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味初恋》作者：江JJ 文案： 钢铁直A被Beta追到了手 《传统型婚姻abo》系列文，独立成篇，不看前文不影响阅读。 赛罗是个直A，只喜欢漂漂亮亮甜甜软软的Omega。 郁华为了追到他，往后脖颈上划了一道，把自己变成了Omega。 -郁华在赛罗身上尝到了苦，尝到了酸，最后，终于尝到了甜。 CP：赛罗（Alpha） × 郁华（Beta） 排雷：前期直A到眼瞎攻/非常缺爱容易动心受 注：1.本文是Beta能够闻到信息素的设定 2.受从头到尾都是Beta 第1章 赛罗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浅蓝色的天花板，阳光透过同色系的蔚蓝窗帘映进来，晕出淡淡的一团光。 他闭上眼睛，按了按眼尾，过了一会儿又睁开。赛罗从床上坐起来，扫一眼旁边的闹钟，早晨六点半，是他一贯的起床时间。 Alpha掀被子下床，睡了一夜的床单被套皱巴巴的，他也不叠。被子同样是蓝色的，这个房间最初设计时整体就是蓝色调，既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又像照的到阳光的清亮海层。 房间的装修由他母父一手操办，当年赛罗长大一点和弟弟分房时那位漂亮的Omega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不管是相貌还是心性都还带着一点孩子气，布置出的房间透着一种浪漫的童真。 这几年随着赛罗的长大，房里的小床换成了大床，陆陆续续地也添进了许多东西。不过房间整体的格局一如既往，赛罗刚上高中那一年原本打算着手给卧室换个色调。装修小队已经喊到了家里，进门一打眼撞上母父隐隐失落的脸，年轻气盛的Alpha脚步一顿，沉默片刻后又把自己喊来的装修队原样轰了出去。 赛罗今年高二，现在已经放弃挣扎，住习惯了。 洗脸刷牙换衣服，从起床到推开房门总计只花了十分钟。赛罗没有马上下楼，先去隔壁敲了敲弟弟的房门，他们是同一时刻出生的双胞胎兄弟，区别只在于他的弟弟是一名Omega。他叫赛罗，而弟弟取名赛西尔。 房内一时无人应声，他耐心地继续，这次稍微加重了力道。实心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半晌，里面传来熟悉的含含糊糊的声音。 “知道了，哥哥。” 赛罗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没有直接离开。他又敲了一会儿门，确认对方不会在下一刻重新睡过去后才下楼。 餐厅在一楼，二楼是他两位父亲的地盘，三楼是在他们三岁时特意装修的，从此就归了兄弟俩。 赛罗走下两层楼梯，拖鞋踩在一楼连接楼梯口厚实绵密的绒毛地毯上时墙上的挂钟正指向6.50，厨房里传来“滴”的一声，这栋房子的总管家摩西掐着点把新鲜出炉的热乎早餐端了出来。 摩西是一个机器人，安装了高等情感和学习模块。人类从在地球遭受毁灭性打击到抢救文明流浪太空移居新星球，时至今日不管是社会形态还是科技文明发展都不同于往日，取得了颠覆性的进展。 为了适应新的定居星球初期艰难探索的环境，人类像所有为了生存而改变原有体征进化的动物一样，从原本的男女两性分化成了ABO三性。 新三性的划分直接导致了人类政权的改体，由于登录新星的本就是“幸存的人类”，幸存者不再有国界之分。经过初始的混乱时期，新政权构建为一种全新的帝国联邦政体：保留皇帝和贵族，Alpha掌握军权，第一代帝国皇帝从军部走出，此后世袭。Omega和Beta组建议会和法院，制约皇帝的独裁政治，执行权归于政府。 新时代科技日新月异，现在已经出产了各类性能稳定的机器人，从单一功能的机器人到综合类的机器人，等级分类清晰明确。不过大部分单一的功能机已经被市场淘汰，基本每家都有高等机入户。 摩西掌控着这个家里所有电器和其他机器人的控制系统，以它情感模块的精密程度，沟通起来和正常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早上好，赛罗。”摩西把属于赛罗的那份早餐端到他面前。 “早上好。” 赛罗应了一句，拉开凳子坐下。现在6.50，距离他起床时间过了20分钟，里面有10分钟都用来叫赛西尔起床。 早餐是两杯牛奶，两片刷黄油的全麦面包和一个肉量丰富的厚实三明治。赛罗一坐下来就喝完了一杯牛奶，剩下那杯才用来搭配接下来的早饭。 餐盘里还剩下一份早餐，摩西一边往这份早餐上盖保温罩，一边盯着赛罗腰以下的大长腿——以它的身高平视时只能看到赛罗的腰部——羡慕地说。 “赛罗，你这么高了，不需要再每天喝两杯牛奶。” “还不够。”赛罗一口咬下了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你没看到老头子有多高吗？” 他嘴里的老头子是他老爸，当代最年轻的上将，现年五十二岁，在帝国人均寿命两百的现在实在称不上一句“老头子”。 摩西为这位大少爷的竞争心汗颜，这就是家里有两个Alpha的后果，尤其是这两个A长相性格能力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情况下。 “但是你真的已经很高了。”摩西好言好语地安慰一米八的赛罗。 赛罗挑眉看了一眼它，咽下了嘴里的三明治，“你当然觉得高了。” “你这么矮。” “……” 不，这个大少爷藏在明面下的烂脾气和他爸还是有区别的！ 摩西自闭了，转过身用平板的屁股冲着他。 赛罗毫不在意，淡定地吃完了自己这份早饭。他喝下最后一口牛奶，一楼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七点整。 与此同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穿着和哥哥一样的学生制服的赛西尔走了下来，他金色的头发大半捋上去，在脑袋顶上扎了个小揪揪，完整地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张小脸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可爱地团在富有肉感的脸蛋上，继承自母父的圆眼睛是浅棕色的，睫毛纤长，看起来灵动的像只猫咪。 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Omega其实有点呆呆的。 “赛西尔。”赛罗叫了一声。 Omega马上小跑过来，他没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而是来到赛罗身边。先亲一下哥哥的一边侧脸，互道“早上好”，然后又来到自闭的摩西身边，摸了摸它圆溜溜的光头，也说：“早上好。” 摩西被日常的问安治愈了，一对电子眼重新亮了起来，开始忙着给赛西尔端早餐。 赛西尔开始吃饭，因为赛罗已经吃完了，就在原地用终端联网看一份生物学论文。 光屏弹出，上面的专业名词和论述方式晦涩难懂。但赛罗已经习惯了，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黑色的眼睛长时间才眨一眨，表情沉淀下来，整个人显出一种专注的姿态。 等他大致浏览过这篇论文，一抬眼，赛西尔还在吃早饭。 赛罗望一眼挂钟，7.10分，他停顿片刻，重新打开论文页面。 十分钟后，赛罗再度关闭光屏，抬头，赛西尔仍然在吃早饭。 赛西尔感受到他的注视，反应过来，连忙加快了速度。全麦土司已经吃完了，Omega小口小口地咬厚实的三明治，频率加快，咽也来不及，咬下来的食物全堆在两腮，堆不下了才匆忙咀嚼两下，然后辛辛苦苦地咽下去。 赛罗被他这仓鼠吃法看笑了，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急什么。”赛罗笑道，“谁催你了？” 赛西尔一听，果然放慢了动作，恢复了原来咬一小口、嚼半天、吞下去的慢频率，又过五分钟后才停下手。 三明治还有半个，放在餐盘里，赛西尔坐直了一点感受了一下肚子的分量，觉得确实吃不下了，就用旁边的湿巾擦净了手。 “我吃饱了，哥哥。” 他站起来的同时赛罗也站了起来，赛罗拿过摩西递过来的单肩包，连着弟弟那份一齐甩上肩膀。走到赛西尔身边搭一下他的背，而后随手捏起对方剩下三明治三两口解决完。 赛西尔乖乖跟在哥哥后面，大门打开，外面已经停了一艘小型飞舰。兄弟俩进了舱门，赛罗把两人的书包往空位上一扔，关闭舱门。 飞舰已经设定了目的地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基本不需要再人为操作。赛罗坐下接着看他的论文，赛西尔就在旁边翻书包打开课本学习以老师的进度可能下周才能讲到的知识。 十五分钟后，飞舰停落，到达目的地伯顿高中。 赛罗设定五分钟后自动返航，和赛西尔走出飞舰，舱门自动关闭。 这种飞舰除了基本的代步外无其他任何功能，无人驾驶基本没有危险性，真遇上交通事故还能触发分解程序，破坏性降到了最低。因此这类基础款飞舰也没设年龄分级，老少皆宜，属于没考驾驶证路警也懒得抓你的那种。 赛罗将帮弟弟提着的书包还给他，两人各自背着书包走进校门。 他们同样的年龄，但因为Omega发育比Alpha迟上一步，启蒙较晚，赛西尔现在读高一，和赛罗在不同的教学楼，距离还挺远。 赛西尔端端正正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对哥哥挥挥手后朝自己的教室跑了，赛罗放下和他告别的手，扫一眼腕上终端显示的时间，离上课还差五分钟。 赛罗头痛，长腿一迈也开始小跑起来。他不像赛西尔那样老实地穿校服，酷暑寒冬外搭的外套永远敞开，现在正是适宜的温度，外套里一件白衬衫，扣子往下解到胸膛，一片衬衫半开的懒散。 Alpha跑时带起来的风让主灰色调的外套下摆在空中翻飞，这时候走廊里已经没人，只有教室中无意往窗外望的Omega们会被他冷峻的侧脸留住视线。 生死时速的五分钟，赛罗熟练地在上课时间的前一秒踏进教室。他气息微重，铃声挨着他的脚后跟响起，教室里一帮人习以为常，同桌替他拉开了凳子。 赛罗走到位置上把书包一放，坐下时人已经把气喘匀。 好家伙，八点开始上课。每天6.30起床每天掐着点进教室，也是没谁了。 第2章 “我说你也不能每天都踩着点来啊。” 赛罗的同桌叫诺丁，是个拥有一头褐色卷毛和脸上的几粒雀斑的Alpha。他长得有点娃娃脸，身高却和赛罗差不离，肩宽腿长，这一排的座位盛他俩的腿盛得艰难。 诺丁眼睛盯着刚进门往讲台走的主任导师，脑袋挨近了赛罗压低声音，“好歹有一天能来早一些吧？” 赛罗呵呵一笑，一抬手肘抵开了他的脑袋，没搭话。 讲台上导师打开了全息投影，这位主任导师负责他们一整个班，但她上的课程内容不是具体的某门学科，而是所有年级段都要修的公共课程——帝国的军事布局与虫族现状。 伯顿高中的学生们从高二起就会填写大学志愿表，这份表格会被学校采纳并分类排班，学生根据大学志愿和自己的兴趣选择进入某个班级。因此到了高二，每个班级需要上的课程都是不完全相同的。 投影上出现虫族分解后的躯体结构图，赛罗翻开书本，可有可无地听着。旁边的诺丁把书翻到对应的那一页后锲而不舍地挨过来，还打算在寂寞的课堂上和同桌说说话，被赛罗用一个眼神警告了“闭嘴”。 诺丁郁郁地缩回去了，打发走他，赛罗听了两耳朵导师讲的内容后也没再听。把书推到一边，打开终端调出今早看过的论文动笔在本子上快速地记录。 开启私人模式后没人可以看见你终端上显示的内容，但弹出的光屏还是可以看见的。一整个班级入目所及处大部分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少数对于这方面感兴趣的Alpha和Beta，又或者是Omega才会认真听课。 赛罗选择的这个班级是生物学、化学相关，针对的志愿方向是主科研类的大学。现在对于这门公共课程感兴趣的一部分人日后很大可能会从事军工工作，到时候也许会真正见到只在课本上见过的虫族，当然只是尸体。 人类逃离地球后在宇宙中经历了长时间的流浪与探索，最后才在这颗星球——欧姆星——上定居下来。比起任何其他方面的艰难困苦，包围新星球的虫星无疑最让人绝望，只在旧时代科幻电影中出现过的全新生物一度令人类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自我质疑是从一个绝境走向另一个绝境，他们还为此离开了世世代代居住的母星。 好歹探索时期的先辈们挺过来了，现在帝国繁荣昌盛，ABO三权至少在明面上实现了大平等，欧姆星周围的虫星上富有攻击性的虫族被尽数剿灭或者驱逐，取而代之的是高高耸立的军事要塞。 虫族这一对帝国虎视眈眈的生物被视为人类最大的敌人，有关于它们的可公布的信息被作为科教书的内容让孩子们从托儿所起就开始接触。 由此，令旧时代人类震撼不已的虫族对于如今的人们来说一点也不算是新鲜事。即使上了高中，课堂上所讲述的信息也不过是稍微多添了一些东西的陈词滥调，课堂导师本人大约也能明白学生们的心情，上课上得相当放松，从不抓任何一个自顾自忙活或者开小差的学生。 赛罗安安心心地写了一整节课的笔记，除了他早上粗略看完的那篇，另外又读完了两篇关于细胞活性研究最新进展的论文。 他心无旁骛，直到下课铃打响才放下了笔。年轻的Alpha随手翻了翻自己做下的笔记，大致确认没有遗漏，便双手插兜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抬起下巴眨了两下略显酸涩的眼。 放松完眼睛，赛罗把脑袋低到正常高度，视野里导师正踩着细长高跟稳稳走出教室。不一会儿，坐在前方的Omega身体一转，含羞带怯地留下两张待填的表格。 还有长高趋势、身高一米八的俩大高个被安排到了教室最后一排，这两张表格毫无疑问是属于他和诺丁的。 赛罗拿走一张，放在面前扫一眼，发现问题都很考验价值观。 例如什么“你认为人人都享有受教育权，不以财富、权势而区分吗？”“说说你对学习/学校/老师的看法。”“如果将你置于一个全新的学习环境，你的第一心理活动是？” 赛罗一目十行，十秒内看完了一整张表格，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句感慨。 “我操。” 他由衷发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因赛罗的冷漠一节课都只能自娱自乐的同桌闻言不计前嫌，立刻挺身而出为兄弟解惑。 “一看你就没听。”诺丁弹了弹手里拿着的纸张，“南希刚刚说了，最近上面搞了个什么交换生活动，几所学校联线交换一批学生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学习环境置换’。” “这个东西讲起来有点复杂，简单点来说就是咱学校和全城最差的一所高中联线了，交换生名额从填的这些表格里面选。被选中的那批倒霉蛋就要去……去，那叫什么来着？” 诺丁挠了挠脑袋，停顿几秒后露出恍然的神色，“对！去那个W区的蓝海高中受两个月的苦！” 欧姆星作为人类新的定居地，最早开发成功的一座城市被定为帝国的首都，名为欧姆城。因为帝国皇帝的皇宫也位于这里，同时集聚了许多参与帝国最初建设的贵族后代，广大群众更习惯性称它为“皇城”。 皇城共有十二个辖区，除了个别特殊辖区外发达程度按字母顺序排列。伯顿高中位于A区，是整个皇城的上流高中之首，而蓝海高中坐标W区，简直是边缘外的边缘，末流中的末流，两所高中从各方面来说都有着云泥之别。 “我天……” 赛罗喃喃，听完后感觉灵魂都收到了冲击，他不相信地问，“南希是什么时候说的？” 南希就是他们的主任老师，一位温柔可亲的Omega。和他们的年龄相差不大，平时有许多共同话题，所以大家一般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就在课上最后十分钟。” 诺丁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又百思不得其解。 “你说这是图什么呢？” 赛罗无语，他还想知道原因呢。 “估计教育局又收到抗议了。”赛罗把表格放桌上，转了转笔开始填表，“要是这次交换生的效果还不错，大概又会出新政策。” 时代以一种螺旋上升的形态发展，几百年前人类呼吁性别平权，现在三性权利稳定后干脆连贫富之差也打算一举消灭了，这几年议院收到了不少相关的提案。 “这算是教育平等啊？”诺丁翻了个白眼，“感情我们不是自己考上这个高中的？” 他瞅见赛罗已经刷刷刷写完了大半张表，连忙攥着笔挤过去，“我靠，你写这么快？给我看看你怎么填的。” 赛罗这次没拦他，迅速填满最后一个空格将笔一放，按着纸张把表格往诺丁的方向推去。 “看。”他言简意赅。 最烦写这种无意义文字的诺丁如获至宝，提笔便打算完整地复制一遍。结果眼对着表格定睛一瞧神情就变了，从头看到尾后一脸的见了鬼。 “我说，赛罗，你真打算这么写？” 赛罗不耐烦，嫌他问废话，“我不是已经写上去了？” “这是不是该美化一下？”诺丁委婉。 这张表格答得十分直白，比如那个“如果将你置于一个全新的学习环境，你的第一心理活动是？”，对于这个问题，优等生赛罗直接答： 浪费资源，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三连浪费还不够，还要附上更通俗易懂一针见血的二字评语——傻.逼。 “没必要。”赛罗完全没触摸到诺丁的言外之意，或者说他听明白了但丝毫不觉得自己答的有什么问题。 ……虽然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是有谁会把这种心里话直接写上去啊！ 诺丁心中呐喊，眼见赛罗没有一点要改动的意思，只能放下对方的表格原样推回去，含泪自己奋斗了。 赛罗耸了耸肩，随手把填完的表格放在桌角。他惊叹完后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全校这么多人，就算抽一百个倒霉蛋，摊到每个人头上的几率也没多少。 反正我的运气一向不差。赛罗自信地想。 一天的课程很快过去，赛罗去了高一那栋楼接赛西尔放学。两人一起走到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飞舰群里自家的那一辆，舱门打开，摩西滴溜溜地跑出来接过了赛罗手里两人份的书包。 赛西尔高高兴兴地弯腰和摩西打了招呼，飞舰后，同样接到消息的Omega和哥哥谈起了填表的事情。 “我觉得在表格里选和直接从学生信息库里抽名额没什么区别呀，还浪费纸张。” 赛西尔天真地说，“反正这种东西也不会有人照实填的。” 赛罗：“……” 从哥哥的表情里窥见端倪，联想到赛罗的性格，赛西尔一愣，“哥哥，你照实填啦？” “但是……这种问题说实话的话要怎么填呢？” 赛西尔就写了满张的帝国价值观，这种东西早烂熟于心，比写真心话容易多了。 “我说他们傻.逼。”赛罗对着弟弟坦诚。 赛西尔沉默片刻，给兄长竖起了拇指。 “别这样，其实我也有考虑。”赛罗眉头一动，抬手搭上弟弟的肩膀，故意道，“你看，这是抽人去做交换生，我这么填是明明白白亮了态度，我不愿意。如果抽一个满心不乐意的学生去做交换肯定会闹出事来，学校必然是要选那些表格上写得漂亮的人。” 赛西尔的拇指头僵住了，果然被赛罗唬住。Omega的一张小脸马上垮下来，泪眼汪汪向哥哥求助。 “哥哥，怎么办？我就写得很漂亮，学校肯定会把我当乖学生抽到我的！” 赛罗大笑出声，揉歪了弟弟呆脑袋上立着的小揪揪。 “不怕。”他哄人，“就算真抽到你了我也替你去。” 心里则不以为然，填表大概就走个形式，写什么都一个样。最终还是按人头算概率，而他们兄弟俩加在一起也占不了多少。 赛西尔对哥哥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满眼崇拜。赛罗在弟弟这样的视线里膨胀了，心满意足地再次揉歪了赛西尔头顶上刚竖直的小揪揪。 第3章 飞舰停在家门口的草坪上，赛罗长腿一迈一马当先走出舱门；赛西尔落后一步，步伐轻快；摩西落在最后，光脑门上任劳任怨地顶了两个书包。 进门便是开阔的大厅，木质地板上铺着酒红色的圆形地毯，银灰色的沙发一座长，两座短，环绕着磨砂质感的玻璃茶几。 此刻茶几除了每日都会有的果盘之外又多了一套羊脂玉茶具，大肚茶壶圆润可爱，细长的壶嘴拉出的弧度仿若天鹅扬颈，冒出袅袅白烟。旁边几个小巧的茶杯倒扣，只有一杯盛着碧绿的茶水，针型的茶叶在其中微微浮动。 沙发上坐着一位看不大出年纪的Omega，他金色的长发垂到腰部，在室内的光线里反射出细微而明亮的光泽，仿佛是流动的黄金。头发的颜色将他白皙的皮肤更衬白了一度，Omega有着和赛西尔如出一辙的猫似的圆眼睛，鼻梁秀挺，唇线优美。膝盖上摊着一本翻开的书，细白的手指正搭在上面。 他应当是很年轻的，但周身的气质却平和而深邃，那是一种岁月的沉淀，像午夜静静绽放的昙花。 “母父。”赛罗和赛西尔同时开口叫。 话落，赛西尔已经飞奔过去扑进对方的怀里，法安被这一下的冲击力撞得微微后倾，一只手环住自己的小儿子，另只手把膝上的书随意放到一边。 “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他沉稳地说，然而下一刻就笑起来，两只手捧住赛西尔的脸颊，眼睛亮亮的，“今天学校里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和我说说。” 赛西尔窝在母父怀里，立刻很配合地说起来。交换生的事情是必须要提的，顺便还能打听一下情况，他们一个叽里咕噜的说，一个捧场地点头和惊呼，看起来几乎没有年龄差。 赛罗看着一说话就原形毕露的母父笑了笑，走过去在旁边那张小沙发上坐下。法安在听赛西尔说话的间隙为大儿子斟了一杯茶，指尖抵着杯底推过去。 “所以如果被抽到了就要离开学校两个月了？”法安问。 “没错没错。”赛西尔用力点头，还不忘道，“我也要一杯。” 法安宠爱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同样为他倒了杯茶。父子三人捧着小小的茶杯，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慵懒地靠入柔软的沙发靠背里，赛罗吹吹冒着热气的茶水，眯起眼睛。 “是政策上又要有变动？” “应该不是什么大动作。”法安在一所知名的Omega专校任教，在教育局也有席位。他给了大儿子一个放心的眼神，“听着就不靠谱，这事谁办谁挨骂。” 两兄弟同时被安慰到了，就是说只要度过目前的难关以后就不会有幺蛾子。 “哥哥说可能会抽到我呢。”赛西尔不是告状，但还要再向母父寻求一下安慰。 “我们谁都不会被抽到的。”赛罗一秒改口。 法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抚性地摸摸赛西尔的脑袋。 “对，你们谁都不会被抽中的，我们家的宝贝运气一直都很好。” 他感慨，“你们学校总共有三千多人吧？被抽中那是什么几率？” “倒霉蛋呗，生来要丢出去被流放的。”赛罗口无遮拦。 赛西尔还有点不安心，本来想让哥哥不要这么说，转念一想就算抽中自己了赛罗也说过会替他去的，就很赞同地点点头。 心很大的父子三人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彻底排除在外，同时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 “这茶叶真好。”法安和赛西尔满脸享受，异口同声。 赛罗动作一顿，眉头拧起，斜一眼母父和弟弟，鼓着腮帮把一句脏话咬了回来。 他装模作样地点头，在心里叹息。 “我去，这茶叶真他妈苦。” 为逃避温馨的家人喝茶时光，赛罗只稍微再坐了会儿就找借口溜了。他后来也抿了几口，完全就是作样子让茶水沾唇，连嘴巴都没张开。 现在也不敢张，湿着上唇走人，舌头舔一下都嫌苦，等它自然风干。 他本来是借口，在房里溜溜达达一圈无意就逛到了连通停机坪的后院。赛罗目光越过一园子的花花草草精准地定位在了一艘通体纯黑的飞舰上，这艘飞舰属于中型舰，曲线流畅，舰身华丽，尾部打上了银白色的家徽标志，整体泛着冷锐的金属光泽。比他早晚坐着去学校的那个不知道高级多少倍，压根不能比，一比他坐的那个就是老人机。 赛罗立刻兴奋了，血液上涌，三两步奔回客厅，还没见到人开口先喊。 “母父！” 两只脚这才踏进客厅，“我爸今天没把‘流星’开出去？” “你说哪辆？”法安对飞舰型号一窍不通。 “上次他说我敢摸一下就把我手打断的那辆，黑的。”赛罗具象形容。 法安想起来了，“没有，他这几天都开军用舰。” Omega打量着赛罗的神情，领会到儿子语气里的期待，笑着说。 “我把权限给你开了？” 停机坪里每辆飞舰都有专用的机位，连通着整个府邸的安全系统。没有授权无法发动，不能，凭赛罗现在的权限也只能开开那种代步用的基础款。 “谢谢母父！” 赛罗马上道谢，见到法安在终端上操纵授权系统又迟疑两秒，沉吟着道，“等我爸回来，发现他的飞舰被我动过了不会真抽我吧？” “他今晚应该会呆在军部。”法安说完，又补充，“不怕他，他敢。我同意了，我来和他说。” 赛罗望着母父坐在沙发上，端着茶盏，下巴微抬，一副当家做主的掌权人风范，一颗心顿时四稳八平，扬扬手一头扎回了后院。 穿过精心布置的花园，脚下的地面从青石板变成冷硬的电子金属。黑色大棚下的停机坪光线幽暗，墙体上镶嵌着散发清冷白光的能源石，刚好照亮每一艘舰体。 赛罗直奔“流星”而去，他站定在流星面前，舱门已经打开，飞舰下的停机位亮起。出身于贵族家庭的Alpha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动作，很土老帽地搓搓手，兴奋难耐地进入飞舰内部。 “您好，这里是流星。” 踏入舰体内部后身后的舱门自动闭合，智能AI的声音响起，一把低沉可靠的男音。 赛罗通体舒畅，他刚上高中就拿到了驾驶证，是他这个年龄层和身份能考的最高级别。飞舰分级严格，装备攻击性武器的军用舰只有军人有资格驾驶，而类似于流星这种配置高端、耐受性一流，接洽军用舰和普通舰的高级飞舰的驾驶证，在帝国法律规定中只有二十岁以上的Alpha才能申请。 因为帝国认为二十岁以下的Alpha尽管身体可能已经发育完全，心性却还不够成熟。给予过高的驾驶资格容易导致交通事故或者互相火拼等暴力事件的产生。这个年龄标准超过了Alpha的成年年龄两年，对于十七岁的赛罗来说，他合法摸到这辆飞舰起码要在三年后。 这谁顶得住啊。 赛罗在驾驶位上坐下，他掌心发烫，浑身每个细胞都在为流星舰欢呼雀跃，却没有立即。流星自带的AI正为他仔细讲述每个操作键的使用方式和作用，各个光屏在大屏幕上上下浮动，排列有序，赛罗耐心听着，眼神专注，按着AI的指示上手。 已经授权完毕的流星舰在机位上停了十分钟才真正驶出停机坪升上高空，飞舰高升提速那刻赛罗爽到后腰发麻。 他控制着飞舰以家为圆心在周围一圈绕了个遍，以流星的引擎速度五分钟就完成了这个绕弯行动。他开着飞舰掠过底下的层层高楼驰骋到学校，同样也只用了五分钟，比他早晚坐的那个老人机整整快了两倍。 赛罗想到这一整个高中都得坐慢悠悠的老人机上学就相当不爽，由此现下掌控着流星舰的时间也显得尤为宝贵起来。他打算定个足够远的目的地开飞舰去溜溜，不然才几分钟就到了，飙起来不够痛快。 要说哪个地方够远嘛…… 赛罗的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控制台，各个地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今天三番两次被提到的，存在感相当鲜明的地点。 W区。 ……那什么海高中来着？ “随便了。” 反正是没必要占用脑容量的东西，赛罗耸耸肩，和AI报了区名，屏幕上航线自动生成，因为W区范围很广，AI直接将目的地定为了W区的地标所在地。 “路线图已生成，请您扶好坐稳，谨记安全驾驶。” AI的话音刚落，赛罗一把将变速手杆推到了底，流星舰骤然加速，Alpha在引擎的咆哮中痛快地低呼出声。 W区作为皇城的最边缘区域，离A区到底有多远呢……赛罗开着流星舰以最高速整整飙了一个小时才出了排行倒数第二的L区的地界，进入了W区的地域范围，AI自动生成的地标还要在更前面一点。 持续一小时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赛罗缓下飞舰的速度，他心里那股劲发泄了一半，觉得开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随眼往外面一打量，和A区差不多的层层高楼，只是没那么密集，楼与楼间的距离远得多，相比起来闲散而偏僻。赛罗意兴阑珊，没有半分再往前开的兴趣，流星在半空盘旋了会儿，迅速打道回府。 又是一路飙回来，等飞舰落进停机坪，赛罗关闭飞舰的控制系统走出流星舰后额上不知不觉已经密密布了层汗。他两只脚踩在地面上，大脑有微微的眩晕，扶着舰体稳了两秒才站住。 这种等级的飞舰操作起来确实吃力，更何况他还连着高速开了两小时。困意袭来，赛罗进门匆匆吃了晚饭、冲了个澡就一头栽进了床里，精疲力尽时入睡的速度近乎于昏迷。 昏迷前瞅一眼终端显示的时间，才九点。我靠，第一次睡这么早，这是什么老年作息。 这念头只存在于脑海一瞬，接着就是沉沉的黑暗。 晚十二点整，上将府的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只穿着纯黑色厚重军靴的脚踏了进来。感应装置启动，一楼大厅的灯自动亮起，摩西从睡眠模式里苏醒，迈着小碎步过去伸长胳膊。 扣子解开，军装外套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提着，稳稳落入摩西怀里。 Alpha正值壮年，浑身精实鼓胀的肌肉都包裹在贴身的衣物之下，彰显出富有力量感的流畅的身体线条。这位上将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无表情时像一只狩猎状态的豹或鹰，此刻缓下神情，低声问一句。 “夫人睡了吗？” 摩西连连点头，“本来没睡的，好像是打算和您说一件事，后来就睡着了。” 安德烈上将颔首，抬步上了二楼。主卧里他的伴侣已经肚皮朝天在床上睡得呼呼，安德烈摸一摸他暖乎乎的脸，微微一笑，余光瞥到床头在亮着的台灯下压了张字条。 上将抽出字条一看，明白了法安等着和他说的“一件事”是什么。 夜深人静，整个上将府都陷入沉睡。其中一扇房门被用最高权限打开，军靴踏地发出轻响。 晚零点又三十分，赛罗隔着一层被子被他爸用皮带活生生抽醒。 第4章 次日，前往学校的飞舰上。 “哥哥，你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啊？”赛西尔抱着书关心地问。 赛罗眼下一层淡淡的青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昨天晚上被安德烈抽醒就不谈了，为了不闹出动静吵醒母父连反抗都不敢，硬生生被堵在被窝抽足了半小时。虽然闹醒母父他爸肯定不能再动手，但赛罗压根不会干出这种事。 更何况安德烈一上来就丢给他两个字，“闭嘴”。赛罗毫不怀疑他要是真弄出点大动静，那条皮带就不是隔着一层被子抽他那么简单了。 夏初盖的被子薄，尽管没在身上留什么痕迹，赛罗还是想起来就肉疼，英挺的眉宇之间也透出点郁气来。 赛西尔还以为兄长是为了睡不好而不开心，哄小孩似的挨过来用手掌软绵绵地拍了两下他的背。 下了飞舰，又是五分钟的生死时速。赛西尔的吃饭速度相当稳定，好在今早餐桌上只有他们兄弟俩，不然赛罗估计会消化不良。 踏着铃声走进教室，赛罗在位置上坐下。诺丁伸手为他鼓了鼓掌，赞扬道。 “不愧是你，全班唯一一个出场自带bgm的Alpha！” 赛罗无语凝噎，快准狠地给了他一下肘击。 诺丁受到重创，趴在课桌上装死不动了。 一早上的课，生物化学轮着来，班导的课排在上午最后一节。平时大家对这堂讲大虫子的课毫无兴趣，今天心中却微微起了波澜——主要问题在于昨天填的那个表，也不知道一天半过去了交换生的名额确定了没有。 主任导师南希在全班隐晦的骚动中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迈入教室，她眸光一扫，看透了自家学生心里的三六九，把教材往讲台一放，抚一把海藻似的秀发。 “同学们。”南希声如黄鹂，“在正式上课前，我先讲点大家感兴趣的。” “昨天发下去让大家填的那份表格，没有遗漏地收齐了，和高二年级其他班的一起送到了学校。经过紧凑、严谨的一轮筛选，学校的交换生名单今早已经发到了各个班导的终端上。” “我们班很幸运拥有了一个交换生名额。”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每个人那点细微的声音汇聚成了响亮而整齐的嘶声。南希双手撑着讲台，视线在众人身上缓慢地滑过，最后停在教室右下角，最后一排。 诺丁开始紧张地抖腿，赛罗和南希对上视线，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祥。 “这位幸运儿是——” 南希抑扬顿挫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就是你，赛罗！这么小的几率，让我们为他鼓掌！” 教室里骤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响亮的欢呼，全然一副劫后余生的兴奋。诺丁腿不抖了，全班就这孙子嚎得最响。 幸存者们上岸，赛罗被巨浪淹没。他难以置信，自我怀疑，和老爸如出一辙的浓黑剑眉纠结在一起，沉着脸举手。 “班导，我认为这个名额不适合我。” 他声线沉稳而有力，破开了喧沸的掌声和欢呼，凭一己之力镇压了教室里的热浪。 全班有短暂的安静，南希四两拨千斤，丢给他一句“我们下课再谈”。 全息投影开启，南希投入课堂，其他人也装模作样地翻书。事情暂成定局，赛罗反抗不能，压着眉头把手放下来了。 “其实……”诺丁庆幸过后良心回笼，凑过来想要安慰两句。一开口想到自己昨天幸好没抄他的表格，不留神笑出两声。 “嘿嘿。” 赛罗掀眼，诺丁从他视线里读出“你去死吧”四个大字，顿时挺直脊背盯着投影目光炯炯，仿佛已入无人之境，和课堂融为一体。 收回满含杀气的眼神，赛罗垂眸思索，抵触中间杂一丝疑惑——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是我？” 下课铃响，南希和赛罗前后脚走出教室。两人隔一步距离踏入办公室的大门，赛罗站定在南希的办公桌前发问。 “为什么不能是你？”南希反问。 赛罗一时无言，停顿片刻后由衷道，“我不合适。” “您看看我填的表，那就是我的态度。”他十足十的诚恳，“交换生是我们学校的脸面，我去了难以为学校争光。” 一番话合情合理，处处透着真情。哪成想南希一听直接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一拍他的胳膊，略带激动地说。 “看中的就是你填的表！” 赛罗：？ “这件事情呢，说来话长……” 南希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坐了回去。“你是很优秀的学生，我知道的，让你去做交换生是一种资源的消耗——实际上，正像你在表格里回答的那样，这种活动本就是在浪费资源。” “但是嘛，尽管我们都不太赞同，由于一些必要的原因，还是要进行这种活动。学校发下去的表格，大部分学生呢，都填得很漂亮……也许他们心里不是这么想，不过从填表这件事可以看出，如果他们真的作为交换生去了其他学校，出于同样的心理动机，他们也会把这两个月过得很漂亮。” “其实，我们不需要那么‘漂亮’。”南希看着赛罗的眼睛，“你明白吗？” “……” 赛罗悟了。 也就是说学校也非常不乐意把好学生往外送，但是迫于教育局的原因又必须参与这个活动。这两个月相当于试用期，如果让那些乖学生过去，他们一通操作好好表现，上面一看这个活动其实效果还可以啊，以后长期举办，这种结果显然是学校不愿意看到的。 为了躲避这个灾难，这两个月过得越烂越好，他那份直白找茬的表格霎时入了校方的青眼，要的就是他这种刺头！ 赛罗头晕目眩，面前南希还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他一咬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 南希感动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你理解就好！明天你就可以直接去蓝海高中报道了，知道在哪儿吗？W区，有一点远，可以让家里人送你。” “明天？”赛罗震惊。 “是的。”南希肯定道，“今天下午全部交换生的名单就会出来，你们去了之后那边会有人接洽安排。” 她补充了一句，“早去早回。” 赛罗步伐沉重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南希看着他的背影，满怀欣慰。其实把交换生名额给赛罗他们也经过慎重的考虑，这个学生非常优秀，南希曾打算直任他为班长，但赛罗觉得浪费时间婉拒了。 他有很强的目标性和执行力，不为刻板的规则所约束。有着这个年龄段的Alpha特有的攻击性和对世界的挑剔，但又比同龄人更加沉稳，行事自有分寸。 显然很符合学校希望学生搞事又别搞出大事的期望。 就是你了！ 下午还有好几节课，受到过大冲击的赛罗神思不属，连每天必看的论文篇数都减了一半。 平时跟个多动症患者一样的诺丁一整个下午安静如鸡，生怕被赛罗的低气压波及。同班同学也不约而同地屏蔽了“交换生”一词，谨慎地避开雷区。好在赛罗沉浸于“命运弄人”的情绪中，无暇顾及外面多姿多彩的小世界。 直到上了回家的飞舰，才有人真正在他面前提起了这个话题。 “哥哥，我没有被选中耶！” 赛西尔喜气洋洋地说：“太好啦，你不用替我去那个破地方了。” 赛罗：…… 赛西尔没得到回应，扭头去看。视野里赛罗架起了长腿坐在位置上，微微低头，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掩住了一点眼睛，看似相当认真地盯着终端弹出的光屏。 从小和兄长一起长大的赛西尔犀利地发现赛罗双眼无神，其实根本没有在认真看东西！ “哥哥。”他催促，“你说话呀。” “太好了。”赛罗扯了扯唇角。 嘴角弯起的弧度非常之艰涩。 赛西尔一不小心从中窥破玄机，下意识惊呼出声，“哥哥，你不会被抽中了吧！” “你就是那个……”生来要丢出去被流放的倒霉蛋吗。 赛西尔及时住嘴，傻气地捂住嘴巴。赛罗却明白他要说什么，眼前一黑，觉得这一刻比昨天深夜闭嘴挨抽的半小时还要难熬。 飞舰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半晌，赛西尔挪过来，拍拍哥哥的肩膀。 “没关系的。”他安慰，“嗯，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想……” 赛罗抬眼看他。 赛西尔卡了壳。 从另一个角度想……能有什么好处？ 赛西尔好羞愧，他想不出理由安慰哥哥，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赛罗盯着他脑袋顶上萎靡的小揪揪，几秒后笑了一声，捧住弟弟的脸用力揉了揉。 “有什么大不了。”他桀骜地说，“天天上课累死了，我当去度假了。” 赛西尔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含糊不清地应和，“怼！” 到了家，兄弟俩进门时同一个沙发同一套茶具，换了他们老爸在喝茶，法安在落地窗边铺着垫子练瑜伽。 赛罗一甩书包，以不在意掩饰不甘心，高傲遮盖郁闷，底气十足地宣布。 “明天开始我去W区度假！” 潜台词是家里的倒霉蛋新鲜出炉，他就是那些悲催的交换生之一。 正劈着叉在坐位体前屈的法安闻言闪了腰，沙发上对此早有耳闻的安德烈眉头一动。 “流星的驾驶权暂时归你。”上将发话。 “……给我？” 这两天承受了重重打击的赛罗在这一刻几乎感受到了父爱。 “明天去太晚了。”安德烈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去楼上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就走吧。” “别开太快，不然你知道后果。” 去他妈的父爱！ 第5章 赛罗当场就想冲上去和他爸决一死战，被赛西尔使出吃奶的力气抱住了腰。法安从瑜伽垫上跳起来，凶巴巴地瞪了一眼老公，拉着自己的两个宝贝去吃饭了。 一顿饭的功夫，赛罗的心情勉强平静了点，上将还坐在沙发上喝苦茶，他低头看看碗里母父和弟弟殷殷勤勤夹过来堆成山的菜，自认为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气顺了之后理智觉醒，A区距离W区一个小时的航程，明早出发倒不嫌迟，只是住宿的问题需要解决。那个什么海高中想必是会提供住宿的，只是赛罗不清楚自己是否有住进去的勇气。 提早过去在校外买一套房子倒是也行……但他只在那里呆两个月，着手买房简直像是要在W区安家落户，这么一想就太可怕了。 赛罗犹豫片刻，暂时放弃思考这个问题，晚上挑灯在房间里舒舒服服地补完了今天少看的论文，一夜过去，在六点三十分准时起床。 他习惯性去敲赛西尔的门，到了门前还未抬手房门已经打开。赛西尔踩着毛绒绒的拖鞋，一头乱糟糟的金发，眼睛还没大睁开。 “哥哥，我醒了。等一下就下去，上学不会迟到。”他含糊地说：“你今天不要等我了。” 赛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以后谁叫你起床？”他怅然若失。 “没关系的，哥哥，摩西会叫我。” 赛西尔睡眼朦胧地安慰，走形式抱了一下赛罗就打着哈欠回房了，留给即将远航的兄长一个冰冷的门板。 赛罗下楼寂寞地十分钟吃完早餐，留给眼露同情的摩西一个孤傲的背影。 停机坪，流星舰控制系统启动，飞舰在引擎的震动声中升上高空。赛罗坐在驾驶位上可谓熟门熟路，谁能想到他昨天只是去W区飙了趟飞舰，今天那里已经成了他的目的地。 真是人生的迫降啊。 总计一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流星降落在蓝海高中正门前。多出的二十分钟里有一半是流星舰进入W区后驶至蓝海高中所用的时间，另外十分钟全被赛罗用来想这所高中的校名。 就在昨天，他还认为这是玷污他宝贵大脑的废料，今天他就不得不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否是上课时间有差别，赛罗停下飞舰时已经八点整，等他把流星挪入停机区又过去五分钟。但他开舱下舰，大开的校门熙熙攘攘，仍有不少学生悠闲地漫步进门，其中不乏见到流星舰后眼前一亮，明目张胆指指点点的。 赛罗隔好几米被人用手指头指，本就不高的情绪更降八度。他抬眼注视用烫金大字印着校名的学校招牌，定定看了两秒，铭记过去十七年来首次遇到的人生低谷，随即迈步跨向未来毫无期待的两个月。 全帝国的高中都实行校服制，由于蓝海高中的校服还没拿到手，赛罗今天穿的是自己的常服。 他上身一件纯白色圆领短袖，勾勒出勤于锻炼的精壮身材。外搭薄款浅灰色半长风衣，敞着，隐约露出内里胸肌的轮廓。下半身穿蓝色修身牛仔裤，裤脚刻意做成的上折款式，露出线条锋利的脚踝。 脚踩硬皮休闲鞋，步伐矫健，神情淡漠。作为一名交换生初入陌生高中，长腿一迈却生生走出了校园一霸的气势。 校霸赛罗按照昨天南希的提醒直接去了教务处报道，终端可以生成学校地图，不担心找不到地方。一进教务处撞见好几个眼熟的校友，和他同批的倒霉蛋，几个人只来得及互相招呼一声便派分到各个班，被不同的新班导领走。 核实身份、登记、领取Id卡，一套流程结束赛罗踏出教务处的大门，前方是他的新班导。中年的男性Beta，人矮且胖，和南希正相反。 赛罗人高腿长，垂眼一扫能看见新班导头顶的稀疏，他没有刻意控制速度，平平几个跨步就拉近了和对方的距离，没一会儿就几乎是平行了。 新班导似乎很和蔼，主动往旁边一侧让出空间。蓝海和伯顿比虽然是高中里的末流，在W区其实是排的上名的贵族学校。里面可能没多少精英，但身后都有能站住脚的家族撑腰，不然也不能弄到这次和伯顿进行学生置换的机会—— “我姓乔，乔明学。你以后喊我乔导就可以。”乔班导自我介绍，他看过赛罗的档案，对方的背景比这个学校里绝大多数的学生还要更高，“我带的是高二1班，班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另一个伯顿来的交换生，他已经在班里了，你们说不定认识呢。” 赛罗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梢，没有答话，不太在意的样子。 乔导看明白了他神情的潜台词，却没有止住话头，尽心尽力地和他说了一下蓝海高中的校史和班级情况。赛罗可有可无地听着，踏进教学楼走过两条廊道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他和乔导并肩而行，走的是廊道最中央的路，即使他没怎么注意周围，照理也不会被人撞上。 赛罗略垂眼皮，撞上他的人正好抬头，脸上还留着未抹去的三分惶恐和怯懦。对方站稳身体花去几秒钟的时间，第一反应好像是要道歉，但嘴巴张开又合上，忌讳着什么似的，下意识用余光瞥向一边。 他目光的重点是走廊一边几个聚在一起朝这边看过来的Alpha，分不出是哪个年级，总之浑身透着这种年纪的Alpha特有的嚣张和不那么特有的吊儿郎当，脸上是经典的看好戏的神情。赛罗随他目光而去，不用动任何一个脑细胞就能看懂这几个人才是撞他罪魁祸首。 他慢半拍从脑子里拨拉出先前没怎么在意的乔导对这所学校的介绍，W区三流贵族的废物后辈集中地，拿着高额校资的托儿所。有一些用于装点门面的精英，大部分出身寒门，真正有点出息和背景的人家里早打点好关系往前面几个区送了。 赛罗轻易总结出乔导矫饰美化过后一大段话里的核心内容，与此同时托了一把被指示来撞自己的可怜蛋，两根手指摁着对方的肩将人搡到路边。 用力不大，命令的意味却足。可怜蛋愣着，因他出乎意料的反应踉跄后退两步，让出整条走廊。 赛罗收回手，这才真正抬眼看向那群扎堆的Alpha。他的瞳孔很黑，与眼白分明，不带情绪看人的时候幽而深，森森带出寒意。 那群Alpha原本在笑，嘴巴夸张地张着，说着不好听的玩笑。与他对上视线后没一会儿就止住了话头，嘴边嘲讽的消失，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赛罗的眼神是一种全然的漠然，配合着他眼睛的颜色和冷硬的面孔更彰显出一种冰冷的锐利。他只这样沉默地注视他们一会儿——也许五秒，也许更少——看他们的目光和看那个被推出来撞人的可怜蛋没有任何不同，而后便收回视线，阔步踏上再无遮挡的走廊。 这场交锋简单而又存在感十足，结束的也很快。赛罗带着他不动声色的倨傲大获全胜，实际上来说，这些为自己不值一提的身价而优越的Alpha们和那个看似被欺凌的可怜蛋在赛罗心里确实并无不同，代名词都是垃圾，或者废物。 总之毫无价值，更够不上敌对。 他的背影洒脱，暗自忐忑的乔导连忙跟上去，他们走出几步后从赛罗眼神中回过神来的Alpha们的嘘声才迟一步追上。 乔导听到了后方传来的为了找回面子更显挑衅的哄声，捏了把汗不知该作何解释。但见赛罗神情毫无波动，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就也闭上嘴不说话了。 直到进了1班的大门，乔导才再度开口，含着亲切的笑意向众人介绍身边站着的赛罗。 各式各样的视线从全班各个角落投过来，赛罗端端正正地站着，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平静地将众人的打量一概接下。 其中只有一道视线特殊，尤其火热，赛罗侧头望回去，对方难耐地一拍大腿，大大咧咧地喊出了口—— “兄弟，我想死你了！” 这人没穿校服，和他同是伯顿交换生。不仅眼熟，赛罗还能叫出他的名字。只是两人的关系称不上兄弟这一层，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勉勉强强能算个“圈里人”。 对方和他不同班，平时能在学校的各个地方碰到，由于活跃的性格和他说过两次话。 陌生的环境容易拉近关系，一分亲切也变十分。赛罗大方地没反驳他这句兄弟，乔导见状仿佛松了口气，连忙安排他俩坐到一起。 赛罗落座后乔导正式开始上今天的课，一直围绕着赛罗的探寻的目光一并减少。新同桌没受上课的影响，第一时间凑过来打招呼，很阳光的一张脸，笑着问。 “你好，你记得我吗？” 赛罗叫出他的名字，“齐安。” 齐安立刻就笑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很高兴。 “我没想到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他有点正式地伸出手，“你明白吧？你在伯顿很有名。” 赛罗和他握了握手，简洁地说：“现在我们一样。” “什么一样？”齐安期待他说客套话。 “一样不幸。” 赛罗收回了手，齐安的眉毛垮下，介于礼节不得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第6章 乔导作为班导，和南希不同，上的是正式课程。赛罗听了两耳朵，是他初中就修过的数学，很快意兴阑珊，干脆和同样无聊的齐安聊天。 齐安说话进退有度，又有着同龄人的天真热忱，赛罗难得和他聊了一整节课，关系拉近了不少，之后才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一个早上下来，老师换过几轮，而赛罗彻底对这所学校不抱希望。 上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哄闹起来，两两三三结伴去小餐厅。赛罗没来得及起身，挨着他们座位的窗户映进来一张嚣张的脸，还留着没剃干净的半长胡茬，抬着下巴用手把玻璃砸得哐哐作响。 赛罗看出去，勉强认出是今早走廊撞见的那群Alpha之一。对方见他看过来了，脸上的表情更加张扬，用拇指比着脖颈一划，侧头示意赛罗出来，眼神相当挑衅。 旁观的齐安一愣，下意识去瞧赛罗。赛罗仍是没什么表情，站起来单手压了压齐安的肩膀，简练道。 “我出去一下。” 齐安咽下了嘴里的话，什么都没问，点点头，目送赛罗的身影消失在后门。 走廊哄哄嚷嚷一群人，赛罗出去后这群人很快就散了，围着赛罗聚到了学校的后山。 蓝海高中毕竟是所贵族学校，环山而建，后山风景也算秀丽。赛罗气定神闲地走在人群中心，此刻面对找茬的一帮人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领头老大，其余一堆人都是他小弟。 这作态显然让对面的真领头极郁闷，他叫休斯利，家里的祖父在议院工作——帝国的议院分为上议院和下议院，上议院由皇城的各大贵族精英把持，下议院从A-W区内分派名额，有固定席位和轮换席位。休斯利的祖父仅是下议院的一员，但他拥有固定席位，如无意外将是终身议员，光凭这一点，就够他的家族在W区名列贵族之流了。 在家族庇护下顺风顺水的十几年人生显然没教会休斯利何谓“眼界”，年轻的Alpha满脸阴鸷，眼睛里是明显的恶意。他憎恶赛罗高高在上的姿态，在带领着的十几个Alpha中上前一步，好让自己足够突出。 “别总是摆着那种脸。”休斯利狠狠吐了口唾沫，带着黄金戒指的手指戳着赛罗破口大骂，“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他妈可不是你原先那个安乐窝！” 赛罗静静地看着他。 “伯顿？一流高中？那是什么玩意儿！跟我的小比特狗重了名！” “哈哈哈哈！” 休斯利口气夸张，围在他身后的Alpha们同时笑起来。赛罗在这样的笑声里站直了身体，他向前走，嘴里问。 “说完了吗？” 笑声停了，休斯利的脸沉下来，“怎么，你急着找打？” 赛罗脚步不停，休斯利恨恨一挥手，身后那群Alpha顿时蜂拥而上。 十个Alpha以上的聚众斗殴在帝国的法律规定里就算是恶性.事件，由此能看出Alpha的体能水平。赛罗面对冲上来的一张张狰狞的脸面色不改，他侧身躲过一个人的拳头，长腿一抬又踩着另一个人的肚子蹬开。 他不与这些Alpha缠斗，游刃有余地闪避他们凌乱不成条理的攻击，在纷乱的人群里一步步朝着休斯利靠近。 “砰！” 重物落地的一声沉闷钝响，所有人同时停了手。 休斯利的脊背重重砸在地面，喉咙里呛咳一声，头脑因为骤然的撞击而眩晕。 赛罗身处Alpha的包围圈，毫不犹豫地抬脚，坚硬的鞋底用力踏上了休斯利的肚子。好像是水袋摇晃的声音，还陷在眩晕里的休斯利猛地侧头，手指抓着地面不住干呕。 连续的干呕声鲜明地回荡在这一小片地方，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许多还抬着拳头的Alpha不知不觉中把手放下了，眼睁睁看着赛罗垂着眼，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一脚又一脚蹬上休斯利柔软的腹部。 鲜红的血从嘴唇涌出，休斯利的胳膊握上赛罗的小腿，却只有软弱的力气。 低低的、痛苦的呻吟从他的嘴里发出，鞋底与腹部的碰撞，树叶在风中沙沙摩挲，除此之外这片树林里就再没有别的声音。旁观的人群静默，忘了自己原本的任务，脊背上无声地淌过冰凉的寒意。 赛罗终于停手，此刻休斯利只剩微弱的喘息。他俯身，手掌穿过对方脖颈上坠着的银饰，项链在手上饶了个圈。接着，赛罗就像提着什么货物一样，拽起了休斯利的上半身，将他一步步拖出了人群。 脊背碰上树干，又一次承受撞击，休斯利的眼睛已经不大睁得开了，在剧烈的疼痛中只能模糊地看清面前赛罗的脸。 赛罗的小臂横着他的胸口，将他牢牢摁在树上。他一语未发，抬手轻轻拍了拍休斯利脸上未沾血迹的干净部分，那样的动作姿态和眼神，让十几个Alpha和他手下的休斯利同时领悟了他的潜台词。 别再惹我。 休斯利双腿发软，赛罗松开了他的项链，放下手，他就沿着树干滑下，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 赛罗转身，脸上不带情绪。他再度穿过Alpha们的包围圈，没有人敢再拦他，他们投以忌惮的眼神，甚至后退一步，任由赛罗靠近、走过，然后远离。 休斯利已经在痛苦和恐惧中昏了过去。 赛罗走出这片树林，他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毕竟虽然数不清往休斯利肚子上踹了几脚，但除了前几脚是真用了力的，后面不过是装装样子。最多只是胃出血，主要还是休斯利自己的体格不行。 转过一个拐角，赛罗和人迎面撞上。 他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一瞬间断定是休斯利的援兵，深觉这个学校的麻烦真是无穷无尽。 但仔细一看，与他相撞的人孑然一身，且周身气息温和，丝毫感觉不到信息素的存在，不过是个Beta。 对方抬起了头，身高刚到赛罗的下巴，鼻尖恰好与赛罗的肩撞上，可怜兮兮地泛着红。他的脸很白，轮廓较深，鼻尖直挺，灰蓝色的瞳孔。这是一张很好的脸，五官都引人注意，与圆眼睛不同的细长眼型让他多出几分攻击性。但养尊处优的细嫩皮肤，红通通的鼻尖都中和了这一点，更别提他颧骨上还落着几粒雀斑，看上去显出小年纪的调皮。 一个英俊而可爱的Beta，可能是某个小家族里的少爷，总归不会是来堵他的人。 赛罗心里的烦躁散去一些，脸上的神色却还没调整过来，眉眼间凶戾的不耐。那个Beta似乎被他吓到，狐狸似的眼睛睁大一些，衬着背后广袤的蓝天白云，绿色的茂盛树林，他又像一只无辜被猎人吓坏的小羊了。 Alpha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怕，疑心是对方撞见了他刚刚的施暴现场。考虑到他的情绪，赛罗没有说话，目光掠过这个Beta的脸，衣料相碰，他与对方擦肩。 郁华从这一眼的怔忡中回神，脑子里还残留着Alpha冷硬的面部轮廓。他垂下眼，食指和中指的指节相擦，这两根手指上原本夹着烟，在和赛罗的那一撞里碰掉了。 细长白色的烟卷落在地上，橘红的火星明明灭灭。郁华用脚踩熄了，抽出口袋里的烟盒重新掏出一支，未待点燃，从树林里又哗啦啦走出一群人。 两个Alpha夹着昏死的休斯利，一行人和拿着烟的郁华对视。几秒后，那群Alpha夹着休斯利离远了一些，神色带着恭敬地对郁华点一点头，匆匆走了。 赛罗回到教室的时候齐安还没走，他抬手看了眼终端，花去的时间不多，三十五分钟。 “抱歉。”赛罗拍了拍他的肩，“去这里的餐厅？” 齐安没问他怎么样了——赛罗看着就不像有事的样子——兴致挺高地站起来往外走。 “去看看，课已经这么烂了，吃的总能好一点吧？” 他说的没错，蓝海高中的小餐厅味道确实达标，照顾到了二代们金贵的舌头。吃饭的时候谈到住宿的事，蓝海的宿舍是单人间，齐安因着这顿饭对住宿条件一并萌生了幻想，居然想要住校。赛罗敬谢不敏，决定摒弃自己对W区的成见，在这里买套寿命只有两个月的房子。 一天的课结束，下午放学无人找茬，赛罗告别齐安，没带任何东西，利落地出了学校。 终端定位到W区，以蓝海高中为基点向周围扩散，赛罗在光网上搜索合适的房源。 找房子倒挺轻松，十分钟后，赛罗的目光落在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别墅区。环境清幽，设施高级，不仅有复式别墅还有复古小洋楼，每家都有庭院还带游泳池，除了价钱不太好看以外其他看着都挺好。 而价钱对于赛罗来说是最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引擎启动，飞舰升起。赛罗看着屏幕上生成的路线图，觉得如果真买了那里的房子，以后步行来学校也没什么问题。 有点可惜了流星舰。 五分钟后，流星换了个停机位。赛罗在门卫那里刷了房介给的临时卡，进来参观看房。 他看中的是空着的独栋小洋楼，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内部图看起来比别墅的装修要来的温馨好看，和母父或者弟弟视频的时候能让家里两个Omega放心一些。 赛罗手里的临时卡对应的房子就在前面，他路过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庭，忽闻一声尖利的喊叫。接着装饰性的花瓶和水果刀接连飞出，花瓶砸在赛罗的脚下，水果刀划破了他的脸。 一个人被推出来，褐色的短卷发，灰蓝色的眼睛，脸上几粒雀斑。 屋内骂声不休，赛罗的脸沉得可怕，俯身拾起地上的水果刀转了个身，推开了前院及腰高的小木门。 第7章 郁华被伊利亚推出来，踉跄两步。他站稳了，低头抚平胸口因受对方推搡留下的褶皱，冷淡地抬起了眼睛。 伊利亚隔两周就要跑到他这里来闹一下，只有闹到他们血缘上共同的父亲忍受不了，把他禁足在家，郁华才能安生上两个月。 今天伊利亚闹的尤为厉害，大概是心情不好，特地来找他出气。上一次这么闹还是那位开口把他送进蓝海高中的时候，一个破烂集中地，仅仅是在W区打上了贵族的标签，这位小少爷就难以忍受。 郁华习以为常，抬头时脸上藏着一分轻蔑，然而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另一人的脸，四目相对，郁华愣住了—— 腰高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上面。接着，手松开，赛罗阔步进门。 他浓黑的眉毛飞扬，高挺笔直的鼻骨撑起了这张脸的英俊与凶悍，脸侧斜斜一道伤口，渗出一线血迹。唇部抿出的线条显得不那么愉快，黑色的眼睛如冷月下的夜，他的目光落在郁华脸上，几秒后，一如今天上午在后山，漠然地移开了。 “你……”郁华微微蹙起眉头，视线落在赛罗手里提着的水果刀上，语调里透着困惑与迟疑。 赛罗却没有应声，他沉默着走过郁华，门庭里别墅的房门大大敞开，骂声由远及近。又是一个青瓷花瓶飞出，一个同样有着褐色卷发的Alpha显出身影，怒气冲冲地按着门框。 他的长相和郁华有三分相似，但五官比较稚嫩，是一张年轻的脸，连周身的信息素都由于愤怒而控制不住地胡乱发散。看起来是要追出来骂人的，目标相当明确，因而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时动作明显一顿，警觉道。 “你是谁？” 他问完，余光瞥到边上站着的郁华，神情立刻不屑起来，“是你喊来的人？” 觉得好笑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你个野种还好意思叫救兵？” 郁华平平淡淡的表情在听到“野种”两个字时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垂下的手一点点攥了起来，骨节泛白。 他的反应没瞒过伊利亚的眼睛——或者说，他就是为了看郁华失态才说这句话——伊利亚心里快意上涌，还要再接再厉，然而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一柄锋利的水果刀在空中闪过一抹寒芒，刀刃擦着他脸颊划过，细长的伤口冒出血珠，染了两次血的水果刀刀刃上终于有了明显的红，扎在了伊利亚身后的地毯上。 赛罗放下了扔出刀的手。 “啊！” 太突然，刀口也浅。伊利亚只觉得脸上一凉，下意识抬手摸上脸，指尖压到伤口才觉出痛来。 他看见手指上有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伊利亚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郁华这里被人伤到，他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冲着赛罗就要发火，骂声却在目光落到赛罗脸上和他近似的伤口时噎在了喉咙。 “小朋友，东西还你。” 赛罗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站着，嗓音低沉，透出一股冰凉的冷意，“不管你有什么事，自己关上门处理好，不要打搅到别人。” 这是郁华第二次遇见赛罗，第一次听对方开口。他首先注意的竟不是Alpha话里的内容，而是他的声音，像冬日里滴答流淌的冷泉，同本人的气质相符。 伊利亚一时也没说话，大概是气的。 家里又为了这个野种在吵架，他忍了一天的气，没等放学，身上还穿着校服就千里迢迢跑过来砸郁华的东西。结果遇上拦路虎，对方朝他扔刀子还扔得理直气壮。 “谁是小朋友。”他憋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凭什么管我！” 赛罗原本就不预计插手别人的家事，他没在这个话题上搭腔，还了刀便准备走。只是在转身前目光掠过伊利亚身上的衣服，脑子里回响起对方那声尖锐之极的“野种”，淡淡道。 “如果你没从那里学到教养，就不要穿希伯来的校服。” 希伯来位于A区，是一所名流中学，有附属的小学部。被誉为皇城精英的孵化地，赛罗也从这里毕业。 他说完就不再停留，大步离开，推开木门走得干脆利落。擦肩而过时带起的风拂动了郁华的发丝，郁华缓慢地眨了下眼，闻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青柠的味道。 伊利亚盯着赛罗离开的背影涨红了脸，一瞬间有冲动跑去将人拦下。然而下一刻被怒火掩盖许久的理智跳出来，警告他对方既然能用这种语气叫出希伯来的校名，总不该是什么无名小卒。 他看着赛罗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竟莫名品出一丝眼熟。 “想不到啊……”伊利亚喃喃，嘲讽的目光落向郁华，“怎么，他是什么身份？你还能在W区找到一个靠山？” 郁华侧着头，闻言将视线从赛罗离开的方向收回来。他微微一笑，微抬下巴，看起来比谁都像正牌的家族少爷。 “没人教过你，想要从别人那里打听事情，总要对人说些好话吗？” 郁华看着伊利亚再度被怒火点燃的脸，尾调上扬，透着讥诮。刻意道，“这就是你的教养，弟弟？” 下一刻，伊利亚抓起门关摆放的花瓶对着郁华的脑袋重重挥了出去。 看房中途出现这么一个小插曲，赛罗带着脸上的伤，没了精挑细选的心情，进门随便上下逛了一圈，就定下了未来两个月的住处。 小洋楼自带家具和装修，配备居家型机器人，每天都会打扫。他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在光网付了全款，与房介签了电子合同，拿到这套房子户权的基本流程就完成了。 赛罗处理好这件事，整个人往后靠进沙发，他的头枕在沙发背上，睁眼看着深棕色的天花板。 以目光勾勒上方黑色的繁复花纹，赛罗感受到自己的情绪如沉水般逐渐坠了下去，漫上来的是浅淡的疲惫和百无聊赖。 一段麻烦不断的，毫无价值的经历。 赛罗回想自己这一天，实在没想出来他到底干了什么，浪费时间的感觉很不好。他闭上眼睛，在休憩中思索着两个月后的计划。 过了一会儿，终端的提示音响起，是有人发来了视频通讯。 赛罗没睁眼，随手接通了，光屏弹出，赛西尔的声音传出来。 “哥哥！”听着活泼而快乐。 赛罗这才睁开眼睛，他直起身体，对上光屏中赛西尔的脸。没等他打招呼，那边已经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哥哥！你的脸怎么受伤啦！”赛西尔紧张道，“有没有纱布？绷带？创口贴？” 只是一把飞出门口后没多少力道的水果刀，赛罗还避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很浅。就算没处理，估计等一会儿它自己也就愈合了。 被弟弟紧张兮兮的表情逗到，赛罗的心情轻松了些。 “我没事。” “真的吗？” 赛西尔不放心，赛罗认真地点头了，他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赛西尔才鼓着脸蛋有点郁闷地说：“哥哥，你不高兴。” “有吗？”赛罗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出来的，你的表情可不好了。” 赛罗看着赛西尔往下垂的嘴角，笑了一下，“你看起来比我更不高兴。” “你不高兴我就也会不高兴的。”赛西尔握着拳头，又问，“W区真的很烂吗？” “也不是，主要是学校比较烂。” 赛罗坦诚，“感觉没什么意义。” “那我去换你吧！”赛西尔好像就等着这句话了，立马露出大义凛然的神情。 “弟弟去干没意义的事情，哥哥负责高兴！” “这是什么人啊？” 赛罗真切地被他逗笑了，唇角扬起松快的弧度，还要沉着声音骂他，“我当什么哥哥？还要让你哄我高兴？” 赛西尔仔细地观察了赛罗的笑容一会儿，暗自松了口气。 “我愿意哄哥哥高兴。”他撒娇，“你今天回来吗？” “不回。”赛罗一边说一边侧头观察了一下这栋房子，这会儿倒比挑房的时候仔细多了。 “我这两个月都住这边。” 他抬手把光屏转了个角度，对准一楼看起来最符合Omega审美的地方。那里做了一个壁炉，有可爱的圆桌和布艺小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手绣花纹的薄毯。 赛西尔果然喜欢，捧场地大力夸赞，“这个地方很好！” 赛罗把光屏转回来，屏幕上赛西尔夸完房子后有点犹豫，想了想道。 “哥哥，房子很好，但是你也可以回来住家里的。” “太远。”赛罗言简意赅。 “爸爸不是把流星舰给你了吗？”赛西尔小心地说，“以前他都不让你开的，现在直接把驾驶权限给你了。其实，他是担心你在那边住不惯，方便来回吧。” 赛罗微微一怔。 “……哪有他的事。” 许久，赛罗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把头侧到了一边。赛西尔看着兄长别扭的侧脸，笑了笑，贴心地转移话题。 “哥哥，其实那个高中烂不烂没关系的，反正再好也不会比伯顿更好。” 赛西尔好声好气地说，“你忘啦，你是去‘度假’的。” 赛罗把头转了回来，看着他。 “你在伯顿学的东西，现在在这里也可以学。多出来的时间用来休闲，去W区其他地方看一看。” “而且……”赛西尔和哥哥对视，话风一变，“你的新班级里有没有好看的Omega？” 赛罗明白他要说什么，眉眼间透出点无奈。 “我没有注意。” “那就去注意一下！”赛西尔握拳一拍手掌心。 “你可以学习、旅游放松，然后谈谈恋爱。哥哥，你平时把自己管得太紧了，休息两个月也可以！” 赛罗紧绷神经已然松懈，靠在沙发上的动作也变了，架着腿，从疲惫转为悠闲。面上却不置可否，一副没太听进去的样子。 赛西尔看出来了，还得配合催促，“哥哥，你有在听吗？” “知道了。”赛罗这才开口。 赛西尔满意，竖起一根手指。 “好了，度假第一步，我们应该……” “去注意好看的Omega。” 赛罗随口一接，换来赛西尔无语的眼神。 “哥哥，别马上就想着Omega，这样很猥琐。”赛西尔指责，“第一步，你应该先去给你脸上的伤口贴创口贴。” 第8章 赛罗的生物钟一向准时，他六点半起床，花了两分钟熟悉这套房子的机械系统，在六点五十分从厨房端出了自己的早饭。 十分钟后，早饭时间结束。赛罗歇了片刻，七点十分在柔和的晨光下跑了半个小时的步。 额上细细一层汗，赛罗随意用湿毛巾擦去，随即出门，空着双手花了十五分钟慢跑到学校。 昨天和赛西尔的一通电话，赛罗将心态调整回了舒适区，连带的，他的时刻表也回到了原本的状态，同在伯顿一样掐着最后五分钟走进了教室的大门。 蓝海高中和伯顿一样早上的课程在八点正式开始，有所区别的是赛罗在伯顿踩点时教室外基本没什么人，而在蓝海，这个点走廊还逛着不少学生。一个两个手上既没有书本也没有早餐，不能理解究竟在外面做什么。 赛罗路过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甚至比他昨天初来乍时到更多。不过今天那些视线里挑衅和恶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和好奇。 但这些都与赛罗无关，他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迎来意料之中的各色打量。原本要径直走向座位，昨天和赛西尔的通讯里被反复提到的一个话题忽然压上了某根神经，他下意识顶着那些朝自己聚拢而来的视线环顾班级一周。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在干的事情是—— 看看班里有哪个Omega好看。 真是有病。赛罗骂了自己一句，回神时恰好和一个Omega四目相对。那个Omega有着一头长长的金发，是个女生，似乎没想到会和赛罗对视，带点尴尬地用指头挠了挠脸。 好猥琐。耳边又响起赛西尔的指责，赛罗简直头痛，冲着对方歉意地笑了一下，收回目光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兄弟，我发现你今天不对劲。” 他一坐下，旁边的齐安立刻挨了过来。动作之熟练，让赛罗想起远在伯顿的诺丁。 “说。”他用了对待原同桌的语气。 “你今天……”讲出来齐安反而想不到形容词，他在伯顿填的，现在却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看起来很精神！” 赛罗似笑非笑扫他一眼，齐安自己也觉得讲了废话，不好意思地闭了嘴。 但赛罗周身的气场确实有点微妙的改变，齐安不太认输，扭头去看。视线里赛罗已经打开光屏不知道在终端上查找什么资料，桌上摊开一本厚牛皮笔记，右手握着的钢笔笔尖正点在质地良好的浅棕色横格纸上。 他坐在外侧，鬓角的黑发衬着一张白的脸，色差明显，透出冷玉般的质感。窗户与他隔了段距离，从外透进来的光线没有打亮他的脸，只浅浅在黑发上涂了层光。也许是这团光的缘故，柔和了赛罗脸上仿佛天然就有的漠然和锐利的面部曲线，让他看起来…… 齐安盯的太久了，笔记本上流畅挺拔的字迹顿住，赛罗持着钢笔，抬眼与他对视。 “看什么呢？” “对了！” 齐安一拍桌子，语气里有终于找到答案的解脱，“你今天看着可耐心多了啊！对我也是，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笑了吧？” 赛罗挑了挑眉头，显示耐心地放下笔。对着齐安缓缓勾起两边唇角，黑色的眼睛森森，完美地展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 齐安打了个寒颤，投降，请他把嘴角放下来。 他拍桌子的动静不小，讲台上导师讲课的声音已经停下。赛罗看着毫无所觉的齐安，宽容地收起表情，重新拿起了笔。下一刻，还侧身对着赛罗的齐安就被叫起来答题了。 所幸不是什么难题，齐安很快坐了下来，并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同桌确实毫无人性。 为了以防万一，齐安这节课都没再和赛罗说话。赛罗完全没有留心，他的目光专注在光屏和笔记本上，直到下课铃打响，有不同于齐安的一道细细的声音在他桌边响起。 赛罗抬眼望去，是课前和他对视的那个Omega。 “你、你好。”对方好像很紧张，“我……我想和你请教问题，是关于数学的，你成绩应该很好……啊！那个，我叫格兰朵。” 她说完就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赛罗。 “可以。” “……啊？” “我说，可以。是什么题目？”赛罗重复了一遍。 “啊！……好的！谢谢！” 格兰朵手忙脚乱地把怀里抱着的练习题拿出来，她翻到了要问问题的那一页，却有点不太敢往赛罗桌上放，只少少沾了一点桌边。 赛罗关闭光屏，干脆合上了笔记本推到一边。他拿过格兰朵手上的练习题放至桌面中央，低头快速浏览对方所问问题的题干。 是道数学题，赛罗花了两三分钟在记忆提取相关知识，顺手在书页上按照用到的顺序排列写下了题目所需的公式。写完将书本往格兰朵的方向一推，咬字清晰简练地把解题思路说了一遍。 话落去看格兰朵的脸，对方双颊飘红，呆呆地站在桌边没个动静。 赛罗用笔头敲了敲课桌，不轻不重的两声。 格兰朵猛然回神，脸更红了一些，“对……对不起！我……” 她有些语无伦次，赛罗打断了她。 “我可以再给你讲一次，你最好认真听，因为不会有第三遍。” 他握着笔，脊背挺拔，是一种很认真的姿态。格兰朵讪讪，揪着自己垂到胸前的辫子点了点头。 赛罗没有停顿，很快又讲了遍题，这回格兰朵听得仔细，细长的眉毛不自觉皱着。 “听懂了吗？”第二遍说完，赛罗看向格兰朵。 “嗯……差不多了，我会了。谢谢你。” 格兰朵目光还停在题目上，有点心虚地点着头，手指捏着习题本慢慢往回抽。 抽到一半受到阻力，习题本上摁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最后一遍。”赛罗道。 格兰朵惊讶地抬眼，“可……你刚刚不是说不会有第三遍？” “如果你没有认真听，就不会再有这一遍。” Omega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很高兴又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容，脸上一个小小的酒窝。 最后一遍讲完，赛罗拿起练习本递回去，格兰朵收好练习本，却没有立刻就走。她注视着赛罗，欲言又止，周围陆续有不少视线落了过来，无声地观察着。在她开口之前，赛罗先说话了。 “这种题目其实不用讲三遍。” 格兰朵一呆。 她这模样和赛西尔犯傻的时候有些像，赛罗眉眼舒展，唇角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回去吧。” 周围隐隐传来抽气的声音，格兰朵神情恍惚地说了句“好的”，也忘了自己想要联系方式，跟着指令傻傻地走了。 齐安在赛罗身后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赛罗。”他搭上对方肩膀，暧昧地挤眉弄眼，“你们……” 赛罗平静地看着他。 齐安和他对视半晌，感觉心里八卦的热情都有点冷却。 “你对那个Omega有意思吧？”他调动自己的积极性。 “怎么会？” 赛罗摊开了笔记本，“我刚刚才知道她的名字。” “那你给人家讲题？至少长相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赛罗意外地看他一眼，“当然不，帮助Omega不是应该的？” “况且，Omega大多是一个类型。” 赛罗补充，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母父和弟弟的脸，在他心里，漂亮的帅气的惊艳的……各种类型各种长相的Omega，在他心里都已经凝固在了一个形象上。 那就是Omega都是可爱的，善良而天真，Alpha生来要去帮助和保护。 “难道……你给她讲题，只是因为她是Omega？”齐安艰难地问。 赛罗没有回答，但眼神里透出理所当然。 “那，如果是Alpha或者Beta找你问题目，你就不管了？” 赛罗失去继续沟通的兴趣，重新低下头，留下一句冷漠的“管他去死”。 齐安心情复杂，看着赛罗投入于学习的侧脸，在心里呐喊质疑。 这种如此传统的对于Omega的旧绅士，他这位看着明明很冷酷的新同桌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啊！ 经过格兰朵问题这件事，教室里向他们这角包围而来的隐晦的视线更多了。但也许是大家都与齐安一个思路，认为赛罗一定是看中了格兰朵的某个方面，不管是Omega、Beta或者Alpha，无论心里怎么想，没有其他人主动来问赛罗问题。 一天的课结束，赛罗与齐安打过招呼，踩着铃声踏出教室。 时间还早，他打算回住处之后搜一下W区内的热门游玩地点，开着流星去看看。只是还没等抬脚下楼，就被守在楼梯口的一个人拦住了。 褐色卷毛，小雀斑。与赛罗有过两面之缘，都是不太愉快的时候。 “怎么？” 赛罗的视线扫过郁华的脸，在对方额角的纱布上停留一瞬，随即下移对上郁华灰蓝色的眼睛。他认为对方头上的伤大概率是上回那个穿希伯来校服的小子弄的，但这是对方的事，既无需他慰问，更不必要插手。 郁华迎着他的目光，莫名有些紧张。他舔了舔下唇，将从放学起就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创口贴送上去。 他张开手，手里的创口贴已经有些泛皱。但整体是很卫生的浅蓝，样式简单，没有颜色上的花里胡哨，是药房特有的基础款式。 郁华认为赛罗会用这样的创口贴。 “昨天误伤到你了，对不起。” 其实是伊利亚做的，和他没有一点关系。郁华从未有过多余的责任心，这会儿却巴巴张着手，认真地看着赛罗脸上只剩一道红痕的伤口。 “这个给你……” “不用了。” 他的下一句话和赛罗的拒绝同时响起，两个人都顿了一下，赛罗等了两秒，开口道。 “这与你无关。” 况且伤口很浅，也差不多好了，用不上创口贴。昨天他照着赛西尔的指令往脸上贴了东西，睡前就撕了，觉得自己要被捂死。 赛罗从郁华脸上收回视线，绕过他，径自下了楼。 他离开时胳膊和郁华张开的手掌擦过，郁华的手晃了晃，创口贴从掌心滑下，被他下意识的、带着一点着急的抓住。 握住之后，郁华的身体顿住，好像自己也不能理解似的，垂眼看了已经带上他体温的创口贴片刻。等他再回头，身后楼梯上的人两两三三都穿着蓝海的校服，赛罗的身影早看不见了。 第9章 郁华踏进家门，入目是整洁敞亮的一楼大厅，这里昨天还一片狼藉，今天在他去上学的这段时间就被人彻头彻尾地恢复了原貌。连伊利亚在这里摔的每一个花瓶，包括砸在他头上的那个，都找了一模一样的代替品摆在远处。 “哈……” 郁华勾起嘴角，泄出一声轻嘲。他垂下眼，卷发下的眉眼像覆着层冰，冷冷的，目光在门关出逡巡一圈，定在一只长颈花瓶上。 是瓷器，精细的纹路，饱满的圆肚瓶身。价格高昂，最难的还是它和昨天伊利亚砸碎在他头上的那支一模一样。 郁华没换鞋，径直走过去俯身去抓那支花瓶，右手张开时却有一枚小东西落下，浅蓝色的创口贴在半空转了一周，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创口贴就挨着花瓶，郁华的动作顿住了，盯着那枚小小的创口贴面色变换。他的眼神闪烁，辨不出是阴或晴，几秒后移开视线，甩了甩手，好像要甩开一直以来握着那枚创口贴的手感一般，而后才抓上旁边的花瓶。 郁华提着花瓶起身，面无表情。他重新出了门，在前院寻了块没草皮的地方，将手上的花瓶高高扬起，用力往下一砸。 瓷器破碎的清脆声响在耳边炸开，有碎片飞溅，郁华一动不动，眼前伊利亚的脸同破碎的花瓶一起四分五裂，他的眼底终于透出一丝快意。 再进门时郁华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他换鞋踏过门关，好像完全遗忘了脚边还有一个小东西，直接进了客厅。 丢下书包，校服外套一齐扔在沙发下的地毯。郁华盘着腿，整个人窝进宽大的长沙发。 他刚坐下，腕上的终端就响了，是特定的提示音。郁华周身那点隐约的欢快随之一敛，他的眼神一动，由着终端响了一会儿才接通。 光屏弹出，屏幕上一张中年男性Alpha的脸。英俊斯文，灰蓝色的眼睛锐利，儒雅中透着威严。 皇城几大老牌贵族之一，希诺克家族的现任掌权人，伊文。 同时也是他和伊利亚血缘上共同的父亲。 “郁华。” 两人对视几秒，是这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先开口。 “昨天的事是伊利亚不对，我已经罚了他，直到上高中前他都不会再有自由出行的机会。” 郁华轻轻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这正是他要的，从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了伊利亚作为家族中明面上的长子不会受到真正的惩罚，距离伊利亚升上高中还有一年半，他用头破血流的代价，换来了一年半时间的清净。 “划了钱到你的账户上。” “嗯。”这是惯例的补偿，郁华简单地应声。 伊文说完这些，停了一会儿，观察他真正的大儿子的神情。但郁华面对他时脸上永远含着三分嘲弄，他已经很久没在这张脸上看到郁华的真实情绪了。 “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说出来。”伊文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背后是排列满墙的绝版藏书，深沉而厚重，无声彰显着大家族的底蕴。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郁华短促地笑了一声，“作为你的养子？” 隔着光屏，身体里淌着同样血的两个人无声对望，片刻，伊文缓慢地说。 “这件事在很久以前，我就同你说清楚了。” “啊。”郁华轻轻开口，“真对不起，我又忘记了。我妈妈只不过是个实验品，上不得台面。” 伊文垂下眼睛，平静的姿态显出一种冷硬的无情。 “你不该把目光局限在一个死人身上——无论是家族能给予你的资源和地位，还是你自身的奋斗。” 光屏里伊文翻动着手边的一份资料，“你这一年在学校完全就是荒废时光，生物考试的得分永远都是零。” “蓝海原本就是废物集中营。”郁华漠然地说。 “但你不是废物！” 伊文低斥，顿了顿，又缓下语气，“你明白的，你有天分。” 天分。 郁华看着生父眉眼间的惋惜，腹部蓦然袭上汹涌的反胃感，他在自己吐出来之前挂断了通讯。光屏消失的那刻伊文的脸有瞬间的扭曲，儿时误入的冰冷的实验室重归脑海，惨白的光线下猩红的血迹撕开尘封的记忆像蛇一样绕上郁华的神经。 淬毒的尖牙扎入血肉，郁华浑身不可自控地发着抖，心脏过于剧烈地跳动，胃里翻江倒海。他头上冷汗直冒，湿了绕着额角的纱布。 郁华喘息着，撑起了一条腿将脑袋抵上膝盖。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时间过了许久，手术刀划开人体的声音逐渐从耳边淡去。他一动不动，直到大脑从回忆挣脱，眼前的黑暗变得明显，室内一片清冷的静寂。 夏初，郁华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作为Beta，他的骨架比Omega要大一些，十七岁的年纪，将衣服撑出挺拔。 但此刻在空荡荡的别墅中，他一个人抱着小腿，像游萍依赖浮木一般偎在自己的膝头。孤身一人，了无依靠，褐色的发丝间缠着雪白的绷带，脸几乎同额上的纱布一样白。蜷曲的睫毛被冷汗浸湿，灰蓝色的眼睛失了所有情绪，仿佛沉郁深海。 显出令人心悸的脆弱和可怜。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在落进来的阳光里浮动的尘埃隐去。钟表在无声中转动，某一刻，屋内忽然响起清脆的门铃。 郁华像敏.感的猫咪骤然被惊扰，又像木偶注入生机，感官回归，脊背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接触傍晚的凉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肩膀猛地动了动。 门外似乎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铃声没有持续很久。郁华把腿放下沙发，大脑迟钝地转着“是谁”和“现在还要去开门吗”两个问题，但在他思考的间隙里，铃声已经再度响了起来，于是只好起身去开门。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赛罗的脸。 郁华非常意外，眼神里透出疑惑。门外的赛罗仍是硬邦邦的表情，省略不必要的寒暄，单刀直入。 “刚刚有两个人守在你门外，看起来是要进门，都是Alpha。” “你这几天注意一点，房子的识别机制可能被泄露，最好重新设置安全系统。” 迟缓运转的大脑终于灵活起来，郁华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应该是伊利亚叫来的人。这栋房子在希诺克家族的名下，严格来说，他只享有居住权，任何一个得到授权的陌生人进他的房子都轻而易举。 限制出行一年半时间，伊利亚当然不认为砸破一个野种的头需要接受这种惩罚，他总是沉不住气。 “……那两个人呢？” 过了一会儿，郁华注视着赛罗，慢慢地问，“你说的那两个Alpha。” 赛罗略微一怔。 “你不相信？” 他在外面逛了两个小时，毕竟是在皇城，即使是W区发展的也还不错。赛罗称不上尽兴，但心情也算愉快，回来的时候经过郁华的家，门外有两个Alpha正准备进门。 二次授权的识别程序要复杂一点，那两人守在门外，手里提着东西，身材高大，周身的气场既不像回家，更不会是上门做客。 赛罗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对方相当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立刻转头。赛罗没有移开目光，两人对视半晌，对方抬手示意了一下同伴。 一个Alpha朝着赛罗走了过来，剩下那个回头，继续进行识别。身后很快传来痛呼，然而那声音不是属于赛罗的。 准备进门的Alpha第二次转头，看见同伴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带来的工具已经到了赛罗手里。 赛罗替户主送了客，只是这件事确实不好解释。赛罗不是多话的性格，他的眉头拧了起来，透过半开的房门看着门内的郁华。 眼前的Beta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苍白，发梢带着湿润的水迹，眼睛也是湿的。赛罗莫名想起前两次遇见对方，第一次撞见自己林中施暴，他怕得像只小羊；第二次被推出家门，低头露出瘦削的下巴。 一个软弱，胆小，没有自保之力的Beta。 赛罗对郁华下了定义，他并不认为这几个形容词应该安在Beta身上，更不能欣赏有着这种性格的人。但他理解对方因为缺少反抗能力而生的多疑和谨慎，腾出一分耐心说明。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他们已经走了，下次也许会再来。” “如果你不相信我……” 郁华盯着赛罗颧骨上新添的淤青，打断了他的话。 “我相信。”他的目光从那抹痕迹上移开，对上赛罗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赛罗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收起来了。他对郁华略一点头，不再多说，最后提醒一句“注意安全”便转身。 自房门打开起，他就站在一个很有分寸的距离，留给门内的郁华安全和疏离，现在离开也毫无留恋。 郁华一直望着赛罗，他长到这么大，为自己的安危和自由付出过很多代价，也因为伊利亚的恶意无数次付出不必要的牺牲。他从未躲于他人身后，没受过保护，也没体悟过何谓平等。 他给赛罗送创口贴，是因为对方让永远趾高气昂、毫发无损从他这里离开的伊利亚第一次带走一道疤。 尽管那是浅浅的，细小的，和郁华纱布下狰狞的伤口完全不能相比。 而今天赛罗出现，又替他免去一场意料之外的麻烦。 赛罗的背影和每一次从他眼前离开的身影重合，用区区无心之举，强行在郁华人生十七年的荒芜里勾勒出了一个挺拔的轮廓。 直到赛罗彻底消失在视野里，郁华才关上了门。他没有权利改动这套房子的识别权限，所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路过门关的时候停顿片刻，随后俯下.身，把被自己丢下的创口贴重新握进手里。 第10章 赛罗在蓝海的交换生生活算是稳定了下来，他每天过得悠闲，不过更悠闲的是齐安。在蓝海呆满一周后他这个新同桌就开始频繁旷课，赛罗旁边的位置总是空着的，也没有人管。 学校里会盯着赛罗看的人还是有很多，但没有人再来找过麻烦，交朋友的也没有，班级唯二会主动和他说话的人一个是齐安，另外一个就是问过他题目的格兰朵。 “那个，赛罗……我和你一起去吃午饭吧！” 赛罗站在后门，衣摆被两根细白的手指捏住，他转头，看见身后的格兰朵期待的眼神。 又问了几次题目并且都得到了回答之后这个Omega就不怎么怕他了，对着他说话时也不再那么紧张。今天齐安不在，赛罗没有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拒绝Omega的习惯，随意一点头。 格兰朵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她小心地上前一步和赛罗并肩，同赛罗一起走出教室。 去食堂的一路上都是格兰朵在说话，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鸟。赛罗只是偶尔应上两句，有时候会侧头看向格兰朵表示自己在听。 他和格兰朵不是第一次一起做什么事，上回就一起去过每层楼都有的茶水间倒过茶水。那时候格兰朵还很惊讶，她以为赛罗会倒咖啡，但Alpha却接了奶茶。 他们走在一块儿吸引的视线要比赛罗独自一人时来得更多，只是赛罗不在意，而格兰朵似乎是完全没发现。 蓝海高中建了两座小餐厅，每个餐厅建有三层，每层楼的菜色都不一样。 赛罗习惯去顶层吃饭，格兰朵自然跟着他。一楼入口处就有电梯，赛罗和格兰朵并肩往那边走，离电梯口只有一步距离时忽然有一个人往赛罗身上撞。 原本赛罗在学校这种照理来说很安全的地方没有那么强的警戒意识，但刚来蓝海有过一次教训后有了经验，在对方踉跄着往身上倒的同时侧身，那人擦着他的衣摆摔了下去。 赛罗低头，看着对方在脚边挣扎着爬起来，是认识的脸，他微微一怔。 郁华这一下好像摔得厉害，他手掌撑着地面用力，第一下没能立刻站起来，坐在地上缓了几秒后才慢吞吞地起身，艰难地站稳了。 他垂在腿侧的掌心擦破了，脸颊上也留了擦伤的痕迹。校服裤子沾了灰尘，膝盖和小腿那块尤其严重，脏了裤子的那条腿看起来磕伤了，微微屈着。 赛罗的眉头缓缓压了下来，他视线落向电梯口的人群，郁华是从那里面被推出来的。然而刚放学，正是用餐高峰期，聚在电梯前的人不少，难以轻易辨认出谁是罪魁祸首。 况且电梯前聚集的人群虽然都意识到了这个突发事件，在他的视线下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但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的神情，带着三分震惊，似乎完全不知道郁华是怎么摔出去的。 赛罗打量了人群一圈，没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停顿片刻后，他的目光转向面前的郁华。 郁华两只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掌心通红，对上赛罗的眼睛后肩膀轻微地瑟缩。他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但是伤口还未痊愈，一道结痂的疤痕斜斜落在左额角，衬着他仓惶的神情，显得软弱可欺。 “谁推了你？”赛罗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是电梯前的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莫名的有压迫力，让许多人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 滴—— 电梯到了一层，但没有人坐，很快又重新升了上去。 郁华听到赛罗的问话后慢慢往人群的方向看了一眼，惊起小小的骚动，又将脑袋转了回来，对着赛罗轻轻摇了摇头。 赛罗皱眉，“你可以说出来。” 郁华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分明是受了压迫不敢开口的样子，格兰朵更能理解这种生存之道，挨近了赛罗搭上他的小臂。 “……要不要送他去医务室啊？”她踮着脚，在赛罗耳边小声说，打断赛罗接下来可能会有的追问。 她的声音不大，响在这一小片地方。郁华动了动耳朵，目光落在她贴着赛罗胳膊的手指上。 赛罗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郁华既然说没有人推他，停留在原地的人群就松了口气，电梯再下来后纷纷迈开脚步。 嘈杂的脚步声里赛罗开口，是对着格兰朵说的。 “不需要。” “啊？”格兰朵一愣，反应过来后看了一眼郁华，迟疑道。“可……他看起来不太好。” 郁华的视线从赛罗的小臂上移开，落到他的脸上。 “他是个Beta，应当为自己负责。” 赛罗的语气冷淡，回答着格兰朵，目光却与郁华相对。 郁华的身体僵了僵，看清了赛罗眉眼间的不赞同和轻微的不屑。 他忽然明白赛罗在讨厌他，也许是因为他刚刚没有说出一个名字，让对方认为他缺乏勇气。 其实赛罗想的不止这个，在他的观念里，既然还能稳稳当当站着，就可以迈动双腿自己走到医务室去。Alpha和Beta生来应当坚强，他这么要求自己，也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别人。 电梯门还没关，赛罗没再看站在原地的郁华，径直抬腿朝那边走去。格兰朵连忙跟上，匆忙间余光扫过郁华，看见俊秀而苍白的Beta面带沮丧，似乎是很失落地低下了头。 这件事没有被赛罗放在心上，他如常和格兰朵吃完了一顿午餐——因为赛罗的淡然，Omega也没有再在餐桌上提这件事——然后在食堂门口与对方分开。 蓝海在上午放学后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格兰朵饭后可以回宿舍休息，赛罗一般是随便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 他回教室拿了自己的笔记本，而后来到了后山。 赛罗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为了聚众斗殴，他是被聚的那个，经历显然称不上愉快，但这座小山却还不错。 山坡上有树有泉，学校还在里面建了休息区，山里有花林，品种不一，不知道同是学校的手笔还是天然形成的。 赛罗没去休息区，因为休息区建在花林里，显然很容易被情侣列为恋爱圣地。赛罗撞见过一次一对小情侣衣衫不整，Alpha的尖牙快要咬进Omega的脖颈里。 他无心欣赏这种场景，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踏进过休息区，连花林也绕着走。 现在赛罗来后山度过午休时间的地方固定在树林里的一块巨石上，岩石粗砺的表面经过风吹雨淋变得光滑平整，如果不考虑腿的话，赛罗甚至可以整个人躺上去。 赛罗熟练地坐上凸起的石面，岩石处于树木繁茂的枝叶之下，隔绝了大部分日光。他翻开厚厚的笔记，斜倚着身后的树干在膝上翻看，周围只有风拂过树林的声音，偶尔一声清脆的鸟鸣。 身上只一件薄薄的短袖，午后的温度正适宜。赛罗翻动着书页的手不知不觉停下，他的眼睛缓缓闭上，过了一会儿，摊开的笔记本从膝上滑了下去。 赛罗睡了质量很不错的一觉，因此醒来时看到终端显示的时间有点愣神，已经过了下午上课的点。虽然蓝海的课程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必要，但赛罗生理上抵触迟到，他跳下石头阔步离开树林，回到教室才反应过来笔记本落在了后山。 课间休息只有十分钟……他坐在位置上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下课后去后山拿笔记本，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有必要，放学去也一样。 赛罗拿出了他的备用笔记，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放学铃打响。 以前最后一节课下课赛罗总是第一个出教室门，直接离开学校回住的地方，一分钟都不耽误。今天也一样，只不过这回他走出教学楼后拐了个弯，先去一趟后山。 原路回到树林，树荫下的岩石很显眼，但此刻上面正坐着一个人，赛罗的笔记本也被他拿在手里。 鞋底踩断树枝发出咔擦一声脆响，清晰地回荡在这一小片树林里。石头上的郁华却没有抬头，他垂着脑袋，褐色的卷发掩住了额角的伤疤。脸上摔破皮的地方已经贴上了创口贴，灰蓝色的眼神沉淀下来，显得非常专注。 过了一会儿，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手，圆润整洁的指尖点在书页上，Alpha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看好了吗？” 太突然，郁华吓得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是我的笔记本。”赛罗开口。 “对……对不起！”郁华一下子局促起来，苍白的脸上浮上两团红晕，露出一种尴尬又窘迫的表情，连忙双手握着书递过去。 “我不知道……”他有点想要解释，但又无话可说，只好老实道歉，“对不起，看了你的笔记。” 赛罗拿回笔记本，随手翻了翻，书页很完整，和原来没有区别。对方确实只是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而且看得相当认真。 他合上笔记，忽然问。 “看懂了吗？” “……嗯？”郁华没能反应过来。 “笔记本上的内容，你能看懂？” 赛罗重复了一遍问题，郁华从低落的情绪中回神，终于理解赛罗的意思。他看向对方，赛罗脸上仍是淡淡的，但眼神中没了轻视，神情和中午比起来堪称温和。 不是嘲讽，没有任何多余的试探，这只是个单纯的疑问句。 鬼使神差的，郁华点了点头。 第11章 “我看的懂。” 郁华承认。 赛罗眼中透出意外，这些是他从光网上的各大学术期刊上摘抄下来的，有时会在旁边带上注解，但总体来说涉及的范围广，跨度很大。 他抬眼重新打量对方，语气里带着细微的惊讶。 “其实你很有……” 郁华却仿佛被戳中什么，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耸起肩膀，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有！”他一张脸上显出三分畏怯七分抵触，望着赛罗不假思索道，“……我没有天分。” 赛罗动作一顿，慢慢把含在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空气忽然间安静下来，两人周身只有风流动的声音。 赛罗收回了对郁华的打量，他拿着笔记本，客套对郁华点一点头。 “谢谢你把它还给我。” Alpha长腿迈开，是准备走的架势。郁华看他转身露出来的半个宽阔的脊背，心中一慌，下意识跳下石头迈前一步。 “我不喜欢生物。”他脱口而出。 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吐露了真心，郁华的大脑从瞬间的空白中回神，慢慢垂下了头。不知道是说给赛罗听还是在告知自己，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喜欢生物。” 笔记本上以生物学论文为主，赛罗从升上高中起就着手记录，几乎和光网上期刊的更新同步。 郁华在树影下翻阅笔记的侧脸浮现在脑海，Beta长长的睫毛垂落，嘴唇微微抿着，是这几次见面以来最令他顺眼的、专注而认真的姿态。 赛罗转回了身体。 他和郁华面对面，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我不想说你有天分。”赛罗道，“因为天分决定不了什么，也没什么用。” “有很多成就是笨蛋做出来的……虽然轮不到我来管，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他和郁华四目相对，眼神沉静，“随便你心里怎么想——去正视你自己。” 郁华怔怔地望着他。 言尽于此，赛罗自认话已说完。他再度准备离开，只是腿还没迈开一步，郁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是个好人。” 他没头没脑地说，说完一顿，觉得不够似的，还补充了一个程度词，“很好。” “但是你今天中午……”郁华迟疑着，脸上是真心的困惑，“为什么不愿意送我去医务室？” “因为我没有说是谁推了我吗？” 赛罗也很疑惑，甚至忽略了莫名其妙收到的好人卡，不能理解地反问。 “为什么你会想要我送你去医务室？” 郁华语塞，Alpha已经自顾自道。 “这和说不说是谁推了你关系不大，即使我认为你应该说出来……你只是摔了一下，不是很严重，完全可以自己走。” “但是我就是想。”郁华小声地说，“……我那时候受伤了，很疼。” “你不能这么想。” 赛罗语气里透着理直气壮，“你是个Beta，没到必须要得到帮助的时候，不应该主动去寻求保护。” “你要学会坚强，为自己负责。” 原来他中午说的“对自己负责”是这个意思，郁华有点不赞同，慢吞吞地反驳。 “但是，就算是Alpha……在某些时候也会想要得到保护吧？是人就都会有这种时候。” “我没有过。” 赛罗斩钉截铁，他从小在爱中长大，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郁华不说话了。 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然而，没一会儿树林里传来不同于微风拂过的声音。脚步声、人声，由远及近，鸟雀被惊起，林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那声音最后停在他们不远处，隔着憧憧树影，清晰地传来。 “你最近很得意啊？格兰朵！” “她巴上了那个交换生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了，切，谁稀罕啊！” “也不算巴上……我看人家也没正眼看她吧？” 高昂又尖锐的声调，嘈杂的许多声，赛罗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顿住了。 郁华看出了他态度的转变，若有所觉地望了眼不远处的树林。 “你们没必要这么说，是你们自己不去争取的，把我拉到这里不就是因为嫉妒吗？” 格兰朵的嗓音响起来，“别装作看不上的样子了，你们是怕得不到我从赛罗那里得到待遇吧。” “……你！”“胡说什么呢！”…… 传来的声音骤然杂乱起来，伴随着Omega痛苦的闷哼和击打肉体的撞击声，赛罗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步往声源地走去。 郁华跟上，追在了他身后。 赛罗穿过一小片林木，从一棵树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格兰朵。她跪在林中的空地上，金色的长发被人拽在手里，一张脸被迫高高抬起，仰出纤细的脖颈。 好几个人围着她，赛罗认不出全部，大部分都是班里的Omega。为首的是个男生，短短的小黑毛，此刻正站在格兰朵身前，嘴里骂着脏话，一只手揪着格兰朵的头发，一只手高高抬起。 赛罗开口的同时那只手落了下来。 “住手！” 清脆的一声，格兰朵重重偏过头去，左边脸上顷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打人的Omega和格兰朵都愣住了，寻声转头，看见了阔步朝这边走来的赛罗。 小黑毛看着赛罗的神情，下意识松手后退一步，之后才有些懊恼自己露怯似的，懊恼地攥住了衣摆。 格兰朵头发被松开，没来及叫痛，先惊慌地捂住通红的左脸。 赛罗走近，本来气势汹汹围绕着格兰朵的Omega们就像这林中的鸟雀，一下子就散开了。他目不斜视，越过分开的人群，脚步停在格兰朵身边。 格兰朵还跪着，身上的校服脏了，先前接受拳打脚踢，伤痕被掩住，脚印落在了衣服上。 她看着赛罗的脸，胆怯地垂下了眼，身体微微发颤。 赛罗俯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Alpha干净的掌心在眼下摊开，格兰朵的眼睛一下便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很快就流了下来。 她搭上了那只手，被赛罗拉着站了起来。 赛罗等着她站稳，任由格兰朵像只畏缩的雏鸟一样紧紧贴过来，侧头看向打人的黑发Omega。 “……干什么！”对方在他目光下肩膀一抖，还是挺着胸膛硬撑着大声道，“对，我就是打她了！你喜欢她？你以为她很单纯吗？” “还天天找人问题，哈！你问问她，你来之前她哪怕听过一节课吗！” “她……” 格兰朵的身体明显一僵，赛罗的面色不变，平静地打断了他。 “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这些也都构不成你们对她动手的理由。” 黑发Omega的嘴巴半张着，消了音。他看着赛罗的眼睛，过了会儿才道。 “……你要护着她？” 他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冷笑了一声，“随便你怎么说，现在呢，你要替她出气吗？” “我说了，这些和我没关系。” 赛罗慢慢地说，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这一小片地方。 “你们以前是同学，现在是，以后也是。”他陈述事实，“我只在这里呆两个月，两个月之后，我就会走。” 郁华远远站在人群外，听到这句话后抬了抬头。 黑发Omega眉眼间也显出怔忡，赛罗对着他开口。 “打人是不对的。” 打人是不对的，这有点像和小孩子说的话。而且谁都知道新来的交换生很会打，赛罗在后山那件事第二天就传开了。后来他来学校上课，脸上也有淤青，大概是又和谁打了一架。 黑发Omega虽然嘴硬说随便他怎么样，其实心里有点害怕赛罗真的会对他们动手。此时听到赛罗的话，莫名其妙委屈地眼热，他红着眼眶，瞪了赛罗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周围围着的Omega像雀鸟一样散去。 赛罗转回视线，目光落在了格兰朵身上，Omega一直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她浑身都脏兮兮的，小腿被踹了一脚，裤子上很明显的一个鞋印。赛罗看着她微微发颤的小腿，离开她身边，在格兰朵紧张地抬起头时走到她面前背朝着她蹲下。 “你……”格兰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赛罗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说。 “上来。” 过了那么一两秒，赛罗背上一重，格兰朵趴了上来，下巴小心地抵在他的肩头。 “我送你去医务室。”赛罗轻松地把她托了起来，迈开长腿往山下走。 他还差一岁才成年，但属于Alpha的肩膀已经足够厚实、宽阔。格兰朵趴在他的背上，感受到令人安心的沉默和可靠。一直到离开这片树林，赛罗什么也没有问。 本来就是下午放学时间，天色已经不早，明亮的太阳下沉转而变成橘红。以能够让人直视的亮度朝四面八方拨散余晖，天幕被染成橘色，云层像火烧。连同赛罗的黑发和侧脸，一齐映出温暖的色调。 肩颈忽然一湿，格兰朵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 “对、对不起……”她抽噎着，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其实他们说的没错……我不是真心想要问你问题，而且、而且我也不喜欢学习。” “我故意凑到你身边……”她没说理由，只是哭着坦诚，“背后也有和人炫耀。” “对不起，呜呜！” 赛罗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放下她，任由她趴在自己背上，把自己的颈窝哭得湿漉漉。 Alpha高大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一道厚重的阴影，他的步伐沉稳矫健。而在他身后，旁观了一切的郁华凝望他们的背影，踩着赛罗留在地上的轮廓，无声、安静地融进自己的影子。 第12章 医务室很快到了，因为有住校的学生，所以医务室24小时开着，会有校医轮流换班。 赛罗将格兰朵放到医务室的床上就要离开，Omega检查身体他在场不方便，并且格兰朵只是轻伤，他也没有在场的理由。 校医调整了仪器朝这边走来，哭肿了眼睛的格兰朵看着赛罗准备离开的样子，忽然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哑哑的，还带着哭腔。但没说令人困扰的话，只是轻轻地说。 “赛罗。” “谢谢你……再见。” 赛罗和她对视，几秒后唇角扬起，认真道。 “再见。” 他出了校医室门，替校医将门带上，里面的一切动静就被关在了门内。 赛罗刚迈出一步，面前横上一条细瘦的胳膊。他顺着对方纤白的手掌侧头看去，才发现郁华就靠着医务室的墙站着。 他扬眉，用眼神表达疑问。 郁华收回手，走近了，递上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赛罗的名字，是他去见义勇为之前随手扔在树林边的。 赛罗脸上露出恍然的神情，他看着郁华，想到从后山到医务室，对方不知道等了多久。伸手拿回笔记，真诚地说。 “谢谢。” 郁华把笔记还给他了，却仍站着没走。 他就站在赛罗身前，赛罗不好绕道，便再问一句，“还有事吗？” “有。”郁华抿抿嘴巴，深吸一口气抬头。 “你不是对我说，‘要学会坚强，为自己负责’吗？” “是。”赛罗应下。 “不到必须得到帮助的时候，不应该去寻求保护？” “没错。” “那你为什么……要送那个Omega来这里？”郁华盯着他，“她的腿没问题，可以自己走。” 赛罗明白过来郁华的意思，眼里透出点意外，他笑了笑，说。 “你也提到了，她是Omega。” 见过这么许多次，这是郁华第一回 见到赛罗的笑容。尽管那幅度不大，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微笑，不是对着他的，更像是说到“Omega”时自然而然的流露，是对这个词绅士性的礼节。 “……就因为，她是Omega？” 郁华的眉头困惑地皱了起来，不理解为什么光凭这个身份就可以从对方那里得到优待，“Omega和别人没有差别。” “的确没有。”赛罗淡然道，“但他们生性善良，值得尊重，需要去保护。” 郁华怔怔地看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他无意识地问。 赛罗听见了，于是回答。 “不为什么。” 他的语气太当然，似乎讨论的是一个数学上的定论。郁华心里的不理解和迷惑在他的话里像被掐灭的烟头，火星稍稍亮了两下，一下便熄灭了。 因为即使他再追问，即使赛罗有这个耐心，他也在这刻敏锐地明白自己得不到答案。 赛罗的表情告诉了郁华，他打从心底就是这样认为的，他说出“Omega需要保护”的时候，和今天中午在后山对他说“你要学会坚强”时一样认真、断然，不可置否。 “还有问题吗？” 等了两秒，赛罗开口问他。 郁华明白他想走了，攥住了拳头，忽然对赛罗道“你等一下”，说完就匆匆推门跑进了医务室。 赛罗有些诧异，但目光落到手里拿着的笔记本上，还是如他所愿留在了原地。 医务室的大门推开闭合，间隔很短暂的两声声响。郁华不多会儿就跑了出来，喘着气停在赛罗面前。 他的手掌虚虚握着，在赛罗的视线里抬起，张开。 里面是一枚干净整洁，没有褶皱的创口贴。 “你能收下我的创口贴吗？” 郁华注视着赛罗，眼里暗含三分期待，鼓起勇气说：“其实我很勇敢，我知道怎么坚强……我可以保护你。” 让Beta来保护Alpha吗？ 况且这个Beta老是被人欺负，他撞见过的就有好几次，第一次见面就被他吓到。为什么会这么说？毕竟是个男生，要在他面前挽回自尊心吗？ 赛罗在惊讶中失笑，不过照顾到对方的情绪，并没有真的笑出来。 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去接对方的创口贴，告知他事实。 “我不需要创口贴，也不需要保护。” 郁华一动不动站着，他去看赛罗的脸，那道小小的划痕已经愈合，消失无踪了，的确用不上创口贴。 他愣着，手掌还张在赛罗面前。 郁华的头上已经拆了纱布，额角狰狞一道伤疤。这个凄惨的、急于证明自己的Beta，就顶着这样的伤口去给人送创口贴，而对方脸上已经痊愈的伤痕甚至没有他额角的那道疤延伸出的边角大。 赛罗头一次对他认为的弱者在心里涌上一股近乎怜悯的情绪——况且对方拥有才能，算不得一无是处，自尊心也很强。 他这样想着，难得耐下心，缓和了语调，又对怔愣着的郁华说了一句。 “谢谢。” 话音落下，赛罗心里的感性就到此为止，转身离开了。 在原处，过了许久郁华才慢慢收拢手掌。 赛罗是一个强势的Alpha，这毋庸置疑。但他不能依靠对方，基于上述原因，也不能去保护。 作为一个Beta，他被彻彻底底地划在了赛罗的界线之外。 赛罗踏出学校大门的时候终端响起，是法安的通讯。 距离赛罗离开家已经两周，他和母父、弟弟的通话一直很频繁。平时这个点他已经到住处了，赛罗戴上耳机，将视频通讯转成了语音。 “赛罗？”通讯那端法安听到了脚步声，有些惊讶，“你还在路上吗？” “嗯，今天在学校留的比较晚。” “没出什么事情吧？”法安关心地问。 “什么也没有。”赛罗安抚母父，“很平常的一天。” “那就好。” 法安的声音轻快起来，“现在也许有一点晚了，你还没有到家……但是今天我做了很多好吃的，你愿意回来吃晚饭吗？” 因为智能机械的发展，法安还需要忙工作，所以尽管他的厨艺高超，也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过菜了。 “我当然会回去。”赛罗很快答应下来。 顿了顿，又问，“他在吗？” “什么‘他’啊，他是你父亲，没大没小。”法安笑着批评他一句，“安德烈今天在家，是特地提早从军部回来的，他和赛西尔都很想你。” 赛罗没说什么，眉眼却是舒展的。 他“嗯”了一声，在从学校回到住处的路上便和母父敲定回家吃饭，住一晚明天再回来的事情。 法安的通讯在赛罗走进住区的同时挂断，因为要回家，赛罗没回住处，直接上了流星舰。 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到A区的时候已经七点钟。赛罗将飞舰落进上将府的停机场，出舱后双脚踏上熟悉的地面，竟也升上一股阔别已久的滋味。 他穿过花园从后门进，一楼的餐厅果然已经聚满了一家人。长桌上菜色丰富，热气袅袅，没有一个人先动。 赛罗出现的时候赛西尔立刻就叫了一声，很孩子气地从位置上扑过来。法安站起来，脸上笑意盈盈，安德烈倒是坐着没动，但他不开口挑刺已经是对赛罗最大的爱和宽容。 揉过弟弟头，和法安打了招呼，轮到安德烈的时候，赛罗也罕见的平和地喊了句“爸爸”。 安德烈眼皮一掀，等赛罗和赛西尔坐好，拍板道。 “吃饭。” 法安学生时代选修过烹饪，成绩一直是A。一家人沉迷在美食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两个Alpha也没有闹矛盾，不过除了思念的因素在，更大可能是赛西尔只给哥哥夹菜，而安德烈也被法安喂得好好的。 饭毕，大家一块儿在客厅里看电视。没多久安德烈就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法安泡了一壶茶，很快也跟着上了楼。 楼下只剩兄弟两个，赛西尔不太想看新闻了，跑去把自己新收的拼图拿出来。 这个拼图是一个系列，赛西尔自己拿一套，推一套给赛罗，要和他比谁拼得快。 赛罗嫌他幼稚，手上拆拼图的动作比谁都快，中途为了打断赛西尔的节奏还扯断了弟弟扎着小揪揪的皮筋。因此虽然最后关头让着弟弟让他赢了比赛，还是气得赛西尔跟他冷战。 冷战五分钟，一条新闻的时间兄弟俩又和好了。 赛西尔看了看时间，快要十一点钟，推着赛罗让他上楼睡觉。 “你明天要早起的。”小Omega认真道。 “迟到也没关系。” 赛罗这么说着，还是站了起来，顺着他的力道往楼上走。 “嘿嘿，你不喜欢迟到的。” 赛西尔揭穿哥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上了三楼，他们在赛罗的房间门口分开，赛西尔要转身的时候看见赛罗带上楼的笔记本，随口问了句。 “你回家还带笔记呀？” 其实是没来得及放回去，解释起来比较复杂，赛罗简单道，“晚上睡前翻翻。” “也只有你看得懂，我晚上睡前看这些东西会做噩梦的。” 赛西尔很讨厌生物和化学，但其实这两门课的成绩还不错。不过他和赛罗预选的专业南辕北辙，赛罗笔记本上那些专业性很强的内容他确实看不懂。 赛罗本来想说什么，目光落在笔记上的时候脑中忽然掠过一张脸，他推开房门。 “别人也能看懂。” “嗯？”赛西尔脑袋上的小揪揪一晃，抓住重点，“别人？你把笔记给谁看啦？” 赛罗只笑不说话，赛西尔瞧了他半天，只好勉为其难地松口，问起别的。 “好吧好吧。那是你新交的朋友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厉害？” 赛罗伸手一弹他脑门，嫌他是“疑问百科全书”，最后还是回答。 “不是朋友。不太了解，不过能看懂我的笔记……” 他想到那个Beta几次相遇总是露怯的脸，又回忆起对方翻阅笔记时认真的视线，“应该是厉害的。” 耳边是那句“不喜欢生物”，赛罗垂眼，在心里多添了一句。 如果他愿意的话。 第13章 自那天把格兰朵送去医务室后赛罗和对方就再没交集，虽然仍在一个班级，赛罗也能感觉到Omega隐晦落过来的视线，但格兰朵不再找他问题、聊天。两人间虽然从未开始过什么，却退到了比一般人更为生疏的界线。 赛罗在蓝海的生活还是如常，就着自己的步调学习，每隔一周找原来的同学要伯顿的学习资料，回住处前偶尔去W区别的地方逛逛。 他在学校里独来独往，齐安不旷课的时候就和对方一起吃饭。Alpha冷淡英俊，身姿挺拔，走在路上永远昂首阔步目视前方——看起来有目标性，又富有执行力，自信里混杂着由底气沉淀出来的自傲。 在蓝海高中这种基调懒散的地方，他格格不入，同时也非常特别。 总有人会忍不住看他。 又是一天午休，赛罗不知道这一上午导师们都讲了什么，但不妨碍他在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的学习里感到一丝疲惫。 从食堂回来后赛罗一如既往带着笔记本去了后山，他从上次在树荫下睡着起养成了在这里午休的习惯。树林清幽安静，忽略偶尔会透过来的情侣缠绵的声音，总体还算个好去处。 赛罗在林间穿行，踩过折断在地的树枝和碧碧青草来到老地方。 那块巨石孤零零在树影里立着，赛罗走过去，靠近时却发现石头后还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双腿屈在胸前，抱膝坐着。背靠着石头，脑袋垂在一边。 他的眼睛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褐色的卷发散在额头，发丝间能看见额角上的伤疤，浅浅的，刚褪了痂，变成一道肉粉的纹路。阳光在光滑的叶片上跃动，透过树枝交叉的枝干投下方形的光斑，那片光正落在他的脸上。原本太过苍白的皮肤被阳光的色调中和，细小的雀斑像零碎散落的满天星，这一切令他的脸显得软绵绵、又暖洋洋的。 赛罗站着没有动，也没有立即发出声音。他垂眸看着对方，郁华现在几乎是蜷缩在他脚边，看起来非常无辜而无害。 也许是又被人欺负了，所以躲在这里。 脑中滑过这样一个念头，自然而然联想到先前在对方家门口撞见的那两个不怀好意的Alpha。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遇到麻烦——这种想法短暂地在赛罗脑海里停留一瞬，随后便隐去了。 他没有选择叫醒对方，由着自己圈下的地盘被这样一个柔弱的Beta占去一角。自己攀上巨石，背靠着树干翻起笔记。 郁华是在书页翻动的声音里睁开眼睛的。 脸上被阳光照得暖暖的，他眼睫抬起，灰蓝的眼睛还浮着迷蒙的光。手指摩挲纸张的细微声响爱.抚他的神经，他在这样的响动里昏昏欲睡，又随之清醒。 郁华直起身体，彻底醒了神。 他仰起脑袋，看见了上方赛罗翻书的侧影。 Alpha淡漠的脸映入眼帘，郁华的视线静止了，静默地停留在对方身上。他仰头看了许久，自己也分不清一眼望到了什么时候，直到脖颈泛酸，直到被凝望的Alpha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下了头。 赛罗平和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到了笔记本上。 郁华的心在他的跳动起来，赛罗没有赶他，他却坐不住了，主动站起来开口。 “我早上就在这里了。”他解释，“……不是特意在这个时间过来。” 就算真的是这个时间过来的，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赛罗在这里午休的事情又没有宣告大众。这里也没有被他买下来，谁过来都可以。 赛罗并不认为他需要解释，但视线落在他脸上，还是问了一句。 “你没有上早上的课？” 郁华的脸上没有新伤，不太像被欺负了的样子，不过也可能伤在身上。 “没有。” “又被欺负了吗？” 郁华因为那个“又”字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赛罗眉眼间泄出点不解的情绪，开口问。 “那你为什么不上课，来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 郁华的身形顿住了，原因似乎很清楚，但追根究底来说，郁华自己也不太明白。想说的话噎在了喉咙，他张了张嘴，细红的舌头在空气里露了一会儿，很快又把嘴巴闭上了。 树林是天然的帷幕，将空间分割成许多块。在林间流动的风却是荤素不忌的传声筒，送着他方抵达这一小片天地。 隔着繁盛的林木隐隐约约传来一对年轻情人的交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只是控制不住……”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视线就停在了你身上……不是我不想，我停止不了，做不成别的事……” “但我不是故意逼近你，我知道你抵触这样，只是想守在离你近一点的地方……” “我被你拒绝，因此只能出此下策。” 声音停了，过了会儿，变成缠吻的水声。 赛罗对情侣间的矛盾无动于衷，他看着郁华，以眼神催促。 郁华无言以对，他避开赛罗的视线，目光无目的地瞟，最后无着无落地停在赛罗手里的笔记本上。 他的眼神是逃避性的，不含任何意义。赛罗顺着他的视线一同停上手中的笔记本，却心下恍然。 “要看吗？”思索片刻，赛罗问他。 “什么？” 郁华愣愣的。 “笔记。”赛罗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可以借给你看。” 郁华反应了半晌，看了看那本笔记本，又看了看赛罗的脸，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有了台阶可下，郁华连忙抓住，用力点头。 “谢谢你。” “不客气。” 赛罗很有教养，客套地回了一句，决定了就不耽搁，合上手里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郁华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指头很珍惜地触上笔记本的封皮。他捧着属于赛罗的笔记本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却发现赛罗还是以原来的姿势坐在石头上。 “你……”郁华有点结巴，像个傻瓜，“你怎么不走？” 之前他们的对话一结束，郁华就会见到对方的背影。 赛罗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拿了笔记就让我走？” 郁华的脸涨红，脸上的雀斑都生动起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走。”赛罗打断了他，扫了眼终端显示的时间，“我在这里午休。” “……啊。” 郁华呆呆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又急急把手上的笔记本推回去。“那、那你自己看吧，什么时候借给我都可以。” 他不可自控地关注着赛罗，因为没有接近的途径，就远远跟在对方身后。树林里高大的树木之后，他藏着，知道对方总是在午休时靠坐在石头上翻书。 “我现在不看。” 赛罗没接笔记本，示意他拿回去，“你只能在午休的时候看这本笔记，下午上课前还给我。” 他对着郁华道。 “以后不要逃课了，上好上午的课。” “……以后？”郁华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这个词，“你是说，以后午休的时候我都能过来借你的笔记本看？” 赛罗点一点头，停顿片刻，“你想抄下来也可以。” 他认为郁华有才能，但对方并不能善加利用。赛罗不喜欢眼前的Beta软弱可欺的性格，因此为其荒废的天分心生遗憾。他做事随心，便伸手拉一把。 赛罗说完就将头往后枕上树干，阖上眼睛，是要小憩的意思。 郁华见他这样子，空怀满腔激动不敢再开口，怕吵人。只好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遇见好事那样，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 空气是安静的，气氛却雀跃——至少感受在郁华身上是这样。怀抱赛罗的笔记，等于对方亲自开口允诺他一条靠近的途径，郁华匹自高兴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挨着石头坐在草地上。 头顶上赛罗的呼吸均匀，那呼吸声很浅，需要凝神去听。 但郁华坐在石头下，并不怎么费神，似乎树叶、风都在耳边静止，只有赛罗清浅的呼吸，像海潮一样漫上来。 他垂着眼睛，带着薄茧的指腹缓缓摩擦着笔记本封皮上赛罗的名字。伴着耳边的呼吸，细白的指尖勾勒过赛罗挺拔锋利的字迹。 “赛罗。”郁华轻轻地叫。 他叫完，感到一点不好意思，弯起唇角小小笑了一下。接着，又耐不住的，在嘴里呢喃了一遍这个名字。 “怎么了？” 头顶上忽然传来赛罗的声音。 郁华吓了一小跳，赶紧闭上嘴巴，反应过来又连忙道，“没有事”。 赛罗没再说话。 郁华自己坐着，翻开笔记本接着上次看到的地方继续往下看了一会儿。期间赛罗一直保持安静，郁华眼睛盯着笔记大脑却分神，过了两秒，小声问了一句。 “赛罗，你睡着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听到赛罗说，“没有。” “……你最近都不和格兰朵说话了。”郁华知道那个Omega叫什么，他记挂这件事情许久，总算有机会问出口。“为什么？” 赛罗没在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格兰朵不再有交集，闭着眼睛反问。 “那天你不是也在场？” 郁华回忆起那天撞见的简单而低级的霸凌，低声道。 “其实你可以和她说话的，只要你想。你能够保护她的，对吗？” “我现在的确可以。”赛罗淡淡道，“但两个月后呢？” “如果我和她交往了，我可以带她走，或者为她做更多。但我们没有。” 作为很普通的朋友，如果因为他而遭受伤害，那么各退一步对谁都好。 “那你为什么不和她交往？”郁华追问。 “时间太短了。” 赛罗坦然，“可能相处时间久一点会交往，现在还太短了。” 他们没相处太久就碰见了这件事，如果再相处下去，也许就会喜欢上，变成互相喜欢。 郁华察觉到赛罗将“时间”这一原因摆在了“喜欢”之前，Alpha似乎相当肯定日后喜欢上对方的可能性。郁华不自觉捏紧了书页，轻声反驳。 “你既然现在不喜欢她，怎么会觉得以后就可能喜欢上呢？” “她是一个Omega，长相漂亮，性格可爱——而我是个Alpha。”赛罗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显然，我们很容易产生感情。” Alpha将喜欢这种情绪的生成解释的像“光和水的作用下种子就会发芽”，郁华在赛罗的话里隐约揣摩到他对于恋爱的理解，不确定地说。 “你认为……一个Omega和一个Alpha在一起就会谈恋爱吗？” “很大可能。”赛罗道。 “那么……”郁华忽然迟疑起来，“你以后的交往对象……” “当然会是个Omega。” 第14章 午休时间，赛罗靠着树干睡觉，他背后垫了个丝面的羽绒填充靠枕，是郁华拿给他的。 距离定下中午借笔记的事情已经有一个多星期，郁华天天都会来这里报道。第二天赛罗到了，将笔记本递过去以后郁华就反过来给他递了一个靠枕，等到午休时间结束，两人把东西交换，再各自带着笔记本和抱枕离开。 郁华坐在石头下，盘着腿，笔记本就放在他的腿上。他的终端开着，光屏弹出，在阅读的间隙将笔记的内容输进终端的备忘录里。 空气里只有郁华轻轻敲字的声音和赛罗均匀的呼吸，一周多的时间，他们间总是安静的，只偶尔说一两句话。 郁华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为每一天的午休欢喜雀跃，坐在这里一颗心便安稳平和。 下午正式上课是两点钟，郁华看了一眼时间，关闭终端，小心地收好赛罗的笔记本。 他按了按由于长时间低头僵硬酸涩的脖颈，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而发麻的腿，然后抱着笔记本凑到赛罗身边，准备叫醒对方。 赛罗一开始不习惯，在这里就算刻意闭着眼睛也不会睡着，后来逐渐适应了，在和煦的暖风中睡得很熟，还要靠郁华喊他起来。 夏渐渐深了，天气也越来越热。正值中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Alpha脱了外套，只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两条有着流畅肌肉线条的胳膊都露在外面，衬衫扣子从上往下解开两颗，能隐约看见里面形状锋利的锁骨。 树林里的温度比外面要低一些，阳光的热度被交错的树叶过滤，落下来只是明亮的光。郁华穿的整齐，校服外套两边敞开，也不觉得热。 赛罗刚躺下的时候领口的扣子还没解开，郁华的手下意识摸上他的胳膊，担心他着凉。触手是一片紧实的皮肤，由内向外发着热，是Alpha火热的体温。 担忧散去，郁华该松手了，可手掌却不受大脑控制，鬼使神差地又握紧一点，掌心贪婪地牢牢贴着赛罗的小臂皮肤。 这不对。 郁华理智地判断自己现在的状态，但他的理智脱离体外。他的身体是诚实的，是渴求的——郁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赛罗的睡脸，手握着对方的胳膊，上身前倾，垂下的发尖隔着一段距离悬在Alpha的脸上。 现下赛罗周身的气场不再那么生人勿近，只留着眉眼间天然的冷硬。他像一只长相凶悍的野兽，却不会伤人，因为他已经失去戒备，乖乖睡着了。 郁华能从赛罗平缓的呼吸声中判断出对方正在沉眠，但他自己呼吸声却因这一认知急促起来。 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跳动的频率加快，郁华垂下的睫毛颤动着，灰蓝色的眼睛晃起波纹。 赛罗睡在树荫里，郁华此刻俯身挡在他身前，拢下的光线就更暗了些。Alpha英挺的脸部轮廓没在阴影里，挺拔的鼻梁像海上礁石，嘴唇的形状看起来很美。 心脏停跳了，睫毛不再颤动，灰蓝的眼睛无波无澜。 郁华忽然吻了下去。 嘴唇相触的那刻先前静止的一切才骤然生动起来，赛罗的温度、触感都由他们相贴的唇瓣传递，在郁华心里掀起滔天骇浪。 他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近来想要接近对方的迫切渴求终于有了正当理由。十七年匮乏的感情如逢甘霖，每一条根须都张牙舞爪，叫嚣着要在赛罗身上扎根。 耳边是郁华才听得见的沸反盈天，发声源是他身体的每个细胞，喧闹中只有旁观的理智在哀嚎，在这一刻连郁华本人都忘了它。 漫长又短暂的几秒钟，郁华终于从赛罗唇上抬起了头。他眼里浮着一层水光，呼吸急促，推了推赛罗的胳膊，在Alpha睁开眼后逐渐清明的视野里露着一张通红的小脸。 “要上课了。” 他对醒来的赛罗小声说。 这是不平凡又平凡的一天，不平凡的是郁华度过了十七年人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 而平凡在于，郁华和赛罗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他喜欢赛罗这件事，和对方无关。 放学，郁华带着抱枕回到了住处。他和赛罗住得很近，也知道对方从学校回来会走哪条路，但两人从未同行过。 在门口进行身份识别，大门解锁，郁华在推开门的瞬间就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他低头看了看门关处摆放的鞋子，走进客厅，果不其然在沙发上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 一个Omega，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伊利亚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好久不见。” 伊薇笑意盈盈地和郁华问好，她坐在沙发上，很自然地一指对面的沙发，像招呼客人一样对着郁华道。 “刚放学吗？快坐下吧。” 郁华沉默着，他先走到一边将手里的抱枕放到一张躺椅上，而后才在伊薇对面坐下。 伊薇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动了动，轻轻地笑。 “什么东西，是抱枕吗？你上学可以带这个？” 她说完，刚反应过来似的，“对不起，我忘记了。这是不是A区，你的学校要求不会那么严格。” 郁华听完她的话，平静地问。 “那么我的妹妹，你来这里做什么呢？还带了这么多人？” 他扫了一眼在伊薇身后站成一排的人，有Alpha也有Beta，穿着印有家族徽章的工作服，看起来并不像是保镖。 伊薇的表情在听到“妹妹”两个字时有片刻的凝固，但很快就恢复如初。 “是带来保护我的啦。”她眨了眨眼睛，“上次伊利亚不过是找了两个Alpha来和你开玩笑，你就下那么狠的手，还和爸爸打小报告，害得伊利亚的禁足时间又多添了一个月。” 她故意叹了口气，“你这个性格，我一个人可不敢来。” 郁华不动如山，垂着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手指一下下拨弄着桌子上的茶水杯，显出一分百无聊赖。 伊薇在他脸上没看出任何情绪，停顿一会儿后笑出了声。 “开玩笑的，你忘了？今天是更新设备的日子。” 郁华按在杯沿上的手顿住。 “爸爸还是最宠你，我们三个人，还不是特地只给你修了一间私人实验室？”伊薇笑道，“我和你也差不了几岁，爸爸真是偏心。不过你确实比我聪明很多，毕竟遗传了你妈妈……” “伊薇。” 郁华忽然开口打断她，“今天你没必要来。” 他们的父亲的确单独给他建造了一间实验室，就在二楼，连同这套房子一起交给了他。实验室的设备和资料样本会定时更新，都是伊文直接派人来，挑着郁华去上学的时候。 就像复原被伊利亚摔砸的一片狼藉的屋子，一切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行。 “是我特地和爸爸申请，想来看一看，毕竟我们也有半年没见了。” 伊薇姿态端庄，面上的关怀也无懈可击。她甚至在进门之前换了拖鞋，然而这一切就像摆在她面前的那杯热茶一样。伊薇泡好茶水，做足礼貌，但永远不会喝这里的茶水一口。 那是低级的，不可同流合污的。 “况且，这明明是好事，是爸爸对你的照顾，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呢？” 伊薇望着郁华的眼睛，“虽然我有点嫉妒你的天分，但是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利用它。你天生适合实验室，如果只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浪费天分，那就太可惜了。” 女性Omega特有的纤细声线温温柔柔地响起。 “你妈妈肯定也是喜欢实验室，才会在志愿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虽然那场实验的结果不太好……不过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一定是希望你能和她一样。” 郁华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他脑中浮现出赛罗的脸，Alpha认真到庄重的声音回荡在耳边——Omega都是善良的，值得尊敬的，需要去保护。 郁华看着伊薇，困惑地拧起眉头，发自肺腑地不解道。 “他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赛罗怎么会这么想呢？ “……什么？”伊薇没听明白。 “没什么。” 郁华站了起来，低头冷漠地和伊薇对视，“我是问——你希望我和她怎么一样？一样死在解剖台上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伊薇正在说话，视线里郁华却突然绕过茶几，接着她头皮一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郁华拽着头发按在了茶几上。 “你说的对，你真应该带几个保镖再来我这里的。” 郁华一只手按着她的脑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尖头物体，抵在了伊薇的脖颈上。 “你明明知道哥哥脾气不好的，为什么胆子还这么大呢？” 他们身后负责更换实验样本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来。郁华的身份是家族里公开的秘密，他和伊薇原则上来说都是他们的绝对上级。 伊薇的侧脸贴着冰凉的茶几，感受到抵在自己颈见的东西，心中不可抑制地升起恐惧。 她怀疑那是针头，郁华的的确确有天赋，他抵触实验室已经成了生理反应，但隔一段时间必须进去一次，给伊文“交作业”。伊文需要看到他的价值，不会白养着他。 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在实验室里都弄出了点什么东西来，伊薇想起传到弟弟终端上的那几张照片，屏幕上溃烂的人脸令人反胃。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伊薇理智上认为郁华不可能敢真对自己做什么，但心理的恐惧无法避免。她勉强笑一下，“我和你道歉，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 “伊利亚找来的人第一次因为意外，没能对我动手。第二次来，就变成了那样。” “伊薇，你还会来吗？” 郁华问。 伊利亚派来的那两个Alpha生命无忧，却不成人样。他被恶心得好几天没吃下饭，伊文看到照片后却笑了，轻轻松松多罚了伊利亚一个月禁闭。 伊薇想起父亲满意的眼神，咬住牙关。她顾忌着郁华抵在她脖子上的东西，不敢挣扎，只能努力忍耐着怒火。 “是我错了，你放开我，我会马上离开的。” “你还会来吗？”郁文重复。 伊薇深吸一口气，“不会了，我不会再来。” “这样很好。” 郁华喃喃了一句，松开了伊薇的头发退后一步。他好心地伸手扶了对方一把，伊薇坐直了才发现郁华手里的不过只是一支羽毛笔，抵着她的正是那支笔的笔尖。 “我接受你的道歉。”郁华轻笑了一声，“因为你不会再来，就不和你说再见了。” 伊薇的胸口起伏，郁华的笑声落在她耳朵里变成最响亮的嘲讽。她回忆起自己刚刚狼狈的模样，脸上情绪变换，过了许久才调整好表情，站起来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郁华冷冷看着伊薇离开，直到大门带上，才像泄了劲一般靠回沙发里。 他随手把羽毛笔抛上茶几，手伸进另一边校服口袋，把兜里小小一枚的椭圆形的容器拿出来。 郁华盯着里面浅绿色的液体看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哈”了一声。 第15章 赛罗到了后山，熟悉的树林空空荡荡的，那块立在树荫下的石头边没坐着人。 他略感意外，因为每次郁华总是比他先到，这是第一次出现他来了没见到对方的情况。 赛罗扫了眼终端时间，迈着长腿走到石头边，手一撑就坐了上去。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百科全书似的厚厚一本，被两个人共同翻了将近一月，书页仍是干净整齐，看得出是被精心爱护的。 现在已经完全进入夏季，树林顶上的太阳炉火般发着热。厚厚的云层层叠堆在太阳下，有时风一吹，云半遮了太阳，阳光暗下来；再过一会儿，云层又不知不觉飘开，林中的光线就又亮了。 赛罗在变换的光线中看完了今天上午新摘的资料，树林静悄悄的，只有他翻动笔记的声音。 他抬头，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在树林的入口处。赛罗等了半晌，再度看了看终端显示的时间，距离他到这里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郁华仍没有要来的迹象。 郁华总是很守时，对借笔记这件事是相当看重的。 赛罗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合上笔记本起身。 他怀疑对方来的时候又受欺负，被人堵在路上。毕竟一起呆了这么久，赛罗虽然不觉得一个Beta需要人替他出头是什么好事，但自认也不能在对方鼻青脸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做到不闻不问。 基于这种可能性，赛罗打算先去郁华的教室看一看。 他和郁华彼此都没有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只在平时的只言片语里听郁华提过他比自己小一届，正在读高一三班。 赛罗去了高一的教学楼，迈开长腿走上楼梯，径直到了三班门口。 他停在门前，没有拷问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抬头看门上印着班级号的门牌，因为不用做这些事赛罗也能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教室的前门大开着，放眼望去整个教室空无一人，除了坐在讲台桌上的郁华。 上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大概是生物，教室里全息投影还开着，人体内部构造的平面图展示在光屏上，解剖人体的各个要点化作流程图在投影中陈列。 郁华就坐在投影里，他双手撑着讲台，头高高仰起，带动上半身后倾。鲜红的人体组织图片环绕在他周身，在赛罗的视野里，各色解剖图和郁华的身体层叠交错，投影映上对方的皮肤，好像一并看清了郁华肌肉下蜿蜒的血管。 他屈指敲了两下门，然后踏步走了进去。 投影被动过，最初还未被剖开的人体安静地浮在半空，面对面悬在郁华的头顶。 Beta的侧脸被设备的光线映出一点浅蓝，他眼睛一眨不眨，灰蓝色的眼睛直视上方的投影。这一刻他仿佛融进了周遭的图片，身体被数据同化，一并变成待解剖的尸体。 直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在讲台旁边，赛罗在他身侧停下，高大的身躯也穿进了围聚在讲台的图片里。 郁华按在讲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像终于从某种情绪中脱离似的，长长的睫毛一颤，缓缓低下了头。 “你今天没来。”赛罗开口。 Alpha清冷的声音传进耳朵，郁华的神情在熟悉的声音里变得怔忡，又逐渐在怔忡中生动起来。 他转过头，有点呆地看着赛罗。 过了几秒，郁华的小腿微微晃了晃，小声说：“对不起。” “所以你今天还要看吗？”赛罗和他对视，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 郁华的目光从赛罗脸上转到了他手里的笔记本，这回回答的快了一点。 “要。” 他开口，但坐着没动。 赛罗听见他的回答，站着等了一会儿，发现郁华仍坐在讲台上，没有下来的意思。 “……你想在这里看？”赛罗不太确定地问，他看了看神情中仍透着细微恍惚的郁华，还是把手里的笔记本递了过去。 郁华抬手捏住了笔记本的一角。 赛罗准备松手，手上的力道刚刚减轻，就感觉到拿在他们手里的笔记本有往下掉的趋势，只能再次合上想要松开的手指。 郁华手依旧捏着他那侧的笔记一角，眼神迷惘无辜。 赛罗的眉毛慢慢蹙了起来，他弄不清郁华想法，直觉对方现在的状态奇怪，和郁华一人握着笔记本的一边僵持片刻后，决定把本子收回来。 手上用力，赛罗将笔记本往自己的方向抽。 然而，原本一动不动保持那个姿势的郁华随着他的动作，很配合地下了讲台，顺着他透过笔记本传来的力道抬步走到他身前。 赛罗怔住了。 他垂眼，看着有着一头卷发，此刻乖的像个娃娃，或者木偶的郁华，眼中显出思索，握着笔记本侧身朝门口走了一步。 郁华果然跟着走，脱离了投影光线的映照，他的脸颊恢复了正常的颜色。身体从光屏中穿过，跟随着赛罗的脚步跨出了人体解剖图的重重包围。 以握在两人手里的笔记本为纽带，赛罗带着郁华一步步走出教室，将悬浮在半空的那具人体、各色浓艳猩红的图片都抛在身后。 郁华脑中的画面混杂，视线定格在眼前赛罗的背影，一步又一步，纷乱的思绪倒流重新蜷缩回记忆的一角。 最后一步，他踏出教室，迎面是落进走廊的大片日光。赛罗在明亮的光线下转身，终于成功抽出郁华手里的笔记本，顺手给这个不省心的Beta来了一下。 笔记本拍上脑门，不轻不重的一下，郁华浑身一抖，好似从泥沼脱离，整个霎时“活”了过来。 “对不起，我……” 理智回笼，郁华自觉添了麻烦。他听了赛罗一句简单的点拨，就真的再没逃课，老实坐在教室里等着午休去后山报道。 这节上的是生物，高一的生物课程大多是书面知识，下一年才会上解剖的实操课。没成想导师今天来时出了意外遗失课件，干脆联网提前给他们上解剖课的理论基础。 全班同学或恶心或好奇或惊叹，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同众人隔离开。头冒冷汗，浑身发抖，伊文给他准备的实验室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解剖台和手术刀。 他沉溺回忆，在漩涡中度过了一整节课，窒息感扼住咽喉，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赛罗却没心思听他道歉，敲完人手下移一松，笔记本落进郁华怀里。他看一眼郁华身后的教室，大开的门内投影未关，赛罗再度进门，郁华抱着笔记扭头，看见Alpha利落地关闭设备。 一张张图片在空中消散，郁华微怔，望着赛罗走回身前。 “等了你很久。”赛罗开口，神色带着走形式的不满，“没有下次。” 郁华揣摩着他的表情，一时分不出他是否生气，立刻接口。 “我知道了，对不起，今天是个意外。” 他想了想，“以后就算有事也会和你说的。” 赛罗扬了扬眉，心想这个Beta并不理解，他呆在蓝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很快就会走。 郁华再不抓紧时间看他的笔记，就真的没有下次了。 赛罗不欲解释太多，郁华今天虽没同他猜想的一样被欺负，但状态看着也不怎么妙。他确定一遍“你现在要看笔记吗？”，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抬腕看了眼终端。 时间不早，再来回一趟后山显得多余。赛罗目光扫过郁华苍白的脸和敞着门的教室，开口决定。 “不去后山了，你跟着我去班里。” 他说着已经迈开长腿，“今天在教室看吧。” 郁华反应几秒，等赛罗走出几步了才慢半拍拿着笔记跟上。他追到Alpha身侧，看着对方冷淡的侧脸有点想问，“那为什么不在我的教室看呢？”。话到嘴边又咽下，觉得太过得寸进尺，最后只在脸上露出一个克制不住的笑容。 一路穿行，下了楼梯，走过回廊，绕到高二的教学楼进了赛罗班级的大门。 他班里倒还有几个人留着，看见赛罗带人进来不约而同投去视线。赛罗视而不见，在位置上落座后拉开身侧齐安的椅子，以眼神示意郁华坐下。 郁华顶着旁观者打量的目光，面色平静，心中雀跃，坦然坐在赛罗身侧。 一个月来整时整点的午休固定了赛罗的生物钟，Alpha指腹一按眉心，脸上泄出些微困乏。 “你自己看，回去的时候不用和我说。” 赛罗俯身伏在桌上，头枕着胳膊，面对郁华闭上眼睛，“我睡一会儿。” 郁华轻轻应声，看着赛罗陷在臂弯里的脑袋，微微升出懊恼。 糟糕，忘记从教室里带抱枕出来了。 虽然姿势和在树林里有差异，教室里还多了碎杂的人声，但赛罗还是睡着了。 他自我感觉只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却正听见响到尾巴的上课铃，郁华已经走了，身边的人换成了齐安。 笔记本好好放在桌角，赛罗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直起身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难得来上课的齐安听到动静，挨过来，先寒暄一句。 “兄弟，醒啦？” 赛罗懒得回这句废话，下巴一抬，反问，“今天有空来学校了？” “哎，其实我一直在学校，跟别人玩呢……”齐安交朋友的本事是天生的，来蓝海听了一周课后深觉学这些玩意儿不如挖掘拓展一下人脉。 他想到从自己位置上离开的人，憋着等赛罗睡醒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那人你认识啊？” 赛罗眼皮都不动一下，“谁？” “就……”齐安一下卡了壳，他隐约摸到蓝海有这么一号人，但竟忘了打听名字！只能道，“刚刚坐你旁边的。” 那个Beta。 赛罗了悟，点点头回一句。 “算认识吧，怎么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齐安锲而不舍，追根究底。 “他被人欺负，我帮了他。”赛罗不知道同桌的好奇心是从哪儿来的，随便做了个总结。“到底怎么了？” “——被人欺负？” 齐安答非所问，扬声喊了一句。脸上的神情震惊和迷茫混杂，“可是我听说他……” “你别说了，我先和你说。” 赛罗敲了敲桌面。 “啊？”齐安看着赛罗略带不耐烦的脸，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导师看了你很久了，现在还在看。”赛罗平静道，“我劝你现在把脑袋转回去。” 齐安的动作顿住了，干巴巴转头，正好和讲台前的导师四目相对。 第16章 齐安那天的话终归是没说下去，他和导师对视的下一刻就被叫起来答题，答完坐下之后不太好意思在导师眼皮子底下继续和赛罗聊天。 等那一节课过去，齐安基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而赛罗对此也没有追问的兴趣。 日子一天天过，距离交换生回伯顿的日期不足十天，齐安也逐渐收拢了交友的业务，正常来上课的时间变多了。 赛罗的作息一如既往，呆在蓝海的最后一周仍履行着把笔记借给郁华的承诺。他不太确定对方具体记下了多少，但看Beta认真的样子，总归是记下了一些东西的。 欧姆星的雨水并不充沛，只有在夏季会多下几场雨。这天的天是半阴的，树林里的光线不明不暗，只有风比平常要大一点。 但没一会儿天色就全阴下来，云层的颜色变深，由浅灰转成黑色，顷刻就吞没了太阳。光线被大团的乌云遮蔽，落入林中的光像被蒙了层黑布，周遭一下便昏暗下来。 雨开始下的时候赛罗还在睡觉，郁华的手轻推上他胳膊的同时一颗豆大的雨珠砸落在了他的脸颊。赛罗睁开眼，第一眼以为看到了后山的傍晚。 “下雨了。” 郁华站在赛罗旁边，手里的笔记本已经合上了，苦于下落得越来越快的雨水，抱在手里不敢递出去。 “先回去吧？”他问赛罗。 赛罗点头，虽然从后山回教室这一段路程不近，但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躲着指望雨停了再走。 他从石头上翻身下来，鞋底刚一踏上地面头顶又连着被砸了好几颗水珠。 郁华看了看只穿着一件单衣的赛罗，Alpha的上衣被胸膛肌肉撑出轮廓，整个上身一目了然。他不再试图把笔记还回去，没多犹豫就脱下外套，把手上的笔记本牢牢包好。 雨有倾盆之势，赛罗迈开长腿跨出一步，正要快步离开，腕上的终端却忽然响了。 他原本不打算管，只扫了一眼终端显示的通讯提示，看见赛西尔的名字后却脚步一顿。 旁边的郁华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发觉他停下，问了一句，“怎么了？” 赛罗摇摇头，看了眼天色，对郁华一挥手，转身几步走回了树下。 “你先回去。”他对着站在原地的郁华简单交代，“笔记你拿着，看完了放到我教室。” 话落赛罗便收回视线，目光投在终端上，接通了视频通讯。 光屏弹出，许久不见的弟弟的脸出现在眼前。 “哥哥！” 赛西尔挨得极近，投在光屏上变成一张大脸。 “你是不是马上就回家啦！”他兴高采烈地大声。 “不是。”赛罗在弟弟欢快的声音里勾起唇角，“还有几天。” “只有几天了。” 赛西尔重复，在“只有”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跟马上也差不多！”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日期，发觉那天是周五，认为自己可以请掉下午的假，就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期待地望向兄长。 “哥哥，到时候我去接你吧？” 赛西尔的眼型随母父，和哥哥长的一点儿也不一样。赛罗被他猫咪讨食似的眼神逗笑，心里愉快，嘴上找茬。 “我开了流星舰来，为什么要你接？” 赛西尔非常震惊，“你难道不想我嘛！” 赛罗差一点就为了逗赛西尔而点头了，但考虑到这样弟弟会生一整天的气，便坦白。 “是有一点想。” 赛西尔顿时露出一个酒窝。 “但是你怎么来？”玩笑两句，赛罗操心起正事，“不用接我，在家等着吧。” “没关系的，我可以打出租！” 赛西尔都想好了，“到时候再坐流星舰回来。” “哦。” 赛罗听懂了，“所以你来接我，最后我还是司机？” “这些不重要呀……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赛西尔熟练地应对赛罗，兄弟俩隔着一层光屏对视，同时笑了起来。 雨已经彻底的下大了，从天而降的雨水冲刷过树林繁密的枝叶，沙沙的。又落到地上，撞击出沉闷的钝响。 赛西尔在与兄长对话的兴奋中回神，终于关注起赛罗周围的环境。他听到落雨的声音，看清赛罗背景中昏暗光线下树林的轮廓，惊讶地皱起眉毛。 “哥哥，你那边下雨了吗？你现在在哪里呢？” 不断有雨水顺着树叶滑下，滴答掉进颈窝，湿了大半衣领。赛罗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为了接一通视频通讯傻站着淋雨，环顾四周沉吟。 “这所学校有后山。”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下雨了，我正在休息亭里。” “哇！亭子建在树林里吗？好像还不错……” 赛罗含笑看着光屏里轻易就相信了的赛西尔，顺着对方的话不时应声。忽然的，雨水持续落在身上的冰凉触感在通话的某一刻消失，赛罗抬眼，先看到一双包裹在校裤里瘦而长的腿，再仰头，看见正往他头顶树枝上挂校服外套的郁华。 郁华不知何时爬上了树下的这块石头，他单手抱着笔记本，尽量护在臂弯下。另一手展开了自己的外套，挑选了两根枝杈将校服展开平铺上去，冒着瓢泼的大雨，掩住了下方的赛罗。 赛罗的声音停下了。 “怎么了，哥哥？”赛西尔觉察到他的安静。 赛罗看着郁华盖好外套后从石头上爬下，站进树荫里。他往外退开几步，让出大半受遮蔽的空间，视线重新落回了光屏上。 “……没事。” 挪出几步后，左侧肩膀再度感受雨水的撞击，过了一会儿，身侧扑来一片鲜明、湿冷的水汽，接着就挨近一具微凉的身体。 赛罗的右手碰到了郁华湿漉漉的小臂，他侧头看了一眼对方。Beta的卷毛被淋湿了，发尖一缕缕柔顺地贴在脸颊上，蜷曲的睫毛也挂了水珠，竟一时没落下来。在眼睫上坠着，和灰蓝色的瞳孔相应，看上去像一片潮湿的海。 “就这么约好啦！周五我去接你，是五点钟对不对？” 赛西尔的声音响亮，掺在雨中回荡在这一小片树荫下，赛罗对着弟弟点了点头，“是五点钟。” “约好了。”他道。 得到答复的赛西尔心满意足地和兄长告别，光屏在空中一闪，连带着屏幕上Omega漂亮的脸一齐消失不见。 等通讯挂断，停了几秒，郁华小声问。 “那是你弟弟吗？” “是的。”赛罗关闭终端，“是个Omega。” 他的声音透着淡淡的笑意，神情也比以往温和许多，郁华在赛罗通话时窥到他的笑容，前所未见的灿烂。 “你们感情真好。”他不由自主道。 “我们是双胞胎。” 谈到赛西尔，赛罗不吝多说一点，“他和我几乎同时出生，我只比他早冒了一个头。” 两个人靠得很近，郁华虽没出现在镜头里，却也从旁完整地窥见了赛西尔的样貌。Omgea有着一头金发，扎着一个小揪揪，眼睛圆而亮，微微的婴儿肥，是一眼就让人心下发软的样貌。 下意识的，郁华联想到赛罗对于Omega尤其不同的态度。 “你对Omega格外宽容，认为他们善良又值得尊重……是因为你弟弟吗？” 他问出口，心里已经肯定了答案。 “不。”赛罗却没有认可，淡淡反驳，“是Omega的善良才令我有了这样的认知，这和我弟弟无关。” “……你遇见过除你弟弟之外非常善良的Omega吗？”郁华忍不住道。 “当然，我的母父也同样。” 赛罗看着郁华，停顿一秒，补充了一句，“我遇见Omega，基本都是这样的。” 郁华和他对视，看出赛罗眼中的认真，一时哑然。 他喜欢的Alpha不会理解，在A区那样的社交环境中，在他这样一个值得交往的Alpha面前，有哪位Omega不会表现出善良呢？ 连郁华自己，在赛罗面前也只会露出柔软的一面。 他不吭声，赛罗认为已经将他说服，转回了头。 雨仍是大，但天空中的云层已经有了要散开的趋势，夏天的暴雨往往来去匆匆，两人站在一片小小的遮蔽下等着雨停。 哗啦啦的雨声间杂着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树叶互相拍击摩挲，生动了树荫下的安静。赛罗以余光瞥到被郁华护在怀中的笔记本，目光一顿，思索着开口。 “这几天笔记本你带回去吧。” 郁华愣了愣，“为什么？” “我下周五就要走了。”赛罗难得体谅，“你拿回去可以多一点时间看。” 然而郁华沉默片刻，抱着笔记本的胳膊收紧，摇了摇脑袋。 “不用，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午休的时候来找你拿。” 赛罗被拒绝，感到意外，但对着郁华坚决的表情也没有多说。毕竟他和对方只能算萍水相逢，就像他与这里的一切一样，随着他的离开所有联系都会割断，成为记忆里无足轻重的一个小点。 夏风被雨水淋得潮湿，在林中带起啸声，郁华往树上盖外套的时候身体被淋湿大半，在凉风中轻轻一个哆嗦，下意识向赛罗靠近了些。 Alpha的身体像熄不灭的火源，赛罗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冷意，没有避开。 他们挨得更紧了，伴着雨和风，郁华在湿润的泥土和树林的气息中再度闻到了青柠的味道。比上次同赛罗擦肩时更明显，脱去隐晦，是一种夹着甜味的青苦。 “你是……青柠味的。” 郁华深深吸气，大脑受Alpha信息素的充斥而微微眩晕，近乎冒昧的吐出一句。 赛罗一怔，随即想到什么，扬起嘴角，讲了个只有他们家的人才听得懂的笑话。 ——他的两位父亲是传统的AO结合，母父的信息素是水蜜桃，父亲是烈酒。在他和赛西尔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可爱的Omega宝宝会遗传到来自母父的果味信息素，而赛罗的信息素会和父亲等类。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我是青柠味的，我弟弟的味道是桃子酒。” 第17章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过，来自伯顿的交换生在周五放学后就可以回到A区，结束这场对他们而言并非必要、且不太有意义的旅程。 赛罗今天没穿校服，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基本上所有伯顿的交换生都是这么做的，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等待周五最后一节课的结束。 齐安挺兴奋的，靠过来挨着赛罗压低声音说个不休，大概是因为最后一节课的缘故，正在上课的导师也没有再点他名，由着他去了。 教室里不断有隐晦的目光朝这个角落投来，A区和W区同在皇城，但地位天差地别。这两个月是凭空得来的一段相处时光，如无意外，赛罗他们与现在正在偷偷看他们的每一个同学，以后都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课上最后五分钟，导师停下了讲课的内容。他的目光落在赛罗和齐安脸上，大略讲了讲这段日子以来对他们的看法和感想。都是形式性的客套语句，赛罗维持了基本的礼仪，作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 等到离下课铃响只有一分钟，导师收声，目光转而落到其他学生脸上。 “同学们，这是赛罗和齐安两位同学在我们班级上的最后一课，他们马上就要离开。在他们走之前，大家一起鼓掌，用掌声和他们告别。” 话音落下，教室里果然响起掌声，既不热烈也不敷衍，算是萍水之交最好的表达。 掌声渐末，代之以下课铃。赛罗和齐安在掌声中站了起来，对导师和其他同学点头示意。 导师说出“下课”两个字，赛罗低头看一眼终端上赛西尔发来的信息，拍了拍身侧齐安的肩膀，率先拿着东西走出了教室。 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此刻离开手里也不过只拿了两本笔记，还有别在外套口袋里的一支笔。 夏天的五点钟还很亮，今天天气晴朗，半落的太阳尽情舒展着阳光。赛罗顶着一头被映成金色的短短黑发，快步从教学楼走向学校正门口，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一个扎小揪揪的脑袋在东张西望。 赛罗不自觉微笑，几步走到了对方身边。他抬手一点弟弟的肩膀，还在朝另一个方向看的赛西尔立时回头，看见赛罗后眼前一亮。 “哥哥！” Omega高高兴兴地叫，下意识蹦了起来，被赛罗轻松接住。 “来的这么准时。”赛罗托着弟弟的小身板颠了颠，把人放下，“母父下午在家吗？” “母父和爸爸都在家，他们知道我来接你的。” 赛西尔先回答完问题，才道，“当然要准时啊，我们都约好了！” 赛罗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尖，他侧过身体，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搭上弟弟的肩膀。原本准备直接走，想了想又多问一句。 “要不要看一看这所学校？” 赛西尔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赛罗呆在这里时他是很想来看一看的，但今天想到兄长马上就要回家，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来这里之后，好奇心也忽然熄了一半。 “还是算啦。”赛西尔摇摇头，“应该也没有好看的吧？” “确实没有。” 赛罗直接肯定了弟弟，揽着他打算走，转身时目光自校内掠过。他停下动作，站定了往校门里一扬手，对着赛西尔道。 “等一等，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 郁华坐到这节课的最后一秒钟，在下课铃响的同时奔出教室。他先是跑到了高二的教学楼，在教室里只看见了赛罗留下的空位，便又调头拔腿往校门口跑。 衣摆和卷发同时随风扬起，郁华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他心里含着一汪急切，晃着思念和留恋的波澜，在夕阳的映射下奔跑在放学后的校园里，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斜影。 郁华就要跑到校门口了，他喘着气，目光所及之处高大英俊的Alpha正站在不远处。几秒后，对方看了过来，抬起胳膊朝这个方向挥手。 五点钟的阳光不再那么烫人，温温的，给赛罗的身体轮廓打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郁华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缓了下来，他深深吸气，感觉胸腔被一股热烈的情绪充斥，逐渐地盈满了整个身体，从他眼睛里透出去，透出喜欢。 他的脚步晃悠悠的，渴望而迫切，在赛罗挥手的动作里变得欢快，急急地迈向喜欢的Alpha。 “赛……” “赛罗！” 含在喉咙里的喊声被另一道声音覆盖，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他的脚后跟绕了过去。 郁华脚步一顿，侧头看见和他擦肩而过的齐安的脸。 齐安小跑着向前，不远处赛罗扬起的手放了下来，就势搭一搭齐安的肩膀，让出身后站着的赛西尔。 郁华哑了声，怔忡着，迷迷茫茫走近。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赛罗为赛西尔介绍，听到他说：这是我的朋友，齐安。 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赛罗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了他，甚至连一丝停顿也无。 郁华的大脑于空白中灵光一闪，在这一刻醍醐灌顶，了解到他和赛罗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关系——较为熟悉的陌生人。赛罗永远不可能对他挥手，因为他们算不上朋友。 赛罗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郁华有一百种途径得知赛罗的名字，他也的确知道，许多次这么叫过。但是赛罗从来不曾叫过他的名字，他没有主动介绍，赛罗也没有问过。 他们比彼此之间都没有过正式的自我介绍，郁华此刻才恍然明白，这是不应该的。 有心想要发展关系的两个人，无论是朋友、同事或者恋人，只要有一层固定的身份，那自我介绍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郁华怀抱过期望等赛罗问他的名字，后来，后来他认为赛罗已经知道，就像他虽然没有问过，却知道赛罗的名字一样。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没有必要知道。 所以在赛罗走的时候，也不需要和他告别，互道一句“再见”。 郁华怔怔的，看着赛罗对着齐安笑了一下，揽着赛西尔的肩膀和齐安说话。这是一种赛罗几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姿态，是悠闲的，轻松的，他耳边甚至响起了对方开玩笑的声音。 不只是郁华在看着他们。 赛罗、赛西尔和齐安，他们现在校门口，有说有笑。每一个人都长相优越，气质卓然，优秀的令人侧目。 他们周身围绕的，是有别于蓝海这个圈子的、在他们那个阶层才共有的一种气场，这种气场是排外的。 郁华无法踏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今早开了飞舰来学校。”赛罗问齐安，“载你一起回A区？” “不用了，我家里也派了人接我。” 齐安笑着摇摇头，对着赛西尔眨了下一只眼睛，“只可惜不是这么可爱的弟弟。” 赛西尔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握住哥哥的手，发出一小串清脆的笑声。 赛罗斜了一眼齐安，没再多说，干脆地告别。 “那我们就先走了。” 齐安点头，和他们道再见，留在校门口等家里来接。 赛罗牵着赛西尔转身往外走，离开的时候赛西尔若有所觉，敏.感地向后看了看，对上不远处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哥哥。”他转过头，小声地和赛罗说，“有一个人在看我们。” “看我们的人多着呢。” 赛罗丝毫不放在心上，“哪只一个。” 但是那个人感觉有点不一样啊，他看的太……认真了！ 赛西尔有点苦恼，不过这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对方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就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赛罗牵着弟弟上了流星舰，手里的两本笔记往旁侧一放，启动引擎让飞舰升上高空。 原本要马上回A区，这边的房子里该带的赛罗早上都装好袋提进飞舰里了。但赛西尔突然萌生了要去哥哥在W区的住处看看的想法，赛罗只能先把人往那栋小洋楼拉了一趟。 这么一转时间就将将到了六点，等赛罗终于载着赛西尔回到家，一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七点钟。 家人齐聚，室内一片温馨。饭已经做好了，法安受不了大儿子风尘仆仆的样子，打发他上楼去洗澡，换自己给他新买的睡衣。 房间里，差一岁就年满十八的Alpha看着床上深蓝色的小猪睡衣沉默了。 楼下，赛西尔先一步换好新睡衣，穿着浅蓝色的小猪睡衣跑来跑去。 上将侧头同伴侣低语，桌上的饭菜散发着袅袅热气。三楼属于赛罗的房间多出水声，赛西尔蹦蹦哒哒地腻过来，**母父和父亲之间。 夜暮，上将府燃了满室馨温灯火。 W区，挨着主人已经离开、房门紧闭的住宅，旁边的别墅里郁华孤身在沙发上坐着，没有开灯。 月光夹着室外昏暗的光线从窗台投进，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落下一块方形的亮斑。Beta陷在室内的黯淡里，背靠着沙发，小腿搭在茶几上，露出的一截瘦削脚踝贴着冰凉的桌面。 他的脑袋后仰，手指悬在脸颊上方，指间夹着一枚小小的东西。 皱巴巴的，被郁华投以专注的目光，是一枚浅蓝色的创口贴。 他雕塑般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只有夹着创口贴的手指在轻微地动作，缓缓转着手里的创口贴。透进来的月光更亮，一直到许久之后，终端的提示音响起，满室的静默终于被打破。 郁华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看终端显示的来电名称，随手接通了通讯。 光屏无声展开，伊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郁华，你给我交的‘作业’很不错。” 希诺克家族的掌权人脸上难得显出一分激动，“你用在伊利亚手下人身上的那种药——我们破译了，你能靠着这么简单的材料达到这种水平……不错，非常不错。” “不要浪费你自己的天赋，你比我任何一个孩子都要优秀的多！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可以不以养子的身份接你回家，只要你抛开那些不必要的负担，全心全意为家族的实验室帮忙。” “郁华，你身上流着希诺克的血，你本就不该呆在这种地方。” 伊文沉声开口。 “正视你自己，回家吧。” 郁华的眼神动了动，他慢慢直起了身体，抬头看向眼前的光屏。 第18章 赛罗在家里过了一个周末，周一便换回伯顿的校服回学校上课了。 这里的环境才是他熟悉的，赛罗一踏进校门就体会到回到舒适区的由衷的自然感，过去两个月的生活轻易从他脑海中退去，化成一些灰白零碎的无意义画面。 他的时刻表回到了以前，暂代闹钟的机器人摩西退位，叫赛西尔起床的任务被赛罗重新担起。 去W区当了两个月的交换生，回来后这个学期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赛罗除了一开始和朋友们聚了聚，大部分时候都在补习这两个月落下的进度。虽然他在蓝海也有找诺丁他们要这边的学习资料，但和直观地上导师们的课还是有相当差距的。 他这一个月要比在蓝海忙的多，一边上新课一边学习落下的课程。 时间转瞬而过，赛罗在学校完成了他的期末考，确认拿到手的试卷没有难度差后就安安心心迎来了假期。 他和赛西尔同时结课，赛罗考完试去高一接了赛西尔回家。Omega在回家的路上拆了个草莓味的棒棒糖叼在嘴里，不太担心地问兄长，“哥哥，你没问题吧？” “你以为我是谁？” 赛罗轻松地回答他，顺手弹了弹棒棒糖露在外面的小棍。 落下的进度已经赶完，没几天就发到终端上的成绩也证明了他的水平，赛罗一身轻松，假期过得相当悠闲。 不用去上课，他的生物钟很自然地延迟到了早上八点。这和赛西尔的起床时间比起来早得多，但对于有工作在身的法安和安德烈来说就太晚了。 难得一家人都在家，赛罗洗漱完下楼时正看见自己的父亲背着母父在做俯卧撑。 一楼客厅外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平时那里会放一张软绵绵的瑜伽垫，此刻垫子已经被收了起来，卷成紫色的小筒立在一边，露出底下原木色的地板。 正值壮年的Alpha穿着黑色的短袖，衣料被隆起的肌肉撑出轮廓，双手撑在地面，小臂起伏时拉扯出富有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Omega盘腿坐在他背上，随着对方的动作身体微微摇晃，但始终坐得稳稳的。他的金色长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脸上带笑，过一会儿就会用香香的手帕擦一擦伴侣额上的汗水。 赛罗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那一角，过了会儿才抬步过去。 法安发现了大儿子，脸上也没显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伸手拍了拍身下安德烈坚实的背肌笑道。 “赛罗，你起床啦！你爸爸好厉害，他已经背着我做了一百个俯卧撑了。” 安德烈在动作间抬头扫了儿子一眼，汗水顺着冷峻的面部轮廓滑下，呼吸略重，嗓音平稳。 “早饭在厨房，去吃。” 赛罗却没动，溜溜达达在他们旁边绕了一圈，见安德烈说完后便没了再理自己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 “也不算多厉害。”他轻嗤，“一百个，我也可以。” 安德烈眼皮都没动一下，坐在他背上的法安看着大儿子弯起了眼睛，从嗓子里发出轻快的笑声，点点头。 “是的，赛罗也很厉害。” 年轻气盛的Alpha感觉到被母父哄了，面上燥热起来，不服输地嚷，“真的啊！” 正巧赛西尔今天被饿醒，只来得及刷了牙就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往楼下走。一迈出楼梯正撞进哥哥的视野，立马被喊了过去。 “赛西尔，你来坐在我背上。” 赛罗开口，小Omega站在两位父亲和哥哥之间，视线来回打转了一圈，脑袋稍微清醒了点，严肃着一张小脸同意。 见到赛罗趴下去，赛西尔说“等一下”，先跑去厨房叼了两片烤好的吐司，然后小跑回来学着母父的样子盘腿坐在了哥哥身上。 这期间安德烈的动作没有停过，法安放弃计数，用手帕给爱人擦了擦汗，开玩笑道。 “你儿子要挑战你了。” 安德烈面色不改，“他还嫩得很。” 赛罗闻言瞪了老爸一眼，等背上的赛西尔小口咬着吐司讲了一句“我坐好了”，就双手撑地和父亲同步做起俯卧撑。 Alpha年轻精壮的身躯在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里起起伏伏，背部的肌肉随着动作紧绷舒张，不一会儿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明亮的光线里反射出一层亮。 赛西尔咬完了一片面包，手里还抓着一片，嘴里念叨“48、49、50……” 父子俩隔着一段距离并排做晨练，虽然姿态井水不犯河水，目光也无交集，动作却默契十足，连呼吸的频率都趋于一致。 法安含着笑，看着赛西尔认真数数，在他记数的间隙叮嘱一句等一下不要忘记喝牛奶。 赛西尔听话地点头，等他慢吞吞啃完第二片烤土司，没多久嘴里就数到了一百。 一百个俯卧撑到了，赛罗继续，安德烈先停下动作。法安从他身上下来，上将起身吻一吻Omega的侧脸，再拿脚一踢大儿子的腰侧，不轻不重地训。 “做个俯卧撑很得意了？滚去吃早饭。” 赛罗刚想反唇相讥，不知道是谁刚刚炫耀似的练个不停，奈何背上的赛西尔已经高高兴兴地跳下来，撒腿跑去了厨房喝牛奶，他只好也跟着起身。 安德烈把大儿子踢起来就上楼洗澡去了，赛罗擦了把头上的汗，被母父推着胳膊轻轻一搡，脸上摆不出不好的表情，阔步进了厨房。 早餐端上桌，摩西替他们拉开椅子。赛西尔啃过两片土司，此刻桌上只有一份煎蛋、一块煎牛肉和一杯牛奶。赛罗刚刚完成一场晨练，五脏六腑齐齐作响，手边多添两个三明治。 法安已经吃过早饭，陪着他们坐在桌边。一边替赛西尔切煎肉一边闲聊，谈起最近的趣闻。 有些事情新闻上不会说，在他们的圈子里却传得快。希诺克是皇城几个老牌贵族之一，不涉军政，唯独作为皇家实验室的领头人，掌握了整个帝国最顶尖的生物技术。 虽说也曾出过一些波澜，但地位不可撼动，家族中人才辈出，是为皇家实验室供输精英人才的主力军。 希诺克家族的现任掌权人是伊文，名下有两个孩子，一个Alpha和一个Omega，都已经是快要上高中的年纪。 “只是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又带了一个男孩回家。” 法安把切好的牛肉推到赛西尔手边，“虽然没办宴会、正式对外公布他身份，但意思已经透出来了，以后你们见到他也要打招呼。” 赛西尔眨了眨眼睛，叉一块牛肉。 “啊。”他小小地叹了口气，“那……他们家原来的那两个孩子好可怜啊。” 这样情况也不算是很罕见，典型的私生子进门。法安却笑了笑，简单地说：“新来的那个孩子……年龄比他们还要大一点。” 赛西尔反应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赛罗对这些没太大兴趣，灌下一杯牛奶，对弟弟发号指令。 “吃饭。” 赛西尔又连忙往嘴里塞鸡蛋。 法安觑着反应平平的大儿子，一点他额头，“不要以为和你没一点关系。” “那孩子十七岁了，听说很聪明，要来伯顿上学。跳级到高二，说不准就会在你们班。” 赛罗对跳级的事情有了点兴趣，赛西尔却关注起别的，在塞鸡蛋的空隙里插嘴问一句。 “他是Alpha吗？还是Omega？或者Beta？” 最后一种可能小一点，虽然社会上三性地位大体平等，但帝国皇室和贵族大部分还是奉行传统的AO结合，只能说是一种偏好。 法安回忆了一下，答道。 “是个Omega。” … 假期很快过去，赛罗回到学校。开学第一天赛西尔早起了一点点，让他们能比平时多五分钟从校门口走到教室。 赛罗和赛西尔分别，在高二的教学楼楼下碰见了正急着上楼的诺丁。他快走几步，伸手拍一把对方的后腰，诺丁“我靠”了一声回头，见到赛罗后在楼梯上站定。 两秒后赛罗站上同一级阶梯，两人并排往上走。诺丁抬手看了看时间，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今天是晚了一点……但不至于都沦落到和你偶遇了吧？” 赛罗无语，冷脸斜了他一眼。 诺丁笑嘻嘻的，开玩笑说他“今天挺早”，又凑近了问一句。 “高二要来个转学生，你知不知道？” 赛罗脚步没停，点头“嗯”了一声。他们对了个视线，对这件事的隐衷心照不宣，诺丁也没在这个话题上深入，只说。 “不知道会不会到我们班。” 谈论间已经出了楼梯到达教室所在的楼层，赛罗眯起眼睛，见到尽头的导师办公室门口南希正领着一道陌生的身影出来，低声开口。 “大概会吧。” 他和诺丁进了教室，刚坐下没一会儿南希就带着人踏进了一班的大门。上课铃同时响起，清脆的铃声中全班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了过去。 南希领转学生站上讲台，对着底下的学生们露出笑容。 “虽然一个学期不见，但大家都这么熟了——在问候你们之前，我先给同学们介绍一下新人。” 她的手轻轻搭上身边人的肩膀，“这是新来的转学生，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他才十七岁，大家要好好照顾新同学噢！” 班级里响起细碎的讨论声，很快就归为整齐的应和。赛罗坐在位置上，越过前排人的头顶一路望上讲台。 转学生有一头半长不长的褐色头发，刚过脸颊的位置，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因为长度不够，一侧鬓角还散落着好几缕发丝，打着卷蜷曲着。 他是个男孩儿，如消息中说的那样是个Omega。有一张瘦削但英俊的脸，皮肤白皙无暇，睁着一双冷质感的灰蓝色的眼睛。 这个转学生太白了，不仅仅是脸，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臂都成一种苍白的色泽，看起来带着些微的病态。 “他长得挺好看的，但是脸色不太好，而且好瘦……是不是生病了？” 旁边传来诺丁的嘟囔声，赛罗的眼睛定定落在Omega脸上，他的关注点不在于对方的身体情况，而是觉得他……实在是有点眼熟。 讲台上南希笑着为新来的学生空出位置，让他自己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 转学生站在台上，在众人视线的焦点中慢吞吞开口。他的目光环顾班级一圈，掠过一双又一双好奇探究的眼，最后停在教室的右下角。 和坐在最后一排的赛罗四目相对。 他突然沉默下来，全班人没等到下文，表情变得疑惑。南希的视线也落过来，转学生却突然下了讲台，径直朝赛罗的方向走去。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赛罗漫不经心的神情也逐渐改变，透出一丝意外。 Alpha坐直了身体，看着对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最终停在他的桌前。 下一刻，转学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是认真到近乎郑重的表情，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我叫郁华。” 第19章 “——我叫郁华。” 郁华和赛罗对视，如此开口。 赛罗愣了一下，随即就在班里骤然响起的哗然里回过神来——说是哗然也不恰当，但显然郁华专门从讲台上走到赛罗面前进行自我介绍的举动已经震惊了所有人，连平时相对来讲更注重言行举止的这些贵族子弟们的议论声都压不住了，达到了能被人清晰听到的地步。 “你好。”赛罗对他笑了一下，离得近了，那种熟悉感更强烈。他停了几秒，“我叫赛罗。” 诺丁凑过来，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一点因郁华的举动带来的微妙氛围。 “你好啊！我叫诺丁，诺丁·阿尔曼，欢迎你来这儿。” 郁华站着没动，他注视着赛罗的脸，直到Alpha将嘴角礼貌性的弧度放下了，才侧头看向诺丁。 “你好，诺丁。”他轻轻地说，侧脸由于过白的皮肤显出一种陶瓷般的质感，美丽，又脆弱易碎。 等他们完成这一次小小的交流，南希也反应过来了。年轻的导师开着玩笑打圆场，将行事独特的转学生重新叫回了讲台。 这一回郁华站在讲台上，中规中矩地介绍了自己，还把名字在光屏上写了下来。 “很高兴来到这里，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郁华结束自己的发言，内容听起来是积极的，但他语调平淡，表情也没什么变动，十分明显地表露出了这些话不过是礼貌和客套。 南希感到轻微的头痛，转学生似乎并不太合群，她环顾教室一周，目光在赛罗脸上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郁华，最后将他安排在了赛罗前三排的位置。 突然**来一个人，只能在前后排之间腾出一个座位。郁华背着自己的双肩包落座，目前没有同桌。 介绍完新生南希又例行问候了一下学生们的假期，之后就正式开始上课。 郁华有了伯顿的学生终端，书包里装了全新的课本。他低头掏出书，忍耐着回头的冲动，在书皮上签名的时候不小心写成了赛罗的名字。 而此刻赛罗也正看着他。 或者说，看着他被挡住了大半的后脑勺。 “哎，怎么，你对新生有兴趣了？” 诺丁发现了赛罗的视线，反正是公修课，就压低声音挨过去。 “……没有，什么叫有兴趣？” 赛罗缓慢地眨了下眼，收回视线。 “你一直盯着人家看，这不就叫‘有兴趣’？”诺丁说着砸了砸嘴，感慨道，“不过刚刚那一出太意外了，如果有个Omega这么走到我面前，我也必须有兴趣啊！” 不只是诺丁，现在全班都在心里偷偷琢磨着这件事。 “你说新生……对，叫郁华，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赛罗因为这个词笑了一下，不是自得也非嘲讽，就是觉得有意思似的。 “哪儿那么容易一见钟情，我是帝国星币吗？”他道。 “你是星币才没人看你呢，大家又不差钱。” 诺丁回了一句，又反应过来，“不对！你还没说你干什么盯着人家看呢！” 赛罗垂下眼，手指无声地点了点桌面，沉吟。 “他……很像我印象中的一个人。” 上学期的末尾加上一个多月的假期，距离离开W区快三个月的时间，在蓝海做交换生时经历的那一切被大脑作为不需要记住的东西自动清扫，但毕竟还残余着一些记忆的小点。 同样是褐色卷发，灰蓝眼睛，一个有点可惜的Beta。 “谁啊？”诺丁问，“我认识吗？” “在W区撞见的。” 赛罗挥散萦绕在心头的熟悉感，抬眼看着诺丁，“你想去呆两个月见识一下吗？” 诺丁的好奇心立刻枯萎，连连摇头挪回自己的座位，安详地看起了书。 这节课上完，十分钟的课间休息里有不少人朝着郁华的座位聚过去。打头阵的大多是Omega，毕竟性别相同。 赛罗没离开自己的位置去干什么，不可避免地就看见了前方聚成一个小圆的人群。他没有刻意去听Omega们的交谈声，但没有多久，连五分钟都没有到，围在郁华旁边的人就都散去了。 “哇……” 同样旁观的诺丁在边上感慨了一句，“新生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啊。” 赛罗看着郁华重新低下去的脑袋，扬了扬眉头。 他们上午一共有四节课，接着上了两堂专业课之后，最后一节是体育。 上课之前大家纷纷往体育场走，赛罗下意识看了郁华一眼，发现他聪明地跟上了大部队。 后来想起来每个人终端上都有课表，是自己在犯傻。 伯顿有两个大体育场，都是露天的体育场和室内体育馆拼接。体育馆有四层，包揽了大部分球类项目以及游泳馆，还有两个用于自由健身的器材室。 这一年带他们的体育导师是个Alpha，叫希德拉，本学期会教他们打羽毛球。 希德拉上课只上半场——伯顿所有的体育老师都是这样——剩下的时间会让学生们自由行动，范围限定在体育场，随便干什么，只要不是坐着不动就行了。 学生会在体育课开始前被要求打开终端的运动模式，学生终端会实时监测他们的心跳状况和呼吸频率，统一反馈到教师终端上，帮助希德拉定位那些试图偷懒或者溜回教室学习的学生。 当然，在自由行动时间，如果对羽毛球感兴趣可以继续练习并请求希德拉的指导。 赛罗有比普通Alpha更强的体质，归功于他日复一日的坚持运动。不过他运动的目的完全是为了和他那位身为上将的父亲较劲，从实际上来说，赛罗对各种体育项目都没有特别的偏好。 上完上半场羽毛球练习课，赛罗收好球拍，一如既往去了室内的健身室。 伯顿健身室的器材配备和赛罗家里的差不多，他熟练地在脚腕上扣上重力环，然后上了跑步机。 赛罗锻炼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诺丁玩自己的去了，赛罗跑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了他身边。 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也想要使用这台跑步机。 但余光的视野告诉他，他左手边就有一台空着的。 赛罗侧过了头，视线里先闯入一瓶水。顺着水瓶看见细白的手指，接着是一段纤瘦的手腕和臂膀，再往上，就对上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是新来的转校生。 “……谢谢。”确认了来人后，赛罗的目光又回到了那瓶水上，“但是我现在不需要。” “现在不需要。” 郁华收回了递水的手，却没有离开，“那等一会儿呢？” “渴了我会自己去买。” 赛罗说得更直白了一点，“你总不能一直等到我觉得口渴的时候。” 正常人听了，如果执着一点，大概会把水留下。 但郁华闻言顿了顿，直接抱着水瓶在赛罗身边坐下了。 他盘着腿，穿的是自己的浅棕亚麻裤，随着动作露出拉到脚踝的橘红色袜子。他仰头，自下而上望着跑步机上的赛罗，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我可以守在你身边。” 他可以，但赛罗不太行。 赛罗低头和他对视，看见他扬起的雪白的脖颈，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很难再跑下去。 他停了跑步机，从那上面下来，在郁华面前半蹲。 两人此刻处于平视状态，赛罗感受到了这个Omega从一进班级起就对自己抱有的突兀好感，尽量让对方不要误会被羞辱。 “就我的习惯而言，我更喜欢一个人运动，而不是旁边有人守着。” 他放缓语气，“而且，我们目前还不是很熟悉……你刚刚转来，我认为你应该去交一些朋友，这样有利于更快融入集体。” 郁华睁眼望着他。 “我想和你交朋友。” 他认真地询问，“可以吗？” 赛罗难得一噎，他正在思考措辞，对面的Omega已经垂下眼睛，很轻易就放弃了似的。 “没关系。”郁华小声说，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我把你当做朋友就可以了。” 赛罗心里流露出一点无奈的情绪，他微微叹了口气，说，“可以。” “我们可以交朋友。” 他看着郁华亮起来的表情，耐心道，“但你不应该只追着我交朋友。” 郁华不是那种娃娃脸的类型，赛罗却觉得他有点像小孩，类似点在于那种认定一个玩具就不放手的偏执心态。 他拿起了郁华抱在怀里的那瓶水，手指隔着一层单薄的上衣碰到郁华的腹部。 “水我收下了，你跟我来。” 赛罗拿着水起身，同时朝郁华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去认识一些人。” 郁华在思考之前依靠本能握住了赛罗的手。 比自己的宽大，掌心也布着薄茧。触感很……温暖，发着烫。 只是赛罗把他拉起来后就松开了。 郁华把与Alpha握过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手掌收拢，虚虚握着，用指腹贴着手心细细摩挲。 他想到坐在赛罗身边的诺丁，以为赛罗指的“认识一些人”是他的朋友圈，很听话地跟着转身离开的赛罗向外走。 郁华看着赛罗的背影，跟在他身后抬步。目光从Alpha宽阔的脊背游移到对方提在手里的矿泉水，他的眼睛盯着那个小瓶子，忽然开口。 “赛罗，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赛罗听见他的声音，侧过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 微微错愕，赛罗好笑地反问。 “我对你好吗？” 好啊。 郁华抿着嘴，在心里回答：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对我笑了，还收了我送的矿泉水。 和在蓝海一点也不一样。 赛罗将他的沉默理解为默认，虽然他并不太明白Omega的逻辑，但照顾到对方的情绪，还是回答了一句。 “你不是想和我交朋友吗？是朋友了就会这样。” “喔。” 郁华应了一声，等赛罗将头转回去，他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手掌在赛罗看不见的地方按上了自己的后颈。 ……在蓝海，艰难追寻了两个月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今天被他轻而易举地接近了。 第20章 赛罗领着郁华出了体育馆，来到露天的体育场。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体育场上的人群，定格在课间带头去和郁华聊天的那个Omega身上，朝着那边一抬手，扬声喊了一句。 “爱格，过来一下！” 爱格正和同伴分组在打羽毛球，听见赛罗的声音后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她看了看这边，嘴里和同伴交代了两句就朝赛罗走来。 “怎么啦？突然喊我。” 爱格走近了笑笑，随着距离的缩短看清了赛罗身后站着的郁华，她似乎明白过来一点，和郁华也打了招呼。 “这是郁华。”赛罗搭了一下郁华的肩膀，把他让到前面来，“带他一起玩一下。” “我当然知道他叫郁华，还用你介绍吗？” 爱格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手自然地挽上郁华的胳膊，“我很喜欢郁华啊，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玩。” 郁华被女性Omega亲昵地挨上来，身体僵硬一瞬。他没想到是这样的“交友”，目光无意识追着赛罗。 赛罗轻易地锁住了他的视线，开口道。 “你应该去交一交朋友，试试看吧。” 赛罗说完转而看向爱格，“好好相处。” 爱格明白那意思是：注意分寸。 她有点好奇了，今天赛罗怎么管那么宽？而且身边这个也是一转来就冲着赛罗去了，难不成之前就认识？ “知道啦知道啦！” 爱格和赛罗在上伯顿之前就在宴会上认识了，两个人还算比较熟。她眨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很真诚地看着郁华。 “我们一起去打羽毛球吧？” 郁华的心动了动，他低头和比自己稍矮一些的爱格对视，又看了看静静站在一边的赛罗，点了下脑袋。 爱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赛罗挥了挥手，拉着郁华走了。 赛罗目送他们离开，郁华走前欲言又止，目光掠过他手里的矿泉水，赛罗猜测对方是怕他把水丢掉。 不得不说，担心的很有道理。 赛罗虽然不会直接丢掉，但原本的打算是让给别人，反正健身室的人那么多，个个都需要水。 郁华令他感到熟悉，不过实际上讲还是一个陌生人，虽然现在勉强能说是交上了朋友，但这样直接就喝了对方送上来的水……赛罗还是很难做的出来。 他迈步回到体育馆，郁华离开时小羊一样的眼神在脑中回放，他想了想，还是将水放在了跑步机上。 这节课剩下的二十来分钟很快结束，赛罗有意控制，从跑步机上下来的时候身上只出了一层薄汗。 下课铃还没响，在体育课的结尾需要全体集合与希德拉道别。 赛罗提着水跨出体育馆的门来到室外，被外头热烈的阳光一照，升出的火热让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开了手里的水。 一口清凉的矿泉水下肚，干涩的喉咙被滋润，赛罗才意识到自己喝的是什么。他喝水的动作顿住，停下脚步看了手里的矿泉水一会儿，几秒后轻叹了口气，干脆全喝了。 涂成草绿色的运动场上拉了网，爱格他们还在打羽毛球。原先和爱格一队的人换成了郁华，远远看去对方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出金子一样的色泽，像是融化的太妃糖。 衬得那张脸也更白了，举拍子的手臂看起来很单薄。 陆续有人从各个地方来到运动场里集合，希德拉正站在场中。高大的体育导师侧过头看向羽毛球场的方向，那里爱格他们已经停了手，收拾着球拍准备往这里跑来。 “我以为他不能运动。”希德拉自言自语，“但看起来还不错，他打满了小半节呢。” 体育课课末没有规定站队，只要在希德拉面前集合，不缺席就可以了。赛罗出来的早，此刻就站在希德拉对面，体育导师喃喃的音量刚好够传进耳朵，他愣一下，发声问。 “导师。” 赛罗的声音令希德拉转回视线，“你刚刚是在说谁？” “你们班我唯一不了解身体素质的还能有谁？”希德拉笑起来，“是那个新生。他一入学我就收到了他的体检报告，上面显示他不适宜剧烈运动——最好不要运动。” “体检报告上没有写他患有什么疾病，仅仅标明了综合体质，还不到及格分。我原本认为他不会来上体育课……” 希德拉低头看了眼终端，“但现在，他也打了十五分钟的羽毛球，看起来还不错。” 几句交谈，旁边羽毛球场上的爱格等人已经提着装球拍的袋子跑了过来。赛罗看着跟在爱格身后的郁华，目光在他发白的脸上停留，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等所有人在场内集合，下课铃刚好响起，全班鼓了鼓掌，和希德拉互相鞠躬，体育课就结束了。 这是上午最后一门课，解散后一帮人两两三三勾肩搭背去食堂吃饭。爱格本来准备问问郁华要不要和他们一起，但在她开口之前，赛罗已经走到了郁华身前。 “你还好吗？” 赛罗越过了爱格，直射在郁华身上的阳光被Alpha的强悍的身躯遮挡，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心跳太快了，郁华的大脑眩晕，眼前尽是一些彩色的小斑块。 赛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淌进耳朵，就像好不容易穿过一层包裹着他的粘稠的膜一样。郁华看向赛罗，目光却没有焦距，缓慢地回答。 “……我还好。” 实际上，即使他刚刚在烈阳下打了十五分钟的羽毛球，他整体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只有两抹红晕集中在颧骨上，泛着不健康的红。 赛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Omega露在外面的皮肤全湿透了，比起这一点点的运动量来说，他出的汗太多，上衣都因汗水贴在了身上。 一张脸也是，黑色的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的，掩着底下的蓝眼睛，像阴天在海面上张开翅膀的黑鸦。 赛罗没再说什么，直接在郁华面前蹲**，敞开一面宽阔的脊背，干脆道。 “你不太好，上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一直在边上站着的爱格这才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去握郁华的手，一触上就感觉握了满手冰凉。她慌了，带着自责和关心。 “天啊！郁华，你的手好凉……对不起，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不知道……” Omega又软又热的手贴上来，郁华条件反射轻轻打了个哆嗦，倒是让混沌的大脑清晰了点。 他把自己的手从爱格掌心中一点点抽离，垂眼看着背对着他蹲下的赛罗，睫毛上沾着的冷汗顺势落到了地上，晕开一颗小小的湿点。 “我确实有点不舒服。” 郁华轻声说，坦诚自己的身体感受，话音里却带着一丝迷茫的意味。 “但是，我的腿还好好的，既然可以站在这里，就能自己走到医务室去。” 旁边的爱格急了，又一次抓住了他，“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不清楚你的身体情况，贸然让爱格带着你打球，这是我的责任。” 赛罗的声音沉稳，“如果你不想我背你去医务室，那就让爱格扶着你去。爱格……”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但下一刻，背上一重，郁华的身体就覆了上来。 “我没有不想。” 郁华很快说，因为突然的动作大脑的眩晕感卷土重来，他贴在赛罗的耳边，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吐上Alpha的耳廓。 “我没有、没有不想。”他闭上眼睛缓解不适，“我只是以为……我要坚强。” “有时候不用。” 赛罗的手托住郁华的腿弯，稳稳将人背了起来，“这种时候的坚强更应该被称为逞强。” 郁华闻言笑了一声，那里面包含的意味说不清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以后每次都能背我去医务室，我就不用逞强了。” 他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声音太模糊，赛罗没有听清。 “我送他去医务室，你去吃饭吧。” 赛罗和爱格打了招呼，爱格神色担忧，嘱咐他照顾好郁华。 夏天的太阳烧得厉害，阳光甚至将地面照到发白，满眼都是亮堂堂的光。 他们穿的衣服都薄，身体隔着两层湿了汗的衣料紧紧贴在一起，赛罗能清晰地感觉到郁华硌着自己脊背的凸起的肋骨。 Omega太瘦了，背在身上没有什么存在感，只是因为挨得太紧令背上相贴的部分发热。 “抱歉。” 赛罗开口，为自己在这件事里的莽撞。 “不关你的事。”郁华把眼睛睁开了，视野里出现Alpha半个冷硬的侧脸，“我没有告诉你呀。” 赛罗承认完自身的错误，此刻随棍而上，立时批评道。 “确实，你该告诉我的。” 郁华轻轻地笑起来，看着赛罗鬓边黑色的短发，“我怕我告诉你了，你会觉得我很麻烦，就不和我当朋友了。” 赛罗惊讶于Omega细腻的心思，沉默下来。 “你现在知道了。” 郁华微微晃了一下小腿，很快被赛罗用手掌按住。 “你会吗？” 赛罗叹了口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叹气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我不会。” 为了让郁华安下心，他多补充一句，“谢谢你的矿泉水，我喝完了。” 郁华果然高兴起来，他放松，侧脸挨着赛罗的肩颈，脸颊的皮肤也是冰凉的。 赛罗不免在心里想，新来的转校生实在是个很娇弱的人。又有一些难以理解的固执，这也许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系。 但总归来说，是很需要保护的一个Omega。 汗水在氤氲周身的热气里蒸发，夏风吹过带起的也是热浪。赛罗托着背上的郁华，在干燥的天气里闻到了由郁华身上散发的，隐隐约约的信息素的气味。 和赛西尔有些相似，带着甜和凉，是桃子汽水的味道。 第21章 现在是上午放学时间，往校医室走的路上没多少人。 赛罗背着郁华在太阳下走，顶着阳光，在地面上遮出两道挨在一起的影子。 郁华伏在赛罗背上，他身上没带手帕或者纸巾，只能用手去擦赛罗头上的汗。赛罗猝不及防被碰了第一下，第二回 便侧过头避开。 “不用管。”赛罗说。 郁华没有坚持，放下手，将赛罗粘在手上的汗水攥进掌心。他看着赛罗的侧脸，目光又转到地面上两人融成一团黑色的影子，忽然道。 “我不用去捉你的影子了。” “什么？”赛罗没有听懂。 “因为现在是我在你的背上。” 郁华自顾自讲了下去，说完这两句话就不再开口，搭在赛罗肩膀上的手下滑，胳膊揽紧了他的脖颈。 赛罗跟不上他的思维，颇感一头雾水，觉得背上的人实在是个奇怪的Omega。 郁华很轻，赛罗背得轻松，走得也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医务室。伯顿的医务室同样是全天开放的，值班老师一个温柔可亲的中年Omega。 赛罗进来的时候这位校医正在读一本书，见到郁华被他背进来后神色变得严肃。 她立刻起身，一边示意赛罗将郁华往病床上放一边走向他们。 “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赛罗把郁华放上床，手臂托住他的背随后抽离，将目光投向郁华。 他只从希德拉那里知道郁华的身体不适合运动，并不了解具体情况，这个问题显然让郁华自己答更合适。 然而郁华垂着眼睛，答出来的内容没有比赛罗知道的更详尽多少。 “我的体质很差，不能剧烈运动。今天上了体育课，所以人不太舒服。” 赛罗看了他一眼，校医蹙起眉头，显然这个回答太空泛了。 校医打量了床上躺着的郁华一会儿，目光又落到旁边站着的赛罗身上，略一思索之后，让赛罗先出去。 赛罗点头，干脆地离开了。他身后郁华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地想留人，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了，不要再看了，等一下把他叫进来就可以。” 校医笑了笑，在床边坐下，“你检查身体Alpha在场不方便……而且他走了，你有哪里不舒服、不好说的现在都可以告诉我。” 她启动了检测仪，病床周围的医疗器械展开，变成半圆型的舱体将郁华包裹在内。蓝色的光波亮起，郁华自头到尾被扫过，他听见了校医的话，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五分钟后，检测结束，机器自动回收到原来的状态。 校医看着沉默的郁华，抽出检测仪生成的纸面病历。她翻完手里单薄的两张纸，检测仪是基础型医疗器材，能全方位详实地检测出病人的身体情况，如心跳、血压、体温等等。但它并不能直接得出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如果出现严重不妥，还是需要去医院配合专业的医疗器材进行诊断。 从检测仪的初步判断来看，郁华确实只是心律不齐外加贫血，身体比一般人更虚弱，不过没超出正常的范畴。 “照你说的，上完体育课才不舒服，那大概就是剧烈运动导致的，以后要注意这点……不过想要根治或者调养身体还是要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 校医说着，视线扫过病历的末尾时话音一顿。 “你几岁了？” 郁华睁开眼睛看着她，“十七岁。” “十七岁……”校医的眉头沉下来，“但你的信息素水平太不稳定，腺体过于敏感，是一直这样吗？” 帝国Omega的成年标准是二十岁，但这个标准是考虑到Omega的心里状态，仅仅就身体发育的成熟来说，Omega和Alpha同样，十八岁就成人了。 十七岁这个年纪只能算是一个过渡期，Omega的信息素水平已经基本稳定，腺体健康。虽然生.殖.腔还尚显稚嫩，不适宜孕育，不过咬后脖子等暂时标记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然而郁华……他的信息素波动幅度大到就像Omega刚刚进行腺体发育时那样，而他的腺体敏感程度也同样如此。这表示他目前无法承受Alpha对他释放过浓的信息素，严重情况下会对腺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不是的。” 郁华否认，“前一段时间过敏了，应激反应还没有过去才会这样。” 介于腺体的脆弱性，的确会因为某种刺激造成过敏，不管Omega还是Alpha都一样。 校医松了口气，同时怀疑病床上这个Omega不是由于剧烈运动，而是在体育课上不顾身体偷偷和他喜欢的Alpha亲热才会变得这么虚弱。 年轻人总是不知道节制。 校医在心里叹息，给郁华打了一记平复信息素紊乱的吊针。细细的针头扎进皮肤，中年Omega一边熟练地给郁华手背贴上胶布，一边道。 “腺体过敏这件事可大可小，你们的时间还很长，不用赶在这段时间……和你的Alpha也说说，克制一些。” 郁华躺在床上，直到血管里淌进冰凉的药液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心里却由衷为“你的Alpha”这种说法而高兴，他支支吾吾的，最后有点害羞地抿起嘴巴，小小点了下脑袋。 校医看着郁华一直冷冷淡淡的脸在顷刻间生动起来，表情不自觉放柔，温和地说。 “我去帮你把他叫进来。” “好的，谢谢您。” 郁华轻轻地说，朝门的方向微倾身体。 校医瞥见他期盼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推开医务室的门却一愣。门外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Alpha的影子。 几秒后，大门重新合上。郁华在自己的视角没看见门口有人，看着转回身来的校医的表情，瞬间就明白赛罗已经走了。 他心里不可自控地涌上失落，却相当明白这是正常情况，今天赛罗能送他来医务室已经够他开心了。 “那个Alpha……他走了。” 校医把音调放得很缓，郁华平静地应了一声，校医反而感到意外。 “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本来就没理由在这里等我——这句话藏在郁华心里，没有说出来。 校医的表情犹疑，下一刻医务室的大门却忽然从外打开，赛罗推门而入。 Alpha手上提着两份午餐，在日光下往食堂跑了一个来回导致皮肤被晒出红色。宽松的短袖被汗水浸湿，此刻完全贴在了身上，勾勒出上身的肌肉轮廓。 郁华呆呆的，校医怔愣过后一下子笑起来。 “你去买午饭了？”她问。 赛罗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他在两份午餐中提出一盒小点心，这是给校医的。 “麻烦您了。”赛罗把点心递过去。 医务室实行值班制，上午的医生已经下班了，校医是吃了午饭才来的，即使如此接过甜点也颇觉欣慰。 “怪不得你不生气，是猜到他去食堂了？” 校医笑着对郁华眨眨眼，“他确实非常贴心。” 赛罗不太理解前言后语，但好歹听懂了一些。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饭拿出来，有些意外地看了郁华一眼。 “你知道我会去食堂？” “我……” 郁华语塞，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别说猜到赛罗会去买午饭，他连猜赛罗会留下来都不敢。 他憋了半天，只能挤出“谢谢”两个字。 赛罗倒也没放在心上，校医哼着歌出去了，自觉被一份点心收买，给小情侣让出空间。他在床头掀开打包盒，没照顾人的经验，坐下后才迟钝地看向郁华。 “需要扶你起来吗？” “不用了！”郁华连忙坐起来，躺了这么一会儿，他的身体也缓回来好些，自食其力地挪到床边，扎着针的手搭在床头的小桌子上。 赛罗的视线落到他的手背上，替他打开了食盒。是一份粥，旁边配着几样小菜。 “打完这一针就好了？”赛罗把勺子放到他手边，“你在寝室有床位吗？” 伯顿只要学生申请就会在寝室配好床位，赛罗懒得回家，中午会过去躺一躺。 “有的，我打完这针就好了。” 郁华点头，又了说了一遍，“谢谢。” 赛罗坦然接受，把好事做到底。 “打完针我送你回寝室。” 他吃饭的速度快，用餐的姿态却雅观。只是一对浓黑的眉毛不自觉皱着，短袖被汗水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郁华用勺子小口舀着粥，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自然留意到赛罗的状态。他咽下嘴里的热食，感觉到从喉咙到胃都被粥水熨得妥帖，大脑的残留的眩晕感被冲散，郁华蜷起回温的指尖。 “……你为什么。”他忍不住又一次问，“对我这么好？”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你就愿意和我交朋友，还这么照顾我。” 难道仅仅因为他现在是个Omega吗？ 赛罗动作一顿，他抬眼对上郁华的视线。Omega尚有些苍白的脸映入眼底。同样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隐约和记忆里重合的面部轮廓，但脸颊上少了雀斑，脑后多了一条小辫。 熟悉感卷土重来，赛罗开口。 “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第22章 郁华的心跳有一瞬间的静止。 几秒后，他听到自己问。 “是……朋友吗？” “不是。”赛罗答得很快。 郁华无形中被掐着高高提起的情绪落了下来，他无声地吐了口气，垂下眼睛，用上开玩笑的语气。 “不是和你的朋友长得像，你还照顾我？” “但我们现在是朋友。” 郁华怔了怔，赛罗重新拿起筷子，他却停了舀粥的手。过了一会儿，赛罗快将饭盒里的食物吃完了，他才往嘴里送了一口粥。 “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怎么样？”郁华慢吞吞地打听。 赛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话题还没翻篇。不过想到人对和自己相似的个体免不了会抱有好奇心，就耐下心想了想。 “我和他不熟，了解的不多。单就我的认知来看……” 有天分但不知利用，生性怯懦，难以说是一个有前途的Beta。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话，赛罗在总结的间隙里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持续一个多月借出笔记的行为，不知道能否对那人产生一点作用，回过神来，他止住了嘴边的话头。 “算了，我想法没什么好谈的。” 赛罗没有讲下去，郁华却从他的未尽之言中敏锐地体会到什么。嘴里的粥失了味道，郁华笑了笑。 “我觉得大概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你也不会没有和他做朋友。” 赛罗却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以后都不会再见，所以没必要成为朋友。” 赛罗神色坦然，语气平静，说完看郁华捏着勺子半天没动静，不忘屈指一敲桌子提醒对方喝粥。 这顿午餐的后半程郁华变得很安静，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右手在打吊针，他用左手拿勺子，把最后一点小菜伴着粥吃完之后吊瓶里的药液也差不多打完了。 赛罗早他许多吃好了饭，见到他打完针就叫了校医过来，等郁华按着手背的创口贴下床，赛罗已经利落地收拾好床头的饭盒丢进了垃圾桶。 两人告别校医，一同出门重新踏进热辣的阳光。在医务室被冷风吹干的衣服又有被汗水浸湿的趋势，赛罗拧起眉头，脸上泄出点抵触。 郁华察觉到了，手指捏住他的衣摆轻轻拉了拉。 “我现在好多了，不用你送，你先回去吧。” Omega细白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更白，看起来像是会被高温融化的积雪。赛罗为了配合他的步调走的很慢，回寝室的时间大大延长。 “不用，一起。” 赛罗简练地拒绝，郁华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Alpha的表情显出不容置疑的意味，郁华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Alpha和Omega的宿舍楼当然是分开的，赛罗一直将郁华送到了寝室楼下才离开。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四人间，其他三个室友和他一样都是只中午的时候来睡一睡。 赛罗第一时间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后看一眼终端显示的时间，距离下午上课只有半个小时，干脆放弃午睡的想法，靠在床头看了一会儿书。 去上课时赛罗一走进教室就看见了在他前三排坐着的郁华，他略感意外，本来以为对方会请假。郁华和他对上视线，恢复了点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赛罗背郁华去医务室是在体育课后，那时候很多人还没走。新来的转校生看着就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第一天就倒下了，赛罗一坐下来诺丁便挨过来打听，既想知道郁华到底生了什么病，也想问为什么是赛罗背他去的医务室。 八卦之心人皆有，估计全班都在暗地里讨论这个问题。赛罗对前一个问题避而不谈——事实上他也并不清楚——只把自己让爱格领郁华去打球的事情简单概括，回答了后面的问题。 “感情罪魁祸首是你！”诺丁瞬间失去了热情，“切，我还以为是英雄救美。” 赛罗回给他一个冷笑。 下午的课很快过去，课间诺丁在走廊完成了第一手消息的传播，到了放学众人骚动的心已经基本平息，终于相信先前爱格作过的澄清不是在给突然助人为乐的赛罗打掩护。 回家一如既往是赛罗接了赛西尔一起，从他自W区回来之后就被剥夺了流星舰的使用权，现在每天回去还是坐老人机。 今天摩西不知道忙着做什么，没在飞舰上，系统设定了自动驾驶。兄弟俩分坐两排，刚坐稳赛西尔就凑过来，脑袋上的小揪揪差一点戳到赛罗的脸。 动作之熟悉，很像几堂课前来八卦的诺丁。 果不其然，下一刻，赛西尔的问题就抛出来。 “哥哥！听说那个Omega转到你们班啦！” “而且还有人看见你背着他走在路上！是真的吗？” 赛罗的太阳穴跳了跳。 “转到我们班了。”他拎着弟弟头顶的小揪揪，把人按回原位，“他身体不舒服，我背他去医务室。” 赛西尔锲而不舍地挪过来，他不知晓郁华在自我介绍时的独特行为，并未就赛罗助人为乐这件事发散多少联想，很寻常地好奇道。 “他人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这是赛罗今天第二次被问“某人怎么样”的问题，相较于在医务室对于郁华的回答，赛罗对着弟弟倒是不吝于直言。 “性格不算开朗，不太爱说话，交朋友的方式很特别。” 赛罗顿了顿，“长得……挺好看的。” 赛西尔没注意到哥哥评价郁华长相时短暂的迟疑，注意力都被前一句话吸引了。 “交朋友的方式很特别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只和我交朋友。 这句话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赛罗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异样感，那感觉大概就是诺丁八卦时望向他的眼神中所含的意味，透出暧昧。 赛罗沉默几秒，避重就轻，“他很执着。” 赛西尔听着这个答案有点迷茫，还想再问，被赛罗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 “好了，真的好奇的话你明天来看一眼他不就行了。” “啊。”赛西尔有些不好意思，“那样也太刻意了吧？” 小Omega紧接着道，“我明天早上和你一起去教室看吗？” 赛罗无语。 “明天早上？那段时间只够你勉强从校门口跑到自己的教室。” “那就下午嘛！”赛西尔很懂得变通，小拳头一拍掌心，“明天换我去接你放学！” 赛罗被他的用词弄的有点想笑，忍住了，提醒他。 “我是可以在教室里等你，但是你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走了。” “没关系！这个也是要看缘分的！” 赛西尔煞有其事地点了点脑袋，小揪揪也跟着晃荡一下。 赛罗终于被逗笑，盘算着明天放学要不要去留一留人。 ——不过没给赛罗留人的机会，第二天郁华自己主动跑到了他面前。 放学铃打响，赛罗没和往常一样马上离开教室，他坐在位置上，桌上放着教科书和笔记本，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 坐在他和郁华之间的两排人都已经走了，赛罗可以畅通无阻地观察到郁华的动静。Omega在刚放学没多久时路过他的位置，去后门扔了一下垃圾，回到座位后紧接着就拿起本子来到了他面前。 “我想问你问题。”郁华小声说。 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说话，赛罗点一点头，郁华就在他对面坐下。 “是这些，我以前没有接触过。” 郁华翻开本子推过来，上面记录了各科课上他听不懂的题目。 赛罗看了看，这些题目难度层次不齐，他猜测郁华有些偏科。目光落到一道基础类的题目上，赛罗拿起笔，随口问了句。 “你以前在哪儿上学？” 很普通的一个问题，郁华却沉默了。赛罗没听到答案，落在纸面上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脸上，郁华和他对视，无言地垂下了眼睛。 赛罗动作一停，揭过这个话头开始讲题。余光里郁华的坐姿放松下来，眼神很认真地跟着他笔尖的轨迹走。 一共五道题，赛罗每题只讲一遍也花去半个小时。夕阳的余晖从窗外落进，填满解题过程的纸面被投上柔和的暖光，也给两人的侧脸打出昏黄的光影。 讲完，郁华说一句“谢谢”，赛罗瞧着他，问他听懂没有。 郁华点头，神情不似作伪。 赛罗这才从为人师的状态中脱离，扫了眼时间惊觉还没见到赛西尔的影子，他心下诧异，抬头朝门口一瞥，一个扎着揪揪的小脑袋，不知道拱在教室前门看了多久。 “这小傻子……” 赛罗唇角下陷，眉眼也变得柔和。坐在他面前的郁华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正好见到赛西尔朝着这边小幅度的挥手。 “没问题我就先走了。”赛罗起身，礼貌同郁华告别，“再见。” 郁华合上本子，跟着站起来，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 “再见，明天见。” 赛罗随意应了声，提着书包阔步走出教室。赛西尔迎上他，先叫一句哥哥，第二句话就是“他长得真好看！” “所以你就站着看了半个小时？” 赛罗带着笑训他呆脑袋，赛西尔不服气，兄弟俩有来有往在门口拌了两句嘴。最后赛罗仗着身高优势一按弟弟的脑袋，揽着人准备走。 赛西尔跟着哥哥迈步，忽然一转头。教室内郁华还站在原地，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无声地望着他们。 “怎么了？” 赛罗见到赛西尔的动作，跟着往里看。但郁华已经收回视线回到位置上，着手把本子放进书包里。 赛西尔转回脑袋，欲言又止，动了动嘴巴还是说：“没事。” 他只是觉得刚刚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莫名有些熟悉。 第23章 赛罗走后，郁华也离开了学校。 他现在不像在W区的时候，一个人住外面的房子，而是直接去了整个A区最繁华的地带之一，踏进了希诺克家的大门。 他放学的时间比伊薇和伊利亚晚一点，此刻这对姐弟已经到家好一会儿了。 他们坐在客厅红色绒面的长沙发上，看见郁华走进来时有一瞬间齐齐露出了一种无法忍受的表情，好像郁华是什么可怕的病菌，携带了一身病毒爬进了他们家尊贵的大门。 区别在于伊利亚将这种表情维持了下去，而伊薇很快就换上了笑脸。 他们神色的变换清晰地映在郁华眼底，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地路过他们往楼上走，现在这栋大楼有他的一个房间。 伊利亚在他穿过客厅时骤然发出一声嘲嗤，说了一句。 “变态。” 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够传遍整个客厅。 伊薇闻言，故作惊讶地看了弟弟一眼，连忙责怪到，“伊利亚，你说什么呢！”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利。”她瞥着郁华，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性别这个东西是由基因决定的……” “哈，有人不就做手术往自己干巴巴的后脖子里塞东西吗？” 伊利亚的口吻厌恶与憎恶混合，“之前那么多年摆什么清高的样子，该不是就等着到了手术年龄回来吧！” “不让任何人提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实验品，自己还不是在嫌弃身体里被遗传的那份基因！” 郁华停下了脚步。 他要穿过客厅，此刻正站在伊利亚坐着的沙发之后。年纪轻轻的Alpha肆无顾忌地宣泄着心底沉积的阴暗情绪，还想再说，脖颈却忽然攀上一股冰凉的寒意。 “伊利亚。”郁华转身，上半身伏低，手肘压着沙发椅背，一双手虚虚拢在他的脖颈，“你知道为什么以前你每次对我撒泼，我都忍着吗？” “撒泼”这个词入耳，瞬间就引燃了伊利亚的怒火。他用力去拽郁华贴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尖锐地讥讽道，“真好笑，除了忍着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这么多次，我就算打断你的腿砸破你的脑袋，你看我有被爸爸罚过吗！” “在我不愿意进实验室的时候……”郁华低低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会罚你。” 伊利亚的动作顿住了，听到郁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但是现在呢？” 皮肤上透来的凉意像是被细细的毒蛇盘住了脖颈，伊利亚忽然感到窒息，怒气和即将失去什么的恐惧令他不可自控地发抖。 “不管我是Beta，或者Omega，不管我怎么变。” 郁华一字一顿缓慢地说：“我都是天才。” “而你们……”他抬眼，望向脸上已经没了笑容的伊薇，“始终都是废物。” 这句话落下后偌大个客厅登时一片死寂，伊薇和伊利亚的姿态像是静止了，郁华却神情轻松，直起身体畅通无阻地上了二楼。 房门一关，郁华脸上的无所谓霎时收敛，嘴角的弧度放下，垂着眼面无表情。 他的房间布置的很好，伊文当然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郁华踩过门口浅棕色的地毯，书包丢到床脚，直接走到了书桌旁。 拉开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了两排药瓶。他抽了两瓶出来，往掌心里倒了几颗药，三粒浅粉色的圆形药片和两颗黄色胶囊，作用是增加身体抗性和促进腺体发育。 郁华就着水将它们吞下肚，双手撑在桌面上审视自己。书桌上方挂了一面圆镜，倒映出他略带苍白的脸。 这张脸没有因为他植入人造Omega腺体而产生什么变化，只是在后续的服药中因药物的副作用改变了肤质，一并淡去了脸颊上原有的雀斑。 郁华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过了一会儿，生疏地把脑后有些松掉了的小辫重新扎好了。 … 次日，赛罗在课间收到了礼物，由郁华递过来，是一份包装精美的小蛋糕。 “昨天你送我去医务室，这是谢礼。”郁华在赛罗桌前站着，在其他人的视线里坦然道谢。 “都是朋友。” 赛罗说着，见郁华坚持地拿着小蛋糕，就伸手接过来。 他早上早餐吃得不少，但这个年纪的Alpha吃再多也不嫌够，何况这个蛋糕只是很小的一块蛋糕。 这节课间比较长，有二十分钟。赛罗并不讲究，当着郁华的面拆了蛋糕，直接用叉子吃了一口。 郁华的眼睛里含着期盼，赛罗笑了一下，咽下嘴里的奶油夸了一句。 “味道很好。” 他用叉子叉下第二块，道，“谢谢，辛苦了，你手艺很棒。” 郁华原本已经笑起来，听到后面的话表情就变呆了一点，他眨了眨眼睛，几秒后才明白过来。 “这个蛋糕不是我做的。” 郁华迟疑着，“我在上学的路上买的……我不会做蛋糕。” 赛罗愣了一下，旁边围观了全程的诺丁笑出了声。 “哎呀你别在意！”诺丁一条胳膊搭上赛罗的肩，笑着对郁华说：“他收礼物收出惯性了，以为谁都会给他做手工蛋糕呢！” 身为Alpha，赛罗从小到大被不少Omega表白过，男性和女性都有。其他的东西赛罗可能不会收，但是亲手做的甜点的话不好拒绝，而且不吃就会坏掉——大约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来表白的Omega相当默契，带的告白礼物十有**都是手工甜点。 赛罗先入为主，难得有些尴尬，还没来得及对郁华说什么，诺丁就幸灾乐祸地把蛋糕举起来让他看包装上印着的商标，是皇城一家知名的连锁甜品店。 “这么大个图案都没看见。”诺丁故意去撞他肩膀，“想什么呢？暗示人家给你亲手给你做？” “你想多了。” 赛罗烦死他了，用小臂横在诺丁胸前把他推回去。目光落到郁华身上，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以为……” “没关系。” 郁华很快反应过来了，看了诺丁一眼，认真道。 “我可以去学，下次亲手做给你吃。” “不是……”赛罗没想到郁华会这么说，“你不用去学这个。” “我马上就能学会。” 郁华盯着赛罗的眼睛，没等赛罗再开口，就拿走被拆下来放到桌子上的蛋糕包装盒去扔垃圾了。 赛罗坐在位置上，有点怔愣地握着手上的叉子。诺丁低低叫了一句“我去”，摇摇头。 “我昨天竟然相信了你的说辞，真的以为你们清清白白。”他感叹，“我他妈真是太单纯了。” 那种不自然地感觉又来了，赛罗含了一块蛋糕，在满嘴的甜味里澄清。 “我们只是朋友。” 诺丁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挪回了自己的位子。 赛罗被他的笑弄得更不自在，加快了吃蛋糕的速度。甜点本来就不大，被他三两口吃完，郁华回来的时候正赶上赛罗拿着蛋糕底盒准备去丢。 他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拦下，Omega白而瘦的手在他肩上按了一下，赛罗的注意力稍稍转移，紧接着一空，再看就是郁华替他去扔垃圾的背影了。 旁边诺丁手里端端正正捧着书，揶揄的笑声又一次响起来。 赛罗挺无奈，不太习惯地干坐了会儿，等到郁华扔完垃圾回来了才开始做自己的事。 等到中午，赛罗朝教室外走的时候衣角被轻轻拽住，他回头看见郁华的脸都没了惊讶的情绪。 “我能和你们一起吃饭吗？”郁华提出请求。 赛罗扫了眼教室，爱格正和她的小团体一起收拾书包。他没马上回答，目光落向身侧的诺丁。 “你看我干什么。” 诺丁几乎麻木了，心想自己比同桌也不差在哪儿啊，怎么没有美丽小O追着他跑。木着一张娃娃脸，他用力拍了拍赛罗的背，“人家没有人一起吃饭，你还不快答应！” 赛罗实打实被他拍了几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对着郁华的语调却是缓的。 “那就一起吧。” 郁华立刻露出笑容，这回的笑容范围还囊括了赛罗身边的诺丁。 虽然是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实际上郁华一直安静地走在赛罗的左手边，听着他和诺丁聊天，并不插话。 他的存在感不高，诺丁一路上与赛罗说话也并未顾忌什么，一切同平时一样。因此踏进食堂后郁华主动去点菜诺丁才突然醒悟多了一个人，而赛罗已经上前拉住郁华的胳膊，侧头示意他带人去寻个座。 “我去点菜，你们去找位置坐下。” “那我跟你一起去……” 郁华话说到一半被打断，诺丁上前搭住他的肩膀，朝赛罗挥了挥手，“赶紧去吧，你有蛋糕吃，我快饿死了。” 赛罗点头，转身往点菜的窗口走。郁华被诺丁扣着，只能和他一起走向另一边的空座。 “哎，新同学……郁华，对吗？没事！我们赛罗可独立啦，你也不用每时每刻都跟着他嘛！” 搭肩膀已经算是亲密，郁华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闻言动作一顿，抿了抿嘴唇。 食堂修得宽敞，空座很多。诺丁随便挑了个位置拉着郁华坐下，正要说点什么拉近一下同学距离，就听郁华在一阵沉默后忽然开口。 “诺丁……你刚刚说赛罗很独立。”他问，“我这样他会觉得讨厌吗？” 诺丁僵住了，没想到郁华刚刚一直不说话是在酝酿这个问题，他还以为是对方生性内向！ 人比人气死人，诺丁长叹一声。 “你别担心这个，他对Omega最有耐心！” 第24章 赛罗端着午饭过来的时候座位上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相当冷清。 他把托盘放下，稍稍惊讶，毕竟诺丁在时很少有冷场的情况。 赛罗落座，原本安静的郁华反倒率先活跃起来，坐在一边的诺丁看见他前后对比，心中更添一抹凄凉。 三个人，赛罗点了五盘菜，一份汤，两荤两素，还有三碗米饭。 诺丁伸手拿过自己的那份米饭，顺带端走了一盘炒的翠绿的小青菜。赛罗莫名奇妙地看着他把青菜放在面前，很可怜似的用筷子戳了一根。 “你干什么？” “感觉小白菜比较适合我。”诺丁忧伤道。 “你看看它的颜色。”赛罗觉得他有毛病，“这是白菜的样子吗？” “……小白菜是我心情的颜色！” 诺丁倔强地顶了回去，并开始吃那根青菜。 赛罗懒得和他争了，回过头来发现郁华还没有开始吃，双手捧着一碗米饭在认真地端详菜色。 “有忌口的吗？”赛罗以为他挑食。 郁华连忙摇头，又笑了一下，说：“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啊。” 他指了一下托盘里的玉米排骨，赛罗扫一眼，道。 “我随便点的。” “你上次在医务室吃饭的时候，饭盒里也有这道菜。” 郁华没有反驳他，声音轻轻的。赛罗不太记得上回自己吃了什么，不过他在食堂点这道菜的频率确实比较高，便可有可无地点一点头。 “那大概还算喜欢。” 这个回答让郁华的眼睛弯了起来，好像一个发现了秘密的小朋友。 他才十七岁，年龄的确不大。Omega总是比同龄的Alpha更显小，况且郁华身体不好，脸色总是苍白，还很瘦。 赛罗看了他一会儿，有一瞬间觉得郁华和赛西尔有相似之处。虽然自家弟弟是圆眼睛，而郁华是狐狸眼，但是弯起来的时候都透着很清澈的真诚。 他给郁华夹了一块排骨——做完之后才回神，夹菜给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Omega的举动过于亲密。他自觉逾矩，尚未想好补救措施就见郁华愣了愣，然后用筷子拨开米饭把那块排骨埋了进去。 “你……”赛罗顿时也不想别的了，“你干什么呢？” “这样不会凉掉。” 郁华郑重地说，大概能想到赛罗接下来会问什么，又补上一句，“我想把它留到最后吃。” 赛罗的表情变得复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给郁华夹了一块。 这回郁华吃了，看起来挺开心的，不过第一块排骨依旧埋着。 Alpha饭量大，赛罗在打饭的时候已经做了区分，郁华那碗是比较少的。 虽然饭量少，但郁华吃的还是没有赛罗和诺丁快。他因为身体原因，其实并没有那么有食欲，不过在同桌的两位Alpha看来，Omega吃饭比较慢是很正常的。 “你们吃完了就先走吧。” 确认他们都不动筷子了，郁华暂时放下手里的碗，“托盘留在这里，等一下我吃完了端到回收处。” 赛罗看了看郁华还剩小半碗的米饭，再瞥了眼旁边百无聊赖的诺丁，颔首。 “行，我们先走。” 他一拍诺丁的肩，两个人一齐站起来，怕看起来很虚弱Omega端不动装有三人份菜肴的托盘，走时带走了属于他们的碗筷。 郁华和他们说再见，一直等到看不见赛罗的背影了才回头。 他挑了两口米饭，不太能感觉到饱了或者还饿，但这是赛罗亲手打的饭，所以想要吃完。 没等他一个人坐多久，爱格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来，郁华抬头，看见Omega漂亮的脸。 爱格叫一声他的名字，随即自然地在对面落座。她刚吃完饭，和朋友一起出食堂的时候看见郁华，就过来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吃饭？下次可以和我……” 话没说完，目光碰触到桌面上剩下的菜肴，怎么看也不像一人份，爱格顿时消了音。 “我不是一个人吃饭。”郁华主动和她介绍，“刚刚赛罗也在这里。” 爱格心道我看也是这样，她担心郁华一个人孤单，特地脱离小团体过来陪饭的，结果人家竟不太需要。 即便如此，爱格还是说完了自己的邀请。 “这样就好，不过你以后还是可以来找我一起吃饭，我的朋友们都很友善。” 女性Omega的嗓音有着天然的温柔，郁华鲜少的被这股温柔触及，他紧了紧握着筷子的手，说了一句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爱格马上笑起来，她用手撑着脸颊，语气很亲昵，“我看你也是和我吃饭比较好，Alpha吃饭大都吃得很快，把你一个人留下像什么样子。” “不是的。”郁华尝试适应和Omega的这种相处方式，“我想要和赛罗一起吃饭。” 这句话相当直白，何况他们处在这样一个年纪。 爱格作出了惊呼的口型，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郁华，你是不是……喜欢赛罗啊？” 回答并不困难，这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郁华坦然承认。 “我喜欢他。” 他太坦率，爱格反而消化了一会儿，毕竟虽然郁华一来就干出了走到赛罗面前自我介绍这种事……但她身边的人实在很少把喜欢这么外露。 “我会帮你保密的。”爱格道。 “保不保密都行。” 郁华说完，低头把米饭里埋着的排骨挑了出来，就着还很热乎乎的排骨吃下了一部分米饭。 爱格没想到这都不算一个秘密，刚觉惊讶又被郁华变魔术一样从饭里挖出排骨的行为震撼了。她盯着郁华看了片刻，忽然止不住地抖起肩膀。 “你好特别啊。”爱格一直笑，“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Omega。” 郁华的手一停，原来放松的神情也微不可见地变化了一点。 也许，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个Omega。郁华想。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爱格保密了，因为郁华在班里没有感受到多余的关注，赛罗看起来也一无所知。 日子相当平静地过了一段时间，赛罗逐渐习惯了郁华加入他们的午餐，课间偶尔给郁华讲题。 他发现郁华问的问题很杂，然而从未涉及到生化科目。他猜测对方偏科，熟悉之后便直接问出了口。 “你生物是不是很好？”郁华当时反问他。 赛罗扬眉，矜持又倨傲地点头。 “我也不错。”郁华唇角下陷，“要不要比一比？” 伯顿每个月末都会有一次全科目的测试，难度适中，赛罗基本上是满分通过。 “你会输的。”他对郁华下了结论。 “我要是没有输，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赛罗挺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实在觉得可能性不高，在他不失误的情况下，除非郁华多拿一些附加分。 但测验没有附加分。 “可以。”好胜心极强的Alpha轻松应下了这个赌注。 不过这个要求能不能兑现都是后话，在月末之前赛罗还有一件事要办。 法安的生日快要到了，他今年决定为母父选一套礼服作为生日礼物。 赛罗自然而然找了赛西尔做参谋，结果被亲弟弟很干脆地拒绝，理由是他们的想法撞了，赛西尔也决定送衣服。 由此可见好胜心强这一点大概是家族遗传了。 赛罗自己在光网上逛了几家定制店，看了人家挂出来的样图，还看了几场线上的秀，几天研究下来眼睛都看花了。从一开始觉得都挺好变成看哪个都索然无味，最终干脆放弃了送礼服的想法。 他实在不想继续琢磨，有心把选新礼物的重担扔给弟弟，但赛西尔这几天看起来很忙，并时不时用面对挑战的犀利眼光看着他。 赛罗少有的发愁，下课就停笔打开终端联网逛商城，郁华抱着题过来，问一句在忙吗。 手上转笔的动作一顿，笔盖点上桌面，赛罗抬头看向郁华，眼神逐渐深邃。 于是在赛罗实现日后郁华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之前，郁华先因为Omega的身份被抓了壮丁。 他们约在周末，一起去逛A区的百货大楼。 赛罗原本是打算线上挑选，但郁华轻轻地说了句，“我自己在网上帮你选礼物的话，不就完全变成了我的礼物吗？你和我一起选会比较好”，赛罗略一思量，认可了。 有预感这会是持久战，赛罗和郁华约的时间是早上9点。他在家里吃完早饭，出门的时候赛西尔还没起床。 A区实体营业的百货大楼不止一座，他们去的那家位于区中心，占地面积有一个广场。几栋大楼以悬空的横桥相连，外设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明亮的日光。 赛罗提前十分钟到达，本以为留出的时间足够绅士，结果走到位于正中的那栋大楼就看见已经站在门口的郁华。 Omega穿了休闲服，到膝盖的白色短裤配上黑色半袖，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露在外面，脚上是一双厚底运动鞋。 这样的搭配本应该挺酷，然而郁华的黑色上衣胸口多了一个圆圆胖胖的草莓图案，赛罗走近了，下落的目光发觉他袜子上也有草莓。 “……你等多久了？” 赛罗没问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早，郁华摇摇头。 “我也是刚刚才来的。”他道。 赛罗没有揭穿他，两个人一起进了大楼。赛罗忍耐了一会儿，等到他们站上电梯，还是没忍住道。 “你很喜欢草莓？” 郁华愣了一下，套在袜子里的脚趾头蜷缩，抵着运动鞋鞋底。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上衣，又看了一眼赛罗，小声说：“我可爱吗？” 第25章 “……”赛罗沉默了。 郁华把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羞窘的影子，问完之后反而坦然了，目光直直落到他身上，等待答案。 赛罗不知道郁华是在真心寻求他的意见，将这种直白的眼神理解为索求夸奖。他在几秒的无言后开口，夸了一句。 “挺可爱的。” 话落视线触到郁华胸口的草莓，不自觉笑了一下。 郁华不眨眼地望着他的神情，在赛罗的笑容里也露出笑容，这时候才回答赛罗先问出来的问题。 “我喜欢草莓。” “挺适合你的。”赛罗真心道。 郁华不是可爱类型的长相，性格却有点像小孩子，他想。 两人坐电梯到了三楼，三楼以下都是餐饮区，往上才是他们的目标。 “你有没有想过要买什么？”郁华问。 “没有。”赛罗说，又顿了顿，“……一开始打算买礼服。” “现在没什么想法，总之今天能选下来最好。”他语气里透着点急躁。 赛罗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郁华多看了他两眼，有些生疏地安抚。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看下来的。” 三楼是饰品区，有领带还有袖扣之类搭配衣服的装饰物，也有零星几家店卖休闲服。 郁华挨着赛罗走：“你没有想法的话，我们每层选中一样东西，到时候再从里面比哪一样最好看。可以吗？” 赛罗点头，“领带我过去送过。” 领带被排除，赛罗和郁华略过卖衣服的几家店，主要去看领夹和袖扣。 郁华对于自己如今的性别很有些心虚，为了今天做了很多功课，还和爱格加了好友，尝试聊了聊Omega的审美品味。 在他心里赛罗的母父应当是一个富有学识、非常高雅的Omega，因此领着赛罗看的饰品大多设计简单，颜色单一。两个人逛了一小圈下来没有太大收获。 “没有看得上的吗？” 郁华看向赛罗，已经做好了放弃这一层的准备。 “不，我觉得……”赛罗微微拧着眉头，不太确定的样子，示意郁华跟着自己，带他来到了之前没进入过的一家店。 “你看看这个。”他给郁华指摆在柜台上的一个袖扣。 别在黑丝绒底面上的袖扣整体成椭圆形，由一整枚祖母绿宝石打磨而成，它的弧度并不是完全圆润的，带着褶皱，看起来就像雄孔雀大张的尾羽。边缘镶嵌银线，末端有一颗仿照眼睛的细小的红玛瑙。 店内的光线都是计算好的，专柜上下四周都有灯光。这枚袖口被展示在错落有致的光线里，绿宝石闪耀出的光芒在赛罗没踏入店门时就被吸引了目光。 但是…… “你喜欢这种风格吗？”郁华有点迷茫。 身边站着一位Omega，赛罗不太确定道，“我觉得适合母父……他喜欢明亮的颜色。” 之前他们看的都是较为普通的钻石袖口，没有这么张扬。这将郁华脑中赛罗母父的形象粉碎了一半，同样被粉碎的还有他打了一草稿纸的选择思路。 郁华无措地看着柜台上闪耀的袖扣，“你觉得合适吗？那就先定下来……” 赛罗忽然问他，“我不太清楚，今年流行这种吗？” 身体一绷，郁华在短暂的停顿后飞快地背出了今年的流行元素，并说明了这种元素会受喜爱的原因。 赛罗听得认真，但并没有听懂。 郁华捉襟见肘，幸好这时柜员上前介绍，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完美将今年的流行元素和自家的孔雀袖扣联系在了一起。 柜员见郁华的样子，本以为遇到行家，结果洋洋洒洒一通套话说下来竟没人打岔。定睛一看，站在柜前的两人还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我觉得挺好的。”赛罗听得满意。 “那就先定下这个！”郁华观察他的神情，立刻拍板。 四楼也是饰品区，不过是首饰类，比如吊坠项链耳环等等。赛罗和郁华在三楼的情景发生在之后他们逛的每一层楼，令不少柜员完美地发挥了他们的口才。 他们陆续定下了戒指、手提包、皮鞋和钱夹，有几层楼赛罗没看中合适的，两个人用一早上的时候一口气逛到了十楼。 终端的时间跳过十一点，赛罗看向身侧的郁华，Omega没有喊累，脸色却隐隐发白。他适时拦住对方，“先休息一下。” 郁华闻言，收回往电梯迈的脚步，顺从地说：“好。” 两人所在楼是A楼，一共十八层，除一至三层是餐饮区外在顶层也设有空中的花园餐厅。以吃饭为目的，赛罗领着郁华直接坐电梯上了最高层，电梯门一打开，入目所及处百花斗艳，令人以为误入花海。 郁华不熟悉A区，自然没来过这里。乍一见到此景象，一张没有表情时会显得冷淡的脸上也不由露出点惊叹，些微的傻气。 赛罗注意着他的表情，在不自觉时眉眼间已然舒展。立起的黑色铁质栅栏围出通往不同区域的回廊，赛罗带头走在前面，侧身问郁华喜欢什么花。 空中餐厅情侣众多，郁华被这种氛围征服，不小心说了真心话。 “我不喜欢花。” 言毕意识到不对，抬眼见赛罗似乎有些僵硬的神情，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我没有喜欢的花……但，郁金香也不错。” 他们左前方不远处就有一片郁金香花域，黑色和灿黄色的郁金香交织出梦幻的美丽。 赛罗缓下脚步，垂眼和他对视，“真的吗？” 郁华几乎发誓，“它以后会是我最喜欢的花。” 他太认真了，赛罗这才往那个方向走，转身的瞬间没忍住笑了一下。 餐厅顶部有透明的钢化玻璃，这种玻璃材质特殊，加入了隔热材质。夏末尚带火辣余温阳光落下时被这层玻璃罩子过滤，只投下了没有温度的明亮光线。 赛罗与郁华分坐桌子两侧，桌子都是木质的。有些座位设计成了秋千，选择权被赛罗交给了郁华，而他选择了最朴素的座位。 “我以为你会选秋千的。”赛罗点完了菜，把菜单放到一边。 “为什么？” “来的大部分Omega都会选择秋千。” 郁华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交叉，绞了绞，“你带过很多Omega来这里吗？” 赛罗随口回答：“只有一个。” 郁华紧张起来：“是谁？……可以说吗？” 赛罗终于认真看他：“赛西尔，我的弟弟。” 郁华不说话了，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点的菜很快陆续上来，郁华注意到几盘与众不同的菜肴，它们或是长相尤其可爱，或者色泽艳丽漂亮，看起来几乎是工艺品。 “这些菜……是为我点的吗？”郁华摸出了一点门道。 因为他没来过这里，所以由赛罗全权负责点菜。 “我弟弟爱吃这些。”赛罗动筷子，“你试一试。” “看起来很好吃。” 郁华嘴上先夸一句，实际上有点不知该从何下手。最后挑了一碗小小的牛奶羹，上面飘着几瓣圆形的、酒红色的东西，郁华以为那是某种花的花瓣，吃进嘴里才发现是切片的樱桃。 赛罗冲他询问性地扬眉，郁华点点头。 嘴里是甜腻腻的味道，很浓稠，郁华此前没尝试过这种类型的食物……可能谈不上喜欢，但绝对不会说讨厌。 “Omega都喜欢吃这些。” 赛罗开口，语气里充满自信。 郁华喝完一小碗奶羹，灌下手边一杯原本用来润手的柠檬水，冰凉的酸意按下喉咙里的甜，他说：“是的。” 一顿饭吃完，郁华在花香里咽下全桌的工艺品，临走时把赛罗没动的那杯柠檬水也喝掉了。 他们位于顶层，吃完饭就势往下一层层逛遍了没去过的几层。 看完整个A楼已经是下午两点半，赛罗和郁华穿过横桥对B楼和C楼走马观花，觉得店铺大同小异，只是着重看了看几家成衣店。 店里衣服不多，挂出来展示的都是精品，店内只有一位老师傅坐镇，满手厚茧里出产的成衣和全机械制品相比更多一分厚重和人文气息。 半斤八两一对人在各个成衣店流连许久，老师傅不像柜员那样一副好口才，端着手艺人的矜持几乎不说话。 赛罗参考了郁华的意见，斟酌半天，最终掉头回去买了那个祖母绿孔雀袖扣。 好像很肤浅。 确实很漂亮。 付过钱，赛罗卸下一身重担，脚步都变得轻快。反观郁华陪他走了一个下午，买完礼物快要五点钟，一双腿自腿弯泛出酸，中午吃了太多甜的，喉咙干而涩。 买了一杯果汁，加冰，赛罗让郁华拿着坐在休息区。 “我再去看看。” 也许是想要再买个备选，郁华站起来，“我和你一起。” “不用，我很快回来。”赛罗打手势让他坐下，人已经走出几步，他身高腿长，没一会儿便没入了人群。 郁华怔怔站着，看不见他背影了才坐下。张嘴含住吸管吮吸一口，酸酸凉凉，才发现是柠檬汁。 果汁很大一杯，郁华渴坏了，无意识地吮，一下子喝完一大半。剩下小半杯慢慢喝，等果汁见底，吸管戳到积在底部的柠檬籽，面前响起脚步声，是赛罗回来了。 他果然回来的很快，郁华仰头，想知道他买了什么。 “是去买钱夹了吗？那个也挺好看……” “送给你。” 郁华的话没能说完，赛罗打断了他，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小袋子放进他怀里。 和卖钱夹的是同一家店，袋子上印着流畅的花体商标。郁华愣着，听见赛罗道。 “谢谢，今天辛苦了。” 他打开，华丽的小绒盒里装着一枚圆胖可爱的草莓发卡。 第26章 郁华和赛罗在百货大楼门口分开，他在挥手后目送赛罗离去，鬓边别着一枚草莓发卡。 这个点气温已经不那样高了，散落在颊边扎不上去的卷发夹进发卡里，郁华抬手摸了摸，指尖发热。 他在日暮时分回到希诺克家，正赶上晚饭的点，进门就被下佣叫了饭。新时代大部分家庭劳务都由机器人包揽，但也有些大家族留有雇佣人力的习惯。 郁华去往餐厅，路上和下楼的伊薇姐弟狭路相逢。伊薇见到他脚步一顿，伊利亚在姐姐身后，原本没注意前方，随着伊薇动作探出头，见到郁华后立刻露出吃了苍蝇的表情。 “你……” 伊利亚的目光直勾勾落到郁华鬓角的草莓发卡上，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嘴巴张开就要说什么，但郁华上一回的举动积威犹在，他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到底没有把到嘴边的讽刺吐出来。 既然他没说出口，郁华便只当没看见他们，目光掠过姐弟两人和扫过空气没有区别，径直去了餐厅。 在他背后，伊利亚咬着牙，低低骂了一句：“真是恶心。” 伊薇细细的眉毛蹙起，望着郁华的身影，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晚餐的氛围压抑得可怕，偌大个餐厅静寂犹如墓地，只有挪动餐盘时会发出轻微零碎的声响。 主位上坐着这个家的主人，伊文；旁边是他的合法伴侣，希诺克家族的第一夫人，芙西兰。 芙西兰是一位女性Omega，也是伊薇和伊利亚的生母。她面容姣好，耳环和项链上的宝石在头顶的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眉眼间是由出身和自小的教育所孕育出的倨傲。 和自己的一双子女不同，她看郁华，等同于郁华视伊薇姐弟为空气。从不曾对郁华挑刺，态度称得上宽容，不像是对待活物。 一整顿晚餐的时间无人说话，伊利亚合上牙关嚼碎口中肉块，视线直直投到郁华身上。而郁华仿佛毫无所觉，他垂眼注视长桌上丰盛的菜肴，思绪回溯到百货大楼围绕着餐桌盛放的黑金两色郁金香，喉头留恋地泛起丝丝甜味。 伊文率先结束用餐，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下佣上前替他拉开椅子，他起身，点名郁华。 “你和我来。” 站在家族权利顶端的中年Alpha在夏末也是一身考究的西装，金丝边眼睛掩住一半眼底的凶悍，杂糅出上位者不容辩驳的虚伪慈和。 随着他的话，餐厅里除了芙西兰之外的所有人齐齐看向郁华。郁华处在视线焦点，回神，握着餐具的手骤然一紧又放松。 他抛下餐盘中剩余的食物，顺从地站了起来。 郁华跟在伊文身后离开，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餐厅，伊利亚猛地推开面前的盘子。 他攥拳砸了一下缀着酒红桌布的桌面，泄愤似的，就要站起来。身下的座椅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在他彻底站起来之前，芙西兰抬眼，冰冷的眼风扫上亲子的脸。 伊利亚对上母亲的视线，心里翻涌的怒火蓦然一顿，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几秒后不甘心地坐下。 伊薇闭了闭眼睛，放下餐具，彻底倒了胃口。 郁华深夜才回到房间。 他一路踏着月光，步伐稳健，面色却与月光同样青白。房门的打开又关上，郁华的手终于开始颤抖，抖得太厉害，掌握不了力道，房门带上时发出重重一声沉响。 屋内是厚重的黑暗，他顾不上开灯，跌跌撞撞奔向浴室。一路上小腿撞上床尾，膝盖和柜角相碰，“啪”一声浴室的灯光亮起，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郁华站在洗手台前，双手放在出水口下受水流冲刷。水量调到了最大，他一双手上新添的浅浅划痕被水压冲开，伤口溢出细细的血线，很快被水流卷走消失无踪。 拇指和食指指腹带着尚未恢复的压痕，是长时间紧握手术刀留下的痕迹。郁华将手放在出口下许久，直到指尖冰冷，才缓慢地抽离。 他用双手捂住脸，口鼻在指缝中艰难地喘息。他回到家族必然要作出相应的“贡献”，重新拿起手术刀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今晚解剖台上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郁华紧紧闭着眼睛，腥红的画面却像烙在了眼底，在视网膜上跃动。 鼓动的、起伏的肌肉组织和活体器官的触感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和海马区中深藏的记忆被一并掘出——将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女人像一块人形的、无生命的肉一样被分解，流淌的鲜血自解剖台滴落，一直蔓延到他脚边。 “呕……” 现实和回忆交织，反胃感汹涌而来，郁华猛地躬起身体，他的脊背折断一般弯折，由于幅度过大额头撞上了冷硬的洗手台。 他直不起身体，洗手台边缘擦过侧脸，别在鬓边的草莓发卡顺着摩擦的力道掉在地上，很轻微的一声响。 郁华凌乱的视线勉强聚焦，地面上圆胖可爱的小东西牵动他的神经，带来一丝半点的清醒。他勉力用手去抓，把发卡握进掌心的同时站立不稳跌下。 洗手台的水仍然在放，哗啦啦的水声里郁华身体蜷缩，发卡柔软的触感驱散掌心中手术刀残留不退的寒意，他冲水冻僵了一双手，抓着草莓发卡的手指用力到几乎痉挛。 克制不住的干呕，粗重的呼吸，颈后已经愈合的刀痕似乎一起作痛。郁华的脸贴着浴室地面，握着发卡的手贴在胸口，深深垂下脑袋，额头快要抵上屈起的膝盖。 浴室之外夜色蔓延，一片漆黑。 … 月末例行的全科目测试成绩下来了，这次的生物测验难度不低，班里却考出了三个满分。 赛罗和郁华名列其中，还有一个是生物课代表。 教这门的课的导师显然满意，在课上做出表彰，纸面试卷从前往后一排排传递，赛罗拿到自己的满分卷子，抬头看一眼郁华没被挡住的半个后脑勺。 正巧，和他立下赌约的Omega也转头，两人四目相对，郁华扬了扬手上的卷子，微微笑了笑。 赛罗属于正常发挥，对于郁华的生物成绩倒是略感惊讶，后来注意力放到对方刚刚那个开心的表情上，忍不住也扬了扬唇角。 下课，赛罗坐在位置上等，郁华果然第一时间带着卷子跑过来。 “我是满分。”郁华把卷子整齐地平摊在他桌面上。 赛罗看了看自己正好被完全遮住的卷子，“哦”了一声。 “我赢了！”郁华被他平淡的态度弄得有点着急，提醒道，“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赢了吗？我们的分数一样。”赛罗不认，拿着杯子要去接水。 “我们约好的，我要是没有输，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郁华熟练地用两根手指拽住他的衣摆，“没有说我要赢。” 赛罗被他拦住，动作一顿，回忆起郁华当时的说辞，的确是这样。 “一开始就想好了？”赛罗侧头看向郁华，两人对视。几秒后，他在郁华专注的目光里松口，“知道了，想好要求告诉我。” 郁华这才放手，弯着眼睛抻平赛罗被他拽皱的衣摆。 “我不会提过分的要求的。”他道。 赛罗没说什么，抬手用食指弹了一下郁华的额头。 课间热闹的教室，赛罗和郁华站在喧嚣的气氛中，窗外落进来的明亮光线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照得清晰。Omega被Alpha的指尖点着额头，半垂着脑袋，周身流露出一种不好意思和欢欣并存的情绪。 距离他们不远处，爱格双手捧着自己的杯子站着，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伯顿和蓝海高中一样，教学楼里每一层都设有独立的茶水间。 赛罗提着杯子进来，略过几个饮料机径直去接了奶茶，门口又响起脚步声，爱格靠近的时候他正往杯子里加第四块方糖。 “你加的糖未免太多了吧？” 即使知道赛罗比较喜欢甜的饮品，爱格也看不习惯赛罗朝奶茶里加糖的行为。 “你还不知道学校里的奶茶吗？”赛罗反问，“不加糖和喝水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一点的。”爱格从感应槽下收回杯子，她接满了一杯清茶。 赛罗不置可否，晃了晃杯身让方糖融化。爱格见到他抬步准备走了，心脏加快跳了两下，忽然伸手握住赛罗的胳膊。 “做什么？”赛罗扬眉。 爱格将他拉近，探头看了眼门口确定没人，神秘地招招手示意赛罗低头。 赛罗看了她两秒，配合地俯身。 “嘿嘿……”爱格挨近他，“你是不是和郁华在一起啦？” 赛罗惊异地望着她。 “哎呀！你不用瞒着我的，我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赛罗问。 “郁华喜欢你啊，他告诉过我。” 爱格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一点，“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保密的。看样子……他已经追到你了吧？” 赛罗的思绪迟滞了片刻，重新确认道。 “郁华和你说，他喜欢我？” “对啊！” 爱格还欲再说，对上赛罗的眼神却觉察到不对。她仔细打量着赛罗的表情，呼吸都慢了半拍，缓慢地说：“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赛罗保持沉默。 爱格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瞬间心如死灰。 第27章 赛罗刚得知这件事时感到惊讶，但这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 郁华喜欢他。 揭开这一点后，就能想到这件事并非没有端倪，其实从和郁华的第一次见面起，对方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 深想之后，赛罗的惊讶转移到了另一点——郁华没有选择和他表白。这么想似乎有自视甚高的意味，但赛罗只是感到不解，毕竟郁华的性格有很固执的一面，看起来不像是会怯于表明心意的那种Omega。 他思索着这件事，在茶水间呆得久了一点，回到教室的时候课间就要结束。爱格跟在他身后进门，脑袋几乎垂进了杯口。 郁华已经在位置上坐得好好的，赛罗望一眼他的背影，带着复杂的心情坐下。 拿了满分的生物测验卷还摆在桌面，赛罗刚要收起来，指尖触到卷面的时却陡然一顿。 -我要是没有输，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会很过分的。 脑中霎时擦过一丝花火，他在这一刻想起和对方的赌约，几乎在瞬间便断定了郁华对自己提出的要求会是什么。 赛罗半晌没动，上课铃打响，诺丁看着走进教室的导师，搡了一把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别端详你的满分了，把书拿出来啊！” 赛罗回神，迅速收拾好桌面。他拿出这节课要用的教材，在翻书的同时一并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不管怎么样，既然郁华现在还没开口，那他答应或者拒绝也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事情。 整理好微微散乱的思绪，赛罗平静地上完了上午的课。中午一如往常和郁华一起吃饭，诺丁现在与郁华熟悉不少，吃饭时也有话聊。 “……怎么了？” 郁华停下夹菜的手，疑惑地看着赛罗。 “没事。”赛罗收回不自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略带狼狈地转开目光。 “我是不是把饭吃到嘴边了？”郁华摸了摸脸。 他这几天气色好了一点，脸颊莹白，手指贴上去的时候颊肉微微下陷，很有些可爱的样子。 诺丁笑嘻嘻地，凑过来插话：“没有没有，你脸上干净着呢！说不定是因为你太漂亮了，让赛罗都看呆了。” 即使是玩笑话，郁华也红了脸颊，浅浅一层红晕漫上来，被白皮肤衬得明显。 赛罗用余光扫过他的脸，屈指敲了一下桌面，沉声：“吃饭。” 接下来一顿午餐吃得很安生，赛罗克制着自己没再看郁华。等他和诺丁吃完，照常带着碗筷先行离开。 郁华留在原地，慢吞吞吃完碗里的米饭，把托盘放回了回收处。他走出食堂，这一次没有马上回自己的寝室，而是朝最近的体育馆走。 这么久的相处，郁华知道赛罗和诺丁吃完饭后会去健身室消食，做一会儿基础运动。 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夏天快要过去，路上拂来的风带上了清爽的凉意。郁华到达目的地，中午的健身室没有多少人，赛罗和诺丁的身影相当醒目。 “赛罗！” 他提高一点音量，叫了一句。赛罗闻声转头，看见他后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郁华是第一次来这里找他们。 郁华对同样朝这边看过来的诺丁笑了笑，小跑到赛罗身边，仰头看着他。 “我来等你做完运动。” 他解释：“我已经会做小蛋糕了，成品放在教室里。等一下你可以和我一起回教室吗？我拿给你。” “你学会做蛋糕了？” 距离郁华说要亲手给他做蛋糕已经有一个月了，赛罗没想到郁华还记得这件事。 但是，即使要送蛋糕也没必要赶在中午吧？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郁华上前一步，踮起脚贴近赛罗耳边：“还有……我想好要求了。” 他唇齿间吐出的热气吹上耳朵，赛罗身体猛地僵了僵，他手上还扛着加压器，这一下差点没扛住，顿了几秒才稳住手腕。 “我……” 赛罗喉头干涩，一时竟无法发声。汗水沿着他紧绷的小臂肌肉滑下，被已经学会随身带着手帕的郁华迅速擦去。 带着Omega信息素香气的帕子贴上皮肤，赛罗好似被烫了一下，他忽然松手，加压器蓦然往下一沉，砸上了半边肩膀。 “怎么……你没事吧？！”郁华吃了一惊，用手去碰他肩膀。 加压器自动回收，赛罗侧身从机器里出来，同时不着痕迹地避开郁华的手掌。 “不要紧。”赛罗动了动肩膀，在动作的间隙里调整好表情，“现在就走吧。” “你不做运动了吗？” “差不多了。” 赛罗走去和诺丁打了个招呼，随后就跟着郁华一起回了教室。 他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郁华背对着他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袋子。等郁华转身走近了，手提袋的全貌也露出来，是莓红色圆筒型的，看着有点像草莓，令赛罗不自觉微笑了一下。 “我们去天台吧，今天天气很好，风吹过来很舒服。”郁华询问道。 平时去天台的人不少，看风景或者休憩看书都是一个好去处，同样的，也是表白胜地。 喉结上下滚动，赛罗脑中的神经再度绷紧，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同上了天台，这里是教学楼楼顶，顶上毫无遮拦，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撒落，将一切都渡上明亮的暖色调。 郁华和赛罗面对面站着，呼啸的风掠过他们周身，郁华颊边几缕未夹紧的卷发从发卡中脱出，在风中荡起褐色的波浪。 手提袋滑上手腕，Omega先抬手按住自己的发丝，松开草莓发卡重新夹好。他白净的脸颊完全展露在赛罗眼底，褐色的头发在明朗的阳光里泛着金。 接着圆筒型的手提袋被打开，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小蛋糕，是郁华经历了许多次失败和不满意后从成品里挑出来的最好的一个。 小蛋糕的蛋糕胚上均匀地覆盖了一层巧克力酱，半圆的顶部中央挤了米白色的奶油，上面撒上了樱桃干和彩虹糖粉。 郁华最开始给赛罗送蛋糕是因为赛罗早上总是来的很迟，他误以为Alpha会来不及吃早餐。 虽然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赛罗每天早餐都会吃得很饱，还是想要给他送亲手做的蛋糕。 “给你，这是我的小蛋糕。” 赛罗将蛋糕连着手提袋一起从郁华手里接过，甜蜜的奶油香气顺着风擦过鼻尖，他低声开口。 “谢谢，看起来很好吃。” 郁华因为这句夸奖露出笑容，撒娇似的说了一句：“我做了很久。” 赛罗捧着手提袋的指尖有些僵硬.了，犹豫着是否该说些什么，但郁华并没有在意自己随口说出的话，他道。 “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要求了。” 赛罗感受到心脏加快了跳动，一下一下，擂着他的胸腔。 他表面平静，嗓音低沉：“是什么？” 郁华看着赛罗，同他四目相对，认真地问。 “你可以保护我吗？” “……什么？”赛罗好似听错了。 郁华安静了两秒，无声和他对望，随后，郁华轻轻笑了一声：“开玩笑的。” 他以目光抚摩过赛罗脸上的神情，在风浪中换上了轻松的语调。 “——我的要求是，你吃了我的小蛋糕后不许说他不好吃。” 赛罗怔住。 “……只有这个？”过了一会儿，他问。 “嗯……”郁华像是在思量，微微歪头，草莓发卡在光线里闪闪发亮，“如果你能多夸几句好吃的话，那就更好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要求，赛罗却没有立刻回答，直到郁华的表情开始透出困惑，他才说。 “当然。” 赛罗重复了一遍：“没问题。” 郁华就很开心地笑起来。 从天台往下，整个校园匍匐在他们脚底。今天云层尽散，头上是碧蓝穹顶，甜食的香气裹缠着他们，赛罗和郁华在楼顶挑了一处干净地方席地坐下，两个人共同分食了这一块小蛋糕。 一天的课程结束，上将府，法安和赛西尔分坐沙发两侧，用眼神交流了片刻。 随后，他们同时将目光落向了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赛罗。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壶法安泡好的茶，赛罗单手举着茶杯，平静地喝了一口。 “怎么？”察觉到母父和弟弟的视线，赛罗挑起眉毛，“你们聊到哪里了？” 不，我们刚刚没有在聊天。 赛西尔眨了眨眼睛：“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有，我能有什么心事。”赛罗否认。 “但是你一直在发呆。”赛西尔犀利地指出。 赛罗沉默了，他无言以对，短暂的停顿过后恍然觉出舌上的苦味，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法安和赛西尔圆溜溜的眼睛一齐眯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法安开口，放缓了嗓音温和地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想，和我们说说，也许会好一点。” 赛罗绷紧了下巴，年轻Alpha的下颚彰显出富有力量感的曲线，他垂着眼，视线停在了法安袖口的祖母绿孔雀袖扣上。 这是他送给法安的生日礼物，由郁华陪同购买。华丽的深绿色和洁白的衬衫相互映衬，像森林深处的湖同时倒映白云与绿木，优雅与神秘并存。 “母父。” 赛罗忽然问“你喜欢这枚袖扣吗？” 法安微微一愣，很快笑着回答：“喜欢啊，很漂亮。” “你难道不喜欢吗？” 第28章 赛罗知道了郁华的秘密。 他对这个秘密保持缄默，类似于守着木桩等待猎物主动往上撞的心情。但郁华并没有往上撞，他还是赛罗的小尾巴，跟东跟西，一点也没有告诉赛罗这个秘密的意思。 小动物太稳重，赛罗不自觉频繁地投以目光，他上了心，即使郁华表现如常，赛罗却总能从他普通的行为里看出别的意味。 又是一天课间，郁华抱着本子过来问他题目。 坐在赛罗前排的人出去撒欢了，郁华在他面前坐下。本子从对面推过来，赛罗翻着郁华记下来的题，指腹擦过纸面又停住。 他抬眼看了看郁华，手指无意识地点了点。 “怎么了？”郁华见他看过来，问。 赛罗摇头，重新把视线落到题上。 他只是想起来，上次的月末测试，郁华不仅仅是生物，其他课也考得很好。 不管郁华原本在哪里上学，现在的他早已经适应伯顿的学习节奏了。 赛罗开口讲解题思路，他的声音缓而低，在讲解的同时提笔在本子上写下步骤，挺拔流畅的笔记行云流水般在纸面铺开，讲完最后一点，赛罗停了笔。 郁华的眼睛亮亮的，很自觉地报告。 “我听懂了。” 赛罗在他的目光下讲完了一整道题，此刻抬头和他对视，在这几天的观察里恍然发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郁华听自己讲题时视线的终点不再是他的笔尖，而是他的脸。 心中一动，理智在与郁华的对视中升出破口，那些按下的情绪沿着缺口攀出。赛罗再次动笔，笔尖与纸面摩擦，他不假思索地写下一行字。 本子被推回来，郁华压住页脚，有些奇怪地低头。 他记录的题目下方清晰地写好了完整的解题步骤，而在解题步骤之下，本子的空白处还有一句话。 高高在上的、倨傲的，赛罗独有口气的问话。 ——听说你喜欢我？ 郁华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在周围的喧嚷里微微眩晕，没有去想这个“听说”从哪里来，他什么也没想，只有感情被剖开陈列在心上人眼底的痛快的心悸。 打开自己的笔，在赛罗的那行字下面，郁华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写出自己的答复。 ——那个人说对了。 听说你喜欢我？那个人说对了。 ——我喜欢你。 郁华郑重地写下喜欢，落笔的力道之重，黑墨晕开，在末尾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他在这个小黑点上画了一个圆鼓鼓的爱心。 本子被推回去。 纸面的空白处被这几行字占据，顿时显得拥挤起来，赛罗垂眼望着，长久没有动弹。 在他动笔写什么之前，忽然的，本子又被夺去。郁华匆忙在上面添了许多笔，再推回来的时候纸面上剩余的空白都被他用黑色的爱心填满。 一张纸满满当当的，都是喜欢。 也没有了赛罗下笔的位置。 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的，赛罗看向郁华：“你……” “我喜欢你。”郁华小声且迅速地说。 “我……” “你不用马上回答我。”郁华又道。 “我今天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我和爱格一起吃。”他的睫毛上下掀动，像一只颤抖的蝴蝶，“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吗？” 赛罗顷刻被剥夺了话语权，尽管他的确无言以对。 只能点头：“好。” 话音落下，两人安静下来。他们所在的这一角从教室的喧嚷中脱离，赛罗与郁华无声对望，直到上课铃响起才错开视线。 撒了一课间欢的同学重回座位，郁华抱着自己的本子，小媳妇一般立在赛罗身边，低眉顺眼地说一句，“我走了。” “……好好上课。” 赛罗握拳，攥住掌心莫名的痒。 由于郁华退出今天的午餐，吃饭时诺丁还和赛罗大呼小叫了好一会儿，中心思想是质问他郁华为什么不来的，是不是因为和他吵架。 赛罗正揣着自己的一份思绪，被他问烦了，冷声扔一句。 “他和爱格一起吃，一个Omega天天和两个Alpha一起吃饭才不正常。” “好啊！原来你也知道不正常！”诺丁猛地放下餐具，“人家明显是冲着你来的，突然去找爱格肯定也是因为你，你不会凶他了吧？” “也不应该，你对Omega倒不会摆冷脸……” 诺丁自我辩驳，忽然灵光一闪：“难道你拒绝了郁华的告白？” 还没有。 问题就在于他现在还没有拒绝。 赛罗头疼地闭了闭眼睛，强令诺丁安静。诺丁自觉猜想正确，窃窃私语，气氛诡异的一顿饭吃完，两个Alpha时隔许久自己端了托盘。 “健身室？”出了食堂，诺丁问。 赛罗先是应了声，和诺丁一起走出两步又停下。 “今天就不去了。”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人影，他原地站了两秒，对转头看过来的诺丁说了一句，没等对方反应就转身阔步离开。 从食堂到教学楼，赛罗快速穿梭在校园里。长长的楼梯被他几步迈完，呼吸微重，踏入教室门时果然看见靠墙坐着的Omega。 教室里还有其他人，郁华却孤零零地，在角落捧着掌心里的一块蛋糕小口小口地吃。 赛罗平复了呼吸，他走过去，在郁华面前停住。 一道阴影落下，郁华抬头，看见是赛罗后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我的吗？” 赛罗扫了一眼郁华手里的蛋糕，已经快要吃完了。他不需要对方回答，自己下了结论：“你吃掉了我的小蛋糕。” 从送出亲手做的蛋糕的那一天起，郁华每个早上都会给赛罗带一个小蛋糕。 虽然蛋糕今天没有送出去，理论上还是属于郁华的东西…… “啊、我，那个……”郁华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被吃完的蛋糕，又看向赛罗，最后老实地道歉：“对不起。” “明天还两个给我。”赛罗道。 他侧脸环顾教室一周，没给郁华消化上一句话的时间，手指敲了敲桌面。 “跟我走。” 郁华在迷惘中站起来，吃得只剩一小点的蛋糕被放在了桌子上，他亦步亦趋，跟在赛罗身后。 一层层楼往上，路径非常熟悉，隐约知道了赛罗要带他去的地方。 同一个目的地，只是带路的人换了一个，赛罗在前，拉开了通往天台的门。 眼前骤然一亮，亮光和风同时涌来，郁华被挡在赛罗身后，看见Alpha的黑发在风中翻飞。 他们上了顶楼，面对面，站在和前几天相同的地方。 “你再说一遍。” 赛罗率先开口。 这句话突如其来，没有前后语的点缀，郁华却奇异地明白了赛罗指的是什么。他深吸一口气，送入肺中的空气带着夏末的微燥，在他五脏六腑燃起小小的火苗。 郁华对上赛罗的眼睛：“我喜欢你。” “从第一眼见面就在意，喜欢了很久，非常非常喜欢。” 他们才认识不久，只比一个月多一点点。 但对于陷入恋爱中的Omega，可能确实已经很久很久了吧，赛罗这么想。 他笑了笑，和身后的蓝天白云一起，倒映在郁华的眼底。 “再给你一次机会。” 赛罗道：“赢了和我的赌约，你想对我提什么要求？” 郁华眉眼怔忡，他回忆起赛罗在教室里对他说的话，心脏蓦然狂跳起来。 赛罗愿意继续接受他的蛋糕。 “我……” 郁华的喉咙干涩，几乎能听到体内血液奔流的声音，他无谓告诉包括赛罗在内的全世界自己怀抱的感情，只是这一刻，在愿望可能实现的狂喜面前生出了不敢置信的胆怯。 “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但他还是说了，声音在涛浪般的风中变大。 “赛罗，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保护我，做我的Alpha吗？” 回音阵阵，传递到整个天台，郁华紧张地抿起了嘴巴。 下一刻，赛罗上前一步，他张臂将郁华揽入怀中，手掌贴上Omega瘦削的脊背，承诺道。 “可以。” 郁华在他怀里发起了抖，赛罗安抚性抚摩过他的背部，在对方耳边低声：“我答应了。” 后颈在赛罗话音落下的同时骤然泛出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心里爆炸的巨大欢喜，郁华颤着指尖抓住Alpha的衣摆，抑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他终于，他终于…… 郁华咬着牙，连牙关都紧绷。但赛罗松开他的背，转而用双手捧住他的脸，低下头来吻他，郁华就又放松了身体，湿润的嘴唇像棉花糖，软绵绵地任对方探索了。 富有仪式感的一吻结束，从现在开始，他们成了一对恋人。 赛罗离开了郁华的嘴唇，Omega没闭上眼睛，还是这样怔怔地看他，眼神痴痴的，灰蓝的眼睛像翻涌了雾气的海。 “别哭啊。”赛罗屈起指节，轻轻勾下郁华睫毛上的一滴眼泪，“你不高兴吗？” 郁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咽呜，他胡乱去擦自己的眼泪，被赛罗握住了手，在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中拼命点头。 “我好高兴！我真的……” “知道了。” 赛罗笑了一下，把郁华的手拉下来，替他擦干颊上的眼泪。 郁华低低抽泣，赛罗温热的指腹贴上脸颊，在心里反驳了自己的Alpha。 不，你并不知道。 第29章 “什么？！” 诺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以后我和郁华一起吃饭，我们单独。”赛罗平静地说：“你去找西蒙或者维塞拉，随便谁。” 西蒙和塞拉维都是他们小圈子交好的朋友，但是问题在于…… “为什么你们忽然要挤开我一起吃？”他诡异地盯着赛罗。 “因为我和郁华谈恋爱了。” 今天上午最后一节是南希的课，赛罗的声音掩在南希的讲课声里，显得理直气壮：“有你在的话会妨碍我们。” 诺丁捂住了胸口，如遭重击。 “好啊……你们以我做遮挡，每天吃饭培养感情，现在培养好了就抛弃我！” “不好意思，不是我们。”赛罗勾起一边唇角，“是我决定要抛弃你的。” “你还挺自豪！” 诺丁低低骂了一声，“这么久的兄弟，你见色忘义！” “啊。” 赛罗应了一声，侧头看着他，“不好意思。” 诺丁一噎，闷头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诺丁推了推赛罗的胳膊肘，挪过来小声问， “……不是吧，你们真在一起了？” 赛罗看他一眼，挑了挑眉头，神情不言而喻，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中午。” 诺丁想起昨天他们吃完饭，出食堂后赛罗突然离开的事情，又“我靠”了一声。 “你们背着我发生了很多啊……”诺丁喃喃感叹，倒也没有再问。 赛罗拍了拍他的肩。 上午放学，诺丁在第一时间自觉撤退，等郁华小跑到赛罗身前，座位上已经没了诺丁的影子。 郁华有些紧张，这是他和赛罗确认关系的第一天。他和坐着的赛罗对视，有些紧张地用脚尖蹭了蹭地面。 “……诺丁呢？”郁华的目光飘向赛罗的身侧， “他走了。” 赛罗的视线岿然不动，直直定在郁华脸上，他起身，跨出座位站在郁华面前。 “他今天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吗？”郁华迟疑着问。 “不和我们一起，以后也是。”赛罗道。 “……为什么？” “你说呢？” 郁华缓慢地眨了眨眼，听到赛罗轻轻笑了一声。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赛罗对着他将手掌平摊，掌心向上。 这是个邀请性的动作，很明显，郁华却不确定。他觑着赛罗的神色，胆怯地抬起手，手指悬在赛罗的手掌上，不敢往下放。 赛罗一把扣住他，两个人掌心相贴，赛罗的指尖擦过郁华的指侧，沿着皮肤向下嵌进他的指缝。 郁华和赛罗五指相扣，心如擂鼓。 赛罗晃了晃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我们的关系变了，以后走在路上要这样。” 郁华脸一点点红了，似乎也明白了诺丁没有出现的原因。他微微抿着嘴巴，一半害羞一半喜悦，小声地“嗯”了一下。 这时候教室里人还没走尽，赛罗牵着郁华从后门出去，不少人看见他们交握的双手，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表情。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混在人群中抬步迈向食堂的方向，郁华和赛罗的手一直牵着。 热度从相贴的掌心开始，顺着小臂往上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郁华脸上的红晕长久未退。 校园里的情侣不少，牵着手的他们不那么引人注目，但还是有零星的目光落过来。赛罗面色淡然，脊背挺拔的姿态像一棵松，有时微微侧身，挡住投向郁华的过于明显的视线。 直到进了食堂，赛罗才松开郁华去点菜。掌心骤然一空，郁华坐在食堂的空座上，低头失落地屈了屈指尖。 索性赛罗没让他久等，很快回来。托盘放上桌，虽然今天少了一个人，他还是习惯性地点了四菜一汤。 “……好多。” 捧住赛罗给他打的饭，郁华逐渐意识到自己在Alpha那里取得的特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撒娇：“我吃不完的。” “今天要多吃一点，庆祝我们在一起第一天。”赛罗道。 “在一起”三个字被他坦然地说出来，立刻触动了郁华的心弦。他似乎感受到饿了，低头拨了两口米饭，咀嚼出一点甜味。 安静片刻，郁华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不自觉落在赛罗手上，捧起了放在桌上的饭碗。 赛罗注意到他的小心思，没动，等到郁华就要端着碗站起来了，才抬眼看他。 说：“坐下。” 郁华动作一顿，几秒后腿弯重新屈起，屁股落回了凳子上。 他迷茫混合着一点不安，神情有一点像小羊。赛罗声音里带出笑，对他道。 “好好吃饭，现在不能牵手。” 郁华刚刚确实打算坐过去，从赛罗对面挪到他的身边。被制止后表情讪然，倒也很听话，开始乖乖吃饭了。 平时餐间话题大多由诺丁提出，赛罗不怎么主动讲话，今天少了诺丁，午餐的氛围变得安静。 但两人自得其乐，郁华负责偷偷看赛罗，而赛罗假装不知道。 结束这顿午饭，赛罗刚一走出食堂就掌心一痒。他侧头，和他并肩站着的郁华缠着他的手掌，眼神飘向一边，指尖正往他掌心里勾。 赛罗低低一笑，捉住郁华的指尖，重新和他五指相扣。 得到觊觎了许久的东西，郁华眼睛弯弯。原本假装看风景的视线从另一边转了回来，光明正大地握紧了赛罗的手。 “我陪你去健身室吗？”他期待地望着赛罗。 “走吧。”赛罗点头。 赛罗锻炼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以往和诺丁一起时两个人到了健身室就散开，各挑一个角落练自己的。 今天却不一样了，他新鲜出炉的Omega黏在身边，在他锻炼时也挨着。 赛罗在加压器下练托举，郁华站在他身前，双臂张开环住他的腰，脑袋也枕上他的胸口。 Omega蜷曲的褐色卷发蹭着胸膛，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散开，显得非常柔软。赛罗垂着眼睛，克制住了揉一揉对方脑袋的想法，手掌托着加圧板上抬，小臂肌肉由于发力而绷紧。 可郁华并不知足，Alpha沉沉的呼吸一下下扫着他的发顶，郁华忍耐了一会儿，抬起脸仰视赛罗。 他的下巴抵在赛罗起伏的胸膛，眼神像水一样柔顺地缠上来。 “赛罗，你理理我吧。” 郁华说话时牙关开合，带动下巴轻轻的震动，赛罗与他相贴，胸口漫上一阵细微的麻痒。 “不是让你抱着了吗？”他开口，嗓音由于手上的负担较平时更为低沉。 “这样不够。”郁华小声地说。 “那你想要怎么样？”赛罗看着他。 “我想让你摸一摸我的脑袋。” 这个要求和赛罗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却端着，刻意道：“可我腾不出手。” 加压器的设计是在左右两侧降下加圧板，要靠双臂完成托举。郁华闻言看了看那两块厚重的金属压板，贴在赛罗腰上的手指不自觉屈起，似乎想去帮赛罗托一下。 但他看了几秒，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在赛罗的注视下重新环紧了他，自己用发顶拱了拱Alpha的侧肩。 他的卷发更乱了一点，赛罗被他小猫似的动作逗得眉眼舒展，臂膀施力将加圧板推至顶端。到顶后压板自动固定在凹槽，赛罗一手揽着郁华，一手揉上了他的发顶。 手掌覆上脑袋，郁华眯起眼睛，配合去蹭赛罗的掌心。 他抱着自己的Alpha不放，牵上赛罗的手后胆量和贪婪一并放大，此刻得寸进尺，开始和运动器材争风吃醋。 “你喜欢健身吗？”他问。 “只是习惯。”赛罗如实回答，抱完他就要重新放下加圧板。 郁华没有拦着赛罗，只是软软地说：“也许可以偷懒一天。” 赛罗总算领悟他的言下之意，短促地笑了声。 “为了去找一个人。”他和郁华对视，“我昨天已经偷懒了。” 郁华反应过来，想起昨天在教室刚吃完小蛋糕就见到对方。 “你吃完饭就来找我了吗？” 高兴伴随慢半拍的疑惑，郁华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里？”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看见爱格了，你没在她旁边。” “一个人躲在位置上吃蛋糕……” 赛罗轻啧一声，俯身靠近郁华，叹息般说一句：“小可怜。” 极近的距离，他唇间的热气呼上郁华的脸。黑色的睫毛轻轻颤动，郁华的眼睛在拂面的吐息中泛起水光，环在赛罗腰后的手转而攀上他的脖颈，郁华踮起脚，像个真正的小可怜一样在他嘴上啄吻一口。 他攀着赛罗脖颈的手稍稍用力，将Alpha下拉，双唇为索求疼爱而张开。 Omega白白的牙齿露出一点，还有一段鲜红的舌尖，赛罗眸色加深，如他所愿吻了下去。 健身室一角漫开水声，黏而细，郁华似有若无地喘，完全依附在赛罗身上。 头顶上轻微的一声响，是凹槽打开的声音。加压器左侧的压板固定不稳直线落下，郁华睁开一点眼睛，赛罗却不为所动。 他掌心托上郁华的后脑，不容置疑地将人压向自己。在重物砸上肩膀之前抬起胳膊单手稳稳撑住了加圧板，心无旁骛地和自己的Omega接吻。 第30章 赛罗的五指穿进发丝，郁华原本就松松垮垮的发圈随着动作滑落，掉到地上。 扎起的卷发散开，贴着两边脸颊。一吻结束，郁华的嘴唇被嘬得红通通的，一张脸和掩在发丝里的草莓发卡一样粉。 赛罗举着加圧板和他吻了半天，亲完终于有时间搂着郁华侧过身，松手任由压板落下，悬在半空。 “你怎么……”郁华声音里也掺了水，湿漉漉的，“让它掉下来了？” “本来就要放下来的。” 赛罗的手捧上郁华脸颊，摩挲一会儿掌下发烫细腻的颊肉，随后松开他，抬手放下了另一块加圧板。 郁华从赛罗怀里出来，老实地站着，一双胳膊也从他脖颈上落下，只少少地拽了一点他的衣角。 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赛罗的上衣衣摆被他牵着，情绪也一并被牵连，难以忽视地分了一部分到郁华身上。 他没有立刻继续自己的锻炼，而是和望着自己的Omega对视，过了两秒后忽然从加压器里出来。 没管已经放下的压板，赛罗牵着郁华带他走到一边。这里的地板上放置着许多哑铃，赛罗挑挑捡捡选了个轻量级的，握在手里试了试重量。 郁华挨在他旁边，看了看赛罗拿起来的、地板上唯一一个明亮颜色的哑铃，问。 “这是给我的吗？” 赛罗点头，带着郁华回到原地，把手里的哑铃递过去。 “你在旁边自己玩。” 用哑铃锻炼没有什么姿势和技巧上的要求，赛罗知道郁华的身体情况，只是想给他找点事做。 等郁华听话的接过去，赛罗让他试着举了两次，认为没问题后才回到加压器内，用手重新撑起加圧板。 金属压板的重量是郁华手上那个小哑铃的三倍不止，赛罗胳膊上的肌肉在压力下绷紧，他的视线却只盯着不远处的郁华。 健身室里光线明亮，郁华现在还穿着短袖，白白的手臂没有遮拦地露在外面。 他过于瘦，小臂没有力量感，柔软的皮肉裹着骨头，显得纤弱。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透出颜色，肘弯处几块紫青的淤痕，看起来像针管注射后留下的血肿。 “手上是怎么回事？” 这个位置不容易引人注意，赛罗初次看见，下意识皱眉。郁华顺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手肘上，眨了一下眼睛，慢慢“啊”了一声。 “我都没发现。”郁华对赛罗道，“好像是昨晚上拿柜子上的书不小心撞到了。” Omega确实太需要保护了，轻微的撞击就会在他们身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赛罗沉着眼看郁华的手肘，觉得那片淤青分外碍眼。 “你不要生气。” 郁华观察着赛罗的表情，笑了笑，“我下次会小心一点的，不会再撞到了。” 赛罗没说话，郁华仍托着手上的哑铃，用力时小臂的骨头很明显的突出。 “放下来。”赛罗忽然出声。 郁华听见了，有点迟疑地看了看握在手里的蓝色哑铃。 “放下，别管它了。”赛罗重复了一遍，“过来。” 这回郁华很快就把哑铃放在脚边，他直起身朝着赛罗的方向走，停在赛罗面前抬头看他。 “手环上来。” 赛罗垂眼和他对视，“抱着我。” 郁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的唇角下陷，听话地抱住赛罗，“你不放心我一个人玩吗？” “其实我力气很大，可以举得动那个哑铃。” 可那不过是最低重量的一个哑铃，而且它放在郁华手上的样子，好像要把Omega的手腕都给压折了。 “抱着我比较好。”赛罗的语气强硬。 郁华很轻地笑了一声，把脑袋重新枕在了他的胸口。 两个人在健身室多呆了一会儿，离开后赛罗先送了郁华才回到寝室。 今天寝室里没其他人，赛罗一个中午没看终端，此刻靠在床头点开消息提醒，数个窗口上整整齐齐跃动的都是同一张图片。 他挑眉，随手选中一个点开，大图的背景是健身室，画面聚焦的主角正是他和郁华。 拍照片的人角度是在侧面，屏幕上他们正在亲吻，两个人的脸都拍得相当清晰。 赛罗迅速浏览完未读消息，最终定位到图片传播的源头。同班一个Alpha在健身室无意间撞见他们，一开始以为又是哪对情侣，准备走人时看清了脸，瞬间吃了个大惊。 赛罗在学校知名度不低，每学期都有堵上门来告白的Omega，郁华刚转来那一阵还有许多人猜测他是否也要对赛罗展开追求，没想到他们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 那个Alpha拍了照片，转手就上传到了他们班的群聊。群聊里瞬间热闹起来，好几个中午看见他们牵着手出去的人冒头爆料，讨论声蔓延，还没睡觉的纷纷呼唤赛罗出来认领照片。 赛罗点进去后看见了满屏幕自己的名字，因为还不是很熟悉，倒是没有多少人直接提到郁华。 翻完消息记录，赛罗敲击光屏，平静地打下一句：已阅。 回复完退出群聊，点开郁华的窗口。他和郁华很早就加上了好友，只是不怎么聊天，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约时间一起去百货大楼。 -大家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了。 赛罗给郁华发消息。 -不要在意。 他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猜测郁华已经睡了，便也关闭了终端。 赛罗不认为他和郁华在一起的事情需要遮掩，而郁华一直以来也不吝于展现对他的亲近。之所以特地发消息给对方，是赛罗觉得郁华不适应集体，担心他面对同学的玩笑太过害羞。 闭上眼睛，午休时间所剩不多，赛罗出乎意料地睡着，在短暂的休憩中竟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卷发散落的郁华，睁着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侧头给他看自己颊边的草莓发卡。 画面一转，又变成一截白皙的胳膊肘，郁华指着肘弯处狰狞的青紫，和他哭着说好疼。 从梦中醒来，赛罗有几秒钟的恍神，在清醒的同时记起郁华的发圈似乎落在健身室的地板上，忘记拿回来了。 他醒得不算早，踏进教室门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陆续有人从他身后进来，赛罗走向自己的座位，在某一刻教室里蓦然掀起一阵带着调侃意味的热闹。 赛罗停步转头，果然看见郁华从门口进来。他因为众人的喧嚷怔愣一瞬，但很快恢复了原本的表情，目光捕捉到站着的赛罗，迈开腿向他走来。 郁华的卷发长过脸颊，身上添了一件薄外套，他的双臂掩在长袖之下，只露出一对白皙的手腕。 赛罗看着他走近、停下，刚要说话便觉领口一沉，郁华捉皱了他的衣襟，当着全班人的面踮脚吻在他唇边。 教室里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就爆发出响亮的口哨声与哄闹，上课铃跟着响起，赛罗低头，见到郁华侧脸对着众人，嘴角擒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恋情高调公开，郁华胆子大得出乎赛罗的意料。然而已经上课，没时间让他们多说，赛罗和郁华各归各位，教室里的喧嚷在导师出现在门口的同时平复。 赛罗开启了消息提醒，落座后腕上的终端一亮，他点开消息，发信人是郁华。 -我不在意。 -我想让他们知道。 这几条消息是在回应先前他在午休时作出的安慰，赛罗看了一会儿，敲下几个字。 -你胆子很大。 郁华马上就回复了：因为我不在意别人，我只在意你。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还没有到聊天满是甜言蜜语的阶段。赛罗头一次面对郁华直白的情话，手指顿了顿才道。 -嗯。 又说：好好上课。 这两句话说完后郁华果然不再发消息了，赛罗也关闭终端。他拿起笔，恋人的情话却反复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赛罗不得不抽了一本全新的笔记，动笔将这句扰人心神的话记下。然后郑重地合上本子，好像把郁华的情话暂时封印在里面。 下午的课间郁华没能往赛罗身边挪，八卦的力量促使班中许多原本因郁华的冷淡怯步的Omega前来搭话。 郁华难以脱身，心中藏着抵触，这些抵触却逐渐在Omega们有分寸又甜蜜的问题中消解。 “我看到你每天都会给赛罗送蛋糕，这是你们的定情信物吗？” 终于，在这样一个问题之后，郁华看着对方亮亮的眼睛，轻声回答。 “不知道算不算，赛罗喜欢吃蛋糕。”说完，他立刻补充，“但是你们不可以送。” 包围住郁华的Omega们顿时发出一阵笑声，爱格也在其中。她在热闹里凑近郁华耳边，低声为自己在赛罗面前说漏嘴的事情道歉。 她之前一直没告诉郁华赛罗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赛罗说他会处理，现在郁华的感情有了结果，爱格猜想赛罗已经处理完毕。 “没关系的。” 郁华对爱格摇摇头，毕竟他最初就说了，他喜欢赛罗不是秘密。 前三排的叽叽喳喳持续了好几个课间，坐在教室最后的赛罗也少不了被诺丁挤眉弄眼。 到了放学，赛罗如常要去接赛西尔下课。他从座位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先抬步走到了郁华面前。 郁华现在还是一个人坐，座椅靠着墙面，赛罗一来，落下的阴影正好将他整个人完整地拢住。 “我要去接赛西尔。” 赛罗告诉过郁华自己弟弟的名字，他望着恋人询问，“你想认识一下他吗？” 第31章 认识赛西尔？ 郁华当然想，他憧憬过许多遍赛罗将自己介绍给别人，那些赛罗在意的人……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毕竟曾经的他在赛西尔和赛罗一起回家时，连跑上去说再见的资格都没有。 “我、我……我想！我想认识他！” 郁华呼吸急促，脸颊红了一点，手指却焦虑地抓紧了外套拉链：“但是，我现在……我今天不好，可不可以下一次……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紧张和激动的情绪都强烈到令赛罗意外。 “没关系，当然可以。” 赛罗半蹲下来，握住了郁华扣在金属拉链上的指尖。缓声道：“下次再认识也是一样的。” 视角的改变很好的安抚了郁华焦躁的神经，他自上而下望着赛罗，垂下的视线藏着莫名的低落。 “你今天很好。”赛罗和他对视，“不用紧张。” 郁华抿了抿嘴唇，他小小地吸了口气，小声说：“对不起。” 赛罗握了握他的手指，松开手站起来，手背蹭过郁华的脸颊。 “先走了，你早点回家。” 郁华点头，抬起手腕和他挥了挥手。 赛罗接到赛西尔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点，兄弟俩坐上飞舰，摩西也在飞舰上，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奶茶。 “摩西，母父和爸爸在家吗？”赛西尔问。 摩西摇了摇圆圆的机械脑袋，“夫人今天有晚课，上将还在军部。” 赛西尔点点头，侧头看向若有所思的赛罗，拿手里的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今天一路上赛罗都保持安静，赛西尔好不习惯。 赛罗回神，一眼瞥见弟弟头上的小揪揪，绑着头发的发圈上还带着卡通装饰。他喝了口奶茶，道：“没什么。” 回到家，摩西走进厨房担起指挥晚餐的重任。赛西尔习惯回家先洗个澡，他和赛罗一起上了三楼，走进房间反手关门时赛罗一条腿迈了进来。 赛西尔被迫松手，没想到赛罗还跟在身后，见鬼似的看着兄长。 “哥哥。”他注视着赛罗走进房间，“你不回去换睡衣吗？” “等一下。”赛罗进门后径直朝房间内放着一面大镜子的那张桌子走。 赛西尔满脸不解地在他身后跟着，赛罗来到桌前，上面整整齐齐摆了好些东西，除开一些赛罗认不出功能的，各式各样的发圈琳琅满目。 “你做什么呀，哥哥？” 赛西尔看着赛罗站着不动了，顺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护手霜。准备涂的时候想起来等一下还要洗澡，又放了回去。 “赛西尔。”赛罗斟酌片刻，拿起一个有小鸡图案的发圈，“这个可以给我吗？” 这个发圈只是赛西尔众多发圈中的一个，他大方地点头，又迷茫地看了看兄长短短的黑发。 赛罗把发圈揣进兜里，余光扫见刚刚被赛西尔放下的护手霜。 “这是什么？” 护手霜作成了蛋型，粉红色，需要左右拧开。 赛西尔搞不明白他哥哥是怎么了，老实回答：“可以擦在手上。” 赛罗露出思索的神情，他转身对着弟弟，伸出手掌。 赛西尔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莫名奇妙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被哥哥牵住。 “赛西尔，你的手很软。” 赛西尔娇娇气气地说：“哥哥，你有病吧。” 赛罗没有回嘴，放开弟弟的手开口要东西。 “这个护手霜，有没用过的吗？给我一个。” 赛西尔闻言越过他，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里面满满一排都是全新的小圆蛋。 “你要什么味道的？” 赛罗道：“桃子汽水。” “……”赛西尔怀疑赛罗是来找事，“哥哥，没有这个味道的护手霜。” “那就桃子味的。”赛罗退一步。 “不行，桃子味的我要留着。”赛西尔拒绝。 “我会给你买新的。” 赛罗顿了顿，“算了，你先随便给我挑一个味道，我下次自己去买。” 挑挑捡捡，赛西尔递给赛罗一个浅青色的小圆蛋。赛罗一只手就能将它完全包住，他接过来，和弟弟说谢谢，总算要抬步离开。 赛西尔把他送到房间门口，实在不能理解赛罗今天的所作所为。 “哥哥，你要发圈和护手霜给自己用吗？” “不是。”赛罗出门，“给我的Omega。” “哦，给你的O……” Omega？！！ 关到一半的门被猛地拉开，赛西尔探出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冲赛罗大喊。 “你刚刚说什么呢！！你谈恋爱了吗！！” 昨晚一阵鸡飞狗跳，被赛西尔事无巨细地刨完了为期一天半的情史。次日怀揣两个得之不易的胜利品，赛罗踩点跨进教室的大门。 经过昨天一天，与赛罗认识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他在谈恋爱，终端上发来的消息不提，他自校门口来教室这一路遇见的熟人都要上来打个招呼，开句玩笑。 赛罗到教室时郁华已经坐在了位置上，他从对方身边走过，Omega对他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两堂费心费力的专业课结束，二十分钟的课间，班里人纷纷出来活动筋骨。 郁华熟练地打开抽屉拿出蛋糕盒，提着往教室后排跑。诺丁正好要去茶水间，立刻提起水杯退位让贤，走前还不忘给赛罗递个眼神邀功。 告白那天赛罗说要郁华还给他两个小蛋糕，郁华在诺丁的位置上坐下，将手上较平时明显大一号的蛋糕盒放到赛罗面前。 赛罗动手打开，里面果然并排放着两个小蛋糕，一黑一白，上面都撒了很多漂亮的彩虹糖。 “一个是香草味，一个是巧克力味。” 郁华自夸：“很好吃的。” 赛罗笑了一下，问他：“你喜欢哪个口味的？” “……你要分我一个吗？”郁华不是很愿意，“这两个都是给你的。” “你不觉得这很像情侣蛋糕吗？”赛罗看着他。 郁华动作一顿，抬手拿走了香草口味的。 两个人肩并肩挨着，手里捧着圆形的小蛋糕，一起张嘴咬。 蛋糕只有一点大，赛罗两口就咬下去了一半，郁华嘴角蹭上了奶油，期待地问好不好吃。 他们在一起前郁华从来不会追问赛罗对于蛋糕的感受，只会在赛罗收下蛋糕时露出开心的表情。赛罗看着他明显索求夸奖的眼神，点头。 “非常好。” 他几口吃完，用纸巾替郁华擦去嘴边沾上的奶油，郁华自己的香草味蛋糕还没吃完，分给赛罗最后一口。 二十分钟的课间转眼过去一大半，在走廊里打闹消遣的人陆续回到教室，郁华也起身准备走。 “等一下。” 赛罗握住他的手腕，从兜里拿出发圈和护手霜。小鸡发圈被他套上郁华的手腕，青色的小圆蛋放进了郁华的掌心。 “昨天的发圈落在健身室了。”赛罗看向郁华扎在脑后的小辫子，“赔给你一个。” “那……”郁华的目光停在手里的圆蛋上。 “这是护手霜。” 赛罗不认为郁华认不出这是什么，把重心放在了后一句话：“是蛋糕做的很好吃的奖励。” 郁华却才明白过来似的看着赛罗送给自己的护手霜，他握着小圆蛋的手收紧，另一只空荡荡的手也下意识背到身后。 Omega的手应该是柔软、细腻，散发着香气的。 而他的掌心布着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小划痕，皮肤在伤口不断愈合的过程中生硬，拇指和食指上包着薄薄一层茧。 他昨天才和赛罗牵过手，此刻却因这一个小小的护手霜感到无地自容。 “我、我知道了。”郁华结结巴巴，声音藏着羞耻，几乎是在做保证，“我会涂的，每天都涂。” 他的模样绝谈不上高兴，赛罗看见他泛红的眼尾，微微一怔。 赛罗难得生出后悔的情绪，他想拿回不适宜的礼物，但郁华把护手霜捏得紧紧的，望向他的眼神甚至透出抱歉。 “乖。”赛罗握住他的手腕，温和地哄一句，“先松开。” 郁华下意识地松了手，他看着赛罗从他手里拿走护手霜，拧开它，探手用指尖勾出一团膏状的乳白，而后涂在了自己掌心。 赛罗双手并拢，将那团乳白擦开，带着满手心的黏黏腻腻握上了郁华的手。 皮肤相贴，郁华的手掌被捧在Alpha宽厚的双掌之间。 白皙的手背、细长的手指，覆着薄茧的指腹、略显粗糙的掌心。赛罗仔细揉捏过掌间这双手的每一寸，护手霜渗透了他的体温，一点点蹭上郁华的皮肤，脂膏在揉抚中涂开，把两人的手掌都沾染得腻滑。 郁华手被拉着，从指尖到手指根都被捏过，他红了脸，自觉一双手都在发烫。 他有点想抽回来，稍微用了点力，但赛罗没有松开。Alpha亲自上手为他涂完护手霜，停顿片刻，将郁华的一只手带到唇边，神情平淡又自然地吻了吻他的掌心。 郁华的眼神立时震颤，先前笼罩心房的强烈自惭尽数转为悸动，赛罗的一吻仿佛落在心口，他目眩神迷，恍惚闻见类同Alpha信息素的馥郁香气。 “回去吧。” 赛罗拧上护手霜，把小圆蛋放进郁华手里。 郁华晕晕然，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手里的小圆蛋不再是赛罗对他的嫌与贬。他坐回自己的位置，认认真真端详过这个小东西，随后埋首在自己掌间，深深吸了一口。 被提取柔化后的青涩果香，他渴求又贪婪地嗅，是青柠的味道。 第32章 维塞拉找过来的时候，赛罗没想过他是为了郁华。 诺丁、西蒙和维塞拉是在圈子里赛罗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四个Alpha聚在一个班，因为诺丁和赛罗，西蒙和维塞拉是同桌，平时两两行动。 维塞拉是班里的班长，来和赛罗说聚会的事。 “聚会？”赛罗问，“为什么？” “本来新转来一个人班里就该办个欢迎会，但郁华刚来那一阵除了你基本不和别人说话，现在好歹和大家都熟一点了，应该的。” 实际上郁华作为希诺克家的孩子回到家族，本应该由他父亲办一场宴会，在宣告他身份的同时请来许多同龄人介绍他认识。 赛罗他们看见郁华的第一眼应当在宴会上，而不是等到郁华来到伯顿才见到他。 伯顿是一所精英院校，这里的学生无一不成绩优异，大部分都有着雄厚的身家背景。 这是社会高阶的孵化地，天然的社交场，班里时常有集体活动，都是私人性质的小型聚会，用以联络和维持感情。 郁华出身希诺克家族，当然应该参与到这种社交里来。 “你不会还舍不得他出来玩吧？谈个恋爱这么宝贝？” 维塞拉调侃一句，随后语气就正经起来：“多交朋友对他没有坏处。” 赛罗手指点了点桌面，应了。 “时间你定。” 虽然说时间由维塞拉安排，但一群五好学生，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只有周末。 维塞拉问过一圈后聚会定在了周日下午，大部分人都空闲。况且月末的测验刚刚结束，谁都想放松一把，回应得很积极 时间地点名头以公告的形式在群聊置顶，郁华点进群消息才知道自己被“欢迎”了。 他看见置顶后马上去找赛罗，问他收到消息没有，又问他会不会去。 课间，赛罗一捏郁华的鼻子：“你的欢迎会，你说我去不去？” 郁华有些高兴，说：“那我也去。” 赛罗的动作顿了顿。 “……如果不是我，你难道还打算不去了？” “我去做什么？” “这是你的欢迎会。” “是他们要办的，我不想去。” 赛罗看着郁华的脸，道：“我同意了。” “啊？”郁华没反应过来。 “我同意了维塞拉办欢迎会。” “啊、那……”郁华立刻露出了欢迎会也不错的神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我会去的。” “就算我不去吗？”赛罗问。 郁华停了一下，点点脑袋，答应的非常为难的样子，被赛罗敲了记额头。 他在赛罗身边坐了一会儿，两个人已经换过一个话题，忽然又问。 “你真的不去吗？” “……去。”赛罗叹了口气，“知道位置吗，要不要我去接你？” 郁华很快笑起来，“不用啦！” 聚会的地点定在区中心一家游戏城，维塞拉订了全天的场。说是游戏城，其实是一整座大楼，每几层楼合并划分为不同大型的娱乐场，有全息游戏也有实体项目。 游戏城包含餐厅，有休息和购物区，顶楼还有游泳池。 郁华说了不用接，果然就没让赛罗操心。周日当天赛罗在路上时就收到了郁华的消息，说他已经到了。 赛罗看了眼时间，问他已经到了多少人。 郁华点着人头给他报了个精准数字，大约占全班人数的一半。 人来了不少，定好在一号休息区集合，赛罗踏出电梯，一眼扫见一帮人围着笑闹，而他的Omega却坐在人群之外，神情冷淡，孤高地端着一杯果汁。 赛罗眉间透出轻微的无奈，抬步走到对方身边，他五指握上杯口提走郁华手里的果汁，拿它碰了碰郁华的脸。 “干什么呢？” 果汁是桌上拿的，加了冰。郁华被冰了一下，脸上的冷淡反而融化，伸手去握赛罗的手腕。 “我在等你。”他想让赛罗坐下来，“我今天来得早吗？” 比约定的时间早得多，“很早”赛罗夸他一句，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将果汁换了杯手，赛罗牵住郁华，反而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他揽上郁华的肩，大大方方带着人迈进人群，转瞬成视线焦点，赛罗一扬眉。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他开腔，端着架子问责，“欢迎会，一来看见你们把我男朋友扔旁边了。” 他是开玩笑的语气，一帮人也好接话，纷纷喊冤。 “不是我们不想欢迎，赛罗，你的男朋友太酷了！” “对！我们哪像你，在人家心里地位不同啊！” “听见没有？”赛罗带着笑，侧头看向郁华，“都是同学，好歹分点视线给他们。” 郁华和他对视，两秒后转向众人，露出礼貌的笑容。 前后反差之大，有人起哄，说他“太听赛罗的话！” “是我的不对，应该和大家交朋友。” 郁华语气平缓，分不清是不是认真，“以后我多多和大家相处，大家离我近一点，离赛罗远一点，让赛罗能够只有我。” 一群人默认他是在逗乐，很给面子的应答接腔。笑声响起来，气氛被炒热，赛罗搂着郁华接受打趣和调侃。聊足半个小时，休息区陆续进人，赛罗说得口干，下意识喝一口手里拿着的果汁。半杯冰饮润喉，才发现又是柠檬水。 剩下未到的同学尽数抵达，维塞拉落在最后，拿着流程单让众人各自勾选要玩的项目，电子菜单和终端联通，令他大致知晓人群的分布。 定好下一次的集合时间，要去同一个游戏区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帮人就地分散。 爱格是后一批来的，和同伴离开休息区前邀请了郁华。 她本来是随口一提，不认为郁华会真的跟自己走。但赛罗闻言按着郁华的肩膀轻轻一推，郁华被迫上前一步，侧头看了看赛罗后同意了邀请。 “有事就给我发消息。”赛罗嘱咐。 郁华跟着爱格去玩，诺丁他们自然和赛罗聚到了一起，几个Alpha下了两层楼，挑了个私密性好的游戏室开了一把桌游。 西蒙选的海盗游戏，将资料卡**桌边的卡槽后原本平滑漆黑的桌板转变为蔚蓝色的海面，交错的航线在海面上生成，四人各自抽选人物卡。 “嚯。”诺丁把抽到的人物卡**卡槽，面前立刻浮出一艘不大的航船，“运气不太好。” “你运气什么时候好过？”西蒙毫不客气。 “还不是你选的破游戏，口味永远不变，桌游只玩这一款。怎么，它是你老婆？”诺丁对呛。 赛罗旁观，却被维塞拉点名：“西蒙口味变不变我不知道，有人的口味反正是变了。” “怎么，是我变了？” 西蒙和诺丁停止互呛，目光共同聚过来，赛罗被拉进战场，“看我干什么？” 人物卡发完，开始新一轮抽卡。 西蒙率先拿一张：“怎么想起谈恋爱了？” 维塞拉跟着：“原来你喜欢这个类型？” 诺丁大声嚷嚷：“我早就看出了苗头！” 赛罗面前停着艘巨型航船，扬起的风帆就几乎赶上诺丁一整艘船的体积。爱情顺遂，手气也不错，新抽的卡牌生成雄伟炮台。 “我不能谈恋爱？”他嘴边擒起一抹笑，反问，“你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 “不是说郁华不好。” 维塞拉的船长手上多了一把枪：“我以为你会找赛西尔那类的，你懂吧，很可爱的。” 谁都知道赛罗天天和弟弟一起上放学，他们几个当然也认识赛西尔。 诺丁作为比较知情的人士立刻发言：“其实挺像的！他对着别人的时候不说话，但和赛罗就很会讲——而且他和赛西尔都有小辫子。” “你就认辫子吧？”西蒙无语，“多少人有辫子，更何况赛西尔的辫子在头顶上。” 诺丁凉凉的：“哈，我看是你只认赛西尔。” 西蒙沉默了，片刻后，转向赛罗。 “让弟弟嫁给我？” 赛罗言简意赅：“滚。” “凭什么！”西蒙失衡了，开始无差别攻击，“你也给我恢复单身！” “他以前身心都奉献给伟大的生物学，我以为他要和张导谈恋爱。”维塞拉道 张导教他们生物，已经快到退休年龄。 “可能是当了一次交换生得到了灵魂的降落。”诺丁又有话语权了，他对赛罗填的那张表印象深刻，“从W区回来之后欲望变得没有那么高级。” 赛罗听不下去，“你们他妈都在想什么。” 再次抽卡，运气不佳，四条新生成的航线交错在一起。 “你觉得郁华和赛西尔像吗？”诺丁这把必输，心思彻底拐到闲谈上。 “像个屁！”西蒙一点就着。 “不是同一类型的吧。”维塞拉也不赞同。 “我找Omega为什么要找个和弟弟一个类型的？”赛罗嘴角下撇，发出一声轻嗤，“我有病？” 说完，他住口，神色在几秒的停顿中变得柔和：“不过他们……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郁华的形象在脑中勾勒，一开始出于对Omega的照顾和那份眼熟，而后在某几个瞬间从对方身上窥见赛西尔的影子，再后来…… 赛罗眉眼舒展，低低一笑。 “他和赛西尔一样可爱。” “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坚船利炮和大小帆船撞击沿着航线撞击在一起，扬扬鼓鼓的海盗旗从桅杆落下，三个Alpha都因他这句酸话而发愣。 炮声乍响，他们齐齐被肉麻了个激灵。 第33章 一下午的分散，晚餐时间到十二层集合。 这一层是个大圆厅，维塞拉提前打过招呼，厅内几张长桌上已经掐着点摆上了丰盛的食物。 冷盘甜点一个不差，各色热汤，主食也有许多类。旁边备着电子菜单，随时可以添加新菜。一整个宽阔的圆厅只有这几张长桌的范围内灯光是明亮的，氤氲着热气的食物在暖色调的灯光下色泽油亮诱人，而由长桌往外，光线就暗得多。 电子设备在黯淡里闪烁着冷质感的光，小型全息游戏、桌游、竞技场在这一层集合，是夜间的集体娱乐所。 赛罗踏进圆厅，郁华就站在亮眼的光圈以内，他身边伴着爱格和另外几个Omega，表情自然，有说有笑，似乎是完全放松交友的模样。 但脚步声响起，赛罗走近了，郁华转眼看见他，顿时撇开周围的一群朋友朝赛罗的方向来。 他们之间尚有一段距离，郁华是小跑着的。他扑进赛罗的怀抱，双臂张开，姿态像落叶归根，又像乳燕归巢。眼神里没有和朋友玩了一个下午的欢欣，反倒含一层微不可见的委屈。 赛罗扣住他的腰，将他抱住，手掌抬起揉一揉郁华的后脑勺。心里又是无奈郁华对自己的依赖，又由衷喟叹他这幅模样的可爱。 “我好想你。”郁华赖在他怀里，轻轻地说。 爱格留在原地，诺丁一行人也自觉地绕过他们。赛罗和郁华相贴的胸膛震动，道。 “只是一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郁华咬重读音，顿了顿，抓紧他身上的衣料，“……晚上我还要去交朋友吗？” Omega把交朋友说的像完成任务，赛罗的手掌上下抚一抚他的脖颈：“不喜欢爱格？” 郁华摇头：“最喜欢你。” 赛罗安抚他的动作停了停，听到郁华补充。 “我很想和你呆在一起。” 嘴角不自觉上扬，赛罗应了句好。 他领着郁华去餐桌，半自助的形式，随意取用自己想要的。此刻大部分人都聚在桌旁填肚，话题免不了交流下午玩的项目，或谈谈游戏城有了什么更新。 郁华牵着他的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加入聊天，语气没有丝毫僵硬。赛罗喂一口甜虾进他嘴里，回忆起郁华与爱格说笑的场面，心想也许自己的Omega并不需要他操心。 郁华不是不会交朋友，只是不想去交，甚至在个别的时候表现出抵触。 但如果要他做的话，他也能做的很好。 将肚子填了一半饱，吃饭的阵地转移。拢共一个大圆厅，有的坐在桌游的桌台上抽卡，有的聚在沙发，桌面和茶几上一叠叠摆了不少白盘子，从长桌上挪来的食物没入冷色调的电子光影中。 最初只有聊天声的圆厅添上纯音乐作背景音，之后就是一把男声用清亮嗓音格格不入地唱沙声情歌。献唱的是班里的文委，一个Beta，私人聚会少不了他开嗓，此时手边还有一碗热汤。 赛罗和郁华坐在沙发群的最边角，没有去凑众人的热闹。他们挤一张沙发，郁华侧坐在赛罗的大腿上，给他看和爱格一起逛购物区时给他买的礼物。 是一对手链，朴素的黑色编织绳作为主材料，价值在于上面串着的玉石。 一块被打磨成了有棱角的圆形，意为太阳，通体纯红；一块呈半月的形状，盈白柔亮，色泽冷清。 这两块玉只用作手链的装饰，体积不大，标价称不上昂贵。郁华看中的也不是它的价值，他是从赛罗给他在手腕上套发圈的得到的灵感，认为这样干净又不花哨的手链也许能讨赛罗的喜欢。 “是情侣手链，我觉得挺好看的。”两条手链都放在郁华的掌心，他捧到赛罗面前。 “你愿意戴吗？” 赛罗的手腕上只佩戴过终端，但他并不介意往手上戴东西。 “当然。” 他点头，拿起那条月亮的：“这是给我的吗？” 郁华就着黯淡的光线看了看：“不是，这是我的，太阳的给你。” 赛罗有些意外地扬眉，多数人会认为他冷，没有谁将他与太阳联系在一起过。他将月亮手链放回去，转而拿上另一条。 “为什么把太阳的给我？” “没有原因啊。”郁华见他收下，很高兴地笑，往自己手上戴那条月亮手链，“太阳的比较适合你。” “适合我？”赛罗感到有趣，重复一遍。 “你帮了我很多。” 郁华将手环上赛罗的脖颈，腕上新戴的手链折射出微光，“你……照亮了我，你就是我的太阳。” 颈后对方的体温透过来，随着郁华的话语，赛罗的肩膀有瞬间的紧绷。他为之不解，自认为并没有为郁华做什么——可这句话一样令他心悸。 “我帮了你吗？” 赛罗垂下眼睛，在他们身体的间隙里将手链套上手腕。他收紧链绳，听到郁华不容置疑地“嗯”了一声。 最多的，他分明只在郁华新转来时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反倒是Omega一直对他怀抱鲜明又温暖的好感。 赛罗的目光不自觉放柔，双手覆上了郁华的脸，将他捧在掌心：“那你，是我的小月亮吗？” 小月亮。 多亲昵的称呼啊，连宠带着爱。郁华的睫毛颤动，落下的阴影凌乱了眼底灰蓝的湖水，他呼吸急促，小小的犹豫后，轻轻地发出一声。 “嗯。” 赛罗眼尾略微下垂，透着笑的弧度，挨近了，额头相抵。 他叫一句：“小月亮。” 郁华脸顷刻红了：“……嗯。” 抬眼，四目相对，他们的视线胶着，很自然地吻到一起。 同学的闲谈声离他们很近又很远，圆厅里的热闹游移在他们身侧，进入不了他们的吻。赛罗的手从郁华的脸滑至后脑，再扣住他的脖颈，钳着腰。唇与唇摩擦着紧贴，舌头相触，他们两人撑起的氛围排外，只有潮湿黏腻的水声在这方隐秘的空间里作响。 唯有厅中的情歌能透进来一些，文委下场，换成另一道女声。低低的，柔柔的，唱出爱情的甜蜜和感伤。 一吻结束，他们分开，赛罗在郁华唇上啄吻两下，距离拉不开，于是又吻在一起。 这样反复，到最后郁华被磨红了嘴唇，赛罗的手探进他的衣摆，难言的热情才止住，暧昧转成亲昵。 郁华将头枕在赛罗肩上，小口喘匀气。赛罗的掌心贴住他光滑的背，在细腻的皮肤上摩挲，一偏头闻见桃子汽水清甜的香。 这香味不过分明显，却较他之前背郁华去医务室时隐约闻见的要浓的多。 赛罗一样情动，但自制力令他不至于只因亲吻而散发信息素。他垂首，鼻尖抵上郁华的后颈一嗅，姿态坦然到近乎浪荡。 “小月亮。”他说，“味道出来了。” 郁华没有听懂，抬起头，动作间后颈碰上了赛罗的唇。 “什么？”他脸还是红的，眼睛汪着水，迷茫地眨了眨。 赛罗被他的呆气逗笑，裹着茧的指腹搭上Omega最敏感的后颈，没有用力。 “你说什么味？” ——是信息素，当然是信息素。 郁华脸上的红忽然褪去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扬起唇角。 “我自己……不太闻的到。好闻吗？” “你自己当然闻不到。” Omega可以闻到别人的信息素，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却难以注意，Alpha也同理。这个特性使得他们的发.情期变得危险，不过AO两性发展到现在，发.情期已经有了稳定的规律，只要那两天做好安全措施就不影响生活。 “是桃子汽水的味道。”赛罗笑了笑，“我很喜欢。” 喉结滚动，郁华脸上剩下的一半红也褪尽。他柔顺地靠回赛罗肩头，声音很轻地说，“你喜欢就好。” 郁华安静下来，赛罗也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郁华忽然问：“赛罗，如果……如果我没有味道，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赛罗略微一怔，难道是他刚刚夸奖郁华的信息素时说错什么？ “我很喜欢你的信息素。”赛罗斟酌着，“当然更喜欢你，因为是你才喜欢。” 如果是这样的话，是就喜欢他的话…… 郁华张口，几乎就要问：如果我不是Omega呢？你还会喜欢我吗？ 还会抱着他叫小月亮吗？ 他一腔冲动烧灼，对上赛罗漆黑的眼睛。赛罗纵容地看着他，将这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视为Omega在恋爱中的撒娇，见他显出一分急惶，还安抚性拍一拍他的脊背。 郁华蓦然清醒，冲动在赛罗平和的眼神中消散。他不想、也没必要打破现在的好，郁华蜷缩在对方怀里，让赛罗的喜欢将自己包裹。 “怎么了？” 他一小只，不大的窝在怀里。赛罗手从郁华的衣服里抽离，以双臂环着他，抱小孩似的。目光落上茶几摆满的小盘，又问他要不要吃一点东西。 郁华摇摇头，手搭在赛罗胸口。 “今天下午，爱格问我……”他掩饰般转开话题，却也是真心，“她说你好受欢迎，过去有许多Omega喜欢你，我是怎么将你追到的。” 赛罗闷笑一声：“你怎么答的？” “我不知道。”郁华诚实地说，他仍记得蓝海的格兰朵，赛罗并不排斥恋爱，伯顿的Omega们只会更优秀，他不明白赛罗过去为什么没有选择一位进行交往。 “他们很好。”赛罗道，“只是我有很多要做的事，没有恋爱的时间。” 在W区做交换生那两个月，赛西尔让他当做度假，赛罗便松懈下来。回到伯顿后松懈的神经就重新紧绷了，至于郁华…… “那，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呢？”郁华小声问。 赛罗和他对视，墨一样的瞳孔倒映出郁华渡了层幽光的脸。 “没有原因，我不由自主。”他说。 第34章 晚上八点，聚会结束。 在场大部分Omega都有家里人接送，小部分自己开了飞舰。郁华来时一个人，走的时候身边陪着赛罗。 “你不用送我的。” 他们站在游戏城的正门口，夜间多彩的霓虹映在身上，郁华屈了屈被握在赛罗掌心的手指。 “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不行。”赛罗不容辩驳，带着他上了自己的飞舰。 安德烈不在，赛罗堂而皇之地开出了流星舰。舰体内部宽敞而豪华，智能AI向郁华问好，登舰时检测到他们交握的手，询问赛罗这位新朋友是否为是的恋人。 赛罗扬眉看向郁华，郁华脸上露出一点羞窘，声音却很响亮。 “是的。”他承认。 赛罗满意，郁华坐在他右手边，他坐上驾驶席。动力系统启动，流星舰高升，赛罗在引擎低鸣声中说一句。 “让你的Alpha送你回家。” 飞艇行驶的快而稳，郁华捧着一颗因赛罗的话砰砰跃动的心坐着，褐色的卷发贴着白皙的脸，乖巧的像个洋娃娃。 赛罗在驾驶的间隙侧头看他，目光落上他颊边的草莓发卡，想起自己送出的小鸡发圈。 “下次我带你出去买东西。” 郁华转过脸，问：“买什么呢？” “发圈，或者别的。” “发圈吗？”郁华笑了笑，“你已经送给我一个了。” “那个是补偿你丢在健身室的。” 赛罗坦白，“而且还是我从赛西尔那里拿过来的，我想自己给你买一个。” 郁华眨了眨眼，没有想到发圈是这样来的。 “……那护手霜？”他试探道。 “也是赛西尔的。”赛罗顿了顿，看了眼郁华补充，“是新的，他没有用过。” “我知道的。”郁华点头。 “本来想给你拿桃子味的，赛西尔自己要留着……等下次我给你买。” “没关系，不需要桃子味。” 郁华垂眼盯着自己的指尖，“这个味道就很好。” “是吗？”赛罗淡淡应一句，没想起来拿到手的护手霜是什么味道。 “下次。”郁华攥紧手指，看向赛罗，“让赛西尔也一起吗？” “赛西尔？” 赛罗意外，和郁华对视一眼后明白他的想法。 “不用这么正式，你做好准备的话，在学校里就能见到他。” “但是他对你很重要。”郁华抿了抿嘴唇，眼角眉梢不安与坚定混合，“我应该……不能这么随便。” “知道了，我们一起吃一顿饭。” 赛罗颔首，用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捏了捏细嫩的颊肉，“时间你来定。” 郁华双手握上赛罗的手掌，歪头用脸颊贴着他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 “我想一想，想好之后告诉你。” “好。” “我会让他喜欢我的。” 赛罗笑起来：“他会喜欢你。” 几句话的时间，流星舰已经到达目的地。赛罗无需郁华指路，将飞舰停在希诺克家的宅邸之外。 舱门打开，两人走下飞舰，这里距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赛罗陪郁华步行至门前。 “进去吧。”赛罗停下脚步。 交握的手松开，郁华走出两步，他回头，赛罗仍站在原地。 “你不走吗？”他轻声问。 “我看着你进去。”赛罗道。 郁华不走了，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你也走吧，不要看着我。”郁华说：“这样你只能见到我的背影了。” 赛罗没有动，也没有回话。眉头略微蹙起来，像是不解。郁华望着他，门齿抵上下唇，咬了咬，音量低得恰似吹过的一阵夜风。 “看别人的背影很累的。” 晚上话说多了，没喝多少水，那声音沙沙的，搔在赛罗心上。 “你不是别人。” 他沉着嗓子，黑眸锁着郁华的目光。哄，又强势，催促道：“回去，我看着。” 郁华被他的话撼动，下意识转身，走出一步才反应过来。他挺着背，仿佛能感知到赛罗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背上——这是不是他第一回 将背影留给赛罗？大概是的。但他眺望赛罗的背影已经太多太多次，从蓝海到伯顿，难以数清了。 现在是赛罗正看着他。 一步，两步，郁华慢慢往里走。身后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饱含耐心，像个静默的守卫。 他的眼眶发热，想起沙发角落两个人纠缠的吻，又记得要去见赛西尔。终于得偿所愿了，郁华将背挺得笔直，眼眶却通红，里面盈着水，强忍着没有落下。 咽呜抑在鼻腔里，止不住的几声融进秋初的夜，传到赛罗耳边只余下呼啸的风声。 视野里郁华推开了不远处宅邸豪华的房门，背影消失在门后，赛罗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走时迎面过来一个人，长相漂亮的一个Omega，他看过一眼，随即与对方擦肩。 伊薇停下了脚步，看一眼家门，再回头看看登上飞舰的赛罗，缓缓皱起了纤眉。 屋里，郁华正在小厨房。 他每天给赛罗带的小蛋糕是早上现烤的，为了节约时间，要在前一天晚上把准备工作都做好。 细白的糖粉盛在玻璃碗里，郁华悬着手腕往里面加牛奶，他回来用冷水洗过脸，眼尾仍留了一小团红，浅浅的。 家里已经用过晚饭，没有什么联络感情的晚间活动，每人各归各位，一整层一楼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郁华享受这份安宁，将混合了糖与奶的玻璃碗放在一边，着手分离蛋黄与蛋清。 小厨房的门合着，门外忽然响起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近，郁华心中一动，打算舀出蛋黄的手失了力道，金黄的蛋液瞬间和透明的蛋清交融在一起。 门被大大拉开，他垂眼看着面前浪费的一碗鸡蛋。 “晚上好。”伊薇靠在门框上，脚上的高跟鞋令她的小腿显得修长，“又在做蛋糕呀？” 郁华倒掉鸡蛋液，重新敲开一颗鸡蛋。伊薇看着他将蛋黄分离，轻轻地笑了一声。 “明明用机器就可以啊，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伊薇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自地猜测：“难道是送给喜欢的人吗？” 郁华放下了碗，玻璃碗底磕上台面，沉闷的一声响。 “出去玩了这么久，不累吗？”郁华扫过伊薇的装束，最后对上她的眼睛，平静地说：“上楼休息吧。” “我还好啦，倒是你，今天出门玩的开心吗？” 伊薇状似亲昵道：“毕竟是约会，应该很开心吧？” 郁华面色不变，反问：“约会？” “是啊。”伊薇含着笑，“送你回来的那个Alpha好英俊。” 搭在玻璃碗上的指尖压紧了，伊薇观望着郁华的表情，不紧不慢地问。 “他叫什么名字，是你喜欢的人吗？” “伊薇，你似乎很好奇。”郁华开口。 “哎呀，我是在担心是不是误会你了。伊利亚一直认为你想要成为Omega是为了赢得父亲的宠爱……” 伊薇的视线落在郁华颊边的发卡上，回忆对方学做蛋糕的举动，微微眯起眼睛。 “难不成，其实是为了喜欢的Alpha？” 话音落下，小厨房里有片刻的死寂。 伊薇痴痴地笑，走近了，抬头看着郁华：“如果误会你了，我要替伊利亚和你道歉。” “但是，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喜欢那个Alpha了，或者，你现在不会在追他吧？”她似乎好心提醒，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如果对方以后知道你不是个真正的Omega，连腺体都是通过手术塞进脖子里的……” “他得多恶心啊。” 郁华的手指用力压上了台面，玻璃碗被掀翻，骨碌一滚，哐当落到地上。 好险没碎，但蛋清扣了一地，黏黏糊糊淌在两人脚边。 伊薇连眉眼都舒展，正要再说什么，却听郁华道。 “道歉。” “什么？”伊薇一愣。 “你不是说要替伊利亚向我道歉吗？”郁华盯着她，“说对不起啊！” “我……” 伊薇张口结舌，过了两秒才调整好表情，“那么你是承认你和那个Alpha……” “我没有在追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了。”郁华打断她。 “是吗？他知道你是个Beta吗？” “妹妹。”郁华忽然笑起来，又用这个称呼叫伊薇，“你不知道我们是在W区认识的吗？伊利亚那一次砸了我的房子后带着脸上的刀口跑回来，你以为那一刀是谁划的？” 伊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我的Alpha在给我出气。” 郁华压低了嗓音，用沾了蛋清的手拍了拍她的脸颊：“我做手术，只是因为我想。你大可以去问问伊利亚，至于其他的，我还用不着你操心。” 脸上黏腻一片，伊薇收敛笑容后退一步，却踩到地上的蛋液差点滑倒。 她趔趄两步，狼狈地扶住门框，见郁华站在原地以嘲讽的姿态看向自已。 “没事了的话，帮我带上门。”郁华道，“晚安，妹妹。” 门被合上，外面传来伊薇强自平静的一句晚安。 脚步声渐远，最后消失。这一层楼再度安静下来，郁华立在小厨房里，面对桌上的一片狼藉，一点点放下了上扬的唇角。 他一动不动，直到脚边桌面的蛋液凝固，才缓慢地、深深地抽了一口气。 第35章 赛罗从茶水间回来，将郁华的杯子放在他的桌上，手里还提着一个。 “没有柠檬汁，今天喝奶茶。” 郁华点点头，桌上除了赛罗刚放下的奶茶还有一个打开了的小圆蛋。青柠的味道散出来，他的一双手合着，乳白的护手霜滑腻腻地在手上涂开。 他擦完，原本想拧上盖子，看一眼旁边站着的赛罗，就又从小圆蛋里挑出一点抹在手心，捧住赛罗的手。 “我每天都涂的。” “这么听话？” 赛罗笑起来，感受到手背被对方一双柔腻的手蹭着，从指尖捏到指跟，掌心也仔细的揉一揉。 那点护手霜蹭尽，两个人戴着情侣手链，手也染上相同的味道。郁华放好小圆蛋，从抽屉里拿出今天份的小蛋糕，打开，是樱桃味的。 郁华没有同桌，一张桌子一张椅，赛罗无法坐，斜靠着他的桌子吃蛋糕。 “我想好时间了。”郁华伸手点一点赛罗的大腿，道。 赛罗扬眉瞧他，用叉子剜一块，送到人嘴边。 郁华张口含住，甜甜的奶油味霎时蔓延了整个口腔。他的脸颊鼓起一块，“周六一起去买东西，好吗？” 这是要在周六和赛西尔见面的意思，赛罗点头。 “选个地方吃饭，吃完午饭再逛。” “选赛西尔喜欢吃的店就可以了。”郁华立刻接话。 “也对，你不挑食。”赛罗笑了一声，“反正什么都不爱吃。” 在一起之后赛罗和郁华每天都一起吃饭，他再不先走，自然发现了郁华不是吃东西的速度慢，反倒像对食物都没什么胃口似的。 赛罗察觉这点后换了好几次菜，大半菜色都尝试过了，郁华的饭量仍是只有那么一小点。 被他这样说，郁华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但又无话反驳，窘迫地捏了捏手指。 赛罗空出一只手屈指一刮他的鼻尖，将最后一口蛋糕喂给郁华，就提着水杯回到了座位上。 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周里，郁华的胃口逐渐好了起来。 变化很细微，赛罗是在后几天发现的，郁华吃完了碗里的全部米饭，速度还比平常快了一点。 这毕竟是好事，郁华看起来也没有勉强的样子，赛罗便没有多问。 周五放学，赛罗去接赛西尔回家，离开教室时路过郁华，被他紧张地握住了手。 “明天喔。”郁华不自觉用力，拇指贴着赛罗的掌心。 “不会忘的。” 赛罗低头看着他轻颤的睫毛，还是那句话，“要去接你吗？” 郁华连忙摇头。 赛罗站定，揉了揉郁华的脑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结果走到高一教学楼接回赛西尔，小Omega扑上来第一句话就是。 “哥哥！明天就要周六了！” 赛罗送郁华回家那天晚上便告诉了赛西尔一起出去吃饭的事情，赛西尔欣然同意。他自从知道赛罗谈恋爱后就一直想去见见郁华，只是赛罗压着，说他的Omega没有准备好。 天啊，刚刚谈上恋爱，说出口已经是“他的Omega”了！ “怎么？”赛罗接住弟弟，“你也紧张？” “我本来不紧张的！”他只是想在学校里看一看对方，哪知道要出来吃饭，弄得好正式，他也紧张了。 “幸好我买的衣服昨天就到了，不然连衣服都没有得穿。” “你衣柜里的衣服很多。”赛罗道。 “这哪里能一样呢！”赛西尔立刻反驳。 念念叨叨一路，从头到脚穿的东西都要拿出来说，还想约郁华一起去美容美发。赛罗听得头痛，在飞舰里没得选，一回家就把赛西尔推进他自己的房间，门也替他带上。 耳边清净，赛罗松一口气，回房冲澡换睡衣，进浴室前摘下终端，给郁华发一句“别担心，赛西尔才最紧张”。 周六定下吃饭的地方赛罗带郁华去过，是百货大楼顶层的花园餐厅。 赛西尔难得在周末早起，从里到外换了新衣服，脚上的鞋也是新的。是要吃午饭，兄弟俩却早早出门，到餐厅的时候离约定的时间还有整一小时。 “哥哥，你看我的小揪揪扎正了吗。”赛西尔坐在赛罗对面，紧张地问。 “出门前不是说过吗？”赛罗看了看，“是正的。” “因为我扎得不紧，走着走着可能就歪掉了！” 赛西尔颇为认真，伸手自己摸了摸：“这就是来的早的好处，我还有时间调整。” 赛罗一条胳膊搭着椅背，视线落在餐厅门口。 “恐怕没有时间了。” 赛罗疑惑地抬头，看见赛罗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不一会便牵了一个人回来。 郁华扎着小辫，天气转冷，他上身穿白色T恤外套烟灰纯色长袖衬衫，搭配一件黑色休闲九分裤。草莓发卡别在颊边，赛罗见到他第一眼便往人脚踝上看，贴着踝骨的袜子边缘果然有个小草莓的图案。 “你好！”赛西尔急急站起来，头上的小揪揪一晃，要和郁华握手。 “你好。” 郁华伸手和他一握，Omega的手掌暄软，他下意识拿自己比较，没有马上松开。握手的时间太长，赛西尔有点迷茫，赛罗倒是了然，坐下后用指腹缓慢地蹭了蹭郁华的掌心。 他们坐的是赛罗和郁华上一回来时坐的位置，四周的郁金香不受天气变化影响，黑金两色交织得灿烂。花香馥郁，没想到郁华也来得这样早，午饭顺理成章地提前。赛罗点单，郁华将手里提着的礼品袋放到桌上，推至赛西尔面前。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郁华道，“赛罗说他把你的发圈和护手霜拿过来给我了。” 赛西尔打开袋子，里面两个小盒，装着眼熟的小鸡发圈和小圆蛋，只是都是全新的。 “你不用还给我呀！我不介意的！” “不是还给你……就当做礼物吧。” 郁华的声音变小了一点：“赛罗送给我的东西，我不会想要还回去的。” 赛西尔“哇”了一声，眼神往兄长的方向飘。赛罗八风不动，在点单的间隙里夸一句，“好乖” 点的菜陆续上来，有一大半是Omega会喜欢吃的。郁华坐在赛罗身边，赛西尔坐他们对面，他一抬眼便能看清赛西尔的动作。 先端一碗甜汤开胃，再尝两块玫瑰糕，主菜里喜欢吃糖醋小排，片过的薄牛肉也要蘸一蘸蓝莓酱。 他记下，有学有样的喝甜汤、吃糕点，直到他将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在蓝莓酱里一沾，还未入口，引的赛罗和赛西尔同时看他。 “……怎么了？”郁华被他们注视，停下筷子。 “你也喜欢这么吃吗？”赛西尔笑起来，“我以为只有我这么吃呢。” 蓝莓酱是赛罗为了照顾弟弟的口味单点的，餐厅上菜时没有把果酱放在牛肉旁边。 郁华有一种被揭穿的尴尬：“不……我只是想试一试……” “啊，那你试试吧，很好吃的。” 赛西尔也夹一片牛肉，“但是哥哥试过一次，说味道很奇怪。” “不喜欢的话可以吐出来。”赛罗看向郁华。 “也没有那么难吃吧！”赛西尔鼓了鼓脸颊。 郁华笑了笑，吃下牛肉。咸味与甜味交织，蓝莓酱还泛着酸，味道难以称上好。 他没有吐出来，咽下去了，在赛西尔期待的眼神里轻轻点一点头。 赛西尔立刻弯起眼睛，露出很高兴的表情。他得意看一眼赛罗，给郁华多夹几片牛肉，却没有蘸上果酱。 “这样也好吃。”赛西尔道。 郁华吃了一片，牛肉里渗着汤汁，比蘸酱好吃的多。他将盘里的肉吃下大半，剩下最后一片，犹豫着，是不是该轮到蘸蓝莓酱。 但夹起牛肉一抬头，果酱不知道何时已经放到赛西尔的手边，离他太远。郁华的动作顿住，放松下来，将牛肉直接送进嘴里。 这顿饭吃得很平常，不热闹也不冷淡，赛罗想郁华准备着和赛西尔见面准备了那么久，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其实也没有。 赛西尔问郁华的问题郁华倒是都一一回答，如果不是赛西尔自己点到为止，估计要把他和赛罗是怎么在一起的、告白当天说了什么都复述出来。 午餐最后，赛西尔像记起什么，冲郁华狭促地一挤眼睛，问。 “哥哥给你的护手霜好用吗？” 郁华稍微愣了一下：“好用。” “气味怎么样？” “……很好闻。”郁华脸红了，他和赛西尔对视，自今天见面后第一次轻松地笑起来，“我很喜欢，谢谢你。” 赛罗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气氛松快了些。他以为两个人终于熟悉，正要提出去逛街，赛西尔却站起来，说要走了。 他坚持要走，已经和郁华说了“拜拜”，赛罗也就不拦他，送他下楼。 两兄弟站在商场门口等着环城的公共飞舰，没等赛罗开口问什么，赛西尔先道。 “哥哥，郁华好喜欢你。” “嗯？”赛罗看他。 “今天他只有说到你的时候才会多说话，而且目光总是落在你身上。我觉得他珍惜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下午你们好好约会吧！” “他很期待和你见面。”赛罗说。 “其实他期待的是和你‘重要的人’的见面，不管是期待还是紧张，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赛西尔话里带上了一点点埋怨，脸上却笑起来，“他在观察我，也在努力表现。哥哥，你回去要告诉他，我很喜欢他，这样他会安心。” 公共飞舰停落在站点，掀起的气流浮动了赛罗的黑发，因赛西尔的话眉眼间浮现出些微的怔忡。过几秒后回神，他拍一拍弟弟的肩：“那美容美发？” 飞舰的舱门打开，赛西尔两步跑进去，他面朝外对赛罗挥挥手。 “下次再一起吧！” “约会快乐！” 第36章 赛罗回到顶楼时郁华正乖乖在位置上坐着，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垂着眼睛，手指捏着白瓷勺，搅动着碗里浅红软糯的一碗金丝红枣粥。 袅袅的金色郁金香簇着他，阳光从头顶撒落，他像是拥在光里。 赛罗走近，在他身侧坐下，郁华闻声侧头，冷冷淡淡的脸上立刻就扬起笑。 “你回来了，送走赛西尔了吗？” 赛罗点头，目光掠过郁华碗里的粥，雪白的碗壁上染了枣红，少下去小半碗。 “胃口变好了。”饭后还能多吃些别的东西，他随口问：“喜欢喝这个粥？” 哪知郁华看着他：“我以后会多吃一点东西的……不能什么都不喜欢吃。” 赛罗一怔，想起一周前说对方挑食。他意外，吃惊于郁华将自己打趣的一句话记到现在，还作出了改变。 赛西尔离开前说的话重新浮上脑海，赛罗清晰地感受到一颗心被触动，却难以分辨心底蔓延的情绪。 他侧身，贴近了，手隔着一层衣料抚上郁华的肚子。 “说什么都听，不会自己想想？”他叹一句，语气里无奈大过批评。声音低低的，手掌轻而缓地揉一揉对方的腹部，“撑着没有？” Alpha手掌的温度渗进衣内，郁华似有若无地感受到赛罗的温柔，他不明白原因，身体随着赛罗的动作软下来。 “不会撑着的，我、我本来就能吃这么多。” 但他原先明明吃得很少，赛罗只当他在逞强，帮他揉了一会儿肚子，转述赛西尔的话。 “今天做的很好，赛西尔很喜欢你。” “真的？” 郁华相当意外，他觉得自己的表现糟糕透顶。不由张臂环上赛罗的脖颈，嘴唇快要挨上赛罗的下巴：“那赛西尔喜欢我，你开心吗？” 赛罗垂眸，似乎明白什么。 “我很高兴。” “赛西尔真优秀。”郁华的声音变轻了一些，“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Omega，性格开朗，手也软软的。” 赛罗笑了一声：“不该送你护手霜的，我只是以为你也许需要，没料到现在成天和人家比谁手软。” “我只是担心……”郁华脱口而出，又犹豫，“你牵着我舒服吗？” 赛罗干脆拉下他搂着自己的手，手掌沿着郁华的小臂下滑，掌心相贴，和他十指相扣。 他抬起两人牵着的手在郁华面前晃一晃，光线明亮的空中餐厅里一对手链上的太阳与月亮交相辉映。 郁华不好意思地笑，问题目一样认真：“我会好好努力的。” 怎么努力？已经每天早晨都会涂护手霜了，难道晚上也再涂一遍？ 赛罗被他认真的态度逗得要发笑，又心软，结了账领人去逛街，出餐厅时忽然开口：“赛西尔不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Omega。” 餐厅外就是电梯，此刻正巧，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赛罗的话回荡在厢体里，引的郁华提起一颗心。 “以前他和我母父并列第一。” 郁华的心放下了，又觉出不对：“以前？” 电梯门打开，他们到了饰品区，赛罗踏大步离开电梯，郁华一时跟不上，被牵着从身后撞上去。 赛罗反手扶住他，顺势转身和人面对面，含着淡淡笑意的眼光拢上郁华的脸。 “以前，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郁华仰着头，狐狸般的眼尾上挑，表情却显得呆。 “你说呢？” 赛罗抛下一句就正过身体，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出两步身侧传来细小的一声，郁华手指无意识收紧，轻轻地问：“是我吗？” 不点头不摇头，赛罗径直走不说话。 “现在你心里最漂亮的是我，对吗？”郁华又一次问，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还摇了摇赛罗的手。 赛罗眼底的笑意漫到眼角眉梢，但仍不开口。 “是我。”郁华紧挨着他，没有放弃，对自己点点头，“你现在觉得我最漂亮了。” 终于被逗笑，赛罗侧头骂他：“也不算太笨。” “我明明很聪明。” 被赛罗夸了一句，郁华的胆子立刻就大起来，“你还是被我用赌约赢过来的。” “是我配合你。”赛罗道。 “你喜欢我才配合我。” 这样一句话，赛罗没有反驳，郁华说出来后自己高兴了一路，步伐都是轻快的。 他们的目标还算明确，主要是赛罗一心要买发圈和护手霜。郁华今天提早来就是为了给赛西尔买这两样东西，他熟门熟路，带着赛罗直奔他刚探索出来的店。 一家布置温馨的小饰品店，夹在富丽堂皇的各色珠宝店之间。里面的东西多而不杂，赛罗要给郁华买的发圈挂在一面墙上，下方垫着深棕色的羊毛挂毯，映照着这面墙的灯光柔和，墙下的玻璃橱柜里是一条条精致的项链。 赛罗一眼便看见他见过数次的小鸡发圈，往边上一看，挂着个小鸟的。 小鸡是米色调的，小鸟却红彤彤，但都是圆圆胖胖的一个球，脑袋上还缀着一小缕毛。 Alpha挑首饰就是这么简单，赛罗入了眼，觉得还不错，也不再看别的，直接拿下来找郁华询问意见。 火红的一只鸟送到面前，赛罗抬着手，问一句“喜欢吗？”郁华沿着Alpha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到脸，与赛罗黑色的瞳孔相对。店内柔和的光线下Alpha英俊得不可思议，他哪里还有心思打量鸟，立刻收下发圈，还要说。 “谢谢，真好看。” 绕着店内走一圈，护手霜就在另一边，圆的长的，各式各样的样式和香味。赛罗在找桃子味的时候看见送给郁华的青色小圆蛋，拿起来细看，终于明白结束午饭时赛西尔和郁华打的什么哑谜。 小小的一行字，圆润的字体，是青柠味的。 郁华也在看，扭头时撞上赛罗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莫名忸怩，问：“怎么了？” 赛罗把手里的小圆蛋抛给他，反问道：“喜欢这个味道？” 郁华接住，低头看清了就明白，红着脸点头，听见Alpha低沉的笑声。 “喜欢就买。”赛罗说：“多买几个，以后只能用这个味道。” 挑下发圈和护手霜，两人也没再选点别的东西，付过钱就出来了。赛罗陪过母父和弟弟逛街，这时候心中感慨郁华可真不像Omega，乖得没有购物欲。 手拉手离店，时间还早，赛罗思索着带自己的小恋人去哪里过完下午的约会，身边的郁华却蓦然停住脚步。 郁华站在原地，不再迈步，身体轻微地抖。他一直很开心，脸颊也总透着红，这红此时消散了，顷刻没入肌理，将白皙的皮肤完整地亮出来，看起来甚至没有血色。 嘴唇抿得很紧，连下巴都绷着，是绝对敌对的姿态。 他这模样映在赛罗眼中，令人诧异。赛罗眉头微皱，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见到不远处站着的Omega。 是一位女性，看起来年纪不大，细嫩的脸庞有一种青葱的秀美。及肩波浪卷，小高跟，三分眼熟。 一顿，想起来，上一回送郁华回家，在希诺克家的大门口与对方见过一面。 赛罗联想到郁华的家庭背景，大致猜出Omega的身份。希诺克家两个孩子，和他有年龄差，从小不在一个社交场，没有过交集。 但伊薇亭亭走近，弯唇一笑，自我介绍父亲的姓氏与自己的名字，肯定了赛罗的猜测。 “哥哥。”伊薇亲亲热热地叫，看向郁华，“好巧呀，你也来逛街吗？” 她做足了偶遇的姿态，可分明是有备而来。 郁华僵立着，感受到伊薇的目光擦过他，转到赛罗身上。柔美的女音那么动听，吐出的话却让郁华死死绷紧了脊背。 “这是谁啊？你之前说有交往的人，就是他吗？” 百货大楼内装有恒温器，是最适宜人体的温度。然而郁华头上逐渐渗出汗水，他在一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甚至不知道自己垂下了头。不敢看伊薇，也不敢看赛罗，地面光滑毫无纹理，反射的灯光迷乱了他的眼，郁华一度眩晕。 短暂的静默后，赛罗上前一步。他没放开郁华的手，反而稍一用力把人带到身后，主动回答伊薇。 “你好，我是赛罗·赫蒙·欧尔姆斯。” 他微微颔首：“也是你哥哥的恋爱对象。” 伊薇在听到赛罗的姓氏时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但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她的目光飘向郁华，感叹般的，“我昨天还听哥哥说起你呢。” “你们感情看起来真好，认识很久了吧？” 赛罗尚未开口，半掩在他身后的郁华却忽然上前扑进他的怀里。两人交握的手掌一松，赛罗下意识搂住他的腰，被郁华拽住衣领，急急地吻了上来。 唇舌相碰，郁华的牙齿甚至磕破他的下唇。赛罗眉头下压，在满嘴的血腥味中和伊薇对视，几秒后，他抚上怀里人的脖颈，安抚性地揉。 一寸寸，赛罗温热的掌心揉开郁华抽紧的皮肉，他张开嘴放郁华迫切的舌头进来，揽着他，若无旁人地接冗长的吻。 伊薇的话被打断，略带尴尬地站在旁边。 漫长的亲吻结束，赛罗唇上的那点鲜血被吮尽，郁华湿漉漉着唇，颤抖地埋首在他颈边。 “抱歉，伊薇。”赛罗的手掌压着郁华的后脑，目光凶厉而冷淡，“我和你哥哥忙着约会，我们下次再聊。” 逐客令下得明显，伊薇站了片刻，不太甘心地说了再见。 话音落下，伊薇转身离开。赛罗臂弯里的躯体骤然松懈，他的颈窝一热，滴滴答答的液体落上皮肤——郁华竟然哭了。 第37章 郁华在赛罗怀里不停地发抖，轻轻地颤。他不肯抬头，颈窝愈湿，赛罗干脆以手托上郁华的臀，抱小孩似的将人抱起来。 蓦然悬空，郁华下意识用腿夹住赛罗的腰，他还哭着，像森林里傍着树木生长的某类柔软藤蔓，紧紧缠在属于他的这一截巨木上。 他们的姿势特别，一路上引来不少好奇的视线。赛罗托抱着他走进休息区，选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这个位置的一侧摆放着植物环绕的绿屏，很好地隔绝了他人窥探的目光，给两人留出不受打扰的空间。 “怎么哭了？”此时此刻赛罗才问出口，他单手拢着郁华的后脑，五指轻轻摩挲他的发丝。嗓音放缓，低低叫了一句：“小月亮。” 郁华的身体很明显绷了一下，他跨坐在赛罗身上，两条包裹在休闲裤下的修长小腿分折在两侧，黑色的裤子因他的动作拉上去一截，露出腿部细腻的皮肤。 他无声地抽噎，似乎是想忍住眼泪，但强自压抑反而逼出哭腔，细细的一点动静，痛苦的喘息并着热泪一起没入赛罗的颈窝。 赛罗于是不再问，手掌一下下顺着郁华的发丝，脑后的发圈滑下去一些，整齐的辫子变得松散。 他们上身相贴，互相之间传递着体温。赛罗耐心的动作令郁华止不住泪，沉积在心脏深处的情绪尽数翻出，爱意与恐慌交杂，他蜷缩在Alpha的臂弯之内，喉咙里发出挣扎的咽呜。 颈边的哭声一点点变大，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连这方小空间都没传出去，只响在Alpha的耳边。 赛罗听着他压抑的嚎啕，觉得怀里的Omega像陷进猎人捕兽夹中的幼兽，既无力，又极度渴望逃出生天。 他收紧手臂，以胸膛做对方的支撑。侧头用嘴唇贴着郁华的额角，抚摩他的脊背，赛罗持续着这样安抚性的动作，直到许久以后，耳边的哭声渐渐小下去，停止了。 “没事了。”赛罗道，“不哭了，嗯？” 他握住郁华的肩膀，和人稍稍拉开距离。郁华动了一下，没有挣扎，垂着脑袋，被赛罗用双手捧住了脸。 凌乱的卷发被眼泪打湿，粘在郁华的脸颊上，衬得他的皮肤更白，透出脆弱的美感。 赛罗的指腹擦过他的眼尾，残留的泪水溢出来，他再次问。 “怎么了？” 郁华顺从地将脸搁置在他掌心，眉头却微微皱着，他抿着嘴唇，是不自知的抗拒姿态。赛罗和他面对面，略微低头，离得更近，温声喊“小月亮。” 他看着郁华的眼睛，又说：“在哭什么，告诉我，宝贝。” 郁华眼眶通红，眼神满是仓惶，终于开口。 “伊薇，我不喜欢她。” 停顿片刻后，他改口，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厌恶她，我恨她！” 他语气里的憎恶真切，赛罗微微一怔。随即想起郁华的身世，身为希诺克家的长子却被圈养在外，将近成年才回到家族，料想与家人的关系不会太好。 赛罗抚一抚他的脸颊：“她欺负你？” 郁华却没有回答，自顾自道，“我讨厌伊薇、讨厌伊利亚、讨厌伊文……我讨厌他们，他们一家人我都不喜欢。” 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瘦削的手指握上了赛罗的手腕，湿漉漉的眼睛眼睛抬起来，带着未退的哭腔。 “我只喜欢你。”他反复着说：“所有人我都不喜欢。赛罗，我只喜欢你。” 赛罗注视着他，既像哄也像承诺：“我也喜欢你。” “你会一直喜欢我吗？”郁华追问，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指。 “我会。”赛罗道。 “那你以后不要和伊薇说话了……她不好的。” “好。” 郁华安静下来，握着赛罗手腕的手掌松开，过了一会儿，忽然用手捂住了脸颊。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他想起赛罗对于Omega的一贯态度：“我说我恨伊薇，还讨厌那么多人……” “不是你的问题。”赛罗将他带进怀里，轻拍了拍他的背。 郁华的下巴抵住赛罗的肩膀，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我的父亲。”不想让郁华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赛罗开口，转开了话题：“当然，也不讨厌。” 郁华果然动了一下。 “他在军部任职，立下赫赫战功，是整个帝国最年轻的上将……总之，身上的光环很多。我不因他自豪，这些功勋是他自己的，和我没有关系，只有他有资格为自己骄傲。” “但是他是一个Alpha，我也是，而我是他的儿子。” 赛罗的声音平静：“会有很多人拿我和他比较，人数比你能想到的更多，他们默认以后我也会成为一个这样的Alpha，走上我父亲走过的路。” 自从在一起之后，赛罗的话就变多了，但这是他首次以倾诉的姿态一口气说这样长一段话。郁华撑着他的胸膛，不自觉抬起头看着他。 “……你父亲对你提出要求了吗？”郁华以己度人，小心地问。 “没有。我不确定他心里怎么想，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和他一样。”赛罗坦然：“我对参军没有特别的兴趣，而且选择这条路我会有压力——他走在我前面，我无法肯定自己能够超越他。” “啊。” 郁华有点吃惊地张开了嘴巴，此刻其他情绪都忘记。赛罗在他心里是最优秀的，几乎无所不能，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 “很意外？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想在我能独当一面之后仍被拿来和他比较，时刻被评判出一个优劣高低。” 赛罗道：“除了这个，也因为我喜欢生物。勒德希的三大迷题定律，从第一次接触开始，我就知道我要解开它。” “还有皇家实验室，听说过吗？”他的声调沉稳，自信却不轻挑，透出坚韧：“我会成为这个顶级实验室的领头人。” 郁华怔怔地望着他，赛罗收回话头，垂眼和他对视。 “所有人都会受成长环境影响，家人给你什么，你就会反馈什么。”他摸了摸郁华的脸蛋，终于进入正题：“但不要被影响太深，你知道自己是谁，要什么，怎么做就可以。” 赛罗语气放缓，安抚般的，“如果难以承受，你现在还有我。” 说了这么多、绕了一个大圈，其实只是为了宽慰自己。郁华心中的恐慌尚未平息，但身体一寸寸软了下来，他重新伏回赛罗肩头，在Alpha的话语里寻得支撑。 ——尽管日夜给他施加压力和恐惧的那群人，连家人都算不上。 赛罗没再多说，在休息区的这片小角落静静地抱着郁华。他的衣领连着颈边一块皮肤被哭湿了，不太舒服，但郁华的脸这时候也正贴在那里。对方脸颊的触感和温度传来，和那种半干的潮湿感交织在一起，又变得让人容易接受了。 时间流逝的速度在这里迟缓，他们谁也没看终端，取暖似的偎着。过了许久郁华才动弹一下，手指轻轻勾着赛罗胸前的口袋。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他好似撒娇，其实用了百分之百的真心，“我想一直和你呆在一起。” “如果你今天不想回去，可以跟我回家。”赛罗说。 郁华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赛罗会这么说，他在赛罗臂弯下的身体紧绷又放松，表情似哭似笑。 “下次吧，下一次。”他慢慢地，“今天，我需要处理自己的事。” 赛罗猜测他和伊薇有过不愉快，今天的碰面把长久以来的矛盾激发才会失态。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因此只是拍了拍郁华的背。 他们在这个小地方待了近两个小时，终端上的时间跳到下午四点，暮色初显，赛罗送郁华回家。 离开商场之前他给郁华买了一杯不加冰的柠檬汁，被郁华在一路上小口吮完了。 飞舰停落，赛罗和上次一样并肩与郁华步行至希诺克家的宅邸正门。 牵着的手松开，赛罗感觉掌心一凉，郁华站到他的面前，眼中的情绪说不出的复杂。 “赛罗。”郁华叫了一句就停下，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但在赛罗的等待中，几秒的沉默过后，他上前一步攀上赛罗的胸膛，嘴唇贴着赛罗的耳廓，低低喊了一句。 哥哥。 这句话喊得像赛西尔，又不同。它更深沉，更专一，赛罗在一瞬的恍惚里忽然想到下午郁华蜷缩在自己怀里，带着哭腔说：我谁都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下一刻郁华就退开，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家门。 赛罗挪不开视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一扇门内，伊薇斜倚在窗边，大大的柳叶窗清晰地映出外面的景象。门锁微微一动，她在郁华进门的同时转过头。 “你回来了？”伊薇打量着他的表情，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还不到晚饭时间，一楼大厅里连佣人也无，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脚下厚厚的绒毛地毯吸收了拖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郁华免去了最虚假的寒暄，眼睛直勾勾盯着伊薇，一步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怎么，约会不开心吗？”伊薇的目光落在他红肿未退的眼睛上，故作惊讶道：“难道是我影响了你们？” “你下午看起来那么紧张，是不是因为对我撒了谎……” 郁华抬起手，瘦削的手指弯曲，猛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力道之大，伊薇的脊背向后撞上冰凉的柳叶窗，接下去的话被掐灭在喉管。郁华不躲不闪地望进她惊异的眼睛，脸上覆盖着森森的寒意。 “伊薇。”他开腔，薄凉而平淡：“你多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第38章 郁华收紧了手掌，细白的指尖深深陷进伊薇的颈部皮肤。他的手背瘦，此刻紧紧绷着，颜色明显的青筋因用力而鼓起，蛇一样蜿蜒在皮肉下。 伊薇猝不及防，更没想到这不是威吓或者装装样子的告诫，她被抑住喉咙，瞬间难以呼吸。 “呃……” 喉咙里发出挣扎的音节，伊薇一双手原本还用来推郁华，随着项上手掌力度的增大，她不得不收回手全力掰着郁华的指头。 钳着她的手指那么硬，好像是骨头里注了钢。 郁华浑身的力气都放到了手上，他眼神冰冷，灰蓝的眼睛里没有情绪，空洞的像失去生机的冰湖。伊薇被按在身后的窗户上，不受控制地踮起脚，她的脸色逐渐涨红发紫，双眼瞪大，终于在郁华没有丝毫放松的动作里感受了死亡的恐惧。 她认为郁华不该、不敢！但强烈的窒息感击碎了她的理智，脚尖在地面拼命蹬动，郁华要杀了她，他疯了！ 致命的威胁下，伊薇松开握着郁华手腕的手，用力往身后一砸。屈起的手肘撞破了窗户玻璃，清脆的碎裂声，佣人们闻声而来，踏进大厅的那刻郁华松开了攥紧的手指。 他垂下手，伊薇霎时瘫软在窗台上。 郁华冷漠地看着伊薇不住干呕，甚至连舌头也微微吐出，贪婪地喘息，丝毫没了平日优雅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是撒谎了。”他微微俯身，张开手捏住了伊薇的双颊，他自己红着眼眶，现在对方脸上也全是被窒息感逼出的生理性眼泪了。 “你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我告诉你，我喜欢他，我就是为了他回来的。” 伊薇稍稍缓了过来，仍在呛咳，死里逃生之后是愤怒。聚来的佣人守在远处不知该不该上前，她嘶哑着嗓音喊了出来：“你喜欢他？你这个假货！” 她笑了两声，怨气和痛快一齐泄出来，“你喜欢他有什么用？哈哈！我都看见了，你下午看见我的时候怕得发抖！他知道自己被你骗了会是什么反应，你还凭什么让他喜欢你？！” “所以他不能知道。”郁华一字一顿，死死把伊薇按在了窗户上，“我回来只有这一个目的，伊薇，如果你告诉他了，就是毁了我。” “毁了你又怎么样？” 伊薇眼神恶劣，用力地瞪着他：“我巴不得！” 郁华牙关开合，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最好放下这个念头。我现在还是个人，会畏首畏尾，一旦他不要我了……我会第一个掐死你！” “你可能觉得我做不到，揭穿我之后跑得远远的，躲着我。但是你能躲我多久？我会永远盯着你，永远跟在你身后，无论你身边跟着多少人——还记得你弟弟手下那两个人吗？他们全身都烂了，我就会往你身上泼那种东西。” “或者你先下手杀了我，让我们来赌时间。” 郁华猛地压低了声音，轻轻的，鬼魅一样飘在伊薇耳边：“伊薇，你要提起一百个小心，就算我死了，我也会给你留礼物。你的枕头、床、衣服，迎面而来的陌生人手里都可能藏着针筒。” “世界上需要钱的人那么多，我会倾尽所有用来报复。你永远不知道我雇了多少人来要你的命，你这一辈子，都要害怕自己身上留下针孔，被所有人看着，从脸开始慢慢腐烂。” 脖颈忽然泛起剧烈的疼痛，死亡迫近的恐惧感卷土重来。寒意一遍又一遍掠过脊背，伊薇盯着郁华的眼睛，竟不可自控地微微发抖。 她想讥讽郁华你怎么敢，但在郁华的视线下，她已经相信了对方是认真的。 “伊薇，不要逼我。”郁华极近距离地和她面对面，“你要替我保密，明白吗？” 伊薇绝不甘心答应，然而在这一刻，她不敢摇头。 郁华压着她，目光阴郁的像刀，他用眼神迫着伊薇，一点点拉开距离。等他站直身体，伊薇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郁华退开，抬手用手指点了点她。 伊薇知道这是警告，她咬着牙，看着对方从大厅离开。 脖子上的指印明显，守望在一旁的佣人在两位小主人的争执告终后连忙小跑来扶她。伊薇愤怒到指尖都在颤抖，夹杂着难言的恐惧，毫不犹豫地甩了离她最近的女佣一个巴掌。 “废物！” 不管发生了什么，晚餐照常开始。 伊薇脖颈上缠上了纱布，雪白的一小圈，但主位上的伊文仿佛未曾注意，一句关怀也无。连旁侧的芙西兰夫人也只是抬眼淡淡一扫，没有任何询问女儿伤情的意愿。 除了伊利亚叫着“姐姐你怎么了”，餐桌上没有任何对她的关心，伊薇勉强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餐具。 饭后，伊文一如既往带着郁华外出。伊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而挂钟的指针划入黑夜，睡前佣人敲响房门，她被领到了伊文的书房。 “爸爸。” 伊薇隔着实木书桌站在伊文面前，她总这么叫，这个称呼要比父亲来的更亲昵。 “伊薇，还没睡吧？”伊文坐着，戴着华丽权戒的手掌随意搭在桌面，目光落在女儿的脖颈上，“脖子的伤，是郁华做的？” 眼中浮起泪花，伊薇先是摇了摇头，再点头。她是个漂亮的Omega，又这么小，濡慕又委屈地望着父亲，实在令人心疼。 “不像样。” 伊文淡淡说了一句，“郁华这个脾气该改。” 伊薇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她刚要说什么，就听伊文接着道。 “不过今天的事郁华和我说了，他和那个Alpha的事情，你不必插手。” 伊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爸爸？”她下意识反驳：“为什么？你知道的，他是个Beta！” “那又怎样？” 伊文抬眼，一家之主的威严让伊薇立时绷紧了神经。 “……那个Alpha不会接受的。”伊薇道。 “他植入了腺体，等排斥期过去，腺体发育成熟，他就是个彻底的Omega。”伊文用极其平常的口吻谈论长子的身体，“除了生.殖腔，他和别的Omega不会有任何不同。” “伊薇，你知道和他交往的那个Alpha是什么身份。” “赛罗·赫蒙·欧尔姆斯……” 伊薇艰涩开口，在这一刻触摸到了父亲的意图。 “是的，他的两位父亲，一个是尼克兰家的嫡子，一个是掌握着军部的上将。”伊文满意地笑了，“这是郁华对家族的贡献。” “如果！如果他被发现了——”伊薇急急叫道。 伊文带着凉意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伊薇，我清楚你在想什么，你只是想让郁华不痛快。” 伊薇猛地闭上了嘴。 “那个Alpha不会知道这件事。”伊文屈指点了点桌面，“明白吗？” 伊薇僵立着，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不用想那么多，伊薇，你姓希诺克。” 伊文抬起手：“好了，你回去吧。” 伊薇动了动僵硬的小腿，顺从地回复：“晚安，爸爸。” 她推开门，伊文往后将脊背落进座椅宽厚的椅背，夜间和长子谈判的画面重归脑海，他的眼前浮现出郁华冷淡而倔强的脸。 希诺克家只需要精英，郁华有上天赋予的天分，而他对于所谓爱情的那份野心……因为选对了人，也显得恰到好处。 伊文的目光落在一点，低低笑了两声。 真是杰作。 书房门在身后带上，房门与门框撞出轻微而沉闷的响，伊薇的脚步顿在门口。 在她左侧，郁华背靠着棕色的墙面，头微微垂着，看起来已经等待许久。 “怎么，搬出了父亲。”伊薇冷笑一声，“现在还要来亲自确认成果吗？” 郁华抬头，夜里昏黄的壁灯在他半边脸上落下阴影，他直起身，没有避讳地承认。 “我来确认你会保守这个秘密。”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伊薇收敛了神情，剥离表面温和而虚假的伪装，她对郁华的漠然与生母如出一辙，唯一的区别在于昭示在眼底的恶意更加清晰。 “我只是有点好奇，以前连自己的实验室都不允许出现解剖台的你……”她走进了，抬起下巴仰视郁华，“打上麻醉，被用手术切开皮肤，是什么感受？” 郁华的动作仿佛静止了。 伊薇看着他微颤的瞳孔，终于开怀地笑起来，擦过他回了房间。 “小华。”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叫。 夜深了，郁华蜷腿坐在床上，屋里没有开灯，黑暗蒙住了眼睛，令脑海中的画面更加清晰。记忆的闸门打开，很遥远的，属于母亲的声音期期地唤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等妈妈结束这个项目，我就可以和爸爸结婚，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了。” 那个女性Beta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灰蓝色的眼睛温柔。他们总是在实验室相见，各色器材闪烁的灯光模糊了郁华的视线，他没有长时间呆在生母身边过，这些碎片式相处的回忆都充斥着混沌的光斑。 他很久没有想起过对方原本的面貌，从项目的参与者变成囚笼里的实验品，女人日渐消瘦，沉静的表情一点点被绝望和挣扎取代，秀美的面孔变得苍白而狰狞。 到最后她死在解剖台上，流干了身体里的血宣告项目失败。敞开的身体和满地的猩红覆盖了郁华关于母亲的所有可以称作温情的记忆，裸露的五脏六腑和对方死亡时麻木脸永远地定格在了郁华脑海。 稍一回忆就是满目猩红，他再难想起其他了。 然而郁华在这个晚上却想了起来，一度已经遗忘的生母的音容笑貌从血腥的泥沼中挣脱，因为他终于理解对方为什么会为了爱情在活体捐献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尽管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承诺她爱情的那个Alpha从未付出过真心。 回忆牵扯回忆，锋利的手术刀悬在后颈，郁华在漆黑浓厚的深夜和给了他姓名的女人一起挨了第一刀。 已经愈合的刀口在这一刻剧烈地疼痛，郁华在黑暗中紧紧蜷缩，他想着赛罗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对母亲……感同身受。 第39章 体育场上洒满了阳光，现在已经迈入秋天，太阳投射的光线不再有滚烫的热度，只是很明亮。 赛罗听着希德拉指导他们如何挥拍，分心去看郁华，体育课上一个班分成了好几列，郁华就在他对面偏左侧的位置。 郁华刚转来上第一节 体育课的时候赛罗没有注意，留心之后就发现对方虽然没有独立出来，一样站在队伍里，但大多时候只是站着，希德拉也不会要求他和大家的动作一致。 气温转凉，很多人都穿上了外套，不过体育课前会脱下，旁边的摆着的衣篓里放满了各色各样的外套。 赛罗看见郁华还穿着，袖子没有捋上去，松松落在手腕处。他手里握着拍子，没有挥，球拍抵在小腿，偶尔无聊似的轻轻晃一晃。 “赛罗。”希德拉突然点他名。 将视线从郁华身上收回，赛罗侧头，希德拉比了个手势，他就出列找到了对方身边。 “挥拍的时候不要光用手臂的力量，要靠小腹带动发力……” 赛罗被指挥着隔开几米站到希德拉对面，他作为搭档和希德拉打了两个来回，接球时侧身，在短暂的间隙里对上郁华的眼睛。含着笑，弯着，在阳光下亮晶晶地看着他。 希德拉讲解完挥拍的要领后赛罗便回到了队伍，练完两轮互动练习，没过多久希德拉就喊了解散。 留下来继续打羽毛球的人不少，赛罗没动，很快郁华就提着收拾好的球拍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刚刚希德拉叫你的时候。”郁华抿唇微笑，“我还以为他要骂你呢。” 赛罗开始收拾拍子：“为什么骂我？” “你上课不认真听啊。”郁华的声音轻飘飘的。 “哦？那我都在干什么？”赛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就光顾着……” 郁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出来：“光顾着盯着我看了。” 赛罗被他逗笑，收拾好球拍直起身，温热的手掌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其实也没有只看你。” 上完上半场体育课之后赛罗会去健身室，郁华跟在他身侧走，认真地反驳。 “不是的，你上去做希德拉搭档，一边打球还一边看我呢。” 赛罗压不住唇角：“那是不小心的。”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郁华小声的，还叹了口气。 赛罗没有忍住，侧头亲了一口郁华的脸颊，他动作很快，抬头的时候被对方发圈上火红的小鸟啄了一口。 郁华愣了一下，在原地站了一秒才重新迈开腿。他看看身边面不改色仿佛没有亲过他的赛罗，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赛罗亲过的那侧脸，很依赖地靠上去。 赛罗的胳膊上传来一点力道，郁华轻轻地压着他。他们走的是大路，边上还有不少人，但一直以来郁华都不避讳当着别人的面和他亲密，从来不会因为他人的视线脸红。他有时候不好意思，仅仅是因为赛罗的举动本身。 承受着身侧带着重量的一点压力，赛罗的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 自从和郁华在一起赛罗就改掉了一个人锻炼的习惯，两个人熟门熟路地选了个人少的角落，赛罗踏上健身器材，郁华就坐在旁边的机器上看他。 “会无聊吗？”赛罗问。 “不会的。”郁华摇摇头。 每次赛罗都要这样问一遍，郁华的回答也都相同。其实如果郁华说无聊赛罗也没有办法，他一直找不到适合郁华锻炼的器材，有时候不是郁华接受不了，而是赛罗自己舍不得。 郁华的身体情况似乎比开学初要好了，每天都有好好吃饭，脸颊也是红润的。但他还是瘦，一用力皮肉下的骨头就会很明显，看起来显得十分脆弱。 “我去给你买水吗？” 郁华看着在机器上快速跑动的赛罗，Alpha现在仍只穿短袖的夏季校服，运动时身体的肌肉在衣料起伏。 “行。”赛罗点头，鬓角挂着细小的汗珠，他侧头看了郁华一眼：“给自己买瓶热的。” “好的。”郁华笑了一下，从坐着的器材上跳下来。 体育场的外场和内馆都有自动贩卖机，分冷饮和热饮。从健身室出去直走到拐角就有一台，来回不用费什么功夫。 赛罗调了个变速，打算快跑到郁华回来。 脚下履带的转动逐渐加快，赛罗收心调整呼吸，他跑了许久，直到喘息微微加重，才恍然觉出不对。 他停下机器，眉头拧着，抬手看了看终端。离下课只有五分钟了，郁华还没有回来。 在人来人往的体育场里，内馆的人少一些，但毕竟在学校，自动贩卖机距离健身室不到一百米。赛罗没有太担心，认为对方大概遇上某个朋友。 他出了健身室，直走到拐角，两台贩卖机靠墙摆着，没有郁华的影子。 赛罗有些意外，顿了顿，低头用终端给对方发消息。两条消息连着发出，赛罗正准备暂时关闭终端，空中却忽然掠来丝丝缕缕的清新的甜味。 这个气味…… 赛罗下意识耸了耸鼻尖，下一刻身体骤然一僵，他不可置信地抬头，花去两秒判断出气味的来源，拔腿便冲进拐角。 拐角过去也是一条直线，通往体育馆的另一侧，但拐弯处还修建了卫生间，门内桃子汽水的香气蔓延，顺着空气一点点溢出来。 赛罗停在门口，熟悉的信息素令他额角的青筋一跳。 他咬牙，脑内的神经紧绷，屈腿蹬着卫生间的外门发力踹开，被粗略带上的门锁顿时不堪重负，门板朝内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赛罗阔步而入，卫生间里干净整洁，最内侧的隔间门紧闭。桃子汽水的甜味源源不断从那里涌出，门外聚集着三个被本能和理智来回拉扯的Alpha，一双双攥起的拳头不断擂在门上。 看清眼前画面的同一刻赛罗就奔了过去，脑海里在嗅到信息素时就绷紧的神情顷刻烧灼，赛罗手臂的肌肉隆起，几乎是提着一个Alpha的衣领把人悬空甩了出去！ 那个Alpha滚在地上，没有马上爬起来。还在砸门的两个Alpha扭头，被赛罗一人一拳砸在脸上，钳着后颈用力搡到了一边。 盛着Omega甜蜜信息素的隔间门外只剩了赛罗一个人。 他来抬手去敲门，屈起的指节的落在门上的时候竟有点轻微的发抖。分不清是受Omega信息素的影响还是因为愤怒，赛罗眼底墨色深沉，哑着声音开口。 “郁华。”他命令式的，“开门。” 在他话音罗落下的同时，隔间里轻微的一声响，门被打开了，探出来一只白皙的手。 赛罗握住，侧身挤进门内。不大的隔间里郁华蜷在角落，一只手捂着后颈，后背紧紧贴着墙壁。 他满面惊慌，发丝微微凌乱，看到赛罗的一瞬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神色，前倾身体似乎要扑进赛罗怀里，但又在半途停下。 赛罗没让他停，单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拉进了怀里。 胸膛相撞，郁华的手指抓上赛罗的衣摆。他无比的慌乱，上下牙齿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却一句解释也说不出。 “你发.情了？今天是你的发.情期？”赛罗死死压着他，按着他背的手用力而不自知。 “没、没有，不是……” Omega在腺体成熟后会有固定的发.情期，在发.情期来临之前他们为了保证正常出行会做一系列措施，最常见是带信息素锁。颈环状，生物芯片贴合腺体，能极大程度上防止信息素外泄。 而当发.情期真正来临后，Omega们一般会请假。无论是工作单位还是学校，都有针对AO特殊时期的假期。 “不是发.情，我……”郁华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控制不住信息素。” 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控制信息素都是生理本能。年纪尚小的Omega信息素会外泄，只是由于腺体没有发育成熟，这种稚嫩的信息素通常不具有性吸引力。而当他们腺体基本成熟的时刻，Omega都已经能够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 赛罗不是没有上过生理课，对眼下的情形感到十足荒诞——再晚熟的Omega都不会十七岁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信息素。 但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此刻郁华身上外溢的信息素确实没有发.情期会有的铺天盖地的浓郁，赛罗的身体在躁动，却还在勉强能够压抑的范围之内。 而门外那几个被赛罗甩到一边的Alpha受疼痛刺激，此刻也清醒了一些，在隔间内能听到他们爬起来的动静和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对不起，我……” 郁华不敢抬头，手仍死死捂在颈后。然而他的话被打断，赛罗捧住了他的脸，沉声问。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什么？”郁华微怔。 “你这样有点不对劲。”赛罗放缓了声音，像怕吓到他，“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捧着脸颊的双掌滚烫，郁华仰着头，怔怔地望着赛罗。他看到Alpha头上鼓起的青筋，宽厚的肩膀紧绷，额头上满是汗水。隔间里Omega的信息素肆虐，而赛罗不发一语在忍耐。 “我没有不舒服。”郁华用力摇头，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与他的惊慌、心虚都无关，郁华摸上赛罗的脸：“对不起，是不是很难受？” “有一点。” 赛罗放下了捧着郁华脸颊的手，垂首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嘶哑地笑了一声：“毕竟是你的气味。” 郁华的动作一顿，随即缓慢地搂住了他。 “你发信息让爱格帮忙去校医室拿药吧。”郁华轻轻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拿抑制信息素的。” “你过去也会这样吗？”赛罗喘了口气，灼热的呼吸喷在郁华的颈侧。 “……只是偶尔。” 郁华缓缓收紧搭在赛罗背上的手指，保证一般：“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如果真的是身体缘故，生病了，这种情况不会受郁华控制才对。赛罗想要问，但他的身体愈来愈热，受颈后躁动的腺体牵扯，太阳穴开始发痛，只好忍耐着将注意力专注在给爱格发消息上。 体育课早已结束，爱格立刻回复表示收到，赛罗和郁华都松了口气。 此刻正是上午放学时间，集中在体育场里的人流撤出，都在往食堂的方向走。整栋楼渐渐空了，他们紧紧相依，片刻后郁华咬住下唇，伸手朝赛罗的身下探。 在他指尖触到赛罗的第一秒就被赛罗用力握住了手，赛罗攥着他，眸色深深，简单地说了句“不用。” “但是你……”郁华看着赛罗强忍的脸，几乎要哭了。 “没关系。” 赛罗又说了一遍，语气更沉。郁华懊丧地垂下眼，紧接着却被Alpha的大掌覆上后脑，赛罗的嘴唇贴上来，凶悍又温柔。他们呼吸交错，郁华在唇齿纠缠的间隙里听到赛罗低哑的声音“这样就好。” 第40章 隔间因为挤入两个人变得狭窄，等待爱格的这段时间里郁华失控的信息素一直没有收回腺体。 郁华仰着头，承受Alpha狂热的亲吻，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哼声。到后来赛罗松开他的唇，只是紧紧抱着他，郁华被禁锢在Alpha的臂弯中，感受到额角抵上了一个小小的硬物。 赛罗垂头，烫热的呼吸打在郁华脸上，嘴唇贴着对方额际的发丝。一只手轻轻地摸上来，捏住了他唇下尖利的犬牙，Alpha情动时犬牙会延伸，郁华轻轻地说。 “探出来了。” 赛罗没说话，张口用牙尖碰了碰他的手指。 郁华的指腹被犬牙扎到，有点说不出的痒。他莫名笑起来，指尖绕着赛罗的牙打转，很好奇地摸一摸，小声感慨：“好硬啊。” 赛罗眉头一跳，认为怀里这个连信息素都不会控制的Omega实在不知死活，他强忍着，在克制不住前隔间的门终于被敲响。 “赛罗，郁华……你们在吗？” 爱格的声音传进来，赛罗将门打开一条缝隙，溢满整个隔间的信息素在门打开的那刻争先恐后地扑出，爱格也被影响到，皱了皱鼻头。 “真的不是在发.情期吗？”她伸手递进去一小袋药片，“……我来的太急了，没有准备水。” “辛苦了。” 赛罗道谢，接过药，重新把隔间门合上。他拿着手里的小袋子，真空包装，里面两颗白色的药片。赛罗看向郁华，小袋子被对方平静地从手里抽走。 郁华撕开密封口，捻着两颗药片一齐喂进嘴里，没有水，无法直接咽下去。他的脸颊动了动，将嘴里的药片咬碎了，觉不出苦般轻松地吞下。 他的动作熟练，仿佛常这样吃药似的，赛罗心中微动，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药吃下去要过一段时间才见效，爱格在门外提醒：“这药只是用来紧急抑制信息素的，之后还是去校医室再检查一下比较好。” “谢谢。”赛罗看了看终端显示的时间，“麻烦你了，你回去吃饭吧。” “没事吗？需要不需要我留下来帮忙？”爱格问。 “可以了，这里有我就行。” 赛罗道，郁华贴着赛罗，也说：“谢谢你，爱格。” 爱格从食堂跑出来的，听他们这么说了就点点头，嘱咐郁华一定要仔细检查身体后就离开了。 药片逐渐起效，桃子汽水的清甜味道一点点隐去，赛罗腺体的骚动也跟着平息下来。他的犬牙收回到正常状态，额头脖颈都密密覆上了一层汗水。 郁华在信息素消退后才陡然反应过来：“赛罗，你……” 赛罗看着他：“嗯？” “……我没有闻到你的信息素。”赛罗刚才明明已经情动，郁华有些无措地说，“这是，为什么？” “没事。” 赛罗安抚性地揉了揉郁华的头发，“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你腺体的状态不稳定，我怕Alpha的信息素会更影响你。” 郁华这才明白赛罗忍耐的是什么，他盯着赛罗被汗水浸透的上衣，懊恼地垂下了脑袋。 赛罗拍拍他的肩，揽着他推开隔间的门：“别想太多，我们先去校医室做个检查。” 郁华抿着嘴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正在值班的校医和上次赛罗背郁华过来时见到的是同一个，那个校医对郁华还有印象，给他做过检查后蹙起了眉毛。 “刚刚有个女孩子跑过来拿药，是给你用的？” 郁华坐在病床上，点了点头。 “上次就发现你腺体发育的不太好，你说是因为过敏……”校医翻着手里的检测报告，“这回情况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差了一些。” 站在床边的赛罗沉了脸，郁华沉默着，过了会才说：“其实今天一直有感觉脖子不舒服，有点痒，但是以为没关系，所以一直没去在意。” “照你说的这种情况应该是又过敏了。” 校医道：“跟家里人说一下，你得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如果是易过敏体质的话就要注意了，必须要谨慎一些。” 郁华松开了攥紧的手，“好的，我会和家里人说的。” 校医点头，收起手上的检测报告。赛罗看了郁华一眼，出声询问：“校医，现在需要开点药给他吗？” “不用，他吃的那两片药能够24小时抑制抑制信息素，主要还是腺体问题，这就要具体检查具体调养了。” 校医说完便去了外间，赛罗站定在床尾，不发一语。郁华望着他冷峻的侧脸，从床上挪过去，讨好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你不要生气。”他仰着头，“我今天放学就去医院。” 赛罗顺着他的力道转身，垂眼注视着他，笑了笑：“我为什么会对你生气？” 郁华愣了下，很快道：“那……那你不要担心。” 赛罗没有答应他，手覆上郁华的肩，带着点力道地按了按。 “你不要让我担心。” “不会有什么事的。”郁华握住赛罗的手腕，把他的手拉下来抱在胸口，“只是过敏。” “你要好好看医生。”赛罗的声音低沉。 “知道了。”郁华乖顺道。 他捧起赛罗的手，想低头亲一亲，却发现对方手指指节有了道小口子，表皮擦破，露着底下浅红的皮肤。 伤口明显是新鲜的，郁华立刻问：“手指怎么了？” “这个？”赛罗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不知道，大概是不小心在哪里磕的。” 其实是在卫生间弄的，他往那两个Alpha脸上挥拳头的时候太过用力了。 郁华看起来不太开心，鼓起脸颊往他伤口上吹了一口气。时间过去这么久，破皮的地方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郁华呼气过来的时候只感受到了微微的凉意。 赛罗想要把手抽回来：“只是一点擦伤。” 郁华却握着他的手不放，盯着裸露在表皮外的一小块皮肤看了会儿之后突然从床上下来，这才松开赛罗的手，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便跑了出去，隔绝校医室内外的小门开合，赛罗留在原地看着郁华的背影，在这一刻眼前忽然滑过一个画面。似曾相识，但他记不清了。 郁华很快就从外间回来，他从校医那里要来了需要的东西，小跑到赛罗面前张开手。 赛罗看向他的掌心，是一枚浅蓝色的创口贴。 “破皮的地方不小心碰到东西会痛的。”郁华这一刻紧张起来，目光只落在创口贴上，“……你愿意贴吗？” 这真的只是很小的一道伤口，不用管，它过几天自己就会愈合。 郁华一直没听到赛罗的声音，慢慢蜷起了手指，就在他要藏住掌心里的创口贴时，赛罗开腔。 “愣着做什么？”他看着郁华蓦然抬起来的脑袋，“我点头了，帮我贴上去。” “啊……好、好的。” 惊讶、兴奋和喜悦几种情绪交织出现在郁华的脸上，他受这一股混合的情绪主导，动作都变得笨拙，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创口贴绕了赛罗的手指一圈，服帖地包裹住伤口。 弄完之后赛罗倒是很随意，只随便看了一眼，郁华却怔着，视线痴痴地追着赛罗的手。 “赛罗。”他忽然叫赛罗的名字，“等伤口好了，换下来的创口贴你不要丢，给我吧。” “什么？”赛罗没听明白。 郁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声音变大了一点，近乎固执地说：“我想要。” 赛罗和他对视，慢半拍反应过来，随后便不在意地拿缠了创口贴的指节蹭了蹭郁华的脸。 “怎么什么都想要……给你了。” 第二天郁华来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和赛罗报告自己的身体情况，说昨天晚上做了检查，果然是易过敏体质。 “我以前也总是过敏。”郁华这么说。 赛罗挺担心的，在专业课上就查起了这方面的资料。腺体过敏的经历很多人都有过，但经常过敏的人就比较少了，往往是有固定的过敏源。过敏源五花八门，资料上列举了一些，赛罗看到还有人对紫外线过敏的。 极少数一部分人没有固定的过敏源，医学结论是因为腺体发育有缺陷。郁华大概是属于这种情况，赛罗着重搜索了相关资料，把注意事项下载保存到了终端里。 自从郁华和赛罗说过去看了医生后没有再出现过敏症状，但胃口也一天天变差，一直降回了最开始的食量。 郁华实际上没有什么要忌口的，原本赛罗参照着查找的资料，中午一起吃饭时点的都是口味清淡的菜。等发觉郁华食欲变差后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每天换着花样点菜，却也没能拯救郁华的胃口。 “没关系的。”赛罗皱眉的时候郁华就坐在他腿上撒娇，“我吃的和以前一样多。” “好不容易长点肉了，瘦下去怎么办？”赛罗圈住郁华的手腕。 “我瘦了你会抛弃我吗？”郁华可怜地望着他。 “傻瓜吗？”赛罗叹了口气，摸了摸郁华的脸颊，“你瘦了，我会觉得我很没用。” 第41章 郁华没有瘦下去。 毕竟他胃口变好的时间持续的不长，本来也没有长多少肉，只是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生物课上，一个班按照座位顺序分散站在实验台前。他们要开始上解剖课了，这是他们初次上解剖课，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拿刀，从教室走到实验室的这一路上兴奋得不行，一直能听到细碎的讨论声。 郁华仍在他前三排的位置，赛罗擦过他往位置上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郁华面色白皙，在实验室顶上雪亮的灯光照耀下显出苍白的意味。他的眼眸低垂，下颚线条绷着，双手放置实验台上，在赛罗走过时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赛罗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不舒服，但导师已经站到实验室的最前方，打开全息投影讲解本节课堂的任务和解剖要点，他没有时间再去问郁华。 之前他们已经陆陆续续上过很久的理论课，导师简单强调了几个方面之后就宣布他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实验台上留有一方光滑平整的凹面，凹面上有着细小的孔洞，这是解剖台。旁边的玻璃容器里盛装着他们本堂的解剖对象——牛虫。 牛虫是欧姆星的本土生物，体积有青蛙大小，属于昆虫纲。这类昆虫是益虫，除了大一些外并没有惹人注意的地方，后来无意中发现它的基因序列和虫族有部分重合才成为了帝国重点研究的生物种群之一。 对于新手来说，把牛虫作为解剖对象并不友好，它表面有硬壳，去掉壳后有一层覆盖全身的黏膜。这层黏膜是牛虫特殊的肌肉形态，韧性很强，切割不易。黏膜下还附着着密集的神经血管，用力时稍有不慎就会将内部组织弄得一团乱。 赛罗的视线从前方收回，着手打开容器。他戴上了手套，将牛虫从浸泡液中取出放上解剖台，尸体上残留的药液淌下，没入下方的孔洞。 所有的牛虫都是去了壳的，伸手就能触到表面那层光滑的黏膜。这触感并不太好，距离他不远的诺丁就轻轻“恶”了一声，班里不少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赛罗下意识抬头去看郁华，但对方已经被前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闭了闭眼，赛罗令自己静心。他专注下来，视线落于牛虫尸体上，拿起了手边的解剖刀。 因为对这方面感兴趣，他从小去过不少大型实验室。但正由于所去实验室具有的专业性和严肃性，他通常只能以助手的身份在旁边看着，没有多少参与的机会。 赛罗和很多人一样，是第一次摸解剖刀，不过因为理论知识纯熟，下手没有太多犹豫。 投影上全方位展示了牛虫躯体的内部构造，赛罗无需抬眼，这类昆虫身体的组织结构就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他第一刀割浅了，没有急躁地用力，维持着原来的力道顺着刀口一层层往下剖开。直到最后白色的黏膜发出轻微的分裂的声音，暴露出下方密集纠缠的血管。 接下来的动作他需要避开这些血管来完成，如果不能避开，也要求割断地尽可能少。 赛罗沉眉，开始往下动刀，实验室里逐渐响起轻微的惨呼，都是由于某方面的失败而发出的。这些低声的哀嚎一概排除在赛罗的接收范围外，他精神高度集中，首次实践，拿刀的手腕却十足沉稳，到此为止丝毫没有出错。 但片刻后实验室里响起一道声音，还是让他停下了手。 生物导师站在他前三排的位置，赛罗侧身，看见他满面欣赏地望着郁华。 “非常想不到，我们班已经有一位同学完成了本堂课的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 解剖课是实践课，布置的任务都要记入期末总分。导师在手里拿着的本子上画了几笔，大概是给郁华记了个优，随后就将终端对准郁华的实验台。 导师终端可以连接设备，下一刻全息投影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了郁华半节课的成果。 底下瞬间响起惊讶的呼声。 “我的天啊，是我看错了吗？血管一根都没断？” “不可能吧……断了几根特别细的我们也看不见。” “这么清楚你都看不见，你瞎了吗？那旁边完全剥下来的那层黏膜你看见了吗？” “……什么？堆在旁边一团白的就是那层膜吗？我说他的牛虫怎么长得和我的不一样！” “我去，剥皮是真的牛！……不过没要求我们这个吧？！” 确实是非常漂亮，几乎是完美的。赛罗也怔了一下，对自己的小男友的解剖水平感到意外。 导师把郁华的成品当做模板现场讲解了一下，过后就让他们继续操作。投影切换到原来的画面，导师拍了拍郁华的肩，和他说下半节的时间可以指导指导其他同学。 郁华点了头，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牙关闭合，面上的肌肉紧绷使得表情看起来过度冷淡，解剖刀已经放下，手掌却仍用力攥着。眼神平静，但呼吸粗重。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他才终于抬步，但哪里也去，径自走到了赛罗身边。 这时候赛罗也已经基本完成任务，见到他来笑了一下，轻声说。 “帮我看一下，比你差远了。” 其实没有差太远，不过差距的确存在。 “你已经很好了……我练了很久。”郁华说话比平常要慢一些，嗓子有些哑。他贴近赛罗，伸手覆上赛罗的手背：“你发力的方式可以调整一下……” 他的手掌很凉，贴住手背时令赛罗一惊。赛罗眉头拧起，耐心等对方示范完后放下解剖刀，脱下手套握住了郁华的手。 “我记住了。”他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郁华微微一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他开口，似乎想要澄清，但对上赛罗透出关怀的眼睛，不由自主将头轻轻枕在了赛罗的胳膊。 “……我有点累。” “刚才进实验室的时候是不是就不舒服？”实验室的温度比外面要低一点，赛罗抬手试郁华额头的温度，“冷吗？” 郁华并不是因为冷，但也依恋地蹭了蹭赛罗的掌心。 “我没有发烧。” 赛罗掌心的温度和身上的气味都让他能够从心底的情绪中脱离，郁华笑了笑：“这么短的时间，哪有那么娇弱。” “是谁三天两头总往校医室跑？”赛罗淡淡地说，屈指不用力地在他额上弹了弹。 导师从教室另一边走来，两人暂时分开。赛罗是班里第二个完成的，虽然没有郁华好，但完成度也很高。导师显而易见地高兴，把赛罗的牛虫也放在投影上展示了一下。 等导师转身离开，郁华再度挨进赛罗怀里。赛罗揉了揉他的后颈，观察他脸色好了一些，便道。 “你经常练习解剖吗？在哪里练？” 郁华的动作顿住，拽着赛罗的衣角，半响才回答：“……我有，自己的实验室。” 赛罗露出惊讶的神情，郁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连忙说。 “你不是想成为皇家实验室的领头人吗？以后……以后我就当你的助手。” “你当我什么助手。”赛罗笑起来，“现在看来应该是我当你的助手。” 郁华抿了抿唇：“我不想这样。” “为什么不？” 赛罗挑眉，看了郁华一会儿，忽然垂首贴住他的耳廓，低声说了一句：“教授，教教我。” 郁华的脸猛地红了，甚至从赛罗怀里退出一些。他单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微微张开嘴巴，又吃惊又害羞。赛罗带给他的感受将原有的一切灰色调的情绪都覆盖，郁华小声控诉：“……你怎么能这么叫我呢？” “怎么，不喜欢吗？”赛罗笑着，又叫了一声，“郁教授。” 富有磁性的嗓音熏在耳边，赛罗那么轻易地让他心动。 郁华眼睛垂下又抬起，脸上的红晕让他看起来一下子有了神采，他迟疑着，居然没有太过挣扎，说：“喜欢。” “目标定下了，我们以后可以进一个实验室。”赛罗按了按他的脑袋。 “好。”郁华这次很快出声。 下课时间快到了，陆陆续续有人完成任务，导师正在一个个打分检阅。 想起什么，郁华看了看赛罗：“你想去皇家实验室，为什么呢？” “因为它是最顶尖的。”赛罗开始收拾实验台，没有犹豫地回答。 “我以前去过不少实验室，皇家实验室审核很严，去那里的时候我连帮忙递个东西的机会都没有。”赛罗想起当时场景，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被那种一投入研究后近乎肃穆的气场征服，“那次以后我的目标就是它了。” 郁华慢慢地点了下头。 “你去过几次？”他问。 “两次。” 有一次他舅舅接了个运送活体小型虫群到实验室的任务，赛罗跟着去了；还有一次托的是皇室的关系，请了太子一顿饭，拿到了一张临时ID。 “……要不要再去看看？”郁华道。 赛罗闻言侧头，看着郁华认真的表情，想起对方父亲的姓氏。 希诺克，皇家实验室初代领头人出身的家族。 “郁华。”赛罗忽然说，语调放得很缓，“你是和母亲姓吗？” 郁华顿了一下：“……是的。” “那就晚一点，我迟早会去那里的。” 赛罗不避讳地吻在郁华的额角：“我和你一起去。” 郁华指尖一颤，抓住赛罗的手，握紧了。 第42章 这趟生物课结束，伴随着热烈的讨论声，人群朝实验室外散去。 赛罗倚在门口，没有随着人流离开。郁华被留在实验室里，导师发现了一个好苗子，正兴致高昂地和他聊着什么。 这个距离赛罗只能听见几句不甚清晰的话，但能看清郁华略显冷淡的神情，大多时候只点一点头。 他的目光驻足在郁华脸上，没忍住笑了一下，他的小恋人对除了他以外的人总是这个表情，没想到和导师谈话的时候也一样。 视野里郁华站在讲台边，悬浮在半空的投影还未关上，浅蓝色的光映照着他的脸。郁华眼睛微微下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涂抹出一道阴影，皮肤在投影的映衬下泛出一种冷感的白——赛罗看着他，郁华相处时许久不曾有过的熟悉感忽然涌上心头。 W区，蓝海高中，上午放学后的教室。 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个坐在讲台上被重重解剖图环绕着的Beta。 赛罗出了神，直到郁华结束和导师的谈话，走到他面前轻轻拉住他的手才反应过来。 “赛罗。”郁华叫了他第二次，“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赛罗直起身体，牵着他朝外走，“没有等多久。” “可是你刚刚在发呆。”郁华道。 赛罗很少有发呆的时候。 “只是想起来别的事。”赛罗顿了顿，“不重要……导师和你说什么了？” “很普通地夸了我，鼓励我往这个方向发展。”郁华说。 “很普通？” 赛罗笑了一声：“那怎么算不普通？” “你夸我就是不普通了。”郁华转头，眼神透着直白的期待。 “你非常棒。”赛罗的嗓音压低了，尾音带出暧昧的调侃，“从各方面来讲，我的教授。” 他又叫教授！郁华的脸红得立竿见影，牵着赛罗的手不说话了。 上完上午剩下的两节课，赛罗和郁华一起去了食堂吃饭。郁华照常吃得不多，饭后赛罗把早晨留下的小蛋糕喂进了他嘴里。 送出去的蛋糕最后被自己吃掉，郁华有点不乐意，但看见赛罗对着他剩下的大半饭菜皱起眉头，也只好妥协。 今天吃完饭赛罗没去健身室，诺丁约了他打球。 入秋之后白昼变短，本来就对午睡没有什么要求的一帮Alpha更是生龙活虎。夏天打篮球还要在有恒温器的室内球场，现在的气温就可以将场地转移到室外，落下的阳光和时不时吹过的风都舒适得恰到好处。 赛罗问过郁华想去睡觉还是要和自己一起，郁华当然是跟着他。两人走到球场，赛罗领着郁华在场外的长椅上坐下，递过去手上拿着的牛奶。 “你坐着等我，要是困了就叫我，我送你回寝室睡觉。” 牛奶是热的，郁华体质不好，气温下降后双手总是微凉的。赛罗把牛奶递给他之后又握了握他的手：“无聊的话也可以先走。” “知道了。”郁华捧住牛奶，乖顺地点头，“我想看你打球。” 赛罗眉眼舒展，揉了揉郁华的脑袋。 球场里诺丁、西蒙和维塞拉都在，另外拉了别的班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等他半天了。 “我天，赛罗。”见到赛罗终于过来，维塞拉没忍住开口，“依依惜别啊。” 西蒙接腔：“知道的说你来打球，不知道以为你要上战场。” 诺丁没说话，他就坐在赛罗旁边，天天看这些，已经麻木了。 “话这么多，不是等不及了吗？”赛罗随口回道，视线扫过另外几个Alpha，在看到齐安时停了一下：“开始吧。” “嗨。”齐安和他对上目光，笑着扬了扬手。 “新朋友。”维塞拉搭了一下齐安的肩，诺丁立刻拆台，“对于赛罗可不是，他们在W区有过交情。” 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一帮人同时乐了，西蒙抛了球，勾肩搭背的几个Alpha立刻散开。 球场上迅速热闹起来，篮球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脚步声，夹杂着偶尔会有的高喊，郁华坐在场边，目光只追着赛罗。 他看着赛罗运球，变向，急停。凝望赛罗扣篮时极富有力量感的手臂肌肉和后仰投球的时候脊背拉出的流畅曲线，盯着赛罗跳跃落地后扬起的一截衣摆下的腰，赛罗进球他就微笑，赛罗投篮失败他也不气馁。 郁华的情绪跟着在球场上奔跑的赛罗起伏，心脏有力地搏动。他看得一百分的专注，等中场休息赛罗挂着汗水走到面前，立即奉上手里还未开封的牛奶。 “没喝？”赛罗问了一句，接过牛奶试了试温度。 玻璃瓶装的牛奶已经凉了，他给郁华牛奶本来就是为了让对方暖手，这时候牛奶被递回来也不拒绝，拧开盖子灌下两口。 牛奶很甜，赛罗喜欢喝甜的，但刚运动完不怎么喝。他喝了一半，剩下半瓶送到郁华嘴边。 玻璃瓶口贴上嘴唇，上面仿佛还留着Alpha的温度，郁华就着赛罗的手喝完了剩下的牛奶，嘴边沾了小半圈奶渍。 赛罗被他这模样逗笑，屈指刮干净郁华唇角的牛奶。奶渍沾到他手上，郁华见了连忙拿出小手帕，帮他把手指上的牛奶擦掉。 过来喝水的维塞拉目睹了一切，不太理解地问旁边的西蒙。 “擦来擦去的，干嘛不直接让郁华用手帕擦嘴巴？” “这就是谈恋爱。”西蒙不屑，“你懂什么。” 维塞拉：？ 你不也没谈上吗？ “有一点气味。”郁华把空了的玻璃瓶放到脚边，伸手拽住赛罗的衣领往下拉了拉。 赛罗顺着他的力道俯身，侧过头：“出汗了。” 郁华的鼻尖凑上赛罗的脖颈，小动物似的嗅了嗅：“不是，是……你的味道。” 赛罗没有马上听懂，郁华又补了一句。 “青柠的味道。” Alpha在运动时会泄出无关紧要的一点信息素，赛罗没想到郁华能闻见，意外地扬了扬眉毛。 “很浓吗？” 郁华摇摇头，挨上去亲了赛罗的脖颈一下：“很好闻。” 他亲的地方已经靠近赛罗颈后的腺体，被郁华嘴唇碰触的那一小片皮肤泛起细微的**，仿佛过了层电，令赛罗的后背不自觉紧绷。 “别闹。”赛罗声音发哑，抬手拧了一下郁华的鼻子。 两个人四目相对，郁华弯起眼睛，环上赛罗的脖颈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嘴唇。 他们接了个短暂的吻。 中场休息快要结束，赛罗返回球场，其余几人已经不想看他，倒是齐安朝他扬了扬胳膊。 赛罗走到他旁边：“好久不见。” 伯顿高二开始按课程分班，齐安学文，在另一栋教学楼。他们平常玩的也不是一个圈子，自W区回来之后几乎没碰过面。 “是有一阵了。”齐安指了指另一边的维塞拉，“刚才我一个人在球场投篮，正好你们缺个人，他就问我来不来。” 赛罗颔首，又见齐安凑近一些，颇八卦地问。 “场外坐着的那个，是你对象吧？叫郁华？” “嗯。”赛罗应声。 “你们刚一交往他的名字就传开了，我也听说过，不过是第一次见到面。” 齐安往郁华那边看了一眼：“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诶，你还记不记得在蓝海高中的时候那个总来找你的Beta？” 赛罗停了一下，主动道：“他们有点像。” 齐安闻言猛地吐了口气：“是吧？你也觉得像？简直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我出现幻觉了！” “真的，你刚刚牵着他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 “再像也不是。”赛罗平静地说：“郁华是Omega。” “那当然那当然，我就是有点意外。” 齐安连忙点头：“难得看见长得这么像的人，哈哈。” 维塞拉冲着他们喊了一声，赛罗拍拍齐安的背，朝那边去了。 很久没有聚在一起打球，一帮Alpha在球场上一直跑到了下午快上课的时候，赛罗只来得及回寝冲个澡。 郁华一直在场外看着赛罗，被正午的阳光弄得昏昏欲睡。时间所剩不多，赛罗在回寝室冲凉前先把郁华送到了教室，郁华困意上涌，半睁着眼睛和赛罗挥挥手，等赛罗一走就俯身伏在了桌上。 赛罗在寝室里冲过澡，换了另一套校服，阔步迈进教室时上课铃刚好打响。他的目光落在郁华的座位上，Omega趴着，只露出褐色的发顶。 导师就在身后，赛罗走向自己的座位，路过郁华的时候抬手按着对方的脑袋轻轻地揉了揉。郁华把头抬起来一些，睡眼朦胧地望了他一眼，努力地睁着眼睛。 赛罗坐到了位置上，导师站上讲台开了全息投影。他有心想看看郁华清醒了没有，但视野里只有前两排人的后脑勺。 “你东张西望什么呢？”旁边的诺丁隐晦地推了他一下，压着声音。 “郁华看起来很困。”赛罗微微拧着眉毛。 “废话，看我们打了一中午球，能不困吗？”诺丁夹带私货：“这次这么一玩一中午的就不要带他了，Omega都很需要休息的。” 赛罗扫了他一眼，没回话。 上完一节课，赛罗起身。郁华没再趴着，手肘支在桌上，用手掌撑着脸颊低头看书。他的长长的睫毛垂落，眼睛似闭非闭，神态里充斥着柔软的困倦。 “想睡觉吗？” 赛罗站定在他桌边，抬手拿手背贴了贴郁华另一侧脸颊：“抱歉，中午应该让你回寝室休息的。” “是我要看你打球的。”郁华的反应因为困倦而迟钝，但很坚定地反驳了赛罗的话。 他放下撑着脸的手，身体往赛罗那侧倾去，脑袋枕上了Alpha的小腹，很依恋地蹭了蹭。 “和你没有关系。”他以前并不贪睡，也不需要每天都睡午觉，今天却奇异地感到疲惫，无力感攀附四肢。 “不知道……怎么回事……” 郁华的声音轻了下来，靠着赛罗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第43章 郁华的睡意断断续续持续了许久，一整个下午都不甚清醒，迷迷糊糊上完了下午的课。 放学后，赛罗原本想送他回家，但郁华知道他还要去接赛西尔，便拒绝了。 “只是有点困而已。”他踮脚亲了亲Alpha的脸，声音拉长，变得软绵绵的：“我可以自己回家。” 赛罗闻言，黑色的眼睛望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别在路上睡着。” “嗯。”郁华乖乖点头。 他和赛罗告别，从学校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后径直上了楼。房门关上，郁华来到茶几边，茶几上的茶壶里蓄了热水，他倒一杯，端着水杯走去拉开了书桌的抽屉。 抽屉里满满几盒药，郁华拿出两瓶，是常吃的，长期服用会影响食欲。他在前阵子赛罗说他挑食的时候断过，结果造成腺体的不良反应，信息素失控外泄，只能恢复药量。 郁华将倒在手里的药丸和着热水吞下，而后抽出一盒针剂。盒子里有一支密封的注射管，旁边列着一排玻璃瓶装的药剂，他拆出注射管，熟练的拿了一瓶药剂折断封口。 细长尖锐的针头插.入瓶内，浅棕色的液体导入针管之中。郁华进屋就脱了外套，此刻身上仅着一件夏季的短袖校服，他熟练地用酒精棉给自己消毒，将针尖贴上了肘弯内侧。 银白的针头一点点没入皮肤，穿刺时皮上鼓起一条痕迹，郁华稳着手，眼睛下垂，平静地将针管里的药剂推入静脉。 冰凉的液体淌入血管，引起生理上的不适，郁华的手指这才微微蜷了蜷，而后抽出针头用止血棉按住针口。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过针了，如果不是断过药导致已经初步发育的腺体退化，本不必要再打。 凝血堆积在皮层底下，斑驳的痕迹盘桓在皮肤，被过白的肤色衬得狰狞。郁华看着青紫一片的肘弯处，庆幸天气已经转凉，他每天都好好穿着外套，针孔不会被赛罗看见。 这是他藏在衣服底下的秘密，郁华很怕对赛罗解释。 雪白的止血棉渐渐染上血，郁华等了一会儿，待时间差不多就将变红的止血棉连同用过的针头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他在桌边坐下，书桌的抽屉仍维持着拉开的状态。郁华没有管摆在桌上的药瓶，伸手探进抽屉深处，从整齐堆放的药盒后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 木盒的样式很朴素，上面没有什么花纹，边角圆润光滑，以前用来装糖果，是母亲送给他的仅存的几样东西之一。 郁华打开木盒，盖子掀开的那一瞬隐约还能闻到糖果的香气。水果硬糖的甜味渗进了木料里，过去许多个夜晚他只身伏在桌边，鼻尖深深埋入空荡荡的、残余着些微甜味的木盒。借由记忆里留下的零星温情，在浓厚的黑暗中，将自己拉扯出血色的噩梦。 不过现在，木盒里已经添上了东西。 少少几样，一本笔记本——蓝海高中的后山，他从赛罗那里记下笔记后重新抄写下来的；两枚送出去却未被收下的创口贴，一枚赛罗用过、亲手交给他的；还有鸡崽发圈——赛罗挑选的小鸟发圈和草莓发卡他一直在用，原本属于赛西尔的这个就放在了他的盒子里。 郁华像每一天一样，挨个将这些东西看了一遍。神情仿佛最吝啬的守财奴，动作却温情的像抚摸爱人的肌肤。他的指腹留恋地抚过这些小物件一次又一次，直到下午消退的困倦感卷土重来。 身体疲惫得不正常，郁华猜测是因为药物加量的后遗症。他按了按眉心，收拾好自己的宝贝和桌上的药瓶，合上抽屉后去到床边。几乎就在他脑袋靠上枕头的一瞬间，困意笼罩了大脑，郁华闭上眼睛，顷刻陷入了沉眠。 入睡太早，刚过八点钟。郁华一个晚上连梦也没做，早上睡醒时正赶上从窗帘未拉好的缝隙中透进来的第一缕晨曦。 他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带着久睡过后的酸软。 整栋房子都是安静的，郁华推开门，提着书包下楼。脚步声没入厚厚的地毯，一层楼里佣人房的门也未开，只有厨房里的智能机械亮着表示“正在工作中”的红灯。 他进大厨房拿了两片烤好的土司，一边吃一边不停步地出门绕进了旁边的小厨房里。 昨天他困得太早，连每晚睡前要准备的烤蛋糕的前续步骤都未做完。郁华咬着土司看了看时间，应该来得及。 担心赛罗又将他的小蛋糕留给自己，郁华今天打算做两份。他单手准备材料，迅速咬着拿在手里的全麦土司，大口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就着旁边用来做蛋糕的牛奶囫囵咽下。 两份小蛋糕放进烤箱，轻微的“叮”声响起，厨房外的佣人房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动静。 一楼的静谧被打破，郁华站在原地盯着烤箱里缓缓转动的蛋糕，留恋地望了一眼窗外逐渐褪去的暗色。 蛋糕烤好，郁华小心地把它们装进手提袋里。他拉开小厨房的门，在外面的佣人与他打招呼之前大步离开，将对方惊异的眼神和是否吃过早饭的询问一并关在门后。 郁华坐上自己的飞舰——伊文从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伊利亚和伊薇还有专属司机，伊文本来想给他配一个，被郁华自己拒绝了。 飞舰设定了目的地，自动起航，到学校花去二十分钟。郁华从飞舰上下来，迈进校门，猜测赛罗还没到。 赛罗当然没到。 太阳升得不算太高，阳光是柔和的，还不甚明亮的光线被云层遮掩大半，天幕之下皆是一副将亮未亮的朦胧光景。 此刻的赛罗刚敲完赛西尔的门，等他们吃完早饭一起出发，到达学校时距离上课只有五分钟。每日如此，相当精准。 赛罗在上课铃响的那刻坐到了位置上，他打开抽屉，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赛罗不用力地摸了摸，确认是两个端端正正并排列着的小蛋糕。 坐在一边的诺丁耸动鼻尖，隐隐闻到了奶油的香气。他的视线朝这边瞟来，赛罗干脆地合上抽屉，断送了诺丁眼神里的欲语还休。 不仅丝毫没有分享的打算，课间还将同桌无情地驱走。 郁华坐在属于诺丁的位置上，脑袋轻轻搭上赛罗的肩。 “今天怎么做了两个？”赛罗调整姿势，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一点。 “担心你吃不上。”郁华小声说：“我们一人一个。” “一人一个为什么都放在我这里？” 赛罗低头，下巴抵上郁华的额角，声音压低了，故意问：“还想让我喂你？” 郁华的表情有几秒的吃惊，后来就害羞了，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老实地“嗯”了一声。 赛罗轻轻地笑起来，鼻息拂上郁华的脑袋。郁华能感觉到发丝被拨动，很细微，他舒适地眯起眼睛。 这节课间有二十分钟，教室里挺热闹，分散在各处的聊天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为一种背景音，包裹在教室上方。郁华倚靠着赛罗，觉得周遭的声音逐渐变得朦胧，他听到赛罗在说话，于是从嗓子里发出含糊的音节。 “中午……” 赛罗直了直身体，郁华的脑袋无知觉地从肩上滑落，他抬手托住对方的脸颊，才发现郁华已经睡着了。 嘴里还没说完的话消了音，赛罗放轻动作，就势将郁华的脑袋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托着对方脸颊的手缓缓抽离，郁华闭着眼睛，胸膛一起一伏，几分钟内已经睡熟了。 赛罗眉心微皱，垂眼凝视郁华的侧脸，用指腹摩挲着Omega颈边一小片细腻的皮肤，眼底掠过一抹担忧。 快上课的时候郁华被赛罗叫醒，他上半身横躺着，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睡着了，现在正躺在赛罗的大腿上。 郁华揉着眼睛坐起来，一边脸颊被压红了一小块，他一看赛罗的神情就明白Alpha在想什么。犹豫着是否要解释，但赛罗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让他回去上课。 第44章 郁华忽然变得非常嗜睡，有时候吃饭吃着吃着动作就会变慢，不是赛罗提醒的话可能会在食堂直接睡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他在赛罗担忧的眼神里升起一股焦躁，私下给自己的医生发去好几个通讯。 对方说光是嗜睡这一点不好判断，最好面诊。郁华犹豫着，医生听出他的迟疑，温声询问了他几个腺体发育的恶性症状，郁华仔细思索，确定自己都没有。 他松了口气。 郁华并不想再多见给自己开过刀的医生，嗜睡的原因无法明确，既然没有其他反应，便把它归类到药物的后遗症上。 赛罗听他说了这一点后每天上学都会提过来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他让摩西炖的补汤，可以滋养身体。课间的时候他收下郁华的小蛋糕，再监督对方把补汤喝掉。 “其实不用这样，你每天提过来太麻烦了。”郁华喝汤时盯着保温桶上的粉色小花，这是赛罗自己买的，“我回家喝就可以。” “这是你说的啊。” 赛罗看着他：“回家也要喝，让人炖给你。” “那……”郁华的话被赛罗打断。 “我这里继续，你每天早晚喝两次汤。” 郁华嘴边还沾着补品的油星，望着赛罗不动，几秒后扑上去亲了他一口。 “你对我好好啊。”他黏在赛罗颈边。 赛罗把他从怀里挖出来，用湿巾擦完自己的脸再擦他的嘴巴，简练地答。 “你是我的Omega。”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药效，还是赛罗监督喝下的补汤起了作用，郁华的身体逐渐恢复到了正常状态，不会再随时随地睡着了。 一周过去，周末，赛罗坐在客厅玩游戏，摩西蹲在他脚边汇报更新的补品配方。 “银耳鱼、柊归、雪花莲……”电子音一板一眼地报出药草的名字，摩西的肚子上亮起一个小方块，每报一个方块里就显示出那个药材的外观图片和药效。 “赛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在。”赛罗的视线没有离开游戏光幕。 “你要看着我的肚子！”摩西拉他的袖口，“不然你怎么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呢？” 赛罗扔了手里的游戏手柄，光幕上的游戏角色在几秒内死亡。他侧过身来屈指敲了敲管家的脑壳：“摩西，我不需要知道它们每一样都有什么用，我只用知道它们综合起来的药效。以及，你为什么要更换配方。” “我原本想让你更了解一点。” 摩西很快说：“好吧，既然是这样……因为你的Omega身体正在好转，以前那份补品的药效太强烈了，也许不太适合他。” 从摩西嘴里说出“你的Omega”几个字的时候，旁边地板上趴着玩拼图的赛西尔轻轻地笑了起来。 赛罗看了一眼弟弟，对着摩西点点头。 “那就换吧。” “你真的不需要看我的肚子吗？”摩西有些质疑，“你其实连我说了什么药材都没有听吧！” “我听了。”赛罗道。 “你明明在玩游戏。”摩西不认同。 “你想让我重复一遍你说的吗？”赛罗不耐烦了。 摩西认真地上下晃着圆溜溜的脑袋，看起来正有此意。 赛罗按了按眉心，往后靠进沙发靠背，随意地喊了一句弟弟的名字。 正在拼图地赛西尔抬起了头，完整地把摩西报过的药材复述了一遍。 “摩西，哥哥在听呢，你不要烦他了。” 赛西尔把最后一块拼图按进空缺的地方：“反正他也不会说的，他觉得和机器人汇报很傻。” “为什么！”摩西立刻瞪亮了电子眼，“是看不起我们机器人吗！” 它的眼睛里射出红艳艳的光，赛罗头疼地抬手挡了一下。 “太小看你自己了，你比人类啰嗦得多。” 摩西红着眼睛跑进了厨房。 赛西尔慢吞吞地站起来，先进厨房安慰了一下摩西，随后坐到了赛罗旁边。 “哥哥，你不要总是欺负摩西。” 赛西尔劝道：“它还要帮你炖汤呢。” “如果它罢工了，你就帮我做。”赛罗说。 “为什么是我？”赛西尔问。 “难道是我吗？”赛罗反问。 一开始决定给郁华炖汤的时候，的确是赛罗一个人进了厨房，在此之前他看完了二十个视频教程。 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总之，赛罗出来后他们家的厨房换了新的装修。 赛西尔老成地叹了口气。 “哎，幸好郁华会做小蛋糕，以后你们在家没有饭吃的话，还可以吃小蛋糕。” “我为什么不买一个听话一点的机器人？”赛罗看了看厨房门口。 “不许你再欺负摩西！”赛西尔伸手过去揪一把兄长大腿上的肉。 “……知道了。” 赛罗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揪住的肉上，赛西尔松开手，拍了拍他裤子上的褶皱。一边问：“郁华的身体好点了吗？” “嗯。”赛罗的神色放松了些，音色低沉：“他总是在生病。” “你很心疼吗？”赛西尔说着，突然又小声地笑起来。 “当然会心疼！”他摆出严肃的表情，模仿赛罗的语气：“那可是我的Omega！” 赛罗莫名其妙：“怎么了？” “哥哥，郁华还不是你的Omega呢。” 赛西尔晃了晃小腿：“他现在只是你的男朋友。” “一个时间差而已，他总归会是我的Omega。” 赛西尔闻言露出幻想的表情：“未来你们会结婚吗？” 赛罗唇角下陷，抬高了眉毛：“为什么不？” “很少有从高中开始谈恋爱的人最后结婚呀。”赛西尔感慨，仿佛已经看见赛罗穿上了礼服走进教堂：“好浪漫啊！” 他侧身拍拍兄长的臂膀：“结婚之前你要好好照顾郁华喔！” “当然。”赛罗道。 “结婚之后也要照顾，Omega情绪波动太大的话会更容易生病的。”赛西尔说。 “我知道。”赛罗承诺。 兄弟俩并排靠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幻想什么，一齐傻笑了半天。 伯顿的食堂旁边还有一家甜点店，距离食堂只有几步的距离，小二层，出售奶茶、冰激凌之类的茶点。 郁华前一阵子身体状态不好，不知道迷糊过去多少节课，导师们知道情况都没有为难他，但落下的课还是要补上的。 赛罗取消了饭后运动，每天吃完饭后就在这家店里给郁华补习，然后送他回寝室休息。 今天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正好落在他们桌边，两个人脚下一片浅黄色的灿烂。 中间是个小圆桌，赛罗和郁华分坐两头。没要店里的甜点，郁华做的小蛋糕一人一个摆在桌上，不过另外点了奶茶，热腾腾的奶茶香气和蛋糕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将这里的空气也变得甜滋滋的。 阳光照不到桌上，不会刺眼。郁华身后垫着背包，书和练习本在桌面摊开，他们补习的方式是郁华对着书直接做题，有不会的再让赛罗来讲。 郁华做不出来的次数很少。 赛罗坐在他对面，目光从郁华脑袋上小小的发旋缓缓滑落到他的脸颊。Omega褐色的头发在阳光的映照下透出温暖的栗金色，皮肤白皙，睫毛也出奇的长。 他专注地望着，不自觉入了神。忽然的，那小扇子似的睫毛抬了起来，他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沉郁的蓝色，在明亮的光线里微微闪烁，像一汪干净剔透的蓝泉。 赛罗的心动了一下。 “干什么呢？” 那双眼睛弯了起来，郁华轻轻地笑：“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们结婚吧。”赛罗说。 “……什么？”郁华怔住了，几秒后又重复一遍，“你说什么？” “结婚。” 赛罗的语气坦然：“我想让你嫁给我，郁华。你觉得以后我们会结婚吗？” “我……” 郁华张着嘴，笔从指间落下了也不知道，黑色的笔尖在书本上划出一道痕迹。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蜷起手指，小心求证。 “我当然知道。”赛罗笑了笑，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发顶，“也对，你还小呢，把你吓到了。” “不是的！” 郁华立刻说，他紧紧抓住赛罗的手腕：“不是的……没有吓到。” 赛罗的手掌顺势下移抚上他的脸：“那是没想过吗？还是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 郁华咬住下唇，单薄的唇瓣霎时泛出白色。从赛罗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他几乎认为今天阳光太好，自己正在做一个灿烂的梦。 “我愿意。”郁华近乎妄想地说出这句话。 “那就好。” 赛罗的声音响起来，Alpha的手指捏上脸颊，指腹上粗砺的茧子磨过皮肤，让他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郁华飘飘然，赛罗的手收了回去，他小声问：“你刚刚一直看着我，就是在想这个吗？” “不是，这件事我一开始就想好了。”赛罗淡然地说：“看你只是因为你好看。” 像樱桃汁滴入牛奶，郁华的脸顷刻红了。红晕从他的脸颊蔓延到脖颈上，他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侧过了头。 纤长的脖颈因为他的动作拉出很漂亮的线条，赛罗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了过去。 郁华扎着小辫子，颈后没有发丝的遮掩，赛罗无意一瞥，视线忽然顿住。 “郁华，你是不是……” “嗯？”郁华把头转了回来，眼神亮亮的。 刚刚似乎看见一个鼓起来的小颗粒，赛罗并不确定，把椅子拉近了，抬手搭上对方的脖颈。 “你转一下头。” 郁华不太理解，但听话地把脑袋侧到一边。 离得近了，郁华的后颈清晰地映进赛罗眼底。白皙的皮肤上一个鼓起的红疹，米粒一般大，突兀地长在Omega腺体的边缘。 第45章 “什么？”郁华转过了身，和赛罗近距离对视。 “颈后长了红疹。” 赛罗放缓了语气，“是不是又过敏了？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红疹？”郁华没听清似的，“我脖子上吗？” 赛罗用终端给他拍了照片，郁华点开图片，皮肤上那粒凸起的疹子尤其显眼。 他刚刚还沉浸在美梦中，此刻被一张图片拉回现实。先前医生询问过的恶性症状蓦然浮现在脑海，郁华瞬间陷入恐慌，抬手就去够颈后的红疹。 赛罗按住他胡乱摸索的手，安抚：“先别动它，你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郁华怔着，望向赛罗，半晌后才慢慢摇了摇头。 “我……”郁华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我没有感觉。” “那应该不严重。” 赛罗拉下他的手，牵住了，站起来收起桌上的东西：“别担心，我们先去校医室看看。” 郁华顺从地站在他身边，闻言脚步顿住。赛罗单手把书装进郁华的背包，提着要走的时候手上传来小小的力道，他回头，看见郁华仓惶的脸。 “我……”郁华嘴唇轻微地颤抖，“我不想去校医室。” 他害怕了，怕这一次会被看出什么来。 赛罗只以为他去过太多次校医室产生了抵触情绪，松开手转身将人揽进怀里。 他一下下轻拍郁华的背，低声哄：“我陪你去，让校医看看是怎么回事。乖，没事的。” 郁华在他怀里畏冷似的打着哆嗦，双手攥住了赛罗的外套下摆。他听进去了赛罗的话，却因为Alpha温和的态度恐惧更甚，不住地摇头。 “我不想去，真的。”郁华的嗓音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赛罗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但语气坚决：“你知道的，你需要看医生。” 郁华安静下来，在他怀里沉默，过了一会儿，他贴着赛罗的胸膛，小声说。 “我不想去校医室……但是我会去医院的，下午你可以帮我和南希请假吗？” 赛罗垂眼看他：“真的会去医院？” 郁华点头，声音从赛罗的怀抱里挤出来，显得沉闷。 “……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我长疹子。” 赛罗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郁华一个人出了校门，赛罗原本想请假和他一起去，郁华没有同意。 他上了飞舰，没有去医院，将目的地设定在一家私人诊所。 这家诊所没有名字，只有十三名常驻医生，但许多公立或者私立医院的权威在那里挂名，安排会诊时间，专门服务一些“高级客户”。 郁华刚从W区回到希诺克时，伊文给他安排做手术的地方就是这里。 诊所设立在A区边缘，相对而言人群密度最稀疏的位置，距离伯顿有不短的一段距离。郁华坐在飞舰内，看着舰外的景色快速滑过，林立的高楼在运动间都变成一道道灰色的竖形，忽然觉得压抑。 这些因为速度被扭曲了的景象像组成囚牢的围栏，关着他，令他窒息。 这种联想很不讲道理，没有人在约束他，但郁华控制不住。他的手肘撑着大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轻微地抖动，分不清发颤的到底是手还是腿。 郁华握了握拳，日复一日被护手霜滋润、已经变得细腻的掌心覆上了一层薄汗，湿漉漉的。 他在抗拒，极度紧张。 自手术成功后，他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家诊所，后续的药都是伊文让人给他送过来。 他不想去那个地方第二次。 郁华用力闭上眼睛，将脸埋进了双掌之间。 他试图放空大脑，但没能做到——手术那天他提前打了麻醉，还吃了安眠药，整个手术过程他都是无意识的。等醒来之后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脖颈缠好了纱布，只能感觉到位于颈后、掩盖在纱布之下鲜明作痛的刀口。 毫无印象的一刀，他以为自己不会恐惧。然而空白的记忆放纵想象，刚做完手术那一个月，郁华每夜都在做梦。 梦里四周都是灰色的，只有头顶是耀眼的惨白。他面朝下趴在手术台上，一动也不能动，却清晰地感知到一双双手游移在他身上。后来那些手换成了冰凉的手术刀，他在梦里四分五裂。 但在重新见到赛罗之后，对于这段空白的记忆的恐惧淡化，他切实体会到了身为一名Omega的好处，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噩梦了。 而他现在要回到噩梦的开端。 只有郁华自己了解，关于手术台和手术刀，他究竟有些多深的畏惧和厌恶。这些情绪始于母亲的死亡，在伊文的执着下日复一日在他体内深根发芽，成为心头一块顽固不化的黑斑。 郁华在这一刻忽然想起自己提出植入腺体时伊文惊讶的神情——他血缘上的父亲，向来理智，沉稳，精密得像台没有感情的智能机械。听到他的要求后，竟也破天荒问了一句废话。 “你知道植入腺体需要开刀吗？” 郁华笑了两声。 知道……他当然知道。 当时伊文的眼神探究，却最终没有追问。毕竟郁华能够承受手术，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 郁华望着舰外迅速掠过的景色，抬手用力地盖住了颈后的红疹——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正在追寻什么。 他怀抱一腔孤勇，奔赴一场无望热恋。 飞舰在半个小时后停落。 这里是一片小型的别墅区，被诊所的建立者买下，作为长住病人的疗养区。 最外层一道门有安检，郁华没有预约，但从终端调出了自己的电子病历，门卫核实过后就让他进去了。 他走进标注为1号的那栋楼，房子被改装过，内部看不出是一套别墅。干净而空旷，有前台，里面坐着一个挂着微笑的女性Omega。 郁华过去让她看了自己的病历，在说出来意之前，对方已经贴心地询问。 “是要找梁医生吗？” 梁医生是诊所的常驻医生之一，也是他那场手术的主刀。郁华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Omega侧身按了呼叫键，轻声沟通了两句，随后带着笑容转过头。 “梁医生正在休息，请您上三楼，左手边是他的会诊室。” 郁华轻声说句了谢谢。 他坐电梯上了三楼，这层楼一共只有两个房间，占据了一左一右两边的空间。郁华上来的时候梁医生正从一个房间出来，大概就是他的休息室。 梁医生是个男性Beta，上了一些年纪，眼神很平和。 他将郁华让进会诊室里，不用郁华多说就从记忆里找出了他的身份，而后目光就停在了郁华后颈的红疹上。 “先做个检查。”梁医生开口。 会诊室里拉着雪白的帘子，帘子外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椅子，帘内各种医疗器械一应俱全。 郁华在对方的引导下做完了一系列检查，坐在椅子上等待结果。 不久后梁医生从帘后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叠报告单，将一张黑白图片放在了郁华面前。 郁华拿起来，在一片纯黑的底色上看到一个扭曲的，白色的圆，上面还有细小的孔洞。 他盯着这张图，在某一刻仿佛明白什么，慢慢抬头看向梁医生。 “这是你现在的腺体。”梁医生干脆道，“手术后你是不是断过药？” 郁华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断了多久？” “一周多……不到两周。” “续上之后就出现了嗜睡的症状？” “……是的。” “现在还有这个症状吗？” “没有了。” 梁医生合上报告，结束询问。他看着郁华，声音和缓地下了结论。 “你会起红疹，是因为身体的排异反应。在手术前，我们有过沟通，我说过你的体质敏.感，做腺体手术有风险，排斥期会比别人更长。” “排斥期是一个强迫你的身体接纳人造腺体的过程，我给你的药作用是压制细胞排异。但是停药的时间太长，药效消退，身体会自我修复，直观的表现就是嗜睡。人造腺体的发育被打断，很难再完成我们对于它与你身体的适应度和普通Omega相同的设想。” “我的腺体……”郁华的声音干涩，“我会怎么样？” “你现在还处于排斥期当中，接下来身体的排异反应会有剧烈波动，起红疹只是第一步，之后这种红疹可能会增多，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 梁医生说：“我会重新给你开药，内服、外涂还有针剂。度过这段时间如果你的身体不再出现类似的排异症状，排斥期就算过去了，腺体还有继续发育的可能。” “如果没过去呢？”郁华问。 “人造腺体会逐渐萎缩，你必须重新来一趟，开刀把它取出来。” 郁华沉默了。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会诊室里贴合身体的温度没有让他觉得舒适。郁华仿佛置身于寒冬的风夜，四周毫无遮蔽，一缕缕冷风侵入四肢百骸，令他浑身冰凉，无法自控地发抖。 在强烈的恐惧之后，他挨过刀刃的阴影，第一句话竟然是问。 “……摘出来了，然后呢？我还能再植入腺体吗？” 梁医生的眼里透出惊讶，似乎没想到他会首先考虑这个，顿了顿才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但具体要看你身体的恢复情况，即使恢复的很好，第二次手术的成功率也只会比第一次更低。” “我建议你还是先不要考虑下一次手术，接下来的排斥期会很难熬，你要做好准备。如果确定不了反应是否过激，尽早来我这里，萎缩的腺体留在身体里对你没有好处。” 第46章 健身房内，赛罗握住郁华的手，握住他的袖口往上拉起一截。 外套的袖子被拉到小臂，露出下方消瘦白皙的手腕。腕上静脉处一大片青紫，几个针眼落于皮肤，非常明显。 郁华看着沉默的赛罗，抿着嘴唇，想把手腕抽出来。梁医生另外给他开了一种药剂，他现在早晚都要打两次针，肘弯处已经没有可下针的地方。 他从手肘换到脚踝，最后迫于无奈转到手腕。郁华每天把袖口垂得低低的，掩住半个手掌，但还是被赛罗发现了。 “……疼吗？”半晌，赛罗开口。 他没有松开郁华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一点。手掌圈着郁华的手腕，指腹贴在对方布满针孔的静脉。 Alpha的体温顺着相触的皮肤传来，连着低沉的话语一起渗入皮层，淌满冰凉药液的血管在这一刻泛暖，郁华莫名地眼眶发烫。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灰蓝的眼睛晕着湿漉的水光，勉强扬起唇角笑了一下。 “你抱抱我吧。”郁华轻轻地说：“你抱着我就不会疼了。” 郁华嗜睡的症状消去，很快跟上了课程，如今不需要再让赛罗给他补习。赛罗恢复了饭后运动消食的习惯，秋日闲散的午后这座健身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他和郁华两个人。 阳光透过玻璃照亮原木色的地板，用于装点校园的绿植在外面随风微微摇晃。叶片摩挲间树影一并从外落进来，细碎的光斑满天星般映在他们脚下。 赛罗的胳膊略微用力，郁华就像小鸟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抱着郁华，手掌抚着对方单薄的脊背，低头用下巴抵着郁华的发顶。 怀里的Omega太瘦了，确实和拢着一只小鸟没什么区别。 清凉带着苦味的气息和桃子汽水的甜味一并涌出来，郁华侧脸贴着他的胸口。从赛罗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直视对方的后颈，一开始米粒大小的红疹变大了，黄豆似的，围绕着腺体，旁边又新长出了几颗小小的疹子。 应该是会痛的，赛罗好几次看见郁华把手抬起来，看样子是想按一按后颈，但最终会停下动作，隐忍地攥住拳头。 疹子红亮，涂上了透明的药膏，药膏的气味和腺体控制不住发散的信息素交杂在一起，成为一种崭新的味道，这几日总是萦绕在郁华身边。 幸而信息素外泄的浓度不高，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反应。 郁华赖在赛罗的怀里，赛罗的呼吸拂上他的颈侧，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惊醒似的，猛地从赛罗怀里退出来。 “刚刚……”他结巴着，下意识伸手虚虚遮着脖颈：“是不是看见了？又变大了，很难看，但是我都有涂药……” “我知道。” 赛罗打断了他，黑色的眼睛深沉，重新把他的Omega捞进怀里。 “我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安抚：“我知道，宝贝。不难看，你只是生病了，很快就会好。” 郁华本来还在小幅度地挣扎，听到他的话就安静下来，推着赛罗胸膛的手软下，指尖轻轻地勾住Alpha胸口的衣料。 “赛罗，我很快就会好的。” 赛罗应了一声。 “你别不要我。” “我不会。” 赛罗的手指一下下点着郁华的背，平静地说：“不是要结婚吗？” 郁华蓦然收紧手指，呆呆抬头看向赛罗，看见Alpha眉眼间的冷厉散去，扬起唇角很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了，我已经看见了，不用再穿着外套。” 室内恒温，洒满阳光的午后健身室暖洋洋的，赛罗的外套扔在一边的垫子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 他松开郁华，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不热吗？” 郁华的手是凉的，但身上确实有些发闷。他迟疑地看了一眼赛罗，然后点了点头，动手把拉到顶端的拉链拉下来。 外套散开，视野里赛罗已经走向跑步机，郁华放下心，这些天来首次把外套脱下。袖筒从胳膊上滑落，白皙的肘弯变了颜色，沉积的淤血在皮层下张牙舞爪。 他拿着外套往盖着赛罗衣服的垫子上放，不远处赛罗侧头，目光扫过他露出来的一双胳膊，沉下了脸。 “哥哥，你还在找资料吗？”赛西尔敲了敲赛罗的房门。 门没有锁，赛西尔没有听见兄长的回答，小心地推开一道门缝。探进脑袋环顾房间一圈，目光停在了书桌边的赛罗身上。 他端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自己烤的小饼干和牛奶，挤进门缝走到赛罗身边。托盘底部和桌面碰撞的声音响起，赛西尔把托盘放到桌上，伏案一直写着什么的赛罗终于抬头，带着看向弟弟的目光带着一丝疲惫。 赛罗现在每天一下课回来就要跑到房间研究和郁华病症相关的资料，有时候会叫来私人医生咨询，查阅各种案例。 他其实可以问郁华具体情况，但郁华看得出来很抵触生病的事，所以赛罗没有开口，只是自己根据病症来多了解一点。 在不能为郁华分担生理上的痛苦时，更多的了解他的病情一点，赛罗会觉得能更靠近他一些。 “自己做的？”赛罗对着赛西尔笑了笑，暂时放下笔，往后靠上了椅背，“谢谢。” 赛西尔抽了桌上的湿巾递给他，小小地叹了口气：“哥哥，你今天晚饭都没怎么吃呢。” 赛罗用湿巾擦了擦手，拿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奶香味的。 “我不是很饿……现在还有你的饼干了。” “你明明饿的，你以前能把一只猪吃掉。”赛西尔认真地说，拉了一张小凳子在赛罗旁边坐下了。 他身体前倾看了看桌上赛罗整理的资料，担心道：“郁华到底是怎么了呀？他过敏还没有好吗？” 自从最开始那次一起吃过饭之后，赛西尔和郁华没有再相处过了，最多在学校碰见的时候打个招呼，但高一高二的教学楼分布在两个区，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而郁华从后颈长了红疹开始，更不会往教室外走了，只有跟着赛罗一起时会出去。 赛西尔现在对于郁华的了解，都是靠着赛罗在家中提起的只言片语。他知道对方生病了，哥哥很担心，但进一步提问时发现赛罗知道的也并不多。 “医生说只通过口述的这些症状不好判断。” 赛罗听到赛西尔指控他过去能吃下一头猪的时候笑了半天，之后就沉默了，过了会才道。 “不过他说虽然没有固定的过敏源，总应该有诱因的，每次过敏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赛罗皱着眉心，脸上透出烦躁：“我查了一下，易过敏体质的资料太少，症状也没有和郁华重合的。” 赛西尔抽出他夹在医学科普里的一张纸，上面罗列了赛罗记忆里郁华这几次过敏前后接触过的东西。能排除的都已经划掉了，还有几样画个圈的，都是赛罗对比过后认为有可能是过敏源，要带着郁华避开的。 接下来还有几点科普被摘了下来，都是过敏体质的注意事项。 “其实……”赛西尔有些犹豫，“哥哥，郁华不是在看医生吗？你问问他就可以知道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过敏的。” 赛罗想到郁华藏在衣服下的针孔和眼神中的不安，闭了闭眼睛转开话题：“他不想提这个……” “好吧。”赛西尔叹了口气。 “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叫我。”他仔细了看了一遍赛罗的记录，把手里的纸张原样夹了回去。而后站起来抱了一下赛罗。 “晚安，哥哥。” 赛罗笑了笑，和他说了晚安。 赛西尔走到门口又扭头，很不放心地提醒：“要早点休息喔，明天还要上课。” 赛罗点头，门被带上。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坐在原地，盯着手腕上绕着的太阳手链。 屋里开的不是明亮的大灯，暖橘色的台灯摆在书桌上，投下的暖色调的光线映上手链中心的玉石，让它晕开一层朦胧的光晕，倒真的像太阳了。 耳边还有郁华送给他手链时欢欣的声音，赛罗沉下心，再度打开终端。 与搜索词条按相关性排序的内容都列在了光屏上，和易过敏体质有关的不多，和腺体长红疹相关的资料却不少。 赛罗大概浏览了一下，大部分都讲的是术后康复过程……什么腺体嫁接腺体移植手术之类的。他一开始没有在意，目光在光屏上搜寻易过敏体质的零星信息。然而，这方面的资料实在很少，赛罗按着眉心，在长时间的无功而返之后，犹疑着点开了其中一个术后病例。 第47章 郁华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脸颊上的红润彻底不见了，即使是每天被赛罗用补汤喂着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侧头，后颈上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消下去一个第二天立刻就会长出新的，此刻不仅在颈后，已经逐步蔓延到了颈边来。 不管是内服、外涂的各种药品，还是他一针针推进体内的药水都没有阻拦它们生长的趋势。郁华有时候看着拍下来的图片，会觉得脖颈里那个不属于自己的腺体的已经腐烂，这些日益增多的红疹就是食腐的菌菇。从皮层下冒出来，扎根于他的血肉生长。 第一颗红疹刚长出来的时候郁华没有任何感知，等后来它变大了，才有细微的痛感。而到了现在，他颈后这一片无时无刻不在传递着尖锐的刺痛。仿佛针尖密密麻麻地扎着皮肤，郁华有一次忍不住用手指压上，爆发出的痛感让他顷刻麻了脊背。 郁华转回头，不再看自己令人生厌的部分，他将涂满药膏的药棉按上腺体，而后开始一圈圈往脖颈上缠绷带。 白色的绷带裹紧，遮掩住底下病态的皮肤。红疹被密不透风地挤压，瞬间像一刀剜进后颈，连带着后脑勺也隐隐作痛。 郁华的脸色更白了一点，几乎和脖子上的绷带没有色差。他抿着唇，抬手摘下发圈，扎在脑后的小辫顿时散落。过了这么久，他的头发又长长一些，褐色的卷发贴着双颊，绷带藏到落下的发丝里。 草莓发卡放在洗头台上，郁华拿起来，仔细地别在耳边。 他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把摘下的发圈套在了手腕上。 从家里出来，郁华到教室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他这一阵子来的越来越早，因为颈后逐渐扩散的疼痛让他无法睡个好觉。不能平躺，甚至连入睡也困难。 他把手上提着的蛋糕放进赛罗的抽屉，顿了顿之后，在赛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没有去翻赛罗抽屉里的东西，也没有做其他的，郁华就像小学生一样并着双腿乖乖坐在座位上。 他将手搭在桌面，用指腹摩挲，慢慢地，上身伏下，脸也贴了上去。 教室里有恒温系统调节气温，桌子不太凉，郁华枕着手背侧脸贴着桌面，仿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赛罗手心的温度。 赛罗就是坐在这里，手掌蹭着桌面提笔学习，打开抽屉取放东西。他在这里吃他送的蛋糕，给他涂护手霜……郁华将掌心贴住鼻尖，贪婪的深吸一口气，日复一日的涂抹护手霜，他手上的硬茧终于软化。指腹变得细滑，而青柠的香气似乎也随着脂膏一并融进了皮肤，沾染了他整双手。 很想他。 很想赛罗。 郁华趴伏在桌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想象着赛罗的一举一动。耳边仿佛掠过笔尖与书页摩擦的沙沙声、椅子往后拖动的声音，Alpha的低笑。在这样的幻想里，颈后的疼痛隐去，郁华闭上眼睛，在不知不知觉睡着了。 他是被赛罗推醒的。 醒来的时候教室里仍然没有几个人，赛罗今天来的格外的早。他身材高大，校服外套透着室外带进来的萧索的凉意，冷硬的面孔没有表情。 郁华在天将亮未亮的失眠时刻就忍不住给赛罗发了许多条消息，见到面后满心的依赖霎时涌上，张手就投进赛罗怀里。 他圈着Alpha精壮的腰，脸颊贴着对方腹部磨蹭。说了好几句想你，几秒后又抬头，睁着眼睛问赛罗怎么来这么早。 “是因为我给你发消息了吗？”郁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赛罗却没有回话，始终无言地望着他。郁华在这样的静默里后知后觉地发现赛罗没有回抱住自己，他很容易便发了慌，小心翼翼地去拉赛罗的衣摆。 “你长疹子，其实不是因为过敏，是吗？” 没等他讨好，赛罗已经开口。他的眼神冰凉，落在郁华缠着绷带的脖颈上：“真正的原因……是腺体手术。” “我们很早就见过，是不是？” “W区的那个Beta，就是你。” 郁华被赛罗的一句句话钉在原地，他四肢僵硬，恐惧地睁大眼睛。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拼命地攥紧对方的衣摆。 “不是的……不是的……” 他想说话，喉咙却像是被黏住，发出的声音如蚊呐。赛罗冷漠地看着他，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唇边锐利的弧度划开郁华的眼球，他听到深爱的Alpha不留余地给他下了宣判。 “郁华。”赛罗居高临下地说：“你骗了我。” “你真恶心。” 郁华猛地惊醒！ 他仓惶地睁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视野里一片模糊，唯有腺体上清晰的疼痛一下下鼓动着神经。 “郁华……郁华……” Alpha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像是隔了一层玻璃，显得遥远而失真。 郁华怔怔地抬头，看见赛罗站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落上对方皱起的眉毛，顿时慌张，抬手就去抓赛罗的小臂。 赛罗没有如他想象中那样甩开他，郁华顿时燃起了希望，他不顾一切地将赛罗抓紧了，声音里透着哭腔，几乎声嘶力竭。 “不要这么对我……” 对不起，但是不要这么对我。 求你了。 “别丢下我！” 他哭喊出来，赛罗猛地一怔。 “郁华，看着我。”赛罗俯身，手掌贴上郁华的脸颊轻轻拍了拍，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眼尾：“我是谁？” 郁华痴痴地，泪珠随着他的动作挤出眼角。 “赛罗。”他的声音放轻了，梦呓似的。 “是我。” 赛罗肯定地说，嗓音低沉，有破开迷障的力量：“我就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 他抚着郁华的脸，“醒一醒，你在做噩梦。” 赛罗的承诺，体温，像一条缆绳将郁华从漆黑的深渊中拉出。周围的一切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变得鲜明起来，郁华迟钝着眨着眼睛，终于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自己仍坐在赛罗的座位上，而赛罗在他身前。 因为他那句凄厉的喊叫，班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了。 “我……”理智回归，郁华变得窘迫，他胡乱抹着脸上的泪痕，道歉：“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我不知道……” 赛罗牢牢挡在郁华前方，侧头环顾了教室一圈，和他对上视线的人都把目光收了回去。上课铃在此时响起，他拉下郁华压在脸上的手，用温热的指腹一点点蹭去他面颊的水迹。 “已经没事了。”赛罗低声地说，手掌握着郁华的肩膀捏了捏，“先回去上课。” 郁华留恋赛罗手指的温度，等了几秒才点头。他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后转头，对上赛罗仍望向这个方向的视线。 赛罗用口型说了句“乖”。 那一场梦带来的绝望消散，郁华在此刻终于有了睡醒的真实感。尽管包裹着心脏的冷郁还挥之不去，他猛地喘了口气，脱力地趴在了桌上。 课间，赛罗走到郁华的桌边，带他离开了教室。 两个人站到了走廊的角落，这里有个内嵌的小拐角，足够给他们提供一个狭窄而隐蔽的空间。 赛罗半搂着郁华，没有立即询问他早晨的梦，先抬手摸上他脖颈的绷带。 “怎么用了这个？” 梦里的赛罗也这样自上而下地盯着他的脖颈，但他们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现在搂着他的赛罗，目光专一、深邃，含着担忧，是有温度的。 郁华忍不住抱紧了他，摇摇头。 “只是想缠起来。”他轻轻地说：“你不要担心。” “没有恶化？” 赛罗确认一遍，放下抚着郁华绷带的手指。他不敢停留和用力：“这样会痛吗？” 痛感每时每刻都在，替不属于他的腺体彰示着鲜明的存在感。郁华却对着赛罗摇头，说好多了。 赛罗沉默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放下卷发的郁华像个洋娃娃，只是皮肤过白，唇色也很淡，仿佛是白瓷做的，看上去非常易碎。 二十分钟的课间，走廊上被挡在赛罗背后的喧嚣漫进这个拐角，郁华枕着赛罗的胸膛，听到不远处传来Omega清脆的笑声。 心头残余的冷意忽然加重，逐渐渗进四肢百骸。恐慌感卷土重来，郁华惶惶然去望赛罗的眼睛，被对方发觉不对，轻柔地拍了拍脊背。 “怎么了？”赛罗问。 “之前，之前你说要我嫁给你……” 郁华的声线有轻微的颤抖，赛罗注视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郁华张嘴，停顿片刻后咬着舌尖把心里的惶恐咽回去，强忍着道：“我不能生宝宝呢？” 赛罗眸色变深，郁华立刻补充：“我、我可以生的！但是……我的腺体，可能生宝宝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而且生出来可能不是Alpha或者Omega宝宝……” 他几乎落泪，剖开一颗真心呼喊。 “我不一样，我和别的Omega一点也不一样。” 这个拐角在他话落后安静下来。 肉眼难辨的浮尘在投落的光线中浮动，赛罗很长时间没说话，郁华在他的沉默中手脚冰冷，一瞬间有种自己已经在阳光中死去的错觉。 “你是我的……”终于，赛罗开口。 他舒展浓眉，像郁华曾经无比虔诚地说“你是我的太阳”那样，郑重地告诉郁华。 “……我的月亮。” 赛罗捧住郁华的双颊，和他额头相抵，他们的鼻尖磨蹭着，亲昵感毫无保留地泄出。 “我没有非要再多一个月亮。”赛罗说：“郁华，我只要你，我不需要你给我生小月亮。” 郁华的眼泪在他话落的同时掉了下来。 他耸着日益单薄的肩膀，被赛罗拥进怀里。赛罗轻抚着他的脊背，对着郁华始终平和温柔的眼里逐渐涌上困惑，他皱起眉头，在郁华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第48章 午休前赛罗去了一趟高一的教学楼，找赛西尔。 他难得来，肩宽腿长地往教室门口一靠，立刻吸引了众多Omega的视线。 赛西尔被同桌推了推，意外地看到自己的哥哥，很快就小跑到赛罗面前。 “哥哥，怎么啦？”小Omega一边问，一边握着赛罗的手腕往教室外面带了带。 赛罗跟着他走：“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你今天下午要一个人回家了。” “嗯？”他们停在教室里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赛西尔仰起头：“那你呢？” “郁华今天状态很差。” 赛罗在脑中回想对方低落地伏在桌上的画面：“我想带他出去转转。” “啊，好的。”赛西尔立刻点头，又担心地问。 “他没事吧？是心情不好吗？” 赛罗的动作一顿，他的眉心拧起，显出少有的犹豫的表情。这个表情在他脸上维持了许久，赛罗才开口。 “我觉得……” 他的声音压低，慢慢地说：“郁华的各项症状不是因为过敏。” 赛西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跟着把声音放轻了一些：“那是因为什么？” “我觉得大概是腺体的原因。” 赛罗的眉心始终浅浅陷着一道褶：“很早之前在医务室做检查的时候，校医就说过他腺体发育的很慢，和小孩子一样……我昨天找易过敏体质的资料的时候看到一个病例，是关于这方面的。” “一些腺体发育不全、有缺陷的Omega会做腺体修复或者移植手术，那些手术的后遗症和郁华的一模一样。” 郁华对自己生病的抵触情绪严重得不像是“易过敏”体质会有的，但如果是换作腺体问题，这种对于Omega来说几乎称得上是残疾的状况才可能会令郁华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而且……”赛罗侧过头，唇线抿出沉冷的曲线：“他今天早上问我，如果他不能生宝宝怎么办。” 赛西尔惊呼一声，接着就捂了捂嘴巴，紧张地问：“你怎么说的？哥哥……你没有逼问他吧？” “怎么可能。” 赛罗无奈地说：“我和他说了，有没有宝宝不重要。” “你太棒了。”赛西尔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握住兄长的一只手掌，鼓劲一样的捏了捏，迟疑道。 “但是，你确定吗？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 赛西尔想表达的意思是：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赛罗被他握在软软的掌心里的手掌却骤然一僵，他极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在赛西尔看出来之前收敛了脸上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出现的不自然的神情，低哑道。 “这已经是最好的可能。” 赛西尔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但没等他再说什么，赛罗已经抽回了手，按上了他的脑袋。 “好了，我要走了。”赛罗揉了揉赛西尔的头发：“自己一个人回家要注意安全。” “我会让摩西来接我的。”赛西尔保证。 赛罗从高一教学楼回来，正好赶上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 郁华被他用蛋糕和补汤留在了位置上，没有跟着他一起去找赛西尔。赛罗踩着铃声路过郁华的位置，抬手用手指勾了下郁华被热腾腾的补汤蒸红的脸蛋。 Omega用一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赛罗笑了笑。 这节课上完，上午也放学了，教室里顷刻走出大半人，赛罗拉住了也想跟着一起出去的郁华。 “……不去食堂吗？”郁华停住了脚步。 “不去。”赛罗拎起背包，要郁华也回去收拾书：“下午我们出去。” 郁华被他按着双肩转了个身，愣愣地顺着他的力道往座位上走，不解地问：“去哪里？” 赛罗帮着他把书放进书包。 “逃课，出去玩。” “什么？” 郁华呆住了，手上的动作也停下，等赛罗帮他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才反应过来。 “逃课？”他不能相信这句话是从赛罗嘴里说出来的，“我们逃课吗？” “是啊。” 赛罗被他逗笑了，一只手提着两人的书包，一只手牵着郁华往教室外走：“不行吗？” “可是……” 郁华支吾着，赛罗是那么喜欢学习，他总是连轴转地忙，以前生活充实到连接受Omega告白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想到要逃课呢？ “为什么要逃课？”他还是问了出来。 “你早上一直趴在桌子上，有在认真听课吗？”赛罗问。 郁华一愣，受清早那个噩梦的影响，他身心都是阴沉沉的，确实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郁华有些羞窘，但不等他脸红，赛罗已经继续道。 “看你好像不想上课样子，那干脆出去玩好了。”Alpha表情平静，语气自然：“这样说不定会开心一点。” 郁华的脚步停了一下，用了几秒才让自己发出声音：“……你是为了让我开心，才逃课带我出去玩的吗？” “是啊。” 他们五指相扣，赛罗侧过脸来对上郁华的视线，微微弯了一下眼尾。 轮廓冷硬的一张脸化去眼角眉梢的凶戾，显出很难得的柔和的样子，吸引了郁华的全部心神。 “别再难过了。”阳光从赛罗背后落过来，铺满了一整条走廊。赛罗抬起和郁华相牵的手，手链上的月亮和太阳在光线下齐齐发亮。 “不用想那么多，我会让你高兴起来的。” 这一刻，郁华在灿烂的阳光中迷了眼。 他们果然从学校里出来了，翘掉了一个下午的课。赛罗带郁华去了游戏城，又去食品屋，最后甚至还跑到了主题乐园。快要到冬天了，主星却几乎不会下雪，乐园的主题是冰雪世界，两个人很孩子气地在人造雪屋里疯跑了一阵。 自从腺体的症状变得严重，郁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跑过了——虽然大部分时候也不是他跑，而且赛罗背着他——也很久没有这么和赛罗笑闹过了，他在冰凉的雪花里简直忘却了后颈的疼痛，伏在赛罗背上的时候萌生了久未有过的，和赛罗长长久久的错觉。 他们穿着在游客大厅领取的防雪服，深蓝色的，厚厚鼓鼓的一件。冰雪世界的主题乐园没有其他游乐园都有的空中过山车项目，反之建立了深埋在地下的雪山隧道。 “雪山”当然只是仿的，温湿度度和触感却十分逼真。深邃幽暗的隧道里只有车前灯亮起一盏灯，白色的光线在冰凌的折射下变为幽蓝。赛罗和郁华坐在隧道车里，两个人裹在厚厚的防雪服中的手用力握着，隧道车摇摇摆摆时快时慢，地底的光线明明灭灭。等车头终于从地下冲出，连接地下隧道的雪场中的雪花扑面而来，大面积的白，两眼的光像是让人骤然看见了日出。 郁华被赛罗从隧道车里抱下来，克制不住地压着Alpha在他脸上乱吻。 赛罗隔着厚厚一层防雪服用力搂着郁华的腰，胸膛在笑声里震动。 他们疯玩了一下午，天上的太阳转成日暮的橘红，赛罗感到些微疲惫，郁华更是精疲力竭。 但随着力气流逝的还有一直以来坠在心底的沉甸甸的压力，郁华双腿发软，身体里却充盈着快活的轻松。 “你在这里等我。”赛罗把郁华放在主题乐园门口的长椅上，指了指旁边的游客大厅：“我去买点吃的。” 郁华受身体所限，没什么胃口，但他知道赛罗肯定是饿坏了，连忙点头。 “多买一点，我们可以吃饱了再回去。” 赛罗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郁华目送着他进入游客大厅，含笑把脑袋转了回来。 他微微晃着小腿，目光随意地落在门口，脸上的笑容却在视野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迅速凝固。 赛罗提了一大袋子吃的出来，他扫了一圈，没在长椅上看见郁华，有些奇怪地往外走了走。 主题乐园正门外，郁华背对着他站着，赛罗走近，看见他前面还有一个Alpha。 那个Alpha看起来年纪不大，只能说是个男孩。穿着希伯来的校服，脸色相当的不好看。 赛罗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某根神经忽然动了动。 ……有些眼熟。 他不确定郁华是否认识这个Alpha，因为他们两个人站的距离不近，也没有听到交谈的声音。 “郁华。”赛罗在后面叫了一句。 郁华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原地站了两秒，而后转身，脸上重新带了上笑容。 “你来啦？”他小步跑到赛罗身边，自然地说：“我不太想坐着了，就走到外面等你。” 赛罗垂眼望着他，四目相对，片刻后，赛罗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郁华隐蔽地呼了口气，乖顺地贴在赛罗身侧。赛罗单手提着袋子，用一只手来揽着他，令赛罗感到眼熟的年轻Alpha仍在原地，隔着一段距离站在他们前方。 在售票处付完款的同伴回来了，伊利亚不再看着郁华，转而和同行的人说起了话。但他脸色阴沉，眉头依然皱着。 赛罗揽着郁华从乐园门口离开，伊利亚和同伴走进乐园，擦肩而过时伊利亚转开脸，低低地骂了一句：“野种。” 他的音量不高，这两个字却恰好被赛罗捕捉，一句叫骂砸上敏感的神经，赛罗的脚步猛地顿住。 野种。 年轻的Alpha，希伯来的校服，尖锐的一声野种。几个记忆点串成一条平滑的直线，线的终点是几乎被他遗忘的那三个月。 褪色的记忆复苏，W区，他买下的小洋楼，紧邻的别墅。 ——还有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在别墅前院里指着灰眼睛的Beta尖声叫骂的Alpha。 赛罗本来不该记得伊利亚，然而…… 他停下脚步的动作太突兀，郁华也跟着停了下来，仰头轻轻地问他。 “怎么了？” 赛罗缓慢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上郁华的脸。他首次以这样视线打量自己的Omega，眼神几乎是冷锐的，郁华的面孔被他的视线剖析，五官和记忆中那个Beta完美重合。 一张陌生的、熟悉的，漂亮到不像Beta的脸。 他一直知道郁华和曾经的那个Beta很像。 他一直知道。 分散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翻涌而上，在W区度过的一幕幕掠过眼前，赛罗头疼欲裂。他死死拧着眉头，冷硬的脸孔没有表情，在郁华的询问里闭上了眼睛，重重喘了一口气。 “……赛罗？”搭在肩上的臂膀滑下，郁华的语气变得担心，着急地晃了晃赛罗的手。 赛罗睁开眼，没有立即回话。他转头看向已经走进乐园的伊利亚，目光极用力，深深地将对方的背影刻入眼底。许久之后才回头，嗓音干涩地说了一句。 “没事。” 郁华还想再问，触及赛罗的眼神后嘴边的话骤然一止。他满心犹疑，惶恐且不安，只能紧紧地抓住了赛罗的手臂。 赛罗没有挣开他。 提在手里的食物还散发着热气，现在却没人记得。赛罗将郁华送到家，手上的食物也一并给了对方，自己折返回了学校。 正好是放学时间，放学铃刚刚响过。齐安混在人流里朝外走，旁边忽然横出一条手臂——赛罗把他堵在了校门口。 齐安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赛罗？” 赛罗朝一边侧了侧头，齐安就跟着他避开人流到了边上僻静一些的角落。他站在赛罗面前，看着Alpha冰冷的眉眼，小心地问。 “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吗？” 赛罗沉沉地看着他，几秒的沉默后，开口。 “你也在W区呆过，对那里比我更熟。”他的声音低哑：“帮我查一个人。” “谁啊？”齐安面对此刻的赛罗，忽然从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Alpha的喉结上下滚动，赛罗指腹压上眉心，好像很困难似的，一字一顿把这个名字从齿间挤出来。 “帮我查一下……郁华。” 第49章 郁华觉得赛罗这两天有些不对。 Alpha变得寡言，面对他时总是沉默，两个人一天说话的频率几乎变回了他们在W区的时候。 郁华有深深的焦虑感，被揭穿身份的恐慌在他心头蔓延，他不断诘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出了错。赛罗的变化是从在乐园碰见伊利亚开始的，他当时就站在赛罗身边，明知伊利亚没说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却不可制止地一遍又一遍去追问对方那天的细节，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伊利亚烦不胜烦，在家里闹了个底朝天，他们甚至还动了手，直到伊文一人给了一巴掌才勉强消停。 被赛罗逃课带出去玩得到的轻松和快活短暂的就像一场梦，顷刻就消失了。郁华的后颈越来越疼，他勒紧了脖颈的绷带，只有必须换药的时候才摘下。 四处蔓延的红疹已经干瘪收缩，变成一块块褐色的硬痂分布在他脖子上，凝结出枯枝般的线条，或者是一只兽类的爪。 白皙的皮肤把颈上的痂痕衬得更为狰狞，郁华有时候按着自己腺体的位置，会觉得这个人造的小东西已经彻底的失去了它应有的生命力，它发出警告，让他在剧烈的疼痛中明白他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 郁华不愿意。 他不顾医生的告诫和逐日递增的痛感，日复一日缠着绷带粉饰太平。赛罗尽管不怎么说话，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减少，Alpha对他仍然是温和的，无声的陪伴让郁华一头栽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汲取Alpha的温柔，用来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乌托邦。 “你别下去了。”赛罗皱着眉，站在郁华桌前。 后颈的疼痛在今天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郁华伏在桌上，已经无法保持平静的表象。 马上就要上体育课，郁华虽然身体很差，但为了赛罗从来没缺过一节体育课。他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去够赛罗的手，小声地说。 “可是我想去。” 赛罗让他牵住了，看着郁华用一只手掌撑着桌面让自己站起来。 郁华在小幅度地摇晃，他太疼了，脆弱的脖颈里好似埋着一柄尖刀。 赛罗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终于抬起一只手：“别勉强。” 他的手压上了郁华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人按回了座位上。郁华仰头看他，灰蓝色的眼睛雾气蒙蒙，好像很不愿意，也很不甘心。 “只是一节课。”赛罗说，语调放慢了，“没什么好上的，我下课就会回来。” 放缓的语速总会显得温和，郁华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膨胀的焦虑在他的声音里被抑制一些，他毫不犹豫地侧脸去贴赛罗的手，守家的小动物一样，很可怜地求。 “那你摸一摸我吧，摸摸我再去上课。” 世界上没有再比这更真心的话了：“一个人留在这里，我觉得很难过。” 此刻的郁华如此柔弱，他的眼神也软，声音也软，这一切都毫无保留地缠绕上站在他身前的赛罗，用尽全力地勾起Alpha的恻隐。 赛罗的眼中短暂地流露出不忍，这股情绪很快就沉入如墨的瞳孔。但他应和了郁华的要求，从柔软的发顶、到脸颊，再到肩颈，赛罗发散着热度的掌心抚摩过郁华的皮肤，好似摸一只小动物。郁华因不安而炸起的毛都在他的安抚中平息。 他陪着郁华直到上课铃响，才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只剩下郁华一个人。 他一直望着赛罗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闭了闭眼睛转过头，攥紧拳头用力地砸了一下桌子。 桌面在碰撞间发出一声巨响，跟不上对方的无力感，对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愤恨，种种饱涨的情绪都随着这一拳的力道泄出，郁华垂下头，用力地捂住了眼睛。 寂静的教室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心底的情绪倾泄。 直到深埋在后颈的腺体不甘寂寞，勾勾扯扯着神经，传递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和刺人的痒意，郁华才动了动手指，抬手拽上了颈上的绷带。 他不明白。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要遭受这些？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明明已经拼尽了一切！他为了这个东西躺上了手术台，让麻药进入自己的身体，他像死了一样被人在手术台上翻过身，按着脖颈挨刀。 他做了所有自己能做了，忍受了所有自己能忍受和不能忍受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 为什么他不能幸运一次，为什么他不能顺顺利利地拥有一个自己的腺体。为什么他不能没有顾虑地陪在喜欢的人身边，他曾经妄想过的，他现在已经得到的，为什么他不能紧紧捏在手里？ 凭什么！ 郁华死死咬着牙，浑身因疼痛和不甘剧烈地颤抖。硬痂下的腺体透出的逼人的麻痒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神经，郁华牙关打颤，单薄的手背上青筋鼓起，硬生生扯断了绷带。 雪白的绷带断成几截，随着郁华的力道从脖颈上滑落，内里几层已经染上红色，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郁华的指尖伸展又蜷曲，在空中紧绷出隐忍的弧度。在皮肉下溃烂的腺体却仍在叫嚣，无法形容痒意爬满了每一根神经。 僵在半空的手指终于落下，郁华疯狂地抓上腺体的位置。屈起的指尖在脖颈上用力地抓挠，硬痂在他的动作里脱落，原本就在渗血的皮肤轻而易举地被撕破裂开，早已聚集在皮层下的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 就像是成长到饱满烂熟的桃子，被虫蛀出一个小口后，整个果桃就迅速地溃败腐烂了。 “赛罗！”齐安提高声音叫了一句。 半堂课结束，体育导师放他们自由活动。赛罗转身，看见站在场地边缘的齐安。 齐安也在上体育课，但现在，上课时用到的运动器材已经收了起来，他手上只拿着一份看不清内容的文件。 赛罗的眼神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的时候，轻微地颤了颤。 他停在原地，直到齐安又叫他一声，赛罗才抹了把脸，大步走到齐安面前。 “你要的东西。”刚被托付这件事时的震惊已经在这两日的调查里平复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得知真相后的难以置信。 齐安心情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才合适，干脆什么都不多说，只是把文件递给赛罗，让他自己看。 郁华的名字，身份，在W区的蓝海高中都不是秘密。 知道他有背景的人不少，齐安在做交换生期间就有简单听闻，还曾和赛罗分享过，只是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白底黑字，真相在面前摊开，一句句话映入赛罗眼底，将他脑海中两个有着几乎一模一样脸孔的Omega和Beta缝合成一个人。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身世，怯懦和可爱、软弱和固执，截然不同的两种印象交织，被真相扣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是郁华。 他们早就见过、认识， ……他是个Beta。 赛罗曾经和赛西尔说过：这已经是最好的可能。 郁华是个腺体发育残疾的Omega，这已经是最好了。 他在夜灯下翻开一个又一个病例，当然不止是看到了Omega的腺体手术。 还有被他隐瞒的，他不愿意去深思的，和郁华身上的种种细节都更符合的——关于无腺体者的人造腺体移植。 赛罗忽视所有疑点，强迫自己去相信他想要的那种可能。 ……也许郁华也是一样的，他有机会做得更好，但他没有选择抹去自己的名字、改头换脸，或许也只是想赌一个自己想要的可能。 一个他喜欢的Alpha，在知道他是Beta后还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可能。 一声沉闷的声响，翻开的文件被重重合上。 “你……” 齐安担心地看着赛罗，赛罗却没有再听他说什么，攥着文件大步离开了操场。 纸张被捏皱变形，赛罗无意识地收紧手掌。从体育馆到教学楼，他穿过一条条走廊，踏上一层层阶梯，终于站到教室门前。 “砰！” 重重的一声，门被推开了，朝里撞在了墙上。 余音在空气里震动，一眼望去，教室里却没有看到人。 赛罗动作一顿，心中沸腾的情绪有一瞬间的静止。他走进门内，朝着郁华座位的方向。 单调沉闷的脚步声中终于响起另一种动静，很细微，窸窣着。赛罗转眼，入目所及处先是一大片血迹，腥红的，扎眼地分布在桌椅和地面上。再接着，就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郁华。 染血的绷带被压在椅子下面，满是灰尘。郁华的右手捂着后颈，粘稠的血液沾上他的手掌，再顺着小臂淌下，浸湿了长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的脖颈被鲜血染红，连同脸颊、下巴和胸膛都沾染了血迹。他左手撑地，跪坐着，艰难地支起自己的身体——郁华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赛罗。 四目相对，郁华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播放器的方向，确认下课铃还没响起。随即像是不懂赛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似的，惶惶然收回目光。他的视线像猎人伤口下的小鹿，慌乱地奔逃着，触及赛罗的身体就是一阵强烈的惊惧。 “……”郁华张开嘴，想要发声，在这一刻却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被恐惧的猛兽掐住了咽喉，狼狈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那样的一种凄惨，竟让赛罗也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不愿意相信的真相被揭露的不堪，被愚弄的愤怒，心底摸不清的情绪带来的焦躁……这一切的一切本来掌控了赛罗的整颗心，将他包围的密不透风，急需一个发泄口。 可他现在竟然无法说话。 教室里一阵长久的死寂，几乎能听到血液在地面流动的声音。 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逐渐缓解，一再被抑制的情绪让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愤怒，理智回笼，赛罗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文件扔在了郁华面前。 “你看看……” 纸张砸在地上，啪的一声，郁华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映进眼中的画面让赛罗的话一顿，他停了两秒，才咬着牙继续道：“……你看看这个。” 他开口明明艰难，用力的咬字和生硬的语气却让这句话显出愤怒和指责的意味。 雪白的纸张被地面的鲜血渗透，郁华躬着身体，用左手翻开它，在上面留下一个小小的、血红的指印。 赛罗别开了头。 教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空气里像灌满了水银，从人头顶上压下，气氛沉坠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郁华垂着头，他的身体逐渐停止了颤抖，过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起来。 这笑声如此突兀，撕破了寂静的空气，赛罗下意识拧起眉心，把头转了回来。 “你笑什么？”他哑声发问。 郁华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的，仿佛自语般喃喃道：“……为什么要生气？” 赛罗心底的怒火被这句话勾起，他沉脸望着面前的郁华，眼底暗色浮动。 “我不该生气吗？” 赛罗上前一步，逼近了，鞋底踏进了地面聚集的血泊。声音冰冷，直指核心：“你是个Beta，你早就认识我，你骗了我！” 郁华慢慢抬起了头，笑容在脸上扬起，一双灰蓝的眼睛却涌动着水光。 “我还是我啊……赛罗，我骗了你，但是我还是我啊。” 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郁华收起了笑容，低低地说：“我没有变。” 赛罗沉默地看着他。 “不管我怎么做，你总是看不见。只要我是个Beta，就无法靠近你。” “无论多长时间，你都不会记得我的名字、我的脸。无论我多努力，随便一个Omega就能分去你的目光。” 郁华直勾勾地看向赛罗。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是Omega？” 他一字一顿，强烈的不甘几乎撕开肺腑，“为什么Beta就不可以？！” “赛罗，我没有变。如果我是Omega，你是喜欢我的。”鲜血不断地从脖颈上淌下，郁华只盯着赛罗，执拗地重复：“是你答应我的告白的，是你说喜欢我的。” “——是你说会一直喜欢我，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尖锐到近乎凄厉。这声音透进赛罗的耳朵，竟让他心神一颤。 “赛罗，我爱你啊。” 郁华的脸色苍白，他面孔瘦削，身体单薄像一张纸。眼睛里却跳动着火苗，幽幽的，让毫无血色的脸上多出一抹异样的神采。 他放开徒劳地捂着后颈的右手，身体前倾，朝着赛罗伸出手。 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从指缝中滴落，郁华痴痴的，哀切地恳求。 “别离开我。” 他的手举在半空，固执地坚持着：“赛罗，别不要我。” 血色映红了赛罗的眼睛，他看着郁华的眼神，对方眼中包涵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席卷了他。那种感情太过强烈，像海潮或者是漩涡，顷刻打碎了他的愤怒，赛罗忽然有点无法呼吸。 鲜血落到地上的声音在这一刻放大了，他和郁华在无人的教室里四目相对，脊背竟然隐隐发寒。 赛罗下意识后退一步。 郁华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着。 赛罗缓缓后退，他深深呼吸，用力闭了闭眼睛。在郁华期冀的眼神里转过身，狼狈的，几乎是逃一般的大步离开了教室。 郁华的手颓丧地垂下，指尖触到地面，留下红色的圆点。 他眼里偏执着持续燃烧的火焰在这一刻脆弱地晃动，摇摇曳曳，终于……熄灭了。 第50章 “赛罗，别不要我。” 周围一片漆黑，赛罗面前出现了一双手。 这双手满是鲜血，执着地伸向他，滴落的血液溅在了他的脚上。 皮肤上传来黏腻的湿濡感，赛罗低头，发现自己是没有穿鞋。 他赤着双脚踩在地面上，腥红的血泊从对面淌来。他站在温热的血液里，目光顺着红色液体向前，看到了跪在血泊中央的Omega。 ……不，不是Omega。 是个Beta。 这个意识出现的刹那赛罗忍不住皱起眉头，下一刻，那个Beta似有所感，对着他的方向抬起了头。 赛罗看见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燃着火光，在黑暗的环境里幽幽如同鬼火。剧烈的哀切和希冀顺着他的眼神朝赛罗烧来，赛罗看见对面的Beta张开了口。 “别不要我。” 他的耳边响起这道声音。 与此同时，面前那双血淋淋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赛罗被抓紧得紧紧的，对方的指尖陷进了他的肉里，下一刻，Beta苍白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他被拖进了血泊。 赛罗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了地上，那个Beta和他离得极近。他们脸贴脸，Beta的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突兀地嵌在瘦削的面孔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耳边骤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喊，赛罗僵硬地和面前的Beta对视，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腕上的禁锢松开，十根湿漉漉的手指嵌进指缝。视野里，Beta忽然一笑，嘴角的弧度诡谲又甜蜜。他一低头，把自己的后脖颈展现在赛罗眼前。 惨白的皮肤上赫然有着一个深深的凹陷！ 鲜红的，好像活生生被剜去一块肉。椭圆形的创口内肌肉蠕动，大量的鲜血涌出，要流干全身的血一般无穷无尽！ 赛罗蓦然惊醒。 他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胸膛起伏，重重地喘息着。 卧室没有开灯，窗帘紧闭，浑浊的黑暗包裹了整个房间。赛罗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目光无意识地盯着黑暗中的一点。 冷汗从额角滑下，沿着轮廓冷硬的眉骨落上睫毛，要掉不掉地坠着。许久之后，才被主人一抬手用力在脸上一抹，尽数蹭进掌心。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梦境中那道血淋淋的红创挥之不去。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郁华凄厉的喊声，教室里对方的一字一句和梦中的声音重叠，赛罗头痛欲裂。 距离他知道真相已经过去了三天。 距离他和郁华在教室中对峙已经过去了三天。 距离郁华离开学校……也已经过去了三天。 赛罗的呼吸沉重，无意识地坐着，直到梦境中的画面在眼前淡去，视野里浮上朦胧的黑暗，他才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 三天前，他摔门而出，离开教室后毫无目标的走。直到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在学校的某个角落停下，看见自己在地上留下的脚印。 淡淡的红色，是郁华的血。 赛罗用力闭了闭眼睛，忽然感受到从心底深处传来的刺痛。他按了按胸口，拨通了爱格的通讯。 爱格赶在下课铃响之前跑到了教室，但她到的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郁华已经不在了。 赛罗得到消息返回教室时体育课已经结束，留给他的只有陆续进入教室的同班众人的惊呼，和纷至沓来的惊异探寻的眼神。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嘈杂的议论声里凝视郁华桌椅上的血迹，漫长的沉默之后，上前捡起了郁华落在桌下的绷带。 绷带现在还收在他的房间里。 连续三天，郁华的表情，他流的血，他的声音都会出现在赛罗的梦里，令Alpha日复一日从梦中惊醒。 好像是在提醒他郁华伤得多重。 又像是在指责他抛弃了自己的Omega。 ——但郁华并不是Omega。 赛罗疲惫地从床上下来，冷汗浸湿了他的衣服，爬满了整个脊背。他拽着下摆脱下睡衣，赤着上身走去拉开了窗帘。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映亮了窗边的一小块地面。赛罗立在幽幽的月色中，看着被照得发白的窗柩，想到了郁华灰蓝色的眼睛。 在知道对方不是Omega，真相通过一纸文件盖棺定论的那刻他是极端愤怒的。 Alpha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忍受不了被愚弄，但踩在他自尊之上的、比被欺骗更令人不堪的是他自己的所作所为。 赛罗不是傻子，腺体情况恶化后郁华的所有表现，他的抵触、恐慌，闭口不谈的病因，一次更甚一次强烈的熟悉感。 他闭上眼睛，抛弃怀疑，只听郁华的声音。他的Omega告诉他是因为“过敏”，他便一头朝这个方向栽下去，尽可能的查资料、询问医生，大费周章地做无用功。 甚至，在他终于选择打开那些明明白白摆在光网上的病例后，面对几乎百分之九十重合的症状，他还是站在郁华是个Omega的底线，选择相信就算有手术，也只是对缺陷腺体的修复。 他为了这份信任牢牢向着郁华前进了九十九步，却在最后被真相狠狠甩了一耳光。 他自己踩碎了自己的骄傲，在赤.裸.裸的真相面前再回头去看他曾经的装聋作哑，实在引人发笑。 一个隐瞒性别欺骗他付出真心的骗子，享受他宠爱的同时背弃他的信任，赛罗当然有理由愤怒。 但没有人能应对他的质问，当他满怀怒火踏进教室，郁华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暴露身份的Beta朝他伸出沾满血迹的手，在大片大片的血迹的烘托下，这个Beta偏执的眼神几乎令他感觉到了……震撼。 那种仿佛豁出生命去死死拽住一线希望的情感太过强烈，强烈到他的愤怒在面对这种感情时好像变成了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所在意的问题好像变得不值一提。 连续的失眠带来神经的阵痛，赛罗支撑不住般深深地弯下腰，困兽似的，躬起身体将头抵在了冰凉的窗玻璃上。 第51章 凌晨两点三十分。 赛罗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只套了一件睡裤，赤.裸的上半身显出强悍的雄性轮廓。精壮的肌肉贴附骨骼，让他的身体曲线像山丘一样起伏，胯骨两侧的沟壑拉出有力的线条，深深没入裤腰。 赛罗路过赛西尔门前，走近拐角的楼梯口，放轻脚步下了楼。 他的房间里没有水了，赛罗没有开灯，打开冰箱门拿出了一瓶冰水。 一楼毫无遮挡的落地窗漫进来一室月色，比赛罗房间里的更亮。潮水似的，莹莹的波纹顺着木质地板淌到赛罗脚边。 开放式厨房，赛罗灌下大半瓶冰水，冰冷的液体贴上喉咙有一瞬间镇压了大脑的胀痛。他提着剩下半瓶，半靠在厨房环形的矮墙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落地窗外摇晃的树影。 “……哥哥？” 轻轻的一点碰触，从后腰传来，赛罗被惊动，动作很大地回了头。 似乎没想到会吓到他，穿着毛绒拖鞋站在他身后的赛西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有一点。”赛罗站直身体，用一只手揉了把后脑短短的发丝，“怎么了，没有睡着？” 赛西尔其实已经睡过一觉，但担心着兄长，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他的一边脸上还带着红红的睡痕，虽然穿的很整齐，睡衣却有些微的凌乱。 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窗边，下决心似的说：“哥哥，我们谈谈。” 上将接到外派任务，此刻正飘在外太空。法安也正巧是学校交流会的带队老师，这几天都没能回家。 靠在落地窗边好几日未曾打开过的瑜伽垫被展开，平铺在木质地板上，隔绝了从地面透上来的冷意。赛西尔和赛罗各坐一头，就着清冷的月色，面对面地进行兄弟间的谈心。 “哥哥。”赛西尔并着双膝，手臂环着自己的膝盖，脑袋往右靠在冰凉的落地窗上。 “你这几天怎么了？是郁华出什么事了吗？” 父亲和母父都不在，赛西尔将兄长这几日不加掩饰的消沉都看在眼里：“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赛罗沉默了一会儿。 他睁着眼睛，墨色的瞳孔被落进来的月光衬出幽秘的色泽。许久之后，才听他低沉的嗓音响起。 “赛西尔，那不是我的Omega了。” 赛西尔惊讶地抬头，看清兄长的神色。赛罗冷硬的面容敞露在冷白的光线里，月光打亮了他的一半侧脸，明亮和黑暗将英挺的脸部轮廓切割，让他看起来像一座石膏模型般不近人情。 可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分明是有温度的。 “……他是个Beta。” 这句话说出口后，赛罗的声音变哑，显得更低了。他在赛西尔震惊的目光中说出这一切的真相，胸腔因为忍耐剧烈的情绪而缩紧，在讲述时有种令人窒息的不适感。 这一场天降的热恋，始于单方面的欺骗，在血色中落幕。 作为听众，赛西尔久久不能言。 他和赛罗在讲完真相后同时陷入静默，赛西尔和哥哥对视，他一向能看清同胞兄弟的情绪，此刻却只看到了一片混乱。 像是觉得狼狈，赛罗扭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望向了窗外。 那里是一片无垠夜色。 “哥哥，我觉得……” Omega善于共情，因此赛西尔开口困难。 “我觉得，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我是说，你现在还很喜欢他吧？” 其实赛西尔有很多要讲的，但是在这一刻，他先说了这句话。 一针见血，把赛罗从混乱的深渊中捞上来，明确了他之所以会挣扎的原因。 赛罗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是那么喜欢的话，遇到这种事情直接分手，然后两不相干就可以了。” “就是因为还是喜欢，所以才会这样。” 赛罗的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他把头转了回来。 “赛西尔。”他说：“我很生气。” “我知道。” 赛西尔立刻接口：“我也很生气。” 赛罗静静地看着他，赛西尔朝他伸出手，被他握住。 一大一小两只手在月光下交握，就像他们在母胎中一样。在这间空旷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屋子里，从相握的手上汲取慰藉和力量。 赛西尔一只手牵着哥哥，膝盖抵住瑜伽垫。身体向前挪。他慢慢地移动到了赛罗的位置，赛罗侧过腿，他就背靠着落地窗坐到了兄长身边。 “你有多大的生气？”赛西尔问。 赛罗笑了一下，说很大很大。 “但是你们还没有分手。”赛西尔很小声地说。 赛罗又一次沉默，被弟弟逼着正视了这个问题。 “赛西尔。”赛罗也靠上了落地窗，他侧头看着赛西尔，平静道：“我的确很喜欢，我可以承认，我甚至……爱他。” 赛罗哑了两秒，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但是，谁知道我爱是谁呢？” 是那个一转来就用独特的方式吸引了他的注意，固执地和他交朋友，喜欢草莓，会每天给他送小蛋糕的叫做郁华的Omega？ 还是那个浪费天分，被欺负却不知反抗的，怯懦又印象模糊的Beta？ “他们是同一个人。”赛西尔轻轻地说。 “可对我来说，是两个人。”赛罗回复。 赛西尔叹了一口气。 这有点太困难了，赛西尔自己都还没有谈过恋爱呢。 然而赛罗将头后仰，后脑磕上了玻璃窗。他轻轻撞了两下，闭上了眼睛。 月光平铺在他脸上，黑色的睫毛很长，在眼下遮蔽出一片阴影——那里原本就有着连日睡不好觉的青黑——闭上眼睛的时候，赛罗脸上天然的凶悍就被柔化。他放下了Alpha高傲的自尊，几乎是无助地低喃。 他说：“赛西尔，帮帮我。” 欺骗，鲜血涌动的腺体。愤怒，被辜负信任的狼狈和不堪。一日日甜蜜的相处，挣扎在真实与虚幻中的爱情。 赛罗陷在混沌的情感深渊，过往的一幕幕和白纸黑字的真相交织，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辨不清方向。 他想干什么？ 他到底要怎么做？ 赛西尔的心在这一刻抽紧了，旁边的这个Alpha是他的哥哥，一直井井有条，永远充满理智。他走在自己规划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了这许多年。 自懂事后的将近二十年人生里，头一次露出无助的神情。 赛西尔悄悄抿了抿嘴巴，他往赛罗身边凑了凑，脑袋拱上赛罗的颈窝。他们挨着，在冰凉的月色里取暖似的，赛西尔抱起哥哥的一只手，用力握住。 “对不起，哥哥，我也不知道。” “但是，决定权在你这里——没有人可以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的心情，如果你想不明白的话，也许，可以去见一见他。” 赛西尔知道郁华有好几天没来的事情，事实上，郁华请假的事和教室里留下血迹的消息一起不胫而走，学校里大半人都知道了。 赛西尔握一握赛罗的手心。 “见过变回Beta的这个人之后，你也许就可以明白，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了。” 第52章 课间的教室。 热闹一如往常，只是赛罗前三排的那个位置空了，桌椅静静地合着，已经空了好些天。 赛罗坐在座位上，眼前摊开着一本书。他仍旧是一副不动声色的姿态，旁边的诺丁却知道他不是真的看进去了。 “行了。”诺丁伸手压了一下赛罗好几分钟都不翻页的课本，“看不进去就别看。” 赛罗皱起了眉头。 他的眼里透出不悦，不耐烦地提起诺丁的手扔在一边。最近赛罗变得暴躁易怒，他表面上的平静脆弱得像无风无雨时的湖面，只要诺丁一句揭穿的话就能撕开层层波澜。 诺丁识相的没再惹他。 其实他也搞不明白赛罗是怎么了，赛罗被他和西蒙他们围着问了好几次都没说出郁华的事情，只能默认赛罗是和郁华吵架了。 就是吵到教室里都留下血迹的地步，未免也太伤筋动骨。 这时候，爱格走到了赛罗身边。 女性Omega绵软的身体凑近了，爱格弯腰，头发扫到了赛罗的耳朵。 赛罗拧起的眉头还未舒展，此刻更深了些，但在他侧头避开之前，爱格将自己的终端摆到了他眼下。 终端正处于运转模式，投出一片浅蓝色的光幕，光幕上是一段录好的视频。 “赛、赛罗。”爱格磕磕绊绊地说：“我去看望了郁华。” 视频里的画面是一个空旷的无菌病房，进入病房的人要穿上一层防护服。爱格没有进去，视频是从外面拍摄，厚重的玻璃墙清晰地展现出了病房里的一切。 赛罗的视线无法从光幕上离开。 病房里，郁华毫无生机地躺着。他的半张脸孔被吸氧器罩住，看不清，只能看到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朝着镜头的这一侧手臂压着被子，白得像一捧雪。 视频逐渐播放到尾声，郁华维持着这样的姿态，从视频开始到视频结束，一动不动。 赛罗在看视频时一直沉默，爱格除了在最开始说自己去看了郁华，也没再开口。 他们在静默中凝视着进度条一点点走到最末，视频画面停留在郁华没有生气的脸上。爱格关闭了终端，才说。 “郁华在中心医院……你要去看看他吗？” 光幕在眼前消失，赛罗盯着空气看了两秒，缓慢地将目光移到了爱格身上。 “他刚做完手术。”爱格小声补充。 中心医院是皇城最好的公立医院，但即使它是一流的，也改变不了它“公立医院”的定位。 大部分贵族都倾向于去私人医院看病，他们名下可能就有几间高级诊所，这更具有私密性，确保不会被别人查到就诊记录。 郁华也该选择私立医院的，比如那家为他做了腺体植入手术的诊所。 但他选择了公立医院。 爱格去医院看了郁华——是郁华给她的地址——已经知道了郁华是个Beta的事，她因为真相大大吃了一惊，但郁华术后虚弱的样子又不可避免地勾起了Omega柔软的同情心。 爱格眼神闪烁地和赛罗对视。 “你可以去看看他吗？”她的语气有着恳求的意味。 爱格是个聪明的Omega，联想到那天体育课结束赛罗打给自己的那一通通讯，和赶到教室后的一片狼藉，大体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经过。 因此，她也明白，自己现在说的话对赛罗而言并不公平。 赛罗没有回话，半晌，转开了视线。 爱格见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书上，脸上带上了失望。她犹豫着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赛罗开口，只好离开了。 他们的对话很小声，或者说，也根本没怎么对话。诺丁在边上看得云里雾里，只大概能明白是和郁华有关的。 他凑近到赛罗旁边，想问问他和爱格在谈什么。但看清赛罗的眼神后动作一顿，小心地把身体移回了自己的位置。 赛罗用那种骇人的眼神盯了书面很久，幽深的瞳孔里好像藏着一道深渊，那些情绪都在里面翻滚，汇成墨色的洪流，只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他知道郁华是故意的。 他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但是没有。郁华在浑身鲜血却选择了去容易找到的公立医院的时候，在他术后把医院地址给爱格，不惜暴露出自己真实性别、他做过的手术的时候，郁华都在为那天背对着他摔门而出的赛罗留一条路。 留一条让赛罗来见他的路。 “你去见见他，也许就明白自己喜欢的是谁了。”赛西尔说。 “你可以去看看他吗？”爱格说。 赛罗重重合上了书，他闭上眼睛，仰头按了按眉心。 中心医院有一栋独立的住院部，安置一些对私密性有要求的病人。 这栋独立的大楼里都是单人套房，来访不仅需要患者本人同意，还要在前台登记，手续很麻烦。 但是赛罗却很轻松地站到了郁华的病房外。 他只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终端认证身份信息后，省略了重重上报手续，直接被护士领到了这扇门前。 郁华取出人造腺体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从无菌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接下来需要的是防止术后的各种并发症。 郁华引发后续并发症的几率是很大的，他的身体一直不好。 护士替赛罗轻轻敲了两下房门，然后推开。 她让开了位置，赛罗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单人套房很大，郁华安静地躺在床上。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工，看见赛罗之后就退到了另一个小间里。 病房的门被护士从外面带上。 “砰”的一声，为他们隔绝出一个不受干扰的空间。 赛罗站在病房中央，一步步朝着病床的方向走去。每踏出一步，视野里郁华的模样就更清晰一点。 他已经不用戴吸氧器了，但仍和视频里一样，闭着眼睛，好像很累似的沉睡着。 赛罗在不自知的时候放轻了脚步，等他站到病床旁边，郁华的脸就彻底的、被他居高临下地收拢进了眼底。 在真相没被揭开之前，郁华就逐渐在瘦下去。但那瘦消的幅度是缓慢的，看在赛罗眼睛里，一点点地发生着变化。 然而现在，他不过是从赛罗视线里离开了几天——连一周也还差一天——他却忽然就瘦干净了。 这具赛罗废尽心思用汤药养着的皮囊在离开他之后迅速干瘪下来，似乎所有存储着能量的脂肪都为了这一次手术而燃烧，因此，那些曾经被赛罗用双臂环抱过的、用手心抚摸过的白皙而绵软的肌肉都消耗殆尽了。只剩下必要的那么一点点，很勉强地裹着属于Beta的骨架。在赛罗看不见的地方，病号服的遮掩下，郁华的肋骨根根凸起；在赛罗看得见的地方，他的双颊下陷，颧骨和眼窝都变得明显。放在被子外的两只手，十指细得不像话，指节、腕骨好像荒野里嶙峋的石，在皮肉下支棱着凸出。 他那样瘦，皮肤又是苍白的——仿佛他那天在教室里流了太多的血，现在还没补回来——如果单人套房里的被子和其他病房一样是白色，那几乎都没有色差。 赛罗长久地凝视着郁华，心中想，郁华可能是在装睡。 他已经不信任郁华了，郁华把他引过来，可能就是要让他看一看自己凄惨的模样。 可是郁华的样子确实很凄惨。 赛罗又想，就算郁华什么都是骗他的，但只有一点一定是真的。 ——这场手术确实让他非常、非常的辛苦。 也许不只是这一次。 也许这个样子的郁华，在他动上一次腺体植入手术的时候就有过了。 现在的郁华还能期冀着赛罗来看他一眼。 上一次的郁华在想什么？ 赛罗深深躬身，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点声响。沉沉的喘息声从他口鼻中传出，赛罗用一只手用力地按着心脏的位置，克服着从心底深处爬上来的，几乎要撕开胸腔的疼痛。 那些掩盖在震撼、不敢置信、愤怒，这些种种情绪之后的，剖开陈横在他们之间的这一次伤筋动骨的欺骗，属于赛罗对于郁华这个人的心疼，终于在迟到了这么久之后，翻天覆地地席卷上来。 固执着要和他交朋友的郁华。 黏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每个午后健身室里的拥吻。 他们手上的太阳和月亮。 郁华的眼神，他的脸，他的体温，这些被赛罗刻意压抑着不去想的东西在这一刻涛浪般涌上来。他被淹没，那些原本排在“心疼”之前的情绪都为其绕道。震撼更加震撼，不可置信在这几天里已经变成认清事实的认命，至于他无处可以发泄的怒火…… 在一而再、再而三被冲击后，憋闷在他心底，被消解的七零八落。 就算只在这一刻，这一刻的赛罗什么也没想，他在时隔多天后再次见到郁华，爆发了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只是因为心疼。 郁华看起来几乎是死了一次。 他的身体太瘦，皮肤太白，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这是赛罗以前极力防止，绝对忍受不了的。 事实告诉他，他现在也忍受不了。 赛罗的喉间甚至传出哽咽，很轻微，在寂静的病房中被放大，郁华放在被面上的手指动了一下。 一滴湿润的液体从上方落下，砸落在那根手指上，带着灼痛人心的温度。 赛罗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郁华也仿佛仍在睡着。 时间在这间病房里流逝的速度变得模糊，过了许久，赛罗才直起身体。 他抬起头时，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除了发红的眼眶没有人能看出这个Alpha刚刚那么剧烈地痛苦过，哽咽着流下眼泪。 他凝视了郁华一会儿，走出了病房。 在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很久之后，郁华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灰蓝的眼睛因为长时间闭着而有些灰蒙蒙的，却在视线落上自己的手掌后骤然明亮，几乎闪耀出光来。 郁华紧紧地攥住那只手，好像要把赛罗落下来的这滴眼泪死死揽在掌心里。消瘦的手背上青筋甚至因此而凸出，他把手抬起，凑嘴边，很用心地贴了一下。 他吻了一下赛罗的眼泪。 在这之后，敲门声响起，走形式的两下，房门推开，伊文走了进来。 郁华抬眼，和他四目相对。 希诺克的家主一身烟灰色的西服，板正而得体，他掩在金丝边镜框下的细长眼睛流露出一丝满意，为此对长子勾出一抹笑来。 “我来的时候看见赫蒙家的小子了。” 伊文开口：“我以为你们已经结束了，能让他来看你，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优秀。” 郁华闭上眼睛，侧过了头。 伊文却不介意他抗拒的姿态，继续道。 “你最好和他说清楚，如果他介意，我还可以给你安排下一次手术。” “这是一个极佳的资源，你完全可以抓紧它。” 郁华挑起嘴角，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这声笑传进伊文的耳朵，他停下了原本要说的话，敛起表情：“不要意气用事，郁华。别让我知道你打算浪费它。” “父亲，我想你弄错了。” 郁华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因为失力的缘故拖长了，显得懒洋洋的。 “是希诺克需要我，不是我需要希诺克。” “而我对于家族的利用价值，也仅限于我本身的天分。我会顺从你的意思拿起手术刀，进入实验室，也许到时候我能为家族带来辉煌，或者按着你的想法去做那些天马行空狗屁不通的实验——我的利用价值，到此而已。” “赛罗不是资源。”郁华的音调虚弱而冷淡，很平静地说：“我的情感也不是你的筹码。” “别威胁我。” 第53章 时隔两周，郁华首次出现在了学校。 他身上还沾染着医院特有的气息——也许是消毒水的味道——皮肤苍白，瘦骨嶙峋。原本合身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忽然显得大了，在明亮的光线下，他就像快要在布料的包裹中融化的积雪。 可能是为了方便治疗，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郁华把自己已经及肩的头发剪短了。他没再戴着草莓发卡，剪短的头发令他的五官不再显得那么柔和，加上实在瘦了很多，一张脸就显出锋利的意味。 他的变化很大，但是，当他走进校园，所有能认出他脸的人都不约而同地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显然，郁华，这个被希诺克接回家的私生子，这一年的转校生。他毋庸置疑，应该是个Omega。 然而，现在走入他们视野的人拥有同一张面孔，却再没了一丝一毫信息素的吸引力，浑身散发的气息朴素得像个Beta。 Beta？ 开玩笑，Beta！ 这个微妙的讯息随着郁华踏入校门迅速在学校各个年级里传播开来，当他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整间教室有一瞬间的安静。 先是惊讶郁华回来了，而后立刻转变成另一种惊讶。 离他最近的那个Alpha下意识耸了耸鼻尖，紧接着就见鬼似的看着他。 “郁华，你回来啦？身体好点了吗？” 在僵硬的氛围里，爱格离开座位小跑到郁华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神情自然，仿佛没看到郁华本质上的变化。有在旁边和她比较亲的Omega忍不住给她使眼色，开口说：“嗯……郁华，你有没有觉得……” 但她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爱格压下，爱格若无其事地提高了声音，推着郁华让他回到座位上。 “好了，快回座位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一来一回两句话，教室里原本微妙的安静被打破。众人纷纷回神，教养让他们将惊讶压进心底，本能却让他们在看过郁华后，把目光移到了教室角落的赛罗身上。 赛罗只在最开始郁华进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就一直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他一只手搭在课本上，一只手握笔迅速在笔记本上书写着什么，看起来很忙碌，也很平静。 这种平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朝他望过来的人，众人回头对着走进教室里的郁华笑了笑，之前稍微熟悉一点的，还会跟着打个招呼。 郁华只是微微点头，他和赛罗一样，除了进门时第一时间扫了一眼赛罗的位置，确定他在，就没有再看向那个角落。 他被爱格挽着，能感觉到Omega手臂的僵硬，他侧头看着爱格强作无事的侧脸，知道她其实十分紧张。 早一步知道真相了的、心地善良的Omega在担心他一回来就遭受流言蜚语。 郁华随着爱格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现在其实没什么力气，很轻易就被爱格按着肩膀压到了椅子上。 他坐下后抬头，看着爱格的脸，用手指碰了碰她微微汗湿的掌心。 “谢谢。”郁华轻声说。 爱格好像有点惊讶，睁大了一点眼睛，又赶忙摇头。她在原地站了两秒，像是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只讲了句“不客气”就离开了。 郁华以Beta的身份回到学校的第一天，算是开了个好头。 但这毕竟是个很新鲜的事，而且刚从医院回来的当事人就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很难不引发讨论。 这讨论声很小，细微的，波浪一样在教室里蔓延开。大家各自和同伴把声音压到了彼此才能听见的程度，但因为绝大多数人都在这么做，这股音量汇集起来，就到了旁听的人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的地步。 连爱格身边的朋友都在聊，她着急地左右环顾四周，却只能难受地红了眼眶。 她联想到了郁华的心情，被他担心的郁华却平静地拿出了等一下要用的课本，仿佛身处舆论中心的并不是他。 因为现实就并非光彩，讨论声里自然带上了猜疑和贬义。 这些话语并不能被听清，却可以从每个人的眼神、腔调中透出来，直指坐在位置上的郁华。 忽然，教室的角落里传出一声巨响。 所有人下意识朝着声源看去，赛罗站着，原本坐着的椅子倒在一边。 他收回了踢向椅子的腿，双手撑着桌面微微俯身，目光下沉缓慢地扫视一圈，和朝他望过来的众人一一对过视线。 教室里低声的纷杂在这一刻静止了，赛罗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片刻，接着，转身提着椅背把倒在地上的椅子立了起来。 Alpha单手握着坐椅，将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拖。合金材质的椅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刮擦声。 赛罗的动作不紧不慢，这声音也就响了好几秒，回荡在变得沉默的教室里，扎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直到赛罗坐下后，刺耳的摩擦声消失，僵硬的空气才再度流通起来。 一个班的人纷纷转开视线，和周围的人聊起别的。只是这一回他们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避开了有关Omega大变Beta的话题，给予了身为舆论中心人物的郁华体面的缄默。 并且，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在赛罗不动声色的怒火里反应过来一件事—— 即使他们都默认赛罗和郁华之间发生过争执，即使郁华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 ……但其实，这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宣布分手啊？ 第54章 赛罗无言地发了一通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火，他撑着桌面站立的时候目光不可避免地落于前方安安静静坐着的郁华身上。 即使身后的位置弄出了那么大的声响，他也没有回头，脑袋微微低着，脊背却挺得很直。头发剪短之后能看见一段白皙的后颈，上面隐约横着一道疤。 赛罗在坐下前又看了他一眼，郁华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没动，是一种既能称为防御，又可以看做满不在乎的姿态。 就像先前整个教室的人用那种谁都能听明白他们在聊什么，却听不清内容的音量揣测他的性别隐私的时候，他也是这幅样子。 尽管看不见表情，他的背影也透出不动摇的情绪——郁华就仿佛一座隔离在群山之外的孤岛，包裹着自己的思想和感情，不去连接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窥探。 这样的姿态让赛罗有些火大，导致他坐下后还想着刚刚看的那一眼。 这种火气不同于刚刚听到别人议论郁华的时候，即使赛罗才摔了椅子也没疏解。 它是由郁华带来的，可能是因为郁华脖子上看不太清的那道疤。 或者是因为郁华的固执。 他一直知道郁华是个固执的人，有时候固执的甚至有点奇怪。不管是他作为Beta，还是Omega，常常会在一些事上有赛罗难以理解的坚持——这大概也是两种性别的郁华在赛罗印象中，唯一的共同点了。 现在，赛罗就不能理解郁华能对满教室的议论无动于衷。 他一开始都没想过郁华会回到学校。 他其实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最重要的是他和郁华之间的事，如果想明白这个，郁华回不回来都不要紧——但偶尔想到，也觉得郁华转去其他学校的概率是很大的。 就算不转学，也没想过郁华会这么快就回来。 忽然换了性别当然会承受来自周围人的压力，谁没事会上赶着自找苦吃？ 赛罗心烦意乱，早间第一节 课的铃声打响，门口出现导师的身影，他才压着从肚子里往上烧的火打开课本。 还缺一本笔记。赛罗胡乱抽了一本出来，一看到封面就知道不是惯用的那本，备用的，没记过东西。 他烦着，懒得换，直接就打开了。 本该是全新的笔记本上却出人意料地有着一行字，黑体，是他自己的笔迹。 赛罗微微一怔，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才想起来，这确实是他写的。 在他和郁华刚刚公布恋爱，面对整个教室人的调侃却没有一丝害羞的郁华对他说的。让恋爱新人赛罗心底发痒又不知所措，难耐悸动中记录下的郁华对他说的第一句情话。 ——“因为我不在意别人，我只在意你。” 两节课时间过去，赛罗难得没能在课上投入心神，二十分钟的课间他头一个出了教室，避开人群热闹到茶水间透气。 茶水间面积不小，也没多人会在来接饮料的时候闲聊，赛罗一个人占据了茶水间的一角，沉默地盯着机器里浅褐色的奶茶。 装奶茶的容器是半透明的，能看见白色的浮沫晃荡在奶茶上面。赛罗看着它们沉沉浮浮，脑子里一时想了许多，一时又什么都没想。 时间在这种时候往往过得最快，直到赛罗察觉到自己的衣摆上传来一点拉力才回神，他下意识先看了眼终端，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 “你是在躲我吗？” 竟然是郁华的声音，赛罗动作一顿，顺着拉住自己衣摆的那只手往上看。 他终于又看见了郁华的脸，近距离的，分明分开的日子不过几天，因为太多的事和太复杂的心情，反倒有了很长久的错觉。 郁华的头发剪得很短，就像他在W区的时候那样。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很清晰地展现在赛罗面前。至此，除了少了几颗雀斑，这张脸和赛罗记忆里的那个Beta彻底重合，骤然变得生动起来。 赛罗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忽然不明白为什么以前的自己会因为性别就武断这是两个人。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身高…… “你是在躲我吗？”因为得不到回答，郁华又问了一遍。 连声音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就在两周之前，他还需要靠白纸黑字的文件来确定这个……明显的“真相”？ 赛罗心中涌起很错杂的情绪，他侧开头，哑声说了一句“没有”。 “可是你在茶水间呆了很久。” 郁华这么说，不过好像只是为了陈述事实，没有什么特别去反驳赛罗的意思。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很快又接着道：“谢谢你。” 赛罗不得不把头转了回来，确认他感谢自己的原因。 郁华抬起下巴，一对灰蓝色的眼睛盯着赛罗，很认真地说。 “谢谢你还愿意保护我。” 因为瘦得太多，所以这一双眼睛也显得比原来更大。细长的眼型变得有些圆，尤其是这么睁大了看过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软。 赛罗和他对视，目光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已经把郁华从头看到了脚。 面前站着的人有着大于Omega的骨架，体型又比Alpha纤细一些。他的身体掩在校服下，露出来的锁骨、脚踝都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配合着漂亮的脸，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在向大人过渡的Beta。 即使因为两场手术而虚弱，身体线条失了力量感，他的性别也毋庸置疑，明确到……让赛罗觉得陌生。 明明不该认不出来的。 赛罗再一次陷入那种错杂的情绪中，他的自我质疑从眼神中透出来，传递到郁华那里。 郁华松开了赛罗的衣角，忍不住去拉他的手。 指尖的皮肤相触，赛罗的身体一僵，肩膀同时耸了起来，应激反应似的，猛地挥开了郁华的手。 “啪！” 清脆的一声，两个人都是一怔，郁华缓缓低头，看着手背上缓慢浮起的一道红痕。 第55章 “哥哥，既然你已经不生郁华的气了，为什么不和他和好呢？” 赛西尔和赛罗排排坐在飞舰里，听他的兄长倾诉感情问题。 郁华回到了学校，并且换了个性别，这么大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赛西尔也知道。 他知道的也比别人更多。 “不是这样，我……” 赛罗垂下头，看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这是挥开郁华的那一只，腕上的情侣手链已经摘下来了，空荡荡的。 郁华也没有戴着，赛罗在茶水间看清了他空无一物的一对纤瘦手腕。 赛罗并不是不生气了，只是再大的火憋在心里发不出来，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其他情绪的冲击，此刻再拿出来谈，也显得索然无味。 况且…… 今天出现在他面前的郁华扣上Beta这一性别丝毫没有违和感，而实际上，除了由于赛罗所不知道的原因消失的雀斑之外，郁华的样貌和身材与在W区见到的他的确别无二致。 郁华即使付出那样的代价试图把自己变成Omega，但在他矛盾的一半内心里，大约也是希望赛罗能把他认出来的。 然而赛罗彻底摒弃W区的那个Beta的表现，使得以Omega的身份和他交往的郁华，也开始恐惧起被揭穿的后果。 可为什么认不出来？ 是靠几个月就把那一段交换生的记忆忘的一干二净了吗？赛罗知道，其实仅仅是因为，转学来到伯顿高中的郁华在自我介绍时说他是个Omega罢了。 ——性别似乎不应该起如此决定性的作用。 经历过这样沉重的教训之后，赛罗终于对自己的性别价值观生出一些动摇。 他不得不想到，在这一场欺骗里，自己也要为此承担一点责任。 赛罗忽然沉默下来，赛西尔在等待片刻后追问。 “那是怎么样？” “算了。”赛罗往后靠进椅背，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什么。” 赛西尔转过头，安静地注视着他。 赛罗和他四目相对，半晌，很低地叹了口气。 “赛西尔，你不明白。即使我不生气了，我们的问题也不止于此。” 赛罗搭在膝上的手掌张握，他盯着自己的掌心，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现在还会梦到我们争吵的那一天，桌面、椅子还有地上，全都是血。整个梦境都是红色的，郁华就在血泊里。” “他不哭，不喊痛，只是盯着我。他要过来，或者拉我进去。” “他朝我伸手……赛西尔，你能理解吗？我没想过一份感情能浓烈到这种地步。” 赛罗从医院回来后去找过齐安一次。 在医院见到手术后形销骨立的郁华时的心情烙印在了他心底深处，每一次回想那副画面就隐隐作痛。怜惜的感情太强烈，以至于无法分辨这种感情是否仅针对于他所喜欢的那个、作为Omega的郁华。 挣脱那些混乱的思绪，赛罗从理智上明白，不管是W区的那个Beta，还是他身边的郁华，本就是同一个人。把他们分成两个人看是不可能的，也很愚蠢。 但是就情感而言，这对于赛罗来说太过困难，因为他不曾深入了解过身为Beta的郁华。 W区那个Beta给赛罗留下的印象是浅薄的，片面的，甚至是负面的。 “啊，我想起来了。”齐安和他并排坐在体育馆的台阶上，两个人手上都捏着一罐无度数的冰啤，是从拐角的自动贩卖机里取出来的。 以前赛罗上体育课的时候，郁华也总是从这个贩卖机里给他买水。 “我先前……就是在蓝海高中和你当同桌的时候，我有一次想和你说郁华的事，你还记得吧？”齐安问。 那一次被正在讲课的导师打断了，赛罗颔首。 “我问你和郁华怎么认识的，你说路见不平。” 齐安用冰啤碰了碰赛罗手里的：“那时候我就挺稀奇。我在那一块玩的时候听别人说过，有背景，脾气也不好，少去惹他。” “蓝海很多人最开始不知道郁华有背景，看着郁华是个Beta，长得又很好看，也找过他麻烦，结果被一个不差地找回来了。我想打听郁华有什么背景，就问他们怎么找回来的，本来以为是郁华家里人出手，但不是。” “他们说郁华自己会制药，那些找过他麻烦的人，有些被用注射器麻醉了之后灌下去一瓶药，哑了好几个星期药物才在体内代谢干净，还有的身上直接起疹溃烂……反正下场都不好，我听着也挺渗人。” “所以除非他自己想被找麻烦，应该是不会碰到让你路见不平的机会的。” 齐安看着赛罗怔忡的表情笑了笑。 “我那时候还不太相信，因为每次在你身边见到的郁华，和他们嘴里的完全就是两个人。” 赛罗转述齐安的话，看着赛西尔呆呆的表情笑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表达开心的笑容，因此赛罗上扬的嘴角很快就放下，他在又一次短暂的沉默后说道。 “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真正的郁华是这样的。” “他改变性别、性格、习惯，在我面前伪装成另一个全新的人。我明白他爱我，但是……” 赛罗没有说完，赛西尔却理解了兄长的未尽之意。 但是这份爱太强烈，太沉重，甚至有点不可思议，郁华的爱太多了，超出了一段正常、健康的恋爱应该有的范围。 “哥哥，有时候也不能这么想呀。” 赛西尔皱着眉毛，在努力想过之后开口：“对待喜欢的人，和其他人，本来就会不一样的。不能光凭齐安哥哥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形象，就认为郁华在你面前的样子都是装的。” 赛西尔还能想起那一次他和郁华、赛罗坐在一张餐桌上，郁华在聊起赛罗的时候才会真正微笑，他看着赛罗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 “至于改变性别的事情……” 来接他们的飞舰停落在家门口，赛西尔看清赛罗眼底的挣扎，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带着兄长往家里跑。 大门被匆忙推开，正在一楼大落地窗边铺瑜伽垫的法安侧头望了过来。 法安的外出工作已经结束，今天早上刚刚回来。赛西尔拽着赛罗跑到母父面前，把哥哥往前一推，很大声地说。 “母父，哥哥有很大的感情问题要问你！” “真的吗？！”法安睁大眼睛看着许久没谈过心的大儿子，非常惊喜。 赛罗：…… 一分钟后，父子三人排排坐在铺好的瑜伽垫上。 因为赛罗的沉默，由赛西尔代替发言，开口就询问了母父超重量级的问题。 “如果爸爸不喜欢Omega的话，比如说他喜欢Beta，母父，你会为了和爸爸在一起把腺体取出来吗？” “你爸爸非常喜欢我这样的Omega。” 法安先是着重申明了这一点，接着十分豪气地一拍瑜伽垫：“不过假如他不喜欢的话，别说是Beta，就算他喜欢Alpha我也能把腺体换一个过来！” Omega和Alpha的腺体有本质上的区别，法安强调般的点了点脑袋，弯起手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 手臂上软绵绵的肉勉强挤出了一个鼓包。 赛罗：…… 赛西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母父在一起好开心。”赛西尔声音清脆地笑了一阵，他和法安好几天没见了，此刻很自然地就倒进了法安的怀里。 “不过我们要聊的是很严肃的事情，我来说的话好像会变得奇怪。哥哥，这是你的事，还是你自己说吧。” 法安让赛西尔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目光朝赛罗落过去。 赛罗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母父和弟弟，他其实觉得这两个人呆在一起之后一下子就变得很不靠谱，但久违的轻松的气氛也令尚未完全成年的Alpha放松了心神。 他继承自父亲的墨色瞳孔沉淀下来，慢慢和自己的母父讲述了他和郁华之间发生的一切。 法安的姿态随着赛罗的讲述逐渐端正起来，但他的表情始终是平和的。直到赛罗的话音落下，他身体前倾，伸手温柔地抚了抚赛罗的头发，用富有包容力的音调说。 “这样啊……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自己很难过吧？辛苦了。” 一场倾诉性质的谈话，赛罗和法安聊完，长时间陷入挣扎的内心得到了久违的、被安抚的平静。 法安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一切都是有办法的，只要他想要去解决他和郁华之间的问题。 “如果你认为他在你面前伪装自己，就好好看一看恢复原本性别的他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对他过去的印象模糊不清，只有负面的影子，就在真正认识他后，确定这个Beta能否为你所爱。” 令赛罗得到安抚的，不仅是法安温和又条理清晰的建议，还有法安拉着他的手的温度，从法安身上传递过来的、作为母父独有的包容。 他怀揣一颗暂时平静下来的心，听着母父和弟弟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却在变得松快的氛围中不期然想起了郁华的家庭。 手术后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宽敞空荡的单人病房里的郁华，在他做下每一个艰难的决定、在每一次陷入挣扎和痛苦中的时候，有过得到家人支持的机会吗？ 第56章 郁华觉得赛罗在观察自己。 也不能叫观察，更准确一点来说，应该称呼这种目光为“审视”。 赛罗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在此之前，他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它陌生却不冰冷，裹挟着一种犀利的探究，郁华隐隐能感受到赛罗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激动得心神颤抖。因为心爱的Alpha的视线如影随形，使他不得不紧张地时时刻刻挺直了脊背，渴求谄媚的姿态卑微如待客人品鉴的货物——但用更温情的角度来看，又像是追随日光的太阳花，在明朗的光线下尽情舒展着自己的饱满的花盘。 赛罗的目光，就是郁华生存所必须的那道日光。 早上的时候，赛罗视线的从后方探过来，郁华敏锐地感知到。他无心学习，蜷握的掌心汗湿，攥在手里的笔杆淌在他的汗水里，笔尖无意义地在纸面上画出一道道墨痕。 他思索着自己的背是否挺得够直，校服的领口有没有不小心往里折进去了，又不可自控的升起担忧，他最近瘦了太多，背影大概不会太好看。 但他想了那么多，坐在最后一排端详他的赛罗却全然没有看他的背影，只盯着郁华后脑往下，衣领之上的那一段后颈看。 教室里隔三排的位置，对于视力极佳的赛罗来说一切都纤毫毕现。原来郁华留的是长发，时常掩着那一小片皮肤，让Beta的后颈呈现出一种不见天日的白。过白的肤色不能让人联想到更健康活泼的东西，班级里许多Omega也很白，但他们白的像奶油，像牛乳……总归是这一类的东西。而郁华，他像黯淡的白瓷，或者夜幕深处某个角落里丛生的一缕幽暗的月光。 他一眼让人联想到的是纤瘦，脆弱，一握就能被折断了似的。赛罗一直以来总认为Beta应有自己的担当，不能承担责任、独立自主的Beta是懦弱的代名词，如果这个Beta还渴求强者保护的话，那简直罪加一等。 赛罗就是怀着这样自我的评定体系，将W区的郁华排除在自己的朋友圈之外。即使他们可以说是像朋友一样相处了将近两个月，但郁华离赛罗的世界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这是赛罗开始就认定了的，而后来郁华也明白了这一点。 然而在此刻，赛罗望着那一小片白，尝试着再度把自己的体系套用在郁华身上，却发现十分困难，难以做到。 一个看起来这样虚弱的Beta，强行要求他一点也不能依靠外力，实在是很不近人情。赛罗不期然想到他和郁华在一起后的某一天，郁华陪着他在健身室锻炼。每日的锻炼是赛罗的必修课，郁华却没有这个习惯，只能黏在他身边。 他怕郁华无聊，又担心他的身体，寻遍整个健身室给他找出最小号的哑铃——郁华乖乖听话自己去玩了，没有不愿意，也没有喊重。反倒是他看着蓝色的哑铃压在对方细瘦的手腕上，没多一会儿就看不下去，总担心这么个哑铃会压坏郁华的手，又把人叫回了身边。 那时候郁华的身份还是“身体不好的Omega”，现在变成“身体不好的Beta”，在这方面对于赛罗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 把他的评价标准套在现在的郁华身上，即使赛罗尽量使得自己客观，不加入多余的感情因素。可扪心自问，要是给他一个哑铃，他依旧不忍心把哑铃压在郁华的手上。 况且，一切只是赛罗这么想，对于郁华来说，不管是上体育课、举哑铃，还是认定赛罗后自己躺上手术台、从偏远的W区一直追到A区来，他从来没有和谁倾诉过这其中的辛苦。在真相摊开后，他也没有和赛罗哭，他很坚强地——用几乎令赛罗恐惧的偏执——朝着赛罗伸手，被拒绝之后，也是一个人带着满身的鲜血去了医院，还记得给爱格留下一个地址，给赛罗留出一个选择，给自己留一份希望。 这个过度苍白、身体羸弱的Beta在脆弱的表象下有一颗极刚强的心，充沛的毅力和恰到好处的心机。他颈后那道疤就是证明。 经历两场手术和排斥期时剧烈的身体反应，在帝国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也令这道疤长久地留在了郁华的后颈上。 只是浅粉色的一小条，长度刚好够取出报废的人工腺体，放在郁华身上却很显眼。像白瓷上多了一条缝隙，长久地吸引着赛罗的视线。 有时候赛罗看着那道疤，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自己初衷，只是揣摩两次接受手术时郁华的心情。 还有仍在他梦里不曾褪色的，那么艳的红，那么多的血量是怎么从这么一小块地方流出来……是不是就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这一片本就脆弱的皮肤才会这么苍白？ 发怔的时间和观察的时间各占一半，不去注意那道疤的时候，赛罗还能记得需要审视郁华获得答案。 但说是审视，其实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他用眼睛仔细记录着郁华在学校的每一天，但郁华的每一个神态、动作、表情，都和那个与他交往中的郁华别无二致。 ——他已经无需在赛罗面前伪装自己是个Omega了，但他还是这个样子。 这就让赛罗的工作很难进行，那些从齐安口中听到的，那一次争吵时郁华突兀地展现出来的，很难在面前这个郁华身上找到影子。 赛罗陷入挫败，在一天放弃了对郁华的观察，他上了顶楼天台，在逐渐转冷的秋风里眺望一碧如洗的蓝天，想起的却是他曾经和郁华在这里共同分享一块郁华亲手做的蛋糕。 天台的门锁动了一下，赛罗朝那边看过去，铁门推开，郁华的脸就露了出来。 他似乎没想到会和赛罗直接对上视线，愣了一下，但没多一秒的犹豫就踏上了楼顶，靠近了。 赛罗由着他向自己走来，这是他们继茶水间见面后的第一次正面沟通，隔了不短一段日子，赛罗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称得上平静。 郁华走到了距离他横向半米远的位置，靠着天台的围栏蹲坐下来。他的校服外套上沾了一点白灰，不过郁华没有在意，手也没有去拍一下，拿了个石子在地面上画圈。 赛罗也靠着围栏，只不过没有蹲下。他和郁华一高一矮，低头就能看见郁华细白的手指捏着石子，在地面摩擦出弧形的白痕。 在郁华画出第三个圆之后，他开口了。 “上次你在茶水间不小心打到了我的手。”郁华细声细气地说：“红了很久。” 他的声音没什么中气，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没底气，整个人看在赛罗眼里是一小只，显得有点可怜。 也很好欺负。 赛罗没有多想就接口，说：“我是故意的。” “哦。” 郁华沉默了一会儿，用没有拿石子的手摸了摸另只手曾经被赛罗拍红的地方。 这个动作映入赛罗的眼底，他看着郁华，用事情发生以来难得平和的语气说。 “我被你吓到了。” 人高马大的Alpha平静地承认自己受到的冲击：“之前你浑身是血的时候，也这么朝着我伸手。”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赛罗的解释。郁华的眼睛里很快浮上一层水雾，他把头低下去，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 然后又用赛罗能听清的音量，说：“对不起。” 赛罗没看见他眼睛湿了，他出了神，似乎是在回想烙在他脑海里无比深刻的那一幕，用Alpha特有的，低而缓的嗓音道。 “不用道歉。” “你也……没有办法。”他说。 圆形的泪点砸下来，在地面上晕出深色。郁华的肩膀微微耸动，他没有发出声音，动作却明显是哭了起来，用手背揉着眼睛。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了。”他抽泣着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没办法……” “你既然、能……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看着我了？” 赛罗忽然明白是因为今天自己一早上没“观察”郁华了，他才追到这里来。转而也想到了，郁华应该是清楚他目光的含义的。 ……如果郁华知道他的意思，那么想跟他在一起的郁华，是不是在他观察期间也在伪装？ 就像以前一样。 已经平复的心情再度烦躁起来，赛罗的语气像是不耐烦。 “不知道，我看不懂。” 郁华却没有因为他的语气而胆怯，没有一丝间隙的接口。 “不用看，你问我就可以。”他这句话说完时候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把话音放缓了，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迫切，表示出更多的恳切和真挚：“你想看出什么，直接问我也可以，我什么都会说的。” 赛罗没想到能这么开诚布公，他侧过头来看郁华，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还包裹着水色，但的的确确很真诚的样子。 “你会说实话吗？”赛罗无意识地问。 “我保证，我会实话实说。”郁华的睫毛颤了颤，挂在上面的一滴眼泪就掉了下来。 赛罗喉结滚动，别开了头。 天台上有片刻的静默，郁华执拗地望着赛罗的侧脸，半晌，Alpha的声音响起来。 “……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为了装成Omega，在我面前做了多少伪装？” 这个问题很锋利，实际上，也很伤人。 郁华却没有显出更多受伤的情绪，倒像是很认真地思索起来。 “你经常带我去百货大楼的空中餐厅吃饭。”过了一会儿，郁华说：“你每次都点赛西尔喜欢吃的菜……你好像觉得Omega都喜欢吃这些，所以你问我说喜不喜欢的时候，我每次都说，喜欢。” “还有那一次和赛西尔在一起吃饭，我……在学习赛西尔是怎么吃饭的，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牛肉片蘸蓝莓果酱，太难吃了。” 他说完这些，就安静下来。 赛罗等了一会儿，最终不得不转过头来确认：“只有这些？” 郁华睁着潮湿的双眼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仔细思考过后，点了点头。 赛罗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所想的伪装，显然不是郁华说的这些开玩笑似的小打小闹。 “齐安告诉我，你实际上很有手段，蓝海高中没有人敢招惹你。”赛罗的话语简单，尽量讲述得浅显，他的困惑和焦躁抑在每一个字里：“但是在我面前，你不是这样的……我以为，你需要保护。” 郁华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准备答案的速度很快，为了显出郑重，回答却很慢。 “赛罗，我是需要保护的。之前没有人保护过我，但是你做了。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只是随手做了一些事——帮我赶跑伊利亚，还有伊利亚叫来的他的人——这些事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 “从这以后，即使我不需要别人，我也想要你的保护了。” “在你面前的我。”郁华低低地说：“就是真实的我。” …… 那天在天台的谈话时不时会出现在赛罗的脑海里。 当时，郁华的语气，他的表情、眼神都在告诉赛罗：他没有说谎。 郁华和他说过的唯一一个谎，就是编造了一个Omega的身份，把自己送到他身边，为自己求得了在他这里得到保护的理由。 只是一个性别，照理来说不应该决定太多，在赛罗这里却牵动了很多东西。 包括郁华为了爱他而变更性别是否太过出格，变了性别的郁华在他面前是不是他真正的样子，而另一面他所不了解的郁华，又是否值得他爱。 这些问题，解决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原本该一个个解决下去，赛罗却在从顶楼往下走的台阶上失去了所有探究的心情。 他日复一日想着郁华覆盖着水色的眼睛，母父在给出所有建议后的收尾的那句话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地抨击着他的心脏。 “说这么多，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想通了非要他不可的话，这些其实都是不必要的。当你定下结果，解决问题只是通向这个结果的途径的时候，解决问题的办法会变得非常简单。甚至，不用解决也可以。” 郁华爱他，这有什么问题？不分手的话，郁华的爱多或少又能影响什么？ 只要郁华在他面前是真正的自己，他在别人面前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衡量身为Beta的郁华是否值得他爱，他对于Bete的那套行为标准套到郁华身上，他难道真的舍得？ 归根到底，是他从未想过分手。 如果可以分手的话……怎么还会拖到现在？ 还是喜欢，还是爱，还是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 既然舍不得…… 赛罗用力捂了捂眼睛，等到下课铃打响，在放学后的教室堵住了没有离开、在位置上偷偷看他的郁华。 因为赛罗忽然中断了对他的观察，此刻被他拦在臂弯里的Beta浑身写满了小心翼翼，想碰他又不敢碰似的，抬起尖尖的下巴。 郁华仰视着他，不掩饰难过地问：“……你还觉得看不懂吗？” 赛罗垂眼，胸腔连同声带一起痛快地震颤。 “不看了。” 他的喉咙因为兴奋而干哑，手掌紧紧攥住了郁华曾经被他挥开的手腕：“……赛西尔想邀请你去家里吃饭。” 第57章 那天赛罗邀请郁华回家吃饭，虽然是邀请，郁华也还没有答应，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不过，显然郁华是不会拒绝的。 几乎是在赛罗话音落下的瞬间，接收到这句话背后讯息的郁华立刻从眼眶中涌出了眼泪。他挣开了赛罗握住自己的手——由于Alpha抓的太紧，僵持了两秒才挣开——然后整个人扑进了赛罗的怀里。 他像一只家养的小鸟，走丢了路，在外面承受风吹雨淋，累坏了，也怕极了。此刻终于找到了家，瑟缩起翅膀往赛罗怀里拱，连羽毛也窝下。郁华的脸颊用力贴着赛罗的脖颈，因为瘦得太过，脸上没了什么肉，相贴的时候能很清晰地感觉到凸出的颧骨。 “真的吗？真的吗？”他像小鸟一样叫起来，声音也又细又嫩，因为激动而微微发尖。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赛罗的腰，不断问真的吗，还有：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不会不要我了吗？ 郁华第一次滔滔不绝地说这么多话，即使他的语句很匮乏，翻来覆去也只有那么几句轮换着说，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来。似乎这是稍纵即逝的、仅有的一次机会，一停下赛罗可能就会反悔，会再次推开他。 他一直问到嗓音发哑，被赛罗捏着后脖颈强行拉出怀抱。郁华顷刻掉下眼泪，但紧接着就被赛罗用双手捧住了脸颊。 “不要问了，头疼。”Alpha声线冷淡，和他对视两秒，又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是真的。” 赛罗低声说：“别哭了，我都要掉眼泪了。” 郁华这时候才发现赛罗硬朗的面孔上，一双眼睛也微微发红。 没有等他细看，赛罗已经将他拥进了怀里，这次是Alpha展开双臂牢牢拥抱住了他。这一只瘦弱的小鸟，终于安心地蜷进了自己的小窝。赛罗身体的温度、手臂的力度都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身上，让郁华紧紧闭上眼睛，不可自控地发抖。 而赛罗的掌心还残余着他脸颊的触感，这双手搭着郁华瘦削的腰，感知到掌下这具身躯的单薄，令Alpha胸腔鼓胀，在郁华头顶沉沉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起在教室里待了好一会儿，最终郁华也没有直接跟着赛罗回家。对于郁华来说，他觉得自己才哭过一场，样子一定不好看。而且第一次去赛罗家里，连礼物也没有准备。 而赛罗这里就更简单——赛西尔根本还没发出邀请，家里没有人知道他们会来。 因此，两个人商定，等周末再去赛罗家里做客。 自和好以后起，赛罗和郁华进入了一个很微妙的阶段，虽然他们已经谈了很有一段时间的恋爱，但到现在这一步：揭开秘密的面纱，彼此清晰的知晓对方的性别——似乎才真真正正的，算是相爱了。 对于普通恋爱来说，知道对方的性别这么一件非常基础而且简单的事情，他们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完成的也很不容易。使得赛罗和郁华重归于好之后，明明两个人都满怀激动，反而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但没有等他们跌跌撞撞地适应熟悉而又陌生的彼此、重新熟练恋爱，周末就已经到了。 周六上午十点整，郁华从赛罗的飞舰上下来，准时站到了上将府的大门口。 令他惊讶的是，除了接他来的赛罗之外，门口已经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亮着眼睛的赛西尔，还有一个五官与他有些相像，但眉眼间有着更成熟的韵味。他披散着一头金发，散落在他肩头的发丝就像流淌的黄金一样耀眼——在看见他的第一刻，郁华就明白了他一定是赛罗和赛西尔的母父。 这个认知让郁华下意识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首次和赛西尔同桌吃饭的时候就紧张了很久，更不用说这一次是直接面对作为赛罗母父的法安。 他踟蹰不前，犹豫的姿态非常明显。郁华自己也认识到这样的状态，他鼓足勇气迈出了一步，一张瘦削的脸却在上午十点的阳光下显出紧张的苍白。 赛罗站在郁华身后，在这时抬起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秋日还算单薄的衣料渗入郁华的身体，这令过度紧绷的Beta从心中生出一股力量。郁华在赛罗的支撑下得到鼓励，同时，赛罗的手掌也让他无法后退。 郁华在衣物掩盖下的脊背渗出了汗水，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显得不那么急促，一步一步走到了法安面前。 法安的目光近距离地落到了他的脸上，郁华的脸顷刻红了，他自己大概不知道这一点，而站在法安身边的赛西尔揶揄地朝兄长挤了挤眼睛。 “您……”您好。 郁华试图打招呼，以他的年龄和阅历，郁华其实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很多场面下都不曾怯场，甚至能在脑海中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计算。 可是面对赛罗——面对和赛罗相关的一切，他又变回一个正常的、很容易手足无措的十七岁高中生。他在法安面前结结巴巴，半天连基础的招呼都没有打好。礼节性的问候卡在喉咙里，几乎使他无法发声。可是，连郁华本身也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法安温和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Beta，他耐心地等了郁华一会儿，最终发觉这个孩子快要因为不正常的紧张而把自己急哭了的时候果决和温柔地打断了他。 “你好，我是赛罗的母父。”法安握住郁华的手，将他从赛罗的手下拉到自己身边：“我听赛罗说过，你叫郁华，是吗？” 郁华傍在法安温暖又柔软的身躯旁侧，整个人僵硬成了石头。Omega身上的馨香通过空气透过来，一点点淹没了他，郁华恍惚中闻到了隐约的蜜桃香。这香气抚慰着他，令他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紧绷的神经，从发声困难的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回应：“是的。” “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法安握着他手腕的手下滑，改为握住他的手掌。被接触到的皮肤仿佛是擦过了一片云，又像是淌过了温热的血液。 郁华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他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谁，因此立刻收拢了不合时宜陷入回忆的思绪。但他只是这么晃神了两秒，再抬眼时，却听到法安亲切地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母父’。” 郁华蓦然睁大了眼睛。 “当然，并不强求。”法安笑了笑，眉眼间沉淀出一种母性的温柔：“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 他像对待赛罗，或者赛西尔那样，亲昵地用一只手牵着他，另只手轻轻勾了一下郁华的鼻梁。而在法安的手指从他鼻尖上落下去的那一刻，郁华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羞窘令忽然落泪的郁华别过头去，法安却上前一步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抱进了怀里。Omega的体温密不透风地包裹了他，郁华在这种温度中逐渐软化了身体，他将头枕在法安的颈窝，终于明白了自己心底深处的不安的来源。 ——时隔多年和那样惨烈的过往，他竟然又一次在贫瘠的生命中遇到了“母亲式”的人物，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关切的眼神，和一个温暖的拥抱。 他陷在法安怀里，红着眼眶对上了赛罗深邃的瞳孔，在Alpha走近一步摸了摸他的头顶后，放弃已经失败的礼节，难以克制地泪流满面。 于是，在刚刚和好的小情侣还没摸索出如何重新开始谈这一段恋爱时，由情感角度出发几乎算是没有亲人的郁华居然先一步适应了如何与家人相处。 在没有面子里子的痛哭一场后，郁华在法安面前展现了一种难言的柔顺。他恭谨非常，而且是发自内心。 他的眼神短暂地从心上的Alpha转移到了法安身上，被法安牵着手，睁着一对红红的眼睛，极认真地和法安说话。 法安领他进门，给他倒茶和拿出自己亲手烤的小饼干，郁华鲜少接受过来自长辈的关怀，在问冷问饿的宠爱中晕头转向。最后在恒温的室内脱了外套，被法安拉着手带进了厨房。 难得饱受冷落的兄弟俩留在客厅，赛西尔看了面容冷峻的兄长一眼，不客气地发出指责。 “哥哥，郁华看起来这辈子都没被这么关心过。” 赛罗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辣的涩感在舌面上蔓延，他说：“这辈子还有很长。” 郁华跟着法安在厨房里忙了很久，等菜一盘盘端出来摆满长桌的时候，在军部忙了一早上的安德烈也推开了家门。 赛罗一家人加上郁华整整齐齐地围桌而坐，安德烈和法安一样，是第一次见到郁华。动筷之前这位威名赫赫的上将叫了一句郁华的名字，因为心中紧张，郁华竟下意识站了起来——动作之快一旁的赛罗都没有拦住，原本预计按在他腿上的手随着郁华起身的动作下滑，最后扶在了椅面上。 安德烈也没料到他的反应，有些意外地抬眼。随即就笑了笑，与赛罗肖似的眉眼和缓，跟着站了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法安也看了安德烈一眼。 上将离开了餐桌，走到沙发边，他从自己放在沙发上的军装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接着走回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郁华。 “刚刚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你直接站起来了。”安德烈说：“本来想等到饭后，既然这样，直接把东西给你。” 从安德烈手上接过来的东西静静地躺在郁华的掌心，那是一枚银白色的圆章。这个小圆章体积不大，很有光泽感，串上链子就能轻易的充当挂饰。但它的分量却比一般挂饰要重的多，因为它的章纹和上将军部办公桌上的私章章纹一模一样。 以年长者的眼光，上将在调查过儿子的心上人后对郁华家庭的了解显然要比赛罗更多一分。 出自安德烈手中的圆章能让郁华在面对许多麻烦时更有底气。 尽管论资历，希诺克这一名称的分量并不比上将的姓氏来的低。身为希诺克长子的郁华，本也不该会遇到需要动用这枚圆章的麻烦。 但如果这麻烦就来自希诺克家族本身的话，它就能为郁华撑腰，让看到它的人作出更恰当的打算。 也能告诉郁华，起码他不是无家可归。 郁华收拢手掌，把这枚圆章攥得紧紧的。他手背青筋鼓起，喉咙隐忍地哽咽，克制着涌上鼻腔的酸涩对安德烈道。 “谢谢您。” 上将没再多说，伸手拍了拍郁华的肩膀：“好了，吃饭吧。” 法安看明白了安德烈在做什么，赛罗和赛西尔一知半解，不过这都不影响接下来的用餐气氛。郁华坐下后将圆章放进了兜里，一顿饭吃得非常和谐，期间郁华被夹了好几次菜，让他的餐盘堆了小山。 由于身体原因，郁华很难把一座小山都吃掉，他对着剩下的菜很有些犹豫——不吃完长辈的夹菜太没礼貌——但赛罗只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就端走了他的餐盘，很自然地吃起了他盘中剩下的菜。 郁华因为赛罗太过理所当然的动作有点发怔，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他以Omega的身份和赛罗谈恋爱的时候。只是赛西尔的闷笑声令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等他看了一会儿赛西尔咬着叉子笑结果被法安批评，再低头就发现赛罗已经吃完了那半座山，而他手边多出了一碗奶白的鱼汤。 他不由看向赛罗，注意到他的视线，赛罗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靠近他耳边说：“这碗汤必须要喝完的……实在不行，就半碗。” Alpha说话时的吐息拂在耳边，郁华拿起汤勺，他的发红的眼眶还没褪色，脸上已经忍不住扬起笑容。 “我会喝完的。” 他和赛罗咬耳朵。 也许是气氛太好，也可能是吃得太饱，饭后大家坐在客厅聊天，没聊几句郁华就开始昏昏欲睡。 他本来试图坚持，但没多一会儿脑袋就栽到了赛罗硬邦邦的肩头。等他捂着额头坐直，看着他犯困的一家人都发出了笑声。 “赛罗，带郁华回你的房间休息吧。”法安伸手温和地抚了抚郁华的脸颊：“他看起来累坏了。” 郁华脸又红了，然而他没来得及说什么，赛罗已经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握住他的手把他往楼上领。 感觉扔下长辈是很不好的行为，但他今天似乎已经没礼貌了很多次，而且郁华实在是很想看看赛罗的房间，就红着脸被牵走了。 赛罗的房间比郁华在希诺克的房间要漂亮，同样是精装修，郁华的房间冷冰冰的，而赛罗的房间一看就是专门设计过。根据装修的风格，也不难猜出设计者是法安。 “你母父真好。”郁华被赛罗塞进被窝里，Alpha身上的气息顷刻淹没了他，郁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赛罗看着他不自觉上下滚动的喉结，笑了一声，问：“刚刚我爸给了你什么？” 其实因为距离很近，赛罗看清了安德烈递过来的东西，只是不知道需要用它来做什么。 但他没有等郁华回答，就先一步拧了一下郁华没剩多少的脸颊肉，哄到：“先睡觉，等我回来告诉我。” 郁华确实被满被子的青柠香弄得昏昏欲睡，却还伸手搂住赛罗的脖颈，迷迷糊糊的。 “你要去哪里？” “你在这里睡觉，我难道就不用下去了？”赛罗顺势俯身，和他脸贴着脸，慢条斯理地说：“不然我们两个人一起上了楼不下来，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 好不容易和好的情侣，孤A寡B，怎么想？ 感觉到挨着自己脸的那片皮肤迅速升温，赛罗保持着这个姿势笑了好一会儿，直到郁华的胳膊恋恋不舍地从他脖子上收了回去，赛罗才起身。 他看着因为不好意思整个人慢慢往下沉进他的被窝、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的郁华，用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下楼了。 门被带上，随后是越来越轻的脚步声，郁华迷瞪瞪的，在害羞的情绪里，陷入了青柠香味编织的静谧美梦。 赛罗下了楼，已经没人等着和他聊天了。安德烈去了书房处理公务——本来他下午的时间就是硬腾出来的——美丽法安开始练瑜伽，赛西尔招招手，拿出了他新买的巨幅拼图。 于是赛罗坐下来和弟弟拼了一个小时的图。 “哥哥，不要满脸不耐烦。”赛西尔老成地把一块拼图拍回它该在的位置：“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呢。” “什么事？”赛罗觉得还不如陪郁华睡觉，这里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会不会下楼！ “其实……我之前去看过郁华。”赛西尔说。 “什么？”赛罗一怔。 “就是，他在医院的时候。”赛西尔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在你告诉我你和郁华发生了什么的第二天，我去看了他。” “……你怎么知道地址？”赛罗问。 “我有他的联系方式，其实是他告诉我的，说他在医院。” 赛西尔想了想：“他告诉我地址的时间，比你告诉我你们发生了什么还要早两天，但他除了这个，什么也没说。” 爱格的脸出现在眼前，赛罗在这一刻恍然，他的Beta还作了两手打算。 他让爱格把医院的地址透露给自己，那么…… “郁华想让你做什么？” “他给了我这个。”赛西尔从另一盒拼图里拿出了一封信，“他说如果你以后和他和好了，就把信给你。如果没有和好，就不要给了。” 赛西尔说：“我没有偷看。” 赛罗的目光落到这封信上，原本非常坚定的心忽然动摇起来。 他曾经很生郁华的气，也怀疑过很多，包括郁华的爱情，和他们继续在一起的可能。 他一直很坚定的抱有这些情绪，认为思索的过程是非常必要的，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犹豫。 但在这一刻，在已经和郁华和好之后，从赛西尔口中听说来自郁华的，他们不会和好这种可能，忽然让他的心后怕地动了一下。 如果他们没有和好，或者是这种僵局一直持续下去的话，他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赛罗过了几秒才接过了这封信，他陪着赛西尔拼完了三分之一的图，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后拿着信纸走到了别的地方。 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安静地看完了这封信。 接着，他一动不动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上楼，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这是他住了十几年的房间，每一个地方都万分熟悉，只是多了一个藏在他被窝里睡觉的郁华。 赛罗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因为郁华是侧躺着的，所以他能轻易以背后拥抱的方式，用双臂环住郁华的腰，把人揽进怀里。 Beta是没有信息素的，而Alpha对于自己的信息素的感知也很微弱。因此充盈在赛罗鼻腔里的，只有被子晒好的阳光的味道，还有郁华头发上的洗发露的气味。 他将鼻尖埋进郁华头顶的发丝，深嗅着，而后又向下，鼻尖擦着郁华脖颈细腻的皮肤，把脸埋进了Beta的颈窝。 带点奶味的沐浴露的气味，有点甜，也可能是错觉。 赛罗的手紧紧扣着郁华的腰，他躬起身体拥抱着郁华，而郁华也蜷缩着熟睡，身体正好嵌进赛罗的怀抱，两个人严丝合缝，亲密得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那种疏离感在Alpha这个渴求意味浓重的怀抱中悄然消失了，虽然当事人一方还无知无觉。但很快，赛罗嘴唇蹭着郁华的颈，顺着这片肌肤寻到了亘横在郁华后颈的那一道红粉色的疤。 他不住地碰着这道凸起的疤痕，用嘴唇吻着，呼吸一下下吹着郁华的脑后，引起发丝拂动。 郁华被他弄得有点醒了，只是半睁着眼睛迷糊了一会儿，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被赛罗拥抱的姿势。他的一只手迷迷糊糊地往后摸到了赛罗的脸颊，睡得温热的手掌贴着Alpha的下巴蹭了蹭。 “你回来了吗？”他问，又说：“一起睡觉。” 他的手被赛罗握住，掌心感觉被亲了一下，于是差点又睡过去的郁华呼哧着笑了两声，又坚持着多说了几句话。 “被子很舒服。” “我很久没这么快睡着了，昨天晚上也没有睡觉。” “你困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发音也变得奇怪。赛罗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胸腔震动了两下，回应他。 “睡觉吧，一起睡。” 郁华就安心地陷入了久违的安眠。 而那道破镜后留在他们之间的裂缝，那些以Alpha和Beta的身份相处的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相爱的生疏，也一并在赛罗的亲吻中、郁华含糊的声音和手掌的热度里，融化在了满是青柠味道的被窝。 赛罗想：幸好这是结局。 满足了他曾经和赛西尔幻想过的，他们日后会订婚（也许今天就可以），上了大学以后就结婚。他们没有因为郁华的欺骗，因为自己的固执而走到末路，成为两个很陌生的人。 他在他怀里睡着，也会在他怀里睡醒。 赛罗想，幸好这才是结局。 第58章 郁华的一封信 赛罗，你好。 你好，我是郁华。 这是我写给你信，信的内容是关于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我的一切。 希诺克，这是我父亲带给我的姓氏——从血缘上来说，只能这么称呼他——郁华，郁是我母亲的姓氏，郁华是她给我取的名字。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关于爱情的谎言还没被揭开，我的父母还处于“热恋”，我妈妈满怀欣喜而又不太认真地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因为她认定不用太久伊文·希诺克，我的父亲就会和她缔结婚姻，到那个时候，伊文会重新给我取一个名字。 我想这个爱情的谎言应该不是很隐密，因为但凡是希诺克家族的嫡系，上上下下都不吝于拿这件事向我炫耀。 我妈妈是一名女性Beta，我想她的长相还算漂亮，但更加亮眼的是她的专业成绩。 她以很年轻的资历坐到了皇家实验室主教授的位置，被伊文的派系选中，负责某个秘密项目的项目1。 这个项目已经宣告失败，实验资料也全部销毁。但在当时，这个项目炙手可热，有很大的成功可能。 我妈妈负责的项目1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一开始这些数据来源于动物，后来来自各个监狱的死刑犯，再然后，需要活人。 是的，很多实验项目都需要活人志愿者。但这个项目危险程度不定，保密级又太高，即使不考虑泄密的风险，非专业的志愿者也很难完成实验要求。 伊文因为项目的原因和我妈妈有过接触，在项目遇到瓶颈后，作为家族利益的掌权者，一个天才商人，他很自然地注意到了我的妈妈。 前小半辈子，我妈妈的生命里只有学习和实验，她轻易地陷入了伊文的爱情陷进，甚至无需伊文费太大力气，就签下了“自愿成为志愿者协定书”。 项目到了这里，领头人随时可以换，绝对保密而且了解项目的活体志愿者才难得。 伊文用爱情和婚姻做许诺，引诱我妈妈自愿成为项目的活体实验品。按当时的乐观估计，只要从我妈妈身上采集到有效数据，项目很快就能完成。 在我零碎的几段能见到我妈妈的时间里，她一开始穿着白色的制度，后来换成了更柔软的病号服。她总是和我说伊文，说他们的爱情还有日后一家三口的生活。她也让我说，说希诺克家的装饰，其余她以后需要认识的人……我那时候太小，但是只要我稍微说出一些，她就会很高兴。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妈妈开始改变。她明显变得瘦弱，皮肤干瘪，头发变黄干枯。她也不再和我说伊文，不再讨论爱情，她变得沉默，好像哑了。再之后，她开始咒骂。 咒骂我，咒骂伊文，咒骂这个该死的项目。剧痛和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令她咒骂一切，我知道最让她崩溃的是她意识到了伊文并不爱她——我曾目睹她尖叫着说她后悔了，她要撕毁协议。 当时伊文就在我身后，他冷静地旁观，下令让人把我的手从妈妈的手里拽出来。我的手腕紫了一圈，但我妈妈被人用电击麻到在了地上，我看着伊文走到我妈妈面前，平静地说：别任性了。 从这一天起，我明白一切有关于“家”的幻想，都是阴谋。 也是从这时候起，伊文不再主动带着我来见我妈妈。 不过如果我要求别人带我去，他也不会拦着。大概在他心里我和妈妈都无足轻重，如果不满足我，他还不免会听到我的哭闹。 我妈妈是死在了实验台上。 我……无法在这里详述她的死亡，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在我脑中像一块红色的血斑，或者漩涡，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我到了和我妈妈见面的地方，但是我没见到她。实验室内部没有安保人员驻守，我身上的电子通行证让安防系统对我放行，我身处项目1的活动区域，在走廊里一直走。我听见熟悉的声音，看见一扇门，然后我推开了它。 一切在我面前就那么展开了，血淌到了我的脚下。 这就是我关于母亲的全部记忆。 赛罗，我不是诞生于爱情，而是诞生于欺骗。我想我很抱歉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了你……但，伊文要从欺骗里得到利益，而我不是。 也许欺骗这种行为刻在我的基因里，但是赛罗，我想用它在你身上得到爱情。 我本来觉得我不该会相信爱情。 我妈妈就是前车之鉴，爱情太可怕了，它会让人疯掉。 可是，我见到你之后，发现感情萌芽的太轻易。甚至，因为你只会在我的生命里停留两个月，我没有犹豫的时间。 你出现在蓝海高中，赛罗，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贵族。你的相貌太优越，气场又太高傲，你的优秀撑起了你的挺拔，没有人能够不一眼注意到你。 一开始，我也只是注意到你而已。 可是你帮我赶走伊利亚，你帮我守门，你还借我笔记。 这一切都是你无心的，但是这却是我生命中，得到的仅有的善意。 我不爱上你是不可能的，你能明白吗？ 我恨伊利亚，他曾经拽着我的头发，用脚踩我的脸颊。我恨伊薇，她用笑脸宣示她婚生子的身份，大肆讨论作为“实验品”的我的母亲。我恨伊文，他几乎完成了一场谋杀。 赛罗，我是主动离开，也是被“流放”到W区。我曾经在希诺克待了很长时间，伊薇和伊利亚视我为眼中钉，伊文的正牌妻子视我为够不成威胁的空气，而伊文。 他视我为天才，我妈妈天赋的继承者，和下一个皇家实验室的精英。 他不能指望我也成为什么实验品，但他妄想于我能利用自己的天赋，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 我也曾毫无畏惧，和他说：“你想也别想。” 这个出身烂透了，我成长的环境也烂透了，我憎恨希诺克，又认为他们欠我。我牢牢占据着这个家“长子”的身份，享用“天才”会有的资源，我在反抗，也在做无谓的报复。 赛罗，我曾经和你说过，但是我想再说一遍。 我讨厌伊薇，讨厌伊利亚，讨厌伊文……我讨厌一切，但是我喜欢你。 我讨厌所有的一切，但是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讨厌的、我憎恨的这一切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我没有退路了，赛罗。希诺克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对于他们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我没有被爱过。 也许我的爱让你害怕，可能你觉得它太多了。我会尝试收敛一点。我知道你在生气，但是对不起，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靠近喜欢的人。 要是你可以喜欢Beta就好了，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 我妈妈在还相信爱情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个糖果盒，糖果已经被我吃完了，现在里面装着的都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我从你这里抄下来的笔记。 你给我的创口贴。（在W区的时候我给你送过两次，你都拒绝了） 你送给我的小鸡发圈。 青柠味的护手霜。 赛罗，我拥有的太少，想要的也只有你一个，所以会拼命抓住。 我做了很多，也没想过放弃。但是我想到了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如果你不愿意，就算我拼尽全力，也很难抓住你。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愿意。 其实我可以再做一次手术，如果你喜欢Omega的话。 我也会努力生出宝宝。 你可以……爱我吗？ 另：之前你说要和我结婚的时候，我好高兴。还有点担心伊薇会不会又跑过来说什么，让你以为我是因为家族利益才和你在一起的。现在想起来……我担心的太早啦，你现在应该不会和我结婚了。 ……不会了吗？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伊文。我也不在乎家族利益，我只在意你。 好想结婚啊。 第59章 番外 “宝贝，起了，出去吃午饭。” 赛罗靠着门框，看向坐在床上的郁华。 现在是周日中午十一点，郁华坐在赛罗的床上，眼睛半睁，头发和睡衣一起凌乱，迷迷糊糊地还没清醒。 “还要睡吗？”赛罗走到床边，声音带笑：“不去也可以。留下来看家，我给你带午饭。” 自从订婚以后，郁华每个周末都会住在上将府。法安本来想给郁华单独收拾一间房间出来，但赛罗认为郁华和自己住就可以，最后决定权被法安交给了郁华。当时郁华红着整张小脸，没好意思回答法安，只是牵住了赛罗的手。 而上将对此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把两个人叫到一边，坦然地让他们把一些该做的事留到成年后再做。 “不，我要去的。” 郁华在被窝里蹬了一下腿，和自己的睡意斗争。他歪歪斜斜地往床的一侧倒，脑袋靠在了赛罗的小腹上。 “你要带我去。”郁华说着话，嗓音沙而软。他的鼻尖无意识地耸动着，像是小动物一样嗅着赛罗的气味，两只手也攥住了赛罗的衣摆。 赛罗抬手揉了揉他重新留长的头发，现在郁华的自然卷已经留到了脖子。Alpha的五指穿进柔软的发丝里，梳理掌下这一头卷毛。 “赛西尔都已经起床了。”赛罗道：“昨天也没怎么你，为什么这么困？” 没怎么吗？ 不是除了最后一步，其他都做了一遍吗？ 郁华的眼睛睁开了，脸部皮肤因为害羞而升温，连带的头脑也清醒了些。他用脑袋蹭了蹭赛罗的手掌，抬头去看Alpha的表情。他的下巴抵着赛罗的腹部，发现赛罗满脸坦然，仿佛真的这么认为。 “我们明明睡得很晚。”郁华小声反驳，松开了拉着赛罗衣摆的手。 他往后挪了一点，跪.在.床.上开始叠两个人盖的被子。赛罗在他叠被子的时候去衣柜拿了一套衣服回来——现在他的大衣柜和郁华一人一半了——然后把随手拿出的衣服搭在了床沿。 郁华把被子叠成了一个很整齐的长方形，他抚平长豆腐块上的褶皱，转身看到赛罗拿的衣服之后皱了皱鼻尖。 他的反应很微小，但还是被赛罗捕捉到了。 “怎么了？”赛罗看了眼自己拿出来的衣服。 “这是校服。”郁华说。 “好吧。”赛罗露出了才想起来的表情：“周末不穿校服。” 他把床沿上的校服提回去，换成了另外一套。 郁华把赛罗新拿过来的衣服提起来抖了抖，看了一会儿说：“赛罗，这件衣服好像不是搭配这条裤子的。” 郁华过去对衣服其实不怎么看重，虽然他从小到大并没有在物质上被亏待过，但衣柜里也没有多少衣服。 只是后来转学到伯顿，在赛罗面前装Omega那一阵，为了自己更可爱一点，买了很多有草莓的衣服——都是从爱格那里听来的建议。 但现在，郁华的衣服变得很多，绝大部分是法安给买的，还有一些是赛西尔拉着他逛街的时候。 两个Omega给他挑选的衣服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虽然郁华有一一对应着把它们放进衣柜里，但赛罗拿衣服的时候不怎么讲究，他自己的衣服倒是无所谓，只是总会影响到郁华衣服的位置。 “是吗？”赛罗从郁华手上拿走那条裤子，端详着说：“不会的，黑色百搭。” 留在郁华手里的上衣是鲜橙色的，非常显白。虽然赛罗的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是…… “裤子的款式是不对的。”郁华据理力争：“是另一件。” 他想要下床去找，被赛罗按住了脑袋。Alpha把衣柜的两边柜门大大打开，在郁华的远程指挥下找到了正确的裤子。 “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赛罗总算把裤子递过来的时候说。 郁华不说话，只是抿着嘴巴笑了一下。他没有让赛罗走开，赛罗也很淡然地靠在衣柜上，看着郁华在自己的床上把睡衣脱下，换上他亲手拿过来的衣服。 穿着浅棕色袜子的脚伸进拖鞋，郁华把自己的睡衣叠好，扑进赛罗的怀里亲他下巴一口。 他现在被上将一家联手养回了正常体型，漂亮的脸有了圆润的弧度。只是头发还是乱的，刚刚赛罗摸他脑袋的时候根本没有把他的头发梳理整齐。 “像小狗。”赛罗嫌弃他，却拉着郁华的手把人压在衣柜上亲了好一通。 郁华的嘴巴和脸颊一起变红，他不好意思地用食指蹭着唇边粘上的口水：“我还没有刷牙呢。” 赛罗松开了他，拍一下他的屁股：“快去。” 等郁华和赛罗终于整理好下楼的时候，一向是全家最迟的赛西尔已经在拼拼图了。 一开始郁华住到赛罗家里的时候非常紧张，周六日早上总是第一个起床，甚至还要和摩西抢活干。但是整个上将府，包括看起来很严肃的安德烈，从法安、赛西尔到总管摩西，每个人的性格都很有趣，对他的态度也很温和。当郁华发现不管他起得早还是起得晚，似乎也没有谁在意这一点之后，勤劳的郁华就慢慢转变成和赛罗同时间起床。 到后来，因为赛罗晚上开始犯浑，他的生物钟就逐渐和赛西尔看齐了。 住在一起之后郁华和赛西尔的关系变得亲昵，赛西尔还嘲笑过他变成了懒猪——虽然Omega自己也没有比郁华早起多少——这一度让郁华十分担心。但当他好言好语地在夜里和赛罗商量这件事时，往往只会被赛罗压倒。Alpha镇压着他，在满是信息素气味的被窝里和他贴着脸，咬着唇，在他耳垂上留下犬牙的痕迹，让他去和安德烈“告状”。 不过，虽然郁华完全抵抗不了赛罗的亲近，这个曾经说过绝对不会喜欢Beta的A也把该占的便宜都占了，倒是有原则没动最后一道线。 郁华有一次被折腾累了，脑子里一片混沌，不小心说出了“你其实很听爸爸的话”这句心里话，气得当时赛罗去沙发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郁华就和赛罗道歉了，他住在上将府这么久，已经很明白——虽然赛罗敬佩安德烈，也在心底里仰慕着父亲，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别人说出来这个道理。 同样不能被说出来的还有： 赛西尔的脸有婴儿肥。 法安趴在窗户旁边的瑜伽垫上，有时候不是在练瑜伽，而是被太阳晒得睡着了。 “我已经预约过了，他们家之前在装修，总算弄好了。听说把全部的花都换了一批呢！” 出了门之后，飞脸上赛西尔和郁华亲亲热热地挤在一起，赛西尔打开终端给郁华看点评网站上的图片。 “那郁金香还留着吗？”郁华皱起眉头，紧张地问。 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以前赛罗带郁华去过的那家空中花园餐厅，这是赛西尔最喜欢的店之一——自从知道郁华其实不怎么喜欢吃Omega喜欢吃的甜不拉几的菜品之后，赛罗就不怎么带郁华去了。 不过有时候在赛西尔的强烈要求下，比如今天，他们还是会一起去吃的。 “应该没有了吧……哎呀，你不要皱眉毛呀，你看这个照片，还有古董级的植物呢。你看，这么一大片狗尾巴草！” 赛西尔叽叽喳喳地和郁华说着话，赛罗坐在另一边用终端看新闻。 那一对太阳月亮的情侣手链在他们和好后已经重新戴回了手上，而现在，两个人手指上更多了一对戒指。 赛罗无名指上的银色圆环在光线下微微反射出一轮光芒，他偶尔抬头看郁华和赛西尔一眼，在心里因为恋人和弟弟一些有趣的话题发笑。 到了餐厅，果然以前的花全部被换掉了。新花种有很多都是古时代遗留的稀有种，这可是大手笔，三个人坐到老地方后赛西尔开始一直自拍，而郁华对着原本是郁金香、现在种着狗尾巴草的花廊闷闷不乐。 “喜欢郁金香的话，可以在家里种。”赛罗对郁华说。 郁华侧过头，他和赛罗坐得很近，这么一转头就能很清晰地看到彼此的眼睛。 “可是，你第一次带我来吃饭的时候，这里是郁金香。”郁华表达自己的低落：“它变了。” “我当时是带Omega来吃饭，现在带Beta来吃饭。” 赛罗笑了一下：“所以郁金香和这个都是你的。” 郁华豁然开朗，灰蓝的眼睛像湖湾一样亮。赛罗就近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两个人肩并肩坐着开始欣赏爱情的狗尾巴草。 点餐还是由赛罗做主，只是这一回服务于Omega的菜品少了很多。艺术品一样的餐点都摆到了赛西尔面前，而靠近郁华这边的菜都是咸口，是赛罗观察到的郁华可能会喜欢的口味。 ——其实郁华喜欢吃的东西很少，也许他天生对“喜欢”这种情绪非常吝啬，大多数菜对于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不喜欢吃的东西倒是有，但也都没有到讨厌的程度，吃了也无所谓。 赛罗问过郁华的喜好，在他尝试着了解自己的Beta小男友的时候。但是郁华自己也总说不出来，在看见赛罗拿着笔和笔记，像做研究一样认真地记录自己的喜好的过程中，他只会傻乎乎地笑。满脸高兴地黏糊着去亲自己的Alpha。 正因为他的不配合，一直到他们订婚了，“了解郁华喜欢的东西”这个项目的进展还是少的可怜。赛罗只能总结出自己的一套方案，至少把郁华讨厌的东西排除吧。 但郁华真是很容易满足，看见自己面前的菜的时候，他就软软地黏在了赛罗的胳膊上。伸着细白的手指指着某某一道菜，说：“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我早看出来了。”赛罗风轻云淡地回答，不自觉点着桌面的手指却怎么看都透着得意。 “你好厉害。” 得意的这么明显，只有郁华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满心真诚地夸奖，还很感动，吃完一口赛罗夹到他盘子里的菜，甚至还掉出了眼泪。 赛罗习以为常地接过赛西尔从对面递过来的手帕，给郁华擦掉他脸上的眼泪。而后把郁华抱到腿上，一边给他喂东西吃一边贴着他的耳朵哄。 郁华是一个很有算计心的、神经敏.感的、满身棱角的Beta。 他前十几年人生里的温情时刻非常少，这锻炼了他的心脏，让他对外表露出狠厉坚强的外壳。 但在他和赛罗订婚后，他似乎彻底得到了自己的所爱，而赛罗家中的家庭氛围日复一日温暖着他。他改口叫了法安和安德烈为“母父”和“爸爸”，来自长辈的关心让他一朝拥有了亲情。 也许是得到的太多了，郁华性格里的凶狠和计算在这样的温情里无处施展，于是那些原本缺少萌芽的土壤、正常少年人该有的情绪逐渐回到了郁华身上。和他敏.感的天**织在一起，让他变得十分脆弱，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哭起来。 大部分是在他觉得幸福的时候。 他第一次突然掉眼泪是在法安帮他扎辫子的时候，后来就掉的很频繁了。赛罗因为这件事和家里的两位Omega沟通过，法安和赛西尔一致认为这是好事，等郁华习惯了拥有亲情和爱情的生活状态，爱哭的症状应该就会结束了。 今天也是一样，郁华哭了一会儿之后就缓过来了，从赛罗的腿上下来——动作因为不好意思而慢吞吞的——开始埋头吃饭。 “哎，感觉像是怀宝宝了一样。”赛西尔用牛肉把蓝莓酱卷起来，他现在已经和郁华很熟了，说话也比较直白：“爸爸说，母父怀我们的时候也可爱哭了。” 郁华吃饭的动作一顿。 他是Beta，还是个男生，虽然可以生宝宝，但生育率很低。而且Beta的基因强悍，和哪种性别结合生下的孩子大概率都是Beta。 他的思维顷刻发散，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而旁边坐着的两兄弟接下来的聊天却和他所想的一点也没沾边—— 赛罗：“我先说了，我们什么也没做。” 赛西尔：　“呵呵。” 赛罗：“……” 赛西尔：“我又不会和爸爸告状……但是我突然想到，是不是郁华真的怀宝宝了？” 赛罗：“我确实还没有这么混蛋。” 赛西尔：“那上大学之后你会混蛋吗？” 赛罗：“上了大学还叫混蛋吗？” 赛西尔：“可是郁华一边怀宝宝一边上大学很辛苦啊！” 赛罗：“……我又没有说上大学就要宝宝！” 话题结束了。 郁华刚刚还低落的心情又飘了起来，像一朵云似的在他心里左撞撞右撞撞。 他想起他和赛罗订婚那一天。 那是在高二学年结束的假期，也就是他们和好之后的那个冬天。 希诺克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法安上门拜访提出这件事时没有受到丝毫阻力。 订婚典礼上伊文西装革履，作为郁华的父亲和颜悦色地搭着他的肩。镜片底下精明的眼却闪烁着算计，他开口对郁华低声交代订婚后的注意事项，但没说几句安德烈的手就扶上了郁华的另一边肩膀。 他以比伊文更像一个父亲的姿态把郁华拉到身后，同伊文敬酒。并表明他和法安都很喜欢郁华，他们的家庭中没有过Beta成员，希望郁华在订婚后能直接住到上将府。 这不等于直接切断了郁华和他的联系？伊文显然不能同意，他面带微笑，拒绝的话滴水不漏。但安德烈也没有退步的意思，两位家主以眼神交锋，最后郁华主动提出周末住在上将府，上学期间会回到希诺克。 这结果似乎合情合理，但这一次之后，谁都明白，郁华的事情不再由伊文全权做主。这对父子的谈判桌上，加入了更有力的第三方，而这一方毫无保留地站在郁华的身后。 伊文仍是郁华的父亲，如果郁华日后成为皇家实验室的精英，别人会把他视为希诺克家的荣耀。而郁华和赛罗的结合也会让希诺克家族锦上添花——但也仅此为止了。 郁华的选择，他未来的人生，他的前程，都已经掌握在了他自己的手里。安德烈和法安为他提供了安全的避风港，而这毫无温情的父子关系接下来要如何发展，就交由郁华来决定和处理。 他自由了。 “哥哥。”赛西尔小声地叫了一句赛罗，并且把赛罗刚刚还给他的手帕又递了回去。 赛罗随着他的视线转头，发现自己的小男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又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难道他刚刚又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