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寒胜雪》作者:半日闲梦 文案 萧忘永远是萧忘,不再是阿濛; 过去的她只看到那个人,现在的她眼中却有天地。 偶然的回归,仅仅能填补记忆的空白,从来不意味着重蹈覆辙; 她是自由的,不会再让自己陷入牢笼之中,再次离开成为必然。 青梅花又冷又淡,与妆点发饰相比,它更适合随风飘零……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青梅竹马 女强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濛,萧忘 ┃ 配角:张益谦,司马祯,芸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脱笼之鹄 立意:女性自由 第1章 宿命所归 不知为何,今年花开得特别迟。院里,枝上稀疏的淡白色青梅花,初吐芬芳,映衬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儿,小儿郎绕着井栏骑竹马,稚嫩的脸隐约透着傲气。两人嬉闹,玩耍,欢声笑语将高墙深院的寂静打破。 芸茗公主与杨嫔对桌而坐,侍女在旁煮着新茶。 杨嫔眼神呆滞地看着腾腾的热气,心中正在盘算着自己的出路。芸茗公主的目光则一直追随着小儿郎,上下打量。 茶煮好了,芸茗挥退左右。两道茶液倾注而下,茶杯上还漂浮着几片嫩绿,白气升起,芸茗将茶杯推到杨嫔面前。 “今年新采的茶,你试一试。”她满面春风,浅笑间便勾起了梨涡。 杨嫔尝了几口,果然味道醇厚,随口道:“茶极好。”但此时自己心中五味杂陈,也难以好好品赏什么。 平日往来多时,芸茗带着女儿周濛与杨嫔的儿子戏耍,她也只聊些家常,品尝美食,有时也谈些诗词字画,从不言其它,杨嫔觉得眼前这个人捉摸不透。 杨曦月出身贫苦,娘家没落,无权无势,她久居深宫,只是个不起眼的宫嫔,而芸茗是当朝长公主,皇帝胞妹,权倾朝野,如今对着杨嫔言笑晏晏,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当时,李贵妃美貌出众最得圣宠,一门光辉,但是李家恃宠而骄,当街纵马,踏伤路人,被芸茗公主门客参了一本,致使李贵妃受了不少责备,而此前几个子弟酒后曾暗中讥讽芸茗牝鸡司晨,皇上听信了些许风言风语,以扰乱朝廷经济秩序为由,限制了芸茗名下的许多生意渠道,由此芸茗与李贵妃结怨。 几个月前,王亲贵族的限商令下达至芸茗公主府,芸茗也不过冷哼几声,背着的手相互握了握,随即问道:“先生觉得太子如何?” 身后传来一声:“蛮横乖张,难堪大任!” 不屑一顾的语气更坚定了芸茗的决心,“那便有劳先生为江山社稷多出一份力了!” 那位先生便是太子太傅赵岭,赵太后的亲侄儿,同时暗中也是芸茗的心腹,尽管他素来看上去霁月光风,但爱财之心也不乏,行商之事表面上只关乎芸茗利益,其实赵岭也参与其中,不过无人所知罢了。 李贵妃嚣张跋扈,赵岭自是看不惯,且他自命不凡,也想当个千古帝师,奈何太子实在天资不慧,实不想毁了自己名声。 后来赵岭奉命在宫中教授太子时暗中试探各位皇子,寻觅可造之材。 杨嫔的命运就是从那夜开始转变。 彼时房里只点了根蜡烛,幽暗中一人开口言道:“杨嫔的儿子张益谦聪颖机敏,日后必成大器。” “好!” 光线虽暗,但是赵岭却能看清芸茗胸有成竹的表情。 此后芸茗故意亲近杨嫔,观察杨嫔五岁小儿的言行。为免皇帝心生怀疑,芸茗也隔三差五随意去拜访了所以不同品阶的妃嫔。 庭院两人此时已然熟络起来,芸茗看时机成熟,便开诚布公,直言要与杨嫔结成儿女亲家,助杨嫔登上后位。 杨嫔茫然无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野心她不是没有而是不敢有,不过,这一回一石激起千重浪,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可言。 两年后,在芸茗的暗中帮助下,杨嫔仁厚谦恭,才思敏捷,被皇上赏识,于是从末等嫔妃一跃而成杨妃。 六岁的益谦因着学识见闻在众多皇子中出类拔萃,而太子张益瑜的学问终日不见长,一时间地位岌岌可危,李贵妃请求另择良师,赵岭顺水推舟自称能力不足,卸去太子先生一职,转眼杨妃便讨要赵岭给自己孩儿当老师,赵岭便尽心尽力教授毕生学识。 赵太后用尽半生的心力辅佐了两任皇帝。太后疼爱唯一的女儿,又因为当年有愧于她,之前便一直在许多不触及根本的事情上偏向芸茗,如今晚年惟好黄老之术,不常理朝政,芸茗手中握着周家的势力,这才成就了今日冷面冷心的芸茗公主。 芸茗平日事情多,于是周濛时常被家臣领进宫来,陪陪外祖母,因此与各个皇子公主常有接触。 又是一年春天,花开热闹的青梅树下,张益谦与周濛在嬉闹。 风起了,花落,小儿郎轻轻拂去肩上的花瓣,仰起头将目光投向最繁盛的一枝青梅,他想摘下送与阿濛姐姐。奈何枝桠太高,无论他怎么努力地跳起也够不着。 女孩儿比男孩儿早长个儿,何况阿濛还足足大了半岁,“我帮你”,阿濛见他有些生气,跑到他旁边,伸直了手臂刚好可以碰到那枝青梅。 “我不要你帮。”益谦皱着眉头,生气地嘟着嘴,承认自己矮,还要女子帮忙,那太窝囊,不行不行……死要面子地说:“大丈夫生于世间,须凭自己的能力成事!”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濛觉得好气又好笑,后来便偷偷摘了那枝青梅花,放在益谦居室里,张益谦看着那昭示着自己矮的青梅枝,气得直跺脚,提起剑出门就往那棵羞辱了自己的青梅树上砍了几剑,奈何力气太小砍不倒那树,反倒把剑卡在树干上拔不出来。 一旁看热闹的阿濛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嘲讽道:“恼羞成怒,得不到的东西就毁灭,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益谦,你就是个小矮子!” 说罢还做了个鬼脸,张益谦气得涨红了脸,把手里的剑柄砸向阿濛……阿濛灰溜溜逃走的途中,听见身后的张益谦狠狠地说:“我以后一定比你长得更高!” 周濛不当一回事,跑去跟其他皇子公主戏耍去了,她可喜欢得紧陈妃四岁的小皇子张益瑜了,粉嘟嘟的小脸蛋,老跟在自己后边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其后八年,杨妃一副谦和待人,温良淑敏的样子,不动声色地得到许多人信服,而芸茗暗箱操作,步步为营,为杨妃晋升扫清前途障碍。 为了避嫌,她从不夸赞杨妃,反倒总在皇帝面前提及了许多有子嗣的妃嫔,平日里与陈妃交好,以此故作迷阵,扰乱视听。 两人来往十分隐秘,平时书信由赵岭和一两个可靠心腹传送,只有节日庆典家族宴会上两人才见面,不过这不妨碍整个计划的实施,她们一明一暗,配合得天衣无缝。 杨妃与陈妃此时同被封为贵妃,与李贵妃平起平坐,共掌后宫事务。 太子张益允举止不端,在宫中被人议论纷纷,朝臣也颇有微词,靠着嫡亲嫡长的身份和李妃娘家势力勉强维持自己的地位。 作者有话要说: 初来乍到,多多包涵! 第2章 正位东宫 近些年来,皇帝多次生出罢黜太子之心,但忌惮外戚李家又顾及李贵妃多年的夫妻之情,才屡屡作罢,寄希望于太子慢慢长大懂事,但太子性情日渐暴戾无理,多位皇子之才德早在他之上,另立储君乃是大势所趋。 宣勤殿上,皇上召集几位肱骨大臣商讨废立太子之事。 最被推崇的人选有二,杨贵妃和陈贵妃之子,根据往年对皇子考核及大臣的观察,此二人才思和德行难分伯仲,太子必定是其中一人。 由于太子之位关乎国运兴衰,兹事体大,大臣提议:“不如暗中设题,暗中观察?” 皇帝应允。 翌日皇帝装作心烦意乱的样子对着皇子们说:“朕昨夜做了场噩梦,梦见魔兽要吃了朕,今日望你们能在道堂前静坐念经半日,为朕肃清烦扰,醒心安神。” 于是乎,大清早,静心堂前就端坐着大小皇子,闭目念经,皇上与三两大臣隐藏在堂侧的居室中,透过门缝窥视堂前一举一动。 起初皇子们安安分分,一个时辰过去后,皇子们有抽出衣袖中的藏食,偷偷品尝者,有打起了瞌睡,嘴角挂着一丝长长涎液者,有好奇地四处张望者,也有哭着跑出去找母亲的。只有三五个仍本着一片孝心专心念经,祈求神明保佑自己父皇,张益谦与张益允便在其中。 皇帝与身旁大臣眼神交汇,点了点头。 宫中传来密报,芸茗获悉此日静心堂之事实乃选拔太子的考察。 芸茗将伸开的五个手指头并拢成拳,“鱼儿来了,该收网了!” 说罢,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笑。随即登车前往太尉府。 太尉是芸茗丈夫的门生,由芸茗一手提拔,芸茗此番前来名义上探亲访友,实则共商大计,推波助澜。 芸茗故意发问:“太尉觉得现在谁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聪明人自是心照不宣,田太尉拱了拱手,诚恳地说:“皇上安排皇子们七日后在凌山射猎,其他一概不说……” “射猎?如果是考验射猎的能力,为什么不在上林苑?跑到深山老林去?” 芸茗一脸狐疑,忽而想起什么,又问:“太尉可知皇上对随行队伍有何特殊安排?” “暂时不知,皇上如有安排,必会嘱咐下臣,那时我自知会公主一声!” 第二日太尉府传来消息,芸茗找来赵岭一起商讨。 赵岭摇着头说:“皇上今早命人安排射猎的弓箭车马,衣物饮食……都是寻常的吩咐,他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那封信,大半天过去了,终不得其解。 芸茗不耐烦,心想怕是田榛疏漏什么,意欲过府相问,匆忙间打翻了茶杯,信被茶水浸湿了,霎时间受了启示,激动地拍案而叫。 “水!表兄!” 赵岭一脸疑惑地看着芸茗:“什么?” “信上说了所带弓箭车马,衣物饮食的数量,可是连水量也说得如此详细,况且这量远少于射猎众人的饮量,蹊跷必在那水上!” 芸茗深思了一阵,接着又言:“表兄,你去问问杨贵妃,皇上最近在看什么书?” 已近黄昏,赵岭从宫中回来,手里抓着刚买的几本兵书。 二人将书从头翻至尾,把所有出现与水有关的人地方标注出来。 月出影深,屋内已灯火通明,他们终于弄清楚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日,书被带进宫中,赵岭让张益谦仔细研读,嘱咐杨贵妃务必让其记住书上那处关键,“成与不成,在此一举!”赵岭如是说。 这几日嫔妃们皆以为皇上要考骑射之术,于是让皇子们加紧训练武艺,皇子们疲惫不堪,只有杨贵妃气定神闲,平静如水。 果然射猎回宫后皇帝当即废掉太子张益瑜,另立张益谦为新太子,册封杨贵妃为皇后,入主东宫,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一年太子十五岁。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棵伤痕累累的青梅仍然盛开,张益谦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摘下青梅花,他挑了几朵最素雅别致的,戴在阿濛的头上,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更显脱俗清丽,美艳动人了。 张益谦盯着眼前人发了愣,阿濛娇羞地转过脸。 益谦得意地笑了笑,调侃道:“阿濛,我还是小矮子吗?” 阿濛觉得他过分了,扬起手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胸口。 “小时候的事,怎能当真?” 张益谦又笑了起来,用宽大的衣袖拂去石凳上的尘埃,故意说:“我当真啊!小时候我还说过喜欢你,虽然你老气我,我还记得……”边说边坐了下来,他把自己小时候被阿濛捉弄的事都抖搂出来。 阿濛觉得烦了,扭头便走。 益谦察觉自己过分了,着急道:“哎,你别走呀!” 阿濛还是头也不回,余他一人徒叹东风。 赏花看书,吟诗作赋,眼里只有彼此,时光美好,年轻懵懂的心在跳动。 互生情愫的二人被众人看在眼里,赵太后搭起两人的手,跟皇上请示了这段婚姻,皇上见此事由太后出面,心里虽然不喜,却不敢多言,笑着答应下来,婚期就定在两年之后。 太子大婚之期,青阳城张灯结彩,喜庆万分。 那日春风十里,良人与佳人姻缘相连,盛装的太子妃手里攒着一枝青梅,清香悠远。 芸茗公主早盼着这一刻,可如今看着此情此景,不曾想情绪竟如此低迷。她一遍又一遍呢喃:“阿濛是喜欢他的……如此便好!”恍惚之间,两行清泪已滴落在轻纱之上。 此夜,芸茗放肆大醉。在梦里,有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在梦中与他相见。如今那人来了,不过却是来责备自己的。 一直以来,朝廷分为赵氏家族,周氏家族与皇族三派,三家当年共创大夏,朝权也就成三足鼎立之势。 十八年前,皇上登基不过一年,为了牵制周氏家族,狠心将芸茗嫁于比她大整整十六年的太尉周诺,当时周诺地位最为显赫,执掌周氏家族大权。 一年后阿濛出世,又二年阿濛弟弟周澈出世,不到三个月,周诺突然在安陵道上坠马而死,引得周家家族人心惶惶,因周诺与皇上素来不和,世人皆以为是皇族暗下毒手,无奈周家却在尸体上找不到任何证据,两族生出嫌隙。 周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周诺三个儿子年纪尚小,芸茗则以当家主母身份控制局面,她当年不满婚事闹得满城风雨,与皇帝决裂,如今年纪轻轻又被她那亲生哥哥害得成了寡妇,何况她与周诺育有一子一女,平日两人伉俪情深,也算与周家同气连枝,因此周家子弟皆信于她,至此周家大权尽落入她手。 多年来,芸茗把阿濛保护得很好,从不让她参与家族相斗,朝政纷争,她对阿濛的好和关注甚至一反常态远超于自己的儿子周澈。早些年她就把周澈送进苍山学习武艺,美其名曰磨练意志,其实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有多讨厌周澈,毕竟,周澈在眼前就相当于时时提醒她这一生最大的屈辱! 风清月明,夜凉如水。 芸茗梦中惊醒,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她抚着额头,又拍打了几下头,想把自己从昏昏沉沉中抽离出来,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呵,难得不清醒!糊涂一点不好吗?糊涂就不再痛苦了!” 夜还很长,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3章 一叶障目 太子成婚的那年冬天,恰逢百年难遇的大雪,雁门关外积起皑皑白雪,茫茫一片,鸟兽踪迹全无,仿佛时间静止。 北方夷族乌蒙物产稀少,难耐寒冬,遂起抢夺之心,趁守关将领在极端天气时疏于防范,骤然雪夜入关,攻城掠地,铁蹄所至之地皆尽哀嚎遍野。 宣勤殿内,风尘仆仆而来的士兵跨进大殿,来不及抖落铠甲上的冰雪,就扑通跪下:“启禀皇上,雁门关失守,蛮族已至潍城!” “什么!” 皇上惊得站了起来,脚下有些不稳地走下台阶来到士兵身旁,忧心忡忡看着朝上大臣。 太尉田芩站了出来,“皇上,要不要出兵?” 言毕,司农李执也站了出来,“今年收成不好,国库空虚,何况隆冬朔雪,将士久居南方,水土不服,且路途遥远,行军不便,打起仗来恐伤元气!” 丞相赵渊同意司农的说法,“北边地广人稀,蛮族居无定所,粮食欠缺,都是饿疯了,才来抢!如若两军交战,已退无可退,蛮族必会倾尽全力,历年来蛮族凶旱,而我大夏缺乏良将,到时怕是得不偿失!” 朝上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最终皇上决定求和,承诺只要蛮族停止刀兵之争,退出关中,将年年提供钱财粮食衣物,永修万世之好,蛮族随即答应。 “父皇为什么求和?我大夏怕他蛮夷?威严何在?”太子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拳头,生气地把桌案踹翻,墨汁洒落一地。 阿濛白了他一眼,开口说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 太子咬牙切齿:“时机总会来的,父皇灭不了他,我来灭,我若是灭不了,我们的孩子早晚会把他们扫除!” “好啦好啦,知道你雄心壮志,但是现在你这个大英雄也该饥肠辘辘了吧!” 阿濛说着便伸手想拉他起来去用膳,不料反被太子揪着手腕,顺势拉入怀中。 “如此作甚?”阿濛无奈地发问。 “阿濛,我确实饿了,不过美食已在当前!” 益谦见她不解,一脸奸笑:“方才我说我们的孩子……” “起开,谁要给你生孩子?”阿濛一把挣开他的怀抱。 益谦继续逗她:“你不给我生,谁给我生啊?” “不正经!”,阿濛撂下句话,整理几下头饰衣服,不管不顾走了出去。 自雁门事变,太子就被允许参政。 一日晌午过后,太子从军营归来,急匆匆去找他父皇。那时皇上在细柳廊上赏花看鸟,就见太子健步走来。 太子行了礼,即言:“父皇,儿臣早上去视察军营,看见军心涣散,应及时整顿啊!”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他手里拿着一根细柳枝,心不在焉地逗了几下鸟,语重心长地继续说:“谦儿,我大夏不仅需要一个治军之才,还需得那人忠心耿耿,你觉得朕身边有可信可用之人?” 太子这时才恍然大悟,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 的确,大夏朝三大家族,赵家虽无异心,却尽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贪腐横行,周家虽有治军之才,但包藏祸心虎视眈眈,皇族贪图安逸,整日声色犬马,只能混吃等死。门阀制度森严,朋党关系错综复杂,国家兴衰存亡被个人权势与家族利益凌驾于上,寻常百姓难以入仕,想要巩固皇权,必须开人才之门,谋天下奇士,推翻家族势力,进而免除边境之患,扬大夏国威。 此前由和谈一事引起不悦者还有一位,太尉,他在朝廷上极力支持出兵也并不是为了杀敌报国,而是为了让周家掌兵权。皇上反对出兵原因之一就是恐周家趁乱犯上,故把兵权牢牢抓住,只选皇族子弟掌兵权,而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筹谋和等待时机。 皇帝彻底病了,那天他突然倒在了御书房,想来大概是一直以来心忧内患,又为前些日子打仗和谈之事伤了神,年纪大了熬不住严冬,病魔就缠上身,整日被风雪困在房里,咳嗽个不停,于是太子处理朝政的机会越来越多。 太子在政事渐渐上道,倒算是皇上在寒冷中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安慰了。 开春,冰消雪融,大地重露真容。 张益谦参政多时,深刻体会他那父皇进退两难的处境,今日,芸茗与他常发生冲突,而他于公于私都不能撕破脸皮,而芸茗对杨后施加压力,杨后丝毫不反驳,三番四次只劝益谦听从芸茗的安排。 芸茗姑母以前总对他笑,就算听闻她的厉害也不会心生恐惧,不曾想较起真来词严色厉,寸土不让,着实可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太子妃正在桃李园里游春赏花,碰巧遇见皇子张益允。 阿濛惊喜地说:“益允啊,多日不见,你又长高啦!都快赶上你太子哥了!看这非凡的气势,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 益允笑着说:“哪里哪里,阿濛姐姐过誉了,倒是这满园春色都比不上姐姐的绝世容颜!” 益允拍了拍脑袋,自责道:“啊!错了错了,该叫皇嫂!这一时改了称呼,还叫不习惯!” “别叫我皇嫂,那多见外,还是叫阿濛姐吧!这一年你游历山川定有不少见闻吧?快说与我听听!” 阿濛毫无顾忌地拍了拍益允的肩膀。 “好,阿濛姐!”益允应了声。 两人随即一同游园,行至一处庭院,累了便歇下,饮酒对诗,其乐融融,就像小时候一样,眼中闪烁着无限的光芒。 张益谦又在芸茗那里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便到桃李园去想排遣一下苦闷,不料看到眼前这一幕,终于憋不住了,气势汹汹上前看也不看张益允,便一把拽走了阿濛。 路上阿濛被拽疼了,使劲挣脱,“你放开我!” 太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瞪着她,怒火中烧地说:“阿濛,你就这么不想被我牵着?” 阿濛甩开他稍稍放松的手,一脸嫌弃,“牵?你这叫牵吗?牵能把人弄得这么痛?”边说边揉着被勒红的手腕。 “我说是牵就是牵!”益谦厉声道。 “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益谦从没对阿濛这么凶,阿濛有些被吓到了。 益谦苦笑,更加愤怒,暗讽:“要说蛮不讲理怎么比得上你那霸道的母亲,她就是这么牵着我的!她给我戴了个长命锁,都把我脖子勒出血来了!” 阿濛被他搞得一脸茫然,皱着眉说:“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益谦怒不可遏,又将醋瓶打翻,“我莫名其妙,那你刚才在干什么?你是我的太子妃,怎能不顾身份和别的男子厮混?”“ “厮混?”阿濛听他说完那话,无比地恼。 益谦咄咄逼人的气势拦都拦不住,轻蔑道:“不是厮混又是什么?你与他在人前说笑逗乐,吟风赏月,当真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阿濛委屈极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不信我?我与他和所有的皇子公主小时候便是这样相处,根本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即便我当了太子妃我也有选择和谁说话的自由,而且益允他为人坦荡,断不会有什么肮脏的心思!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迂腐?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一个女人就该听从男人的话,好好呆着,莫要试图破坏伦理纲常,女人就该收起所有的欲望!就像……” 就像你的母亲,丢人现眼,他把后一句话忍下去,又觉得阿濛维护张益允,口无遮拦继承说:“他一口一个阿濛姐姐,好不亲密!他懂礼仪,我就是蛮不讲理,好好好,小时候你不是更喜欢他吗?我不拦你,你去嫁他吧!”话一出口便察觉自己过分了。 果然阿濛被他这一番羞辱,满面泪流,不再出一言,跑回了寝宫。 太子现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把所有恶毒的话从芸茗身上转到阿濛那里。 有其母必有其女,现在他不得不认为阿濛就是贪图自己的地位,为了当上太子妃而嫁给自己,这一招也恰恰是芸茗的落子,他自己竟也成了那棋盘上的别人用来厮杀而随意操纵的棋子,忽然间觉得很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没人看,但贵在坚持吧 第4章 日行渐远 一连三天皇宫都被滂沱大雨湮灭。 第三天,紫桑城传来消息,桑江决堤,江水浸没千倾良田,太子自请治理水患。 夜晚,小雨濛濛,张益谦在青石板上踱来踱去,自从上次说了那些绝情绝义的话,他已经有小半个月没去阿濛那里了,明天他就要去紫桑治水,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犹豫该不该去跟阿濛道个别。 太子最后还是拗不过良心去找阿濛,走到寝殿门前,就听宫女说太子妃已然安寝。 太子看着寑殿里一片漆黑,心里可别扭了,自言自语:这么久竟不来找我,也不多做解释,我在你心中的份量竟如此轻浅,现在明知我明日启程就走,今夜这才刚天黑不久就睡了,是被我之前一语中的,不想也不敢见我吧! 他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堵堤口,抚百姓,复农耕,前后历经三个月太子终于把水患治好,在紫桑之地深得民心。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紫桑之地人才辈出,机缘巧合之下张益谦遇见了两个毛遂自荐的有志之士,梁诚和王若,前者是世上难得的将才,后者是天下少见的谋士,梁诚与王若大隐于市,数次暗中会面交谈,太子如获珍宝。 虽说水患已经治好,但是太子心头之困难除,回宫后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心里不免难受起来,尤其阿濛和她的母亲,就愈加不想面对,于是将回宫之期拖延半个月。 有臣子提议紫桑山水秀丽,太子可去游览一番,于是益谦带了一文臣一武将打扮成布衣百姓,上了桑山。 山上人烟稀少,行至一水涧,忽闻一女子歌声,轻灵纯净,好生享受。 张益谦寻声觅去,只见那清秀优雅的女子在溪边浣衣,淑婉动人。 太子一行想找些水饮,便上前交谈,张益谦只道自己是个落魄书生,和几位朋友一起四处游学,女子将其邀至村中,热情款待。 女子名叫柳梦茹,与祖父柳占厘居于山中。 张益谦饮了一杯茶,环顾四周,只见泥墙之上有副字画,画工细腻,字体秀雅。 他看着柳梦茹微微一笑:“没想到你们还如此文雅?” 柳梦茹腼腆地低下头,柳占厘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是茹儿信笔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书生见笑了!” 张益谦惊叹:“原是姑娘所作,难怪如此有灵气!” 两方相谈甚欢,柳梦茹发觉眼前之人丰神俊逸,才高八斗,心海起了波澜。 在言语中张益谦得知柳家原是紫桑大家,也算是书香之家,商贾豪门,只因柳梦茹父亲经营不善,家道中落,父母病逝,这才移居山林,不问世事。 日暮,太子一行留宿柳家。 第二日,柳梦茹便领着他们在山上游玩。 林间云烟缭绕,耳畔鸟语啾啾,佳人言笑不绝,张益谦不由得心情愉悦,大为放松。晚上,他们仍宿于柳家。 晚上,张益谦仰卧于床榻之上,望着窗外如钩明月入了神,心中想着白天的事情,深深陷入柳梦茹的笑容之中,多么纯真甜美,没有宫中那些个阴暗,他享受这样的轻松畅快,他迷恋柳梦茹的毫无顾忌。 忽然脑海中浮现阿濛的脸,嘴角的笑一下便收敛起来。 无眠,太子走到村边的矮桥上,感慨了好几遍:“孤星冷月无眠道,疏影稀风断肠桥”。 不多时负责暗中保护他的下属前来接应:“太子有何吩咐?” 太子低头看着他说:“你明日安排一个人假装富家公子,到柳梦茹家提亲!具体这样做……”说完之后,下属便退下去,张益谦也转身回到柳家。 他却不知,这一切都被看在眼里,听在心底。 “孤星冷月无眠道,疏影稀风断肠桥”,柳梦茹躲在树底下默念,“太子,你为何如此伤心?” 富家公子扬言看上柳梦茹,要娶她为妻,柳梦茹托辞考虑几日,祖父劝她,她却宁死不从,眼神直直地看着张益谦,张益谦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便知她的心思。 他们逃出桑山,太子便急切问她:“为何要放弃富贵,反而对自己这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倾心?” 她看着身后的葱郁,言辞恳切,淡淡而言:“梦茹仰慕你的才华,不期望此生能富贵荣华,只愿与君相伴,白头偕老,仅此而已!” 听完,张益谦便紧紧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望着眼前人:“你是如此洁白无瑕,纯净自然,我怎能不依恋你?”他在心中暗下决定,此生,他要永远把她带在身边。 三个月前,张益谦夜探无果折道而返,第二日宫人一大早便来禀告说:“太子昨夜相与太子妃道别,只见您已睡下便走了!” 阿濛着急道:“昨日我去母亲那处,回宫乏了不慎入睡,太子来了,你们为何不通禀?” 宫人连忙说:“是太子说不用通禀的。” 一旁服侍的宫女笑着说:“太子这么大没出过远门,这一回离别之前许是想和太子妃您好好说说话,但是太子又体贴太子妃您,不想打扰您安睡,便忍下相思之苦,离别之情!” 周濛听着,呆呆地发笑:他果然还是喜欢我的,那时只是一时气话。 之前吵架的事她没有告知任何人,也不想母亲担忧,再生事端,于是在芸茗那儿也掩饰着,她只管等他回来,她相信他们的感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民间危机四伏,皇上出宫次数屈指可数,与百姓接近的机会微乎其微,更别说遇到惊世绝才。益谦听父皇说他曾从民间带回来七八布衣之臣,但最终还是卷入家族漩涡中,在威逼利诱下或牺牲或同化。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张益谦从桑山回宫后,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将梁诚封为贴身侍卫,而王若则为宫中乐师,可免除周围的威胁,又可增加他们与自己的信任程度,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不将两人的真材实学暴露于人前,因此他们到了皇城没有惊起任何的涟漪。 阿濛听闻太子回宫,郁郁寡欢的脸便舒朗起来。为免得教他看见憔悴而心疼,她特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满心喜悦去见太子。 来到殿前,她想给太子一个惊喜,便示意宫人莫要出声行礼,蹑手蹑脚悄然行至转角处,未进门便听见里面的人发出一声:“阿梦,你真好看!” 阿濛以为太子喊的是她,捂着嘴角偷笑,心里想还没见到我,便言我好看了,许是在做梦吧! 她歪了歪头窥于室中,只见太子与一个曼妙的女子含情脉脉,霎时,她的笑容便都僵硬了,转过身来贴紧了门窗,听着里面情意绵绵的对话,泪水盈眶,怎么都兜不住,她走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哭声,不过屋里的人又怎么会在意呢。 不到半个月,皇帝熬不过夏天便去了。 弥留之际与亲近之人依次道别,芸茗却没有来,世人皆道她当真冷血无情。 张益谦独留在病榻前守候,左右已退下,剩下父子两人。 张益谦扶起皇上,“父皇有什么话要对儿臣说?”望着皇上苍白的脸,益谦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 皇帝气息衰弱,嘴唇中颤抖而出几句话:“你还记得当年洛岭涉猎,朕让你们这些皇子溪边饮水之事吗?” 张益谦点了点头。 皇帝伸出手来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无力地笑着说:“当时在溪边,皇子们唯有你蹲下来,用手掬水而喝,其他人无一例外,弯腰低头喝水,之后朕询问你:‘为何不低头饮水?’你说:‘听闻这山间时有野兽出没,掬水而饮,可以察觉周围的环境,弯腰低头却无法发现危险,是故如此。’皇族得意忘形,朕心忧之,我们大夏朝需要能在一片宁静祥和中发现潜在的危险,时时常备防范之心,你很合适,而且谦儿你很有一个帝王风范,一定能比父皇做得更好,以后江山就交于你手!” “父皇!”张益谦搭着皇帝的手,紧紧握住,埋头呜咽。 半晌,皇帝见他止住哭声,才继续开口说:“朕手中有封信,给你的!”随即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递过那封信,叮嘱益谦:“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开!” 张益谦深感困惑,“什么时候是万不得已之时?” 皇帝靠近,在耳边悄声而言:“若芸茗或周家有异心,你可打开!” 张益谦抓了抓手中的信,疑惑地问:“芸茗姑姑为何会帮着周家外人对付自己家的人,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皇帝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陈年旧事,都在信上,朕对不住她!” 张益谦继续发问:“父皇真的觉得芸茗姑姑会反叛大夏?” 皇帝迟疑了一下,想到这羁绊了一生的兄妹关系,潸然泪下,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朕不知,她对朕的爱和仇全都放不下,就看孰轻孰重了!” 话到这份上,张益谦也问不出什么。整个下午,皇帝让太子长谈治国安民之策,他在欣慰中安详离去。 缟素千里,万民痛哭。皇帝龙驭归天的消息传至芸茗耳畔,她怔了一下,微弱地叫了声哥哥,这是二十年来没开过口的词,她搞不清楚为什么是这种感觉,她本该恨他,可如今反而是心痛,剜心的痛,夕阳余晖洒落而下,她的脸上闪烁着晶莹。 太子登位了,那年他十八岁,胸中宏图万里,眼里江山无限。 第5章 落子难悔 阿濛现在已是皇后,新皇临政,诸事繁多,自上次两人吵架已四个多月,阿濛没跟张益谦说上一句话,皇帝以子嗣之事为由,新纳了几个妃子。 皇后盯着手里的名册,其中一栏赫然写着柳梦茹,她还能怎么办?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去找母亲吗?只能更招张益谦的厌恶。没想到自己与他的情份竟如一张纸般一捅便破。 她偷偷地抹了一把泪,适逢芸茗来看她,芸茗发现了端倪。 芸茗宽慰阿濛:“皇帝是一国之主,有个三宫六院并不为过,你现在已是皇后,怕她们几个嫔妃做甚?” 阿濛听了,啜泣着说:“我断然不会嫉妒那些莺莺燕燕,只是他不该冷落于我!” “冷落!怎么回事?”芸茗皱了皱眉头,询问宫女,才知两人吵架,女儿受了委屈。 阿濛积攒了许久的怨气发泄出来:“他怀疑我对他不忠,说我是放荡之人,我如何受得了?没想到出宫一趟他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此刻她已是泪眼朦胧。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哭成个泪人,芸茗满是心疼,“我的阿濛,别怕,还有母亲在”,随即将女儿揽入怀中,好好安慰。 赵太皇太后自先皇病逝而大受打击,茶饭不思,伤心成疾,病倒了,杨太后在其跟前照料。 芸茗将帝后两人吵架的事告知杨太后,没过多久,皇帝便被逼至阿濛的清兰殿。 彼时,张益谦虽然来了,心中大为不悦,却不便表露,芸茗笑眼相迎想缓和两人的关系,他也只当她是笑里藏刀,表里不一。 他们之间已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阿濛想亲近他,他也随意应和,皇帝还是皇帝,皇后还是皇后,只是两人如同陌路之人一般,不再无话不说,张益谦把阿濛拒于心门之外,帝后的关系就这样像弓弦一样紧绷。 杨太后记得那日先帝驾崩张益谦手中拿着一封信,好奇再三逼问他是什么东西,此事事关重大,但是他相信母亲,便如实告知。这下,杨太后倒是很想知道信上内容,张益谦藏信之处杨太后早已得知,一日趁其不备,偷偷翻看,那时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阴冷笑容。 仲秋,在满园的桂花飘香中太皇太后追随他的儿子而去了。这段日子太皇太后体弱多病,没有人怀疑她的自然离世。 赵后走了,芸茗没想到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竟然在吵架,她都没能好好地跟她告个别。正当她悲伤万分之时,一个阴谋正慢慢向她走来,脚下是万丈深渊,她竟浑然不觉。 当晚,杨太后领着一位女官来见皇帝,女官脸上布满惊慌之色。 太后发话:“你有什么事情就当着皇帝和哀家的面,一五一十如实地说!” 女官是太皇太后最喜欢的贴身侍女,皇帝认出她,认真地说:“何事?” 女官吞吞吐吐地说:“正午时分,太皇太后正在安睡,芸茗公主就来了。过了很久,芸茗公主和太皇太后发生争执,太皇太后指责芸茗公主大逆不道,说先帝临终前竟没来看他一眼,后来还提到公主已故的驸马,芸茗公主说先帝和太皇太后对不住她,好像芸茗公主还诅咒太皇太后早日归西……其余听不大清了!奴婢准备端茶进去时偷偷瞧见她出来后慌张地把一根银针掉落在地上!因而奴婢觉得太皇太后去世可能与芸茗公主有关!” 张益谦惊起,呵斥道:“你敢对天起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杨太后给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竖着三指发了重誓。 皇帝背过身去,厉声说:“此事不要声张,你就当没听见,没看到,你明白了吗?” 女官点头退下。 随后他立即奔向他祖母的寝宫,一整宿都陪在她旁边,桂花香沁人,芸茗公主对父皇不敬,可对祖母还是恭恭敬敬,他现在将信将疑,犹豫不决。 太皇太后的凤体被安置在檀木棺椁之中,靠近之时仍能闻到桂花的香气,张益谦很迷恋这种气味,一如祖母的笑和慈祥。 几日后,后花园里几个宫人在聊闲话。 一人小声地说:“听闻柳妃早已有孕了!母凭子贵,皇上快要封她为贵妃了。” 一人用手半遮着嘴,继续言:“柳妃才入宫多久就有了,那位呢?”边说边指了指天,“一年多了还是没个动静,怕是芸茗公主缺德事做多了,都报应在女儿身上了……” 还有几人津津有味地听,每个人都不怀好意地嘻嘻而笑。 阿濛在她们身后站了好一会儿,一字不落地全听进耳朵里,她强作镇定,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一个皇后的气度她还是有的,可是作为男人的妻子,她怎么能忍? 清兰殿里,能扔的能摔的,阿濛全用来发泄,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完了之后她就蹲坐着背靠一面墙埋头痛哭起来,芸茗公主来看她的时候,只见室中漆黑一片,满地狼藉,她还没见过女儿发这么大的脾气。 阿濛一脸疲惫无奈,心如死灰地说:“他有孩子了,应该很高兴吧!当初他就在那儿搂着我说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她看着这间宫殿里,每一处都是能唤起往日的快乐记忆的痕迹。 看着女儿近乎癫狂,芸茗因愤怒把声音提得很高:“阿濛,母亲去找他!” 芸茗疾步想找皇帝理论,阿濛突然惊叫:“不要,不要去找他!”她越过地上的书物,抱住母亲的小腿。 “为什么?”芸茗不可置信地问。 她阻拦道:“其实他讨厌我,都是因为母亲您!” 阿濛的双手抓得更紧,幽怨而发狠地说:“您真不知道,您的权势毁了我的爱情!他觉得我嫁给他是因为我贪恋他的地位!” “你是在埋怨母亲吗?” 芸茗弯下腰来,一指又一指掰开她的双手,注视着她的眼睛,“男人总会变心的,他张益谦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与母亲何干?” 她的语速很快,足以用怒气掩饰内心的愧疚,“没有我的权势,你怕是连皇后都当不上!你凭什么指责母亲?权势有什么不好?” 阿濛冷笑一声,呵……“没有幸福而言,我要这皇后之位有何用?” 芸茗见阿濛这般说辞,心中万般滋味难受,她让阿濛一个人独处冷静冷静,自己便落寞地回去了。 那几个背后嚼舌根的宫人被阿濛寝宫里的女官私自杖责,好事之徒早已将事情传到皇帝那里,芸茗前脚刚走张益谦后脚便进来了,他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随意向着寝殿里的某处黑暗讥讽:“没想到你的气量如此狭小,那几个宫人快被你打得半死不活,如此这般哪还有母仪天下的样子?” 他的话冷得瘆人,阿濛刚刚平复的心再次受到冲击,她知道辩驳无用,故意而言:“那皇上觉得谁当得?” 高傲的语气令张益谦不爽,拂袖而去。 回府路上,芸茗想了许多,这一年多,阿濛当上皇后,她才能趁机拉拢了许多人,使得府上门客云集,她的权力也发展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她的权势足以威胁张益谦的地位。她亲眼看到她的女儿和女婿美满幸福,那时她就像重温二十年前的一段感情一般,她也相信这样的爱情牢不可破,可转眼间也是她亲手埋葬了这美好。她要权势,却伤害了女儿,可在这世上,她就只剩下阿濛这个唯一的亲人。 她果然后悔了,但是一切都如棋盘上的黑白子,不能悔棋重来。 第6章 无食桑葚 没过多久,天气转凉了。 阿濛与皇帝的往来还是很平淡,她与皇帝直言,家事和政事怎么可以混作一谈,张益谦只说皇帝的家事就是天下事,天下事便是政事,所以家事就是政事,显然他们的关系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民间也在传闻皇后娘娘色衰无子而失宠。 她累了,也已经不知怎么装作笑盈盈的样子,心灰意冷,干脆也不再拘束心思,风言风语也懒得理,她有时静静地一个人发呆,又突然会狂笑。 宫人怕她整日胡思乱想,便找来乐师与舞姬,以排遣苦闷。 那是王若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风评不佳的皇后,忧郁的脸上一双深邃而清澈的眸子,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皇帝形容的心机深重,非良善之辈。 年长的女官揪着一个宫女,大骂道:“小畜生!”一个耳光便扇了去,“觉着皇后娘娘不受宠,就敢胡作非为?” 歌舞顿时被一声饶命打断,阿濛到底还是听见了,瞧着打扰自己心情的女官。 女官惊觉自己言行失当,立马跪下祈求原谅。 自己不受宠倒也是实话,皇后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她只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了,开口问女官:“她犯了什么错,你这样打她?” 女官回答:“这小妮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娘娘的金簪子!” 宫女惊恐地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家乡阳州横罗遇了蝗灾,颗粒无收,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出此下策,娘娘饶了我吧!”她全身颤抖,汗泪涔涔。 王若见状,连忙说:“小人也听闻阳州发生了饥荒。” 阿濛板着脸下令:“来人,把她拉下去打十大板!”随即遣退了舞乐。 王若担心那位小宫女受不住刑罚,偷偷溜去打探。 小宫女在房里被打板子,王若在外边听见行刑的宫人说:“皇后娘娘跟旁人确证你家乡真的遭了难,念你犯错也算情有可原,虽然下令打板子,但娘娘嘱咐老身下手轻点。” 后来王若找了瓶伤药,正想递给那位宫女,宫女认出他就是方才帮自己求情的乐师,于是如实告诉他,皇后已经提前给她备了一份止血化瘀的药,并从袖口小心地拿出一只金簪子,那个她犯案的赃物,可如今已经属于她了,因为皇后将偷偷赠予她并允许她出宫还乡。 看来这位皇后倒是很有原则,但也很讲情份,他现在很相信一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后并不是皇帝口中所说的那样! 心里想着这些时王若还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王若在回雁楼酒家喝酒,这店的主人是个女掌柜,生性豪爽,酒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小酌一杯酒楼自酿的青梅酒,很享受地轻拍着大腿,“回雁楼,回雁楼,这酒真够香的!难怪连天上路过的大雁都忍不住回头,名字起得有意思!” 女掌柜正招呼其他客人,见他如此一说,当下便坐在他旁边,笑着说:“喜欢在这喝酒的人不少,先生是第一个去深究小店名字的人!” 王若微微倾了倾头:“哦,那不然该如何解释?” 女掌柜告诉他:“我叫温雁,就是回雁楼的雁,我给酒楼取名回雁意思就是我后悔了!” 他后来得知掌柜作了一首《无食桑葚》,是她因被丈夫无端抛弃幽愤而作。温雁没读过什么书,所作的小诗并不押韵,却刻骨,她自言不拘于规矩,情重于形。 王若同情她的遭遇,看到她讲述往事眼神总想到前些日子在宫里见到的那位,他精通音律,于是给那首诗谱了曲,这曲凄婉哀伤,总能引起女子的共鸣。一夜之间,一曲《青梅调》唱遍秦楼楚馆,大街小巷。 空山新竹翠,孤月晚梅寒。乌鹊南飞去,无枝可依偎。 残灯影幢幢,旧日暗思量。轻纱拭泪面,何人入梦来。 朝霞朔日升,暮雨微风凉。斑鸠深树鸣,无食桑葚子。 芳庭静悠悠,往昔莫相忘。罗衾不胜衣,贪欢难再得。 那曲子自然而然也传至宫中。 “这曲子如我的境遇一般……”阿濛撺着写着词曲的纸张,将其贴紧在胸口,她才学了一遍就会了,仿佛那本来就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声音。 清兰殿冷冷清清,秀芝殿热热闹闹,那边大约也不爱听这种伤春悲秋的陈辞滥调。 有人将太皇太后被芸茗公主迫害的消息悄悄散布至赵氏家族,虽然赵家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不会对芸茗和周家有什么动作,但大多数人都见识过芸茗的手段,也自然认为芸茗公主为了权势,什么丧心病狂,绝情绝义的事都做得出来,于是芸茗这也招致赵家忌惮。 芸茗还没察觉渐渐传播的谣言,只觉得阿濛的状态越来越差,于是她决定是时候去跟张益谦摊牌了。 清早,她刚走进清兰殿,宫中禁卫便如潮水般涌进来,一个个亮起刀枪,俨然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芸茗未带一兵一卒,他们轻而易举就将她软禁在清兰殿内。 昨夜,太医向皇帝禀报在柳妃的饮食中发现会使人过度疲乏的药,不过很微量,不仔细检查发现不了,长此服用会引起突发晕倒。 皇帝听罢大怒,下药者目的再清楚不过了,若柳妃跌倒极有可能滑胎,而孕妇体质虚弱,疲倦乏力是常见之事,那人还真会隐藏自己。幸亏杨太后对待长子嫡孙的无微不至之照料,特意安排太医谨慎负责,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封锁消息,将秀芝殿的宫人一一盘问,最可疑的是一个被清兰殿赶出的宫女,严威之下,宫女招供,而那人就是前些日子在清兰殿行窃之人,她心惊胆战,只说自己是被皇后以家人的性命相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盛怒,皇帝带人前往清兰殿兴师问罪,杨太后拉着柳妃一同跟着去。 杨太后命人搜屋,宫人搜出一只扎满银针的人偶,呈于皇帝面前,人偶之上清晰可见“柳梦茹”三个字。 张益谦眼神阴狠,注视着阿濛,一掌便扫了过去,阿濛在茫然中毫无意识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了几滴鲜红,褫夺了两颊胭脂的光彩,她内心沉重地听着张益谦细数她的累累罪行。 最后张益谦理直气壮问她:“知罪否?” 阿濛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她抹掉血,缓缓站直了身体,面不改色地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的眼睛透着真诚,认真看便知她的无辜,然而,张益谦眸之所向在别处,她总归是无足轻重的。 “柳妃娘娘,这是你第一次见我吧?”阿濛眉梢轻扬,向柳妃所处的方向挪动。 柳梦茹心虚地低下头,皇帝以为她害怕,迅速将其护在身后,狠狠地盯着阿濛,视她如瘟疫一般,阿濛的步伐被镇住了,她冷笑一声,目光透过黑暗,定格在窗外的几株青梅。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你入宫的那一天,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吧?” 柳梦茹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看着这个已经崩溃的女子。 “皇上说我不配当个皇后,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幸被言重。我若还算个名副其实的皇后,就该在你进宫的时候好好给你来个下马威,免得教你尊卑不分,持宠而娇,可我从没有打扰过你,今天还是我第一次与你讲话,不过你倒是很不屑。” 柳梦茹没有回应,阿濛心急大吼:“你为何要诬陷我?” 柳梦茹有些掩饰不住窘迫。 杨太后急忙打破阿濛的气势,“将皇后打入永夜宫,由禁军护卫看管!” 阿濛心下一惊,转身看向张益谦,她最后一次寄希望于他相信自己,然而一切如梦幻泡影。 “她的心很纯净,不像你,心中满布蛆虫!”他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拂袖而去,身后阿濛被禁军带走,他的身影渐渐在她的视线中消失。 “我的心早就没了!” 永夜宫是冷宫,那里不知死了多少嫔妃宫娥,夜里总是阴风阵阵。 阿濛被独自关押在一处满是蛛网尘灰的房子,禁卫连灯也不给她掌,寒风透过破烂的窗户吹彻她的衣裙,她冷得缩成一团,席地而坐,她的心更寒。 一道黑影挡在她的面前,是杨太后,阿濛抓住她的手,摇晃,“母后,你为何不救我?” 杨太后垂眼看她,“阿濛,你知道吗?你为何一年多都没有孩子?” 她一副蔑视的姿态让阿濛不安。 “在你的饮食里也有一种慢性的药,能让你受不了孕,这种药你母亲曾经用在别的嫔妃身上,而哀家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杨太后一字一句都超出了阿濛的意料,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女主比较憋屈 第7章 四面楚歌 王若和梁诚立在一旁,皇帝在寝殿里来回走动,他内心焦灼,忽然他定住眼睛看向一处,那里是他保存那封信的地方,迟疑半刻,思虑再三,他将信打开。 “真是她杀了皇祖母!难怪那日朕能闻到祖母身上的桂花之香,她果然心肠歹毒!” 王若深思,觉事情仍有蹊跷,见皇帝欲匆忙行事,出声制止:“皇上,臣认为此事不宜冲动,且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张益谦将宫女所说芸茗杀害太皇太后之事说与此二人。 梁诚也劝皇帝从长计议,“此信一旦公之于众,难免会引起周家与皇室一番波折,毕竟当年周诺与先皇矛盾深重,而芸茗公主与周诺的婚事是先皇所赐,周家或许还会怀疑周诺之死是先皇授意,芸茗只是替罪羔羊!” 皇帝深觉梁诚此话有理,“朕不会提起此信,不过光是杀害太皇太后和蓄意谋害龙子龙孙这两条罪名,足以让芸茗千刀万剐,想必周家现在也恨不得早扔了芸茗这个烫手山芋!” 于是皇帝下令三日后处斩芸茗和……阿濛,让她们多留三日也算是他的情份了! 王若和梁诚对弈,梁诚执黑子举棋不定。 王若看着他:“唉,这世事如棋错综复杂,往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梁兄为何要帮芸茗公主求那三日阳寿?” 梁诚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回答他:“像芸茗这种行事谨慎的人怎么会露出这般多破绽?而且那日皇帝与阿濛皇后对质,在下在场,她说她没有做那样的事,言辞恳切,眼神坚定,或许她真是被冤枉的!你说我们这种朝堂之人该不该管这宫围之事?” 王若执白子打吃,“不,芸茗有大用之处!我们该去查一查!” 午后,西风纵,皇帝想去看看柳妃,穿行于细柳廊中时,一首曲子随风而来,女子的声音凄婉,箫声悲凉。寻不到人,只听见:空山新竹翠,孤月晚梅寒…… 曲词中透出一份苦涩,让他想到了阿濛,张益谦齐整的头发有些凌乱,他问梁诚:“这是什么曲子?” 梁诚回答:“这是青梅调,据说是民间一位弃妇所作,在勾栏瓦肆里传唱!” “勾栏瓦肆的曲子也能进宫?你将他们捉了!”他怒着说,“回去!”转身回到了宣勤殿。 梁诚带着王若进了宣勤殿,手里握着一支玉箫,不言而喻,方才吹曲的便是他。 张益谦摆手让无关人等退下,然后睥睨着说:“王若,你搞什么鬼?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吹的曲子在映射什么?” 王若说:“这曲子阿濛皇后常常哼唱,皇上竟一次未曾听过?” 张益谦用力拍了一下桌案,以示警告,“王若,后宫的事与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王若跪下,拱了拱手,“臣吹这曲子是为了将皇上逼回宣勤殿以便禀报一些事情!” “什么事?”张益谦不耐烦地问。 王若不紧不慢地讲:“皇上说阿濛皇后不好,可臣看到的却不是如此!” 他把皇后曾宽恕偷窃金簪的宫女一事告知皇帝。 “阿濛皇后处事很合规矩,有罪必罚,但丝毫不吝啬恩惠和仁慈,臣眼中的皇后和皇上形容的大相径庭!” 他还故弄玄虚让皇帝宣舞乐进殿,旁人自然不会对乐队起疑,以为他们只是去鼓瑟吹笙的,而乐队中混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昨夜在皇帝面前揭露皇后阴谋那位宫女。 宫女单独进来了,跪在地上,喊了几声:“冤枉!” 皇帝大惊,“你替何人说冤枉?” 王若在一旁解释:“这便是方才所说的那位宫女!她自然是为阿濛皇后喊的冤枉!” 宫女双手将那支金簪子举过头顶,低着头说:“阿濛皇后是被诬陷的,她曾有恩于奴婢,奴婢却恩将仇报,有罪的是奴婢!”因愧疚,她眼中已渗出泪。 “说!你为何人做事?”张益谦着急着问,宫女抬起头说:“是……是太后,如若奴婢不做,太后就会杀了奴婢的家人!” 原来太后听闻那位宫女因偷窃被杖责还被赶出宫中,以为她会对皇后怀恨在心,是个很好的人选,又因为她曾是清兰殿的人,很方便诬陷阿濛。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他把其他人都赶走,留下那支金簪子。张益谦认得那支簪子,曾经他常常为阿濛戴上,自他们吵架,阿濛就没有再戴了。 簪子依旧光亮如新,而他的心已蒙受风尘,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母亲会这般对阿濛,这般对自己。 芸茗得知发生什么,正深思前因后果之时,杨太后迈着步子走进来。她笑成小人得意的模样,芸茗自然晓得了谁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杨太后带了几个人,皆是她杨家的人,令禁卫退至远处。 她挺腰抬头,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从芸茗身边走过,然后端坐在正位,如今乾坤颠倒,身份调转,真令人唏嘘不已。 芸茗咬着牙,握紧拳,把怒气都集中在言语中:“杨曦月,你竟敢这般对我!” “我为何不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走到山穷水尽了!”杨太后漫不经心地整理袖口,很满意现在居高临下的感觉,“不明白吧,哀家给你解释一下,免得让你死不瞑目!” 她走近芸茗,以防距离太远对方听不清自己的话,而且,她很想仔细看看眼前这个人发抖绝望的样子。 “从何说起呢?噢,你当年与太尉周诺成亲之前就和侍卫萧文轩暗结珠胎,几年后周诺发现你们的龃龉之事,你为掩人耳目对他暗下毒手。宫中有种秘药〔醉生梦死〕,中此毒,不会立刻发作,人也没有丝毫感觉,而濒死之时飘飘欲仙,如入极乐,毫无痛苦,不闻气味任何医者也查不出来异样。这药只有你,先皇和太皇太后知道。” 她看着芸茗苍白的脸色,不遗余力地挖苦:“你将施毒用的银针浸于桂花浆中掩盖它本身的奇臭无比的气味,那日你计算好时辰,趁着周诺熟睡,向他头部用针,待他醒来后行马安陵道,因中毒坠落而死,正值秋天,安陵道桂花遍开,香气浓郁,没有人会对他身上的人桂花香起疑,更何况,一般下葬皇亲国戚都用檀木之材,你却否决旁人的劝告以周诺喜爱桂花为由将他安置于桂木棺材中,一切都显得神不知鬼不觉!” 芸茗静静承受着暴风骤雨,腿有些无力,“你又是如何得知?” 杨太后笑了笑,继续她酷刑般的言语,“先皇临终之时将一封信交给益谦,信上的内容哀家有幸得见。信里面还夹着另一封信,是你写给情郎的,也就是阿濛真正的父亲!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证据,足以让你与周家的关系土崩瓦解,恐怕他们要是得知真相,会急不可耐对你磨刀霍霍!不过现在他们也急着跟你撇清关系!” 她的话比刀子还狠,刀刀捅进芸茗的心脏。 她绕着芸茗一圈一圈地转:“至于赵家早就怀疑是你杀害太皇太后,他们总该不会来救你。还有,太皇太后也是因醉生梦死而仙逝的!那枚银针上刚好布满了桂花香气!不错,这是哀家的手笔,没有太皇太后,看谁还能护你?” “你个毒妇!” 芸茗疯了似的伸出手想掐住她的脖子,却被另两个人钳住四肢,压跪在地上,她的脸上青筋暴起。 杨太后看着她龇牙咧嘴,很满意地笑着,“益谦与先皇约定未到时候绝不看那封信,然现在正是不得已之时,哀家就坐等益谦亲启那封信,坐实你杀害太皇太后的罪名,你就等着被处以极刑吧!” “你不怕我将你方才所说之事告诉皇上!”芸茗冲着杨太后吼了一声。 杨太后不屑一顾,“你觉得皇上信你还是信他母亲?到时他只当你挑拨离间,反咬一口!现在哀家要让咱们的关系和所有的痕迹都消失!”所有的掌控权都在她那儿,她不急于杀芸茗,为的是好好折磨这个将死之人。 芸茗朝这个恶魔淬了淬口水。 杨太后躲开,狠狠地瞪着她说:“你现在就像厕中之粪,令人大倒胃口!” 芸茗发笑,瞥了她一眼,“那杨太后围着我转,还叫个不停,就像只黑苍蝇,人见人嫌……”她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便受了一个耳光。 “周围都是你的仇人,你死到临头了,还这般嘴硬!”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呀 第8章 大梦初醒 世事变幻莫测,张益谦在梦中迷失方向,他迫切地想要找寻心灵慰藉。 已近黄昏,他再次穿过细柳廊,到了秀芝殿,拥抱他认为的最后一方净土。 早早用了晚膳之后,他无意间翻看柳妃所写的诗作,“孤星冷月无眠道,疏影稀风断肠桥”这句竟如此熟悉,不过,他没有在意。 离开柳妃处不久,圆月便高挂空中,张益谦驻足观天,猛然又想起那句“孤星冷月无眠道”,这不是朕所作吗?“疏影稀风断肠桥”恍惚间他像是悟到什么似的,问身旁的梁诚:“紫桑曾有柳姓大商吗?” 梁诚觉得奇怪,回答说:“没有!” 张益谦咽了咽口水,很苦。 张益谦大步流星折返秀芝殿,揪起那怀孕母亲的手,大发雷霆:“你当年选择跟随朕,是因为在桑山矮桥那里你躲起来偷听,那时你就知道朕是太子了,对不对?” 柳妃知道早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些,不过没想到风雨来得这般迅猛,她不语,也不敢看张益谦的眼睛。 原来这里也是污秽之地,张益谦将那句诗从诗本里撕出来,失望地甩在杨妃的脸上。 杨妃跪在地上央求:“不管怎样臣妾爱您,臣妾不想变成第二个被您嫌弃的阿濛!” 他背过身去,闭着眼说:“如果你真的爱朕,就给朕说实话,阿濛的事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 柳妃将太后安排她紫桑引诱张益谦和陷害阿濛的事无所保留地说了出来,张益谦听完,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荒唐之极。 后来他又问:“你从何而来?” “青阳的一个乐坊。”柳妃跪了很久,身子有些吃不消。 所幸她说了实话,张益谦不多加追究,希望她缄口不言,他怅惘而去,杨妃已腿麻得站不起身。 宣勤殿王若和梁诚侯旨,王若抬眼望着门外朦胧月色,感慨:“守得云开见月明!太皇太后的死估计也跟杨太后有关。” 皇帝来了,“嘘”梁诚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王若收起了猜测之心。 张益谦问二人:“朕现在怎么办?” 王若和梁诚相视,内心的决定达成一致。 梁诚启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臣以为皇上该去见一见芸茗公主。” 张益谦确实不敢也不愿亲口去问母亲,他的母亲不是这样子的,不是那个杨太后,不是…… 梁诚在宫中兼任禁军要职,为避开杨太后的耳目,皇帝和王若打扮成禁军兵士。 门外守卫的禁军被梁诚带的人替换,他领着皇帝和王若进了清兰殿,门吱呀一声响,坐在殿内的芸茗看着三个人披着月光走了进来,梁诚身后那张脸让她有些错愕。 皇帝摘下军帽,坐在她身旁,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被张益谦抢了先机:“你有没有杀皇祖母?” 张益谦显然是瞒着杨太后来见她,说明他已起疑心,芸茗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若我告诉皇上太皇太后是你母亲所杀,她偷看了那封信,皇上可相信?” “朕不信,除非她亲口承认!”张益谦此话说得有气无力,他如今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母后现在怕是在我府上搜集信件?就是这些年来,我与她往来的信件。”她走到烛台边上,点燃了那几支被风吹灭的红烛。 室内亮堂了不少,张益谦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诧异地问:“什么意思?” 芸茗俯身靠近张益谦,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皇上大概是还不知道我与你的母亲可谓一丘之貉,可以说没有我芸茗苦心经营,哪来的你这个皇帝,你的母亲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些书信有可能是你伪造的?”张益谦拨开了她的手。 芸茗心知除非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他不会信。 “还记得骆岭行猎在骆水河畔的事吗?蹲着喝水还是弯腰喝水,你从那本兵书上学了不少吧!那时我与赵岭猜到皇兄的本意,便让赵岭带了那几本兵书给你,叮咛你母亲务必让你记住那处!” 霎时间风云骤变,空中一声惊雷,张益谦心中震颤。难怪那段日子他看那几本兵书,几次重新拿起阅览,书都是翻到那几处,他想不记住都难。 正当张益谦陷入回忆时,芸茗接着讲:“先皇经过此事才选你作为储君,不然太子可能就是九皇子了,他比你年幼,但他的才学和胆识不在你之下。”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可他听得十分清楚。原来他以为父皇是赏识自己的能力才委以重任,没想到自己的皇位也是不择手段暗夺而来的。 门外负责放哨的几个禁卫大叫:“参见太后!”打破了殿内一时的沉默。 王若和梁诚拉起愣住的皇帝往木雕屏风后躲去。 太后让守在门边的禁卫退下,门就被用力拍开了,“赵岭在哪里?” 芸茗知道她不会放过任何人,幸好躲过了,她松了一口气,道:“怎么书信找到了?人也杀了不少吧!赵岭怎么也算得上皇帝的授业恩师,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王若和梁诚看着皇上,屏风外的对话让他的脸灰暗无光。 接着又听见杨太后说:“阿濛的命在哀家手里,如若你说出赵岭在哪,哀家会将她的罪责推到你身上,保她长命百岁!” 真的是她的声音,皇帝揪着衣袖已经耐不住了,只听见咣当军帽落地,王若拦都拦不住,他冲出去绝望地看着他的母亲。 杨太后被突如其来的现实吓了一跳,芸茗则哈哈大笑,还真是有趣! 正当杨太后惊魂甫定时,张益谦的话就已出口:“皇祖母是不是你杀的?” 杨太后缓了过来,大言不惭地回答:“是!太医说过她活不过冬天,早死还是晚死都一样,我不能错过桂花时节。我给她用了醉生梦死,起码让她舒舒服服含笑而去!没了她就没人再会护着芸茗!” 她目不避闪,脸无愧色,真令人害怕! 芸茗公主趁机落井下石:“你的母亲平日里温顺得像只绵羊,可咬起人来,又狠又准,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多年来我小心谨慎,没想到却毁在了自己一手培植的危险里,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太后激动地抽出旁边的剑,隔空以剑锋指着芸茗大叫:“你闭嘴!”她不知道皇帝知道了多少真相,不过也应该知道了不少。 芸茗索性不说话,反正现在狗咬狗,她大可作壁上观,隔岸看火。 皇帝卸掉了杨太后手中的剑,掷在地上。 “母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年,哀家进宫之前是乐坊的艺妓,她,芸茗公主把我们这群艺妓送入宫中,迷惑皇上,哀家得了先皇恩泽,有了你,但是没有享受几天好日子,她为了讨好李贵妃,就向先皇进谗言,说哀家曾是低贱的艺妓,先皇疏远了哀家,哀家孤零零地怀着你,冷冷清清地过日子,花开花又落,那段时间持续了五年。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杨太后倾诉所受的折磨,她看着无措的张益谦,一口气将多年埋在心里的话全都吐露出来。 “后来她与李贵妃决裂,在后宫选定了你,她认为你奇货可居,所以又启用了哀家这个弃子,不过狡兔三窟,她为自己准备了好几条路,暗地里与我联络,明面上又与其他妃子有联系,随时又会再次将我们舍弃,如若不是她看中哀家软弱可欺又无娘家依傍可以任由她操控,那如今稳坐江山的就是陈太妃的儿子张益允了!” 鼻子已经酸了,杨太后轻轻擦掉眼角的泪,“哀家做了她二十年的牵线木偶,已经受够了,那些日子做了坏事,食不能安,夜不能寐。所以哀家再不能让你受她的摆布,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玩火自焚!” “芸茗,如果没有那封信,哀家都不知道怎么摆脱你,真是可笑,你的皇兄临了临了还是防着你,皇家到底没有骨肉亲情可言!” 芸茗忽然又被她捉住了痛脚,心中很不是滋味,“说得对,皇家无父子何况兄妹,我与阿濛的生父相恋,周诺贪恋我的姿色向皇兄施压,皇兄不顾我的感受逼我下嫁,以刀兵挟持阿濛父亲,待我成亲后,又将他发配边疆,几年后我才知道他已死在了那个苦寒之地。那时我就已经意识到了权力是多么重要,他们有了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想逼谁就逼谁!想杀谁就杀谁!我曾经被权力和执掌权力的人操控了人生,所以我要复仇,向权力复仇,把它变作自己的奴隶,去操控别人,特别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绝对的操控权时,你才知道这一切充满了快感!我又有错吗?” 芸茗张大了手臂,就像把无尽的权力都揽入怀中。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坚强背后往往是脆弱,不管是自己的母后还是姑母,抑或是自己,事到如今,爱与痛皆凌乱不堪,一片混沌,三败俱伤。 张益谦瘫坐在地,他已经不知道该去怪谁,还能怪谁,怪只怪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殿内的空气太过沉闷,杨太后早就受不住,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儿子会对自己怎样,她带着人逃离了清兰殿。 门外又是一道闪电,芸茗担心在永夜宫的阿濛,焦急地说:“皇上,我造的孽自食其果,如果你要杀我可以,但请你放过阿濛,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错,她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那些权势!” 张益谦心中又生疑问,转过脸来问芸茗:“你与母后的事情怎么会不早告诉朕?” 芸茗语气稍有缓和:“你母亲求我,等你当上皇帝才让你知道一切,就像我一样,从不打算将那些勾当告诉阿濛,让你们单纯地成长和交往,拥有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爱情。她爱护子女,我感同身受,的确让我动了恻隐之心,况你的自尊心和傲气根本就不允许你接受别人施舍般的提携,而这样做还能让你表现得更为自然,于是我就答应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可后来皇兄和母后相继离世,我处于悲痛之中,一时也不想提此事,之后我跟你母后提起,她以你初初登基,又遇国丧情绪不稳为由而推辞,她承诺会亲口告诉你真相,而我从未怀疑过她,及阿濛对你已至肝肠寸断的地步,昨夜我才决定要当面亲自与你谈谈,哪料今早我却是自投罗网来了。” 张益谦表情凝重,忆起了与阿濛的种种过往,他悔恨自己竟被蒙住了眼,看不出她的一片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评论呀!(虽然没人看,尴尬~哈哈哈坚持) 第9章 珠沉玉碎 “阿濛,阿濛在哪里?永夜宫!”张益谦像箭般在雨中穿梭,到了永夜宫全身都湿透了。 永夜宫宫如其名,暗无天日,就连他也被这种阴森吓到。他打开门寻到阿濛,当时她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张益谦命宫人把每一处都点亮。 他擦干手上的雨水靠近阿濛,轻轻道了声:“阿濛,对不起!”他蹲下来微微触碰她的手。 阿濛却像受惊的小鹿对他又推又踹,“鬼啊!别过来!” 她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把身体往别处缩,张益谦想让她安定下来,便一把将她抱住,阿濛却被吓晕在他怀里。 太医来了,看了阿濛的情况,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她得了失心疯!” 张益谦悔恨地罚了自己一个耳光,明明该疯掉的应该是自己。 阿濛见了他还是大喊大叫,只有在她熟睡的时候他才能靠近。 清兰殿内,阿濛已经睡着了,他坐在床沿,轻缓地抚摸她柔软的乌发,安静地看着那微微翘起的睫毛,秀气的鼻子,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端详她,他一遍又一遍温习和描摹她的样子,一想起那个在青梅花下调皮的小女孩,就不知不觉痴痴而笑,旁人如若瞧见,准以为又疯了一个。 夜深了,芸茗把他赶走,他也不恼,坐在门口呆到了子时,没让任何人打扰。 第二日,张益谦将所有罪责推到芸茗身上,阿濛皇后无罪释放,但芸茗公主对国有功,又念及其护女心切而一时鬼迷心窍,功过相抵,故废除公主身份,将公主府改为安然居,供阿濛皇后养病居住。 芸茗很识趣,坦然接受,她想只要阿濛好好活着别无他求。同样,杨太后也懂礼数,皇帝给了台阶下,她也不再闹腾,只是母子之间横着太皇太后的事,不再如初。 芸茗一出事,周家立马就把她弃了,推出新的几位话事者,只是内讧之声不绝。 赵岭现身了,安安稳稳地回到府上,到底还是顾及自己的亲表妹,于是未停歇几下脚就赶着去安然居。芸茗在房中照顾阿濛,赵岭进来了,“你就打算这样算了?” 她府上几百门客皆跪在门外,她不敢面对他们,尽管她当初所谋不义,然他们真心追随自己,毕竟这也是一场辜负,“大势已去,追悔莫及!罢了吧!” 赵岭看着她,又看着阿濛,一瞬间拘着的手便垂下来,懂了,他走出去遣散了所有人。 皇帝几乎每天都来看他的皇后,只不过不想再刺激她,都是躲在暗处。 被困在深宫里很久了,四周都是围墙,能把人困死憋死,阿濛就像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鸟儿,她整日缠着芸茗说要去骑马,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母亲带着自己自由地驰骋于天地之间,她虽疯但依然记得这种感觉,她还记得自己那匹千里良驹汗血宝马。 那日,天气闷热,她放火烧了房子,趁乱骑着汗血马,消失在随后下起的滂沱大雨中。 雨三天不停,江水涛涛,奔流不息,他们能找到的只是随波而逝的衣物以及在江岸边低头啃食青草的马驹,阿濛怕是已经珠沉玉碎,魂归九天。 “她走了,母亲满意了吧!”杨太后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时,他如是说。 “她已去,皇上该另立皇后了!”她不为动容,毫不忌讳地言:“后宫之中唯柳妃有孕,于社稷有功,当立之!” 张益谦摇着头,“你明知她出卖了你,还要选她,不过就是因为她无权无势,很好控制!母亲您讨厌芸茗姑母,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她那样的人!那这样您是不是也该讨厌自己!” 柳梦茹,也只能止步于贵妃,他张益谦的皇后永远只有阿濛一个。 公主府哀嚎满天,芸茗晕死过去好几次。 “当年周诺死了,阿濛那么小,周家豺狼虎豹,我生怕什么风吹草动就能要了她性命,我当她如珠如宝,不曾想最终还要这样更加惨淡的收场。”她守在阿濛的衣冠冢边上痛哭。 张益谦的心碎成八瓣,泪水中掺着爱与悔,他这一生永远都欠着她。 芸茗终未寻到阿濛,生无可恋,死志已成。 她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在空中晃着银光,一个幅度下来,将要刺入心脏,握着匕首的手突然被拉开,张益谦打落匕首,跪在她面前。 “姑母!求您不要寻短见!” “我这一生寡亲缘薄情缘,阿濛父亲,我的母亲,阿濛皆因我而死,我的哥哥临终也不肯放过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用一种万念俱灰的眼神看着他。 “不,姑母!” 张益谦跪着挪向芸茗,握紧了她的手,“您一生都在爱着阿濛的父亲,思念着他,他为他的爱情而牺牲,他该是无悔的!皇祖母对子女慈爱,您虽心狠但对她却十分孝顺,她不会怪您!您爱护阿濛,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让她能快乐幸福地长大,她的爱情是葬送在朕的手里的,这罪该算在朕的头上!至于父皇他亲口跟朕说他对不住你,也许他一直都想化解你们之间的矛盾!您这般模样他们泉下有知都不会安心的,您要朕如何向阿濛交代,朕不能再欠她了。” 张益谦想极力挽回她最后一丝被命运剥夺的生气。 她的脸有了些血色,“皇兄他……” 王若行了个礼,“公主,先皇不将你的事情暴露,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顾念太皇太后,他心中有你们的兄妹之谊。不然,他就不会只将信件交给皇上嘱咐必要之时才可开封,而是会直接告诉皇上。” 张益谦将怀中的信掏出来,打开呈给她,“父皇在信上说要对你心存宽厚之心,无论如何都要从轻发落。” 芸茗怔了怔,从坐榻上滑落,扑通跪在地上,“皇兄!” 梁诚在侧又作了一番解释,“当年周诺死了,先皇觉得与其让周家再出一个周诺,倒不如让您当家,毕竟她知道您恨周家,无论如何都不会真心帮他们,所以您才会养了那么多门客。这封信其实并不是为了防备公主的,而是为了防备周家。周家一旦周家有什么大动作,这封信就能够拉拢您,让您倒戈相向。” 芸茗抬眼望着皇帝和他的肱骨之臣,“皇兄很聪明,只是没有遇到像你们这样的臣子,皇上你必定能有所成,我到底没有看错你!扶你当皇帝倒算是我唯一做得对的一件事!” 张益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朕曾经以为女人应该站在男人的身后,受男人的荫庇和爱护,可是没想到朕所受的恩惠和拥有的一切都是来自女人,真是莫大的讽刺!姑母,以前的事我们暂且放下,以后益谦会代替阿濛好好照顾您!” 说罢,他起身将那封信付之一炬,一阵烟散皆化作灰烬。 芸茗把皇帝和两位臣子赶出安然居,伴随着辱骂诅咒,外人自然都觉得芸茗恨死皇帝,其实这只是他们合谋演的一场戏,为的是使周家觉得不必担心知道太多事情的芸茗对自己家族有什么不利,从而放下戒心。 从安然居出来,王若就跑到回雁楼喝酒去了。自从他和温雁合作创作了《青梅调》,两人越来越熟络。今日完成了大计的一大步,他有些高兴不小心就喝高了,说了不少大话,温雁一听他提到阿濛皇后,就急忙带着他到楼上让他醒醒酒。 待他酒醒,温雁叉着腰问他:“王大人不要命了?得罪了杨太后还满大街宣扬!” 七分酒醉三分清醒,王若还记得自己一些只言片语,挠了挠头表示不好意思,随后又很轻松地说:“无妨,鄙人还有用处,她不会对我怎样!毕竟所谓过河拆桥也要先过河,才能拆桥,为了她儿子她一定会忍,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忍了,芸茗她都能忍,忍我不在话下。” “嘿,你还挺得意,那要是到时候她卸磨杀驴了怎么办?”温雁饶有兴趣问他。 他摆了摆手,“到时候溜之大吉呗!” 芸茗和张益谦联手,日常消息仍是由赵岭住所和芸茗府之间的暗道传送,就像当年一样,这条暗道周家并不知道。 芸茗对周家知根知底,又有王若和梁诚两个智囊,想要将周家连根拔除简直易如反掌,收网的时候令所有人猝不及防,不过几年,周家覆灭,皇权加固。 后来芸茗恢复公主身份,站在高台上似笑非笑跟自己的侄儿说:“我昨日还是叛国罪臣,今日就成了护国功臣,这几年你待我比太后都要好,看来反客为主的可不只你一个!” 这话着实让张益谦哭笑不得。 阿濛维系着芸茗和张益谦之间的关系,他们常常坐在一起谈论她的女儿,他的妻子。 皇宫和公主府时常响起那曲《青梅调》,一遍又一遍。 春又来,花开了,故人却不在,皇帝在那棵青梅树下坐了好久,手里揉碎了一片又一片青梅花。 第10章 雪泥鸿爪 梅岭,大夏最南边,有天险为屏障,梅岭以南蛮族林立。 梅城,南方富庶之地,萧满七年前举家迁居至此,膝下有两子一女。三年前长子和次子一起到了青阳为官,身边独独留下一个女儿和两个孙儿。萧满萧仲平是文武全才,还是杏林妙手,长子文才出众,次子武艺超群,女儿萧忘则继承他的高超医术。 清风堂,背临江水,前对街市。 萧忘正蹲着给一个崴了脚的媒婆上药。 媒婆侧着头问:“小萧大夫,我这脚如何?” 萧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笑着说:“不碍事,只要王妈妈你别挨家挨户上门给人说媒,休息两天就好了。” 王媒婆心中有些沮丧,习惯性左点头右点头地说:“年轻的时候给人说媒是为了糊口,现在倒是生活不愁,可一天不撮合好姻缘一天心里难受!” 萧忘给她包扎好了,站起身来整理方才卷起的衣袖,又笑道:“那你瞅瞅这里边有你想说媒的人吗?” 王媒婆敏锐的眼睛在清风堂四周打转,“周围都是病秧子,有什么好的……” 突然她伸出手指对着萧忘:“咦!你啊!”说着便把萧忘拽到身边坐下来,“王妈妈给你说个媒吧!其实我注意你好久啦!” “啊?!”萧忘被吓得连忙说:“下次再谈吧,那边还有许多病人等着我呢!”萧忘迅速逃离王媒婆的魔爪,还特意离得远远的给其他人看病。 王妈妈铁了心要给小萧大夫做媒,脚好了之后就急急忙忙去清风堂施展嘴上功夫,不料却扑了空,原来萧忘坐诊,每六日休息一日,这会儿在清风堂后院水榭边教大侄子和小儿子读书写字。 趁着堂里萧满不必接待病人的时候,她悄悄问了句:“萧大夫,您老替病人着急,就不为您女儿的婚事着下急吗?” 萧满有些吃惊,不过转而又想女儿这般年纪还未成亲总会有旁人说闲话,也难怪!他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随即说:“王妈妈,这事还得忆之她自己决定!” 王妈妈舒了一口气,心想萧大夫不拦着,这事就好办啦! 十二岁的大侄子萧敦专心看书,萧忘则握着两岁儿子萧墨肉肉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着练字,没多久,小娃娃就合上了眼。 萧忘笑着叹气,“罢了,睡去吧!”她一把将儿子抱回卧房。 不多时,王妈妈就来到水榭边,靠得很近时萧敦才猛然发现,“你是谁啊?看病的话在前堂,我可以领你去!” 王妈妈摆着手,一脸尴尬:“啊?不是,我是来看人的!” 她低头看了看几案上的字,夸赞道:“这是小公子写的字吧!苍劲有力,气势不凡!好一个男子汉!” 正巧,萧忘出来了,看见王妈妈的背影,正转身想要回去。 “错了错了,这不是我写的,是姑姑写的!”萧敦指着王妈妈身后,大叫:“她就在你后边呢!”这下,萧忘不得不应付王妈妈了。 萧忘把萧敦支走,让人在桌上摆上了些许茶点,然后以僵硬又牵强的笑容面对着王妈妈。 王媒婆拿着萧忘写的字,惊叹地说:“我还以为这是个男人写的字呢!小萧大夫你恐怕是我王妈妈见过的最特殊的女人,普通的女儿家都是在家里绣花做饭等男人,而你不同,你的本事大,会看病懂诗书还能打架!” 听见打架这般的词用在自己姑姑身上,实在滑稽可笑,躲在暗处的萧敦捂着嘴也挡不住笑声,萧忘厉声呵斥:“敦儿,还不走!” 萧敦被彻底撵走了,王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小萧大夫你谈吐不凡,用打架这词形容确实不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女装时候的样子,可眉眼中还是藏着一股英气!” 为了行医方便,萧忘坐诊的日子都着男装,在家休息的时候皆穿女装。 萧忘实在听不下去了,想打断她的话,可王妈妈不管不顾继续说下去:“我说媒时都形容聪明女人为蕙质兰心,而你的气质比这个词还要强烈很多,非得要用芝兰玉树才行,若你是个男子必定会让很多女子倾心!” 她越说越离谱,萧忘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看你啊,就是因为太有能耐了,寻常男子都难入你眼,把自己耽搁了这么久!不过没关系,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萧大夫可没有意见,就看你喽!” 萧忘摇了摇头,又笑了,“我恐怕要让您无功而返了!” 王妈妈不解:“何意?” “七年前我失忆了,连自己是谁?多大岁数?都不知道,万一我是杀人犯,或已经成过亲,还是什么别的!这要是成亲以后出了什么事,我成了祸害,而这个媒是您撮合的,您脱不了干系吧?” 这些事一直以来只有她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不过为了吓退王妈妈只好都说出来了,倒真让王妈妈一时无措,两个人对着江水看了半天。 周围开着桂花,香气浓烈,空气中弥漫着甜味,可是萧忘的记忆却很淡,其实哪怕记忆里充斥着苦涩她也愿意,毕竟总好过几乎一无所有,可事实是偏偏寻不到任何的痕迹。 王媒婆也不提说媒的事了,只是宽慰了她几句,便径直出去,萧大夫和大侄子看见王妈妈时只听见她一直念道可惜了,可惜了! 萧忘正想得出神,房文轩和程云度过来了,在桌上搁了几本兵书,就坐下来自顾自地斟茶喝水,毫不见外。 房文轩见她一言不发,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哎,忆之你发什么愣啊?” 萧忘拨开他的手,“哼!你们两个狐朋狗友又来蹭吃蹭喝啦?” 程云度八卦地问:“你火气还挺大,王媒婆惹你生气啦?” 萧忘言辞躲闪,“没什么!” 那两人知道萧忘失忆的事,也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三人都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程云度才又开口说:“你大哥叫萧愈,字退之,二哥叫萧锐,字厚之,名与字起得相得益彰,你则仿照他们,给自己起了个名叫萧忘,字忆之,那么你是要忘还是要忆?” 房文轩接着话尾继续言:“你过去的记忆都封存在江水底下,你打趣说自己从水里来,只有六七岁。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有些孤独是隐藏不住的,起码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忆之,都已经七年了,不要太执着过去。”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没有想着自己失忆的事儿,我也只是好奇想知道罢了!换作是你,也会想知道,这次王媒婆一番折腾我这心里的难受突然间陡增。算了,不提了!” 萧忘摆了摆手,故意岔开话题:“对了,司马没来?” 程云度回答:“最近他府衙公务太多,抽不出空!这些兵书,他托我们带给你的!” 萧满过来喊了他们一声:“该吃饭了,各位!” 不多时,宴席上尽是一番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今朝有酒今朝醉,所有烦恼皆抛诸脑后。 冬天,南方青梅花提前开了,司马祯在十全酒家的梅馆点了酒菜候着,房文轩,程云度过清风堂邀萧忘去吃酒,大冬天怪冷的,喝口酒能暖暖身子,更何况酒瘾上来了,萧忘一口便答应,立马就跟他们走了。 萧敦轻轻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又把弟弟扔给我照看,我也想喝酒!” 萧忘进了十全酒家,便被带到了梅馆门口,馆外栽满了青梅,萧忘看得头晕,真想扭头就走,她左右打量站在旁边的两位老友:“二位哥哥,你们在戏耍我吗?你们明知我不喜欢青梅花,还来这儿!” 她声音大,司马祯听见了,便出门来迎,“你们站那儿干吗?快进来,我刚温了青梅酒!” 萧忘被拽着进去。 这不仅室外尽是青梅,屋内也插上一株又一株的青梅花,她的位置正对着院子,头更晕了,不自觉地扶额。 司马祯给她递过一杯酒:“今天不醉不归!” 萧忘一个斜眼:“还没喝酒我就已经快晕了,好端端的这松堂,竹居还有兰舍都不去,偏偏来这梅馆!” 司马低头笑了笑,把杯子放在她面前,伸手揪起饭桌中间插着的几株青梅扔出窗外,“这不是想让你克服一下心理障碍,说不定还能刺激一下让你想起什么陈年往事!” 萧忘深闷一口酒,“原来是你的馊主意?!” 司马祯拱了拱手:“对不住啦!这就移至别处。” “哎!不必,不能枉费司马用心良苦,不过你要多罚几杯酒!”萧忘笑着说。 房程二人在一旁起哄,“看来司马不醉,是不能回家去呀?” 馆外下起了小雨,打落了不少梅。 这时,馆内响起了《青梅调》:空山新竹翠,孤月晚梅寒…… 不知为何,萧忘感觉到一种揪心的痛,她痴痴地看着窗外斜风细雨中飘零的青梅花,不觉间,两行清泪便从眼中溢了出来。 整个梅馆的人都听得入了神,司马三人都没顾上看她,曲子过了半段,坐在萧忘左手边的程云度发现了萧忘的异样,揪了揪萧忘对面的房文轩衣袖示意看看萧忘,只见她呆呆地看着窗外落泪,程云度也揪了揪萧忘的衣袖,小声说:“忆之,你怎么了?” 萧忘没有应他,二人顺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看去,程云度叹息:“满园的青梅花零落入泥,伴着着琴声歌声还真是凄凉至极!” 房文轩接着言:“可这也不至于哭得这么伤心呀!” 背对他们的司马祯突然回过身来,程房两人惊讶地看着他,司马一头雾水:“怎么了?”看了眼左边萧忘,心中和那二人一样疑惑。 程云度又晃了晃萧忘的手,萧忘还是没有回应,叹了口气:“我说不来梅馆吧,你偏来!这花落一地那么凄凉,不如苍松翠柏实在!” 他指着司马祯继续说:“得!把人弄哭了弄傻了!司马你自个儿劝吧!” 司马也一时无措,三人静静地等着萧忘回神,曲终,萧忘扯着袖子把眼泪擦干。 “你,你不会真想起什么往事吧?”司马欲言又止,“很苦是不是?不然你不会落泪。” 萧忘低着头,慢慢地说:“那首曲子让我感觉到一种锥心的痛,那么的真实刻骨!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程云度突然想起这曲子的来历,说:“听说这曲子是写给弃妇的?你不会是?” 房文轩拍了拍他,止住他的话:“别胡说!” 司马祯想了想,看着萧忘:“这曲子是青阳来的,说不定你的身世和青阳有关!” 萧忘怔怔地看他,口中念了一声:“青阳……” 第11章 故人复来 当年赵太后亡世,赵家势力被削弱,但又因皇帝无所依靠,只能重用赵家人来与周家抗衡,及至周家覆亡,皇帝又向贪腐的赵家磨刀霍霍,在丞相王若和大司马梁诚的辅佐下,总揽朝权,整个江山就像个赌局一般被重新洗牌。 七年间,休养生息,国库充盈,张益谦心心念念想打北方蛮夷。 皇帝立了柳梦茹的儿子作太子,却迟迟不立皇后,太子六岁,皇帝派人到梅岭请萧满回朝任太傅,教文习武,当初受别人牵连而被贬官的司马祯因政绩突出也一同被传召回去。 启程的前一天,程云度和房文轩在十全酒家的竹舍为司马祯和萧忘践行。 半醉之时,程云度给萧忘敬了杯酒:“要去青阳了,忆之怕否?” 萧忘回敬了一杯,哭笑不得:“哥哥不会真觉得我是弃妇吧?” 在一旁的房文轩插话:“忆之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弃妇,依我看呀,怕是红杏出墙,不要那些什么腐朽的臭男人了!” 萧忘一口酒喷了出来,擦了擦就哈哈哈大笑,司马祯觉得这两人越说越不着边际,命人准备了好几碗醒酒汤。 王温六岁,被酒熏红了脸,回雁楼的客人见温雁走来,连连揭发:“温老板,你家孩子又偷酒喝了?” 温雁放下手中托盘,上前揪着儿子的耳朵:“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好骗!又被人哄着喝酒了!也不知道随了谁?” 刚巧王若下了朝跨进自家店门便看到严母顽儿这一幕,急忙护着王温,揉了揉他的耳朵儿:“对啊!你阿爹好歹也是当朝丞相,聪明才智天下无双!你这般笨也不知随了谁?” 顿时引得哄堂大笑,温雁察觉他话里暗讽,提脚就往他脚上跺。 王若疼得一声尖叫,服软认输,“儿子随我,随我……”他笑嘻嘻地对着怒瞪着的温雁说:“不过不是笨,是敦厚老实,有些好酒贪杯!” 温雁顺了顺气:“你老在他面前喝酒,不学老子还能学谁?”王若让下人将小醉儿抱回房中,随后就推着温雁往内院去了。 温雁还在阁楼上教训王若,长街那头传来《青梅调》,她忽然又转换了话题:“皇上真够虚伪的,当初皇后形神俱在,他不管不顾,不理不睬,现在都走了七年了,尸骨无全,还在假惺惺地装深情!” 王若庆幸她终于停止数落自己,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随意而说:“哎呀,夫人啊!你可真够大胆的,责骂我这个当朝丞相,不过不要紧谁叫我是你夫君!但皇帝可不能随便数落,有些话只是皮里阳秋,不宜外言!” 温雁瞟了他一眼,“嘿,当初是谁大放厥词,说他们不会对你怎样,什么过河才会拆迁,卸磨才能杀驴?现在怕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王若挡了挡脸。 温雁坐了下来,忽然间问:“阿濛皇后长得好看吗?真想看看她长什么样。” 七年了,王若也记不清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皇后长什么样,“心里边干净的人长相自然不差,只可惜造化弄人,生不逢时!” 大街上,萧满一行车马正经过回雁楼,萧忘看了一眼随风飘展的帘旌,醇香的酒味刺激她敏感的嗅觉,“回雁楼,好香的酒!” 带路的一名官员笑了笑,说:“这是王丞相家开的酒馆,这回雁楼的雁字就是她夫人温老板的名字,温老板酿的酒青阳一绝呀!” 司马不解:“温老板?” 官员解释说:“温老板不喜欢咱们喊她王夫人,丞相夫人,要喊只能喊温老板,这是个豪爽的女子啊!不必借夫君的名讳来彰显自己,靠一身的手艺就能让全青阳乃至更远的地方的人认识她!” 车马已过了回雁楼,萧忘仍回头张望,随后对一旁的司马说:“有趣有趣,有机会我们一定要结识一下这个温老板!” 车马继续前往萧大公子府。 萧大公子萧愈,在朝任廷尉,这一下朝就命家人准备酒菜为老父接风洗尘,算算时辰也快到了,抱着一岁的小女儿站在府门口等待,没想到先等来的是二弟中军大将军萧锐,萧锐也抱着三岁的女娃娃,后头跟着夫人和九岁的儿子,两家人互相问了好,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老父亲一行。 不多时,萧满他们终于到了,只听见一声又一声的“爹!”、“爷爷!”,萧满乐得来不及全答应,便被两个儿子搀扶着下了车。 萧敦抱着小墨儿从车里边探出头喊了声:“姑姑,弟弟睡着了,他可沉了,我抱不动,快过来帮帮我!” 众人一听乐得哈哈大笑,萧忘立刻下了马,接过那只熟睡的“小懒猪”。 萧敦跳下马车,就被萧锐调侃:“大侄子,你怎么连小娃子都抱不动,改天二叔多给你练练!” 萧敦摸了摸头,“我是文人,不动粗,以后让二弟抱小墨儿,好让他锻炼锻炼臂力,毕竟将门无犬子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二弟弟!” 说完被他老爹空出的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头:“臭小子!鬼灵精!” “嘿嘿!”萧敦看到了粉雕玉琢的妹妹,伸出两只手,说:“妹妹!哥哥抱,你轻我抱得动!” 小妹妹转身贴近爹爹,表示拒绝,这下又引得大家大笑起来。 青阳令前不久告老还乡,司马祯刚好替代他的职位,府衙公务繁忙,萧忘也很少能约到他一块儿喝酒,平日里也不用问诊,终日无聊的很,带着一群孩子写诗作画下下棋,跑马涉猎放风筝。 一日,萧忘和大嫂嫂文宁坐在凉亭里闲聊,文宁问她:“可有中意的主?” “主?”萧忘笑着说:“嫂嫂,我可不想找主?” 嫂嫂心里急了:“你不成亲啦?过去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想了!忆之!” “嫂嫂,我知道你关心我。” 她站起身来,看着天上高飞的风筝,“嫂嫂!哥哥可从没把自己当成你的主!你又让我认谁做主?这世上能作我主的永远只有我自己!” 可能是因为逆光的缘故,文宁觉得面前这个女子的身影高大而伟岸,沉思间又低头笑了出来:“真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萧忘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头:“什么?” “你真像你爹和你哥哥们!要不是身份所限,指不定那个什么太子太傅、廷尉和中军将军的名字该叫萧忘萧忆之!” 凉亭里传来爽朗的笑声。 萧忘在家里待腻了,想到大街上溜达溜达,趁萧墨睡着,带着大侄子萧敦上街去,后来被回雁楼的酒香牵引身心,不觉间就踏了进去。 她带着萧敦寻了一处靠近街市的好位置点了几个酒菜,小二给炉子点了火,青梅酒被先端上来,放在炉上温热,不多时,酒香渐浓,菜也陆续上完了。 萧敦眼睛扑闪扑闪的,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姑姑,我可以尝一口酒吗?” 萧忘假意瞪了他一眼,随后转了态度,小声说:“只准喝三杯,还有不能跟你爷爷讲!” “我保证!”萧敦激动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给姑姑和自己倒了满满两杯青梅酒,“小侄敬姑姑一杯!” 萧敦说完,便浅酌一口。 萧忘拿起酒杯,欲一饮而尽之时,回雁楼对面的舞馆里传出了《青梅调》,她的手不自觉地颤了几下,脸色变得苍白,只觉喝下的温酒竟寒冷到了极点,她还是一如上回那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呆呆地出神。 萧敦从没见过她这般,像灵魂出窍后留下的躯壳。 温雁一眼扫过如云的客人,目光定格在一个陌生而特殊的背影,一个女子。 温雁觉得这一切都那么地有趣,她很想结识一下这位不一样的客人,萧忘背对着温雁,她透露着悲伤情绪的脸温雁自是观察不到。 温雁靠近,只见眼前这个女子双目无神,似乎沉浸在一种巨大的痛苦中,又夹杂着一丝茫然无措。 “青梅调配上青梅酒,是让人或多或少有些郁闷的了!不知您可有什么故事与温雁说说?”温雁把手搭在她的后背。 她的手有些温暖,萧忘听见温雁二字,清醒了大半,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失态了:“失礼了,温老板!” “阿骆,多上些酒菜,今日我请客!”温雁豪爽地向那边的小二喊了一声。 萧忘她还没应对过这么热情的店家,神情有些局促:“温老板,我怎好意思!” “哎呦!你不要客气,我这小店开了近十年,我也见不到几个女客,今天该庆贺庆贺!” 温雁双手举起酒杯,向她敬酒,萧忘回敬她。 温雁又催促手下的人赶紧上菜,随后好奇地问萧忘:“您是哪里人?您……”她的话被萧忘的浅笑和注视所打断。 萧忘知道温雁想问她很多问题,毕竟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有些引人注目。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多年前我失忆了,失忆之后就成了梅岭人,收留我的人成了我的义父,于是我便随他姓萧,单名忘,字忆之,最近是随家父萧满到青阳来,来的路上经过回雁楼,被这里的酒香所吸引,是故慕温老板的大名而来!” 萧忘向温雁施礼,温雁起身回礼。 “原来是太子太傅的女儿,那我可得再敬你几杯!” 温雁坐下来后问:“那这位小先生是?” 萧敦立即说:“我是太子太傅的大孙子,我叫萧敦!” 这时,对面的舞馆传来了另一首曲子: 春草生幽涧,黄鹂三两声。笑言相见欢,未几好事逢。 绫罗绸缎舞,楼台步步登。大雁南飞去,一程又一程。 秋蝉哀鸣绝,落日照孤城。天涯望不断,留我叹西风。 珠玉沉江海,无人赐我梦。夜深井栏冷,一更又一更。 三人不约而同地把整首曲子听完。 萧忘问温雁:“这是什么曲子?” 温雁回答:“《思濛》,陛下写给已故的阿濛皇后的,而你听得落泪的那首叫《青梅调》,出自我手,也是我的遭遇,曲子是我的丈夫谱的,不过没有什么人知道罢了,他说过他谱这曲子只因在我眼中看到了阿濛皇后!哀鸟共鸣,有同样经历的人听了这曲子固然会潸然泪下,可您,又因何落泪?” 萧忘黯然神伤,望天而叹:“泪水止不住落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何。这首《青梅调》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的关于过往的痕迹,我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急切地想找回那些回忆,可是也正是这首曲子带给我的悲伤让我更加害怕以前的记忆,我总觉得有很多不好的事情曾经发生在我身上。” 第12章 脱笼之鹄 在青阳生活了半个多月,萧忘隔三差五去回雁楼,因为青梅酒,更因为温雁和她讲的故事,温雁同她讲阿濛皇后的事,她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着,从来不知道她和阿濛就是同一个人。 有一天早上,温雁突发奇想问王若:“你为何会选择我?” 总是跟她嬉皮笑脸的王若变得正经起来:“温雁的雁是大雁的雁,不是燕雀的燕,大雁与燕雀的境地不同,天高地阔,志向远大,你不会温声细语却自有一番豪爽霸气,我是被你的刚毅与坚强所吸引!” 王若刚出回雁楼,萧忘就来了。 温雁问她:“阿濛皇后是只小燕雀吗?” 萧忘回答她:“也许是吧!她的心里只有皇宫一方天地,她只看到皇上,所以看不到将来!不能说她目光短浅,因为她总归是被她的身份所局限,她被困在了牢笼里,也只能做一只燕雀,飞也不是不飞也不是,真是一只脆弱可怜的小鸟!” 萧忘说这话时根本不会想到,那只她口中的可怜小鸟,不仅飞出了牢笼,而且成了另一只大雁。 忽然回雁楼门口被一群围观的人堵住,吵吵闹闹的。 萧忘二人下楼走到人群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是一个卖烧饼的和一个买面粉为了一串钱究竟属于谁而争执,引来了过往的人,任谁也无法分辨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 萧忘看了一会儿,灵机一动,上前几步,然后说:“我可以找到谁是这串钱的主人!” 卖面粉的一脸不爽:“小娘们,你懂个屁,别来掺和男人的事!滚一边去!” 萧忘注视他,言语严厉:“这位大叔不敢试一试?是因为你说了假话吧!” 卖烧饼的指着他说:“你心虚了!” 买面粉的把袖子撸了起来:“试就试,小娘们多管闲事!” 萧忘让阿骆打来一桶干净的清水,把那一串钱扔进桶里,水面上浮起了一层油花,萧忘轻哼一声,指着说:“看!钱上的油都浮在水上,试问买面粉的钱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油!” 那个卖面粉的撒腿就想跑,但被一个高大的男子擒住,押着送官查办。 站在一旁的温雁调皮地拍手。 萧敦在太学,休息时同窗们在议论今天早上回雁楼门口的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萧敦发觉他们说的好像是自己的姑姑。 “一个女子如此机敏,真是令人佩服!” “听说她常在回雁楼和温老板喝酒,看来也是跟那个温老板一样豪爽!” “这样的女子,如果有幸,真想结识一下!” 五经博士梅敬堂站在他们旁边好久了,厉声呵斥:“太学之地,怎么拿市井的俗事来此议论!” 萧敦不解:“先生,不议俗事何议国事!” 梅敬堂不服,咬牙切齿地说:“一个女子奸诈狡猾,你们却说她机敏,举止粗鲁,你们却说她豪爽,抛头露面,你们却想结识!天理何在?人伦何在?” 萧敦愤懑不平,僵硬地行礼:“先生之言,学生不敢苟同!” “学生也不敢苟同!” “学生觉得老师之言有失偏颇!” “学生觉得老师太不讲理!” 一群人在梅敬堂面前纷纷告退。 萧愈请鸿胪寺卿高平来家里吃饭,走到前院时看见萧忘拿着个剪子侍弄花草。 萧忘喊了一声:“三妹!” “哎!哥!”萧忘应了一声,忽然发觉大哥旁边还有四十岁上下的人,似乎早上见过,“你不是…那个…” 萧愈连连介绍:“这是鸿胪寺卿高平大人!” 萧忘行礼,“高大人!” 高平回礼,“三小姐在这修花却不是绣花!今天早上小姐的风采高某也有幸目睹,当真令人眼前一亮!” 这时萧敦和几个同窗也走到前院,看见姑姑,四个小孩向两位大人匆匆行了礼,四人就激动地走到萧忘旁边。 萧敦轻缓地说:“姑姑,你可不知道,你成了整个太学议论的对象。为了你,我们跟老师争议了几句。” 没等萧忘开口问为什么,高平就抢先一步问了:“你们为何会跟博士争议?” “今天一个卖烧饼的和一个买面粉的为一串钱吵了起来,他们找过梅老师,老师实在想不出办法解决,后来他们吵到回雁楼门口,被姑姑分辨出了真假。” 萧敦抿了抿嘴,有些气愤地说:“太学里的人议论了这件事,梅先生满口的污蔑,说什么这样的女子就是狡猾、粗鲁、不知检点!他连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我们几个拒与之为伍。” 高平上前,把手搭在萧敦的肩头:“什么狡猾、粗鲁、不知检点,我当时就在场,看到的分明是聪明、不拘一格和与众不同。” 萧满从宫中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司马祯,唤他一同回家共享晚宴。 这一大家子和几个客人热热闹闹的,美味当前,将要开动,萧敦调侃了一句:“姑姑,我先生说男女有别,不可同席,你怎么也在这儿呀?” 抱着小墨儿的萧忘一脸哭笑不得,向着她的父亲作诉苦状:“父亲,你到宫里教太子去了,家里的孩子让别人教,您看看都教成什么样了?一身腐朽愚昧偏执自大!” 司马祯不屑道:“哼,梅敬堂那老家伙酸臭迂腐,何必理会?” 萧满解释:“高大人,我们家的规矩不一样。” 高平笑言:“这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我进府也随规。更何况我们鸿胪寺接触各地风土人情,规矩礼俗,对于男女同席这类事情也不陌生,况且忆之高才,我还巴不得与之畅饮长谈。” 过了几日,萧忘带着萧墨去接萧敦放学,恰巧遇见五经博士从书院出来。 彼时,梅敬堂看见一个妇人伫立在门口张望,顿了顿,别过头鼓着脸生气,随后冷冷地道:“晦气!你不该站在门口,快走开!” 萧忘把萧墨从怀中放下来,牵着他的手,然后对着梅敬堂问:“为何?” 梅敬堂把右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下巴,一副高傲的样子,凶巴巴地高声说:“这里是圣贤之地,女子污秽低贱,会招致厄运,是故,你必须立刻离去!” 太学的学子和过路人都围了上来,萧墨怯生生地往萧忘身上缩。 萧忘仍然要问:“我所立之地并非太学,而是青阳大街,就算我污秽低贱也不会连累你们遭罪,更何况在大街上,我或站或走,又与先生何干?” 梅敬堂从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萧忘,他继续侧着头说:“《周易》以乾为首,所谓天乾地坤,自古以来天尊地卑,女子就该听从男子的,无知妇人不懂学问,休来胡搅蛮缠!” “哼……真可笑!《易》有三易,先生只知《周易》,却不知《连山》和《归藏》,《归藏》以坤为首,尊母祖,《连山》以艮为首,敬后土,先生何言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看来你这个五经博士也不过浪得虚名!倒不如换我来当当!” 梅敬堂被怼得哑口无言,萧忘继续说:“你就是那个梅敬堂先生吧!听闻几日前你在太学里骂我,在下从未开罪过先生,如何落了背地暗骂?” 梅敬堂吃惊,指着她说:“你是回雁楼门前那个女人!” 萧忘目光坚定:“正是不才。” 她看到了她的侄儿出来了,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转身和两个孩子坐上了马车回府。梅敬堂看着马车远去,才意识到那是萧太傅家的三小姐。 萧愈在后院里发现萧忘坐着发呆,走过去问:“忆之,在想什么呢?想过去的事?” 萧忘犹豫了一下,叹息道:“大哥当廷尉,被要求对这世上的人都行公正之法,可这世上根本不公平,制度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哼,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萧愈微微叹了叹气,继续听萧忘说。“这世道,身为女子便是原罪,抢了男子的风头,就是祸害!若我是个男子,一切就合乎常理了,那个梅敬堂形容我的词是不是就会反过来?” 萧愈摇了摇头,也叹了叹气:“人们总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一定是对的,习以为常的话一定是正确的,一旦出现不一样的东西,也不论好坏,心里首先就会厌恶。这世上并未只有浅薄之人,至少你大哥我便不是。忆之啊,你可从来都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梅敬堂把辞文递到朝廷,文中明里暗里讽刺萧忘不知礼数,俨然一副是被逼辞退博士之任的样子,其实辞官是假,想让皇帝为自己和礼教正言是真! 他的辞文被压着不回,后来皇帝和芸茗几个坐在一起闲聊聊到萧忘,王若讲了不少关于萧忘的事,都是从他夫人那里听来的,他没见过萧忘,皇帝笑着跟她姑姑说:“这女子让朕想到一个人,姑姑,她这股劲儿挺像你的!” 再后来皇帝只回了梅敬堂一句:准辞! 气得梅敬堂当即进宫去质问皇帝,皇帝直接当面训了他一顿:“被人嘲笑连女人都不如,就暴跳如雷了?比不上一个女子没有什么丢脸的,可耻的是你一点雅量和容人之心都没有,那就太对不住你这个五经博士的头衔了!朕能有今天,也依靠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太后,另一个是芸茗公主。朝廷需要开明开朗的人才,太学不能充斥着迂腐的气息,梅大人,你老了,该回家享享清福!” 梅敬堂颤抖着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离去。 萧忘和司马祯走在路上,司马祯跟她讲:“梅敬堂到皇帝那儿去告你了!” 萧忘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冲过来一架失控的马车劈开了人群,正欲撞上一个三岁的小孩,说时迟那时快,萧忘一把将小孩夺到路旁,将小孩放下后,又追上去,身手敏捷翻上马背,迫使马车停下来,制止了街道的一场慌乱。 小孩的父亲抱着小孩连忙道谢,刚巧遇上了梅敬堂。 他喊了喊:“爹!你怎么在这?” 执拗是梅敬堂的习惯,他瞥了一眼萧忘,生气地说:“又是你?” 然后对儿子说:“你怎么跟她混在一起?” 小孩的父亲说:“爹!这位女侠功夫了得!刚刚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她救了您的大孙子,我正在道谢呢!” 梅敬堂惊异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萧忘爽快直言:“不必了,告辞!”随后和司马祯离开。 梅敬堂此时的思绪像大街一样混乱不堪。 芸茗的马车在青阳街上行走,抖动的车帘使得车内忽明忽暗,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阿濛,她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却不见任何踪影。 夜深了,芸茗又梦到了阿濛,她在梦里伸出双手想抓住这一缕幽魂,却扑了空,直接吓醒。 后来她跟皇帝说,似乎在街上看到了阿濛,皇帝不语,只抬头望着树上的青梅花,芸茗自叹:“许是我太过想念她,看错人了吧!” 第13章 蓦然回首 上元节,青阳的青梅花缀满枝头,长街两侧挂满了彩灯,萧忘带着萧敦和萧墨四处逛逛。 萧敦教唆弟弟缠着萧忘买了梅花饼,萧忘随手给萧敦摘了几枝青梅,萧敦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拿着青梅枝逗弟弟玩儿,逗得萧墨咯咯咯一直笑个不停,嘴里的花饼掉出来不少。 皇帝好久没在外头看看青阳城了,趁着上元佳节,带着几个侍卫偷偷溜出宫去。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上天的垂怜,张益谦在青阳的街头嗅见一缕梅香,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慌乱地拨开人群,目光定格在一张清逸明朗的脸庞,周围的喧嚣归于寂静,他就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她笑,泪默默地淌落下来,这一切宛若一场大梦。 忽然间他意识到那是一个触手可及的真真实实的人,不是梦,他冲到她的面前,满目深情地看着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萧忘觉得他奇怪,开口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抓起萧忘的手,“你不认识我了吗?”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在阿濛面前自称“我”是多么的自然。 萧忘霎时间明白,过去的记忆已经找上她了,是福是祸她都要面对。 她哂笑,平静地问了一声:“你是谁?我又是谁?” 他看到的分明就是阿濛,可她却不认识自己,连瞧自己的眼神都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让她把自己带到她现在的家。 走到门口,皇帝抬头看着赫然的两个字,“萧府!” 他急忙问:“难道你是萧忘?” 萧忘点点头,“是。” 萧家一家子正在前厅包饺子,小孩子咿咿呀呀,大人们也吵吵闹闹,皇帝和萧忘他们披着寒气进来时,所有的目光都投过来。 皇帝突然来访,着实让大小三位萧大人感到意外,萧满领着大家伙匆匆行礼。 皇帝端坐在正位,高兴地说:“朕真羡慕你们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你们是皇后的家人,往后也是朕的家人了!” 别人都听不懂这是何意,只有萧忘知道,种种迹象表明,不言而喻,她自己就是阿濛。 皇帝招呼萧忘坐到自己身边来,萧忘只站在前厅门口一动不动,门外袭来的寒气多多少少能让她保持清醒与冷静。 皇上不恼,七年了发生了许多事情,就是再亲密的人也有疏离感。 他目光柔软地注视着萧忘:“萧忘就是朕的阿濛皇后!今天朕想接她回宫!” 满堂震惊,而萧忘始终垂着眸,没有看他。 他接着说:“七年了,阿濛,你都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跟朕讲讲!” 天空开始飘雪,萧满把门关上,把萧忘拽到自己旁边坐下来。 萧忘直言不讳:“我,不是阿濛!”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七年前我便失忆了,成了萧忘,阿濛皇后于我而言仅仅是故事里的人,我不愿再做回她。” 皇帝着急地说:“那是因为你失忆了才会这样讲,倘若你有阿濛的记忆,你一定会跟朕回宫的!” 萧忘一直摇头,“已经飞出牢笼的鸟儿怎么会心甘情愿回去?” 皇上苦劝无果,只得作罢。 出门的时候,皇上跟她说:“朕会等你!” 第二日,芸茗便去了萧府,下了马车,步履匆匆,她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女儿。 萧忘心烦,在后院和萧敦练剑,一丛花草被砍得七零八碎,芸茗在刀光剑影中看清了阿濛的脸,她的感受就跟皇帝一样,如在梦中。 “阿濛!”她喊了一声,激动地哭了起来。 萧忘放下剑,芸茗走到她旁边,伸出双手,触碰她的脸颊。七年来这张脸每每出现在她梦里,今日是芸茗能实实在在触碰到的。 萧忘看着眼前面容有些苍老,头发夹杂银丝的妇人,轻轻地问,声音微颤:“你,是芸茗公主?我的母亲?” 芸茗忍着泪水点头。 萧忘带着萧墨回到芸茗公主府,芸茗跟她讲她的以前,讲她的父亲,萧忘也不必改名,她本来就该姓萧,芸茗对自家聪明活泼可爱小孙儿喜欢得紧,天天抱着走来走去。 皇上召了萧忘好几次到宫中聚聚,就是想让她想起以前的事,他想让她回到宫中的心思一刻都没有停止。 萧满尝试去试探萧忘对回宫的想法,不过他也知道此番乃是徒劳。七年前,萧忘被他从青阳的水里打捞上来的那一刻,她已是重获新生。在萧满的教导下,性情倒是和他十分相似,坚毅而随和,且不愿受拘束。萧忘的选择他心中早有答案。 雨水时节,一群人聚在山林间,喝春茶饮春酒,写诗论赋,弹琴作画。 周平拿着毛笔逗着萧墨玩,随意问了一句:“你娘给你起名墨儿,是希望你腹有诗书的意思吧!” 司马祯不由得发笑:“老哥!墨儿之所以叫墨儿,是因为刚到萧家的时候竣黑瘦小,哪知后来被忆之越养越白!” 萧忘看了一眼大侄子,随口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萧敦叫敦儿吗?” 有人在那头回答:“按你家的风格,总不可能是因为憨厚老实,八成是因为小时候是个小胖子!” 这下引得大家伙哈哈大笑,墨儿看到大人乐呵乐呵,他也咯咯咯地笑。 皇帝把一切都尽收眼底,不由得也笑了出来。 从相认至今,阿濛就没有对自己笑过,他在问自己是否太过自私,他错过了她七年,阿濛也有新的生活,他不该强硬地介入,毕竟对萧忘而言,自己已是陌生人。 皇上此后没有过多打扰萧忘,有时候唤芸茗祖孙三人进宫,谈谈政事,聊聊家常,偶尔也在棋盘上厮杀几回。 第14章 效禹之才 萧忘父亲的忌辰将至,芸茗一家回乡祭拜。 萧文轩故乡在宸州珉安,从青阳到珉安,路途遥远,又正值夏季多雨时节,道路泥泞,车马行了一月多才至。 萧文轩是穷苦人家出身,父亲早殁,又无弟兄姊妹,由母亲抚养成人,母亲在一户人家当厨娘,那户人家的老爷觉得萧文轩天资聪慧又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志趣相投,正好可以做个伴读,得遇贵人的萧文轩懂了学问,学了武艺。母亲去世那年,他遵循其母遗志去了青阳,不过三年就做了皇帝的近身侍卫。 萧文轩尸骨无存,芸茗早些年给他立了衣冠冢,还置了一处家宅,每逢忌辰就回来住两三个月。 萧宅牌位上方挂了一副画像,画中男子浓眉大眼,□□的鼻梁充斥着刚毅,方状的脸庞透露着正气。这幅画出自芸茗之手,画中人的神情气韵只有深爱着对方的人才能捕捉到,萧忘第一次对父亲的模样有了具体的概念。 他们在珉城逗留了小半个月,萧忘在母亲的讲述中感受这个曾经属于他父亲的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见过他,似乎在迂回深远的青石路上,或在碧波荡漾的小溪流边,又在葱郁繁茂的老树根旁。 一日,萧忘一家子在街上闲逛,方才还是万里晴空,忽然间就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多时噼噼啪啪大雨倾盆,他们只好匆匆忙忙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只是那房子正巧是珉安令的府邸,而珉安令就是当年那户人家老爷的儿子。 珉安令陈苍在阁楼上踱来踱去,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不得安心,“珉安民安其实一点儿都不安!”他靠在窗边看着天幕雨帘,忧心忡忡。 低头发闷时瞧见自家屋檐下有些百姓,随即吩咐旁边的人:“把门口打开,让百姓们进前厅避雨!” 大雨下了两个时辰还未歇,反而愈加猛烈。陈苍在阁楼上一眼识出了芸茗公主,便邀他们上楼。 “公主!”陈苍行了礼,示意上座,让人沏了壶茶。 忽然几个黑影从雨中冲进来, “大人,江水上涨很快,这次恐怕还是要遭殃!” 芸茗见陈苍的脸更青了,同他讲:“陈大人,你去忙公务,不必招呼我们!” 陈苍下了楼后,萧忘问芸茗:“珉安每年这个时候总是这样吗?” “差不多,洪涝时重时轻!”芸茗把不安分的萧墨拽到怀里,不让他到处乱跑。“珉安地势低洼,两江贯穿,三面临水。珉安令上任后,依据东南高,西北低的地形,修建了许多地下沟渠,这才缓解了每年夏季的内涝。只是雨势大的时候,江水超过了沟渠的高度,城里的雨水也出不去。” 暴雨持续了半个月,被肆虐后的珉安满目疮痍,城中淤泥遍地,城外一片汪洋。 退水之后,珉安令带人清理沟渠,将农田积水引入江中,萧忘也带着府人家丁一起加入其中。 “这位夫人,芸茗公主这些天可安好?” 珉安令认出了正拿着铲子的萧忘,但不知她的身份,只以为是芸茗府上的侍女。 萧忘听见背后一声问安,随即将铲子递给旁边的人,转身回道:“公主无恙,多谢大人关怀!” “如此便好!本官先告辞啦!” 陈苍侧身欲走,却被萧忘叫住,“大人,珉安的水患是否已有良策?” 陈苍收回迈出的腿,转身面对萧忘,丧气地摇了摇头:“未有,这正是本官心头之患!” 萧忘抿抿嘴,随后言:“珉安如今的水患大都来自江水倒灌,城中雨水无法排泄,大人不妨在沟渠入江口建石阀,石阀对半单向开口朝江,平时,城中沟渠之水轻易冲开石阀,流入江中,而洪期江水上涨,冲击石阀迫使其关闭,则可以避免江水进入城中。此石阀必有能工巧匠可以建造,大人自可向朝廷请旨。” 陈苍大喜,但又显一丝忧虑,问:“那汛期之时城中的雨水怎么办?” “可在珉安境内挖池塘,与地下沟渠相连,一来可在夏季作为蓄水池以便分洪之用,二来又可种植水生植物,养鱼,增加珉安城的收入,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不知朝廷情不情愿……你有所不知,每年夏季珉安治理水患都要花上好大一笔银子,就算没有水患,光是沟渠养护也要许多花销。”陈苍看了一眼沟渠,接着言:“就连这清理淤泥,也耗时耗力!” 萧忘扔下铲子,走到一处裸露的沟渠边,侧身下蹲指着说:“这沟渠断面皆为圆形,大人有没有想过造成其他形状?” “何意?”陈苍凑近。 “沟渠不如建成上宽下窄的模样,这样便可增加雨水的流速,减少淤泥沉积,若在底部铺上滑石或打磨光滑,淤泥的量则会大大减少!”萧忘站了起来,“大人若担心朝廷不批准,大可去找芸茗公主!” 陈苍眉开眼笑,向萧忘大拜:“多谢夫人指点!” 萧忘领着陈苍回府,芸茗答应了替珉安百姓请旨,三人合拟了奏章。 将近黄昏,陈苍留在芸茗府上吃饭,这时,陈苍才意识到自己尚不知那位“女仆”的身份,站起身来向萧忘拜了拜:“女先生,陈苍失礼了,这大半天都没想起来问您的姓名!” 萧忘回拜,含笑:“大人,我不敢当,在下萧忘!” 芸茗以手轻掩笑意,道:“陈大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陈苍顺口而出:“原来是公主之女……”忽而心下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舌打了颤:“阿…阿濛皇后!” 前些日子听闻长安传出阿濛皇后起死回生的消息,想不到是真的! 萧忘郑重其事地说:“大人,这里没有阿濛皇后,站在你面前的只有萧忘!” 不多久,朝廷准了陈苍的请示,珉安的水利开始动工。 走在杂草丛生的田间小路,陈苍随意和萧忘聊话:“这几天,路上马车好走,什么时候回青阳?” 萧忘颔首,踢走路上的小石块,淡淡言:“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回去!” “忆之,你不必在这儿和我们一起挨苦……” “珉安的百姓眷恋故土,即便每年灾祸不断,他们都不曾想过离去。”萧忘向周围摆了摆手,“他们就像这萋萋芳草,水退去之后依旧繁盛!” 她停住脚步,转而看着陈苍:“我也是半个珉安人,怎可弃之不顾!伯父!父亲应该也希望我在此!” 陈苍点点头,曾经他以为他半生的至交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而此刻他却觉得他从未离去。 萧忘留在了珉安和陈苍负责决策与督促,大半年后,工程竣工,萧忘回青阳,离开的那一天,珉安百姓夹道恭送。 第一年夏潮如期而至,这次珉安城内的生活秩序井然,当年府库收入仍有盈余。 第15章 云淡风清 萧忘回到青阳住了小半年,萧墨逐渐学会了奔跑。 后花园的凉亭,皇帝把一本奏章递给萧忘,“忆之,你看看,珉城的奏本!” 萧忘接过来打开翻看,皇帝满心欢喜地说:“珉城第一回 不再伸手向朝廷要钱,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侍卫禀报:“大司马有军务汇报,恳请觐见陛下!” “忆之,你在这儿好好想想要什么奖赏,朕先去议事殿!” 作为萧忘,在青阳这段日子还从未到过宫中的后花园,她寻思着这里边有些什么奇株异草,便向小石路走去。花团锦簇,树木葱郁,鸟语不绝,她悠游自得地欣赏此番美景,行至转角处,一六七岁小孩提着木剑从百花深处冲出来,满满当当撞上萧忘,幸好萧忘扶住,他才不至于跌倒。四五宫人匆匆赶来,给小孩上上下下检查一通。 柳梦茹从转角处现出身影,呵斥迟迟而来的宫人:“混账东西!你们怎么看护太子的!要是太子出了什么事,你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一群宫人下得扑通跪下,连连求饶,萧忘盯着柳梦茹看,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柳梦茹。 侍女见萧忘没有丝毫的反应,目光灼灼,厉声道:“大胆夫人!见到贵妃娘娘还不跪下!” 柳梦茹上下打量萧忘:“你是新来的吧?本宫怎么从没见过你?”她心想这妇人穿着不似宫女,若是新来的嫔妃也不可能,司妃署怎么会招这般年纪大的女子。 柳妃只见过阿濛皇后一面,那时她连头都不敢抬,或者可以说她根本认不出阿濛皇后。 “草民萧忘!见过柳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萧忘谦恭地给她行了礼,却没有下跪。 “你!”柳梦茹大惊失色,“阿濛皇后!” 一时无言,尴尬的时间持续得极为漫长。 萧忘走到懵懂太子身边,正欲替他整理整理凌乱的头发,不料柳妃失常地将太子抢过去紧紧搂入怀中。 太子茫然不知,挣出柳妃的双手,“母妃,你怎么了?” 柳妃丝毫不理会太子问了什么,眼神幽怨而发狠地看着萧忘:“皇后,他是太子,是陛下亲封的,龙子龙孙,受先祖庇佑,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的!” 萧忘明白她的意思,又觉得她对自己的防备太过可笑。 萧忘不喜不怒,“太子,你的先生是我的义父,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姐,噢!不对,你该叫我一声表姑!” 小太子转过来,奶声奶气地问:“那我该叫你师姐还是表姑?” “随你。”萧忘笑了笑,“好好对你的母亲,我们的母亲是这个世上对我们最好的人!”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皇上在萧忘身上找不到半点阿濛的影子,不过倒真和萧忘熟稔了,久而久之,萧忘参与了许多政事的决策。有时候皇上在想,即便萧忘再也恢复不了阿濛的记忆,但只要她一直在自己身边,还可以匡扶社稷,那也心满意足了。 皇帝让萧忘招揽门客,网罗天下之才,这些门客倒也算是天子门生了。 青阳令时常往芸茗公主府跑,每次宴席上都谈起青阳大街上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俗事,给大家喝酒吃饭助兴。 萧忘在花厅教萧墨识字,萧忘念一个,萧墨跟着念一个,还把语气都学了去。 “小墨儿。”司马祯喊了一声。 萧墨跳出萧忘的怀抱,跑去迎接司马叔叔,司马祯捏了捏他的小圆脸,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司马祯得意地说:“从小他就不认生!不爱哭,就爱笑!见到我笑得更开怀了!” 萧忘装作一本正经严肃认真的样子,向他拱了拱手:“那还请司马先生为我儿传道授业!” “好呀!”司马拿起启蒙本,“忆之啊!这小墨儿当初不是遇上你,估计就被抱到我府衙上,成了我的儿子了!” 他有些得寸进尺,“来!墨儿,叫声爹!” 墨儿也童言无忌,乐呵呵地喊:“爹!” 萧忘想阻止这一切也来不及。 “司马!” 司马祯察觉自己有些不知轻重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芸茗公主疾步走进来:“忘儿,太后召你进宫!宫人在外候着,不如我替你推掉!” “母亲。”萧忘扶着芸茗的手,“让我去吧。” “可我害怕!”芸茗皱着眉。 “别忘了,我是萧忘,不是什么阿濛,我不必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 湖心亭,太后和柳妃端坐在上,宫人划船将萧忘渡至亭边,萧忘上了岸,向那两位行了礼,按预设的座位就坐。太后尽管早有心里准备,但看到这张活人脸还是猛然一惊。 太后镇定地言:“阿濛!听闻皇上要迎你回宫!” “忆之从未听过这种传言!” 话音刚落,皇上也赶来了,匆匆忙忙下了船。 “多日不见母后,母后一切安好?” “平日里哀家想见皇上一面都难,现在听说阿濛你在这儿,皇上就心急火燎地赶来了!你若不是皇后,谁还能当得上?”杨太后瞥了一眼萧忘。 萧忘只是微微含笑,淡然处之。 杨太后挥退宫人,道:“皇上,你不觉得她笑里藏刀,心口不一吗?我们娘俩对她和她的母亲做的那些,她不可能不记恨,她在利用你对她的愧疚,她要报复你,你却茫然不知,引狼入室!” “儿臣并未觉得如此!”皇上斩钉截铁地回。 萧忘不卑不亢地说:“前些日子,我在后花园看到许多花,放眼望去,艳丽无比,而仔细看看它们下面的枝干盘根错节,扭曲瘦弱。” “你在反讽哀家表里不一,外表风光,内心变态!好一个萧忘,果然不是那个蠢钝的阿濛!还是那句话,皇上你要当心!”杨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大。 “忆之并无此意。忆之只想说,自己根本不懂如何扭曲!这宫花稀罕珍贵,若将一株野草栽进宫里只怕水土不服!太后,此生我不会踏进后宫半步!” 杨太后脸色和悦了一些,但仍咄咄逼人:“那朝堂上的事呢?” “朝堂上的事,忆之并无实权,再说现在的朝廷人才济济,又有大司马梁诚和丞相王若两位股肱之臣,忆之这里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就算皇上蒙在鼓里,他们也肯定一眼察觉,忆之有什么能力可以跟他们抗衡,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何况,忆之从没动过这样的心思。” “好!萧忘,哀家会死死地盯着你!”杨太后撂下一句话,行舟回宫。 皇上看着杨太后落寞的背影,叹气:“她为什么还没有放下?” 小舟渐渐远去,过了许久,萧忘才道:“也许是皇上你还没有放下?你总在逃避她。” “太后做了错事,她良心不安,而皇上你可以原谅我的母亲,却无法宽恕你的母亲,她觉得不公平,她嫉妒,却无法开口。她大半生都在害与被害中度过,她已经不习惯以最真挚的情感与人交流,往往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想法,用最丑陋的语言去描绘别人的行为。” 两人目光相接,皇上眼中带了一丝惭愧。 萧忘继续劝说:“皇上,她也许宁愿受到你的责骂,也不愿你对她不理不睬,别让她感到害怕,不然她又会以主动反击假想敌的恶劣手段来平复她的恐慌,别让她的偏激影响柳妃和太子,这也算是社稷之福!” 皇上看着小舟在接天莲叶中几乎遁形,忽而想留住什么似的,乘船追去。 第16章 心悦君兮 一月前,皇帝决议反击北方乌蒙,梁诚领军,大军从青阳出发,开往北方边境。 中秋,清晨,司马祯提着四坛菊花黄酒敲开芸茗公主府门,看门的仆役被扰了一场好梦,睡眼惺忪地开门。 萧忘刚刚洗漱完,看见司马祯,问到:“大清早的,你来作甚?” “月圆佳节,家宴能否算上我一份?” 萧忘蜷着手,故意逗他:“那不行!你是个外人,回自己家去!” 芸茗闻声而来,瞧着司马祯提酒有些累了,笑着说:“如若司马大人不嫌弃,当然可以,好歹你也算是墨儿的先生!” 萧忘无奈地摇了摇头,卸了他手上的酒坛,向前厅走去。 “给你们送完酒,我去衙门了!” 司马祯转身离开。 傍晚,司马祯早早处理完衙门的事,如约而至公主府,寻不见小徒弟,只看到萧忘,和她旁边地上的几坛酒,纳闷而言:“我的学生呢?” “墨儿好久没见哥哥了,吵着闹着要去萧府,母亲带着她先过去了,而我在这里等你!”说着便提了两坛酒交到司马祯手里,自己又提了两坛。 司马祯觉得心累,几坛酒还得提来提去。 两人刚进萧府,二哥萧锐瞅见酒眼睛都发亮了,赶紧迎上前去把司马祯酒接过来,三人一起往前厅走去。 走到前厅,有人逗着萧墨:“墨儿,看你娘亲来了!” 萧忘空不出手来,就冲着萧墨笑笑,和二哥提着酒找了处可放置的地方。 倒是司马祯一进前厅便走到墨儿身边,伸出两只手示意抱抱,萧墨哒哒哒地迈着小步奔向他,鬼使神差地叫:“爹爹!抱抱!” 一时之间大家的眼神在司马祯和萧忘之间徘徊,哈哈大笑。 司马祯抱着萧墨一脸尴尬,连连解释:“是义父,是义父……” 而萧忘和芸茗听见这一声“爹爹”,脸都青了。 萧锐在一旁幸灾乐祸,“莫不是司马你私底下教他喊的?” “没有,没有,大哥你别冤枉我!”司马祯把萧墨的小胖手握得紧紧的,手心全是汗。 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萧忘又启了一坛,只见酒上漂了两片苍翠的竹叶。 “这坛酒叫作竹菊之谊。”司马祯微微一笑。 萧锐问:“什么竹菊之谊,你不就放了几片叶子嘛?” “小弟加了清晨的竹露,二哥不觉这黄酒更清爽甘甜吗?” 萧忘饮了一口,言:“确实如此,隐士高洁如菊,君子端方如竹,好一个竹菊之谊!” 萧满斟满酒,起身举杯对着明月,开怀而言:“为高洁隐士与端方君子敬这皓皓明月,朗朗乾坤!希望战事尽早结束,边关的将士可以早日与家人团圆!” 众人一齐向天上的圆月敬拜,将酒一饮而尽。 宴席已罢,司马祯和芸茗一家同坐一趟马车回去,在车上萧墨早就进入梦乡,到公主府一下车,芸茗抱着他往卧房走去。 萧忘下了马车正准备和司马祯告个别,司马祯也跳下马车,“这酒太烈了,喝得我晕晕乎乎的,萧大人能否赏杯醒酒茶喝喝?” 萧忘见他满脸通红,也就应允了,命人准备些点心和清茶,带着他到后厅。 后厅的门窗大开,晚风清凉,两人对桌而坐。 司马祯仰望悬挂高空的明月,一声叹息,“月圆人团圆,我也想有个家,而不是空荡荡的屋子。” “又在想伯父伯母啦?你老人家不抓紧,给自己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萧忘给他倒了一杯茶,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萧忘抬头看着他有些发红的双眼,听见他从嘴中蹦出一句话:“你,不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萧忘发笑,无言,更无奈。 司马祯放开了手,“忆之,我等你很久了。当年王媒婆便是被我怂恿去给你说媒的,我知道你放不下过去,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在青梅花簇拥的酒馆喝酒也是我故意而为的,为的就是让你快点想起过去,为我的私心赌上一把,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让你听到了《青梅调》,当时你潸然泪下,而我心中尽是自责,你害怕过去,我更担心我们的将来。” “后来,我本打算直接向你表明心迹,可是……” “可是我们接到了圣旨,来到了青阳,我的身份也被揭开了面纱,你更害怕,更犹豫了。”萧忘低着头,没有看他。 “我是害怕,犹豫,但不是因为皇帝,而是你的选择,害怕现在的萧忘或以后某一天恢复了记忆的阿濛会离我远去。”司马祯握着拳头把头埋在桌子上。 “你不害怕权势,但你能忍受嘲笑与指责吗?”这一回是萧忘抓住了他的手。 “只要你愿意,你敢,我便敢!决定权从来在你手里,不在我手里。”司马祯眼神恳切。 “好!这杯茶敬你。明月为媒,我们就算是订了亲!”两人对饮。 萧忘和司马祯约定战事结束之后离开青阳,隐姓埋名。 司马祯走后,芸茗便匆匆进来,“你真的要这样做?连你母亲都不问一句?”她站在门外好久了,屋里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以为母亲始终会站在我这边,无论我做什么选择。” “可你从来都是皇后,除了这个你别无选择,现在,你还是名义上的皇后,至少百官这样认为,百姓也是如此想法。” 萧忘觉得难以置信,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难道母亲您从来没有放弃让我回到皇宫的想法?那个满是烟尘的地方熏得人头昏脑胀,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是当初的阿濛,在宫中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庇佑,因为你的政德和品行,是有目共睹的,你当皇后是众望所归,这不需要任何的阴谋诡计,你的孩子才应该是下一代的天子!” 萧忘哂笑:“我竟不知在母亲眼里我如此厉害与了不得!”她深吸一口气,“母亲还是撕下了和顺的伪装,重申了霸道在您身上的地位,毕竟那是本性!我还天真地以为您已经放下过去了。” “我已不再想过害谁,也不会再杀谁,我只想着你应该得到的,和不该放弃的。你的能力已经使你的地位板上钉钉,若是执意背道而驰,必受千夫所指,身败名裂,那时皇上颜面扫地,太后会放过你吗?这不是正好落人口实,自寻死路。何况皇帝虽有仁心,也难免会将妒忌凌驾于上,司马祯会如何?这世间对女子总是如此的苛刻和残忍,普通人家的妇人都难以二嫁,何况你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后。司马祯也只是酒后胡言,等酒醒了,就不会这般去想!” 这是重逢后他们的第一次激烈的争执。 芸茗撩拨着挡在萧忘脸上被风吹散的几缕头发,使它们恢复发髻的约束,这一举动仿佛意味着芸茗对萧忘任性潇洒、无所顾忌的谴责,以及希望她不要试图脱离纲常的警告。 作者有话要说: 渴望有个人可以交流一下,留个评论呗,各位小天使(*?▽?*) 第17章 往者不谏 中秋过后一天,萧忘被召进宫。萧忘和芸茗仍旧争执不下,因此当皇帝看到她时,只见她一脸的闷闷不乐。 萧忘同他讲:“我要离开青阳了!” “不行!”皇帝斩钉截铁地说。 “我是来告知您的,不是来请求您的。这么久了,您还始终认为我是阿濛吗?” 青阳的光亮被黑暗所吞噬,萧忘看着远方,夕阳落下的地方就是她的梦。 “朕想留下你,并不单单因为你是阿濛,还有你的才华和智慧,就像梁诚或王若要走,朕也会竭尽全力想要把他们留下一样。” “可我早就与您没有什么瓜葛了!何必如此委婉地挽留,我真该偷偷地走。” 忽然间,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皇帝命人点亮了屋内的蜡烛。 他坐在木阶上,一声叹息:“外头的冷嘲热讽、口诛笔伐就像今夜的风雨残酷无情,朕虽留不住你,但现在你却被风雨困住,还想往哪里去!” 萧忘对他的言语置之不理,迈开步子往外,但一只手却被死死地拽住。 两人僵持不下,那边柳梦茹听说皇帝将萧忘留宿宫中,将心中淤积了许久的怨气如数发泄在漪澜殿的陈设之上,而那正是皇帝所有快乐和痛苦的回忆,他从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皇帝正在气头上,柳梦茹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拽着萧忘往漪澜殿走去。 雨水打湿了衣服,头发上、脸上都挂着水珠,两人带着一身的寒气出现在更加寒冷的漪澜殿里,望着还在发疯的柳梦茹,这情景与当年皇帝带人来问责阿濛太过相像,但处境和心境却完全调换。 皇帝上前想制止她的行为,却被一剑寒光划开,三个黑衣人的剑锋直奔他的心脏,皇帝本能地迅速后退,萧忘迅猛地踢起地上的桌椅碎木,击□□衣人持剑的手,迫使其改变路径。趁着对方还在反应的时机,她抽其一根长木,上前对抗黑衣人的夹击围攻。而柳梦茹早被惊吓得昏了过去。 漪澜殿自阿濛去后,少有人来,禁卫军守备不严,而皇帝本身武艺并不精湛,黑衣人本以为皇帝身边只有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想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没想到萧忘武艺如此高强,只要禁军一来,一切计划都会落汤,所以他们只能拼命速战速决。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萧忘没有兵器在身,任是再高强的武艺也对三人产生不了威胁,萧忘把皇帝护在身后,拖住三人,等禁军到来。 百密一疏,一个黑衣人抓住了萧忘的破绽,再次逼近皇帝,皇帝躲闪不开,萧忘只能以身挡剑,被刺穿了右肩,这时大批禁军赶到了,而萧忘却脱力,磕碰到床柱,昏倒在地上。 经历了今晚的事,皇宫加强了戒备。萧忆之躺在漪澜殿的大床上,醒来时,皇帝和太医就守在旁边。她觉得闷,皇帝就将窗户打开,让她透透气,不料刮来一阵黑风将殿内的烛火吹灭。 黑暗总归是今晚的色调,而它往往比噩耗先一步到来,怎么能让光喧宾夺主呢? 漪澜殿黑乎乎的一片,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闷雷,迷迷糊糊之中,萧忘的脑子里闪过去第一个回忆——一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后来她仿佛被洪水一般涌现的记忆所淹没,她快要窒息了,在一片混沌里惊叫了一声,慌乱中又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她迫不及待想逃离青阳。她和司马祯约定,三日后离开青阳,归隐田园。 她就像一阵风,芸茗根本留不住,一如当年留不住阿濛一样。 萧忘正在发呆,芸茗推开她的房门时,她也只看着窗外的青梅树。芸茗走到妆台处,翻找当年阿濛父亲送给她的玉佩,她想让萧忘带走那条装满了父亲全部思念和寄托的物件。芸茗找了好一会儿,动静大了,萧忘才开口问:“母亲,您找什么?” “那块你父亲留下来的玉佩,我想让你带着它走。” 萧忘不假思索道:“在木枕之中。” “您答应了?” “我根本拦不住你,忘儿!”芸茗语气中带了些许责怪。她从木枕中抽出了那块玉佩,明晃晃地闪着光亮,刺激了她的思绪,她震惊地难以置信地转身望着带笑的萧忘,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你是阿濛!你已经恢复记忆了!对不对?” 芸茗上前抓住她的双臂,“我从未跟萧忘说过这件事,你如何得知?”萧忘避开了她的目光,她仍喋喋不休,言语慌乱:“你是阿濛,你是阿濛,对不对?” “我是阿濛又如何?这并不能改变我的选择。” 皇帝因担心阿濛的伤势,来到了芸茗府上,正巧听见了话尾,他大喊了一声:“阿濛!” “皇上?刺客的来历尚未查清,您怎么贸然出宫?”芸茗关切地问。 皇帝冲动地上前一把抱住了萧忘,“你担心朕!阿濛,我们的感情从来都不浅,不然你也不会冒死替朕挡剑,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了,那……” 萧忘甩开他,言辞决然,“那我更该走了。我想皇上不该误会我,我救您,是因为您是大夏的皇帝,我有责任和义务护卫您的安全,更何况您还是我的亲表弟!” 她顿了顿,嘴唇有些抽搐,如凉风秋叶般悲戚,“当年,杨太后偷偷在我饮食里下了药。” “难道是我给她的……花开无果!”芸茗惊讶地张开了嘴,“都是我的错!” “我为什么疯了?八年前在冷宫那晚,杨太后对于我而言比黑夜更阴森恐怖!”她望着芸茗和皇上,淌下了几滴泪,“我自始至终不明白你们还要我回到宫里?尽管我有能力去应付这些事情,太后也不是威胁,但后宫的人心和手段从来都是周而复始,冤冤相报,萧忘的天性散漫任真,我不想去应付,我讨厌那里的一切。这个时候任性地活着才是我的追求,别在我身上加太多的枷锁,我负重不了,也打不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阿濛早就死了,萧忘不喜欢陛下。” “不!朕承认你说的对,朕之前是一再挽留你,而你,不也甘之如饴吗?俗世束缚了女人的手脚,所谓的追求和抱负从来都是专属男子,而朕或多或少给了你许多可以发挥才能名正言顺的机会,尽管朕的动机不纯,而你却不得不承认你很享受这样有价值的时刻。你可以不当皇后,但朕希望你留在身边,帮朕治理江山。” “一个人只要有良善之心,随处都能现出其价值,我帮衬皇上的江山,也是出于仁义良善。然而我眼下只想到南方去当个普通的大夫,也未尝不可,不一定要在朝廷上大施拳脚。” 皇帝幽怨而愤怒地锤了几下门框,对自己狠下心肠:“好,朕同意你走。可是朕的皇后以什么理由离开?” 萧忘语气寡淡,“就当萧忘病死了吧!” “好……”皇帝无力地应了声,步伐缓缓,潸然而去。 “明日你来宫中,朕想跟你好好吃顿饭……” 萧忘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 坚持哈哈哈哈,这篇是很多年前的存稿。已近尾声了。。。 第18章 七国之祸 临近中午,传来了边境的军事情报,其中不仅有北方的,还有南方的,南方六国,即夸布、汶烛、婆兰、活罗、兹琅、天泽,起兵围攻大夏,皇帝猝不及防,整个朝廷炸开了锅。举国上下的兵力大多集中在远征北方的行伍中,留下的仅仅为数不多精兵和禁军,百姓人心惶惶。朝廷重臣被紧急召集在宣勤殿议事,萧忘拖着有些虚弱的身体参与其中。事有轻重缓急,大臣们也顾不得去思考皇帝对萧忘的允许是否合乎礼法。 萧锐分析形势:“南方六国人马大体分为三队,夸布和汶烛兵力六万、婆兰和活罗兵力三万、天泽和兹琅兵力三万,分别从西、西南和南方处进攻,其中夸布和汶烛的兵力最为强盛、进攻也较为迅猛!” 皇帝眉头紧锁:“照目前形势看来,夸布和汶烛三日后就会到达西部要塞朝州。”他指着地图那处,忽而猛地转身,“来人!务必让惠王(张益瑜)死守朝州!让梁诚从十万北伐军中撤下了三万,赶往朝州。” 王若进言:“现在我们还需要紧急召集人马军队,尽快从百姓中抽出精壮,虽说未经训练,但只要将新兵和老兵合理混编,总归能抵挡一阵。” “皇上!”萧忘喊了声,“除了武力抵抗,也许还可以游说!南方六国虽然锐不可当,但六国合军即是好处又是坏处,即是长处又是其破绽之处!” “对!六国看似沆瀣一气,但实则可能是一盘散沙,只要各个击破,并不为惧!”王若似是想到了什么,继而言:“我大夏曾与天泽和兹琅交好,这两国也起兵,怕是有什么缘由!” “萧锐将军,待两万兵马和两千精兵备齐,即日出发,沿途可继续招募新军,遇事可当机立断。高平,命你随大军出发,劝说各国,无论用什么方法,朕也准你奏免,一切随机应变!” “臣遵旨!”萧锐和高平一同跪旨。 “皇上!忆之自请跟随高大人!” “不行!”皇帝斩钉截铁地言,他不愿萧忘去冒这个险。 “忆之久居南方,懂得些许南方六国的言语。” 萧忘的目光十分坚定,皇帝拗不过,最终还是准了。 誓师出发,以酒壮胆。司马祯备了一壶竹菊之交,守在宫门不远处。萧忘骑马出门刚望向他,一杯酒就递了上来,萧忘向萧锐示意,萧锐点点头,萧忘将马勒停在旁边,随即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她笑了笑,将空酒樽递还,“青阳令,好好守着青阳!” 司马捏住了她递酒杯的手指,“忆之,我在青阳等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嗯,我答应你!” 司马祯目送她远去,而城楼上的皇帝也同样在目送。 太远了,他看不清那个男子。“姑姑!他是谁?” “司马祯。”芸茗注视着远方。 “很好……” 按照原定计划,萧锐带领一万的兵马和一千精兵往西向潮州出发,而费成带着另外一半兵马赶往西南各面要塞江州。江州路近,三日后,费成一行提前赶到,而此时朝州开战,萧锐一行离朝州还有一日的路程。 当地驻军将领汇报战况,费成、高平和萧忘三人围坐,帐中无其他人。 费成言:“天泽和兹琅从南面,夸布和汶烛从西南面承包抄之势,向江州袭来,对方又是精兵良将,纵然有天险,我们硬拼也难有胜算。” 高平望向费成:“按道理天泽和兹琅离江州最近,昨日就该到达江州,可行军却如此之慢,似有望风行事,迟疑之嫌,不如从他们入手。” “听说天泽领兵的是三皇子夜阿?” “正是!” 萧忘得到满意的答复,笑了笑:“那或许事情就有转机了!我曾经与天泽的三皇子有过交情,我深知他并非穷兵黩武之人,也许他能帮我们!” 萧忘和高平带着一百精兵轻装出发,到达天泽军营,精兵埋伏在树林之中。夜晚,萧忘和高平则乔装天泽的士兵混进军营,两人会说南方六国的语言,天泽兵自然没有起疑。 萧忘扮成送酒水的小兵,偷偷进了主帅的帐中。夜阿正盯着沙盘发愁,她把酒水端到他旁边,“三皇子!请用!” 夜阿侧了侧头:“放在旁边吧。” “夜阿!”萧忘小声地说。 “萧忘!”夜阿看清楚自己的老友,大为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萧忘注视着他:“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 高平掀开帐门,急促走进来。 夜阿看见高平,大概知道他们的来意,“想必你们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望三皇子坦诚相告!”高平向他拱手。 “两年前,有一个叫周育的人来到夸布,起初夸布王不大在意他,后来他替夸布王办成了几件大事,夸布王便对他委以重任,留在身边当军师。一年前他跟六国言,一年之内大夏必然攻打乌蒙,之后铁蹄就会南下,踏平南方六国。” 高平插言:“绝对不会!我大夏之所以攻打乌蒙,只因长期受到他们侵扰,大夏现在国力强盛,势必要收回原本属于我们的疆土,而大夏与南方六国素无恩怨,尽管其他四国不愿与大夏相交,但我大夏也从未有无礼之举,更从没有想过要将南方六国据为己有,而况天泽和兹琅与我大夏曾合约为誓,永以为好。六国为何如此趁火打劫?” “高大人,半年前六国截到了一封密函,是送往南方的秘密联络处,六国后来找到了那地方,在那里发现了所有的信件,无一不表示大夏不会对六国下手。我天泽和兹琅本想找夏皇理论,可是我们跟你们的买卖却出了问题,本来十瓶琼浆可以换一匹丝绸,可是你们的外市司却偏偏要二十瓶,这一连串的事情,都预示着我们两国之间的关系将会决裂。” 高平诚恳而言:“三皇子,南方的私密联络处是子虚乌有之事,而当初的贸易协定是陛下亲自批准的,一字一句未曾更改,恐怕是下属官员贪污,或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一切也太过蹊跷了吧!”萧忘看着夜阿,“难道三皇子觉得大夏如果真的要南下,会提前露出马脚?” “我也觉得事出有因,后来周育命人控制了秘密联络处,跟我们说,佯装那处并未被发现,以便掌握大夏的一切动向。不过周育此人实在太偏激,他是大夏的人,可是他似乎对大夏恨之入骨,听说有大仇,但是他的底细我们无从得知。” 萧忘与高平互望,萧忘言:“其实现在看来,周育的手段诸多破绽,也并不算高明,可是六国都会接受他口中的事实,因为六国需要一个事实作为借口,师出必有名。”她边说边走来走去,“所以六国起兵的原因,一是主动出击,避免被吞食,这个理由冠冕堂皇,二是贪,趁着大夏北击乌蒙,兵力空虚,这倒是皮里阳秋。” 夜阿无奈地说:“还有原因三,夸布和汶烛势力,天泽和兹琅都是小国,我们只好被迫出兵。” “如若大夏想跟天泽合作,天泽愿意否?若可,大夏会输出种桑养蚕织布工艺和农耕技术,到那时夸布并不需外购丝绸了,其他协定还可再议!”高平急问。 夜阿正在思忖,萧忘再言:“大夏地广人多,六国和乌蒙是吞不下的,到那时,是七败俱伤。夸布四国向来打压天泽和兹琅,反口覆舌,只怕他们贪心太大,就算将我大夏瓜分,你们又能得到多少好处,而我大夏以礼相待,一诺千金,要不然我们两国也不会交好,更何况,单论国力,大夏绝对比任何一国都强,十万北伐军随时都会回巢。如今天泽和兹琅为了侵入别人的地方,长途跋涉,耗资耗力,百姓作何感想?而况周育此人却不像是帮助六国,倒像是利用六国,为他自己的私仇报复大夏,六国的生死他是不会管的。” “好!我相信你们,答应你们罢兵,兹琅那边我也可以答应你们,只是高大人你能否替夏皇做决定?” “出征前,陛下允诺我可自行做主。私密联络处和外市司的事,我会查明,给你们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反馈一下意见吗?(*?ω?) 第19章 尘埃落定 天泽和兹琅与大夏私密签订合约,其中包括各项经贸、政交。 萧忘忽然问到:“三皇子,婆兰和活罗山林密布,行军途中是否会经过狭道?” “忆之,你想到什么?”高平问。 “我想我们根本不可能与婆兰和活罗正面相抗,只能从背后突袭,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 “他们确实会经过通天狭。从高处埋伏,以一当十,绰绰有余!”夜阿思索了一会儿,“只是没有我天泽带路,你们不可能穿过崇山峻岭。” “那就有劳天泽带路。我大夏承诺,只需贵国和兹琅暗中协助,三万兵马丝毫不伤,保尔全身而退。”高平拱手行礼。 “好!” 萧忘言:“那么如今还请天泽和兹琅继续佯装,合约之事先不要暴露。夸布和汶烛地形复杂,极易迷路,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二国会把重兵压在前头,而放松尾巴。他们不知我大夏有你们相助,放松了警惕,那时可杀他们一个猝不及防,莫说以一当十,敌百亦可言!” 高平问夜阿:“需要几日才能到达通天狭?” “三日!” 萧忘皱了皱眉:“北伐三万援军接到命令再赶往朝州也需要七日,现在已过四日,不知朝州能不能守住。而婆兰和活罗两国尤善水战,大夏江州驻兵将近两万,加上新军一万,兵力勉强可与两国抗衡。只是我们如何能拖住婆兰和活罗,不让其进攻?” 夜阿笑了笑,继而言:“其实婆兰和活罗有仇,传闻当年婆兰的前王后曾经引诱活罗的大太子,两国就有了冲突,后来王后被处死,大太子也被逼死。他们之间的联盟如一张纸般一戳就破。” “如此便好办许多!”萧忘心中燃起了希望,抬头看了看清晨第一缕阳光。 昨日惠王统领两万军队,死守朝州,今日清晨,萧锐抵达增援,从新部署兵力,利用峭壁悬崖,排兵布阵,一时之间尚可迷惑夸布和汶烛。与此同时江州一千精兵乔装南方六国军队,由天泽带路,暗自穿过六国山水。 午时,一路攻城略地的婆兰和活罗到达江州。天泽和兹琅备下酒宴,接风洗尘。婆兰和活罗本欲下午发起进攻,但听闻天泽和兹琅这边却为分地的事儿闹了起来,两国均不愿出兵,婆兰和活罗自然也按兵不动。天泽和兹琅分别佯装依附奉承婆兰进而活罗,暗中煽风点火,中伤对方,新仇旧怨并发,四国为分地不均闹得沸沸洋洋,无心进攻。 江州和朝州只有一日的路程。一日后,消息传往周育耳边,周育大怒,勒令其进攻, 本来江州兵力薄弱,婆兰和活罗是水上强兵,极易攻打,而朝州虽然地势险要,但夸布汶烛兵力达朝州两倍,加上周家特有兵法阵法,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周育原本计划六国短时间即可攻下江州和朝州,只有任一方突破,就可与另一方形成夹击之势,灭了夏军,直入青阳。可如今萧锐似乎很熟悉他的阵法,往往能利用地势迎刃而解,而朝州百姓和军队众志成城,誓死保卫家园,周育想要两日之内攻入朝州根本不可能,本来寄希望那四国破了江州来兵救援,不料那四国竟如此蠢。 夸布王见久攻不下,分外恼火,一直与周育置气。中午,周育撤兵休战,重新布阵。 城楼边,张益瑜与萧锐正在研究新的作战计划。此时,萧忘也来到了朝州。 “来人要见将军您!”屋内小兵递上一枚玉佩,这是萧锐和萧忘约定的信物。 “忆之!”萧锐笑言:“快请!” 萧忘推开门,走进来,跟随在她后面的是一束阳光,故而此时她显得十分耀眼。 张益瑜看清她的眉眼时,快要扑过去了,激动地大喊:“阿濛!阿濛姐姐!” “益瑜!”萧忘也回应了一声,同样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臂。 即使兵临城下,故人重逢,总该是喜悦的。张益瑜望着她的双眸,明亮之下藏着几分深沉,到底是萧忘不是阿濛了,他心里想着想着,不觉又有些落寞。 萧忘坐下来,就同那两位讲江州的事,凡此种种,无一遗漏,那两位也将朝州的战况详尽而说。 “周育跟我大夏有深仇!”张益瑜大惊,“他用的是周家的兵法,这说明……” “你确定那是周家的兵法?”萧忘问。 “当年周家覆灭,抄家的时候,我偷偷拿了三本兵法。后来周家人宁愿自焚也不上断头台,其它五本都毁于大火中,这三本兵法是叛贼的,不宜公之于众,我只在私下研读。” “要不是有这见招拆招的三本兵法,就算我张益瑜有再大的本事,也难熬过这两日的战事!”萧锐望着萧忘,眼神相汇,大概都想到了。 张益瑜口中念道,“漏网之鱼,法外施恩。他一定是周澈!” 萧忘眼中有些灰暗,一直以来周澈这个弟弟于她而言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忽而心上多了几许沉重和悲伤。然而两军交战,容不得她手软。 周育用了超出张益瑜所知周家兵法的布阵方式,萧忘三人都有些心慌。 萧忘暗中派了死士在晚上假传书信,谎称十万军已然攻克乌蒙南下而来,给周育安排后路,并告知布阵排兵的细节,让周育配合作战,然后故意让夸布王发现,又假装拼死保护信件,让夸布王对信上的内容和周育是大夏派来的奸细身份深信不疑,给周育来了个反间计。 夸布王将信重重拍在几案上,大怒:“周育!你是夏派来的奸细!” “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周育皱着眉头,着急地喊。 “信上说了,你的任务达到了,保你全身而退。从一开始,大夏攻打乌蒙也被当做一个幌子,借助你将六国军队引至两个关口,然后慢慢把我们的兵力磨损掉,一切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然后就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我说的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不是!” “以我们的兵力早可以畅通无阻,可为什么偏偏拖了那么久。还有送信的人死了,为了保护这封信死的!你说我该信你还是信这封信和送这封信的死人!” 周育百口莫辩,被扣押监视。信件一事被严密封锁,夸布王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计就计,针对信上的内容反其道而行之。 第二日,夸布王果然不按周育原定的方法进攻,反中计,虽然两国仍未能攻克朝州,也损兵折将,但朝州之战旷日持久,大夏军队也元气大伤。 江州进攻命令下达也需一日,就这样,江州这边进攻拖了两日的时间。 传令官传信:“长途跋涉,兵贵神速,慢则无异于自杀。”下令攻城。 战事一触即发,天泽和兹琅分兵护江州,不出萧忘等人的预料,五万对三万,足以震慑婆兰和活罗,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转头朝州。 夸布王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立马将周育放出来。占了大夏半壁疆土,夸布王动了罢兵的念头,周育却执意要继续打下去,“大夏根基深厚,如果浅尝辄止,必然会招致报复,所以一定要打到对方疲于迎战,必须把皇城打掉才能永久地拥有土地。” 晚上周育再次发起进攻,他的周家兵法奏效了。双方打了一夜,朝州全民皆兵,死伤惨重,咬着牙撑到了第二天,周育一方快要攻破城池,千钧一发之际,北伐三万军队抵达,重新与周育一方成抗衡之势,同时也传来江州天泽和兹琅倒戈之事,周育气得在营帐中把东西砸的稀巴烂。 尽管周育有神策在手,但大夏北伐三万军气势汹汹,周育两国后方粮道被堵,粮草无法供应,将士持续疲惫,周育也回天乏术。不过两日,夸布和汶烛就溃不成军、弃甲曳兵、全军覆没了。北征乌蒙胜利,婆兰和活罗不战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光速结局(O(∩_∩)O哈哈~) 第20章 归去来兮 兵力不足,人手不够,沿途加入了许多百姓,夏军的队伍编制一片混乱,因此周澈混进了军队,跟着班师回朝。在军中,他看到了她,他从未谋面的姐姐周濛,也许应该称为打败他的赢家萧忘,他心里想着,一边苦笑一边叹息,眼中满含不甘心。 听闻萧忘回到青阳,芸茗早早地就站在门口张望守候。 黄昏,萧忘徒步从宫中走回家,她在朝上没看到司马,心里十分不自在,看到在门口伫立的母亲,她又更加难受,她始终是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说周澈的事。 芸茗笑着看着她从长街那头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这一夜一夜的每天晚上做噩梦,如今女儿又重新回到了怀抱中。 萧忘目光躲闪了,低着头蹙着眉,这一瞬间她在想,她的弟弟又何曾享受这样的关怀,芸茗抹掉了萧忘的泪,挽着她进门去。 吃饭的时候,芸茗问了很多有关战场上的事,萧忘矛盾了很久,突然问了一句:“母亲,您是否还记得周澈?” 一双筷子从手指中跌落到地上,“他……”芸茗正从饭桌上逃离。 萧忘看了看芸茗的背影,别过头说:“他是这场战事的始作俑者,六国的军队由他指挥,目的是为周家报仇!向我们复仇!” 芸茗顿了顿步伐,随后消失在萧忘的视野中。 晚饭过后,萧忘就去找司马,仆人告诉她,司马大人在萧府,芸茗去了萧府,仍然没有见到司马,萧满告诉她,早上司马就进了宫,萧忘只能去宫中找人了。 萧忘正想转身就去宫中,萧满便拉住她,“忆之,此去宫中皇帝必会让你做选择,你,真的想好了?” “父亲!忆之是您的女儿,您知道的,忆之的心性随您,您是怎么想的,忆之就是怎么想的,是故,您会怎么想,倘若父亲心中也有答案,何必再问忆之!” 听罢,萧满笑着捋了把花白的胡子。 夜幕已至,萧忘进了宫,皇帝知道她要来,吩咐宫中侍女候着,领着她去漪澜殿。 芸茗去萧府寻萧忘,得知她去了宫中,心里担心她又会有些羁绊,也前往皇宫。 皇帝故意让侍卫守在离漪澜殿很远的地方,以防听见漪澜殿里谈话的声音。 蜡烛一根根被点亮。“你知道朕为何带你来漪澜殿?” 司马祯看清楚这绮丽明亮的内室,向一墙的描金的凤凰祥云踱去,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她不愿呆在这儿。皇上,阿濛皇后早已湮没在漪澜殿的黑暗中,她是您的金凤凰,而萧忘不是,她属于天地,不属于您,也不属于臣,她只是随着她的心性做选择,纵然她没有选臣,她也绝不会选择您,是故臣不是她拒绝您的理由。您又是否明白?” 两人沉默了许久,皇帝估摸着萧忘快到了,就让司马祯躲在屏风后面不许出声。 萧忘第二次回到了这漪澜殿,这一回她带着记忆回来,多少往事涌上心头。萧忘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镇静地说:“皇上,他在何处?” “他走了!你们的情谊比不上朕的铡刀,他害怕了,弃你而去。你回到朕的身边吧!” 萧忘冷笑,“他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您把他交出来吧!” 皇帝抿了抿嘴,“朕问你,没有司马祯,你是否会回来?” 萧忘眼神坚定,“不会!即便司马从不存在,我也绝不回头!我的决定并不受他的影响。” “他还真是了解你啊!他跟朕说了同样的话。”皇帝向着屏风言:“司马祯,你出来吧!” 司马祯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与萧忘相视一笑。 这边芸茗赶到宫中,往漪澜殿这边走来,太后听闻萧忘晚上进了宫,也向漪澜殿赶来。 皇帝最终还是放下了,肯让萧忘离去。这时忽然一个黑影窜进屋中,剑锋指向司马祯,萧忘急忙上前护住,怎料黑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剑锋一转,逼近皇帝,萧忘推开皇帝,皇帝右肘被划了一道口子,黑衣人和萧忘缠斗。司马祯和皇帝跑出门外,大喊,侍卫急忙向声音处跑来。黑衣人武功奇高,萧忘缠不住他,被打伤在地,黑衣人便循着皇帝的踪迹追过去,剑很快又逼近皇帝,兵刃一下去刺中了一具血肉之躯,然而却不是皇帝的,而是芸茗。 “母亲!”“姑姑!”芸茗嘴角渗出了一挂鲜血,倒在皇帝的怀里。 黑衣人呆住了,凌厉的眼神被痛苦的眼泪消融,随后他的后背,脖颈被架上了无数柄刀剑。 萧忘握住母亲冰冷的手,痛哭流涕。芸茗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衣人,虚弱地说:“周澈,母亲欠你的,还给你。” 司马祯把那人的黑面巾解下,露出了一张冷峻的脸。 芸茗继而看着萧忘,使出最后的气力,断断续续地说:“忘儿,不要,不要记恨他!”血色从芸茗的脸上褪去,握在萧忘手里的手僵硬地垂落。 萧忘悲伤地把芸茗紧紧搂在怀中。 “芸茗,救了我的孩子……”太后恐慌又震惊。 是夜,太后对着发呆的皇帝说:“看在芸茗份上,让她孩子死得舒服些,赐他一壶毒酒。” 周澈被关押在天牢里,重兵看守,萧忘去见他最后一面。 “周澈,我来见你。” 背对着她的周澈转过身来,“你长得真像她!” 见萧忘愕然,他竟笑了笑,“每年,她都会来道观住上一个月,她说她每年都要来给家人祈福,给我带来许多好东西,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来看我。”周澈眼里不自觉渗出了泪,“我以为芸茗是个丑陋的女人,而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怎料到这竟是一个人!”他重重地把背砸到木栏上,靠着木头顺滑而下,蹲在草垛里抱头痛哭。 萧忘看着他,却也什么也说不出声。半晌,周澈激动地蹦起来,“周家灭了,还是她的手笔,我恨她,我恨皇帝,此后复仇是我唯一生存的动力,白天想着复仇,晚上梦到报仇,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他咬牙切齿,在木栏上抓出了一道道指甲印。 “你知道吗?你更像母亲!”萧忘抓着他的手,“你复仇的癫狂和她如出一辙。” 周澈松开她的手,背过身去,言:“你走吧!” 萧忘无言,步履缓缓,转身向牢门走去,身后周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离去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昏暗中。 皇帝赐了一杯毒酒。周澈宁愿自焚,也不受恩惠,和多年前的周家一样。 传言,周濛因芸茗公主辞世,悲伤过度,又因战时在南方染疾发作,撒手人寰,皇帝以皇后之礼葬之,下葬那天,他在她坟前植了几株青梅。 皇帝向着青阳尽头望去,“阿濛!” 萧忘是听不到的。 远处芳草斜阳,辘辘马车在泥路上压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多年后,萧大夫名扬南方。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ヽ(°▽°)ノ? 人生第一部 小说,谢谢各位看官啦~ (悄咪咪地说)虽然还没有小可爱留下只言片语 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