室。 那是一间门窗紧闭的暖室,如今虽是三伏天,可屋内却摆着不少炭盆,且那房间虽逼仄,却摆放了不少鲜活盎然的花盆,足以见苏公子侍母之用心。 那张太医将此看在眼里,只快步走到那床榻之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床榻上的老妇人。 只见苏母惨白着一张脸,面黄且肌瘦地躺在床榻之上,且身形十分孱弱,手臂纤细地不盈一握,看着当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张太医便只道了一声“告罪”,而后便洗净了双手,上前将苏母的嘴轻轻拨开,只观其舌苔颜色,心中便已隐隐察觉了些苏母之病的端倪。阿昏 “如今你母亲昏睡着,便不能行那望闻问切中的询问之术了,如今我瞧着你母亲脉搏不弱,且舌苔发白,我只问你,你母亲可是个心强气盛之人?”张太医捻着胡子问道。 “正是呢,先父早死,家母将我拉扯长大,十分不易,性子便要强了一些。”苏清端便答道。 张太医又好生替苏母把了一诊脉,而后便与苏清端使了个眼色,只走出那暖屋后,方才说道:“我观夫人行状,必是个刚强精明的性子,苏公子十年寒窗得如今这探花之名,夫人必为了这些劳心劳力,旁人说一句好话还好,若是难听之话,夫人必要在心里揣摩细想个几天,如此便劳神损元,气血大减,经脉不损,久病成疴,方才将此病耽误成这幅模样。” 苏清端得张太医此言,方才如梦初醒道:“太医的意思是母亲这是心病?” “非也,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①,这五感交汇,便将老夫人的身体给拖垮了,依我看来,若是熬过这几个月,老夫人的病便有七分可治。”张太医颇有些胸有成竹地说道,也不是他骄傲自得,此病换做别的医师,只怕给老夫人开的药便是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可依他之见,如今还是细细调养的好,虚不受补,反倒不美。 “小生在此谢过张太医,这诊金还望太医能暂缓几日,我必想办法筹来。”苏清端听得母亲的病有七分可治,则是喜出望外地对着张太医又行了一个礼。 “不必,不必,此番乃是我依了长…张小姐之托,特地出宫来为老夫人义诊一番,公子不必挂在心上,此等病疾也能为我开拓了诊历,倒是我要谢谢公子呢。”那张太医只道谢不提,说什么也不肯让苏清端付上诊金。 那苏清端见张太医执意如此,且摆上了一副若硬要给诊金,他便恼了的神色,苏清端只将满腔感激之情压下不提,又亲自迎着张太医撰笔弄磨。 “就照着我上面的药方,替老夫人配药便是了,你只切记,不可让老夫人过度惊忧,凡事都要顺着她才是。”张太医提笔写完药方,便不厌其烦地叮嘱苏清端道。 苏清端将张太医的话仔细记下,而后便要亲自将张太医送回皇宫之中,只是张太医却立马推拒道:“不必了,今日午时食之过多,老朽正要走一走散散肠胃呢。”其实是要与长公主报信去。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和静也站起来挽留道:“先生略等一等吧,我请人将先生送回去。” 张太医却是一副要溜之大吉的模样,他只反复推辞道:“不必了,老朽真要散散心。”说着,更是箭也似的逃离苏清端的房舍。 张和静瞧着张太医离去时矫健的身姿,颇有些无奈地叹道:“张太医的身子骨当真是硬朗。” 苏清端却朝她作了个揖道:“多谢张小姐,此等大恩,苏某没齿难忘。” 张和静却是有些受之有愧,可苏清端从未待自己如此和善热切过,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这张太医是长公主所请之话来,只见她低敛下眉,只嫣然一笑道:“只要苏老太太的身体能好转一些,和静便开心了,苏公子很不必如此客气。” 第19章 变故陡生 修罗场开启,马上就是男女主…… 苏清端望着眼前这位秀美温婉的女子,心里也是一阵慨叹,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前几日,在城西医馆里给他解围的便是这位姑娘。 他虽对于男女之事十分木讷,却又能从张和静见了自己后便立马羞红的两靥处探寻得一丝端倪。 难道这位张小姐心悦自己?可自己并没有与她有过什么接触,且自己只是个寒门书生,很配不上她这个官家小姐。 他如今的志向是做一个俯仰天地,立志于民的清官,并无意于男女之事,且如今南疆蛊人虎视眈眈,鞑靼也来势汹汹,家国尚且危在旦夕,他一个大男子又岂可拘泥于儿女情事中? 只是这张小姐大费周章地为母亲请了太医来看诊,这份恩情他实在是无以为报,苏清端也曾听说过张御史家乌烟瘴气的后宅之私,外头人只说张和静以庶女之名在苛刻的李氏手下讨生活,多有不易。 她为自己寻觅这太医来,也不知挖空了多少心思?苏清端喟叹了口,如此,他要怎么偿还张和静才是呢? “张小姐,你可是乘坐轿撵前来寒舍的?”苏清端如今忙着照顾苏母,且大理寺还有几桩案子尚未审完,他便想刚张和静先送回去,这报恩一时,他再细细斟酌一番。 除了那男女情爱之事,他苏清端给不了张小姐任何回应以外,便是要他割肉以报,他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 张和静闻言,便羞赧的垂下了头,状似难堪地偷瞥了苏清端一眼,只含糊其辞道:“有…有一架的,苏公子您放心,和静能自己回去的。”说着,更是露出了几分隐隐的委屈之色。 苏清端瞧她欲语未休的委屈神色,便是不好意思再让张和静独自回张府,所幸从官舍到张府的路程不远,他也赶得及回来给母亲煮饭,便又朝着张和静行了个礼道:“张小姐,若是没有唐突你的话,不妨由苏某送你回去。” 张和静忙激动地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这才没将那喜悦之情渗了出来,方才刚刚到苏清端的官舍时,她便遣散了自家府上的车夫与贴身婢女,只让他们立刻回张府去,为的便是能与苏清端独处一阵。 夕阳斜下,张和静娇俏玲珑的身影伴着苏清端舒朗竹挺般的俊影并肩同走,倒是引了不少过路之人侧目以看。 不少人路过时还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倒真是俊男靓女,神仙璧人般的一对男女呢。 唯一让张和静失望的便是一路上苏清端的克制寡言,他只像个清心寡欲的苦行僧,连多余的一眼都不曾望向自己,自己耐不住主动出言了几句,他也是疏离温雅地一一回答,瞧着十分守礼,却透出满腔冷漠来。 罢了,许是这苏公子性子慢热木讷,长久以往的,自己定能感化他这座冰山。 思及此,张和静便又欢欣雀跃了起来。 那张太医从苏清端的官舍离开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向长公主府,那长公主也似是等他良久,连花厅里的茶都早已备好了。 “如何?我那友人母亲的病可有的治?”许莲虽竭力忍耐心中的疑问,可待张太医坐定后,便着急忙慌地问道。 张太医颇为自得的一笑,“若是换了旁的大夫,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换了老夫,便是硬要从阎王殿里将那老夫人抢回来,也不是件难事。” 他这话说的拗口,可许莲却立即喜上眉梢,只见她向春杏瞥去一道眼色,那春杏便立即奉上一叠厚厚的银子。 张太医虽眼热那些银子,可自己先前已经收了长公主一个价值不菲的紫烟鼻壶,再收银子便有些说不过去了,他便捻着胡须推辞道:“公主,这就不必了,您太客气了。” 许莲唯一不少的便是私库里堆积成山的银子,她只满不在意地一笑道:“太医便收着吧,反正这么多银子,本宫也正愁没处用。” 她这话云淡风轻,和那视银子如草芥的模样深深刺痛了张太医脆弱的内心,只见他吹胡子瞪眼了一阵,而后便憋屈地收下了那叠银子。 不收白不收!反正长公主也没处用! 许莲放下了心头的一件大事,既然张太医说能治好苏清端母亲的病,那么她欠苏清端的人情也还光了。 张太医走后,春杏瞧着一旁正神清气爽地品茶的长公主,心里则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便愤愤出言道:“公主煞费苦心,险些伤了自己,才将那张太医请来给苏公子看诊,如何就便宜了那张和静?公主很该大张旗鼓地派了我们府上的马车,将那张太医送去苏公子家中才是。” 许莲倒是不在意这些虚名,只听她道:“我与苏公子素不相识,冒昧地出手相助,只怕明日京城便会传出流言蜚语来,何苦让那清隽公子惹上我这个祸国妖姬呢?” 春杏听她话里自苦,又忆起往昔长公主受到的酸言酸语,与孤独寂寥的日子,眼圈便立刻红了起来,那眼泪盘旋在眼眶之内,随即便要落下来。 许莲则是唬了一大跳,她将春杏拉到自己身旁劝道:“你这是怎么了?怎得就哭了?” 春杏刚要说些长篇大论来替许莲抱不平后,便听得外间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许莲只以为是些不懂规矩的奴才闹了起来,她一向不拘泥于世家大族那些整治奴仆的严苛规矩,可若是下人们太过吵闹,也实在是让她心烦,只见她微蹙起眉,便要招呼白芍进来问一问情况。 却瞧见几个锦衣卫模样的男子提着剑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而来。 那为首的果然是锦衣卫首领冯权,只见他身着飞鱼服,提着一把银剑,只用一双如坠寒窟的眼神望着许莲,他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当真如民间俗话一般,能止小儿啼哭。 许莲许久没有被人如此以下犯上过,她骨子里那些仅剩不多的娇矜逆反便涌了上来,只听她似笑非笑道:“冯大人,从那卖国走狗做到了这锦衣卫首领,本事见涨,这规矩却也没半点长进。” 那冯权脸上虽有些难堪,却仍咬牙切齿地朝着许莲行了个礼,“臣冯权,参加长公主。” 许莲见这背叛了父皇的走狗跪在地上的屈辱样子,心中才快意了几分,只听她讥讽一笑,便问道:“你来本宫这长公主府,有何贵干?”说着,更是望着冯权身后个个持剑敛眉的锦衣卫道:“难道是来将本宫缉拿下狱的?” 冯权只在心里骂了这蛊惑君上的狐媚子一百遍,面上却仍是尊敬有加,丝毫挑不出错来,“臣奉皇上圣旨,特请长公主前去后宫,厌胜之术损伤国本,还望长公主您不要抗旨不遵。” 第20章 厌胜之术 这长公主许莲,她已是当的厌…… 厌胜之术?那是许湛最厌恶与忌惮的邪术,他登基那一年,因要笼络世家贵族,后宫中新进了不少嫔妃,争宠陷害之事不绝于耳,更有嫔妃迷心左性,求了方士,化作符咒,暗地里扎小人倾轧相害的。 一时间,许湛的后宫便被这些人闹得乌烟瘴气,最后还是由许湛下了一道“行厌胜之术者,斩全族”之令后才将这股歪门邪气给压了下去。 难道后宫中又有不怕死的弄起了厌胜之术?只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许湛为何派了锦衣卫将自己请进宫去? “皇兄的手谕呢?”许莲只淡淡瞥了一旁面色激动的冯权,漫不经心地说道。 冯权只攥紧了拳头,目露狠光地瞪了一眼许莲,他只暗恨,陛下方才叮嘱过自己,不许对长公主动粗,否则…… 死到临头的人还摆什么公主架子?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亡国之犬,待今日事了,他便要她好看。 “陛下并无手谕,只差了臣来请公主,还请公主不要难为臣下,事态紧急,陛下与太后皆在宫中等着公主呢。”那冯权心里虽万般不耐,却仍强压着性子对许莲说道。 许莲也不是在这空摆什么公主架子,她早已暗地里给春杏使过眼色,只让她贿赂一番外间苦等着的锦衣卫,总要探听出这趟入宫是福是祸才好。 只是春杏却杵在门口,悄悄对许莲摇了摇头。 许莲也不怪她,那些锦衣卫都是许湛养的心腹忠犬,便是许以黄金万两作饵,只怕他们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 “冯大人过谦了,当年陛下的许武军一进京城,您便带着满城禁军投奔而去,害得母后被许湛那些粗莽手下逼迫至死,如此丰功伟绩,本宫一个小小的亡国公主又如何敢难为您呢?”许莲轻嗤出声,只居高临下地望了冯权一眼,又仿佛看到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一般睥睨发笑。 冯权虽是难堪,可能以前朝禁军首领爬到今朝皇帝心腹一位上的人又岂会在意那一点折辱,只见他似笑非笑地回道:“如今是崇明二年,还请公主慎言,公主的母后此刻正在皇宫中等着公主呢。”说着,便指了指门口,作出一副请许莲行的谦卑样子。 许莲虽是愤恨不已,却也知道在这与这冯权磨嘴皮工夫也不是正解,既然宫中有人要她不好过,她便是怎么躲也躲不过去的。 许莲便也懒怠再与冯权相争,只坐上了自家府里的轿撵,趁着夜色爬上枝头的工夫,驶向深宫。 此时虽已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却有护卫守在宫门口,似是在待她坠入这缭乱深宫一般。 那护卫对着许莲行完礼后,便将她领向了烛火通明的乾清宫。 许莲见那乾清宫门口聚着一堆太监宫女,便知今日这祸事态重大,她便叮嘱春杏在外等着,便不用跟着她进去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少折损一个人。 许莲迈进乾清宫后,便察觉到了里间紧绷又激烈的气愤。 许湛正一脸烦闷地坐在上首,只见他剑眉微蹙,沉郁双眼里布满血丝,倒是她从未见过的烦躁样子,而许湛身旁的太后则是一脸快意地盯着自己,那双眼里的狠意似是如银锋刀剑一般,只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站在下首的皇后半张脸掩在暗光之下,叫人瞧不透的心思,而皇后身旁的王贵妃见自己出现后则立刻掩唇一笑,那不怀好意地阴寒笑容倒真让许莲后背一凉。 “公主,您可让我们好等。”说话的却是男声,只不过拿捏着三分戏腔,怪异的很。 许莲望向说话之人,原来是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康如于,只是平日里他见了自己便如一只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怎得今日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许莲只觉不妙,却只盈盈下拜道:“参见皇兄,参加母后。” 许湛似是疲惫至极,他只扫了许莲一眼,而后便又低垂敛目,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最后还是太后开了口,只喜怒不辨道:“起来吧,莲儿。”说完,她便状似哀伤地瞥了许莲一眼,道:“自皇帝封你做长公主后,哀家自问待你不薄,你又为何要如此诅咒本宫与皇帝?” 许莲被太后这番话说的一头雾水,可瞧见王贵妃幸灾乐祸的眼神后,她混乱的心绪便清明了不少,只怕又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污蔑祸事。 她很是不明白,这王贵妃恨许湛还情有可原,毕竟这许湛人面兽心,竟对名义上的妹妹图谋不轨,她不舍得怪许湛,竟将一切的怒火对准了自己。她王怡欢将许湛当成宝,可她许莲没有,便是全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她也不会多看许湛一眼。 “母后在说什么,儿臣竟听不明白,儿臣巴不得母后延年长寿呢,又怎会诅咒母后?”许莲无法,便只得装傻充愣道。 那太后却只是抿了抿唇,未发一言,倒是王贵妃娇俏一笑,指了指地上那巫蛊小人道:“长公主还不承认呢?难道这巫蛊小人不是公主殿下您的?” 她声音本就尖利,如今拿乔之下更显薄锐,直听得许莲心上恶寒。 只见许莲瞥了一眼地上的巫蛊小人,只见上面扎着无数银针,又清清楚楚地写着太后与许湛的生辰。 “本宫从没有见过这巫蛊小人。”许莲虽厌恶许湛,厌恶这青瓦高墙的深宫,厌恶这心口不一的虚伪世俗,却不愿让人随意将罪名攀扯到自己身上,她父皇虽是个不善治国的懒散性子,却从没有做过一件不齿之事,她不能堕了父皇的风骨。 王贵妃见许莲抵死不认,便笑得更加肆意,她只拍了拍手,便有一个刚留头的宫女怯生生地走了起来。 这宫女生的一张娃娃脸,唇红齿白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秀气,只见她惊恐十足地望了一眼许莲,而后便突然软倒在地,只说道:“奴婢是冷宫的小财,是前朝灵帝宠妃秦氏的贴身宫女,前朝灵帝在时,秦氏为了争宠便多次扎小人诅咒皇后,后被灵帝发现后打进了冷宫,公主…公主便是知道了我手上留有秦氏遗落下来的巫蛊小人,才特意跑来冷宫,塞了许多银票给我,只让我将巫蛊小人献出。”说着,更是怕得浑身颤抖。 做戏倒是做足了。 许莲只轻嗤出声,她掷地有声地为自己辩解道:“本宫从没有见过这个小财,也没有碰过巫蛊小人。” 那小财听得许莲此声,双眼里便立刻蓄满了泪,只磕头哭诉道:“公主怎可如此过河拆桥,便是上次陛下召您去乾清宫后,您在出宫前往冷宫处寻了我,还与我抱怨了一番陛下让您跪在地上良久,您难道都忘了吗?” 说完,那小财又膝行上前,只哀哀切切地哭道:“若是太后娘娘与陛下不信,大可去寻那日冷宫的守卫,只问他长公主那夜里可有来过冷宫。” 许莲只冷眼旁观那小财放声大哭,若不是她是当事人,连她都要赞叹几声这毒计的天衣无缝,先是用谁也不能枉私的厌胜之术给自己下了个套,而后便寻出了这个前朝宫女,用那秦氏做由,为自己盯上罪名,连乾清宫跪地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能说个明白,只怕这背后之人当真是要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许莲只恍惚,自己偏居一隅,从不与人相争,可那些人却偏偏容不下自己。 “如今证据确凿,公主还有什么好说的?”王贵妃趁热打铁,趁着许莲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辩驳之语时,只急切地想要为许莲定罪。 沉默不语的许湛这才问出了他的第一句话,“莲儿,你可有什么地方要驳斥这小财的?” 他抬头望向许莲,那眼里竟有一丝卑微的祈求,许莲只耻笑,他在祈求什么?是他后宫中的人要自己死,难道是她能逃脱的?到了这种关头,这许湛仍带着那层虚伪至极的面具。 “人证、物证、动机,都给本宫找足了,本宫又有什么可说的,只盼着皇兄赐死我时,将沈菀宜这个名字还给我。”许莲出乎意料地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如此这道毒计已是将她逼上了绝路,她宁可死,也不愿求那许湛。 这长公主许莲,她已是当的厌烦至极。 王贵妃见许莲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心里只怀疑她有诈,一时之间也有些小心翼翼,说多错多,只怕今日这局又被她侥幸逃脱,如今已证据确凿,陛下即使有心偏袒许莲,也得顾忌天下的悠悠众口,厌胜之术,天地不容也。 这次便是不死,也要让她永不见天日! “即刻起,将长公主许莲幽禁在公主府,一应吃食用度,分毫不减,此案,明日我会转托给大理寺卿,朕定不会冤枉了谁。”许湛只意味分明地瞥了王贵妃一眼,而后便大笔一挥,将对许莲的处置传了下去。 太后与王贵妃仍要说些什么,却被许湛一句“朕累了,有事明日再说”给堵了回去。 第21章 情这一个字 可那一眼,他却瞧见了那个…… 大理寺?许莲虽不关心朝政,却也知道那便是苏清端任职的府衙。 许莲只觉得这许湛虚伪至极,明明他放任母亲与妾室将厌胜之术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却又做出一副情非得已的深情样子出来。 当真是令人作呕。 只见王贵妃愤慨斐然地望向许湛,那双似媚含情的多颦之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人证、物证皆确凿,可陛下为何还要对那狐媚子网开一面? “陛下,厌胜之术损伤国本,若是不严惩长公主,如何能服众?”王贵妃此时已忘了尊卑之分,只提着裙摆小跑至许湛高座之下,她已是被许湛明晃晃的偏袒给气得俏脸胀红。 许湛却是眼也没抬,他只低敛着眉目,通身的阴寒之气将他衬得无比寂寥,那寂寥底下藏着的无上威势只让底下的王贵妃讷讷不敢再争辩。 “陛下,您……” 王贵妃的娇俏之声还未说完,却被许湛如坠冰窟的冷声打断。 “贵妃是对朕的旨意不满吗?” 只此一声,王贵妃却讷讷敛目,不敢再多言。 “皇帝,这大理寺专管冤假错案,亦或是盐引户迁等国之大事,又如何能有空闲来管这后宫之事呢?”太后见王贵妃吃了瘪,便有些不悦地插嘴道。 许湛能不留情面地将王贵妃驳斥回来,却不能如此慢待太后。 “母后,方才王贵妃也说了,这厌胜之术损伤国本,如何就不是国之大事了?依朕看,交给大理寺正合适。”许湛便偷瞥了地下静静伫立着的许莲一眼,只在心里想尽办法为她开脱。 “陛下。”太后只怒从心上,从凤椅上直直站起,许是被许湛气得不起,连皇帝都改口成了生疏至极的陛下,“你为了她,竟连祖宗王法都不顾了吗?” 太后凤眉微颤,她本就生得凶相冷硬,如今更是怒势毕显,她本就是农妇出身,若不是这几年竭力保养了一番,只怕还要再老态龙钟几分。 “母后息怒,只是大理寺俯仰天地,明察秋毫,必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冤枉了谁去。”许湛只四两拨千斤,温言软语间便将太后的怒问质问了过去。 太后只用一双淬了毒的狠恶眼神瞪向下首的许莲,只要沾上这狐媚子,皇帝就失了智一般好坏不分。还有那个皇后,只知道一味奉承她的夫君,遇事便如坐定僧一般三缄其口,要她出来表个态当真是难于上青天。 “哀家教养出来的好儿子,如此清明断案,当真是好啊。”太后只扫了一眼台下的许莲,那满腔的恶意几乎快要掩盖不住,只是许湛一意孤行,她这个没有实权的太后也只得偃息旗鼓。 “将长公主送回府上吧。”许湛似是疲惫至极,已不再搭理太后明褒暗讽的讥讽,便吩咐下去道。 那林大正见陛下连厌胜之术这样的杀头祸事都轻拿轻放,心里也是唏嘘不已:这长公主许莲究竟给陛下下了什么蛊?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冷肃明君吗? “公主,请。”如今林大正是真怕了许莲,从前那点明面上奉承暗地里瞧不起她的心思也不敢再有了,只谄笑着半蹲身子道。 那王贵妃见许湛身旁不可一世的总管太监林大正如此奉承那个许莲,更是怒得柳眉竖倒,只恨不得将许莲千刀万剐。 这一场充斥着嫉恶与不堪的皇室闹剧着实让许莲厌恶不已,在这乾清宫多待一秒,她便觉得五脏六腑内都混杂起了那些腌臜的臭味,直臭的让人作呕。 一群花容月貌,家世权势品行都堪为翘楚的世家贵女入了这红墙砖瓦的深宫后,便如恶狗扑食一般将那许湛当成宝珍,倾轧相害,毒计百出,当真是荒诞至极。 许湛却是从也不回地从乾清宫走了出去,而身后那道炯炯目光的主人许湛则立刻如泄了气般地挥了挥手,只对王贵妃等人说道:“回去吧,朕累了。” 王贵妃虽是不甘,可太后娘娘已冷哼一声后,坐上了自己的凤撵,连皇后也讷讷寡言地行礼告退,她再贪留下来也无人捧哏了,只恨今日没将那许莲打入地狱,永不得翻身。 只是瞧着陛下对那许莲的爱重程度,这许莲不除不行,那大理寺卿正巧是哥哥底下的门生,自己若是许以重金…… 那王贵妃脸上的阴郁之色便顷刻间变化成了暗藏不住的几分喜悦,只见她朝着许湛行了个礼后,便带着贴身宫女匆匆离去。 待乾清宫陷入一片孤寂后,许湛便轻拍了拍手,而后便有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身而进。 “参加皇上。”说话声音冷硬而又尊敬,却是许湛安插着的私卫。 “去将大理寺卿请来。”许湛思及此,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太过了解王怡欢,她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直白肚肠,方才她为何发笑? 那大理寺卿似乎是镇国公举荐上来的,是了,她肯花如此心思去陷害莲儿,也必会挖空心思收买大理寺卿。 “不必了,大理寺可还有什么可用之人?”许湛只捏了捏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他只暗恨镇国公功高盖主,且西域鞑靼虎视眈眈,如今还不到清算王家之时,如此,也只能让莲儿多受些委屈了… “大理寺寺直苏清端刚正不阿,清明自持,可堪大用耳,只是性子木讷,不会奉迎上官,因此不得志。”那死士如实禀报道。 许湛才不在意区区一个大理寺寺直的木讷性子,只要他秉公清廉,能为莲儿洗清冤屈就好。 “明日将他带过来,朕要亲自见一见他。”许湛说完这句话后,便将岿然不动的身躯隐进了半边黑暗中,他手下豢养的死士最懂他的心思,如今已悄无声息地离去。 沈菀宜,这三个字读在口中,他竟品味出了一丝怅惘的甜蜜。 他如何不知许莲之名已让菀宜疲惫至极,可若是赐还沈菀宜这名号,今朝悠悠众口如何能容下前朝嫡出公主?一个厌胜之术便缚住了他的手脚,前朝余孽这四个字只会让菀宜死无葬身之地。 世间不可再有沈菀宜。 许湛思及初遇沈菀宜时她娇憨又天真的俏丽模样,与如今素如秋缟般的冷寂长公主判若两人。前朝朝政荒乱,内忧外患下的窟窿已将国之气运耗尽,覆灭已成了民心所向。 可尽管自己无意,灵帝与灵后终究因自己而死,是自己毁了许莲的家。 林大正将许莲送回长公主府后,便着急忙慌地赶回了乾清宫,今日番波折,陛下必心情不佳,他可要小心谨慎地服侍才是。 林大正颤颤巍巍地屈腰走进了黑寂空荡的乾清宫,他只悄悄走到许湛案几旁,点燃了一盏烛火后,他便望向天子,只欲将天子搀扶进内室歇息。 可那一眼,他却瞧见了那个浑身负伤都咬牙不曾喊一句疼的冷厉天子正望着案几潸然泪下,林大正旋即便跪在地上,只以头叩地,不敢视天颜。 长公主府内。 许莲一回府,便吩咐小厮将那大门紧闭,凭谁上门都不予召见。 春杏瞧着自家公主愤慨又森然的可怖神色,只将满腔安抚之语悄悄咽下,连公主的闺房也不敢再踏足进去——公主若是从那皇宫回来,这夜里便不再要人服侍。 许莲清瘦的斜影映在窗棱旁的月影之下,她只对月长叹了一声,而后便任凭自己陷进那梦魇似的回忆中。 国破时,父皇不知所踪,自己与母后躲在凤藻宫的壁橱内,母后便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只小声安慰道:“菀宜,别怕,你父皇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往昔风平浪静的皇宫此时哀鸿遍野,到处都是铁蹄刀枪触血的死亡气息,那宫女太监逃窜时的惨叫声让沈菀宜怕得捂住了耳朵。 她自小生长的静谧深宫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铁蹄声终于靠近了金碧辉煌的凤藻宫,也许不久之后那些逆贼便会搜寻到自己与母后,沈菀宜只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因惊惧过度而控制不住的哭声溢出去。 后来的事情,许是太过悲切,她已是有些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母后泣着泪,极尽疼爱的摩挲着自己的长发,只对自己说:“菀宜,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而后,母后便从壁橱内跑了出去,只秉着灵朝皇后无上的威仪怒目而视着以许湛为首的那群逆贼,冷笑不止道:“本宫知道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可你们不该滥杀无辜。” 许湛身后的莽野士兵瞧着这个鬓发散乱的妇人,只在心里讥笑她这副强弩之末的无用自尊。 “灵帝已在宣武门口殉了国,皇后娘娘若是识趣的话,便安生些待在这里,待许大哥坐上皇位后,自会给你一个太妃之位。”而后,那群莽野之人便促狭地哄笑了起来。 母后生来尊贵,且笃爱父皇,听闻父皇已殉了国,便死志顿起,只趁着那莽野士兵不注意之时,夺了他的佩剑,自刎而死。 许莲的眼泪和着微风,渐渐糊住了她的双眼。 母后,菀宜真的不想一个人活着。 第22章 初入公主府 莲莲情窦初开记…… 许是流了半夜泪的缘故,翌日许莲怎得也不愿起身,春杏来来回回进了许多次公主的闺房,却仍是无功而返。 白芍面露担忧,只拉住焦头烂额的春杏,问道:“公主还没醒?” 春杏点头,只凑在白芍耳边轻声说道:“非但没醒,走近床榻后还能听到一些微弱的鼾声呢。” 白芍讶异,转念想到昨夜子时公主闺房内还长亮着的烛火,便又在心里婉转叹息了一番。 “只是那苏公子已在外头等了许久,且如今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候,这可怎么好?” 春杏也束手无措,便只得说道:“那苏公子不过是个寒门公子,让他等一等便罢了,只是那林大正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若是让他等急了,只怕会多生事端。” 白芍便指了指公主的闺房,央求那春杏道:“好姐姐,也只有你能在公主面前说上些话了,你再去叫叫公主吧。” 春杏佯怒,拧了一把白芍的香腮,气鼓鼓道:“你这小蹄子,这样讨人嫌的活便总推给我做。”说完,便再次小心翼翼地走向长公主的闺房。 推开那厚重的雕花倚门后,春杏屏息走向那黄花梨六柱式架子床,只撩开软烟罗制成的纱帐,里头睡着的便是一个冰肌玉骨的玲珑女子。 “公主,宫里来人了。”春杏只担忧那小家子气的林大正会给公主偷偷使绊子,便又轻声朝着床帐中人呼唤道。 许莲神思似雾,脑海里的混沌之感着实让她头痛欲裂 玖拾光整理,依稀听得有道清丽的女声一直在呼唤自己,许莲便半睁开眼,没好气儿地说道:“本宫已被禁足了,让那些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春杏瞧着今日的公主骄矜更似从前,且性子也愈发不耐,若是自己执意要将她唤醒,只怕是要吃一顿排揎。 “那奴婢便让那个苏公子和林大正回去吧。”春杏悻悻然道。 她刚要转身而去时,便听得那帐缦之中传来一声或清或明的燕语莺声,“苏公子?是那个苏清端吗?” 许莲虽竭力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胸腔内擂鼓似的心跳却令她不再从容,苏清端为何来自己府上?难道他是获悉了自己请来太医一事? 可那讨人嫌的林大正也与他同行而来。 摸不清楚情况的许莲便从那架子床上起身,而后便招呼着春杏为她梳洗上妆。 春杏虽是不知为何公主突然态度骤变,可公主愿意起身便是好的,她便将壁橱里的淡粉色蝶纹锦袍捧了出来,只笑问道:“公主,今日穿这件可好?” 许莲只蹙眉看向那粉色锦袍,撇了撇嘴道:“这颜色也太艳俗了,去换一件。” 春杏咋舌,公主今日是怎么了?往常她从不挑剔衣裙发髻,瞧着公主那暗藏喜悦的样子,倒像个怀春的少女呢。 春杏便将公主最爱的那身白玉水墨纹样锦袍寻了出来,而后又小心轻柔地为公主上妆,最后更是梳了一个显她娇俏柔美的流云鬓。 只见许莲粉面含春,两靥似桃花扑面,稚鹿般的灵透眸子里点出琥光闪闪,一身白玉水墨锦袍,将她衬得如画如诗一般气度高华。 春杏甚久未见如此清华俏丽的许莲,只痴痴地怔在原地出神,还是许莲捂嘴一笑,轻点了她的眉心,“呆子,还不去将那林大正和苏…苏公子领进来?” 不知是不是春杏的错觉,她只觉公主说起那苏公子时,脸上有些许不自然。 春杏离去后,许莲便由白芍搀扶着走向了府内的花厅,因不知苏清端爱喝何种茶,她便让白芍将各色茶叶都备好一份。 苦等良久的苏清端与林大正只望着公主府紧闭的大门相对无言,林大正略瞥了一眼身旁挺直如柏的苏清端,他只讶异,如此毒的日头,这苏公子怎就不流一点汗呢?倒还是一副芝兰玉树的矜贵样子,虽出身寒门,却比那些世家纨绔要清正几分。 如今他得了陛下的亲眼,只怕此子非池中物也。 林大正便干笑两声,朝着苏清端说道:“这长公主便是有些骄纵跋扈的,苏公子多担待。” 苏清端忆及那日小莲河池旁一颦一笑都鲜活生趣的许莲,心里只有些不赞同林大正口中的“骄纵跋扈”,她乃是前朝嫡出公主,已失了故土与家人,只忍受着世人的非议挟了权势身份孑然一人,若不骄纵跋扈一些,只怕连骨头渣都会被别人吃了去。 苏清端只在心内婉转叹息了一阵,方才崇明帝将他急召入宫,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寺直是没有资格面见天颜的,他心内只十分疑惑,可到了那乾清宫后,崇明帝的热络与赏识更是让他惊讶不已。 “朕派你仔细调查长公主涉厌胜之术一事,你务必要清正自秉,必不能使一人蒙冤。”崇明帝只目光炯炯地望向苏清端,帝王的威势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切的哀求。 堂堂真龙天子为何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苏清端只暗暗心惊,不能使人蒙冤?便是不能让长公主受了委屈的意思吧。 他那一刻才明白崇明帝为何弃了世家大族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不用,反而将此事托付给了无权无势的自己——便是自己在朝中无亲无故,除了听命于崇明帝外,无人可攀附。 皇家的隐秘,使人唏嘘嗟叹耳。 “林总管说笑了,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便是让我等上个一日,也是应该的。”苏清端只不咸不淡地将林大正的促狭之语给堵了回去。 林大正只讨了个没趣,便悻悻然地闭上了嘴,不再与这茅坑里的臭石头攀谈。 良久,那长公主府的大门才徐徐开启。 春杏探出头后,对着林大正匆匆一笑后,便说道:“让两位久等了,快跟奴婢进去吧。” 苏清端便目不斜视地跟着春杏身后,倒是那林大正只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只问那春杏道:“长公主可有起身了?咱家没扰了长公主的清梦吧?” 春杏只汗颜,这林大正如今越发不阴不阳了,且那副奉承公主的哈巴狗样子,连她都觉得不自在,她便回道:“公主已起身了,公公说笑了,快请往花厅去吧。” 一进花厅,林大正便瞧见了静静伫立如空谷幽兰般的许莲,便跪倒在地道:“奴才参见长公主殿下。” 苏清端随即也跪地行礼,只是他那抹清隽方正的身影太过醒目,只见许莲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只触电般地将自己的视线收回,“起来吧。” 那林大正起身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许莲奉承了一通:“公主今日这身装扮,可真应了公主名头里的莲字,可不就像清濯白莲一般脱俗似仙吗?” 若是换了平时,许莲只会觉得这林大正贫嘴贫舌讨人嫌,可那苏清端因林大正的言语而瞥向自己后,许莲霎时便羞红了俏脸,只嗔道:“快别胡说八道了,今日你来本宫府上,可有什么事?” 林大正闻言,便正色道:“乃是陛下命咱家来给公主传口谕,这苏清端苏公子便是大理寺府的官员,陛下已派了他全权调查那厌胜之术,还望公主能与这好生苏公子相谈一番。” 许莲只诧异,许湛竟派了一个大理寺寺直来接管厌胜之术一事?这倒是与他往昔的任人之好不同。 苏清端,由他来给自己洗清冤屈吗?许莲只觉昨夜积压的郁气渐渐变成了久久弥漫不散的喜悦。 “本宫从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苏…苏公子,他是大理寺少卿?”许莲颇不自在地说道。 那林大正也知陛下这事做的不美,便只干笑两声,说道:“这苏公子如今虽只是个大理寺寺直,无权接手后宫之事,不过陛下已拟了圣旨,过几日苏公子便会被提擢一级。” 许莲这才心满意足地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苏清端,见他被称提擢却仍是不悲不喜的素淡面容,心里只咋舌后悔:自己这么着急地为他讨要官衔做什么?人家并不稀罕呢。 “如此,便劳烦公公了。”许莲说完这话后,便朝着春杏使了个眼色。 那春杏便捧着一大包银子递到那林大正手上,林大正便暗自掂了掂那荷包的份量,那笑意便真了几分,“既如此,咱家便先回了,长公主不必送了。” 说着,便行了个礼,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长公主府。 待他走远后,春杏不免嘟囔出声道:“倒真像个土匪呢,每次来都要公主准备这么多银子。” 许莲只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宫府上不都是他主子的银子?叫他全拿去又怎么样呢?” 春杏见那苏公子仍肃然挺立在不远处,而公主却口无遮拦地议论起了崇明帝,当下便唬得呼吸一窒。 “春杏,后院里的鸟儿你可喂食了?这样的小事还要本宫耳提面命吗?还不快去?”许莲只放下那茶杯,似笑非笑地对春杏说道。 春杏虽是诧异,后院里何时养了鸟儿?可却不敢违拗公主的命令,便行礼退了出去。 第23章 他的怀中 傲娇莲莲的日常+第一次拥抱…… 春杏离去以后,许莲便佯作无所谓地指了指那雕花纹样的紫颤木椅,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站了那么久,不觉得累吗?本宫许你坐下。” 苏清端却是静默克礼般笑着作揖,一步也不敢越雷池,只恭敬回话道:“苏某不累,多谢公主关怀臣下。” 许莲见他不领情,便只撇了撇嘴道:“本宫可不是关心你,只是你为了洗清本宫的冤屈而疲于奔波,本宫也不是那刁钻苛刻之人,你还是坐着回话吧,若是损了根元,耽误本宫的清白大事可怎么好?” 见许莲言尽于此,苏清端便只得就近坐下,只是这长公主虽是个权势无量的金枝玉叶,可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闺中女子,与外男独处一室只怕会堕了公主的名节。 那苏清端便拘谨不已地讷言道:“公主,在昨日之前您可有见过那小财?” 前朝有如此多的宫女,她许莲好歹也是个“日理万机”的嫡出公主,又怎会记住一个妃子宫里的宫女? 许莲瞧见苏清端的肃容正色,便耐着性子思索了一阵,可从前父皇只爱诗歌与母后,这秦妃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除了朝贡、祭祀等大事以外,自己等闲也见不到秦妃,更何谈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宫女呢? “许是见过,许是没有,前朝宫女如此之多,本宫却是实在想不起来小财这号人物。”许莲只如实说道。 苏清端犯难,崇明帝将厌胜之事的大体经过告诉他后,那人证小财便让他觉得无比违和,怎得时机如此巧妙,宫内一搜出了巫蛊娃娃,便有一个冷宫中的前朝宫女出言举证长公主。 若是能证明那小财并非前朝宫女,也从不曾服侍过身怀巫蛊娃娃的秦氏,便能洗清长公主的冤屈了。 苏清端出神,而许莲见他迟迟不语,便抬起杏仁玉眼,朝那清隽男子望去。 许是察觉到了长公主探究且异样的视线,苏清端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他这时才发觉这花厅太过狭小,他与长公主二人独处其中,气氛实在微妙。 “此事不急,公主可好生细想一番,若是能忆起那事关小财的讯息,便再遣人来给小生送信。”苏清端只仓促地起身,而后便朝着许莲作揖,似要离去的模样。 许莲只诧异,这苏清端都没好生细问自己那厌胜之术的隐情,怎得就要离去了? 许莲今日虽强撑着起身,可她本就羸弱的身躯如何能经得起昨夜那半宿的悲怆哀泣?她见苏清端一副要离去的样子,便猛地一下从那紫颤木椅上起身,可脚下虚浮无力,一时用力过甚,弱柳扶风的身躯便要径直摔倒在地。 苏清端见那长公主即刻便要重重落在地上,便将礼义廉耻抛之脑后,只撩开布袍,纵身奔向几步开外的木椅旁,只张开双臂,将身轻如燕的长公主揽进怀里。 冷冽的风灌进许莲的袖口中,她因惊吓过度而脸色惨白,少顷,那刺骨的触地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温烫且清冽的男子气息。 许莲只僵了一秒,而后便挣扎着要从苏清端怀里起身,可她气力不足,且双手悬空并无倚靠之物,便只在苏清端怀里原地扑腾了一阵。 苏清端瞧见了她在自己怀里这副似小猫撒娇的羞窘样子,便忍俊不禁道:“公主,可有伤到哪里?” 许莲只窘红了双颊,避开苏清端熠熠生辉的目光,鼓着腮道:“本宫无事,还不快将本宫扶起来?” 那苏清端这才轻柔地将长公主扶了起来,而后便退后了几步,一瞬间便又恢复成那副公事公办的肃穆样子,“臣下有罪,还请公主责罚。” 许莲虽是羞涩难止,却仍是清了清嗓子,佯作跋扈之态道:“这次便罢了,下次可不许如此唐突本宫。”若不是听见了自己狂跳不停的心脏,她也以为自己是恼怒这苏清端的。 “是。” 苏清端清朗又低沉的声音听得许莲又是一阵心悸,她只觉心内莫名其妙的思绪如交织着的蛛丝一般杂乱无章,若是再与苏清端独处下去,她的脸便要红到熟透了。 “你便先回去吧,待本宫想起那小财之事,自会找人来通知你。”许莲并不愿将视线放在那抹清隽身影上,只一边极不自然地注视着她手边的漆木茶壶,一边瓮声瓮气道。 苏清端却并未察觉出许莲的异样,只朝着许莲行了个全礼,而后便要纵身走出这花厅。 在他刚迈出第一步时,便听得那清丽软糯的声音再次响起,“等等,你为本宫做事,本宫得赏你一些银子才是。” 苏清端回头,却见许莲将绣着并蒂莲图样的荷包拢在手心,瞧那荷包鼓起的样子,里面定不下于一百两银子。 只是他苏清端做这大理寺寺直虽时日不多,官职也并不显,可为官之训他却谨记于心——俯仰天地,明察秋毫,即便这笔银子对他来说能解燃眉之急,可立身之本却比燃眉之急要重上许多。 “臣循陛下之命为长公主洗清冤屈,这便是臣应该做的事,不能也不该私下收取长公主的银子。”此时的苏清端不再温文尔雅,只见他肃目敛容,那副清薄不可欺的风骨着实让许莲心上一顿。 穷书生,老母亲都病的那么严重了,还强撑着做什么?许莲只在心内腹诽道,面上却只是嫣然一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如此,倒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如今天色已晚,苏公子便请回吧。” 苏清端这才离开了花厅,直至许莲遥遥望去,再也寻不见苏清端清瘦的背影后,她才长吁了一口气,那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平息下来。 许莲只疑惑,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与这苏清端独处时便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高贵冷艳的自己?反倒是窘态百出,把一辈子没丢过的脸一齐丢了。 思及方才自己在苏清端怀里扑腾的傻样,许莲便捂着脸在那紫颤木椅上生了好一会儿闷气,直到春杏迎着黄昏之色,悄悄走进许莲身边,只问道:“公主,那苏公子已经走了?奴婢还以为公主要留他吃饭呢。” 许莲只撇了撇嘴,怏怏不乐地埋怨道,“他连银子都不肯收,还肯吃本宫府上的席面?”说着,更是愤愤然地将白芍叫了进来,只吩咐道:“今日本宫要吃阳关三叠、葵花鸭子、胭脂鹅甫①。” 哼,本宫的银子你不拿,本宫府上的美味佳肴你也吃不上。 许莲将名贵的菜系都点了一通后,方觉心内的一股郁气缓缓释出,便莞尔一笑,对着春杏说道:“春杏,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春杏只诧异不已,公主她为何变脸速度如此之快? 苏清端却并不知道许莲这番泄愤“壮举”,他要早一些回官舍,母亲服了几日药后,状况好转了不少,如今更是醒着的时候多,睡着的时候少了,他自是对张太医感激不尽,还有为自己请来张太医的张和静,这份恩情也不知何时才能偿还。 苏清端在黄昏的余晖下回了自己租赁下的官舍,还未走至母亲的屋子内,便听得一阵属于少女的清灵笑语声,他只疑惑,难道是家里来客人了?可母亲与他在京城里举目无亲,又有谁会上门来探望母亲呢? 苏清端便怀揣着疑惑走进了苏老太太的屋子中,只见那屋子此时窗户已开,且一应茶具案几都已被精心打扫过,而母亲的床榻旁正坐着一个窈窕玲珑的妙龄女子,只是那女子正巧背对着苏清端,他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她的身份。 “母亲。”苏清端便只站在屋帘旁,并不靠近那床榻,只是那女子与母亲相谈甚欢,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 那苏老太太这才止住了话口,只拍了拍那女子的手道:“和静,我那儿子回来了。” 那妙龄女子便羞红着脸朝苏清端望去,而后便烟烟袅袅地屈膝,只压着语调道:“苏公子。” 苏清端这才察觉到这女子竟是自己的恩人张和静,便也作揖回礼道:“原来是张小姐,苏某唐突了。”说着,便要转身离开苏母的屋子。 男女大防虽不可越,可苏母仍在,苏清端与张和静共处一屋也不是什么大事,苏清端的冷漠疏离着实让张和静有点难堪。 那苏老太太便立刻冷下了脸,教训那苏清端道:“如何就要走了?张小姐在这里,你要好生招待她一番才是。” 苏清端虽觉得母亲的话挑不出错来,可他骨子里便刻着克谨守礼这四个字,况且,他对张和静并无意,也不愿让她误会了去,便只瞧着外头的落日余晖道:“如此天色渐晚,张小姐若是不早些回府,只怕府上长辈会担心呢,不如,便由苏某送张小姐回去?” 张和静虽是渴望能与苏清端独处一阵,可上次苏清端送自己回去时的木讷寡言还历历在目,她也是个大家闺秀,这样自轻自贱的事情她也做不出来。 只见张和静硬挤出一个笑容,只推脱道:“多谢苏公子好心,今日我带了府上的小厮与丫鬟,不必苏公子相送了。”说着,便向苏母辞行离去。 待张和静离开官舍后,那苏老太太才将苏清端唤至自己床榻旁,只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那张小姐温婉大方,且瞧着便对你有些意思在,你怎得如此不解风情?” 苏清端却是避而不答,只替苏母掖了掖被子道:“母亲歇一会儿吧,儿子去给母亲煎药。” 苏老太太见自家这倔驴般的儿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也只能长叹了一声,便任凭他去了。 第24章 赏菊宴 傲娇的莲莲记2.0 京城很是相安无事了一阵子,长公主涉后宫巫蛊娃娃一事在崇明帝的有意隐瞒下,并未大肆传扬开来,况且许莲本就是个不爱出门的性子,是以一些大大小小的宴会上没有她的身影也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只是许莲近日颇有些烦闷,往日里她已习惯憋在长公主府里便罢了,只是识得张和静后,她便有些向往那人声鼎沸的世家宴会,自己也并非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落魄公主,张和静不就与自己相谈甚欢吗? 还有那克己守礼的苏清端,思及那日自己摔倒在他怀里时的困窘与无措,许莲便双颊羞红似腾云偎霞,这人当真是不称职呢,既然都已接管了为自己洗清冤屈一事,便也得多往自己府上跑跑才是,难道自己不使人去唤他,他便不来自己府上了吗? 许莲悒悒不乐,只暗恼道:她总想着那贫寒书生做什么?如此瞻前顾后,缠腻绵绵,当真是不像平素冷傲洒脱的自己呢。 那春杏瞧着自家的长公主已许久未曾展颜一笑,便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旁,只献宝似的将安平侯的帖子递给许莲道:“公主,这安平侯府上办了个赏菊宴呢,您可要赏脸去一趟?” 许莲却是眼都没抬,只意兴阑珊地将那帖子推开,“本宫不是被禁足了吗?又如何能去参加什么赏菊宴呢?” “这禁足也不过是陛下随口一说罢了,奴婢瞧着我们府外连个御林军的影子都没有呢,况且京城众人并不知道后宫发生的这桩巫蛊之事,公主大可放宽心,若是想去,奴婢便去吩咐人将轿撵抬出来。”春杏只盼着许莲能一展笑颜,便苦口婆心地规劝许莲去参加那赏菊宴。 “不去,菊花有什么可赏的?”许莲仍是提不起劲来,只含糊其词道。 春杏见她家长公主当真对那菊花宴无甚兴趣的样子,便长叹了口气,只惋惜道:“如此,张小姐怕是就得孤孤单单一个人去参加那赏菊宴了,也不知她的嫡母可会继续给她使绊子?” 许莲这才抬起杏眸,将目光放在了春杏手上的那张烫金帖子上,却仍是有些半信半疑道:“和静也去?你如何知道?” “那安平候府家的婆子前日亲自来咱们府上送的帖子,她似是知道公主与那张和静交好,便只略提了提那张和静也会赴宴,还有苏清端苏公子也在受邀之列呢。”春杏见许莲提起了些兴致,便将那安平侯府的赏菊宴的稀罕之处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听说这赏菊宴上有千金难买的胭脂点雪、紫龙卧雪、香山雏凤①,公主不是最爱那赏菊吟荷的风雅之事吗?如此,也正好去安平侯府上散散心。” 许莲听得张和静与苏清端皆是那赏菊宴的座上宾,心里已是起了前去的心思,面上却扮作一副被春杏说得心烦的懒怠样子,“罢了,若是本宫不去,只怕你要烦上个几天几夜。” 那春杏达成所愿,自是喜得眉开眼笑。 翌日一早,许莲在天还蒙蒙亮时早早地醒了过来,只垂着如墨的长发呆坐在床棱上。 春杏揣着时刻,前来唤许莲起身,只是刚挑开那层层叠叠的帘缦,便窥得一窈窕玲珑的女子身影正端坐在床棱之上,倒是将春杏唬了一大跳,待看清那女子原是许莲后,便捂了捂的心口道:“公主,今日您怎得醒的如此早?” 许莲只扑红了双颊,额上细细密密的香汗将她衬得狼狈不堪,她只闪烁其词道:“无甚,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快替本宫梳洗穿衣吧。” 春杏只疑惑地瞧向神色不自然的许莲,自己在公主房内守夜已两年有余,从未听闻公主做过什么噩梦,今日倒是稀罕了。 春杏便立即扶起许莲,替她梳洗穿衣后,便驾着公主府的轿撵往安平侯府驶去。 那安平侯门外此时已是车水马龙,连带着相近两条街道上的马车都堵了起来,许莲便有些烦闷,这赏菊宴已是迫在眉睫,这可不是她有意要摆架子晚到的。 罢了,不管自己有意无意,在京城众人的眼里,晚到了一刻便是自己摆足了架子。 有甚好解释的,总之,他们奈何不得自己,自己也是只纸老虎,奈何不得他们分毫。 许莲正自嘲之际,便听得车帘旁传来一阵熟悉的清朗男神,“请问,这是长公主府上的轿撵否?”听着有些像苏清端的嗓音。 只是大街小巷之内,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许莲便朝着春杏使了个眼色。 “是呢,这位公子,请问您有何事?”春杏便只得拉高了声调,回那马车外的公子话道。 “无甚,不过是前面两条路堵上了,只怕一时半会儿走不过去呢,若是公主不嫌弃,便由苏某来驾车,若是走后方那条路,便可畅通无阻地到达安平侯府。”苏清端清冷如雪山化冰般的朗朗韵声让马车内的许莲心跳一阵加快。 春杏听得苏清端如此说后,便望向许莲,只征求长公主的意愿。 谁知许莲只匆匆瞥了一眼春杏,撇了撇嘴道:“既然你想走后方那条路,那便走就是了。” 春杏:“……”奴婢没有!奴婢冤枉! 只是许莲火辣辣的眼神如刀锋一般向自己刺来,春杏再无语,也只得高声回那苏清端道:“如此,便麻烦苏公子了。” 马车片刻后便又动了起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便由那堵上的街道处驶至安平侯的大门处,许莲虽是不敢掀开那车帘望一望那驾车之人,可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喜悦了起来。 这苏清端,连驾车都会,虽是个寒门书生,却比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要可靠几分。 思及此,许莲粉面含春的俏脸上便不由得染上了一层羞意,一旁的春杏则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不停傻笑的公主。 公主是生病了吗?公主的脸为何会红成这样? 幸而那马车已驶到了安平侯府门口,苏清端只放下马鞭,从容地朝那车帘身后的许莲行了礼道:“方才人多眼杂,苏某未来得及与长公主请安,还请公主恕罪。” 许莲只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端庄又文雅地回道:“无妨,起身吧。”说完后,便由着春杏撩开车帘,自己则是半掩着面下了马车。 那安平侯世子秦虞已在府门口苦等许莲良久,见心中那抹日思夜想的倩影终于出现后,便急步上前,只挡住了许莲望向苏清端的视线,恭敬行礼道:“秦某请公主的安,公主您总算是到了。” 许莲见这不速之客挡住了苏清端,便有些不悦地说道:“起来吧。”她只盼着那秦虞起身后能躲到一边去,省得打扰到自己与苏清端的谈话,只那秦世子则是个极不会看脸色的厚颜之人,只见他笔挺挺地站在许莲面前,只讨好道:“秦某知公主爱菊,便特意寻来了那‘万紫千红’,还望公主能赏脸,好生观赏一番。” 那头的苏清端见秦世子与长公主相谈甚欢,便提起了衣袍,只徐徐走进了那安平侯府内。 许莲则是烦躁不已,见苏清端略过自己而去,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拉住,便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可那秦世子却仍在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些奇形怪状的菊花,许莲终是耐不住心内的戾气,只冷言冷语道:“秦世子,本宫并不爱菊。” 说完,也不去管那秦世子如丧考妣的难堪脸色,只转身走进安平侯府。 那春杏只瞧着方才还如沐春风的公主,此时的脸色却如阴云密布一般怒容初显,她只在心内腹诽道:公主如今的脾气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她可得小心伺候着。 那安平侯府雕栏玉栋的金碧装潢虽是让春杏暗暗咋舌了一番,却没能让许莲敛息怒容,她只气冲冲地走进那安平侯府宾客云集的花厅内。 就在她踏入那花厅门楣的一瞬,原本热火朝天的喧闹人声便顷刻间静默了下来,贵女小姐们俱是向气势非凡的许莲投去试探、打量的眼神,她们只在心里议论纷纷道:今日这长公主怎得像个一点就燃的爆竹一般?瞧她那快飞到天上去的眉眼,当真是骄纵跋扈呢。 许莲也知今日这幅怒容情态必会引起流言蜚语,可她确实太过生气了,最恼人的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没与苏清端说到话便不说了呗,自己为何要气成这幅模样? 这股陌生的情愫如排山倒海一般向许莲袭来,她在男女情事上还只是个初生牛犊的稚童,当下便以为自己这是恼极了那苏清端。 是了,他一个寒门书生,到底凭着帮过自己几次,便能如此肆无忌惮吗?——方才秦世子虽死皮赖脸地跑了过来,可自己还未与苏清端说完话内,他若是知礼,便该好生在一旁等着才是,如何等趁着秦世子痴缠自己时偷偷离去呢? 是了,定是如此,定是因为那苏清端太过无礼,自己才会如此愤怒。 第25章 公主之势 莲莲打脸绿茶…… 那安平侯夫人总自诩与长公主许莲有几分交情在,见下首的贵妇小姐们皆有些诚惶诚恐,便扬着柳眉对许莲笑言道:“长公主,您可算是来了,这赏菊宴啊,没有您这等金尊玉贵之人坐镇,这菊花开的也就不美了。” 许莲倒也没有因为她的这番阿谀奉承而心生嫌恶,只见她抬眼瞥了那安平侯夫人一眼,而后便肃容静默,未曾出言驳斥那安平侯夫人。 满座的贵妇小姐们皆屈着膝,悻悻然地旁听着安平侯夫人与长公主相谈。 “起来吧。”许莲已知自己失了平素的冷艳高傲,说话的声音便有些闷闷的。 底下的贵妇小姐们虽在心内不齿她这番倨傲作态,面上却是一团祥和,只将许莲从头到脚好生夸赞了一番。 这已是京城贵妇圈里心照不宣的规矩,在此等宴会上,将长公主许莲高高竖起,她们便能 更有一嘴碎的左司中丞夫人谄笑道:“公主您当真是容姿绝色,这满京城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及您风华万千呢。” “嗤。”只听一道冷冽又清灵的女声响起,那中丞夫人回首,却见广容县主刘桦依正满脸鄙夷的怒视着自己。 这广容县主刘桦依乃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刘章的嫡女,长到四岁上头便被崇明帝破格封了广容县主,刘章常年驻守在蜀中之地,这刘桦依便留守在了京城。 比起名不副实的长公主许莲,这广容县主的权势地位还要再高上几分,那中丞夫人虽被县主下了面子,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还是安平侯夫人见场面略有些尴尬,便笑着出面打圆场道:“这长公主与广容县主皆是我们京城的醒世明珠,我瞧着只觉得自己粗俗无比呢。” 广容县主自出生以后便不知忍让一词是何意,她乃是异姓王刘章的掌上明珠,连一国之母皇后都要在她面前都要放柔些语调,又何况是个名不副实的前朝公主? 这许莲是如何当上这长公主的?当她刘桦依不知道吗?以色侍人的腌臜女子,又有何资格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醒世明珠?安平侯夫人说笑了,如勾栏瓦舍里的轻浮女子一般爱痴缠男子的人也配称为明珠吗?可别说出来贻笑大方了。”那刘桦依只微仰着脸,将那张容光万千的粉面露了出来,望向许莲的眼里满是挑衅。 几位贵妇听这县主说的话十分大胆无忌,俱都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出。 唯独当事人许莲,只见她抬起熠熠杏眼,只似笑非笑地望向那广容县主道:“县主这话难道是在说本宫吗?” 刘桦依也未曾想过这长公主会如此直白的询问,寻常小姐们的倾轧讥讽,不都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阴损话,只臊一臊对方的脸皮,让对方不敢接话吗?这长公主怎得不按常理出牌?一时间,她也有些茫然无措,只胡乱回道:“公主可别对号入错,难道公主自诩自己是个爱痴缠男子的轻浮女子吗?” 谁知许莲也未将她这番难听至极的话放在心里,她只坐在高位上,慢条斯理地品了品安平候府上的茶水,而后便站起了身,只跨了几步便走到了刘桦依的面前。 这刘桦依还未曾反应过来许莲的突然而至,两颊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在场的贵妇们俱是屏息敛气,只恨不得寻个地缝将自己藏进去,这等金枝玉叶之间动辄上手的场面可不是她们能看得的——长公主只冷着脸狠狠将广容县主扇了两巴掌。 刘桦依自是不敢置信,她生下来至今,还未有人敢对她动过手,这条前朝的丧家之犬,比瘦马还不如的腌臜女子,她…她怎么敢? “谁给你的胆子,你怎么敢对我动手?”此时的刘桦依只捂着自己的俏脸,一双眼里好似淬了毒一般注视着许莲,只是安平候夫人已机警地挡在她二人中间,她便是想还手也没办法还。 “本宫食千邑,你只食百邑,本宫是御赐的芍楼长公主,汤沐增厚,家人降礼①,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主,本宫为何不敢对你动手?”许莲此时威仪毕露,她只蹙着眉,面容似冰般望向刘桦依,相比与刘桦依那挠痒痒似的挑衅,此时的许莲便如百鬼夜行中的为首鬼王一般冷酷跋扈,那如坠冰窟的眼神仿佛要将刘桦依生吞活剥一般。 刘桦依不免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了思绪,一时间竟讷讷答不上话来,好在她冥思苦想了一番,最终仍是强着嘴说道:“你虽是陛下御封的长公主,却也没有随意打人的道理。我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你自己心思狭隘对号入座不说,还动辄打骂于人,便是告到太后娘娘面前,我也有话要说。” 许莲听了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话后,只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蠢货。” 那刘桦依听不真切,只以为许莲是无法辩驳自己的话语,当下的气焰便更嚣张了几分,“你今日行事如此跋扈,待我明日进宫禀告了太后娘娘,再由她来主持公道。” “本宫入花厅,其余人皆是下跪行礼,为何你不跪?”许莲从前向来懒怠搭理这些心思比沟壑还要深几分的京城贵女,只是这刘桦依运气不好,正巧撞上了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她便勉为其难地替那个刘章好生教驯一番他的女儿吧。 刘桦依语塞,她只以为这长公主一路目不斜视地行至上首之位,压根没看到自己在底下的小动作,当下便有些答不上话来。 那许莲见她神情狼狈,便接着问道:“你可知见了皇室中人不跪可是要鞭二十的?亦或者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本宫代表的可是皇室的颜面,莫非是刘章大人对皇室有了什么不满?” 那刘桦依平素只会些女子间拈酸吃醋的小打小闹,如今这许莲故意夸大其词,说话间便要为父亲套上一个谋逆的罪名,她虽不明白朝堂政事,却也知道父亲虽权势无量,却也饱受陛下猜忌,若是这些话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 “你可不要空口白牙污蔑人,这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你好歹也是个尊贵显赫的公主,怎得如此小肚鸡肠?”刘桦依刁蛮跋扈惯了,她只当许莲真如那些贵妇嘴里一般木讷可欺,如今被许莲咄咄相逼,众目睽睽之下已是到了下不来台的局面,心里只暗恨这许莲的尖酸刻薄。 “小肚鸡肠?”许莲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这等色令内荏的女子,略施惩戒一番就够了,若再与她攀扯下去,倒是浪费了自己的口舌,只见她敛容笑道:“你若是朝着本宫五拜三叩首一番,那本宫就既往不咎了,如何?” 那刘桦依只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番,她既不肯向这等样样皆不如自己的女子低头,却又害怕许莲会在崇明帝耳边吹些枕边风,罢了,权当是为了父亲吧,今日被这狐假虎威的长公主抓住了错处,也不得不低头。 只见刘桦依满脸屈辱地屈膝朝着许莲行了一个全礼,而后便胀红着脸,只顾着品茶,不愿再做声。 经此一役,在座的诸位贵妇小姐们俱对长公主许莲换了一副态度,从前她们摆在台面上的尊敬里总有几分轻蔑,如今瞧着长公主威势脾气更胜从前,便也更加小心谨慎地应对起来。 许莲朝着花厅的门口瞥了半天,见男客们并不往花厅里来,且她也寻不见张和静的身影,一时之急便有些意兴阑珊,只在心里搜寻能让这苏清端到自己眼前来的法子。 “夫人,只在这花厅里闲谈实在是有些烦闷,不如便传令下去做个赏菊诗,如何?”许莲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只压低声音对身侧的安平候夫人说道。 安平候夫人颇有些疑惑,作诗便作诗了,虽是老旧了些,却也是个有意趣的好法子,只是这长公主为何压低了声音,一副做贼心虚的作祟样子? “公主果然是蕙质兰心,我正在苦恼该如何让这赏菊宴有意趣一些呢,只是这作诗是只我们这些女客私下里玩一玩呢,还是与那些男宾客一起?这里头的彩头差别可大了。”那安平侯夫人向来是个八面玲珑的直爽性子,一口答应后便接着询问许莲道。 “夫人做主便是了。”许莲眼神闪躲,只坐直了身子,而后又在安平侯夫人出声前故作无意地补了一句道:“本宫这里恰巧有两方上好的紫玉墨,便当做彩头吧。” 这安平侯夫人见状便朝着下首的贵妇小姐们说道:“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也难得有些值钱的菊花在花园里摆着,不若各位贵妇小姐们移驾,一同去赏一番菊花,再请小姐们做两首咏菊诗,彩头便是两方紫玉墨和我府上的那株万紫千红。” 她这话一出,底下自是议论纷纷,只听一贵妇插话问道:“那万紫千红可值一千两银子呢,安平侯夫人竟也舍得?” 安平侯夫人只笑骂道:“你这促狭鬼儿,只把我编排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呢,不过是盆菊花,又有甚么舍不得的。” 自是有底下的贵妇应承讨好了几句,一时间众人都在心里嗟叹道:这安平候府当真是富贵显赫,连一千两一盆的名菊也舍得拱手相让呢。 第26章 锋芒毕露 爽点很足的一章,必…… 那安平侯夫人也并不骄矜,只见她捂嘴一笑,鬓发上的金翠钗环相撞,发出悦耳的清脆之声。 “只是紫玉墨作彩头,我们便是得了诗魁,也无甚用处啊。”便有文质彬彬的小姐提起了这一番话头,这紫玉墨作彩头确实是十分罕见的,唯有那些身处庙堂之内的男子才爱那紫玉墨呢。 “是了,这吟诗便是与男宾一同比评的,诸位小姐也好一展才气,可别让那些男人小瞧了我们去。”安平侯夫人便解释道。 几位颇具才气的贵女便挺了挺脊背,被这安平侯夫人拿话一激,她们便当真想与那些才子学士争个高下,只说道:“作便作罢,也好让人看看,在这诗词歌赋上,咱们是巾帼不让须眉呢。” 花厅内的贵妇小姐们谈笑晏晏,片刻的工夫,便一齐走至了安平侯府内的花园。 许莲携了春杏,二人走在一条黄花满地的鹅卵石小道上,一面走一面赏那清溪汌湍,梨落枝头;树叶翩翻,疏林如画的景致。 “这样好的景致,便是御花园里也不多见呢。”春杏见那后花园内的奇石险峭,样子千奇百怪,是她从未见过的稀罕模样,便不自自主地叹道。 “慎言。”许莲立刻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不免有些烦闷:她把春杏这丫头宠坏了,如今在人家府里做客,说话间也没什么顾忌。 春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便低下头只呆愣地站在一旁,只这一番耽搁,许莲与春杏便落了那贵女们一大段脚程,许莲索性便放慢了步伐,“罢了,略晚些到那赏菊处也好,本宫实在懒怠与那群人打机锋呢。”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斜后方传来一阵男子清朗的谈笑声,她当下便要加快脚步离开,只是依稀有两句“长公主”之类的话语飘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便不由自主地驻足停留在原地,只想分辨一番那群男子里是否有那个讨人厌的苏清端。 “你们可听说了,这长公主在花厅里当众羞辱广容县主呢。”这道男声语调尖利,许莲从未听过这样难听的声音——即便是听过,她也不会记得罢了。 “方才有几个奴婢在小声议论呢,只说那长公主摆着臭脸无的放矢,只让广容县主当众给她磕头呢。”这道男声虽低淳一些,却也只比公鸭嗓好听一丝丝罢了。 “当真?广容县主可是刘大人的嫡女啊,刘大人为我等百姓安居立业立下汗马功劳,这许莲有何资格侮辱县主?当真是狗仗人势!” “慎言,她可是长公主,虽然是个前朝余孽,可人家会讨陛下欢心啊。” “是了,谁不知道她许莲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禁脔,要我是她,早自尽以证清白了,如何还有脸皮苟活于世?” “她这样的女子,有何节气在?” …… 春杏已是听得怒不可揭,公主根本就不像他们口中所言的那般跋扈不堪,公主也不是陛下豢养的禁脔,正是因为刚折不屈,公主才会被人诬陷孤立。 “不必去了,便由他们说去吧。”许莲只拦住了愤愤不平的春杏,语气单薄如秋絮,只是无论如何掩盖,她微颤的身形已显露出了她的悲切与不忿。 这样难听又刺心的话,她听得还不够多吗?许莲只自嘲一笑,他们这些人总有一句话是说对的,她不敢死,她没有那么清白不屈的高风亮节,她只是不想辜负父皇与母后的一番苦心。 活下去,菀宜,好好活下去。 那是母后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许莲正陷在回忆沼泽之时,却听得一道熟悉又清冽的声音幽幽响起,“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①,几位也是苦读圣贤书的有识之士,如何不辩真假,便将一桩流言当真,对一弱女子多有贬低呢?” 这样端方守礼的言语,怕是只有苏清端能说的出来吧。 许莲一时间便有些微怔,是苏清端,他在与那些男子争辩,为了自己,而争辩。 为何?她可是个臭名昭著的长公主,满京城的人怕她、让她、尊她,皆是因崇明帝许湛明目张胆的私欲罢了,从没有一个人将她当成一个真正的长公主一般敬之爱之。 可苏清端不一般,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从没有那些暗藏着的鄙夷,那清澈明静的眼神便如他这个人一般纯澈方正。 许莲的眼眶渐渐氤氲起了水雾,她不过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罢了,却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动荡,面对如狼如虎的许湛,她也只能避其锋芒,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从未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做这个长公主,也从未有人,为自己争辩辩白过什么。 她不是禁脔,她不是个痴缠男子的轻浮女子,她连见许湛一面,都觉得恶心至极。 “这位兄台瞧着很是眼生,若是你初来乍到,自是不明白这许莲的身世缘由,她可是前朝灵帝的嫡出幼女,却被陛下破格封为长公主,这里头的关由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陛下一后宫的佳人在侧,难道会对这前朝公主念念不忘?定是这许莲痴缠陛下,使出了一番狐媚子工夫,才得了这长公主之位。”那公鸭嗓的男子见苏清端驳斥自己的话,便清了清嗓子,耐着性子向苏清端解释道。 他只想将那清朗公子的气焰给打压下去,说出口的话便又快又急,且气势又十分汹涌激昂。 谁知苏清端却只是淡淡一笑,只彬彬有礼地说道:“锦衣卫总管冯权,兵部尚书苏台,刑部尚书王自卿,左相云中赫,诸位大人皆是前朝旧臣,却被陛下破格任用,且此间提擢一级的人也比比皆是,为何长公主许莲便要受此等非议?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子?陛下为示仁爱,将前朝无辜公主赐还位分也是件一举两得之事,为何非得就是长公主痴缠陛下呢?” 几个议论许莲的男子皆是鸦雀无声的静默了下来,只是他们也不愿就此低了气焰,便强词夺理道:“你怎得总为这长公主说好话,难道你是她的相好不成?这些都是京里人人皆知的隐秘,你说与我们听这些大道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苏清端也不以为意,只作揖笑道:“清者自清,淫者见淫,望几位公子自重。” …… 待那几位男子不欢而散后,许莲才携着春杏从那地方离开,前头的赏菊宴可要开始了,她们也是时候该过去了。 只是一路上,许莲只抿着嘴,脸上阴晦不明的面色却让春杏摸不着她的心意。 “他为何要替我说话?”许莲终是耐不住开口道,若是再不将这话问出来,便就要走到那人声鼎沸的赏菊处了。 春杏微愣,而后便意识到公主是在询问苏公子为何会替她说话一事,只是这苏公子的心思她如何晓得?许是这苏公子本就是个善良热心的性子,前头皇城门口,他不就帮过公主一次吗? “因为,苏公子是个好人。”春杏偷瞥了一眼许莲的脸色,她只在心里揣度,这苏公子出身寒门,虽生的出众了些,却也不是公主倾慕的男子,且公主向来不喜与男子过多接触,自己若是说了苏公子的好话,只怕倒会惹怒了公主…… 可谁知春杏话音刚落,那许莲便止住了脚步,只怏怏不乐地重复了一遍道:“是啊,因为他是个好人。” 春杏只惴惴不安道:为何公主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难道苏公子是个好人得罪了她吗?看来公主当真是十分不喜欢苏公子呢,就连苏公子方才为公主说了一番好话,公主的态度也没好转一些呢…… 许莲将心内的失望收敛了起来,只提起劲头,往那亭云谢阁处走去。 那是安平侯府最别致精巧的景色便是这临水而造的亭云榭阁,只见一处斗拱飞檐的楼阁凭空托起了一段风雅无边的美意,只居于二楼之高,可容不少人纳足观赏,倒真是个赏菊的好去处。 许莲姗姗来迟,那安平侯夫人便佯怒,只揽住了许莲的似藕玉臂,嗔道:“公主莫非是被我府上的花花草草给绊住了脚?我们可等了您许久呢。” “本宫不过是走累了,找了处亭台略歇了一会儿。”许莲便说道。 那安平侯夫人也不深究,只亲亲热热地将许莲拉到那水榭处,只指了指隔岸一排排摆放好的各式名菊,道:“公主,快来瞧瞧这些花儿呢,您出了彩头,我便偷偷给您使个好儿,便让您先作上一首诗吧。” 众贵女们皆是嬉笑作一团,其中便有不少人不怀好意地望向许莲,她们早已听说,这长公主许莲是个不识得大字,不爱出门的笨拙性子,吟诗作对只怕是难为她了吧。 许莲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从前不过是懒怠与那些贵女们相争,前朝诗皇灵帝的女儿,又怎会不善作诗呢?只是如今已有一个人愿意信她敬她,她便不想再忍受那些莫须有的污名了。 许莲只敛神肃容,略品了一番不远处的菊花后,便已心下有了几句诗架子,她便对安平侯夫人说道:“劳烦夫人给我一只羊毫。” “羊毫?”安平侯夫人诧异不已,这羊毫坚中带柔,不易掌控,不似狼毫一般宜书宜画,这诗字上平平的长公主为何要选择羊毫。 她却是不愿长公主在自己府上出丑,便温声劝解道:“公主,我已备好了狼毫,兼毫,公主并非一定要选羊毫。” 谁知许莲却是眼儿也没抬,只又重复了一遍,“夫人无需挂心,羊毫即可。” 周围的几个贵妇小姐皆是掩了嘴偷笑,她们只暗讽,这长公主当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呢,这簪花小楷如何能用羊毫写出来?是了,说不定长公主连簪花小楷都不会写呢。 少顷,便有丫鬟递上了一只狼毫,许莲接过后,便凝神在宣纸上书写了起来。 只见她步伐优雅,笔走龙蛇见韵气成风,瞧着不似一个闺阁女子,倒像是气势滂沱的书法大家呢。 众人皆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只待许莲收笔时,才见那宣纸上赫然呈现着一首狂而不乱,激跃奔发②的咏菊诗——却是最难临摹,最难仿学的草书之风。 众人皆瞠目结舌,这草书连苦研诗书十余年的饱含之士都无法将字中妍媸和巧丽的笔画③麾写的淋漓尽致,长公主一个担着狐媚子之名的小小女子,如何能做到? 许莲趁着那些贵妇小姐们仍在愣神之际,便将自己一鼓作气而成的诗念了出来:“求得人间成小会,试把金尊傍菊丛④,本宫献丑了。” 她念完这首诗后,水榭里的气氛便一时间凝结成冰,几个以才气出名的女子皆是目露惊叹地盯着许莲,只恨不得将她全身上下搜查一遍,方才长公主消失了那么久,定是去请人为她作诗了,不然,在诗词歌赋上毫无造诣的长公主如何能做出这样的惊世绝句来? “长公主,这首诗当真是您亲自所做的吗?”京城四大才女之首,诗书世族黎家嫡长女黎采薇出言问道。 她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清冷才女,从不参与那些贵女们私底下暗讽许莲一事,只是她爱诗如痴,当下便觉得许莲这首诗妙不可言,可忆起平日里那些贵女小姐们口中大字也不识得几个的长公主,心中只疑惑不已,这诗,究竟是不是长公主亲自做的? 第27章 巫蛊娃娃 莲莲怼绿茶2.0…… 许莲当真是无语凝噎, 她都已当众提笔成诗了,怎得还会被人怀疑这诗是不是她亲自做的? 只见满脸许莲不悦地问道:“自然是我做的,众目睽睽之下, 本宫还能请人代笔不成?” 黎采薇也不是个刁钻苛刻之人,不过是那诗里的“金尊傍菊丛”实在太妙,一时间她竟咋唇好生品读了一番, 只叹道:“好有意趣的诗,公主当真是妙才。” “若是公主乐意的话,不如为我们品鉴一番这诗里的韵味,也好叫我们长长见识呢。”黎采薇未说什么, 可她身边的另一贵女王嫣羽却出言一笑道。 这王嫣羽乃是安平侯夫人娘家的侄女,平素也是个博览群书的爱诗性子。 她这番话虽说得得体,可内里的恶意却是叫许莲颦眉蹙頞,为何别人作诗作成即可传宣下去, 而她作诗便得赏析诗意, 以证清白? “本宫不乐意。”许莲只似笑非笑道, 她略瞥了一眼这王嫣羽,而后却自顾自的品起了茶。 广容县主自花厅一别后便沉寂了许久, 只是今日许莲的大放异彩着实让她酸涩不已。 许莲怎会作诗?怎得过去两年内从未见她显露出一丝文采来? 且许莲对王嫣羽的质问含糊其辞,不肯品鉴诗意。当下她便认定, 这许莲定是请了才子代笔,方才她姗姗来迟的一会儿便是去找人提笔作诗了。 “王小姐, 公主作这首诗已是不易, 你也别太哆哆相逼了。”那广容县主捂嘴娇俏一笑,只把“不易”二字着重点了出来。 而许莲则是根本没将她们这些小心思放在眼里,只见她凝神思索了一番,只问那安平侯夫人道:“这水榭中是否不曾熏香?” “已熏了艾草, 只为了驱赶蚊虫呢。”那安平侯夫人见许莲面色不虞,便陪笑道。 “那怎得会有如此多嗡嗡乱叫的蚊子?还是从醋缸里滚过一遍,当真是酸气冲天。”许莲只粲然一笑,而后便意有所指的望了王嫣羽与广容县主一眼。 在场的诸位贵妇小姐皆被许莲这番无厘头的话闹得忍俊不禁,瞧着王嫣羽与广容县主的脸色十分难堪,便又将笑意憋在嘴中,几乎快要内伤。 “你……”广容县主只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似是要质问许莲,可方才花厅里许莲的无上威容仍历历在目,她便有些瑟缩不忿。 “广容县主这是怎么了?本宫只是在说蚊子罢了,你可别对号入座。”许莲忆起花厅里广容县主对自己不敬时的话术,便原封不动的还击了回去。 那广容县主怄气不已,可却又不能上赶着“对号入座”,水榭中的贵妇们皆是讥笑着注视着自己,一时间,她竟有些下不来台。 安平侯夫人见自己的内侄女被长公主奚落的颜面尽失,便在心里责骂了一番这骄矜自大,口无遮拦的王嫣羽。 广容县主与长公主针锋相对变罢了,人家有个权势滔天的亲爹给她兜底,没看到长公主虽恼怒她,却也不敢对她如何吗?这王嫣羽有什么?她爹如今在朝中也只是个闲职罢了。 思及自己那不成器的娘家哥哥,安平侯夫人王氏便在心里叹息了一回,外人瞧着安平侯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她这个当家夫人里间的心酸又有谁知道呢? 安平侯秦顺乃是寒门出身,最穷困之时连顿饭都吃不起,若不是在微末之时搭上了崇明帝这条顺风顺水的大船,自己又怎么会下嫁于他? 他那时不过是许湛身边一个小小副将,而她却是当朝太傅的嫡长女,若不是父亲慧眼识珠,瞧出了安平侯秦顺并非池中物,便不顾母亲的阻拦硬是将自己下嫁给了一届小小副将。 自己当然是极不愿意的,只是父命难违,可成婚不过一年有余,那崇明帝便称了帝,昔日的小小副将却摇身一变成了如日中天的安平侯爷。 自此,他们的夫妻关系便逐渐变了味,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对秦顺颐指气使的太傅嫡女。相反,她成了小意温柔,奉承讨好的那一个。 从云端里跌落下来的滋味并不好过,况且她的太傅父亲死后,哥哥浪荡不羁,王家的子孙已是后继无人,幸而陛下贤明,看在已故太傅的面上儿还赏了哥哥一个官职做做。 秦顺虽待她还如从前一般敬爱有加,却还不是抬了一房又一房姨娘进府?特别是那贵妾容瑛,仗着与太后沾亲带故,便不敬主母,娇纵难驯。 且她冷眼瞧着,这秦顺待这女子也有几分真心在,她总要想个法子让这容瑛消失了才是。 安平侯夫人王氏尚愣神之际,却听得自己的贴身心腹正满头是汗的瞧着自己,似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王氏心里一阵担忧,自己的心腹婢女最是个稳妥之人,她能在宾客面前如此慌乱,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不成?”王氏见众人皆看向自己,便颇为无奈地问那婢女道。 谁知那婢女杏眼蓄泪,只慌慌张张道:“夫人,容姨娘被人杀害后抛尸在后院内的枯井里。” 王氏大惊,自己尚未出手,这狐媚子怎就先死了?是谁杀的她?王氏一愣,如今可不是计较那狐媚子死因的时候,这婢女难道不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如何就在宾客面前大剌剌地说了出来? 王氏正要粉饰太平,说些话含糊过去时,便听得那婢女接着说道:“那容姨娘的尸体旁还放着一个巫蛊娃娃和一支祖母绿的玉镯。” 她这话说完后,众贵妇们皆偷偷瞥向岿然不动的长公主许莲。 天下谁人不知前朝皇室女子最爱佩戴祖母绿的首饰? 回过味儿来的广容县主便心神一震,只好整以暇地瞥了许莲一眼,然后便装作好意地对那安平侯夫人说道:"夫人,这是大事呢,巫蛊之术乃是本朝禁令,且那祖母绿扳指也蹊跷的很,不如我们一同去后院看看,总不能让容姨娘死的不明不白罢。" 王氏骑虎难下,可那狐媚子的死竟牵扯到了厌胜之术,且那祖母绿的扳指也出现的十分刻意,若是强压下去,只怕反而会让此事与长公主扯上联系。 权衡利弊后,那王氏便对着众宾客小姐们歉意一笑,只说道:"府上出了这样的祸事,确是我管家不力,还请各位夫人小姐们同我一起去瞧瞧那容姨娘的死因,也好给她一个交代。" 第28章 陷害 莲莲即将确定自己的心意…… “公主, 您可敢随我们一同去后院看看?”那广容县主便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番许莲,眉目中的挑衅已是掩盖不住,自花厅起, 她便被许莲打压的频频吃瘪,如今,却是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许莲瞧着众人皆跃跃欲试的神色, 她心里虽对这些后宅内的腌臜事情不甚好奇,可那巫蛊娃娃与祖母绿的镯子刻意摆在容姨娘的尸首旁,似乎是冲着她来的,难道那王贵妃的手竟已伸到了安平侯府吗? 她隐隐嗅到了一丝阴谋诡计的味道, 况且那刘桦依如此嚣张,一副要看自己好戏的模样,她许莲行得正坐得直,又怎会心虚不敢往后院去? “本宫有何不敢?烦请夫人带路。”许莲只伸出凝脂藕臂, 春杏便自觉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王氏心里只懊恼, 这容氏死的真不是时候, 她费尽心思搜寻来的名贵菊花便因她的猝死而黯然失色,当真是个狐媚子, 连死都给人添了不少麻烦呢。 那王氏便带着众贵妇小姐们浩浩汤汤地往后花园中的废弃枯井处走去。 说是带这些贵妇小姐去瞧瞧容氏尸首的异样,可早有仆妇在那枯井前围起了一层厚厚的帐缦, 甚至怕那容氏的尸体冲撞到了贵人,还在帐缦外熏起了佛香。 广容县主见状便有些不悦, 只嘟囔着嘴道:“这白布将那尸体围的严严实实的, 让我们看些什么呢?” 那安平候夫人不愿得罪了她,便只笑着含糊道:“县主年纪轻,不知这死人身上的怨气会冲撞了你们这些金枝玉叶,况且我已派人去请了京兆府的仵作, 待那仵作验过尸首后,再让他将容氏的死因细细说给县主听。” 那广容县主只想亲眼瞧一瞧那巫蛊娃娃与祖母绿的玉镯,若是这两样东西与许莲有关,她便要去寿康宫中向太后娘娘陈情,她必得让这个狐媚子知道,得罪了自己,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王氏却违背了她的意愿,还去请了京兆府的仵作来,若是许莲偷偷贿赂了一番仵作,只托他将那祖母绿的玉镯藏起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林桦依便要出口刁难王氏,却听得许莲在一旁幽幽开口道:“这是安平候夫人的家务事,县主为何如此激动?莫非,你与那容氏相熟?” 林桦依便如炮仗一般怒火上涌,她只横眉瞪着许莲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那祖母绿的玉镯乃是前朝皇室中人最爱佩戴的首饰,我瞧着那容氏的死分明与你脱不了关系。” 许莲只冷傲一笑,睥睨着瞧了一眼林桦依,那不怒自威的神色让一旁的王氏都有些心有戚戚,“本宫若是想让谁死,可不会只把她仍在枯井里了事,怎么着也得将她做成人彘来是,县主可想试试?” 林桦依心头猛地一紧,她瞧着许莲那副微眯眸子,眼冒寒光的可怖模样,心里不禁有些惶恐,她的家人都远在蜀中,这偌大的京城里除了太后娘娘以外,便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做主,若是许莲当真胆大无忌,先斩后奏地将自己拘了起来,待父亲知晓消息时,只怕自己已惨遭不测。 她便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只等着王氏传唤那仵作。 女眷们皆站在帐缦旁窃窃私语,许莲虽对这容氏的生平不感兴趣,却也被迫听了一嘴。 “这容氏是太后的表亲?” “什么表亲啊,不过是出了五服的同宗罢了,听说这容氏家贫,曾在勾栏里做过舞女呢。” “平日里瞧着她温婉恬静,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安平侯看上她什么?竟将她宠成那副样子。” “人家床上床下都有的是本事呢,只把安平侯的心给勾地牢牢的。” …… 许莲不忍再听,且不论这些贵妇嘴里的话是真是假,斯人已逝,活着的人也该积些口德,方能一展对死者的尊重呢。 只是许莲已怕了那些贵妇们的乱嚼舌根,若是她出言为那容氏不平,只怕明日满京城便传遍了自己与容氏相熟的谣言,且那容氏身旁的巫蛊娃娃实在太过蹊跷,说不准便是有心人故意给自己下的套子呢? “王氏。” 许莲只听得一阵低沉又哀切的男声,她蓦然回首,却见一个肖似秦虞的中年男子正目露悲光地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他连夫人也不称了,只冷冰冰地呼唤王氏,那阴鸷的眸子里似是蕴藏着滔天的怒意。 “侯爷,我正要去遣人给您送信呢。”那王氏瞧见秦顺气势汹汹地赶来,心里只暗道不妙:侯爷定是误会了自己,自己往日里总是刁难容氏,且那容氏狡猾又虚伪,总在侯爷面前扮可怜装柔弱,有意无意地便透露出自己对她的磋磨来,是以侯爷便知了自己十分厌恶容氏。 可她当真没有对这容氏动手啊! “哼。”那秦顺只望向那厚重的帐缦,探究的双眸似是要透过帐缦查探一番那枯井里的尸首,究竟是不是那个温婉可人的容氏? “我听小厮说,后院的枯井里死了个女子?那小厮失了魂,只说那女子是容氏,容氏一个养在深闺中的贵妾,又怎么会来这荒无人烟的枯井地?况且容氏温柔和善,并不曾与人交恶,又有谁会在我府里对她痛下杀手呢?”那秦顺似是有些不敢置信,散在衣袍上的手更是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许莲一愣,这安平侯竟为了一个贵妾而伤心成了这幅模样? 王氏心中虽是酸涩不已,却也只得如实对那安平侯说道:“侯爷,是容氏没错,且那容氏的尸首旁还有个巫蛊娃娃。” 秦顺虽是痛急攻心,可在座的贵妇小姐们皆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他也无法尽情宣泄心中的悲愤,只见他稳了稳心神,只强撑着道:“让那些仆妇将帐缦放下,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王氏瞧他失魂落魄,便撇了撇嘴后向那些仆妇们使了个眼色,帐缦一放下,秦顺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枯井旁,待看清那尸首面容时,即便刚硬老成如他,也不免低声泣了起来,“瑛儿,你这是怎么了?” 王氏面上很是难堪,秦顺在众人面前这般忘我的作态,将她这个嫡妻的颜面置于何地? 那些贵妇小姐们皆踮脚探头望向那哭泣的安平侯,心里却是在暗笑王氏不得侯爷欢心,这侯爷待一个做过舞女的妾室都比待王氏情真意切呢。 只有许莲痴痴地望向秦顺,那颗心便如被针扎了一般揪作一团,她只恍惚,这便是男女之情吗?即便是个位高权重的侯爷,在获悉心上人去世时,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内的悲伤。 恰在这时,痛哭不止的秦顺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水,只对着身边的仆妇道,“你去前头男宾处,请一位叫苏清端的男子过来,只说我有要事找他。” 那秦顺虽被刀割般的疼痛扰乱了心绪,可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一个寒门之子爬到了如今权势无量的地位,就证明了他不是个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善茬。 容氏是他微末之时就心仪的女子,他蛰伏数年,一朝得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容氏纳进了府,他本以为,他能与容氏长相厮守,再无分离。可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容氏便惨死在枯井之处,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可究竟是谁敢在自己府上对容氏痛下杀手呢? 王氏虽小肚鸡肠,却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对容氏动真格,至于那巫蛊娃娃和祖母绿的玉镯子,他已从崇明帝处获悉了后宫里的压胜一事,只是那些人想将长公主拉进万劫不复之地便罢了,为何要对无辜的容氏下手? 他这一生颠沛流离,自遇到容氏起方觉得人世间还有几分留恋之处,他为了做好崇明帝的獠牙,在朝中树敌颇多,为了保护容氏,他便隔三差五地纳了几个贵妾进门,只惶恐有一日会被仇敌发现他这个“软肋”。 遑论这幕后黑手是皇后、王贵妃还是其他贵人,他秦顺必要她血债血偿! 半柱香的工夫,苏清端便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缓缓而至,只见他朝着安平侯行了个礼后,便问道:“侯爷寻苏某来,有何吩咐?” “我知陛下将长公主一事托付给了你,这个娃娃,你拿去吧。”秦顺此时已恢复了平静,外人已是瞧不分明他的神色,只见他面沉似水地将那巫蛊娃娃递给了苏清端。 苏清端微愣,而后便那巫蛊娃娃放进了自己的长袖中,只见他面带疑惑地问道:“侯爷将我寻来,便是为了这巫蛊娃娃?” “当然不是,有人想借我的手刺向长公主,只是我不愿让她得逞。且那人在容氏尸首旁放个巫蛊娃娃的用意便是要将后宫内的巫蛊之事一齐捅出来。”而后秦顺便抬眼,那阴鸷般的双眸里藏着嗜血的怒意,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巫蛊之事人人厌之,那人是想用民愤来逼迫陛下处置长公主。” 苏清端听后自是心惊不已,他已奉命为长公主洗清冤屈,安平侯将这罪证巫蛊娃娃交在自己手上,便是帮了自己的大忙,他便屈身向那安平侯道谢,“侯爷慧眼如炬,苏某佩服。” “我也不是为了帮你们,我有法子将我府上的巫蛊娃娃一事圆过去,长公主一时之间便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我也有条件。” 苏清端自是知道安平侯不会无缘无故地对长公主施以援手,只听他问道:“侯爷请说。” “我要你查出那陷害长公主的幕后黑手是谁,到那时我再告诉你该如何做。”须臾片刻间,秦顺已在心里谋算好了该如何报仇,又该如何假借长公主之手撇清自己的关系,这苏清端虽只是个寒门之子,可用来做替罪羊却再合适不过。 无功不受禄,这等条件也并不过分,苏清端便应了下来。 苏清端与秦顺密探过后,便往远处静静伫立着的许莲的方向走去,只是许莲正望着后方的假山出神,双眸弥散,身影单薄,瞧着便有些寂寥之感。 苏清端无法,便只能在许莲身侧轻声低唤道:“公主。” 那许莲尚陷在陌生情愫中,一回头,却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男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一阵红晕便倏地一下爬上了许莲的双颊,只见她粉面含春,脸若偎霞,眼神飘忽不定,却不敢落在苏清端那张疏朗清隽的脸上,“苏…苏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苏某与秦世子乃是同科进士,秦世子温雅和善,不嫌苏某粗鄙,便写了帖子请苏某过府赴宴。”苏清端只以为许莲好奇这赏花宴上为何会有他这等寒门书生的声音,便笑着向她解释道。 许莲愕然,随即便在心内懊恼了一番自己的失言,又仓惶地解释道:“本宫是好奇,你怎么会往女眷处过来,还有,方才在安平侯府门口,你为何不告而别?” 苏清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凝神思索了一番,这才思及方才在安平侯府门口,长公主似是有话要说,只是秦世子突然而至,打断了公主的言语,“秦世子正在与殿下您相谈,苏某不敢打扰,公主可有什么要事?” 许莲一愣,她能有什么要事?她就是不爽苏清端先行离去罢了,只见许莲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对俊男美女倒是吸引了不少视线。 那刘桦依本正在百无聊赖的神游太虚,却突见一贯飞扬跋扈的长公主许莲对着一个挺拔男子扭捏如怀春少女,她一时间便来了兴致,可瞧了那苏清端的脸许久,却也认不出他是哪家的公子。 不过生得倒是芝兰玉树,俊秀轩昂,且那清冷淡薄的气度倒真是让人见之不俗,刘桦依便将那男子从上到下好生打量了一番,待瞥见那男子身上的粗布麻衣时,她那点欣赏之心便不翼而飞了——那是最粗鄙的麻衣棉布,他虽穿着粗布都如天上仙一般出尘,可粗布就是粗布,变不成一匹值千金的锦缎。 这长公主的口味还真是不一般啊,上能蛊惑圣心,下能勾搭寒门,当真是能屈能伸呢。 第29章 嫉妒 莲莲与苏公子的密谈 许莲注意到了刘桦依审视且打量的眼神, 便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而后便对苏清端说道:“这么人多眼杂,不好说话, 不如我们去那边那处凉亭细谈吧。”说着,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苏清端自是没有异议,他本就在想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巫蛊娃娃的事透露给许莲, 若是去凉亭说话,便也能自在一些。 “好,公主先去吧,苏某片刻后便来。”苏清端还是将许莲的闺誉放在心上, 只不敢与她同行。 许莲也是双颊一红,不过是去凉亭说些话罢了,怎么倒像在私会偷情呢? 许莲便撂下苏清端,自己带着春杏往那不远处的凉亭里走去, 虽说那凉亭不远, 可也要横穿两条甬道, 许莲便边走便观赏了一番安平侯府上的景色,瞧着心情十分愉悦的样子。 春杏不免嘟囔起了嘴, 只疑惑道:“小姐为何心情如此之好?”人家家里才刚死了人呐,小姐却笑的这么肆意开怀, 不好吧! 许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连忙敛住了自己的笑意, 可心内的喜悦却一点点地渗入骨髓, 将她孤寂又空洞的心脏填满。 许莲霎时才发觉自己过分在意那个贫寒书生,连昨夜的梦里都有他的身影。 春杏瞧着许莲黯淡下去的眉眼,心里则是有些惴惴不安,难道自己的话说重了?惹公主不高兴了吗? 许莲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在春杏的搀扶下走到了那凉亭处。 * 苏清端见许莲走远后,便在那后花园闲逛了一阵,却瞧见了一株极稀罕的西罗花,那花通身粉白,且花蕊似蝴蝶一般绚烂多姿,一时间他便驻足好生观赏了一番。 他瞧的正入神之际,却听得一道陌生又尖利的女声自身后方响起。 “这位公子,倒是好雅兴。” 苏清端回首,见是一位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的女子,便退了一步,只行礼道:“若是小姐您也想瞧瞧这西罗花,苏某愿离开此地。” 刘桦依瞧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疏离样子,只勾唇一笑道:“我对这花也没什么兴趣,只是这位公子为何如此怕我?难道,我生的比那许莲差吗?” 苏清端听她言语放荡挑衅,心内虽是十分不喜,却仍是没有抬眼往她脸上看去,只说道:“这西罗花生的极好,小姐便仔细观赏一番吧,苏某先告辞了。” 那刘桦依见他是当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不免便生出了几分恼怒,只见她一个箭步上前,便与苏清端靠的极近,只愤愤然道:“我都说了我不要看这劳什子花,你为何不敢看我的脸?是怕那许莲吃醋吗?” 苏清端瞧着她说的话越发不像,当下提脚便要离开,只是那刘桦依见他似要离开,便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只说道:“我可是广容县主,你怎敢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我命令你抬起头来看我。” 苏清端许久被遇到如此蛮横无理的女子,且这广容县主还十分大胆,竟敢拉住外男的袖子不放,苏清端无法,便只能飞快地瞥了那刘桦依一眼,而后便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自己的袖子,只说道:“县主花容月貌非寻常人可比也,小生还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去了。” 那刘桦依怎么肯就这样放他离开,只见她嫣然一笑,只凑到苏清端耳边吐气如兰道:“你的要事,不会是去找那长公主许莲私会吧。” 苏清端虽是个脾气颇好的平和之人,可在这广容县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下,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免变得有些冷硬,“县主慎言,长公主金枝玉叶且品行端正,如何会做出与外男私会一事来?” “呵,我说到你的小心肝了?”刘桦依笑得更为肆意,她只望了望苏清端清隽挺拔的身影,颇有些羡慕地说道:“这许莲当真生的很美吗?为何你们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女子?” “小生告退。”苏清端不忍再听她的胡言乱语,当下便拂袖而去。 独留刘桦依一人呆站在原地,那怒意便飞上了她的眉梢,她的贴身婢女瞧见她阴晦不明的神色,便恶狠狠地说道:“县主,这男子当真不识抬举,可要给他点眼色瞧瞧?” “不必了,难道你觉得你家小姐当真比那狐媚子差吗?区区一个寒门公子,难道我会搞不定?”刘桦依鹰隼般的眸子只遥遥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苏清端,那势在必得的阴寒笑容让身边的婢女都心下一颤。 小姐是与长公主许莲结下梁子了,只是又何必在这男女情事上非要压过长公主一头呢?那苏公子,当真是无辜啊。 她们主仆二人悄悄伫立着,却没瞧见不远处一个女子望向刘桦依的淬毒目光。 * 许莲在那凉亭里等候了多时,左等右等却没瞧见苏清端的身影,她便有些疑惑,只道:“这苏公子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怎得还不过来?” “公主您稍安勿躁,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也未可知。”春杏汗颜,小姐不过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如何就这么焦急了? 许莲也知自己有些心急,她便不断地屏息静气,只努力压下心中的浮躁与不安。 春杏早先在马车里时喝了一水袋的水,如今正是尿意上涌的时候,可又不能放任长公主一人待在凉亭里,她便只能胀红着脸,静等苏清端的出现。 幸而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那苏清端便徐徐而至,春杏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只笑着说道:“劳烦苏公子多照顾一下公主。”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跑向净室。 许莲只故作羞恼的撇了撇嘴,只骂道:“这丫头如今是越发不讲规矩了,倒是让苏公子见笑了。” 苏清端方才遇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这时瞧见了端庄守礼的许莲,他只觉倍感亲切,便温和一笑道:“公主不必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丫鬟也是人,也会有三急。” 许莲从未见过苏清端如此温柔的说话,当下脸上的红晕便更浓切了几分,只指了指那凉亭里的石墩道:“苏公子快坐下吧。” 苏清端便朝着许莲作了个揖,而后便撩开袍子坐了下来,待瞧见许莲偷瞥自己又飞快闪过的仓惶眼神时,他才有些疑惑地问道:“公主的脸颊为何如此之红?莫非是中暑了?”说完,他便望了望云疏风清的天空,只疑惑不解。 这日头也不毒辣啊,公主怎得热成这幅模样? 许莲当下真是又羞又窘,脸红害羞不要紧,被人识破了才当真是难堪至极,只见她极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只辩解道:“并非是太热了,只是方才本宫左等右等,都不见你的身影,便去凉亭旁跑了几圈,这才热的满头大汗的。” 苏清端这下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公主您去跑步了?” 许莲只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顿:你真是个蠢驴!编瞎话怎得编出了这么离谱的话语?还跑步?哪有儿贵女会在人家花宴上跑步的? 只是说出口的话已是不能反悔,只见许莲义正言辞地点了点头,只说道:“是啊,就是跑步,先前太医说本宫身子骨薄,得多做些运动来强身健体才是。” 苏清端这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只感叹道:“公主当真是蕙质兰心,若要延年益寿,当真是要多做点锻炼才是。” 许莲暗喜:本以为自己的蠢话是必会露馅的,谁知碰上了一个好骗的傻子。 只是这番口舌,却让许莲的颦目都灵透生动了起来,她双颊似桃花扑面,粉唇微起,凝脂似雪,越发衬得她冰肌玉骨,娇俏宜人。 苏清端见她笑得惬意,便也应和道:“公主很该笑口常开才是,不必去管那些流言蜚语。” 许莲知他在怜惜自己,可她生来尊贵,自有一身傲骨在,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惜。 她便立刻收敛起了笑意,只问起了要事,“苏公子可有什么事要与本宫说的?” 谈及要事,苏清端便正襟危坐了起来,瞧着四下无人,便拿出了那巫蛊娃娃,只说道:“这容氏一死,若是传了出去,便会连带出这巫蛊娃娃一事,再由有心人推波助澜一番,公主便会被送至风口浪尖,到时只怕民愤难平。” “所以,你便把这巫蛊娃娃偷来了?”许莲只讶异,风光霁月的苏清端也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只是思及他是为了自己才如此行事的,许莲便心花怒放了起来。 “并非如此。”苏清端不解风情道:“这娃娃太过醒目且故意,连安平侯也看不下去,便偷偷交在了我手上。” “那幕后黑手当真是要我死呢,竟已胆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那容氏何其无辜?”许莲一时间也是悲从中来,那容氏便是受了自己无端的牵连而死,虽并非她所愿,却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公主不必自责,苏某必会协助公主将那幕后黑手找出来。”苏清端说完这话后,便指了指那巫蛊娃娃道:“还请公主遣了信任之人将这娃娃销毁。” 第30章 死人 莲莲的初吻 许莲便应了下来, 苏清端见要事已说毕,一时间便与许莲大眼瞪小眼了起来,凉亭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别扭了起来。 只是春杏还未归来, 他又不能先行离开,便只能淡笑着说道:“公主可喜欢菊花?” 这般没话找话的后果便是她二人之间的气愤变得更加尴尬。 只见许莲微愣,而后便胡乱回道:“菊花秉性高雅, 本宫自是喜爱。”而后便瞥了一眼苏清端,只问道:“苏公子可喜欢?” “我对花草皆是平平,若说药草,恐怕我还熟稔一些。”苏清端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 只如实答道。 许莲思及他病重的母亲,便点了点头以示赞同,“本宫虽喜欢菊花,却也觉得如此铺张浪费地赏花有些没必要。” 苏清端未回答之际, 却见春杏欢呼雀跃着跑了过来, 他便松了一大口气, 只对许莲作揖道:“春杏姑娘回来了,小生便不打扰公主与春杏姑娘的雅兴了。” 许莲虽是有些不悦, 却也说不出什么阻拦他的话,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只见春杏一脸疑问, 只问道:“怎得奴婢一过来,这苏公子便走了。”说完, 便发现了许莲手上的巫蛊娃娃, 只惊讶道:“这巫蛊娃娃是哪里来的?” “你拿去烧了吧,这也是个祸害。”许莲只悒悒不乐地说道,便把那巫蛊娃娃递给了春杏。 春杏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瞧着长公主不虞的面色, 便乖顺地接过了那巫蛊娃娃。 苏清端走后,许莲才发觉这凉亭附近寂寥又冷清,实在是萧瑟不已,这样的景色,她哪儿来的雅兴呢?便说道:“随本宫去逛逛后花园吧。” 春杏便搀扶着许莲往人声鼎沸处走去,只是路遇那荷花莲池时,那粉白剔透的莲花含苞欲放,似娇俏羞赧的妙龄少女一般粉雕玉琢,连许莲都不自觉地驻足观赏了起来。 “这莲花和公主一样粉面韶颜呢。”春杏只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许莲脸上一红,只笑骂道:“又在胡说八道了,人如何能与这清濯灵透的莲华相比?” 春杏倒是不服,只争辩道:“如何就不能比了,公主是人比花娇呢。” 许莲听了这话后,只捂嘴一笑道:“今日你的嘴,怎得如吃了蜜一般的甜?”便要回头去拧一把春杏的腮时,却瞧见春杏惊恐万分的神色,以及她那蓄满了恐惧的眸子。 “公主,那里…那里…好像有个人。”春杏吓得话音乱颤,只指着荷池中央,春杏在丫鬟中也算个是胆子大的,许莲何曾见过她这幅脸色惨白的可怖样子? 许莲便顺着春杏的手指方向瞧去,却见一个女子正隐隐绰绰地浮在荷花池的深处,瞧着那女子身上繁杂的锦缎,必是今日赏菊宴上的贵女。 许莲便往前走了几步,只是那女子面色虚白浮肿,有些不好辨认她的身份,只是瞧着那身绣着金线的杭绸,一股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便爬上了许莲的心头。 这个女子怎得有些像广容县主刘桦依? 许莲当下便顿觉不妙,只对着春杏喊道:“快去前头喊人,只说这里有个女子似是落水了。” 春杏当下也是慌不择路了,那莲池里的女子瞧着便是死的透透的了,只是安平侯府一夕之间死了个妾室还不够,连赴宴的贵女也死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无暇思考,只迅速地向后花园里走去,独留下许莲一人站在莲池旁踮足眺望。 许莲正在竭力辨认那莲池中女子的面容,只是到底是隔得远了一些,无法确认那女子是不是刘桦依,她一时情急之下便没有注意身后方的动静,只见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响起后,她顿觉不妙,却要回头之际,却被一阵大力推搡至了莲池中。 那浑浊的水便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许莲不谙水性,当下便只能在水中徒劳挣扎。 那些水便侵入她的五脏六腑中,一种濒死的绝望感渗入了她的心扉。 她就要…死了吗? 堂堂前朝嫡出公主沈菀宜竟死在了这一方荷池中,实在是太过荒诞可笑。 只是她却有些不甘心。 究竟是谁要害她?竟一连设了如此多局来陷害自己,如今更是亲手将自己推进莲池里,只是那力道不大,瞧着不像是个男子,难道竟是个女子推自己入水的吗? 正当许莲万念俱灰之际,却瞧见水雾中有个男子正在靠近自己,在她意识涣散之际,那男子便以唇渡气,让她胸腔内的气息一点点复苏回至,许莲半睁着眼,却瞧见一双清明又熟悉的眸子。 苏清端,又是苏清端…… 片刻后,苏清端便把许莲抱了起来,只用尽全力游到岸边,便精疲力竭地对着岸边的春杏说道:“快去拿两身干的衣服过来,别让长公主落下病根。” 安平侯夫人王氏与几个仆妇俱闻讯赶来,那王氏见长公主许莲正昏迷不醒地躺在一个陌生公子的怀里,当下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便都竖了起来。 若是这位祖宗在自己府上出了什么事,崇明帝许湛还不活剥了她的皮。 她便连忙上去招呼着仆妇将那长公主许莲抱了起来,只眼疾手快地对苏清端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此事事关长公主的闺誉,还请公子慎言。” 那苏清端全身湿透,且细密的长发正紧贴在他清隽又消瘦的脸庞上,因在水中耗费的力气过大,此时的苏清端便显得憔悴不已,虽无人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他却仍是谦逊有礼地说道:“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侯夫人无须客气。” 他这话说的克制有礼,也不居功自傲,倒显得王氏有几分刻薄寡义,王氏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只转身命令那仆妇道:“快将这位公子请去厢房们休整一二。” 话毕,便再也顾不上这个寒门公子,只急切地吩咐仆妇道:“快将长公主抱至我的正房里,把库房里的千年老参寻过来,还有府上的黎大夫,也请他速速过来。” 那仆妇一一应是后,那安平侯秦顺才姗姗来迟。 见长公主许莲那副憔悴孱弱的吓人样子,他便朝王氏摆了摆手道:“不必管我,快去安置长公主。” 王氏娉婷行礼后,便带着大批仆妇离去。 那安平侯见苏清端满身狼狈,便叹了口气,只疑惑不解地问道:“那广容县主已被捞起来了,竟是被活活溺死的。” 苏清端虽是冷的全身发抖,却仍是面色如常道:“只怕是有人想一石三鸟,侯爷可要小心一些。” “那刘桦依可是金枝玉叶,且作质子后被留在京城内,那刘章本就有些不臣之心,如今嫡女身死,只怕是给了他起不轨之心的理由。”说完,那安平侯才极惶恐地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只道:“你即是当事人,便与我进宫禀告圣上吧。” 苏清端虽是被风吹得有些头重脚轻,却仍是低声应下。 那安平侯见状便吩咐心腹小厮道:“快带苏相公去后院换衣。” 第31章 怜惜 苏公子的情感转换 苏清端随着小厮去将衣服换洗干净后, 便随着安平侯一同进宫面圣。 而王氏则是在后院忙的一团乱麻,生怕许莲有了什么闪失,崇明帝拿她是问。 此刻王氏的正院里不断有丫鬟仆妇进进出出, 屋内气氛因长公主的昏迷不醒而降之了冰点,王氏不懂医术,一时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便只得焦头烂额地在那廊道里来回蹒跚。 一会儿便有捧着参汤的丫鬟从另一头急步而至,那王氏便立刻上去吩咐道:“快,让春杏姑娘喂下去。”那丫鬟瞧着自家主母急切不已的样子,便脚步生风地小跑进了里屋。 幸而那蓄着羊角胡须的大夫脸色颇为平淡, 替许莲看诊后,便走出正屋,寻那王氏说道:“长公主是惊讶过度才力不从心昏迷了过去,略服一剂汤药便能痊愈了。”心里却是慨叹:倒是是个金枝玉叶, 只是生了些小毛病便劳累安平侯夫人如此兴师动众。 那王氏一颗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虽得了这大夫的一句无恙, 却仍是极不放心地问道:“大夫的意思,可是长公主无恙?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那大夫虽是不耐, 只当这王氏不信任他的医术,便冷着脸回道:“自是无碍, 还请安平侯夫人放心,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 长公主便会醒来了。” 那王氏这才由衷地展露起了笑颜, 一时高兴,手上便松了许多,只听王氏吩咐自己的贴身婢女道:“去送送这位大夫,将诊金提厚一倍。” 那大夫虽是因王氏前头的询问而心生不悦, 可听得这丰厚的诊金,便也笑着道谢道:“多谢侯夫人。”他虽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却也是个上有老母下有幼儿的当家男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走①。 王氏送走那大夫后,便使人去小厨房里备些清淡的粥食来,以备长公主醒来肚饿,待几个仆妇都领命而去后,她才蹙起了眉头,只叹道:“长公主虽是无恙了,只是那广容县主该如何是好呢?” 好好的一个赏花宴,却一下子死了两个女子,还连带长公主落水,她冷眼瞧着,许是自家府上的风水不好,很该找个大师来驱驱邪才是。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已在前头处理此事,况且我们府上荷花池内的莲花含苞待放,争奇斗艳,那广容县主一时看花了眼,也是不巧之事,很怪不到我们头上来。”王氏的贴身婢女见自家主子心烦不已,便眼神一转,为王氏出谋划策了起来。 王氏略沉吟了一会儿,而后便犹豫不定地回道:“这理由虽是有几分道理在,可仍是站不住脚,单单那刘章就是个深不可测的老狐狸,还不知他要如何整治咱们呢。” “人有旦夕祸福,况且长公主落水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一些,说不准便是她与广容县主在荷花池旁起了什么争执才酿成如此大祸,要奴婢说,便是刘章大人要算账,也会先找长公主的麻烦呢。”那婢女跟在王氏身边久了,见识谋略也见长了不少,一计未平便又起了一计。 那王氏便如听仙乐一般茅塞顿开,只见她掩唇一笑,只指着那心腹说道:“到底还是你机灵,是了,便是那刘章要寻人报仇,也得先寻长公主才是,况且今日她二人的口角已是闹得沸沸扬扬。”说着,便当真欢愉雀跃了起来,“那贱婢也死了,当真是天助我也呢。” 那心腹便谄笑着将王氏扶到了耳房软塌上,只替她捶腿捏肩道:“夫人为了这赏菊宴也是累坏了,不如便好生歇息一番吧,待长公主醒来,奴婢再来叫醒你。” 那王氏倒是真有些疲累,闻言便笑应道:“如此,我便小憩一会儿,你去隔壁盯着吧,若是那公主醒来,便立刻来唤我。” 那心腹便连声应下,只撩了下帘子,便躬身退了出去。 * 安平侯与苏清端快马加鞭地赶至了皇宫,守门护卫对安平侯十分熟稔,只恭声问道:“侯爷是去哪儿?” “去乾清宫。”那安平侯本就生的冷硬凶相,如今心里都在盘算着那刘章嫡女身死一事,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那守门的护卫见安平侯容色不佳,便也省去了那些例行的搜身调令,只将安平侯与苏清端放了进去。 进了宫门,便不许再纵马,安平侯是习武之人,快步疾走也不算什么,只是苏清端刚下水救了长公主,又被那岸边的冷风一吹,此时便有些头重脚轻,连脸色都透出了一抹诡异的潮红。 那安平侯见状,便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倒是本侯考虑不周了,你如今身子骨应当不舒服极了,我却仍要你陪我一同进宫来,若是当真难受,我便先将你送往太医院吧。” 那苏清端却仍是强撑着推拒道:“多谢侯爷关心,苏某的身子还支撑的住,如今还是将广容县主的死因与巫蛊娃娃一事禀告给圣上最为要紧呢。” 那安平侯心中虽亦是作如此之想,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莫要强撑,便是没了你的这个佐证之人,我也能向陛下好生禀告一番。” 苏清端却拱手作揖道:“陛下将长公主含冤一事交给苏某彻查,这便是苏某的应尽之责,况且事关此案,苏某仍有诸多要事要对陛下禀告。” 那安平侯便在心内称赞了一番这苏清端的清正与知礼,不知不觉间,他二人便已走到了乾清宫正门口,只见那林大正正靠在盘柱上打瞌睡,见安平侯亲至,那瞌睡虫便立马跑了一大半,只诞笑着行礼道:“今儿是什么风把侯爷您吹来了?” 待这个御前总管林大正,安平侯总是有几分忌惮在的,他便温和有礼地问道:“皇上可在忙?” “陛下正在批奏折呢,劳安平侯略等片刻,咱家这就去向陛下通传。”那林大正便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待安平侯奉上一大包银子后,这才动身进了乾清殿。 片刻后,苦等的安平侯与苏清端便面面相觑了一阵,只待了半柱香的工夫,那林大正便从乾清殿里走了出来,只对安平侯笑道:“陛下说他今日头疼的很,怕是不方便见侯爷您呢。”而后便又在安平侯耳边轻声说道:“江南水患伤了不少百姓,陛下心情正差着呢。” 江南水患苏清端也早有耳闻,只是陛下早已派了户部尚书与巡察御史去江南排查堤坝,怎得会弄出这劳民伤财的祸事来? “劳烦林公公再为本侯通传一番,此事事关长公主……”秦顺说完这话后,便朝着那林大正使了个眼色,这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许莲之于崇明帝的重要性,只需林大正再进殿通传一番,崇明帝的头便立刻不疼了。 那林大正听闻是与长公主有关的事,当下也不敢搀科打诨了,只肃着脸对安平侯说道:“若是如此,咱家便再进去通传一番。”说话间的神色便与刚才骄矜自傲的他大不相同。 一旁的苏清端当真听的有些云里雾里,陛下待长公主竟这般特殊吗?可他们名义上是兄妹啊?只是林大正这前后反差也着实大了一些,提到长公主后不可一世的御前总管便战战兢兢成了那副样子,任谁看在眼里都会觉得奇怪。 而安平侯见他疑惑,则是朝他淡淡一笑,只说道:“陛下与长公主之情不是我等粗人能体会的,只是我冷眼瞧着,陛下如今对长公主的执念越发深了。”他面上虽是平淡无波,可冷笑时那黝黑眸子里的不屑却透露出了他的不满。 堂堂真龙天子,竟对名义上的妹妹,前朝的嫡出公主图谋不轨,满天下为不伤及这在世明君的声誉,便只能将长公主描绘成一个蛊惑君上的狐媚子。 “许是陛下格外疼惜这个妹妹罢了,皇家礼法,不可逾越。”苏清端心中虽是翻江倒海,可面上却仍是谦和有礼地说道。 一个前朝公主,经历了国破家亡后,又被陛下当做金丝雀豢养了起来,京城众人只将她诋毁成了祸国妖姬,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苏清端不免怜惜起了许莲,长公主虽是有些骄纵刁蛮,可秉性却是个天真爽朗的女子,他不敢想象,如此孤独寂寥的长公主,面对满京城的非议与刁难,她是如何强撑下来的? “侯爷,苏公子,陛下有请呢。”苏清端的思绪被一阵尖锐的刺耳声打破,只见那林大正脸上似是有个巴掌印,此时他脸上正露出了一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那安平侯却是恍若未闻,只目不斜视地朝那林大正道谢道:“多谢公公。” 苏清端只在心里猜测道:定是陛下恼怒这林大正未把话说清楚,长公主一事对陛下而言,当真有如此重要吗? 越想越心惊的苏清端只觉通身上下都凉飕飕的,便跟在安平侯身后,朝着乾清殿内走去。 第32章 失望 莲莲确定自己心意 此时, 偌大的乾清宫里,崇明帝许湛正靠在龙椅上,双眼微阖, 一身掩不住的天子威严。 安平侯便与苏清端一齐下拜,只以头叩地道:“臣参见陛下。” 只见那许湛闻声后便睁开了双眼,溢着血丝的双眸便扫了底下的二人一眼, 只道:“起来吧。” 那安平侯便把身体有些虚浮地苏清端扶了起来,正要开口之际,却听得上首的许湛先发制人道:“长公主,出了什么事?”帝王的声音有些冷硬, 听在耳里便觉得心上一颤。 “长公主不慎落水,如今正在臣府里养着。”那安平侯本是想将广容县主溺弊一事说与许湛听,况且那不安分的刘章会不会借此机会大兴文章还是件未知之事,可陛下似乎只在乎长公主的安危, 他便只能顺着许湛心意说道。 那许湛霎时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鹰隼般的眸子里满是冷意, 便指着安平侯问道:“落水?你府上的小厮仆妇都是死的不成?怎得会让莲儿落水?” 那安平侯脸上一阵难堪,可面对着崇明帝滔天的怒火, 他随即便跪倒在地,只求饶道:“是臣管教不力, 还请陛下责罚。” 许湛却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只高声朝着殿外喊道:“林大正。” 那林大正便立即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 见安平侯正匍匐在地, 心上顿觉不妙,只战战兢兢地说道:“陛下,奴才在。” “快,去太医院把轮值的太医带去安平侯府, 命他们好生为长公主看诊一番。”许湛额头上渗出了一丝丝细汗,只见他在案桌上来回踱步,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 苏清端面上虽不显,心内却是无比惊讶,陛下待长公主的特殊,也实在是太明显了一些…… 许湛见林大正领命而去后,才施施然地将安平侯叫起,只道:“起来吧。”脸上却仍是一面肃容。 安平侯这才将广容县主身死,与刘章不臣之心说于了许湛听,那许湛只是略敛下了眼,含糊道:“朕知道了。” 安平侯却是一阵叹息,陛下根本就没把刘章放在心上,他虽已被陛下削了一大半的兵权,却也曾是个率领三军的狠角色,说不准那一日他便要反了。 “朕实在挂念长公主,不若朕便跟着爱卿一同回府上看看罢。”许湛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许莲,便想亲自去安平侯府上瞧一瞧她。 那安平侯已是惊骇得不知作何回应,只得盈盈下拜道:“臣遵旨。” 那许湛便从高位上走了下来,路过苏清端时还略带惊异地瞥了他一眼,只道:“苏爱卿瞧着气色不大好的样子,若是疲累,便先回去携着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清殿。 那苏清端虽也有些担心长公主许莲的状况,可如今天色已晚,家中的母亲正在等候自己归家,况且太医与陛下都已去了安平侯府,长公主身边也不多自己这个粗人。 他便朝着安平侯作揖道:“如此,苏某便先回去了。” 那安平侯虽是陷在了崇明帝为了美人不顾一切的惆怅中,却仍是拍了拍苏清端的肩,只道:“我替长公主多谢你了,快回去吧。”说罢,便跟随着许湛的脚步,一同去了自己府上。 皇帝出行是大事,况且一应的用具、轿撵、侍卫都是要内务府精心准备好的,可许湛已是心急如焚,连片刻的工夫都等不了,只见他对那林大正说道:“不必弄那些繁文缛节了,便当做朕微服私访吧。” 那林大正面上虽应了,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若是让太后知道了,自己可又要被申斥一通了。 那许湛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内务府的轿撵,林大正作势要上前搀扶他,他却一下子甩开了林大正的手,只道:“莫耽搁时间了,快去将安平侯叫来。” 那林大正瞧着自家陛下已是担忧的不行,便只能小跑着将身后的安平侯招呼了过来。 待轿撵行进后,那林大正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只在心内腹诽道:只是病了,陛下便急成这幅样子,若是长公主有什么不好,陛下岂不是要把天都拆了? * 安平侯府内。 那王氏正睡的香甜之时,却隐隐约约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片刻后,她的心腹丫鬟便满头是汗地跑到了她所在的耳房,只压低声音喊道:“夫人,陛下…陛下来了。” 那王氏半梦半醒间听到了这等话语,瞌睡虫便立即跑了一大半,她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陛下,陛下来了?陛下为什么来我们府上?”说完,才想起了正在院子里昏迷不醒的长公主。 此时的王氏已是怕的后背出了好几层冷汗,只见她立刻从软塌上爬了起来,让那心腹替她拨了拨散乱的鬓发,便端着侯夫人的威严准备去外间迎接陛下。 她刚刚走至正屋时,却见一个劲瘦挺拔的明黄色影子正疾步向自己走来,却是英明肃然,不辨喜怒的崇明帝,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夫君秦顺。 “臣妇参加陛下。”那王氏便盈盈下拜道,她正要去吩咐丫鬟仆妇给崇明帝寻个软椅来时,却听得崇明帝仓惶又颤抖的声音。 “长公主,她如何了?”许湛那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担忧,他不安的目光便锁向了里屋,却又忌惮着许莲的伤势,不敢唐突而进,只怕他带进了风,会加重许莲的病情。 王氏是个过来人,她瞧见崇明帝那副纠结不已的心痛样子,便立即上前禀告道:“陛下无须担心,臣妇已请了大夫为长公主看诊,大夫只说长公主无恙,过一两个时辰便能醒来呢,况且臣妇已让人熬了参汤给长公主灌下,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 她本以为自己这番话出口,崇明帝必会夸赞自己一番,谁知那崇明帝却紧锁眉头,只略带责备地瞥了王氏一眼后,便说道:“大夫的话如何能信?朕已带了太医过来,便让他进去为长公主好生看诊一番吧。” 那王氏吃了个排头,自是退到一边讷讷不敢再言。 那林大正便立即宣了一位太医进屋,而后便指了指里屋道:“有劳太医了。” 屋里的许莲已昏睡了一个时辰,她依稀记得,自己正处在那浑浊冰冷的水中,周围漆黑一片,且那些水从她的五脏六腑处侵入,直让她喘不过气来,正当她万念俱灰之际。 却瞧见一个清隽又熟悉的身影伴着光晕缓缓而至,他以唇渡口,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回了这人世间。 她便要苏醒时,却听见了一阵女子的抽泣声,待要睁开眼睛来寻那女声时,便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怎得抬也抬不起来? “公主,公主。”却是春杏熟悉的叫唤声。 许莲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却是一道繁复又陌生的床帐花纹,身旁跪坐着的却是春杏与一个脸生的太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春杏,我这是怎么了?” 那春杏见许莲终于苏醒了起来,当下便泣不成声道:“公主,您可吓坏奴婢了,您不小心落了水,如今已昏睡了快两个时辰了。” 许莲只讶异,原来自己已睡了如此之久了吗?怎得她半点感觉也没有? 许莲便望向那太医,只道:“劳烦太医了。”只是她思及方才梦中救自己的男子,他是谁?他是苏清端吗?还是自己的一个梦? “春杏,我溺水了,又是谁把我救起来的?”许莲当下便有些着急,若是苏清端救的自己,那么他也在水中浸泡了如此之久,很该让太医给他看诊一番才是。 春杏思及方才王氏的嘱托——为了长公主的闺誉,还是不要说出是苏公子救的长公主才是,她便含糊其辞道:“自然是侯府上的仆妇救的公主。” 那许莲这才失望地敛下眸子,眼里竟闪过了一丝哀伤,春杏险些以为自己看走了眼,便对那太医说道:“公主的脸色还有些惨白,太医您再为公主把把脉吧。” 那太医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公主并无大恙,春杏姑娘无须担心。”说着,便往屋外而去。 许莲只觉自己的心病了,为何听说是仆妇救的自己后,她便如此难过呢? 苏清端。 似乎只要是与苏清端有关的事情,她便有些失去理智。 思及在后花园枯井处为了小妾而潸然泪下的秦顺,许莲只在心内呢喃道:情,到底是什么? 许莲正在出神之际,却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便朝着门外望去,却是一张她嫌恶无比的脸。 “莲儿,你可好多了?”许湛瞧着床榻上瘦弱不堪的许莲,心便如同绞在了一起,只见他屏退了左右,连春杏也被她差使了出去,这屋子里独留下他与许莲二人。 “劳皇兄挂心,莲儿无恙。”许莲本就沉郁的心情此时是更加的雪上加霜,只见她木着脸,双眼只望向那床帐,并不去看一旁的许湛。 第33章 寻他 许湛并不在意她的冷眼,只温声走…… 许湛并不在意她的冷眼, 只温声走到许莲床榻旁,握住了许莲的手,只道:“莲儿, 你是如何掉进那莲池中的?你可吓死皇兄了。” 许莲只觉心内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寒涌了上来,自己的手还被那道貌岸然的禽兽握在手里,皇兄?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兄?用那饱含占有欲的眼神注视着自家妹妹的皇兄? 许莲便想将自己的手从许湛手里抽出来, 可是许湛力气远胜她这个孱弱的病人,只见许湛嘴角一勾,鹰隼般的眸子里并无多少温度,“莲儿, 你还病着,可不要乱动。” 许莲只恼怒他的霸道□□,她生来便是个尊贵无比的公主,如何能遭此折辱, 许莲当下便不顾病体, 强撑着要将自己的手从许湛手心挣脱出来, 她脸色本就苍白难看,如今这番动作后更是让她的两颊上现出了些诡异的潮红。 许湛虽有心要与许莲亲近一番, 可瞥见她如此激动虚弱,便也只能将那些隐秘的心思暂且压下去, 只见许湛放开了许莲的柔荑,只似笑非笑地说道:“难道你就那么喜欢莲花不成?连这么深的池塘也敢去?” 许莲语塞, 见许湛责备自己, 却也不愿说出是有人蓄意将自己推下水一事,她对许湛始终怀着一层戒备之心,她不相信他,也不愿倚靠他。 见许莲沉默, 那许湛便接着说道:“你那丫鬟春杏,依朕看,也该送去慎刑司好好审问一番才是,怎得就让长公主独自落水呢?” 这下可算是戳到了许莲的痛楚,只见她一时情急下竟连声咳嗽了起来,许湛见状,便立刻上前替她拍背顺气,许莲却要背过身去,只一脸屈辱地说道:“你若是想整治我,便对着我来便是了,何故折辱我的丫鬟?” 许湛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如何就想折辱许莲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许莲呢,只是美人羞恼,他也只能仓惶解释道:“莲儿,你误会了,朕…我只是怕她服侍不力罢了。”说到情急处,他便连朕也不自称了。 “皇兄既然已将春杏赐给了我,她便是我的丫鬟了,是生是死只由我定夺。”许莲虽是面色惨白,可她弱柳扶风的样子更是平添了几分眉颦含泪的怯意,更是让一旁的许湛怜惜不已。 许湛见状,便立刻笑着奉承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你想让她生便生,皇兄绝不多嘴。”这般做小伏低只为博美人一笑的男子,谁又能将他与平日里那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君王联系起来呢? 许湛只在心内长叹了一口气,许湛这番讨好的样子,她当真是厌恶极了,难道这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就没有自己的逆鳞不成?为何自己这般无礼他也总是忍让下来? 这样寒芒在背的“疼爱”,她真的不想要。 况且在得知苏清端没有下水救自己后,许莲的心情便一落千丈,她只觉自己的心内空落落的,怎么也提不上劲来。 许莲虽是不想承认,可她似乎,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寒门书生了。 旁人居高自傲的笑容在他身上便是光风霁月的温和一笑,别人穿上后气华皆失的粗麻布衣,在他身上却是仙风道骨般的自得,旁人的疏离克制便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可在他身上便是遗世而独立的冷然。 苏清端。 许莲只在唇舌见品读了一番这三个字,而后,一股酸酸涩涩的胀意便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只让她思绪紊乱,心思烦躁。 “皇兄若是无事,便回宫吧,莲儿困了,想睡一会儿。”许莲此时心内烦杂,便也没有了力气与许湛周旋,她只翻身背对着许湛,瓮声瓮气地说道。 许湛纵有千般话语要说,可瞧见许莲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便也只能将话咽下不提,莲儿迟早有一日会想通的,自己待她这样好,她一定会想明白的。 “那莲儿,你好生休息,皇兄便先走了。”许湛也不多留,江南水患肆行,他还要回乾清宫去处理奏折。 等许湛离去后,春杏与侯府婢女鱼贯而入,她们虽是得了许湛的命令,只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只尽力放轻了声音,不去吵醒许莲。 可许莲分明就毫无睡意,她只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想的都是苏清端清明又冷淡的面容。 许莲不免有些怄气,自己为了他寝食难安,可他呢?连自己落水了这样的大事,也不来慰问几句,当真是气人。 愤怒地许莲便猛地一下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倒把蹑手蹑脚正要离开的春杏给吓了一大跳。 “公主,您醒啦?”春杏瞧着自家公主有些红扑扑的脸蛋,不免有些疑惑,公主怎得瞧着有些生气?这还在生病呢?是谁将公主惹成这幅样子? 许莲便扬起了怒气汹汹的眼神,她只瞪向春杏:“本宫问你,那苏…苏清端可有来探望过本宫?”说到苏清端这三个字时,她很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春杏异样的打量,她仍是面不改色道。 春杏虽是摸不准许莲这番发难的原因,却还是如实禀报道:“没有呢。” 许莲闻言怒火便更胜了几分,她便接着问道:“那他可知道了本宫落水一事?”许莲虽是愤怒不已,可却仍在心内为苏清端开脱:若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落水了呢? 春杏一愣,苏公子都把公主救了起来,自然是知道公主落水这事的,她便支支吾吾地说道:“自然…自然是知道的,公主落水一事闹得这样大。” 许莲的脸色便霎时便得更加惨白,这下她可找不到理由给苏清端开脱了,他定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怎得自己落水了都不来探望几句?哪怕是个面子情也好啊。 春杏瞧着许莲泫然欲滴的失落样子,当下便吓得惊呼出声道:“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还有哪里疼?” 许莲只摇头,她痛的不是身体,是心。 春杏当下则更加慌不择路,长公主竟然伤心成了这样?难道就是因为那个苏清端没有来探望她?春杏正在纠结要不要将苏公子救了长公主一事说出来后,便瞥见了许莲的眼泪。 “公主…方才是那苏公子,下水救的您。”春杏拿许莲没办法,便只能将实情说了出来。 许莲闻言,红晕晕的眼圈便疑惑地望向春杏,她只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莫不是编了谎话来哄骗我的吧?你方才不是还说,不是苏公子救的我吗?” 春杏只得解释道:“是奴婢怕苏公子救了公主一事,传出去对公主您的名声无利,便自作主张地隐瞒了下来。”说罢,她的声音便越来越低,并不敢抬头去看许莲,生怕许莲会责罚她。 只是此时的许莲只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原来当真是苏清端救的自己,那么,自己那个梦是真的?苏清端他以唇渡气?思及此,许莲的脸颊上便现出了两抹红晕。 只是,苏公子也在水下泡了如此之久,他可有受寒?他可是个寒门书生,连好一点的大夫也请不起,不行,她要亲自去他官舍看一看。 春杏正屏息敛气地瞧着自家公主变化莫测的奇怪表情,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公主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须臾,许莲便作势要从床榻上下来,春杏自然是唬了一大跳,只拦着许莲道:“公主,您伤还没好呢,怎得就要下床了?” 许莲见她阻拦,便冷了脸,只厉声吩咐道:“本宫在这安平侯府待得很不是滋味,本宫的身体已好多了,便是回公主府也无恙。” 春杏仍要阻拦,却见那许莲横眉冷目,一副不容置喙的冷硬样子,她便只能将话咽了下去,只上前搀扶起了许莲。 第34章 喜欢 许莲身体虽孱弱, 可心中那股期盼着亲眼见一面苏清端的念头却此消彼长,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去寻苏清端,可她若是见不到苏清端, 便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摆驾,去城西。”许莲虽是气若游丝,且那熠熠生辉的瞳仁却为她平添三分意气风发。 春杏见苦劝不得, 便也只能任凭许莲去了。 她虽迟钝一些,可公主待那苏清端如何特别,她便也察觉出了公主的心思,只是尊贵非凡的公主为何会喜欢上寒门书生呢?那苏公子虽是生的超尘出逸了一些, 可那贫瘠的家世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陛下在一侧盯着,公主这番真心,只怕是要打水漂了。 这番话春杏虽在心中空念了一番, 却也不敢在许莲面前显露出来, 只见春杏将许莲搀扶上马车, 而后便低声吩咐那马夫道:“行的慢一些,公主身子可吃不消。” 那马夫便行了一个时辰的工夫才将许莲送至了苏清端租赁的官舍前。 许莲摘下帷帽, 正要命春杏上前敲门时,却发现那大门此刻正虚掩着, 春杏便一头雾水地回首望向许莲,只悄悄说道:“公主, 这门没锁。” 许莲也疑惑不已, 难道苏公子家中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她便也顾不上其他,只踉跄着便要走进官舍里头,只是她身子还未好全, 这番行动已是强弩之末,眼瞧着便要摔在地上,却见一阵淡淡的檀香味沁入她的鼻尖。 许莲正被一双劲瘦有力的大手扶起,她抬眼一看,却是苏清端正巧从那门中走出。 许莲的满腔话语在与苏清端眼神相触的一刻,便皆被抛之脑后,只见她双颊通红,只闪躲着眼神道:“苏公子。” 苏清端怎得也没想到,溺水后还未好全的许莲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便略带责备地瞧了许莲一眼,只说道:“公主,您应该好好将养一番才是,落水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好?” 平常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讨人嫌的唠叨之语,自苏清端口中说出,便是让许莲如吃了蜜一般甜的贴心之语。 “你也落了水,我只怕你不肯好好去请大夫来瞧。”许莲一时羞赧难以自制,便将心底之语脱口而出,只是话刚出口之际,她便甚觉不妙,只仓惶解释道:“你救了本宫,本宫自是不想亏欠你的。” 苏清端却是忆起了在那水下,自己已唇渡口许莲的那一幕,即便清心寡欲如他,也不免扬起了一抹霞红,他便后退了一步,只克制有礼地作揖道:“谢长公主关心,苏某无碍。” “和静拜见长公主。”一直沉默着站在苏清端身后的张和静突然出声道。 许莲娇美的笑容便霎时僵在了脸上,她这才望见苏清端身后烟烟袅袅的张和静,只身着一袭青衣,便如雨中睡莲一般清新宜人。 张和静,为什么会在苏清端的家中? 许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似千斤重,万般思绪便如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她只觉自己比方才落在那莲花池时还要再煎熬难耐几分。 “长公主,和静听清端说,您落水了,您可有事?”张和静眉颦含泪,只碎步上前,拉住了许莲的手,温声问道。 许莲却是僵在了原地,手突然被张和静握住,她是甩也不是,不甩也不是,便只能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来,只道:“本宫无事,和静,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和静瞧着许莲这幅强撑着假笑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便羞红着脸,偷瞥了一眼苏清端,只说道:“我来瞧瞧苏公子。”那副多情含怯的样子,连许莲都明白了她眼里的情意。 张和静是在向自己示威呢。 幸而苏清端瞧着日头昏黄,便出言对张和静说道:“张小姐,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你的家人会担心。” 如此明显的赶人之语,张和静的脸略僵了一秒,而后便朝着许莲嫣然一笑道:“苏公子总是这样,其实我这么一个大人了,便是晚一些回去,又怎么会有危险呢。” 春杏只在一旁撇了撇嘴,这张和静的脸皮可真厚啊,苏公子明显是要赶她走,她却将这话扭曲成苏公子担心她的危险,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只是,自家公主似是有些不对劲了……瞧着便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春杏只在心内叹息了一阵,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主遇上这样的对手,只怕是要吃苦头了,可恨她只是个奴婢,这样的场合没有她插话的余地。 许莲果然立刻焉了下来,张和静话里与苏清端的熟稔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即便她是个傻子,她也瞧明白了张和静对苏清端的势在必得。 苏公子…也喜欢张和静吗? 许莲便抬眼瞧了不动声色的苏清端一眼,而苏清端的眼神也恰好落在她身上,他二人眼神交汇,便又似触电般地移开了视线。 张和静瞧见了苏清端的异样,便清咳了一声,只温声对苏清端说道:“清端,我这便先走了,伯母上次向我提起的香囊,我明日便送来。” 说完,便朝着许莲屈膝行礼,而后便转身离去。 许莲本以为她与张和静已成了闺中密友,可如今看来,她们是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话本里两个女子喜欢上同一个男子的桥段竟也会发生在她许莲身上吗? 方才张和静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再无从前一般的热切与和善,反倒是满满的戒备与冷淡,许莲不禁有些心伤,这段友情,似是她自作多情了。 苏清端瞥了一眼有些失魂落魄的许莲,便想到了白日里在乾清殿的见闻,崇明帝必是亲自去安平侯府上探望她了,可是她为何会来自己家中?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公主,您可有哪里不舒服?”不知为何,此时低敛眉目,眼圈微红的许莲竟有些像无家可归的可怜猫儿,倒让苏清端的心里一酸,他便微弯下身子,凑到许莲面前温声问道。 正沉浸在哀伤情绪里的许莲被突然靠近的苏清端给吓了一大跳,她差点惊叫出声,只屏息退后了几步后,便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有…没有不舒服。” 一旁的春杏直摇头:公主,您应该直接柔软地倒在苏公子怀里才是啊! 苏清端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唐突许莲,便歉意地一笑道:“公主倒真是生龙活虎。” 第35章 苏母 许莲这才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只…… 许莲这才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 只是思及方才张和静的异样,她便有些悒悒不乐道:“苏公子,你方才落水, 没伤到身子吧。” 苏清端一愣,他虽木讷,却也意识到长公主这是在关心自己, 他便笑着回道:“苏某已无碍了。”说着,便指了指自己那狭小的官舍道:“公主可要进去坐一坐?” 许莲从没有进京里这些官舍赏玩过,当下便有些意动,只是思及苏清端的母亲还病着, 若是她带了丫鬟进去,只怕是会扰了她的清净呢,许莲便对春杏说道:“你在外头略等一等本宫吧。” 既然许莲将自己的贴身丫鬟留在府外,那便只能由苏清端将其搀扶进去, 许莲的身子本就孱弱无依, 苏清端见她走路歪歪扭扭, 似要被风吹倒的样子,便将自己的手臂伸在半空中, 只说道:“公主若不嫌弃的话,便搭着苏某吧。” 许莲只顾着不能给苏母平添烦扰, 却忘了自己落水初愈,正是需要人搀扶之时, 她瞧着苏清端清隽朗逸的侧脸, 只觉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几分。 许莲便搭着苏清端的手臂缓缓走进了官舍内,入目便是一条方直的廊道,那廊道旁还摆放了一个火炉,再往前走一寸, 便是两间屋子,苏清端便将许莲带至正屋,那正屋虽是十分狭小,却窗明几净,里头还用屏风隔出了一个小屋子,却不知是作何用途。 苏清端将许莲引至座位上,便忙前忙后地要替她泡茶,还是许莲说了句“并不想喝茶呢”,他才停了下来。 方才行进间许莲搭在自己手臂上的那点轻柔重量着实让他心惊,难不成长公主府里没有什么合她心意的大厨不成?怎得长公主竟如此瘦弱。 这便也罢了,只是许莲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当真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苏清端已不是毛头小子了,却因为长公主身上的香味而心猿意马了起来,这当真是让他甚觉不安。 若再不快些去泡茶,便会被长公主发现了自己的窘迫,苏清端也不愿让许莲误以为自己是个登徒子。 收敛好心神的苏清端便正襟危坐地与许莲面对面相视了起来,往日里到不觉得,今日长公主一身素衣,不施脂粉的面容便如出水芙蓉一般娇俏生动,无端地便让苏清端心空了一拍。 “公主,您可知广容县主溺毙一事?”苏清端为掩饰自己心内的堂皇,便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广容县主。 许莲苏醒过来便往苏清端家中而来,却已将那莲花池中漂浮着的女子抛之脑后,经苏清端提醒后,便问道:“那女子是广容县主?” 苏清端也十分疑惑,那广容县主乃是本朝唯一一位异性王刘章的嫡出女儿,这刘章为崇明帝的盛世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功高盖主的下场便是被远远放至蜀中之地,还将他的嫡出女儿留在京中为质,只怕此刻的崇明帝正因为广容县主的身死而焦头烂额吧? 只是究竟是谁要杀了广容县主呢?长公主又是为何落水?这两者之间有无联系? “是的,只是不知是谁要害了她的性命。”思及那个飞扬跋扈府女子,苏清端也在心内叹了口气,到底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如花似玉的年纪,她不该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许莲心内一阵恍惚,在莲花池旁推自己入水的人与那个杀害广容县主的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公主,您是如何落入水中的?”苏清端为广容县主惋惜了一阵后,便出言询问道。 许莲这才将那日有人将自己推搡入睡一事和盘托出,她仍有些后怕,只说道:“本宫只害怕那推本宫之人一直潜伏在本宫身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难道公主您有怀疑的对象?” “并无,只是那人的力道并不大,只是本宫一时心急,只想站在莲池旁看清那水中女子的面容,便失了防备。”许莲心有余悸地说道。 苏清端便沉吟了一会儿,力道不大?难道推长公主入水的是个女子? “待明日,我便往安平侯府去一趟,将那宴请名单给要过来。”苏清端只觉推许莲入水之人与后宫那巫蛊娃娃一事少不了联系,这赏菊宴上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与长公主息息相关,容氏身边的巫蛊娃娃,广容县主溺弊,长公主被推入水,只是如今他没有别的证据,便只能大海里捞针,逐个试试了。 倒是许莲颇有些不好意思,苏清端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倒是让她心思雀跃了起来,她便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隔壁的屋子,只问道:“苏公子,你母亲的病如何了?那张太医可有再来你府上过?” 苏清端随即便要回答,只是一瞬的工夫,他便察觉出了不对劲——长公主知道母亲病了却是情有可原,可长公主是如何知道张太医一事? 莫非…… 他本就觉得奇怪,张和静的父亲是个五品的御史,张太医却是太医院的院首,位列四品,且张和静也是个不得宠的庶女,如何能为自己请来张太医呢?难道是长公主在其中推波助澜? 许莲还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她只目光盈盈地望向苏清端,只盼着他能说出些好消息来,她虽未见过苏母,可一个老妇人能将自己的儿子教养的如此出色,便已足够让人敬佩了。 “公主,那张太医,是您为我母亲请来的吗?”苏清端不辨喜怒的面容上另有几分沉静。 许莲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若是她应了下来,岂不是证明了她早就将苏清端放在心上?倒像是她先喜欢的苏清端一样——虽然也许的确是这样的。 许莲便撇了撇嘴,只装作十分虚弱地咳嗽了几声,便说道:“自然不是,不过是和静与本宫说过这事罢了。”只是她那副窘迫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奇怪,若说她不是在撒谎,恐怕谁也不信。 苏清端却只是闷声一笑,也并不去拆穿她,只说道:“母亲的病已大好了,公主无须担心。” 许莲抬眼,望进他满是笑意的深眸后,便极不自然地移开了眼睛,只说道:“本宫可没有担心。” 苏清端只觉许莲可爱极了,明明是个纯善生动的女子,却遭受到了如此多的非议与不公,一时间,他的怜惜之心便又涌了上来,他便一笑道:“公主很该多笑笑,笑口常开,方能延年益寿呢。”只是他并不擅长与女子相谈,说出口的话便也有些尴尬。 许莲一窘,只反问道:“你是在诅咒本宫早死吗?” 苏清端这下也窘迫了起来,长公主为何会如此曲解自己的意思,他一时情急下便胀红着脸说道:“苏某并无此意,苏某只希望公主能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许莲头一次瞧见苏清端如何仓惶失措的样子,一时间便转怒为喜,只捂嘴一笑道:“本宫是逗你玩儿的,苏公子可别当真。” 正屋里的气氛恰好,却见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缓缓走了进来。 她见了清濯如白荷的许莲,便脸色一沉,只呵斥苏清端道:“这个女子,是谁?” 许莲瞧见了这老妇人,心里已是她便是苏公子的母亲,可瞧见她望向自己充满嫌恶的眼神后,心中便也有了一丝不悦,她也没得罪苏公子的母亲啊?为何苏老夫人神情如此奇怪? 苏清端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执拗严苛的,可许莲是如此尊贵的长公主,母亲若是将她得罪狠了,他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许莲消气,他便对苏母说道:“母亲,外头风大,您的身子还未好全……” 那苏母却白了他一眼,只敲了敲自己的拐杖,见许莲仍枯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心中便更加恼怒了起来,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女子?见了自己竟也不行礼?莫非又是个心仪儿子的女子?瞧着她身上那平平无奇的素衣,便知是个破落户家出身,如何配得上自己芝兰玉树的儿子? “我让你去送和静,你却与别的女子在这儿相谈甚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成何体统?如今这世道,女子竟如此胆大妄为,那笑声都已传到我那屋子里去了。”苏母便冷哼了一声,只话里带刺地朝着许莲说了一通。 许莲活了这十几年间,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面如此奚落自己,她一时间竟已忘了生气,只等着听苏老太太接下来的酸话。 “母亲,张小姐已回了府上,儿子是与这位小姐有要事相商。”苏清端额头上渗出了丝丝密密的细汗,母亲有意撮合自己和张和静便罢了,却为何见了别的女子后便说话这么难听呢? 苏母却是不吃他这一套,只说道:“你别拿这些话来哄我,和静来我们家这么多次了,你什么时候肯与她单独说过几句话了?怎么换成这个女子你就肯与她说话了?和静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苏母是打从心底喜欢张和静这个儿媳妇的,家世颇好,是个御史大夫家的女儿,且性子也和缓温顺,体态也康健,瞧着便是个贤内助的样子,可偏偏儿子对她无意。 苏母又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许莲,便只在心内腹诽道:一副弱不禁风的孱弱样子,这样的女子最会蛊惑男人的心呢,可自己却是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的,单就说生养这一点,这女子瞧着便不像是能生儿子的样儿。 “母亲,这位是长公主许莲,儿子与她商议的是朝中大事。”苏清端已知自家母亲钻了牛角尖,未防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他还是主动挑明了许莲的身份吧。 谁知苏母却是不信,她只轻蔑地望了一眼许莲道:“这么寒酸的衣服?你跟我说她是长公主?儿子,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张和静便也罢了,可别拿这样的瞎话出来哄骗我。” 许莲无奈,便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素衣,方才落了水,便只能换上安平侯府的衣物,只是这王氏花了这么多银子去采买名菊,怎得也不好好做几身珠光宝气的绸缎呢? 这苏母说的话虽不讨喜,可却也无意中透露给了许莲一个至关要紧的消息——苏清端对张和静无意,便是被这个老妇人冒犯了一通,她也恼怒不起来,只竖起耳朵细细听那一对母子的相谈之语。 只见苏清端便冷了面,只沉了语调,不假辞色地对苏母说道:“母亲,儿子何时说过胡话?这位小姐便是当朝长公主,母亲很该向她行礼才是。” 苏母见儿子说得言之凿凿,便也信了几分,只是此刻她才如梦初醒,她方才做了什么?她是不是说了些胡话?她是不是对长公主不敬了?她可听隔壁的李婶子说过,这长公主是个最飞扬跋扈的不过的权贵了,动辄便要砍人头的。 苏母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便要做出一副下摆的样子,苏清端也背过身去,苏母如此口无遮拦,她很该向长公主道个歉才是。 只是许莲却淡淡一笑,只作出了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苏老夫人客气了,快坐下吧。” 那苏母便应声坐下,只是此刻她已不似之前那般肆无忌惮,长公主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是金枝玉叶啊,九天宫阙上的人物,为何会来她们家中呢? “母亲,我与长公主还有一些要事要商谈,您先回屋子里去吧。”苏清端瞧着自家母亲坐立不安的可怜模样,又见许莲并不恼怒的样子,便出言对苏母说道。 苏母见状,便应了下来,便由着苏清端将她搀扶进了内屋。 待苏清端重回到正屋时,许莲方才出言问道:“下个月初,苏公子可有空闲?” 苏清端沉思了一阵,而后便说道:“月初时,大理寺尚有一日休沐。” 许莲便低敛眉目,只不辩喜怒地说道:“下月初,便是本宫的生辰,苏公子若得空,便来本宫府上赏玩一日吧。” 第36章 琴瑟和鸣 苏清端却是沉吟…… 苏清端却是沉吟了一阵, 他虽有些疑惑,长公主的生辰之宴,宴请他这个外臣似乎有些不合适,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望见长公主熠熠生辉的目光后,他便改口说道:“苏某多谢长公主抬爱。” 原本是再常见不过的一句自谦之语, 许莲却霎时红了脸颊。 抬爱?谁爱他了? 又寒暄了一阵,瞧着天色渐晚,许莲便回了自己的长公主府。 * 是夜,乾清殿灯火通明。 林大正正战战兢兢地垂首立在崇明帝许湛身后, 那威势毕露的天子此刻正隐于烛火之间,只伏案批着奏折,远远望去竟辨不出他的喜怒。 旁人若不知道许湛心情不佳便罢了,可他一个贴身太监, 如何不知自家主子已濒临暴怒的边缘? 那广容县主溺毙一事, 方才过了几个时辰, 便传遍了京城上下,这定是有心人在背后伺机而动, 故意散播出去的。 只是那人也当真是心思歹毒,竟传出了广容县主是被长公主许莲推搡入河的谣言。 幸而那人未曾将巫蛊娃娃一事泄露出来, 否则即使陛下有意要偏袒长公主,也得顾念几分民意, 只是当下这副情况已是十分棘手, 明日早朝,那些御史大夫必会群情激奋地上书,只逼迫陛下严惩长公主。 可长公主便如同陛下的软肋一般,轻易哪儿能动得?陛下心情不佳, 遭殃的便是他们这些身边伺候之人。 林大正正在出身之际,却听得一阵白玉碎地的清脆之声,他被吓得浑身一颤,而后便跪倒在地,只说道:“陛下喜怒。” 此刻的许湛正板着一张脸,鹰隼般的眸子里满是冷意,那价值千金的白玉狼毫,他便看也不看就扔在了地上。 “这刘章,好大的胆子。”许湛沉声道,说完又把那奏折扔在了林大正身边。 林大正虽是惶恐不已,却也知道陛下这番邪火不是朝他而来的,他便恬着脸笑道:“陛下,何苦与那个武疯子计较,他如今已被陛下架空,且已去了蜀中,陛下也不必为他忧心呢。” “他可是连上三本奏折,要回京述职呢。”许湛只冷哼一声,而后便歪在龙椅之上,再不发一言。 林大正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样棘手的政事,说给他听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去了根的太监罢了,他可不愿掺和进这些权贵的争斗之中。 “陛下,您可是天子,若是您不愿让他回来,他便永远不能回来,要不怎么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林大正福至心灵地奉承了许湛一通,而后便弯下腰将那奏折递在了许湛面前。 许湛只瞥了他一眼,而后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只道:“这么多的奏折,朕也乏了,你来替朕按一按吧。” 那林大正便立刻谄笑着上前,替许湛捏肩捶背。 许湛正觉得自己满身的疲乏都舒缓了不少后,便要闭上眼睛假寐一会儿时,却听得门外传来了一声扬着调子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嫁到。” 许湛一下子便清醒了不少,只有些疑惑地对林大正说道:“如此天色已晚,皇后来乾清殿做什么?” 这皇后李氏乃是许湛微末之时迎娶的平凡女子,虽生的普普通通,家世也是乏善可陈,却是个温顺又体贴的性子,虽然这几年并未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却对她也多有尊重,到底是嫡妻,自己虽笃爱莲儿,李氏的几分尊重却还是要给的。 “陛下,兴许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要事要禀报呢。”那林大正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朝着门外的徒弟使了个眼色——该泡茶的去泡茶,该备水的去备水,说不准今日陛下便要宠幸皇后娘娘呢? 只是说出口的话他自己却也不是很信,皇后等闲从不来乾清宫找陛下,难得的几次却也是为了后宫子嗣大事,只因陛下成日只宿在这乾清宫中,却从不往后宫里去,闹得如今陛下膝下竟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传皇后进来。”许湛便整了整坐姿,又将那堆叠如山的奏折重拾了起来。 片刻后,皇后李氏便迈着无比端庄的步伐缓缓走进了乾清殿,手上却还端着一碗莲子羹,她便抬眼望了许湛一眼,而后便笑着行礼道:“陛下,这碗莲子羹是臣妾亲手熬制的,还请陛下赏脸品尝一二。” 许湛便朝林大正使了个眼色,林大正便弯着腰小跑着上前,双手接过那莲子羹后,便又小跑着回了许湛身边,那许湛便随意品尝了一口皇后亲手所制的莲子羹,而后便赞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只是莲子难剥,这样繁琐的活计还是教给下人去做吧。” 李氏见许湛温声细语,便也动情一笑,这番温婉的模样倒为她平添三分艳色,她便笑着说道:“能为陛下劳烦,是臣妾的福气。” 皇后这般懂事大方,许湛便也柔了目光,只温声问道:“皇后来寻朕,可有什么要事?” 李氏见许湛问到了正事,便语焉不详地瞥了林大正一眼。 会意的许湛便咳嗽了一声,而后便吩咐林大正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林大正与皇后身边的宫女便皆行礼退去,一时间,偌大的乾清宫便只剩下皇后与许湛二人。 “皇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许湛虽在竭力忍耐心中的不悦,可皇后如此磨磨唧唧的行事的确是让他心生烦躁,他可还有许多奏折要看呢。 李氏便心有戚戚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并双手举起了一封信笺,只肃目敛容道:“陛下,臣妾身边的康公公前日里在后三所盘查时,遇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瞧着便有些心虚的样子,康公公便留了个心眼,只让人给那小太监搜身,谁知却搜出了这封信来。” 皇后向来是副平淡无波的端庄面容,如今却是一脸的心有余悸,许湛便也起了好奇之心,这信上写了什么?都能让苦僧入定的皇后如此惶恐? “信上写了什么?”许湛便正襟危坐了起来,倒是将目光移到了那封信笺之上。 “臣妾不敢自专,还请陛下看过信之后再做定夺。”李氏向来是个温顺如水的性子,遇到一些宫内的大事,她便会退居一旁,只让许湛定夺。 许湛最喜爱李氏的便是她这份知大体知进退的谨守规矩之态,他当下就把自己心内的不悦都收了起来,只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将李氏手上的信笺拿了过去。 [哥哥,我已让人散布出了巫蛊娃娃的谣言,你在宫外寻的人可可靠?若是可靠,便让他明日去京中散布长公主行那厌胜之术的谣言,这番礼应外合,我们定能将长公主拉下马去。] 许湛看完信后,则是不辨喜怒的一笑,只是在烛火映衬下,他透亮的眸子里,却没有多少温,紧紧抿着的薄唇与微绷的下颌线却将他心内的怒火暴露无遗。 “你做得很好,快起来吧。”许湛沉默了半响,可他看向李氏的眼神里却没有多余的喜悦之色,倒是阴晦不明的模样居多。 李氏心下不禁也打起了鼓,她便惴惴不安地看了许湛一眼,只说道:“陛下,这信也不知是谁写的呢。” 她面上虽是沉静如水,心内却是担忧不已,陛下是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话?难道陛下怀疑自己吗? 许湛的脸色只阴寒了一瞬,而后便又恢复如初,他只将那信笺放至案桌之上,而后便走至那冰冷地板之上,只伸出手将那李氏搀扶了起来。 “皇后辛苦了,朕这后宫乌烟瘴气的,若不是皇后你清明自持,朕如何能安坐这皇位之上。”许湛温和一笑,望向李氏的眼神里满是暖色。 这番话倒真是说尽了李氏心里,她虽容貌家世都逊于王贵妃一筹,可她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娴淑体贴,她便是崇明帝最当仁不让的贤内助,便是没有家世做倚靠,她也能稳坐皇后宝座而经久不衰。 “陛下,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李氏便含情脉脉的看了许湛一眼,那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柔情。 许湛便顺势握住了李氏的柔荑,只携着李氏走入了乾清宫内室。 这一夜,鸳鸯映寝被,几叠鸳衾红浪皱。暗觉金钗,磔磔声相扣。① 那皇后身边的宫女险些脸都笑歪了,皇上昨日可真是龙姿生猛啊,一夜间竟叫了三次水,也不知娘娘孱弱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若是皇后娘娘能一举怀上个龙裔,从此在后宫内,她便再也不用担心王贵妃的欺压了。 翌日一早,林大正便入了乾清宫,准备伺候崇明帝与皇后娘娘起身,可一入乾清殿,他便看见了梳妆整齐的崇明帝。 “陛下,怎得已经穿戴好了?”瞧着许湛面色尚可,林大正便知昨日他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 “皇后贴心,可你也不能懈怠了。”许湛便笑着说道。 林大正服侍崇明帝去前朝上朝后,皇后娘娘才烟烟袅袅地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第37章 阴谋 这章是一个转折点…… 待崇明帝许湛前去上朝后, 李氏才缓缓从内室走了出来。 那贴身伺候的宫女秋兰见自家娘娘双颊如桃花扑面,便知娘娘昨夜已婉转承恩,心情颇为不错, 随即便笑着上前奉承道:“娘娘今日瞧着倒有气色的很,可见陛下昨日里极为疼爱娘娘。” 李氏冷不防被个宫女打趣了,可这秋兰所言皆是她爱听的话, 当下便抿唇一笑,点了点那秋兰的额头,只佯怒道:“偏你促狭,若是传出去, 别人还以为本宫如何恃宠而骄呢。” 皇后话里虽怒,可面上却是一派和气,秋兰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当下便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笑着说道:“是奴婢嘴不好, 还请娘娘恕罪呢。” “罢了, 快扶本宫回风阳宫吧,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李氏心内虽喜于昨夜许湛的热切, 可她也没有得意忘形,她这般“恩宠”是靠那封信笺得来的, 这一点她心里明白。 说完,李氏便眉目柔和地摩挲了一阵自己的肚子, 若是能一举怀上一个孩子, 她便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害怕那嚣张跋扈的王贵妃了,这皇后的宝座她也能真正坐稳了,要知她这个容貌家世皆一般的皇后要想把持住后宫可当真是不容易,哪怕是此刻有些双腿发软, 她也得去风阳宫主管后宫大事呢。 秋兰便扶着李氏上了乾清殿的凤撵,在往风阳宫去的路上,李氏的神色尚且还算古井无波,只是秋兰想着陛下已许久未曾与娘娘行那鱼水之欢之事,如今重又宠幸起了娘娘,说不准这便是李氏受宠的信号呢,她这个贴身大宫女便也能狠狠出一口恶气呢。 “娘娘,如今我们是扬眉吐气了。”秋兰眉开眼笑道,如今她走路都步伐轻快了几分,很是意气风发的样子,便是路过的小太监也不免多瞧了她一眼。 李氏却仍是一脸平静,瞧着秋兰如此兴奋,她心内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心酸,自己这个皇后做的当真是如履薄冰,竟让贴身宫女如此谨小慎微,得了许湛宠幸后她才有了一点皇后心腹的气势。 “你也别太高兴了,便是本宫不说,你也知道陛下为何宠幸本宫。”李氏素如秋缟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哀伤,说话的语调也不似在乾清宫那般雀跃。 秋兰经李氏提醒后,她方才想起,娘娘这趟去乾清宫是为陛下“递刀子”的,陛下笃爱长公主许莲,可最近长公主身陷争端,便有不少人趁机落井下石,陛下如今可头疼的很呢,娘娘递上去的那封信笺便是为长公主解围的利器,陛下心悦之余便宠幸了一番娘娘。 思及此,秋兰不免有些愤慨,如今看来,皇后娘娘竟是蹭了那前朝余孽的光才沐得圣恩吗?这当真是有些可笑,只是陛下当真对长公主如此执着吗?她冷眼瞧着,陛下似是被那长公主下了蛊呢。 “本宫不过是借了长公主的光罢了,那信笺足以让长公主脱身,陛下自是喜不自胜。”李氏见秋兰转过弯来,便嘴角一勾,脸色沉静且讥诮。 “娘娘,陛下是爱重娘娘的,也不全是为了那长公主。”秋兰有些闷闷的说道。 李氏便淡淡一笑,只闭上眼假寐道:“罢了,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哄我,陛下心里如何看待本宫,本宫心里有数。” 若是陛下心中当真有她这个发妻,怎会违了祖宗之训,初一十五也不往她的风阳宫中来?便是没有往其他嫔妃宫中去,也让她受了好一番冷言冷语。 如今她也想明白了,若想在皇后的宝座上高枕无忧,她必须得生下一个儿子来傍身,为了这等目标,便是让她假意奉承长公主几分,她也是愿意的。 * 张和静从苏清端的官舍回了自己府上后,便一脸沉郁地靠在窗边的软椅上,望着远处天外的云卷云舒,只呆呆地出神。 身边婢女瞧着自家小姐心情不佳,便悄悄上前道:“小姐,可要传小厨房送些吃食过来?” 张和静却连头发丝都未曾动分毫,良久后,她才出声道:“我不饿。” 那婢女见自家小姐已枯坐在此许久,只怕小姐太过哀伤会损坏了身子,心里不免骂了一句那苏清端:缘何故作清高,自家小姐已如此放低身段,他怎得会与长公主搅在一起? 还有那长公主许莲,虽是个权势无量的金枝玉叶,便是满京城里去寻驸马,什么样的贵公子找不到?偏偏要与自家小姐抢那个寒门书生,就这还说与自家小姐是闺中密友呢。 “小姐,不若奴婢陪您去后花园里走走吧。”那丫鬟便小意奉承道。 张和静的目光仍落在窗外,突见一只信鸽盘旋在半空中,似是在找地方落脚,她便坐直了身子,神色微变,只对那婢女说道:“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那婢女见自家小姐油盐不进,便也只得撇了撇嘴,退了出去。 待自己的闺房内只剩她一人后,张和静才将那鸟笼打了开来,那信鸽便钻了进去,只肆意吃食喝水,张和静便将信鸽脚上的纸条取了下来。 待看过那信纸后,张和静沉郁的脸上才现出了一丝笑影,她便去寻了自己的针线箩筐出来,见翻找之下并未寻到何时的娃娃后,她便高声喊道:“白之,进来。” 随即便有一个刚留头的丫鬟走了进来,只见她眉目清新,只出声问道:“小姐,奴婢来了。” 张和静也并不是个对丫鬟刁蛮苛刻的主儿,只见她笑着将那唤为白之的丫鬟召到面前,并拿了一把果子递给她,只道:“你可知你白画姐姐将平素她练针线的娃娃放在哪里?” 白画也是她的奴婢,不过这白画是太太房里出来的丫鬟,张和静便不怎么信她。 那白之将那果子放进了袖袋中,只眉开眼笑道:“小姐要那娃娃吗?白之这就去给小姐寻来。” 张和静满意地一笑,而后便注视着白之清瘦的身影远去,她心里便是一阵思绪交杂,那人用权势作饵,诱自己为她所用,可自己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苏清端罢了,只盼着自己为她做完事后,她能兑现承诺。 白之走后,张和静便照着那信纸上的字绣了起来,待那白之将那娃娃拿了过来后,张和静才塞了些银子,递给那白之道:“若是你白画姐姐问起来这娃娃,你便说你不知道,可明白了?” 这便是要她守口如瓶的意思,白之虽不知道小姐要拿这针线粗糙的娃娃作何用,可一个娃娃罢了,她也犯不着多嘴,白之接过那银钱后,便笑着应了。 张和静便起身关上了窗,而后便专注地绣起了针线。 一个时辰过去,她方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揉了揉酸胀的腰部后,张和静便起身将自己的贴身丫鬟叫了进来。 几个丫鬟俱是穿红戴绿,瞧着倒比她这个小姐还要气派几分,自己那位嫡母为了监视她,也当真是舍得下血本呢。 “你们去和太太说一声,就说我要往长公主府里去一趟,问问嫡姐可愿一起?”张和静莞尔一笑道,反正她去长公主府总要白受太太几分磋磨,倒不如直接邀了嫡姐一起去,倒也少了几分麻烦。 那名为白画的丫鬟脸上倒真是色彩斑斓了起来,只见平日最懒散的她抢先笑应道:“好,奴婢这就去通知太太呢。” 另一边的白芷则是不爽地撇了撇嘴,心里只腹诽道:一让这狐媚子去太太院里,她便如此兴奋,平素在二小姐这里,连最简单的活计都不愿意做。 她们虽都是太太院里出来的丫鬟,私下里却也是有些不睦的,且张和静精怪的很,她知这些丫鬟们心不齐,便有意奉承白画,打压白芷,闹得白画白芷私下掐的和乌眼鸡似的。 白画走后,张和静略瞥了一眼白芷的神色,而后便压低声音道:“你也收收性子吧,白画是太太屋里出来的大丫鬟,连我都要怕她几分呢,你何苦与她相争呢。” 白芷却是不服,她只泼辣地骂道:“她?大丫鬟?不过仗着有个好娘老子罢了,在太太院里时,我还压她一头呢,到底是小姐好性儿,换了大小姐,若那白画懒怠,她便上手就是一巴掌呢。” 白芷这话内里虽有些恼怒张和静软弱的意思在,张和静却也不恼怒,今日她去长公主府可是要做件大事的,这两个丫鬟不睦,对她而言,却只有好处呢。 “是了,我心里也是爱重你几分的,到时我出门子了,也要带上你做陪嫁呢。”张和静便装作一副柔弱可欺的样子,只对白芷赔笑道。 她们主仆这番对话结束后,白画便兴冲冲地跑进张和静屋子,只说道:“小姐,夫人已去叫了大小姐,她问你要带几个丫鬟去呢?还有,那拜见长公主的礼物她已备好了,小姐快去正院吧。” 张和静装作苦恼的样子,她只将底下的丫鬟皆瞥了一眼,而后便笑着说道:“白芷,白画自是要去的,她们都最懂事理呢,其余的丫鬟皆留在屋子里看家吧。” 第38章 换衣裙 待春杏归来时,已足足…… 几个未被点到名的丫鬟俱是一副哭丧脸, 白芷与白画则是互相瞪了一眼对方。 待去了正院后,张和静破天荒地得了太太一个好脸,而后她便带着嫡姐张华儿一齐上了马车,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她们便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张和静便让白芷下车去与那长公主门前的小厮说明来意,谁知那白芷却冷哼了一声, 嘟囔道:“二小姐惯会欺负人呢,怎得不让白画去做这苦差事呢。” 在张和静有意的纵容下,白芷与白画之间的争端已如杀父之仇一般不共戴天,便是张华儿在, 这白芷也口无遮拦了起来。 张和静便装作一副羞恼万分又不敢言的样子,只讷讷不做声了。 倒是张华儿怒了起来,这两个丫鬟是哪里学的规矩,主子吩咐下去的事情, 竟敢推诿不做?她便竖眉喝道:“主子让你去, 便是刀山火海你也得去, 二妹妹好性子,你便蹬鼻子上脸, 可我却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仔细你的皮。” 那白芷见大小姐动了气, 便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她这幅模样倒让张华儿怒火更涨了几分, 她只白了一眼张和静, 说道:“二妹妹也不知是怎么整治的这些丫鬟,竟让她们如此无法无天,罢了,我好歹也是你的嫡姐, 这白芷今日便跟着我吧,省得丢了我们张府的脸。” 张和静眸光一闪,而后便装作无奈地应了下来。 片刻后,那白芷便重回了马车,只对张和静与张华儿说道:“大小姐,二小姐,长公主正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张华儿便有些讶异,她便问道:“难道你已经与长公主说好了?” “并无呢。”张和静便答道,只是自己自那日在苏公子的官舍中与长公主会面后,她们俩之间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没有可以倚靠的家世,也没有可以倚靠的亲人,她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段去活的更好,况且一无所有的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寒门书生苏清端罢了,但是长公主许莲就不一样了,在前朝时她是嫡出公主,在今朝她也是饱受崇明帝偏爱的长公主,她什么都有了,为何要与自己争抢苏公子? 张华儿只深深地瞧了张和静一眼,她心内有些不是滋味,长公主如此偏爱张和静这个庶女,到底是为什么? “那我们就进去吧,省得让长公主久等。”张华儿便说道。 张和静应声后,她们姐妹便缓缓走进了长公主府内,哪怕是第二次来这公主府,那雕栏玉栋的精美廊设仍是让张华儿闪了眼,连进门的屏风都是用成色极好的白玉雕刻而成的,当真是富贵逼人呢。 “你走路的步伐要小一些,省得让那些丫鬟笑话了去。”张华儿对走在她身后的张和静轻声说道,只是张和静一脸平静无波,走路的步伐也如诗如画,倒是自己这个嫡女,面对权势显赫的长公主府,却是漏了怯。 “是,嫡姐。”张和静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便随意一应。 长公主许莲此刻正端坐在花厅中央,待张和静与张华儿走进后,她才笑着说道:“你们来了,快坐下吧。” 张和静与张华儿便要跪地请安,却被许莲拦住,只见她嫣然一笑道:“不必了,快坐下吧。”又示意春杏给她们二人上茶。 许莲心内也有些惴惴不安,虽然她并没有插足张和静与苏清端之间,可她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张和静,毕竟她与张和静也称得上一句闺中密友。 她只盼着张和静能不记恨自己,说话间的语调便有些小心翼翼。 “公主,今日我与妹妹贸然造访,还望公主不要见怪。”张华儿见长公主如此客气,便也笑着说道。 许莲只抿嘴一笑,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放在闷声不说话的张和静身上,“本宫平日在府里也是闲得很呢,你们能来找本宫说话解闷,倒是本宫应该谢你们呢。” 张和静听着长公主这番意有所指的话,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只说道:“只要长公主不嫌弃我们粗鄙便好了。” 许莲心内微微叹息,她到底是与张和静生分了不少,只是她已确定了自己对苏清端的心意,若是让她平白无故地放弃,她也是做不到的。 春杏见花厅里的气氛尴尬了不少,便走到了张和静身边为她上茶,她正毕恭毕敬地将那茶碗递给张和静时,却见她手一扬,那一半的茶水便落到了张和静的衣裙上。 许莲蹙眉,见张和静猛地起身,便数落春杏道:“你也是老人了,怎么做事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还不快与张小姐道歉?” 那春杏也是伺候人的老手了,何曾有过失手打落杯子的时候?明明是那张和静有意不接那茶碗,只是长公主厉声之下,她也不得不低头认错。 只见春杏半红了眼眶,只温声对那张和静说道:“张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张小姐责罚。” 谁知张和静却只是仓惶一笑,而后便说道:“你也不是有意的,我怎会怪你,只是这衣裙……” “春杏,带张小姐去本宫闺房里换身衣服。”许莲也瞧出了她的窘迫,毕竟是她的丫鬟有错在先,她便吩咐春杏道。 春杏便朝着张和静屈膝行礼,而后便说道:“奴婢给张小姐带路。” 张和静也不推辞,在别人家中做客时湿了衣裙也是一件极不雅的事,去主人房里换身衣裙也是应该的。 一路上,张和静怀揣着心事,春杏则是心中暗暗不服,她二人便互不做事,待走至长公主闺房时,春杏才对张和静说道:“张小姐略等一等,奴婢去替你寻公主的衣裙来。” 春杏心里则是不停腹诽道:一个破落户家的庶女,如何配穿长公主的衣裙?她正不情不愿地要去长公主衣橱里搜寻衣物时,却听得张和静缓缓开口道。 “不必了,我如何能配穿长公主的衣裙呢,且也只是下摆处有些湿了,春杏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便把自己的衣裙借我穿下吧。”张和静说这话时,只眨着自己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说话时的情态也是一副怯弱不经事的模样。 春杏心中也是对张和静这番话无比苟同,面上却是推辞道:“奴婢的衣裙,只怕会唐突了张小姐呢。”心中却道:算这个庶女识相。 “如何会唐突我呢,春杏姑娘的衣着瞧着便比我都要气派几分。”张和静只低下头,闷闷地说道。 春杏面色颇佳,便对张和静说道:“那还请张小姐在这稍等片刻,奴婢去去就回。” 张和静自是应下。 待春杏归来时,已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见张和静仍克己守礼地站在公主闺房外,心内便也松了口气,公主的闺房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呢。 她便将那衣裙递给了张和静,而后便将张和静引至了公主的耳房,待张和静换好衣物后,她便又将张和静带至了花厅。 第39章 搜查 忆起方才冯权讳莫如深的…… 张和静便身着春杏的衣裙回了花厅, 许莲彼时正在喝茶,见张和静换洗的衣裙并不是自己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这春杏什么都好, 只是自己待她太过信任,她便失了主仆的分寸感,待张家小姐离去后, 她必要好生教训春杏一番。 “和静,你快坐下吧。”许莲只觉羞赧,便偷偷白了春杏一眼,而后便温声对张和静说话。 张和静便朝着许莲弯膝行礼, 而后便烟烟袅袅地坐了下来。 张华儿见长公主脸色难看,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公主,您也不必怪您那个丫鬟呢,我这庶妹本就是个胆小如鼠的性子, 见了您这样的金枝玉叶, 一时手抖打翻了茶碗也是有的。” 张和静闻言却仍是沉默如初, 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莲心内颇为煎熬,她与张和静已只剩那一层遮在外缘的友谊了, 因为苏清端,她们二人如今只剩下客套与生疏, 张和静是许莲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闺中密友,可如今却还不如她与张华儿熟稔, 当真是讽刺至极。 张华儿见自己家里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默不吭声, 且长公主的脸色愈发沉郁,心内更是将张和静骂了个遍,她是哑巴了不成?笑着出来自损一番都不会?非要让长公主如何尴尬? “公主,您府上的这个茶碗, 可当真是有意趣的很呢。”张华儿为缓解尴尬,便干笑着指着自己手上的茶碗说道。 “若是张小姐喜欢,本宫便让人送一套去你府上。”许莲颇有些意兴阑珊,闻言便对张华儿如此说道。 张华儿虽只是个五品御史家的嫡女,却也并不贪图这点蝇头小利,她想要的是长公主闺中密友的位置,到了那是她便央求长公主带她出席各种皇家宴会,乘龙快婿不就手到擒来? 她正要拒绝之际,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声丫鬟急切而又慌张的禀告声,“公主,宫里来人了。” 许莲方熄灭的怒火却又猛地涌上心头,今日她府上的丫鬟已是第二次丢她的面子了,头一次是春杏失手将茶碗打翻,第二次便是这丫鬟冒冒失失的禀报,如今看来,她需要好生整治一番府里丫头的规矩了。 “来人便来人吧,你又这么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许莲不好当着张家小姐的面申斥自己府上的奴婢,便只能压抑着怒头,似笑非笑地对那丫鬟说道。 那丫鬟深知自己犯了长公主的忌讳,可那锦衣卫已到了府门口,若她再不进来向公主禀告,只怕那锦衣卫便要破门而入了。 “公主,锦衣卫首领求见。”那丫鬟便颤颤巍巍地说道。 张华儿瞧见那丫鬟如此惶恐的神色,心内便觉不安,她生怕自己待在这儿会碰到什么皇家隐秘,若是她目睹长公主被折损了面子,她还怎么与长公主做闺中密友。 趁着许莲还未发话,张华儿便笑着说道:“公主既有事,那我与庶妹便不叨扰了。”说着,她便瞧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张和静一眼。 张和静却只是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一副呆愣出神的模样。 许莲虽倍感头痛,但她的确是不想让张和静与张华儿瞧见自己在宫中十分难堪的窘迫,那锦衣卫首领冯权可不是什么好鸟,说不准就是为了那厌胜之术来的。 “既如此,春杏,你便去送送张家小姐吧。”许莲又偷偷瞥了一眼张和静,见她仍是默不吭声,便也歇了与她重修旧好的念头。 罢了,终究是不能再与她做好友了。 待张和静与张华儿离去后,许莲才蹙眉望向那前来禀报的丫鬟,只训斥道:“一个锦衣卫首领罢了,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倒让别人觉得本宫这公主府里都是些不懂规矩的丫鬟。” 那丫鬟便立刻哭丧着脸跪在地上道:“是,奴婢知错,还望长公主恕罪。” 许莲也不是个苛待丫鬟的性子,见那丫鬟态度诚恳,便说道:“起来吧,本宫也不是个事多的主子,平素没有客人上门时,你们松泛一些便罢了,可若是有宾客在时,便是本宫这公主府马上要被抄家了,你们也得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出来,你可明白?” 那丫鬟见许莲连抄家之话都说了出来,当下便吓得磕了几个头,只道:“公主,那锦衣卫首领瞧着面色不善,如今正在外头等着呢。” 谁知许莲却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半晌后,才笑着说道:“一条丧家犬罢了,便是让他多等一刻又如何?” 那丫鬟见长公主威势毕露,当下便也不敢说些什么。 “去将他带进来吧。”许莲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吩咐那丫鬟道。 那丫鬟这才起身而去,许莲便在心内思忖了一番,这冯权再次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片刻后,冯权才阴着一张脸走进花厅,见许莲正一脸舒适地坐在高椅上,心内的怒火更是不断上涌,他便只能压抑着语调道:“臣参见长公主。” “起来吧。”许莲瞧着他面色不善,心中也疑惑,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事,闹得一个月内,锦衣卫上门了两次? “公主,臣的下属正在公主府外候着,还请公主下令,许他们进府。”那冯权吸取了上次前来公主府的教训,说话时的语调毕恭毕敬,只提防着长公主与自己胡搅蛮缠。 许莲抬眼,略显惊讶,便问道:“下属?本宫为何要他们进来?” “臣奉太后之命,前来公主府搜查宫中禁品巫蛊娃娃。” 许莲当下便轻笑出声,笑完以后脸色便顷刻间冷若冰霜,她只说道:“本宫倒是不知,向来只听皇帝命令的锦衣卫,如今也做起了太监的活计,当真是稀奇。” 冯权被她如此侮辱,面色虽更加难堪了几分,可来时太后娘娘的命令还历历在目,他便只能压下心口的怒意,只说道:“臣奉太后的懿旨前来搜查长公主府,还请长公主配合。” “本宫从没有见过什么巫蛊娃娃,为何要被你们搜查?”许莲气极反笑,那如坠冰窟的目光似是要将冯权凿出一个洞来。 冯权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便对着许莲重复了一遍,只道:“还请公主配合,臣也是奉旨行事。” 许莲自是知道冯权只是听命而行,真正想整治自己的人是冯权背后的太后,可是她堂堂一个公主,竟像有罪之人一样被锦衣卫肆意搜查?这是什么劳什子长公主,竟连平民百姓都比不上,她着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听许莲冷冷一笑,而后便说道:“你要搜查也可以,本宫行得正坐得直,只是若是弄乱打碎了本宫府内一件陈设用具,你便用你的项上人头来赔?如何?” 冯权在来长公主府之前,便已获悉了那巫蛊娃娃的藏匿之处,搜查其余地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自然是不会打破公主府内的陈设的,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许莲心内讶异,没想到这冯权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倒像是有备而来一般,因担心这冯权做那监守自盗之事,许莲便对归来的春杏说道:“你去将府内信得过的丫鬟都叫来,跟着这些锦衣卫搜查,若是有什么陈设被他们打碎了,就记下来。” 春杏自是应了。 “冯大人,若是你搜不出什么东西来,那本宫可要上书陛下,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你可愿意?”许莲瞧着冯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内更加疑惑,便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许莲本以为自己这番话总会让这冯权忌惮一分,谁知冯权却抱拳行礼,只面色平静的说道:“是,臣悉听尊便。” “春杏,将那些锦衣卫放进来吧。”许莲说道。 许莲发话后,春杏便带着冯权一齐出了花厅,许莲便靠在那高椅上,思忖了一番最近自己府内有无异样情况。 她的闺房除了春杏,白芍二人能进得以外,等闲从不让那些婢女仆妇进入,除了今日被春杏不小心打湿衣裙的张和静以外,再无她人。 若是冯权当真能搜出什么巫蛊娃娃,那必是自己府内出了内鬼。 春杏?白芍? 不可能,她们全家的卖身契都捏在自己手上,且自己这两年也从未薄待过她们,她们没理由也没胆量背叛自己。 张和静? 也不可能,她不过是个六品官家的庶女罢了,如何为与宫中那些权势显赫之人搞到一块儿去?且如今自己虽与张和静有了嫌隙,她也不是一个如此歹毒之人。 况且那巫蛊之事,张和静并不知情。 思及此,许莲不免摇了摇头,自己当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冯权还未搜出些什么东西来呢,自己便把身边之人都怀疑了一通,这岂不是趁了那深宫之中人的意? 可忆起方才冯权讳莫如深的表情,许莲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那人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自己已将后果说在了前头,他却丝毫不惧,仍要搜查自己府上,当真是有些奇怪。 第40章 进宫 瞧出了春杏疑惑的许莲便笑着点了…… 许莲正觉得有些疑惑之际, 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喧闹声,许莲心下一阵不安,便从高椅上走了下来, 只带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往声响处走去。 许莲转瞬间便走至了自己的闺房内,入目却是春杏正红着眼与那冯权争辩,手上还捏着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布偶娃娃。 “春杏, 这是怎么了?”许莲便要上前为春杏撑腰,只眉目阴寒地走至冯权面前,蹙眉问向春杏。 冯权微愣,随后便忍住了心内的窃喜, 只屈膝向许莲行礼,“参见长公主。” 许莲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便有意不将冯权叫起,只似笑非笑地说道:“冯大人, 本宫是许你搜查长公主府上, 可本宫并未允许你欺负本宫的婢女。” 春杏见长公主前来给自己撑腰, 便将眼眶内的眼泪一擦,愤愤然地指着那冯权骂道:“公主, 这布偶娃娃奴婢从未见过,这冯大人却硬说这娃娃是从公主床褥下搜寻出来的。” 许莲闻言, 便示意冯权将那娃娃举起,待她看清那布偶娃娃上绣着的字迹时, 当真是心神一震。 [坤造:乙丁乙己, 未亥丑卯。①] 上面赫然绣着的便是太后娘娘的八字,许莲心内虽乱作一团,面上却是冷冷一笑,只将那布偶娃娃一把拿了过来, 便说道:“这个布偶娃娃也当真是有意思,竟然写着母后的生辰八字,可惜的是,本宫从未见过这布偶。” 春杏见自家公主否认,便也帮腔道:“是啊,你方才是头一个进公主闺房的,说不定就是你偷偷藏在衣袖中,故意陷害公主的。” 这等质疑之下,那冯权的脸色却十分平静,只见他将春杏身后的两个丫鬟拉到前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了这两个丫鬟一番,便说道:“这两个丫鬟可是公主府上的人,我便问一句,你们是与我一同进的公主闺房,那床褥的上娃娃可是我放上去的?” 那两个丫鬟见长公主与冯权皆望向自己,当下便唬得全身颤抖,直像抖筛一般。 那冯权又冷笑着补充了一句,只道:“若是你们有半句话做假,等到了太后的寿康宫里,便是欺君之罪。” 那两个丫鬟的心理防线便瞬间崩塌了下来,只见她们偷瞥了长公主一眼,而后便小声说道:“那布偶娃娃是…是本就在公主床榻之上的。” 春杏当下便震惊得眉飞目瞪,待反应过来后,她便朝着那两个丫鬟脸上狠狠扇去一巴掌,嘴里只骂道:“公主平日里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如此攀扯公主?” 那丫鬟俱是捂着红肿的脸,只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奴婢不敢说谎话,那玩偶娃娃当真是本来就在公主床榻上的。” 冯权见春杏暴怒,长公主许莲则是望着那两个丫鬟出神,他便讥讽一笑,只道:“人证物证俱在,公主难道还不肯承认吗?” 谁知许莲却是义正言辞地回道:“本宫没做过的事,便不会承认,还是那句话,这布偶娃娃本宫从未见过。” “公主这些话,待见了太后娘娘时,再说与太后娘娘听吧。”冯权却是油盐不进,只对将许莲的辩解之言一笔带过。 许莲见他态度如此强硬,便知今日这局她已是入定了,只是那人竟如此煞费苦心,还竟这布偶娃娃安置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走吧。”许莲也不想多费口舌,只对着那冯权说道。 冯权也对许莲的爽快讶异不已,这倒是省去他许多烦恼,他便抱拳对许莲说道:“公主,您请。” 许莲此刻仍居于长公主之位,那冯权便仍让长公主乘坐轿撵去往皇宫。 这一路上,许莲便望着那颤动的车帘出神,一旁的春杏则是急的似要哭出来似的,她见自家公主仍跟个没事人一般,便说道:“公主,到底是谁要害您?竟如此神通广大,买通了那两个丫鬟,和那个冯权一起污蔑你。” “那两个丫鬟俱是我们府上的家生子,她们如何有胆量栽赃于我?”许莲只幽幽开口道。 春杏也觉得十分奇怪,那两个丫鬟平日里只在公主院里做些洒扫的活计,按道理说,她们也是没有理由去出卖公主的,她便接着说道:“若不是那两个丫鬟,便是有人进了公主的闺房内,可平素公主的闺房都是不许那些丫鬟进出的,能肆意进出公主闺房的人便只有我与白芍。” 许莲也是点了点头,只目光灼灼地望向春杏。 春杏微愣,随即大脑便一片空白,只听她着急忙慌地辩解道:“公主,不是我,当真不是我,我对公主的忠心,苍天可鉴。” 许莲瞧她困窘,便轻轻一笑道:“本宫不是哪个意思,你与白芍皆是本宫信的过的人,本宫只是想问你,可有人会偷偷闯进本宫房里?” 春杏便沉吟了一阵,而后便言之凿凿地说道:“应当是不会有丫鬟敢进公主闺房内的,除去我平素已三令五申不许人进出以外,白日里我都是将公主闺房给锁上的。” 说到这里,她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后便惊呼出声道:“公主,有一个人,进了你的闺房!” 许莲被她唬了一大跳,稳了稳心神后,便发问,“是谁?” “张和静!”春杏气得双目圆瞪,一副恨不得要喝张和静血的表情,“公主,我今日本就觉得奇怪,那茶碗被我稳稳拿在手心,明明是张和静有意扬了一下手,才故意将那茶水打湿了衣裙,到了您的闺房前,她又说自己只是个庶女,不配穿公主的衣裙,便问奴婢能不能将自己的衣裙去拿来给她穿,我本以为她是有自知之明,可如今看来,她竟是心思歹毒,包藏祸心呢。” 许莲被她这一番话猛地砸了下来,足足愣了好几秒,待反应过来时,她方才觉得自己手脚冰冷。 如今看来,今日这事,便是张和静在后面捣鬼,是她将那娃娃放在了自己床榻之上,那冯权与太后便有了理由将自己带进寿康宫。 许莲本以为她与张和静只是再也做不成闺中密友了,可事实却是张和静对她恨之入骨,恨到不惜烫伤自己也要栽赃自己。 许莲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女孩,相反,她经历了国破家亡,宫斗之争,乃至那天子的卑劣掠夺,她只是打心底想要一个知心密友罢了,她从前从未怀疑过张和静,并不是她惧怕了张和静,可如今,张和静将她的真心践踏于地,还用了那些阴私手段来陷害自己。 那便来试试吧,瞧瞧自己这个狐媚子长公主与她这个五品官家的庶女,究竟谁的手段更狠一些? “待会儿到了太后宫中,不必提张和静的名字,太后只会觉得我们在狡辩。”许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略显疲惫地说道。 春杏便愈发疑惑,为何不能提张和静的名字?明明就是她陷害长公主,难道长公主还要顾念旧情,放张和静一马不成? “公主,那张和静当真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千万不要放过她。”会错意的春杏连忙说道。 许莲一笑,而后便安抚春杏道:“你想哪儿去了?只是这张和静定是受了贵人指使才来陷害于我,可那贵人绝不会是太后,若是你贸然在太后面前说,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绣的巫蛊娃娃,难道太后会相信吗?” 春杏听许莲如此说,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了地,可长公主说,与张和静联络的贵人不是太后?那会是谁呢?“不是太后娘娘?那会是谁呢?还有谁能支使的动锦衣卫首领呢?” 瞧出了春杏疑惑的许莲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只道:“傻子,怎么可能是太后呢?太后如此惜命之人,如何会为了陷害我而诅咒自己呢?” 春杏这才讷讷点了点头。 第41章 绝望 努力每天日五的我 待许莲与春杏交谈完毕后, 那轿撵便慢悠悠地行至寿康宫门口。 飘动的车帘便停了下来,轿撵落地时的失重感让许莲心内没来由的便沉了一沉,掀开车帘, 望见那庄严肃穆的寿康宫后,她便有些恍惚。 前朝住在这寿康宫里的也是太后娘娘,只是不是这个名义上她称为母后的太后娘娘, 而是最疼爱沈菀宜的祖母孝康太后,只是祖母身体孱弱,没享几年福便去了。 她在前朝时何曾受过今天的委屈?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也敢陷害自己? 春杏便趁着冯权与那寿康宫的太监攀谈之际,塞了点银钱给负责抬轿撵的太监, 只偷偷打听了一番陛下的行踪。 “公主,奴婢打听过了,陛下去了刑部视察,并不在宫里呢, 而且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春杏便有些闷闷不乐, 陛下不在, 唯一可以给长公主做主的人便也没了,今日那太后娘娘还不知要怎么磋磨公主呢。 许莲听后, 反应却不过尔尔,只见她嘴角一勾, 说道:“她们费了这么多心思整治本宫,自然会挑一个许湛不在的好时候, 否则, 还怎么称心如意呢?” 春杏闻言,担忧害怕的目光便落在许莲身上,只见她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怕, 本宫好歹也是个长公主,太后娘娘名义上的女儿,她还能杀了我不成?”许莲察觉到了春杏异样的视线,便无所谓地一笑。 一时间,冯权也与那太监寒暄了一阵,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对长公主说道:“长公主,太后可在里头等着您呢。” 许莲只淡淡一笑,冰刀般的目光落在那冯权身上,便粉唇微启:“本宫自是知道的,不劳冯大人费心。” 那冯权当众被许莲下了面子,脸色便有些讪讪的,只是那太后殿前的太监竟像木头人一般,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躬身对许莲说道:“长公主,请吧。” 片刻后,许莲便挺直了脊背,朝那寿康宫走去,那冯权在原地微愣了片刻,而后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寿康宫的装潢与祖母在时已大不相同,入目便是一块金碧辉煌的屏风,旁边的摆设瓷器也极尽奢华之态,特别是那一座价值连城的观音像,端的是尊贵显赫。 那太后此时正坐在那屏风后的紫颤木高椅上,姿态慵懒,神情淡然,瞧着倒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莲心内已觉得十分不妥,便从那屏风后绕出,朝着太后屈膝下跪道:“参加母后。” “母后?你是在叫哀家吗?”太后自许莲进殿后,那视线便一直放在自己手上的瓷碗中,饶是许莲下跪请安,她也好半天后才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许莲知太后本就不喜她,又加上那幕后黑手从中挑拨,让太后心生误会,只以为自己在背后诅咒她老人家,哪怕她此刻跪地求饶,只怕太后也只会以为自己是在虚情假意。 可太后原先并不是这样讨厌自己的,在她还没有被封为长公主,在没有被赐许莲这一名字时,太后只怜惜自己国破家亡,无人倚靠,便屡次三番地探望自己,还与自己说了许多笑话来解闷。 她自然是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的,所以太后时常的讥讽与刁难,她也都忍了下来,便当做是前朝沈菀宜还太后的吧。 见许莲低眉敛目,一副默不吭声的样子,太后心中的火气便一下子涌了上来,只见她将自己手上的瓷碗重重地往地上砸去,嘴里只喝道:“哀家是养了个白眼狼。” 后进寿康宫的冯权见那个不可一世的长公主正跪在地上承受着太后娘娘的怒火,心中更是快意不已,只见他小跑着上前,将那巫蛊娃娃呈于太后面前,“太后娘娘,这是微臣从长公主府里寻来的。” 那太后见了那巫蛊娃娃后,更是怒不可揭,便要跑上前去扇那许莲一眼,却被跪倒在地的许莲侧身躲过,太后震惊不已,只指着许莲不敢置信地说道:“你…你敢躲?” “太后娘娘,陛下有旨,后宫不得干政,您与锦衣卫首领关系如此密切,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是会令母子生隙。”许莲面对太后的滔天怒火,只不卑不亢地说道。 太后虽是莽野妇人出声,可这两年她逐渐也明白了,儿子不喜欢自己手伸得太长,这锦衣卫首领冯权的确是不能在自己宫中久留,只见太后便对那冯权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冯权便应声而去。 收敛了一些怒火的太后则重又将视线移至许莲那张娇俏白皙的脸上,她只冷哼一声道:“许莲,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行压胜之术谋害哀家,此罪当诛,你可认罪?” 谁知许莲却是丝毫不惧地抬眼,直直的与太后对视了半晌,而后便说道:“母后,这厌胜之术的罪罚可不是掉人头那么简单,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是母后您与我一同被诛,还是将地底下的前朝余孽挖出来挫骨扬灰呢?” 太后瞧她眼神冷厉,竟是有些玉石俱焚的疯狂样子,一时间便也顾不上她话里的不敬,只喝道:“你是个伶牙俐齿的,哀家不与你争辩,只是如今物证已全,若不像平白受那些阴私磋磨,你便老实点认罪吧,哀家便不要你的性命了。” “太后为何要对我从轻发落?”许莲便讥讽一笑,“太后很该按照律例来才是,诛灭九族,永生不得祭祀才好。” 太后似是被她这幅嚣张的样子给激怒了,也不顾身旁宫女的劝阻,只跑到许莲面前,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嘴上只骂道:“你以为哀家不敢吗?” 许莲便捂着自己的被扇的脸,太后从前做惯了农活,手上很是有一把力气,这又凶又急的力道险些将她打得头脑一黑,待那股火辣辣的耳鸣感褪去后,她才强撑着坐直了身子,只轻笑出声道:“太后,您虽出身乡野,却也不是蠢人,难道您竟没有想过,如此就那么巧,便有人向您报信说我府上有诅咒您的巫蛊娃娃呢?我在后宫里埋了个娃娃还不够,还要在自己床榻上藏一个,那日从宫中回去后,我不销毁证据,却等着别人上门来搜查?” 说完,更是将那娃娃举了起来,只将上头的针线活指给太后看,“太后,我府上的丝线,可不会用这么蹩脚的粗丝,我可是最骄纵跋扈的长公主,金箔丝线尚且不能满足我的奢侈习惯呢。” 太后也是太过厌恶许莲,那冯权来报了巫蛊娃娃一事后,她便怒极攻心,也没有去细想这其中的关节,她心中虽有些相信了许莲的说辞,可心内想许莲这个狐媚子消失的冲动终究是占了上风,只见太后眼神飘忽,说话的声音也不如刚开始那般中气十足,“哀家为何要相信你的话?说不准你就是为了今日这番说辞才故意用的粗丝呢?” “我为何要害太后娘娘?”许莲瞧着太后分明松动了,却又强撑着不信的神情,心下的失望便一点一点地浮现了上来。 “哀家阻碍了你进这后宫啊,以皇帝对你的痴迷程度,若不是哀家以礼法道义为名执意要皇帝将你封为长公主,只怕你此刻已坐上了贵妃的宝座,便不用受京城上下的非议,你当然是恨哀家的。” 许莲微怔,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长公主之位是太后执意给自己要来的,怪道许湛如此狼子野心,却道貌岸然地将自己封为了长公主,而不是大张旗鼓地将自己纳进他的后宫。 可她如何会恨太后?她感谢太后还来不及。 “太后娘娘。”许莲便朝着上首神情冷漠的太后磕了个头道:“当初菀宜以亡朝公主的身份残居在后宫时, 玖拾光整理是您怜惜我年幼失孤,对我多有照料,菀宜一直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我知太后已厌了我,可菀宜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说到这里,许莲眼眶便有些微红,只见她眉颦含泪地缓缓开口道:“我一点也不喜欢陛下,便是死,我也不会做他的后妃,比起如今这个名不副实的长公主,我更愿意去做一个平民百姓。” 太后见她言谈真挚,便半信半疑地瞧了她一眼,见许莲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便开口道:“哀家怎知你不是在使苦肉计?若你当真厌恶这些皇权生活,那哀家便给你一次机会,哀家会挑个日子避开皇帝的耳目将你送出宫去,也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银子,让你此生无忧,可好?” 许莲没想到太后会答应将自己送出宫去,能离开这万丈深渊般的皇宫自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可是如今她已确定了自己对苏清端的心意,便有些迟疑,若是离开了京城,再不能见到苏清端可怎么好,可离开这皇宫,像普通人一般生活也是她的夙愿。 察觉到底下许莲的迟疑后,太后便撇了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只见她愤愤然地指向许莲,只道:“哀家就知道,你如何能舍得这无上的权势?这样的谎话,你也说的出来。” 许莲便要解释,正苦恼于该如何启齿之际,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女子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便是宫女毕恭毕敬的禀告声。 “太后娘娘,王贵妃求见。” 许莲心下好一阵无语,这便是幕后凶手上门来了吗?可王氏虽嚣张跋扈,却也不是个蠢妇人,这一连串的事情,包括安平侯家中的两条人命,当真是王氏一手操办的吗? “让她进来吧。”太后与许莲一番交锋完,也有些略显疲惫,便对身边的女官说道。 片刻后,便有一个遍身绫罗,插金戴银的女子迈着烟烟袅袅的步伐走进了内室,只是她神情得意,路过许莲时还状似无意地嗤笑了一声,便朝着上首的太后盈盈下拜道:“怡欢参加太后娘娘。” “不是有喜了吗?又出来走一趟做什么?”只见刚刚还一脸冷寒的太后此刻便如沐春风,便对着那王贵妃百般疼惜地说道。 太后也有疼惜王贵妃的理由的,她肚子里的,可是崇明帝许湛第一个子嗣,殊不知许湛膝下无子,让她急成什么样了。 王怡欢却是满脸疼惜又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后便示威似地瞪了许莲一眼,只慢慢坐在了高椅之上。 许莲心内自是十分讶异,王怡欢有喜了?只是瞧她一身通绿薄衫,那花盆底的绣鞋走起来也是稳稳当当地,却一点也不像有喜的样子,只是她从前尖尖的下巴也渐渐有些丰腴之态,许是因爱美的缘故,王怡欢仍是厚厚的上了一层脂粉,那熏香也不含糊。 她虽闷在府上不外出,消息比起别人来说蔽塞一些,可她在宫中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人脉,为何王怡欢有喜一事她竟一点也不知情?若是她当真怀上了龙胎,只怕今日这局她再无法脱困而出。 “今日早上哀家已派人去给皇帝报信了,等皇帝从刑部视察回来,他自会来看你,可你也要保重自身一些才是。”太后有些老花眼了,瞧不清王怡欢身上的脂粉,却瞧见了她两颊的红晕,只以为她气色颇好,便笑着嗔道。 王怡欢自是骄矜万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而后便乖顺万分地对太后说道:“怡欢明白,多谢太后娘娘。”说完这番话后,她便疑惑万分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许莲,只问太后道:“太后娘娘,这长公主是犯了什么事?怎得不让她起来说话呢?” 这番挑衅十足的话入耳,许莲却连发丝都未曾动分毫,只听上首的太后不辩喜怒地说道:“一些小事罢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这些腌臜事都不要管,安心养胎才是。” 王怡欢略有些失望,她不顾肚子里的孩子却仍要往这寿康宫跑一趟的原因便是为了许莲,她只怕这许莲巧舌如簧,太后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若是太后被许莲说服了可怎么好?0 “太后,近日怡欢只觉身上极不爽利呢。”王怡欢便做出了一副孱弱又不适的样子,只楚楚可怜地望向太后。 太后心疼自己的乖孙,便立即对身边的女官说道:“快,去将太医院院守请过来,给王贵妃看诊一番。” 那女官便要应声而去,王怡欢却笑着将她拦了下来,只说道:“太后娘娘不必忧心,怡欢已请了太医来看诊,可太医却说母子平安,只怕是被什么脏东西冲撞了。” 太后见她意有所指,私心里只猜测这王怡欢怕是要借自己的手整治许莲,可如今孙子最大,她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什么脏东西?” “龙裔事大,臣妾便去寻了钦天监来为臣妾占卜,他只说是后宫中有人行厌胜之术才损了龙裔呢,若是要龙裔康健无恙,便要将那行巫蛊之事的人关进诏狱里。”王贵妃便偷瞥了底下岿然不动的许莲一眼,嘴里恶意顿生,那淬了毒的眼神似是要将许莲生吞活剥。 说到这里,知情知趣的女官们便大着胆子上前谏言道:“贵妃明鉴,这底下便跪着一个行巫蛊之事的人呢。”说着,便把那巫蛊娃娃递给了王贵妃过目。 王贵妃便装作一副勃然大怒的愤慨样子,只见她拍案而起,指着许莲道:“就是你要害本宫与龙裔吗?”她神情激动,满脸胀红,瞧着很是唬人。 太后生怕王怡欢如此激动会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一狠心,便传令下去道:“长公主行巫蛊之事,秽乱宫闱,谋害皇嗣,即刻便发落至诏狱,等候发落。” 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便要上前将许莲拉起,可许莲却并不让那些阉人触碰自己,她只挣脱开那些太监后大笑了几声,只一脸沉痛地望向上首的太后道:“母后,您明知这不是我做的。” 王贵妃却讥讽一笑,道:“人证物证俱在,长公主如何抵赖?” 太后也不去看下首目光炯炯的许莲,只对着那几个不敢弄伤许莲的太监道:“还不将罪人拿下?” 那几个太监被太后一喝,便要上前,眼看就要触碰到许莲的胳膊时,却见那长公主从自己袖子中拿出了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她便举着匕首指着那些太监道:“本宫生来尊贵,便是死,也绝不会受辱。” 太后虽是想让许莲离开皇宫,离开许湛的眼前,可她从没想过害死许莲,况且若是许莲死在她的寿康宫,她要如何与皇帝交代? 几个太监自然也不敢伤了长公主,一时间,王贵妃与太后皆被许莲这股玉石俱焚的气势给震住了,便没人敢上前触碰许莲。 “王怡欢,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喜欢被你当成宝的许湛,被他喜欢的日日夜夜,我只觉在十八层地狱里一般煎熬,若不是为了这样人的死去实在是不值,我早已去地府里与父皇母后团聚,你花了这么多心思,不就是以为我对你的许湛有意吗?我最后再与你说一遍,便是死,我也不会进许湛的后宫,瞧见他,我就觉得恶心,你与其想让我消失,不如去责怪许湛为何如此恶心,竟对名义上的妹妹起了歹念吧。” 第42章 许湛 思及方才许莲那如雪藕般细腻的脖…… 王贵妃虽是被许莲这幅气势给震慑住了, 可身边宫女轻触她腰部的提醒却让她拢回了心神,许莲虽双目是泪地望着自己,说出口的话也是大逆不道至极, 可自己偏偏就不信她,谁会弃了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儿不要?谁又会弃了这权势无量不要,去做一个平民百姓? “臣妾的肚子, 当真是有些疼呢。”王贵妃有意要置许莲于不义之地,便蹙眉捂着自己的肚子喊疼道。 盼孙如命的太后便急了,只对着那些太监们喝道:“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且她一直养尊处优, 如何敢死?还不快将长公主手里的匕首抢夺来?” 那几个太监见太后盛怒,便只咬了咬牙,朝着许莲身边靠去。 许莲见那些阉人已靠近了自己,眼瞧着自己以死相逼的匕首已是唬不住他们了, 正万念俱灰之际, 却听得外间传来一声通报声。 “陛下驾到。” 此声落地, 却让寿康宫内的人皆心神一震,王贵妃率先听下了喊疼的动作, 心内既高兴又惶恐,高兴的是自己已怀上了陛下的孩子, 况且这孩子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子嗣,陛下应该同自己一般喜悦吧, 可惶恐的却是许莲这狐媚子以死证清白, 陛下对那狐媚子有情,若是自己与肚子里的龙裔相加起来,可否与那狐媚子争一争在陛下心中的份量? 太后便是有些心虚,自己虽是许湛的生身母亲, 可近些年来,她们母子因许莲而生了诸多嫌隙,如今自己趁着皇帝外出巡察时对他的宝贝疙瘩下手,他可会动怒?思及此,太后不免有些愠怒,她堂堂一个尊贵万分的太后,行事却诸多擎肘,连整治一个小小的前朝欲孽,都得三思而后行,当真是不痛快极了。 片刻的工夫,便有一个身着黑底龙袍的伟岸男子缓缓走进寿康殿内,他眉眼俊朗,棱角分明,微微抿起的薄唇却透露出了此刻他心情并不愉悦,只见他进了寿康殿后,便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许莲手上的匕首,而后便躬身对着太后行礼道:“参加母后。” “皇帝不是去刑部视察了吗?怎么这个时辰便回来了?”太后颇有些不自在,便问道。 “刑部无事,儿臣便提前回来了。”许湛说完这话后,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只逼近许莲后,便用手将许莲脖子上的匕首拿了下来,他一脸平静的模样倒让一旁的王贵妃打了一个寒噤。 许湛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他若是一脸和煦地朝着你微笑,便说明他心内的怒火已到了顶点。 “便是不知,妹妹为何会在脖子上架了此等伤人的利器?”许湛便似笑非笑地把玩了一番那匕首,虽是对着太后发问,可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王贵妃身上。 王贵妃被吓得浑身一颤,而后便颤颤巍巍地回道:“陛下,怡欢有件大喜事要与您说呢?” 太后见许湛这幅似怒非怒的样子也是甚为不喜,便蹙眉说道:“湛儿,你也是太不关心怡欢了,怎得连她有喜了这事都不来告诉哀家一声?这可是你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谁担当的起呢?” 若许湛前一刻的表情还称得上是和风细雨,此时的他却如阴云密布一般冷硬冰寒,只见他随手将那匕首递给了身边的林大正,而后便挑眉问向王贵妃,“你,有喜了?”说话的语调却绝对称不上是开心。 王怡欢瞧见许湛异样的神色,只当是自己整治许莲,让陛下心内不悦,并未往深处去想,便笑着回答道:“是呢,陛下,这孩子可闹腾的很,臣妾被闹得好几日都未曾睡好了。”娇软语调里还是撒娇之态。 许湛的脸色却愈发阴寒了几分,他只强撑着对那王贵妃说道:“爱妃辛苦了。”说完,便吩咐身边的林大正道:“还不将王贵妃好生送回去?若是折损了龙胎,朕便要你陪葬。” 那林大正自是躬身应了,王贵妃虽心有不甘,自己还未亲眼见到那狐媚子的下场呢,陛下就要让自己回宫殿里去了,可她又不敢违拗陛下的旨意,如今陛下待自己已不如登基前那样和风细雨了,瞧着倒是生分了许多,她只将这些变化归咎在许莲这狐媚子身上,若不是因为她,陛下为何会薄待了自己? “是,臣妾谨遵陛下吩咐。”王贵妃瞧见林大正已走至自己身边,便只能淡笑着应了下来。 待王贵妃走后,许湛才坐到了高椅之上,而后便将殿内所有的奴仆遣散,而后便苦口婆心地对太后说道:“母后,您为何总是如此容不下莲儿?” 许莲在底下听得不由发笑,太后为何容不下自己?不就是觉得自己蛊惑了她的儿子?若是许湛能灭了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太后如何会容不下自己? “皇帝,在你的心里,究竟是这个狐媚子重要,还是你的生身母亲重要?”太后当下也是怒从心头起,只指着许湛质问道,平时那精明的吊梢眼里此刻却疲态毕显。 许湛瞧着母亲如此生气,也是有些不落忍,便温声哄道:“母亲生我诸多不易,将我养育长大时也多有艰难,我能坐上皇帝之位,少不了母亲的鼎力相助,只是莲儿她何错之有?母亲睿智聪慧,怎会瞧不出这巫蛊之术局里的漏洞?” 太后瞧许湛这话说的真挚,便也将态度软了下来,只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便说道:“哀家如何不知你这些年走上皇帝之位的不易?若许莲是本朝任意一家所处的贵女便罢了,便是个庶女我也认了,你要将她纳进后宫哀家再不会不同意的,可她是前朝的嫡出公主啊,你可知还有多少前朝余孽苟活于世?你要那些世家大族如何服你?你要那些书生大儒如何笑你?鞑靼外敌尚且未平,世家大族也沆瀣一气,你再让他们捏住这么大的把柄,到那时你该如何自处?” 许湛便也硬了心肠,只倔强着说道:“我自有法子整治那些世家大族,我如今已在四处搜寻那些寒门学子,待我将他们扶持上位,便能打压世家大族的气焰,至于那鞑靼外敌,我也会派兵遣将将其收复。” 太后却是摇了摇头,瞧见儿子是铁了心的不肯舍弃许莲,便指着下首的许莲说道:“你若是想走一条难于上青天的路便罢了,你去问问下首的那位前朝公主,她可愿意做你的妃子,若她说愿意,哀家便豁出这张老脸,为你纳了她。” 许湛听闻太后同意了自己与许莲一事,当下便喜得不知所以,只走到许莲身边,轻声细语地问道:“莲儿,你可愿进我的后宫?我必会待你好一辈子的?” 谁知许莲却如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待眼泪飞溅后,她才朝着上首的太后下跪,道:“母后,儿臣自愿进诏狱,还请母后许大理寺寺直接管此事,请他替儿臣洗清冤屈。” 许湛便是有些不可置信,他只要将跪在地上的许莲拉起来,便说道:“莲儿,有我在,你如何要进诏狱?只要你答应进我的后宫,这些事我都可以替你解决。” 上首的太后瞧见自己冥顽不灵的儿子,便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对许莲说道:“我知你不想进皇帝的后宫,也不想借助皇帝之力摆脱此事,哀家也不冤你,若你能在一个月内找出这巫蛊娃娃一事的真凶,哀家便既往不咎了。” 许莲如蒙大赫,便诚心实意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只对太后说道:“多谢母后垂怜,儿臣告退。”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等让她窒息的宫殿。 许湛望着许莲决绝的背影痴痴地出神,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连太后看在眼里也觉得难受不已,只听太后劝道:“强扭的瓜不甜,她无意于你,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母后,她只是碍于国仇家恨罢了,她心里是有我的。”许湛只喃喃说道。 太后瞧他这幅自欺欺人的模样,一时间便也说不出什么责难的话来,为情魔怔,她年轻时不是也曾有过吗?罢了。 “怡欢的孩子,你待如何?”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瞧着儿子方才听闻王贵妃有喜后,阴云密布的样子,便有些不悦地问道。 许湛这才收敛了心内的情思,只将自己袖内的信件递给太后,“母后请过目。” 待太后阅读完那封信件后,她才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望向许湛,“这王怡欢,竟私联前朝?” “她虽蠢笨,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信多半是伪造的。”许湛面色淡淡,说话间却冷意十足。 太后这下便有些疑惑,她只问道:“既然皇帝你知道这信是假的,为何还要给哀家看呢?” “伪造这信的人深知王怡欢与镇国公府交往过密,这信虽假,事却是真的。”许湛说完这话后,便将鹰隼般的眸子望向太后,“所以,她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太后心悸不已,儿子的狠戾让她不忍,可王怡欢母家的权势却又让她不安,她只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可你子嗣单薄,哀家实在是痛心。” 许湛便笑着抚慰太后道:“儿臣还年轻,孩子,总会再有的。” 况且他私心里,总想要一个莲儿所出的孩子出来,若是公主,必会与她一般冰雪聪明,若是儿子,必会像自己一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思及方才许莲那如雪藕般细腻的脖颈,许湛身下便涌起了一阵热流,他总要寻个机会与莲儿好生亲近一番才是,下个月莲儿的生辰宴便是个不错的机会。 第43章 月色 苏清端一愣,却没想到长公主出口…… 待许莲回了自己府上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自己眼眶中的泪水,一旁的春杏瞧着自家公主虽担了狐媚子的虚名,却被太后刁难, 被王贵妃奚落,如今还得在一个月内找出行那巫蛊之事的真凶才能换来自己的安稳生活,心内不免也哀伤了起来。 “公主, 奴婢去将苏公子喊来吧,他是个刚直的性子,定能为公主您洗清冤屈的。”春杏当下只抱着能让许莲展颜的念头,公主每每碰见苏公子后, 便会心生雀跃。 听到苏清端这三个字,许莲才木讷地抬起头,平素灵透璀璨的眸子里满是愁绪,良久, 她才叹了口气, 答道:“叫他来做什么?看本宫的笑话吗?” “苏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对公主的事如此上心了。”春杏并不赞同许莲的话,公主定是在寿康宫内受了许多磋磨, 连以往的意气风华都消了一大半。 “上心?”许莲苍白的脸上这才现出了几分血色,她只有些羞窘地问道:“苏公子待本宫…算上心吗?” 春杏瞧着自家公主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便也不去提那些丧气事,只眉眼带笑道:“是啊, 公主难道没发觉吗?我瞧着苏公子似是对公主有意的样子呢。” 这话当真是说到许莲心坎里去了, 想到苏清端那副清冷自持,丝毫不肯越雷池的模样,他待自己与待张和静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上心……是真的吗? “你可别乱说, 苏公子…苏公子不过是受了许湛的命令,替本宫洗请冤屈罢了,这与男女私情又有何关系?”许莲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内的喜悦却做不了假。 春杏见自家公主这幅惴惴不安的小女儿情态,心内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便笑着怂恿许莲道:“公主若是不信,便把苏公子叫来我们府上问问便知了。” 许莲语塞,俏眉蹙立,只瞪向春杏道:“哪有女子大剌剌地去问男子的心意的道理?本宫好歹也是个知羞的人。” “依我说,无论男女,遇到心仪之人,便将心内的想法说出来便是,猜来猜去好没意思,京城里那些贵女扭捏的样子当真是无趣的很,公主很不必学她们呢。”春杏便笑着说道。 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当真让许莲心内为之一震,女子?去主动向男子表明心意?难道那男子不会觉得这女子浪荡轻浮?怕是打从心底就瞧不起那个女子了吧。 春杏瞧见许莲脸上的纠结,便又笑着补充道:“若是苏公子也喜欢公主,自不会觉得公主是个轻浮之人,不过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人,还得是苏公子才好。” 许莲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只轻轻拧了拧春杏的耳朵,嗔道:“你快别给我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了,还不快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有。” 春杏叫自家公主恼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准备离去,在她刚刚迈出门槛的一瞬,却听得身后传来许莲清丽又灵巧的声音,“喊个机灵些的小厮,去将苏公子请过来吧。” 春杏蓦然回首,略带惊喜的眼神却让许莲浑身一僵,只见她极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只为自己辩解道:“本宫是为了与苏公子商谈大事,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事。”说完,更是瞧了瞧外间昏暗的夜色,便又添了一句:“若是苏公子已熄灯歇下了,便让那小厮回来。” “是。”春杏笑眯眯地应了。 待春杏将晚饭摆了上来,许莲也只是意兴阑珊地略动了动筷子,而后便靠在屋内的软椅上,随意拿起了一本诗集,便入神地读了起来。 一旁收拾桌子的春杏便不免说了几句,只道:“公主,饭后就这样躺着可对身子不好,这井龙先生的诗集什么时间读都不晚,不如您出去走走?” 许莲只一脸痴迷地继续品读诗集,将春杏的劝解之语扔在一旁。 春杏见自己劝解不动许莲,一时间便起了些坏心思,只见她狡黠一笑道:“公主,苏公子正在我们府上的花园里呢,公主不去陪陪客人吗?” 只见许莲听闻此话后,果然将手上的诗集放了下来,娇俏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丝羞红,她只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已到了我们府上吗?” “自然是真的,公主一去便知。”这些日子,春杏与许莲的关系已亲密了不少,她从前对长公主多是害怕在先,尊敬在后,如今却也敢与许莲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了,况且饭后积食的确是不宜于长公主的身子,她便只能出此下策,将长公主骗出去了。 许莲便从那软椅上走了下来,只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素白薄裙,便问春杏道:“本宫这身裙子,可好看?” 春杏自然是点头如捣蒜,“长公主便如莲仙在世一般超尘脱俗,岂有不好看的道理。”她这话却也不是作假,长公主身薄如翼,容貌清丽,气质脱俗,瞧着便让人心生好感呢。 “油嘴滑舌。”许莲只笑骂道,而后便在春杏的搀扶下往花园里走去。 春杏也不慌不忙地陪同长公主漫步在风景秀丽的花园中,她敢扯这样的谎言骗长公主出门也是有些依仗的——她早已与门口的小厮打过招呼,若是苏公子上门,便将他引到花园中。 许莲望着那沂水而建的亭台,与千奇百怪的花朵,初时还有些意趣,可片刻工夫后,她便意兴阑珊地问道:“这园子里,并不见苏公子的人影呢。” 春杏便有些慌张地答道:“许是往假山里头走去了,我们府上的花园景致当真是好的很呢,苏公子一时看花了眼也未可知。” 公主府里的假山皆是从西部一车一车拉来的,也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那假山的形状当真是千奇百怪,巍峨峻硚,若是喜爱石头的人,便是看入迷也是有的,只是那里头的路也不大好走,瞧着天色渐晚,许莲便有些不放心,她只说道:“快扶本宫去里头看看,假山那里也有好几片小池塘呢,苏公子若是不留心跌进去可怎么好呢?” 春杏只撇了撇嘴,公主平日里瞧着那么冷艳高贵的一个人,遇上这心仪之人,便也像个怀春少女一般担惊受怕的,那苏公子,当真是好福气呢。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春杏面上却只是如常的模样,她正要提着灯笼往那假山里走去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苏某参见长公主。” 许莲浑身一僵,而后便木着脸回头,撞见苏清端温润如玉的笑容后,她便不自然地一笑道:“苏公子。” 春杏见状,便知情知趣地拍了拍自己脑袋,只自言自语道:“哎呀,奴婢忘记给公主房里点上熏香了,若是晚间有蚊虫要公主可怎么好呢?这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奴才来替我,这可怎么好呢?”她这番话之奇怪,声音之嘹亮,演技之拙劣,直让一旁的许莲羞恼不已。 当真是丢死人了,只怕苏公子以为自己是个轻浮不要脸皮的女子吧? 谁知苏清端却是淡笑着对春杏做了个揖道:“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便将灯笼递给在下吧。” 春杏正有此意,便偷瞥了长公主一眼,而后便笑着将那灯笼递到了苏清端的手上,只说道:“刚熏香的屋子,可不能随意进入,烦请苏公子一个时辰后再将公主送回来。”说完,便不顾许莲脸上的羞赧,只行礼而去。 春杏离去后,便由苏清端提着灯笼开路,许莲紧跟其后,一时间他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奇怪,苏清端倒是坦坦荡荡的,可许莲却有些心虚,只闷着头走路,并不去看苏清端。 月色靡靡,将少男少女的脸映衬的光华无比。 心上人在侧,许莲的心内便有些小鹿乱撞,一时间便也有些羞恼,凭什么是她如此煎熬?凭什么是她如何瞻前顾后,这苏清端却跟个无事人一样,情爱这事,当真是不公平呢。 “公主。”苏清端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只觉今日的长公主有些异样,明明是长公主请了小厮寻自己来商议大事,可自己来了以后,长公主又一言不发——一言不发都是好听的说话,长公主就差把心情坏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苏公子。”许莲怏怏不乐地开口道,这话里的严肃之意几乎快要遮掩不住。 苏清端心跳也漏了一拍,他只在心内思索,他可是得罪了长公主不成? “微臣在。”察觉到许莲话里的冷意,苏清端便正色了起来,熠熠生辉的目光落在许莲粉面含春的脸庞上。 许莲的双颊霎时便羞红了起来,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闪躲,便说道:“本宫今日心情不好的很,你陪本宫走走吧。” 苏清端一愣,却没想到长公主出口的会是这等言语,当下便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望见许莲湿漉漉如迷蒙小鹿一般的眼神时,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好。”苏情端清冽一笑,足让许莲羞了好半晌。 第44章 拥抱 “公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许莲便带着苏清端往一处僻静地走去, 弯弯一泓池水正立在假山之地的正中央,斑驳的月光映在许莲的脸上,将她衬得光华如天上仙一般。 苏清端提着灯笼, 便撩起袍子坐在那池水胖,许莲瞧他不拘小节,是与往日里不同的洒脱, 便也随意地坐了下来。 “公主,今夜月色朗朗,便将那糟心之事忘了吧。”苏清端抚了抚自己有些不安分的心跳,稳了心神后, 变温言一笑道。 许莲望进他比池水还要沉静几分的眸子里后,心内的哀伤便消散了一大半,可忆起在寿康宫分别时许湛那炙热又富有侵略性的眼神,又不免阴郁了起来。 “其实, 我一点也不想做长公主。”许莲抬眸, 望向那寂寥的月色, 夜风微凉,她便微颤了一下。 苏清端见状, 便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许莲身上,许莲一开始还不肯受, 只是苏清端笑道:“苏某不冷,长公主是个女子, 应当好生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可不要受寒了。” 许莲这才放弃推拒,只将自己的半边身子隐在夜色之中,又偷偷瞥了一眼清润如玉的苏清端,语气颇有些酸涩, “苏公子,待每个女子都这番温柔体贴吗?” 话一出口,许莲与苏清端皆是一愣,这话里的醋味已是遮掩不住,倒显得许莲像个拈酸吃醋的正房太太,她便霎时羞红了脸。 “待人有礼是圣贤书上所训的大丈夫之责,女子处于天地间,本就势弱,男子自该多尊重几分女子。”苏清端娓娓道来的温柔之态却让许莲心内一暖。 “尊重?若是打着喜爱之名,将那女子置于高位,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还害她受了无数冤屈与非议,算的上是尊重吗?”许莲自嘲一笑道。 苏清端知许莲说的是她与崇明帝的纠葛之事,那事,的确是陛下的一己私欲,长公主便如笼中的金丝雀一般被豢养监禁,那日在安平侯府里的落水之祸,定与陛下脱不了关系。 “自然是不算的,将女子的心意弃之不顾,只用一己私欲将权势强加于人,便是打着为她好的主意伤害她罢了。”苏清端目光里有些怜惜,许莲单薄的哀伤样子有些形单影只,可他最后还是顿了一顿,什么也没做。 这话说完,她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更加微妙,许莲是陷在自己悲伤的思绪里无法抽身,而苏清端则是君子自持,生怕唐突了长公主。 “长公主,你可知那广容县主身死一事的后续?”苏清端思来想去,便随意寻了个话头扯了开来。 许莲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了过来,她只问道:“可有查清楚是谁做的?” 到底是个鲜活的少女,前一刻还与自己针锋相对互相讥讽,可下一刻竟成了冰冷湖面上的一具死尸,便是冷硬如她,也不免唏嘘感叹了一番。 “并未呢,不但查不出死因,连那日可疑的宾客也未排查出来,这事,怕是不好善了。”苏清端叹道。 “为何会这样?难道安平侯夫人手上没有名帖吗?将几个贵女都盘查一番即可。”许莲问道。 冷风微起,便将许莲的鬓发吹乱,那发丝便随风飘扬到苏清端的手臂上,这等酥软的奇异感受让他整个人的身躯皆一震。 “只怕不是贵女。”苏清端稳了稳心神,便耐着性子解释道:“那幕后凶手做事利落的很,只怕不会留下这样大的把柄,且安平侯府当日进出人口如此之多,当真是难查的很。” 两位女子便这样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许莲心内不禁有些惆怅,她只叹道:“都是因为我,她们才会卷入这事中。” “是那幕后凶手心存不轨,不关长公主的事,杀人放火,难道还是死的那个的错了?”苏清端便轻声劝解道。 许莲瞧见苏清端一直在开解自己,心里不免想起了春杏那句“苏公子对长公主很上心”,是当真很上心吗? 苏清端见许莲迟迟不语,便有些疑惑地向她望去,入目所及却是一大片滑腻的雪白脖颈,婉约的曲线将她衬得娇俏无比,苏清端当下便收起了造次的目光,只在心内苦念“清心咒”。 夜色缭绕,却将苏清端压抑在心内的情愫勾了出来,他只对自己这副浮躁的样子十分陌生,只屏息静气让自己平和下来。 “苏公子,你可有心仪之人?”许莲在心内天人交战了一番,便鼓起勇气问道。 苏清端这下是真慌了神,“心仪之人”便如一块巨大的石头一般砸入了他自诩平静的心池中,那一刹,便激起千层波浪。 心仪之人?思及此,苏清端的心内便浮现出了许莲那湿漉漉的小鹿目光,而仅是一瞬,苏清端便在心内痛斥了自己的无耻:长公主是个良善之人,她是信得过自己才与自己交心而谈,可自己竟然在肖像她? 当真是无耻至极! 苏清端便收敛了因许莲而意乱情迷的思绪,只淡然地回复:“苏某如今只想早日为公主洗清冤屈,至于别的什么男女之事,自然是无暇去深思的。” 许莲对于情爱之事也是个一知半解的笨蛋,当下便有些不解其意,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专心为自己洗清冤屈就不能去思量男女之事了?那他到底对自己有意无意? 苏清端瞧见许莲冷硬下来的面庞,心内也有些直打鼓,长公主为何会这样问自己?她是不是误会了自己与张和静有情?是了,那日张和静从自己府里出来,恰巧被她撞见,她定是误会自己心仪张和静了。 不知为何,苏清端打从心底不愿让许莲误会了自己的心意,他便极突兀地解释道:“我与张和静小姐并不熟悉,她先前为苏某母亲请了太医来诊治,这份恩情,苏某永生难忘。” 许莲也有些讶异,苏公子突如其来的解释便让她呼吸一窒,不知怎的,她便忆起了在安平侯府时苏清端以口渡气,救了自己的模样。 “长公主,那天的太医,是您请来的吧?”苏清端便问道。 许莲一愣,如今她已看透了张和静的为人,便也不想再为她遮遮掩掩了,当下便回道:“是的,不过是本宫为张和静请去的,却没想到她会将太医送至你府上。” 许莲虽承认了是她从宫中请来的太医,却也不想 “多谢长公主大恩。”苏清端淡淡一笑,而后便又说道:“苏某也欠张小姐一份恩情,待来日必要涌泉相报。” “苏公子,今日,本宫被召进了寿康宫。”许莲便不想再将张和静陷害自己一事藏在心中,既然苏公子愿意倾听自己这些恼人的心思,那她也说个痛快吧。 苏清端微愣,瞧着许莲冷若冰霜的面容,便知这趟寿康宫之行不是什么好去处,长公主将自己寻来的原由也是为了这个吧,他便问道:“公主可是在寿康宫内受了委屈?” 许莲闻言,前一刻还无比冷硬的内心便顷刻间化成了一滩春水,太后苛责,贵妃跋扈,许湛虚伪,自己不过是个任他们捏圆揉搓的玩意儿罢了,谁会在乎自己有没有受委屈? 连自诩深爱她许莲的许湛也从不在乎她的感受,他只要自己活着就行了,只要自己活着一日,便总有被他占为己有的一日。 可是,苏清端却询问自己有没有受了委屈,她只盼着这样的贴心暖意,不是昙花一现的烟火。 “这事的起因,却与张和静拖不了关系。”许莲将自己眼底的眼泪咽下,只平静地说道。 苏清端皱眉,愁绪便如泉水一般涌了上来,他虽对张和静无意,也对她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无所适从,可他心里只将张和静当成一个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她,与皇宫之事能有什么联系? “今日,她来我府上拜访,春杏给她上茶时失手打湿了她的衣裙,她便到本宫的房内换衣,可她却支开了春杏,最后却是换了春杏的一身衣裙。”许莲说到此,心中仍是有些愤愤不平。 她从没有做对不起张和静的事,也是真心当她是自己的密友,可张和静却存了毒心陷害自己,若不是那许湛突然而至,太后高抬贵手,只怕她今日就要折损在寿康宫了。 她张和静是要让自己死! “之后呢?”苏清端察觉到了许莲的愤怒,当下便有些不知所措,便只能出声问道。 “她走后,锦衣卫首领便上门来了,只说本宫府内有巫蛊娃娃在,搜查了一阵,却当真在本宫的床榻上搜了出来。” 苏清端便询问许莲:“公主,您的闺房平日里可有她人进出?” 许莲抬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苏公子是觉得本宫在诬陷张和静吗?平素只有白芍与春杏能进本宫屋内,白芍是前朝旧婢,不会叛我,春杏也不会,况且那娃娃的针线粗糙,绝不会是我府上的活计。” 说着,许莲更是站起了身,只激动万分地补充道:“本宫才不会冤枉她呢,今日许湛突然去了刑部视察,王贵妃又恰好有喜,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些人便通知了张和静,草草做了个巫蛊娃娃,来本宫府上蓄意陷害罢了。” 许莲心内一阵悲哀,她从前朝亡了起,便被世俗所抛弃,没有一个世家小姐肯与她结交,如今来了个张和静,却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利刃,狠狠刺向她的软肋。 “本宫不稀罕那些闺中密友了,她们只能看到我身上的利与害,要么有利所图,将本宫视做青云梯,要么受人所托,要加害本宫。”许莲身形微颤,说出口的话却是倔强又带了几分哭腔。 苏清端瞧着她这个本该被捧在掌心宠爱的金枝玉叶如此哀伤的模样,心内也是泛起了一阵阵酸涩之意,他便起身,将许莲拥进了自己怀中。 “公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第45章 质问 许莲回了自己的闺房内,…… 许莲回了自己的闺房内, 双颊粉红的模样,倒是让一旁的春杏有些疑惑,怎得公主与苏公子外出闲谈一阵, 回来却扭捏的不像话? “公主,苏公子回去了吗?”春杏不明所以,便笑着上前为长公主整理衣裙, 待瞧见长公主身上披的男子外衫后,她才惊呼出声:“这是哪儿来的衣服?” “这是苏公子的。”许莲只羞红了脸答道,待春杏将那外衫拿过去在烛火下仔细翻阅一番后,她才指了指那衣衫上的一处缝隙说道:“这里怎得破了?” 许莲一惊, 连忙上前将那衣衫拿过来,便也仔细瞧了一番,便急切地说道:“许是被那池边的小石头扎到了,你可会缝补?” 春杏只撇了撇嘴, 略带嫌弃地将那衣衫展了开来, 便说道:“这料子也太粗糙了些, 不如用我们府上的布料给苏公子重新做一条吧。” “春杏,这衣衫许是苏公子的母亲一针一线替他缝制而成的, 我们又怎可如此嫌弃?”许莲便有些不悦,只板着脸训斥春杏道。 春杏这才讷讷不敢做声了, 待许莲面色回暖后,她才笑着揶揄许莲道:“长公主当真是见色忘婢呢, 如今公主的心里只有那个苏公子了, 奴婢倒真成恶人了。” 许莲掩唇一笑,只戳了戳春杏的脑门道:“从前并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如此促狭的人儿,快别在这耍嘴皮子工夫了, 明日一早,你便去向张府下帖子,本宫与那个张和静有话要说呢。” “张和静?”春杏听到这名字后便一点即炸,只愤愤不平道:“公主又让那个贱婢上门做什么?她如此歹毒,当真是气煞我也。” “好了,你的脾气也很该收一收了,本宫找她自是有要事的。”许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在心内暗叹:春杏这丫头如此古灵精怪,只怕将来不好找夫郎呢。 “你再这么口无遮拦的,等嫁了人,岂不是会被婆母刁难不喜?”许莲便有些担忧地对春杏说道。 春杏白嫩的脸蛋便霎时红成了彩霞,她只狠狠一跺脚,只道:“公主又取笑奴婢。”说完,她便扭捏着脸躲到了内室。 这番玩笑后,许莲才在春杏的服侍下沉沉睡去,许是应苏清端那一拥抱的原因,许莲破天荒地睡了一个美觉,待第二日苏醒之际,便觉得神清气爽。 外间的春杏听见许莲起身的声音,便撩开帘子,直直走至许莲床榻边,道:“公主,那张和静已在花厅里等着了。” 许莲讶异,这张和静倒真是起了个大早,她却是不以为意的一笑,只道:“便让她等着吧。” 春杏心内暗爽,便上前替许莲梳洗换衣,吩咐了小丫鬟去小厨房提来早膳后,便笑着对长公主说道:“公主很该如此呢,那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公主从前给她几分脸面罢了,她倒存了毒心暗害公主,当真是气人呢。” “你倒是一直很不喜她呢,也不知是哪里犯了冲?”许莲便笑道。 春杏咋舌,“奴婢总觉得她太精明了些,且总觉得她对公主并无几分真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许莲也是一叹,睡眼惺忪的双眼里也盛出了一些怒意,“是啊,是本宫识人不明。” 春杏见状,便又立刻那话开解道:“公主是心善,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这庶女的问题,很不与公主相干呢。” 春杏这话倒是与昨夜苏清端的话不谋而同了,思及那人的贴心安慰,许莲便又不知不觉地羞赧了起来,倒让一旁的春杏一头雾水。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双颊羞红成这幅样子? 待许莲慢悠悠地吃完早膳后,她才由春杏搀扶着往花厅走去,待进了花厅后,她才瞧见张和静正身着一身素衣,独自一人坐在那木椅之上。 许莲走近后,张和静便抬眼望向她,似水的杏仁眼里满是惊讶。 “怎么?本宫完好无损,美貌依旧,倒让张小姐目露异光了?”许莲便似笑非笑地望了回去,那眼里却并没有几分暖意在。 “参见长公主。”张和静避而不答,既然长公主无事,那么今日必是她要受一顿磋磨了,在来长公主府前,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莲瞧见她这幅坦荡无比的模样,心内的怒火便又旺盛了几分,只讽刺道:“张小姐倒是没带贴身丫鬟过来?本宫还以为,张小姐必会带个替罪羊过来呢。” “长公主有话直说即可。”张和静的脸色便也沉了下来,她不再以那副柔弱端庄的面貌示人,如今的她,倒与后宫里那位飞扬跋扈的王贵妃如出一辙。 “本宫猜,那缝制巫蛊娃娃的针线必不是出自你屋里的吧?你要将罪推给谁?你的嫡姐?还是你的嫡母?”许莲便笑着问道。 张和静仍是避而不答,只装傻充愣道:“长公主在说什么?我竟听不明白呢。” “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罢了,不如你猜一猜,本宫寻你过来是为了什么?”许莲说完,又吩咐一边的春杏道:“去给张小姐倒茶,这回可要小心一些,别又弄湿了她的衣裙,倒累得本宫又要进宫一趟。” 这话里的讥讽味十足,张和静却依旧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走至她身边的春杏便不免在心内腹诽道:当真是个极厚脸皮的庶女呢。 如此想着,春杏便在将那茶碗递给张和静时,故意手一松,那小半的茶水便倒向了张和静白嫩的柔荑,而后那柔荑便在一瞬之间红肿了起来,张和静却只是微蹙了一些眉,连呻吟都未曾露出来半个字。 这番较量,倒让许莲对她刮目相看,只笑着呵斥春杏道:“你怎得手如此松?还不快向张小姐道歉?” 春杏会意,便生硬之际地朝着张和静道歉道:“张小姐,奴婢一时不备,不过您粗皮粗肉的,这点小伤应该也不打紧吧?” 张和静语气冷淡道:“若是长公主能消气,便用这张方式磋磨我吧。” 许莲闻言,则是拍桌而起,只喝道:“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本宫?”更别提还要在事后摆出一副她没错的恶心面容来。 谁知张和静却只是淡淡一笑,只说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我如此陷害长公主,自然有利可图的,可若不是长公主先不义在前,我张和静也断不会如此。” 许莲气极反笑,原来这张和静如此坦荡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有错”在先,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许莲何时对不起她张和静了? “你倒是恶人先告状,可本宫并不想与你车轱辘这些没用的事,既然你已与本宫撕破了脸皮,你可有想过后果?”许莲稳了稳心声,只出声问道。 张和静微愣,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分波澜,她望向许莲,便有些无奈地问道:“长公主,您虽身居高位,却并无什么实权,您一不能在府内对我这个官员之女行私行,二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将我绳之以法,如今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罢了。” 许莲倒没有被她这番无法无天的话激怒,她只望了望外头的日光,心上暗算了一番时辰,而后便笑道:“张小姐当真是兰质蕙心呢,怪道你敢如此陷害本宫,若是今天本宫将你打个半死扔出去,怕是皇宫里你的主子立马会请了锦衣卫首领来缉拿本宫吧。” 张和静不置可否地一笑,若不是胸有成竹长公主不敢对她做什么,她怎么来贸然赴约? 许莲瞧见她安然无比的神色,便已猜出了她的心中所想,便故意娇俏一笑,而后便说道:“可惜了,张小姐聪慧果敢,就是少了一些见识,却不知那些浸淫在深宫里的人的脾性,若是遇到一个良善一些的便罢了,说不准还能赐你几百两银子,将你送至西北去,否则便是毁尸灭迹,杀人灭口的调子。”说着,阴寒的眸子更是照进了张和静的眼底,“可这深宫之中,又有几个良善的主儿?” 这番话到底是搅乱了张和静的心池,她的表情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淡定,只见她柳眉微蹙,只辩驳道:“长公主是想离间我们?没想到光明磊落如长公主,也会做这样的小人之事?” “你不信?”许莲一脸疑惑,只似笑非笑地问道:“你那主子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相信她?哦对了,昨日在寿康宫内发生了什么事?你主子可曾告诉过你?你们如此天衣无缝的计谋,本宫为何毫发无伤,你难道也不好奇?” 这一连串的问题倒真是让张和静坐立不安了起来,只见她面上虽竭力保持平静,可那青筋凸起的双手却透露出了她内心的纠葛。 许莲见火候足了,若再说下去便有些刻意了,只说道:“本宫寻你来,不过是记着前头的友情,想与你问问清楚罢了,既然你不信。”说着,又招呼春杏道:“春杏,送客吧。” 春杏便面色不善地对那张和静说道:“张小姐,请回吧。” 张和静自是不好意思再久留,便起身离去,待许莲再也望不见她的背影后,才幽幽开口道:“派人盯着,她定会与那背后之人联系。” “是。”春杏只答。 第46章 昏迷 吃肉前的一章 晚间, 许莲消食时与春杏闲谈了一阵子。 那春杏便有些疑惑,只问道:“长公主,若是那张和静不与那幕后之人联系, 我们的计划不是落空了吗?” 许莲笑着抚了抚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儿,只说道:“本宫无的放矢,莫名其妙地将她叫来长公主府上, 她心里难道不会猜本宫的意图?可本宫却什么也没有说,又将宫中的事透出了一点叫她知道,如今是最心痒难耐的时候,她必会去怜惜那幕后之人, 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谁。” 春杏这才想明白了许莲的用意,当即便笑着奉承许莲道:“公主当真是聪慧的很呢,那些小厮们没日没夜地盯在张府门口,就不信她张和静狐狸尾巴不露出来。” 许莲一笑, 便又说道:“待查出张和静身后之人是谁后, 便好生准备一番本宫的生日之宴吧, 也不用大张旗鼓,略请几个关系稍密的人家便行了。” 春杏闻言, 自是狡黠一笑,只揶揄许莲道:“奴婢知道, 只要将苏公子请来为公主祝寿就行了,其他人不过是个陪衬罢了。” 许莲立马纵身上前, 一副要拧春杏腮的羞恼模样, “你如今当真是学坏了呢,学了外头的粗话便来臊本宫,看本宫如何教训你呢。” 主仆二人身姿婀娜,便游走于花园从中嬉笑打闹, 倒真是融洽的很。 待几日的工夫过去后,那蹲守在张府门口的小厮也领命回了长公主府。 许莲便在花厅内隔着屏风听那些小厮们回话,那几个颇机灵的小厮便朝着许莲虔诚磕头后,便回道:“长公主,那张和静并未出过门。” 许莲蹙眉,如珠似玉的清丽声音便从屏风后响起,只听她问道:“你们可瞧仔细了?那张和静当真一次都没有出门过?” 那几个小厮们便又磕了个头,只说道:“奴才们都瞧仔细了,一人一天,两人一夜,是半点不肯合眼,那张和静当真一次都没出过门。” 许莲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半个月的工夫了,那张和静竟然当真如此沉得住气吗? 春杏也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只听她抢在许莲前头出声问道:“那张和静没有出过门便罢了,也没有什么人往张府里来吗?” 这也是许莲想问的问题,虽然那幕后之人主动来张府寻张和静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可也说不准她们会反其道而行。 那小厮便回话道:“并无呢,不管是来人还是出府,都没有这样的情况。” 许莲顿时也有些挫败,便赏赐下去了不少银子,便让那些小厮们下去歇息了。 “公主,这可如何是好?”春杏心内暗恨张和静的狡猾,她早瞧出这个庶女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幸而长公主命大,从寿康宫平安归来,不然,公主早已被她害死了。 许莲理了理紊乱的思绪,片刻后,才一脸平静地说道:“若是那张和静并未出过门,定是用飞鸽传书的法子与那人联系的,那些信件她也早已销毁了。” “既如此,我们难道就没有整治她的法子了吗?”春杏愤愤不平道。 “且等着吧,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许莲便如此说道。 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许莲生辰宴的筹备,裁定了一身软烟罗的薄衫后,许莲更是做了一套并蒂莲样式的头面,只盼着能取个好意头。 到了生辰宴的那一日,来往祝寿的宾客络绎不绝,连宫中的太后、皇后,王贵妃等大小主子都赐下了各自的封赏,崇明帝更是掷千金为许莲寻了十几颗东珠来,便是希望许莲寿如东珠,美若天上仙的寄意。 在皇室表率的带领下,京城中大小世家、官员纷纷献上了各自的生辰礼物,哪怕是不在名帖上的人家也要封了厚厚的红礼来祝寿,最后还是许莲太过惫懒,吩咐门客上不再收受贺礼。 一整日的祝寿,已让许莲累得疲惫不堪,可若只是疲累一些,她也不至于阴沉着脸坐于高位上,底下的贵妇们皆是战战兢兢,她们却是不明白,为何长公主在自己的寿宴上如此冷脸?难道是谁不要命惹了长公主不成。 一旁的春杏自是知道自家主子为何心情不佳,她便叹了口气,只压低声音,在许莲耳边轻声说道:“公主,那苏公子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您不妨再等等?” 许莲冷哼一声,烛光照映下,将她的容华万千衬得越发娇艳逼人,可那一双灵透的杏仁眼里却满是哀伤与愤慨,只听她自嘲一笑,只道:“都等了一个白天了,如今宴会都要结束了,你可有见那人的影子?他只怕是早已将本宫的生辰宴忘的一干二净了。” 春杏自是知道苏清端在公主心里的份量的,闻言便又替他说好话道:“公主,苏公子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公主要相信他。” 许莲自是相信他的,可时间一点点流逝而去,她这偌大的公主府里却迟迟不见苏清端的身影,叫她如何能哄骗自己宽心?那人到底去哪儿了?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生辰宴当一回事? 底下的贵妇们瞧着长公主的脸色仍是阴沉如初,说笑嬉闹的声音便也小了不少,不少人便窃窃私语了起来,一个嘴碎的贵妇便率先出声问道:“长公主瞧着面色不好?可是因陛下没有亲来祝寿的缘故?” “从来没有陛下亲至长公主府来给公主祝寿的规矩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可不一定,说不准陛下便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呢?” …… 一阵尖利又高昂的戏腔声调打断了这群贵妇们的调笑,待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崇明帝身旁最得宠的林大正笑脸而来。 “咱家奉陛下之命来给长公主祝寿。”林大正便抬眸望了一圈在座的所有贵妇们,他这个御前总管自是不必向这些贵妇们问好的,只见他含笑对着许莲下拜道。 许湛的祝寿,她许莲倒是真的不以为意,闻言便只是极敷衍地点了点头。 林大正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只见他仓促起身后,便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上拿过了一个酒杯,便对许莲说道:“公主,这是陛下赏赐下来的祝酒呢,是陈酿的女儿红,还请长公主尽快服下。” 许莲早已为了苏清端不见一事而烦恼的不得了,当下便朝着春杏使了个眼色,便说道:“莲儿多谢皇兄好意。” 春杏便躬身将那酒杯接过,而后便在众贵妇们灼灼的目光下将那酒杯奉给了许莲。 许莲也不多疑,只一口爽快地将那祝酒喝下,林大正便心满意足地派小太监将那酒杯拿了回来,又对着许莲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行礼离去。 如今时辰已晚,也该到了散宴的时候,许莲见久久不见苏清端的声音,心内不免也沮丧了起来,他当真是把自己的生辰宴忘了…… “今日多谢众位夫人赏脸来为本宫祝贺,如今天色渐晚,还请各位夫人先行回去吧。”许莲只觉头昏脑涨,也不知是不是心内太过悲伤的缘故,当下便歉意十足地对下首的贵妇们说道。 那些贵妇们见长公主脸色不善,便也不敢多留,只笑着与长公主道别。 待宴客们纷纷离去后,许莲才在春杏的搀扶下起身回了自己的闺房,可她行走间,额头上便渗出了不少汗珠,走路时的步伐也不稳了起来。 “春杏,本宫这是怎么了?怎得觉得心内不适的很,连眼睛也花了?”许莲察觉到了身体上的异样,便求助于最亲密的春杏。 春杏说话间的声音便变得缥缈无比,只见她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冷漠无情,只淡淡说道:“公主是累着了,待明日醒来便能好了。”说完,春杏便起身离去,只独留许莲一人瘫软无力地躺在床榻上。 许莲只觉身体上的异样更为明显,可春杏早已不知所踪,一股前所未有的炙热自她心内焚烧了起来,她只觉自己干涸至极,迫切地需要清冽的水源来救治自己。 片刻间,床榻微动,盘龙纹袍的黑色丝线在行动间生曳如风,一道极富侵略气息的身影逐渐逼近意识不清的许莲。 第47章 躁动 吃肉啦 里屋内烛光闪烁, 等候在外间的春杏心内颇有些惶恐,陛下给长公主赐了酒后便在夜深露重的时刻偷偷来了长公主的闺房内,他要做什么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长公主自是不愿的,可自己父母兄弟的性命皆系于许湛的一念之间。 长公主是待自己极好的,可她不敢拿亲人的生命去赌。 春杏正在百般纠葛之际, 却见一道素白的挺拔身影正缓缓至廊道末端行步而来,她便举起那灯笼,待看清来人是长公主心心念念的苏清端后,她才觉呼吸一窒。 纠结万分后, 她才碎步上前,只对着苏清端行礼道:“苏公子,您来了。” 苏清端白玉般的脸庞上颇有些歉意,只见他提手作揖, 只温声对春杏说道:“长公主可在?苏某家母今日生疾, 故耽搁住了。” 春杏瞧着苏清端如此礼貌, 心内的愧疚感便又浓了几分,一墙之隔的长公主闺房内, 那崇明帝正在意图觊觎公主,而公主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却正站在外间目睹公主的不幸, 若公主苏醒,她会不会崩溃?一定是会的。 “苏公子, 里间……”春杏犹豫再三, 在望见苏清端清澈无波的眼神后,她终于还是将里间的隐情说了出来,“陛下正在里间,长公主她…喝醉了。” 苏清端闻言, 脸色便一瞬间沉了下来,春杏话里的深意他已是听了个分明,陛下…当真是肆无忌惮,今日还是长公主的生辰… “劳烦春杏姑娘进里间禀告一番陛下,城中出了大事。”苏清端立即出言道。 春杏疑惑,苏公子便是要阻止陛下对长公主行那不轨之事,也不可随意编造出一些谎话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瞧出了春杏不解的目光,苏清端便耐着性子说道:“那异姓王刘章获悉了广容县主身死的消息,如今已大摇大摆地回了京城,还在闹市上纵马踩踏死了一位良民,事态紧急,还请陛下移步御书房商榷大事。” “可这事,不足以让陛下放弃…”春杏是知道陛下对长公主执念有多深的,区区一个刘章,陛下大可拖到明日再议。 “春杏姑娘,你放心,朝中重臣已连夜进了皇宫,只是寻不见陛下,正忙的焦头烂额呢。”苏清端便说道。 春杏这才露出了几分欢快,她便又问道:“苏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来长公主府时,路过皇城门口,便瞧见了许多官员的马车,苏某猜测,他们必是要去寻陛下的。” 春杏虽是不知为何刘章回京便是一件大事,可苏清端言之凿凿的模样属实让她心安了几分,她便提着灯笼悄悄进了里屋。 撩开那层薄帘后,她便望见只剩一件肚兜的长公主与尚且也衣衫完整的崇明帝,她心下稍安,看样子陛下尚且没有得手。 察觉到第三个人进入里屋的崇明帝便立刻出声喝道:“是谁?”声音冷硬似冰,他确实是恼怒不已,许莲虽已被那药物迷的神志不清,可她依旧十分抗拒自己,又是大哭又是咬人的,当真是煞风景呢。 春杏便立刻颤颤巍巍地跪地行礼,话音也不免带上了一丝颤抖,“陛下,奴婢听闻刘章大人进了京城,还在闹市纵马,如今人怨沸腾,不少大臣已连夜进了皇宫,只等着陛下前去定夺呢。” 这话一出口,她心内便觉不妙,若是陛下根本不把那刘章那回事儿可怎么办呢? 可崇明帝闻言,却立即从那床榻上站了起来,那张阴沉万分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焦躁,只见他立刻出言命令春杏道:“快起身,为朕穿衣。” 春杏一愣,而后便在崇明帝的阴寒目光下,踱步上前,便替崇明帝整了整衣衫。 许湛抬眸,到底是心有不甘地望了一眼床榻上娇媚勾人的许莲,可刘章这事的确是耽误不得,况且那些难缠的大臣仍在御书房外等着自己… 罢了,到底是国家大事重要。 “好生照顾长公主,给她喂些凉水,安神药即可。”许湛便冷着脸吩咐道。 春杏便应了下来,只盼着这个喜怒无形的帝王能早一些离去。 片刻后,春杏便为许湛理好了锦袍,便立在公主床榻旁目送着许湛匆匆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春杏才上前察看了一番许莲的状况,只见她双眼潮红,眼神迷离,且□□零碎旖旎,香汗淋漓,瞧着便让人脸红心跳了起来。 春杏便替她盖上了一层薄被,而后便疾步出了公主闺房,只对着等候在外的苏清端行礼道:“劳烦苏公子替我为公主喂一些凉水,我要去小厨房为公主熬制些汤药。” 苏清端本就担心许莲的状况,听得春杏此话,自然是应了下来。 苏清端便借着月色余晖,缓缓踏入了许莲的闺房,外间的精美陈设皆隐在夜色之下,他便撩开了层隔断公主内室的薄纱,入目却是一张梨花木的架子床,床榻之上绰绰约约的女子身姿令他呼吸一窒。 “公主,苏某造次了。”苏清端便朝着床榻之人恭敬行礼道。 许莲此时正被一团火似的灼热煎烤着,她只觉头痛难忍,且方才一直有人在解自己的衣物,那人的气息浓重又肆意,叫她难以忍受。 见许莲不应答,苏清端便走至茶室,为许莲沏了一碗凉茶来。 他便又上前将那床榻上的帐缦掀了开来,却见许莲正一脸通红地躺在床榻上,眉颦含泪的模样十分惹人生怜,她曼妙的身姿上虽缚着薄被,却也遮不住那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 苏清端立即在心内念起了“非礼勿视”这四个字,只将那凉茶递到了许莲粉唇边,又温声询问道:“公主,您可要喝水?” 许莲在意识朦胧间似是听见了一阵清冽又熟悉的嗓音,虽心内被那迷药灼烫的昏昏沉沉,她却仍是呢喃出声道:“水,我要喝水。” 苏清端无法,便只能对着许莲低语了一句“公主,得罪了”后,便将许莲扶了起来,刚触及许莲滑腻雪白的肌肤后,他便整个人为之一怔,公主怎得只穿了肚兜?饱受诗书礼仪研习的苏清端只觉自己脑内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分崩离析。 他便只能强撑着替许莲喂了一点茶水,可苦受炙热煎熬的许莲怎会放过这点清冽的甘泉?她便如蛇一般攀附上了苏清端的手臂,又对着他吐气如兰道:“我好渴啊。” 苏清端的俊脸上立刻红霞密布,他只得在心内苦念清心咒,却也压抑不住心内的炽热跳动,温香软玉在坏,他的脑海中已一片混沌。 黑夜将他心内的绮思掩盖住了大半,可浑身的血液却如泉水一般向下腹涌去,这几日,他已是察觉到了自己对长公主的心意,心上人这等诱惑,他非圣人,如何能把持的住? 苏清端便只能悄悄动了动喉结,只将那股躁动强压了下去,公主还昏迷着,他不能如此趁人之危。 他便握住了许莲如藕般滑腻的玉手,只狠心将那双手从自己手臂上剥离,可长公主却如孩童般撒娇起来,“不要挣脱我。”说完,更是半个身子都缓缓依附在苏清端身躯之上。 苏清端向来清心寡欲,可若是清心寡欲久了,心内的欲念一旦被点燃,则会比旁人更热切百倍,他便将那层碍事的薄被从许莲与自己之间抽离,只让许莲滚烫又曼妙的身子紧贴着自己。 他的眼神不再古井无波,而是黑沉又热切,只听他蛊惑人心的声音自许莲耳边响起,“公主,微臣得罪了。”说完,便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悸动,只吻上了那日思夜想的粉唇。 许莲只觉一汪清泉正缓缓注入自己燥热不安的心池间,她便在唇舌纠缠间紧吻那清泉不放,苏清端身躯一阵,脑内的理智已向许莲举手投降,那双大手便游离在许莲馥郁皎白的脊背上,而后便是向上,将那肚兜系带轻轻解开。 衣衫逐渐褪尽,满室的旖旎风光令突然而至的春杏瞠目结舌,那不远处的床榻之上,以清心淡泊闻名的苏公子正热切且贪欲十足地吻着长公主。 春杏便悄悄退了出去,只将公主闺房大门紧闭,她便望着手上的汤药一笑,她也当真是多事了,苏公子便是公主的解药,还需要什么安神汤? 春杏只盼着经过了今夜,长公主与苏公子能说清对彼此的心意,不过横在她二人中间的崇明帝却是个问题。 …… 待一切归于平静后,春杏才屏息等候了一会儿,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连外间的一点风声都让她惶恐不已,生怕陛下会突然杀回来。 她虽是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却也知道两位主子应该是要自己服侍的,可是苏公子却没有出声唤自己进去,她可要敲门试试? 春杏便上前,靠近了那屋内,正要敲门询问之时,却听得里间又响起了那银铃之声,她只窘红了脸,暗道:公主的身子,可受得住? 话毕,她便又在屋外站定,只等着屋内事了,她好进去服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春杏都已在屋内靠着廊道软椅打起了盹,而屋内的银铃声也终于停了下来。 第48章 甜蜜 那一夜,许莲只觉自己是个徒步走…… 那一夜, 许莲只觉自己是个徒步走于干涸沙漠的僧侣,可在转瞬之间,却有一道清甜的甘泉注入她的心扉, 令她腐朽又千疮百孔的内心变得生机盎然。 许莲苏醒之时,只觉自己的脑袋似有千斤重一般混沌,待她稳了稳神思后, 才发现自己正不着寸缕的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本白皙滑腻的皮肤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更别提浑身上下似要散架般的疼痛。 意识昏迷前,她似乎是看见了一身黑底的盘龙纹袍缓缓靠近自己, 难道是许湛? 许莲当下自是又急又痛,她便高声朝着屋外喊道:“春杏,春杏。” 春杏听闻呼唤后,方才提着茶壶着急忙慌地小跑了进来, 见许莲神情悲痛地望向自己, 便也被唬了一大跳, 只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昨夜…是谁?”许莲那双脉脉含情的杏仁眼里此刻染遍了哀伤, 只见她泫然欲滴地望向春杏,双手正颤抖着握住自己胸前的薄被。 春杏见许莲表情如此沉痛, 便知她是误会了,只将茶碗放在桌上, 快步走到许莲床榻前, 解释道:“公主,昨夜…是苏公子。” 苏清端?许莲微愣,心中那股被玷污似的悲痛感便少了一大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之感便悄悄爬上她的心头。 “公主, 昨夜您醉了,苏公子连夜赶来为您祝寿,但没多久你们二人就……”春杏只将崇明帝这事隐去不提,也羞红了脸对许莲说道。 许莲虽是个深闺中的女子,却也是明白那男女之事的,且自己身上如此酸胀,便都是拜苏公子所赐,可那人如今为何不在眼前? “苏公子他人呢?”许莲到底是心内惴惴不安,只装作不在意地问道。 “苏公子说,他要去大理寺点卯,还叫奴婢不要打扰公主呢。”春杏便朝着床榻上的许莲挤眉弄眼了一阵,直将她臊得半天抬不起头来。 春杏便笑着上前,将干净的衣裙递到许莲身边,只问道:“公主可要起身?” 许莲只羞红了脸,薄被微落,身上的紫红痕迹瞧的春杏脸红心跳,入目便是一片洁白滑腻的肌肤,只是有些零星的红紫痕迹附在上边。 许莲一时羞恼之心顿起,便破天荒地将那架子床上的帘帐放了下来,只背过身去,自己摸索着穿上了那衣裙。 春杏忍笑,只揶揄许莲道:“公主,您可穿得上去?这衣裙也繁复的很呢。” 许莲便隔着帘子传出了一阵含羞的懊恼之声,“快出去吧,本宫这里不需要你呢。” 春杏捂嘴一笑,一时打趣之心顿起,便又说道:“公主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奴婢听人说过,做那事身上会黏腻的很呢,可要奴婢去备水?” “待本宫下床,定要撕了你的嘴。”许莲闻言便是动作一僵,只拧眉笑骂道。 春杏便笑着躲了出去。 待晚间之时,许莲正在府里百无赖聊地晒书玩,心中念的却是迟迟不见人影的苏清端,可一想到自己已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心中便涌上了一丝喜悦。 可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安,若是苏清端只是与自己一夜春宵,并不想做驸马可怎么好呢?可既然他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便是心里有自己的吧。 恰在许莲惴惴不安之时,苏清端却悄悄进了长公主府,只含笑站在一旁望着许莲出身,而彼时的许莲也正陷在愁思之中,一身素衣,只望着手上的诗集出神,半边风华显露无遗,倒衬得她似天上仙一般。 “莲儿。”苏清端便出声轻轻唤道,那话里的柔意只比从前更体贴几分。 许莲一怔,而后便见清隽挺拔的苏清端正伫立在不远处,一双剑眉入鬓,柔情似水的眸里映着风华万千,嘴角含笑,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样儿。 思及昨夜的羞事,许莲便下意识地低下了眸子,一时间双颊便如桃花扑面,只闷闷地回道:“苏公子。” 苏清端见她羞窘,边踱步上前,只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瞧着莲儿你,不大开心的样子?” 许莲见一阵清冽如竹的男子气息靠近自己,当下便仓皇无措地抬起了头,却望进苏清端脉脉含情的双眸中,她心内的那一汪池水便瞬间乱成了一团。 见许莲仍是呆愣不说话,苏清端却有些急了,他便反思了一番自己的错处,可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许莲生气的原因,便只能再次出言询问道:“莲儿,你生我气了吗?” 许莲瞧他担忧,便才怏怏不乐地说道:“你怎得…消失了一整天,如今都日暮西山了,才来公主府寻我。” 苏清端这才明白许莲生气的原因,他从前并不懂这些儿女间的情思,只觉那些人无病呻吟,两个人相隔一会儿为何就度日如年了?可他今日从长公主府中离去后,脑海里想的却全是许莲皎若明月般的脸庞,甚至在大理寺办案时,心心念念的也都是许莲。 如今他是明白了,原来这便是心悦于人的样子。 苏清端便笑着说道:“莲儿,今日是大理寺上值的日子,这个月我已休沐了三日,断不能再无故不去。” 许莲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小女儿之情作祟,她半撒娇半埋怨地说道:“你欺负了人,却又不告而别,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苏清端这下犯了难,只在心内暗悔,他不该去大理寺上这日值的,倒惹的许莲伤心一场,他便朝着许莲作揖,只歉意万分地说道:“长公主恕罪,苏某思量不周,倒是唐突了公主。” 谁知许莲听了他这番话,脸上的神情更加紧绷,一双眼里便是委屈,“你方才还叫我莲儿,我不过是白说你几句罢了,难道我真是个不懂事的乡野村妇?我当然知道大理寺府不能随意请假的,可你为何又如此生分地唤我长公主?你必是恼了我的。”说着,两行清泪便从脸上悄然滑落。 苏清端这下当真是惊骇的不知所措,他也不知为何一声长公主便会让许莲如此伤心,可让心上人难过便是他的罪责,只见他快步上前,清明自持的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慌乱,他只将许莲半拥进自己的怀中,便哄道:“莲儿,抱歉,都是我不好。” 许莲这才收住了眼泪,只埋在苏清端怀里默不吭声了起来。 苏清端长叹一口气,微风渐起,他便替许莲归拢了飞乱的发丝,只温声说道:“我只盼着能早日洗清你的冤屈,待此事了了,我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像陛下求旨赐婚。” 许莲听了这话,脸上才现出了几分笑意,只听她问道:“你倒是不怕做驸马会挡了你的仕途?” 苏清端淡淡一笑,而后便将许莲拥的更紧了几分,“与莲儿相比,仕途也没那么重要了。” 许莲闻言,心内的熨帖与甜蜜便一齐涌了上来,只见她骄矜万分地一笑,只揶揄苏清端道:“照这么说,你便是早就对我动心了。” “正是如此,长公主娇俏可爱,又良善不已,苏某心悦公主已久。” 许莲娇羞不已,便故作生气地嗔道:“油嘴滑舌。”而后,便从苏清端的怀抱中挣脱而出,只对着一旁眼观鼻鼻观口的春杏说道:“还不快去将府里的客房收拾一下,如今天色渐晚,便让苏公子住在本宫府上吧。” 春杏便要应声而去,却听得一旁的苏清端出言制止道:“莲儿,家母独自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今夜我便要回家去看看。” 许莲闻言,虽是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苏清端的母亲身体抱恙,且他家中也没有多余的奴仆,若是老太太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她的过错了?只是自己可要想个法子为苏公子多添几个奴婢? “既如此,我便送你回去吧。”许莲也不强求,只连声吩咐起了春杏,要她去私库里搜寻点药材出来,她好顺路带给苏老夫人。 苏清端却是不肯说,只劝阻许莲道:“家母如今病情稳定,公主不需如此破费。” 许莲却不满地瞧了他一眼,只恶狠狠地放话道:“我也没为苏老太太做过什么事,如今只是一些药材罢了,既然你是要做我的驸马的,那我与未来婆母搞好关系也不算什么吧?” 苏清端苦笑,却只能无奈地收下药材。 许莲便心满意足地上前拉住苏清端的大手,只笑着说道:“如今苏公子是我的人了,可断不能再和别的女子说笑玩闹了。” 苏清端只一脸无辜地反问道:“我何曾与别的女子说笑玩闹了?莲儿可别污蔑我。” 许莲便冷哼了一声,而后便与苏清端相携着去往了公主府的大门口,片刻后,便有小厮奴仆抬了一架轿撵过来,许莲便要拉着苏清端上马车,却听苏清端笑言道:“公主坐在里面吧,我来替公主驾车。” 许莲知他不肯造次,他一个外男,乘坐公主府的轿撵乃是逾制之事,她也不愿强人所难,便令那马夫下来,便由苏清端驾着马车往自家官舍里驶去。 一路上,许莲不知掀开了多少次车帘,便是瞧一眼苏清端的背影也是好的,一旁的春杏便打趣道:“公主也真是的,怎得连个背影都似看不够的样子呢?” 许莲一窘,便要上前去拧春杏的腮,只笑骂道:“好大胆的丫鬟,只会臊你家公主了是吧。” 春杏连忙闪躲,嘴上只大叫道:“不敢了,再不敢了。” 外间的苏清端听见车厢里那主仆二人的玩笑声,一时心里也泛起了一股怅惘的甜蜜,他如今只盼着母亲能身体康健,他与长公主能似今日一般快活开心,便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再大的功名利禄都换不得呢。 转瞬间,马车便已到了苏清端租赁的官舍前,许莲便掀开帘子,只恋恋不舍地对那苏清端说道:“你早些安歇,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接你。”说的便是为自己洗清冤屈一事,许莲前日里散漫不已,可如今却是急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苏清端瞧着佳人在侧,娇俏柔美,一时情动之下,便上前轻吻了一番许莲的粉唇,而后便在她耳边低语道:“公主也早些安歇。” 马车内的春杏只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目,公主与苏公子真是太过分了!简直就当自己不存在嘛! 许莲便眉开眼笑地目送着苏清端进门,而后便由春杏负责驾马回府。 待许莲的马车渐行渐远之时,隐于暗处的张和静才缓缓走了出来,她一双淬了毒的眼里满是狠意,方才苏清端上前去吻许莲的一幕便如一根刺一般将她的心扎的四分五裂。 许莲,许莲。 她便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许莲的名字。 第49章 遇险 翌日一早,许莲便派了自己府邸里…… 翌日一早, 许莲便派了自己府邸里的小厮去接苏清端,顺便还去了趟大理寺,只吩咐道:苏公子这段时日正忙着为公主办事, 便只能请假几日。 那大理寺少卿虽是镇国公手下的门生,却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得罪了长公主,闻言便温和一笑道:“清端既是为长公主办事, 便是请半个月的假也是应该的。” 那小厮便不置可否地一笑,便行礼退去。 苏清端彼时正在为苏母煎药,见那小厮突然造访,便略带歉意地一笑, 只说道:“劳烦小哥略等一等,苏某正在煎药。” 那小厮见这温润如玉的苏公子待自己和善尊重,一时间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便上前去侍立在一旁, 只出言问道:“让奴才来吧, 苏公子可别污了衣物。” “这些活计我都是做惯了的, 不劳小哥费心。”苏清端便笑着拒绝了那小厮的好意,自己将那药炉端了起来。 待苏清端服侍好苏母后, 已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便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尘, 只对那小厮说道:“劳烦小哥多等了一会儿,我们便往长公主府去吧。” 那小厮便立刻上前为他引路, 谁知他二人刚出了官舍大门, 便迎面撞上了一位带刀侍卫。 苏清端与这位带刀侍卫也有过一面之缘,当下便出言问好道:“萧大人,苏某有礼了。” 那唤作萧衍的男子面相颇为凶狠,闻言便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 只冷冰冰地说道:“陛下唤你进宫问话。” 苏清端微愣,心里虽是有些疑惑,面上却云淡风轻,只问道:“萧大人可知陛下找我有什么事?” 那萧衍却也没有口出恶言,只面色如常地说道:“苏公子一去便知。” 苏清端见他态度强硬,略在心内沉思了一番,便对一旁的小厮说道:“既如此,我便往皇宫里去一趟,还请小哥替我向公主禀明缘由。” “是。”那小厮便应声而去。 苏清端目送着那小厮离去后,便跟在那萧衍身后,往皇宫里行去。 那头的小厮便踉跄着跑回了公主府,恰巧在府内廊道上迎头碰见了神色异样的白芍。 只见白芍看清了来人后,方才呼出一口大气,只笑道:“你这猴儿?怎得如此冒失?”说完,更是疑惑不解的望向空荡荡的廊道,便问道:“苏公子呢?” “陛下把苏公子叫进宫里去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我正愁着呢。”那小厮脸色颇有些懊恼,只跺了跺脚说道。 白芍脸色微变,一张娇俏的脸儿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陛下,竟如此神速?苏公子可会有危险? 那小厮瞧见白芍神情不对,便也耐着性子问道:“白芍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白芍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摆了摆手,只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我没事,长公主还在里头等着呢,你快进去吧。”说着,便急匆匆地离去了。 那小厮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往深处去想,只小跑着进了公主的院子。 等候多时的许莲的确是有些心浮气躁,好不容易盼到了那小厮进自己的院子,可又瞧见了他身后空无一人的景象,她顿时便有些不悦,“苏公子呢?” “苏公子被陛下唤进宫里去了。”那小厮略有些害怕,便哆嗦着身子恭敬答道。 许莲一愣,而后便又急切地追问道:“你可知是谁来请苏公子入宫的?他神情如何?” 那小厮见长公主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便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番,便说道:“奴才听苏公子唤他萧大人,那人脸色冷硬,瞧着便不是个和善的人。” 萧衍?那可是许湛身边最得用的护卫,若非大事,许湛怎会派他出来? 许莲这下便坐不住了,她只将那小厮三言两句间打发了出去,而后便惊恐地望向春杏,只喃喃道:“许湛找苏公子,会有什么样的事?” 春杏瞧她担忧,便安慰道:“许是陛下要与苏公子商量为公主洗清冤屈的大事,公主不必担心。” “可这实在是有些巧,且许湛为何会让萧衍来唤苏公子?莫非是他往本宫府上跑的太勤了些,便被陛下发现了?”许莲说完,脸上的平静已是快要维持不住。 念及许湛那阴毒无赖的个性,许莲便对着春杏说道:“给本宫换衣,本宫要去御书房。” 春杏知道长公主心悦于苏公子,可公主这般急冲冲地进宫,难道不是坐实了她与苏公子有些私情在?只怕倒成了苏公子的催命符。 “公主……”春杏便要开口再劝,却被许莲冷硬打断,“本宫见不到苏清端,是如何都不会放心的。” 春杏便也不再多说,只将许莲扶进了内屋,替她梳洗穿衣。 片刻后,许莲便坐上了前往皇宫的轿撵,到了皇城门口时,许莲心口的那股郁气才缓出了一大半,她只纳闷:“若真是为了本宫才让苏清端入宫,他又是从何而知本宫与清端的事呢?” 春杏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可望见许莲蓄满担忧的双眸时,她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安慰她道:“长公主许是猜错了,说不准陛下就是寻苏公子来商量正事呢?” 许莲一叹,只喃喃说道:“但愿吧。” 见许莲不再多言,春杏便撩开了车帘,轿撵已是临近垂花门,再往前便只许徒步不许乘坐轿撵,眼瞧着她们便要走下马车,春杏便说道:“公主,若当真是陛下得知您与苏公子的事,那么我们府上一定是出了内奸。” 这话盘亘在她心内许久,她与家人的卖身契都在公主手上,可陛下私下里总派林大正来与自己偷偷传话,明里暗里都在告诫自己——要将长公主的大小事宜事无巨细地禀报上去。 若是不愿,自己亲人兄弟的命便没了,是问天下谁能与这至上的皇权相抗衡?便是她对长公主一片丹心,也抵不住崇明帝的威逼利诱。 许莲听了这话,已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她并非蠢笨之人,如何会猜不到内奸一事?只是这府里能将她的事泄露出去的人便只有春杏与白芍二人,她能信任的人不多,所以她不愿往那方面深想。 可春杏如此直言不讳,倒真是让许莲有些惊讶,她便说道:“春杏,这话可不能乱说。” “公主恕罪,陛下…他总是遣了林大正,威胁奴婢将公主的消息禀报上去,若是不从,便杀了我的家人。”春杏霎时便流下了泪来,只神情哀切地望向许莲。 许莲如遭当头棒喝,只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问出了一句,“你告诉过他什么?” 春杏知许莲是伤了心,当下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奴婢不敢将大事禀告上去,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公主寿辰那一日,陛下趁着您酒醉,意欲行不轨之事,幸而苏公子聪慧,便想了些法子拖住了陛下。” 许莲声音沙哑,柔和的面庞上写满了无措,“若是那一日,苏公子没来,你会怎么做?” 春杏一时愧疚之心顿起,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公主,奴婢的弟弟妹妹才三岁,奴婢实在是没有了办法。” 许莲只神情悲怆地一笑,那笑里满是荒凉,“本宫不怪你,你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出卖本宫,又算得了什么呢?” 春杏听她这话不像,便只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公主,是奴婢不好,您待我如此之好,我却背叛了您。” “不必多说了。”许莲只将眼里氤氲的泪水咽了下去,装作无所谓地说道:“你不过是个胆子小一些的奴婢罢了,本宫怎会与你一般见识?” 春杏也只能垂下头,不敢再看许莲一眼。 待轿撵到了垂花门后,许莲才整了整自己的鬓发,只对着春杏说道:“不必扶我了,一会儿你便在御书房外等着吧。”说着,便自己掀开了帘子,走下了马车。 春杏不敢违拗许莲的意思,便只紧紧跟在许莲身后。 待到了御书房后,春杏才小跑着上前搀扶住了身影单薄的许莲,只说道:“公主,这日头还大着,您可要小心些。” “放开。”许莲只冷冷说道。 春杏不敢再惹怒许莲,便只对着一旁的林大正说道:“公主寻陛下有事,还请公公放行。” 那林大正脸色也有些不阴不阳,他只瞥了许莲一眼,而后便冷笑道:“咱家眼拙了,一时没瞧见长公主,只是陛下在里头忙着呢,暂不见人,长公主请回吧。” 若是换了以往的许莲,他如此尖酸刻薄,许莲也不愿与他多言。 只是今日的许莲非同往昔,只见她缓步上前,只对着林大正的脸左右开弓,狠狠扇了两个巴掌,而后便笑道:“本宫见不见许湛,与你这个狗奴才有什么关系。” 林大正自当上御前总管后,还未遭受过这么的磋磨,当下便惊讶地连表情都不会做了,只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道:“你…你敢打我?” “本宫为何不敢?”许莲笑得肆意,眉目里的阴寒却让林大正不寒而栗。 许莲发完这一通邪火后,便不顾林大正的阻拦,径直进了御书房内。 第50章 分手 许莲见他如此卑微的祈求,那颗心…… 御书房内, 许湛正双目阴寒地靠在龙椅上,身旁堆着一摞奏折,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整个人瞧着颓丧不已,一点不似往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许莲只冷笑了一声,而后便痛快地跪倒在地, 只对着上首的许湛说道:“参见皇兄。” 许湛瞧见她气势汹汹地闯进御书房,却也只是不甚惊讶的一笑,而后才幽幽开口道:“莲儿不必多礼,起来吧。” 许莲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只膝行上前,语气冷硬地说道:“皇兄,我要见苏清端。” “莲儿,苏清端出身寒门, 五岁丧夫, 无任何世家大族做依仗, 他不适合你。”许湛只长叹一口气,话音里颇有几分挫败。 “那谁适合我?是皇兄你吗?”许莲听了这话, 便立刻嗤笑出声。 许湛也不管她话里的刺意,只捏了捏自己隐隐发疼的眉心, 又重复了一遍道:“莲儿,他不适合你。” 许莲闻言, 却仍是硬着脊背跪在原地, 一副见不到苏清端不罢休的模样。 许湛当下恨意便涌了上来,他鹰隼般的眸子便望向下首那个执拗不肯低头的女子,只咬牙切齿道:“莲儿?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杀了他吗?” “莲儿不敢。”许湛闻言便惨白一笑,她说话的声音也因过度的恐惧而带上了一丝颤抖, 只见她重重地朝着许湛磕了个头,道:“皇兄手眼通天,连我身边的丫鬟也都听命于皇兄,莲儿又有什么话好说的,只是苏清端寒门出身,前途正好,还请皇兄饶他一命。” 上首的许湛听了这话,便怒得攥紧了拳头,刀削般的俊脸上青筋毕显,那苏清端不过是个如蝼蚁一般的书生罢了?自己贵为天子,竟会输给这样一个不堪的男子? “莲儿,你知道的,朕脾气算不上好,敢觊觎朕东西的人只有诛九族这一个下场。”许湛怒极反笑,便从那龙椅上走了下来,只缓缓踱步至许莲身边,倨傲且阴寒地审视着下首的许莲。 “皇兄,如何才能放过苏公子?”许莲却也丝毫不惧,在来御书房的路上,她便已想过这事的最坏结局,总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见苏清端死去。 许湛听了这话,却霎时将地上的许莲拉了起来,蛮横的力道险些让许莲重重跌倒,幸而许湛掐住了她的腰,许莲挣脱不得,却听许湛在她耳边低声发笑道:“去告诉他,你不过是寻他做个消遣罢了,让他死心,朕便许他活着。” 许莲当下便要从许湛怀中挣扎而出,可许湛的力气太大,她便如笼中的金丝雀一般动弹不得,她便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凭什么?你凭什么要剥夺我爱人的权利?” 自前朝国破那一日就忍下来的眼泪在这一刻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许莲却任凭眼泪在脸蛋上肆意流淌,那双灵透似朱丹般的水杏眸子里满是狠戾,她自恨不得将眼前这个桎梏着自己的男人剥皮抽筋。 可她不敢,也不能。 许湛虽是被她的汹涌眼泪刺痛了一瞬,可片刻后,他便又将那点不舍强压了下去,只冷笑着说道:“朕要让他恨你,若他恨的越深,朕便会给他机会,让他从寒门学子一跃而上。” 除了许湛心内对苏清端确有几分赏识之心在,用这些寒门学子来压住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的气焰也是极重要的,况且,待苏清端列于高位之上,会有多少世家小姐想要嫁给他?莲儿那时便会明白,这世间的男子大多都是趋利避害的,高官俸禄加上如花美眷,又岂是一个长公主可以抵得上的? 许莲好似读懂了许湛背后的险恶用意,当下便噙着泪,如狼般的目光便直直地注视了回去,“许湛,我真的很瞧不起你。你根本就不是爱我,只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你害死了我的母后,灭了我的王朝,却也想让我这个前朝公主做你后宫里的禁脔,让整个前朝为你这个后世君主俯首称臣罢了。” 许湛听了这话却也只是淡淡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莲儿,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许莲见他肆无忌惮,只压下心内泛上来的无力之感,仍掷地有声地强辩道:“皇兄不敢承认吗?这不是爱,只是占有欲罢了,皇兄要寻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可否放我一条生路,便是废了我这长公主之位,我也愿意。” 许湛当下便冷了脸色,掐住许莲细腰的劲道便更大了几分,他的话音里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竟然愿意为了那个苏清端放弃你长公主的位子?” 许莲见他狠厉,便避而不答,只顾左右而言他,“皇兄,太后与满朝大臣们皆将我视作蛊惑圣上的狐媚子,这辈子,我都不会被名正言顺地抬进皇兄的后宫,难道皇兄当真要为了我,担上昏君的骂名吗?” “昏君?便是昏君又如何?”许湛的鼻端飘入了一阵沁人心扉的甜香,这便是从许莲身上传来的香味,倒让他身体一僵,浑身的血液都往下体流去。 他这幅不置可否的样子当真是刺伤了许莲的心,辩驳与抗争在面对无上皇权时便如同一张废纸一般多余渺小,与其花了口舌且被许湛继续奚落,不如便为苏清端争取更多的好处吧。 “我只希望皇兄能一诺千金,既然我与苏公子有缘无分,还请皇兄他日能为他赐一旨心得意满的婚事。”许莲便收住了眼泪,望着许湛逐渐变味的眼神,她便挣扎要脱离许湛的怀抱之中。 许湛见她一口答应了下来,便也不想惹急了许莲,只放开了自己缚在许莲腰上的手,便将门外的林大正叫了进来,只道:“带长公主去见见熟人。” 那林大正只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形容狼狈的长公主一眼,而后便应了下来。 在许湛面前,林大正便是再瞧不起许莲,也要装出一副尊敬万分的样子,只见他谄笑着对那许莲说道:“长公主,咱家给您带路。” 许莲便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发丝,只抬步跟在那林大正身后,许湛将那苏清端关在御书房旁的一间耳房内,不过百十步的脚程,林大正便将许莲带至了那耳房门口。 “长公主,您请。”林大正脸上仍有些红肿,可此刻他却不敢在许莲面前耍横,这长公主也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哪怕是出了苏公子这事,陛下仍是不想处置她。 许莲也无暇与这个捧高踩低的太监多言,当下便迈步进了那耳房。 与她一开始设想的遍体鳞伤不同,苏清端正完好不损地坐在一张木椅上,手上还捧着一本陈旧的诗集,见有人进了自己所处的耳房,他便抬眼朝那人看去,待看清来人是许莲后,他方才从那木椅上站了起来,只有些欣喜地说道:“莲儿,你怎么来了。” 许莲此刻的双眼仍有些通红,见苏清端要上前拉住自己的手,她便侧首躲过,而后便在苏清端疑惑的目光下,冷冷出声道:“你今日怎么穿了这么脏的一件布衣?” 苏清端微愣,而后便低头望向自己的衣衫,方才他为苏母煎药时的确弄脏了衣物,身着脏衣面圣,的确是有些不雅,他便歉意地一笑,只温声解释道:“早上替母亲煎药时,不小心弄脏了衣衫,是我不好,浊了莲儿的眼。” 许莲见他仍是一脸含笑地哄着自己,当下便涩意顿生,险些眼泪便要夺眶而出,她便紧紧掐住自己的手心,只强撑着喝道:“如此脏乱粗糙的布衣,本宫与你站在一起,都觉得丢人。” 苏清端虽是被许莲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手足无措,却仍是将一切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听他语气颇有些着急,便说道:“莲儿,是我不好,以后我都不会再将衣衫弄脏了,可好?”他向来是个云淡风轻之人,可如今面对许莲的无理取闹,他却是紧张地额头直冒汗,望向许莲的双眸里满是热切。 许莲心内酸涩不已,可她此刻若是不狠心,苏清端便会性命难保,她便只能学着王贵妃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嘴角一勾,便不屑地说道:“你这样的寒门学子,想做本宫入幕之宾的可多的去了,如今本宫已玩厌了,你以后穿什么样的衣衫,都与本宫无关了。” 她这话说完,苏清端便微愣了一瞬,而后便不敢置信地上前拉住了许莲的手,只低声说道:“莲儿,你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许莲却恶狠狠地将苏清端的手甩开,只怒道:“本宫想与你这个寒门书生撇清关系,你听不懂吗?” 苏清端便怔在原地,清明自持的眼里便是哀伤,他只想不明白,为何前一日还对自己语笑嫣然的长公主,一夕之间,却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初经情事的苏清端便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当下便红了眼眶,只哀求许莲道:“莲儿,是我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穿那样的衣衫了,你别说气话好吗?” 许莲见他如此卑微的祈求,那颗心顷刻间便碎地四分五裂,她下意识便不敢对上苏清端那哀切又受伤的眼神,她便趁着眼泪夺眶而出之前,撂下狠话道:“苏清端,好聚好散,别让本宫瞧不起你。”而后便落荒而逃。 第51章 筑莲殿 “是啊,他已是不再信我了,堂…… 许莲出了那耳房后, 隐忍了许久的泪水便夺眶而出,苏清端哀切受伤的眼神仍盘亘在她心间挥之不去,她便泄了身上大半的力, 只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偏僻的宫殿里走去。 须臾十几年间,她第一次心悦上一个男子,可这份甜蜜却却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便烟消云散,许湛在她的身旁筑了天罗地网,她抵抗不得,也逃脱不得。 西边乌云密布, 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许莲也不去管落在她肩头上的冰冷雨水,任凭那如潮的雨水糊了眼,她却仍站在那偏僻宫殿内呆立不动。 许莲身子本就孱弱, 过度伤心下, 她便觉得有些胸闷透不过气来, 那冰冷的寒气随着雨水一同侵入她的五脏六腑,不过片刻的工夫, 她便缓缓地软倒在地。 御书房内的许湛正阴沉地靠坐在龙椅上,偌大的宫殿里鸦雀无声, 回荡在他耳边的也只有自己纷乱的呼吸声。 许莲方才双眼通红的控诉仍浮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她是如何说的?自己根本就不是爱她?是占有欲在作祟?其实许湛听了这话, 心神也是一震, 从两年前初遇许莲起,他便将这个清丽蕙兰的女子纳入了心间。 他虽是草莽出身,可他文韬武略样样拔尖,爱慕他的女子比比皆是, 唯独许莲,总用一种嫌恶不屑的眼神望向自己,这确实,激起了他心内压抑住的征服欲。 可说到底,他心里是有许莲的,许湛回味了一番那日在长公主府上与许莲肌肤相触时的滋味,女子甜腻的芬香似清风一般飘入他的心扉间,将他心内因朝堂之争而生出的戾气慢慢抚平。 他并不在乎这苏清端是否与莲儿有过男女之事,只是许莲,只能属于他许湛,哪怕有一日,她成了残花败柳,许湛也毫不在意,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就好。 思及此,许湛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癫狂的笑意。 许湛从阴暗思绪中抽身而出,便瞧见了外头昏黄的日头,他便朝着外间大喊道:“林大正。” 霎时,林大正便从殿外小跑着进来,脸上只挂着一抹讨好似的谄笑,只跪在地上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将苏清端带进来。”许湛端坐在上首,盘龙纹袍随风轻轻摆起,却露出了他佩戴于腰间的莲花状玉佩,林大正只是略瞥了一眼,便埋下眼不敢再看。 “是。”林大正应下后,便要行李离去,可下首的许湛却又将他叫住,只吩咐道:“长公主怎得还未回来?雨停了,你去将长公主带回来吧。” 林大正自然不敢有异议,便屈膝退了出去。 他一退下,许湛便又将井龙先生的诗集翻了出来,这两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莲儿究竟看上了苏清端什么?论相貌,自己也并不那个寒酸的书生差,论地位权势,那书生便如蚍蜉撼树一般自不量力,唯独在才华方面,他略逊了那苏清端一筹。 前朝灵帝是个诗书鬼才,莲儿这几年虽不爱吟诗作画,可她骨子里仍是极爱诗书的,自己也只能在这诗词歌赋上下些苦功,日久天长的相处下,莲儿总会明白,只有自己是真心待她好的。 片刻之后,那林大正便将姿态狼狈的苏清端带进了御书房,只见他虽身躯仍似从前一般挺拔高秀,可眉宇间的颓丧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苏清端颇有些失魂落魄,他便神不守舍地跪倒在地,只木着脸向许湛行了个礼。 他这副“失礼”的模样却让许湛转怒为喜,只见他倨傲地靠在那龙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下首的苏清端,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审视着落败的苏清端。 “起来吧。” 苏清端便应身而起,疲惫的双眼便望向上首的许湛,他二人四目相对,无形的机锋在御书房内剑拔弩张了起来,可片刻后,苏清端便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只对着许湛行礼道:“陛下。” 君臣之别,便将苏清端压得透不过气来,这世上有谁能与这无上的皇权相抗衡,自己的性命皆是系在他一念之间的一句话罢了,更遑论与君主去争抢喜爱之人呢? “放心,朕不会要你的性命。”许湛见他似有害怕之意,便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 苏清端却只觉自己的四肢如坠冰窟,彻骨的寒冷将他吞噬在无尽的地狱中,崇明帝不仅要将他心爱之人狠狠夺去,更要以优胜者的姿态践踏他的尊严,可他连一丝反抗的意图都不能有。 “陛下,长公主不是货品,她有自己的爱恨嗔痴。”苏清端到底是忍不住要为许莲辩白一番,可他这番话却让上首的许湛俊脸一沉。 努力将自己内心的怒意压制下去后,许湛好半晌,才低笑出声,不屑又讥讽地说道:“这是朕与莲儿的家事,就不劳苏爱卿操心了。” 爱卿乃是陛下对三品以上的大臣的称呼,而苏清端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这句爱卿也是名不副实的,苏清端明白,这是许湛在讽刺他越俎代庖,插手皇亲国戚之事。 “微臣不敢。”苏清端见陛下似有不悦,便只得跪在地上,语气诚恳地向许湛认罪。 “不必跪了。”许湛略扬了扬手,只将下首的苏清端放在眼里仔细打量了一番,便是他不喜苏清端,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书生生的极为清隽文雅,瞧着便给人一种清爽挺秀之感,哪怕此刻他只是个如蝼蚁一般的从五品小官,可他那双清明自持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怯意。 “朕当真是不喜欢你们这种酸腐书生。”许湛便笑着从那龙椅上走了下来,只走到苏清端身旁,伸手将他搀扶了起来,“可你才识渊博,治国策略皆是头头有道,比那些尸位素餐的纨绔子弟要强上百倍。” 苏清端不敢不给许湛面子,便顺势站了起来,只是听到许湛口中的“治国策略”,他不禁有些疑惑,陛下是如何知道的? 察觉到苏清端眼里的疑惑,许湛便态度温和地解释道:“你虽不够格殿试,可你的科举之文,朕已一字一句地品读过,你文章里写的治水患的策略十分新奇,朕很赏识你,如今江南贪官横行,水灾肆乱,民不聊生,你可愿意立身为命,前去江南,救民于水火之间?” 苏清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以为今日许湛将他唤至御书房,必是要为了长公主之事,将他狠狠敲打一番,可此刻的许湛却露出了极大的善意,自己多次不敬,他却既往不咎,甚至还要将治理江南水患一事交给自己? “你不必惊讶。”许湛便走上了自己的案桌,只将一道有关江南水患的奏折递给了苏清端,“国事当前,这点情爱之事无足挂齿,江南因水患,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之事不绝于耳,你们这些读圣贤书的书生难道不想为民做些实事吗?” 苏清端心内大震,片刻后,他才缓缓抬眸望向许湛,便掷地有声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愿意。” 说完这话,他却立刻跪倒在地,只对着许湛恳切开口道:“臣愿做陛下的刽子手,替陛下除水患,压世家,若是臣当真能将这些事皆做好了,还请陛下答应臣一个请求。” 许湛自然明白苏清端口中的请求与许莲脱不了关系,可此刻的他实在是求贤若渴,许莲固然重要,可江山社稷却比许莲重要百倍,他便只能拿话将苏清端绊住,只听他道:“待你立下大功之日,朕再细细听你的请求吧。” 苏清端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可许湛今日的做法已是让他大跌眼镜,一时间他也不敢再提其他的要求。 “是,臣遵旨。” 许湛见苏清端应了下来,一时间紧绷的身体便也松散了下来,他便笑着对苏清端说道:“明日早朝,朕便会宣召提拔你的旨意,爱卿,你可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是,多谢陛下。”苏清端便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克制有礼地许湛说道。 * 许莲苏醒后,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紫颤木的雕花床榻上,那一层厚厚叠叠的帐缦皆是由价值千金的软烟罗制成的,便是尊贵如她,也不舍得用这样的布料来做床帐。 她一定还在皇宫中。 许莲依稀记得自己遵从许湛心意,与苏清端说了绝情话后,便遇上了一阵滂沱大雨,再下一秒,她便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宫殿中。 “公主,您醒了。”一旁的春杏十分喜悦,见许莲醒来,便要上前为她喂药。 许莲却推拒了那放在自己嘴边的药碗,只问道:“本宫在哪里?”声音沙哑无比,只是说了一句话的工夫,许莲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似散架一般疼痛了起来。 春杏这才噙着泪,如泣如诉地说道:“公主,您一个人跑去那偏僻宫殿做什么?那些太监寻见您时,您正晕在地上,险些将奴婢吓死了。” 许莲这才回忆起了昏迷前心如刀割的自己,可此刻,当她想起苏清端那个哀切又悲伤的眼神后,一股悲怆之意又袭卷了她的心扉。 “公主,喝药吧。”春杏见自家公主又脸色惨白了起来,便只能小声地哀求道。 “本宫不想喝。”勉力说完这几个字后,许莲后抬头望了望这座富丽堂皇又十分陌生的宫殿,她眉眼一冷,便问春杏道:“本宫这是在哪儿?” 春杏似是有些讷讷不敢语,可望见许莲冰冷的脸色后,她只能如实回答道:“公主,这是陛下为您专门造的筑莲殿。” 听到这讽刺至极的“筑莲殿”后,许莲便神情激动地要从那床榻上挣扎起身,她只道:“本宫要回自己的公主府。” 春杏只哀切地望了她一眼,便喃喃地说道:“公主,陛下不会让您离开皇宫的。” 许莲闻言,微愣了片刻,而后便苦笑了起来,边笑着边流下了两行清泪。 “是啊,他已是不再信我了,堂堂天子,却连脸面都不顾了,只把我当成了一只真正的金丝雀,只怕我再也回不了公主府了吧。” 春杏虽是面有戚戚,纵有万般之话想劝解许莲,在望见她心如死灰的双眸后,春杏也只是叹了口气,便讷讷不再说话了。 第52章 接风宴 那内务府总管不以为意…… 春去秋来, 许莲便居于筑莲殿中寸步不出,身边的奴婢除了春杏,便只剩许湛精心安插进来的几个不苟言笑的女官。 春杏在暗地里掉了不少眼泪, 生机盎然的长公主正在一点点枯萎,她终日里只是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出神,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崇明帝初时还总来筑莲殿看望长公主, 可长公主竟如提线木偶一般,不管崇明帝如何讨好问话,她都是木着一张不辨喜怒的脸,连一点回应都不曾给陛下。 陛下好几次都是黑着脸出的筑莲殿, 只因他一靠近长公主,长公主便摆出一副要咬舌自尽的模样。 长此以往,便是陛下也不爱往筑莲殿来了,长公主却欢快了许多, 有时甚至还会搭理春杏几句话。 又是一日夕阳西下时, 许莲身着一件素衣, 正歪靠在一张软椅上,双目微阖, 气色红润,要比前头瞧着生动许多。 春杏一时间也有些喜悦, 便屈膝上前行礼道:“公主,今日您可有想吃的膳食?御膳房的小李子正在外间等着呢。” “他回来了吧。”许莲对春杏的话恍若未闻, 只望着外头云卷云舒的景象喃喃出声道。 春杏闻言, 便立刻跪倒在地,只颤颤巍巍地哀求道:“公主,如今苏大人已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您不必再为他担忧了。” 谁知许莲却是自嘲一笑, 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满是哀伤,“为他担忧?本宫如今不过是一只被折了羽翼的金丝雀罢了,有什么资格为他担忧?” 先头许莲心存死志,便如同一朵枯萎的花儿一般丧失了生机,春杏无法,便将长公主的情况上报给了许湛。 许湛听了后,到底是默了半晌,而后便吩咐春杏道:“将苏清端的消息告诉她吧。” 春杏便将苏清端远赴江南,平定水乱,整治贪官,造福一方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长公主,而长公主听后,却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她只是流下了两行清泪,只说道:“虽然我与他此生无缘,可他能实现俯仰天地,立身为民的抱负也是好的。” 公主虽是如此说,可春杏知道,苏公子便如同一根针一般扎在了公主心上,便是一呼一吸间都能揉疼公主的五脏六腑。 可到底,公主不再枯萎。 春杏获了崇明帝的许可,便总有意无意地将苏清端的消息透给长公主听,长公主也果真一日日活跃了起来。 “公主,再过一月,苏大人便回京了,倒是陛下还会为他举办一个接风宴呢。”春杏见许莲出口之话十分颓丧,便只得说些别的话来岔开。 许莲闻言,略带欣喜的目光便游移在春杏身上,可转瞬间,她眸中的光亮却又悄然熄灭,“接风宴,他不会让我去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春杏与许莲都心知肚明,陛下哪怕再大度,只怕也不会让长公主出席接风宴。 “长公主,您不必如此想着苏大人了,如今他功成名就,美人在怀,已是无限风光了,这一年间,他连一封信都未曾递给长公主,可见他早已将您忘了。”春杏这话的确是出自肺腑,她待长公主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苏清端若真念着长公主,为何不与陛下开口,自请旨做驸马? 可见男人都是一副样子的,功成名就之后哪儿还想着旧时的恋人? “美人在怀,是什么意思?”许莲却抓住了春杏一时情急之下的漏洞,只目光凛凛地问道。 春杏这下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只朝着许莲磕了几个响头,仓惶解释道:“公主,奴婢是猜的,苏公子如今声势显赫,又生的如此清隽俊俏,要与他结亲的人家自是络绎不绝。” 许莲却只是意兴阑珊地敛下美目,淡淡一笑,道:“你不必骗我,告诉我实话吧。” “陛下…前日里赐婚下去,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许配给了苏公子。”春杏无法,便只得将实情说了出来,只是说完这话,她便将自己的头靠在冰冷的地砖之上,不敢再面对许莲。 谁知上首的许莲却只是沉默了半晌,而后便长叹一声,只含笑说道:“起来吧,本宫又不会吃了你,你总这么害怕做什么?” 春杏如蒙大赫,她望向许莲一脸平静的面庞,心内更是一阵疑惑,长公主她为何如此平静?这实在是有些奇怪。 “公主,那小李子还在外间等着呢。”春杏这才收拾了自己紊乱的心绪,只将话引到御膳房的小李子身上。 “本宫没有什么爱吃的,你看着办吧。”许莲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样子,只是眉眼间的郁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见许莲如此说,春杏也只得黯然退下。 春杏一离开,偌大的筑莲殿里便只剩下许莲一个人,她压抑许久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待晚间之时,许莲的情绪才恢复如初,春杏仍是照常为许莲捡择菜色,待她将食盘内的菜色皆拿出后,才瞥见食盘底部的纸条。 她便有点踟蹰,只欲言又止地望向许莲,为难地说道:“公主…” 许莲不解其意,只以为她又有什么苏清端的消息要禀报上来,便问道:“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春杏在许莲灼灼的目光下也不敢弄什么假,只能将食盘里的纸条呈了上去,许莲面带讶异地将那纸条拿了过去,只细细品读了一番。 春杏便也有些好奇,她只偷偷瞥了一眼烛光上许莲娇俏似花的面庞,只想在这张脸庞上寻出一些蛛丝马迹出来。 “春杏,本宫收到这纸条的事,若是传到了许湛耳朵里,便是这几年的交情在,本宫也要杀了你,你可明白?”许莲将那纸条放进了自己的衣袖中,而后便似笑非笑地望向一旁跃跃欲试的春杏。 春杏听出了许莲这话里的狠意,便已大致猜到了纸条上必是有关苏公子的事,面对许莲的威胁,她只得下跪服软道:“公主,奴婢不敢。” “下去吧,今夜你不必再此伺候了。” 如今长公主已不像从前一般信任春杏,她也只能伺候地小心翼翼一些,许莲说完这话后,春杏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 一个月后。 皇宫里又是一副张灯结彩的繁荣景象,因苏清端平定江南水患这事,崇明帝许湛近日里也心情颇好,连带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松了一大口气——要知道前日里为了长公主许莲一事,陛下可没少发怒心烦。 内务府见陛下龙颜大悦,便也卯足了劲要将这个接风宴办的热闹非凡,于是内务府便花重金请了西洋最负盛名的昆仑奴来当众献舞,教坊司已为此忙乱了大半个月。 如今正是排练歌舞最急切的时候,教坊司上下皆屏息敛气,众舞女们个个严阵以待,俱生怕出了一点点错,若是陛下怪罪下来,则会祸及全家。 那内务府总管也多次前来教坊司监察歌舞情况,可今日里,他带着一伙儿太监往教坊司去的路上却撞见了久不见人影的长公主。 那内务府总管也唬了一大跳,便立即招呼着身后的太监一齐下跪,“咱家参见长公主。” 许莲今日虽仍是一身素衣,可精神气色却比往日里要好上许多,倒衬得她弱柳扶风,一副缥缈天上仙的模样,只见她娇俏一笑,和善地唤那些太监起身。 那内务府总管心中虽瞧不起长公主的出身,可面上却仍是作出了一副虔诚谄媚的模样,只问道:“公主,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呢?如今宫中上下都为了接风宴忙的晕头转向,您若是缺了什么,不拘唤个谁,来寻奴才便是,犯不着亲自出来。”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便是叮嘱长公主不要乱跑,若是遇上了什么要紧的人物,他可担待不起。 许莲却是淡淡一笑,未将那内务府总管的话当真,便笑道:“连日里,总闷在本宫的那一寸宫殿里,实在是有些乏累,便出来转转。”说完,一双满是疑惑的美目便望向那内务府总管,“接风宴?接谁的风?” 那内务府总管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而后便把话锋一转,只拿着戏腔说道:“不是谁的接风宴,咱们宫里隔三差五便办一些宴会,一会儿接雪宴,一会儿接风宴的,乃是我们这些没根的人在背后起的雅名。” 许莲闻言,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说道:“原来如此,本宫倒是孤陋寡闻了。” 那内务府总管也有些心虚,便退至一边,一阵寒暄过后,只让许莲先行,自己则目送着许莲烟烟袅袅的背影离去,一旁的小太监颇有些无奈,便对那内务府总管说道,“干爷,陛下可是不许这长公主参加接风宴的,如今……” 那内务府总管不以为意地冷哼一声,只道:“这几日多派几个小太监去筑莲殿外守着,特别是接风宴那一日,万不可让她出来,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是。”那小太监便恭敬应了下来。 第53章 舞女 接风宴当日。因崇明帝圣心大…… 接风宴当日。 因崇明帝圣心大悦, 这宫宴便摆在了离乾清殿不远的会林池中,这会林池东边毗邻风景秀美的御花园,西边是皇家猎场, 里头时不时传来悠远灵动的鹿鸣声。 内务府将宫宴摆在这儿的最大意图便是此处离长公主的筑莲殿极远,便是觥筹交错的喧闹之声再大一些,长公主也听不到一丝声响。 为此, 崇明帝还破天荒地赏了内务府总管几个笑脸。 苏清端平定江南水患之后,便被崇明帝一下子提擢了三级,寒门出身,无任何世家大族作依仗却能扶摇直上, 谁不说一句这苏公子是天降紫微星呢? 特别是陛下还将镇国公家的嫡长女赐给了苏清端做正妻,显赫官途在前,又有得力岳家锦上添花,这苏清端当真是一时风头无两。 这林大正自垂花门口将苏清端接来这会林池后, 脸上的笑意便没下来过, 只见他侧身为苏清端介绍了一番御花园内的景致, 只笑眯眯地奉承道:“苏大人,这会林池能将御花园的景色一览无遗, 尽收眼底呢。” “劳公公替我带路,只是不知那东南角的宫殿是哪位娘娘的住处?”一年的岁月, 让苏清端显得沉静许多,那双清明自持的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直叫一旁的林大正心下一寒。 “那是筑莲殿, 如今还未有后妃住进去呢。”林大正额上起了不少冷汗,愣了半晌,只笑着回答道。 他这话也不算是说谎,这筑莲殿里住着的是长公主, 长公主如今还不是陛下的后妃。 “筑莲殿。”苏清端将这三个字仔细咀嚼了一番,而后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名字倒是十分风雅。” “正是呢。”林大正便顺着苏清端的话接了下去,可心中却也惶恐苏公子会不会察觉出这筑莲殿的异样,便说起了那江南水患之事,“如今苏大人已官至大理寺少卿,只怕之后更是前途无量,要我说,那江南刺史可当真是胆儿肥,竟敢将赈灾的银子贪污了下来,如今落得个诛九族的下场,也都是他活该呢。” 苏清端此时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那东南角的筑莲殿之上,便只敷衍那林大正道:“正是这个道理呢。” 许是察觉到了苏清端的意兴阑珊,那林大正便又极促狭地提起了镇国公家的大小姐,只道:“今日这接风宴上,王大小姐可要当堂作诗呢,苏大人可真是得了一桩好亲事啊。” 与他预想中的欣喜若狂不同,苏清端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仿佛对那王大小姐丝毫不在意一般略了过去,只对那林大正说道:“我略在这儿坐一坐便是,公公人多事忙,不必再这招呼我了。” 这便是极不给情面的赶客令了,林大正也是难堪地笑了一笑,心内虽是将苏清端骂了一遍,可面上却仍挂着和善至极的笑容,他便指了指角落里的太监道:“可机灵些,若是苏大人要喝茶吃点心的,就上来侍奉,可别让我看见你们偷懒。” 那几个小太监俱害怕林大正平日里的威势,便只得屈膝应是。 待林大正离去以后,苏清端才靠着那廊厅上的游廊石椅坐了下来,面上也现出了几丝忧愁,那目光却直直地望向东南角的筑莲殿。 * 夕阳西下。 夜幕悄悄降临,将偌大的皇宫衬得萧瑟庄穆,唯独中央的会林池此刻正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许莲枯坐于筑莲殿外的凉亭处纳凉,一旁的春杏便端着盛放茶碗的盘子上前,只恭声对许莲说道:“公主,外间风大,可要回屋里去坐坐?” 许莲不答,好半晌之后才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轻笑出声,只道:“如今年岁大了,也有些怕冷了,你去屋子里替我拿件袄子出来吧。” 春杏见许莲面色愉悦,紧绷的心脏便也放松了下来,她语气轻快地将那茶碗放了下来,只对许莲说道:“公主如花似玉般的年纪,如何就年岁大了?” 许莲但笑不语,春杏便笑着进了里屋,替许莲寻了件袄子来。 这时的夜风更凉了几分,许莲便将那茶碗提起,只略抿了抿,而后便问春杏道,“这内务府怎么给本宫送了些陈年的茶叶来?” 春杏微愣,面上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只道:“怎么会?便是给那内务府总管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怠慢公主啊。” 许莲闻言脸色便冷了下来,方才的细雨和声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她只瞥向春杏,开口道:“难道本宫还平白无故污蔑他们不成?你若不信的话,便亲口尝一尝吧。” 春杏无法,便只能顶着许莲灼灼的目光,将那茶碗略品了一品,入口初涩带甜,并不像是陈年的茶叶,可觑见长公主如坠冰窟的脸色,春杏便只能睁眼说起了瞎话,“是了,定是那起子小人见风使舵,待明日我便去内务府好生责问他们一番。” 许莲只抬眼望向春杏,那异样的眼光直盯得春杏浑身上下发毛,她只颤颤巍巍地开口询问道:“公主,奴婢可有哪里说错了?” “并未。”许莲嘴角一勾,身着素衣出尘绝艳的样子伴在皎皎月光下,更将她衬得如天上仙一般,“你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许莲不问还好,一问完,春杏便觉得自己通身上下的毛孔都瞬间竖立了起来,连眼前的长公主也逐渐变得模糊虚浮,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千斤般重,渐渐地,她便失去了意识。 许莲便将春杏扶进了筑莲殿内的内室,自己则换上了春杏的衣物,只低着头学着春杏平日里的走姿,从那筑莲殿里走了出去。 守在外间的太监虽觉得今日的春杏姑娘的确有些奇怪,却也没往深处里想,只调笑道:“春杏姑娘又要往哪儿去?” 许莲心中暗恼,却只敢压低声调,回道:“我替长公主去寻些花样子来。” 这便是要去绣坊了,那些太监们也不多痴缠她,只高声笑道:“来日里春杏姑娘可要多陪我们喝几杯酒啊。” 许莲便加快脚步往那会林池走去,她今日只做了宫女打扮,那些太监宫女们见了她俱是连眼皮儿都未曾抬一下,许莲便按照那纸条上的路线,徒步行至了会林池的后门处。 那儿果真有些西域舞女正在等候时机上场献舞,许莲便走上前去,与那领头的宫女对了对眼色,那宫女便将许莲带至了无人的角落,避人耳目后,便压低声音道:“长公主,一会儿您只需跟在舞女的大部队里,便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许莲淡淡一笑,只对那宫女说道:“多谢你。” 那宫女没想到盛名在外的长公主待人会如此和气,当下便有些局促,只笑道:“长公主您可想好了?您一个公主,却混入了西域舞女的队列中,只怕会有损您的名节。” “你放心,便是出了事,本宫也会一力抗下,不与你相干。”许莲便接下那舞女递过来的衣裙,眉眼里也现出了几分柔和。 长公主已言尽于此,那宫女也无话可说,便将长公主引至那舞女队列中,自离去不提。 会林池内。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这宴会的主人公苏清端却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饮酒,邻座的镇国公世子不住地拿眼儿去偷瞥苏清端,心中只暗道:我这未来妹夫虽沉默寡言了一些,可生的倒是清隽俊俏,且陛下如此爱重他,前途自是无量,这苏公子又是个没世家依仗的,妹妹嫁过去自是不会吃苦的。 思及此,镇国公世子王权便上前敬了苏清端一杯酒,只道:“苏大人难道是不胜酒力?” 第54章 谋反 苏清端从没想过从前眼高于顶…… 苏清端从没想过从前眼高于顶的镇国公世子竟会主动与自己搭话, 当下便拿起了酒杯,只回道:“苏某不善酒力,让世子见笑了。” 那王权见他说话间儒雅有礼, 且如今一下子被提擢三级,也不见任何骄矜之色,一时之间便对这个未来妹婿好感丛生, 便笑着揶揄道:“男人在外哪有儿不喝酒的?你很该练练酒力才是,否则,大婚之日要怎么办呢?” 苏清端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 他只点头敷衍道:“世子说的很是。”之后,便再不发一言。 一旁的王权虽觉得这个妹婿沉默寡言,可转念一想,自己乃是镇国公世子, 他未来的舅兄, 便是近亲情怯也是常理之事, 便也不去多想,只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对坐的王晴川正一眼不落地偷瞥默不作声的苏清端, 今日她已是盛装打扮过了,连平日里不爱穿的桃粉色衣衫都上了身, 发髻上更是金枝便地,更别说如桃花扑面的娇美脸庞。 可这一切的精心打扮却换不来苏清端的匆匆一眼, 他自坐下以后, 眼神就没往自己身上放过,王晴川不免有些沮丧,可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又不许她做那些轻浮勾人的事,她便只能安慰自己, 苏公子是个守礼之人,她们已定了下婚约,以后有的是机会四目相对,举案齐眉。 高座上的王贵妃瞧见娘家的侄女正望着远处的苏清端出神,心中不免有些恼怒,陛下为何要把晴川许配给这样一个寒门书生?虽是生的雅致清隽,官途也瞧着不错的样子,可到底是出身低了些,很配不上晴川呢。 只是瞧着晴川那含羞带怯的目光,她一个过来人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妮子必是喜欢上了这个苏公子,如此,她更不能开口向崇明帝求情了。 “苏大人,本宫娘家那侄女自小便被宠坏了,脾气是骄纵了一些,可她对诗词歌赋却是有心得的很,不如苏大人就以晴川这二字,来作首诗听听?”王贵妃便笑着对下首的苏清端说道。 王晴川冷不防被上首的贵妃娘娘点了名,又见那清贵公子的黑亮眸子朝自己的方向望来,她当下便羞得两靥通红,只嗔道:“娘娘又取笑川儿,苏大人虽才学渊博,可今日乃是陛下为他办的接风宴,如何能劳累他为晴川作诗呢?” 上首的王贵妃见自家侄女羞得不敢抬头,便佯怒道:“如今还没嫁出去呢,就帮着苏公子说话了,倒敢跟姑姑顶嘴了,可见平日里本宫是白疼你了。” 一旁的崇明帝本正在眯眼歇息,见王贵妃这话说得娇俏,便笑着抚了抚她的手道:“如今贵妃也是越活越年轻了,竟与小姑娘斗起嘴来,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王贵妃见陛下这话说得柔情似水,她的心便也瘫软成了一汪春水,只羞赧一笑道:“陛下说的是。”说着,又满脸疼惜地摩挲了一阵自己的肚子。 一旁的许湛见她如此疼惜自己的肚子,脸色当下便有些微沉,闪烁的眸子里混杂着许多莫名的情绪。 “晴风丽日满芳洲,川谷之霞犹旧途。①”苏清端见上首的贵人俱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便凝神提气,胡乱做出了两句诗句,只是到底时间紧迫,且他心虚不佳,做出来的诗句也失了大半灵气。 崇明帝听了这两句诗,只点头示意,而一旁的王贵妃则是娇俏一笑,只指着下首的王晴川道:“你瞧,本宫可为你讨了两句诗来,你还埋怨不埋怨本宫了?” 她这话一说话,王晴川便羞着脸偷瞥了苏清端一眼,又提起酒杯对上首的王贵妃说道:“多谢姑姑,晴川便自罚一杯。”说着,便将手上的酒杯一饮而下。 这番插曲一过,底下的众贵妇官员们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只对苏清端起了异样的心思,这个寒门书生,如今已成了陛下的宠臣,且又有镇国公作岳家,只怕是前途无量呢。 无论苏清端心内有多不想与镇国公府结亲,可崇明帝的圣旨一下,在外人眼里,他已与镇国公脱不开干系。 可镇国公府所处的王贵妃是如何对莲儿的,他都刻在了心上,便是一颗都无法忘怀,陛下明知自己对莲儿的心意,却要将镇国公府上的嫡女许配给自己,这当真是诛心之举。 只见那苏清端缓缓坐下,额上不自觉地渗出了一丝冷汗,握着酒杯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恰在这时,门外太监掐着嗓子的戏腔响起,“西域舞女入宴献舞。” 底下的贵妇宾客们皆将目光移至宫殿门口,连上首的崇明帝都坐直了身子,准备一同欣赏一番西域舞女的美妙舞姿。 苏清端却只盯着自己酒杯愣神,心中所思所想的皆是筑莲殿里的长公主,而对坐的王晴川,见宴会上的所有男子都望着门口目露精光,唯独苏清端清明自持,瞧也不瞧那些西域舞女,心下更是喜悦,她的确是寻到了一个好夫婿,若是自己婚后再小意体贴一些,她们必能琴瑟和鸣,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西域舞女们便个个面缚薄纱,扭动着曼妙的水蛇腰缓缓入内,为首的那位女子面若桃花,且双眼魅惑灵动,一身白玉般的细腻肌肤,风情扭动之下,皆把在座男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连崇明帝许湛也好整以暇地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一番那西域舞女,一旁的林大正暗暗记下那女子的特征,只等着晚间将那西域女子送至陛下的龙床上。 一旁的王贵妃见许湛对那西域舞女起了些心思,却也不以为意地与其余后妃说起了家长,边说着还边拿美目去瞪了一眼素如秋缟的皇后一眼,心中只暗道:整日里摆着一张哭丧脸做什么?连那玩意儿似的西域舞女都能让陛下侧目,可皇后却是一如既往地独守冷宫,倒真是可怜的很呢。 苏清端见众宾客都因那西域舞女的热舞而心神皆醉,如此喧嚣烦恼,酒肉之下的繁华之味当真是极不好闻,只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便想外出去透一透气,可刚起身,余光便瞥见了那西域舞女最末端的那个女子。 那如兰似玉的身姿,那双出尘清濯的美目,都与莲儿像极了,可莲儿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西域舞女呢?只怕他已是相思入魔了。 苏清端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准备从那宫殿后门偷偷出去,可刚迈出一步,便听得一阵女子尖叫声与酒碗落地之声,他便立即回头一望。 只见那为首的西域舞女一把扯下最末端那女子脸上的薄纱,待众人还未看清那女子的倾城容貌时,那为首的西域舞女便从袖中拿出一把银剑,嘴上只大喊:“我为前朝,杀你狗命。”只直愣愣地朝崇明帝许湛的方向刺去。 许湛虽是被唬了一大跳,可身边的暗卫却在转瞬间冲了出来,只将那西域舞女团团围住,许湛惊吓过后,便吩咐道:“留活口。” 那西域舞女却口吐鲜血,只痛骂了许湛一通,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气。 这时,受了惊讶的众人才将目光移至那落了面纱的西域舞女身上,这一看不要紧,那西域舞女竟与长公主许莲生的一模一样。 上首的许湛也是大惊,方才行刺之时他尚且没有露出如此焦急的神色,他只道:“将这些西域舞女押下去,听候发落。” 苏清端整个人的血气都涌上了脑海,他不知许莲为何会出现在西域舞女的队列中,他只知道,如今许莲只怕是与这刺杀皇帝的谋反之事脱不了联系…… 以林大正为首的几个太监便要上前将那些西域舞女押送下去,众宾客们虽吓得面面相觑,可陛下已下了命令,她们也不敢多言。 “等等。”王贵妃却在此时跳了出来,只见她淡淡一笑,只指着下首的许莲说道:“这西域舞女,长得倒是与长公主十分相像。” “怡欢,长公主身子抱恙,正在宫内修养呢,如何会与一个西域舞女扯上关系,你喝醉了。”许湛一笑,那漆黑的眸子里却没有多少暖意。 “是吗?陛下不如派人去寻一寻长公主。”王贵妃自恃宠爱,况且她母家哥哥皆坐在下首,身上又怀着陛下的第一位龙裔,说话间便也没有了顾忌。 苏清端这时却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只仓惶出声道:“许是贵妃娘娘眼拙了,这西域女子哪有儿长公主半分神韵呢,微臣瞧着倒是不像。” 王贵妃却没想到苏清端胆敢驳斥自己的话,当下便要发怒,却被崇明帝的怒火打断,“王贵妃慎言,长公主是朕的妹妹,如何会与这谋反之事搭上联系?” 王贵妃见许湛发怒,便撇了撇嘴,淬了毒的目光只望向下首的苏清端。 一旁的皇后见气氛紧张,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林大正,快将那西域女子带下去吧。”说完,又对许湛屈膝行礼道:“臣妾白日里已去看望过长公主,她气色瞧着好多了。” 许湛的脸色便松快了许多,心道:到底还是皇后懂自己的心思。 林大正见上首的主子们个个脸色黑的如铁锅一般,便知这些西域舞女乃是烫手山芋,当下便要将她们带离出去。 可就在那时,外间传来了一阵高昂的通报声。 “太后娘娘驾到。” 第55章 落胎 这一声通传之声便如石破天惊一般…… 这一声通传之声便如石破天惊一般将众宾客的心池皆砸的纷乱不堪。 苏清端额上渗出了丝丝密汗, 他便将目光放在了会林池中央的许莲身上,虽一年未见,可她俏丽出尘的面庞却总出现在他的梦中, 便是一刻也不能忘怀。 上首的王贵妃嘴角一勾,心中只暗道:太后来的当真是时候,看来真是老天要这许莲死呢, 只是太过喜悦,冷不防她的肚子上便传来一阵若隐若无的疼痛,她还只当是自己笑得太过火,一时间便收敛了笑意, 只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 许湛僵硬的脸色在听到太后的通传声后,到达了一个顶点,只见他蹙眉敛目,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怒意, 他虽是天子, 可到底忌惮满座宾客的非议, 如今太后现身,他便是想为莲儿开脱, 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片刻后,雍容华贵的太后便缓缓走了进来, 她鹰隼般的眸子便瞬间锁定在西域舞女打扮的许莲身上,只听她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 而后便笑道:“本宫倒是来的不巧了。” 众宾客皆俯身下拜, 连身怀六甲的王贵妃也行了一个全礼。 “参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 太后一个斜瞥,正要押解许莲的林大正便瞬间失了主心骨,只见他悄悄退至一边,只把许莲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 太后便上前仔细打量了许莲一番, 只说道:“堂堂长公主,竟也愿意穿上如此低贱舞女的衣裙?许莲,哀家真是看不懂你。” 此刻的许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便是有心人设的一个局,通过春杏将苏清端娶亲的消息“不小心”泄露了出来,而后纸条,舞女,谋反,一气呵成,目的便是她许莲的性命。 许莲只将远处那清隽公子的身影牢记在心间,而后便对着太后仓惶一笑道:“母后来的倒巧。” 上首的许湛到底是害怕太后会在众宾客面前给许莲定了不得翻身的大罪,他便笑着出来打圆场道:“母后,这西域舞女一事疑点重重,还是要稍后再议才是。” “皇帝。”太后不悦地望向上首的许湛,只一脸沉痛地说道:“先前这许莲在后宫里行了巫蛊之事,屡次三番暗害哀家便罢了,可那广容县主不过是与她争吵了几句,她却狠心将她溺死,如今更是丧心病狂到要取了皇帝的性命,哀家便是拼了这皇家名声不要,也要央求皇帝处理了这个妖孽。” 太后此话一出,满座皆哗然沉默,这长公主许莲竟胆大包天到行巫蛊之事?而且那广容县主暴毙一事竟也与她脱不了关系,再加上今日这行刺陛下一事,可见这前朝公主到底是从未归顺过我朝。 一时间,底下众宾客议论纷纷,许湛的脸色便瞬间黑如铁锅,太后这等言论自是让他这个皇帝骑虎难下,若是不严惩许莲,他这个皇帝该如何服众?可若是严惩了莲儿,他又怎么舍得? 许湛正在百般纠结之际,却听得下首的许莲凄凉地笑了起来,边笑着,两行清泪边缓缓流淌下来,只听她说道:“我倒是不知,我这手无寸铁的前朝公主竟能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沈菀宜出身前朝皇室,行的正坐得直,未做过的事情,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认。”许莲只挺直了脊背,一副任凭你百般威胁她仍岿然不动的刚直模样,似青山中破土而出的松柏,任尔东西南北风,她只冷傲不屈。 安平侯夫人为首的几位贵妇深知许莲的为人,便出言为她说话道:“那日广容县主的溺毙,兴许有些别的缘由在,长公主温良和善,定不会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许湛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一些,他便赞许似地看了一眼安平侯夫人,再要开口为许莲说话时,却听得底下的镇国公夫人冯氏出言道。 “安平侯夫人此言差矣,殊不知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这前朝公主能爬到今朝长公主之位上,谁不说一句长公主好本事呢?况且本朝再好,到底不是人家土生土长的家乡呢。”说完,冯氏便捂嘴一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场上的各家夫人小姐皆有目共睹,这谋反一事,势必与长公主脱不了联系,况且指正长公主行巫蛊之术的人证物证皆在,依哀家看,便得把她即刻关入诏狱才是,严刑拷打之下,有什么问不出来的?”太后见上首的许湛迟疑,便也发了狠,只冷笑着说道。 许湛自是不愿将许莲关入那暗无天日的诏狱,可如今下首的众宾客小姐皆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他便是要为许莲说话,却也无从说起。 “陛下。”这时,一道清冷又淳厚的声音缓缓响起。 苏清端从偏殿处走至许莲身上,只对着一旁的太后缓缓下拜道:“臣觉得,长公主一事,事有蹊跷。” 许湛心下一松,见出言之人是苏清端,哪怕平日里他极不愿莲儿与苏清端接触,可今日里,能与太后相抗衡的人也只有苏清端了,因他是寒门出身,一届直臣,无党派之争,说话间便也少了些顾忌。 “苏爱卿请起。”许湛便趁着太后还未发难之际,率先给了苏清端发言的机会。 “臣任大理寺寺直之时曾接手过长公主巫蛊之事,那作证的宫女自称自己是前朝时的宫女,微臣便去查了那宫女的祖籍,却发现那宫女的祖籍很有些问题,她那名义上的父亲已八十岁高龄,且还有两个哥哥,臣特派人去调查了一番那两个哥哥的底细,本是一群赌鬼,却转眼间却穿上了丝绸,买起了田地,着实是疑点重重。” 苏清端说完这话以后,太后的脸色便一僵,自这一刻起,她的目光才望向那个寒门书生,这苏清端生的虽儒雅和善,且那熠熠生光的眸子里却写满了野心与狠戾,倒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上首的许湛大喜过望,只对着苏清端使了个眼色,要他接着往下说,苏清端便接着说道:“臣猜测,是有人设了局,寻了一个前朝宫女来诬陷长公主,如今臣已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需再等一些时日,便能寻出这幕后指使。” 王贵妃见自家的侄女婿为那个许莲开脱,脸上便已阴云密布,只听她冷硬开口道:“可那广容县主与今日这事,你要如何解释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广容县主溺毙之事不可能是长公主做的。”苏清端便掷地有声地说道。 “为何?”王贵妃眯起美目,里间寒光顿现。 “那日公主也落入了池水之中,若不是微臣听闻声响后前去相救,只怕此刻长公主已香消玉殒。” 王贵妃这下却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便只得极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可心内到底是郁气陡生,这一怒一喜之下,肚子便隐隐作疼起来,她初时还不以为意,可渐渐地,那肚子里的疼痛便逐渐变大。 “陛下。”王贵妃额头上冷汗密布,她脸色惨白地对许湛说道:“臣妾…臣妾身子有些不适。” 她这话一出,连太后也无暇顾及许莲,只上前察看王贵妃的情形,便说道:“王贵妃只怕是有些不好,皇帝,你怎么看?” 太后异样的眼神与许湛心虚的眸子四目相对后,会林池里的气氛便又僵了一僵,最后还是许湛高声向外面的太监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许湛如同脱力般瘫在了龙椅上,还是李皇后站了起来,只略含歉意地对下首的宾客说道:“今日让诸位小姐夫人受惊了,改日里本宫再请了你们入宫来,以示赔罪,今日贵妃妹妹身体不适,诸位便都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众宾客小姐们皆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面上却恭敬万分道:“臣妇不敢,谢皇后娘娘关怀。” 李皇后温和一笑,又对下首的许莲与苏清端说道:“如今这事既然还有疑点在,便让莲儿妹妹先回筑莲殿歇着吧,也不能平白让她蒙了冤去。” 许湛只眼含感激地望了一眼李皇后,心中只称赞道:到底是朕的发妻,行事落落大方,这方才是一国之母呢。 皇后难得做主,太后也不好平白驳斥了下去,便面含不甘地望了一眼下首的许莲,而后便冷哼一声,只顾着照顾那身体不适的王贵妃。 如此,这一场闹剧便以王贵妃的肚子疼落下了帷幕。 太医匆忙赶来后,拧着眉便为王贵妃诊治了一番,此时的王贵妃已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李皇后便在一旁急切问道,“太医,贵妃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可有事?” 张太医便摩挲了一阵自己的胡须,只叹了口气,立即下跪于地道:“陛下,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贵妃喝了大寒之物,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不保了。” 许湛一脸平静,太后听了也并不惊讶,可她到底是心疼自己的嫡孙,一时间脸上便也现出了几分沉痛。 许湛略看了一眼王贵妃,便吩咐李皇后好生照顾她,自己则转身走了出去。 第56章 李皇后 许湛出了那令他倍觉逼仄的宫殿…… 许湛出了那令他倍觉逼仄的宫殿后, 便往乾清殿走去,苏清端早已候在门外,待许湛走近之后, 苏清端方才屈膝下拜道:“陛下,您回来了。” 许湛瞥了苏清端一眼,而后便将左右侍候的仆从皆驱散, 鹰隼般的眸子落在苏清端清明自持的面容上,他的声音不辨喜怒,便道:“今日你可惹恼了太后。” 苏清端却是淡淡一笑,只回视着许湛的天子威仪道:“臣独来独往, 一无世家大族做依仗,二无把柄权势做累赘,臣只忠于圣上一人,何惧太后娘娘呢?” 许湛听了这话, 紧绷的脸上才现出几分笑意, 只听他说道:“你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 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苏清端却丝毫不惧,不以为意地直面天颜, 说道:“臣只怕陛下不舍得。” 许湛与苏清端插科打诨了一会,便将话题引到了政事身上, 道:“你当真去查了那诬陷莲儿的宫女?” “臣前日里去将江南治理水患时,寻到了那宫女的祖籍怀平, 那宫女家中突然发了一笔横财, 过的便如小地主一般逍遥自在,臣只觉十分奇怪,那宫女的父母兄弟皆是好吃懒做之徒,邻里乡亲没有一个不是怨声载道的, 如何能昧下这笔显赫财富?所以臣斗胆猜测,定是有贵人在后相助。” 许湛听了这话,如剑锋般的粗眉紧紧拧作一团,略沉吟了片刻后,他便对苏清端说道:“你觉得那幕后之人会是谁?” 苏清端闻言,便抬起被烛火映衬地透亮光华的双眸,须臾间便又沉下脸,一副讳莫如深的惶恐样子。 “有话就直说,在朕面前还藏着掖着做什么?”许湛勃然大怒道。 “臣查了查与那家人相处过密的人员,最终寻到了江南织造身上,虽面上瞧不出什么,可臣仔细打探了一番,发现那江南织造有个庶女嫁给了国舅爷的二子做正妻。”说完这话以后,苏清端那隐于烛光里的双眸便望向许湛。 国舅爷便是李氏的娘家哥哥,本是破落户出身,许湛瞧他不过是个酒囊饭饱之徒,便随意赐了个官职下去。 “你的意思是?”许湛微愣,漆黑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是皇后?” “微臣不敢妄自揣测,只是这幕后黑手若是王贵妃,也太明显了一些,且王贵妃行事如此嚣张跋扈,难道陛下就不觉得奇怪吗?”苏清端如此说道。 许湛将苏清端的话放在心内揣测了一番,而后便说道:“朕知道了,爱卿辛苦了,今日这谋反之事朕已派了专人去查,定能还莲儿一个清白。” 谈及许莲,苏清端平静无波的脸上却也现出了几分不自在,只听他说道:“长公主秉性纯善,必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朕自然是相信莲儿的为人的,西北那边战事纷杂,朕派遣过去的粮草,不知是否已送到西边战士的军营,只可惜朝中世家大族同气连枝,朕正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可用之人。”许湛说到这里,便扬起盛满期盼的眸子望向苏清端。 苏清端自然是听明白了许湛的弦外之音,许湛要用莲儿的安全来换取自己为他远征西北,查探粮草。 “臣自请前去西北,替皇上分忧。”苏清端便缓缓下拜,诚恳万分地说道。 只要能保下莲儿的性命,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去得。 “你放心,许莲不会有事的。”许战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半是烛火闪烁的光亮,半是浸着刀锋的锐意。 苏青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乾清殿里,便只剩下许湛一个人。 望着空无一人,堆砌着繁华却无一丝人烟气的乾清殿,许湛心内甚觉荒凉。 他是君主又如何?喜爱一个女人却连将她纳入后宫的能力都没有,在朝堂上也备受擎肘,还要将心爱女人的安危做诱饵,哄骗苏清端为自己卖命。 他这个君王,做的当真是没意思的很。 世家大族便是他的眼中钉,而他若想将这些世家大族连根拔起,能倚靠的也只有苏清端这样的寒门书生,一时间,许湛便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到底是许莲重要,还是这万里江山重要? 林大正走进乾清殿后,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许湛正望着一座绣着并蒂莲的屏风发愣,林大正不敢上前叨扰,便转身准备退出去。 可他这般细微的动作却仍是惊动了许湛,只听他问道:“来做什么?” 林大正一愣,而后便诞笑着跪了下来,只向许湛禀报道:“陛下,皇后派人传信来,只说贵妃娘娘如今的情形还算好,龙胎尚且无恙,陛下不必担忧。” 可许湛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放松,只见他面沉如水地问道:“皇后可还有说些什么?” 林大正不明白许湛这话何意,只僵硬着脸回道:“只说了王贵妃一事,别的,什么都没有说呢。” 许湛听后,则是沉吟了一阵,而后便吩咐道:“你去,把皇后叫过来,朕有事问她。” “是。”林大正虽不知道陛下要叫皇后来做什么,可他也能从陛下难看的脸色上察觉出什么来,当下便躬身退了出去。 * 半个时辰的工夫过去后,李皇后便在林大正的搀扶下走至了乾清殿门口。 李皇后不免有些疑惑,可这一路上不管她如何威逼利诱,这林大正却也说不出个一字半句出来,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前往乾清殿。 待她走至里间后,便发现许湛正扬着一双阴鸷的眸子,一眼不落地打量着自己。 李皇后不免有些发憷,她便软着语调,盈盈下拜道:“陛下,您唤臣妾来,可有什么要事?” 许湛仍是沉默不语,只是那双眼似乎是要将李皇后浑身上下瞧个仔细,这般审视的目光着实让李皇后心内发毛。 良久,许湛才低哑着语调,询问道:“皇后,王贵妃可有事?” 李皇后听闻许湛问起了王贵妃肚子里的龙裔一事,心下才放松了起来,只见她回道:“太医说,如今情形暂时稳定住了,陛下不必担心。” 许莲嘴角一勾,便又接着问道:“你可讨厌她?” 李皇后一愣,许湛从未问过她如此难回答的问题,可许湛为何如此问自己?难道是他察觉出了什么? 李皇后脸色微僵,可她究竟是浸淫在深宫多年的老人儿了,当下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便回答道:“贵妃娘娘出生名门,且尽心尽力地侍候陛下,臣妾自然是喜欢她的。” 她这话说的端庄识大体,说话时灵动纯善的眸子也十分真诚。 “那日,你将那封信笺送来给朕时,朕忘了问你一句,皇后觉得,这信会是谁写的呢?” “臣妾不敢妄加揣测。”李皇后终于听明白了许湛话里的敲打之意,便立刻软了身段,只谦卑十足地说道。 “皇后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有皇后自己清楚,朕只想告诉皇后,凡事都不要做的太过火,若是惹恼了朕,皇后可没有得力的娘家在背后撑腰。”许湛便似笑非笑地对着下首的李皇后说道。 李皇后心内的思绪却是乱成了一团,可她面上却仍是现出了一个无辜又惶恐的表情,只听她说道:“陛下,臣妾一心只有陛下,并不敢做些让陛下不悦的事情。” “你回去吧,把朕的话记在心里。”许湛也懒得再与李氏耍嘴皮工夫,他一时之间也不想废后,若是那事真是李氏做的,他便要好生敲打李氏一番,让她不敢再谋害莲儿便是。 李氏见许湛面有不耐,即使有再多的话想说,却也只得咽下不提。 许湛这番敲打,着实让李氏心口狂跳,便是回了自己的宫殿后,她仍是后怕十足地抚了抚自己的心跳,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一旁的心腹便立刻呈上了一封信笺,只压低声音,说道:“娘娘,主子寄信来了。” 李氏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封信撕了开来,待她品读完信上的内容后,她紧绷的心跳才平复了下来。 “陛下好似发现了什么。”李皇后幽幽开口道。 心腹大惊,而后便追问道:“娘娘与主子相见,一直十分隐秘,陛下如何会发现?” 李皇后冷哼一声,脸上现出了与平日里大相迥异的狠毒,“兴许是陛下怀疑我了吧,这段日子,让他不要往宫里来了。” “是。”那心腹便答道。 “娘娘,那王贵妃肚子里的孩子如今竟已无恙,您看,是否需要我再去使点手段?”那心腹便将那信笺点燃,又迅速走回李皇后身边,为她出谋划策道。 “不必我们动手。”李皇后轻揉眉心,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那心腹自是明白皇后心内的难处,便上前温声为她排解道:“娘娘,您这几年,在后宫内被那王贵妃如此欺凌践踏,陛下可从未帮过您一次,您如今不过是更爱自己几分罢了,又何必为此苦恼呢。” 第57章 大喜 完结倒计时了 许莲回了自己的筑莲殿后, 便被明里暗里地看管了起来,除了她的贴身丫鬟春杏能外出去御膳房领些吃食外,她便被牢牢锁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 许莲与春杏的心结也渐渐解了开来, 遑论其他,这几年的贴身相伴之情总是作不了假的,况且, 她已落得这般田地,春杏大可另择主而去,可她依旧待自己不离不弃。 即便冷硬如许莲,也不免软了心肠, 只是她如今身陷囹圄,连自己的生命都危在旦夕,又何谈为春杏寻个好去处呢? 想起那咄咄相逼的太后与王贵妃,许莲的心内又是一阵恍惚, 为何她们一心要让自己死呢? 那日接风宴后, 满京城便传遍了有关长公主许莲的风言风语, 她先前的名声就不算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许莲也说不清自己心内的想法, 她究竟是害怕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呢? 思及苏清端, 许莲的心内便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暖意,她本以为, 苏清端心内应当是恨毒了自己的, 可他却顶着太后娘娘的威仪,为自己说话,这份情谊当真是让许莲心如死灰的内心又重燃了起来。 只是如今她被关在这一寸天地中,只怕是再也见不到苏清端了。 想到这里, 许莲便只得自嘲一笑,如今她也是担着谋反之名的逆臣贼子了,再叫许莲这名字,兴许便不合适了,不如便还了她沈菀宜这个本名吧。 “公主,可要奴婢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春杏瞥了一眼平静无波的许莲,思索再三,便上前询问许莲道。 “春杏,以后便不要再叫我公主了。”许莲仓皇一笑,可眉眼里却并无预想中的愁云惨雾,反而倒比从前瞧着洒脱欢快一些。 春杏纳闷,长公主似是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下场,如今太后已明面上宣召了与筑莲殿为敌,连御膳房的太监都跟风踩起了长公主,今日的吃食都只拿了些清粥白菜来搪塞她们。 “公主……,您别灰心,陛下定会为您沉冤昭雪的。”春杏说道。 许莲听了这话,却是自嘲一笑,只对春杏说道:“春杏,难道你觉得,我在那许湛心里,比得上他的盛世江山?” 这一问着实让春杏有些懵圈,她也不知道为何,长公主与陛下的盛世江山会站到对立面上,可公主的神色太过冷冽,春杏一时之间也寻不出什么话来驳斥她。 “春杏,我犯的可是谋逆之罪,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被关在这一方宫殿中,了此残生罢了,其余的,我不敢奢求。”许莲敛下美目,只随手拿起了饭桌上的白粥,囫囵吃了下去。 她向来是个金尊玉贵的娇气公主,通身上下的气度皆是由金银权势堆砌而成的,可如今却吃起了连宫女都不如的膳食,怎能不让春杏心感悲哀? 只见春杏噙着眼泪,只上前从许莲手上抢过了那白粥,又说道:“公主如何能吃这样的东西。” 许莲一愣,望见春杏眼里的泪珠后,她有些无所适从,呆了片刻后,她便拿出了手帕,替春杏擦拭了一番泪水,“快别哭了,以后我就不是长公主了,便是过过这样的日子又如何?” 春杏忆起往日里长公主的尊贵非凡,心内便一阵悲怆,一时间眼泪便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流。 许莲便要好生安慰春杏一番之时,宫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慎刑司主管为首的黑衣太监便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只上前抓住了春杏,便要转身离去,一副完全无视许莲的模样。 许莲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春杏已许莲连忙上前挡住宫殿的大门,只愤怒不已地质问道:“公公来本宫的宫殿里抓人,总要给个说法吧?” 那慎刑司的主管倒也没有对许莲十分无礼,他只是冷着脸轻笑了一声,只阴阳怪气地对许莲说道:“奴才奉了太后之命,调查罪人许莲身边的宫女,长公主可有满是异议?”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如今的许莲,已是连有头有脸的大太监都比不上,更何谈与慎刑司的主管相争,她当下只得软了语调,央求道:“我犯的错,与春杏无关,还望大人通融一下,不要对她严刑拷打。” 昔日的天之骄女,如今正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卑微祈求,这着实让那慎刑司主管通身舒适了不少,他冷眼欣赏了一番许莲的窘态,而后便轻飘飘地说道:“公主放心,我定会秉公办理。”而后便略过许莲,只带着下属们匆匆离去。 许莲心内一阵翻江倒海,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她,可她的筑莲殿外有不少护卫严阵以待,她身边也只有春杏一个丫鬟服侍,此刻的她,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一夜,许莲睡得极不踏实,对春杏的担忧令她夜不能寐,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一夜仍是睡不着后,她便披了一件外衣,只踱步走到宫殿门外,伴着莹莹月光,悄然等待明日的审判。 幸而,在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春杏瘦弱又单薄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许莲模糊的眼前,许是太过劳累,许莲身子没站稳,便侧身跌在了地上。 春杏连忙跑上前来,搀扶起了许莲。 回过神的许莲立刻察看了一番春杏的脸蛋,见她除了脸色惨白一些以外,一切无恙,又撩开她的衣服,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什么骇人的伤痕。 春杏便对着许莲摇摇头,只将自己的衣物放下。 许莲这时方才觉得有些奇怪,春杏从刚才开始,便没说过什么话,许莲的那颗心便猛地向下坠去,只见她颤抖着身子,问道:“春杏,你说话。” 春杏闻言,只是狼狈不堪地躲闪了许莲探究的眼神,而后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春杏,你说话。”许莲这时的声音已带上了哭腔,她双眼通红,只用力抬起春杏的脸蛋,捏着最后一丝希望,又说道。 春杏仍是不语,只见她素淡的脸庞上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只将许莲的心烫的发疼。 从前许莲被太后掌掴巴掌时,她没有哭,她被诬陷行那巫蛊之事时,她没有哭,她因谋逆之罪而被关在这筑莲殿时,她也没有哭,可她此刻,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内的哀伤。 她便抱着春杏嚎啕大哭起来,待哭得脱力之时,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许莲这一回,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被长久地关在这筑莲殿中,终日不得外出,而春杏哑了以后,也被许湛留在了宫中,苏清端自西北回来之后,便破格被封为了苏相公,一时风头无两。 许莲本以为能听到他娶妻生子的消息,可不知是什么缘故,苏清端却一直没有成婚,她只讶异:王贵妃如此强势护短,竟舍得让自家侄女苦等? 再后来,春杏便发了烧,自己以为春杏延请太医为条件,提出愿意见许湛这一回事,那夜里,苏清端也来了自己的宫殿里。 许莲醒来之时,便望了望自己头顶上的残破的帐缦,以及房间四周接近于无的古朴陈设,外间无比安静,唯独只有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在响动。 “春杏。”许莲嗓音沙哑,便竭力朝外间喊道。 可连喊了好几声,却也听不得一点回音,许莲只得安慰自己:许是春杏去外间做事了吧。她便尝试着自己起身,可她如今身子孱弱的很,不过略动了一动,便狼狈地满头大汗。 她便索性躺在了床榻上,只望着那帐缦上的花纹出神。 过了一个时辰后,春杏才推门而入,她见许莲苏醒,便连忙上前搀扶起了许莲,又是喂药又是替许莲梳洗了一番,尽心尽力的很。 到了晚间之时,外间才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春杏不能言语,便上前打开了殿门,却见崇明帝正一身素衣,不辨喜怒地站在殿外,春杏便立即吓得跪伏在地上。 “起身吧。”许湛大手一挥,便走进了筑莲殿的内室。 里间的许莲正在缝制荷包,正抬眼望向帘外时,却与许湛的黑眸不期而遇,许莲的俏脸便立即沉了下去,而后她便将那荷包以及针线筐子放在了床榻的里边,便冷哼一声,只道:“参见皇上。” “这荷包,是给谁做的?”许湛问道。 “与陛下何干?”许莲便不留情面的怼了回去。 许湛却也并不恼怒,他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许莲,眸子里渗出的深情险些让许莲呕了出来。 “莲儿,你当真如此讨厌朕吗?”许湛叹了口气,便问道。 “是。”许莲简短而又直接地回答道。 许湛微愣,而后便自嘲一笑道:“朕知道,你便是死,也不愿进朕的后宫,朕如今也想明白了,你的所有祸事,皆是因朕而起,朕欠你一句道歉。” “不必了,陛下乃是天子,天子如何会有错?”许莲并不吃许湛这一套怀柔之法,她仍是倔着身子,一副不愿意与许湛对视的模样。 “再过几日,便是苏清端的大喜之宴,他托我问你,可愿意前去赴宴?”许湛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险些让许莲惊呼出声。 第58章 大结局 正文完+明天有番外 许莲只觉这许湛必是不安好心,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做什么?是想看自己惊慌失措,痛哭流涕吗? 思及此,许莲便理了理心内纷杂的心绪, 面上只作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出来,只听她淡淡笑道:“如此,莲儿很该祝苏公子新婚大喜呢。” 许湛微愣, 审视的目光似要将许莲瞧个分明,“你不难过?” “我如今是个犯了谋逆之罪的乱臣贼子,便是被关在这筑莲殿里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许莲倔强又隐忍地移开视线, 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只见她轻笑出声道:“我又有什么资格去难过呢?” 许湛听她如此悲怆,一时心内便也有些不得劲,望见许莲灵透而又清明的双眼后, 他便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道:“莲儿, 我会为你洗清冤屈的, 我是当真心悦于你,若你愿进我的后宫……” “够了。”许莲冷冷出声, 打断了许湛自以为意的表白之语,便见她柳眉一拧, 只望向许湛道:“如今天色已晚,陛下也该回去了。” 许湛望见她冰冷而又嫌恶的双眸, 那颗心便痛的绞作一团, 他便要再说些什么来缓和自己与许莲的关系,可愣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既如此,等苏爱卿大婚之日, 朕再派人来请你吧。”许湛叹了口气,便准备转身离去。 就在他快要迈步走出筑莲殿大门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女子清丽而后哀切的呼喊声。 “我恨你,我宁可死,也不会进你的后宫。” 许湛愣在了原地,剑眉里隐隐有寒光闪闪,良久,他才喃喃出声道:“我知道。” * 一晃眼的工夫,便已到了苏清端大婚这一日。 许莲便由着春杏为她梳洗打扮,连压箱底的那件五彩蝶纹锦袍都寻了出来,春杏本要为许莲上一层脂粉,却被许莲拒绝,“不必了,今日该出风头的不是我。” 长公主如今还是罪人之身,是不能太过高调,春杏便将那脂粉盒子放了下来。 待许莲梳洗打扮好,门外的太监才进来筑莲殿唤人。 许莲便将自己给苏清端准备的贺礼放在怀中,只极小心地从后门处走了出去,幸而许湛以命内务府摆了小轿,只在后门处候着许莲。 一路上,轿撵随着起伏不平的路面而摇晃震动,春杏则是担忧万分地望向许莲,今日可是苏公子与镇国公嫡小姐的婚事,公主可受得住? “不必担心,我早已明白我与他此生无缘。”许莲惨白着脸,压下心内细细密密的悲伤,只对春杏安慰一笑道。 春杏虽哑了,却仍是能叹息出声,她便长吁短叹了一波,又对着许莲比划了一番手语:公主,这夜明珠太过贵重,且还是陛下赏你的,用去做贺礼,合适吗? 许莲微愣,而后便仓皇一笑道:“可我身边,除了这夜明珠能拿得出手以外,还能送他些什么呢?况且如今他已不是那个贫苦书生了,我的贺礼,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春杏这下便不做声了,她只替长公主感到悲哀,大好年华,却在这深宫中枯萎埋藏,更可气的是,她还要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娶别的女人为妻。 思及此,春杏便又愤愤不平了起来,她接着比划手语道:公主,不如我们不去了吧,您看了也难受。 春杏抚了抚春杏散乱的鬓发,只笑道:“傻瓜,我不难受,能看着苏清端功成名就,娶妻生子,便也圆了我的心愿,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得到他的。” 春杏并不懂何为喜欢,见长公主如此回答,便也只能拧着眉自己凝神细思去了。 待许莲所乘坐的小轿到了苏清端如今气派的府邸时,春杏不禁整颗心皆搅在了一起,她们可没有名帖,万一这门房小厮不让自己与长公主进去可怎么好? 虽是担心,春杏却仍是搀扶着掩了面容的长公主,一同走进了苏府。 一路上,春杏不禁暗暗咋舌,如今的苏公子当真是声势显赫呢,朝中说得上名号的官员皆来喝了喜酒,除了朝中官员,连陛下身边的御林军也前来贺喜,最后更是来了一批西北的精锐士兵,直言今日要与苏公子不醉不归。 许莲便上前将贺礼交到了镇国公夫人手上,此刻的镇国公夫人可谓是容光焕发,她如今得了这样好的一个乘龙快婿,可不是脸都要笑歪了? 瞧瞧今日来喝喜酒的众贵妇们,哪个不是面上带笑,心里则恨毒了自己?还是得多亏了贵妃娘娘,否则,她们怎么会捡了这么大的一个漏呢? 许莲暗算了一番时辰,只怕还有一个时辰婚礼之宴才会开始,她便随意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春杏也乖觉,只默默守在许莲身边,也不来回贪看。 随着时间悄悄流淌,春杏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也该是新人拜堂的时候了,可是苏公子人呢?而且镇国公夫人脸色也显而易见的垮了下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春杏有着相同疑问的人,不在少数,便有几个与镇国公夫人关系密切一些的贵妇上前问道:“夫人,这新郎与新媳妇,什么时候拜堂呀?” 镇国公夫人脸色一僵,而后便强笑着解释道:“清端早上去迎宾的时候,不小心摔了脚,如今拜堂只怕是有些困难。” 几个贵妇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当下便顺着镇国公夫人的话安慰了她一番,心内却是讥笑不已。 幸而,这镇国公夫人也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妇人,她当下便出言对众宾客致歉,而后便又吩咐大厨房上菜,一时间,众宾客便都欢声笑语地吃起宴来。 到了日暮西山之时,新郎官苏清端才堪堪现身,倒惹得几位西北虎将大声埋怨道:“苏大人,莫非是这嫂夫人太缠人,你竟不敢出来见我们呢?” 众人皆是一阵哄堂大笑。 苏清端也并不着恼,他今日身着大红喜袍,却将他衬得更为清肃隽雅,他便迈步走入了正厅,眼角的余光便有意无意地瞥向角落里的许莲。 “劳烦各位久等了,今日苏某陪你们不醉不归。” 这话一出,众虎将们皆拍手称快,便上前拉住苏清端,只一壶一壶地喝了起来。 夜风微凉,许莲的心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倒是一旁的春杏生怕她伤心,便不停地为许莲布菜,只想让许莲无暇去思考苏清端一事。 倒是许莲望着自己如山般的碗碟,笑道:“你也别把我当猪喂了。” 这话说完后,许莲的注意力便被另一边男宾客的嬉笑怒骂声吸引了过去,听那宏亮的叫喊声,只怕今日这群人都已醉得不轻。 许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望了望外间昏沉的天色,今日,只怕是不该再久留了。 恰在许莲正在纠结要不要回宫去之时,却听得外间传来一阵惊呼声,她一愣,随后便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厮哭着跑了进来,寻见苏清端后,则跪地长泣道:“大人,京城乱了,如今外头有许多穿着蜀军衣服的士兵正在往我们这里冲来呢。” 苏清端脸色一凛,只见他放下酒杯,沉声问道:“你可瞧清了他们的军装?” “瞧着似是…章平侯的亲兵。”那小厮跪在下首,颤颤巍巍地说道。 许莲的心跳便随之漏了一拍,章平侯?刘章?难道他造反了?可今日,朝中大半官员都已在苏清端的婚宴上醉的不省人事,这要如何办才好? 许莲正在忧愁之际,却听得苏清端一声令下,前一刻还趴在桌上伶仃大醉的西北虎将们皆站了起来,双眼清明如初,何谈有半分醉意? 一瞬之间,苏清端便带着那些西北虎将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许莲正在纳闷之际,便见苏府的管事正在疏散宾客,她便自觉地与春杏走上前去,只等着听从她们的安排离去,可那管事便瞧了许莲一眼,而后便笑道:“公主,后院里我已为您备好了房间,您好好的睡一觉,这事便过去了。” 说完,更是派了好几个壮硕的奴仆前去护送许莲。 许莲摸不清楚情况,却也知道如今不是说废话的时候,那些乱臣贼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破门而入,她便乖乖地跟在那几个仆妇身后。 许莲本以为管事的为她安排的房间定是客房之类的地方,可转眼间,那几个仆妇便将她带至了摆着龙凤烛火的新房之内。 许莲连忙拉住了那两个仆妇,只焦急询问道:“嬷嬷,您带错路了吧,这可是新房啊。” 那两个仆妇却面面相觑了一眼,而后便异口同声地对许莲说道:“不会错的,大人吩咐过的,就让长公主您在这里等。” 许莲与春杏便不明所以地进了那处处透着喜意的新房内,许莲只望了一圈新房内的精致陈设,似苦涩似艳羡的说道:“苏公子为了王大小姐,当真是用心了。” 春杏也连忙比划手语道:这苏公子奇怪的很,为何要让长公主您进这新房呢?他也不怕那王大小姐生气? 说到这里,春杏也倍觉奇怪,今日这一整天,为何都不见王大小姐这新娘露面呢? “许是今日出了许多事,一时间房间也没有整理出来吧,我们便在这略等一会儿,待京城的那些贼兵退散,我们便回皇宫去。”许莲便说道。 只是她枯坐在椅凳上,望见远边天色泛起了鱼肚白,却仍是不见人来唤自己离去,她当下便有些不安,便站起身来,拉开了那新房的大门。 不巧她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梳着双尾辫的丫鬟,只见那丫鬟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问道:“夫人,您要做什么?” 许莲险些惊得双眼圆瞪,只听她僵着脸说道:“我不是你的夫人。” 那小丫鬟瞧着并不机灵的样子,她便挠了挠自己的头顶心,又问道:“您可是当朝长公主,名唤许莲?” 许莲一愣,而后便疑惑地应道:“是,可我不是你的夫人,苏公子娶的是王大小姐才是。” “不对啊,苏大人早就吩咐过了,说他昨日娶的新娘子叫许莲,要我们这些奴婢好生服侍长公主呢。”那丫鬟也是一脸茫然,只自言自语道。 许莲正要板起脸,好生对这丫鬟说一说不可随意叫人夫人一事,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清冽又熟悉的声音。 “她如今才十二岁,你又与她较劲做什么?” 许莲蓦然回首,却见苏清端正靠在不远处的廊道上,含笑望着自己。 那一刻,许莲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愣了好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里的事了了,我便回来寻我的夫人了。”苏清端见她僵在原地,便上前轻轻替她归拢散乱的鬓发,便笑道:“还发什么愣,快随我一同进屋吧。” 许莲如今还是不明白,为何那丫鬟要叫自己夫人?为何苏清端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明明他应该娶的是王大小姐啊。 似是瞧出了许莲眼中的疑惑,苏清端便轻笑一声,只解释道:“昨日的喜宴,是我与陛下一同设的局。” “刘章一直有不臣之心,且与皇后有私情,幸而陛下早已查出了一些端倪,便在一夕之间控制住了皇后的心腹,敲打之下,便得知了刘章与皇后来往甚密一事。” 许莲此刻当真是惊讶地不知说些什么好了,一向胆怯又端庄的皇后竟然有胆子与刘章苟合? “皇后…她为何要这样做?”许莲不敢置信地望向苏清端。 苏清端则是转身替许莲泡了一杯茶,只递到她手上,便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昨日皇后的心腹自己招了,我也不敢相信,在背后陷害你行那巫蛊之事的人会是皇后。” 许莲险些没拿稳那茶碗,只听她惊呼出声道:“那…在安平侯府杀了广容县主的人也是皇后?” “这倒不是,那是张和静做的。”苏清端叹道,“陛下昨夜里已将她赐死,若不是我亲眼听闻,我也不信张和静能做出如此恶毒之事来。” “陛下盛怒之下,便赐了皇后毒酒一杯,这消息传到刘章耳朵里后,他自是怒不可揭,昨日,我假意办了喜宴,将朝中悍将皆聚在一起,那刘章见皇宫失守,便压不住狼子野心,做了谋逆之事。” 许莲仍陷在震惊之中,片刻之后,她才回神说道:“原来,你没有娶王大小姐为妻。” “陛下忌惮镇国公府已许久,我如今又握着兵权,陛下怎么敢让我与镇国公府联姻?”苏清端笑望着许莲,眉眼里温柔似水,却让一旁的春杏鼻子一酸。 公主,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可陛下……”许莲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可她仍忘不了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许湛,一时间悲喜交加,直让她身形一颤。 “我交还了所有的兵权,从此以后,只做一个闲散文官,公主,您可愿与我一同,做一对最普通的田舍翁夫妇?” 许莲怎么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她的人生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如今这样的场景,不是她夜夜期盼的吗? 许莲便不可自抑地流下泪来,待眼泪肆意流淌尽后,她才对着苏清端说道:“我愿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