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神事务所》作者:五色雀 文案: 自从朋友在面前死去,周棠便踏入了一条不归路。 后来,傅泽问她:“你后悔吗?” 周棠笑了笑。 “我从不后悔。”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异能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棠,傅泽 ┃ 配角:邱魏,阎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黑暗的世道里,总有人在砥砺前行 立意:前路漫漫,向光而行 第1章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 更衣室里人头攒动,将本就不大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广播里放着著名的萨克斯乐曲《回家》,与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听得我直头晕。 以往每次我都会迅速逃离这里,但今天我却无暇顾及。 因为,在我的更衣柜里,放着一封信。 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外面缠着一根红色丝带,在丝带末端画着一个三角,中间框着一只眼睛。 这封信我非常熟悉。 两年前,在大三那年的暑假,父母带着我去看了在N国举办的足球锦标赛。在退场的时候发生了重大踩踏事件,我的父母在那场灾难里不幸丧生。 但致死原因却不是因为踩踏,而是割颈。 当地警方并没有找到杀人凶手,而我也因签证到期不得不回国。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我回到家的那一段时间,家里开始收到匿名信,就放在餐桌上,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进来的。我当时很害怕,没敢打开那些信,熬到开学便迅速离开了家。 自从回到学校后,我便再没收到这样的信。当时的我认为是寄信人并不清楚我的信息,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家,毕业后也没有回去,而是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定居下来。 可是现在,它再次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茫然地盯着那封信,恐惧、厌恶、糅杂在一起,如潮水般呼啸着将我淹没。 突然,我肩上一重,一个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小棠,平安路那边新开了一家酒吧,据说很不错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反正明天是周末,可以尽情玩。” 是柳莹。 柳莹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听到她的声音,我不自觉松了口气。缓了缓紊乱的呼吸,我转头看向她。 她嘴上涂着鲜艳的牛血色口红,眼睛用一圈黑色粗眼线框住,眼尾高高挑起,黑色丝绸长裙下一双细跟高跟鞋,衬得整个人分外窈窕,特别像抽象画中那种抽着烟回眸远眺的摩登女郎。 “发什么呆呢?”她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红色手绳上的小铃铛铃铃作响。 我歉意一笑:“没什么,今天晚上我有事,下次吧。” 听我这么说,她只是撇撇嘴,倒也不在意:“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算啦,我独自美丽好了。” 刚要转身,眼睛滴溜一转,我心道不好,抬手就要关上柜门,可还是比她晚了一步。 “呦,”她拿着那封信,一脸坏笑,“这谁呀?都什么时代了,还以信传情呢。” 我不理她,伸手要抢,她却灵巧退了一步:“难得人家都送进这儿来了,要是还给你,你肯定不看,不如我帮你吧,别辜负了人家千辛万苦送进来的信。” “这个不是……” 话才说到一半,她已经撕开了信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抖开摊平。 我扶额叹气,真不知道她这个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万一我收到是个炸弹,看她怎么办。 不过这些腹诽她是听不见的,就算听到了,她大约也不会在意。 她朝我抛了个媚眼,一字一句地读出声:“‘To亲爱的: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爱穿紫裙,不过我觉得红色更称你,你觉得呢?’”读着读着,脸上的笑容就没了。 “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呢?他好像认识你,你有印象吗?” 我提了下僵硬的嘴角:“怎么可能,快还我吧。” 说完,伸手去抢她手里的信,突然,我们头顶的电灯闪了一下。 我猛地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柳莹满脸疑惑:“怎么了?” “……刚才好像灯好像闪了一下,可能是电压不稳吧。” 虽然这么说,但我总有种被什么盯着的感觉,头皮发麻。我也不同她抢信了,匆忙换好衣服,拽着她往门口走。 柳莹的心思仍旧放在那封信上,嘴里絮絮叨叨:“我觉得这人可能是跟踪狂。你最好去趟警察局,万一跟到你家里可怎么办?要不我今晚去陪你?” “得了吧,”我白了她一眼,“你来肯定又是通宵,我还想睡觉呢。” 她不服气地回瞪我一眼,拉开大门。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瞬,整个屋子里的灯全部开始闪烁。 紧接着,眼前的画面像短路的电视机屏一样,扭曲着变幻颜色,耳边还能听到“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然后——又或者是同时——有什么寒冷的东西拂过我的小腿,一阵鸡皮疙瘩向上蔓延,我低下头,看到地面上覆了一层冰霜,寒烟缱绻缠绕着,飘上天空。 门突然自己撞上了,发出“砰”的一声。与此同时,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结了一般,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柳莹那有些压抑的呼吸声。 她紧紧抓着我,尖锐的指甲深陷进我的手腕里。 “这……这是怎么了?短路?” 我没有说话。 有些不对。刚才那么多人都在更衣室里,为什么灯灭了却连一声尖叫都不曾听到? 我翻出手机,打开手电,照向身后。 更衣室里空无一人。 柳莹整个人都在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人,人呢?她们都去哪里了?这是怎么回事?小棠?你说话呀!” 看她怕成这个样子,我突然有些想笑。 “你冷静一点。”我脱掉身上的薄外套披在她身上,“你平常不是最爱看鬼片了吗,拿出看贞子的勇气来。” 她哭丧着一张脸,抖索着把衣服穿好:“我敢看是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要是真的我才不看呢!你怎么就这么冷静呢?你不怕吗?” “本来挺怕的,”我看了她一眼,“但看见你的反应后我就不怕了。” “你说什么!” 我不再理会她,伸手探向门把。“不和你开玩笑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 可是不论我怎么拽,门都纹丝不动。 我正着急,柳莹突然开始使劲摇晃我的手臂。 她这是又发什么神经呢?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你能别老是……” 一惊一乍的。 看到她的表情,后半句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从未见过她怕成这个样子。 她抬着头,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如果不是拽着我,下一秒就会瘫软在地。 “那个,是蛇吗?” 我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看见了她瞳孔里反射出来的红光。 我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抬头。 一条大蛇盘在天花板上。 它的身体发着红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璨璨发亮。见我抬头,它吐了下信子,扭动着头部慢慢飘下,好像没有重量一样,所经之处泛起阵阵涟漪。我能看见它的皮肤上有一股一股的光波盈动着,像脉搏一样。 红蛇那双翠绿色的邪眼盯着柳莹,张了张大嘴,冲她扑去。 我猛地一推,柳莹尖叫着向后倒去,红蛇一头砸在她原来站的地方,地面瞬间出现一个大坑。它痛得嘶叫一声,蛇尾到处乱甩,我躲避不及,被狠狠砸中腹部,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你,你别过来!” 红蛇压根就没有看我,继续朝柳莹的方向前进。 她已经吓得站不起来了,手脚并用着往后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信。 我张了张嘴,想让她快逃,可是刚才那一下撞得我喘不上气。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蛇一圈一圈缠上柳莹,牙齿咬上她的喉咙,看着她“嗬嗬”喘着气,动作渐渐变得无力,看着她栽倒在地,脖子上赫然敞着两个大洞却没流一滴血,泪流满面。 “不要……” 她的眼睛盯着我,瞳孔里有什么在流失,最终变得空洞。 红蛇转过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它身体比起刚才好像又大了不少。 它舒展了一下身体,贪婪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移,匍匐滑行着向我靠近,绿色的涎液落在地板上,在红色的身体后若隐若现,光怪陆离。 我要死了吗? 地上的温度越来越低,我的视线模糊起来,眼前的红蛇化成一片白光,缓缓将我包围,这光十分温暖,鼻间充斥着太阳的味道,就好像躺在晒了一天太阳的被子里一样…… “……喂!醒醒!” ……是谁? “喂!快醒醒!” 我从黑暗中惊醒,红蛇缩在远处的墙角,对着我的方向嘶嘶乱叫。我费力支撑起身体,手臂蓦地被一只温暖的手撑住,扶着我站起身。 那人看着我,凤眼低垂,薄唇微启,在红光的映照下精致得近乎妖异。 “你还好吗?” 我捂着胸口没有说话,打量了他一眼,轻轻点下头。 见我无碍,他松开了手,往前走了几步。 红蛇似是十分恐惧,身体紧紧地盘了起来,发出“呲呲”的声音,前半身向后收缩,似乎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可是这个男人好像完全不怕。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动作闲适,好像那条大蛇只是个玩具而已。 “邱魏,你在的吧?” 屋子里十分安静。就在我想提醒他这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又是你,傅泽。” 第2章 我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那人的身影。这道声音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听不出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过傅泽显然并不在乎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还真是贼心不死啊,不过你以为杀了周棠就能找到吗?” 杀了周棠? 我瞬间意识到,他们可能搞错了人,但我没有出声。 那个隐藏起来的男人发出一阵轻笑。 “我们老板说了,不论死活,只要抓到人就有赏钱拿。傅老板,你也用不着个死人,不如你我今天就当没见着面,如何?” “我是用不着死人,”他从兜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要是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会些不爽。” “我只是个办事的,你又何必与我为难?”邱魏的声音紧了一下,似乎有些警惕。 傅泽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也只是个办事的,回去总得有个交待吧。” “呵!”邱魏怒了,“别胡扯了,你分明就是想拿我开刀!” “原来你知道啊。” 傅泽夹着烟,吐了一口烟。 那烟雾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身边飞舞着,缠绕成一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傅泽,你这又是何必呢!”那个男人怒极,一字一顿地说着。 远处的红蛇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愤怒地嘶叫了一声,突然冲了过来。 “回来!” “不自量力。”傅泽冷冷一笑,夹着香烟的手放到那团烟雾之上。 就在烟头碰到烟雾的一瞬,它“呼”的一声化作一团火球,与红蛇在空中相撞,一道白色的光在那里炸开,将整间屋子淹没。 白光褪去时,那条红蛇与柳莹都没了踪影,整间屋子除了我与傅泽,再无其它人。 “啧,让他给逃了。”他自言自语着,又把烟叼回了嘴里,走到了柳莹刚才躺的地方。 我看着他蹲在那儿,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刚刚那个男人,带我的朋友去哪里了?” 他没抬头。 “不知道。” 他的语气十分不经心,我努力使自己不去在意,继续问他:“他为什么要抓周棠?他要找什么?” “不知道。” “你知道,”我紧紧盯着他的后背,“我刚才都听到了。” 我看到烟头上的光变亮了,一股烟飘了上来。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没有理我。 “你为什么要来救周棠?” “……这和你没关系吧?”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看着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小姑娘,好心奉劝你一句,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我是周棠。” 他脸色瞬间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才是周棠。”他的眼神尖锐得有些可怕,但我没有转开视线,“你们都搞错了。” 他盯了我半晌,摇了摇头。 “不可能,邱魏没有出错过。” “但他的确错了。他杀得那个人叫柳莹,是我的朋友。” “绝对不可能。”他十分坚定,随后怀疑地看着我,“你不会是怕他再找你才和我说谎的吧?” 这个人为什么就那么相信邱魏不会出错呢?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说谎,你要看身份证吗?” 他正要说什么,视线突然落在我的颈间,蓦地一顿。 “你脖子上的项链是谁给你的?” “项链?”我伸手摸了一下,心头一酸,“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他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姑且相信你就是周棠,但你并非完全没嫌疑。这样吧,你要是能找到我的事务所,我就相信你的身份,履行与周佳敏的约定。但如果你找不到,不管你是不是,你都得把脖子上那条项链给我。” 我没想到会从他嘴里听到我母亲的名字,一时愣在原地。 傅泽却没有理会我的异样,从兜里拿出一张小卡片塞进我的手里。 “我只等到明天天黑前,你最好尽快。” 说完,向后一退。 “我母亲与你……”我回过神,伸手要抓他的袖子,却抓了个空。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四周黑色的幕布上裂开一个个小洞,透进缕缕白光。 我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我感到自己正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地上,全身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肋骨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痛,嘴里还残留着铁锈味。 “你可算醒了。” 我睁开眼,身边围了一群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跪在我身边。是医务室的王医生。 ……这是怎么回事? 我猛地坐起身,眼前直冒金星,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打着转。 “别起这么猛,”她责备道,“你刚刚突然倒下了,这可不是小事,你最好去趟医院。” 我稍微缓过来了些,但身上依旧疼的厉害,提醒我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个梦。 对了,傅泽刚才给我的那张卡片呢? 我忍着晕眩低头四处寻找,在左手边看到一张卡片。 准确的说,是一张名片。 它的大小比寻常名片要大一些,纸面上有浅灰色暗纹,纸质偏硬,正面写着“青神事务所”几个字,背面只有一个地址:凤城市台山区青神巷1号。 他说过,必须要在明天天黑前找到这里才行。 我站起身要出去,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把我按了回去:“你最好再躺一会儿,你朋友已经去叫出租车了,一会儿让她陪你一起去医院。” “朋友?”我心头一怔,“哪个朋友?” “赵思羽啊,你们关系不是一向最好了吗?”她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一样。 ……赵思羽是谁?柳莹呢?为什么她不记得柳莹? 可是看到她一脸的理所应当,我还是将话给压了回去。 我现在贸然开口,她很可能觉得我是神经错乱,说不定还会逼着我去医院做检查,这样我就更难脱身了。 反正我会见到傅泽的,到时问他就好。至于现在,我必须马上走。 我拿起地上的背包,起身往外走,手腕却又被王医生拉住。 “说了让你再休息一会儿!自己的身体怎么能这么不在意呢。”她看起来又生气又困惑。 “王医生,”我安抚地冲她笑笑,轻轻扒掉她的手,“我没事了,谢谢你。” 说完,不等她再说什么,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气暖暖的,稍微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夕阳斜挂在天上,将云层染上了鲜艳的红色,我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时间,17点16分。 真是不可思议,我和柳莹在那里呆了那么久,却现在却只过去10分钟不到。 在以前我是从来不会相信这些鬼啊佛啊神啊什么的,但今天我的世界观被完全颠覆了。 多思无益。 我拿出名片,在手机上搜索起名片上的地址。 在这之前,我从未去过凤城,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因为那里发生的一起案件。当时这件事十分轰动,还上了新闻,自那之后我对凤城的印象就是一个灵异事件频发的地方。 只要在搜索栏里打出“凤城”两个字,底下出现的搜索词条几乎全都是什么凤城某寺院佛祖显灵众信徒前往祭拜,或是某中心花园有怪物出没,又或者某个人全身着火却没受一点伤等等这样的消息。 每当有一件怪事在身边发生,人们就会不自觉的把注意力放到原本忽略的事上,如果再没点分辨能力,就会把所有的事都安上“灵异事件”的头衔。 这类新闻里大多数都是这样。 只是虽然知道,但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一时还真难以查到我想要的信息。 正一筹莫展之时,一行小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求助!有一家叫青神事务所的地方所有人知道在哪里吗……” 青神事务所? 我点了进去,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很简短,吧主在找一个叫事务所的事务所,如果谁能带他找到,他会当场奉上感谢金,最底下附有一个联系电话,发布日期是3年前的11月。 我又翻了一遍回帖,里面却压根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要么是没有人找到,要么就是私下联系没公布出来。 我更倾向前者。 如果傅泽说的地方就是这里的话,情况对我很不利。 那么多本地人都找不到,我一个外地人找到的机会更渺茫了。 傅泽一定知道这件事的难度,看来他真的很怀疑我。 但我可没打算就此放弃。 关于我父母的死,他一定知道什么。我有一种预感,我父母和柳莹的枉死,都和这条项链有关。如果我把项链给了他,我就会安全,但我从此就再也弄不清我父母的死因,也无法为柳莹报仇了。 至少我还有名片,也许它就是找到事务所的关键。 从岭竹到凤城的距离很远,坐火车的话至少得10个多小时。傅泽给我的期限是到明天天黑前,我查了下今天的火车票,今天只剩一趟火车了,就在2个小时之后。 虽然很想先回家一趟,但那样就来不及了。我只得放弃这个打算,坐上地铁,直接前往火车站。 第二天早晨6点半,我踏上了凤城的土地。 第3章 凤城位于北海之滨,火车站就在离海不到1公里的地方。一下车,我就闻到了一股来自海水的咸咸的气味。 在车站稍微洗漱了一番,吃过早饭,我便打车前往青神巷。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车刚驶上高架便同我搭话:“小姐去青神巷做什么?那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去看朋友。青神巷不是你们这儿有名的景点吗?怎么您这么说?” “那块地方除了你们游客和里面的住户,本地人很少去。这么跟您说吧,凤城发生的那些个怪事,多半与那儿有关。您要是为朋友着想,最好劝他赶紧搬走。” “那里这么危险?”我没忍住笑了,“您还接我的单子?” “小姐您还别不信,那地方可是真玄乎。你要是提前两个小时到火车站,这满大街的出租车,没一个人会接你的单子。” 说完,神秘兮兮地看了我一眼。 听到这儿,我这才起了兴致。 或许从当地人嘴里,能听到什么网上查不到的消息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看向司机:“我第一次来,不如您给我讲讲呗。” 听我追问,他来了兴致,把车里的广播调小了些。 司机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车里回荡着,车窗外的风景不停变化却又大同小异。就在我看得有些厌烦的时候,被高楼掩盖的天空一亮,视线里粉墙黛瓦纵横交错,连绵不断。 “哇!”我忍住不惊呼,摇下车窗探头往下看,“那里就是青神巷?” “这儿就是了。” “我还以为照片上的是假的呢!没想到真的这么美。” “那是,这里毕竟是个旅游景点嘛。” “幸亏这里没被拆迁,不然损失可就太大了。” 我初中的时候家乡大肆拆迁,明明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最后硬生生弄成了个四不像,实在是可惜。 不过司机师傅显然有别的话要说。 他清了清嗓子,“实话告诉您,这里当初也是要拆的,但工队只要一动推土机,必定出事。这也是没办法了,总不能凭白空着这么大的地方,这才另辟蹊径,弄成了个旅游景点。” “也是,不过我还真挺喜欢这种环境的。” “小姐你年轻,没过过苦日子。我小的时候也是住的这种房子,生活可是真麻烦,哪里有现在方便。” 我笑了笑,没再搭话。 车很快便驶到了青神巷南口。付了车费,我径直走进巷子。 巷子往里走不到一百米有一家早餐店,店门口摆着蒸屉,上面还冒着阵阵白色的蒸汽,店员扬声张罗着客人,却并不吵闹。 现在还早,游客们还没来,巷子里十分清静,偶尔能遇见穿着太极服的老人,手里端着大茶杯,走得慢悠悠的,十分悠闲自得。 这样的地方,真的会像那司机说的那样,怪事频发吗? 尽管我很想好好逛逛这里,但目前还是正事要紧。 昨天我的确搜到了那个地址,但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找到,傅泽又怎么用这个来验证我呢? 我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看到那座院子时,还是有些失望。 这里的大门是敞开的,看起来被当地人当作街心花园了。后面倒是有一栎小房子,可是非常破旧,门上拴着锁,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为了确认这里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我还去问了当地的住户,但他们只知道偶尔会有个大高个儿进去,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几乎把青神巷所有的支巷都走了个遍,能问的人都问了,连巷子后那条城河都去看过,却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穿着高跟鞋走了一天,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了。脚掌和小腿在叫嚣着疼痛,我叹了口气,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 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还来不及回头,一股大力勾住我的背包,我下意识地拉住,整个人被拖着在地上滑了出去。 我瞬间意识到我碰上偷包贼了,死死拽着背包没撒手。 前方不远就是主巷,那个男人见没偷成,骂了句什么,终于撒了手。 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撞在了台阶上。 待我缓过来,那个小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扶着腿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到处都是擦伤,右膝严重一些,磕出了一个坑,正往外汩汩地流着血,连捏在手里的名片都被蹭上了血迹。 虽然还能走路,但要是不处理的话可能会感染。我从背包里拿出创口贴暂时贴在伤口上,一瘸一拐地往主巷走。 巷子里已经全是人了,有人看见我时还瞪大了双眼。就在我快忍不了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小药房。 药房不大,在门口的时候我听到里面正放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见我进来,柜台后坐着的那位大妈脸色十分不满,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尽会挑着下班的点来,但看见我身上伤口后便没再说什么。 现在是下午5点15,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无暇顾及她心情如何,等她处理完伤口,结过账立刻离开了这里。 刚走没多远,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那个穿紫色裙子的小姑娘”。 这声音有些耳熟,我回头望去,药房里的那个大妈正冲着我跑了过来。 她喘着气,将一张卡片举到我跟前:“小姑娘,这个是你的吧?” 我看了一眼,刚要点头,突然愣住了。 那张卡片的确是我的,可是与之前相比有些不一样。 纸上原本是没有花纹的,可是现在上面全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线条,刚才我不小心蹭到上面的血迹也消失了,好像被它吸收了一般。 “到底是不是你的呀?”她有些不耐烦了,扬声打断我的发呆。 “哦,是我的,谢谢您。”我赶紧接过名片。她嘴里嘀咕着什么,转身走了回去。 我拿着那张名片,皱眉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红线,突然发现每条红线边上都有小色块。我眯起眼睛,大约认出那些是字,而其中几个字,好像是青神巷南口。 该不会…… 我顺着那条线又往上找了另外几个字,看到“xxx早餐店”几个字时,心下一喜。 这果然是张地图! 虽然知道该怎么找了,但想要找到青神事务所并不容易。地图上的字本就小,线路又错综复杂,我找了半天终于在右上角看到这几个小字。 路边商店的招牌已经亮了,我加快脚步,顺着人流走到巷子的第七个岔口,拐了进去。我按着地图在小巷里左拐右拐,就在到了护城河边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里我之前来过。 护城河是青神巷的尽头,紧邻着各家各户的后墙,中间只有一条不宽的小路。我刚才来时明明走过一遍,什么异样都没有。 明明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才对,可是现在我的右边,居然出现了一片小竹林。 竹林中间有一条小径,上面铺着青色的石砖,两边用篱笆围了起来。小径的尽头,坐落着一座老式院落,粉墙黛瓦,古朴清幽。 ……难道我碰上鬼打墙了? 我看了眼身后,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里,那扇黑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披着穿着衬衫的瘦高个男人站在门内,抱手打量着我。 “干得不错嘛。” 虽然昨天见过他,但当时情况特殊,我对他的印象除了那惊鸿一瞥,还有那给人安全感的背影外,几乎再不记得什么。现在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身材偏瘦,脸色苍白,嘴巴的颜色也有些淡。 初次见面的人都会说什么来着?我看了眼天色,虽然已经暗下来了,但仍残留着一些光亮。 我清了清嗓子:“所以……是我赢了?”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说这个,愣了几秒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十分夸张,腰都弯了下去。本来我是有些尴尬的,但他笑得实在是太嚣张了,看着看着,我也笑了出来。 “对,你赢了。” 他擦了擦眼角,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将路让了出来,示意我进去。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我手臂上的伤,挑了下眉。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我看了他一眼,“……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点点头,刚要说话,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说谎。” 我愣了一下,探头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穿着白色娃娃裙、梳着一个苹果头的小姑娘站在傅泽身后,大约四五岁的模样,脸上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很大却没有焦点,活像个日本人偶娃娃。 她看着我,又说了一遍:“你说谎。阿左看到了,你明明是被人撞倒的。” 当时我身边明明没有人啊? 我有些疑惑,抬头看向傅泽。 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没再问受伤的事。 “她叫辛左,是我的徒弟。”又转头看向辛左,“阿左,来和周棠姐姐打声招呼。” 小女孩没有回应傅泽的话,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突然跑走了。 我有些尴尬,只得笑笑。 傅泽一脸淡定。“她一向这样,不用理她。进来吧。” 第4章 ……这些人是会读心术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心里腹诽着这些人,面上却装得十分淡定,跟着他进了院子。 进了大门,绕过一道影壁,一座两层小楼便出现在眼前,与北墙合围成一个天井,十分宽敞。东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个小角门,西南角立着个藤萝架,上面爬满了青绿色的叶子,零星挂着几个荚果,下面摆着石桌石凳,收拾得十分整洁。 院子里并没有辛左的身影,也不知她跑去了哪里。 傅泽带着我进了北边那间屋子,坐在中间那张八仙桌旁。抬眼环视四周,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我好像穿越了。 “打量够了?”见我终于看向他,他有些好笑地问。 ……为什么听他说话我总有种被讽刺了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 还很追根究底……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摇摇头。 “……没什么,我打量够了。” “很好,”他显然很满意,“我们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几个文件袋,将其中一个递到我的手里。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你母亲的约定是什么吗?打开自己看看吧。” 我拆开袋子,取出里面那张信纸。 信不长,大意是如果那些人在过世后找到我,请傅泽保护我,代价是我脖子上的那条那条项链。 我越读越心惊。这个字迹分明是我母亲的,她在字里行间所展露出来的,与其说是个约定,倒更像是遗嘱。最怪异的一点是,落款日期是在三年前。 “……我母亲,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出事的?” 他挑了挑眉。 “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我皱眉看着他。 “你母亲的身份啊。” “她只是普通的上班族,能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普通的上班族?”傅泽似乎是觉得非常有趣,“你觉得普通的上班族能预知自己的死亡吗?你就从没怀疑过她为什么总是受伤?” “……” 我找不出什么证据来反驳他。母亲她的确总是会受伤,我父亲也总是会为此生气忧虑,他们还曾为此争吵过。当时我还觉得父亲的反应太大了,但现在想来,也许她当时真的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她……”我犹豫了一下,“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母亲是个很厉害的异能者,尤其是在通灵方面。她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非常有名,曾经帮助警方解决过很多非常复杂的案件。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有名吗?” 我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很麻烦。 “我们这类事务所接到的业务最多的就是祛鬼,但大多的同行没办法像你母亲那样完美完成委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方法不对。给你打个比方吧。假设你面前有一个密闭盒子,盒子绝缘且内部没有重力。如果现在我往里面放一个带正电的大球以及很多个带负电的小球,会发生什么?” “小球全部吸附到大球上。” “没错。”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却只是叼在嘴里。“如果我现在用一颗速度很快,且不带电的球击中那堆复合物……” “小球会被撞散。”我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是由于里面没有重力,而且球本身带电的正负不会改变,所以他们在一段时间后还会再次聚集到一起。” 他打了个响指。 “正答。那个密闭盒子就相当于是异人存在的维度,而大球则是吸引他们出现的源头,至于那些小球则是组成他们的能量块。那些人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们只是击散了那些能量块,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他说得有些渴了,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水。 “这个例子只能代表驱鬼而已,这个世界里还有千千万万其他异人的存在。我之所以说你母亲很厉害,是因为她接手的每类委托,都会完美解决。” 我有些愣怔。 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是那个爱说教,有洁癖的母亲。可是现在,面前这个男人告诉我,她是个非常厉害的异能者,连警察都会找她帮忙的那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或许有办法提前得知自己会出事,可…… “如果她知道自己会出事,为什么没有想办法挽救呢?” 他耸了耸肩。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邱魏口中的老板,就是杀我父母的人吗?” “是,那个人是哲圣安保集团的老板。” “哲圣安保?” “他们声称自己是保镖集团,但这实际只是一层遮羞布而已。他们真正的业务,是大肆搜捕有异能的人,并带回去供有钱有势的人赏玩。知道那里的人,都叫它集中营。” “……那我母亲为什么会被他们盯上?” “因为这个东西。”他伸手指了指我的脖子。 我伸手探向颈间,摸到一个冷冰冰的金属。 这条项链是我母亲在我6岁的时候给我的,坠子是个椭圆形的小铁片,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是说这个项链?” 他点点头。 “集中营的人一直在找一个地方,而他们确信这条项链与那里有关。” “可是,”我有些不解,“如果是这样,他们只要抢走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母,甚至要杀我呢?” “你母亲很厉害。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如果得不到,宁可毁掉。这句话很好的诠释了他们对你母亲的态度。至于你,”他眯了下眼睛,“邱魏不是说过吗,即使是死的也没关系吗,大概是因为你是她女儿,想把你带回集中营研究吧。” ……真是骇人听闻。 “所以,柳莹她……” 他又喝了口水。 “要么是被他们埋了,要么就是做研究吧。” “要是我不给她那封信,她也许就不会……” 我突然一顿。 傅泽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傅老板,为什么大家会忘记柳莹?” “这个啊,可能是催眠。” “催眠?” “嗯。当时你们那儿应该有放什么音乐吧,里面会有暗示,大意就是忘记消失的那个人什么的。” “这个能做得到?” “你自己不是都看到了吗?”傅泽有些不耐,“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我看了他一眼,摇了下头。 他拆开另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两张纸放到我面前,从衬衫兜里抽出一支笔递到我面前。 “那就签字吧。” 我蒙了几秒,“签什么?” 他用下巴朝桌上那张纸点了点。 “合同啊。” “……等等,”我深吸一口气,“你是说我要加入青神事务所?那我现在的工作呢?还有我在那边的家怎么办?” “你在那边的工作和住所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你的东西过几天就能到。难道你觉得我有空专门跑去你家保护你吗?” “我没这么想,但……” “没这么想就赶紧签字,还是说你觉得等邱魏发现杀错人了,再找来也无所谓?” “……我签。” 我接过笔,在纸上签下我的名字。 “你看看上面的条约还有工资,如果有异议就告诉我。”他拿走了其中一张,对我说道。 “我还有工资?” 这话我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话才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傅泽被我气笑了:“我这儿又不是什么霸王公司,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哎呀,我错了,您别当真。” 我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心里十分纳闷,我平常说话很小心的,怎么突然就暴露了呢? 我听到他叹了口气。 “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噢。” 一时之间没有谁开口说话,沉默的空气在周围流动着,就在我考虑要不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的时候,一道白影突然冲了进来。 我被吓了一跳,倒退着往后躲,脚却被身后的凳子绊住,一个不稳,向后栽去。 傅泽迅速拽住的我手腕,往回一拉,“咚”的一声,我的额头直接撞到了他的下巴上。 他松开手,捂着下巴瞪向桌子上的那个罪魁祸首。 “阿左,说多少次了不许横冲直撞,你又忘记了是不是?” 阿左? 我头痛欲裂,按着额头看向桌子上的那道身影,白色连衣裙,一张面无表情的小脸,果然是阿左。 阿左没说话,这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直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屋子里响起。 “傅哥,出什么事了?” 这声音里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偶尔还能听到鸣笛。 电话? 我四下打量,在阿左的手里发现了一部电话。 傅泽向她伸出手,示意她交出手机,她却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他无奈地看了眼阿左,扬声问:“不是说6点就回来吗?路上堵车?” “不是,我刚出来。”那人大大地叹了口气,“慧净临时改了计划,要求我们明天就过去,在三天以内把东西找到。你说这是什么人啊,明明是他们求我们办事,却好像咱们求他似的。” “出了什么事?” 第5章 “那秃驴说三天后有一个很重要的法会,怕咱们惹到集团的人,他不好交待。也就是慧知不在,要是他回来了,才没这么麻烦……” “阿朗!”傅泽语气严肃,却没有真的生气。 “行行行,我什么都不说。对了,那小姑娘是不是已经到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次的工作还算轻松,也让她去呗,顺便就当练手了。” 傅泽瞥了我一眼:“……还是算了吧,我想让她先学些东西再去。” “最好的学习是实践,这话可是当初你对我说的。周棠,你说呢?” “呃……” 我看了眼傅泽,没有说话。 他虽然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并没有像之前那些急着拒绝,看起来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 电话那头的人十分懂得见好就收,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说起其他事来,零零碎碎的,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阿左便像只灵活的小猴子般,几步窜到我身后。 傅泽好笑地看着她,过了一会才开口。 “是阎朗让你这么干的吧?” 身后的小孩动了动,几秒钟后,一个小脑瓜探了出来。 “这样吧,”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周棠姐姐来的有些仓促,需要买衣服和洗漱的东西。你现在带着她去商店,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这样好不好?” 阿左点点头,从我身后钻了出来,朝着外面走去。 我看向傅泽,他对我点了点头。 “去吧。” 出了大门,穿过那片竹林,便到了护城河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老巷里的灯光很暗,阿左却丝毫不受影响,拉着我在巷子里一顿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到南边那条大街上。 过了马路再往东走约一百米,有一家大型超市,阿左带头走了进去,从入口处推了辆购物车给我,便站到了一边。 在我买东西的时候,阿左一直乖乖陪着我,即使在经过儿童玩具区的时候,她仍是目视前方,完全不感兴趣,明明正是爱笑爱闹的年纪,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看着她那小小的背影,我觉得有些心酸。也不知她的父母去了哪里,她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正胡思乱想着,前面的小丫头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什么。 边上是一家蛋糕房,我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望去,发现她正盯着展示柜里的蛋糕,造型是个小老虎,做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我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温柔一些。 “你是想吃这块蛋糕吗?” 她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抬脚往前走。 难道不是? 我再次看向着那块蛋糕,除了造型特殊以外并没有什么别的特点,难道……? “阿左,你是不是喜欢小老虎呀?” 她扭头看着我,轻轻点了下头。 老虎的话……刚才我们有经过玩具区,也不知有没有。 我想了想,问她:“姐姐还有个想要买的东西,你能不能陪姐姐再走一趟?” 她歪了下脑袋,回到我身边。 我带着她找到刚才经过的玩具区,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白虎玩偶。我把玩具摘了下来,递到阿左手中。 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有些惊讶,犹豫着接了过去。 “姐姐今天来的比较匆忙,这个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你愿不愿意收下呀?” 阿左低头看着玩偶,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轻轻点了下头。 “那我们去结账吧。” 我推着车往结账台走,就在这时,裙角突然被她扯了扯。 “姐姐,你刚才为什么撒谎?” 撒谎? 我一愣,低头看向她。 她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些纠结,还有些疑惑。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有时为了躲避一些麻烦,我们多多少少都会说一些谎言。可是对她来说,说谎是一件不自然的、扭曲的行为。 看着她的干净的眼睛,我并不想敷衍她。 这样屈着膝盖扯得伤口有些痛。我弯腰抱起她,让她坐在购物车的儿童座上。 她显然从未坐过这里,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但与以往不同的视野又让她感到很好奇,不由得四下打量着。 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姐姐说谎是因为姐姐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没有必要告诉别人,平白让人担心。” “可是师父看到了一样会担心啊。” “这不一样的。你想想看,虽然姐姐受伤了,但见到我还能正常走路,他就不会太过担心了。但如果我告诉他是被车撞的,他会怎么想?” 她皱起毛茸茸的眉毛,思考了半天。 “……师父会生气,抓坏人。” “呃……” 我和他又不熟,倒不觉得他会生气,不过…… 我摸了摸她的头,“也对。可既然现在我没事,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她想了想,说:“我受伤时师父也会担心,那我以后受伤了也不告诉师父,对不对?” “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姐姐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解决问题,但你还小,对你来说遇到事情时寻求大人的帮助才是对的。你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过,姐姐还是要和你道歉。你刚才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吧,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阿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白虎,轻轻“嗯”了一声。 “谢谢你。” “谢谢姐姐给我买白虎。” “不客气。” 终于把这件事解决了。 我松了口气,推着车走向结账区。 等回到青神事务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傅泽正坐在藤萝架下乘凉,见我们两个手拉着手进来,有些惊讶。 阿左松开我的手跑到傅泽面前,将怀里那只小白虎举过头顶。 “这个是姐姐买给你的?你有谢过姐姐吗?” “嗯!” “真乖。” 傅泽摸了摸她的头,便让她自己去洗漱睡觉了。 阿左“蹬蹬蹬”的跑上了二楼,冲我们挥了挥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见她关上了门,傅泽这才开口。 “这次我们大概会在大光明寺呆上三天,明天早上5点我们就出发,你起来后直接去吃早饭,从东南的角门出去就是厨房。南边有一个花园,阎朗会把车停在那里,你吃过饭后直接去找他,听他的安排就好。”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项链现在就给我吧。” “好。”我解下项链,最后看了眼这条项链,递到了他手中。 傅泽接过,又从桌上拿起首饰盒递给我。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个造型独特的戒指。戒指上镶着一颗绿豆大小的紫水晶,指环是藤蔓的造型,黑漆漆的,泛着金属的光泽。 我看了傅泽一眼。我可没这么自恋,觉得这是他给我的定情礼物,应该是有什么别的理由才对。 他掩着嘴咳嗽了一声,说:“这条项链虽说是约好的代价,但毕竟是你们家传的东西,这个戒指权当还你的。” “还是不用了吧。”我犹豫了一下,“项链是说好要给你的……” “你不用客气,其他人也有,你就当这个是员工福利吧。” 他都这样说了,我便不再拒绝,拿出来戴在了食指上。 他点点头,提起购物袋,领着我上了楼。 我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西侧,与阿左的房间相临。里面一室一卫,布置的很简单,倒不像外面那般古香古色。 他把东西放在墙角,活动了一下手腕。 “你的东西过几天才能到,这次回来以后我再帮你收拾。” “好,”我没有拒绝,毕竟我的东西还是挺多的,“那到时就麻烦你了。” “你早些休息吧。”他把门钥匙放到桌子上,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从昨天就一直高度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疲惫感瞬间涌进身体。我用我平生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李洗漱完毕,连头发都没吹干,直接倒头大睡。 第二天铃声还未响,我便醒了过来。窗帘外仍是漆黑一片,天还未亮。 我拿过枕边的手表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四点。 再睡估计就起不来了,我睁着眼醒了醒神,起身走向洗漱间。 刷牙的时候,我的目光被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吸引过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上面的水晶的色泽比起昨天似乎明亮了一些。 我知道傅泽给的东西肯定没那么简单,虽然好奇,但他既然没说,我也就懒得去猜了。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我便直奔废弃花园。 刚进去,我就愣住了。 虽然现在很黑,但我还是认出来了。这里分明就是我昨天来过的那个花园。 也不知傅泽是用什么办法把事务所掩藏起来的,周边的住户愣是没一个知道,花园后边居然还有这么一个事务所。 大门外停着辆黑色越野,大灯开着,十分显眼。 车后有一丝白烟袅袅升起,我提着行李走了过去,看到一个男人。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t恤,一条迷彩裤,脚上踩了一双黑色军靴。他靠坐在打开的后备箱里,仰头望天,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红色的光点随着呼吸或明或暗。幽暗的路灯打在他身上,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 听到动静,他起身走了过来。我这才发现他长得很高,比傅泽还要高一些,身材也要更强壮一些。 “周棠?” 第6章 他咬着烟,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动作却不停,俯身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见他这么随意,我一下子卡壳了。 我一向不擅长面对男人,尤其是这种万人迷类型的男人。如果就傅泽是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那他就是游戏人间的浪子。 我一向不擅长面对男人,如果是傅泽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类型,我倒还能正常相处,但像他这种万人迷类型的男人,我一向是敬而远之。 他合上后备箱,转头见我还站在原地,笑了笑。 “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阎朗。” 我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你好,我是周棠。” “那两位估计还得有一会儿,你先上车吧。” 我点点头,对他道了声谢,上车后直奔后排。 刚坐定,阎朗突然从前面车窗处探进头:“你还是坐中间这排比较好,一会儿那小老虎上了车肯定还要睡,她的起床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个时候最好别招惹她。” ……小老虎,还挺贴切的。 辛左面无表情的脸在我的脑海中瞬间多了一对毛耳朵,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阎朗看着我,也笑了:“这就对了。你该多笑笑,别这么严肃。” 他这是…… 我沉默片刻,对他说了声“谢谢”,换到了中间。 他没再说什么,缩回去继续看他的天。 一刻钟后,傅泽牵着阿左的手从角门里走了出来。彼时阿左正垂着脑袋,一点一点作小鸡啄米状,手里还紧紧搂着那只小白虎。 阎朗走了过去,与他们说了几句,又胡噜了一把阿左的脑袋,接过行李走了过来。 傅泽和阿左显然都没睡够,一个坐到前座,另一个直奔后排,安全带系好,眼睛一闭,呼呼大睡。 阎朗上了车,看都没有这两人一眼,直接启程前往大光明寺。 大光明寺在凤城往东南方约一百公里的光明山里,这里从昨天夜里开始下大雨,到现在都没停,在过弯道时可以明显感觉到车在打滑,绝对不是上山旅游的好时机。 照理说,这样糟糕的天气,游客量会大大减少才对,可是从我们上山开始路就没有通畅过,前后全是望不到头的车队。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佛诞日,即使是有法会也是在三天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前面的傅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我们还在路上,脸色有些不好看。 阎朗往方向盘上一趴,似是十分感慨。 “第一天就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吗?” 傅泽冷冷一笑。“看来,首座完全没有想要替我们隐藏行踪的意思。” “情理之中,一开始他就不情不愿的,毕竟要不是方丈的要求,他才不会找上我们。” “……你在寺中还有认识的人吗?” 阎朗苦笑一声:“除了慧知,其他认识的人大都走了。” 傅泽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堵车是一件极其消磨人精气神的事,不论是对司机还是对乘客。这辆车上估计除了睡得不知今何昔的阿左,没人心里舒坦。 我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周棠,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山叫光明山,而寺却叫大光明寺吗?” 我茫然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后视镜中的那双眼睛。 人在被打断思绪的时候,是会卡壳的。蒙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 “呃……因为这里信奉大乘佛教?”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再想想?” 我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我不了解佛教,实在是猜不出来。 “这是因为这里的建寺历史。” 傅泽瞥了阎朗一眼,扬起下巴朝前面点了点,示意他跟上车队。 “建寺历史?” “对。在建寺以前,这里并没有什么寺院。后来有一个叫觉真的高僧云游到此处,发现此地风水极好,便在这里建了一座寺院。 “他在圆寂前一年,在这座山里发现了一个秘密。回来后,他将此事写入他自己的手记中,并将寺院的名字改成了大光明寺。” 原来是这样。 “那……这个事情,与我们这次来找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阎朗刚往前挪了一米又停了下来,啧了一声,“我们这次要找的东西,就是那本手记。觉真大师在圆寂前,将他的手记藏了起来,只将线索告诉了他的师弟,并要求他只能在圆寂前将此事告知接任的僧人。” 公路上拥堵不堪,前方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好像是撞车了。 昨天阎朗在电话里曾说过方丈怕我们惹到集团的人,刚才他们又说什么下马威,行踪被暴露的事。难道…… “集团的人是不是也在找这本手记?他们也想找到那个秘密,对不对?” 傅泽回头看了我一眼:“不错。” “那我们还来得及吗?” 他翘了下嘴角,说:“放心吧,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他们又怎么会找这么多人来给我们添点堵?” “这倒也是……” 也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为了一条项链就能杀灭口的组织,在这个秘密面前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 想到我父母颈上的伤口,以及柳莹空洞的双眼,一股寒意从我心底升起。 车队走走停停,我们终于在中午的时候抵达了目的地。 阿左还在后座睡得死死的,一路上愣是没醒过一次。傅泽晃了她半天,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一条缝,被他拉下车的时候眼睛还半眯着,显然还没睡醒。 然后,早上才跟我说过“她的起床气可不是一般的大,这个时候最好别招惹她”的那个人,抬手,落下,像抖鸡毛掸子那样胡噜胡噜胡噜……扬长而去,留下顶着一头鸡窝的阿左。 她的脸明显耷拉了下来,周身气压骤降。 傅泽捏了下额角,怒吼道:“阎,朗!还没被折腾够是不是!” 话音刚落,一块石子从擦过我的脸颊,直奔阎朗。 傅泽迅速挡在她眼前,压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们之前说好不可以丢东西的,对不对?好了,别气了。” 我呆呆看着身侧这两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块时速几乎比得上子弹的石头,是阿左扔的? “周棠?周棠?” 我猛地回神,傅泽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皱眉看着我。 “你怎么了?” “没……没事,你叫我做什么?” “你带梳子没有?她的包被阿朗拿着呢。” “噢,有的,你等我一下。” 我压下慌乱,翻出梳子递给他。 他打量了下我的脸色,没再说什么,接过梳子给阿左整理头发。刚才那么一闹,阿左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整理完头发,我们便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这座寺院位于半山腰上,从停车场出来后,要爬过一段很长的阶梯,才能到达山门。阎朗早就到了,此刻正和一个和尚交谈着,那人穿着一身黄色的僧服,个子同他一般高,比他瘦一些,不过背挺的很直,似一棵笔挺的松树。 阎朗正笑着,视线掠过我们,转头又对那个和尚说了句什么。 僧人转过身,远远对我们行了一礼。 有那么一种人,明明长相普通,却莫名让人移不开眼。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过往所有人的目光。 看着他,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词——侘寂,即使是这样平淡到几乎称得上是朴素的脸,都无法掩盖他那种令人震撼的美,无关外表,只在风骨。 傅泽看见他,十分惊喜,脚步也快了几分。 “慧知?” 慧知微笑着点了下头,说:“傅施主,好久不见。” “你怎么回来了?” “前日协会突然指派弘远大师来大光明寺讲经,我当时正好在大师身边,大师知道我出身这里,便让我一起来看看。这位想必是就周施主吧?”说着,便对我行了一礼。 我双手合十,也对他行了一礼。 “慧知师父好。” 他笑了笑,低头看向阿左。 阿左歪着脑袋看着他,突然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衣角。 慧知倒是没有惊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阿左还记得我呀。” 她没撒手,就这么点了点头,一副乖巧有模样。 慧知没管她,带着我们往里寺里走。 “我已经同师兄说了,诸位在这儿期间由我来负责,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 “那可真是太好了。”阎朗笑得十分开心,“你回来我们办事就方便多了。对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慧知摇了摇头:“师兄只是不太圆滑而已,并非蛮不讲理。” 阎朗闻言挑挑眉,没再说什么。 我们跟着慧知先去见首座,也就是慧知的师兄慧净,然而我们并没有见到。 接待的僧人十分不耐,只说首座去见弘远大师了,说完便没好气地将我们赶了出来。 我从没见过这么无礼的人,还是和尚。 可傅司辰和阎朗一点都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慧知也是一脸淡定,没说什么,转头带着我们去了寺里安排的房间。 第7章 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我们闹出什么动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寺里给我们安排了一个离寺很远的小院子。 院子统只共有两间房,都是两人一间的,原本是给居士和志愿者住的地方,屋子里布置的十分简单,除了两张单人床和一组桌椅外,再无其他。 我们各自放好行李,进了男生宿舍,围坐在桌边。 说实话,我对于找手记的线索完全没有头绪。 这座寺院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历经沧桑,几度兴废,早就没有了最初的模样。再加上我们现在什么可用的线索都没有,想要找到那位觉真大师留下的线索,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傅泽好像有些头绪。 他只沉思片刻,便看向慧知。 “你们这儿还有留存着建寺规划图吗?” 慧知想了想,答道:“有,都存在藏经楼那里。我现在去拿过来。” “好,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你是觉得线索藏在某个地方?”阎朗问他,“可是慧净不是说了,他搜过寺里,没有找到吗?” 傅泽摇了摇头。 “也许只是他找不到而已。而且,我总觉得他好像有所隐瞒。总之我们先找找看吧。” “也是。”阎朗叹了口气。 藏经楼离这里不算太远,本以为慧知会很快,没想到等到我们都吃过午饭了他才匆匆赶回。 他放下怀里那堆卷轴,接过阎朗递给他的水,喝了两大杯,这才缓过劲。 “从建寺初到现在所有能找到的图全都在这里了。” “辛苦了,不愧是你。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傅泽招呼我和阎朗过去,一张一张的排查,把那些重建过的建筑都剔除掉,最终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五个地点:寺入口的钟鼓楼,西山上的观音洞,中央地区的大雄宝殿和舍利塔,以及最南端的藏经阁。 鉴于我是个女生且目前无自保能力,我被分派到了安全系数最高且可能性最小的钟楼和鼓楼,傅泽带着阿左去观音洞,阎朗则去大雄宝殿与舍利塔,而藏经阁则由最熟悉那里的慧知去。 等到了钟鼓楼的时候,已经下午4点多了。 弘远大师的讲经交流会刚结束没多久,香客全都涌了出来,放眼望去,人山人海。钟鼓楼作为大光明寺保存最完好的历史建筑,自然也是游客必去的地方。 我好不容易挤上了鼓楼,却动弹不得,视野范围之内全是人,压根没办法找什么线索、 就在我转身想先出去喘口气的时候,我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在不远处的角柱边,有一块直径约一米的真空地带。游客在经过那里时,都会不自觉的绕开那片空地。 而在真空地带的中间,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风衣,将身形隐去了大半,但仍能看出他十分瘦削,似乎还有些驼背。他半对我,脸被垂下来的长发遮去了一半,低头看着眼前的角柱。 他在看什么? 我贴住墙,努力不被人流带跑,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就在此时,那个男人转过头来。 我蓦地对上他的双眼,心神一颤。 他的右眼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延伸向下,在脸颊的地方被立起的衣领给挡住了。他眯了下眼睛,好像是在对我笑,抬手指了指身前的柱子。 “您……” 我脚下不自觉朝着那边走,面前突然涌出一群游客,推搡着我往后退。 周围人声喧嚣着往耳朵里钻,有人在朝我抱怨说“别挡道”,还有人在骂“非得逆着走,你是神经病啊”。 等到好不容易挤了过去,男人已经不在了,任凭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我转头看向那根柱子。 柱子漆着红漆,看颜色应该是今年新漆的,但在离地一米多的地方却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有些腐朽的木头。 我俯下身,隐约看到一列字:璆锵竽瑟头顶鸣。 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木头上有好多裂纹,这列字刚好卡在两道裂纹中间,都有些歪了。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首诗。也就是说…… 我拿出手机将它拍了下来,又去找了另外几根角柱,果然找到了另外三句。 独坐山间孤对月, 忽有暗香林中现。 璆锵竽瑟头顶鸣, 梦醒石上窥明月。 我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诗有什么玄机,正冥思苦想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小声嘀咕。 “怎么又来个盯柱子看的。” “又”? 我回过头。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小沙弥,不到十岁的样子,长得圆乎乎的,眼角还有颗红色的痣。 他吓了一跳,转身就要跑。 我赶紧拽住他:“你刚才说‘又有人看柱子’是什么意思?” 他小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放开我!” 周围游客谴责的目光唰地投到我的身上。 我有些尴尬,但要是就这样放了他,他肯定会跑。 想了想,我拿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放到他眼前。 “我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许跑,不然……不然我就去告诉慧知师父,你随意逃课出来玩儿。” “我才不是逃课!”他有些慌张,但仍嘴硬,“我……我是被师父安排到这里工作的!” “工作?”我好笑地看着他,“那我们去找慧知师父确认一下,如果你的确是来工作的,到时我一定向你道歉。” “我,我……”他“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哭丧着一张小脸,“小僧不跑就是。” “你说的啊。” 我松开手,带着他下了楼,找了处僻静的松林。 小沙弥估计是第一次被抓包,吓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我有点儿内疚,从包里拿了张纸递给他。 “你叫什么名字?” 他接过纸擦了擦脸,声音里还带着鼻音:“妙空。” “妙空小师父,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而已。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慧知师父的。” 他抬起头,红通通的眼睛盯着我:“你真的不会告诉他吗?” “真的,”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删掉了那张照片,“你看,我删掉了。现在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那好吧。你想问什么?” “除了我以外,你还见过谁看柱子?” “我只见过你和那个黑叔叔,没有其他人。” 只有他? “你见过他几次?什么时候?” “两次。”他擤了下鼻涕,“一次是刚才,上次是在半个多月前。” “那……你看到过他的长相吗?” 如果是为了遮挡伤疤,应该戴帽子或是眼罩之类的,但他却遮住了下半张脸。也许,他是在躲认识他的人。 妙空回忆了一下,说:“那个叔叔的右眼上有一个长长的疤,大概从眉毛到和鼻头齐平的位置。看起来得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吧,其他的我就记不得了。” “记不得?” 妙空有些难为情:“……那个疤有点恐怖,而且他一直遮得严严实实的,我没太看清……” “……”好吧。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妙空局促不安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偶尔抽下鼻子。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除了那个男人的长相,字……还有什么是我没有注意到的呢? ……字……字……对了,就是字! 我就说了忽略了什么。 那么多人都没注意到那个男人,偏偏我和妙空看到了,难道…… “你看得见柱子上的字吗?”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惊讶。 “你怎么知道?” 我隐约抓到一点头绪,继续追问:“你是什么时候能看见的?还有别人能看到吗?” “那些字我一起能看见。可是我师兄们却不相信我,还说我得了癔症,是个神经病。”说着,眼角一红,抽噎了起来。 “哎你别哭呀……”怎么还是个小哭包呢。 我有些无奈,干脆将那包纸都递给了他。 好在他只哭了一小会儿,见他平静下来了,我再次确认道:“在红漆没掉前你也能看到,对吗?” 他点点头。 “你还记得漆是什么时候掉的吗?” “就在那个叔叔第一次来的时候掉的。对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是在那之后我才看清那首诗的,在这之前我只是隐约能看到有字而已。” 那个男人弄掉红漆,应该是为了看清楚上面的字。可如果他已经知道这首诗了,为什么还要再次回来呢,还指给我看呢?难道只是为了帮我们吗? “……姐姐?” 话说,妙空能看见那个男人我能理解,我又是为什么能看见呢?难道,真的是因为戒指?要不还是去问一下傅泽吧…… “姐姐!” 我回过神,看向妙空。 他看着我,小声说:“姐姐,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怎么了?” 他可怜兮兮地盯着我,来回的换着脚,像是有些着急。 “点名的师傅快要回来了,我要是再不回去……” “哦哦,”我反应过来,赶紧对他挥挥手,“那你快回去吧,今天谢谢你啦。” “没事没事。”他仓促冲我行了一礼,调头就往远处跑。 见他跑得没影了,我这才折返回去。 和妙空说了这么会儿话,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看来还有一场雨要下。 我回到钟鼓楼那里,将里面再次检查了一遍,确认再没什么遗漏后,匆匆赶回我们住的院子。 傅泽他们已经都回来了,正坐在院中说着什么。我冲了进去,掏出手机放到桌子上。 “我在鼓楼发现了一首诗。” 第8章 夜幕下的光明山,鸟鸣虫啾。 院中的桌上摆着盏露营灯,照亮了桌上的照片。我们坐在凳子上,谁都没说话。 照片的背景是木头,颜色有些发黑,中间写着一列字,像是浮在上面一样。 这些照片正是下午我在鼓楼拍到的那几张。 阿左蹲在院门边吹着泡泡,一串串晶莹透亮的圆球飘向天空又沉了下来,还未碰到地面,便“噗”的一声消失不见。 这个声音唤醒了阎朗,他抬头看向我们。 “你们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三人齐齐摇头。 “……那咱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他长叹一声,往桌上一趴,“小棠啊,你说的那个小和尚该不会是在骗你吧?” “肯定不会,老板刚不是说了,这个字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吗?而且那个男人的样貌他也说对了,其他的也都对的上。” “也是。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也能看到这些。”他支起下巴打量着我,感叹道。 “对了!我也想问来着呢,”我看向傅泽,“老板,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戒指?” 他摇了摇头。 “这个戒指我之前研究过,并没有这种功能。我更倾向认为,是你自己的原因。” ……我的原因吗?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这些照片要怎么办?”慧知打断了我们,指了指照片。 “要不……” 我话刚说到一半,傅泽突然伸手止住我,转头看向大门。阎朗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将阿左拉到身后。 “咚咚咚。” 院门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们对视一眼。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傅泽与慧知也走了过去。我留在桌边没动,将桌上的照片收进的文件袋里,这才起身走到傅泽身后。 慧知看了我一眼,扬声问道:“是谁?” “是慧知师叔吗?” 慧知有些惊讶,走过去打开了门:“妙清?” 门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正喘着粗气。见门打开了,匆匆行了一礼。 “师叔,你看见妙空了吗?” “妙空?”我心头一跳,“是那个眼角有颗红痣的小和尚吗?” 院子中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 妙清往前走了几步,面色焦急。 “施主见过妙空?您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见他这样着急,我心里有些发慌。 “……我是下午四点半后,快五点的时候在鼓楼见到的他,分开时是在松林,就是药师殿后面那片。他没有回去吗?” “没有!”他急得快要哭了,“首座今天晚膳时来斋堂巡查,他问我们妙空在哪里,我们这才发现他不见了,我们哪里都找了,就是找不到。” 也就是说是和我分开之后就失踪了。 “难道是集中营的人干的?” “一定是这样……”我越想越觉得害怕,“都怪我!我要是把他带回来,他就不会出事了……” 傅泽按住我的肩膀,俯身直视着我的眼睛。 “周棠,你先冷静下来,带我们去你说的那个松林看看。” 他天鹅绒一般的嗓音包裹着我,似乎有股魔力,我渐渐平静下来。 “……好。” 妙清说要先回去告知首座,便匆匆离去了。 寺院里的灯很暗,林子里更是漆黑一片。我打着手电,我按着记忆找到了我们说话的地方,给他们指了指北边那条路。 “他当时就是顺着这条路跑走的。” “你确定?没有拐弯,就是直着跑走的?”慧知不知为何有些疑惑。 我再次回想确认了一遍:“我很确定,他当时可是跑了挺远才消失的。” “……” “怎么了?”傅泽问道。 慧知想了想,说:“你们先站在这里别动。” 说完,顺着小路走了过去。 我们虽有些奇怪,但也都没有动。 大概走了有一百米,他停下脚步,转头走了回来。 “妙空是在我刚才的位置消失的吗?” “不是,”我看着他摇了摇头,“还要更远一些。” “你们过来吧。” 我们走了过去,待看清眼前的景象,都是一愣。 眼前居然是一堵墙。 “施主明白了吧?”慧知叹了口气,“这里就是北路的尽头,妙空到这里要么左拐要么右拐,怎么可能一直向前跑呢。” 我有些糊涂了。 “可是我的确看到他是直着跑的呀?” “也许你看到的只是个幻想,”傅泽打着手电走到墙边,伸手触摸墙壁,“这面墙的能量流动有些沉滞,肯定有人做过什么。” “能量流动?” “你知道量子物理吗?物质是由能量构成的,而能量是不断流动的。不论是西方巫术还是我们本土的道家术法,又或者是什么超能力,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改变某样东西的振动。 “一旦改变了目标的振动,它势必要重新适应这个新的振动,对外也就表现为能量的流动不畅。这里的情况就是这样。” “真天不愧是傅老板,果然是博览群书,学积渊博。”林子中突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众人冷不防都吓得一激灵。 “谁?”阎朗几步跃到众人向前,却又被傅泽止住:“别动手!” “这就对了,还是傅老板你识时务。” 是邱魏。 “放心,小和尚现在还没有危险,但你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8点,带着手记到这里来。好心警告你们,别想着玩花样,要知道目前还没人能骗过我。那傅老板,我们明天见。” 林子里再没了他的声音。众人都屏气凝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 “……怎么办?”阎朗看了傅泽一眼。 傅泽没有立刻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先暂时按着他说的做。” “可是……” 傅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 阎朗挑挑眉,会意一笑:“行吧,我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我看了眼一边的慧知,犹豫着问:“他们这是……” “阿弥陀佛。”他朝我摇了摇头,也抬脚跟了上去。 阿左牵住我的手,拉着我跟了上去,一如既往的不说话。 我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沉默地跟着他们往回走。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 就在到了院门口时,傅泽脚步一顿。 原本栓在门上的锁被扔到了地上,大门敞开着,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他看了我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院子里站了五个僧人,皆是又高又壮。其中一个怒视着我们,一脸的凶神恶煞。 “虽是客院,但破门而入好像不太好吧。你说是不是,慧净师父?” 那个凶神恶煞的和尚走到我们面前,冷哼一声:“你们害得寺中弟子失踪,还好意思和我提什么礼节?”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略过我们的脸,最终停在我这里。 “妙空就是和你说话之后失踪的?” “……慧净师父,对不起,我……” “对不起?”他冷冷地重复道,“一句对不起就想将此事撇清,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傅老板手下都是这样的人。” 我愣了一下:“我没想……” “你闭嘴,我现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才好,你最好别……”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大光明寺首座张口闭口竟是碎尸万段,还随意污蔑别人。”傅泽冲他晃了下手机,“你说,我要是把这段录音给别人看,他们会怎么想?” “你!”慧净死死盯着傅泽,“你怎么敢……” “我为什么不敢?”傅泽好笑地看着他,顺带将我拉向他身后,“你们佛教不是讲修口业吗?我还从未见过哪个和尚如此满嘴恶言的,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慧净气得发抖,转头又将目光投向慧知:“你还不过来!” 我看了眼慧知,他低垂双眸,仍是镇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你听没听到我说话!” 慧知抬眼,平静无波:“师兄,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寺里的弟子了。” “你!” “慧净,这是怎么回事?”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年迈的声音。 面前的僧人怔住了,一双鹰眼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们回过头,一位拄着拐杖的僧人站在我们身后,双目炯炯有神。 “……方丈。” 慧净的脸色十分难看,之前的气势荡然无存。 “慧知,这几年你一直不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吗?”方丈没有理会慧净,只是看着慧知。 慧知回望着他,没有说话,但方丈显然已经明白了。 “慧净,”他叹了口气,“老衲知道你一直对慧知不满,本以为只是你年轻气盛,却没想到你竟会将慧知逐出寺院,还瞒着老衲。这件事,你做的太过了。” 昏暗的灯光照在慧净的脸上,半明半暗,神色模糊不清。 方丈不再看他,走到傅泽面前。 “傅老板,这次的事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傅泽摇摇头,“也是我们这次做的不周全,才害得妙空被哲圣的人抓走。” “哦?”长老注视着他的眼睛,“傅老板遇上他们了?那些人是否提出了什么要求?” 第9章 傅泽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他要求用手记来交换妙空。” “手记?” 笑容顿时从方丈的脸上消失了。 “您答应了?傅老板,这手记的重要性你我都明白,若是……” “若是我不答应,凭集中营一向的行事风格,妙空只怕就没命了。” 方丈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 “老衲知道傅老板有善心,可古训有云:小善如大恶。若因妙空一人而害了千万人,妙空便是被救了出来也不会安心。” “方丈!”慧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方丈,“妙空他……” “这件事,您请务必要三思。”方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盯着傅泽。 傅泽垂眸沉思片刻,复又抬眼。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在这件事上我已有决断。我现在不求您的理解,只是希望在事情结束前,您不要插手。” 方丈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傅老板心意已决,老衲便不再多言了。各位贵客都早些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来找老衲帮忙。都走吧。” 那几个僧人对视一眼,鱼贯而出,但慧净却没动。 他上下打量着傅泽,满脸的怀疑:“……你们愿意用手记换妙空?别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哼。”阎朗冷笑,抱着手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他,“我们可不像某些人,可劲把别人往死路上推。” 慧净听到他这阴阳怪气的话,瞬间黑了脸。 “你说什……” “慧净,还不过来。”方丈站在门口,严厉地瞪着他。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们,冷哼一声,跟在方丈身后离开了。 傅泽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慧知。 “你和我们呆这么久,会不会耽误弘远大师的事?” 慧知摇了摇头。 “小僧已经同弘远大师说过了,没事的。” “那就好,你们等我一下。”说完,走进了男生宿舍。等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小沓黑色的纸,上面画着各种复杂但又有些规律的线条,有点像道家的符箓。 他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还是老样子,贴在墙角。” 阎朗与慧知对他点点头,一人拿了一张便走向院子的角落。 傅泽冲我勾了勾手,带着我走到墙角,夹着那张符纸竖在我的面前。 “这张符是用来建立结界的,单张使用可以让别人注意不到你,简单来讲,就是隐身。而多张使用,则可以设立结界,隔绝外人窥探。你听说过遥视吗?” “你是说类似千里眼那样的能力?” “很接近,但不一样。遥视能力者可以看到且听到他们想知道事物,能力越强,使用的范围就越大。邱魏拥有的能力叫同传遥视,可以同步监看他想知道的一切。在集中营里,他相当于是个监察者的存在。” 怪不得他说没有人能骗得过他。 “这种能力很棘手,但也并非无法应对,其中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结界。” 他把那张符纸往墙上一按,手拿下来时,符纸已经牢牢地贴在了墙壁上。 “这种符纸操作起来没任何技术含量,无谓正反。你去把那边的贴上吧。” 我接过他递来的那张符纸,手指一捻,后面又多出来一张。 “老板,你多给了一张。” 他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你自己收着吧。” “好。” 我走到院子的另一边,拿出其中一张。 符纸的背面并没有胶,十分光滑。我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学着他的样子将纸拍向柱子。 就在它接触到柱子的一瞬,手心突然传来一股吸力,符纸自己飞离了我的手心,“啪”的一声,吸附在柱子上。 贴得严丝合缝,简直就像长在上面一样。 我咽下一口唾沫,没忍住手,抠了下符纸的边缘。 手刚放上去,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阎朗站在我身后,一脸的坏笑。 我匆忙把手背在身后,脸颊上烫烫的。 “我,我就是好奇,没搞破坏的意思。” 他看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没问呢,你着急解释干什么?” “我……”我还想解释,看到他戏谑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在戏弄我吧?” 他伸手拍了下我的头,转头往回走。 “你的反应也太慢了。” 我站在原地,突然很想打人。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我,说:“怎么还不过来?” 我撇了下嘴,将剩下的那张符纸塞进兜里,走了过去。 刚进门,窗边的那张床上有什么动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阿左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只玩偶,睡得正香。 傅泽坐在凳子上,正和慧知他们说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看了我一眼,下巴朝着旁边的凳子点了点,示意我过去坐。 “……总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手记,至于救妙空的计划,之后在说。” 他果然打算救妙空。 我有些抱歉,低声说:“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施主不必自责,”慧知摇摇头,“这件事并非你一人的责任。” “就是,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阎朗往椅背上一靠,“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妙空,集中营那帮人也会抓其他人的。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好了,言归正传。”傅泽把照片从袋子里拿了出来,依序摆好,“我们再好好看看这些照片,线索肯定就在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注意到的。” 阎朗叹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已经对着这几张照片有好几个小时了,还不是什么都没发现?” “或许……”慧知凝视着那些照片,突然说,“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也许与拆字和暗号没什么关系,就是首藏字诗而已。” “可我们不一开始就排除这个了吗?” 慧知摇了摇头,眼睛仍旧没有离开那些照片。 “我觉得,藏字的规律一定就在这上面。周施主,你当时是亲眼看见这些字的,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比较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吗……” 我皱眉回忆当时的情景。 除了那个长发男人,剥落的红漆,还有什么是比较奇怪的呢? 对了,那两条整齐的裂纹算不算?可是…… “你想到什么了?”傅泽出言问道。 我抬头看向傅泽,有些迟疑。 他似乎知道我在犹豫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 “错了也没事,别想那么多。” “……那个男人当时不是站在刻着这句诗的柱子边吗,”我把第三句诗的那张照片放到最上面,“四个柱子里,只有这个柱子上有很大的裂纹,而且非常整齐地歪向了一边。这个会不会是他想要让我们注意到的呢?” 傅泽皱眉看着那张照片。 “其实之前我也觉得这里的裂纹有些不自然,痕迹也很新,说不定就是那个男人弄的。” “可是,他刻意弄成这样又是想表达什么呢?”我有些迷惑,“难道是这句诗里有什么吗?” 傅泽摇了摇头。 “他把这句诗给弄歪了,应该是有别的含义在。” “或许,”一直沉默着的慧知突然开口说,“字本身就是歪的,那人弄出两道裂纹只是想让我们注意到这一点。” “你是说那句话本身就是歪的?” “对。”他点点头,“如果没有这两道裂纹,我们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字是歪的,毕竟它倾斜的角度非常小。” 阎朗胡乱抓了一把头发,看上去有些烦躁。 “你们是不是想多了?这要真是觉真大师的笔迹,肯定是偷偷写的,歪了也情有可原吧。” “不,下笔的力道很稳,并不急躁,所以他应该是刻意这样做的。只是,”傅泽眉头紧锁,“斜着的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斜着……” 慧知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旁边拿来纸笔,把诗句竖着从右往左写了一遍,又在纸上画了一条斜线。 “你们看!” 我们一齐凑了过去,斜线经过的地方,串起了四个字。 “月中头上?” 我抬头看向其他几人,只有阎朗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见我看他,阎朗耸了耸肩,随即视线转向傅司辰。 “傅哥,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皱着眉,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顿。 “我知道了!” 他拿过搁在一边的那堆卷轴,一张张翻找着。我们疑惑地盯着他,却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出声。 大约找了七、八幅卷轴,他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那个。 “你们看,”他把那张卷轴摊放在桌子上,手指在图上划了道半圆,“这几处连起来,是不是很像个月牙?” 我们围到他身边,俯身看那张图纸。 眼前的这张,正是建寺规划图。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张规划图的绘制工艺也称得上是十分精细了,不仅是寺院内的建筑,连周围的地形走势都画了出来。 与其说是幅规划图,倒不如说是幅逼真的山水画。 在寺院的东边是一大片悬崖峭壁,将寺院的北面和东面都包围了起来。傅司辰刚才指的地方,分别是山门、悬崖与藏经楼,而这三处连起来,的确很像个月牙。 傅司辰拿过一把长尺,将山门与藏经楼连接起来。不用他再说什么,我们都明白了。 诗的谜底,就是舍利塔的塔顶。 傅司辰站起身。 “周棠你就不用去了。阿朗,慧知,咱们走吧。” 第10章 “好。” 三个大高个儿一走,屋子里瞬间宽敞不少。 我把桌上散乱的图纸收好,走到阿左身边坐下。 她还在睡着,刚才那么在动静都没能吵醒她,看来今天真的是累坏了。听说去观音洞的那条路又高又陡,十分很难走,也不知道傅泽是怎么想的,竟让这么个小孩子和他一起上去。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皱眉晃了晃头,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真是可爱。 屋内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也不知是因为这催人欲睡的环境还是今天太累了,我竟有些犯困。 傅泽他们应该还没到舍利塔那里吧?我至少得撑到他们回来才行。 我站起身,视线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身体不听使唤地向后倒去,发出“砰”的一声。我想支撑起身体,却连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 门口传来轻微的响动,紧接着,有什么盖在了我的鼻子上。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再也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恢复了意识。 周围漆黑一片,眼前突然飘过一股幽蓝色的光芒,我低下头,惊讶的发现那光亮竟是我的身体散发出来的。 不仅如此,我似乎还飘浮在空中,发丝在脸颊边恣意飞舞着,就好像没有重力一样。 我这是在做梦吗?这是在哪里?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下方出现了一座院子。 原来我们住的院子从上面看是长这个样子的。 我有些惊奇,但并不害怕,心底还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就在我凝视着那里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扛着一个人。那人像是破麻袋一样挂在他身上,脑袋碰到门框都不带醒一下的。 待他走到灯光下时,我大吃一惊。 他扛着的那个人,分明是我自己。 扛着我的这人全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但应该是个男人。 他是谁?要把我带去哪里? 这个念头刚浮现,我的身体“嗖”地被拉向了那人的身边。 他步履匆匆地走着,步子迈得十分坚决,看起来对这里的路线十分熟悉。 我跟着他走到了寺院的西门,但他没有进去,而是调头向东,沿着西墙一路走到了寺院的最南端。 原本在这儿还有一个小角门。 他伸手在门上敲出一段奇特的韵律,等了三秒,门开了。 一个男人站在门内,身上被黑色的浓雾笼罩着,十分可怖。 但他并未被吓到,只是快步走了进去。 我赶忙跟上他,一路向东,在一个高大的建筑前停下脚步,抬头凝视着上方。 这条路线与白天我看过的那张地图逐渐重合,我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藏经楼。 他似乎是看够了,再次迈开脚步,跟着那个黑雾人绕向藏经楼的后面。 刚停下脚步,墙壁上突然弹开一道门板,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脸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 “没被人看到吧?” “没有。” 听到那人的声音,我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惊呼出声。 “首座?” “谁!” 木板后的那个人怒叱一声,我心下一颤,身体猛地向下坠。 视线再次被黑暗侵蚀。 再次醒来时,我感到自己躺在一块又冷又坚硬的地板上,后脑勺一跳一跳的痛,半边身子被压得已经有些麻了。我想活动下身体,却发现手腕上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极其狭窄幽暗的屋子里,对面的墙上在挨着房顶的地方有一扇窗子,透进一点光亮。 这是哪里? 我坐起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施主姐姐,你醒了?” 我抬起头。 微弱的光线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在对面的墙上,脑袋在黑暗中显得锃光瓦亮。 “妙空?” “是小僧。姐姐你还好吗?”妙空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他们搬你进来的时候好像撞到你了。” 我伸手探向后脑勺,摸到了一个大鼓包。 “……怪不得头这么痛。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他摇摇头,“他们昨天给过我饭和水,我还剩了一些,姐姐你要不要吃一点?” “暂时不用。” 我站起身,走到那扇窗户下。 窗户比我想像的要高一些,至少比我的身高要再高40多厘米。 “妙空,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小僧醒来时就在这里了。姐姐,你知道是谁绑架的我们吗?” “大概知道吧。” 我应付了他一声,环视着屋内。 这里似乎是间仓库,角落里放着笤帚扫把,另一边码着一摞摞的纸箱,有的都顶到了天花板,怪不得之前觉得有些逼仄。 “姐姐你在找……” “嘘!”我迅速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话,你去门口听着,如果有动静知会我一声。” 他脸憋得通红,使劲点点头,我这才松开手。 妙空走到门边蹲下身,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一脸的紧张。 我转头走到那堆箱子边,试着推了推。 不算太重,我还能推得动,也不知里面装得是什么,能不能承住我的重量。 先试试看吧。 我把箱子推到窗户下,踩着箱角站了上去。 外面是一片草地,大约三步开外的地面上铺着青石地砖,视线所及的尽头是一道红色的墙。 看样子,我们还在寺院里。 “姐姐!” 身后的妙空突然叫我。 我跳下箱子走到他身边,俯身问道:“怎么了?” 他指了指门外,做了一个口型。 有,人,来,了。 我对他点点头,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又为何出尔反尔?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是首座的声音。 难道,我昨天做的那个梦,是真的? “我很好奇,到底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粗鲁?” “你抓了妙空不放,现在还要求我对你礼貌?真是不可理喻!” 邱魏笑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更缥缈了。 “首座果然是首座,脾气就是不一样。不过,你就不担心我一生气把妙空杀了吗?” “你——”慧净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小了许多。“当时我们明明说好了,我把那个女人抓过来,你就把妙空放了。我已经做到了,你可以放了他吗?” “嗯,改进得倒是挺快的,不过嘛……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太无礼了,我说过了,我很不开心。” 外面传来“咚”的一声。 “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无礼,我给你磕头行不行?我求求你了,你就放了他吧。他只是一个孩子,我用自己换妙空,我来换他还不行吗?” 慧净实在是太过在意妙空了。 昨晚在见到我这个“罪魁祸首”的时候,他就十分激动。我本以为是因为他看不上我们才那种态度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墙对面的邱魏显然也注意到这一点。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堂堂大光明寺的首座,为何这样在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 我不由得回头,刚好对上妙空的眼睛。他似乎是有些慌乱,见我看他猛地摇头。 首座沉默了很久,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低了,我没有听清,可是这不重要了。 邱魏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很难相信那样的声音居然可以发出这样刺耳的笑声。 他笑了好久,久到我都担心他会窒息,他才渐渐停了下来。 “……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首座一字一顿的说,“现在,你可以把妙空还我了吗?” “不行。”笑声陡然停止。 “那你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我刚才不就说了,你去把手记拿给我,妙空自然还你。” “可傅泽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邱魏冷笑一声。 “你信?” “……” “怎么,妙空不是很重要吗?还是说,你不敢?” “……他身边的阎朗太强了,我近不了身。”他似乎有些心烦意乱,“而且他们也失踪了一个人,我现在要是凑上去,只怕……” “怎么拿到是你的事,反正我只要手记。” “……” “你到底答不答应?”邱魏似乎是不高兴了,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去。”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很好,那你快去快回……怎么不动?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去看一眼妙空吗?” “你拿回手记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邱魏的声音回复了以往轻灵的样子,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我知道了。” 门外再没了声音。 我刚要松口气,旁边突然发出“吱扭”一声。 “你们二位,墙角听够了没有?” 妙空惊呼一声,扑进我的怀里。我勉强接住他,虽没像他那样叫出声,但也被吓得不轻。 我转头看向声音来处,看到一扇打开的小“门”,类似监狱里面送饭的那种小窗口。 一只苍白的手从外面伸了进来,手里还抓着一个购物袋。 “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拿到手记就会放了你们的。” 说完,将购物袋扔到了地上,关上了小门。 我与妙空对视着,过了好久,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怎么给忘了呢,邱魏可是被傅泽称为监察者的人,我们怎么可能逃得过他呢。 第11章 “咕~” 我愕然低头,妙空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姐姐,小僧有些饿了……” 他的眼睛撇向地上的那个袋子。我伸手拿了过来,里面装着4个面包和2瓶水,大概是两人两顿饭的量。 反正我们已经在他手里了,他应该不会多此一举,给我们下毒什么的吧? 妙空还在可怜兮兮地盯着我,我叹了口气。 “我也有些饿了,一起吃吧。” 小孩子心思是真简单,被人绑架了还能吃得这么开心。我勉强吃了两口,再次走到那扇窗户下。 带走我的的确是方丈,也就是说,我晚上的那个梦很可能是真的,我们现在真的在藏经楼里。 虽然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看到这种怪事,但目前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如果我可以打破那个窗户,我们两个中至少有一个人可以逃走。 我站上箱子,使劲砸向玻璃。 玻璃纹丝不动。 意料之内,不过我还是有些泄气。 “姐姐。” “怎么了?”我没回头,又试着锤了下玻璃。 “姐姐,你有东西掉了。” 东西? 我回过头,妙空举着一张黑色的符纸。 这不是傅泽给我的那张符纸吗?他当时说,这张符纸可以让别人注意不到使用者…… “……妙空,”我压低因激动而有些沙哑的声音,“我有办法逃出去了。” 他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我。 “你现在坐到地上,假装身边有我,和我对话。” “什么?”妙空满脸的疑惑。 “没时间和你解释了,你先照我说得做。” “哦。” 妙空坐到了地上,开始按自言自语起来。 “姐姐,你吃饱了没有?” “……” “可是我还是有些饿,怎么办?” 还挺聪明的,我偷偷笑了一下,决定不告诉他这样有点傻。 我拿过符纸,把它按在身上。符纸碰到身体的一瞬,牢牢粘在了上面。 妙空瞪大了双眼,声音顿了一下,但仍在继续。 在昨天之前,我并没有接触过这个符纸。可是现在我却像无师自通了一样,大脑似乎早就知道该怎么用这样东西。 我跳下箱子,在妙空的独角戏伴奏中,我把屋子翻了个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根短木棍。 妙空有些激动,但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只不过话题已经从吃饭转向了睡觉了。 我示意他跟着我,跑到窗户下,再次踩上箱子。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举起木棍,使劲砸向玻璃。 “砰。” 玻璃发出一声闷响,从砸到的地方向四周延伸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有戏! 手还未放下,门外突然传来邱魏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过头,墙上的小门被推开了,昨夜看到的那个兜帽男人出现在门洞里。 他转动着头似乎在找人,视线在掠过我头顶的窗子时,动作一顿。 他知道了。 如果现在不出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毅然决然回头,加大力度砸向玻璃。 “姐姐!他要进来了!”妙空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 门口响起了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 他在开门。 我没有理会妙空,再一次砸向玻璃。 就在第四下挥动铁钳时,玻璃终于碎了。 我伸手清理大块的玻璃,就在这时,右脚一陷,掉了下去。 好死不死,箱子早不坏晚不坏,偏偏现在坏。 妙空快要哭了。 “姐姐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我还不想死啊。” “该哭的是我才对。” 我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这才想起来他应该听不到。 不管了。 我扔掉木棍,一把扛起妙空,将他托到窗户边。 妙空扒住窗框,右腿伸出窗户勾住墙面,身子灵巧一翻,越过了窗洞。 他闷哼了一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脸再次出现在窗户边。 “姐姐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 铁链的声音没了,我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嚓”声。 妙空对我伸出手,似乎是想拉我上去。 我一把揭掉身上的符纸,按到妙空的手上,符纸瞬间环绕上他的手腕。 妙空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遇到人之前千万不要摘掉符纸,快走!” 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我猛地回头,只看清一道黑影闪过,随即一只手攥住我的衣领,狠狠向后一推。 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抵抗,身子直接砸在墙壁上。 那道黑影笼罩着我,将我紧紧按在墙上。 紧接着,一道压抑着怒火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我说过只要你们听话,我会放了你们的,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违抗我呢?” 说着,衣领被攥得更紧了,压得我有些喘不上气。 三天前撞到的地方再次受到重击,喉咙现在又被压着,铁锈味一股一股地从胸口向上翻涌。 我歪过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铁锈的味道更浓了,我一个没忍住,“哇”地吐出口鲜血。 “……怎么这么弱不禁风?” 他似乎是有些疑惑,稍微松了些力道。 我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没有理会他。 但他应该也没有要我回应的意思。 “……傅泽怎么会招你这么没用的人进事务所,真是可笑。” 我抬头看向他,他整个头都藏在帽子里,脸上还带着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翠绿得有些异常的眸子。 ……外国人? 他“啧”了一声。 “还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平静了下来,拽着我领子的手一松,向后退了一步。 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呼吸才平缓下来。怪不得林妹妹总是病娇娇的样子,这么咳嗽一次就得要人命啊。 邱魏捡起地上的购物袋,从里面拿了瓶水扔到我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柳莹。” 我垂眼看向面前的水,没有动。 这可不算骗他,纪是我父亲的姓,我也的确叫过这个名字,只是后来改了而已。 “柳莹?你就是那个周棠的朋友啊。”他走到我边上的箱子旁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傅泽没告诉你这行有多危险吗?趁着涉入未深,趁早离开吧。” 真是好笑,杀了我朋友的人居然“好心”告诉我,这行当危险,还叫我离开。 “你笑什么?” 我抬眼直视着帽子里那双眼睛。 “你为什么要杀我朋友?” 他没有避开眼睛。 “因为我要活着。” “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他翘起二郎腿,身子往后一靠,“你们两个应该为遇到我而感到幸运,我可是不会随意杀女人和小孩的。” “可你还是杀了我朋友。” 他有些不耐,斜眼看向我。 “我说过了,我不杀命令之外的女人和孩子。不过你最好收敛一点,我脾气可不怎么好。” 我冷哼一声,差点被嗓子里的血腥味呕到。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可不想再在他面前吐血,我拿过水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再抬眼时,蓦地对上他那双翠眼。 明明是最有生机的颜色,却如同黑洞一般空洞且深不见底。 他似乎在透过空气看着什么,眼睛没了聚集点,胳膊搭在一边的箱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傅泽貌似还挺在意你的,要不还是把你带回圣殿吧……”还不待我说什么,他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你进去估计当天就得死。唔,被发现了。” 他回过神,站了起来。 “虽然跑了个小的,不过对我的影响也不大。” 我看着他走到屋子正中间,全身的警报开始作响。 “你要做什么?” “不用这么警惕,”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笑,“只是稍微动些手脚而已。”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在大脑里响起。一股透明的气浪从我的身体穿过,似乎要把我身体里的所有的氧气都要赶走似的。 这个感觉持续了10秒才渐渐消失。 我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傅泽要带你回事务所。” “……你在说什么?” 他蹲了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与刚才的漠不关心不同,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傅泽没有和你说过吗?” “说什么?” “你是异能者这件事。” “……你说,我是异能者?” “不要让我重复。”他伸出手掌抵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冷战,“……奇怪,似乎有人把你的记忆封锁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好像连你自己也记不得了,真是有趣。” 我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 “你在做什么!” 他满不在乎地揉了揉手腕,一双眼睛盯着我,目光闪烁。 “……我还从没遇上过这么棘手的封锁术,真是有意思……要是我能解开,说不定就有办法对付他了……” 说着,手再次抵在我的额头上。 “咚咚咚。” 外面响起一阵敲墙声。 邱魏叹了口气,收回了手,站起身。 “讨厌的人来了,我先避一避。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一会儿我再来研究你的事。” 说着,他朝着门口走去。 第12章 铁链一阵“哗啦”作响后,终于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就是这儿?” 傅泽?妙空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 我抬起头,傅泽的脸突然出现窗户里探了进来。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我站起身。即使邱魏之前说不会随意对女人下手,呆在这种地方总归不舒服,能离开自然是最好的。 我对着他挥了挥手。 “我在这。你们来得怎么……” “里面没有人啊?” 我的动作一顿。 傅泽的视线不断扫视着屋内,却一次都不曾停留在我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妙空,你的确是从这里逃出来的吗?” 是慧知的声音。 “就,就是这里,”妙空气喘吁吁的,就好像刚跑完八百米似的,“小僧绝对不会记错的!” “难道邱魏这么快就转移了?” “应该不是,”傅泽没有起身,仍旧打量着屋内,“里面有些不对劲。” “难道周施主出事了?” 傅泽的目光好几次停到地上那摊血上。沉思片刻,他退了出去。 “慧知,麻烦你带我进去看看。” “好。” 我转头看向大门,心里止不住地发寒。 邱魏说的手脚,难道就是让他们看不到我?他的意思是,即使我看得到他们,也别想逃出去吗? 这个人,真是冷血到了骨子里。 只身一人呆在这种讨厌的地方,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长。不知道等了多久,门口终于传来了傅泽的声音。 “你们都闪开一点儿,小心被崩到。”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似乎铁链被炸碎了。 “哇!好厉害!”妙空欢呼了一声,又被慧知喝止。 门被推开了。 傅泽站在门外,谨慎地打量着屋内。 “怎么了?” 他没说话,捡起地上的碎铁环,在手里颠了几下,往前一甩。 铁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刚好掉落在我面前。 什么异样都没发生。 傅泽松了口气。 “邱魏那家伙阴险得很,小心些比较好。” 慧知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子,走到那摊血迹边,蹲下了身子。 我俯身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手,他们毫无察觉,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 傅泽伸手摸了下血迹,放在鼻下轻嗅。 “血迹很新,应该不超过五分钟,这点时间不够他把人转移走。” “那他会把人藏哪里?”慧知转头看向那堆箱子,“不会是把她关进箱子里去吧?” 傅泽摇了摇头。 “我了解邱魏,他这个人很懒,只要条件允许,绝对不会做麻烦的事。” “那她人会在哪里?” 傅泽环视了一眼屋子。 “我想,她应该还在这里。” “这里?”慧知瞪大了双眼,“可我没看到她人?” “如果我没猜错,邱魏应该是把她转移进另一层空间了。我之前也怀疑过他为什么总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下总算弄明白了……” “你是说他也能穿梭空间?”慧知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你不是说……先不说这个了,傅老板你不是也能做到吗,如果你进去的话……” “现在不行。”傅泽眉头紧锁,“我不知道她确切的位置,贸然进入会落进他的圈套。” 我有些丧气。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救不了我呗。 一股烦躁从心底升起,我低头看向身前的碎铁环,撒气似的踢了一脚。 梆。 身边那三人吓了一跳,猛地起身,死死盯着地上的那个碎铁环。 他们能听到? “周棠,刚才是你扔的,对不对?”傅泽试探着出声问道,“如果是你,你敲一敲东西,出点声音。” 敲东西? 我转头看向一旁的箱子,捡起刚才被我丢到地上木棍,走了过去。 “咚咚咚”。 傅泽循着声音向我一步步靠近,妙空也想跟过来,却被慧知伸手拦住。 “咚咚咚”。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我面前,到离我半米远的时候,我才停下敲击。 妙空突然指着我的位置,惊呼了一声。 “那里有影子!” “你能看到她?”傅泽回头看着他,问道。 妙空眯起眼睛,点点头:“能,姐姐现在就站在您面前……唔,颜色太淡了,再细节的地方就看不清了。” “知道她在这里就好。” 傅泽松了口气,视线牢牢锁在我的位置上。 “周棠,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好。” “咚咚咚”。 “现在只有邱魏才能把你从那里带出来,我现在救不了你。你一定要记住,除非邱魏带你出去,你千万不要一个人随便踏出这里。” “咚”。 “你是问为什么?” “咚咚咚”。 我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是怎么猜到的? 或许情绪真的能传染,他的嘴角竟也染上一丝笑意,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这个地方的空间太复杂,如果你自己走出这里,根本没人找得到你。” 简而言之,这里就是个空间迷宫呗。 “咚咚咚”。 他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你尽可能保存好体力,如果他惹怒了你,也千万忍住,不要与他对着干,知不知道?” “咚咚咚”。 “乖,回去给你加薪。” ……真是个土豪老板。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咚咚咚”。 他看着我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绝对不会被弄错的笑容。 “我们走吧。”他转过身朝门口走去,步子迈得坚决。 妙空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跟慧知一起朝我的方向行了一礼,也走了出去。 门再次被关上。 总之,先养精蓄锐吧。 我拿起放在箱子上的购物袋,刚要坐下,一道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们相处的很和谐嘛。” 我浑身一颤,抬头看向一边。 几乎码到天花顶的箱子山上,坐着一个男人。 邱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放心,傅泽这家伙防我防得紧,我什么都没听到。” 他站起身,轻巧一跃,转瞬便到了我面前。 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到了墙壁。 邱魏与傅泽差不多高,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傅泽外表虽冷淡,但从他救我的这几次就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但邱魏似乎完全相反,喜怒哀乐外放,像个小孩一样,却怎么也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 他靠近了过来,我压抑着的呼吸,看着他伸出左手。 傅泽叫我不要惹他,可要是他知道了我的记忆,那我的事可就…… “总算能踏踏实实地……” 完了。 我闭上了眼睛。 “咚,咚,咚”。 “烦死了!” 邱魏怒吼一声,吓得我一哆嗦。 我睁开眼。 眼前被黑色的帽子挡得严严实实,我稍稍侧过头,一只手正支在我耳边,这个姿势简直就像是靠在我肩上一样。 我全身都紧绷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比起刚才急促了些。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地站直身,转头往门口走。 “刚走一个烦人的家伙,又来了一个更烦人的,今天还真是不走运。” 他嘀咕着,“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得救了。 邱魏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会把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和勇气全部带走,简直就像吸血鬼一样。这样的人,以后我一定会用尽全力避开。 我坐在地上,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面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要出事了!” 这声音慌慌张张的,是首座。 我吃了一口面包,心下暗忖。 难道他绑架我的事已经被傅泽他们传出去了? “又怎么了?”邱魏不耐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在傅泽的身边看到妙空了!你把他放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慧净被他嚣张的语气激到了,噎了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虽然不知他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很明显,他这副样子取悦了邱魏。 “说吧,”他的语气平缓了不少,“你找我有什么事?” “……妙空之前听到我的声音了,他一定会告诉傅泽是我绑架的那个女人。我,我会被他们关进监狱里去的……” “那就被关呗。” “你不能这样!”慧净的声音里满是惊恐,“寺里会因我之事蒙羞,我会成为罪人……” “是,可是你说的这些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因为你才去绑架的!” “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提议,”邱魏的声音冷淡了下来,“决定绑架那女人的是你,决定偷手记的也是你。我之前还觉得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为了儿子可以做任何事,没想到……啧啧啧,真是令人失望。” 儿子? 我捂住嘴巴,差点惊呼出声。 难怪他会那么在意妙空! 慧净似乎已经忘记了我还在里面,压根没注意到这个话题是不能说出口的。 “你不能见死不救,要不是我,你根本拿不到手记!” “呵,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邱魏冷冷一笑。“没有你帮忙,或许我拿到手记的几率更大。” “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3章 慧净的声音颓废至极,我垂下双眸。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如果他持心若水,又怎么会被邱魏蛊惑做出绑架我的事,之后的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呢? 真是可恨可悲。 “杀人?”邱魏笑了,“你的意思是杀了里面那姑娘,再嫁祸于她?这个我可帮不了你。那小姑娘可是要完好无损的还回去的,不能杀。” “求求你……” “你不想进监狱是吧?可以啊,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个,你不论用什么办法,即使是偷,也要在晚上之前把手记给我拿回来。这样的话你也算有功了,我带你回哲圣名正言顺,顺带给你一份工作也是可以的。” “什么工作?” “嗯,我想想……大概是清洁工,或者是送饭工之类的吧。” “清洁工!”慧净声音瞬间拔高了,“我可是首座……” “公司规定就是这样,更何况你要能力没能力,要资本没资本,我凭什么给你高职位?” 慧净沉默了下来。 这条路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你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个嘛……”邱魏拉长了音调,“很简单,你去死就好了。” “……”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慧净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屋外响起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低头看向手中吃了一半的面包,突然没了胃口。 他会怎么做呢?是自杀?还是偷走手记跟他走,苟且偷生? 说实话,我不觉得他会自杀,但也不觉得他有能力从傅泽手里偷走手记,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这一点邱魏肯定知道,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他是想逼死他,还是单纯的气话? 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只是,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呢,更何况一个能坐到首座位子上的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我抬起头。 邱魏没有进来,只是抱着手靠在门边。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哦。” 出去就出去呗,和我报告做什么? “好心提醒你一句,别随便踏出这间屋子,不然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负责。” 我有些惊讶。 看来他是真的没听到我和傅泽的对话,但还有一点令我十分吃惊。 这个绑架我的人,居然会“好心”提醒我? “发什么呆呢,”他不耐地说,“听没听到?” “……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 他伸手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将脸遮得更严实些,关上了大门。 整个下午,邱魏都没有再出现过。 六点多的时候,屋子里突然进来了七八个僧人。 他们自然是看不见我的,进来之后便直奔搁箱子的地方。两个手脚麻利地僧人站上箱子,搬了一个箱子下来。 底下的一个小个子僧人伸手接过,用刀片划开封装胶带,露出里面成打的红色祈福条和小木牌。 “就是这个,”站在门边的那个年长一些的僧人点点头,松了口气,“我还得去找别的东西,你们把这些箱子都搬到药师殿后面码好,记得码整齐些。” “知道了。” 剩下那几个年轻的僧人应了一声,他威仪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领头的一走,气氛瞬间松快了下来。 “你们听说那件事了吗?”刚才接箱子的那个小个子看了眼外头,见没人影了,小声说道。 “什么事?” 他神秘兮兮地环视众人一眼。 “后天法会要用的灯油和祈福条失窃了。”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僧人嗤笑一声,伸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快接箱子。 “这事儿大伙早就知道了,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别老打我脑袋!”他揉了揉脑袋,抱怨一声,这才继续干活,不过话头却没停。“你们都没抓到我的重点,重点不在失窃,而在是谁偷的!” 他的语调抑扬顿挫,配上那副公鸭嗓,有种莫名的喜感。 其他几个埋头干活的僧人对视一眼,似乎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你这爱凑热闹的毛病还是没改啊。” “他就这样,本性如此,你要他怎么改?” “看你一肚子的话要说,怎么着,难道你知道是谁偷的了?” “那是,别忘了我是谁。” “那大光明寺的百晓生同志,你给我们讲讲呗。” “好说好说,”他自得地扬起脑袋,趁又被打之前接过了上面递来的箱子,“你们知道偏院的那些个贵客吧?就是方丈请来的那几位。” “你是说是他们偷的?” 他不耐地看了眼接话的人。“你先听我说完。” “好好好,您讲。” “是这样的,昨天妙空不是失踪了吗,结果今早他和那些贵客一起出现了,说是被他们救出来的,还说他们也有一个同伴和他一起被绑架了。按妙空的说法,是寺里有内奸……” ……原来妙空没告诉傅泽是慧净绑架的我。 也难怪,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救他才这样做的,保密也可以理解。只是,我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我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听他讲。 “……首座之前就不信任那些人,当时直接同他们吵起来了。他还说,没准就是他们为了争功才绑架的妙空,好像还带人冲了进去,想赶他们走。” 说到这儿,他“啧”了一声。 “结果方丈及时赶到制止了他,气得说要把首座的位置交给慧知师兄。” “可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一边的僧人问道,“和这些东西被偷有什么关系啊?” 高处的箱子已经都被搬空了,他们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显然对百晓生同志的话在意。 而百晓生同志早就停下了,此刻正靠在箱子上看着众人。 “如果没发生这些事,东西可就不会被偷了。” “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灯油和祈福条的失窃是首座干的。” “怎么可能?” 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然你说,首座为什么一下午都没出现?” “首座一向正直,看不上那些走歪路的人,这些大伙都知道。现在他因为这些人被方丈责罚,换作是我,我也会想甩手离开,一个人静静啊。” 旁边一个始终沉默着的僧人突然插嘴说道:“我曾经听到过一个传言,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 他犹豫了一下。 “首座他,好像是靠不正当的手段赶走慧知师兄后才当上首座的。而且,被赶走的不止慧知师兄一人。现在寺里之所以只有首座和慧明师兄是慧字辈的,是因为那些不认可首座的师兄们都被……” 他没有再说下去。 众人都陷入沉默,连刚才那个为慧净说话的僧人都闭上了嘴。 半晌,百晓生同志清了清嗓子。 “那些暂且先不论,我现在很想知道,如果真的是首座偷了油灯,他想干……”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偷闲的僧人们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看向门口。 “让你们来搬东西,半天不见人,敢情躲在这里说闲话呢。” “慧,慧明师兄……” 这个人就是慧明? 屋子内比起白天更暗了,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人,突然发觉那人的五官有些眼熟。 ……这不是赶昨天首座院子里赶我们走的那个僧人吗?原本他就是慧明。 他与慧净的眼神如出一辙,犀利地扫视着众人,冷冷道:“看来你们是觉得功课很轻松啊。那就回去把《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抄9遍给我,最慢交的那个人,再多抄一遍。” “啊……” “啊什么?再啊就多加一遍,还不快搬?” 众僧人唉声叹气,在慧明的监视下不情不愿地行动了起来。往反几趟后,屋子里终于搬空了。 几个僧人搬着最后几个箱子离开了这里,慧明跟在他们身后,抬手关上了大门。 门合上的一瞬,他的视线好像在我的身上停顿了一下。 也许是我多心了吧,连妙空都只能看到一个白影,他又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最后一丝光也从窗户那时消失了。 我坐在地上,拿出仅剩的那袋面包。 越临近约定的时间,我的心里就越发慌。 灯油和祈福条都是易燃物,如果这些僧人说的是真的,那慧净偷东西的目的就很值得商榷了。 也不知傅泽的没有办法应对。他上午来的时候,并未对我提起具体的交换计划。他会怎么做呢?难道是弄一份假手记?可是时间不够,作假肯定来不及。 更何况,凭手记主人藏线索的鸡婆程度来看,手记上肯定也被做了什么手脚,不会那么轻易就让后人找到的。 越想越头痛。 难怪邱魏只给了我们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应该是一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也就是说,如果傅泽真的要救我的话,只能用手记来交换了吧。 但方丈说过,如果手记落到他们手里,遭殃的会是千万人的性命。 虽说我不觉得傅泽会轻易放弃我,但我有自知之明,我一个人和千万人相比,要是真要牺牲谁,肯定会是我。 傅泽到底会怎么做呢? “吱呀”。 我抬起头。 邱魏站在门口,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柳莹小姐,出来吧。” 第14章 我看了眼手表。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八点了。 照理说,这个时候的大光明寺应该很安静才对,可是我眼前的景象却一反常态,十分热闹。倒不是说像白天那样人满为患,只是相比昨晚的冷清,现在要热闹得多。几乎每走几步就会碰上寺里的僧人,无一例外均是脚步匆匆。 也许寺里失窃的,不止灯油和祈福条两样东西。 我微微侧头看了眼邱魏。 他安静地走在我的身后,低垂着头,双手插兜,对周遭异常的景象恍若未见。 刚才从进仓库开始他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我脚都快踏在外面的地板上了,他才拉住我,还反问我是想去死吗。也不知他又是谁惹他了,或许和他下午办的事有关吧。 但他心情好坏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我现在心里唯一的渴望就是他赶紧放了我。呆在这人身边久了,我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到了松林的时候,还差四分钟八点。 我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松林,傅泽他们还没有来。 邱魏“啧”了一声,似乎是嫌我走得慢,大步越过我往林子深处走去,一直走到尽头才停下,转身往墙上一靠,低头,继续作沉思者状。 我谨慎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注意到我的视线。我稍稍松了口气,往反方向挪了几步,目光投向松林入口。 他们怎么还不来?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抬手看了眼手表。 还差两分钟。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越是这种时候越急不得,要有耐心,要相信傅泽。 一股夹杂着酥油味和檀香的小风从林子里穿过。 是寺院里惯有的气味。 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想看手表的欲望,睁眼看向入口。 “切。” 我回过头,邱魏抱手盯着我。 “不至于的吧,这么着急着见情郎吗?” “我……” 话刚说到一半,迎面吹来的风送来一阵模糊的人声。 他示意我闭嘴,转头往门口望去。 几道光斑最先出现在门口,在地上游移着前进,待稍近一些,我才看清手电背后的那四道身影。 领头的是个瘦高个男人,身后跟着两大一小三个身影,走到距我们十多米远的地方时,停住了脚步。 指针刚好指向八点。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准时啊。” 邱魏嘀咕了一句,站直身走到我边上,推了推我。 之前那种被气浪穿过的感觉再次袭来,我克制住打战的身体,跟着他向前走。 脚沾地的一瞬,同伴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了我身上。 傅泽打量了我一眼,伸手拍拍拽着他衣角的阿左,往前走了一步。 “难得你这回这么准时。” 邱魏没回应他的话,反问道:“我要的东西带来了没有?” 傅泽举起手里的东西,手电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椭圆型的光圈里,是一本藏蓝色书皮的本子。 “自己看。” “这么远,能看清什么。”邱魏嗤笑一声,“不过你这次倒是干脆,怎么不耍心眼了?” 傅泽放下手,挑了挑眉:“我有耍过心眼吗?” “哦,对不起,是我说错了。傅大老板心肝都是黑的,哪里还用得着耍心眼。” 傅泽冷笑一声。 “别跟我这儿耍疯,我可不是你那堆傀儡,任你撒气。还是说,”他慢条斯理拿出根烟叼进嘴里,“你想再经历一回上次的事?” 我清晰地听到邱魏倒吸了一口气。看来,那条红蛇的死让他印象深刻。 半晌,他咬着后牙槽说:“……其他人退后十米,让那个和尚过来交货。” 慧知愣了一下,刚要上前,又被傅泽拦住。 “其他人退后十米我可以答应,但交换的人必须是我。” “那就换大个子来,反正不能是你。” “只能是我。” “凭什么?” “他们应付不了你,万一你突然反悔把两个都带走,我找谁说理?” “……你可真是看得起我。”邱魏顿了几秒,叹了口气,“你就你吧,但不能带着烟过来,打火机也不行。” “真麻烦。” “要不就换别人来。”对于这条仅剩的底线,邱魏异常坚持。 傅泽只是嘴上抱怨,但动作却很利落。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金属盒子,把嘴里那根烟放了回去,连同打火机一起丢给阎朗。阎朗伸手接住,牵过阿左的手,带着她和慧知往后退,在离傅泽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可以了。” 邱魏伸手推了下我的后背,几乎是同时,傅泽也迈出了第一步。 两个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你一步我一步,谨慎的靠近着。直到与傅泽的距离缩短到一米,邱魏才拉住我的后衣领,示意我停下。 “说吧,你想要怎么个交换法?”傅泽淡声问道。 “你现在把书给我,我确认无误后就会放了她。” “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不成。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以前做的都不是人干的事,我没法信。除非你能给出让我信服的证据,不然我是不会松口的。” 傅泽叹了口气,把书随便摊开一页,举到他面前,“看见没有,觉真大师手迹。你们找了这么久,应该看过他不少手迹吧?睁大眼睛看清楚。” 邱魏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哼”了一声,伸手推了我一下,另一只手伸向傅泽手中的本子。 就在他的手碰到手记的那一刻,变故发生了。 一个火球从我身后飞过,掉在了一边。我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呼”的一声,滔天大火瞬间燃起,迅速把我们包围。 身后的邱魏似乎呆住了,抓着书的手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傅泽动了。 他一把抓过我的手腕,往回一拉。邱魏猛地回过神,伸手就要抓我,但到底慢了下一步。他骂了句脏话,也不管我了,左手牢牢抓住书,向后一带。 但傅泽并未松开手。 “刺啦”一声,书被撕成了两半。 这似乎就是傅泽想要的。 他拿着仅剩的那半边书,拉着我迅速向后退,邱魏还想再追,一道火墙“唰”的一声从地上冒起,挡在我们中间。 而原本着着火的地方,因傅泽的到来往后退了半米。 简直就像是在躲着他一样。 “哈哈哈哈……”墙后响起一道歇斯底里的大笑声,是慧净!“你们不是都想要这手记吗,那你们就和这东西一块儿去死吧!” 火焰几乎燃到了一人高,火势仍在不断的向外面蔓延着,空气中除了烧焦的木头味,还有一股熟悉的奶香味。我蹲下身,捻了一点土放到鼻下。 土腥气中夹杂着一股子浓稠的酥油香。 难怪他们怎么都找不到灯油,原来慧净一早就把灯油倒进了松林的土地里,平日这里就很少会有人来,况且寺里总是燃着酥油灯,这种气味自然不会引起僧人的注意。而祈福条还有其他失窃的东西,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 邱魏的身影在火墙后若隐若现,一双翠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红色与黄色交织的火焰,就像怒火熊熊燃烧着。 他吹了一声口哨,我梦里的那道黑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跳到他的身后。 在火光的映照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人的皮肤是青白色的,一双瞳孔上像是附着一层白膜,和眼白混在一起,模糊不清。身上的衣服被火舌舔到,燃烧了起来,露出皮肤上黑色的缝合线。 简直就像身体被拼起来的一样。 远处传来了模糊的人声,喧嚣声在向这里靠近,我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喊“着火了!快救火”。显然冲天的火光已经已经惊动了寺里的人。 邱魏伸手在那人面前晃了一下,他伸出双手,交叠在一起,接住邱魏踩上来的脚,用力向上一甩,邱魏借力向后一翻,人便消失在墙后。紧接着,有人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是首座发出来的。 “傅泽,”邱魏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微微发闷,“这次的事先到这里,我们来日方长。” 只是几秒钟的功夫,他原本站的位置已经完全被火焰所吞噬,只剩下那黑影站在火焰里,任凭大火将他包围,最终化作一团黑雾。 傅泽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冷笑一声:“谁和你来日方长。” “傅哥!”火墙后传来阎朗有些焦急的喊声,“火快就要烧到药师殿了!” “把打火机和烟盒给我扔过来!” “知道了!” 话音未落,一个大圆球破开层层火墙飞了进来,精准地掉落在傅泽的脚边,碎了一地。 傅泽俯身从那摊碎土块中拾起打火机和烟盒,拿出根烟放进嘴里,“咔哒”一声点燃了香烟,转身面对着我。 “伸手。” 我看了眼冒着红光的烟头,不知是不是邱魏对这东西的恐惧影响了我,竟有点犯怵。 “……我其实不是特别着急,要不等我们先出去再弄开?” “快点儿。” ……好吧。 我闭上眼,认命地往前一伸。 第15章 手上的绑扎带一松,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我睁开眼,傅泽已经转过身去,盯着周围的大火,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烟雾一缕缕地飘向他的头顶,很快便凝聚成了一团,就像上次在更衣室里那样。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乎在那烟雾中看到了一个长着角的四脚生物,只是烟雾太浓,我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 傅泽取下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夹着香烟的手向前一挥。 那东西得了令,“呼”的一声飞到了半空,露出一张犹如黑洞般的大嘴,猛地一吸。熊熊燃烧的烈火便像那大海中那小鱼小虾遇上鲸鱼一样,根本无力抵抗,一簇簇地飞向空中。 火势渐渐平息,空中火光点点,就好像漫天的孔明灯一样,美得不似人间。外面的喧嚣声停下了,似乎也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迷了眼。 待最后一簇火焰被吞下,那东西长啸一声,蓦地飞上天空,拖出一道长长的红色尾巴,“砰”的一声,绽放出一朵美丽绚烂的橙色花朵,一道道细碎的流光划过天空,久久未消。 “好美啊……” 我没忍住,惊叹出声。 傅泽侧头看向我,苍白的脸庞在烟花的映照下,似乎温柔了不少。 “这次辛苦你了。” 我垂下眼,摇了摇头。 “可惜没能保住另一半手记……” “那个啊,”他的声音里带了些狡黠的笑意,“你不用在意,因为我是故意那么做的。” “故意的?” “嗯。他拿走的那半书只有不到一半的线索,什么都做不了。” “……” 我有点儿明白邱魏为什么那么提防他了。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邱魏说得果然不错,这个人果真连心肝都是黑的?”他自嘲地一笑,转头看向天空。 烟花已经消失了,除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漂浮在空中,什么也不剩。 我想了想,没否认,也没赞同。 “有心机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端看怎么用,对谁用。就像老板你,你要对付的是像邱魏那种危险份子,这种情况下,难道有心机不是件好事吗?” 傅泽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我。他这眼神太过犀利,看得我有些头皮发紧。 “……你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意味深长地说,“只是没想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和你母亲完全不一样。” 我母亲?那倒是。她一向牙尖嘴利,一张嘴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个没完,才懒得管她的话会不会伤人呢。 脑海中浮现出她的身影,我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却又在想到她已经离去时冷了下来。 “……抱歉。”他歉意地望着我,低声说道。 “没什么,”我笑了笑,“不用在意。” 他抿了下嘴,刚要说什么,突然一顿,转头看向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阎朗一脸坏笑地站在不远处,手牢牢按在阿左的肩上,阿左的脚用力蹬着地,似乎在抵抗他,而慧知站在两人身后,神色有些无奈,却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你们在干什么?” “啊呀,被发现了呢。”阎朗嘻嘻一笑,松开双手。 阿左得了自由,像乳燕归巢般飞扑过来,一头栽进—— 诶?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有些迷惑。 她怎么会来找我? 我伸手拉了拉她,谁知这小人手劲极大,我怎么拉也拉不开,无奈只得看向傅泽。 见我看他,他伸手拍了拍阿左的脑袋。 “她觉得你那天被绑走是她的疏忽,这是在道歉呢。” 这样吗? 我垂下头,摸了摸阿左的脑袋。 “没事的,阿左你不用抱歉,这件事不怪你。” 毛绒绒的小脑袋在怀里动了动,抬了起来。依旧是那副没表情的脸,但我好像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疑问。 “真的,姐姐没有骗你。” “……对不起。” 她小声地说着,从我怀里退了出来,站到我和傅泽的中间,一手抓一个,用力的握紧。 我一愣,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似乎有光在闪动着,真是奇怪,明明烟花已经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心慌,想移开视线,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 “你……” “哎呀,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啊。”阎朗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副牙痛表情的慧知。 傅泽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以往的冷淡。他转头看向阎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温和,你不习惯了?” 阎朗表情一僵,立刻笑得无比良善——以及讨好。 “我是想说,方丈还在外面等着呢,刚才的事得给他个交待,还有慧净的事也要处理。事儿七七八八的加起来还是挺多的,所以你看?” ……还真会打马虎眼。 傅泽抬手按了按额角。 “我知道了,”他转头,定定看着我,“邱魏应该还没离开,虽然辛苦些,但你还是先跟我们一起比较好。” “当然没问题。” 我正求之不得。说实在的,我可是真不想再给他抓回去了。邱魏这人喜怒无常,行事风格随性无章法,根本猜不透下一秒他会做什么,和他呆在一个空间,和上刑没什么区别。 傅泽点点头,松开阿左的手,带头向出口走去。慧知对我笑了笑,快步跟上,低声和他说着什么。那道黑色的身影有些瘦削,但步子却迈得十分坚定,始终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就像守护神一样。 看着那身影,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这么在意老板?” 一个不怀好意地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的阎朗,差点儿翻了个白眼。 “……你能不要乱讲话吗?” 这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讲,连傅泽都敢调侃的人,可见没正形到了什么程度。跟他毕恭毕敬的,没必要。 “嘿!”他瞪大了双眼,“小周棠,原形毕露了是吧?” “不是你叫我别那么严肃的吗?”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行吧,这话的确是我说的。”他难得吃次瘪,倒也不太在意,眼睛溜溜一转,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今年是二十三岁吧?” 我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 “你问这个干嘛?”总觉得他好像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 “没什么……二十三,那就是比我小四岁,比傅哥小六岁……六岁,其实也没差多少……” “打住打住,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他奇异地看着我,大大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也是,你才刚毕业没多久,还小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事啊,”他伸手胡噜了一把我的头发,嘻嘻一笑,“以后有任何疑惑就找哥,哥一定会帮你的。” 我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 “谁当你是我哥。” “不用好意思啊……” “你真是够了!” “你们两个玩够了没有,还不快过来。” 门口只有一道身影,慧知不在那里,应该已经出去了。傅泽抱手盯着我们,看上去似乎有些不爽。 还不等我解释什么,阎朗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拍了拍傅泽的手臂。 “傅哥,道阻且长啊!不过你放心,我们都会帮你的。”话音刚落,脚底板便跟抹了油似的,出溜到了外头。 “方丈,刚才的事还请您……” 傅泽没跟过去,转头盯着我。 “他刚才跟你胡说什么?” “……没什么,一堆胡言乱语而已。”我莫名有点心虚,没敢看他的眼睛,低头看向阿左。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我听到他叹了口气。 “他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不用理他。” “好。” 他没再纠缠这件事,转身往外走。 外面的人群已经散了,慧知和阎朗正在不远处和方丈说着什么。见傅泽出来,三人快步走了过来。 方丈脸色十分平静,但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到了一丝疲惫。 “这次慧净做的事,老衲会承担起责任的。” 傅泽摇了摇头。 “您不必如此。这是慧净自己的选择,任何人都没有必要替他承担责任。” “话是这么,但他会做出这种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所致。”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愈发显得老态龙钟,“傅老板日后若是需要帮助,大光明寺定会全力相助。” 傅泽沉思片刻,没再拒绝。 “……我明白了。” 方丈点了点头,看向慧知:“老衲还有事要和慧知交待,那傅老板,我们就先走了。” “您请便。” 慧知合十双手,对我们行了一礼,转身跟着方丈离开了。 “方丈这是想把首座之位交给他吧。”阎朗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似乎很高兴,但又有些担忧。 “应该是。”傅泽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担心他做不到?” 阎朗嗤笑一声:“怎么可能,那可是我弟弟,能耐着呢!” 什么?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差点惊呼出声。 这俩人居然是兄弟? 傅泽转头看向我,笑了笑。 “我们回去吧。” 第16章 夜色下的小院,被房檐下的吊灯照得一片明亮。 我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深吸一口气,一把揭掉膝盖上的纱布。由于化脓的缘故,伤口和纱布黏到了一起,这么一撕,又有血丝渗了出来。 自大光明寺回来后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上次在巷子里摔的伤大部分已经结了痂,唯独膝盖上的伤口迟迟不好。可能是因是为被绑走的那天没来得极换药,感染了吧。 阿左站在院中,玩儿着阎朗新给她买的泡泡棒。大约是由于阎朗不在,透着一股无忧无虑的劲。 阎朗那天送我们回来后便离开了。问了傅泽才知道,他平时本就不常住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青神事务所地点隐蔽,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得来的,他在外面,不论是收集情报还是接委托都更方便。不过…… 我我想起那天阎朗给我的解释,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人家说了,出差那么久,一个月没见到女朋友啦,心里痒得很。 这个人,真是没法和他正常对话。 至于傅泽,这次回来后,他便没日没夜地呆在书房里,研究我们带回来的那本手记,常常忘记吃饭。由于西北角门后面的空间傅泽不让普通人进,赵姨不得不托我进去送饭。 赵姨是事务所的保姆,已经在这里工作十多年了,和傅泽的关系很亲近,好像上任事务所老板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里的员工了。 不过赵姨不住在这里。她本身就是青神巷的居民,自家离事务所只隔了两条小巷,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来往十分便利。 她也是青神巷的众多居民里,唯一一个知道事务所存在的居民。 赵阿姨什么都好,唯独一点——热情的过了头。 和这个年纪的阿姨们一样,她十分关心年轻人的四大人生大事:吃饭,睡觉,工作,以及恋爱。连我这个刚来的小员工都被她追问了如上问题,更何况与她相处了十多年,亲如一家人的傅泽。我怀疑傅泽老是躲在书房,就是因为不想听她催婚。 毕竟老板已经二十九岁了。 “你在干嘛?” 我抬起头,傅泽从角门里走了过来。 “老板你今天完事啦?” 他“嗯”了一声,坐到我身边,在看到我腿上的伤口时皱了下眉。 “怎么还没好?这都多久了。” “快好啦,你看,边缘已经在结痂了。” 我拿着棉签给他指了下结痂的地方,不小心又戳到了伤口。 “嘶……” “小心点儿。”他俯下身,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伤口,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是感染了吧?” ……好像离得有点太近了吧…… 我咽了口唾沫,拿过桌上剪好的纱布,快速盖在伤口上,笑着跟他打了个岔。 “没事。老板你有研究出什么来吗?” 他直起身,摇了摇头。 “哪里会那么容易,”他拿起一边的胶布和剪刀,剪了一段递给我,“只抓到了一点头绪。” “……倒也是。” 怎么可能几天就能研究出来呢。 我接过胶布,横着贴在纱布的中间。刚要放下裤腿,视线里冒出一只手,揭掉了膝盖上的胶布。 “你这么贴,灰尘不进去才怪。”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又剪了四条胶布,探过身,帮我重新固定纱布。灯光斜打在他的侧脸上,越发显得棱角分明。 看着这张清逸俊秀的脸庞,我心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他贴好最后一条胶布,顺手带下裤腿,这才直起身。“好了。” “你……” 屋檐下的风铃突然无风自动,叮当作响起来。阿左飞奔了过来,站在我身前,警惕地盯着大门。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风铃声停了下来,随即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傅泽似乎并不着急,他伸手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进了药箱里,示意我不用动,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道娇媚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傅老板,好久不见呐。” “……虞颜妍,你来干什么。” “怎么还是那么冷淡……”那声音婉转凄切,似有无尽哀怨欲与君诉,“你不请我进去吗?” “好好说话。”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 “诶诶诶!你别关门啊!我有工作找你!” 我听着这女声从少女怀春式的哀婉无缝对接上雪姨骂街式的暴躁,叹为观止。 “……哼,”傅泽语气冷冷,“下次再搞这些不正经的,你别想进我家门。” “……” 几秒钟后,傅泽领着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从影壁后绕了出来。那女人生得高挑,只比傅泽矮了一点,长相极媚,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高挑,水光盈盈,勾人的很。 她乖乖地跟在傅泽身后,眼睛却不安分地到处乱晃,在看到我时目光一顿。 “这是你相好?也没见比我好看啊。” 傅泽按了下额心:“你再乱说……” “知道了知道了。” 她甩甩手,扭着腰坐到我身边,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熏得我一呛。她上下左右打量着我,半晌,伸出那一只修长美手支着下巴,朱唇微启:“未成年?” “……” 我看了眼傅泽,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一样的无语。 他走到阿左身边,小声吩咐她上楼睡觉,这才抱手坐到她对面,眯眼盯着她:“你要是再不说正事,就出去。” “知道了,真是无趣。”她撇撇嘴,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我这次来,是想请傅老板你帮我调查一个人。” 人? 我低头看向桌上的照片。照片里,一个英俊强壮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回首对着镜头微笑,一派宁静安祥。 “这个人……” 虞颜妍叹了口气:“他是我男友。” 傅泽没动那张照片,盯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不愧是傅老板,”她笑着赞叹一声,只是声音里带了些忧虑,“他最近……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儿?” 虞颜妍伸手抚了下照片上男人的脸,面上浮现出一丝温柔。 “嘉言他是个十分和善的人,只要是认识他的人,没有会不喜欢他的。可是最近,他有时会突然变得像是野兽一样,暴躁异常,又是砸东西又是打人……” “酗酒?” 女人摇摇头:“他酒精过敏,从不沾酒。” 傅泽挑了挑眉,不甚在意。 “那很可能是精神上的问题吧,难道不应该去医院吗?” “要真是精神病,倒是好解决了。”她再次叹了口气,忧虑之情溢于言表,“你知道吗,他发作的时候,可是连我都压制不住他。” 傅泽挑了下眉,终于起了些兴致。 “连你都不行?” “嗯。”她点了下头,“还有更奇怪。他发作过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我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懂了那个男人会不定期发疯,可是虞颜妍只是个女人,身形也很苗条,怎么可能应付得了照片上这个男人呢? 似乎是听到了我心中的疑惑,她转过头看向我,脸上浮现出一丝恶作剧式的坏笑。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会说连我都压制不了他?”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拂过我的手臂,我低头,一条白色蓬松的尾巴在手臂边来回挥动着。她凑了过来,在我耳边低语着,“我是狐妖啊。” 我心中仿佛有千万头野马奔腾而过,以往看过的所有志怪小说电影中的场景一股脑儿的浮现出来,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自动播放起来。 “傅老板,我好像把你的小朋友吓傻了呢。”她笑得恣意,尾巴摇得更欢了。 我僵着一张脸转过头,刚好对上傅泽的眼睛。他揉揉眉心,警告地看了眼狐妖的那条大尾巴。 “你男友从什么时候出现的这种情况?” 她收回蓬松的尾巴,手肘支在桌上,掐指算了下时间。 “……好像从七月底的时候开始的。” “也就是说,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吗……”傅泽沉吟片刻,拿过那张照片,眉头不自觉耸了起来。“他在这之前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狐妖被他问得一愣。 “你是说他在外面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她摇摇头,“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我会察觉到的。” “先别那么早下定论。你先好好想想,在七月的时候你们都去过哪些地方?” 她叹了口气,认真回忆起来。 “今年七月太热了,我们两个都怕热,所以只出过几次门。一次是月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回了趟他父母家,还有一次是在月末,我们到华瑞度假酒店住了几天。其他的……应该没有了。” 傅泽看起来有些头痛。 “也就是说,现在是毫无头绪了。” 狐妖无辜地眨了眨眼:“这也不能怪我吧。” 傅泽没看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虞颜妍,你们明天不上班,对吧?” 第17章 从青神巷南路出发,沿着中轴线一直往东开,当看到一个帆船外形的大厦时,车子向右并了线,驶上拐弯车道。 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天气却仍有些闷热,但要开空调又稍嫌冷。为防中暑,刚上车,傅泽便把除副驾以外的所有窗户都开了个缝。 暖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他直眯眼,像极了慵懒的黑猫。 车开到帆船大厦前的十字路口拐了个弯,驶进右边的林荫道,一直开到尽头才减速。路北边不远处伫立着一栋高层公寓,门口有个Logo墙,上面写“盛景豪庭”四个金色大字,底下站了个清洁工,正举着根长杆清洁刷擦着墙上的灰尘。 给门口的保安报了访客电话,车子一路开进地下车库,停到预留车位上。四周停的皆是些法拉利和加布迪之类的,果然是给有钱人住的地方。 刚下电梯,虞颜妍已经等在门口了,见我们出来,匆匆对我们招了招手。 “你们来得正好,他……” “嗷——”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野兽吼叫的声音打断。 虞颜妍脸色十分憔悴,她闭眼仰头长叹一声,指了指大门:“……总之先进来吧。” 傅泽对我挥了下手,示意我跟在他身后,缓步走进了大门。客厅很大,约有五十平。屋子里没开灯,对面的窗帘也全被拉上了,光线不足,勉强能看清屋内满地狼藉。 一个黑影蜷缩在沙发边上,见我们看向他,发出一声低吼。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就在今天早上,”狐妖似乎是累极,才关上门便放出了九条尾巴,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矮柜上。“我和他说我朋友要来,他问我是男的女的,我刚回答有男的,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似的,黑影怒吼一声,震得空气都为之一荡。 傅泽往前走了几步,那黑影吼得更大声了,身子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他这个状态已经持续多久了?” “今天的话,已经快一个多小时了。”说这话的时候,狐妖的声音里溢满了担忧,“最近他每次发作的时间都越来越长,身体也开始虚弱起来,我真担心……” 她没再说下去。 傅泽点点头,走到餐桌边放下包,从里面拿出一盒长约三寸的木盒,取出一根香插在香插上,用打火机点燃。 这香是昨晚傅泽带我从仓库里翻出来的,这东西他好久没用了,我们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木盒上没有名字,几乎没有香味,似乎是自制的。关于其他的细节,他没有告诉我,只说这东西是安神香,有催眠安神的功效,但对正常人无用,只对那些“有问题”的人起作用。 点上香,傅泽退到我身前,手里把玩着他那个翻盖打火机,姿态看似闲适,实则警戒着那黑影的动静。 我瞄了眼一边的狐妖。 毕竟那可是千年九尾狐都控制不了的男人啊。 黑影嗓子里的低吼声渐渐消失。待香燃尽,黑影已经倒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 “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狐妖松了口气,走到沙发边蹲下,伸手抚上那男人的脸颊,满意的点点头。“你这香不错,能不能给我几根?” 傅泽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落地窗户倾泻进来,洒了一地暖意。他走过来,俯身打量着那男人,语气随意:“可以啊,酬金加一倍。” “……”狐妖气得直呲牙,“你还真是无奸不商啊!” “多谢夸奖。”傅泽没搭理她,转头看了我一眼,“帮我把包里那盏灯拿过来。” “好。” 我走回餐桌边,从包里拿出一个便携水杯大小的细长圆筒。傅泽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提出一盏琉璃灯,放到男人的头顶前。 我好奇地看着那盏灯,小声问傅泽:“这是在做什么?” “这灯叫探魂灯,”傅泽淡声给我讲解着,显然已经习惯了我的“一无所知”,“如果灯里很快燃起魂火,那他的灵魂就没事;若是没有或是火苗很小……” “那就可以确定,这个人的灵魂有损。” “没错。”他笑了笑,重新看向那盏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灯里迟迟没有火焰燃起。 狐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双眼睛里渐渐噙满了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怎么会……” 正在这时,灯里闪烁了一下。 她猛地停住话头,希冀地望着那盏灯。 过了几秒钟,一道细小的火苗冒了出来,在透明的琉璃灯罩中轻轻地跳动着,十分微弱,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与此同时,沙发上的男人“哼”了一声,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十分痛苦。 “别……不要……” “你说什么?”狐妖急急扑了过去,将耳朵凑在他嘴边。 “阿妍,别……别……” 男人每说一个字,身体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就好像说这些话让他无比痛苦。狐妖紧紧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嘉言,你别说了……” “让他说完。”傅泽沉声说着,又点了支香放在他身边。 这闻不到的香味似乎舒缓了男人的痛苦,他渐渐平静下来,呢喃声也清晰了不少。 “别进……渡缘坊……” 话音未落,人已再次昏睡过去。 “渡缘坊?那是什么地方?” 我转头看向傅泽,低声问他。他摇摇头,显然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我们一齐看向坐在地上的狐妖,她久久未动,似乎是呆住了。 “虞小姐?你怎么了?”我轻声唤道。 狐妖抬起头。 那张艳丽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你知道这里?”傅泽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她扶着沙发站起身,胡乱点了点头。 “……渡缘坊是个卖木制饰品和用具的小店,就在华瑞度假酒店边上的鹿山风情街里。” “这没什么奇怪的啊?” “这个是没什么奇怪的,可是,我怎么会忘记呢……” 傅泽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你是说你忘记你们去过渡缘坊这回事?” “……嗯,但这不可能……”狐妖的大脑似乎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除非有谁能比我的幻术更高……还是说他有什么别的法宝吗……” 傅泽叹了口气,他对这样的狐妖似乎有些头疼。 “这个暂且不论,你先把你们当时的情况都告诉我。” 狐妖还沉浸在混乱之中。 我知道眼前这个外表极具欺骗性的女人是个狐妖,但看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走到餐桌边给她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她回过神,伸手接过水杯,对我笑了笑。 “谢谢,”她喝了口水,稍微镇定了些,抬头看向傅泽,“那天嘉言看到那家店后,不知怎么回事硬是要拉我进去。我本来是不想进的,但他难得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我就没拒绝,陪着他进去了。” “那你们在里面买什么东西了吗?” 狐妖摇摇头。 “没有。我们只是进去看了一眼,很快就出来了。” “……真是只是这样吗……”他沉吟着,走到沙发边,伸手提起探魂灯,还没直起身,动作突然一顿。 “老板?你怎么了?” 我探过身。傅泽双眼牢牢盯着探魂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奇怪的一幕出现在眼前:灯里的火苗竟然笔直地歪向男人的方向,火苗的顶端有白烟透过灯罩飘了过去,简直就像有什么在吸引着它一样。 “……这,这不正常吧?”我咽了口唾沫。要知道,这灯的四周和顶部都被琉璃封得密不透风,根本不可能有东西出来或进去。 他似乎十分迷惑。 “……倒不是没有先例……可是,这怎么可能出现在人的身上呢?” “你的意思是,这种现象出现在非人的物件上就是正常的吗?”我凑近火苗看了看,心底浮现出一种怪异之感,就好像浮在里面的火苗是面前那个男人本人一样。“……难道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火苗吗?” “你说什么?”傅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身前,近得连鼻尖都快贴到我脸上了。 我愣了半天,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这种现象出现在非人之物上就是正常的?” 他摇摇头:“下一句。” “下一句……”我尽量忽视快得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回想了半天,不确定地说,“‘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这火苗’这句?” “就是这个!” 他来不及与我再解释什么,提着灯放在男人身体正上方,双眼紧盯着火焰的方向。而刚才还指着男人的火焰转了个向,直指男人的头部。 傅泽把灯放到沙发上,伸手在男人头上摸着什么。我与狐妖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出声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傅泽站了起来,对着我们摊开手掌。 “有了。” 手心里,放着一根沾着血的银针。 第18章 咖啡店里坐满了人。 窗外铺着青石地砖的风情街上骄阳似火,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不少游客都躲进了开着冷气的咖啡店,啜饮着杯子里的冷饮,十分惬意。门口的铃铛不停地叮当作响,与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自成一景。 我坐在靠窗的吧台边,望着斜对面那家装修得古典精致的店面,搅了搅手中的咖啡。 这已经是我今天下午喝的第三杯咖啡了。 渡缘坊的生意很好,除了饭点时的人流量少了些外,几乎是爆满。也可以理解,这里毕竟是旅游区,游客多十分正常。但除此之外,我再没任何收获。 如果没有昨天发现的那根银针,我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普通饰品店,背地里竟会做夺魂这种邪恶之事。 傅泽昨天告诉我们,那根银针是用魂石做的。 魂石由一种叫梵玉的东西生成。梵玉靠吸食灵魂为生,但它没办法直接从人体内吸取生魂,因此不得不利用利用魂石替自己寻找并传递灵魂,而它则供给魂石能量以维持其生存。 二者的关系简而言之,相当于是工蚁和蚁后。 但这东西极不常见。一方面是它只能生存在极寒的地方,一点火星都受不得;另一方面,由于在过去梵玉被大肆乱用,行业内领头的几大家族在十几年前联合进行了一场肃清行动,所以这东西早就销声匿迹了。 这也是为什么傅泽昨天会那么惊讶的原因。 明明早就该灭绝的东西再次出现,只有一种可能性:当初那场消灭行动里,有人私下留存了这东西。 他们的目的,会仅仅是夺魂这么简单吗…… “有什么异常吗?” 我被这道声音打断思绪,还未回头,一杯果茶递到了我面前。 我道了声谢,接过杯子,傅泽拉开椅子坐到我身边,端起自己那杯冰咖啡啜饮一口,侧眼看向渡缘坊。我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十分爽口。 “还没。老板,我们真的不再进去看看吗?” 我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只进去看了一眼就出来,而不是在里面好好调查一番,反而坐在这里盯一下午。 傅泽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一直坐在这里?” “……想从客人中寻求突破口?”我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种可能性。 他点点头,简单解释了一下:“用银针比起携带魂石夺魂的效率要高,但会有一个问题:银针扎进去会极痛,需要时间止痛,再加上还要催眠,出入时间应该至少会比普通游客多一倍。” “可虞小姐不是说,他们只进去了一下就出来了吗?” “那人能让她忘记进店这回事,谁知道会不会让她忘记别的?” “……倒也是。”我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吃惊地瞪大双眼,“你是说,你一下午都在算游客出入的时间?” 那么多人,还那么远,他居然能全记下,这还是人吗…… 他没好气地瞥我一眼,敲了敲我的脑袋。 “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我摸摸被他打过的地方,决定不和他计较,“但游客是怎么被他们带走的呢?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他耸了耸肩。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一定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来了。” “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眼睛紧盯着渡缘坊的大门。几秒钟后,一对长相十分出众的情侣推门而出。 傅泽站起身,低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不等我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啊。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深处,我端起杯子,解气地嘬了一大口。 傅泽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也说不上多优雅,但就是给人一种“我很高贵,你们不配”的感觉。呆在他身边,不说一路上我遭受了多少女性能杀人的眼神,单说行为举止吧,我连喝水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毁掉他那种高贵的气氛,十分不自在。 正喝得高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女声。 “小妹妹,你男友生气跑了,你倒是在这儿喝得高兴。” 我愣了一下,回头。 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我身后,长相虽不是特别出众,但胜在温婉知性,脖子上系着一条花色丝巾,白色v领衬衫下摆塞进牛仔裤腰里,随意又不失得体,一双米色高跟鞋简约时尚,更添了几分女人味。 这是一个十分懂得发挥自己优势的女人。不过…… 我转头四下打量,吧台边除了我,还有一个大叔,并没有什么小妹妹。 她还在看着我微笑,我不由得有些尴尬,指了指自己:“您是在和我说话?” 她噗嗤一笑,似乎是觉得有趣。 “不是你,还能是谁?”说着,她走到傅泽刚才坐的位置边,手搭上椅背,“我可以坐这儿吗?” 我回头看了看,有些为难。位子已经坐满了,要是让给她,傅泽一会儿回来可就没地方坐了…… 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狡黠一笑。 “你放心,你男友一回来我就会走的。我可以坐下吗?” 既然人家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在拒绝,伸手替她拉开椅子:“您先坐吧。” “谢谢。” 她灵巧绕过座椅,坐到我身边。 “你刚才和你男友吵架了?” “……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明白了,”她点点头,“还不是,对吧?所以是他在追你?”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真不是……” “难道是你在追他?”她皱了皱眉,“一个大男人竟然让你这样的小姑娘追,有些过分了吧?” “我……” 她一脸的“我很理解你”,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不用不好意思。刚才你们那暧昧的样子,我在窗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要是信姐姐,可以和我说说。” “……” 我现在非常想学傅泽经常做的那个动作:扶额叹气。 这人是怎么回事?姑且不论我们是不是情侣,就算是,她干嘛要这么上赶着“帮”我呢?这么想着,我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些审视。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对管别人的私事这么热情?”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她定定凝视着我,一双眼睛似乎能穿透外表,直击内心。 “……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 “我之所以想帮你,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我听得一愣。 她转头看向窗外,淡声说:“你信‘婚姻是命中注定’的吗?” “……大约是信的吧。”她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相信,我能看到人的姻缘吗?” “……” 她没有在意我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人和人之间是被各种线连着的。亲人之间的橙色,情人之间的红色,仇人之间的黑色……我的世界,自小便被五颜六色的线充斥着。都说命由天定,可是你知道吗?能看到这些的我,不信命。” “呃?”这又是哪一出? 她转头看着我,一脸的惋惜。 “姐姐实话告诉你吧。你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确有红线,但你们今生很可能没办法在一起。” ……真没想到,盯梢还能碰上神棍,还是个这么知性的姐姐。不过……暂时陪她玩一玩应该不打紧。 于是,我皱了皱眉,装出一副怀疑的样子。 “这是因为我们还不是情侣吧?” 她摇了摇头。 “红线这种东西,人生来就有,并非相遇之后才会出现。有的人身上会有好几条,有的人只有一条,而有的人则根本没有。而且,红线这东西也不全是好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帮你吗?” “不知道。”这个倒是真心话。 “你身上有两条红线,一条是正缘,另一条则是孽缘。那个孽缘对你来说,就是个炸弹,一旦靠近,轻则流血受伤重则殒命。若想避开这灾祸,必须与正缘在一起才行。可是……”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现在怎么了?”我追问道。 “你与正缘的红线随时都会断掉,”她的目光里满是怜惜之意,“我实在不忍心你年纪轻轻就……” 就殒命? 我忍住想撇嘴的冲动,故作害怕捂住嘴。 “所以,我要是想活命,就必须依靠正缘?可现在……” “没错,”她点点头,“但你的情况并非没法挽救,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她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我手里。 “我在这附近有家店,你要是想通了,尽管来找我,把这张名片出示给前台就好。” “谢谢您了。” 她站起身,对我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对了,”她俯下身,在我耳边小声说,“一定要把刚才那个男人带过来,不然我可什么都做不了。” 说完,她对我莞尔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有这样好的话术,非得用在当神棍上。我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目光随意扫了眼那张名片,刚要收进包里,突然一愣。 “叮当”一声,店门被推开了,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 “刚才那个女人是你认识的人?难得见你和别人聊得热火朝天的。” 我猛地抬头,直直盯着傅泽,几乎说不出话来。 第19章 “真是没想到,我还没去找她呢,自己倒是先送上门来了。”傅泽冷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杯子,碎冰块在杯子里晃动着,发出“咯楞”一声。 “这位顾思筠顾店长的意思看似是要帮我,实则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你。我们还不知道她是怎么让人失忆的,要不要……” 傅泽非常靠谱这点我知道,但现在我们手里关于渡缘坊的情报太少,就这么随意进去,我实在是有点担心。 他摇了摇头。 “人家邀请函都送上门了,不去可就太怂了。”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吧,”我叹了口气,“要是进去了我们一定会失忆,还得再搭上一个你,这样的调查完全没意义啊?” 闻言,他狡黠一笑。 “我一定会失忆,但你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在大光明寺做得那个梦吗?” 我点点头。那可是永生难忘的一次经历啊,我肯定会记一辈子的。 “那个就是灵魂出体。其实所有的生物在睡眠时灵魂都会出体,但是只有少数能在这种情况中保持自我意识。这个能力可是不多见的,连你母亲都没有。恭喜你,你中奖了。” 当初邱魏说我是异能者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有这么种感觉,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万一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呢。现在傅泽确认了这件事,我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松了口气,开心的感觉。 我愣愣转回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也不知是不是冰块化了的缘故,居然一点滋味也没了。 “可是,就算上次我成功了,也不确定这次能否成功啊。要是失败了,忘记把你头上的针弄出来怎么办?” 傅泽挑了挑眉,身子往我这边倾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我。 “你在担心我?” 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我愣了几秒,僵硬地提了下嘴角。 “我只是……” “放心吧,我有保险措施。”他缩回身,看向窗外的风景。“出体的方法,其实意外的简单。”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去了。 我叹了口气,问他:“是什么?” “想象。” “想象?”听上去不那么靠谱啊。 他拿开手边的杯子。杯子外壁上的水珠滑落在桌上,留下一滩同心圆形的水迹。他伸手沾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竖线,又在两边画了一模一样的小人。 “假设这个是你,”他指着左边的那个小人说道,“想象你眼前有面镜子,你要做的就是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你,直到你能清楚地看见她的每个细节。 “这个时候,伸手试着去触摸镜子,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很多杂乱的念头冒出来,甚至还会感到有阻力,但一定不要理会,直到你可以触摸到镜子。 “如果这个时刻你能感觉到有一股电流穿过身体,”他在两个小人之间画了个右箭头,“那么你就成功了。” “……一点都不简单。” 他伸手抹掉桌上的图案:“相信自己,你已经成功过一次了,这次还有我告诉你的方法,肯定没问题的。” “我尽力吧……对了,”我抬眼看着他,“你刚才追着那对情侣出去,有发现什么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用卫生纸包成细长条的纸包,打开给我看了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 “中针的是男人?” “没错。我们现在基本可以认定,她的目标都是男人,而且还都是在恋爱关系中的男人。” 我想到那个女人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顿。现在已经中针的,一个是狐妖男友,另一个是刚才那对漂亮情侣,还有一个即将中招的傅大老板。三人虽没什么交集,但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长相十分出众。或许…… “她是和漂亮男人有仇吧?” “咳,咳咳……”傅泽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连耳朵都变红了。 “你没事吧?” 我匆忙从包里翻出纸递到他手里。他接过纸,看了我一眼,擦了擦嘴。不知为何,从他刚才那一瞥中,我读出了一丝尴尬和责备。 “……没事。” “没事就好,”我松了口气,继续推断,“所以虞小姐身为狐妖却没有中针,也是因为女人的身份。” 傅泽点点头,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只是耳尖还有些泛红。 “我之前也想过,为什么不是虞颜妍中针。只要稍微有点本事的人,一定能分辨出她是妖。一个千年狐妖的灵魂可以抵过上万人类的灵魂,可是那女人却放着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不用,偏偏费力去找那么多男人。” 越想越觉得她和漂亮男人有仇呢…… “闲聊就到这里,你准备好了没?” “嗯……呃?”我愣愣看着傅泽,他站起身,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笑得风华绝代。 “走吧,女朋友。” 直到走进渡缘坊大门时,我还没缓过劲。店里乱哄哄的,挤满了人,但大约也没有我的大脑里乱。 有温热的气息靠近我的脸颊,随即耳边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表情自然点,笑一笑,别一副被绑架了的样子。” 我僵着脖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姿势太过亲密,绝对会被人误会的,但这应该就是他的目的吧。还在当机中的大脑总算做了个聪明的决定,我没说话,又转了回去。 在店里逛了两圈,我的表情才自然了些,终于达到了傅泽的要求。放在我肩上的手压了压,我们转调头朝柜台走去。 前台那个娇俏的小姑娘对着我俩深鞠一躬:“欢迎光临,二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声音十分甜美可人,就是眼睛几乎黏在了傅泽身上,连看我都不带看一眼的,只差问“哥哥你还需要女友吗”了。 傅泽装作不耐的样子冲我扬了扬下巴,我回过神,压下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把手里那张名片递了过去。 “我们是来见店长的。” 她眼神落到名片上的一瞬,神色不可察觉地一变,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再看向傅泽的眼神中除了之前的痴迷,还多了一点可惜。 “二位稍等,我去叫店长。” 说着,一扭身绕出柜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重重货架之后。 我半掩着嘴对他耳语道:“看来她老板私下做的事,她也知道。” 傅泽盯着我挑了挑眉,神色不明。我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意识到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说着,我赶紧往回缩,谁知他手上突然加大力度,距离不仅没拉开,又近了不少。 我脸上一阵燥热,伸手要推开他:“你……” “嘘,她们来了。” 他嘴边勾起一抹笑,看得我直想撇嘴。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心脏咚咚咚的,还真是不公平。 “还说不是情侣呢,这不是关系很好吗?” 那道带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也许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笑着看向那个女人。 “顾店长,”我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头发,“我没骗您,是刚刚才……” “那可真是恭喜了。”她笑得更开心了,声音里满是喜悦。 “哪里,还不是多亏了您。”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二位结婚时可一定要给我包个红包。”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正想着怎么把话题拉回正轨,傅泽突然说话了。 “我们来这儿可不是为了说这些没营养的话的,你不是说你有办法解决那件事吗?”他斜眼看着顾思筠,痞痞的样子,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当然,”顾思筠脸上的笑容更甚,“我说到做到。阿月,你回去工作吧,两位跟我来。” 她笑得堪称满分,但不知为何,我心底却开始涌出一种害怕的感觉,只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 “你可以吗?实在不行我们改天再来。”傅泽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极其轻微,只有我们二人能听到。 如果今天走了,她们一定会对我们产生怀疑,以后再想调查什么都会变得极其困难。我怎么能因为我的小害怕就耽误他的安排呢? 我对他笑了笑。 “走吧。” 他打量了我几眼,放在我肩上的手从搭着变为揽着,半撑着我往里走。 顾思筠没有进员工通道,而是带着我们走向店后墙那里,伸手推开应急逃生门。里面没开灯,只能应急通道标识牌发着淡绿色的荧光。 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喧闹人声尽数拦在门外。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们稍等,我去找一下灯。”顾思筠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奇妙的鼓点声。 那个绿色小人开始在眼前左右晃动,肩上那只手不知何时垂了下去。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的世界似乎在旋转。我克制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按照傅泽教的方法开始努力放松。 镜子,另一个我,细节,镜子,另一个我,细节……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 第20章 再次睁开眼时,四周漆黑一片。 恍惚了几秒后,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余光里飘过点点蓝光,像是蓝色萤火虫一样向四周飘散,消失。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散发着蓝光的身体,试探着伸展一下手脚,冷不防被自己的劲道带得在空中翻了个身。 我松了口气。这种陌生又熟悉的失重感,看来是成功了。傅泽的办法果真有效,只是我有些疑惑,如果他说自己不能出体是真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简单的呢? 虽然很想搞清楚,但还是先找到傅泽要紧,其他的回去再说。 就像上次一样,这个念头才刚浮现,有淡绿色的光从底下传来。 说是底下其实不太准确,因为我不确定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上下左右,但每次光都是从我脚下的方向传来的,所以姑且称之为底下。 我低下头,脚下的场景从一团模糊的绿光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条长廊,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长廊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一个女人步履匆匆地走着,身后跟着一对男女,姿态十分僵硬,简直就像机器人一样。 我飘近了些,仔细打量着这三道身影。 领头的那个女人正是顾思筠。这个女人外表看上去十分无害,可周围却是浓浓的黑雾。与在大光明寺里那个傀儡男人身上的黑雾不同,她身上的黑雾像蛇一样缠绕在她身上,缱绻飞舞着,简直就像有生命一样。 那个很危险。 心底突然响起一道的声音。我能听出那个声音是我的,但语气又不像,因为我是绝对不会用这么缥缈的语气说话的。 但我并没有感觉特别惊讶。我遵从那个声音,稍稍飘远了些,避开黑雾的范围。在这种空间里,我本能地认为遵从直觉才是最合理的。 打量够了她,我转头看向傅泽。 傅泽擅长玩火这件事,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但他身上的光却不是属于火的红色,而是那种晶莹透亮的紫色光芒。再看我自己,似乎和我现在身上的颜色一样,是蓝色的。 我还想再仔细看看,三人突然同时停下了脚步。 转头看向前方,一道细长的铁门伫立在眼前。原来已经到长廊的尽头了。顾思筠伸手在门把上按了一下,“砰”的一声,大门轰然敞开。 肉眼可见的寒气争先恐后地从门内涌了出来,像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扑向三人,所经之处均覆上厚厚一层冰霜。 顾思筠的身上也结上了一层冰霜,但她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连眉毛都没抬一根,抬脚就领着我们往里走。 我站在门口往里看。 门内似乎开着很亮的灯,照得人睁不开眼,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原本我的计划是呆在外面,但我发现我没办法隔墙看到屋内的情况。权衡了半天,我叹了口气,在门合上的前一秒钻了进去。 眼睛很快适应了这种光线,我才发现这里其实并没有开灯。屋子的顶压得很低,脚下站的路是铁板铺的,宽约两米,从这里开始沿着屋墙绕了半圈,在对面墙角处接上楼梯,一圈一圈延伸向下,越往下越亮。 光是从底下传来的。 我看了眼顾思筠,她背对着我在柜子前操作着什么,黑雾的范围离我有一人远,应该不会被察觉到。 无声绕过傅泽与我的身体,我来到铁栏边,探头向下望,待看清底下的东西,我全身就像被冻住了似的,之前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恐惧瞬间被松了阀门,倾泻而出。 在我们的脚下,有一座巨大的冰山。 那冰山被层层寒气包围着,看不见底,山尖只离我们所在的地方不到两米,上面长着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的裂纹,一直延伸身下,裂纹中似乎还有蓝色的液体在流动着,美得惊心动魂。 原来这就是梵玉。 我往后退了些,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劲。 这么大的梵玉,他们是怎么把它挪到这里来的? “咔哒”。 身边传来一声响动。我转过头,顾思筠已经走回傅泽身边,手里还举着根针管。 她一把抓起傅泽的右手,手中的针头一扎一推,缓缓给药,动作十分娴熟,显然是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我看了眼傅泽。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就跟没了魂似的。 待针管里的药全部推完,她拔出针头,随手丢进垃圾桶里,走回柜子边,拿起一根长约两寸的银针,用酒精棉球认真擦拭着。 “你千万不要怪我,”她背对着我们,语气和之前与我闲聊时没什么不同,“要怪只能怪你的小女友,谁让她拉着你送上门来的呢。” 仔细消过毒后,她走到傅泽面前,第一次抬眼打量他。 “……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漂亮。不过,天底下长得漂亮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还是趁早毁了的好。” 即使是在说这么残忍的话,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在冰山光芒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蓝色光泽。 她伸手压下傅泽,手中银针垂直冲着他的头顶扎去,动作之迅猛,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银针似乎完全没受到任何阻力,很快便没入头顶。她松开压在傅泽肩膀的手,走到铁栏边的椅子上坐下,愣愣看着下面的梵玉,发起呆来。 傅泽的手垂在身边,血淌了满手满地,可顾思筠却像遗忘了似的,不管不顾。不过,或许是因为寒冷的缘故,血液流淌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没几分钟就凝固了。 但顾思筠还是没动,仍旧发着呆,似乎已经把我们的存在给忘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看了眼表,终于站起身,拿了张湿巾走到傅泽身边,将黏在他手背上早已凝固的血迹仔细擦掉。 她没再说一个字,对我们招了招手,沉默地领着我们回到那条长廊,下楼梯,拐弯,下楼梯,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绿色光芒时停下了脚步。 “咚,咚咚,咚……” 之前听到的那阵鼓点声再次响了起来,我的身体开始变沉,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很快,我脚下一空,掉了下去。 “……你觉得是这条粉的流苏配梳子好看,还是蓝的好?” “今天这里的镜子打八折呢!你要买吗?” “我觉得红色的更衬我……” 耳边充斥着喧嚣声,有些尖锐,刺得我耳膜有些痛。恍惚了几秒钟后,我才注意到眼前摆满木制饰品的货架和通透的大玻璃窗,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回来了。 傅泽的手还压在我的肩上,正是那只受伤的手。 我忍住想要检查伤口的冲动,前台就在我们右侧,千万不要冲动。我暗暗吸了口气,随手捡起个镜子照了一眼,这才侧眼看向傅泽。 他似乎也才醒过来,脸色非常不好,眼神也有些涣散,明明是那种很快就能注意到别人视线的人,现在却在我看了他好几秒后才有反应。 “……傅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我试探着说出进店前我们约好的暗号,希望他能给点反应,但他盯了我半天也没说一句。 就在我觉得“完了,他不记得了”的时候,他轻轻点了下头。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镜子,看也不看前台那小姑娘一眼,和他一起往外走。 这一路我没敢回头,生怕被渡缘坊里的人发现。傅泽倒是一反常态,完全由我领着走,安安静静的,连话也不说一句。直到拐进另一条岔道时,我才算松了口气。 “总算出来了……老板你没事吧?”我抬头看向傅泽,这么几步路下来,他的脸色更差了,连嘴巴也开始发白。 傅泽没有说话,眼睑半垂着,呼吸也有些急促。还没等到他的回答,后颈突然被往前拉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鼻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太阳的气味。 这味道我几天前闻到过,那天帮赵姨晒衣服的时候,整个小院都是这股气味,阿左还在那里和她玩捉迷藏来着呢……这件衣服当时好像也在吧,怪不得还有味道…… 这种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我慌忙伸手撑住墙壁,站直身,上下打量着傅泽。 他皱着眉,半倚在墙上,右手仍搭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头顶,翻找着什么。 他是想把针□□吗? “……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帮忙?”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他现在的脸色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绝对不过。 他没回答我的话,压在我肩上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我不再出声,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晕倒过去。 不过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没过几秒钟,他摸索的手指就停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使劲向上一带。 “嘶——” 他的五官痛苦地皱到一起,身体蜷缩着,垂头抵到了我的肩上。我僵了一下,一动不敢动,生怕再给他添加更多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感觉到他放松下来。 “……你好些了?” “嗯。” 他直起身,把攥在手里的那根带血的银针摊在我眼前,眼睛仍紧紧闭着,似乎还是有些没缓过劲。 那么长一根针扎进脑袋里,在清醒的情况下□□,要换作别人,早就哭喊出来了。 我伸手拿过来,把针包进了纸里,这才对他说:“我们对一下今天的行程吧?你可以吗?” 第21章 他似乎很疲惫,一屁股坐到地上,拍拍自己身边位子。 “这也是我让你问的?” 我盘腿坐下,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先说了。”他皱眉回想了片刻,“早上10点到达风情街,在这里转了一个小时后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我们进了咖啡厅,想从游客身上找到突破点。” “直到下午4点多,我看到一对情侣,男生头顶有魂石特有的那种漩涡,所以我去找了他们,从他身上发现了银针。 “出事的两个人都是在恋爱关系中的男人,所以我们怀疑被盯上的是情侣中的男性。为了引蛇出洞,我们两个假扮情侣上街,中途经过那家饰品店的时候,你说你想进去看看,所以我们就进……去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我当然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沉默。假扮情侣这事儿是他临时起的想法,而我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人,不可能真的像谈恋爱的小女生那样撒娇说要进店看看,这一点他很清楚。但他现在却说,“你想进去看看,所以我们就进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 我想了想,跟他确认道:“你记得找我搭讪的那个女人吗?” 他回忆了半天,摇摇头。 “那还记得虞小姐失忆这件事吗?” “……”眉头皱得更紧了。 明白了。也就是说,现在他的记忆中有关渡缘坊的一切都被抹除了,不仅如此,中断的记忆还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衔接到了一起。如果我们真的是情侣,或许他就察觉不到这个异常点了。 这就是傅泽说的矛盾点。 在进店之前,傅泽对我说几句话。 他说,在出现问题时,人们更倾向于先怀疑别人,而不是自己。越是自信的人越是如此。为了让他相信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一定要诱导他发现自己记忆中的矛盾点,再告诉他真相。 他还真是料是如神……不对,是了解自己吧。既不高估自己,也不低估自己,单纯地讲出事实和可能性。只这一点,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我叹了口气。 “其实是这样的……” 傅泽认真看着我,听我讲狐妖是怎么想起渡缘坊的,到我们为什么在咖啡厅里呆那么久,又是为什么假扮成情侣,在离体时我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听得很仔细,在我讲话期间一次都没有打断我。 直到我问起他是怎么发现自己头上有银针的时候,他才讲话。 “我对能量很敏感,察觉到身上有不属于我的能量很简单。” “原来是这样。这个就是你说的保险措施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还没有开,傅泽的脸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也是。”我抬起头,看着已经变成深紫色的天空,嘀咕了一句,“顾思筠的催眠术还是挺厉害的,连像你这样的人都中招了,难道就没什么办法对付她了吗?” 他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可不一定。” 我刚想应和一声,突然一愣,转头盯着他。 “你有办法了?” 他耸耸肩,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饿不饿?” “什么?” 他抬头看了眼天,站了起来。 “我饿了,去吃些东西吧?” 见我没有反应,他伸手把我拉起来,转身向岔道深处走。我愣了几秒,赶快追了过去。走了约两百米,他领着我拐进了另一条岔道。 不远处有一个露天餐馆,蓝色防水布下拉了几条led串灯,不停变幻着颜色。边上摆满了桌椅,已经坐了不少客人,嗡嗡嗡地说着话。空中氤氲着火锅的热气,小风刚好经过,送来一阵诱人的香气。 傅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见我点头,傅泽便挑了张挨着操作台的位子坐下,熟门熟路地点起菜来,显然是火锅店常客。店老板是个笑眯眯的矮胖男人,手脚很利索,菜上得很快。 大约是真的饿了,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一顿饭吃得是风卷残云,没一会儿便结束战斗。 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抬头看向他。 “你刚才说的办法是什么?” 他喝了口水,不答反问:“你在那里有听到一阵鼓点声,对吧?” “……是,怎么了?” “你听听是不是类似这种。” 说完,他屈起食指在桌子上敲出一段奇特的节奏,听得我目瞪口呆。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你先告诉我,像不像?” 我点点头。 “如果再加上声音远近的变化,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果然,”他点点头,收回手支在桌子上,“我敲的这一节,来自巫族一首叫《忘川》的鼓谱。据传,听过完整曲子的人可以忘却前尘,重新来过。只是,《忘川》早已失传,我手里也仅有一页而已。” “忘却前尘,重新来过……”我低声重复着,只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如果在渡缘坊那里听到的鼓曲真的是《忘川》,难道……“难道顾思筠是巫族人?” “咣当”一声,操作台那里传来一声巨响,我们被吓了一跳,一齐看向店老板。他对我们歉意一笑,弯腰拾起散了一地的菜叶和铁盆,转身进了后厨。 傅泽打量了他几眼,回头继续说道:“我只说这首曲子是巫族的,可没说她是巫族的人。” “你是说她不是?那她还能从哪里得到这首谱子?”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有一点我能确定,如果让真正的巫族人演奏《忘川》,效果可绝不仅仅是失忆这么简单。” “但即使只是顾思筠这种水平,也已经很厉害了。所以应对的办法是什么呀?” “非常简单,要么堵上耳朵,要么用噪音对抗。反正别让自己连续听完鼓曲就成。现在几点了?”他伸手拉过我的手腕看了眼时间,站了起来。“走吧。” 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去哪儿?你想去找顾思筠?”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闪烁:“谁说我要去找她了?” 不是吗?我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的意思是,”他慢悠悠地打断我,“趁今天去把梵玉毁了。” 我仰着头呆呆看着他,半天没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你头上的伤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这点小伤,不用。” 他走到柜台那里跟店老板结账,一回头见我还坐在原地,对我招了下手。 “走了。” 我回过神,跟笑得像弥勒佛的店主道了别,快步跟了上去,小声问道:“可你昨天才说过让虞小姐好好照顾她男友,千万不要感染了,怎么你自己……必须得今天做完?” 他点点头,声音压得很低。 “我们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收集了多少人魂,每拖一分钟就可能会有一个人再也回不来,所以还是尽早的好。” “……我知道了。” 他有些惊讶,歪头打量着我。 “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反对,您就会听我的了?” “你要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会考虑的。” “还是算了,”我回过头,“您说得对,现在救人更要紧。” 傅泽沉默地盯了我半天,突然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对别人不爽的时候,就会用敬语。” “……我没有不爽,您……” 他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 我叹了口气。 “放轻松,”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语气随意,“不会有什么事的。” “……老板您还真的是很自信呐。”我这话绝对没有讽刺的意思,真的是夸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为什么老是叫我老板?” 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呃……你不就是我老板吗?怎么了?” 他皱了皱眉。 “历来只有委托人才叫我老板,你这么叫我老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是吗?”我没这么觉得呀。 “真的。”他的语气十分认真,就好像在讨论什么大事似的。“你都已经进事务所了,还是和阿朗他们一样叫我傅哥吧,好歹听着顺耳点儿。” “……我知道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我一头雾水地跟着他,怎么也没想明白老板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好。但既然人家都明确表明自己的意见了,改一改称呼也没什么不好。只是…… 要是阎朗听到了,只不定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上次在大光明寺的时候就是,说什么“赏心悦目”,还总是喜欢戏弄别人,得想个法子让他闭嘴才行…… “到了。” 到了?我茫然抬头,发现我们正站在下午呆过的那家咖啡厅外。晚上的天气比白天要凉快得多,店门外的露天茶座里坐了不少人。他挑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刚好能对着渡缘坊的大门。 才坐定,就见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往桌子下一拍。而刚刚还在盯着他看的人瞬间就像失去了目标一样,迷茫了几秒后,很快便转回头去。 傅泽往椅背上一靠,侧头盯着渡缘坊。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用下巴朝渡缘坊点了点。 “等。” 第22章 现在是十一点45分,渡缘坊仍未有动静。 木质篱笆外的街道空荡无人,十分宁静,唯一能听到的是树上那几只乌鸦的叫声。 我叹了口气。 傅泽已经进去快两个小时了。原本我们是要一起进去的,但临出发前他突然改了主意,问清路线后便独自进了渡缘坊,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儿等他。 我明白他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一起去。毕竟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算去了也只会给他拖后腿。只是虽然明白,但一个人坐在这里实在是有些煎熬。 耳边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我抬起头。对面的路灯上,站着一只乌鸦。它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头不停地转动着,在对上我的眼睛时,蓦地停住。 我心头一颤。是碰巧吗?还是……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顿时僵硬了一下,将目光移向路灯下那堆树丛。树丛一阵抖动,紧接着一只狗从里面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体,蹲在了路灯下。 它的眼睛,也在盯着我。 有些不对。我看着那只狗,慢慢站起身,手探向贴在桌下的那张符纸。 对面那只狗也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四周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白雾,雾中传来一阵阵低吼声,像在回应它一般,越来越来越近。 它们是冲着我来的。可是我不明白,难道是符纸失效了? 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我甚至可以听到爪子落地时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显然,来的可不止一只。 怎么办? 我扫了一眼四周。白雾的包围圈正在逐渐缩小,雾后的那些东西没有露面,但我能感觉到它们的目光,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简直像是被野兽盯着一样。 出去的路已经被白雾封死了,除了渡缘坊,周围没有地方可以供我躲藏。也就是说,现在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进渡缘坊。 我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数了三秒,一把扯下符纸,踩上桌子跳过篱笆,用我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渡缘坊。 身后的犬吠声蓦地大了起来,叫声紧紧追着我,前方的白雾也开始剧烈翻涌,迅速朝我靠近。 渡缘坊就在眼前了,豁出去了。 我一把拉开大门,闪身钻了进去,用力甩上大门。砰的一声,那只狗撞在了玻璃门上,玻璃上裂成了蜘蛛网。 那只狗飞了出去,很快又站了起来。明明头上已经开始流血了,它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甩了甩身体,还要撞过来。再守着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我果断放弃这里,奔向店后那扇应急逃生门,手抓上门把。 就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门口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撞到了门板上,可惜这是防盗门,坚硬程度可不是玻璃能比得了的。 我锁上门锁,才松一口气,身后突然有光照了过来。影子投在门板上,映出一个僵硬的身影。 门外的撞击声也消失了,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幻觉而已。 “可算上钩了呢,周棠小姐。” 身后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我慢慢转过身。 “是你?” 我早该想到的,傅泽留给我的符纸不可能失效,我只要呆在那里不动,什么都不会发生。要怪只能怪我对这些东西知之甚少,连半吊子都算不上,这才轻易上了当。 手电直射着我的眼睛,但阿月却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你今天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原来你真的没死,难怪邱魏会被处分……” 邱魏? “你是集中营的人?”我警惕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阿月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小动作,仍在自言自语着。 “要是把你交给阿宇,他一定会很高兴……我一定会得到奖赏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又往楼梯的方向挪了一小步,阿月却突然回过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要是你,就不会乱动,兴许还能多活一小会儿。” 我沉默了片刻,问道:“傅泽呢?” “他啊……”阿月玩味一笑,“应该已经被顾思筠处理了吧?她也真是心狠,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就这么……” “……你什么意思?”我眯着眼睛,声音微颤。 “字面的意思。” “……不可能。” “你不信?那我就带你去看看。” 她一把拽住我的手,往后一别,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夹住我的手腕,任我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傅老板摊上顾思筠也真是倒霉,不过他老是与我们作对,活不长也是理所当然……” 阿月还在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到了。直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 “好好想想怎么和你的傅哥告别吧。”她松开我的手,一把将我推了进去。 我跄踉着站稳,余光中有一个人回过头来,是顾思筠。她还坐在那张小凳子上,只是脸上早就没了和煦的笑容,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就转过头去。 我低下头。在她的脚边,躺着一把带血的匕首。我强忍住晕眩感,目光逡巡了一圈,总算在对面墙角那里看到了他。他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墙边,头无力地垂着,胸前有一摊深色的痕迹。 “看清楚了吧,我可没骗你。” 阿月慢悠悠走到我身后,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也是,抓到我这个该死的人是她,杀掉傅泽这个头号敌人的也是她,这么多功劳都让她一个人揽了,要是我,也一定会很高兴。 “我会死吗?”我的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到像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抬手轻抚我的后背,像唱歌一样说道:“不用怕,我下手会很快的,你一点痛苦都不会感觉到的。” “要死的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痛?”我让开她的手,往前挪了一小步。 她走到我身边,俯身撑在栏杆上,低头看着下面的梵玉。 “我当然知道了,集中营里的每个人都‘死去’过无数次,以不同的死法。但也多亏了那些训练,我才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有时,我很羡慕死在我手下的人,他们能那么轻易的死去,你能明白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吗?” “……真是一群疯子。” “或许吧。不过,”她笑了笑,“你应该庆幸抓到你的人是我,而不是邱魏那个疯子,尤其是在他知道你骗过他之后。” 我没有说话,将目光投向梵玉。 它依旧是那副美丽的样子,不论多少人因它而死,不论它勾引了多少贪欲。不对,这不是它的错,它只是存在在这里,仅此而已。有问题的,是我们人类。 纵观历史,人类曾多少次为自己的私欲而发动战争,只是为了得到那黑色的油料,金灿灿的金属,或是土地。悲剧过后不过成王败寇,现代还好些,合约一定名字一签,然后各自去过各自的生活,留下一片狼藉。 梵玉里的蓝色液体还在静静流淌着,纯净圣洁。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下自己紊乱的思绪。 既然怎么样都是一个死,与其被他们折磨,我宁愿按我自己的意愿死去。傅泽说过,梵玉只能生存在极寒的地方,一点火星也受不得…… 真是可惜了。 我沉默片刻,抬头看向阿月:“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有条件。” 她侧头看着我,挑了挑眉毛。 “我要再去看一眼傅泽。” 她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我冷静地道了声谢,稳步走到傅泽身边,跪了下来,伸手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 没气了。 我眨了眨眼,视线忽然就变得有些模糊。抬手擦掉眼泪,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他的表情很宁静,睫毛像扇子一样垂着,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很少露出这副表情,毕竟他在人前要么是皱眉想事情,要么就是开玩笑。 阿月她们还在盯着,我稍稍凑近了他一些,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是顾思筠发出来的,我没有理她,认真打量眼前的那张脸。在他的左眼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痣,正好长在双眼皮褶皱中,怪不得我以前没有发现。 如果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发现,该有多好。 “你好了没?”阿月在对面冲我喊道。 我有些惊讶,原来她没有过来。不过这样正好。 “马上。”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侧过身挡住右手,顺势捡起落在地上的打火机,垂下袖子挡住手,左手撑地站起身,看向她们。 顾思筠既不看我,也不看阿月。除了刚才那声笑,再没出过任何声音。阿月从栏杆上撑起身体,笑得一脸娇俏,一点也看不出她会杀人的样子。 “我保证,回到集中营后,一旦证明了你是周棠,我就会送你上路。你放心,你不会感到一丝痛苦的。” “是吗?” “是啊,我一向言出必行,你不信?” “我信或不信,重要么?不过……” “不过什么?” “你们不觉得,自己太看轻我了吗?” 顾思筠突然转头盯着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我对她笑了笑,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抬至胸前,拇指向上一拔,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指腹传来微烫的感觉。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顾思筠最先反应过来,朝着我的方向跑了过来,不过,还是太慢了。 我抬脚翻过栏杆,对她们招了招手,左脚往前迈了一步,倒了下去。 第23章 仪器的“滴滴”声回荡在耳边,鼻间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我抬起沉重的眼皮,不防被白茫茫一片晃得睁不开眼。 我想别过头,却发现脖颈僵硬异常,根本动不了。过了好一会儿,待适应了这光线,我睁开眼,天花板上挂着两个吊瓶,阳光从窗外斜洒进来,皮肤上暖暖的,十分舒服。 右手食指上的什么在微微移动着,有些发痒,像是被什么压着。我轻轻动了下手,那东西猛地一颤,一只手突然攥住我的手指。 “……小棠?” 妈妈? 我慢慢转过眼,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坐在床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除了颈间一条项链,身上再没任何首饰,脸上脂粉未施,眼下是又大又深的眼袋,憔悴得让人心痛。 我看着她,视线逐渐模糊。 “护士!护士!”她惊喜连叫了好几声,在床边走了好几圈,半天才反应过来,冲到床头按响呼叫铃,转身扑到床边。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颤抖着,轻抚过我的额头,脸颊,耳朵,脖子,肩膀,一点力气都不敢使。 “妈妈……” “嗯,没事。妈妈在这呢,啊。”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低低的对话声。她擦了擦眼泪,直起身,还未回身,门已被“砰”的一声撞开,一个白大褂男人冲了进来,停在床尾,手紧紧攥着护栏。 他长得很年轻,以往别人见到我们,总以为我俩是兄妹,可是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里却掺杂着许多银丝,看得我眼泪止不住的流。 “爸……” 他嘴巴微抖着,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门外涌进一群护士医生,嗡嗡地说着什么,待看见屋内的情形,瞬间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走了过来,直接跪在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头埋进了自己的肘弯里。 “你这臭丫头,怎么能睡这么久呢……” “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在道什么歉。事实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之前又在哪里。可是眼泪为什么止不住的流,为什么我会这么高兴又这么难过。 妈妈走过去扶起爸爸,伸手替他抹掉眼泪,笑着说:“女儿都醒过来了,你就别哭了,你同事还在看着呢。” “好了好了,孩子已经醒了,你就别哭了。” “你不是也在哭么。”爸爸难得情绪高涨,回怼了她一句,而妈妈竟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横眉怒目,只是瞥了他一眼。 “……妈妈。” 我轻声唤她,她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她有些惊讶,与爸爸对视了一眼。爸爸对她轻轻点了下头,弯腰,谨慎地看着我。 “你不记得出了什么事?” 后脑勺一跳一跳的发痛,我闭上眼,轻轻点点头。 “没关系,”他倒是不像妈妈那样紧张,“出现这个情况也是可能的,毕竟你已经躺了一年多了,能醒来已经是……” “一年?这是怎么回事?” 我盯着他,他为难看了眼我一眼,将目光投向妈妈。她整个人逆光站着,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周身有股冷意。过了半晌,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我这惊觉她的手如此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什么的,啊。” 她的声音沉沉的,有些发紧。爸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我觉得告诉她也……” “不行!”她突然怒呵道。我和爸爸被她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她。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渐渐平静下来。 “小棠乖,”她收回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你先让护士给你做个检查,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再说这个,啊?” “……好。” 她提了下嘴角,可这个笑容我怎么看都觉得十分僵硬。 “乖孩子,等过几天我就叫阿莹来找你,啊。” 阿莹? 我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眼睛酸酸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妈妈还在看着我,我眨了眨眼,笑着点点头。 “都听您的。”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对门外的护士招了下手。 “乖,我们就在这里,别怕,啊。” 我点点头,她拉着爸爸往后退了几步。我被挪到一个移动摇床上,侧头看向他们。爸爸背对着我,似乎在和她低声说什么,她皱着眉,刚要说话,突然捕捉到我的视线。 “怎么了?”她走过来,轻声问道。 “没事,我就是想说,我想你了。” 她紧紧抿着嘴,手轻抚上我的额头,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我知道,我也是。” “周女士?”一个小护士轻声提醒她,“检查……” 她收回手,再转身时已然恢复那副以往那副女强人的模样:“麻烦你们了。” 护士笑着摇摇头,走到我身边,挡住我的视线。我看着眼前的白衣,疲惫地闭上眼睛。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不停的检查,复健,检查,复健。本以为妈妈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她却突然忙了起来,一周见不到几次人影。 我把这事告诉来看望我的柳莹,她却只是耸肩,嘴里含着半口冰淇淋。 “阿姨不是一向这样吗,估计又是工作上的事,别担心。” 我有些泄气。 “我爸也这么说,可我还是觉得她在回避我。再加上之前她又是那种态度,我不怀疑都难。你说我爸他也是,明明自己也有些不满,可就是不肯告诉我。嘴巴这么严,不去当守门员真是可惜了。”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你就放弃吧。” 柳莹笑嘻嘻地说,从我碗里挖了一大勺冰淇淋。这丫头吃冰上瘾,那么一大碗居然已经吃完了,我瞥了她一眼,把碗递了过去。 “也是,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什么志愿?”柳莹接过碗,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高三报志愿那件事啊?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她说着,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 “就是我妈偷偷给我改志愿那件事啊?我当初不是还跑到你家住了一个月么,后来还是我爸把我劝回家的。” 她把碗放回膝盖上,歪头看着我,眉头皱得紧紧的,费力吞下嘴里的冰淇淋,清了清嗓子。 “……小棠,阿姨给你改过什么志愿?” “她不是给我报的……” 我突然顿住。 不对,她什么时候给我改过志愿了?我可是和柳莹一起上的英语专业。可是如果她没有这么做过,我为什么会以为她给我改了专业?这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我茫然抬起头,柳莹站在床边,歪头看着我,神色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混乱……” 她看了看床头,柔声问道:“要不要我叫叔叔过来看看?” 我摇摇头。 “不用。他说记忆有混乱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 “真的没事?” 她声音轻轻的,似乎很怕刺激到我。我鲜少见到她这副样子,突然有些不习惯,于是抽出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你皱着眉头的样子,好像小老太婆啊。” 柳莹冷不防被我这么一打岔,之前才酝酿好的担忧一瞬间被扫荡一空。她没好气地打掉我的手,坐回椅子上。 “人家难得担忧你一回,真是不给面子。” “可别,”我笑着把碗递过去,“你这样我适应不了。” 她瘪了下嘴,挖了满满一大勺冰淇淋,气哼哼地送进嘴里。 “以啥窝和哦哭院。” “……你把嘴里的咽下去再说话。” 她又是吸气又是吐气,折腾了半天才咽了下去。 “冰死我了……”她拿起我的水杯喝了口水,“我刚才问,你什么时候出院?” 我想了想,回复道:“快的话再一个星期,慢的话也不会超过半个月。你问这个干什么?” “到时候我来接你呗。” “你不用上班?” “……” 我看着她僵硬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今天是周三,这丫头上班日不去工作跑来医院,该不会…… “你又失业了?” “什么叫又!”她立刻瞪大双眼,声音很大,可是怎么听都觉得底气不足,“我只是……” “只是什么?” 她扭捏了半天,头越垂越低,下巴都抵到锁骨上了,还是没只是出什么来。我叹了口气。 “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了,反正你能养活自己就成。” “小棠啊!”她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我,“你要是我妈该多好。” “……滚。” “得嘞!” 她几口塞完冰淇淋,抬手敬了个礼,抓起包就跑了出去。没过几秒,外面就传来护士长的怒吼声。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在楼道里跑!” 紧接着便传来柳莹略带谄媚的声音:“哎呀是护士长啊!我有急事先走了,下次见啊!” 外面爆发出一阵大笑声。她每次来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已然成了常住民们的定期解闷节目了。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转向窗外,脑海中浮现出最近总会做的那个梦。 第24章 梦中一片漆黑,在我的不远躺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黑衣,脸被黑暗笼罩着,胸口有一片红色。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看清的,明明那里是那么黑,但我就是知道,那片红色是血。 他的生命体征很弱,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我想跑过去救他,可是无论我怎么跑,都只是在原地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心里止不住的痛。 明明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男人。 再然后,我就醒了过来,脸上布满泪痕。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醒来那天的晚上。从那天开始,我常常会做这个梦,虽不是每天,但也很频率足以引起我的注意了。 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也没敢跟任何人说。 不是不信任医生或家人、朋友,只是觉得如果我说了,或许这个梦就不会再出现了。这让我感到很害怕。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明明有的东西会给人带那么多痛苦,却还是甘之如饴。 一个星期后,我出院的那天,妈妈终于出现了。 看到她的脸时,我十分吃惊。只是短短一个月,她的脸颊竟然深陷了进去,领口袖口处露出的锁骨和腕骨明显凸起,比起我这个住院的住得珠圆玉润的病人,她反而更像病人。 我看着蹲在地上帮我收拾行李的妈妈,突然就有些心酸。 “您没事吧?” “嗯?”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拿起一件衣服几下叠成一个小方块,“什么没事吧?” “你们聊什么呢?”门口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我俩一齐向门口看去,爸爸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看见妈妈时神色一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有些吃惊。 “您不知道吗?” 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拽起。 “你不是说去出差了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又……” “唐季同!” 妈妈警告地瞪着他,他呆怔了几秒后闭上了嘴,侧头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 “这么大了还让妈妈替你收拾衣服,自己动手。” 说完,拉着她大步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门。 我看了眼收拾到一半的衣服,又看了看门口,犹豫了几秒,挪下床穿上拖鞋,走到门口。 上午正是住院部忙碌的时候,楼道人多,肯定不适合谈话。我环视四周,突然想起电梯间后边有个楼梯间。这个医院的电梯数量足够,除了医生很少有人会走那里,是绝佳的谈话地点。 我掩上门,快步走到楼梯间,将门打开一条缝,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有人声从里面传来。 “……真的只是忙了点,你别老瞎担心。” 是妈妈的声音。 “我还不了解你吗?只是忙了点?你当我是傻子?你到底干什么去了?”爸爸难得如此怒气外露,看来是真的急了。 “……我说了,你也听不懂啊。”妈妈的声音听起莫名有些心虚。 “我要听实话。” “……好吧,是小棠的事。”她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当初你说过,她这个情况很难醒来,就算醒了,也……” “是说过,但不是也有例外吗……到底是怎么了?” 她叹了口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里面传来,似乎是在兜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下来。 “她醒来那天,我看见她……”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听不清。过了半晌,爸爸低声说道:“这个不是早就……” “没错,所以我才去找的他。” “……那他怎么说?” “他说这上面有问题,他看不太清,但至少弄清了一件事,就是……” 又听不清了。我把头往门上贴得更紧了些,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带笑意的声音:“这么小就学会偷听,可不是好孩子哟。” 这声音听得我心头一颤,猛地转过头,冷不防撞到门把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 “什么人!” 楼梯间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捂着额头,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正在此时,身边传来“叮”的一声,是电梯到了。手腕蓦地被人拉住,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经站在了电梯里,。 眼前是件白色的卫衣,上面印着一串英文,鼻间充斥着一股冷冽的气味。我怔了几秒,抬起头,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正俯视着我,嘴边还噙着一抹坏坏的笑。 外国人?但中文这么流利…… 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走到电梯门口,顺手按亮15层电梯按钮,转身笑眯眯地打量着我。 “刚才那对夫妇,是你父母?” 我警惕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挑了挑眉,身体往后一靠。 “态度这么不好?还真是过分呐。”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被发现。” 他轻笑一声:“别这么说嘛,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我差点冲他翻白眼。 “什……”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打断了我的话。 15层到了。 门外是漆黑的楼道,没有灯,看起来有些阴森。他站直身走到门口,手按在门上,回头看着我,发出邀请:“要出来看看吗?” “……我要回去。” 他没松手,循循善诱道:“来吧,不来你会后悔的。” 我皱眉看着他。 “我为什么会后悔?”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扬着下巴冲我点了点:“你这么空着手回去,岂不是承认刚才偷听的人就是你了?手机带了吗?” “……带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等他们给你打电话,你再回去也不迟。”说着,他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走出电梯。 ……真是个怪人。 我回头看了眼闭合的电梯,放弃了挣扎。 15层是住院部的最高层,已经空置多年了,至今仍未被投入使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灰尘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打扫过了。 视线之内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拉着我的这个男人走得飞快,肯定是来过很多次了。大概走了有一分钟,他停了下来,松开我的手。 “你等一下。” 我没应声,不过他显然也不在意。一阵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过后,视野豁然大开。 他走进天台,回眸一笑,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样,不错吧?” “……还行吧。” 他笑得太耀眼,我莫名有些不自在,飞快别开眼,绕到他身后的长椅上坐下。 这片天台很大,四周用很高的铁栅栏围住了,上面长满了爬山虎,已经有些范红了。地上有些坑坑洼洼的,但打扫得很干净,倒也看过得去。 “喝吗?” 我转过头,他坐到我身边,手里拿着两瓶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橙汁,递了一瓶在我面前。 “谢谢。”我接过饮料,打开喝了一口,看了眼坐身边这人。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笑了笑。 “我小时候和家人吵架了,一个人躲在楼道里哭,有个小朋友见我可怜,便带着我来到他的秘密花园玩。”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这片天台,又拍了拍身下的长椅。 “当时这里还没有这把长椅,地上也还全是碎土块,你现在能看到么干净的地方,还是多亏了我这些年来的努力呢。” “是吗?”我有些惊讶,“长椅你是怎么搬上来的?护士长没管?” 他狡黠一笑。 “只要说是搬到我妹妹病房里,他们就不会说什么了。” “……你妹妹她?” “咽,心脏病。”见我变了脸色要说什么,他赶紧打断我,“千万别道歉,也别哭丧着一张脸,我和她都最不爱看别人这样……说起来,你们两人正好住隔壁,说起来也是挺有缘的啊。” “……隔壁?”我皱眉看着他,“你认识我?” 他耸耸肩,喝了口饮料。 “大名鼎鼎的唐医生的女儿周棠小姐昏迷进了医院,你在楼道里随便抓个人问问,谁不知道?” 我惊愕地瞪着他,脑袋里突然就回忆起这些日子病友和医生护士们颇为亲切的眼神,困扰我的问题终于被解开了。 “……所以,是我爸爸说的吗?” 他摇摇头。 “不是,不过倒也差不了太多。” “什么意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叔叔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毕竟还是很玉树临风的,大伙多关心关心,也在情理之中。” 医院就是个小型社会,里头但凡有长得好看些的医生护士,自然会被病人同事明里暗里,重点关注。这性质嘛,就跟公众关心明星家事似的,是一回事。 我噎了半天,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长叹:“真是蓝颜祸水啊。” “……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我听人说你失忆了,是真的吗?”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样子的确是这样。” “怪不得。” “什么?” “你……” 一阵悠扬的吉他声打断了他的声音。见我还在看着他,他好笑地拍了下我脑袋,站起身走到远处的栅栏边,转身倚靠在上面,抬手望天。 我看了一眼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是妈妈。 第25章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接通了电话。 “喂?小棠,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语调中有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我有些内疚,要不是我去偷听,想必她就不会这样担心了。我看了眼手中的橙汁,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一些。 “我在楼后门那买饮料呢,怎么了?” 这段日子里我经常和柳莹一起去那里买饮料,想必爸爸告诉过她。电话那头的人听了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再开口时那一丝紧张也早已消失。再开口时已然恢复 “没事,就是想告诉你咱们该走了,买完饮料快回来吧。”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嘟嘟”声,我松了口气,眼前的光被人挡住了,我抬起头,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面前。 “你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站起身:“你呢?” 他笑了笑,坐回凳子上,冲我摆了下手。 “我再坐会儿。” “那,我回去了。”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大门走去。 身后没有声音。 就在半只脚迈进黑暗时,我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回头看着我,见我回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就这么走了呢。” 我不由得脚步一顿。与他对视了半晌,我率先败下阵来。 “忘记问了,你叫什么?” “邱魏。”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笑得一脸灿烂,“周棠,这次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哟。” “……莫名奇妙。”我嘀咕了一句,转身飞快走进黑暗里,身后传来一阵张扬的笑声,我脸上一阵发热,不自觉加快脚步,心里竟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或许,未来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见了吧。 出院之后,我与父母经过一翻探讨,决定考研。毕竟我已经躺了这么久,现在找工作总会有些困难,相比之下,深造是最好的选择。 三方难得意见一致,真是可喜可贺。 于是,出院第二天,我的生活直接无缝切换到每日发奋学习,以及接待某位失业人士,而之前遇到的那个惊为天人的男人,也逐渐被我抛到脑后。 总得来说,我的生活虽不算轻松,但每当看到父母在身边时,我就会觉得我真的很幸福。 但比起较为明朗的白日学习生活,我的夜晚可谓是一团遭。 在我的梦境里,除了那个男人外,渐渐开始出现一些可怕的东西。 有时我好像梦见我是个隐形人,不论我怎么叫喊别人都看不见我;有时会梦到一个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指挥着一条红色的大蛇追杀我;还有一次,我居然梦到父母和柳莹惨死在我面前,我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样这只是梦而已,但每当入梦之时,总会恐慌无比。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梦见父母惨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被人晃醒了。 眼前是母亲忧虑的脸庞,暖黄色的台灯照亮了她的脸。我撑起身体,衣服传来下一股黏腻之感。她扶着我靠坐在床上,拿起毛巾替我擦掉脸上的冷汗。 我看了眼桌边的水盆,又看向门口。父亲靠在门框上,整个人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小声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妈妈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垂下头,避开她的眼睛。 “你梦到谁死了。” 不是疑问句。我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她转头对爸爸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他看了我们两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顺便带上门。 妈妈放下手中的毛巾,爬到我的一边,拉上被子。 “……您要在这里睡吗?”我呆呆看着她,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越过我关上台灯。 一片黑暗中,我能听见母亲清浅的呼吸声,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半晌,她说话了。 “和我讲讲你的梦吧。” 我想了想,婉拒道:“还是算了,又不是什么好梦。”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只手放到了我的手臂上。就像小时候她哄我睡觉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没关系,妈妈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 “我梦见,梦见你们都死了。” 她的动作一顿,随即再次落回我的手臂。 “哦?我们是怎么死的?” “……一定要说出来吗?” “恐怖的梦一旦说出来,恐怖程度就会大打折扣,这个我可是最有经验了。” 我转头盯着黑暗中那个阴影,好奇道:“您也做可怕的梦吗?” “你妈我是人,当然会了。”她靠了过来,将我搂得更紧些,“那时候我刚工作,结果一上来就碰上了一个碎尸案,我要强,被吓到了也不肯告诉别人,结果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诶咦……然后呢?” “然后啊,我精神状态不佳直接影响了工作,被领导大骂了一通,只得将做噩梦的事告诉了他。” “他笑话你了吗?” 她轻笑了一声。 “没有。” “为什么?” “他说,做我们这行的,遇到这些事是必然的,一定要学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及时沟通。还说……” “恐怖的梦,说出来就不恐怖了?” 她嗯了一声:“差不多吧。妈妈可是把这么怂的事都告诉你了。你呢?愿意跟妈妈说说吗?” 她低沉的声音和轻缓的动作像是有魔力一般,我大脑有些混沌,竟鬼使神差地把这些日子梦到的东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除了那个男人。 听完我的梦,她久久未语,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开口道:“你愿意听听我的建议吗?” “什么?” “你爸爸在医院有一个朋友,就是你高三毕业那天来咱们家吃饭的那个阿姨,你应该记得她。” “高三毕业?”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些印象,是不是王阿姨?” “对,就是她。” “王阿姨……她不是精神科医生吗?”我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一些。 她拍了下我手臂,柔声说:“妈妈没有认为你是精神病患者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你能和她聊聊,会比较好。”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当然,妈妈不会逼你的,但是希望你能尽快,毕竟我和你爸都不想再看见你刚才那副样子了。” 我转过身,背对她躺好。其实我真的不想去,可是我了解她,如果我直接拒绝,她只会一直说,弄不好最后还会强押着我去看医生。而且,我也实在不想让他们再担心了。 纠结片刻,我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乖孩子,晚安。” 我小声道了句晚安,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我困顿地睁开眼,侧头看向窗户。 白色的窗帘轻轻飘动着,月光从缝隙中洒进来,灰尘在光辉里翩翩起舞。 我挪开压在我身上的手臂,起身走到窗边。身上的冷汗早就干了,冷风一吹,又激起一阵寒意。远处有狗突然吠叫了几声,像是在打架,但很快就停止了。一切重归平静。 刚要关上窗子,我突然意识到不对。 现在已是十月中旬,晚上天气很凉,我绝对不会忘记关窗,而且睡前妈妈也来检查过,不可能打开才对。可如果不是我,又是谁呢? 我皱眉回忆半天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压下疑惑关上窗户,随着“咔嚓”一声,风声被阻隔在窗外。 刚要走回床边,我突然听到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有轻轻的呼吸声。 我全身瞬间紧绷起来,后背又开始冒冷汗,但是我没有转头,眼睛依旧盯着放在插销上的双手。 视线余光里,我看到窗台左侧的那个花瓶。这个花瓶是大一暑假时我和柳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长颈大肚,上面有着精美繁复的花纹,玻璃制品,微重。 砸人一定很痛。 我竭力忍住恐惧,缓缓吸了一口气,猛地将手伸向瓶颈。 但黑暗中那人的动作比我快得多。 我的手刚碰到瓶子,一只手如闪电般迅速握住我的手腕。那是一只修长得有些过分的手,指甲涂成酒红色,在昏暗的月光下,美艳中透着一丝诡异。 她“咦”了一声,抓着我的那只手力道松了些。我回过神,伸手另一只手,一把抓住瓶颈,对准那只手狠狠往下一砸。 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玻璃哗啦哗啦碎了一地,抓着我的那人吃痛地叫了一声,迅速缩回黑暗。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紧凑着,床边的台灯被打开了。 眼前空无一人。我茫然低头,身前除了一地的碎玻璃渣和一滩血以外,再没其他东西。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有人从床边走了过来,我举着仅剩的半只花瓶回头,对上母亲诧异的双眸。 她走到我身侧,待看清我手上的伤和地上的东西,捏着胸口处的项坠退了半步,大口喘了好几下后,快步跑了出去。 第26章 我坐在长椅上,抬头看向远处被红色叶子缠满的栅栏,叹了口气。没想到出院仅仅不到两个月,我就再次回到了这里。 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乐声。我瞥了一眼,再次叹了口气。 是我妈。 这个时候来电,想必王阿姨已经将诊断结果告诉他们了。 以往能最能抚慰我情绪的曲子突然就没了作用,我烦躁地拿起手机,直接挂断了电话。几秒之后,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果然喜欢的曲子不能用来当铃声,我估计得有一段时间不想听这首曲子了。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56秒,自动挂断。 我等了一分钟,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信息—— “小棠,我已经替你和你妈说了,你想去公园走走。妈妈同意了,但是她要求你必须在晚饭前回家。收到回复。” 我松了口气,回复了两个字“收到”,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影子从东边挪到脚下,从无规则图案变成一个柔和的椭圆形,就这样呆坐了很久,直到肚子里一阵咕噜乱叫,我才如梦初醒。 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去吃点什么吧。这样想着,我提起背包走到门口,拉开铁门,才迈了一步,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怀抱里。再一抬头,正对上一张吃惊的脸。 “周棠?” “邱魏?” 两人都是有些惊讶。我愣了几秒,慌忙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拽起划落的肩带,有些无措。 “好久不见。” 清朗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我抬起头,他微笑地看着我,和煦如春风。 “……好久不见。” 他没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心慌。我将视线移向一边,看到他手中的塑料袋,故作轻松地提了下嘴角。 “你要休息了对吧,我不打扰你了,就先……” “咕噜……” 我话音一顿,一股热流直冲脸颊。好死不死,居然让这个家伙撞见这么囧的事…… 身前那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他笑得越来越夸张,连肩膀都耸了起来,而且看样子,他根本没打算压抑下来。 我本来有些生气,但看他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 “我说,有这么好笑吗?” 他忍耐着笑意,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不是你的问题,只是突然意识到你也会肚子饿,这才发现自己还把你当成植物人看……” “……这个有这么好笑?” “所以说,我是在笑我自己啦。”他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直起身看着我,“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店,就在附近,你来吗?” 我看着他笑得有些微红的脸颊,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跟着他走出了住院大楼。 穿过马路,拐进医院对面那条小巷子,没走两百米便到了他说的那家店。 店里只零星坐了几桌人,都是女生,看样子是在吃下午茶,一见我们进来目光便紧紧黏在邱魏身上,但他却是熟视无睹。很快有服务员迎上来招呼,态度熟稔,一看便知他是这里的常客。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服务员便领着着我们走进一个小隔间。 里面的桌椅都是原木色的,前后两面用木头栅栏围了起来,入口处则挂着长长的,绘着简单线条的蓝色布帘,作隔挡之用。靠窗的地方放着一个茶壶,壶嘴处正汩汩地冒着热气。 邱魏拿过两个杯子,倒了杯茶给我。 “谢谢。” 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是乌龙茶,还有股桃子的气味。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对面那人出言问道,也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眼睛却紧紧盯着我。 我笑了笑:“挺好的,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店?我还以为……” “以为男生不会进这种店吗?”他耸耸肩,“一开始我也不愿意进,但我妹妹喜欢,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我打量了他一眼,脑海中浮现出他满不情愿地被一个小女孩拽进店里的画面,突然就有些想笑。 “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妹妹还是挺强势的。” 他笑着摇摇头,中途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点点头。 “这么说也对。她是那种很会运用自己优势利用他人的人,不熟悉她的人很难察觉到她的本性。我父母常说,幸亏她身体不好,要不然连他们也管不了她。” ……这话说的。 外面传来轮子的辘轳声,紧接着,布帘被撩了起来,一盘一盘的菜被端到了桌上。闻着这香味,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 邱魏似乎也没吃饭,服务员才退出去,两人谁也没说话,一齐动了筷子,一顿饭吃得安静无比。 待干掉一桌子菜,我摸了摸肚子,满足地叹息一声。 “还不错吧。”邱魏靠在椅背上,笑着问道。 我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不错,下周来的时候我还要来吃这家。” “光吃一家多可惜啊,下次带你去吃另一家,包你满意。” “行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见我的茶杯见底了,他又给我续了一杯,“还没问你呢,这才刚出院几天啊,怎么又进来了?” “……你,”我犹豫了一下,“你相信鬼神吗?” 他皱了下眉,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一时间沉默下来。我紧张地看着他,心里突然就有些后悔。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我。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鬼神,但我知道这世上存在许多无法解释的事。” “比如?” “比如啊……”他用手捋了下头发,露出饱满漂亮的额头,“你应该知道我这副样子,不管走哪儿总会有人看,对吧?” 我茫然点点头,有些不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别人好像看不见我。” “……你是说,别人注意不到你?” “嗯,如果我对别人的视线特别烦躁的时候,或者我不想被别人看到的时候,这种情况就会发生。很神奇吧,就像隐形了一样。” “……你现在能做到吗?” 我紧紧盯着他,他却只是耸了耸肩。 “必须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消失的时候才能成功,现在我又不想,所以……” “……好吧。”我撇撇嘴,身体放松下来,往后一靠。 他打量了我几眼,笑道:“所以,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能把自己的手伤成这样?” 我看了看缠着纱布的右手,想了想,还是将昨晚那件事告诉了他。本以为我已经可以平静看待这事儿了,结果还是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越说越气,一把扯开纱布,将手放到他面前。 “这么明显的形状,他们却坚持说那只是我的幻觉,究竟是谁有幻觉啊?” 他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责备地看了我一眼,起身走到外面,跟服务员低声说了句什么。我看了看被扯得又流血了的伤口,深吸几口气,抬手把纱布绕了回去。 邱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到我身边,侧头看着我。 “要只是这样你不会这么愤怒的。所以,医生对你说了什么?” 我顿了一下,将视线转向窗外。 “她说,我有PTSD。” 他皱了下眉头。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因为你昏迷之前的事吗?” “我不知道。但问题不是这个……” “我知道。”他轻声说道,“你是觉得他们明知伤口有异,却仍然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相信你,这让你觉得被骗了,是吗?” 我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不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服务员撩开安全帘子走了进来,放下手里的药箱后朝我们点了点头,很快退了出去。 他拉过我的手,解开被我扯得烂七八糟的纱布,拿棉签蘸了碘伏,帮我重新处理伤口。除了手腕外,伤口几乎布满整个手背和小臂,除了有别的东西挡在手腕处以外,再无别的可能。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我呢?” 邱魏没抬头,手上动作不停:“我觉得你可以暂且先别考虑这件事。” “为什么?”我看着他,一股无名怒火冒了上来。难道连他也不信?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 “你现在被诊断出患有PTSD是事实,治好这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那个女人,如果她的目标是你,很可能还会再出现,只要你能想办法证明她的存在,叔叔阿姨自然不会再怀疑你。” ……好像有些道理。怒气渐平,头脑开始清晰起来,我打量了一会儿邱魏,疑惑冒上心头。 这种话题照理说我肯定是不会与别人讲的,要讲也是对柳莹,可为什么我现在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对一个总共才见过两次的陌生人说这些呢?姑且不论我自己,他似乎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难道…… “好了。” 我回过神,邱魏已经放开了我的手,正收拾着桌上的药品。我抬手摸上纱布,清了清嗓子,看向身边那人。 “邱魏,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放在箱子盖上的手蜷缩了一下,“咔哒”一声,他合上盖子,转头看向我。 第27章 “你要是能在你以前的照片中找到我,我就考虑告诉你。” 枕边闹铃正滴滴作响,我睁开眼,混沌几秒后,意识渐渐回笼。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摊满相册的书桌上,在天花板上折射出一片五彩斑斓,给这间满是素色的卧室带来些许色彩。 闹钟还在滴滴作响,吵得脑壳发痛,我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显示6点半,必须得起床了。我叹了口气,关掉闹钟,起身去洗漱。 今天是去医院做治疗的日子,可是一想到会见到邱魏,我就有些提不起劲。 因为他说的那句话,我把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毕业照都找了出来,翻了个遍。这可是个大工程,我们学校人多,想从毕业照上找到我自己都费劲,更何况一个我压根就没印象的人。 可既然他说了这句话,就代表我们过去是认识的,除了有些费眼外,并没觉得这件事很困难。 但是,我居然没找到他。 不论我找了多少遍,照片上都没这个人。我实在是想不出我还能在哪里有他的照片,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我,甚至开始怀疑起他的话究竟是捉弄我,还是真心的? 我实在搞不清楚,对今天的见面开始犹豫起来。 门口传来轻轻的开门声,我愣了一下,走出房间。 妈妈穿着一身深色套装站在门口,正背对着我换鞋,衣服上满是褶皱,看来昨晚又是忙碌的一晚。我有些心酸,走到她身后,一把抱住她。 “妈,您辛苦啦。” 她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转过头。 “……小棠?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我在她脸上蹭了几下,笑道:“妈你糊涂啦,我今天要去找王阿姨。” “呀,你瞧我都忙糊涂了,”她看了眼时间,眼睛瞬时瞪大,“都这个点了?你你你赶紧去换衣服,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没事,我约的号在10点,来得及。您好好休息,我自己去就成。” 我松开她走进厨房,桌上放着两盘土司加培根,还是温的,想来我爸爸知道她会早上回来,算准时间做的早餐。我再次感叹我爸真十全好老公兼老爸,端起盘子放到餐桌上,又倒了两杯牛奶,递了一杯给她。 她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手指在手机屏上飞快地跃动,一看就知道是在回复工作上的消息。刚才在门厅没看清,现在才发现她脸色真是差到不行,蜡黄蜡黄的。 我记得她以前就算熬好几天,也仍然是精神抖擞的,爸爸还曾笑称她是机器人,身上装了永动机,永远不会累。 她也老了啊…… “怎么了?” 我回过神,她抬眼看着我,眼神中有些疑惑。我抿了下嘴,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您快吃吧,再不吃该凉了。” 她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一下,她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回了几个字,这才把手机搁到一边,叉起一块面包。 “我听你爸爸说,你最近在找以前的照片?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了?” “额……我想看看我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哦?”她打量了几眼,“那你想起来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倒是记起不少我和阿莹高中时干的蠢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俩高中的时候是挺能闹腾的,每次你们学校举办什么活动,你们两个小丫头总会搞出点‘事故’来。” “是吗?” 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我明明记得她以前工作很忙,尤其是我高中的时候。那三年里,除了高三那年的报考辅导会,我不记得她有来过学校啊?难道又是我给忘记了吗? “可不是,”她没注意到我的疑惑,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就是你在操场上哭鼻子那次。” 我瞬时瞪大了双眼,抬手指着我自己。 “我?我哭鼻子?” 她忍着笑点点头。 “你不记得啦。就是你们高一运动会那次,我记得阿莹当时八百米还跑了第一呢。”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我倒是有印象。她这个万年老二头一次拿第一,激动得都哭了呢。” “没错,她当时看到你之后直接朝你扑了过去,你那么瘦哪里撑得住她呀,两人抱成一团直接栽在后边同学身上了。阿莹那孩子没心眼,撞完人爬起来倒了个歉,然后就跑去找别人了。” “……真是她的风格啊。”柳莹同学从来都是这样,跟她相处绝对不能较真,否则折磨的只会是自己。我叹了口气,问道,“那我哭鼻子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从小就不爱哭,真要哭也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不会让别人知道的,怎么可能在操场上哭呢? “我当时在看台上,也听不见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觉得尴尬吧,反正你当时哭得可是那叫一个凄惨,我头一次见你哭成那样,还给你拍了张照片留念呢。” ……我无力看了她一眼。看见自己女儿哭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拍张照片留念,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这样的老妈呢。 “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哭吧?难道是受伤了?” 她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叉子:“你倒是没受伤,被你们压到的那个男孩子倒是崴了脚。” “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脏突然停跳了一拍,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嗯,好像是国际部的学生。你还吃吗?”见我摇头,她站起身,收拾起桌上的餐盘,“我记得当时人家还一直安慰你来着,明明受伤的是人家。” “……” 我没说话,端着盘子跟她一起进了厨房,看着她洗完碗,直到她要去洗澡了才拉住她。 “那个照片您还记得在哪里吗?” “哭的那个?” “嗯。”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那张不是放在你书柜里呢吗?是你自己说要把他当耻辱柱,提醒自己的啊?” “……” “你连这个也不记得了?” “没有,只是没想起来,”我勉强笑了笑,推着她进了浴室,“您快去洗漱休息吧,看您这黑眼圈,别再把我爸吓跑了。” “他敢!”她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关上浴室的门。 听到里面响起流水声,我立刻反身跑回卧室,打开书柜的门,在最上面一层的盒子里发现了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照片里,一个瘦小的女孩侧对着镜头,哭得满脸是泪。她的身前站着一个金发男孩,身子微微前倾,手轻搭在她肩膀上,肩膀微端着,似乎在安慰她。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轮廓,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照片上这个男孩,正是邱魏。 …… “叮咚。” 清脆地提示音让我回过神来,一抬头,只见电梯操作员正奇怪地打量着我,我疑惑地看了眼他,又看向电梯外,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一层了,赶忙走出电梯。 没走几步, 兜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陌生来电,我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在我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声音。 “是我。” “邱魏?” 我顿住脚步,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突然想起既然我们两人之前认识,他有我的电话很正常,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下来。 电话那头的人叹息一声,声音听起来微沉:“你已经出来了?” 我“嗯”了一声,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没到11点半,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今天治疗时间比上次短,我没想到,我没有想放你鸽子……” “小棠,”他打断我的解释,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没骗我,你不用着急。” “你,你想多了,我才没着急……” 他轻笑一声,大约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听得我耳根一阵一阵发烫,不禁抬手摸了下耳朵。 “你还有多久到?” “马上,”他含糊着,又问道,“你是不是还要拿药?我在大厅的休息区等你,先挂了。” “等……” 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还没说完呢。我扁了扁嘴,抬脚往门口走。 刚走到大厅,远处走来几个和我一般年纪的姑娘,一个个脸颊绯红,走一步恨不得回三次头,嘴里还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零星听到什么“帅哥”“好帅”之类的话。 不止是她们,整个大厅里有不少人都在往看一个方向看,皆是一脸惊艳。顺着他们的眼神望去,我看到了休息区里坐着的邱魏。 他穿了件浅蓝色的牛仔夹克,头上戴了顶白色棒球帽,遮住半头金发,两个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拿着手机,手指却没有划动,似乎在看着什么,嘴边带着一丝笑意。 原本他已经到了。 我刚要走过去,突然有人从我身边跑过,带过一阵清甜的香味,这气味我似乎闻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到过。 第28章 我转头看向那人,那是个身材极其高挑的女人,单从背影就能看出,是个美人无疑。她快步跑到邱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头和他打了声招呼,坐到他身边。 她倾身看着他,笑得一脸娇羞,没聊几句,就把手放在了他手臂上。而邱魏却只是避了一下,并未真的阻止她的动作。 看着两人交谈甚欢的模样,内心深处涌出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痛苦和厌恶,脸上有什么东西划过,我木然抬手摸上脸颊,竟然是泪水。 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我与年幼的他在医院天台玩耍的画面,与长大后的他在电影院看电影的画画,与出国后的他在视频电话中聊天的画面…… 等等等等,还有在咖啡馆里那个耀武扬威的女人,以及,在市中心广场上亲吻的那两人。 心脏仿佛被被一只冰冷的手挤压着,痛到无法呼吸。如果这就是被我遗忘的,我情愿从未记起。 “小姐?小姐?”脑袋晕乎乎的,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一个模糊的白衣人影扶着我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担忧。“您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我没事,谢谢。” 我推开她的手,跄踉着退了一步,不料双膝一软。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随即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温暖又冷冽。 “小棠!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可我却只觉得好假,一把拔开他的手。他被我推得退了半步,一时僵在原地。 “你这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从一开始就是。” 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冷不防被人抓住手腕。 “……你想起来了?” “你放开我!”我现在根本不想理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声音沉沉的:“也好,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那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了。”说完,便扣住我的肩膀,押着我径直走出大门。他的力气很大,不论我怎么挣扎,都挣不脱他的手。 他就这么押着我,一路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将我塞进副驾里,堵住门口,不给我一丝逃离的机会。 “你恢复记忆,是因为萧云云吗?” 我怒视着眼前的人,气得声音直打颤:“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呵,她和我说过什么? 我冷笑一声,没回答他的话,伸手把他往外推,但我这点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伸手拽过我的手腕,一把按在椅背上,俯身压了过来。 “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实在挣脱不开,干脆不再费力了,懒懒往椅背上一靠,讽刺地看着他。 “她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来问我以表清白?” 他皱了下眉:“什么表清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到了现在,他还在演。我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也真的放声笑了出来。 “你非要撕破脸是吗?好啊。你亲爱的未婚妻在你回国前找到我,我到那时才知道,原来你们早就订婚了,阿姨对她这个准儿媳似乎很是满意呢,都快夸上天了。” 他一脸错愕地盯着我,似乎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什么订婚?我从来没有订婚过,她是在骗……” “你是想说她在骗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两年前我生日那天,在市中心广场上接吻的两人,究竟是谁?别演了,邱魏。” 他的身体很明显的僵了一下,双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以及一丝了然。 “……原来是这样,你当时看到了……但小棠,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我冷冷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很可悲。 “邱魏,我不想再听谎言了,你放开我吧,以后就当我们从没见过,你去过你的生活,我过我的,谁也别干涉谁,行吗?” 或许是我过于决绝的语气激怒了他,他的双眸染上了一丝怒气。 “周棠,两年前你就是这样。但你有没有想过,事实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样子。你不能就这样给我判了死刑,这不公平。” 他离我很近,鼻尖几乎触到了我的,近到我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雀斑,以及瞳孔中倒映着的我的脸。那个女人是否也曾在他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自己吗? 脑海中又浮现起他与那个女人在广场上接吻的画面,所有理智与悲伤终于在此刻决堤,泪水顷刻模糊了双眼。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不想看到我?”他垂眼看着我,神色幽然,“可以。” 他松开一只手,还不等我反应过来,眼前一片漆黑,有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鼻尖,紧接着,唇上传来温凉的触感。 我蓦地瞪大眼睛,大脑在黑暗中陷入一片混沌。慌乱之中,我伸手胡乱抵住他,却只是惹来他愈加强势的深入。 舌尖轻扫过上颚,我战栗着,手无力地垂下,落入一只温暖的手中。他的笑声从胸膛里溢出来,震动着我的耳膜。我眨了下眼,最终合上了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覆在眼上的那只手挪开了,指尖轻划过我的脸颊,耳朵,侧颈,最后落在后颈上,拇指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皮肤,激起一阵酥麻。 直到最后他放开我,我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男人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在我眉心落下一吻。 “现在,你愿意听我讲了吗?” 脸颊上的热度还未退云,我别开脸,深吸了一口气:“让开。” “让开?”他将视线移到我的唇上,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你确定?”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不想被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别下车。” 说完,他退了出去,撞上车门。我皱眉看了他一眼,拉下遮阳板,待看清镜子里的脸,顿时呆住。 镜子里那个脸颊绯红,嘴唇又红又肿的人,居然是我?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下车?还是留下?” 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我转头怒视着驾驶座上那人,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同意留下了。” 他倾身过来帮我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两人一路无话,但不同于我此时的怒气冲冲,他可是愉快的很。车驶进隧道,窗上映出他的身影,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打着,看得我愈发来气。 窗外有交通指示牌一闪而过,我皱了皱眉。这条路是往城西走的,既不是他家的方向,更不可能是去我家的路。他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像是听到我的心声似的,他转头看了我一眼。 “这条路是去我家的。” 我差点翻了个白眼。他家明明不在这个方向,又开始胡说。 “我真没骗你。我回国后就职的公司在城南,为了上下班方便就在那里买了套房。” “……我没问你。” “是是是,周大小姐没问,是我自己上赶着回复您的,您别气了。” “……” 怎么搞得跟我在无理取闹似的。我不再理他,转头看向窗外。 车子在半个小时后驶进一个小区入口,小区里很安静,道路两边种着两排银杏,金灿灿的很是好看,只是现在我实在没心情欣赏。 他停好车,拽着我的手一路进电梯,直到进了门才松开我的手,找了双拖鞋放到我面前。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进独居男生的家,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这还是他的家,但我可不想被他看出来,况且,总不能就这么站在门口吧。 我冷着脸换好拖鞋,抬眼瞪着他。虽然生气,但没经主人允许直接走进去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摘下帽子挂好,领着我走到客厅的沙发边坐下,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 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房间是现在简约风,主色调是黑白灰三色,间歇掺杂着几件亮色家具,给这间屋子添了几分温度。 客厅边的屋子门开着,能看到一个玻璃柜,里面放着几个小提琴琴盒。从玻璃的反光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间录音棚,有许多亮着光的按扭,桌子上还散落着几个文件夹,应该是他的工作区。 厨房的方向传来脚步声,我立刻回过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他把水果和茶杯放到我面前,坐到我身边。 “家里没什么吃的了,今天只能委屈你吃外卖了。” 我看了眼茶几上的东西,动也没动。 “你带我来你家不是为了解释那件事吗?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你是想听详细的还是听结论?” 我顿了几秒:“结论。” “我父亲事业合作伙伴的女儿,楼上下邻居,以及小学初中同班同学。”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等了半天,他还是没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看向他:“然后呢?” “没了。” “没了?”我气得笑了出来,“你当我没听过你父母和她的对话吗?萧云云可是给我放过一段录音,叔叔阿姨可是对她这个准儿媳十分满意呢。” 他看了我一眼,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想了想,拿起手机拔通一个号码,点开免提。 提示音响了三声后被接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小魏?不是说今天有事么,怎么突然打电话回来了?” 第29章 像女播音员那样清澈干净的声音,一听便使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看来邱魏的嗓音是遗传自他母亲无疑了。 邱魏看了我一眼,单刀直入道:“妈,是我。我有个事想问您。”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是这样的,我女友和我闹分手这事您知道吧?她说……”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拽了下他袖子。他看也没看我一眼,抬手握住我的手腕,不容分说地拉到自己膝上,嘴里的话不停。 “……她说萧云云告诉她说自己是我未婚妻,可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我跟她解释了半天,可她怎么也不相信我。我这不是没辙了吗,只能向您求救了。” “萧云云?”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这话真是她说的?” 邱魏“嗯”了一声。 “她还给我女朋友放了一段和您对话的录音,大意就是您夸奖她这个准儿媳的好什么的……” 我无语地看着邱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感情他早把我们俩的关系上报组织了,只有我跟傻子一样还藏着掖着……不对啊,如果他已经和他父母说了而他们也不反对的话,萧云云又是…… 正一头雾水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小棠在你边上吗?”电话里那女人问道。 邱魏看了我一眼,笑道:“在,正发呆呢。” “你把电话给她。” “您稍等。” 说着,邱魏看向我,手上的力道加了几分。我也不敢乱动,生怕他又搞什么小动作,只能瞪他一眼,清了清嗓子。 “阿姨您好,我是周棠。” “你好,我是邱魏的妈妈。关于我儿子刚才提到的那件事,阿姨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我不自觉放松了下来,声音也不那么紧绷了:“您请讲。” “是这样的,萧云云的父亲与你叔叔在事业上有合作,而且由于我们两家是邻居,两个孩子从小一起上学,关系确实还不错。” “只是,关于订婚这件事,萧云云的父母的确和我们提过结亲,但当时邱魏已经告诉过我们他和你在谈恋爱了,所以我们就婉拒了。” “为了不让他们难堪,我当时我说过,‘如果谁家能娶到萧云云这么好的儿媳妇,一定幸福得不行’。这是我唯一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这个词。” “小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你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愣愣看着电话,过了几秒,哑声答道:“我明白了,谢谢阿姨。” 邱魏看了我一眼,拿过电话和她说了几句,声音离得很近,可我却一句都没听进去。过去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一件件浮现,渐渐连成一条脉络清晰的线。 萧云云喜欢邱魏,这是毋庸置疑的,为了得到他,她势必要先解决掉我。邱魏是个很坚定的人,从不轻易动摇,而我是个自卑且不自信的人,两者相较之下,从谁身上入手更轻松,自然不言而喻。 自卑的人通常敏感多疑。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利用我的自卑以及我对邱魏的不信任,在我心中播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也知道,仅凭录音是无法让我决定分手的,所以又设计了第二场戏——被我“撞破”的拥吻,她也的确成功了,我直接崩溃,选择离开。 “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碧色的眼珠温和地凝视着我,认真而深刻。我看着他,问道:“……所以,她吻你那件事?” 他叹了口气,捏了下额角:“那是她自己扑上来的。那之后我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还没来得及见到你,你就……” ……就出事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那她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之前的事是自己不对,希望我能原谅她。不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嘲讽,“大概是演的吧。她从小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有时都觉得很难看清她。”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些一直折磨着我的东西都是假的,我一直在怨恨的人也是假的。他当时一定觉得很迷茫吧,突然莫名奇妙的就被我放了鸽子。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向他。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出事了的?”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垂下双眸。 “那天我怎么也等不到你,打你电话也不接,就去你家找你,结果你家里灯都灭着,显然没人。我以为你家突然有事没来得及和我说,就先回去了,谁知道半路上突然接到我妹妹的电话,说我你住院了,我这才知道的。” 我们约好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可是他却说“你家里灯都灭着”,也说是说,那天他一直等到了晚上。 六个多小时,我不敢想象他当时会是什么心情。也不敢想像当他看到病房里的我时会是什么心情。 “……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是我太武断冤枉了你,不该轻信她的话……不,其实最应该责备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对你的不信任,她也无机可乘……” 我绞尽脑汁想把我心里的歉意化作语言告诉他,可临到嘴边才发现,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根本表达不出我十分之一甚至是百分之一的情绪。 耳边响起一声叹息,随即,我便被拉入一个怀抱里。鼻尖充斥着雪松的味道,冷冽却又温暖,让人无端想到茂密的松林中噼啪作响的篝火。他将下巴搁在我的头顶,收紧双臂。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尽到身为男朋友的责任,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如果我能再关心你一些,提前注意到你的情况……” 他没有再说下去。我回抱住他,将头埋进他胸口,摇了摇头。我们都清楚,已经发生的事,现在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会徒增后悔难过而已。 下巴被指尖挑起,我看着他的脸不断地放大,放大,放大,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暖流,眼眶莫名湿润起来。 他轻笑一声,贴了上来。不同于车上那次堪称暴力的亲吻,这次他很有耐心,吻从我的额头落下,经过眼睛,鼻子,最终滑落到唇上。 起初,他只是轻轻摩挲着,过了好一会才撬开双唇,深吻了进去。唇齿之间是红茶的味道,醇厚而甘甜。我好像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眼前的他是真实的。 衣领处的扣子不知何时松了,冷气钻进领口,随即便被他温润的唇贴上,炙热的手心贴着我的腰,渐渐滑到蝴蝶骨上,热度隔着衣料传了进来,激起一阵战栗。我忍不住向后蜷缩了一下,却被他就势放倒在沙发上。 正在此时,门铃蓦地响起。 我吓得一激灵,慌忙伸手推了推邱魏。他动作一顿,“啧”了一声,狠狠在我唇上吻了一下,这才拉着我坐起来。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什么?” 我轻喘了几口气,抬头看向他。他已经站了起来,正低头打量着我,见我看他俯身凑近过来,指尖触到下巴,渐落至锁骨处,坏坏一笑。 “你要是不想再继续的话……” 说着,有意无意地压低了视线,我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待看清敞开的衣领时,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慌忙推开他,抬手系上扣子。 他笑了一声,起身去开门,再回来时,我已经整理好情绪,只是脸上还有些发热。他把饭菜摆上桌,递来一双筷子。 “这家的外卖还是挺好吃的,我上班的时候经常点他们家的,你尝尝,看合不合你胃口?” 我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接过筷子吃了起来。好在他总算识趣了些,没再开玩笑,也没再说什么。一顿饭就这样吃得安静无比,却又不觉得尴尬。 吃完饭打开手机,我这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我妈打来的。回了个电话才知道,原来我和邱魏在医院的冲突被王阿姨看见了,告诉了我妈。我好说歹说才将她安抚好,挂了电话,刚好对上邱魏的眼睛。 “你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抬手解下发圈,重新绑头发:“我妈担心我,得和她当面解释一下。” 他叹了口气,朝我的方向歪过头,就这么窝在我的肩上。发丝撩过我的脸颊与颈间,有些痒,我没忍住缩了下脖子,却又被他圈住,动弹不得。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笑道:“你这是在撒娇吗?” “是啊,”他没好气地拽下我的手,一把勾住我的腰,“好不容易说开了,你居然就打算这么回去了。呵,女人。”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还狠狠捏了一下我的腰。我躲闪了一下,按住他的手。天知道这个人再折腾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别闹,我回去是说正事的。” “什么正事?” 他抬头看着我,我心下一颤,慌忙别过眼,不再看他。 “咱们的事我不是一直没有和……和他们说过吗?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瞒着了,所以……诶!你,你干什么?” 第30章 我躺倒在沙发上,侧头看了眼趴在我身上充当树懒的某人,哭笑不得。 “赶紧起来,你太沉了。” 贴在颈间的那颗脑袋晃了晃。 “别闹了,快起来。”我无奈地推了下他,小声嘀咕着,“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小棠,谢谢。”沉默了许久,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闷闷的,还有些低哑。我愣了几秒,抬手抱住他。 “这是我欠你的。” 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相拥着。直到太阳西斜,他才叹了口气,拉着我坐起身。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车的,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和他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所有烦扰我的东西,不论是怪梦,还是那个女人,全都被抛之脑后,脑袋里只能装下他一个人。 回去的路出乎意料的短,当车停到我家门口时,我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邱魏侧头盯着我,嘴角慢慢勾出一丝笑意,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更添几分温柔。 “怎么,舍不得离开我啦?” 这人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就是……不能说话。 我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打开车门,却又被他拉了回去。刚想抗议,一个温柔的吻落到了我唇上,一触即离。 “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 “……” 见我还在呆在原地,他笑了出来。听见他的笑声我才反应过来,羞赧地瞪了他一眼,下车跑了出去,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畅快的大笑。我没敢回头,一头冲进大门。 下了电梯,还没拿出钥匙,家门突然打开了。妈妈站在门口,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怎么这么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在医院到底是……” “等等等等……”我伸手止住她,指了指她向后,“咱们进去说,好吗?我保证把一切都告诉您。” 她看了眼我只迈进一半的脚,又看了看我身后的通道,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抓着领口衣服的手,把路让了出来。 桌上摆着几盘菜,还冒出热气,显然是才做好。 我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边洗手边从镜子里看着她:“我爸呢?” 她倚在门口,上下打量着我,说道:“今天他接了台手术,需要观察病人的情况,就不回来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轮流着忙。老爸上次还和我抱怨来着,说都快成孤家寡人了。” “嗯……” 我擦干手,拉着她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尝了几口。最近她又开始忙了起来,我已经好久没吃到她做的菜了,味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所以,你和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拿着筷子,自己没动一口,眼睛紧紧盯着我。看来要是再不说,我就别想吃个好饭了。我放下筷子,盛了两碗汤,这才开口。 “其实是这样的……” 我把过去发生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包括与邱魏是怎么认识又是如何相恋的,毕业工作后遇到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事,以及我出事前发生的可笑乌龙。措辞尽量谨慎,能简单描述的便一笔带过。 在讲述的过程中,她没有说话,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我。直到我讲完今天与邱魏母亲的通话,她才松了口气。 沉默许久,她终于开了口:“对不起。你出事前明明变化那么大,总是沉默着,我们却没能注意到你的不对。是爸爸妈妈太过忽视你了,对不起。” 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我转身抱住她,摇了摇头。 “这不怪您。是我自己钻牛角尖,只想着自己的痛苦忽略了身边的人。明明知道自己那么做会伤害到爱我的人,却还是为了报复做了那样过分的事。真正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她摸了摸我的后背,欣慰地笑了:“我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啊。” 我嘻嘻一笑,使劲抱了抱她:“这么大的事,我要是再不长教训,那可真是愧对您怀胎十月,遗传给我这么聪明的脑袋了。” “就数你嘴甜……行了,快吃饭吧。” 我“嗯”了一声,拿起勺子舀了勺汤,一口还没咽下去,冷不防听见她说道:“所以,你和你那个男友现在进展到什么情况了?” “咳,咳咳……”我狼狈地抽出纸擦了擦嘴,转头幽怨地看着她。我知道她肯定会问,但没想到她会用这么直白的方式问出来。 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我,优雅地喝了口汤:“看我作什么?妈妈可没跟你计较你高中偷偷谈恋爱的事呢。” 就知道她会说到这个……算了。 我清了清嗓子,支吾着答道:“……现在我们俩,算是男女朋友关系吧。” “这个我知道,”她将手中的汤碗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我是问,你们两个进展到什么地步了?今天下午……” 说着,她挑了挑眉,上下左右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 “什么都没干啊我们!都还小呢,您想多了!”我只觉得脸上快要热爆炸了,垂着头数汤上漂着的香油圈,心里快要恨死邱魏了。要不是他今天突然的亲近,我才不会这么尴尬…… 终于,在数到四十六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她的声音。 “你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了。但是有一点,爸爸妈妈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做事情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接过话头,抓着她的手使劲晃了几下,“妈你放心吧,我都记得呢。” 她看了我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那就好。对了,下周六你是打算和邱魏出去过生日的吧?” 我心中警铃大作,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怎么了?” “都谈了两年了,不该带回来见见我们吗?” 我愣了一会儿:“……您不是这个月工作很忙吗?” “见女儿男友的时间总还是有的。还是说,你不想带他来?” “没有没有,”我连连挥手,一脸僵笑,“我一定会跟他说的。” 我实在没那个胆量说“先去问问他,万一人家当天有事怎么办”,以我妈素来的雷厉风行的作风,要是我话里有那么一丁点犹豫的意思,她只怕现在就会打给邱魏。以邱魏的道行,估计…… 听到我的回答,她满意地点点头,用堪称和蔼的表情给我夹了一筷子菜:“那就好,快吃吧。” “……哦。” 我苦着脸吃了一口,脑海里正过着十万八千种转移话题大法,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我妈的。这个时候打来,不是我爸就是她同事了。她看也没看直接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喂您好,请问……” 话才说到一半,她突兀地停了下来。过了几秒钟,她仍是没有说话。我这才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向她,却被她脸上的表情给惊到。 她微张着嘴巴,眉头微挑,这是一个惊恐的表情。我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什么事都镇不住她。可是现在,她却怔在原地,动也不动。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她能给我什么回应,可她却完全没有反应。 她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是工作上出了什么事,照理她一定会立刻行动起来,问清情况提出解决思路,同时马上赶到现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呆愣在原地什么也不做。能让她露出这样表情的,除了我就是我爸了,难道…… 我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问道:“是爸爸出什么事了吗?” 她茫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手臂向上一举,竟是要扔手机!我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又蓦地停下了动作,就这么举着手机喘着粗气。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手机。通话已经断开了,在通话记录的最上端,显示着一个奇怪有号码,不是常规的1打头的号码,而是一串乱码,里面还掺杂着许多复杂字符。刚要拔回去,一只手抽走了电话。 “别瞎动。” 她拿过手机点了几下,快步走进书房,收拾起背包。我看着她忙碌地背影,试探着问她:“刚才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再次收拾起来,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好像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我得赶回去收拾烂摊子,你一会儿把桌子收拾好就去学习吧。” “……真的没什么?那刚才您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又不是全能的,当然会紧张了,只是你没看到过而已。” “……”我皱了下眉头。她说得好像有道理,但我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您真的没事?” “都说了我没事了!”她突然扔掉手里的本子,转身朝我怒吼道。 我被她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她。她看了看地上本子,过了几秒,扶额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只是……” “没事,”我勉强笑了笑,捡起地上的本子递到她手里,“您要出门对吧?我去帮您找衣服。” 说完,我走出了书房。 第31章 “……你的意思是,那个电话说的是你的事?所以阿姨才会反应那么大?”邱魏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带着些许倦意。 我“嗯”了一声,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喃喃道:“能让我妈露出那样表情的人,除了我爸,就是我了。我问过我爸,他那里并没出什么事。所以……” “所以你就觉得,那个电话与你有关?”他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我直说你别不高兴,我觉得是你多想了。万一阿姨真的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才这样的呢?” “其实,让我觉得奇怪的不只是这些,之前我妈对我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你还记得我出院那天吗?” “你是说我带上天台那天?” “嗯,我那天不是去偷听我爸妈谈话了吗?虽然没听太清,但是我能确定他们在瞒着我商量些什么,再加上她强逼着我去看医生,真的是越想越奇怪……我觉得这些事绝对有关联的,但总是缺了点什么。”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淡淡的呼吸声,以及杯子落到桌面上发出的碰撞声。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 “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哦?邱先生又有什么好建议了?” 我笑着调侃他一句,他没搭理我,语气一本正经的:“你找一天,借着一起吃午饭的机会,找阿姨问问吧。” “找她?不行不行,”我吓了一跳,“先不说她有没有时间,就算有,在刚才那件事过后,我估计她可能……不太愿意见我。要不然她干嘛骗我说去加班呢?” “嗯?这你又是怎么就知道的?” 我“呵呵”一笑:“她工作证都没带,要真是去上班,早该回来取了。” “不一定吧?如果是出外勤呢?又或者是找同事帮忙捎她进去?” “……邱魏同志,你怎么今天这么帮着我妈说话呀?” 他无奈叹了口气:“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只是在和你分析情况而已,真不是……” “不是什么?”我“哼”了一声,“你这么帮着我妈说话,就是不相信我,邱魏你……” “好好好,我错了,周大小姐您消消气,啊。” 他连连道歉,搞得我好像无理取闹一样,只得憋回那一肚子气话,冷哼一声。 “回到之前那个话题。姑且认定阿姨今天的异常是因为你,但我不认为她是不愿意见你……她只是需要时间平复一下心情而已,也许明天就好了呢?再说了,试试看也没什么,不是吗?” “……我考虑一下吧。” “嗯,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都11点了,赶紧休息吧。” “知道了,那晚安。” 邱魏道了句“晚安”,很快挂断了电话。我皱眉看了眼通讯记录,关上手机。邱魏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自己叫我打电话的,结果他倒是吞吞吐吐的,电话也挂得那么急,是有什么事吗?还是…… 我使劲摇了摇头,将那些怀疑甩出大脑。我得学会相信他,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不能总是摔在同一个地方。 将被子拉到脖子上盖好,我闭上了眼睛。 这天晚上,我作了个梦。 梦里,是一片漆黑静谧的空间,没有天,没有地,自然也没有上下——就好像是被神遗忘的角落,什么都不存在。 突然,很远的地方,亮起一丝光芒,像夜空中最暗淡的那颗星星,忽闪忽闪着,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我朝着那里飘去,渐渐看清那光芒来自一面镜子,在镜子偏下的地方有什么在闪烁着。心底蓦地升起一丝急切,就好像我终于记起了一直遗失的东西。 我加快速度,终于来到了镜子面前,却被吓了一跳:镜子里映着我,却又不是我。 她的身上、脸上沾满血迹,稀稀拉拉地流到地上,连成一滩,从镜子底框夹缝里一点点溢了出来。殷红的血液顺着边框滑落到地上,扩散到我脚边。 我慌忙抬头看向她,却对上一张悲泣的脸。她看着我,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那只发着光的手,贴到镜子上。 像是被光诱惑了似的,我不自觉抬起手,想要对上那只手,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我睁开眼。 天亮了。 …… 我站在一座大楼门前,抬头打量着这栋建筑。 这座建筑隶属于首都安全调查局,简称安调局,是我妈妈就职的单位。 要说到我为什么来这里找她,原因很简单:她已经四天没有回过家了。被她遗忘的工作证在当天晚上就被她偷偷取走了。这几天更是短信不回电话也不接,真的是在拼尽全力地躲避我。 不过……既然山不来就我,那就由我来就山呗。 说起来,这是我有生之年第二次来这里。每一次我记得是在我5岁那年,家里的保姆因为儿媳要生产临时请了假,她没办法了,只得带我来了这里。要不是因为那个请假的保姆,我估计一辈子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工作。 不过,那天我具体玩了什么,又是谁陪着我的,我全都记不起来了,大概是当时太小了吧。只是,当看到这栋建筑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止不住的毛骨悚然,那种感觉就像被一万个人围在中间,紧盯不放的感觉。 我抓起滑落的背包带,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刚走进大厅,电梯间的方向走出来两个女人。前面的是个中年女人,一头短发,穿着身藏蓝色西装,手上还带了一副黑色的手套。打扮得十分干练,虽然个子不高,但气场十足。 在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个年轻女人,虽气场和面容都不比前面那个女人,但胜在温婉知性,轻易令人心生好感。 两人的胸口上都别着一个造型奇特的胸徽。黑底金纹,正中间的图腾似乎是棵树,而在树上则缠绕着一条龙。龙的眼睛用金色石头做的,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前面那个女人一边侧头和她快速地说着工作上的事,一边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什么。 那个公文包很大,里面塞得满满的,一看就知道分量肯定不轻。我听着包里叮呤咣啷的声音,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再看她,走向前台。 “您好,我想找……” 突然,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打断了我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停在我的脚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口红。 我弯腰捡起口红,转身走到她身边,和那个女人一起帮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小物件,递到她手里。 “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东西。” 她伸手接过东西放回包里,这才抬头看向我。 “小姑娘,真是谢谢……”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一双厉眸仔细打量着我,“你……是周棠吧?” 我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我是周棠,请问您是?” 听到我的确认,她笑了起来:“我是陈睿,是你妈妈的同事。你叫我陈姨就好。” “……陈姨您好。” 我朝她点点头,心里有些奇怪。她似乎并不在意我对她的警惕,将背包拉好,抬头看向我。 “你是来找你妈妈的吗?那还真是不巧,今天有领导来视察,她现在应该还在汇报工作呢。” 我看了眼手机,她没回我短信。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凑巧。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高兴。 “既然她在忙工作,那我还是先回去吧。谢谢您,那我就先回去了。” 刚要转身离开,手臂却突然被她拉住。 “你等等。”她看了眼手表,转头对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人说道,“你先去机场等我吧。” 那个女人点了下头,脸上没露出一丝好奇或是惊讶,只是对我笑了笑,转身先行离开了。 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陈姨转头看向我,不同于对那个女人说话时的严肃,此时她脸上微微带着笑,似乎没有第一眼看上去那么强势了。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厅,那里的菜很不错。反正你也是来找她吃饭的吧?不如去那里等她,怎么样?” 我看了眼拉着我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您了。” 陈睿说的那家店离安调局不远,就在隔街东侧,过了马路走不到10分钟就到。我坐在小包厢里,看了眼对面正在点菜的女人,摸出手机给我妈发了条短信。 “嗯……差不多了,先点这些吧,”陈睿把菜单还给服务员,等她退出去后转头看向我,“还没问呢,你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顿了几秒,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挺好的……” “是嘛,那就好。”她点点头,满意地笑了笑。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她还是没有回复。犹豫片刻,我抬头看向她。 “陈姨,我妈和您是朋友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她会和别人提我的事。毕竟我从没听她说过自己的工作和朋友……当然,如果您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第32章 我妈不是那种家里有什么事都会到处诉苦的祥林嫂,正相反,她是那种口风极严的人。工作上的事对家人保密,同样的,家里的事也对同事保密。 到现在我还记得当时她带我来这里时,那些叔叔阿姨看着我的眼神。显然,她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有孩子的事,甚至可能连自己结婚的事都没有说。 “我们俩个的关系啊……怎么说呢,”她思索了一下,很快给出答复。“不能算是朋友,但也不仅仅是同事。真要说起来,我们应该算是战友。” “战友?” “对,战友。”她笑了笑,“有她在,我永远不会担心自己的后背受袭。到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第二个能和我如此默契的同伴。相信除了我,其他大多数同事也是这么想的。” 听她这么夸奖我妈妈,我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翘。 “我妈在家也是这样,有她在真的很有安全感,感觉就像个全能的女强人……啊,除了做饭。” 她点点头,露出一副赞同的表情:“没错没错,我吃过一次她做的炒番茄,那个味道可真是……” “大抵这是她唯一不擅长的东西了吧。”我玩笑着总结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说话的间隙,服务员已经将菜陆续上了桌,本以为她会着急吃,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仍旧盯着我。 “说起来,我刚才就觉得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遇上什么事了?” 我强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对她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这几天没睡好而已。” “做噩梦了?” 回想起这几天晚上做的怪梦,我迟疑着点了下头。 “……看来真的是个非常不好的梦啊,”她给我续了杯水,声音放得很柔,“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可是专门研究过解梦的。” “公职人员也会研究这个吗?”我有些好奇。 她扬了扬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当然。怎么样,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 我犹豫了一下,反正只是个梦而已,也没什么。这么想着,我便将昨晚做的那个梦告诉了她。 她听完我的梦后,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听说过‘蜥蜴与不知名植物’之梦吗?” 我有些惊讶。想了想,摇了下头:“没有。” 她没有露出丝毫不满的表情,开始耐心给我解释起来:“这是著名哲学家德尔贝夫做的一个梦。在梦里,仓看见家里的庭院铺满了白雪,在雪地里掩埋着两只冻僵的蜥蜴。 “于是,他捡起那两只小东西,放在手心里给它们取暖,并把它们放回墙上的洞穴,还摘了几片墙上长的蕨类叶子覆在洞穴上。梦里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蜥蜴喜欢这个,还知道这种植物的拉丁名字是‘asplenium ruta muralis’。 “在一系列无序的梦境过后,他又回到最初这个场景。他惊讶地发现,周围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蜥蜴,渐渐汇成一支庞大的蜥蜴大军,朝远方前进。在这个梦境里,有一件事让德尔贝夫十分在意。 “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植物?要知道他认识的拉丁文植物名并不多,不可能知道‘asplenium’是什么,而且这种植物竟然在现实中真的存在。听到这儿,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梦到这种未曾见过的植物呢?” 我被她问得一愣,顿了几秒,不确定地答道:“难道……他其实见过这种植物?” “很有道理,那你再猜猜看,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么复杂的拉丁文植物名的呢?”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如果一个人完全不熟悉那个语言的话,应该是很难记下来吧? 她说得有些口渴了,喝了口水,然后继续道:“这位哲学家像你一样,一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十六年后,他在朋友家看到一本植物标本集,以及里面自己标注上的拉丁文名,他才突然回忆起一件事: “在他做那个梦的两年前,他朋友的姐姐曾来他家做客,带着这本植物标本集。而在当时,他还在一位植物学家的帮助下,给每一种植物都标上了拉丁文名字。 “德尔贝夫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在我们的脑海里中,即便是最无意义的画面,也无法被磨灭。终有一天,它将会重现。” “……也就是说,梦中只能出现我们曾经见过的事物吗?可是,”我不理解地摇了摇头,“我很确定我没有过那样的经历,而且我从来不看恐怖电影小说。如果按照他的理论,那我根本就不可能做这样的梦啊。” “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失忆了。” 顿了几秒,我耸耸肩:“是,我之前的确失忆了,但现在我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啊。” “你确定?”她眯了眯眼,“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将你忘记的全都回忆起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做的怪梦应该不止这一个才对。” 她的眼神犀利得好像可以穿透我的内心,让那个藏在最深处的我藏无可藏。不知怎的,我竟有些想要躲闪。 我深吸了口气,将那点可笑的恐惧压了下去,抬眼对上她的眼睛:“您说得不错,我确实还做过其他的梦,但我确定我已经全想起来了。” 她笑了笑,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可是你的梦可不是这样说的。不然,梦里的那个你为什么在向你求救呢?” 我摇摇头,不甘示弱:“您才说过梦里出现的都是记忆中的事物,从这个角度来看,梦境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可现在您又告诉我,我自己在通过梦来向我自己求救,您不觉得这有些矛盾吗?” “我是说过梦境的元素来源于生活,但我可没说过梦境是没有意义的,”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由其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讲。”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你真的想起来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皱眉沉思半晌,实在是想不通她话里的意思:“好吧,暂且不讨论这个……假设您说梦境中的那个我在向我求救是真的,在您看来,她代表心理中的那个层面?求救的原因是什么?我又应该怎么救她?” “那个你代表什么又为什么要求救,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清楚。还是那句话,当你真的想起来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至于怎么救……”她停住话头,转头看向窗外,微微一笑,“你妈妈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妈妈?她能知道什么? 话还未问出口,对面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淡定地走到门口,推开门,往门框上一倚。 没过几秒钟,一个女人冲了到了她面前,高声怒斥道:“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她……” “想好了再说话,”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手指了指我的方向,“你亲爱的女儿可在里边坐着呢。” 我惊奇地看着我妈吃瘪一样闭上了嘴,几个呼吸后,已然恢复平日冷静自持的模样。 “……你们是怎么碰上的?” “在门口,我东西掉了,你女儿帮我捡来着。” 她不客气地“哼”了一声:“真是孽缘。” “那是自然。要是能躲得过,可就不叫孽缘了。” “……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这些话,你还是问你女儿吧。”她转身走回餐桌边,却并没有坐下,“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姑娘现在的情况可不太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逃避困难可不是你的风格。” 听到这话,我妈脸上的表情一僵:“你……” “放心,我并没有破坏约定,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而已。” “……” 陈姨笑了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上,看样子竟是要离开。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谈是多么的不客气,后悔与愧疚这才后知后觉地冒了出来。 我走上前,有些语无伦次:“陈姨,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要和我争论的?”她接过我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心,我不是因为你才要走的,我只是得去赶飞机了。” “这样……”我小声说着,暗暗松了口气。 “你午饭怎么办?”妈妈走到我身边,伸手帮她拎起挂在椅子上的背包。 “飞机上买点就成。”她接过包往肩上一挎,转头看向我,“我这个人规矩没那么多,你不用那么紧张。今天和你聊得很开心,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打电话问我。” 听了她这话,妈妈没好气地瞥了陈姨一眼,推着她走出门:“这个你就别想了。快走吧,我就不送你了。” “……真是过分。”她转头看了我一眼,挑了下嘴角,“那我走了。小棠,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甩了甩头发,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她这么一走,包厢里立刻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我们两个人并肩站着,谁也没看谁。 第33章 我抬眼打量着对面正安静地吃饭的妈妈。 几天不见,她似乎消瘦了一些,不过看上去倒还是很有精神,看来工作虽忙,倒也没忘记照顾好自己。 至于上周五穿出门的那身衣服已经被她换下,现在她身上的是套藏蓝色的西装,与赵姨身上那套款式相同,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单位的制服。而在她的胸口上,别着和赵姨身上一样的胸徽。 刚才在大楼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但除了陈姨,她的下属还有我妈妈外,我并没看见其他人身上有这枚胸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枚胸徽应该是她所属单位的标志。 这枚龙缠树胸微我是第一次看到她戴。看来她是看到我刚才那条短信后立刻赶过来的,所以才没来得及摘。 为什么听到我和陈姨在一起,会让她慌张到连胸徽都忘记摘就赶过来了呢?而陈姨临走前说的那个约定,究竟又是什么?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好奇大获全胜。我清了下嗓子,试探着问道:“妈,您和陈姨的关系很好吗?” 她没怎么犹豫,很快给出答案:“还成。” “嗯,这样……”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很好的意思。 “怎么了?”她看了我一眼,往我的碗里添了几勺汤。 我笑了笑,喝了口汤,这家餐厅做的大煮干丝味道清淡,鲜中带甜,很是美味,稍稍缓解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怎么问到这个了?”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是她和你说了什么吗?” 我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阿姨没说什么……就是我和她聊到您的时候,她说您的工作能力很强,还说您是特别好的战友,所以我才有些好奇的。” “是这样吗?” 她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几圈,明显是在怀疑我的话。我绷住脸,认真点点头。似乎是真的没看出什么,她不再打量我,开始思考我的问题。 “陈睿她……她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口才也好,尤其善于处理事务交涉。她的工作能力也很优秀,总体来讲,算是和我互补了吧。” 确实。 我妈是个暴脾气,能和她相处好的人,要么得像我爸那样懂得包容,要么就得从道理和气势上让她信服。显然,陈姨属于后者。 看她对谈论陈姨的事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排斥,我想了想,问她:“陈姨她好像对我特别有热情,您知道这是什么回事吗?” 拉着同事女儿去吃饭暂且还能用“关心同事家庭和谐”这个理由来解释,但之后她对我的关心程度,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超过正常范围了。 如果她是一个年轻人或者是不善言谈的人,问出这种话我还可以理解。可我妈刚才也说了,陈姨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尤其善于交涉。那么,这样一个在职场上打拼多年的女强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反正我不信。那么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她是故意不加遮掩的,目的就是引起我对好的好奇。可如果是故意这么做的,那她的动机是什么,就很耐人寻味了。 听到我问这个问题,母亲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女人可真是……你不用在意,她大概只是想勾起你的兴趣,把你招揽进自己麾下而已。别理她。” “……招揽我?”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摇摇头,“这可不合理啊,我才刚毕业……不对,我失业两年了,专业也对不上,她招揽我作什么?翻译文件?”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半天没开口,似乎是不知道怎么给我解释。 “……不是这个意思,嗯……这么说吧,她是看中了你的潜力。” 我听得更糊涂了:“什么潜力?难不成她觉得您很厉害,我就一定会遗传到您的工作能力?这都什么时代了,还会有人有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理她,就当你碰上了个怪人就好了。” “可是,她……”一个仅凭一个梦就能分析出我的情况的人,真的只是像我妈说的那样,是个怪人吗? 看着我妈妈的紧张中夹杂着担忧的表情,我突然有些问不出口。如果说了,她知道我做噩梦的事不仅没有好,反而还更严重了。她说不定,不对,是一定会要求医生加大治疗力度。 天知道我真的是不想去那个地方。 “她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她点点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起身穿上外套:“我该回去了,走吧。” 我把汤碗放回桌上,跟着她去结账,这才知道原来饭钱已经被陈姨结过了。妈妈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什么也没说,拉着我走出店门。 直到看见不远处那栋高耸的大楼,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把今天找她的目的给忘得一干二净,赶紧走到她身边拉了拉她。 “那个……那天的电话,您现在愿意跟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小棠,如果我说那个电话和你无关,你愿不愿意相信妈妈?” 我无奈看向她。 如果她当时的反应没那么大,或许我会相信她。可是她接到电话后的第一反应是摔手机,然后离开家,说得更明白点儿,是离开我。 当然,会有她自己出了什么事的可能性。但是可是联想到这些日子里她的异常,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电话,一定是与我有关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那个电话的确是与我有关。 我们是母女,我了解她。就像她不告诉我们她工作上的事一样,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一个目的——保护这个家,以及保护我。 我明白。可是我忍受不了的是我对这一切的一无所知,以及她自己独自一人承担这一切的事实。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我想了想,挽上她的手臂:“妈妈,我现在没有那么脆弱,为什么你不能试着相信我一回呢?” 听到我的回答,她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就像是早有预料般。沉默了片刻,我听到她叹了口气。 “小棠,妈妈不说,只是觉得那些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没必要让你知道。爸爸妈妈都足够健康,足够强大,绝对会长寿,可以给你足够的支持与保护,让你自由自在的生活。妈妈只是希望你能过的开心。” “……可是我是真的想知道,您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呢?” 她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抚上我的头。 “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再说吧。” “我已经是大人了啊?” “什么大人。”她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你要是大人了就该乖乖和医生坦白自己的情况,而不是每次都整些小花招。你当人家是傻的吗?” “我没有,只是觉得真的没必要……”我还想继续解释,突然发现话题差点儿又被她带跑偏,赶紧正色道,“这两个根本不是一回事。您想想,我都这么大人了,还得老指着您保护我,这说出去多不好啊。” “谁会说你?” “呃……就像您会调查邱魏一样,人家的父母也会调查我呀。这种事要是让他家人知道了,岂不会觉得我是个没有能力,只会依赖别人的人吗?这多不好呀。” “我们家是嫁闺女,又不是嫁保姆,这一点我会让他们知道的。” 怎么话题突然就跑到嫁人这件事上了呢? 我正疑惑着,身边的妈妈突然停下了脚步。我抬眼,待看到对面那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到了。 她站在红绿灯下,转头看向我:“好了,你快回家吧。这几天爸爸妈妈工作都忙,你自己把时间安排好,注意劳逸结合,不许熬夜,还有……” “如果老爸来不及回家,自己做饭不许点外卖。对吧?我记得了。”我摇了摇她的手,笑着接过她的话。 她好笑地点了点我的鼻头:“我的话你记得还挺牢啊,不过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周六你打算和邱魏一起过生日吧?晚上记得带邱魏回来,这事儿你赶紧跟人家提了。” “您怎么知道的?”质疑地话脱口而出,直到看见她一脸“我就说吧”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她是在诈我。 “你呀。”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那么好的小伙子,对你这么有耐心,长得还那么帅。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我……我就是觉得,是不是太快了,应该在等等……” 她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人家可等你两年了。就凭这个,你就不该犹豫。我告诉你,你今天就得把这事跟人家提了,不然……”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说,您放心……诶诶诶绿灯亮了!您再不走又得半天,会迟到的。快走吧。”我指着红绿灯,谄笑着催促道。 “你啊……行了行了我走了,你自己记得啊。” “嗯嗯嗯,一定。快走吧!” 绿灯开始闪烁。她快步穿过人行横道,才到街对面红灯便亮了起来。她对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那栋高楼。 总觉得,今天来这一趟,不单没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反而还多了好多疑惑。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地铁站。 第34章 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空气中有股潮湿寒冷的味道。刚才在客厅和爸爸一起吃早饭时,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 往年都得十一月末十二月初才会下雪,今年却足足提前了半个多月。生日当天赶上初雪,明明是个好兆头,我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叹了口气,我放下手中的口红,拿起昨晚挑好的耳环,对着镜子小心穿进耳洞里。 镜子里的女生化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了条白色毛衣裙,一头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比起以往的清汤挂面,多了几分女人味。 这条裙子是我在毕业那年买的,本是想在那年生日跟他约会的时候穿给他看,算是给他的惊喜——毕竟我是个长裤爱好者,而他喜欢看我穿裙子——结果生生推迟了两年才实现。 好在,虽然是两年前买的,但胜在款式简约,即使是现在穿也不觉得过时。 但,明明是第一次穿,我却莫名有种这才是我的感觉。 化妆也是。 我不常化妆,尤其是醒来之后,可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手感却并不生疏。应该说,几乎不用思考,自然而然就能化好,就像是这样做过千百遍了一样。 或许陈姨说的对,我还有没想起来一些记忆。 梳妆台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邱魏。短信上写着“已出发,还有十分钟就到”。 我发给他一个叉腰点头的兔斯基,他没有回,估计是在开车,只剩那只兔子表情严肃,不知疲倦地点着头。 放下手机,我把桌上的东西都归置到位,坐在椅子上呆望着窗外的天空。 昨晚照例又是一夜噩梦。之前梦到过的那个男人再次出现了,虽然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很伤心。 而在梦到他之后,对邱魏到我家吃饭的那种隐隐的抗拒感,变得加严重了。 叫邱魏来我家吃饭这事儿,我爸妈虽没明说,但我心里明白,他们这是认可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但我还是觉得,太快了。 我不是对他不满,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我总有一种感觉,那些恢复的记忆好像离我很远,我知道那是我的记忆,但我始终觉得和它之间有隔阂。 这种感觉就像我的情感被从中剥离了出来。换句话话,我始终无法从那些记忆以及现在的一切中得到现实存在感。 我知道我现在很幸福,有爱我的爸爸妈妈,男友好友,可是这一切太幸福了,简直就像是假的。就像一座建在空中的城市,美丽梦幻,却始终根基不稳,好像下一秒就会轰然崩塌。 楼下传来的汽车行驶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紧接着,手机振动了一声。 打开一看,聊天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很快蹦出来一行字:我到了,你下来吧。 我回复了个“好”字,起身翻出件厚实的大衣穿上,挎上背包出了门。 才走出大门,我就看到了邱魏。 他靠在右侧车门上,低头看着手机。我走到他面前,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久等了。”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瞬,绿色的眼眸变得深邃,似乎氤氲起阵阵雾气。有什么透过他的眼神落到我身上,炙热而又深沉,压得我喘不上气。 我拍着他的手臂,有些局促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回过神,抬手环上我的肩,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长长叹了口气。 “你今天可真好看。” 说着,手落到我的腰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脸颊发烫,慌忙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你不是说要陪我去游乐园吗?赶紧走吧。”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低低的,透过头骨和空气送进耳朵里,带起一阵战栗。 “你这是不好意思了吗?” 这个人真的是太会利用自己的声音迷惑我了…… 我缓了缓有些不稳的心神,故作冷淡道:“你走不走?” “走,当然走。”他笑着松开我,为我拉开车门,还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绅士礼。“周大小姐,您请上车。” 这个人戏可真多,不过……这动作让他做来,倒也不觉得讨厌。 我瞥了他一眼,坐上了车。 这一整天,我们两个人的脚几乎就没有停过。水晶神翼,特洛伊木马,太阳神车,奥德赛之旅……只要是我想玩儿的,我们几乎都玩到了,连午餐都是在排队的时候吃的。 说起来,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和同学一起来过这里。但我记得那天我们光排队了,只玩了几个项目,十分可惜。 也不知道邱魏是怎么安排的,明明现在的人比起当时多得多,但我们几乎很顺利地玩了个遍,比起其他游客,我们的排队时间短得可怜,足见他的安排能力之强。 我记得他去国外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每天除了练小提琴,上课,完成各门课程教授布置的作业就已经忙得晕头转向了,但他居然还是能挤出一些时间和我打电话。 他总是能找到办法抚平我的焦虑,每年趁着放假回家总会带我玩儿些开心的,留下各种美好的回忆,使这六年的长距离马拉松式恋爱得以维续和升温。 而即使在我昏迷的两年里,他也在等着我,即使是我忘记了他,他也没有放弃。 我侧头看向身边开着车的邱魏。即便是周六,路上的车辆还是很多,车子走走停停,十分不痛快。前车红色的尾灯照在他的脸上,给五官镀上一层红纱,看不清神情,但我依稀能从他的气息中感到一丝疲惫。 我突然就有些心疼他,目光从他的脸渐渐滑落到他放在排挡上的右手,轻轻把手覆了上去。 他的手僵了一下,过了几秒,我听到了他的声音:“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很明显是在担心我。 我摇了摇头,摇完才想到他现在看不见我的动作,可话还没说出开口,我却感到车开始减速。 我茫然抬头,他将车稳稳停靠在路边,转头望着我。 “你没事吧?” “没事。”他还盯着我,眼里的担忧并未散去,我只得再次强调一遍,“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觉得,你挺辛苦的。” “……怎么就突然想到这个了?”他半侧过身,抓过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了吗?” 我垂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就是觉得让你陪我玩了一天还得开车,一会儿回去还得应付我爸妈,明天还要去公司加班……太累了。” 握着我的手收紧了一些,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的声音。 “嗯……我很高兴你开始心疼我了,但真的只是这样?……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一直都在。” 我被他这句温情的话弄得眼眶一红,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 “……其实,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跟我在一起这些年,真的挺累的。” “哦?怎么个累法?” “……当初上学的时候你为了让我正常作息,每次都就着我的起床时间打电话。还有之前我昏迷的时候,我爸爸说过我很难醒过来了,但你还是在等我。每次闹矛盾都是你在包容我,为我了调整自己的时间……” “可这些是我该做的啊?” 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疑惑,但就是这点让我感到更加郁闷了。 “没什么是应该的……你对我的好也是,我爸妈对我的好也是。这样把别人对我的好当作理所当然的自己,让我觉得有些厌恶……” “小棠,不是这样的……” “和我同龄的人不说事业做到什么水平,但大多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我却还是在原地踏步,什么都要依靠你们,还因为自己这么丁点小事给你们添麻烦,我……” “小棠!”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呆呆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他倾身过来,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认真。 “小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不要把自己的路与别人的相比。你过的就轻松吗?难道精神上遇到的困难就比身体遭受的困难低了一等吗?不是吧?” “我没这么说……” “但是你话里的意思就是这个。”他叹了口气,“你自己亲身经历着这一切,明明最应该明白这些痛苦,为什么要否定自己的努力呢?你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多认可自己一些,嗯?” “……嗯。” “真乖。”他将我拉进他的怀里,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我抬手擦了擦眼睛,闷闷道:“你什么时候口才这么好了。” “什么叫什么时候,我口才难道不是一直很好吗?” ……才想夸他,结果这么快就暴露原型了。 “是是,你口才真好。”我没好气推开他,指了指手表,“快走吧,要是迟到了我妈绝对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得令。” 车子再次驶进下班车流,不一会儿,窗外开始飘起细雪。雪花落在车窗上,很快化成水滴,在玻璃上画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线条。 之前困扰我的那些不安因为他终于平息下来。 我要勇敢一些才行。 就算那些灰暗可怕的梦带给我许多不好的感受,就算还有些记忆我想不起来,但我相信,只要有他陪着我,我一定可以跨过去。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第35章 “咚”。 眼前是母亲定格在惊慌失措的脸庞,两截断了的链子挂在她的颈间,泛着漆黑如墨般的色泽。 我茫然盯着那链子良久,缓缓垂眼。 一枚戒指静静躺在我脚边。藤蔓状的指环缠绕包裹着一块通透的紫水晶,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美丽而又诡异。 听到它坠落声音的那一瞬间,我周围的空间似乎被定格了:未煽动翅膀的飞蛾悬在空中,动作维持在戒指坠落前一秒的父母以及邱魏,还有突然消失的电视机声。 没有时间流逝,好似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我一个活物。 食指不自觉跳了一下,水晶里的光闪烁的更加欢快了,好像在邀请着我去触碰它一样。看着那戒指,我忘记了怀疑,像被蛊惑了般慢慢蹲下身,伸手探向那枚戒指。 每近一寸,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戒指的“气息”,如同气浪般一波一波的涌过我的手心。刚开始它的节奏十分紊乱无序,慢慢的,竟开始与我的心跳声重合。 就在触碰到那戒指的一瞬,眼前蓦地一白。 梦中那些人的五官渐渐明晰起来,所有过往如潮水般涌现,体育场观赛台上倒地不起的父母,黑暗密室里的红色大蛇,漫天烟花下的黑色身影,还有他人含笑的声音—— “周棠。” …… 鼻间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我睁开眼,在一片漆黑中隐约看到床侧的帘子,以及输液架。 手上冷冰冰的,还有些肿,这种感觉很熟悉,是输液的后遗症。我不适地抬了抬手,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铃声。才想坐起身,沙发上突然传来一阵响动,一个黑影坐了起来。 那人似乎以为我还在昏迷中,所以并未走出房间,只是压低声音接通了电话。 “喂?”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是邱魏。 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依旧动听。 “阿姨好……她还没有醒……不用不用,明早再走也来得及……您放心吧,她醒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嗯嗯,好,那您早些休息吧……嗯,再见。” 挂断电话,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沙发上传来掀被子的声音,有脚步声在朝这里靠近,绕过床尾,停在我的身边。随即,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 似乎是没料到我的手这么冰冷,那只手顿了一下。很快,耳边响起椅子轻拖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手边的床垫向下沉了几分,有毛茸茸的东西划过手背,痒痒的。 他的手很大,很暖,暖意包裹住我整只手。他叹息了一声,将一个温软的东西贴上手背,一触即分。 “Wach auf,mein Geliebter.” 这声音很轻,近乎耳语,郑重而又虔诚,带着说不出的情愫。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又好像听明白了什么。 可,为什么偏偏是邱魏呢? 一股酸楚之感涌上心头,化作热流从眼中流下。我紧紧咬着下唇,克制住想要哭泣的冲动,一动未动,认真听着他均匀的呼吸,感受着渐渐恢复知觉的手指,以及他温暖的手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坐起身,低头看向邱魏。 他侧头趴在床上,发丝散落在床上以及我的手上,眉头微皱着,睡得虽熟,却显然并不舒服。 但我不打算叫醒他。 窗帘拉得严实,一点光也没有。但我记得这里的窗帘并不遮光,外头也没什么动静,想必现在还不到六点。 正想抽出手,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我屏住呼吸盯着他,他却只是不适地动了动头,仍旧没有醒来。我不觉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在将要触到他发丝的时候生生停下。 我一直觉得老天对我已经凉薄到不能再凉薄了,却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它的冷酷。 真是一个好大的玩笑啊。 我轻轻抽出手,下床穿好鞋,拿着外套背包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他一眼,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亮堂堂的,不远处有间病房半掩着门,能看到里面开着灯,病房的号码是1408。再往前一间就是我之前住过的病房,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 邱魏说过,他的妹妹就在我的隔壁,也不知另一个邱魏是不是也有一个妹妹? 这样想着,我不自觉走了过去,就着门的缝隙向里面张望。 看不到人,也很安静,也不知是因为怕黑还是睡不着。想了想,我抬手,轻轻敲了下门。 “……谁?”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声音清澈甜美,很像她妈妈,但又比她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轻快。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紧张:“我……是周棠,我听你哥哥说你住在这里,看到这里亮着灯,所以……” 话还未说完,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站在门内,看起来年纪不到十五,一头长长的金发,脸色苍白,嘴唇几乎要和皮肤融为一体,脸上唯一有颜色的就是那双碧眼,简直和邱魏简直一模一样。 她瞪着我,有些惊讶:“小棠姐姐?你怎么自己来了?我哥呢?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我有些局促,支吾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还在睡,我不想吵醒他……你,你休息吧,我走了。” “等一下!”她快速握住我的手腕,我还来不及挣扎,人已被她拉进屋内。 那小姑娘探头在外面张望了几眼,这才关上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姐姐……你不会是和我哥吵架了吧?” 我慌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迟疑住了。我现在手里拿着大衣背包,一看就知道是要离开,难不成我还要说,只是想出去散散步吗? 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抽什么风,直接走掉多好。现在好了,万一她叫人过来,我可就走不了了。 “只是什么?” 面前的少女正歪头盯着我,一脸的犹疑。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嗯,是这样……我只是想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好,我现在实在是有些混乱……我不想以这种状态面对他……” 听起来很像是在辩解,但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说来可笑,有的时候真话远不如一句拙劣的谎言有说服力。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想也没想,直接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姐姐,你需要我帮你打掩护吗?” 我顿时一愣。 “你……相信我?” 她理所当然地看着我:“那是自然了,我哥哥说过,姐姐你最讨厌说谎的人了。这样的人怎么会说谎呢?还是快说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 “倒是不用你帮我什么,”她的脸立刻垮了下来,见状,我赶紧加了一句,“不过,你可以借我一下纸笔吗?” 少女的脸上立时绽放出笑容:“当然。” 说完,转身走进了里面。 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我突然就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古人诚不欺我,这姑娘绝对和邱魏是一家人。 “姐姐?你不过来吗?” “这就来。” 站在床边的小姑娘将手里的画本和马克笔递到我手里,一脸的好奇。我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让她回避。 傅泽虽没有教过我怎么画隐身符,但我已经见过不下三次了,早已把符面牢牢记下。而且,我也曾在他的书房里读过一本画符书籍,基础理论知识算是完备了。 眼下虽然没有专门的纸和毛笔,但只要画符人意识足够专注,笔意不断一气呵成,照样有用。至于纸笔什么的,那些都是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希望我以往的学习能力给点力,不是纸上谈兵吧。 我长呼了口气,裁下一截纸,拿起笔在“符”上画了起来。从画下第一笔开始,指尖便好像与笔融为了一体,有气从指尖溢出,顺着笔尖落于纸上。 像是入定了一般,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更加清晰起来,我可以感到身边女孩呼吸带动的微弱气流,也能听到隔壁病人翻身时床板发出的微微响动。但所有的这些都只是让我更加专注于笔下。 直到最后一笔提起,我才坐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回过神。 “这个……是符吗?” “嗯……算是吧。”我把纸笔还给她,“谢谢你,呃……” 完了,我居然忘记问她的名字了。 她见我顿住,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叫邱。” “筱忆……谢谢你借我纸笔,我该走了,如果你哥来问你的话……” “不要告诉他你画了这个东西?姐姐你就放心吧。不过,作为交换,我能看看这个符到底是什么作用吗?” “呃……”我犹豫地看了眼手中的符。 让她看了的话就相当于是暴露了我自己,可是如果没有外人帮我验证的话,我的确没办法知道我画的符是不是有用。不过既然她帮了我,提出这样的条件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行吗?”她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的……” “那好吧,你一定要信守诺言哦,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 “尤其是我哥?嗯嗯我保证只有你和我知道!绝对不告诉第三人!” 见她那副肃然的模样,我忍不住笑了笑,当着她的面把符纸卷上了手腕。 首尾相接的一瞬,她的脸突然变得茫然。 看来,我成功了。 第36章 雪早就停了。 街道上泥泞不堪,我裹紧身上的大衣,小心避开地上的水坑,同时思考着我能想到的一切。 思考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为何失忆,还有妈妈那微妙的态度。 思考此世陈姨身后的顾思筠以及彼世立于人前的顾思筠,此世忠诚温和的邱魏和彼世狡猾暴烈的邱魏,以及迷失在此世和彼世记忆乱流中的自己。 为什么这两世的我经历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为何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的母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会死于非命的?邱魏又是什么时候进入了集中营?顾思筠又是何时摇身一变,成了与集中营勾结,手段残忍的暗桩? 最重要的是,是谁安排我来到这里,让我发现这一切的? 不可能是集中营的人,他们只会想杀了我,拿走那条项链。难道是我的母亲?是她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她是个能预知自己死亡,还能提前安排人救我的女人。 但如果是她,理由又是什么?她究竟在暗中谋划些什么? 这一切都像是个无解的谜团。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把我们的原本幸福平和的生活打得支离破碎。 就在思绪纷飞之际,我忽然听到“吱呀吱呀”的声音,持续地响着,越来越近。 抬眼望去,原来是个蹬三轮的小摊贩。他的身后拖着辆简易餐车,玻璃隔板上都用红色喷漆写着“早餐包子热粥”几个大字。 我转身回望。远处的天际线上,不知何时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丝模糊的红光。 这红光越拓越宽,渐渐把天上的云都染上了红色。与此同时,黑夜渐渐淡去,天空不断变幻着颜色,深紫,深蓝,淡紫……最终化为清澈透明的淡蓝。 阳光照在身上的一刹那,一股暖意袭来。 我长长舒了口气。 该回家了。 …… 如同我预料的那样,开门的是妈妈。她穿着居家服,脂粉未施,看上去并没有出门的打算。想必是邱魏发觉了我的离开,打电话告诉了她。 看到我站在门口,她并未露出一丝惊讶,只是板着脸抿了抿嘴,让开了门。 我沉默地跟着她进了屋,走进厨房。 水池里堆满了餐盘,可她却一反常态,对此熟视无睹,径直走到临窗的位子坐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背上,在桌面上投出一片阴影。 我刚要坐到她身边,她却牢牢压住了椅子,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到那里。 我转头看向那里。以现在阳光的角度,坐在那儿绝对睁不开眼。简直跟审讯似的。 不过,这就是她要的效果吧。 我无奈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坐了过去。 但她依旧没有开口。 我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道:“戒指您放哪里了?” 她冷哼了一声,想也没想,回答的话脱口而出。 “扔了。” 我愣了几秒,随即摇摇头:“您不会这样做的,我了解您。” 她不再说话,似乎是想用沉默来打消我的念头。 这样的母亲,像个全身竖满了刺的刺猬,强硬却又令人心疼。可是在这件事上,我注定不可能退让。 “妈妈,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求求您,把戒指还给我吧。” “有事情没做完?”她冷笑一声,“你是说报仇?周棠,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顾思筠都说了,和那个叫傅泽的再呆在一起你会没命的,你还非得往回跑。你觉得我会放你回去送死?” 我不解地看着她。 说过我会死的只有那个世界的顾思筠,她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在医院里听到的模糊对话,这些日子里妈妈的不对劲,陈姨对我的奇怪态度,以及妈妈在知道我和陈姨在一起时的惊慌失措……所有发现的,没发现的矛盾点一齐浮上脑海,我终于恍然大悟。 “您出差的那一个月,其实是去找陈姨了吧?她能通过触摸感知记忆,我说的对吗?” 她的身影陡然一震。 “……那天偷听我们对话的人,是你?” 果然是这样。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是她告诉您,顾思筠说如果我继续和傅泽这个‘正缘’呆在一起就会死,是吗?” “……是又怎么样?顾思筠是不会出错的,陈睿更不可能,你别想骗我。” “我没想骗您。”我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那个世界里的顾思筠,和您认识的顾思筠并不一样。至少她说那个‘预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我。” 她愣怔了几秒,摇了摇头。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陈睿不可能没看到。如果她看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或许是想保护顾思筠吧。” “保护?”她的声音冰冷而又尖锐,“那你倒是说说,她做了什么?难不成她是要害你不……成?”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气蓦地变得迟疑起来。 “……” 我的沉默似乎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安,冰冷的语气终于染上了一丝焦急。 “你倒是说话呀?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这里的顾思筠是个好人,您知道这个就够了。至于那个顾思筠做下的事,和这个世界里的她没任何关系。” 她沉默下来。 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慢慢从窗框里隐去了身影。 阳光不再刺眼,我终于能看清她的模样。 她的脸色惨白,但后背仍然笔直地挺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坚守住她最后的防线。 但我们都明白,她已经没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下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问些什么,但还是将话给吞了回去。就这样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我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如果我说,只是我希望你能留下,你会听我的吗?” 我抿了下嘴,轻轻摇摇头。 “即使是邱魏也不能让你改变主意,是吗?” “……”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昨天问过他,如果你就这样再次一睡不醒,他会怎么做。” 理智告诉我不能听,但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想知道他的答案。我心中仿佛天人交战般,但终究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他怎么说?” “他说,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灵魂伴侣,他知足了。你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眼睛酸酸的,我想说点什么,但喉咙抑制不住的颤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如果两份记忆可以分隔得清清楚楚,如果他给的这份感情能不要这么真切,我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呢? “即使是这样,你还是要走,是吗?” 我避开她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久久未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起身走出厨房。 脚步声渐渐远去,又很快折返回来。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盒子。盒子方方正正漆黑无比,看材质似乎和指环相同。 她坐到我身边,将那盒子打开,放到桌上。 盒子里放着的正是那枚戒指。她拿起戒指在眼前来回转动,似乎是在看紫晶里的光点,手指还不断摩挲着指环。 “其实,这枚戒指除了可以带你回去以外,还有一个作用。” 还有别的作用? 我仔细打量起她手里的戒指,和傅泽交给我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应该是同一个才对。可如果真是这样,我带了那么久应该早就该发现才对。 “是什么?” 她没看我,轻声问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异能者了吧??” “……嗯。傅泽说过,您是个很厉害的通灵者。” “他只说对了一半。准确的说,我是个念力能力者,通灵只是我从念力能力中发展出来的能力之一。” “念力?”我回忆了一下从傅泽那堆中看到的念力,背书似的道,“就是‘通过意念对物质系统的运动进行干预’的那种能力吗?” 她点点头:“科学一点的称呼叫做念动力,就像这样。” 说着,她松开拿着戒指的手。 我下意识地向下看,却突然发现并未听到任何声音。再一抬头,我瞬间睁大了双眼。 那枚戒指,居然稳稳地浮在半空中,就像没有重量一样。 她抬手轻轻拔了一下,那戒指就开始缓慢又匀速地旋转起来。 “我猜,你在知道我是异能者后一定想过,为什么自己没有遗传到我任何的能力呢?我猜得对不对?” “……” 我的确是这样想过。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笑了笑:“其实,不是你没有,而是被我给封住了。” “……那,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将视线重新调回那枚旋转的戒指上,脸上莫名有些苦涩。 “在回答你的疑问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要让一个小孩学会控制这样的能力,需要做出什么样的努力?” 我回忆了一下我那几次少得可怜的出体经历,摇摇头:“我不清楚。” “给你个提示,如果你想让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学会控制哭泣,你会怎么做?” 第37章 “……这个应该做不到吧?” “这样问吧,如果你不用去考虑道德和感情因素,你会怎么做?” 我皱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说:“在他哭的时候故意不理他冷着他……或者在每次在他哭的时候体罚……” 我心头一动,蓦然住口。 “就是你想得那样。”她苦笑一声,“要让一个天生拥有异能的孩子学会控制,就意味着要压抑他的情绪。他不可以开心,更不可以生气。因为他一旦情绪有一点波动,就会引起巨大的灾难。 “异管部……就是我在的组织,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长大的。在有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这种做法是否恰当,因为组织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民。 “但在有了你后我才发觉,让孩子在那样冷酷的环境中长大,无异于毁灭孩子的天性。我无法接受我自己的孩子经历那些事情。 “所以,我才封印了你的能力。那个世界里的我,应该也做了相同的选择。” “……不一定吧,”我犹豫着,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我天生就没有遗传她的能力也是可能的。” “你知道吗?世间万物皆是由能量构成的,我们看到的不同追根究底不过是波动的差异造成的。只要是能量,一定会波动。 “我们作为有意识的存在,在不同的时段,能量波动的特性是会改变的。事实上,甚至每一秒钟,我们身上的能量都是在不断变换的,因为能量的本质就是流动变换。 “但是你身上的能量波动太过稳定了,几乎没有变化。虽然这样毫无能力的你可以骗过那些要抓你的人,但只要观察你久一点,就能发现你身上的问题。” “可……” “我知道你想反驳,也许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你身上能量流动有问题。但力量的源泉不是身体,而是灵魂。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判定,你身上也有封印。 “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他们杀了我们却让你多活了两年?为什么他们会认错人,杀错人?如果不是这个封印,你怎么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我……”我还想反驳,可是却找不到说服她的证据,我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沉默一会儿,我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你应该也知道,那个我在进行着什么计划。如果你来到这里也在她的计划之中,我想,她的目的一定是想让我解开你身上的封印。”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为什么不自己帮我解开呢?” 那样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帮到她也说不定了…… “我不知道,”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或许是因为时机不到,又或许她只是想让你再平静的活一段时间。小棠,拥有能力并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我见过太多异能者被自己的能力反噬,太多了。 “但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她坐直身,面色严肃:“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决定要回去吗?” 我抬头看着她,轻轻点了下头:“我决定好了。” 她看着我,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很美却又很悲伤。 沉默片刻,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摊开自己的左手,右手食指快速划过手心。几秒后,手心突然裂开个大口子,不住地往外冒着血珠。 我哑然看着她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怔了几秒后,起身拿了药箱过来。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血就已经积满了她整个手心。她拿过戒指,直接丢进了进去。 戒指接触到血液的一瞬间,血液仿佛岩浆一般蓦地沸腾了起来,咕嘟咕嘟不停冒着泡,上面还有缕缕白烟。 她手心里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与此同时,原本指环表面乌黑的外层好像溶解了一般,黑色渐渐淡去,露出里面光可鉴人的银色。 我哑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戒指上的黑色终于完全褪去,血液也不再沸腾,一切归于平静。 我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棉球,蘸上碘伏,帮她清理伤口。 伤口切面很整齐,从中指根一直延伸到掌下第一道横纹,原本这个方向的伤口是好恢复的,只是她下手太狠,肉都翻了出来,看上去实在是渗人的很。 看着还在不住渗血的伤口,我不由得抱怨道:“您干嘛划这么深呢?” “你不明白,”她疼得一哆嗦,声音发虚,“这就是代价。想要得到的东西越多,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你既然要回去,一定要趁早明白这个道理。” 我顿了一下,一声没吭。待纱布缠好,我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这才抬头看向她。 “……谢谢您。” 她拿着那枚戒指,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 “回去后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别老受伤。遇到困难要学会向人求救,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呢,别老是想着自己解决。” “嗯,我记得了。” 她点了点头,又道:“青神事务所的那个小子我不了解,但他既然能独撑起事务所这么多年,想必有些本事。多和他请教,对你百益而无一害。” “我会的,您放心吧。” “别老是冷着脸,要多笑笑,别老是一副把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要和同事打好关系,知道了吗?” “嗯。” “还有。吃饭要按时吃,我们不在你身边,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如果报不了仇就不报了,他们一定不会怪你的。” “……嗯。” 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嘴张了张,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小棠……”她用那只受伤的手轻托起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嗯?”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才落,食指上有什么东西套了进来。 脑袋里好像爆炸了。 眼前白茫茫一片,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有气流从食指处涌入,经过手臂,进入心脏,又顺着每一条经络向外流动,最终喷涌而出。 我坐在原地动弹不得,渐渐的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就像身体消失了一样,偏偏意识还在。 就这样不知多久,白光渐渐褪去,我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面前立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映着一个女孩,是我,却又不是我。 见我看她,她微微一笑。 “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她。 她终于不再是那副悲泣的模样,身上的血迹都消失了,白裙一尘不染,无风自动。 “你也要回去了吗?” “嗯。”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逃避了这么久,不能再逃避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盯着我看,半晌,轻声道:“你真的放得下这里的一切,愿意回到那种生活里去吗?即使我说,你留下也是可以的?” “……你都看到了?” 她耸耸肩:“准确的说,不是看到,而是忆起。就像你忆起我的记忆一样,我也忆起了你的,因为我们本就是不同面相的同一人。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还有事没做完。” 她点点头,一点都不意外:“我知道了。那……你有什么话想要我带回去吗?” 我沉默下来,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戒指。银色的指环在白光中散发着一圈光辉,早已没了当初漆黑内敛的模样。 妈妈说过,想要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代价越大。或许爱上邱魏而不能在一起,就是我得到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 世界果真是公平的。 良久,我才低声说道:“帮我和邱魏道声对不起,还有……谢谢。” “嗯。”我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孩看着我,认真点点头,“我一定会传达到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嗯。” 四周渐渐洇起一片白雾,镜子里的女孩对我挥了挥手,随即便被一卷云雾挡住了身影。紧接着,整个世界迅速缩成了一个光点。 下一秒,我的身体一沉。 …… “……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她今天回来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反应啊?不是又在骗人吧?” 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啊…… “区区一个顽劣小儿居然敢质疑我,你是想死吗!” “我只是在说实情而已。还有,你自称千年狐妖,怎么一点没有老年人那种气度,这么斤斤计较?不怕长皱纹吗?” “你,说,谁,是,老,年,人!” “你们好吵啊。” “觉得吵就……” 尖锐的女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床垫一沉,眼前冒出两张放大的脸庞,均是一副惊呆的表情。 我无奈笑了笑,费力撑住眼皮:“阎哥,虞小姐,好久不见。” 一人一妖好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就在我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人一齐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出了房间。 “傅哥!小棠她……” “周棠醒啦!”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外加鸡飞狗跳,不过这次很快就停了下来。门外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朝着这里飞快靠近。 还没来得及转头,门被“砰”的一声撞上,隔绝了所有的喧闹。 “小棠?”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我眼眶一热。 “傅哥,我回来了。” 第38章 屋外阎朗和狐妖锲而不舍地叫嚷着,把门拍得砰砰直响,衬得屋内越发静谧,只有他和我自己那几不可闻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小心翼翼。 我歪头看着门旁的傅泽。 短短几个月,他似乎又瘦了不少,黑眼圈比之前更重了,脸颊苍白无血色,憔悴得令人心疼。只是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就深感愧疚。 门外那一人一妖似乎敲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只不过,傅泽把他们关在门外的举动显然激怒了他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起风凉话。 “傅老板你可真不够意思,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人醒了我可还没听到她感谢我呢!真是一个个的白眼狼。” “嗨,傅哥就这样,一遇到小棠的事就没了魂儿。你是不知道,你来之前他是多么的六神无主魂不守舍黯然销魂失魂落魄……” “哎呦,这可真是重大八卦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这两个人真的是……明明刚才还吵得那么凶,怎么突然就统一战线了。 傅泽听了他们两个调侃的话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直直盯着我,这副样子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再加上门口那两个嘴巴不带把门的,更是尴尬得不行。 我清了清嗓子,小声唤傅泽:“傅哥?他们两个……” 听到我的声音他回过神,慌乱地咳了一声,别过头看向门口。 “你们两个太闲了是吗?我那还有好多事没安排,要不……” “哎呀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找慧知呢!他说他从手记里找到了新的发现,这可是大事啊!我先走了啊!” “诶别跑那么快我和你一起!等等我啊……” 半分钟后,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傅泽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朝我走了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愣了一下。大约是刚回到这个身体脑袋还不太清醒的缘故,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进渡缘坊前他突然改主意这事儿。 “本来是想问的,但我现在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是吗?” “其实,是我母亲的安排吧?利用梵玉送我去平行时空,拿回我的能力。” “……嗯。” “那,你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他垂下头,声音发哑:“利用梵玉打开时空门这件事,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我不像你母亲那样有魄力,我害怕你出事,万一你回不来……”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他脸上是后悔自责后怕糅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后悔答应我母亲拉我入局,自责没有保护好我,后怕我一去不返,再也醒不过来。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放任自己的情绪。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遇事沉稳果决,一旦下决定就绝不反悔的人。可是我却让这样的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要是之前的我,一定会觉得开心吧。毕竟有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肯为我改变他自己,愿意对我表露心声。 可是现在,这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脖颈有些酸胀,我不适地转了下头,突然听到他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脖子有些酸。” “我帮你。” 话音才落,他已然俯身靠近过来,手轻轻托起我的后背。 我的额头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鼻间满是他身上清冷的檀香气味,我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不自在地缩了缩。 他的动作一顿,并未放开我,只是低声说了句稍等。 我僵着身体,听着身后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很快,那声音便停下了。他轻轻托着我往后靠,半倚在靠枕上。 “这么着会舒服一些吗?” “……嗯,谢谢。” 他抽出手,又坐回了床边。 我动了动脖子,蓦地对上他的视线,想到刚才离得那么近,慌乱垂下眼,目光却在扫过他胸口时蓦地停下。 “……你的伤都好了吗?” “嗯?”他顺着我的视线看了眼胸口,抿嘴,“嗯,都好了。” 我点点头,又问:“顾思筠和那个阿月呢?” 他摇摇头,嘴角不知怎的带上一丝嘲意:“异管部的人来得很及时,把她们两个带走了。” “异管部?”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怎么知道的?” “是我叫他们来的。你还记得那个小摊店主吗?” 我回忆了一下,隐约记起傅泽说到《忘川》鼓谱时那个店主的反应,恍然大悟。 “他是异管部的人?” “嗯。” ……《忘川》……异管部……顾思筠…… 冥冥中,好像有一根线将这一切穿了起来。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傅泽。 “《忘川》是顾思筠从异管部里偷出来的?她是异管部的叛徒?” 他点点头:“他们已经找了她两年多了。这几年里她泄露的机密几乎让异管部大洗牌,这次抓到了集中营的阿月还有她,勉强算是扳回一局。” 原来是这样。 可是,她是为什么要叛变?还有邱魏,他又是怎么进的集中营?他身上的能力究竟是怎么来的?还有筱忆,她现在在哪里呢?邱魏肯定不会丢下她,可是她的身体不好,不可能在集中营…… “小棠?” 我猛然回过神,面前是傅泽那张放大的脸庞,一脸的担忧。 “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慌乱摆了下手,突然僵住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飞了出去,擦过傅泽的肩膀径直砸向墙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房顶墙壁被震得扑棱棱掉着灰。 我僵硬地看着傅泽,手上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而傅泽也在盯着我看,嘴角微微翘着,要笑不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抿了抿嘴,终于“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 “我,我说你怎么动都不动呢,原来是因为这个。” “……” 他笑得弯了腰,脸上都泛起了淡淡的潮红,身上那股阴郁之感都淡了不少。 难得看他大笑一次,却是因为这么个情形。我无奈叹了口气,好吧,就当搏美人一笑了。 他笑够了,擦了擦眼角,抬眼看向我。 “没事,我有办法帮你。” …… “所以,傅哥说的办法,就是让你削萝卜?”阎朗坐在我对面,看了看眼前飞速旋转的三个萝卜,还有隐于其皮下的红色毛线,一脸的忍俊不禁。 “不是削萝卜,是练习控制力道。”我义正言辞纠正他,但语气里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郁闷。 那天,傅泽说到做到,当晚便给我找来了团红色毛线。 一开始,他的训练内容还是很正常的:把念力注入线里,不能弄断,也不能不拉直,必须可以弹出哆、来、咪、发、唆、拉、西七种音调来才算过关。 我自知学会控制能力的重要性,不用人催,自己日夜的练习,终于在第三天勉强过关。 可再之后,训练的方向就开始走偏了——削东西。 每天削的这个东西吧,依据每天的食谱而变,比如前天吃的丝瓜汤,所以当天就练削丝瓜。今天吃的是萝卜汤,所以就练削萝薄片。 我也问过为什么非得是削菜,结果人家来了一句“你觉得练习的量不够啊,那水果你了也包了吧”,直接把赵姨用来做水果酱的一筐苹果交给了我,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 阎朗笑得分外嚣张,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干脆反问他:“那傅哥是怎么教你的?” “他怎么教的我?”他停下笑,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傅哥可没教过我。而且,我又不是异能者。” 不是异能者? 我有些好奇,见他并不排斥这个话题,便又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我啊……”他笑了笑,平静道,“小时候家里人出事了,方丈便收养了我和慧知。但我静不下来,在寺里呆不下去了,方丈不得已才把我送到的这儿。” 原来是这样。 我想了想,又问:“那傅哥呢?他也是被人送进来的吗?” 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傅哥是被前任老板收养的,是他的养子。” “那他现在在哪里?” 阎朗顿了一下,低声道:“死了。” 我一时有些愣怔。 阎朗也难得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在傅哥面前千万不要提起他。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实在是……”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傅泽站在角门口,抱手靠在门框上,眉毛欲挑不挑。 我吓得手一哆嗦,在空中做着稳定旋转运动的几个萝卜接连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竟是都拦腰断掉了。 空气陷入一阵沉默,阎朗最先站起身,脸上带着谄笑。 “傅哥你……怎么过来了?” 傅泽上下打量着他,挑了下眉,语气不善:“你刚才跟她说了什么?” 阎朗的身体明显抖了抖。 “……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说着,这人后脚撤了半步,丝毫不理会我控诉的眼神,转身就跑。 这个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吃次亏。 傅泽走到桌边,垂首看着桌上断成了六截的萝卜,沉默不语。 我清了清嗓子,主动认错:“我会重新再来一遍的。” 他闻言抬头盯了我半晌,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去收拾一下行李。我们得出一趟远门。” 第39章 今年首都的雪格外多。 从下飞机开始,天上就开始飘雪花。只是这么一会儿,路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道路湿滑,我甚至能感觉到车在打滑。再加上首都出名的交通拥堵,简直能磨死人。 前方不知是哪位司机按了下喇叭,结果一呼百应,整条公路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笛声。 傅泽皱着眉,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忍了半天终于受不了了,抬手打开收音机,调大音量。 流畅的钢琴声从音箱里流了出来,却依然盖不过外面的喧闹。 我看了傅泽一眼便转回头,没有出声打扰他,呆呆望着外面的雪花。 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我就再次回到了这里。 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安调局的一通电话。 母亲在我们出国前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她在异管部的最后一天,在安调局寄存部存了一件东西,要求在12月12日领走物品。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怪就怪在她留下的取件人和联系电话不是自己的,而是我和傅泽的。 傅泽昨天同我说过,安调局的寄存部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不论寄存的人是谁,能取走寄存物品的只有登记单上的取件人。 这再次帮我确认了几件事——一是她的确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二是她和傅泽早就认识,以及傅泽和我一样,都在她的局中。 车子转过一个弯,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出现在眼前。傅泽将车停在路边,和我一起进了大楼。 听说我是来取周佳敏遗物的,前台员工很快便帮我整理好了需要用到的材料,只说让我稍等,很快会有人领着我去寄存部。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 很快,我就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好奇了。 陈睿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目光很快锁定在我的身上,径直来到我的身边,伸手右手。 “你好。我是你母亲的同事,我叫陈睿。你可以叫我……” “陈姨,是吧?您好。”我对她温和笑了笑,冲她伸出手。 只是还未碰到她,一只手突然把我的手拉了回来。 “久闻陈部长位高权重,是个大忙人。如今看来真是不假,不然怎么连手套破了都不知道呢?” 我愣了愣,看向陈姨伸出的那只手。在她手套的掌心的确像傅泽说的那样有一个小洞,像是被什么勾破了一样。 陈姨收回手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歉意。 “抱歉,我还真没注意到。多亏了阿泽的提醒,不然我可又有的受了。” 阿泽?他们之前认识吗? 我侧头看了眼傅泽。他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下嘴角,没再接她的话。而陈姨竟也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态度一样,只是无奈笑了笑,转身领着我们走进电梯。 我抬脚跟上,心里却在琢磨他们刚才的对话。傅泽不让我碰陈姨,而陈姨说多亏了他不然自己有的受……难道说,陈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这么想着,很快便到了地下三层。陈姨转头示意我们跟上,率先走出了电梯。 寄存部很像银行的保险库,开箱流程也很繁琐。确认完我的身份证件后,还让我签了一个保证书,在确认过我的的确确是唯一有权打开保险箱的人之后,业务员才将钥匙交到我手上。 打开柜子的时候我有些惊讶。 因为柜子里存放的并不是我以为的与她的计划相关的笔记本或是U盘什么的,而是个三寸见方的木盒。 但看了看一旁的也是一脸惊讶的陈姨,也就明白了。 她既然敢把东西存在这儿,肯定预料到了我来取的时候会有同事来检查,如果是那些涉及机密的东西,异管部是不会让我带走的。所以她存在这里的,一定是可以我可以正大光明带走的东西。 可如果这东西被人看到也没有关系,她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交给我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放着两样东西,一枚异管部的胸徽,还有一只银制手镯。 陈姨恍然一笑,出声给我解释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两样东西。” 我拿起那枚胸徽看了看:“我记得这个是异管部的,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了。这胸徽里的芯片早就注销了,现在只是个摆设而已。至于这只银镯,”她叹了口气,“这不是我们异管部的东西,这是她自己做的武器,我们无权扣下。而且……” 她狡黠地看了看傅泽,又看了看我。 “除了你母亲和你,我想,也没人用得了这东西。” “……” 我看了眼傅泽。他仍是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 再去看陈姨,她也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说些什么,转身领着我们离开了这里。 在我们离开之前,她给了我一张自己的名片,只说在首都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帮忙,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看来她真的挺忙的。” 傅泽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回车里。 “你怎么了?”我小心翼翼看着他,轻声问道。 他转头盯了我几秒钟,摇摇头,启动了车子。 “没事。” 见他不想说,我也就没继续追问,把盒子打开放在膝上,拿出那只手镯。手镯扁平,前后分别雕着仙鹤与小猪,想来是取自我父亲的名字以及我的属性,周围则刻满云纹,看上去十分精美。 只是,我研究了半天,却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是个武器。莫不是陈姨在骗我不成? “这东西不是这么用的。” 傅泽有些无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一愣,转头看向他。 刚好遇到红灯停车,他伸手帮我把手镯带上,指了指手镯:“你试试我之前教你的方法。” 我照他说的做,那镯子一阵轻颤,很快便有一根极细的银线从里面钻了出来,落在我的腿上。那银丝不知有多长,都快堆积成一坐小山了,里面却好像还有很长的样子。 傅泽凑过来仔细打量着堆在我腿上半透明的银线,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没想到居然是天蚕丝,你母亲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天蚕丝?为什么这样说?” 他缩回身,继续开车。 “天蚕极其稀少,十年才产一次茧。物以稀为贵,你知道一颗茧抽出来的丝线能卖到多少吗?” “……多少?” 他比了一个“一”的手势。 “一万?” “一万?”他笑了,“单溶解加热的费用可都不止一万。” “那是多少?” “是一百万。这么贵的东西,你母亲直接弄来了这么多天蚕丝不提,还大手笔的把它当作武器。” 我抿了抿嘴,有些不解:“我母亲她不是这么败……这么大手大脚的人,她选天蚕丝当武器一定是有理由的。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优点啊?” “天蚕丝透明无色,韧性极强,轻易不会断掉,如果注入念力只会更强,是上佳的武器。不过因为太细,对异能者的控制能力要求也很高。也难怪她要求我用那种办法训练你,原来是等在这里呢。” 那些在空中胡乱飞舞的五颜六色的蔬菜水果,还有阎朗虞颜妍那两张讥笑的脸庞再次浮上眼前,我抽着嘴角问道:“……是我母亲告诉你的那个训练办法?” “嗯。”他点点头,一点儿没犹豫,“你母亲不仅自己是个天才,还很会教人,不像我师父……” 他说到这儿无奈摇摇头,还想说什么,突然愣住。 我也是一愣。我完全没想到这个词会从他自己的口中蹦出来。阎朗说过,那个人是他的逆鳞,绝对不能提起。 见他脸色愈发不好,我有些手足无措,低头去看怀里的东西,待看到那枚胸微时灵光一闪。 “那个……我母亲留给我这个手镯我还能理解,她给我这个胸徽做什么?难道真的是让我睹物思人吗?” 他从愣怔中回过神,看了我几秒,摇摇头。 “这个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嗯……” 我本就不善言辞,这样一来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得低下头来回捣鼓那枚胸徽,假装在认真研究。 谁知,还真让我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缠在树上的那只龙的右眼,颜色似乎比左边要黯淡一些。 我把胸徽拿近了些,又放在光强一些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 颜色确实比左边要暗。难道是工艺的问题?不对。赵姨说每枚胸徽都是定制的,这种代表面子的物件,所有材料肯定都是要经过仔细筛选检查的。 如果不是制作的问题……那么,很有可能是我母亲自己弄的。 我伸出手指抚过那只眼珠,指下的珠子冰冷光滑,却并未传来预料中的那种摩擦的阻力,而是随着我的动作一起滑向下边。 我的呼吸一顿,忙又探手抚过左边的珠子。 左边的眼珠并未转动! 我忙把胸徽拿近,用手指一点点把右边的珠子往下划。很快,刻在珠子后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刻痕很小,长宽都不足1毫米,共有四个,好像是字。 珠子都快要贴到眼珠上了,我才将将能看清那不是汉字,而是阿拉伯数字——1408。 这列数字我好像在哪里过,究竟是哪里呢? 脑海里不断闪过各种可能性,青神事务所的电话,家的地址,邱魏的住宅地址,还有之前住的病房……对了,是病房! 我想起来了,1408不是筱忆的病房吗? 第40章 “你确定1408是指邱筱忆吗?”傅泽看着紧锁的门,皱眉问道。 我点点头:“我确定。能和1408这个数字扯上关系的只有她。” 这间病房在这里的位置和那个世界里的位置一模一样,更加肯定了我的推测。只是,有一点令我觉得有些奇怪。明明1408还在,但我住过的1410却不见了,而是成了清洁工专用的杂物间。 两个世界的差别果然还是很大的。 有个中年护士从我们面前经过,走到拐角处时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傅泽叹了口气,拉着我走到公共休息区坐下。 我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有导医台,便问他:“要不,我们去找护士问问看?” “不行,”他立刻否定道,“如果邱筱忆真的在这里治疗,一定是集中营安排的。我们绝对不能问医护人员,会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我实在是没了主意。 本以为就算不能从邱筱忆这里问出什么机密来,好歹也能多了解些集中营的事。却没想到,我们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我母亲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傅泽沉吟片刻,目光在大厅里逡巡了一圈,最终定在了一个老人身上。 那老人有些面熟,我隐约记得到608前,有看到他从附近的那个病房里走了出来。他此时正拄着拐杖站在电梯门口,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看样子像是要出去散步。 “我们跟上他。” 说完,他便拉着我起身走了过去。 下了电梯,老人走出住院大楼,穿过一条穿廊进入门诊大楼,而后走出后门。 门诊大楼后面有一个小花园,有树有水,还有简易的健身器材,最重要的是道路平坦,是很多住院的病人每日散步运动的地方,我之前住院的时候也时常和柳莹下来走走。 只是今天下雪,医院虽派人打扫了道路,但终究还是比以往难走得多。我们不远不近地缀在那老人身后,看着白雾冒出又散去,散去了又冒出,谁也没说一句。 那老人在花园里绕了一圈儿便往回走,谁知走到台阶处时,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身子一歪,眼见就要向后仰倒在地上了,身边突然闪现一人,稳稳托住他。 那人正是傅泽。 我快步跟了过去,搀住老人的另一只手臂,和傅泽一起扶着他走上台阶。 “……真是谢谢两位小朋友了,”老人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一脸的惊慌后怕,“尤其是这位小伙子。要不是你我可就……” 傅泽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碰巧罢了。我们扶您上去吧。” 那老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见状傅泽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下头,柔声道:“您看,大厅的地砖太滑了,您脚上又还有残雪,万一再摔着可怎么办?我们两个扶您上去还安全些。” 老人闻言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拒绝。 我和傅泽一起搀着他走进大厅,正闲聊着等电梯,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还未来得及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有人大力拨了我一把,还大声嚷着“让开让开都别挡道儿”。 那一下实在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身体直接向后仰倒过去。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左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但很快便想起傅泽还没问到他想问的事。 我摔倒事小,傅泽的事大,我可不想拖他的后腿。 这么想着,我迅速松开手。耳边传来几声短促的尖叫,我哀叹一声,郁闷外加无奈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一只手攥住了我的大臂,往回一拽。我跄踉着倒进一个怀抱里,那人被砸得闷哼一声,身体却丝毫未动。 傅泽? 远处的喧嚣声已经停下,一个威严的男声响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傅泽低头打量了我几眼,见我没事才放开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挡在我身前。 “贵院要是嫌生意太好,我们不介意多投几封意见信,相信市里一定很愿意多建几家医院。毕竟是涉及国计民生的事,您说是不是?”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看到一群人围在电梯间转角处。听了傅泽这话,脸色有些不好,除了最前面那三个人。 右边那个身着白大褂,大约五十岁上下,方脸粗眉,双眸正而有威严,正是医院的郑院长。左边的那人是个年纪很大的医生,眼下有着很重的眼袋,正没精打采地耷拉地看着我们。 而在两人的中间,是位身穿中山服的一位老人,朱颜鹤发,个子很高却并不驼背,身板挺得笔直,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 他好奇地打量着傅泽,又将目光挪到我身上,随即恍然大悟,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人。 “郑院长,你手底下的人怕耽误我的时间为我清路,我在这里先谢过了。不过,我来这里终究是为了民生大事,要是伤到了人可就本末倒置了。” “秦老先生说的是。”院长对那老人笑了笑,转头看向站在傅泽左前方的那个医生,“小刘啊,还不快向人家道歉。” 那医生转过身,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对我鞠了一躬:“刚才推了你,对不住。” “……没事。”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门,被称为秦老先生的那个老人对我们虚抬了下手:“先来后到,各位先上吧,我们等下一趟。” 傅泽没说什么,转身搀着还一脸蒙的老人,率先进了电梯。 他……好像生气了? 我匆匆对那老人点了下头,快步跟了进去。 傅泽一路都在和老人闲聊,聊挂号难,聊药价上调,聊医闹频繁,等等等等。待经过1408的时候,他终于进入了正题。 “我们预约床位都到一个月之后了,怎么医院有空床位不让住呢?” “嗨,”老人摆摆手,“听这里的护士说,那两病房风水不好,不能长住人。像我们这种需要长期住的病人,医院都不会安排在那里。我在这住了一个多月,也只见过那里住过一次人。”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到一个月前吧,大概是上个月中旬的时候。” 我装作惊奇道:“是什么人啊?胆子这么大。” “是个外国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一直睡着没醒,应该是刚做完手术。当天早上探病时间一到就有人来看她了。也是个老外,长得呦跟那油画里的人似的,可好看了。不过第二天那小姑娘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是挪到别的病房去了还是怎么了……” 我听到老外这个词时有一瞬的愣怔,老人没注意到我的失神,借着傅泽的力坐上了床,嘴里仍在絮叨个不停。 “……现在的年轻人啊,身上的压力比起我们那会儿可大多了,听说好些公司连休息日都不给,身体能好才怪。” 傅泽垂着头帮他拉过被子盖上,直起身退了一步。 “好了,既然您已经把您安全送回来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先告辞了。” 老人愣了一下,赶紧点点头:“你瞧我,说得一高兴什么都忘了。你们赶紧去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没事,那爷爷再见。” 说完,傅泽便转过身,走出病房。 他离开得太过干脆利落,我和老人都是一愣。我半晌才回过神,见老人疑惑地看着我,只得匆匆圆了几句,这才回身追了过去。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转进了电梯间。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是莫名奇妙,但来不及细想,快步跑了过去,拉住他的手腕。 “你到底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眸中隐含怒火:“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很想真诚地回答一句“不知道”,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有种感觉:如果我真的这么说了,他绝对会更生气。 我抬手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甩开我的手,神情严肃:“你根本不知道你哪里错了。” 我有些汗颜。 实际上,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冥思苦想几秒,豁然开朗。 “是因为我刚才插嘴打断了你们的对话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 “不是这个。”他烦躁地按了按额角,“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撒手?” 撒手?他是为这个生气? 我有些茫然:“你不是还要问人家事情吗?我要是把他也一起拽倒了,伤着人不说,耽误了你的事怎么办。” “……你撒手就是因为这个?” “是啊?……你怎么了?”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神情变幻莫测,终是颓然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你要是摔个脑震荡或者骨折什么的,我可能放着你不管,只为了去问个早晚都能查清的事吗?”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怎么可能,不会的。我穿得这么多,就算受伤了也不会太严重的。” “重点不在这儿。”他有些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老是想要牺牲自己呢?在大光明寺的时候是这样,在渡缘坊的时候也是这样,刚才还是这样。我就不明白了,明明你自己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为什么老是为了别人放弃自己呢?” “等等,”我被他说得糊涂了,“你在说什么?我……” “你是觉得你牺牲了自己别人就会感激你,是吗?” 第41章 沉默片刻,我低声道:“我从没这么想过……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傅泽直直地瞪着我,好像恍若未闻。 正在此时,拐角处突然走进来几个人。我逃也似的别开头,刚好对上他们或八卦或探寻的目光,又是一阵尴尬。 傅泽把那些打量的眼神一一瞪了回去,四下打量一番,随即拉着我进了楼梯间。 门“咣”的一声被撞上,我跟着他走下楼梯,才停下脚步便被他一把拽到身前。 灯光从头顶垂直打了下来,他低着头,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之中,但我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一瞬也未曾离开我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是我让你担心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他默了默,叹息一声。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好好想想你是怎么走到这里的,想想你的父母。别那么轻易地选择牺牲,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顿了顿,又道,“你很重要,不仅是对你自己,对我们来讲也是如此。请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嗯。我记住了。” 他松开我的手,抬手在我脑袋上一阵胡噜:“咱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好歹也多信任我一点,不然我这个老板当得也太窝囊了。”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无奈,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听得我一阵愣怔,待反应过来便觉得心里又暖又酸,不可名状。 “嗯。” 他缩回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有些不自在道:“走吧。” “去哪儿?” 他从兜里掏出张符纸,将我们两的手绑在了一起,另一只手指了指楼下:“监控室。” 有了隐身符,进监控室自然如入无人之境。 无声放倒监控室员工后,傅泽开始调出上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的监控视频。 根据老人的说法,邱魏是上午探病时间开放时出现的,而首都医院上午的探视时间为十点到十二点。 根据这个时间,我们找了十号到二十号上午9点左右14楼的监控,很快便在十五号那天看到了他。 这之后,我们翻了之前近两年每个月十五号的监控记录,月月皆是如此,没有一天缺席过。 这也就确定了一件事:邱魏每个月十五号一定会来这里探望他妹妹。 可是这就很奇怪了。 住院大楼14层的监控里,始终没有出现过他妹妹的身影。她就像是幽灵一样,邱魏来了就出现,邱魏走了就消失。 查到这儿,我们再也查不出什么,傅泽便将浏览记录消除,又把那个昏睡的员工弄醒,这才回到六层的楼梯间,解开符咒走了出去。 等电梯,进电梯,出电梯,一路上,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直到走进大厅时,一阵异常的喧闹声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抬眼看向门口,我大吃一惊——门口“呼”地涌进一大群人,个个凶神恶煞,高喊着什么,呜隆隆地压了过来,见东西就砸见人就砍,叮叮当当乒乒乓乓,与尖叫声混杂在一起,震得人一阵头晕目眩。 大厅里的人尖叫着四散跑开,有的往有门的地方跑,有的冲进了后花园,有了跑进了楼梯间往上走,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傅泽拉着我跑到导医台后面,一把将我塞进桌下,低声吩咐我不要出来,还不等我说些什么便转身跑进了混战的人群之中。 外面的打砸声伴随着不知是哪边人的痛呼声,听得我越发心惊。傅泽既然想也不想就敢往混战的人群里扎,想必即使是不用异能也能对付得了他们。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担心。我终究没忍住,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没想到,就是这一眼坏了事——一个男人刚好站在导医台边四下打量,一回头,刚好对上我的眼睛。 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他直接翻过桌子跳了过来,还顺势从腰间抽出一个亮晃晃的东西。 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我猛然一惊——那竟是把水果刀! 这几天练习削蔬菜的成果颇显,我下意识把能量聚集到手镯上甩出蚕丝,却又在蚕丝将出未出之时,突然犹豫起来。我只练了短短一个月,万一没没控制好力道,被发现事小,伤人事大。 只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他已经到了我的面前,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闭上眼,把蚕丝往前一甩。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下一秒,一道黑影掠过上空,直扑那人。 是傅泽! 那人见有人来了也不躲,大概是仗着自己有武器,朝着傅泽胡乱挥了起来。动作毫无章法但却极快,就连傅泽也一时半会儿拿他不下。 但只要是人,就会累。没一会儿,他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傅泽一个弯腰肘击,直接把他撞翻在地,几下夺过刀子扔到一边,将他压在地上。 我回过神,迅速收回蚕丝,见导医台上有宽胶带,一把拿过跑到傅泽身边,把那个男人牢牢捆住。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警察用喇叭喊话的声音:“不许动,警察!放下武器……” 救兵终于来了。 我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傅泽,却又一惊。 傅泽抱着左手,有血从掌心滑下,滴落到地上。我一把抓过他的手,在他的左手掌心的一道极深的伤口,从虎口上方一直贯穿到手掌外缘,此刻正汩汩往外冒着血。 “这是怎么回事?” 我慌忙四下打量,很快便在地上看到了把带血的刀子,刀身边上还散落着零星几滴血。我突然就想起在渡缘坊时,他浑身是血不省人事的样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一只手突然放到了我肩上,不轻不重地压了压:“我没事,别担心。” “……对不起,”我回过神,声音发颤,“我要是反应快点,你就不用……” 他摇摇头,温和却也严肃:“我说了这事与你没关系。而且……实际上,我还有些开心。” 开心? 我茫然看着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笑了一声,冲我扬了扬下巴:“你看,这次你没有受伤,不是吗?” “……去包扎一下吧。”我垂下头,看了眼地上那人,拉着傅泽直奔急诊室。 急诊室外排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刚才冲上去抵抗的那些。刚才的抗争明显让这些人产生了革命友谊,现下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我扫了眼屋里的人,不禁有些想笑。这些人中,除了傅泽脸上是干净的外,几乎全都是鼻青脸肿的,看上去十分的狼狈。 等轮到傅泽的时候,医生先是打量了他一眼,随即便笑道:“你也是刚才受伤的?” 傅泽点点头,并未搭话。 那医生也不见怪,拿起药水清洗起他的伤口,嘴上却仍是不停。 “院长听说各位是因为医闹受的伤,便把你们的医药费免了,下次来换药只要报上名字就可以,算是对你们的一点感谢吧。” 我想着傅泽可能现在不想说话,便替他答道:“谢谢。医生,刚才那群闹事的人是怎么回事啊?” “别提了,”他叹了口气,拿出药粉撒在傅泽的手掌上,“之前医院接手了个病危产妇,结果人没救过来。家属对医疗事故鉴定不满意,隔几天就叫人来医院闹闹。这不正好今天来领导了吗,所以……” 他摇了摇头:“那位说是领导,其实只是个项目投资人,他们只怕是找错人了。” 他是说那个老人?可如果他只是一个项目投资人,院长又为何亲自接待他,还将他奉为上宾呢? 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个人投资了什么项目?” 我诧异地看向傅泽,他的语气看似随意,但实则有些紧绷。他这是在担心什么? 医生听他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回去:“这是机密,我可不知道。” 这医生手下很熟练,很快便绑好了绷带,嘱咐他“不要碰水”“三天后换药”等等医嘱,便出去叫了另一个伤者进来。 来之前我还好奇为什么他我收拾行李还定了宾馆,明明当天去当天回就好,现在看来他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到了之前预约的宾馆,傅泽便帮着我把行李提进了屋子,只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直到吃过晚饭,我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叫住了我,问附近有没有理发店。 我看了眼时间,有些为难:“有是有,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应该都关门了。” 他皱皱眉,看表情似乎有些郁闷。 他这么不开心,难道…… 我小心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想洗头?”我记得他在事务所的时候好像是天天洗的。 “……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去借个胶带。”他拿起床上的外套,边穿边往外面走。 我看着他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 “要不……我帮你吧?” 第42章 酒店的椅子靠背不高,刚好和洗漱台齐平,我找来一个靠枕斜放在椅背上,又拿了条毛巾叠好放在水池边缘,示意他过来坐。 他看了看椅子,似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坐了过来,上身往后一仰,把头搁进了池子里。 “这样可以吗?”我指了指他的脖子,“会不会太硌了?” 他摇了摇头:“不会,位置刚刚好。”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打开水龙头试好水温,开始打湿他的头发。 他的头发发质偏硬,还有些自来卷,平时虽看不大出来,但一打湿就卷得有些明显了。我拿梳子把他的头发梳顺,等头发全都湿透了,这才关上水,挤几泵洗发水到手心。 我抿了抿嘴,手指顺着他的发际线滑进头皮里,轻轻搓揉起来。好在傅泽从刚才开始就盯着不远处的毛巾架神游太虚,倒是免了我的不自在。 泡沫越揉越多,浓浓的檀香味很快便溢满整个房间,香味中还夹杂着潮湿的水汽,令人有些心神恍惚。 放大的黑色毛衣的纹路,布料摩挲的沙沙声,还有托着我后背的那条有力的手臂,所有这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伴着这香味一股脑地涌上脑海,怎么赶也赶不走。 我生怕被傅泽看出什么来,便开始没话找话。 “……你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似是愣怔地盯了我几秒,这才说话。 “我在想,如果邱魏的妹妹真的有出现在那间病房里,她究竟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离开的。” 说正事好,说正事我就不尴尬了。 我松了口气,问他:“会不会是监控记录被人改了?” “应该不会,”似是灯光太刺眼,他皱了皱眉,合上了眼,“这儿是首都,在安调局的眼皮子下,他们肯定会选择最保险的办法。如果改了记录,万一被人注意到了,找个电脑技术高的人恢复记录,那不就完了吗?” “那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呢?总不能是从墙里蹦出来的吧。”我有些郁闷地嘀咕道。 他叹息一声,说:“是啊,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蓦地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思索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输入了一行字。 过了不一会儿,他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什么这么回事?” 我迫不及待俯身凑了过去:屏幕上是一张逃生图,图片的正上面标着“首都医院5层安全疏散图”一行小字。 傅泽从这里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我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回答,便有些奇怪地转过头,询问的话还未说出口,蓦地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眼神,一时间愣在原地。 空气十分安静,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泡沫破裂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 我知道我应该立刻起身避开才对,可是看着他的眼睛,我莫名动弹不得。 我一直知道他的眼睛很好看,上挑下弯,双眼皮从内眼角处渐渐扩至眼尾,外眼角微微上扬,是双标准的桃花眼,再配上那对浅褐色的瞳孔,更添了几分迷离神秘。 不过他的气质太清冷了,直接把眼睛的媚意压了下去,平常人见了他,倒是很少会注意到这一点……不过也好,他的性子应该是最烦花痴,刚好给他省了麻烦……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傅泽突然别过头,打了个喷嚏—— “阿嚏!” 这一声响亮喷嚏声唤回了我所有的神智,我猛地直起身,慌忙伸手去拧水龙头,但奈何手上的泡沫又湿又滑,怎么拧都拧不开。 正跟水龙头较着劲,一叠纸递到了眼前。 “擦擦手吧。” 我盯了那纸几秒,木然接过擦了擦手,再去一拧——“哗啦”一声,水畅通无阻地流了出来。 天啊,谁来拯救我的智商啊。 我帮傅泽洗掉头上的泡沫,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模样,只是耳尖有些通红。 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掩嘴轻咳一声。 “托你的福,我刚才突然想到,如果1408里面有通道出入的话,走廊的监控自然不会有她。可是病房的大小应该是正常的,所以我就猜想会不会在隔壁的杂物房里有什么。” “……可是这和你看的那个地图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了想,拿起手机调出一张图片。这一次,他把手机举高了一些。 “你看,208的前面是不是还有一间210?”见我点头,他又在屏幕上划了有十多下,“你再看这几层。” 他给我看的分别是住院大楼3层到13层的逃生图,和208一样,在前面都有一间10号病房。 我皱了皱眉:“1到13层都有10号病房,偏偏14层没有,难道……” 他点点头。 “1408和杂物房之间很可能是通的,说不定就是个电梯。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想明白。”他皱了皱眉,似有不解。 “什么问题?” “住院大楼总共就十四层,就算他们费大力气弄了个秘密通道,又能去哪里呢?” “这倒……” 等等,他刚才是说住院大楼只有14层吗? 我愣了一下,突然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你刚才是说,14层就是顶层吗?” 他看了我一眼:“是啊。电梯里不是只有1到14的按钮吗?医院的介绍里也是这么写的。” “……这不对。我在那边的时候上过十五层,那里才是顶层。”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真的?” “我确定。” “……的确有可能。住院大楼的外面是全玻璃幕墙,外面看不到里面,只要不说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真的是盲点啊。”他自言自语片刻,又看向我,“那里有没有空旷的地方,比如天台之类的?” 我点点头:“还真有。面积不小,得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吧。” 他的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对于直升机的来说足够了。这样就算临时出了事,他们也可以做到快速转移……那个院长肯定和这事儿有关,看来后天我们要小心一些了。” 说话的工夫,见他的头发已经冲洗干净了,便关上水龙头,拿了块毛巾给他。 “……可是他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邱魏是他们的人,他们有什么非得要瞒着他不可?” 他坐起身胡乱擦着头发,听到我的话后冷笑了一声。 “说不定他们在对他的妹妹做着什么可怕的实验呢,就算不是这个也差不离了。” 我想起那个开朗俏皮的小女孩,不由得有些担忧。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下来。” 傅泽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我:“……之前我就想问了。你认识这个女孩吧,是在那里认识的吗?” “……嗯。”我背过身,拿着纸擦起洗漱台上的水渍,“说起来,我们两个还做了很久的邻居呢。这个小姑娘有心脏病,如果他们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放心吧。只要邱魏还在为他们工作,她就不会死。” “嗯。” 我抬眼看向镜子。镜子上满是水雾,他的身影虽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出他在看着我。 他一定是想问我认不认识那里的邱魏吧。如果他问了,我一定会告诉他的。 但我等了很久,久到洗漱台已经被我无意识地擦得干干净净锃亮锃亮的了,他还是没有问。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 “别擦了。”他掰开我的手,把那团湿乎乎的纸拿了出来,丢到了一边,“我们出去……” 他突然顿住,歪头看向我。湿漉漉的黑发一缕一缕垂在脸侧,挂着水滴,更称得面容如玉。 我拽着他的手腕,哑声问他:“你不问我什么吗?” 他看了我半晌,转身面对着我。 “问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垂下头,道:“比如我是怎么认识她的,是不是也认识邱魏,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周棠。” 傅泽轻声打断我的话,我动了动唇,终究没有说下去。 他松开我的手腕,随即便把手指从手心滑进我的指间,紧扣十指。 “你选择了回来,这对我来说足够了。” “……哪怕我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周棠,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没耐心。但对于我认准的事情,我是很固执的。”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我愿意等你完全放下。” 我抬手抹了下眼睛,过了一会儿,闷闷道:“我想哭了。” “那就哭吧。” 他把我拉进怀里,双手臂紧紧搂住我,手还一下一下拍着我的后背。 我被他这温情的动作弄得眼眶不禁一热。担忧、恐惧、自我厌恶,等等等等,所有这些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有了出口,我终是没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第43章 我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被子,屋子里漆黑一片。不远处的半边窗帘被路灯染成橙色,雪花的影子映在帘上,纷飞飘舞。 我坐起身,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半是心虚半是茫然。 心虚是因为我想不起来昨天大哭后又发生了什么,茫然则是因为……我分不清这里到底是谁的房间。 傅泽定的两间客房布局装饰几乎没有差别,更何况这里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打开床头灯,借着黯淡的光线四下打量,在床尾靠墙的地方看到了我的黑色行李包,总算知道了这里是我自己的房间。 应该是傅泽送我回来的。 昨天穿在身上的衣服还在身上,只有外套被脱了下来,此刻正整整齐齐叠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我偷偷松了口气,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 还不到七点。屏幕上还有条短信,发信人是傅泽,接受时间是……十一点五十五。 ……我怎么觉得我的头好像更疼了呢? 我捂着脸无力长叹一声,身子往前一扑,直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原来我哭了那么久的吗?我都不知道我这么能哭……三个小时……天啊,来道雷劈死我吧,太丢人了…… 暗骂了自己半天,我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他的信息。 信息很短,不过短短两行字。大意是今天不用早起,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再过去找他。 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丢脸……不过,他还真是体贴啊。 我突然就记起,我刚进事务所的时候还烦恼过这个老板脾气这么不好,还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但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怪脾气没耐心的人,居然会对我说出“我愿意等你完全放下”这样的话。 感动之余,我也因此而意识到,我并没有像我以为的那样真的放下了。 自从回来后,我便没有思考过我到底要怎么对待那段记忆,刚好傅泽他们谁都没问过我,所以我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思考,就这样自欺欺人般得过且过,自以为已经放下了。 但这只是逃避而已。 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一句话:真正的放下不是试图忘记,而是拥抱发生过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然后接受因为那些而改变了的自己,带着这些独一无二的印记继续前行。 或许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完全放下对邱魏的恨与爱,但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且我无力改变,那就先学会正视它,然后接受它吧。 虽然可能会很痛苦,但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未来遇到邱魏时不被自己的情绪阻碍,做出正确的决定。 至于眼下我能做的,就是为明天的事做好准备。 傅泽虽说了不用我起太早,但我估计他可能还要再去一趟医院。所以我便赶紧起床洗好澡,收拾好东西去了隔壁。 傅泽开门后见到是我,表情很是惊讶:“怎么这么早?不是说了你可以多休息休息吗?”说着便让开了路示意我进去。 “……生物钟问题,睡不着了。”我尴尬地笑了笑,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开着大灯,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窗帘仍拉着,一旁玻璃桌上的台灯也开着,桌上摊着我们在大光明寺得到的那本手记,边上还放着张地图,上面有几个地点用红色标记笔圈了出来。 我走到桌子边看了几眼,发现那地图正是大光明山,便问他:“你研究出什么来了?” “只是有一点头绪了而已。”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个保温桶,又把桌上的东西清了清,道,“你先吃饭吧,过一会儿我再和你说明天的计划。” 说着,便把盖子打开放到我面前。上面的碟子里里装的是小笼包,下面的则是皮蛋瘦肉粥。 我愣了好一会儿,抬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起包子吃了一口。 是温乎的。 “温度可以吗?”傅泽问了一句。 “……可以,刚刚好。” “那就好。”他坐到我身边,拿起书又开始读了起来。 我看了他一会儿,埋头吃起我的饭来。 但直到我已经吃好饭,餐具都洗好了的时候,他都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虽然很想知道他说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傅泽只要做起事来便会绝对的全神贯注,在这个时候问他问题是得不到回答的,所以便也没去打扰他,找出本书,边看边等。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上午。 直到近中午的时候,他才放下手里的书,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 “嘶……好疼。”他嘟囔了一声,转头看向我,“几点了?” 我看了眼手机:“还有十分钟十二点。你忙完了?” “算是吧。你中午想吃什么?” “呃……我刚才看你还在忙就定了家外卖,是粤菜。我听赵姨说你挺喜欢的,应该没错吧?”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笑了起来:“当然。” 干嘛笑得这么开心…… 我不自在的挪开眼睛,问他:“你刚才说的计划是什么啊?” “噢,我说我怎么好像忘了什么事呢。你等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行李箱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盖子,看到盒子里面有一块透明的小球,很小,比一颗绿豆还小。我把那个小球从盒子里倒到手心,这才看出这小球是淡蓝色的。 “这个是什么啊?” 他却卖了个关子:“这个东西你应该很熟悉。你猜猜看。” “……我猜不出来。” “这个是梵玉。” 梵玉?我手一抖,差点把这东西丢出去。 傅泽好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不用担心,这么小一块,而且也没有魂石,不会有事的。 我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用梵玉做什么啊?” 他得意地挑了下嘴角:“我打算把这个当‘摄像头’放进1408里。” ……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他见我一脸的迷惑,便解释道:“当初我被弄进梵玉的时候发现,在梵玉里可以看到外面。那种感觉有些类似出体,只不过视角受限于梵玉,无法移动。所以我就想,我们可以利用梵玉来监视1408。” “……可是,”我有些疑惑,“如果要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出体过去呢?” “你忘了?邱魏可是‘监察者’。他这个名号可是实至名归的,一个灵体在病房里晃荡绝对会被他发现。” 对哦。当初在大光明寺的时候他不就发现我了吗,我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呢。可是…… 想了想,我又问:“那梵玉他就发现不了吗?” “你就把梵玉当成一个高级保温杯。你在里面的任何能量波动都会被梵玉这层真空层阻隔回去,所以他是发现不了你的。” 原来是这样。 “那我们要怎么使用梵玉?应该不是用魂石吗?” 他狡黠一笑,指了指我的手镯:“这就要借它一用了。” “……怎么用?” 他把梵玉放到桌上,道:“你闭上眼,把蚕丝和梵玉连上试试。” 我虽疑惑,但还是闭眼照做了。 蚕丝连到梵玉的那一瞬,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穿梭在一个白色的通道里,随即眼前便浮现出了一个空间,脚下是玻璃,离地仿佛有千万米的距离,身前身后各有一个极其高大的人,一个闭着眼,另一个正俯身看着我,正是傅泽和我自己。 傅泽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出来,我才睁开眼便迫不及待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你这注了念力的蚕丝就像梵玉的魂石,都是一个通道,可以通往梵玉的内部。只不过你的蚕丝是双向的,可进可出;而魂石则是单向的,想出来就得打碎梵玉。” 我恍然点点头:“明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把梵玉放进去?晚上吗?” “不,”他摇摇头,“既然已经知道医院里有集中营的人,我们就不能再去犯险。我打算让你跟着邱魏进去。” “你是说……” 他笑了笑:“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我有些迟疑,“我要是想连上梵玉就必须用念力。可是这样,他就会察觉蚕丝上的念力了吧?” 他摇了摇头。 “不会的。天蚕丝是蚕丝中的极品,粗细不足头发丝的千分之一,要是想驱使这种蚕丝,注入的念力也必须细小才行。这样微弱的念力能产生的能量波动还不如灯里的电流明显,就算是邱魏也察觉不了。不过……”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顿。 “不过什么?” 他打量了我一眼:“以你上次表现出来的控制能力来看,想要稳定持续那么长时间还是有些难度的。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下午的时候临时抱抱佛脚,能提高多少是多少吧。” 我愣了愣,赶紧解释:“上次那个是意外,我只是突然被你吓了一跳,失手了而已。” “这么轻易就能被我吓到?”他挑了挑眉,“那明天你要怎么办?还是多练习一下比较好。” 我无奈看了他半天,终于还是妥协了:“我知道了。” 第44章 底下的1408病房依旧毫无动静。算起来,邱魏已经进去8个多小时了。 我不适地动了动手腕,暗暗叹了口气。 之前的计划本是跟着邱魏一起进去,但谁知这人竟这样灵敏,我才进到他一米范围内他便有所察觉,差点就被他抓到我的蚕丝。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和傅泽只得放弃之前的计划,等他离开的时候再趁机进去。 “有什么动静吗?”傅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有些虚无缥缈地问道。 我把视角微微调高,左右看了看。 “还没有。” “都五点十分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可能是忘了时间了吧。而且也不只他一个,别的病房也有不少探病的都还没走。等等,”正说着,一个护士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一间一间地查起病房,“有护士来赶人了。” “这倒是是好机会。”傅泽思考了几秒后说道,“这样,你等她一会儿开门的时候趁机进去,就藏在……进门右边的那个沙发后吧,然后立刻出来,等见到邱魏后你再进去。” 我有些犹豫:“能成吗?万一被他发现了我们很可能会暴露。” “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冒险试试看了。” 这倒也是。 “我明白了。” 我叹了口气,看了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便顺着门框轻轻滑到地上,隐进门框内角。 不一会儿那护士便把前面病房里的人都催完了,待到了1408门口,她抬手捋了捋头发,又拍了拍衣服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手敲了下门,随后旋开门把手。 “邱先生?医院探病时间已经结束了,您看……”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我立刻发力闪进屋内,顺着墙根滑到拐角处,然后往右一甩,随即便撤回念力。 一阵白光过后,我睁开眼。 傅泽递来一个汉堡,道:“辛苦了,趁现在赶紧把饭吃了吧。” 我接过汉堡,有些犹豫:“要不等完了事再吃?万一他们把邱筱忆挪走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摇摇头,“怎么也得等邱魏离开一会儿再动。” 倒也是。 这么想着,我便放下担忧吃起自己的饭来。 过了不到10分钟,邱魏从不远处的住院大楼里走了出来。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晃了晃神,随即便整理好神色,同傅泽说了一声便又回到了病房里。 病房里十分安静。 我从沙发后稍稍探出一点头来,把整个病房打量了一遍。见的确没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大胆探到病床边。 床上躺着的那个小姑娘的确是筱忆。 只是比起在那个娇俏可人的她,眼前的这个人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放在被子外的手上青青紫紫一片针眼,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整个人更是瘦弱得近乎透明,似乎只要轻轻一吹便会随风而去。 我愣愣看着她,一时有些恍惚,画面也开始模糊起来。正在这时,傅泽轻轻拍了下我的手。 “怎么了?” 我稳了稳神,道:“邱筱忆她似乎变成了植物人。” “你不是说她是只是心脏有问题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她的身体虽然弱,但肯定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一定是集中营的人干的。” 我看着眼前那个毫无生气的女孩,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胸口升起,却又无处发泄,不由得攥紧拳头。 正在此时,傅泽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轻声道:“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们现在救不了她。我们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这事儿调查清楚。你一定稳住。” 我深吸了口气,点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虽然我这么和傅泽说了,但他显然还是有些担心我,时不时地便同我说上几句。就这样过了不多会儿,墙面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我对傅泽摆摆手,操控梵玉躲至床头的玻璃花瓶后,看向墙壁。 床头左边靠窗的墙面“咔嚓”一声凸了出来,随即向左打开,从里面走出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 他们一进来便围了过来,熟练地拆掉床边的设备仪器,收进一边的柜子里。待收拾完毕之后,这才一起把邱筱忆挪到了他们带来的病床上。 我偷偷打量着众人,待目光扫过床尾对侧那边的人时顿住了。 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啊? 我仔细回忆一番,突然记起他就是之前帮傅泽处理伤口的那个医生。这么说,其他这些人或许也是医院里的人了。 看来这个医院里有不少人都掺和进来了。 这些医生动作很利索,几下便把人挪了过来,推着车往左侧的过道走。等那个眼熟医生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便从花瓶后挪了过来,附在那医生胸前的口袋里的一支笔上。 暗门在身后合上,眼前是一条十分狭窄的过道,长度也只有一间屋子的宽度。在过道右手边有个电梯,没有按钮,只有一个刷卡机在墙上。领头的那个医生从兜中掏出张卡刷了一下,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等到了十五层,电梯开的是对侧的门,几人推着车出来,停在电梯前的空地上。空地的前方和右侧各有一条走廊,与楼下的格局差不多。 领头医生从这四人中点了两个人,领着他们进了前面的走廊,剩下这两人则推着邱筱忆拐进了右侧的这条走廊。 我从笔上微微往上挪了点,这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形:走廊两侧的墙全被替换成了玻璃墙,而原本用来在病房之间隔断的墙面也全被打通了。一张张床头靠窗户从这边一直摆到了尽头,墙面还用贴纸标上了罗马数字。 所有的床上都躺了人,身边都是一模一样的巨大仪器,上面插着许多的管子,其中有两条一左一右地连在病床上的人身上。在仪器的底端则连着一个透明瓶子,瓶口处的管子在往下滴着淡黄色的液体。 所有人皆是如此。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集中营的人,很可能是在做什么人体实验也不一定。 怀着这样念头,我跟着他们来到了走廊尽头。 开了门,那几个医生把她推进了一号床位,就像其他人一样把两根管子插进了她左右手臂,然后启动仪器,没一会儿,那瓶子里的黄色液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 被我附着的医生“啧啧”摇着头,叹道:“这1号的产速也太快了吧。老师果然厉害。” 旁边的医生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略带得意。 “那是当然。不过1号和别的人不一样,她这是天生的。要是没有她,老板也研究不出这东西,更别提生产了。这么说吧,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实验基地。” “怪不得老板肯让她的家人见她,原来是这样啊。”眼熟医生恍然大悟道。 听到他这话,那个医生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周围:“她能见她家人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老板……” 正说到关键处,门口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张显华周蕴你们两个在聊什么?没看见3床5床的瓶子满了吗?” 两人齐齐噤声,各自跑到3床5床边停下仪器,拿过仪器上的记录本在表格中记录着什么。我打量了一下,发现是张表格,标题栏里有每日收集时间还有产量。 简直就像是牛奶场里的奶牛一样,真是不可理喻。 我稳住心神,门口那个人还在骂着。 “……张显华你这嘴碎的毛病我说了多少次还是没改,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收拾东西滚出去,我这不欢迎爱说闲话的人。” 喘了口气,那人又道:“周蕴你可别记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不过是走了点运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这可没有捧着你……” 张华显周蕴像是十分怕他,被骂到这个地步竟一句话也没有回,只是低头迅速把手下的事干好,提着东西拐进左边的过道,进了另一侧的走廊。 这条走廊的两侧和那边不太一样。 左侧全都用墙面挡得严严实实,和楼下的病房有些相像,像是手术室一样的地方。在尽头处有一道两扇大门,里头大约是仓库。 走廊的右侧虽也是玻璃墙,但里面并不是病房,而是一排排的试验台,台上摆着离试管架离心机等器械用具。窗下有一条长桌,上面放着电脑书籍,应该是这些研究人员的工作休息区域。 而这两个人并未进实验室,而是一直走到中间的一道门边,刷卡开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有寒气从门内翻涌出来。 再往里看,能看到门内一排排的冰柜,冰柜里全都是与他们手中瓶子同一模样的瓶子,装得都是那种淡黄色的液体。 两人进了库房,把东西放进了冰柜中,对视一眼后齐齐叹了口气。 张华显拍了拍周蕴的肩膀道:“你别太在张组长的话,他只是……” 第45章 周蕴苦笑一声:“他只是觉得我是个没有医德的人,是吧……我明白。从我做了那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了。我只是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张华显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是知道你的本事的,不然也不会把那事儿托付给你。我相信只要踏踏实实地做事,总有一天他会看认可你的。” “嗯,谢谢师兄了。” “哪里的话,应该的。” 两人说着,便一起进了实验室。实验室里有不少人在,都在各自做这各自的事,十分安静,这二人进来便敛声屏气,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打开电脑做起自己的事来。 我看向周蕴电脑上的文档,文档的页眉上写着这篇论文的标题——“PKDbeta剂量及给药途径对PKDbeta作用影响的实验方法改进研究”。 PKDbeta……应该就是那种淡黄色的液体吧。 虽然很想调查清楚了再离开,但看了看布满整间屋子的摄像头,我还是决定先撤退,从窗子缝里钻了出去,交回傅泽手里,这才收回蚕丝。 待把刚才看到的事情一一告诉傅泽后,他沉默了良久。 “你认识的那个邱魏,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惊讶地看向傅泽,但见他脸上并无介怀之色,想了想便道:“他是个很阳光的人,性情爽朗,对待亲人好友一派赤诚……总之,和这里的邱魏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摇了摇头:“可他们本质上还是一个人,不然他也不会每月都来看望自己的妹妹。” “也对,至少他还在意自己的家人。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傅泽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知道了集中营对他妹妹做了什么,会是什么反应。” 他这话的意思…… “你是打算策反他?可是以他那样多疑的性格会相信我们吗?” “要是我们直接告诉他,他绝对不会相信。多疑的人只相信自己眼睛所见的事实。与其我们自己告诉他,不如让他自己去看清楚。看来……”他撇了撇嘴,“只能去趟安调局了。” 我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打算从顾思筠或是阿月口中问到邱魏的联系方式,然后让他自己去实验室看清楚?” 他点点头:“不错。与其我们这些敌人苦口婆心劝说他,不如让他自己亲眼见证集中营到底对他妹妹做了些什么。” “是个好方法,不过……” 对邱魏来讲,这样会不会太残忍了?自己信任多年的人却是害自己妹妹缠绵病榻的凶手,他…… “不过什么?” 我看了眼傅泽,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是想,既然明天要去安调局,要不要问问陈姨那个PKDbeta的事?说不定她……” “不行。”傅泽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异管部能出一个叛徒就能出第二个,在确保完全安全之前,最好不要向他们透露任何消息。” 半晌,他又突然加了一句:“尤其是陈睿。” 尤其是陈姨? 我愣了愣,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是在怀疑陈姨?” 应该不会吧?要是陈姨有问题,我母亲总会发觉的。 “你不信我也不要紧,但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傅泽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说完便闭上了嘴,再没有说一句。 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还有抿得有些紧的双唇,即使是再迟钝,也该明白他这是不高兴了。 一时间,车里有些安静。 我有些发蒙,想了想,试探着说:“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没有把她往叛徒那边想过,所以听到你的话时有些吃惊。你别生气。”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面上露出一丝气恼。 “……对不起,是我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 “我没有介意,你不用道歉。不过,”我顿了顿,“你为什么会怀疑她呢?” 虽然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能够使陈姨背叛异管部。但人是具有多面性的动物,我所知的那个友善的陈姨仅仅是“陈睿”这座冰山的一角而已。 况且,傅泽虽然脾气不好,但绝不是那种胡乱猜疑他人的人。正相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哪怕那件事看起来十分荒谬。 我很好奇他的理由是什么。 傅泽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事务所前任老板是我的养父吧。” 我点点头。 “阎哥和我说过。”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在了吗?”他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苦涩,“这是因为在那次工作中,我们被集中营的人发现了行踪。为了保护我,他把那些人引上了山路,在逃亡途中掉下了山崖,尸骨无存。” 他的脸上满是愤怒,内疚和自责。愤怒于集中营的嚣张,内疚于自己活了下来,自责于为什么自己没有能力救下他。我太熟悉这样的心情了,因为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可能保密措施做的不够好,但对我养父那样的人来讲,这是件不可能的事。 “我养父是个极其谨慎的人。每次出行他都会易容,目的地工作内容全部保密,出行计划也会准备很多套,并且只在最后一天才敲定。而就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陈睿来找他一起喝了酒。” 陈姨?如果是她的话,的确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到计划。可是…… “可如果是这样,一旦你养父出了事,她就会是那个最有嫌疑的人了。我虽然不是很了解她,但她能做到部长这个位置,想必很聪明。这样的人,会做这种暴露自己的事吗?” 傅泽冷笑了一声:“当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么聪明的人就算要做也会选个更聪明的做法时,这么做反而是最安全的。” “……你说的对。那明天要是碰上了她?” “万一碰上了,你还是照之前的态度应对她,别让她发觉你在提防她。” “……嗯,我知道了。” 只是虽然答应了他,我却还是对“陈姨是叛徒”这件事存有疑虑。她是我母亲认可的朋友,我不觉得我母亲会看错人。不过……也罢,日久见人心,此事早晚有一天会见分晓的。 此后一路无话。 待到了宾馆,我刚要推门进去,手却突然被人猛地一拽,与此同时,我的房间和傅泽的房间、还有周围几个房间的门轰然大开,一帮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女鱼贯而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我们。 傅泽将我拉到身后,另一只手伸进了兜里,我正想将蚕丝调出来配合他,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道有些熟悉的老年男人的声音。 “二位最好不要擅动,否则我不保证你们的人会发生什么。” 我们的人? 我与傅泽对视一眼,从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疑惑和担忧。他沉默片刻,轻轻对我摇了下头,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我打量了眼周围的人,终究停下了动作。 傅泽把我拉近了些,缓步走进了房间…… 在房间靠窗的地方有三个人,一坐两站。坐着的那人是前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此刻正出神地看着桌上的电脑屏幕,就像没听到外面的动静一般。 站在他身后的两人,一个是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邱魏,另一个则是个青年,个子不高,长了张带笑的娃娃脸,只是眼神却像深渊一样深不见底,违和又可怖。 见我们进来了,那老人对那个娃娃脸做了个手势。那青年笑嘻嘻接了令,走到他身侧,把电脑转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间大工厂,中间背对背放着两把椅子,上面绑了一男一女,头上戴着黑色头套,看不清面容。 看着那两个人,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做完这一切,娃娃脸又退回了原地,低头对着胸麦说了句什么,然后抬眼,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 没过几秒,屏幕外走进一个人,把那两人头上的黑色头套拽了下来。 待看清那两人的脸,我与傅泽都是一僵。 是阎朗和赵姨。 “你不用担心,他们没有受伤。我只是想和你坐下来说说话而已,等我们谈完后自然会放了他们。”说着,老人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示意他过去坐。 傅泽冷冷盯了他半晌,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只是他没有坐下,仍旧站着。 “哲圣集团……不对,”傅泽故意顿了顿,嘴边带上一丝嘲讽的笑,“是集中营的秦老先生,不知您想和我这个小小事务所老板谈什么?” “哲圣集团和我这个小小事务所能有什么好谈的?莫不是……”傅泽故意顿了顿,嘴边带上一丝嘲讽的笑,“你打算给我养父偿命了?秦穆山。” 娃娃脸瞬间都变了脸色,怒喝道:“你养父死个十万百万次都抵不上我们老板一条命,还偿命?我呸!”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黑衣人也跟着他异口同声地骂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嘈杂不已。 第46章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秦穆山。另一个,则是邱魏。 邱魏微微动了下头,只是一个眼风,那些人便瞬间息声。见状,娃娃脸的嘴角垮了一下,看向邱魏的眼神中似有不甘,但很快便又整理好表情。 秦穆山看着傅泽,平静道:“傅成之欺骗我女儿的感情后又抛弃了她,得知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后又从她身边夺走了孩子,害得她至今形若痴人。在我看来,他死有余辜。” “他死有余辜?”傅泽冷笑一声,“先不说他到底做没做这些事。就算做了又怎样?你害死了我养父的父母,这不过是报应罢了。至于你女儿,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摊上了你这么个父亲。” 听到他这么说,秦穆山不知为何突然脸色一沉,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 “如果你母亲出事也是因为父辈的报应,你还会这么说吗?” 傅泽嗤笑道:“要是我母亲还活着,她只会和我说出一样的话。” “……这可不一定,或许她恨的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呢。”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傅泽一眼。 我感到拉着我的手一紧,周围的气压好像一瞬间低了下来。 “你从哪里知道我母亲的事?” 秦穆山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傅泽面前。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她在你出生前就一直带着你东躲西藏,还知道在你五岁的时候她为了不让你被你父亲抢走,趁他找来时放火烧了你们的家。但她没料到,傅成之逃了出去,还找到了你……” “你胡说八道。” “而她在被救出来后,再也没有清醒过一天。” 傅泽眼里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只要秦穆山再说一句,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对这个年迈的老人出手。 我无法阻止他,也不想阻止他,便凝神聚力到手腕的银镯上,只希望能在他出手的时候帮上一点忙。 但傅泽还是忍住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怒气已然消失,只有从那只微微颤抖着的手可以感知到他此刻的心绪。 “如果您费这么大力气绑了我的人只是为了挑拔我和已故养父的关系,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你放心,傅成之已死,我不会再和他计较他做过的事。我此次来,只是为了认回我秦家的血脉而已。” 傅泽冷冷道:“这儿没你要找的人。” “你别急着否定,等看完了这个东西再说也不迟。” 说着,他对那个娃娃脸扬了扬下巴。 娃娃脸从地上拎起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走了过来,翻到最后一页到傅泽面前。 “这个可是在司法鉴定中心做的亲子鉴定,这个结果足以证明你和秦爷爷之间有血缘关系。” “你觉得我会信?况且你们怎么可能弄得到我……”傅泽突然顿住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之前那场暴动,是你设计的?” 秦穆山笑笑,并不答话。 暴动……给傅泽处理伤口的医生……他们口中那件事……亲子鉴定…… 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线把最近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一种十分可怕的念头浮现上了脑海。难道…… “就算你们拿到了我的血又怎样?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你们挑拔我们的阴谋。” 傅泽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我的手,冷静道。 ……是了。傅泽说的对,根据集中营的行事风格,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为了消除阻碍而使出来的反间计。 “哦?你不信?”他笑了笑,似是毫不在意,又拿了一张照片递到傅泽面前。“那这个呢?” 傅泽冷着脸接过,才扫了一眼便僵住。 照片上是一个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外表纤瘦柔美,只是脸庞苍白近乎透明,眼神呆滞空洞无物,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一碰就会碎掉。 傅泽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秦穆山的领子:“我妈妈在你们手里?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其他人见自己的老板被如此对待,抽出武器包围过来。我迅速使出蚕丝护在我们周围,有个冲得靠前的黑衣人没注意,竟直接被蚕丝割破了手腕。 眼见蚕丝就要把那人的手割断,邱魏突然闪身到了那人身后,一把将他拽了回去。 “都停下!” “都别激动,我没事。” 秦穆山对手下挥了挥手,定定看着傅泽:“你觉得我会伤害自己的女儿吗?她除了精神外,其他的都很好。你要是不放心,和我回去……” “傅泽是不会和你们这群疯子走的,”我立刻打断他的话,一把拉过傅泽,“你们为了本书连死人都要利用,还要不要脸!傅泽你千万别上他们的当,这种照片花些钱就能假造,你……傅泽?”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傅泽。他对我笑了笑,将我的手从他手臂上拉开,动作很轻,却很坚定。 “对不起,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不可能。”我勉强笑了笑,拽紧了他的袖子,“你怎么突然就变傻了呢,这么明显的圈套还看不出来吗?傅泽……” “小棠,对不起,我不能放着我妈妈不管。” 他将我的手从袖子上掰开,转头定定看着秦穆山:“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我有要求。” 秦穆山点点头:“当然,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第一,”他指了指屏幕,“现在就放了他们,让他们平安回到事务所。” “可以。” 秦穆山对娃娃脸挥了下手,他示威似的扫了我一眼,低头说了句什么,又把胸麦摘了下来递给傅泽。几秒钟后,屏幕里走出一个人,将对讲机举到了阎朗耳边。 傅泽看着屏幕平静道:“是我。一会儿集中营的人会放你们走,你不要和他们抵抗,尽快带人回你们家。如果他们再次找了上来,你知道怎么通知我。” 屏幕里的阎朗对着镜头点了点头,那人这才给他们解开绳子。阎朗虽是一脸焦急与怒意,但终究还是听从了傅泽的吩咐,迅速带赵姨离开了。 秦穆山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问:“如果我违背诺言了又绑了他们,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傅泽面无表情道,“就像你不在意别人的性命一样,我也不太在意我的。” 听了他这话,秦穆山脸色也是一僵,但旋即便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我知道了。那你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傅泽看了我一眼:“集中营不准再对周棠出手。” “好。”秦穆山扫了眼外面的手下,朗声道,“从现在起,哲圣的任何人绝不再动周棠一根手指,都知道了吗?” “是!” 正当他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铃声。娃娃脸看了眼手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好,俯身在秦穆山耳边说了几句。与此同时,窗外突然打进一道强光,把屋内照得如同白昼。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不要伤害人质,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和牺牲……” 秦穆山听罢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我们:“是你们叫陈睿来的?” 傅泽冷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也是,陈睿盯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她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还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你就和我一起下去跟她解释清楚好了。至于这位周小姐……” 他转头看向我,目光往我手腕上瞥了一眼:“我外孙的话你已经听到了,还请你把你的东西收回去吧。” 外孙?这个词可真是讽刺。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人,我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心。 我的目光紧锁在他的喉咙上,蚕丝离他的脖子很近,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只要再往回一收那么一点点,只要我的动作够快,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这个想法就像是海妖的歌声,勾引着我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我着迷地盯着他脖子上一层一层的褶皱和纹路,几乎已经能想象出蚕丝从他脖子上划出的场景。 正在此时,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小棠,他不值得你弄脏自己的手……想想阿朗还有赵姨,别冲动。” 那个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我张了张嘴想回应他,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睛也脱离了我的控制,只能牢牢黏在那苍老丑陋的脖子上。 有什么在从我的手腕上流出,我想要阻止,可是我的身体好像不再是我的,根本无法动弹。 “没关系,慢慢放松,不要着急……” 那声音放得更柔了,手上的那抹温暖也握得更紧,暖意从皮肤表面渗入骨头,逐渐扩散。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终于回拢,身体也终于能动了。 我打量了眼四周,待看到那些警惕而又愤怒的视线后,有些茫然。 “怎么……” 我下意识地看向傅泽,却在余光扫过秦穆山时,蓦地愣住。 几圈蚕丝此刻竟紧紧陷进了秦穆山的脖子处,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而他此刻也早就没了之前的淡定,脸上冷汗涔涔。 只要再收紧那么一点点,他的喉咙便会被蚕丝毫不留情地割断。 第47章 我惊愕地看向我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差点杀了人,手不由得一颤。随着我的动作,蚕丝终于无力松散下来,一阵银光划过,蚕丝已然缩回了银镯里。 见危险退去,秦穆山僵着脸倒退了几步,娃娃脸立刻上前扶住他,而其他人也在蚕丝收回的同时围了上来。 秦穆山缓了缓神,一把甩开娃娃脸的手,看着我的目光凛冽刺骨。如果眼神可以伤人,只怕我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面前突然一暗,随即傅泽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别忘记你刚才的诺言。”他的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却十足。 秦穆山沉默半晌,冷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里。 人稀稀拉拉地走了大半,傅泽站在原地没动,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傅老板不走吗?难不成是打算反悔了?” 是邱魏。 我侧头看向声音来源,邱魏站在门边,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人,见我看向他们,全都是一副警惕的模样。 傅泽平静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邱魏打量了他几眼,眼中露出一抹嘲讽,嘲讽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怜悯。 “你只有三分钟。” 说完,也不等傅泽回答,他便转身离去。那几个手下脸上虽有犹豫,但对视几眼后,还是沉默地跟了过去。 屋子里顷刻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我与傅泽两人。 傅泽转身看向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决绝。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小棠,集中营的人不会对你善罢甘休的。我离开后,你尽快回凤城去找慧知,他会帮我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的。你放心,他们是找不到那里的。” “……那你呢?你不会跟他走的吧?你在骗我,对不对?”我茫然看着他,哑声问道。 他唇畔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没有说话。 “你肯定在骗我。” “小棠……” 我笑着打断他:“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看出来不对了,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蠢的事呢。阎哥他们现在想必已经安全了,我们快趁现在逃走吧。陈姨在外面,她肯定会帮我们的……” “小棠……” “傅哥,”我抓住他的手,祈求地看着他,“我们一起逃吧好不好?我不在乎你是谁,我真的不在意……求你了。” 他紧紧抿着嘴,艰难地摇了摇头。 “小棠,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 我愣愣看着他,鼻尖微酸。 “……所以你也要像我母亲那样,抛下我一个人吗?” 傅泽抿了抿嘴,艰难垂下眼,将眼底那复杂的情绪牢牢遮住。 “小棠,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会把你照顾的很好,给你安定的生活,或许有一天你还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而这些我给不了你,我只会一次又一次把你扯进危险里……”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只要你和我一起,我们总能跨过去的不是吗?” 听到我的话,他微微动了动眼,但最终还是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有眼泪划过脸颊,凉凉的,还有些痒。我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执着地看着他。 “……所以,你之前说好的会等我也不算了吗?” 他叹了口气,抬手抱住了我,只是一瞬便松开了手。 “那些话,你忘了吧。记得我刚才告诉你的话。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的事我便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个温柔的女声问我要不要跟她回家,语气有些像我的母亲。我不知怎的就应了,随后便被人拉着走了出去,稀里糊涂地上了车,下车,上楼,进门,坐下。 直到有人往我手里塞了一杯热水,我才渐渐清醒过来,转头看向那人。 是陈姨。 她坐在我身边,见我看她便道:“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我放心不一便把你带到我家了。” “……谢谢您。” “哪里的话。”她苦笑着叹息一声,“在我的地盘上让你们出了事,你不怪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说这个了,你喝些热水驱驱寒。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 我摇摇头,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站起身道:“不了。我还要去找傅泽,就不打扰……”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陈姨站起身按住我,不容质疑道,“你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再和我仔细说说。对于集中营的人我知道的比你多。你放心,异管部不会坐视不管的,我保证一定会倾尽全力把他救出来。” “……” “还是说,”她狡黠一笑,“你信不过我?” 我看了看她,最终只得妥协:“那就麻烦您了。” “真是个乖孩子。” 陈姨满意地笑了,转身拎起我的行李包走向主卧边的客房。客房布置得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套桌椅,和客厅一样都是原木家具。 她把我的行李放在桌子边,又将床上蒙着的被单掀开,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子枕套,很快便把床铺好。 “床单枕套都是干净的,你放心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就去隔壁找我。那你好好休息吧。” “嗯,谢谢您。” “都说了,你不用和我客气。”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我呆呆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头痛得要死,也懒得洗漱了,直接穿着外衣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也不知现在是几点了。 艰难坐起身,我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手臂和脖子,把手伸进兜里去掏手机。只是,在摸到手机的时候,有一个硬硬的东西碰到了手指背。 那东西的触感莫名熟悉,我愣了一瞬,慌忙把它拿出来,借着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线看去—— 果然是梵玉。可他是什么时候……啊,那个拥抱。 他把这个东西交给我,应该是不想让集中营的人发觉他在干什么吧。 想到傅泽,我又是一阵愣怔。 他叫我尽快回去,可是看陈姨的意思似乎是要我留下。比起回去,我更想要留下救出他。陈姨身为异管部部长,能得到她的帮助对我来说是极佳的助力。可是……傅泽说过他并不信任陈睿。 万一真的像他说的那样,陈睿是集中营的人,我要是对她暴露了什么,一定会牵连到傅泽。他现在已经是身处险境了,我绝对不能再给他添一点麻烦。 该怎么办呢? 我盯着梵玉,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梵玉……梵玉…… 对了!如果陈姨是集中营的人,在这个独属于她的空间里,肯定会有留下相关的线索。就算不能完全确定她的身份,多少也能有些底气。 捋清思路,我便立刻行动起来,像之前做过的那样,把蚕丝与梵玉连接起来。一阵白光后,眼前出现的是放大的客房。 既然她敢让我住,这里对她来讲一定是安全的。所以我便没有搜索客房,直接控制着梵玉钻过门板与地面的缝隙,来到客厅。 客厅里没有拉窗帘,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为整间屋子蒙上一层银色的薄纱。墙上的挂钟“当当”敲了两下,再次恢复平静。 等待片刻后,我径直奔向客厅中央。在尽可能少碰触任何东西的情况下,我找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也在意料之中。 我没在这里过多停留,把梵玉又移向了主卧的门下缘,一点一点往门缝里钻。 当我终于钻过去的时候,心里有些庆幸,幸亏她装修的时候没弄有门槛,不然我这计划肯定行不通。 卧房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似乎还是隔光窗帘,比我住的那屋还暗了不少。但由于我并非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灵魂来“看”,这点黑暗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把梵玉升得高了些,仔细打量起主卧。 主卧里的布局和摆设和我在的那间客房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这间屋子里多了一个梳妆台。 梳妆台上的东西很简单,只是普通的护肤品化妆品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我翻了她挂在门后的背包,又去床下桌下找了找,一切正常。 现在,唯一没有找过的只剩衣柜了。 我轻轻把蚕丝在柜子的手柄上绕了一圈,迅速拉开一条小缝,在进去的瞬间立马合上柜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柜子里的衣服虽然不多,但由于柜子本身并不大,衣服一件挤着一件,并不好找。我快速翻遍了每一件衣服的内外兜,又钻到柜子底部的小抽屉里找了找,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看来傅泽的怀疑真的是错的……还是回去吧。 我最后抬眼看了看上面的衣服,正想出去,余光里突然看见一个五彩的东西。 那东西贴在柜子的最内侧上,在一众黑白西装里,有些扎眼。 我用蚕丝把衣服稍稍拨开了一些,露出藏在衣服之后的东西。 待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第48章 那是一面鼓。 鼓的直径约有十寸,外面系了一圈五彩丝线做的穗子,我刚才看到的就是这个。鼓面是用牛皮做的,颜色有些黯淡,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但鼓面却上没有一点干裂断缝,能看得出主人有在很用心的保养。 ……鼓……《忘川》……顾思筠…… 傅泽是对的。 看着那鼓,一阵恐惧袭上心头。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一刻,迅速将梵玉拉回柜门边,刚要开门,柜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 “都说了让你乖乖休息了,怎么这样不听话呢。” 话音未落,一只手如泰山压顶般盖了过来,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提到了眼前。被她捏着的地方似乎有什么逆流涌向我的身体,我一阵头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此时,捏着梵玉的手突然一顿。 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 来不及思考什么,我迅速把梵玉从她手中抽离,同时将蚕丝一扭作一个弯钩,勾过衣服直甩向她面门。 此时她已然清醒,但到底失了先机,很快便被蚕丝缠了个结结实实。 她使劲挣扎着,嘴里还不停道:“你以为从我这里逃出去就安全了吗?小棠,你太天真了……实话告诉你,集中营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因为她的话停下,又从衣柜里勾过几条腰带将她绑牢,将她放倒在地上后,这才将蚕丝收回来。 意识回归之后,来不及歇口气,我起身来到她的房间,打开房间的顶灯。 陈睿仰面躺在地上,被突然亮起的顶尖刺得眯了下眼,但面容依旧冷静。 真不愧是异管部部长,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保持镇定。 我在心里暗叹之余,也不由得更加警惕起她来。 几秒后,她睁开眼睛看向我,冷静道:“我们可以谈谈。” 我走到她脚边站定,打量着她的扔,只觉心中万分复杂。如果我母亲还在,知道了她做出这些事,她会怎么想,又会做呢? 半晌,我摇了摇头。 “我和您没什么好谈的。” 她嘴角带上一丝笑,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她现在不是被绑着,而是在西部海岸晒着日光浴。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你救出傅泽呢?” 头脑混乱的时候,最忌讳做出任何决定。 我不想理会她,从衣柜里又抽出了几条皮带,蹲下身想要将她绑得更牢固些,却在看到她的手时愣了愣。 她没有戴手套。 ……刚才她突然停下原来是因为这个啊。也就是说,她现在已经知道我和傅泽在医院里做过什么了。 她动了动手指,道:“你看,你知道我的秘密,而我也知道了你们的。我们现在谁都不想被盯上,既然如此,不如相互帮助。” “……怎么个相互帮助?”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能帮你把傅泽救出来。而我要的只不过是你别暴露我的身份而已。毕竟……”她顿了一下,面容带上一丝苦涩,“我只是迫不得已才进的集中营,伤人并非我的本意。” “……所以你让顾思筠背叛异管部,也是迫不得已,是吗?” 她愣了一下:“思筠?不……我没有要她背叛,是她自愿的。” “她和您关系很好吗?竟然为了您自愿背叛异管部。” “……还可以。” 见她不愿多说,我便换了个话题:“那傅泽的父亲呢?他的行踪也是你‘迫不得已’泄露的吗?” “……是,我并不想害死他。我没想到……我以为他能逃得掉的。” 她脸上浮现出与提到顾思筠时不同的、真心实意的伤感,我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之前还有些混乱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也逐渐冷静下来。 我坐在她身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着皮带,想了想,问她:“陈姨,我听傅哥说过,您与他父亲是有些交情的。我一直有些好奇,傅哥长得那么好看,他父亲是不是也很好看啊?” 她有些莫名,但还是回答了我:“成之是很好看.只要他出现的地方,没有人会注意不到他。” 我了然点点头:“难怪顾思筠当时说了那句话,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总算是搞清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天底下长得漂亮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还是趁早毁了的好。’” 听了我的话,陈睿平静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她皱了皱眉,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笑了笑,道:“陈姨,您是喜欢傅叔叔的吧。” 话音刚落,便见她神色骤然一变。 “果然,这样就说得通了。您爱傅叔叔十几年,想必为他做了很多事吧,可是无论您怎么努力,始终无法代替他心中的那个人。爱而不得终成恨,既然得不到便毁掉吧……” “你在胡说什么。”她强自镇定,但苍白如纸的脸色早就将她的心绪完全暴露了。 “……顾思筠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错,您和她的关系可不是仅仅用‘还可以’就能描述的。或许您之于她,就如我母亲之于我吧。她知道您的背叛,也知道您的原因,为了您她才自愿背叛的,不是吗?”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所以,”我总结道,“根本不存在什么‘迫不得已’。我要是信了您,只怕还连这城都没出,便会被集中营或者是您的手下抓走,更别提救出傅哥了。” 陈姨沉默了看着我,目光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秦老说的对,你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放你回去。” “哦?所以这才是我母亲,傅叔叔被杀的真正理由吗?” 陈睿冷哼一声:“明知故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看了她半晌,摇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不杀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天呐周棠,你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 等笑够了,她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与不屑。 “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善良吧,我不稀罕。还有,作为过来人给你个劝告,要是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来,就别这么天真,毕竟现在……”她恶毒地笑了一声,“保护你的人可都走了。” 如果是在过去,要是听到这话我一定会被挑起怒意,说不定又会像昨天那样失控伤人。但傅泽的离开给我了当头一棒,让我完全清醒了过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任何的马虎差错都不能有。 更何况只是区区愤怒。 所以我没有动气,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您说的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有些惊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没再给她任何机会,一个手刀砍向她的颈动脉。陈睿闷哼一声,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我从梳妆台上拿过把剪刀,从床单下剪了一条两寸宽的长条布料蒙在她眼上,又找来个毛巾塞进她的嘴里,这才停下。 看着晕倒在地的陈睿,我心里一阵茫然。 我的确是将她给控制住了,可是之后呢?之后我又应该怎么做? ……把她丢在这儿吗?不行。她要是失踪了,不消两天,异管部的人就会意识到不对很快就能将她救出来。到时被她反咬一口,整个异管部追缉我可就麻烦了,说不定还会牵连阎哥和慧知他们。 陈睿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十分在理。我不能这么天真。 她不可能在我放她一马后就感恩戴德也放我一马,恩怨相抵从此海阔天空,那是无脑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可是要我杀人我是绝对不干的,我还没堕落到那个地步。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不用杀人,同时又不会让她威胁到我呢? 我皱眉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在扫过枕头旁的手机时一顿,心里突然生出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 十二月十六日早上七点半。 安调局大楼一层大厅内,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胸口别着一枚金纹龙缠树胸徽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大厅的入口处,怀里抱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牛皮纸档案袋,脸上带着些焦急的神色,不时低头看着手表。 过了几分钟左右,大门外开进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年轻人一看见那车便眼神一亮,也顾不得天气寒冷,穿过大门直奔那辆黑色轿车。 车很快停在门口,一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后座走了下来,刚好迎上那个年轻人。 “高局您来了!” “陈睿她人呢?”他伸手接过年轻人手中的档案袋,边上楼梯边抽出一沓文件读了起来。 年轻人半扶着他的手臂以防他摔倒,快速答道:“在审讯室,本来是程哥亲自上的。只是……” 他觑了一眼高局长:“李局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陈部……陈睿的事,我们才审没一会儿他就叫走了程哥,说这些记录来路不正没有法律效力,程哥关人违反规定。现在还在他的办公室。” 第49章 高局长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哂笑了一声。 “陈睿可抓了李局不少把柄,现在她出事他当然着急……”说到一半才想起这话对这年轻人说不合适,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向别处,“李局那里我去说,小程出来后你告诉他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那就是把她和其他犯人一视同仁。 年轻人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待上了台阶,高局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周棠呢?找到没有?” “还没有。” “还没有?”高局长从那堆文件中抬起头,一双鹰眼犀利异常,“这话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踌躇了一下:“一开始还是能看到找到她的,但从她出了安调局大门后就没了踪迹,程哥说可能是傅老板给了她可以隐匿行踪的东西,毕竟她没有继承她母亲的能力。但……” 说到这儿,年轻人有些迟疑。高局长能做到这个位置,又哪里会看不出他的犹豫,隧放下手里的文件,侧眼看向他。 “你有别的想法?说说看。” 年轻人得了话便不再迟疑:“在程哥审陈睿的时候,陈睿一直喊冤说是周棠陷害她,她和周部长才是与集中营勾结的人。还说周棠能使用周部长留下的蚕丝镯,这些年大家都被周部长给骗了。” 高局长听了这话冷笑一声。 “陈睿这是开始胡乱攀扯了。我当初试亲自去试的那个小姑娘,她是真的没有天赋。” “我们一开始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审讯科科长对她进行催眠审讯的时候,却发现周棠有异能这事儿……”年轻人犹豫地看了他一眼,“是真话。” 闻言,高局长十分惊讶。 异管部审讯科的能力是众所周知的,即使陈睿在成为部长前就曾在那里任职过知道那里的手段,他也不认为她能骗得现任审讯科科长。 可若是说周佳敏骗了他,他却是不相信的。那个孩子的性情他最清楚,如果真骗了他也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年轻人见高局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不敢插嘴扰乱他的思绪,无声按了电梯按钮,之后便沉默立在一旁。 没过多久,局长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再抬起头时已是往常肃穆的模样。 “周棠要是有点护身的本领也好……”话里话外竟是不打算追究周部长了。年轻人有些愣怔,但高局长却像是没注意到般,“……但你们异管部也不能放松,一定要抢在秦穆山之前找到她。你告诉小季,这事儿我就交给她了。” 年轻人整理好表情,点头道:“我这就去。那高局您先忙,我这就回去了。” “嗯,去吧。”高局长对他点点头,也不让别人帮忙抱着那堆文件,径直走进了电梯。 而年轻人见电梯门合上,脸色瞬间阴沉,拿着手机一边编辑短信一边朝着消防通道走。 刚要开门,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差点就要撞上他的脸。年轻人慌忙退了一步才将将躲过,正一脸怒意想要说些什么,一个年轻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她,年轻人瞬间收敛了怒意。 “季姐?你怎么上来了?”说着,悄悄把手机收了起来。 被他称为季姐的女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却只是不动声色,淡声问他:“让你去找高局长,怎么去了那么久?” “高局长来得有些晚,他已经去找李局了,程哥一会儿就能回来了,他还让我和你说……” 年轻人说着,拉着她往里走。门合上之际,那个女人却突然顿住,一脚踢开门板,警惕地打量着外面。 “季姐你怎么了?”那个年轻人从她身后探出头,小心道。 “……有些奇怪,”她又仔细打量了几眼,不放过每个角落,“好像有人在盯着这里。” “怎么可能!”他仓促否定,见她狐疑的看向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火,“我,我是说……这里可是安调局,谁敢啊。” 她挑了挑眉,显然并不信这套说辞,不知怎的却没揪着他不放,反而问起了刚才的话题。 “高局长要你和我说什么?” 那年轻人对此正求之不得,赶紧解释道:“是这样……” 女人再次看了一眼外面,见没有什么异常后才松开了手。 门在两人身后合上的一瞬,一道银光一闪而过。 …… 周蕴皱眉盯着窗台,抬手揉了揉眼睛。刚才开窗户的时候,有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一抹银光。他俯身检查窗台,又抬眼看向身后的病房。 一切正常。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累,眼睛有些花了吧。 周蕴松了口气,关上窗户放下窗帘,抬手看了眼手表。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想到自己已经连续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四天前,因为帮了秦老板一个小忙,他终于成功加入这个实验中心。本以为从此就能脱离苦海,却没想到,这只是另一个苦海的开始。 自从他进来后,每天都是抽样采血收集记录这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好不容易有时间能做点实验写写论文,组长却总是突然打断自己,还加派更多的杂活给他。 自己好歹是国家培养出来的高材生,却终日做这些与插秧无异的活计。虽然师兄的意思是让自己多忍耐几年,他也知道这样对自己的发展前途来讲是最好的。可是…… 想到家人前天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的病还需要更多的钱……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去找老板说一说。 周蕴面上露出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抬脚走出病房,来到另外一条走廊的尽头。 老板的实验室是单独的,百叶窗帘被拉上了,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他有些紧张,还有些犹豫,不由得看了眼隔壁的实验室。 现在这个时间,实验室里只剩下几个需要看着仪器结果的组员,熬夜对他们这些科研人来说很正常,大部分人也情愿为事业奉献出自己的休息时间。 他也一样,但不能是因为这种理由。 周蕴不再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动静。 他有些奇怪。 师兄说过,老板是个夜猫子,他在夜间的效率极高,这么些年了从来都是在晚上工作。除非白天有极其要紧的事,他绝不会耽误晚上的工作。 自己来这里也四天了,除了第一天因为那秦老板的到访老板有在白天出现过,这几天他都是晚上才来的。 会不会是没听到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敲一次门。 “……老板?您在吗?” 过了几秒,里面却还是没动静。 是不是不在?要不……开门看看?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也就是一顿责骂罢了。 这样想着,周蕴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没有人出来便抬手握住门把,轻轻向下一压。 门锁开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通哪里不对。思考了几秒,推开房门。 办公室里和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摆满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精密仪器,都是国际上最先进的,有几台仪器触摸屏上的绿灯还在一闪一闪,一且并无异样。 他想了想,觉得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太紧张才产生的错觉,于是便不再在意这奇怪的感觉,回头看了眼走廊,轻轻关上房门。 “老板?老板您在吗?” 他轻声唤着,蹑手蹑脚地穿过一台台高大的仪器,来到窗边。 屋子中央临窗的大办公桌上摆满了一摞一摞的文件,得有半人高,将桌后的情形牢牢挡住。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隐约看到几缕花白的头发。 这是睡了?不可能啊,那……难道是昏迷?老板快七十了,这么大岁数还天天熬夜,突然昏迷也是可能的……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要是救了他,岂不是…… 想到这儿,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快步绕到桌子后面。终于能看清老人的情况:此刻老人的双手放在桌上,右手还握着支笔,头抵在桌面上,面容似有痛苦之色,却一动不动。 他抑制住有些慌乱的姑呼吸,俯身拍了拍老人肩膀。 “老板?老板你还好吗?” 老人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再犹豫,抬手拉起老人。就在老人被他拉得坐起来的时候,他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抹红色。 他心中警铃大作,正想要俯身去看,后背心脏的位置却突然一痛。 有人! 视野一阵剧烈晃动,拉着老人的手一松,老人的头“砰”的一声砸到桌上,但他却没有余力去拉住他。别说是顾及别人了,他现在想要撑住自己的身体都十分困难,好像身体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一样。 他大口喘着气,想回头看清背后那人的模样,但却没有一点力气。没过几秒钟,他便再也无力支撑,脚下一软,直接栽倒在桌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有一阵冷风袭来。他勉强抬起头,在一片天昏地暗中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有些眼熟。 但来不及再思考什么,下一秒,他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第50章 邱魏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抬手敲上面前那扇雕花木门。几声沉闷的敲击声过后,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进来。” 语气比秦穆山正常时的要低沉,看来他此时心情不太美妙,和他预料的一样。 他压下门把推门而入。 现在正是一天中日头最大的时候,但不论是外面走廊还屋子里的窗户都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邱魏知道这是秦穆山特地为自己做的。 自从十六年前那件事之后,每次站在阳光下于他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秦老“心疼”他这个故人之子,这些年里对他多有照料。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自己是真的很感激敬慕他的。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可笑。可笑自己不仅生生给仇人做牛做马整整十六年,还亲自把这世间仅剩的亲人托付给一个人面兽心之人。 他把帽檐拉低,遮住眼中那抹自嘲与愤怒,走进屋内。 屋子很大,正中央做成了休息区,三面是落地窗,靠墙则摆着一个“凹”字型的书柜,从屋子这头一直顶到尽头,里头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书柜中央空出来的墙面上挂了幅肖像画,画中有一女子侧坐于太师椅上,身着一件白色无袖旗袍,面容白净秀丽,尤其是那双眼睛,媚而不俗。 要是以往,他肯定不会在意这幅画像。但现在……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幅画像,暗暗皱了皱眉。 果然和傅泽的眼睛很像。 他不再看这画,继续往前走。屋子的尽头处摆了张办公桌,桌上的台灯开着,在办公桌后面坐了一个白发老人,一身浅灰色中山装,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此刻正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 邱魏看着那老人,步子略微顿了顿,而后走到老人面前站定。 “秦老板,您找我有事?” 秦穆山抬起头,眉眼间略带一丝疲惫之色,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没有外人,叫爷爷吧。” “……秦爷爷。” “嗯。”秦穆山满意笑笑,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从桌子后面绕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领着他走到屋子中央的沙发上落坐。 幽暗的灯光下,秦穆山脸上露出一抹歉意。 “本来这个时候我是不会让人打搅你的,但……唉。” 邱魏摇摇头,道:“您不用担心我。是公司有什么事要我处理吗?” “……也不是……”秦穆山疲惫叹了口气,“段铭段教授你还记得吧。” 邱魏点点头,声音里带上一丝感激:“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段教授,我妹妹根本活不到现在。是教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秦穆山再次叹了口气:“老段他……被杀了。” 说完这话,他抬眼看向邱魏,脸上的皱纹好像比之前又多了几条,全部耷拉下来,显得比平日更加老态。 邱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段教授被杀了?是谁?为什么?” 秦穆山抬手摸上脖颈上的纱布,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之色。 “就是那个伤了我的臭丫头。” 邱魏心头猛地一跳。 他很清楚凶手是谁,也猜到了秦穆山可能会把杀人之罪推到周棠身上,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却似乎十分肯定周棠就是凶手…… 一番思索过后,邱魏装作一副不解的样子道:“……可是,她杀段教授做什么?不合理啊……该不会是下面的人调查不出来,胡诌的吧?” 秦穆山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老段身边有一个小医生也被她袭击了,只是他命大,人被救回来了。他说在他晕倒之前,看到了那个臭丫头的脸。至于为什么……” 他停顿了片刻,道:“恐怕她知道了是他替我和傅泽做的亲子鉴定……说起来是我对不起老段,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死了,唉。” 邱魏有些庆幸自己怕光,否则自己脸上表情早就露馅了。他悄悄做了个深呼吸,这才开口道:“段教授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为他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全力。” 似是对他的话十分满意,秦穆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我本来还打算放她一马的,让她在异管部看守所里度过余生,可是现在……”他冷笑一声,随即看向邱魏,“陈睿明晚会带她去看守所,你在城北高速休息区等着,弄到人后把她交给杜奇。” 末了又加了一句:“一定别让她跑了。” “我知道了。那……” 邱魏还未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声音。 “老板!我是杜奇!” 秦穆山皱眉看向门口,道了声“进来”。话间未落,一个娃娃脸便冲了进来。 “老板!出事了!” 秦穆山不悦地看着他,不满道:“出了什么事,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 邱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杜奇。 集中营里的人分为上、中、下和负四等,等级是根据自身能力强弱划分的,想要晋升是要付出极大努力的,即使是自己这个“故人之子”也是一样。 但杜奇是个例外。他能做到上等靠得不是能力——毕竟他可能连中等都够不上,而是会……揣摩上意。 可以说在集中营里,没有人比杜奇更会讨秦穆山欢心了。他所有的行为举止从来都是照着秦穆山的喜好来的,从来没有失手过。但现在,他却连伪装都顾不上了。 ……看来除了那件事,没别的可能了。 杜奇以往见了邱魏总要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一番,这次却根本顾不上他,一进来便跑到秦穆山身边,喘着粗气道:“老板,陈睿出事了!” 这下,连秦穆山的脸色也变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讲清楚!” 一滴汗珠从杜奇的脸上滑落,可是他没敢抬手去擦,只是低着头,任凭汗珠从鼻尖滑落。 “是,是这样的。今早我收到陈睿消息,她让我去她家一趟,我……没多想就过去了,谁知才到附近我就被异管部的人包围了,好在人来得不多,我勉强才逃了出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秦穆山。 “我不信陈睿会背叛,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发短信给我的人不是陈睿。我联系了异管部里的其他暗桩,刚刚他回复我说……” “陈睿被异管部的人抓起来了?” “……是,他还说本来昨天就要上报的,但直到今早他才寻到机会。异管部最近查得肯定严,我怕他暴露,所以就先和他停止联络了。您看……您怎么了?” 傅泽侧过脸看向秦穆山,他气得全身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见他样子有些不对,邱魏起身走到书柜边,轻车熟路拿了一个小药瓶过来,倒了一粒药喂他服下。 秦穆山吃了药,这才缓过来了些。 “真是失策!当初就该把她直接杀了咳咳,咳。” 邱魏抬手给他顺了顺气,道:“秦爷爷,抓周棠的事您就交给我吧。” 秦穆山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他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她杀了我家的救命恩人,此前又曾多次欺骗我。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手软的。” 看着那双澄澈的碧眼,秦穆山心里莫名一阵心虚。他垂眼避开他的眼神,虚弱地点点头。 “……难得你这么主动,那这事我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不负您所托。不过,有一件事……”邱魏顿了顿,“我还想请您批准。” “什么事?” “我想见傅泽。” 闻言,秦穆山表情一凛,不由得皱眉看向邱魏。 “……你见他做什么?” 邱魏平静道:“傅泽在离开宾馆之前曾和周棠说过几句话,我想诈诈他,没准能从他那里知道什么。” “……原来是这样,没问题。”秦穆山拿过手机发了条短信,等收到回复后才继续道,“我已经让敏学到楼下等你了,他会带你去见傅泽的。” “谢谢秦爷爷。” 秦穆山朝他摆了摆手:“又来了,你不要老是这么客气。不过……傅泽毕竟是我的外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放他一马就放他一马吧。” “您放心,我只问话。” “嗯。”秦穆山点点头,又问,“需要我派人帮你吗?” “不用了。您知道的,一个人行动对我来说更便捷。如果真有需要了我一定不和您客气,直接管您要。”说着,邱魏站起身。 “也好,”秦穆山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那我就不留你了,快去吧。” 邱魏点点头,礼貌道了声再见后便离开了这里。 电梯到了一层时停了下来,一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黑衣男人站在门口,一副阴柔的长相,见门打开径直走了进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小魏,好久不见啊。” 傅泽对他点了点头:“于哥。” 于敏学在他身旁站定,侧头打量着他,目光闪烁:“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爱穿一身黑?不过也是,‘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这么穿的确挺帅气的。” 第51章 邱魏瞥了他一眼,冲他扬了扬下巴:“你不也一样吗?” 于敏学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变得阴暗,随即便恢复了之前云淡风轻的模样。 “怎么突然想要见那位?难不成……你是想报公报私仇?哥好心提醒你,老板虽然不待见他,但还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毕竟是血脉至亲,你那些小心思……”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十分可惜地道,“还是省省吧。” 好吃好喝地供着? 邱魏从这话里觉出一丝不对。 要是普通人家里找回了亲人,好吃好喝供着他会信。可是秦穆山?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春穆山可是对自己女儿都下得了手的人,要是说把傅泽送进“地下”他才觉得正常。 可是现在,他却给这个没养过一天还隔着亡父之仇的外孙如此优待。 他曾听“地下”的一个逃犯说过,死刑犯临刑前,看守所会提供一顿大餐给犯人。这和秦穆山对傅泽的方式……倒是很像。 秦穆山带走傅泽到底有什么目的? 邱魏不经意见抬眼,却瞥见镜中的于敏学一脸不悦,这才发觉自己还没有回答他。于敏学这人平生最讨厌别人忽视他,万一一会儿他因不满不好好配合…… 想了想,他便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道:“我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于敏学的脸色稍霁,继续劝道:“你别不当回事,等到了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邱魏忍着不耐嗯嗯啊啊应付着他,直到来到自己那辆车前,他才打断他的絮叨。 “你来开车。”说着,直接把车钥匙扔给了他,自己坐进了后座。 于敏学看了眼手里的钥匙,又盯着他进了车,这才跟着坐了进去,一双眼睛从后视镜里盯着邱魏。 “这么久了,还是受不了阳光?” 邱魏摘掉口罩往后一仰,嗯了一声。 “这么看你还是挺可怜的。”于忠的眼神里不知是同情还是讽刺,“不过这可能就是你得到能力的代价吧。这么看来我比你幸运,异能虽然没你强,但到底有祖上保佑,混出了个不错的地位。” “是啊。快开车吧,我先休息一会儿。”说着,就闭了眼睛。 “知道了。” 大约是知道邱魏是真的需要休息,于敏学没再说什么,把车开出了车库。 不知过了多久,邱魏的手指突然被勒了一下,他不耐睁开眼,却发现车子停在了路边。而窗外的景色也早就不是城市的里的高楼大厦,而是一片墨绿色的茂密树林。 “你醒得还挺及时,我还想要该怎么把你叫醒呢。”前方传来于敏学的声音。 邱魏坐直身,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已经到了?” “嗯,下车吧。” 邱魏应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却在站进阳光之下时身子晃了晃,像是有些不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撞上了车门。 下了车,可以看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山里,道路两边种着常青的松树,只是条再普通不过的山间林荫道而已,根本看不到有什么可以住人的建筑。 于敏学也不解释,把车钥匙扔给邱魏,领头往前走。大约走了有七八步的距离,他才停下脚步,刚好停在两棵松树的正中间。 他走到两棵树中间,做了一个推门的动作,然后退了几步,转头看向邱魏。 “入口从树之间走过去。” 邱魏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前方:“你的阵法又精进了不少,我现在已经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于敏学洋洋自得道:“那是自然,不然老板也不会把关押那小子的事交给我而不是你了。我敢说,即便是你来也破解不了。” 邱魏暗自皱了皱眉。 于敏学似乎有些膨胀了。在秦穆山手下这么些年,他见过不少能力不差,却因自负而得不到一个好下场的人。他刚想提醒他一句,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他对立面的人了,不由得苦笑。 习惯真是可怕。 他没再说什么,抬脚走了过去。 身体穿过两树之间的一瞬,眼前的景色瞬间改变了。 一道铁门出现在眼前,从栅栏的空隙中可以看到里面有一栋别墅,周围则是一片很整洁却略显空旷的庭院。在别墅周围每隔不远就有一个树墩,树径很宽,看切口似乎是最近才砍掉的。 于敏学封上入口转回身,注意到邱魏的视线便解释道:“是老板吩咐的,他担心里面那位想逃掉,还安了不少摄像头。但依我看……其实没必要。” 邱魏“哦”了一声,问他:“怎么说?” “这人住进来后连卧房门都没有出过,除了吃饭睡觉外就是看书发呆,压根就没有逃跑的打算。说起来,也是挺奇怪的。” “估计是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吧。” “估计是,进来吧。” 于敏学开了门,带着邱魏走进别墅。别墅的一层客厅里有一男一女,正打扫着卫生,见有人进来也只是点了下头,然后继续做他们自己的事。 于敏学引着邱魏上了二楼,同时给他解释道:“这两个人都是哑巴,也不识字,是老板专门找来照顾那位的。” 邱魏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感受到其他人的存在,便问道:“总共就三个人吗?没有安排什么看守?” “是啊,”于敏学得意一笑,“反正也跑不出去,根本不需要什么看守。” “……哪天让我试试你的结界,看看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厉害。” “好啊……我们到了。”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已经来到了一扇门前,于敏学清了清嗓子,抬手敲门:“傅先生,有人来看您了。” 里面没有动静。 于敏学没有再敲,直接打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卧室,在靠窗的地方对着摆了两张小沙发,靠里一侧的那张上坐着一个人面色苍白的俊秀青年,他手里捧着一本书,正专注地读着,好像没有听到有人进来似的。 邱魏打量了他几眼,平静道:“傅老板,我奉秦老先生的命令来问你几句话。” 听到他的声音,傅泽抬起头。 “怎么,他打算让我去见我母亲了?” “我没有接到这个命令。” 傅泽将目光重新落回书上,随意道:“那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呢……” “于哥。”邱魏伸手按住于敏学道,“你开了一路车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来和他谈。” “……切。要不是老板,谁会给你好脸色看。还没什么好谈的?”于敏学骂了几声,转头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撞上了门。 邱魏盯着傅泽看了几秒,道:“傅老板难得身陷囹圄,感受如何?” 傅泽头也不抬,压根就没打算理他。 “也是,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秦老这次让我过来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周棠在哪里。” 听到周棠的名字,傅泽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过了半晌他才问他:“周棠出了什么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我也不瞒你,周棠这两天不仅害得我们损失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暗桩,还害死了秦老的一位好友。” “不可能,”傅泽一口否决道,“她是不会杀人的。” 邱魏耸耸肩:“可惜证据确凿。秦老是不会放过她的。不过他也说了,如果你肯透露她的藏身点,他会考虑允许你见你母亲的。” 傅泽冷笑一声:“让我见我母亲是我和你们走时定好的条件,不再伤害周棠也是。你们现在已经违背第一条了,现在还想光明正大违背第二条。你们真的以为我没法离开这里吗?” 邱魏却是没有回话,而是凝神听着什么,过了半晌,低声对身边说了句:“可以了。” 话音刚落,他身旁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 邱魏看了她一眼,叮嘱道:“你尽快,时间不多。”说完,往门上一靠。 女子“嗯”了一声,快步走到已经呆住的傅泽面前。 “……小棠?” “嗯。”女子低低应了一声,倾身抱住他。傅泽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一把将她拉了出来。 “我不是让你回去吗?为什么不听话!还敢进这种地方,你不要命了吗!” “傅哥,你小声点,楼下还有人在……” 听着那个女人轻柔的劝诫声,邱魏不由得一愣。 周棠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永远都是冷冰冰的,他还以为她对谁都是这个态度,没成想到了傅泽面前却是这副模样。不过也能理解,自己毕竟是害死她朋友的人,人家怎么可能对他有好脸色。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垂头看向地面。 傅泽此时已经恢复镇定,沉声问道:“他刚才说的那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棠叹了口气:“傅哥你猜得不错,陈睿的确是集中营的人。我在她家里发现了一只手鼓,只是还没来得及离开便被她发觉了。把她送进异管部看守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做法了。至于秦穆山的朋友……” 第52章 她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无奈:“不是我杀的……你不用担我,秦穆山不敢把那个证人交出去的,顶多搞些小动作罢了。”却是提也不提是谁杀的。 邱魏吃惊地看向她,却刚好对上傅泽若有所思的眼神。他顿了顿,道了声:“我知道了。” 傅泽居然没有继续追问?这不对啊,难道他知道?这两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 他不由得仔细打量起两人来。 傅泽却收回了视线,换个话题继续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我先声明……” “我知道,”周棠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但就像你无法对阿姨撒手不管一样,我也做不到对你袖手旁观。” “小棠……” “况且,我母亲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能有点用处吗?为了这个计划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我……实在不想让她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 傅泽盯了她半晌,问她:“你不怨你母亲吗?” 周棠苦笑一声。 “怨啊,怎么不怨。你知道吗?自从我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不能把那些事告诉我呢?但凡她透露一些,我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是啊,”傅泽垂下眼,神情变得有些苦涩,“如果他能坦诚一些,我也许就不会受制于此了。” 周棠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相信,他们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这样做的。” 傅泽听了她的话,一时没有说话。 邱魏看着沉默的两人,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些冒火。他冒这么大风险带她进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叙旧谈心的。 他不满地清了清嗓子,见两人看了过来,面带嘲讽地道:“你们能不能快点?有话以后再说不行吗。” “……我知道了。”周棠重新看向傅泽道,“傅哥,我现在能帮你做什么?” 傅泽沉吟片刻,抬眼看向邱魏,说:“这第一件事,要拜托给他。” 邱魏和周棠俱是一愣。周棠抿了抿嘴,刚开口还没说什么就被傅泽打断。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这件事只有他才能做到。” 邱魏收回惊讶,挑眉问他:“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不会的,”傅泽笃定道,“你还要救你妹妹,不是吗?” “……” 真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啊 他撇了撇嘴,问道:“什么事?” …… 铃声在不远处响起。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走向铃声来源,几秒钟后,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板,是邱哥的电话。” 秦穆山直起身,看了眼桌上的座钟,还不到中午十一点。 从这里到别院大约需要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他和傅泽谈了至少半个小时吗。看来邱魏谈出什么来了,只是不知道真假就是了。 秦穆山暗暗思忖着,接过杜奇递来的电话。 “喂?” “老板,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冰冷却又动听的声音。 秦穆山嗯了一声,单刀直入道:“情况如何,有问出什么来吗?” “他说他让周棠去罗生山惠风茶庄找那里的店主,以他的名义求他收留保护周棠。” “惠风茶庄?”秦穆山神色一凝,“他认识程家的人?” “我也这么问了,他说他曾和他父亲去过去那里几次,认识了程少云,也就是他姨奶奶。她曾说过,如果未来有难可以来找她帮忙。” 秦穆山沉默下来,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看?” 邱魏想了想,说:“我认为傅泽说的是真话。” 秦穆山也是这么想的。 以这些看他得到的傅泽的情报,他可以肯定,他是不会也没必要在这种一查就能弄清的事情上撒谎的。 至于他为什么敢告诉他们这件事情,一来是因为他认定程家可以护得那个臭丫头周全。二来……他知道程家与自己的恩怨,也知道他对程家多有忌惮,所以他确定在有必胜的准备前他是不会对程家出手的。 “这么说,”秦穆山叹了口气,“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 秦穆山的语气带着些笑,可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不高兴了。 可是邱魏却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惶恐。 “如果周棠听他的话,或许是这样。但您看她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像是要听话的意思吗?” 秦穆山眼睛一亮,道:“说说你的想法。” “周棠的父母和她的朋友都是死在我们手下,现在,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伙伴,却又被我们给带走了。如果是之前的她,她估计会选择蛰伏下来。但是现在,她已经有了复仇的基本能力。” “继续。”秦穆山见邱魏停了一下,不耐催促道。 “是。”邱魏应了一声,继续道,“回想起这两天她做的事,先是揭露陈睿,又是杀掉段教授,这些行为很明显是在向我们复仇。如果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她应该会想办法阻止我们对秘地的探查。 “可是,傅泽应该是从未将手记里的信息告诉过她的,所以眼下她最迫切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找到先于我们找到秘地所在,而这,就需要她回到一个地方。” “你是说,青神事务所吗?” “我是这么想的。” 秦穆山沉吟片刻,又道:“如果她决定听从傅泽的话,去找程家人呢?” “当然是有这种可能性在的,可是……我更倾向于她不会去。我不知道您那天有没有注意到傅泽和她之间的气氛,他们的关系应该并不仅仅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 “你是说……他们相互喜欢?” “我是这么想的。都已经知道傅泽是您外孙了,她却还是想要留下傅泽,以至于自己情绪混乱异能失控,足见傅泽对她的重要性。所以我认为她是不会放弃救傅泽的。” 秦穆山沉默片刻,道:“你说了这么多,想必已经有想法了吧?” “是有了些想法,”邱魏坦诚道,“不过只是个大概,至于能不能实施怎么实施,还是得靠您。” “……不用这么谦虚。”秦穆山笑了笑,温和道,“说来听听吧。你办事一向牢靠,我信得过你。” “是。我认为,不论周棠最终决定去哪里,首先她得要能离开这里才行。现在整个首都的人都在找她,如果她想离开,必须选择一种暴露可能性最小的方式。那么,不用报身份证的黑车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最近的黑车数目虽然减少了,但想在短时间内排查出可能的车辆还是有难度的……” 秦穆山打断道:“没什么难的。我让人想办法把黑车司机分别聚到几处,像她这样的外行人肯定会出现在其中某一处,到时直接瓮中捉鳖即可。但如果她没有上当,或是找到了别的法子离开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正打算和您说呢。我打算现在就去凤城,如果成功了我回来就好。但如果失败,我也能比她提前到,总归是我们占上风。” “……也好,”秦穆山叹息道,“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去吧……对了,敏学呢?” “他说要完善一下结界,没有和我一起走。” “哼,算他机灵……行了,你专心开车吧,有事我再让杜奇联系你。” “好,那老板再见。” “嗯。” 秦穆山挂断电话,却没有立刻把电话放下,而是拔通了于敏学的电话。 几乎是拨出去的一瞬间,电话就被接通了。 “老板。”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有些拘谨的声音。 秦穆山“嗯”了一声,问道:“邱魏和傅泽说了什么?” 于敏学一个字也不敢隐瞒,赶紧把他听到的那些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秦穆山。 秦穆山听罢又问:“傅泽在邱魏走后是什么状态?” 于敏学回答道:“还是老样子,在自己的卧室看书,只是有些不专心,书还是停在之前我们进来时的那一页。” 秦穆山没再问什么,只讲了句不要让邱魏知道,便挂断了电话。 沉思片刻后,他对杜奇道:“你后天,不,你明天亲自带人去接傅泽,把他送到大小姐那里……别忘了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 杜奇愣了愣,应了声是,只是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过了几秒,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老板,傅泽终究是傅成之的儿子,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 秦穆山头也不抬地说:“放心,傅泽不会闹出什么事的,尤其是在他见到素茵之前……况且,‘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都已经告诉我们这么多了,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有所表示。不然,把人逼急了,我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杜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您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秦穆山点点头,道:“闲话就至此为止,我这有件事要你去做。去把黑车的事安排好,刚才的电话你也听到了,具体怎么做我不管,但只有一条,务必把人抓到。记住没有?” “是。”杜奇应道,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第53章 门“咔嚓”一声合上了。 秦穆山拿起桌上的文件读了起来,但是过了许久,却连一页都没有看完。正是心烦意乱之际,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皱眉拿过手机,看也不看直接挂断了电话,又扔到了一边。 本以为能清净下来,可是没想到,没过几秒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秦穆山顿了顿,终是搁下手里的文件,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他不耐道。 电话那边愣了愣,才小心翼翼道:“秦老,我是小张。” 秦穆山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人是谁,于是道:“噢,是张组长啊。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是实验室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哪能啊。”张组长陪笑道,“是大好事,包您听了高兴。” “是吗?是什么事?”秦穆山不甚在意地问他。 张组长哪里听不出他此时心情不好,也不敢卖关子,直接道:“是那个问题被突破了。” 秦穆山听了这个消息神情一振:“真的?” “真的!只要再稍微调试调试,半个月后您就可以带走了。” “半个月?”秦穆山皱起眉头,问他,“如果说我需要你们尽快交货,你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这……”张组长沉吟片刻道,“您也知道我现在是刚刚接手,能攻克这个问题还是占了教授的光。剩下的问题虽然不难,但还是需要时间的。尤其是现在教授已经不在……” “你需要多少钱?五千万,够不够?” “……秦老板,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亿。” 张组长沉默半晌,咬了咬牙:“您什么时候要?” “三天。” “三天?”张组长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我……秦老板我只能保证尽力……” “张组长,你跟着你们教授和我打了这么年交道应该清楚,我要的可不是你这一句尽力。如果你做不到……” 秦穆山哼了一声。 “……三天后,我一定把人带到您面前。” “很好。”秦穆山满意道,又和他说了几句鼓励的话,这才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起身走到墙边,抬头看向墙上那幅美人图,嘴角不自觉带上一丝笑,温和,却也诡异。 “阿瑶,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 …… 杜奇揉着不停跳动的右眼皮,从后座上坐直身。 “小六,几点了?” “还不到九点。”小六低声劝道,“杜哥你再睡会儿吧,有消息我再叫你。” 杜奇忍住打呵欠的欲望,摇头道:“不了。还没动静吗?” “还没。您说……会不会是邱魏的推断出错了?说不定那个女的早就逃出去了呢。” 杜奇瞪了他一眼,道:“邱魏只是提出建议,但最终决定的可是老板。你是在质疑老板的决定吗?” 小六赶紧摇头道:“我不没有这个意思。可是我再怎么想,都觉得她真的有可能用别的办法逃出去了……” 杜奇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以为老板就真的只靠我们抓人吗?人家早就想好其他办法了。就算周棠逃了也能抓住她。我们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一会儿如果人出现了,我们能不能抓得到。 “至于邱魏的推断是对还是错,需要担心的是邱魏。倒是你,眼下的事都没办完呢,还有心思担心其他人?” 小六尴尬笑了笑,解释道:“我这不是担心人跑了嘛……不过听您这么说,的确是我杞人忧天了。” “所以专注点吧,”杜奇再次揉了揉眼皮,“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的。 他不再与小六交谈,打开搁在一旁的几个笔记本电脑,继续盯着屏幕上的监控视频。 就在小六换了十九次坐姿后,其中一个视频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一个戴着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提着一个黑色行李包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一边不停打量着周遭的环境,一边快步走进黑车聚集点。 与此同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杜奇看也不看直接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快速汇报道:“4号小队,已看到疑似目标人物,是否行动?” “行……等等,”杜奇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你说你是4号?” 电话那头的人疑惑道:“我是4号……啊?杜哥,有什么问题吗?” 杜奇刚想说话,前座也响起了一阵铃声。接通电话没过几秒,小六僵硬转过头看向杜奇,脸色十分苍白。 “……杜哥,1号位也看到了疑似目标人物。” 话音未落,杜奇和他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杜奇没有说话,什么动作都没有,好像石化了一般。小六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半晌才鼓起勇气小声问道:“杜哥,接吗?” 杜奇咬着后牙槽,狠狠道:“接!” 一分钟之内,几乎所有的监控点都打来了汇报电话。所有地方无一另外,全都看到了提着一个黑色行李包、戴着墨镜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疑似目标的人物。 杜奇简直要抓狂了。 他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的!现在怎么办……老板还在等着他的消息,如果就带着这样的结果回去…… 小六恐惧地看着杜奇有些扭曲的脸庞,咽了口唾沫。 “杜哥,还行动吗?” 杜奇回过神,愣愣看向小六,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行动,为什么不行动?”杜奇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所有人,现在立刻前去确认目标身份。如果是周棠绝对不要让人跑了;如果不是,问清她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为什么打扮成这个样子,和什么人接触过。必要的话可以使些手段,我替你们兜着!” 挂断电话,杜奇又看向小六。 “你现在让老三把黑车聚集点的消息透露给警方,趁机弄清来的司机有哪些。把之前弄到的名单给他,找出到底哪些人没来,为什么没来,去了哪里。” 小六不敢耽搁,立刻打电话给了老三。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杜奇觉得空气有些闷,于是打开了车窗。冷风从窗外灌进车内,吹得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叹了口气。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 窗外乌云压顶。 秦穆山逆光坐在窗前,一言不发。 杜奇站在秦穆山面前,脸色惨白,头颈低垂。 “……那些女人的说法都是看到网上有人在高新招人,所以就应下了。但雇主并没有和他们见面,而是把东西放到了寄存柜里让她们自己去取,之后就是按着里面的要求去做。 “之后我们排查出了那些没有来的司机,从中找到了两比较可疑的司机。一个的目的地是泽津市长途车站,另一个则是九河服务站。他们给的说法都是提前得到了预约,所以昨晚就没有来。” “什么时候预约?”秦穆山问道。 “下午三点,比那条招人广告晚了三个多小时。”杜奇偷偷抬眼看向秦穆山,犹豫片刻又道,“老板,我问了那他们乘客的相貌打扮,据他们的描述……九河方向的那个女的更可能是周棠。如果是这样,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邱魏叫回来?” 秦穆山思考了一下,摇摇头道:“如果那个人是真正的周棠,叫他回来也没意义。但如果她不是……叫他回来只怕是会坏事。而且,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沉思半晌,突然猛得抬起头:“不对!她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却在关键时刻露了马脚,这分明是她故意为之!目的就是想让我们以为她要去罗生山!” 秦穆山沉着脸,半晌后长长叹了口气。 “真是后生可畏啊,她这是算准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幸亏小魏想得成全,否则……唉,是我失策了。” 杜奇赶紧道:“您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应该一开始就想到的。如果我能把人都盯住……” “你盯不住的,”秦穆山笑了笑,“她能高薪招演员,自然能高薪招司机。没准连那两人都是演员也说不定呢。” “这……会不会太高估她了?” 秦穆山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脚下的风景,街灯串起的一条条光路从脚下一直蔓延向天边,形成了一幅绮丽梦幻的图案。 他盯着这景色良久,淡声道:“她被她母亲费劲藏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对付我吗?那么,她不管多厉害都是有可能的。” “……您说的对。” 秦穆山想了想,偏头问他:“邱魏现在应该还没到吧?” 杜奇回道:“还没,如果路上顺利的话,他应该会在……中午左右到。” “中午……”秦穆山沉吟片刻,问他,“我记得大光明山那边你派了一百人?” “是。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个替补。” “很好。这样,你从里那些人里挑十个身手最好的,让他们和青神巷的人汇合。” “是。” 秦穆山顿了顿,又道:“小冲是不是也去了?” 杜奇面上浮现出一丝慌乱。 “我,我是想着他是所有人里最合适的,所以我才……” 秦穆山却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替他解释了。既然他也在,就让他跟着过去帮忙吧。不过……告诉他,收着点脾气。要是再耽误我的事……” 他转头看了眼杜奇,目光并不严厉,但却让杜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您放心,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第54章 冬天的夜晚降临地格外早。还不到六点,天就已经黑透了。 青神巷里的店家们早早就把门口的招牌点了起来,再加上快要到元旦了,巷子上空挂满了一排排的红灯笼,一派灯火通明。一波又一波的游人从狭小的入口涌进巷子,远远望去,一片人头攒动。 应该差不多了。 周棠揭掉身上的隐身符,理了理背包,这才走出角落,穿过马路汇入人流。 人群前进的很慢,几乎是走一步等三步,但周棠却很有耐心。直到这么挪过了巷子的一大半,她才艰难地横穿人群,拐进了旁边的支巷。 来不及歇口气,周棠再次贴上隐身符,快步向着巷子深处跑去,很快便来到一座废弃花园的门前。 花园还是一如既往的破烂,门口的灯微微闪动着,不知哪家房顶上落了乌鸦,“啊啊”地叫着,给这地方又添了几分阴森。 周棠站在门前,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谁知,就在她的脚迈入门内的一瞬,眼前蓦地一黑,竟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周棠皱眉打量四周,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和邱魏说的不一样。 难道他……不,不会的。他的妹妹被集中营弄成那个样子,他不可能再回去。他突然改变计划,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周棠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如果他没有背叛她,那么他现在的异常举动,是因为什么呢? 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邱魏很想要让筱忆恢复健康,也因此,他是不可能率先打破这份合作的。在他看来,自己并不十分信任他,所以即使他再看不上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随意改变计划。 也就是说,是有什么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也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外面情况有变。又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但不论究竟是怎样,她都不该再继续这样坐以待毙了。 周棠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只是还不等她再做什么,一只冰冷的手从前方卡住她的脖子,用力向后一推。 这种冰冷僵硬的触感,是邱魏说的那个僵尸!可是为什么…… 周棠又惊又怒,一把将蚕丝缠上他的手臂和脖子,同时抬脚,狠狠踢向那人。可是她忘了,死人是没有痛觉的。不论她的蚕丝收得有多紧,脚上踹的力道有多大,那人的手依旧稳稳当当地卡在她的脖子上。 就在周棠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人却突然闷哼一声。 再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周棠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扛到了肩上,不停辗转腾挪。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还有乒乒乓乓像是铁片划过地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紧追不舍。 周棠不由得顿住。 这里是邱魏的地盘,这个死人能在一片漆黑中看到她的位置还可以解释,可是另一个人又怎么回事? ……难道说,他能看见? 如果是这样,或许邱魏……也只能赌一赌了! 周棠咬咬牙,收回缠在那人身上的蚕丝,同时松开了抓在那人衣襟上的手,把身体尽量放松下来,装作一副晕了的样子。 就在她“晕”后没多久,有微弱的光透进眼皮。紧接着,打斗声停止了。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起来似乎有不少人。 扛着周棠的那个死人又走了一段距离后便停下了脚步。周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向外打量,发现此时她所在的位置刚好就在事务所后门不远处。 她赌对了。 邱魏的声音从左后方响起:“秦小少爷,你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吗?”声音十分不悦。 周棠不由得一愣。 秦小少爷?难道他是秦穆山的亲人?而且听邱魏的意思……刚刚那个第三人似乎就是他? “你居然会叫我少爷?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身后更远的地方传来一道公鸭嗓,“既然你还知道我是少爷,那就把人交给我吧。我好回去交差。” 邱魏突然笑了,即使是看不见他的表情,周棠也能从他的笑声中听出那浓浓的不屑。 那个小少爷被他激怒了,厉声道:“你是在质疑我?” “只是觉得有些……”邱魏清了清笑得有些沙哑的嗓子,“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打算把人带回去后,跟老板说,如果没有你秦冲及时赶到追查到人的下落,只怕又会让周棠给跑了。我说的对不对?” 秦冲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觉得……你果然是真笨。” “你说什么!”秦冲怒吼道。 邱魏对此波澜不惊。 “你觉得你把人带回去后,可以让老板再次认可你的能力,同时还能打压到我,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妙计。但是,”邱魏故意顿了顿,后慢条斯理道,“你忘了,老板只是让你来帮我的。” 秦冲愤愤道:“那又如何!只要这事儿是我办成的,这些他才不会在意!” “是啊,他当然不会在意……如果你还没有惹怒他的话。” 秦冲突然没了声音。 周棠竖着耳朵,却没有听到邱魏再说什么,反而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靠近。紧接着,一只手拽过自己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 周棠心里猛地一跳。 “你在做什么?”秦冲问他。 “都吃过一次亏了,当然要长记性。”说着,邱魏摘掉了周棠手上镯子,随后松开了手。 “镯子?”秦冲的声音突然靠近过来,“就是伤了我爷爷的那只?” “嗯。” “给我看看。” 邱魏拒绝道:“不行。这上面说不定会有什么机关……” “就是个破镯子而已,”秦冲不耐道,“给我看一眼能出什么事?” 话音刚落,周棠的手腕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勒感。 就是现在! 周棠猛地踢向扛着她的那人,一翻身跳了下来,同时抬手指向秦冲。 秦冲还未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人已经浮至半空中,身上也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了个结结实实。 邱魏神色一变,转头就要扑向周棠,却被周棠喝住:“都别过来!如果不想你家小少爷死的话!” 说着,收紧了蚕丝。 秦冲被勒得青筋都爆了出来,身上的羽绒服也被勒破了口,鸭绒从破口处露了出来,在空中打着旋飘落下来。 那些和秦冲一起来的人均是面面相觑,后齐齐看向邱魏。而邱魏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皱眉看着周棠。 秦冲见他如此,气得直发抖:“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快点给我退下!” 邱魏看了看周棠,又看了眼秦冲,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周棠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也消失不见,面上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接过镯子戴回手上,这才抬眼看向秦冲。 刚才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现在见到了真人,周棠有些惊讶。 秦穆山虽然已至古稀之年,但面容上看并不显老态,如果把那一头白发染成黑色,对别人说他才到五十,都有人信。 而面前这个男孩,如果不论从他的长相还是身高来看,都和秦穆山十分相像。如果眼神在深邃些,表情能不要这么外露的话,简直可以说是秦穆山的翻版。 果然是他的亲孙子。 “看什么看!放开我!”秦冲挣扎着怒吼道。 周棠看着面容扭曲的秦冲,突然就来了捉弄的心思,于是道:“我看看我的战利品,有什么不可以吗?”说完还挑了挑眉,打量得更明目张胆了。 秦冲气得直咬牙:“你凭这种阴险手段抓我算什么本事!有种放我下来!” 周棠奇道:“你们干了多少缺德事,还好意思说我手段阴险?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再说了,明明是你轻敌,我可从没说过没了镯子我就用不了异能了。” 秦冲噎住,转头瞪向自己的手下。那些人都垂下头不语,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周棠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邱魏:“你们全部退到花园外,到时我自会放了你们的小少爷。如果有人敢阳奉阴违……” 秦冲突然惨叫一声,对面那些人齐齐往前迈了一步,无一不面色紧张。 周棠笑笑,松开蚕丝道:“我就不保证你们的小少爷会怎么样了。” 秦冲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哑着嗓子道:“臭丫头我告诉你,你要是杀了我,我爷爷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本来就没打算放过我。”周棠不在意道,“你要是想威胁我,还是换个理由吧。” “你!我……” “你闭嘴,回头我再跟你算账。”邱魏冷冷瞪了他一眼,复又看向周棠,“我答应你。” 他身后那些人听到他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邱魏继续道:“但你必须保证他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绝不能伤他一根汗毛。”邱魏沉声道。 周棠爽快点点头:“可以,只要你信守诺言。” 秦冲还想说什么,邱魏却突然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警告,从中还能看到压抑着的熊熊怒火。秦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邱魏收回视线,抬脚倒退了一步,然后停在原地。周棠什么也没说,把秦冲往邱魏的方向移了一些,自己也往后门的方向挪了一步。 两方就这样你退一步我挪一步,不知过了多久,集中营的人终于退到了铁门之外,而周棠也已经站到了后门的门槛边。 周棠隔着花园中间的那座假山石看了邱魏一眼,突然收回蚕丝。 秦冲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猛地坠落下来。集中营的人见状一拥而至,还有人似是摔倒被踩了,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与尖叫声呼叫声混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等他们再安静下来时,周棠已然不见踪影。 第55章 邱魏看也不看一脸惊魂未定的秦冲,冷着脸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众人,快步走到周棠消失的地方。 伫立在他们的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门,而是一堵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高墙。邱魏抬手摸上墙壁,一股怪异的波动从指尖传来,就好像是被一波又一波浪潮拍过。 “这里就是青神事务所的入口?”秦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邱魏嗯了一声,没有回头,似在沉思。 “奇怪,看不到里面……无所谓,我就不信把这墙推了他们还能躲下去。” 说完,转身就要叫人。 邱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不耐道:“你能不能做事动点脑子?” “……你敢打我?”秦冲捂着脑袋,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打的就是你这个没脑子的货!”邱魏阴沉着脸瞪着他,“你知不知道这墙上有多少门道?你知不知道如果暴力入侵会导致反噬?到时为了救你我们得损失多少人你知道吗?你承担得起后果吗?” “……切,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邱魏冷笑一声:“我要是好好说让你不要随便动,你会听吗。” 秦冲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那怎么办你说!爷爷对我现在已经是……我不能再出错了!” “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向他坦诚错误,他要怎么处理你都不能有怨言。” “即使是他要关我禁闭?”秦冲质问道。 “即使是他要杀你,你都不能说什么。”邱魏冷冷道,“难道你还觉得之前那套办法能起作用?清醒点吧,你可是在集中营。大家叫你一声少爷是看在秦老爷子的面上,而不是你。要是想活久点儿,就学会闭嘴。” “……我知道了。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给老板报告,看能不能把于敏学弄过来解开这个法阵。至于你……”邱魏叹了口气,“你还是先留在我身边吧。如果你能帮我们打开这道门,说不定老板会放过你。” “……我知道了。” 邱魏不再理会秦冲,拿出手机给秦穆山打电话。而此时的周棠,已经来到了傅泽的书房外。这一路上,她一个人也没有碰到。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推开房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鼻而来。周棠站在门口略等了片刻,待灰尘气味差不多散了之后才进去,打开手电打量起来。 这间书房的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三面都摆着高大的书架,最里头的书架前摆了张案桌,只是从前放在上面的书籍还有摆件却已经被搬空了。 这里是傅泽不出门工作时最常呆的地方,周棠平时没事的时候也常来这里借书看。傅泽虽然不喜欢别人出入这里,但是对于周棠却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有时还会停下自己手上的工作过来推荐书给她。 从一开始,他对自己就和对别人不太一样啊。 想到那个还在虎狼穴里的人,周棠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担忧,但是很快就被她收了回去。 毕竟,伤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周棠绕过桌子来到后面的架子前,回忆片刻,按了一下书架下方的一个抽屉。 抽屉很顺利地被推了进去,周棠松开手,抽屉便“咔嚓”一声弹了回来,而后屋内传来“吱呀”一声。 周棠回过头。在案桌的下方有一块地板翻了起来,里面黑漆漆的,看起来有些阴森。周棠打量片刻,咬着手电扒住洞边,跳了进去。 好在这个洞不算太深,周棠没有摔倒也没有崴着脚,安全落地。地洞门的开关就在周棠的左手边,周棠一伸手就摸到了。待门合上后,周棠拿下手电,转身往里地道深处走。 一开始,地道是往下延伸的,大约是朝着湖的方向,因为周棠能闻到浓浓的水气,还有腐烂泥土的腥气。大约过了二十来分钟,地道开始向上行。等走到头时,头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井盖。 虽然傅泽说过这里目前还是安全的,但出于谨慎,周棠还是借着梵玉检查了一下,见确实没人,这才挪开井盖钻了出去。 抖了抖身上的灰,周棠拿着手电照向四周。 这里是个车库,不远处停着辆落满了灰的银色小轿车,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开出去绝对不会有人看一眼。 周棠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件浅色的外套换上,这才走到门口打掀开卷帘门。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街对面用高大的铁围栏围着,里面是一片光突突的小树林,就是从青神巷后面隔着河看到的那片。 周棠环视了一遍四周,转身坐进车里,从扶手箱里翻出钥匙,把车开上了车道。 四个多小时后,周棠终于看到了大光明寺的山门。 周棠把车停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给自己贴好隐身符后才下了车。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寺院的正门早已关闭。周棠看了看紧锁的大门,转身拐进了寺院西边那条通往观音洞的山路。 山路很暗,集中营的人也不知道都在哪里。想到那个邪门的秦冲,周棠也不敢打开手电,只能摸着黑爬山路。好在借着月光勉强还能看清,周棠磕磕绊绊地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观音洞前。 只是,她还未踏入洞口一步,后颈突然一凉。 “把手举起来,不许动!” 这声音似乎是掐着嗓子发出来的,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周棠还是一下子就听出这人的身份,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抬手摘掉身上的隐身符,周棠转身看向那个蒙着脸的高大男人,笑着道:“阎哥,是我。” “小棠?”阎朗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警惕打量了周围几眼,低声道,“先进来!” 说完,拉着周棠就往里面走。周棠跟着他一路爬上石阶,来到顶层大殿的佛像后面。阎朗抬手敲了敲石壁,没过几秒,石壁上便出现一道门,从里面伸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阎施主,是……周施主?”慧知瞪大了眼睛,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缩回身子让开洞口。 阎朗让周棠先进,自己关上洞门后,一把扯下口罩,脸上半是惊喜半是恼怒。 “周棠你到底干什么去了?电话打不通就算了,你也不提前和我们说一声,是在玩人间蒸发吗?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周棠头一次看见阎朗这副样子,惊讶之余不由得也有些感动。刚想要说句抱歉,却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进了自己的怀里,低头一看,原来是阿左。 “姐姐,你好慢。”阿左闷闷道。 看着阿左不肯松手,周棠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歉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阎朗眉头一皱:“不是故意?你觉得这一句话就能……” 话还未说完,却突然被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好了,人家既然已经回来了,你就不要再说她了。” “谁!” 周棠警惕地看向声音来处,在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男人。那人见周棠看过去,便起身走民过来。待灯光照亮了他的脸时,周棠不由得瞪大双眼。 这条刀疤…… “是你?” 阎朗皱眉看向周棠:“你认识傅叔?” “傅叔?”周棠更吃惊了,“他是傅哥的父亲?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阎朗看了眼傅成之,表情有些尴尬:“我也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而且我不是和你说过他不是傅哥……” “你好,”傅成之打断了阎朗的话,笑道,“我是傅泽的父亲,傅成之。” 他没有否认呢。 重逢的喜悦逐渐褪去,周棠沉默下来,看向傅成之的眼神十分戒备。傅成之直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带得右眼上的伤疤扭曲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怪异。不过他的神情平静,看上去倒不觉得渗人。 阎朗看了看周棠又看了看傅成之,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 “小棠,你也赶了这么久的路了,先坐下吧,咱们坐下聊。”说着给周棠拿了个坐垫。 周棠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拉着阿左坐到了他们的对面。阎朗松了口气,又张罗着其他几人坐下。待众人落坐,阎朗问周棠:“小棠你这么晚回来,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周棠看了眼对面的傅成之,没有答话。 阎朗还想说什么,见傅成之对他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傅成之看着周棠,道:“你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我。” 当然有很多话想要问。 你既然没有死当初为什么不回事务所,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陪着傅哥,难道对你来说复仇比自己的儿子还重要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大人老是这样呢?为什么都喜欢瞒着呢?难道在你们眼里我们就这样不可信赖吗? 周棠垂下眼眸,将纷乱的思绪平息下来,这才道:“秦穆山说,你和傅哥的母亲在一起是想利用她复仇,这是真的吗?” “这是秦穆山说的?”傅成之反问道。 周棠无视掉阎朗快要抽筋的眼角,定定道:“是他说的。” 傅成之点点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愿意听听我的版本吗?” 第56章 周棠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傅成之笑了笑,偏过头看向桌上的灯。 “我记得那是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当时我刚放学回家,脑子里还想着我父母会给我买哪种蛋糕,外祖他们又会给我寄什么样的礼物。 “怀着这样的期待,我满心欢喜的回到家,却没想到等着我的是满地的鲜血,还有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的父母。 “凶手很有反侦查意识,警方没有找到凶手的任何线索,便把这个案件定义为入室抢劫杀人匆匆结案。而我,”他讽刺一笑,“则被我父母的挚友,哲圣安保的老板秦穆山收养,带回了秦家……” 周棠与阎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看到了骇然。 傅成之继续道:“在到了秦家后我认识了梓珍,就是阿泽的母亲。梓珍同我一样,很小时就失去了母亲。她很能体会我的心情,从我来的那天起就一直陪着我,开导我。如果没有她,我或许走不出来。 “我就这样在秦家生活了十多年。在这期间,我从没有放弃过寻找杀人凶手,但始终徒劳无功。后来,我和梓珍结婚了,并搬离了秦家。也许是因为我的离开,秦穆山终于放松了警惕,竟被我抓到了尾巴。 “我顺着线索追查,最终竟然发现,原来秦穆山就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傅成之攥紧了拳头。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带给他的痛苦也没有减少分毫。 周棠几人脸上都露出一副不忍的表情,慧知叹了口气,轻声念了句佛号。 阎朗伸手握住了傅成之的手,傅成之回过神,拍了拍他的手。 “我去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却告诉我,谁让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呢?我气得发了狂,却被前来寻我的梓珍阻止了。我知道她是无罪的,但是当时的我没有办法再呆在她身边一秒钟。于是,我离开了她。 “在程家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我决定去见她一面。可回到家后我却发现,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我那时才知道,她因为无法忍受秦穆山做过的事,在我走后不久就离开了。 “我找了她很久才找到她,也在那时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当时我就想,算了吧。秦穆山的事交给警察就好,我有梓珍阿泽就够了。可是,秦穆山来了。” 傅成之闭上眼,忍住声音里的颤抖继续道:“梓珍为了不让秦穆山抓到我和阿泽,便让我带着孩子先走,自己放火去阻止他……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梓珍被带回了秦家,而我带着阿泽来到了凤城,直到十二年前。” 他被秦穆山发现行踪,坠下山崖生死不明。 阎朗看向他,犹豫半晌后还是问道:“傅叔,那个山崖我去看过,如果掉下去必死无疑。您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不回来呢?您不知道,傅哥当初的样子有多可怕……” 傅成之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当时掉下山崖的时候,我被一个人救了。这个人,”他看向周棠,“是你的母亲。”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周棠身上,阿左莫名奇妙,也抬头看向周棠。周棠自己也是一脸的惊讶,但想起母亲到目前为止做的一切,又隐隐觉得这的确像是母亲会做的事,便又不那么惊讶了。 傅成之将她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了然一笑。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终究还是受了伤。这只眼睛,”他指了指自己右眼上的伤疤,“就是在那时毁了的。养伤的时候我就想,只要我活着一天,秦穆山就不会放过我。如果我回去了,只会把你们也拖进这个深渊。 “而现在秦穆山认为我已经死了。于我,借着死人的身份行事,便利又隐蔽;于你们,秦穆山短时间内不会再盯上你们,安全可保。” 秦穆山看向阎朗,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你刚才问我知不知道阿泽是什么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我也相信,有你陪着他,有赵姐照顾他,他一定能走出来的。” 周棠也很想多听听有关傅泽以前的事,但眼下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出言打破了沉默。 “我母亲救下您之后,有和您说过什么吗?” 傅成之回过神,对着周棠笑了出来:“何止是说过,你母亲可是毫不客气。我伤好没多久,她就开始给我派活做。” 周棠噎了噎,厚着脸皮问道:“她让您帮她做了什么?” “她让我去秦家偷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傅成之顿住,卖了个关子,“你也知道。” 周棠愣了愣,突然想起傅泽和她说过,秦穆山之所以杀父母,现在又来追杀她,是因为她们身上的那件东西。 “您说的,是一个条椭圆银牌的项链吗?” 傅成之点点头:“不错。” ……原来,她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 愣怔片刻,周棠回过神。 “您知道她为什么要偷这条项链吗?”周棠问傅成之,“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这只是条普项链而已,秦穆山为什么会它这么执着。” 傅成之道:“如果用金钱来衡量的话,的确没有什么价值。但一样东西的价值并非仅用金钱就能定义,尤其是对我们这个世界而言。就拿你手上的这枚戒指来说吧。” 周棠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右手食指上的戒指。 “这戒指的指环是用紫藤做的,上面的石头也只是块紫水晶,并不是什么贵重宝石。从货币价值上来看,这枚戒指能卖到一百也就到头了。可是你我都知道,它的价值远不止此。 “在梵玉被毁时,它能把你送到特定的世界,又能把你带回来,并非偶然。在这种意义上,那条项链和它是一样的。” 周棠心里蓦地一跳。 “……您的意思是,秦穆山想要用它去到其他的世界?不对……” 那条项链虽然看不出是男款还是女款,但凭周棠对他的印象,可以肯定那不是秦穆山的。如果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亲近之人的。 亲近之人……秦穆山办公室里挂的那幅肖像画中的女人……傅泽那位早逝的奶奶……难道? 周棠猛地抬起头:“秦穆山难道是想让他妻子……?” 傅成之赞赏地看着她。 “你很聪明,的确是这样。” 周棠却是眉头紧锁,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般自言自语道:“……还是不对,说不通。他的妻子至少死了四十年以上了,而且梵玉已经被毁了……他到底打算怎么做……” “先不说你毁掉的梵玉究竟是不是最后一块,”傅成之打断她道,“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我父母的死因吗?” 他父母的死因? 周棠看了他几秒,回忆道:“您说,他们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等等,不该知道的事? 傅成之笑了笑,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阿左和阿泽长得像不像?” 阎朗和周棠俱是一愣。慧知却是无声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您想说什么?” 傅成之低头看向已经在周棠膝上睡着的阿左,眼中浮现出一抹嘲讽。 “因为,从遗传学上来讲,她可算是阿泽的祖母。” “什么?”阎朗与周棠异口同声惊道。 阿左不适地动了动,两人立刻发觉了她的动静,赶紧收住声。好在阿左只是转了下头,并未醒来。 周棠松了口气,这才看向傅成之:“您刚才说遗传学……这是究竟怎么回事?”怕吵醒阿左,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她的震惊。 “秦穆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很好,我和你母亲查了他很久,却依旧没什么收获。直到五年前,你母亲突然带着一个孕妇出现在我藏身的地方。 “那个女人,就是阿左的生母。她告诉我们,她是被一个实验机构抓走的。那个机构有许多像她一样的女人,很多人甚至已经在那个地方呆了好多年了,已经连想要逃跑的欲望都没有了。 “她本以为那里只是一个非法代孕机构,但在离开的途中,她经过了一个地方,在那里发现了许多孩子,而且全部长得一模一样。” “我们本想调查,但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被火烧没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放火的人是秦穆山的人。” “……但仅凭这个,应该不能确定克隆人是谁的吧?” “没错,”傅成之点点头,“为了确定阿左的身份,在她出生后,我便让慧知取了阿泽的血,由你母亲出面做了一份血缘鉴定。而结果也确如我猜想的那样。” 周棠沉默下来,低头看向阿左,半晌突然道:“那阿左的生母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和阿左在一起?” 傅成之叹了口气:“她本来打算带走阿左的,但……异能儿的生产本就艰难,再加上她逃命时受了些伤……” 他没再说下去,但周棠已经懂了。 不知为何,她隐约松了口气。 第57章 “那他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不清楚。但从阿左的身体情况,还有秦穆山现在的举动来看,我猜他已经得到了条件合适,或没有太大生理缺陷的克隆人。” “也是。这样看来,除了项链还有地宫入口没有找到,他需要的其他东西应该差不多了……等等,”周棠神色一凝,“他把傅哥抓走,难道傅哥也在他的计划里?可不对啊,他是最近才知道傅哥的存在的,这说不通。” 傅成之垂下双眸,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我想他原本是要用梓珍的,但阿泽的出现让他有了更好的选择。毕竟,一边是自己亲自养大的女儿,另一边是从未见过面且长时间处于敌对状态的外孙。呵,孰优孰劣,一想便知。” “为了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他连自己的仅剩的亲人都不肯放过,真是个疯子!”阎朗愤愤道。 慧知看着他愤懑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我们所能阻止他,不要让他残害更多无辜的人。” “慧知师父说的没错。”周棠道,“我们得尽快了。秦穆山现在还不知道项链就在傅哥手里,但万一他用阿姨来威胁他抓我……到时我们再想阻止他就晚了。你们在这呆了这么些天了,有什么发现吗?” 阎朗与慧知对视一眼,苦笑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周棠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消息是,我们运气够好,基本上已经确认了地宫的入口。但坏消息是,现在所有的入口都被集中营看管起来了,我们现在连山都进不去。” “进不去?用隐身符也不行?” 阎朗烦躁地抓了抓头:“不行。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我们一进山就会被集中营的人发现。诡异的很。” 周棠想到刚刚遇到的那个暴躁的小少爷,道:“如果是这样,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 “秦穆山手下有一个叫秦冲的人,邱魏管他叫小少爷,长得和秦穆山特别像,应该是秦穆山的……” 周棠看了眼傅成之,见他只是皱了下眉,便继续道:“总之,他是个视觉系异能者,之前发现你们的应该就是他。” “你碰上阎朗了?”阎朗表情怪异地看着她。“你居然能从他手底下逃出来?” 周棠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道:“我忘了和你们说了,邱魏……现在应该是我们的同盟。” “同盟?”阎朗瞪大了双眼,“你是说邱魏?” “……嗯。” “这究竟怎么回事?邱魏在集中营里地位很高,他会反水?别是骗你的吧?” 周棠无奈叹了口气,将事情简单说了一般,末了道:“我不敢保证他一定不会背叛,但目前他还是可信的。当务之急是封上地宫,邱魏不一定能拦住秦冲,我们得尽快。” “我知道了。”阎朗点点头,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阿左的脸,“阿左别睡了,该干活了!” 阿左被扰了好梦一脸阴沉,却并未像之前那样发怒,只是反手拍掉了他的手,撑着周棠的胳膊坐了起来。 等众人都收拾好,慧知便率先来到密室的西端,抬手按下石壁上一个凸起的石块。 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面前的石壁缓缓开启。 慧知回头看向周棠,道:“施主走的时候请小心些,地面很滑。”说完,便带头走进了那道漆黑的地道。 借着手电的灯光,周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条地道。这地道的墙面和地面是连在一起的,石壁表面十分光滑,甚至隐约能从上面看见自己的样貌。如果没有地上的台阶,她绝对会以为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周棠收回视线,出声问道:“慧知师父,这条地道是什么时候建的,您知道吗?” 慧知回头看了周棠一眼,道:“贫僧的师父曾说这条地道在寺院建成之前就存在了,至于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谢谢。”周棠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周棠在傅泽书房里的一本游记中读到过,在大光明寺建成很久之前,这里曾经属于一支外族部落。这些外族人信奉鬼神,据传他们能沟通天地,甚至能化天地之力为已用,移山填海更是不在话下。 当时她有些好奇,便去问了傅泽,谁知他却说那本游记里说的基本上没有一件事被验证过,很可能都是杜撰的,让她不要太过当真。她对傅泽的话一向是听从的,因此也就没有再继续调查过。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那些人,或许真的存在过。 几人就这么无声地走了片刻,不一会儿几人便来到了外面。 阎朗把阿左往上拉了拉,对慧知道:“集中营还有人在寺里,你赶紧回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慧知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头看向傅成之:“傅叔您是……傅叔?” 傅成之回过神,表情有些茫然。 “你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我走神了。” “您是在担心秦阿姨吗?”周棠出言道。 这也在情理之中。秦穆山只有一个女儿,眼下却突然冒出来个和秦穆山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子,如果换作是她自己,她也会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傅成之摇了摇头。 “我倒不担心这个。秦穆山虽然疯,但他是个道德观很传统的人,不会逼着梓珍做下这种事的。我担心的是……那个秦冲会不会是他的克隆人。” “克隆人?”周棠愣了一下,“应该不会吧?如果十多年前他就能做出这种健康的克隆人,那这些年他又何必做这么多克隆人呢?” “克隆人的成功率是很低的,一万个实验体都不一定能出现一个成功的。我并不认为他们在十五年前可以创造出健康的实验体,秦冲这个实验体的成功……应该只是运气使然罢了。 “而且,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用来给他妻子复活的克隆人年纪最大不超过5岁,可他已经快八十了,就算他成功了,又能和她相守多久?还是个孩子。” “……如果他也做出自己的克隆人,那这个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周棠喃喃道。 “不错。所以,我想去接触一下秦冲。” “不行!” 阎朗低吼道,慧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副不赞同的表情。 “这样太冒险了。” 傅成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道:“难得见你们两个意见一致。别担心,我只是去探一探。再说了,你们忘了我最擅长什么了?” “可是……” 阎朗还想说什么,但傅成之却制止了他。 “而且,我也不仅仅是为了打探秦冲的事。秦穆山很可能就要过来了,到时阿泽肯定也会来,我想先替他打探下情况。” 慧知看了眼阎朗,轻轻摇了下头,道:“既然是因为这个,那我们便不好阻拦了。只是您千万注意安全。” “放心吧!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传给你们的。走了。” 说罢,对几人摆了下手,洒脱转身,往山下走去,不一会儿身影就融入了黑暗之中。 等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阎朗这才收回视线,一转头,却冷不防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你真的很信赖傅叔叔啊。”周棠道。 即使是已经“死”了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阎朗也没有对他有过丝毫怀疑。 阎朗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玩笑道:“要是没有傅叔,我现在可能还在某个山沟里晒月亮呢,你可就见不到这个帅气英武的阎哥了。” ……刚才还急得不行,现在倒是开起玩笑来了。 周棠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阎朗对此毫不在意,嘻嘻一笑,这才正色对慧知道:“寺里不是还有集中营的人吗?你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了,那你们路上小心。” “嗯嗯,走吧走吧。” 等地道门在两人面前合上,两人便沿着往东的山路上去。 周棠将手机关机,从包中掏出符箓,往阎朗面前一递:“给。” 阎朗随手接过,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脚步一顿。 “这符……是你画的?” 周棠走了几步才发现人没跟上,于是也停下脚步,回头道:“是我画的,怎么了?” 阎朗听到她的回答时,表情有一瞬变得很微妙,半晌才道:“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感慨什么?”周棠微微皱起眉头,“难道我画得不对?不该啊,之前的确起作用了。” 阎朗突然有些无语,顿了几秒后,大步走了过来,越过周棠时抬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不是,你怎么老是觉得别是在指责你呢。我的意思是你半年不到就能画出像样的符箓,真的是很有天赋。我当初怎么都没学会,简直把傅叔给愁死了。” “那后来呢?你怎么学会的?”周棠追了上去,好奇问道。 “后来啊,”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傅叔看我实在不是学这个的料,便也就放弃了。只让我练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等高中毕业就让我参军去了。” 第58章 参军? 见周棠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阎朗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靠?” 周棠看着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阎朗气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跟你说了。” “诶别呀,我只是开玩笑,你继续……”但阎朗却像是真不高兴了根本不理会她,直接把符箓贴在自己和阿左身上隐去了身形。 周棠有些惊讶,阎朗可是向来都是最能开玩笑的,今天是怎么了? 实在是想不通,周棠也就不再去想了。 她低头把符箓贴好,又连上梵玉。等眼前隐去身形的阎朗阿左两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快步走到阎朗的身边拽住他的衣袖,低声道:“走吧。” 虽然阎朗面色仍有不虞,却也没甩掉她的手,就这么背着一个拉着一个向前走去。 虽然刚刚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入口到底在哪儿,但根据傅哥画给她的地图来看,阎朗走的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入口,也就是说从他们出来的地方只需要再走不到二里地就能到达。 可是她却没想到,还没走到一半,他们就已经碰上了第二波巡山的队伍。 周棠跟着阎朗躲在茂密枯丛之后,而眼睛却从树梢间隙遥遥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人影,微微皱起眉头。 虽然集中营的人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巡防模式却改变了…… 邱魏说过,集中营行事向来是十人为一班,一班又分为两组,工作实行轮班制,换班时间分别为早上六点,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和凌晨十二点。 但刚刚来巡视的两组队伍,人数都是三人。也就是说,他们改变了巡视方案,把六人拆为两组共同巡视,剩余的四人……则驻守在入口处。 但他们为什么突然加大了巡防力度呢?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事务所里已经没人了?那邱魏…… 周棠心头有些着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正在此时,阎朗拽了下她的手。周棠向下看,却见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那些人,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做了个鬼脸。 ……他是让她看他们的表情吗? 周棠稳住呼吸,把梵玉稍稍移低了一些,仔细观察起那些人的表情。 神色警惕却并不紧张,脸上隐隐还透出些倦怠。不像是在找人,似乎只是在照常巡逻而已。看来,他们并未暴露。 得出这个结果,周棠总算松了口气。 等那些人走远了,阎朗这才起身带着周棠继续赶路。 剩下的半段路程和周棠预料的一样,他们没有再遇上集中营的人,简直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阎朗停了下来。 周棠以为他们到了,便四下打量起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半山腰处,左侧是陡峭的山坡,右边则是悬崖,再往前走一小段距离便没路了,怎么看都看不出这里是入口的可能性。 周棠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伸手扯住阎朗的衣摆。 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阎朗就回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侧耳贴上身边的土坡,凝神细听。 难道是有人来了? 周棠一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赶忙学着他的动作将耳朵贴上土坡,但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心里更奇怪了。 他到底在警惕些什么? 好在阎朗没让她等太久,很快便起身,转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又放低重心,快速又无声地向前靠近。 周棠轻手轻脚跟上。逐渐的,周棠开始能听到低沉模糊的说话声。而后每往前一步,她都能听到更多的声音,木头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金属水杯旋转开盖摩擦发出的吱扭声,还有风吹动布料发出的冽冽声。 等到了拐角处,阎朗便停了下来,对周棠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周棠会意,操纵着梵玉绕过阎朗,来到拐角处。这么一看,周棠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原来在拐角处之后就是一个很大的洞穴,只与他们的位置有一壁之隔。在离入口不远的地方架着一堆篝火,边上围坐了四人,此时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在离篝火不远靠墙的地方扎了两顶大帐篷,每顶大约可容纳五六个人住,墙根处整整齐齐码放着四五只黑漆漆的箱子,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不少东西,基本上都是集中营弄进来的,不用想都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周棠移开视线,顺着墙根继续往石洞深处探去。 这石洞上方有一不大的洞口,月光从洞口处斜斜倾泻进来,在地上投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光斑。在光斑的外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总共有八块,刚好能环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而石洞的四面都是裸露的石壁,平坦光滑,只在最里面的石壁之上有一凸起的石块,面积很小,且石壁又是向内倾斜的,即使是身材小巧的人想要站稳也要费些力气。 阎朗拽过周棠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到:“你看到里面那个小石台了吗?那儿就是地宫入口。” 周棠点点头示意自己看见了,再次仔细观察起石洞内的地形。 这石洞的墙壁与之前在秘道里的石壁很像,都是十分光滑,根本没有什么可供着力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之类的,即使矫捷如阎朗,想要徒手攀爬上去也是有些困难的。 虽说可以让阿左弄出石台把他们升上去,但傅哥说过,阿左现在的力量不稳,封上入口已经很是艰难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她留着力量封入口比较好。 也就是说,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先想办法上去,然后再拉阿左上去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还得先想办法把里头的人给弄晕了,且还不能让他们发觉。毕竟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刚刚他们碰上的那两波巡逻的人不会这么快回来,不然她可真不敢现在就进去。 周棠把梵玉拉了回来,拉过阎朗的手,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他,又写到:“你有什么办法上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动静吗?” 阎朗答得很快:“这个不难,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让他们悄无声息的晕过去。” 周棠有些惊喜:“什么法子?” “这个以后再说。一会儿你等我信号,我让你进来了你再动。” “好。” 阎朗蹲下身放阿左下来,深深吸一口气后,抬脚走进石洞。周棠把还在懵懂中的阿左拉到自己身边,操纵着梵玉紧跟了过去,想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好歹能帮上些忙。 但这么跟了几步,周棠却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居然听不到阎朗的脚步声。 这一点很奇怪。一般来讲,在梵玉里时她的视觉还有听觉都会被放大好几倍,远远比自己本身的感官要更敏锐。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却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而且,他刚刚可是注意到了连在梵玉里的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动静,联想起傅叔叔让他练的功夫,周棠有种感觉,或许这两者有关联也说不定。 只是胡思乱想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阎朗便已经走到了离入口最近的那人身后。 那个男人并未察觉到危机已然降临,仍旧拿着根细铁棒,专注地拨动着面前的篝火,想让它燃烧得更旺盛一点。毕竟这洞虽然能避风,但寒冬腊日的,到底是不暖和。 阎朗无声蹲在他身后,定定看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 或许是因为最近那场雪使木材受了潮,他弄了半天都没有成功。 周棠开始着急起来。可是阎朗却像是有十足的耐心似的,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就在周棠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那人终于放弃了,低声骂了几句,随手将铁棒扔到了一边。 就在这一瞬,阎朗动了。 只见他抬手点了一下那人的后颈,那人的身体便一僵,随即头便要歪向一边,身子也倾倒过去。 周棠吓得心脏都停了一拍,但阎朗却神色不变,几乎是瞬间便拉住了他的身体,另一只手则扶住了他的头,缓缓将他的头放低,等确认他的重心稳定后才收回手。 这一系列动作做的极为流畅利落,无声无息,整个过程中另三人依旧是该聊天的聊天,该发呆的发呆,谁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一眼。 第一个成功了,接下就好办了。在最后一人也被阎朗放倒后,周棠总算是松了口气。待看到阎朗的手势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阿左走了过去,将身上的符咒揭掉,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身手可真不错!” “哼,”阎朗慢条斯理地揭掉自己身上的符咒,乜斜着眼看向周棠,“现在信我不了?” “信信信,阎大哥你最厉害。”周棠竖起大拇指佩服道。 “切。” 周棠不再和他插科打诨,低头看向仍维持着之前姿势的几人,问道:“他们不会中途醒了吧?” 第59章 “不会。”阎朗语气肯定,“我不让他们醒,他们是不醒不过来的。” “厉害厉害。” 周棠这马屁拍得毫无诚意,阎朗哪里听不出来,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便转而问道:“你打算怎么上去?” 周棠抬起头,给他指了指洞顶那个小洞:“山顶上应该有树之类的东西,只要把蚕丝固定在上面,这样就可以悠过去了。” 阎朗也抬头看向上面,又丈量了一番他们和石台之间的距离,摇了摇头:“石台太小了,就算上去了,就着那个势头你也站不稳。” 但周棠却道:“的确。但如果先把门打开了呢?” 阎朗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是啊。” “对吧。”周棠狡黠一笑,“这样就不用担心站不稳的问题了。” 阎朗难得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便玩笑道:“不错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到这种办法,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很好很好,你阎哥我十分欣慰。” 周棠瞥了他一眼,懒得接他的话,拉着阿左便往石台那边走。阎朗哈哈大笑了几声,也抬脚跟上。 说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傅泽被抓之前还未研究出打开地宫大门的办法,所以他的笔记中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录。而集中营现在只是将地宫入口强制看管起来却没有其他动作,也证明了他们还未找到打开大门的办法。 更幸运的是,自己没有听他的话独自逃走,否则现在他们会面临的情形只会更糟。 周棠松开阿左的手让她先等一会儿,拉开背包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放在地上。 阎朗伸手翻开盒盖,好奇探过头往里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诶,你确定这些是用来开门的,而不是给阿左玩的?” 周棠不理他,继续低头翻包:“奇怪了,我给搁哪儿了……” 阎朗见她在忙,便好心帮她把木盒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一块沉甸甸的小石头,用塑料带封着的佛珠,老旧的手鼓和扇子,一盒火柴,还有几个瓶子,两个里边装着水,另一个装着五谷,木盒最底下居然还垫着几只碗。 “这都是些什么啊……” 阎朗忍着笑,随手从那堆瓶瓶罐罐中挑了一个,对着光看了看,又旋开瓶盖放到鼻下。酒香浓郁绵长,还夹杂着一丝比甘甜。 他深深嗅了一口,忍不住赞道:“这酒不错!”说着,便往嘴边送。 周棠刚翻出一个白色布包,才抬头便看见眼前这一幕,赶忙拉下他的手,没好气道:“这可不是给你喝的。你要是没事干就来帮忙。” “什么忙?” 周棠放下手里的包裹,低头从那堆东西里又挑出了几样给他,道:“佛珠放在正南那块石头上,酒倒进碗里放在东南位,火柴放在正东位,手鼓放在东北位。火柴等最后再点。” 阎朗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打开瓶盖闻了闻,终于觉出点苗头来了:“先天八卦位?” 周棠点点头。 “行吧,我知道了。” 见阎朗不再开玩笑,周棠总算是松了口气,拿起剩下的东西去到了另一边。 坤位五谷生,艮位镇磐石,坎位清泉涌,巽位扇中风…… 放好最后一样东西,周棠直起身最后审视一遍,暗暗点了下头。 应该没问题了。 “我这边也好了。”阎朗抱起阿左走到她身边,环视一圈道,“然后呢?” 周棠朝着中央那片空地扬了扬下巴:“如果放对了,那里很快就会……” “嘘。”阎朗突然打断她,侧耳细听。 “怎么了?”不会是有人来了吧?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咔哒一声?” “没有。”周棠摇摇头。想到刚刚他展现出来的超乎常人的听力,周棠并未质疑他,而是问道,“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阎朗指了指中央那片空地:“那里。” “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空地中央,但一番检查过后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周棠不由得有些奇怪,出声问道:“你确定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 “我对我的耳朵有信心,肯定是这里。刚刚那个声音很小,我估计那机关应该不大,咱们再好好找痛痛痛……阿左你揪我干什么?” 周棠愕然回头,却看见阿左揪着阎朗的耳朵,同时还使劲挣扎着,阎朗冷不防挨了好几脚,痛得五官都团到了一起。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小心蹲下身,等阿左脚能碰到地时才放开她。 “你这张嘴可真是个摆设,既然不用,干脆找人给你缝上好了。”阎朗揉着肚子站直身,佯怒道。 “你吓唬她干什么,幼不幼稚。”周棠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阿左,“你怎么了?” 阿左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前带了几步,后指着地面道:“孔。” “孔?” 周棠愣了一瞬,蹲下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在阿左身前不到半米的位置,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厘米的小孔,约有一厘米深,因为这石洞里光线幽暗,所以之前他们并未看到。 这个位置……八个卦位……难道…… 周棠站起身,快步走到另一边,俯身细看地面,果然在与之相对的地方看见了另一个小孔。 阎朗也跟了过来,奇道:“这里不是佛教圣地吗?怎么这又是八卦又是太极?” 周棠摇摇头,一边拿起白色布包解开,一边道:“我也不知道,傅哥他也没弄明白。” 阎朗看起来有些惊讶:“他之前不是说这里可能是佛家的禁地吗?” “这只是之前的猜想,”周棠解释道,“现在找到别的线索,所以又推翻了。” “这倒是少见,欸……这是松枝和柏枝?”他指着周棠手里的东西,突然问道。 周棠嗯了一声,将那根松枝递给阎朗。随着她的动作,几声清脆的铃音响了起来。阎朗接过树枝,举在眼前仔细打量,眉头不觉紧锁起来。 “奇怪,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 周棠愣了一瞬:“你见过?在哪里?” “你让我想想。” “好。”周棠点点头,转身去把柏枝插进南边那个小孔,又快步走回阎朗身边。 不是她太大惊小怪,而是这座地宫的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有这座地宫线索的唯一一本书籍是由大光明寺所传承,而地宫的大门机关却是由八卦太极组成。如果仅仅出现佛道两家倒也还可以理解,毕竟佛教进入中原后为了生存有吸收过儒、道两家的思想,在佛教地盘上出现道教元素也不算太奇怪。 但打开大门的最后一步,却是要用到两根挂着铃铛的树枝。 即使是博学如傅泽,也被这番操作弄得摸不着头脑了。 如果这里并不属于佛、道两家,那会属于哪里?会不会是一个从未被人们注意到的门派?如果是,为什么有关他们的记录会这样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告诉秦穆山这个地宫的人,会不会是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这所有的疑问,只有在弄清挂铃树的含义后才能找到突破口。但想要弄清一个连傅泽都不知道的事,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周棠本已经做好长期奋战的打算,可是现在,阎朗却说他见过。 “你想到了吗?”周棠再次追问道。 阎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看上去有些泄气:“我只记得是在一个很空旷的地方,中间有两棵挂满了铃铛的松树,其他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周棠有些失望,但随即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想不起来就算了,咱们先把眼下的事做完吧。” “……嗯。”阎朗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前方,扬了扬手中的树枝,“北边?” “嗯。” 得到肯定的回复,阎朗走了过去,等再起身时,上方传来一阵轰响。周棠仰起头,石台上方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周棠松了口气,把蚕丝甩上去绑好,对阎朗说:“你们两个往边上避避。” 她走到石洞最远的位置站好,几步冲到八卦阵边,蚕丝收紧,脚下一蹬,身子便如飞鸟般划过上空,再一眨眼人便已来到了石台之上。 收回蚕丝,周棠往洞里看去,漆黑一片。周棠往前走了几步,隐约能听到有哭嚎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阴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股潮湿腐朽的泥土腥气,阴极可怖,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一只穿着古代服饰、头上贴着黄符的僵尸跳出来。 虽然手里有武器,但周棠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稍稍往外面退了一步。 “怎么……有什么……吗?” 阎朗的声音从洞外断断续续地传来,周棠回过神,缩回脑袋对他道:“让阿左上来吧。”说着,便把蚕丝伸了下去。 赶紧封上,之后就可以下去了。 阎朗看着她一脸的催促,也不拆穿,笑着把阿左举了起来。 周棠把蚕丝缠紧她的腰,将她稳稳向上拉,但就在周棠快要能碰到她的时候,余光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阎朗大吼声传入耳中:“小心!” 第60章 周棠下意识一让,下一秒,一个泛着寒光的东西从她鼻尖擦过,乒的一声撞上她头顶的石壁。 而因她这一分神,流通在蚕丝中的念力无以为继,一下子便松了下来。 “小心!” 听到阎朗的惊呼声,周棠猛扑到石台边沿,手臂长伸,好险不险在人坠落之前拽住了她。 阿左坠势突止,在空中一阵晃动,周棠力气本就不大,此时只觉手腕处的关节一阵剧痛。 但来不及喊痛了。 余光中,一个人突然转角那片阴影中走了出来,手臂用力一甩,又一道寒光直奔周棠而来。 周棠咬紧牙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左手用力撑地,右肩后拉,一把将人拖了上来,顺势向后一仰。 嗖的一声,一柄小刀打着圈从她脸侧飞过,转瞬便没入身后的黑暗。 周棠费力撑起身体,将阿左推向身后,伏身趴在石台上向下张望: 不知何时,原本空旷的石洞里居然涌进了许多黑衣人,而刚刚那个扔飞刀的人拿着把长刀鞘站在最前端,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面容。 周棠突然觉得一阵心慌,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将蚕丝向下送去,大吼道:“阎哥快上来!” 但还未碰到人,蚕丝却突然被一把刀鞘劈歪,又顺势砍向阎朗。 好快!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出现在这里。”那人阴沉道。 这声音! “秦冲?” 阎朗大吃一惊,一个侧翻避开攻击,就势从靴子中抽出把匕首,同时大喊:“快走!” “走?”秦冲冷笑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之前被你钻了空子是我的错,但你凭什么觉得,同样的错误我会再犯第二次?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那个女人给我弄下来!” 那群黑衣人得了令,纷纷举起手中的枪,从两人交战圈外绕了过来。 阎朗想要将他们拦下,但秦冲却好像总能预知到他的下一步,不论阎朗出击或躲避的角度如何刁钻,他都能准确找到破绽,就像画了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拦在原地。 子弹像下雨一样射在石壁上,激起一片火花。周棠将阿左护在身下,替她挡去掉下来的子弹壳,忍痛大喊:“阎朗!快过来!” 阎朗一脚踢翻几个黑衣人,旋即回身接住势如破竹的刀鞘,吼道:“你们先进去!” “呵,先?你们两个谁都别想逃!都给我快点,放走一个人,就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话间刚落,周棠便感觉射在石台上的子弹更多了。 “周棠,别磨叽了,赶紧走!我很快就到!” 周棠很清楚她们留在这儿只会让阎朗分神,由自己带着阿左离开,从里面想办法出去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可是一想到还在集中营里前途未卜的傅泽,还有如今只能依存于黑暗,见不得光的邱魏,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眼见黑衣人已经找来长梯,阎朗一拳砸上秦冲的肚子,一个回旋踢将他踹飞出去,趁此空隙对阿左厉声道:“丫头!来之前我和你说过什么!听话!” 阿左从她的怀里抬起头,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阎朗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朝着她们的方向露出一抹微笑,一如以往那般漫不经心,只是周棠似乎看出了一抹郑重,隐隐还夹杂着一丝决绝。 “放心!我绝对死不了的!” 周棠心头一颤。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左突然从她怀中钻了出去,单膝蹲地,手平放于地面之上—— 整个石洞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碎石块噼里啪啦砸落下来,有个倒霉鬼被砸到了,发出一声哀嚎。 大地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终于,众人已经无法站稳了。 一声闷响过后,一道颤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要塌了!石洞要塌了!” 就算得到了超乎常人的能力,对于天地降下的灾祸,人类本能上依旧有着无尽的恐惧。 看着坠落的石块越垒越高,不停的有人被巨石压住失去声息,恐惧像潮水一般涌向人群,他们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秦冲之前的威胁早就被抛于脑后,纷纷转头朝外面冲去。 而秦冲此时也早已自顾不暇。 即使是再想要抓到人立大功,也得有命才行。秦冲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终于停下对阎朗的攻击,转身跑了出去。 “阎哥,快些!” 周棠紧贴着墙壁,手指紧扣在转角处,目光紧盯着石块中不断靠近的身影,心急如焚。 快点,再快点…… 阎朗不断靠近着,周棠蹲下身,将蚕丝远远伸了过去。 就在此时,周棠眼前突然一暗—— 阿左猛地站起身,却又立刻瘫倒在地,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周棠心底升起一股的不祥之感,将蚕丝伸得更长些。就在蚕丝缠上他的身体之时,一股气浪突然喷涌而来,周棠一个不稳,直接被震飞了出去,重重砸倒在地。 她只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前的景象忽明忽暗,不停来回旋转着。 估计有些脑震荡,等阎朗一会儿上来了,她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通。 周棠咬着牙坐起身,一脚蹬在墙壁上把自己卡住,同时将手上蚕丝拼命往回收。阿左瘫倒在地上,努力将头转过来,眼中是满满的祈求。 蚕丝已经深深陷进了肉里,她能感觉到血液在不停的涌出。但她不能松手。 阎朗与她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缩短,但就在他快要到了的时候,头顶突然一声巨响。 眼前微弱的光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蚕丝的另一端突然一松。 “阎朗?” 周棠只觉得心脏突地一颤。刚才还忍得住的疼痛仿佛一下了没了阻挡,倾泻而出。 朦胧中,周棠隐约听到阿左的叫声,与地动山摇的轰鸣声掺杂在一起,凄厉异常。周棠忍不住想叫住她,可却只是张了张嘴,竟是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勉强支撑片刻,周棠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他缓步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中,头上戴着个面具,头顶的牛角上分别挂着两串铃铛,随着他一步一响。 白色的面具上用金色颜料勾出眼睛的轮廓,尾端高高挑起,无端妩媚,只是眼下却用红色画了几滴血泪,凭空添了几分可怖。 正在此时,他突然一顿,然后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居然是傅泽。 周棠冲上去拉住他,刚想说什么,他却漠然道:“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周棠一惊,随即眼前景象一变。 原本的长廊突然变成了悬崖,周棠眼前之人也从傅泽变幻成了阎朗。 他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周棠,半晌突然歪了下头,道:“你为什么不救我呢?” 周棠想要解释,可是脚下的土地突然开始颤抖,一条巨大的沟壑在她和阎朗之前裂开,阎朗所站的位置开始缓慢下降。但是他却像毫无所觉似的,依旧笑着,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救我?” 周棠猛得向前一扑—— “阎朗!唔……” 后脑和后背上的伤痛得周棠眼前直冒金星,激得胃里的酸水一阵阵地往喉咙处涌。周棠捂着头在原地坐了片刻,总算压下那股不适,这才有工夫打量四周。 说是打量其实也不是,这里一片漆黑,别说是阿左了,就算是她自己的手……对了,阿左呢? 周棠慌忙伸手探向四周:“阿左?阿左!” 没有回音。 周棠一下子慌了神。 现在已经失去阎朗了,如果阿左也……周棠简直不敢往下想,手忙脚乱的翻起衣服口袋,半天才在找到梵玉。 看清周围的情况时,周棠的心凉了一半。入口处已经被封死了,地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哪里都没有阿左的身影。 就在周棠快要放弃时,门口突然传来石块碎裂的声音。周棠转过头,只见封着入口的那块巨石下缘突然碎了,从里面探出一只小小的手。 “姐姐……” 周棠愣了一瞬,欣喜若狂地跑了过去。 “阿左!” 那个洞口虽然不大,但阿左个子小骨架也小,刚刚好够她通过。周棠将她从石头下面拉出来,瘫坐在地上,总算是松了口气。 “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阿左摇头,犹豫一下,道:“姐姐,阎叔叔……还活着吗?” 周棠沉默下来。 或许阎朗运气够好,能在洞中找到一个掩体,存活下来。可是没有食物没有水,再加上山中的严寒和稀薄的空气,他又能存活多久呢? 周棠不想用没有依据的希望来欺骗阿左,更何况,她要的也不是欺骗。 阿左没有得到回复,咬了咬唇,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半晌,周棠叹了口气,把阿左拉了起来:“这里不宜久留,你等我一下。” 阿左乖乖应了一声,扶着墙站起身。 周棠从地上捡起包背在身前,走到阿左身边将她背了起来,低声解释道:“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阿左轻轻嗯了一声,将头搁到她肩上,没一会儿呼吸声便均匀起来。 第61章 周棠背着阿左,心里一片沉重。 傅泽被抓,阎朗下落不明,阿左和她很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而邱魏的身份也不知有没有暴露。 这一棋局,还有下下去的必要吗? 周棠苦笑了一声。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前进也没别的法子了。至于能不能出去,就只能看天意了。 大约走了有二十分钟,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道门,那门上面坑坑洼洼的,还有些奇怪的纹路,待走近才发现那些奇奇怪怪的纹路,似乎是是字。 但这种字周棠从没见过。似乎是象形字,但又不是她所知的象形字中的任何一种,说是汉字却又和任何字体搭不上边。字形古朴却不似汉字那般端庄,时而扭动似蛇,时而笔直如尺,偏偏两者又融合得和谐无比,实在是诡异。 周棠看不出什么,便将视线放到石门四周,仔细观察周围,却依旧没看到任何疑似机关的东西。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看来,唯一的线索只有面前有这些字了。 叹了口气,周棠将阿左放下,或许是因为真的很累了,阿左只是哼哼了几声,并未醒来。周棠脱下羽绒服盖在她身上,又翻出本子和笔,就这么垫着背包,将门上的字一一抄了下来。 但没抄一会儿,周棠笔下突然一顿。 这个字,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周棠绞尽脑汁回忆半天,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只得放下这个念头继续手下的工作。 可是半分钟后,她的手再次顿住了。 一种感觉如果只出现一次,可以被当作错觉而忽略,但如果在短时间内频繁出现,就不是用错觉就能解释通的了。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种字,而且就是这几天之内。 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周棠将引起自己注意的几个字一一圈了出来,开始回忆这些天自己都却过哪些地方。 不会是那栋别墅。那里是关傅泽的监狱,绝对不会给他留下这种重要线索。 至于秦穆山的公办室……应该也不是。复活妻子是他及其私密的计划,从邱魏都不知道这一情况来看,集中营里知情人一定很少,也就是说他肯定不可能把东西大咧咧的摆在明面上。 还有陈睿的住所……对了!就是陈睿! 周棠拉开背包,从最底部的暗层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倒出一堆照片。这几张照片照的都是同一样东西,正是周棠在陈睿家里发现的那面鼓,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拍摄的角度不同。 当时拿到这面鼓时,周棠就发现在鼓身上刻了一圈奇怪的符号。只是一来时间紧迫,二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懂,所以她只是拍照留档,打算等傅泽回来后再说。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她就更没心思研究了。 没想到她当时的无心之举,居然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根本不用她费心去找,照片上的每个字都能在石门上找到。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陈睿的鼓,和这个地宫,一定有着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而陈睿的身份,也肯定不仅是背叛者这么简单。 在傅成之说秦穆山的事时她就想过一个问题,秦穆山一个普通人,为何这么肯定人是可以复活的呢? 中年丧妻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产生超越底线的想法,而且还执行这么多年。 在周棠看来,这个想法不太可能是秦穆山自己想出来的。 异能者的知识通常都会被各家各派严密保管起来,更何况是复活这种事,知道的人只会更少。而政府更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被披露,所以双方都会不约而同地抉择将事情隐瞒,甚至是打压下来。 也就是说,秦穆山并不具备了解,以及执行这个计划的条件,即使他知道异能的存在。 可是根据傅成之的描述,他复活妻子的计划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甚至很可能就是在在她死后开。 那么问题就来了:是谁告诉他的? 之前她一直没有想明白,但现在,她似乎抓到点苗头了。 那个人,一定与巫族有关系。 而陈睿进入异管部,叛进集中营,很可能都是那个人安排的。 当然,在没有验证之前,这些都只是推测,但只要陈睿还在异管部,就不愁真相大白。 周棠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 她一定要带着阿左离开这里。 这石门上的字大约是乱码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个重复的字,周棠将鼓上的字对照着刚刚的笔记都找了出来,可以看出似乎是条衔尾蛇图案,更加使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可是…… 周棠凑到石门前,伸手摸了摸那些字,没有机关。 到底应该怎么开呢? “姐姐,里面有东西。” 周棠一愣,回头看向阿左。 她应该是刚醒,一手揉着眼睛,另一手指着门的方向。 周棠走过去将她拉起来,问她:“里面是什么?” “喇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每个字都有。” 喇叭? “收音口是在外面还是里边?” “外面。” 如果是朝外面的话,那么就可以肯定这个喇叭是用来收音的。难道是要敲对应的字?可万一错了…… 周棠看了看四周。 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般,阿左很快开口道:“墙里有机关,很多。” 周棠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有办法将它们拦住吗?” “嗯。”阿左说着,站了起来,将双手高高举起。 只听一阵巨响,两人身前便出现一堵石墙。 周棠察觉阿左的身影有些不稳,不由有些担忧:“你能撑得住吗?” 阿左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周棠便不打算阻止,只道:“如果撑不住了,一定要告诉我。” 得到阿左的保证后,周棠转回身,将背包收拾好背上,走到石门边,试探着敲上了第一个字,又等了几秒。 没有动静。 也就是说,第一个字是对的。 周棠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移向第二个字,又敲了一下。 正要找一个字,却听墙外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当的一声脆响,墙面中间钻出一个箭头,裂痕从箭头处往四周开裂,蔓延出一张巨大的蜘蛛纹。 周棠的神色不由得凝重下来。 她预料到了这里的机关应该会很厉害,却没想到它连这么厚的石墙都能突破。 “姐姐,我撑不了多久。”阿左出声提醒道,声音似乎比刚刚更孱弱了。 周棠猛得回过神。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她得尽快想明白刚刚她究竟错在哪里了。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第一个字一定是正确的,但偏偏第二个字却是错了。难道,鼓上的字也是乱的吗…… 不对,不可能这样巧,如果第一个字是对的……等等,是顺序! 她之前抄鼓上的字时是从左往右抄的,但在古代,书写方式却是从右往左的。至于为什么只有第一个字是正确的,她猜测是因为不论是石门上的衔尾蛇还是鼓身上的字所组成的都是闭环,也就是说第一个字同时也是最后一个字。 相通这一关节,周棠不再耽搁,按顺序快速又敲了一遍。 最后一个字落定,面前的石门轰然上升。 阿左此时也终于忍不住,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上。 不待石门完全开启,周棠便一俯身从石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滚了进去,还没起身便将蚕丝甩了过去,缠住阿左便往回拉。 阿左身子小又灵活,不等周棠提醒便将身子蜷缩起来,很是顺利地滑了过来。 石门还在缓缓上升着,那石墙也终于到了极限,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竟是直接炸裂开来。 来不及再找机关,周棠从地上一跃而起,捞起阿左便朝里冲去。 没了阻挡的箭簇直奔两人而来,眼见就要躲不过,周棠脚下地面突然一震,前方地面竟是直直坠落下去。 周棠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防盗机关被触发了。 ……难道竟真要葬身此处了?周棠有些不甘地想着,但脚步却没有停。 坠落中,斜下方突然有道金光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瞬,但周棠还是隐约看出了那是个环状物。 死马当活马医罢。 周棠咬咬牙,手臂一甩,蚕丝破空而出,牢牢缠上那个环状物,再往回一收,两人便如离弦的箭般,直奔那东西而去,又重重砸在上面。 只是还不待她有下一步动作,身前的墙面却突然一旋,周棠还未反应过来,人已随着那门转进了另一处空间。 门外金石相接之声渐息,石道之中除了她和阿左两人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 周棠又等了半晌,见再没有其他动静,总算是放下了戒备。 谁知,她刚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一张满是獠牙的兽口,鼻子上还挂着一只巨大的金色圆环。周棠大惊失色—— “小心!” 第62章 周棠死死抱着阿左,心里只觉悲愤异常。没想到这地宫这么诡异,机关是一环扣一环,才以为安全了,却又碰上个诡异的怪物。难道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正伤神着,怀里的阿左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姐,怎么了?”语气有些疑惑。 周棠一愣,微微直起身,抬头向上望。 那看上去十分可怖的血盆大口仍张在头顶上方,只是它的位置却与刚才没什么不同,而鼻间除了灰尘味外,并无猛兽身上该有的腥臭味。 周棠壮着胆子,伸手在那兽头的下巴摸了摸,突然呆住——这兽头竟是石头雕出来的。 “姐姐?”阿左担忧道。 “没事,我看错了。”周棠尴尬地挪开身体。 好丢脸……不过不能怪她,这兽头雕得实在是太逼真了,这里又这么暗…… 清了清嗓子,周棠转移话题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阿左睁大眼睛看向她的方向,又道,“姐姐放心,目前周围没别的东西。” 周棠想起傅泽说过,阿左能感知的是与土元素有关的一切,包括建筑,就像是在大脑中绘制了一幅建筑的3D图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傅泽会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做寻找地宫入口这件事。 虽然生物类并不在阿左感知范围内,但只要踩在地面之上,就定会引起变化,进而她也就能间接感知到其他生物的存在。 周棠问她:“墙后呢?你能感知到吗?” 阿左闭目片刻,道:“不能,墙里有东西挡着。” 也是。 这地宫若真是巫族先人建的,有专门针对异能者的机关就不稀奇了。可谓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别人。也是,要换作是她,她肯定也这么干。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可以不用担心会被那个秦冲发现行踪。 叹了口气,周棠将脑袋里那堆烂七八糟的想法揉成一团抛于脑后,对阿左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从前日开始到现在,她还没有合过一次眼,本就十分疲惫,刚刚又经历了那样一番险境,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勉强打起精神将蚕丝布置好,这才坐回阿左身边,就这么靠着墙,沉沉睡去。 这厢两人就着黑暗瞎火难得好眠,而秦穆山这边却是灯火通明彻夜不休。 杜奇已经在这站了快两个小时了,脚和腿早已从最初的酸胀变成了麻木,汗珠从额角发际处缓缓划落,很痒,但他一动都不敢动。 自从地宫入口被青神事务所的人封住的消息传到秦穆山耳朵里之后,这个年迈苍苍的老人便再没说过一个字。 在他手下工作了这么多年,杜奇很清楚,现在的秦穆山,很愤怒。 他知道,这回出的岔子实在是太大了。 他现在恨不得想杀了秦冲。他就是个自负狂加傻子,没有金钢钻却偏偏要揽瓷器活,要不是他逼自己将人手交出来,现在也不会…… 他迅速地思索着一会儿秦穆山问起来他该如何分辩,直到眼前出现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才猛然回过神。 秦穆山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跟前,那双浅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说说吧。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地和我保证,绝对不放一个蝼蚁进山吗。怎么一出事就学缩头乌龟,连话都不敢说了?” “老板,不是……他们连小少爷的眼睛都躲得过,我手下那些人哪来的那么大的本事抓住他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的意思是,没有秦冲这个眼睛,你们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不,不是……老板,我是说……” “也就是说,我拨给你的那一百多号精英,竟都是吃白饭长大的了。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道歉,这么些年我竟没有培养出一个有用的人才,这才让你这个大人物犯下如此大的失误?” 秦穆山的语调平和,就像在拉家常似的。可杜奇却像被判了死刑似的,脚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老板责罚。” “责罚?”秦穆山低声重复了一遍,笑了。“杜部长身居高位,办事只消动动手指头说句话便成,哪里需要你亲自到场。至于有什么问题自然由下属们担着。责罚你?我哪里敢啊。” 他张了张嘴,可是喉咙里却仿佛被灌了胶水一般,竟是再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秦穆山看着他要埋到胸里的头,冷笑一声,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干什么去了!我当初和你说的时候有没有特意提醒你?可你是怎么做的?把事情全都交给秦冲,自己当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杜奇,你好大的排场啊。” “老板!”杜奇猛地抬起头,表情惊慌,“老板是秦冲不让我管的!他说既然他在就没有我再插手的道理。老板您不信可以去问,去问李昌!他一直在秦冲身边,他可以为我作证!” 秦穆山往椅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呵。你当我是傻子?他可是从你手下出来的,他的说辞……你觉得我会相信?” 杜奇颓然垂下头,面色灰白。 “我真的没有骗您,我真的……” “够了。”秦穆山厉声喝住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瞧瞧你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只知道推卸责任!哪里有半点干部的样子!还秦冲不让你插手?他不让你就听他的?究竟他是老板还是我是!” “老板我对您是忠心的!可他毕竟是您指定的继承人……” “我是说过他是继承人。但我还说了,只有我人没了他才有权接手公司事务。他个傻子听不懂人话,你还听不懂吗!” “……老板骂的是,是我糊涂误了事。” 秦穆山哼了一声。 “你是糊涂。你手下的那个李昌职位都比他高,只要你不松口,他就是再嚣张也得听李昌的。你在我手下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您说的是。” 秦穆山看着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虽然事情是秦冲做下的,但如果没有你的纵容,他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这次的事对公司的计划影响太过恶劣,便是把你送到刑堂都不为过。” 听到“刑堂”两个字,杜奇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秦穆山端起茶杯稍稍沾了下唇,待欣赏够他的表情了,这才继续道:“但是,你若是也走了,我只怕没人可用了。” 杜奇闻言愣愣看向他,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秦穆山眼神中闪过一丝嘲讽,但很快便被他遮掩过去。 “毕竟这么多年,你也只犯过这一次大错。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之后的事办得好,你只需去找邱魏领罚即可。如果没办好,邱魏身边那个药人……”他冷冷一笑,“就是你的下场。” 杜奇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找邱魏领罚虽然依旧很恐怖,但比起成为行尸走肉已经好了太多。 至少他保住了一条命。 杜奇抬手擦了擦冷汗,嘴角勉强带上一丝笑,感激地看向秦穆山:“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嗯。起来吧,又不是封建时代,跪什么跪。” “是。” 秦穆山看到他汗津津的模样,厌恶地皱了皱眉,将桌上的面巾纸丢了过去:“把汗擦擦,像个什么样子。” 杜奇不敢说话,只腆着脸笑着,小心又快速地擦掉汗水。 “我这有几件事要你去做。”见他重新在面前站好,秦穆山吩咐道,“第一件,你立刻派人开掘南3标记点,后天我必须见到入口。” 说着,抽出一张地图递给了杜奇。 杜奇目光落在地图一点上,表情有些奇怪:“南3……老板,南3我们不是探过了吗,那里分明是死路啊。” 秦穆山道:“的确是死路,但那手记里写着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说明这死路也是一条生路,只要找对方法,一样能进去。” 杜奇面上虽仍有疑色,但没有再说什么。 秦穆山见他这副样子也不解释,反正解释他也听不懂,便继续道:“第二件,你马上带人出发前往凤城,将大光明寺附近地区封锁,我不希望有任何东西出入那里,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会将那里的信号全部屏蔽,所有上山的路会加派人看守。但寺里那些僧人……” “你只需要将方丈控制住,其他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可是万一他闹出什么事来……” “这个你不必担心,”秦穆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勾起嘴角,“方丈是个顾大局的人,他不会让人为难的。” “是。” “这第三件事,我要你和秦冲一起,将大光明寺附近所有地方好好搜一遍。大光明山肯定有地道暗室,说不定还不少。一定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听见没有?” “是……老板,之前邱魏带回来的那个和尚据说是首座弟子,您看要不要先问问他?他应该知道不少事。” “哼,首座弟子是他强夺过来的,你觉得他师父可能会告诉他吗?不过说到这个……”秦穆山沉吟片刻,道,“我记得他好像有一个师弟吧?好像还是佛协会的人?” 第63章 杜奇赶紧应道:“是,的确有这个人。大光明寺现在首座弟子就是他,之前傅泽找手记时他可出过不少力。您觉得他可能会知道点什么?需不需要我去控制……” 话音还未落,秦穆山便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你觉得你有能力对抗佛协会?” 杜奇被他一句话给噎了回去,只得讪讪笑着,闭上了嘴。 秦穆山神色有些不耐,道:“别轻易得罪他,只暗中盯着。除非能抓到实质性的证据,否则就算他有异动也不要出手。你给我看好了秦冲,别再让他误我的事。” “是是是,您放心。” “项链的事你让于敏学继续问,一定从他嘴里撬出来,我就不信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 “还有,你那边的人准备好,后天我会和于敏学还有张成带人过去。” 杜奇将事一一记下,又当面给他复述了一遍,见秦穆山微微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您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杜奇问道,“没有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嗯,你去吧,尽快出发。” “您放心。” 杜奇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秦穆山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天幕,拿出手机拔通了一串号码。 “喂,是我……” …… 周棠醒了过来。 进入梵玉中的意识早已收回,视野重新落入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叫人心生不安。 周棠醒了醒神,抬手掀开身上拿来当被子的厚实羽绒服,反手撑住地面想要坐起身,不料才刚发力就牵动了身后的伤。 一阵锥心般的巨痛袭来,周棠忍不住倒吸了口气,一个没撑住直接躺了回去。 这下好了,她算是彻底清醒了。 缓了半晌,周棠这才慢慢坐起身,抬手去看手表,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周棠头痛地叹了口气。 什么叫祸不单行?这就是。 她能听见里面滴滴答答的机械声,却看不见表盘上有显示,估计是之前什么时候不小心砸坏了。 虽然手机应该还有电,可是万一叫集中营的人因为这个发现她们的位置,就糟了。 算了算了。 反正都这样了,看或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周棠从兜里摸出梵玉重新连上,这才垂眸,轻轻拍了拍身边羽绒服下的一个球。 “阿左?阿左?该起来了。” 那球微微动了一下便又不动了。周棠只耐心地等着,过了一小会儿,一个戴着帽子的小脑袋从衣服下面钻了出来,眼睛半睁着没有焦距,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周棠将她拉了起来,目光掠过她的脸时,微微一顿。 阿左白嫩的脸蛋上灰扑扑的,嘴上也起了一层白皮,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水灵的样子。 她不由得有些心疼。 这么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在自家父母怀里撒娇讨抱,活得开心恣意。但如果不是秦穆山,她想必也不会来到这世间吧。 说到底,都是命。 无声叹了口气,周棠拿出湿巾替她擦了擦脸,又翻出水拿给她,心中忧虑更甚。 出来时他们谁都没料到会出事,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食物和水。现在阿左喝的是之前她在路上买来的仅剩的一瓶水,她的包里倒是有压缩饼干,只是也不多了,根本撑不了多久。 如果不能尽快出去…… 周棠不敢往下想了。 “姐姐,我喝完了。” 阿左将水递了回来,周棠没敢多喝,只稍稍抿了一口,便将水收了起来。 囫囵解决了一顿饭,两人便准备继续找出口。 阿左眼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周棠便问阿左:“地宫的情况你能感知到多少?能不能画出地图?” 阿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在地上画了起来。指尖所过之处,留下深深的刻痕。 大约不到两分钟,她便停了手:“只能看到这么多了,中间还有外面都看不到。” 周棠笑着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先歇歇吧。” 阿左点点头,往边上挪了挪,周棠坐到地图正前方,垂眸研究起来。 这地图整体上看是个两个正方形组成的回字,中央是和外围都是一片空白。“回”字的最外层是由四条走廊组成的,不过走廊与走廊之间的衔接处皆被做成了密室,没办法直接通过。 在中央空白区与最外层走廊中间的地方则填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错综复杂,时断时续,显而易见,地宫建造者是想把这里建成迷宫,以防止入侵者进入地宫核心。 地图除了这些线条外,阿左还标了各种符号,有圆圈、点、方框、叉号。 比如两人身后那道兽头暗门,被她用扁扁的方框给框了出来,以此类推,方框应该是指代暗门,也就是说那后面很可能有别的空间。 而另一个符号圆点,则只会出现某些方框旁边。 周棠想了想,向阿左确认道:“画圆点的地方,是指暗门的机关吗?” 阿左点点头。 “那圆圈和叉号呢?” “圆圈是防盗机关,叉是指它们的触发点。” 和她想的一样。 圆点并不会出现在所有暗门边,也就是说,有的门是可以从这个方向打开的,而有的却只能从外面打开。 纵观整张地图,只有两道门通向外面,一条是她们身后的这道兽头暗门,另一条则在与她们相邻的另一条走廊中间,两道暗门都只能从外面开启。 其他暗室里或许有可能有出口,可是这地宫里的暗室多如牛毛,如果一个一个找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她们身上的物资也不够支撑那么久。 所以,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区碰碰运气。 而通往中央区域的线路只有一条,入口就在相邻走廊的正中间,其间也没看到机关的标志,似乎是为地宫主人准备的中央大道。 若想过去,总共有两条路可以选。 第一条路很简单,只要照着地图上的线路走迷宫就好。但问题在于,这条路太长了,几乎是要绕着中央区域绕上一整圈才能到。 不仅如此,一路上还有无数机关翘首以待,万一触发其中一个,难保引发连锁效应。 另一条的入口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与目标走廊相邻,只要穿过一间暗室便能直接过去。优点是距离近,看起来似乎是最适合她们的选择,但问题在于暗室里的情况阿左看不见。 这就像是在玩俄罗斯转盘,里面可能只是个空壳,但也可能是凶险无比,一发便能要人命的“子弹”。 一句话概括,不论走哪条风险都极大。 她自己更偏向第二条,可真说选定走这条吧,她又有些犹豫。 你敢赌吗?周棠仿佛能听见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 周棠侧头看向阿左。 阿左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来,问:“姐姐?” 要不……问问阿左的意见? 抿了抿唇,周棠开口将那两条路径的优点和弊端,还有她们现在的情况给阿左细细分析了一遍,末了才问:“阿左,在你看来,走哪条路比较好?” 阿左抬手指了指暗室的方向。 “为什么?因为近?”周棠好奇问道。 阿左摇摇头,简短道:“师父会这样选。” 周棠一时愣住,半晌突然笑了出来,道:“也是。” 傅泽做事一向果决,不像她,明明知道该怎么选,却总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之前有傅泽在时倒也无伤大雅,可是现在他不在,她这个毛病便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她不能依靠傅泽一辈子。 下定决心,周棠便不再犹豫,翻出纸笔将地图抄在本子上,再三确认无误后,便叫阿左把地上的图给销毁掉。 这条走廊又黑又长,伴着两人孤独的脚步声,周棠心里直发毛,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冒出来。 偏偏她又习惯把情绪憋在心里,阿左呢,又从来不是爱说话的孩子。两个人就像较着劲似的,谁也不肯先说出来,只这么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沉默无比。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尽头。 一道十分朴素的石门静静伫立在两人面前,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门环。 阿左松开她的手,蹲到墙角边摸索了没一会儿,便听“咔哒”一声,像是锁被打开的声音。 周棠将阿左拉回身后,把蚕丝绕在两人周围,伸手握住门环,向后一拉——一片寂静。 石室中央、四周墙壁还有空中,目光所及之处,低低高高摆着挂着许多石棺,密密麻麻的,几乎是把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填满了。 周棠不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撕了张废纸攒成个球,往里一丢。纸团在地上翻滚几周后停在一口棺材底下,周棠又等了片刻,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勉强打消了疑虑,周棠这才拉着阿左矮身从棺材下方穿过,来到在石室中央那口棺材旁。 这样走近了她才发现,原来中央的这口棺材与其他棺材不同,是用上等金丝楠木制成的,上面雕着龙凤升仙,同时伴有彩绘,做工精良,比她在纪录片中看到的皇帝的棺椁也不差。 这间石室内部的布置与棺椁的风格一脉相承,奢华异常,雕刻精致的石灯,精美的壁画,无一不显示着这里主人地位高贵,身家不菲。 第64章 再看周围这些悬挂着的石棺,形制极其普通毫不出彩,上面既没有雕刻花纹图案,也没有色彩艳丽美轮美奂的绘画,朴素到了极点,与这间富丽堂皇的石室格格不入。 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便是每口石棺侧边都刻了相同的字。 这字与之前在石门上见到的应是同一种文字,不过前者看了只让人觉得诡异,后者却给人以端庄大气之感,很明显,它们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且,这间屋子被填得太满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是只能住一个人的单间房里,硬生生挤进了二三十个人。 再考虑到石棺的外形与石室内部风格的巨大差异,她不得不联想到一个可能,这些石棺,应该不是地宫主人放进来的。 但若不是他,是谁能带着这二三十口沉重的棺材,大张旗鼓的出入地宫呢?他又为什么要占用他人地盘? 可惜她不懂这种文字,现在也只能先记下来,等出去了有机会再查。 快速将文字抄录下来,周棠便将目光从石棺上移开,转头看向身后。 “阿左你……阿左?阿左你在哪里!” 她去哪里了? 周棠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正欲再唤她名字,阿左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姐姐,我在这里。” 她循声望去,这才在旁边墙角处发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周棠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边走边问道。 “找机关。” “找到了?” 阿左点点头,站起身走到墙壁正中央,抬手贴上墙面,闭目凝神。 周棠看她这架势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刚想说话,便听“砰”的一声——阿左手轻轻往前一送,竟直接把门给轰出了一个大洞。 看着满地的碎石块,周棠一阵头大。 “阿左你……” “机关是坏的,不这样,打不开。”阿左微微扬起头,眼神无辜。 “……原来是这样……不过阿左,你下次要是需要再这样做的时候,先跟姐姐说一声好不好?” 不然她的心脏可真受不了。 阿左歪头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 得了保证,周棠总算是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身前满地的狼藉,突然反应过来。 “你刚刚说机关是坏的?是机关老化了?” 阿左摇摇头,解释道:“中间有块弹簧断了。” 也就是说,这是人为的了。 除了那个将石棺运进来的人,应该没有别的可能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不想让人打扰里面的人安眠吗?好像说不通啊。 如果傅泽在就好了。 这已经是她无数次浮现出这个想法了。 叹了口气,周棠背起阿左,踩着满地的碎石,小心走了出去。 这条长廊与之前一样,仍旧是漆黑幽暗,一眼往不到头。 周棠背着阿左快步往前走,心里不由感叹之前的选择是对的。如果真的走那条路,两人只不定要在这地宫里耗多几倍的时间。 大概走了刚刚关不多的距离,前方左侧出现了一道门,按现在两人的位置可以判断出,那就是和外面相通的那另一个出口。 从走廊出来向右转,眼前便出现一处宽敞的空地,空地两边立着十二对石碑,上面刻着字,不过却不是之前她看到的那种,而是篆书。 空地尽头处有一道高大的石门,石门外用木头搭了座九重檐牌楼,上面用艳丽的色彩绘出各式图案,结着五彩布条,似乎是在象征这里主人的地位之高。 在牌楼正中间,原本是牌匾的地方挂着一具牛头骨,额头上用红黄蓝三种颜料绘出繁复的花纹,长长的像回旋镖一样的黑角上缠着彩色布绦。 在牛头骨两侧到立柱中间挂满了各式骨铃,一串一串的,缀得极低,几乎要挨到头顶。再仔细些看就能发现,这些骨铃都没有装铃铛。 整个地宫违和的地方在这里便一下子体现出来了。 属于中原的篆书、木棺,和属于异族的石棺、文字和牛骨牌楼,两种不同的文化风格对比鲜明,明明是违和的,却在这里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和谐的融合在了一起,让人不禁叹为观止。 不过很可惜,她不认识巫族文字,也不认识篆书,除了做一个勤勤恳恳的文字搬运工外,什么也做不了。 阿左见她停下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还不待周棠说话便自觉跳了下来,摸黑坐在一边。 周棠有些抱歉,但事关秦穆山,他们了解得越多才有更多胜算,只能委屈她了。 石碑上的字虽然不多,但加起来却总共有二十四座,等她把碑文全部整理完时,两人已是饥肠辘辘。 快速解决完饭,两人便收拾好东西,起身来到石门前。 只是她们才刚走到牌楼下,头顶的骨铃却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周棠只觉脑海中铃声大作,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脚一软,竟是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铃音长久的响着,频率极高,像蛇似的顺着耳道往脑袋里钻,又不停翻江倒海,像是要把脑壳撬开一般,引得胃中一阵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才渐渐停下。 只是虽停了,但余韵却仿佛仍回荡在脑中,久久不消。周棠缓了好一会儿,输进蚕丝的念力才渐渐稳定下来。 等恢复视野,她才注意到眼前的大门竟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再侧头一看,阿左正坐在她身边,也是满脸的茫然惊疑,显然和她经历了相同的事。 再抬头,只见一串串的骨铃静静悬在空中,纹丝不动,就好像之前的动静只是一场错觉而已。 周棠拉着阿左站起身,心下疑惑渐生。 如果刚刚的铃声是防盗触发装置,设计者为何不趁着这段时间发动机关?要知道刚刚她们两人可是连对外界的感知能力都丧失了,更不要提躲避机关了。 可若它不是触发装置,它存在于此的意义又是什么?大门的钥匙吗?如果是这样,她和阿左又是为什么能触发铃声呢?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周棠拉着阿左进入中央大道。 这条中央大道比她们之前走的那两条要宽上许多,一辆全尺寸的SUV可以毫不费力的通过。大道两边每隔十步设一牛形石灯,行跪姿,头颅低垂,神情肃穆,背负鼎形釭灯,做工十分精致。 而在墙壁之上也刻着牛,有耕田的,也有角斗的,还有伏地休息的,每一幅都有不一样。 路的尽头设了一座石碑,上面刻了八个大字,正是陈睿手鼓上的那句话。绕过石碑,便是地宫的核心。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圆形洞穴,几乎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洞穴正中央起了一座约一人多高的圆形高台,四周的墙面上则绘满了色彩鲜艳的壁画。 顺着阶梯走上高台,便见高台中央有一棵高大粗壮的双生树,每棵都有五人合抱粗细,枯得发黑的枝杈交缠在一起,蜿蜒盘绕指向上空,树根则虬结扭曲,似黑龙入海般张牙舞爪地扎入地底。 在双生树下有一长方形石台,其上安置了一座人形雕像,晶莹透亮,其间似有幽蓝色的光茫涌动,诡异又美丽。 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周棠身上的梵玉微微一震,随即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道:“过来……过来……” 那女声低沉轻柔,隐隐带着蛊惑,周棠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触碰它的冲动,但只一瞬便又清醒过来,顿时心生警惕,突地停下脚步。 “姐姐?”身后的阿左察觉到她的动作,出声问道。 周棠对她“嘘”了一声,侧耳细听片刻,迟疑道:“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阿左也听了一会儿,却摇摇头:“没有。” 没有吗? 周棠再次看向那尊雕像,确认般又听了片刻,皱眉道:“可是我确实……”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意识到了什么。 看那雕像的颜色质地,不正是梵玉吗?那她听到的……难道是来自被囚禁其中的灵魂? 阿左见她一直不说话,轻轻拽了拽她的手:“姐姐,怎么了?” 周棠犹豫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低头看向阿左,问道:“这台子有什么问题吗?” 阿左环视四周,感应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 周棠拉着阿左,缓步靠近。每靠近它一点,耳边那女声便会清晰一些,渐渐的连气声都能听到。 她不由得绷紧了全身。 阿左虽听不到那女声,但见她如此警惕,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 但就在两人来到雕像面前时,那声音却戛然而止。周棠又拉着阿左退远了些,那女声便又再次响了起来。 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更没有机关埋伏,那声音仿佛就真的只是想让她们过来而已。 但如果不是为了害她们,那她特地让两人到这个位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周棠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这尊雕像。 第65章 这是一尊与人齐高的异族女子像。 她左手高举一只系着丝带的摇铃,右手持一小鼓护在胸前,眼皮半垂不怒不喜,表情十分十分肃穆,但在这肃穆中又含着无限慈悲,叫人看了便不由自主心生敬慕。 她没有穿鞋,而是光脚踩在顶端做成山坡的石台之上,百褶裙摆随风扬起,露出一双佩着精致环饰的纤细脚腕。腰间胸前颈上的繁复夸张饰品几乎把上衣全部遮住,不过同她头上那顶几乎半人高的冠帽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那冠帽上顶着一只巨大的牛角,其下被插满了各种花样的簪子,冠帽下沿缀了一圈小流苏,华丽而又端庄。 这应该是巫族的神女像。那个女人……说不定,就是巫族人的某个先祖。而她,似乎对她们并无恶意。 没由来的,周棠心中蓦地生出这样一种直觉。 那……要不要上前看看? 周棠心里十分纠结。但犹豫片刻,周棠还是决定冒险试试看。 她松开阿左的手,轻声道:“你先暂时去台子下等我,好不好?” 阿左仰着头“看”了她几秒,什么也没说,转身下了高台。 周棠转回身,深深吸了一口所,将手贴上了神女像——没有任何动静。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棠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 她有点不死心,又将神女像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连后面那棵双生树也搜了,但还是毫无所得。 看来,真的是她搞错了。 那个女人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意识,只是看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地反应罢了。 叹了口气,周棠走下高台。 阿左坐在台阶上,小小的身子依偎着边上的石像,脑袋低垂,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棠走到她身边坐下,出声叫她:“阿左,你有发现什么机关或是奇怪的地方吗?” 阿左摇摇头:“这里没有机关。” 果然啊。 周棠之前就隐约猜到了。 阿左虽然不说话,但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就算不主动说,她也会上前去探查的,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坐着。 可能是之前走的太轻松了,她下意识就觉得这里也应该是如此的。 不能抱着侥幸心理。 调整好心态,周棠抬起头,满墙的壁画瞬间映入眼帘。 她决定先换个思路,去壁画那儿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样决定了,周棠便对阿左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想去看看壁画。” “嗯。” …… 自从到这时,已经五天了。 傅泽坐在窗边,手里捧着本小说,不时翻动书页。今天天气很好,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紧绷多日的情绪难得放松了几分。 不过…… 他伸手拿过杯子喝了口消息,装作不经意似的扫了眼对面的男人。 要是这个人能滚出去就好了。 对面男人别的不行,对别人的视线倒是敏感的很。还没等他收回视线,他便看了过来。 “怎么,你想通了?”说着,不怀好意地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早就该这样了。你越早把项链交给我们,你的同伴就能越早得救,你说是不是?” 傅泽恍若未闻,静静垂下眼。 虽然知道他们是不会让他见到他母亲的,但他还是有一点期待的。期待什么呢?期待秦穆山还有点良心,期待他还保有人性。 不过现在……信他?呵。 见他无动于衷,于敏学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他盯了傅泽半晌,冷笑一声。 “你可千万别后悔啊,傅,老,板。”说着,站起身要走。 但没走几步,一阵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于敏学从兜里掏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微微皱了下眉。 “喂……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给他?这就是个柴米油盐不进的石头……行吧。” 于敏学走回傅泽身边,将手机往他面前一塞。 “找你的。” 傅泽挑了挑眉,没理他,低头翻页。 于敏学不耐地“啧”了一声,将手机开了免提,往桌上一扣。 “傅泽,做笼中金丝鸟的感觉如何?” 傅泽翻书的东西一顿。 “邱魏,你还有脸找我。” “周棠我们没抓住,秦先生的保证自然兑现不了。” “……原来秦穆山这么没诚意,”傅泽嘲讽道,“那我和你们可没什么好谈的。”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道:“傅老板,你搞错了一件事。现在的情况,你只怕比我们要更紧迫些。” “……你想说什么?” “想必于哥应该已经和你说了,你们的人偷偷潜入我们的营地,与我们发生了冲突,那个周棠到底是个新手,能力失控引发了山洞坍塌。眼下他们还在山下埋着,不知生死。” “……” “秦先生说了,如果明天还找不到人,就收队不再搜救。傅老板,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傅泽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 邱魏刚刚话里总共有两个意思。 第一,他是想告诉他,秦穆山还不知道阿左的存在,他没有背叛他们。 第二件事则是周棠他们的确出事了,而秦穆山的判断是他们已经全都死了。 至于搜救一说……秦穆山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不过是邱魏的障眼法罢了。 有阿左在,他不认为他们会这么轻易地就死掉,但地宫之内危机重重,就算是他们也不一定能安全通过。 这几天他趁着空闲,已经将所有地宫可能的入口都推测了一遍,结果发现,地宫很可能并非只有一个入口。 而看秦穆山的动作,显然也发现了这点。 假设周棠他们撑到了现在还没出事,如果他就这么把项链交出去,万一他们在地道内碰上,只怕会坏事。 若他们真的出事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都不能现在就把项链交出去。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在不引起秦穆山怀疑的情况下,把交出项链的时间尽可能的往后拖呢? 有了。 傅泽抬起双眸,眼神隐隐有些动摇。 “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你们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邱魏笑了,似是十分愉悦。 “这个好办。明天秦先生会带你过来,到时你自己确认便可。那傅老板,我们明天见。” 于敏学拿起电话,神情复杂地扫了眼傅泽,转身走了出去。 “嗯,行……行,知道了,那……” 随着门的关闭,他的声音被挡在门外,渐渐消失。 傅泽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窗外。 大概过了几分钟,于敏学出现在花园内,听着电话四下看了看,随后坐在了一个木桩上。 傅泽这才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桌上的书。 这本书并非是书架里那些用来撑面子的书,而是他两个小时前起床时从床头板背面的暗格中发现的,叫《秘密》,是本推理小说。 这本书的名字起得虽然还成,不过文笔却很一般,推理部分也差些火候,如果不是存放的位置太隐蔽,放在往常,他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过,既然被人这么小心谨慎地藏在那里,里面应该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将书快速浏览了一遍,总共发现几处特殊的地方。 他将书快速浏览了一遍,只在个别地方发现了铅笔的痕迹。 其中有四个字被那人用铅笔标了出来,分别是天,龙,阳,金。而在书的结尾处,男女主人公成功破解炸弹活了下来,互表心意的那一段旁,有句四字批注:情深意重。 在“情深意重”中,除了情是指代秦穆山外,他暂时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天龙阳金则好猜多了,他不过是将阳天与金龙四个字的顺序打乱了,混淆视听罢了。 其中的金龙应该是指向十二八宿中东方七宿里的亢金龙。亢与炕同音,而这本书又是从床那里发现的,很可能是指向床。 而阳天…… 在《吕氏春秋·有始》中有记载:天有九野,谓中央与四正四隅:中央曰钧天,东方曰苍天,东北方曰变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方曰幽天,西方曰颢天,西南方曰朱天,南方曰炎天,东南方曰阳天。 所以这里的阳天,应该就是暗指东南位。 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就得到一个线索:床的东南位。 床的东南位,秦深意重…… 傅泽皱起眉,看向书的封皮。 《秘密》。 秦深意中……秦深于中……等等。 傅泽猛地站起身。 他想明白了!那个人是想说,秦穆山的秘密深藏于床的东南位之中! 他快步跑到床头右边,也就是床的东南位,仔细搜索起来。不一会儿,便在床头柱处发现了异样。 那个柱子最上面一段敲起来空空的,里面似乎有空间。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根柱子,很快便将目光锁定在柱子顶端的小球上。 思考片刻,他将手放了上去,握住小球,顺时针一旋——小球很轻松地掉了下来,里面果然是空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探进去,再出来时,指间夹着一卷纸。 找到了。 第66章 如果说之前周棠还有些怀疑,那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巫族建造的圣地。 原因正是墙上的这些壁画。 壁画总共的五幅,每幅的内容都不一样。 第一幅画是一幅万民朝拜图。 在画的正中央是一座两层竹楼,一层中央盘坐着一个紫衣女人,从她身上首饰的样式来看,应该就是神女。 她平静地看着前方,拿着手鼓的右手搭在膝上,右手则握着铃铛伸向前方,像是在给摇动。 在她的身后伏着一只黑牛,身形巨大,将她整个人都围在怀中。两边则各坐着一个拿着长长神杖的男人和一个红衣小女孩,似乎是护法或是祭司什么的。 竹楼四周的圆形高地上站满了人,每个人动作不尽相同,有跪在地上作伏拜状的,也有高举双手中装着水果蔬菜的篮子要供奉的。但不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神情都是一般的敬慕。 在高台下四通八达,如蜘蛛网般蔓延向村寨的道路上,还有更多源源不断赶过来的人们,只是为了过来朝拜一番。 神女在巫族中地位之超然,可见一斑。 而比起第一幅画中的祥和安宁,第二幅图中的画面则凄惨许多。 这幅画中描绘的,是被滔天洪水淹没的场景。 原本是道路和寨子的地方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汹涌的水面。惊慌失措的人们在水中挣扎着,高处的幸存的人们痛苦地看着水中的家人,却束手无策。 唯一保存下来的,只有高地上的那栋竹楼。 神女站在竹楼二层的窗前,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侧头对身边那个拿着神杖的男人说话。 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那个男人一副惊惶的样子,一只手举在胸前作摇摆状,似乎是在拒绝又或是否定她。 周棠推断,应该是神女提出了一个拯救人们的办法,但那个男人并不同意。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屏风后,藏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看不清样貌,但从屏风脚处露出的红色布料来看,应是那个红衣小女孩。 第三幅画从整体上看,像是黎明到来前的黑暗。 画上面的场景是一处漆黑的山洞,山洞中央有一圆形祭台,中央长着一棵高大的双生树。神女手执铃铛和手鼓,在树下翩翩起舞。 在她的头顶上方,飘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紫衣人影。一只巨大的,流着红色岩浆的手从双生树中间的缝隙处伸了出来,五指呈鹰爪状直抓她头顶的虚影。 在巨手的周围缠绕着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影子,长着各种各样诡异可怖的脸庞,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 而画的下方,却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之前消失的村子重新出现在画面中,洪水已然消退,幸存的人们正在聚集在一起,欢呼庆祝着灾难的结束。只有那个红衣小女孩和祭司一脸焦急,穿梭在人群之中,像是在找寻什么。 此刻,除了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巫族的神女不见了。 第四幅画的画面与第三幅的上半部分相同,只不过,祭台上的人和物变了。 之前那个红衣小女孩已经长大,此时正跪在祭台中央,手中拿着神女的铃铛与手鼓,双目紧闭,脸上带着丝满足的笑意。那个穿斗篷的男人则站在她的身后,手中高举着他的神杖,在她身后作祈祷状。 而在两人和双生树的中央,一只黑牛侧躺在地上,心脏处插着一把匕首,鲜血顺着刀刃滴落下来,将地面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在女孩的上空有一道巨大的紫色影子,影子尾端笼罩在她身上,似乎要和她融为一体,而从树洞中伸手的那只巨手里抓着的,则是一道淡红色的影子。 第五幅画乍一看似乎与第一幅完全相同,依旧是那座竹楼,竹楼周围依旧围了许许多多前来朝拜的人们。 但坐在竹楼中间的女孩却不是神女,而是红衣女孩。 她此刻已经换下了她那身红色衣裙,穿着之前神女穿过的那身紫色服饰。而之前伴在身侧的黑牛和小女孩都不在了,只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肃穆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接受人们的朝拜。 很明显——神女复活了。 而秦穆山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从画中可以看到,神女的复活需要达成几样条件:连通地狱的双生树,祭品,献出身体的人,被召回之人的物品,还有主持仪式的祭司。 根据她身后那棵双生树来判断,这里应该就是画中神女复活的地方,那些克隆人中的某一个,或两个,是秦穆山给自己妻子和自己所准备的新身体。而被召回之人的物品,就是她交给傅泽的那条项链。 至于祭品和主持复活仪式的祭司,根据到现今为止的情况,她猜测傅泽很可能就是那个祭品,而主持复活仪式的人…… 她自从听了傅叔叔讲的事后,心中一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疑问。在看到这些壁画后,一下子便清晰起来。 觉真和尚的手记中,压根没有巫族的任何记录,只是说这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是一处荒山。 也就是说,早在千年前,觉真大师还在的时候,巫族就已经没落得没影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秦穆山作为一个的普通人,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秘辛的呢? 野史杂记? 不可能。只凭这些传言是不可能让他相信复生真的存在的。 那……巫族人流传下的书籍吗? 好像也不太可能。 先不说有没有,就算真的有,也是那些巫族后人传家宝,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外人。再退一万步,就算他运气够好真的拿到了,他读得懂吗? 这么久了,只怕连巫族后人都已经忘了他们自己的文字了。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是一个巫族的后人,自己亲口告诉他的。 所以秦穆山才会在妻子刚过世没多久就开始做克隆人研究,才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一切阻挡他计划的人,包括他的朋友,才会毫不犹豫地斥巨资砸时间,想要找这个地宫。 因为一个巫族后人告诉他,复活是存在的。 而他,就是那个“祭司”,至于陈睿,应该就是他派来帮秦穆山的人。 只有这样,才说的通。 可他为什么会愿意把秘密说出来呢? 周棠可不相信他是被秦穆山深深的爱妻之情感动,自愿无条件帮他的。 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可究竟是什么呢?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 而且,就算知道了他的目的,对她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帮助。 耳边那个女声从她远离雕像后便锲而不舍地响着,虽然不大,却也足够扰人。 周棠长长叹了口气。 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她走回阿左身边,领着她回到雕像旁坐下。 但就在她蹲下身子要坐下的时候,撑着地面的指尖突然传来粗糙的触感。 她微微一顿,环视四周。 这祭台的表面明明是用打磨光滑的石头铺就的,怎么会摸上去这样凹凸不平? 她挪开手指,把梵玉凑近地面,突然怔住。 这里居然有字! 她一把拦住正要坐下的阿左,急声道:“等一下!” 阿左被她吓了一跳,呆呆看着她的方向,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 但周棠顾不上解释了,只仓促说了句“这里有东西”便将她拉到一边,然后就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 字是巫族文字,只有蝇头大小,密密麻麻的,几乎把雕像周围一圈的地面全部填满了。 只不过这字刻得很浅,这里又黑,就算有梵玉,她也几乎要贴上去才能看得清,如果不是她刚刚伸手撑了下地,恐怕永远都发现不了这里有字。 她操纵着梵玉绕了雕像一周,最后在雕像右侧文章结束的地方,发现了一幅图。 图中所绘的,正是他们所在的这个祭台。而在图中央,雕像所在的位置被圈了出来,圆圈上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上箭头。 难道……是要把石台弄走的意思?底下会是出口吗? 周棠看了看周围。 自己打开的大门,不停回响的女声,还有这地上字和图,她感受不到任何恶意。 她一贯是个理智的人,但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让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知道相信感觉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但眼下,除了相信,她们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周棠拉起阿左,把自己要挪开石台的事告诉她。 阿左全程都很淡定,只在听完后只问了一句。 “那地上的字还抄吗?” 周棠叹了口气,语气遗憾:“这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万字了,一天不吃不喝也抄不完,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将东西收拾好,周棠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抬手。 闪着银光的蚕丝从她袖间破空而出,绕着神像盘旋几圈,然后径直下落,收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手,向上一挥。 石台下方传来一声巨响,而后神像开始缓缓上升。 银色的液体从石台地基边缘流泻而下,一着地便缩成一颗颗银色的小球,滚动着向四周散开。 周棠拉着阿左退远了些,心道:原来阻止外界窥探的东西,竟是水银。 她不由得感到庆幸。 幸亏现在是冬天,要是这么大量的水银全都挥发了,她们绝对走不掉。 石台底缘渐渐升至一人高,周棠便不再加力,绕开地上的水银回到之前的位置。 就在石台之前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洞口。水银源源不断地从地基与祭台中间渗透下来,顺着墙壁向下流去。 周棠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 第67章 杜奇看着身前那个步履飞快的身影,气得恨不得把他给臭扁一顿,然后拿绳子绑起来,丢进小黑屋关上个十天半个月。 自从这小祖宗进到公司,就没干成过一件事。光是因他的鲁莽而至犯人逃跑这一项,就不止一次了。 本以为关了他几年,怎么着也该有点长进了。可结果呢? 他居然让周棠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两次! 好吧,虽然第二次可以忽略不计了,但稍微正常点的人好歹也该收敛点吧?!怎么他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呢! 该怎么折腾还怎么折腾,凭着自己的身份继续横行霸道。 就像刚才。 明明是他说要好好休息,不要人打扰的。等他把人手安排好了,他又变卦了!非说要出去遛遛,看能不能抓到邱魏的错。 他知道这祖宗和邱魏不对头,说真心话,他也乐见其成。 但他知不知道他现在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啊!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还有,抓邱魏的错? 连老板都没成功过,就他? 真是可笑。 秦老板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让这个小疯子当继承人,一年不到就得倒闭。 唉。 杜奇心里活动丰富,可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他快走几步赶上那位小祖宗,露出惯常的笑容。 “小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秦冲侧头看了他一眼便很快别过头去,似乎很是嫌弃,但还是回答了他。 “藏经楼。” 看吧,他就知道他是去找邱魏麻烦的。但邱魏上次去那里都是几个月之前了,现在过去能发现什么? 杜奇心里暗讽他没脑子,脸上却是一脸疑惑:“藏经楼?您是想去地下室?” 秦冲没有说话,默认了。 “我知道您是想抓邱魏的不是,”他道,“但那儿常年没有人打扫,特别脏。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让人替您好好找找,保准一只蚂蚁都不会放过。您看行不行?” 秦冲闻言脚步一顿,半眯起眼睛望向他:“你要是嫌脏,可以不用跟来。” 他倒是想啊! 杜奇心里叫苦。 他僵着笑脸,好言解释道:“您误会我了,我就是怕您看了不适。再说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怎么会怕脏呢?” 秦冲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我的眼睛岂是你们能比得了的。” “那是那是,别说是我们了,全世界恐怕都没一个能比得上您的。” 杜奇这马屁拍得着实有些过了,但他身后几个下属愣是没一个人露出半点笑意,好似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一般。 其实秦冲在组织里并没有太多实权。但秦穆山的态度过于暧昧,再加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除了邱魏,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秦冲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给他一个眼神,加快了脚步。 很快,几人便来到了藏经楼前。 集中营从入驻大光明寺后便开始在寺里定时搜查,以防青神事务所的同伙反击。眼下正是傍晚换巡的时间,大部队还未进去,正在门口列队点数。 领队见秦冲走了进来有些惊讶,正要迎上来,秦冲却摆了摆手。 “地下你们不用管了,其他的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完也不等回应,径直走进了门。 杜奇对上领队同情的眼神,无奈耸了耸肩,追了过去。 秦冲走得快,一转眼儿的功夫人便已经进了地下室,此刻正捂着鼻子,侧头盯着屋子的角落看。 “您发现什么了吗?” 杜奇边说边走了进去,只是刚迈进一只脚,秦冲却突然退后了一步。杜奇来不及躲闪,被他一脚踩住了脚趾—— “哎呦!” 杜奇倒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想要把脚抽出来,但不料秦冲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倒退。 他躲避不得,一个重心不稳,便栽倒在了门槛上。 咔嚓。 脚下传来一声脆响。 杜奇的脸色变得惨白,连声大叫:“小少爷,您的脚!脚!” 秦冲回头瞪了他一眼,不耐地看向脚下,道:“就是踩了一脚,至于吗?” 说完,才把脚抬起来。 杜奇被下属搀扶起来,满脸的冷汗。 至于吗?你说呢!脚脖子都断了! 但他哪里敢表现出来,只得忍着痛道:“您说的是……是我大惊小怪了。少爷,您刚刚怎么了?” “啊,别提了。”秦冲捂着鼻子的手使劲摆了摆,一脸的厌恶,“看见一只老鼠,被恶心到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 脚腕已经从刚刚的剧烈疼痛变成了麻木,他靠在下属身上,有气无力道:“没事就好。这儿怪脏的,如果没什么问题,咱们就回去吧。” “哦。”秦冲回头打量了一下屋内,撇了撇嘴角,“邱魏居然能在这种地方呆那么久,啧啧啧,神奇。” 一边感叹着,一边便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照理说,杜奇是要让人再将这里检查一遍的,毕竟秦穆山专门叮嘱过他,要仔细看住秦冲的一举一动。 但眼下他哪里还顾得上,只随意打量了一眼,见没什么异常,便让下属把他架了出去。 …… 周棠紧贴在门后,鼓噪的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膛。腕间的蚕丝紧紧绷着,欲发不发,杀机毕露。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逐渐放松下来,随即又皱起眉头。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冲为什么没有揭露她?还替她遮掩了过去? 难道是傅叔叔?可他是怎么说服他的? 周棠大脑飞速运转着,直到一阵头痛袭来才回过神。 她知道,这是与梵玉连接太久的后遗症开始发作了。 只是,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难道是之前一直没休息好的缘故吗?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注意一点才行,这毕竟是梵玉。 周棠将蚕丝从梵玉上松开,转身往回走。但没走几步,人却突然怔在原地。 “姐姐?阎叔叔让我问你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回去?”阿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周棠愣愣站了片刻,半晌才道:“没什么,你……你先帮我和他说一声,我一会儿就下去。” 阿左有些疑惑:“姐姐你要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不,不用。”周棠勉强笑了笑,道,“我上次在这里落了件东西,想看看还在不在,估计要有一会儿。你还是先回去吧。”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已经有些急躁了。 阿左沉默片刻,道:“姐姐,你怎么了?” 周棠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等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以往的淡然。 “我没事。”说完,又怕她不信似的加了一句,“真的,我又没受伤,哪里会有事。” 阿左半晌都没有说话,似乎对她的话并不信任。 周棠等得一阵心焦,正想要再说些什么才能说服她时,却听她道:“那姐姐别耽误太久。” 她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嗯,快去吧,我很快就回去。” 听着阿左轻盈的脚步声消失在耳中,周棠脸上笑意淡去。 她垂下头,将双手举到胸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然后睁开。 呆立片刻,又不死心地将手放到眼前,使劲晃了晃,最终却是颓然垂下。 记得从前看过一个电视剧,剧里的一个角色因意外不慎残疾。她的家人爱人悉心陪伴,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心生扭曲,最终害了所有人。 当时她就想,那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可人在遇此大变后都会变成这样,如果换作是她,她不要活了。 可初时的震惊过后,她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她设想的那样愤懑不堪。 恐惧害怕,心烦意乱,有,当然有。 但或许是因为傅泽还在身陷虎狼穴里没被救出来,阎朗还需要尽快送医,集中营那个克隆实验室还没有找到,邱魏的妹妹还没有救出来,秦穆山还没有被绳之以法…… 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而留给她悲痛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又或许,是因为她还有梵玉。 虽然傅泽警告过她,说这东西可以帮她做到一些人力难及的事,但终究是引魂储魂之物,不可长用,否则后患无穷。 她无力地笑了笑。 傅哥,可如果现在她不用梵玉,就与废人无异了啊。 纷乱的思绪逐渐平息,摆弄着梵玉的手指停了下来。 事已至此,悲伤又有什么用? 她像是早就想好要怎么做似的,重新连上梵玉,解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副黑框眼镜。 这眼镜本来是当初她为了伪装随便在路边摊卖的,质量不太好,原打算等有空了便扔掉,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才留到现在,没想到居然又派上了用场。 真是天意。 她把几股蚕丝旋成一股,将它们绷成针状,在镜框边角处一下一下地磨。 窗外的光线渐渐变红变暗,直到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她的手才停下。 在镜框的边角处,赫然有个小洞,很小,刚好与梵玉的直径相同。 她收回蚕丝,将梵玉小心嵌了进去。 成了。 周棠松了口气,将眼镜戴好,起身往回走。 就在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第68章 周棠猛地顿住脚步,闪身到墙边箱子后蹲下,镯中蚕丝如风般延至窗边,蓄势待发。 秦冲才走没多久,这便有人过来了…… 周棠暗暗屏住呼吸,谨慎地盯着窗户。 脚步声很快便停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张皱皱巴巴,老态十足的脸庞出现在窗框内。 “周棠?阿朗?有人吗?” 这声音…… 周棠愣了几秒,从箱子后站起身,吃惊道:“傅叔叔?” “真的是你们!” 那老头眼中迸发出惊喜之色,旋即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才从窗子外探进身,手把着窗框,身子灵巧一翻一跳,人便站到了周棠面前。 他一脸喜色,上下打量着周棠,激动道:“秦冲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怀疑他来着……真是太好了!” 周棠震惊地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傅叔叔,您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真的是秦冲告诉您的?” “哦,这个啊。” 傅成之抬手往脸上一抹,一张肉色的皮子便从他脸上掉了下来。 他抖了抖那东西,解释道:“这是易容。先不说这个了,阿朗他们呢?都没事吧。” 听到他问起阎朗,周棠表情一变。 她犹豫了一下,道:“阿左没事。但阎哥……” “他怎么了?”傅成之追问道,脸上的喜色褪去。 周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屋子角落,道:“您还是自己看吧。” 说着,将地上的一块石板掀了起来,俯身跳进洞中。 洞口下面是一条暗道,墙上地上长着湿绿的苔藓,地上留有几行脚印。两人沿着脚印,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直到看到一扇铁门才停下。 周棠抬手敲了几下,几钞钟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姐姐,你好慢。”阿左警惕地看着她身后,只是一见那人是傅成之,神色便松懈了下来。 周棠摸了摸她的头,对她道:“你阎叔叔怎么样了?” 阿左回过神,把门推开让两人进来,拉住她的手跟她告状:“他欺负我,不让我出去找你。” “小兔崽子可真不识好歹。”屋内传来一道沙哑男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显得吊儿郎当。“邱魏,你本事不小啊,居然能知道我们在儿。” 周棠看着靠在墙边,阴阳怪气的某人,没好气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了再说话。” 阎朗猛地睁开眼睛:“难道我还说错了吗?如果不是他——”话才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傅叔?您,怎么是您?” “阿朗,你这急性子还是没改啊。”傅成之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你怎么样?” 阎朗下意识捂住腹部,顾左右而言他。 “我挺好啊……对了,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傅成之没理他,一把扯开他的手,撩开他的上衣。 周棠忍不住挪开眼,伸手捂住阿左的眼睛。 傅成之沉默着,半晌才将他的衣服放下,斩钉截铁道:“你必须马上去医院。” “绝对不行!” 阎朗想都没想便拒绝了,见傅成之眯着眼睛看过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 “不是……傅叔,外面的情况您比我们清楚,现在肯定下不了山。再说了,您好不容易潜入了,万一因为我暴露,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我能在他秦穆山眼皮子底下活这么多年,自然有我的办法,这你不用担心。”傅成之坚持道,转头示意周棠过来帮他。 阎朗见这架势,有点急了:“傅叔!就算下山了,山底下也肯定还有他们的眼线,更何况是医院。被发现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万一被发现,我们用命换来的机会可就全没了!” 傅成之沉沉看着他,没有讲话。 阎朗见说服有望,再接再励道:“再说了,您还不知道我吗?就这点小伤,绝对不会有事的。您要是实在是担心……不如帮我弄点消炎药和纱布?真的,这就足够了。” 他的唇没有一丝血色,脸颊和脖颈上还带着津津冷汗,完全没一点说服力。但他的眼中却仿佛有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坚定毅然,叫人看了便无法说出一句否定的话。 傅成之定定望着他,终是妥协。 “……我知道了。”傅成之叹了口气,转而严肃道,“不过你要保证,如果伤恶化了,就得听我的安排去医院。” 阎朗还想再辩解几句,傅成之却是不给他这个机会了:“你别误会,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告知你。” “……好吧,我答应您。”阎朗撇撇嘴,微抬眼,给了周棠一个眼神。 周棠翻了他一眼,拉着阿左坐到傅成之对面,道:“对了傅叔叔,真的是秦冲告诉您的?这么说,您是说服他了?” “说服?”傅成之挑了下眉头,“我没有说服他,是他自己过来找我的。” 其他几人都是一愣。 “您没有告诉他您的身份?是他自己发现的?” 傅成之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可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事就说不通了啊?” 周棠有些混乱。 之前在事务所时,如果他能看得到她的脸,为什么还要…… “我想起来了!”阎朗突然猛得转头看向周棠,道,“你还记得在山洞里的时候吗?他叫过的人只有你和我,根本没有叫过阿左!” 周棠会意,接着他的话继续道:“但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装作没看到我睁着眼,故意没有叫阿左。” “而且在和我对打时我就发现了,他的动作看似凶狠阴毒,实则并无杀伤力,有时反而还会替我挡掉其他人的攻击。” “……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 阎朗看向傅成之,喃喃道:“或许就像傅叔叔说的那样,他是克隆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呢?” 一个克隆人知道自己注定要被别人夺走身体的命运后,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两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傅成之看了看两人,道:“咱们也不必为此烦恼。秦冲告诉我,秦穆山明天就会带着阿泽和另一个克隆人过来。他要我去找阿泽,说他手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问傅哥?他这种情况能拿到什么?”阎朗质疑道。 傅成之摇摇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冲在集中营里行事并不自由,我们只说了几句话,根本来不及详谈……对了,他还说让我们小心些,不要让阿左被发现。”傅成之摇摇头,神色似是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 “如果他没骗我们的话。”阎朗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周棠一眼,不无嘲讽道。 周棠这一路已经和他为邱魏的事争了不止一次了,眼下已经懒得再分辩什么。倒是傅成之出言替邱魏说了几句。 “阿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要轻易怀疑盟友。再说了,要不是他,慧知早就暴露了。” “他没事吧?怎么回事”阎朗一听慧知差点出事,猛地坐起身,紧张追问道。 “你别那么激动,”傅成之扶着他躺回去,“慧知不知道为什么被集中营的人盯上了,当时他正要去观音洞,多亏邱魏示警及时,阻止了慧知,让他逃过一劫。” “……那就好。”阎朗松了口气,又皱起眉头,“不对啊,他们怎么会盯上他?我们来往地很隐蔽,不该被发现才对。” 周棠想了想,道:“会不会是因为之前那次?他当时一直和我们在一块,换谁知道了,都会觉得我们有关系吧?” “你们不用担心。”傅成之道,“他们应该只是怀疑,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其他动作。再说了,慧知是佛协会的人,秦穆山不敢随便出手。” “只能希望如此了。” 傅成之点点头,看了眼手表,道:“我消失太久了,得走了。你们再忍忍,等夜里我会想办法带些吃食和药品过来。” “您放心,我们还撑得住,一切以您的安全为上。阿左,外面情况如何?” 阿左闭目片刻,道:“楼上大厅有十个人,地下室外面有十个人,还有十人在院子里看守。” “侧门那里呢?” “有两个人。” “我知道了。”傅成之戴上面具,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叮嘱道,“你们千万别乱跑,就在这儿等着我来找你们。” “您就放心吧,我这样也跑不了不是吗。”阎朗拍了拍自己的伤口,半开玩笑道。 “你呀。”傅成之拍了拍他的头,将他身上的衣服给拉严实了,这才起身。 “我回去了,都别送了。” 他摆摆手,也不再等两人说什么,转身进了地道。 周棠阎朗也不起身,纷纷看向阿左。 阿左会意,闭上眼睛追踪起傅成之的位置来。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她睁开眼朝两人点了点头。 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周棠看了看阎朗愈发苍白的脸色,劝道:“你还是赶紧休息吧,离傅叔叔回来还有好一阵子呢。” 阎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把脸转向墙面。 “刚刚抱歉。” 周棠一瞬间愣住。 “我只是想不明白,”阎朗闷闷道,“你为什么这么向着他,一点都不怀疑他。” 听到他的话,阿左也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原来,他们都注意到了。 周棠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道:“阎哥,这事我没法解释,也不能解释。但我向你保证,如果邱魏真的背叛了……我不会手软的。”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阎朗道,将衣服裹紧了些,道,“都休息会儿吧。” 周棠低低应了一声,灭掉蜡烛,和阿左躺到了一旁。 第69章 ……慧知啊,秦穆山手段残忍,寺中这么多条人命,不是你我几人就能承担得了的…… ……师侄,方丈说的在理,你不要冲动,万一出事可怎么办…… ……区区一个秦穆山竟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慧知,你想怎么做自去做,出了什么事我来替你担着…… ……穆山虽忌惮佛协会,但要真的对抗,不一定谁输谁赢。万万不能妄动,切记切记…… ……师父,大家都问我您为什么不去找佛协会来帮忙他们说佛协会的人各个都有神通,一定能把那些人都赶走的…… ……没想到慧知师弟也会如此畏手畏脚,我真是看错了人!你没胆去,我去…… ……听说慧能师叔被那些人抓走了!唉,不知道他们会把他怎么样…… 慧知微微皱了下眉,睁开双眼。 窗外天色已沉,屋内漆黑一片。窗边几上的线香早已燃尽,只余淡淡檀香味弥漫在空中,久久不散。 慧知解开双腿,起身走到窗边。 自从集中营控制大光明寺已经五天了。 对于他们这般强硬的态度,寺中各人态度不一。总得来说,分为两派。 主和一派以方丈等长老为代表,认为不动方为上上策。主战一派大多是青壮年僧人,希望由他出面,寻求佛协会的帮助。 他早就料到会如此,而且虽然他也属于主战一派,但他不认为主和是完全错误的。 毕竟,没有人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但他唯独没有料到,一向果决刚毅的方丈,居然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行事作风,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眼下阎朗几人生死不明,如果不能尽快将集中营控制住…… 他一向平和淡然的眉眼染上几分愁绪,无声叹了口气。 “咔哒。” 慧知低下头。 一枚石子静静躺在外面窗台上,那石子上面有一个三角形凹陷,边角有些粗糙,似乎是天然形成的。 慧知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身离开窗边,打开大门,在门前石阶上落坐。 “怎么这么慢。” 傅成之的声音在他身侧响了起来。 慧知抬起头望向天空,嘴巴微张动也不动,但声音却是清晰地传了出来:“外面有人。” 傅成之闻言冷哼一声:“他们还真是贼心不死……看来他们是盯死你了。” “意料之中。”慧知冷静道,“不过您这个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是来告诉你,阿朗他们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慧知淡然的面庞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人类的喜色。 “真是佛祖保佑。” “只是,他受伤了。”傅成之语气有些沉重,“我们让他去医院他又死也不愿意,你也知道他,他决定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来回来……唉不说了。你这儿有消炎药和处理外伤的东西吗?” 慧知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虞:“白天的时候集中营把所有僧人的住所都搜了一遍,把药物食物全都抢走了。” “真是欺人太甚!”傅成之是真的怒了,“他就不怕……什么人!” 他突然警惕道,慧知只感到一阵风吹过他的身边,还未反应过来,院门突然自己开了。 一个提着饭盒的小和尚呆立在门外,似乎没想明白门为何自己开了。 他将目光移向慧知,又看向他身旁的位置,满脸讶然。 “师父?他……” 慧知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截住他的话头:“妙空,你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妙空见他如此严肃,又偏了偏头看向远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顿时给吞了回去。 “我看师父没有来吃饭,便给您打了些送过来。” 慧知眼中浮现一抹笑意,他退开一步,道:“进来吧。” 妙空抬脚迈进院子,等慧知关好院门,便垂着头跟了进来,再也没看傅成之的方向一眼。 慧知领着他走到屋内,打开灯,也不拉窗帘,就这么坐到了桌边。 “过来坐吧。” 妙空依旧不敢抬头,将饭盒放到慧知面前,便乖乖坐到了背对窗户的那把椅子上。 “这就是你那个小徒弟?”傅成之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 妙空听到这声音连眼睛也不敢动,慧知看他如此紧张便安慰道:“没事,这个爷爷是好人。” 说着,将面前的饭盒打开,就这么吃了起来。 妙空见他如此,面露疑惑。 傅成之对小孩子向来和蔼,便给他解释到:“有人正盯着你师父,你来了也好,我们说话更方便些。不过,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嗯嗯——” 妙空下意识转头要看他,却又被他喝住。 “别转头,看着你师父。” “……哦。” 妙空僵着脖子转过头,便听傅成之继续道:“那你知道他们把东西都放哪里了吗?” “不清楚。”慧知看了妙空一眼,又吃了一口饭。 妙空表情有些木,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净若莲花六尘不染的师父……居然这么会演。 “那可怎么办?他的伤是真的不能再等了。”傅成之没空理会妙空的心思,语气焦急。 “我可以想办法联系邱魏,”慧知顿了顿,“但眼下并不是寻他的好时机,我得想想办法。” “要不我去?” “不行。”慧知否定道,“那秦冲……” “秦冲你可以放心,就是他告诉的我阿朗他们的消息。” 这回慧知是真的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傅成之把之前的事给讲说了一遍,说:“他想必是不会揭发我的,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我还是觉得不妥。”慧知坚持道,“那个杜奇的能力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邱魏离他们又太近,太容易被发现。而且他与秦冲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万一又发生之前的事……” “可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了。”傅成之烦躁道。 正在两人争论不休时,一道细微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师父,爷爷,要不……要不让我去吧。” 两人听到他的话,纷纷愣住。 妙空看着慧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我可以替您去找那个邱魏叔叔。您放心,前几天晚上我和其他人溜出去过,虽然半道被他们发现了,但也没把我们怎么样……” 他本来越说越起劲,结果眼睛一抬,突然发现慧知的脸色沉了下来,这才慌忙住口。 但后悔也晚了。 慧知严肃地看着他,沉声道:“大半夜出门,你们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是你的主意?” “……不是,我只是提了一句,而已。”妙空往后缩了缩,小声道。 “你胆子怎么能这样大?你师叔的教训还不够吗?还敢忽悠别人一起?万一谁出了事,你负担得起吗?” 慧知第一次被他如此严厉地教训,吓得小脸惨白,眼泪汪在眼眶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师父,对不起,我错了。” 慧知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望:“你不该向我道歉,该……” “慧知,”傅成之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道,“孩子已经听进去了,你就别训他了。而且我觉得……他刚刚说的,可行。” 妙空惊喜地看向他:“您真的这么觉得吗!” “傅叔!”慧知皱起眉头,“他还是个孩子。” “慧知,你先听我的意见,等听我说完了你再下决断也不迟。”傅成之好言劝道。 慧知看了眼对面一脸激动又紧张的妙空,无奈妥协。 “……好吧。” “妙空刚刚说集中营的人没有发现他们,其实不对。” 妙空一愣,面露不解。 傅成之道:“他们虽不一定有秦冲那样的眼睛,但不可能连这点动静都发现不了,所以我猜,是因为他们料到这帮孩子是出不去的,所以才装作没看见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慧知赞同道。 “那我们岂不是被他们当猴子耍了!”妙空一脸愤懑,慧知看了他一眼,眼中明明没露出一点情绪,却看得妙空心头一紧,讪讪住口。 “你以为你师父为什么这么紧张?”傅成之好笑道,“你们能毫发无损,应该感谢你的师父。如果不是他的身份在这里镇着,他们才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们。” “……原来是这样。”妙空闷闷道。 傅成之不再理会他,继续道:“你的身份在这里是一个活靶子。他们虽然不会伤害你,但却会紧紧盯着你,让你无法自由行动。 “但妙空刚刚的话给了我一些启示。你的身份虽是个活靶子,但只要利用得当,便会是我们的利刃。” 慧知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瞪大眼睛:“您是说……” “没错。”傅成之语气染上了一点笑意,“他们不是不敢动妙空吗?那我们就放心大胆地利用这一点,让妙空直接去找邱魏。” 慧知若有所思道:“如果妙空又恰好在那附近‘消失’……” 傅成之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一丝快意:“不错。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机会啊!” 慧知看着一脸懵懂的妙空,沉思片刻,道:“这件事需要好好商议一番。” 第70章 妙空坐在床沿,看着屋内僵持着的众人,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在他的对面那张床上,坐着一个年纪较长的男孩,此刻正在低声抱怨着。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放弃吧,就凭咱们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咱们在这儿瞎折腾,指不定那些人就把咱们当成猴儿看呢。” “说什么丧气的话呢。”妙空身边一个和他年纪相当的男孩皱眉喝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谁说我怕了。我师父说了,只要咱们安安分分的不坏那些人的事,过不了几天寺里就会恢复正常的。咱们又何必在这瞎折腾,给长辈们添乱呢?” “安安分分?”他冷笑一声,“那我师父的事又该怎么说?他不过是质问了那些人几句,就被他们押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师叔说话向来犀利,说不定是他得罪了那些人呢。” “得罪?就算得罪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妙能你怎么能这样说?太过分了!” “说实话怎么就过分了!” “你就是害怕罢了!怂包!” “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 “妙知。”眼见情形要失控,妙空赶忙伸手拦住他,看向对面男孩道,“妙能,师叔被带走的时候,我们不少人都在现场。我们可以作证,师叔并未对那些人说什么过分的话。” “没错!”妙空身后的孩子们纷纷道。 “妙空,你也要跟我对着干?你也觉得我师父说错了?”妙能生气道。 妙空摇摇头:“我并不是在和你对着干,更没有否定你师父的意思。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当初在师叔被抓走时做的退让,换来了什么?” “……” “原本只是说好封锁寺院,不会干涉寺内事务,但还不到五天,我们连吃饭睡觉做功课都要按他们的要求来。” “何止!”妙知愤愤道,“他们还把寺内的物资都抢走了!现在我们连生病吃药都要和他们汇报,这叫什么事!” 妙空按下妙知,对他摇了摇头,继续道:“你师父说的没有错,退让的确可以换来安宁。但退让是双方的,一味的退让只会让那些人觉得我们大光明寺的僧人没有风骨好欺负。 “如果我们一直忍着步步退让,到那时,我们丢掉的绝不仅仅是这些。” 屋内鸦雀无声。 半晌,妙能身边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男孩说话了。 “……妙空说得对,我们不能再这样退缩下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另一个男孩附声道。 “咱们再试试吧,说不定这次能成呢?” “……你们爱怎样怎样吧,我不管了。”妙能板着脸站起身,没好气道,“真是不识好歹。” “妙能,你……” “放心吧,我才懒得说出去。”他撇撇嘴,快步离开了房间。 妙空见他离开,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妙能本意是为大家好,但眼下……唉,以后给他好好道个歉吧。 “咱们出发吧。” 妙知作为剩下人中年纪最长的那个,自然担起了发号施令的职责。妙空跟着大家一起离开房间,等所有人都各自散去后,便向着客舍区出发。 客舍区与现在的僧舍并不远,他听寺里的长老说过,那里原本是僧舍旧址,后来因为实在是太过破旧,没办法再住人了,这才僧舍迁到了现在的位置。而旧址则加固修建了一番,变成了供香客或居士暂居的客舍。 虽然比不上新僧舍,但比起寺院核心区要好得多了,毕竟是重新整修过的,所以基本的照明还是完备的。 但…… 妙空停在一间院子外。 整个客舍区,只有这里的灯没有亮。不仅如此,这附近的几盏路灯也都是熄着的。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这些灯都没有灯泡。 他想起师父说的,只管找一盏灯都没亮的那个便是。 所以……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吧。 他回头看了看。 四周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轻轻推开门。 门内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过有几处似乎格外黑,像旋涡似的,仿佛要将周遭的黑暗全部吸进去似的。 他迟疑片刻,还是闪进院内,绕过那些诡异的旋涡,直奔房间门,快速推门进去。 成了! 只是还没高兴一秒钟,身后突然拂过一阵劲风,随即肩膀一重,一口手放了上来。 “救命啊啊……” “闭嘴。”一道低沉的男声上方威压而来,打断了他的叫声,“再叫把你扔出去。”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他记得!是邱魏! 妙空立刻止住叫声,使劲点点头。 邱魏这才松开手,转身走回床边,将凌乱的被子往里推了推,坐了过去。 妙空没敢靠太近,只跟了几步便停下,借着黑暗的掩饰,小心翼翼打量起他来。 他刚刚应该是在睡觉,所以没有戴帽子和口罩,凌乱的金发下,是一张俊美的脸庞,只是似乎是由于常常不见日光,即使是在这样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显得苍白。 原来他长这样……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呆着…… 妙空失神地想着。 “你看够了没有?”男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伸手将帽子扣上,语气不耐,“是慧知叫你来的?” 看不见了,这帽子好神奇。 妙空暗暗想着,却是不敢叫他看出来,回道:“是。那个……您还记得我吗?我是之前那个被您……” 话还没说完,邱魏却突然怒了:“闭嘴!” “……” 呜呜呜好凶啊。 妙空吓得一个激灵,一脸欲哭不哭,看上去十分可怜。 邱魏烦躁地扯了下帽檐,语气放柔了些:“慧知叫你来做什么?” 妙空擦了察眼睛,从袖管里抽出薄薄一张信纸递了过去,小声道:“这是师父让我转交给您的。” 邱魏接过,展开信纸,读了起来。没看几行,猛地站起身。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十分激动。 “他……” 话说到一半却又突然止住。 妙空被他吓得不轻,缓了缓才小心问道:“那个,您说什么?” “……没什么。”邱魏简短地答道,随即便不再说话,坐回去继续读起信来。 妙空觉得这个邱魏叔叔比之前奇怪了不少。 上次他虽然绑了自己,但在那期间没给断过吃喝,虽说爱答不理吧,但语气却挺平和的。现在呢,动不动就吼,还莫名奇妙的大惊小怪。 真是搞不清楚。 妙空看着邱魏的身影,像个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 过了几分钟,邱魏站了起来,将信收进口袋。 “走吧,我先送你。” 妙空愣了愣,道:“可师父的意思是让您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他不是我的君。”邱魏沉声道,“起来,我不想说第二遍。” …… 周棠睁开眼。缓了缓神,伸手拿过阎朗的手表。 2:45。 她皱了皱眉,掀开衣服坐起身。 阿左侧躺在她和阎朗中间,此刻还在沉睡着,睡颜纯真无邪。 她悄悄站起身,绕过阿左来到阎朗身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有些烫。 到底还是烧起来了。 周棠收回手,神色凝重。 傅叔叔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被集中营的人发现了?还是慧知出事了? 一瞬间,她的心里飞速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念头。 沉默片刻,她捡起地上的外套穿好,绕过阿左走向门口。 “姐姐?你去哪里?” 周棠正要开门,阿左糯糯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一转过身,便见阿左坐在衣服堆里,揉着眼睛,一脸困顿地望着她。 “没事,”周棠走回她身边,将她按回去,小声道,“我睡不着,出去看看情况。你继续睡吧。” “嗯,那姐姐别走太远。” 见她闭上眼睛,周棠起身出去。 地道里十分安静,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耳边,听得人莫名心慌。 她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正要拐弯,眼前却冷不防出现一道人墙。 “谁?” 周棠轻叱一声,镯中蚕丝猛地钻出,飞向那人。 谁知那人却动也不动,任由她将自己绑了个结结实实,这才道:“是我。” “邱魏?” 周棠愣愣道,抬头看向那人。 这张脸……的确是他。 正要收回蚕丝,她却突然一顿。 “你……怎么没戴口罩?”她移开视线,低声问道。 邱魏默了默,道:“出来得急,忘了。你能先松开我吗。” “呃……哦,对不起。”周棠撤回蚕丝,往后退了几步,向他身后看去。“就你一个人?傅叔叔呢?” “傅叔叔?是慧知叫我来的。” “他出什么事了吗?”周棠紧张地问。 “没有。”邱魏耐心解释道,“寺里的药都被杜奇抢走了,他拿不到。而且我来更安全。” 原来是这样。 周棠看了眼他搭在肩上的那个用布兜住的大包,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 “我帮你……” “不用了。” 邱魏退了一步,避开周棠的手,神色有些不自在。 他伸手将帽檐拉低,清了清嗓子道:“不用,你拿不动。带路就成。” 周棠眨了眨眼,收回手,讷讷道:“哦。” 第71章 两人一路无言。 等再次回到藏身地时,阿左和阎朗都已经醒了,正坐在一处说话。门框边的烛台上燃着一盏蜡烛,开门带起的风把灯焰吹得的一阵闪烁,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两人都不适地皱起眉头。 “您来啦?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周棠应了一声,看了眼那盏蜡烛,转头对邱魏道,“灯是不是太亮了?要不……” 话还没说完,邱魏低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 然后伸手将帽子拉过眼睛,跟了进来。 阎朗听周棠回答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此时看清来人,表情瞬间变得不太好看:“怎么是你?” “你觉得呢?”邱魏显然也看他不顺眼,回呛道。 “阎哥,是慧知请邱魏来的,傅叔叔那里估计是有什么变故,但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心吧。”周棠解释道,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觉得有些头疼。 这两人真是怪了,也不熟,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吵啊。 “好好回答不成吗?非得反问。”阎朗没好气回嘴道,仿佛忘了挑起事端的是自己一样。 邱魏懒得和他斗,绕过两人走到屋子角落,将背上的包一扔,解开结,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伤者最大伤者最大。 周棠在心里默念几遍,走到邱魏旁边帮忙,正好看见他从里面提出几卷薄被和一个睡袋。 原来他不仅带了药和食物等必需品,还给他们带了保暖用品。 周棠拿起睡袋试了试重量,忍不住感慨道,:“还是傅叔叔想得周到,我刚刚还在愁这事呢。” 闻言,邱魏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吗?”周棠看向他,有些莫名。 “……没什么。”邱魏轻声道,快速将剩余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提着药箱走到阎朗身边。 “你自己来还是我来?”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爽。 阎朗一把夺过药箱:“用不着,我自己来。” 只是才夺药箱,人却僵在原地不动了,脸色十分惨白。 绝对是牵到伤口了。 周棠暗暗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阎朗一脸嫌弃:“你行不行?” “我……” “我来。” “我不用你!” 周棠看了看阎朗,又看了眼邱魏,半晌退了一步。 “……阎哥,现在你的伤是最要紧的。我不太会,所以还是让邱魏来吧。”说罢又看向邱魏,“我来帮吧。” “不用,你们去那边等着吧。”说着,抬手将阎朗的衣服掀了起来。 周棠想起那边的他给自己包扎时的熟练程度,没再说什么,拉着阿左走了过去。 阎朗身上伤重,又发着烧,根本没力气阻止,只能气哼哼道:“周棠,你可真仗义。” “还能放狠话,看来你好得很。”邱魏冷冷道,拿着药水的手一歪。 “靠!你疯了吗!” 周棠远远便看见伤口上泛起大片白沫,还伴随着泡泡破裂的声音,就像是开一瓶被使劲摇过的可乐时发出的那种,听得她自己的腹部也一阵抽痛。 “邱魏你,你稍微慢一点。” “没事,他命硬得很,死不了。”邱魏冷冷道,又开了一瓶消毒剂倒了上去。 这回阎朗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翻了个白眼便不再言语。 阎朗身上的伤很多,尤其是腹部,有一处甚至伤到了内脏。 等到邱魏将伤口处理包扎好,小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阿左早就撑不住,躺进被子里休息去了。而经过这么一番折磨,阎朗也没了精气神,吃过药便沉沉睡去。 周棠过去帮邱魏收拾好东西,吹灭了灯,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房间。 关好门,周棠回过身,小声问道:“慧知他们有什么话要你传达吗?” 邱魏点点头,从兜里抽出一张纸递到她手里。 “你自己看吧。” 周棠展开信纸正要读,邱魏却又说话了。 “你还在用梵玉?” 周棠没有抬头,似乎在读信,只是捏着信的手指紧了紧。 “嗯。” “梵玉这东西挺邪的,秦穆山研究了十几年也没弄明白多少,你还是少用为好。” “……我知道。”周棠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不过眼下的情况还是这样方便,等事情结束了我就不用了。” 邱魏别开头。 周棠原以为他默认了,便没有在意,谁知没过一会儿又听他道:“你一向有分寸,是我多话了。” 周棠愣了愣。 他们在这个世界并不相熟,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似乎是意识到周棠的疑惑,邱魏没有再谈这个话题,转而道:“秦穆山明天就来了,傅泽也会一起过来。” 周棠暂且放下疑惑,朝他点点头。 “我知道,秦冲告诉我们了。”周棠将信收好,又问,“对了,秦冲的事你了解多少?” 邱魏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 “看来他在你们那藏的很深啊……” 邱魏看她对秦冲十分好奇,想了想,道:“秦冲是六年前突然空降到公司的,出现当天便被秦穆山委任为公司二把手。” “你们就没质疑过他的身份?”周棠好奇道。 “他的长相足以说服绝大多数的人。而且就算有疑惑……”邱魏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边浮现一丝冷笑,“也没有人敢。毕竟,秦穆山对手下管理向来很严,不会允许质疑之声的存在。” 的确。 周棠了然,又问:“你上次说他惹怒秦穆山,那是怎么回事?” “秦冲仗着自己的身份做事无所顾忌,又因为秦穆山的有意纵容,越发肆无忌惮。直到四年前他致使秦穆山利益受损,这才被收回职位,关进英山别墅。被放出来也是最近的事了。” “英山别墅?”周棠有些惊讶,“是关傅哥的那个地方吗?” “嗯。你怎么了?” 周棠沉吟片刻道:“秦冲昨天告诉傅叔让我们去找傅哥,说他手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我猜很可能是秦冲收集的证据……我想去见见他,你能帮我吗?” 邱魏不赞同道:“秦穆山手下可不止我一个异能者,不安全。我替你吧。” 周棠却是摇摇头。 “如果只是为了那东西,自然谁去都无所谓。只是,”她顿了顿,“我还有些事想要问他,换了别人怕是说不清。况且我现在对秦穆山来说是个死人,所以还是我去比较好。” 邱魏沉默半晌,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周棠感激地看着他:“多谢你了。妙空的事也是。” “……不用。”邱魏自嘲地笑了笑,转身道,“你回去吧,明天我会来找你的。” 话音刚落,人便已消失。 周棠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静静站了一会儿,直到身上寒意渐起,这才抬手紧了紧衣领,转身回屋。 门合上的那一瞬,一声低低的叹息自黑暗中响起。只是这声音太轻,就如同初冬的雪花,还未成型便消融于空气,无迹可寻。 …… 寺里的晨钟还未响,远处却传来一阵喧闹人声,听方向应该僧舍那边。 邱魏半睁开眼。 终于要开始了吗? 他没有起身,只静静听着外面响起的门板开合声,还有逐渐嘈杂的脚步声争吵声,直到他的院门被敲响。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人动作并不重,似乎是在试探什么。 邱魏又等了片刻,直到敲门声变得响亮急促起来,这才起身,走出房间去开门。 “我应该有说过不要打扰我休息,你是当耳旁风了吗?”他阴沉地盯着门外那人,语气不善道。 敲门的人手还举在空中,面露恐惧:“我……” “邱魏,你把那个小和尚弄哪里去了!”杜奇尖锐的声音从那人身后传来,“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干了什么?” “什么和尚?”邱魏有些不耐。 杜奇气得怒骂:“你还给我装傻!昨天值守的人都看见了!那个小和尚自从进了你的院子,就再没出现过!人到底在哪儿?” 邱魏眯起眼睛:“你是在质问我?” “……邱魏!老板马上到了,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你担得起吗!” 邱魏冷冷看了他半晌,让开身:“我没见过他,如果他真的进了我这院子,应该是触动陷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什么?你设了几个?” 邱魏回头数了数:“十五个。” 杜奇几乎要晕过去了:“你没事弄这么多干什么!我要怎么和老板交代啊!” “还能怎么办?”邱魏最烦他这样的人,遇事就知道大惊小怪,“我去找,你给我点人手。” 杜奇犹豫片刻,咬咬牙:“一队人,不能再多了。” “不够,至少二十。” “二十人!你知不知道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哪儿给你找这么多人!”杜奇瞪着他。 “这是最少了。”邱魏抱起手,往墙上一靠,语气淡淡,“我只有六个小时的时间,你应该很清楚。” 杜奇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十五个维度,只给他十组人,相当于他承担了三分之一的工作,已经是很少了。 沉默半晌,他妥协了:“大概多久能找到?” “不知道,看运气。” “……你等我五分钟。” 第72章 上午十点差两分,山谷中隐隐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杜哥,是老板他们。” 一个黑衣男子队伍中走出来,对台阶上的杜奇低声道。 杜奇白着一张脸将一旁的拐立起来,对他伸出一只手:“扶我起来。” “是。” 借力站起身,杜奇看向山路尽头。 随着轰鸣声的靠近,十几辆黑色轿车接连从山体后冒出,长长的车队排列有序,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杜哥,怎么办?”黑衣男子压低声音问道,“邱魏到现在还没传消息过来,是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杜奇沉默半晌,道:“不一定,可能只是不太好找。” “可……” “先不说这个了,”杜奇打断了他的话,问道,“秦冲没闹什么幺蛾子吧?” 黑衣人闭目片刻,摇头道:“标记没有移动过,他应该还在睡觉。” “那就好,你盯紧了,只要有异动就要告诉我。” “是。” 车队逐渐靠近,两人不再交谈,都换上了一副肃穆的神情。 前几辆车依序拐进停车场,而中间那两辆却是径直开到山门前才停下。 杜奇拄着拐快步靠近前面那辆,伸手拉开后座车门。 秦穆山俯身下车,看了看杜奇的脚,皱眉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杜奇忙笑道:“不小心摔了一跤。您放心,不耽误事的。” “那就好。”秦穆山点点头,指了指身后,“你派人把他们两个安排一下。” 杜奇回过头。傅泽正扶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下车。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 估计是错觉吧。 杜奇这样想着,对秦穆山说:“我安排的是您旁边那间院子,布局和您住的类似,您看可以吗?” “傅泽就住那里吧。“秦穆山回头看了看那两人,指着那个小姑娘道,“把她和秦冲安排到一块。” 杜奇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那个小姑娘,很快掩下心中的惊疑,道:“我这就去安排。” 然后微微侧眼,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走过去领着傅泽两人还有其他看守先行上了山。 待人消失在台阶尽头,秦穆山这才抬脚上山。 “秦冲这几天怎么样?还算安分吗?” 杜奇艰难地迈上台阶,答道:“挺安分的。您放心,小六他们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嗯。这两天尤其要看牢些,别让他出来。” “是,您放心。” 秦穆山点点头,又道:“你说的那个小和尚找到了吗?” 杜奇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神情平静,不像是生气,这才小心道:“还没有。您也知道邱魏……现在能给他用的人又不多,找起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秦穆山沉思片刻,又问:“那个慧知有什么反应吗?” 杜奇摇摇头。 “他本就站在反抗的那边,态度和之前没太大差别。倒是寺里其他人——”他顿了顿,看了眼秦穆山,“之前主和的那些僧人都开始动摇了,那位方丈也在其中。您看?” 秦穆山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管他,闹不出什么事。倒是那个慧知……” 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迟疑。 见状,杜奇问道:“需要我去控制住他吗?” 他之前就觉得慧知城府深,每次对上他的眼睛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十分不舒服。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但让他失望的是,秦穆山很快否定了他的提议。 “不,别妄动。”秦穆山沉吟道,“你多派些人盯着他,如果有异动再动手。” “是。那……那边需不需要我再多派些人?”杜奇指了指西侧的方向,低声问道。 秦穆山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邱魏进去多久了?” 杜奇抬手算了算:“大概……得有五个小时了。” 闻言,秦穆山侧头看向杜奇,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漠然。 “如果他们出来后还是没有找到,就收队吧。” 杜奇一愣。 “您是说……” 秦穆山收回视线,淡淡道:“这么久都找不到,估计已经遇难了。做做样子就好,别浪费时间在没意义的事上。” 杜奇会意,试探着问道:“那寺院这边我先拖着,等他们出来就让邱魏把他们送到那边去?” 秦穆山满意点点头。 “就这样办吧。”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行至寺院正门前。 秦穆山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牌匾,一向坚毅的脸庞露出一丝疲惫。 见他如此,杜奇轻声劝道:“您赶了半天的路,累了吧?房间已经都安排好了,还是休息一下吧。” “不,”秦穆山抬手捏了捏眉心,再放下时已然恢复平日的模样。“现在还不是时候。方丈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您稍等。”杜奇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没几秒便得到了回音,“方丈现在刚从大雄宝殿那边出来,正要往藏经楼那边去。” “知道了,我自己过去,你去忙吧。” “是。” 杜奇应下,目送着秦穆山进入寺院,直到人消失在天王殿,突然身子一歪。 “快快快,扶我一下!” 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坐下,杜奇这才松下一口气,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止痛药呢?给我一粒。” 领头那人踟蹰片刻,小声道:“已经没了。” 见杜奇要发火,他赶忙解释道:“今早那边又有一批人受伤了,咱们的药都被他们调到那边去了。” 杜奇噎住,半晌道:“之前不是还从寺里搜过来一些吗?也给他们了?” 那人愣住,呆呆摇了摇头。 “没有。可您之前不是说要给那边留着吗?” “你是不是傻?”杜奇气得直举拐抽他,道,“我一个人能吃多少?实在不行派一个人下去再进点不就好了!赶紧给我拿几盒过来!” “是。”那人慌忙应下,转身跑走。 杜奇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这才忍着痛起身往客舍的方向去。 ……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窗外响起。 周棠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不远处的院门,一群黑衣人簇拥着一个高个青年走了进来。 说是簇拥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与其说那些黑衣人是在防着外面,不如说是在防着里面的那个青年。只不过那青年的神情十分淡定从容,行止之间自有一番气度,两相对比,这才把那些人衬得像是护卫。 领头的那个男人显然与注意到了这点。 他神色有些不虞,还没走到屋内便停住脚,随即将手里的行李箱往地上一放。 “到了。” 青年没有动,抬眼看向他,道:“秦穆山呢?他答应我让我去山洞那里。” 领头重重哼了一声,不屑道:“老板的亲孙子想见他都要提前约,更何况是你?我劝你好好呆在这儿,别弄什么幺蛾子。老板有时间了自然会安排的。” 说完,他就这么把人丢在了院子中央,抬脚走向他身后那些人,去安排他们的住处去了。 那青年听了这样无理的话,却并不多生气。 他缓步上前提起行李,、径直走到周棠所在的这间正房,推门而入。 放好行李,他走到窗边椅子上坐下,拿起水壶给自己沏水。 水流哗啦啦的流进杯中,撞在瓷杯壁上,发出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又缠绵的声响。正在此时,他却突然向身侧伸出手,猛地一抓。 “我虽没有透视眼,但想用这点隐身术瞒过我,你还差些工夫。” 他没有抬头,另一只沏着水的手依旧稳稳的,纹丝未动。 “傅哥,是我。” 周棠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中带着些隐忍,以及不加遮掩的欣喜。 傅泽拿着水壶的手一颤。细小的水流在空中划过一道波浪,在桌上留下一滩凌乱的水迹。 他自来冷静淡定,此刻却是难得的一脸呆滞。 “小棠?你怎么……你们出来了?我没想到,我以为你们还要一段时间……”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加重了许多,攥得周棠手腕生疼。 周棠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过,失态的对象还是自己,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她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直到他平静下来,这才动了动手腕。 “傅哥,我会好好解释给你的,不过……你能先松开我吗?”她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尴尬,“我手腕有点痛。” 傅泽愣愣低头,脸颊上闪过一丝赫然。 他清了清嗓子,松开手:“抱歉,没注意就……” “没事。”周棠揉揉手腕,轻声道。 傅泽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窗外,故作冷静道:“你冒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你还记得我去找你时给你看的陈睿的那面鼓吗?就是上面有好多奇怪文字的那个?” “当然记得。地宫里也有这种文字吗?” “嗯。”房间中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几秒后,傅泽身边的桌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笔记本。“你打开看看吧。” 邱魏拿过本子翻开,看着一页页写得密密麻麻的奇特文字,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73章 “果然……”傅泽沉吟半晌,问她,“你们在地宫里,有没有看到有关牛,或者是民族女子外形的雕像或绘画?” “你猜得不错。” 周棠对他的博闻强识早已习惯,并未多么惊讶。 她将本子翻到地图那页,继续道:“这里,就是地宫中央祭坛的入口处,悬挂着牛角和许多骨铃,进去后一路上能见到各种形态的牛和女子的雕刻和壁画。” “这就对了。巫族是母系社会族群,地位最高的就是他们的神女。同时他们对黑牛有很深的崇拜。不过……” 傅泽面露疑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巫族人十分排外,从不轻易让外人进入族地,尤其是祭神的所在。据说他们有一种秘术,可以将外人隔绝于外,无法进入。如果这是真的……你们出来的,也太顺利了些。” “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周棠道,“我和阿左当时刚走到入口处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铃声,等我们清醒过来时,门已经自己开了。” 傅泽微微皱起眉头:“奇怪的铃声?怎么奇怪?” “那些骨铃根本就没有铛,骨铃之间也有一定距离,照理说应该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这样吗。”他沉吟半晌,推测道,“那个骨铃或许是开门的机关,你们两个身上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刚好触发了它……你刚刚说,你们两个都听到了?” “嗯。”周棠应道。 “那应该就是你们两个身上都有的一样东西。” 周棠仔细回想片刻,却根本没有头绪。 “我没看见阿左身上有戴首饰啊,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傅泽没有反驳。 “有可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定是你们两个人的共通点触发了骨铃。” “是吗……” 她其实更倾向于认为是别的什么东西触发了骨铃——比如那个女人.。 但不知为何,她直觉很排斥向别人坦承这件事,即使那个人是傅泽。 “先不说这个了。”傅泽似是感到了她的犹豫,云淡风轻地换了个话题,“我有些在意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壁画,能给我详细讲讲吗?” 傅泽此举正合她意,于是周棠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好啊。其实整个壁画讲的故事和秦穆山要做的事有很大关系……” 她将壁画上的故事大致描述了一遍。末了,话峰一转。 “不过傅哥,我刚刚就想问来着,你是从哪里了解到的巫族的事啊?有关他们的文献资料很容易到手吗?” 傅泽挑了下眉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过还是耐心解答了她的疑问。 “巫族没落得太早,自身又封闭排外,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有关他们的文献更是几乎不存在。我不过是在程家的珍本馆读到过一篇有关他们的杂记,这才知道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周棠 “傅哥,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秦穆山一个普通人,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个地宫的?” 傅泽脸色一凝。 “你是想说,有一个人将地宫的存在还有能使人起死回生的消息告诉了他?而且,那个人,很可能还是巫族后人?” 和傅泽说话果然很省力。 周棠继续道:“没错,而且他一定和陈睿有关。甚至于,陈睿很可能并不是中途背叛异管部的,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那个人安排进去的。 “我母亲曾说过,她们这一批人都是被从小收养以便管理。而一旦进到组织,从此便与血亲再无关系。可如果是这样,那面鼓又是怎么到她手上,她又是怎么学会的呢?” “所以,”傅泽接口道,“一定存在这样一个人,挑选出对复活有兴趣,且富可敌国的秦穆山来替他来找出地宫,又安排陈睿进入异管部以抵御可能出现的阻碍。” “没错。只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那个人究竟要干什么呢?” 傅泽冷笑了一声:“不论他想干什么,都要先帮秦穆山达成所愿才行。否则秦穆山手下那么多异能者,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一瞬的飘忽,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总之,他的身份虽然要查,但线索太少,除了年龄范围外我们几乎没有别的线索,所以除了等他自己现身外,我们暂时还没有别的法子。想要阻止他,依旧还是得从那几个物件上入手。 “壁画上的祭司在复活神女时,手中拿着鼓和手铃,依此我们可以知道,对于复活仪式来讲这两样东西是必要的。手铃我们都没有见过,暂且推断是在那个人手中。但是鼓却已经出现了,也就是陈睿的那面。” “你是担心他们会对它出手?” 傅泽微微摇头,缓声道:“我想,他们已经出手了。不然秦穆山也不会这么急着诈我。” “那岂不是说,只要拿到项链他们就可以开始了?”周棠声音发紧,“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拖。” “可秦穆山会这么耐心吗?况且,那里也不可能找得到我们,这点你应该清楚。” 傅泽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没错,秦穆山没有那么多时间,最终一定会先行放弃,从我这里逼出项链下落。但我们争的,就是他放弃前的这一段时间。” 周棠一愣。 “你想做什么?” 他微微偏过头,谨慎地打量了眼窗外,从兜里掏出烟盒,将其中几根递给了周棠。 “我在别墅时,找到了一样东西,或许可以帮我们——反将一军。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快将它送下山,交到程子鸣手上。” 周棠明白了,这便是秦冲要他们来找傅泽的目的。 她接过烟妥帖收好,郑重道:“你放心。” 傅泽点点头,半晌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你既然能进来,应该是已经知道秦冲是友军了吧?” “嗯,就是他帮我躲过了那些人,还替我们叫来了……邱魏。” 好险,差点说漏嘴。 怕他发觉出不对劲,周棠又急急道:“总之,我们猜他是知道了自己的克隆人,所以才这样做的……对了,也是他叫我们来找你的呢。” 傅泽听了,一脸意外,却不是因为后半句。 “你们是怎么猜到他是克隆人的?” “呃……” 周棠一时语塞。正想要说点什么搪塞过去,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推开了,与此同时,邱魏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人过来了!” 像是在证明他的话似的,话音还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隐隐还能听到有人在喊“搜仔细点”、“开门”等叫喊声,越来越近。 傅泽猛地站起身,转向周棠,还不待她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上了窗框。 “他们很可能在找你们,确认安全前,之前的藏身点先不要回去了。邱魏,她就拜托你了。” “……还用你说。” 邱魏冷冷道,抱起周棠,转身朝外面跑去。 他的速度很快,周棠只来得及瞥见窗缝中傅泽那一闪而过的面庞,随即便看到乌央乌的人从远处靠近。 直到耳边传来邱魏有些紊乱的呼吸,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被人抱着,慌忙直起身子,想要下来。 “放我下来吧,你……” “别乱动。”邱魏喘着粗气哑声道,见周棠并不听话,便又道,“你跑得太慢了,来不及。” 周棠看了看周围飞快褪去的风景,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在夹道疾驰,很快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邱魏侧身撞开院门,抱着她一路冲进屋内,这才放下她。 “你没事吧?”周棠脚才落地,便急急问道。 从半路开始邱魏的呼吸就开始越来越急,好像喘不上气一样,间或还能听到他压在嗓子眼里的低咳,不像是因为跑步,倒像是因为……犯了什么病才喘成这样的。 “没……咳咳……咳咳咳……” 邱魏刚想说什么,一口气没吸进去,直接咳了起来,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听得焦急无比。 周棠一把扯掉身上的符,伸手在空中四下探寻。 “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虚握住,与些同时,另一只手碰到了一片冰冷潮湿的皮肤。 她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便见指尖处沾了一片血红,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 “邱魏!你到底怎么了?” 他无法回答她的话。 他不停地咳着,仿佛不将内脏全都咳出来不罢休似的,愈演愈烈。 周棠急得直转圈,忽然余光中突然闪过一个黑漆漆的包,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合不合礼了,直接跑过去翻找起来。 邱魏的东西不多,很快周棠便在背包底部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便携药包,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许多药板小瓶。 感冒冲剂,清热解毒胶囊,艾司唑仑……不对,这个是治失眠的……吡非尼酮,不对……□□,是这个! 周棠拿起黑色瓶身的药剂急急起身,正要抬脚,突然顿住。 邱魏为什么会备着吡非尼酮? 第74章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将周棠的思绪拉了回来。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周棠快步走到桌边沏了杯水,快步跑回刚刚的位置,摸索着将药和水递到了他手里。 一阵漫长地等待后,咳嗽声总算停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掌上那些鲜红,她几乎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梦而已。 周棠抬起手,轻轻探向邱魏的手腕,将缠在上面的隐身符揭了下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屋中现出身形。他头上的帽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露出一头半长不长的金发,一贯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唇边还残留着几丝血迹。 看着他这般模样,周棠突然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她的父母从来都很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并不喜欢。所以她小时下课后一般都会去医院找父亲。但通常情况是她作业都写完了,人还没有下手术台。 在那个时候,她就会闲得没事去翻他的那些高深艰难的书,找些拗口难读的东西,好第二天和同学炫耀。 吡非尼酮这个东西就是她在那个时候知道的,而这种药物……用于肺纤维化的治疗,有时会伴随出现严重的光敏反应。 他避光如蛇蝎,以及过于苍白的脸色……所有她觉得奇怪的事情,此刻终于得到了解释。 周棠再也克制不住,颤抖着伸出手,一下一下,固执又温柔地替他抹去脸上的血迹。 而暴躁如邱魏,此刻却只是乖顺地垂着头,轻轻阖上眼,任凭她在自己脸上乱擦。 面对如此不合时宜,如此异常的亲昵,两人却谁都没有出声质疑,更没有阻止。 仿佛如此才是对的。 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单薄,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默默的接纳,一切便已然明了。 风声从窗外呼啸而过,引得枯叶飞舞,一片兵荒马乱,愈发衬得屋内如方外之地,仿佛连时间也不存在了,静谧安然。 直到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两人才恍若梦醒般回过神。 “邱哥?你在不在?”外面的人并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在外面扬声道。 邱魏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周棠的眼中满是黯然。她闭眼片刻,再睁开时便已恢复往日清明。 她蜷起指尖收回手,轻声道:“他们来找你了。” “嗯。”他亦轻声应道,“我知道。” “我在这里会不会牵连你?” 闻言,他笑了,笑容如同黑夜中绽放的洁白昙花般绚丽张扬。他朝周棠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周棠只觉身边似有气流涌过,紧接着,外面的敲门声便蓦地消失了。 他站起身,就这么垂着头看着她,周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能感受到那注视中隐含的温柔。 “等我回来。”他低声道,随即扣上帽子,开门走了出去。 …… 周棠椅在床边,半睁开眼睛。 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 虽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但得到证实时却依旧叫人心情不佳。 叹了口气,周棠伸手探向手边,手下却只摸到了一片粗糙的床单。 难道是不小心碰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棠皱皱眉,正再找,手腕突然一紧,随即邱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在找眼镜,还是梵玉?” 周棠的身子一僵。 半晌,她故作轻松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边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想把手腕抽出来,但不料邱魏却攥得更紧了。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喜怒,就好像只是在问“你饿不饿”“天气如何”,但周棠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知道再怎么装也无济于事,她收回那副随意的模样,静静道:“可能是磕到哪里了,具体怎么弄地……不清楚。你能把眼镜还我吗?我不喜欢这样。” 邱魏没有讲话。 半晌,周棠感觉有冰冷的触感划过太阳穴,随即耳根与鼻梁处有什么压了上来。 但那只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没有办法,她只得单手摸索着将蚕丝重新缠好,连上梵玉。 视线恢复的一瞬,一张放大的俊脸蓦地出现在眼前,脸色沉郁地几乎能滴出水来。周棠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你别这样……” 可邱魏哪里听得进去。 他一把拉起周棠,拽着她往门口走:“我送你下山。” 周棠一听哪儿还得了,赶紧死死拉住床柱。 “不行!我不能走!”她有些语无伦次,“阿左他们还没救出来……我有梵玉,不会拖你后退的!” 话说出口,两人动作都是一顿。 半晌,邱魏率先开口,语气苦涩:“你明知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周棠哑然。 “我知道,可……” “你不用担心阎朗他们,那里并没有被人发现。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晚上便会送他们离开。还是说,”他顿了顿,“是因为傅泽?” 周棠无奈地笑了。 “我要说不担心的话,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 “……” 周棠很明显地感觉到面前的人周身气场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她暗暗叹了口气,又道:“但他并不是我选择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邱魏转过过,仔细打量起她的神情。只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可真是……” “什么?” 邱魏的声音太小,周棠没有听清他的话。 “没什么。”邱魏回过身,“我知道你不会胡闹,但我也一样。你不了解现在的情况……” 他停顿了一下,放低声道:“秦冲被抓了。” 周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被抓?怎么回事?” 邱魏简短道:“药的事被发现了。” 周棠恍然大悟。 仓库中无端少了那么些外伤和消炎药只可能是周棠他们了。但作为秦穆山“眼睛”的秦冲却对此隐瞒不报,秦穆山怎么可能不怀疑他? 邱魏见她懂了,继续道:“好在秦冲提前用了魂石,他们暂时还审不出什么。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能一劳永逸了。杜奇别的方面不行,但在精神窥探术上的造诣却很高。哪怕给他一个三魂不全的人,他照样能审出什么。” “精神窥探术?” 邱魏犹豫了下,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之前对你做的那样个就是。” 周棠一下子回忆了起来。 之前被他关进地下室时发生的事瞬间浮现眼前,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秦冲能撑得住吗?” 邱魏摇摇头,表情很是严肃。 “不好说,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藏经楼那边被看得很严,目前还过不去,但是送走你我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每耽误一分钟,你眼睛治愈的可能性就越小。” “邱魏,我现在还不能……” “我知道,我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是如果你不能给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他压低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周棠,我就是打晕你也要把你送走。” 对上他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周棠努力忽视掉想要后退的冲动,清了清嗓子。 “其实,我你应该很清楚,我留在这里利大于弊。” 邱魏没有说话。 见他的反应周棠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傅哥与秦冲身陷囹圄,与外界基本是隔绝的状态。傅叔叔、慧知虽然没有暴露,但有杜奇他们监视着,寺里的人又各有心思,情形委实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而你……” 周棠顿了顿,道:“你明面上到底还是他手下的人,行动并不是绝对自由的,由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这个时候你还总是莫名行踪不定,秦穆山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你想必比我清楚。 “万一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你们根本没办法将消息及时传出去。” “但是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可以给每个人都分一根蚕丝,你们如果要传递什么消息只要牵动蚕丝,我就能知道,根本不用你们冒险去接头。而且我还能帮你们监视寺院,及时发现任何异动。” 好久没长篇大论地说这么多话,周棠歇了口气,忐忑地看着邱魏。 “你看,我能帮你们这么多忙呢,你就让我留下吧。” 邱魏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那傅泽给你的东西,你不打算送下去了?” 他这是同意了? 周棠欣喜地接过水杯,道:“不,那封信是一定要尽快送下去的,但不是由我送。” 闻言,邱魏挑了挑眉。 “你是想送阎朗他们下去?” 周棠点点头。 “秦冲去过的地方秦穆山肯定会让人再调查一遍,那里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 “你想怎么做?” 周棠神秘地笑了笑:“我是这样想的……” 邱魏看着不自觉凑到自己耳边低语的周棠,表情复杂,似悲似喜。 “……大概就是这样。”周棠说完,看向邱魏道,“你觉得可行吗?” 邱魏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掩去眼底那抹异样,轻轻点了下头。 “可行,不过细节方面还要再考虑一下。” 闻言,周棠高兴道:“当然。” 第75章 一束手电光在黑暗中划过。 光线背后的男人无聊地晃了晃手电,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要合上嘴,一束光突然闪过他的眼睛,刺得他眼前一花。 “你能不能认真点!”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万一让上头看见了,你又得去领罚。” 男人抬眼看去,另一个与他差不多打扮的男人走近前,一脸不满。 他揉了揉眼,继续往前走,无所谓道:“反正来回来去就那么几样儿,怕什么。” “你……唉,真是皇上不急急太监。你知不知道连那位爷都被罚了!听说……”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现在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咱们这些小人物谁不是夹着尾巴过活,你到好,还赖叽叽的,你是嫌领地罚太少了吗?” 男人嗤笑一声:“连自家孩子都能这样对待,你以为我们谨慎就能换来什么好处?呵。” 对面男人脸色瞬间慌了,厉声呵道:“慎言!” 他小心地抬了抬头,见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面色不佳地看向他。 “你要是还想多活几天,就别再说这种话!” “知道了知道了。”男人不耐地应道。 两人走到了走廊尽头,齐齐反身往回走。 他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破藏经楼在这儿多少年了,要有地下室早就该被发现了,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 “那可不一定哦。” “怎么不……”话说到一半,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谁?!” 只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颈间突然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不痛微痒,他刚想抬手去摸,眼前的光线突然开始旋转起来。 咚的一声闷响,男人耳朵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眼睛好像有千斤重一般,无法自由转动,只能直直地望着前方手电筒光线交替的地方。 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看见一双脏兮兮的靴子轻巧地越过手电,向他走来。 是女式的。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周棠看着地上横躺的两个人,总算松了口气。 她拿出绳子,有些笨拙地将他们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介质材料的原因,她控制别的东西总不如蚕丝要灵敏。忙活了大半天,她总算才将人绑好。 往他们嘴里塞了几团布条,周棠拍拍手站起身,走回地下室门边,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唯一的那扇小窗下,垒着几个箱子。而原本挡在地道入口周围的箱子却被放倒了,显得凌乱不堪。 周棠转身走到窗下,踩着箱子爬了上去。 刚翻出窗户,周棠便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拉住,随后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慢?” 周棠抬眼,正对上一双碧眼。 她站直身,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秦穆山手下还有这么吊啷当的人,挺好玩的,就多听了一会儿。他们呢?已经安全下山了?” “嗯,”似乎是怕她担心,他又道,“我把他们送出监视范围才回来的,你放心。” 周棠惊讶地挑了下眉。 “那你回来的还挺快的。” “……有吗。” 邱魏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松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大包。 包里面装的正是他之前带过来的那些被子之类的用品,应该是邱魏从寺中拿来的,为了不被秦穆山抓住尾巴,他们必须得把这些东西带走。 见他不想谈这个话题,周棠也就不再开口,上前帮他把包扛到肩上。 “走吧。” 虽说时间还富裕,但两人怕又生出什么变故,便一路直奔寺院正门,连话也没顾上说。 直到安全到达停车场,两人才总算放慢脚步。 之前开过来的那辆银色小轿车还停在角落里,不过几日的工夫,上面的积灰似乎又厚了一层,还落了不少枯叶。 周棠翻出纸巾将车窗还有后视镜大致擦了擦,又翻出车钥匙,然后看向立在一旁的邱魏。 “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万一和他们撞上就不好了。” “嗯。”邱魏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弹。 周棠有些奇怪,正要再劝,邱魏却突然上前一步,将她环入怀中。 周棠瞬间僵住。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道:“邱魏?怎么了?” 垂在她肩上的头轻轻晃了晃,她只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随即耳边便响起了他喑哑的低语。 “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拥着她的手臂蓦地松开,还不待周棠说什么,整个人便被他轻轻一推。 周棠一个跄踉退了好几步,等再站稳身,眼前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被他抵过的肩膀依稀残留着压感,他的气息仿佛还缠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呆立片刻,周棠抬手使劲拍了拍脸。 清醒些吧,周棠。 呆立片刻,周棠走到车门边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门把。 …… 窗外隐约传来一声不知名的鸟发出的鸣叫声。 山门下这座小小的值班亭中,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桌边。在他的面前摊着一份报纸,最上面的大标题写着“某某医院院长接受调查……”,看样子应该是前几日的报纸。 不过男人显然并没有仔细看。他半睁着眼睛,目光十分涣散,支着下巴的小臂也一下一下地摇晃着。 桌边的暖风机嗡嗡作响,热风拂过他的脸庞,让本就不清醒的他更加昏昏欲睡。 正在他要陷入沉睡时,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男人猛地惊醒。 不远处的停车场中,亮起了两束长长的车灯,慢慢向门口驶来。 他看了看手表,站起身贴近窗户,有些奇怪。 这大半夜的,谁啊? 那车很快驶到出口处,车灯划过值班室的窗户,刺得他闭了下眼睛。 “最烦这种没事开远光灯的。”男人不满地抱怨着,却没坐下,仍伸着脖子打量着。 那是辆小轿车,看不出颜色和车牌号,他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正要坐回去时,那车驶过了一盏街灯。 灰色?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们公司有人开这种车吗?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 灰色……轿车……等等!那不是一直停在角落里的那辆破车吗? 糟了! 男人猛地站起身,扑向桌角的座机。 身边的暖风机被他带倒,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扇叶嘎啦嘎啦的响了几声,最后噗嗤一下歇了声。 这可是他们这些值班人员最宝贝的东西了,可他却压根无暇顾及。 他大步迈过暖风机,拿起电话筒,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接。 他不住地那眼睛瞟窗外,看着那缩成一个光点的车,急得直冒汗。 就在他考虑打给别人时,电话接通了。 “谁啊?!大半夜的让不让人休息啊!” 杜奇那带着困意的怒吼声从话筒中传来。 男人吓得一哆嗦,却不敢耽搁,语速飞快道:“杜,杜秘书长,刚刚停车场走了一辆车,不,不是咱的,好像……” “你说什么?!” 对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几秒钟后,电话被挂断了。 男人从椅背上拽过大衣穿好,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大约等了十分钟,山门处终于来了人。 见到来人,男人三步并作一步跨上台阶,迎到他们面前。 “您二位来了!” 杜奇对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些黑衣人便无声无息地从几人身边飞速跑过,一路冲进停车场。 “看清是什么车了吗?”杜奇艰难地走下台阶,沉声问道。 男人赶忙道:“不是咱们的,好像是十多年前流行的车型,速度比不过咱们,但已经了十多分钟了……” 他看了眼那二人,没敢说下去。 杜奇神情沉沉,正要说什么,却听邱魏说话了。 “我已经通知山下守卫队的人派人上来了,应该能截得住。” 杜奇猛地看向他,怒道:“你怎么能越过我?!” 不知是不是男人的错觉,他觉得邱魏此时的心情很不好。虽然在他的记忆中他一直是这副样子,但现在似乎比以往还要不高兴。 或许是让一个女人再三从自己手下逃跑,面儿上实在有些过不去了吧。 这么想着,他看向邱魏的眼神逐渐有些幸灾乐祸。 邱魏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道:“我说了,难道你就会听吗?” 杜奇猛地停住,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那你也得先告诉我!你僭越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是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邱魏不理会他,径直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见他要关门,杜奇瘸着腿快步追了上去,一把将拐杖卡在门缝中。 “我告诉你,我……” “还追不追了?”邱魏不耐地打断他的话,“你再多贫几句,人可就真跑了。” 说完便一脚踢开他的拐杖,砰地一声撞上车门,扬长而去。 男人见杜奇神情憋闷,正想劝几句,突见一辆车从车队中驶出,开到了两人身边。 “杜哥。” 杜奇看着最领头那辆车,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几句,打开车门后座坐了进去。 “追!” 一辆辆越野和SUV接连从男人面前驶过,不一会儿,停车场便重归宁静。 男人回到自己的值班室。 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屋子里便冷得如同地窖一般。 他搓搓手,也不敢再打瞌睡,不时地看看外面,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要是人抓不回来,第一个被罚的,绝对会是他。 就这么等了有半个多小时,山谷中突然接连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 男人冲出屋子,侧耳细听。 是枪响,及其密集,像雨点一样铺天盖地的。 看来他们已经交上手了。 男人脸上的焦急褪去。 就算那两人再厉害,他就不信这么多人一起上,还能把人给放跑了。 他不屑地笑了笑,转身回屋。 正要开门,眼前的门板突然变红了。 他微微一怔。 下一秒,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山谷。 第76章 冬日里天亮得晚,屋内只开了桌上一盏小桌灯。昏黄的灯光映在一旁男人的身上,将他惯常凌冽的气氛柔和不少。 此人正是傅泽。 他手里捧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握着支笔,就着有些昏暗的光线,不时在写满怪异文字的纸上写写画画。 屋内十分安静,除了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偶尔翻动纸页发出的哗啦声外,便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缓缓的,不急不徐,静谧异常。 正在此时,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没过几秒,杜奇推门而入。 他打量了眼傅泽手里的笔记本,挑了下眉:“还研究该怎么救人呢?” “找我做什么?”傅泽头也不抬地问道。 “别研究了,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杜奇冷哼一声,沉着脸坐到他面前,“昨晚的爆炸声,你听到了吧?” 傅泽手下一顿。 他抬头看向杜奇,半是警惕半是嘲讽道:“怎么,那边出事了就想往我身上赖?我可是警告过你们了,那儿是正门,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进去。是你们不听。” 说完复又垂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杜奇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但却失败了。 想了想,他开口道:“不,昨晚出事的不是那里。” 傅泽微微不哂:“难不成突降天雷,不小心霹着你们什么人了?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杜奇脸色一沉。 “傅老板,我建议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你以为你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好吗?实话告诉你吧,你的人早就逃出地宫了,昨晚还炸了我们一辆车,死了三个人!单凭这一条,你以为老板会放过你吗?” 周棠伤了人? 傅泽微微瞪大双眼,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惊讶就便变成了质疑。 “我的人我清楚得很,只要不上来招惹,就算是有天大仇的人他们也绝不会主动伤人,但你却说他们炸死了人。且不论是不是真的……”他顿了顿,“杜奇,如果不是你们先招惹的他们,又怎么会受伤呢?” 他审视的目光像是扫描仪一样上下扫视着他,杜奇忍不住避开了眼。 像是得到了证实一般,傅泽神色一凛,声音染上了一丝寒意。 “怎么,不敢回答吗?你当然不敢了。我之前与你们达成的协定,显然你们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一派胡言!”杜奇厉声道,但神情却是掩藏不了的慌乱,“如果不是他们先伤了人,我们为什么要出手!” 傅泽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我这儿倒是有个疑问,想要问问你。” “……什么?” 傅泽脸上笑意淡去。他紧紧盯着杜奇,道:“出事的人究竟是你们的人,还是周棠他们?” 杜奇震惊地看着他。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才让他猜出来的。 想到老板的作派,他浑身一颤。 绝对不能承认,承认就完了。 杜奇勉强定下神,道:“出事的要是他们,你觉得我不会来找你吗?” 傅泽嗤笑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杜奇生怕再让这只狐狸再揪出什么东西,很快转移话题道:“虽然人不在我们手里,但既然他们已经安全下山,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可以算是达成了。傅老板,你是不是该把老板娘的项链还回来了?” 傅泽颇有兴味地看着他,脸上就差写上“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几个大字了。 杜奇这种事没少干,脸皮早就厚得快超过树皮了,现在却愣是被他看得脸上发热。 傅泽像是看够了,本子一合,往后一靠,神情懒懒。 “我可以给你们。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还说过一句话?” 你说的话可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句。 杜奇心里吐槽,嘴上却道:“哪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傅泽手指轻点了几下桌面,道,“不见到人,我怎么知道你们究竟是在骗我,还是实话呢?” “人都已经下山了!你要我们怎么证明?!”杜奇咬牙切齿道。 “这倒是个问题……”傅泽沉思片刻,突然拍手道,“不如这样吧,你们把我手机还回来,我给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不就成了吗?” 杜奇完全蒙住了。 虽说老板觉得他们并不会这么轻易的死掉,但那个悬崖他可是亲眼看见的,他们活下来的可能性太小了。 不论是答应不是不答应,傅泽都不会再这样安静等下去。 不行,得想个法子 如果就这么答应他,万傅泽知道人死了闹起来的话,估计没人能制住他。但如果不给,傅泽就会知道他们对他确实有所隐瞒,绝不会再这么安静呆下去。 真是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不行,得想个法子。 呆滞片刻,他道:“这个我做不了主,我得去问老板的意见。” 傅泽满意点点头,难得和颜悦色:“行啊,我等着你。不送。” 杜奇着他的笑脸,越看越觉得憋屈,又不能把火撒出来,只得咬牙切齿地离开了房间。 看着门被撞上,傅泽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出事的,绝对是周棠。 但从爆炸声到现在,怎么也得有三个小时了,可邱魏却并没有给他传来任何消息。 背叛吗? 傅泽的脑中蹦出邱魏昨天离开时说的话,微微摇了下头。 他不认为邱魏会背叛。 也就是说,他认为爆炸这件事所产生的后果没有重要到让他不得不冒着暴露的风险过来见他。 依此可以推断出,她应该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又或者,是根本就没事。 说实话,他本身就觉得她会选择开车逃走这件事十分不正常。 有邱魏在,她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山传讯,可她却选择了一种势必会引起秦穆山注意的办法,还弄出了个车祸。 如果说是不得已恐怕说不通,所以只能是她故意的了。 可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车祸……假死…… 突然,傅泽眼神一动。 难道,她竟然是想…… “吃饭了!” 一个粗嗓门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泽抬起头,杜六臭着张脸走了进来,把手中的饭盒往桌上一摔。 “快点吃,吃完我要赶紧还回去。”见傅泽没有动弹,又道,“今天就这一顿,不吃可就没别的了。” 傅泽看了眼手表,挑挑眉:“今天这么早?怎么,已经知道怎么进地宫了?” “干你屁事!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跑吧?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就算我们要调人走,你这里的人手也不会撤。” “谁说我要跑了?”傅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合上笔记放到一边。 杜奇没好气道:“那就赶紧吃。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闲得没事干吗。” 傅泽懒得和这种一点就着的炮仗讲话,将饭盒打开,取下上面的菜碟摆好,拿起汤匙尝了口汤。只是刚入口,神情却突然一变,一把拽过垃圾筒,将汤吐了出来。 杜六警惕地冲了过来,怒道:“你在干什么?!” 傅泽不理他,拿起桌上的水壶倒水,却只倒了一个杯底就没了。 他啧了一声,把水壶递到杜六面前。 “烦劳给接点冷水。” 杜六却是没有反应,只是紧紧盯着他。 “暖水瓶昨晚才给你接满,骗谁呢?” 傅泽呵呵一笑,拿掉瓶塞,指着腾腾蒸汽道:“这么热的水,你给我喝一个看看?你要能喝进去,我就喝。” 原来是这样……诶?不对啊? “怎么大伙都能喝,就你喝不了?”杜六质问道,越想越觉得可疑。 “我说你这人是非得和我抬杠是吧?”傅泽把汤匙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将汤碗推过去,“要不你自己尝尝看?” 杜六一顿。 半晌,他有些不自在地道:“谁要碰你沾过嘴的东西。” 傅泽拿回汤碗,微微抬眼。 “你说什么?” 杜六拿过水壶,甩下句“老子叫你等着!”便出了房间。 见人出去,傅泽当即拿起汤碗冲向卫生间,一股脑将汤倒了进去,又飞快跑回去坐下,将汤勺送到嘴边。 刚坐下没几秒,杜六便回来了。 傅泽放下空了的碗,夺过他手中的水壶给自己满上一整杯水,大口喝了起来。 杜六见碗底只剩了一小层的汤,又见他如此一副鲸吸牛饮的饥渴样,心中的怀疑总算是消了。 “真不知道你这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连点咸的都喝不了。”他冷嘲热讽道。 傅泽没搭理他,足足灌了三杯水这才停口。 他擦了擦嘴角,不耐道:“把饭拿走。” 杜六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傅泽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咸的汤,我又喝了这么多水,你觉得我还吃得下饭吗?” 杜六觉得他无理取闹:“那你可以先吃饭啊?饭总不是咸的吧。” 傅泽用看乡下人的表情看着他:“不用汤能吃得进饭啊?算了,跟你说你能懂什么?拿走拿走。” 说着,拿着笔记本走到床边,就势一靠。 杜六看了眼几乎没动的饭菜,刚想说什么,一抬眼,恰好看见傅泽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到了嘴边的话便立刻咽了回去。 “……嘁,爱吃不吃,反正挨饿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快速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77章 看着他仓促的步伐,傅泽陷入一阵沉思。 加了这么多的料,秦穆山显然是怀疑周棠几人并未出事,为防事变,想尽快进行仪式了。 想想也就能明白了,他本就多疑,再加上秦冲的背叛,他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周棠这几个难缠的人就这么死了呢?换成是他,他也会如此。 看来,项链之事是拖不下去了。 不过…… 傅泽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眼神微动。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院中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一重一轻,重的那道还伴随着木拐落地发出的闷响。 是杜奇。 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傅泽无声冷笑,将笔记压在身下,随意一歪,阖上眼皮。 门板吱呀响了一声,人进来了。 他似乎并不确定傅泽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了,远远站着唤道:“傅泽?傅泽?” 傅泽没有动弹。 杜奇又唤了他好几声,见他一直没有反应,这才停口。 脚步声渐渐靠近,很快,傅泽便感到自己的额间覆上了一只手。 几乎是那一瞬间,一阵尖锐的疼痛从眉心处扩散开,又瞬间聚拢,像是一条蛇一样,扭曲着要往他的头颅里钻,仿佛不撬开骨头深入脑仁便不誓不罢休。 这种感觉他虽未体会过,但却不是头一次知道。周棠就曾被邱魏用过这招,他只是没想到杜奇居然也会。 傅泽知道,如果再不阻止,杜奇就会发现一切。 顾不得想太多,他微微皱起眉头,轻轻唔了一声,做出一副要醒的样子。 额间的那只手像是触电了似的一抖,飞快撤开。 “……就说应该多等会儿,老板也真是的。”杜奇低声抱怨道。 傅泽微微放松下来。 看来他赌对了,秦穆山还有事要让他做,不想现在就和他撕破脸。 只是不知道,这一招未成,杜奇会用什么别的办法对付他呢? 杜奇似乎也并未想好,只听他瘸着腿在床边来回踱着步,不时叹口气。 就这么过了半晌,他终于停下了脚步。 “试试吧,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他嘟囔了一句,走远了几步,很快又折反回来。 一阵瓷器相撞发出的脆响在傅泽耳边响了起来。 这敲击声十分有韵律,时急时缓,听起来……十分耳熟。乐曲演奏到一半时,傅泽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神智也开始恍惚起来。 朦胧间,他听到了周棠的声音在问:“项链在哪里?” 傅泽的喉咙仿佛不属于他了一般,不由自主回答道:“宾馆,临窗左手边,第三个空调出风口里。” 乐声蓦地停住。 傅泽的身体一沉,神智瞬间归拢。 杜奇似乎没想到从他手中奏响的曲子能有如此作用,半天没有动静,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杯子扣回桌上,步履匆匆离开了屋子。 门外响起一阵喧嚣,很快又停下。 傅泽撑着床板坐起身,神情微沉。 没想到杜奇竟有如此能耐,也不知他口中那人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他们猜测的那个秦穆山背后之人?杜奇又是个什么角色?如果他是那人的手下,又为何会对那个“他”看起来并不熟悉,还半信半疑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傅泽揉揉眉头,刚刚受了那么一遭,再加上这几日他一直没有休息,脑袋痛得仿佛要炸开似的。 但现在还不能休息。他得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否则若是让对方占了先机,不就白白浪费了周棠一番心思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小心朝外面打探。 杜奇正站在院中同于敏学低声说着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窗缝中传来。 “……你要怎么和老板说?” 是于敏学。他背对着窗户,傅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似乎是在焦虑如何向秦穆山汇报。 杜奇却是一反常态的静默着,眼神飘忽,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我已经叫人去拿了,眼下除了等,也没别的法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老板的样子你也见到了,不是你一句‘只能等’就能糊弄过去的。你自己想想,你坐到这个位置上犯了多少次错?可他却一直拖着没处理你,绝对有诈!万一他……” “没事的。”杜奇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神色有些奇怪,“他应该,不会真的拿我怎么样。” 见于敏学还想说话,杜奇转身走向大门,语速飞快道:“好了,我得赶紧去汇报了,你快帮我打开结界。” “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知道,你放心吧。” 于敏学见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只得等以后再劝,走过去打开结界。 杜奇朝他摆了摆手,便匆匆离去。于敏学心中觉得奇怪,却又摸不清,只得暂且压下疑虑,转身回院,不防眼前突然糊过来一大片白色的东西。 他吓了一跳,退了,几步,这才看清那是个极大的蜘蛛网,一圈一圈叠得密密麻麻的,看着有些渗人。 “奇了,刚刚怎么没看到啊。” 他嘀咕着,从门后拿过笤帚,对着蜘蛛网挥了几下。 那蜘蛛网被他那么大力一扫,四散着飘落到地上,消失不见。 傅泽站在窗边,远远便瞥见于敏学背后闪过一道蓝色的光,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哪里还用愁怎么联系他们呢,这不就来了吗? …… 大光明寺前的停车场上,停着辆卡车。 一群人围在车边,面色沉重地望着车厢。 车厢的门敞着,从外面可以看到里头放着几个被黑布罩着的东西,都有一正常成年人大小,从轮廓看不出是什么。 让众人为难的东西显然正是它们。 沉默半晌,人群中终于有人道:“谁想出办法来了?难道真的要上手去搬吗?” “怎么可能?这东西不能碰,碰了要出事的!” “可我们总得把它们运过去啊!” “……对了,阿成不是能隔空移物吗?你干嘛不说话啊?阿成呢!” “他在这儿!” 话音刚落,人群后面突然一阵骚动,很快,一个一脸迷茫的年轻人被推了出来。 “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搬啊!” 他眨眨眼,为难道:“我只移动过小物件,这么重的东西我还从没试过,万一摔了怎么办。”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啊!” “我……”年轻人想解释什么,可是大家根本就不听,你一言我一语,或好言相劝,或恶语相对。 “你就试试,再说这么多人,被罚也是一起啊,我们不会怪你的。” “就是!但如果你连试都不试工,要是耽误了老板的事,那肯定就会被罚的。” “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年轻人实在是没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车厢前面站定,慢慢将双手举至胸前,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微微向上移了一点。 随着他的动作,离车厢最外侧的东西慢慢浮了起来。 “这不是成了吗!” “……你们别说话,我集中不了注意力。”年轻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保持着这个姿势徐徐上移。 眼看那东西就要顶到车厢顶,年轻人双手不再上移,将手缓缓拉向胸口。 只是这么一会儿,他的手指便开始微微颤抖,额头脖颈青筋毕露,显然移动这样的东西对他来说很是费力。 众人屏息看着那东西从车厢中缓缓移出,但就在那东西离地快要落地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年轻人力气耗尽了。 他脚下一软,身体直接向前栽去。 若只是如此倒还好,但他控制着那东西的手力道却还未收,于是那东西便跟他的动作,猛地向车厢上倒去。 罩在它上面的黑布一角不知被什么勾住了,顺着滑落在地,露出一个冰蓝色水晶一样的梵玉。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眼见梵玉就要撞在车厢上,人群中突然闪过一道身影,径直奔向车厢处,好险不险在它撞到车厢前抵住了它。 而那年轻人此时也缓过神来,连起身也顾不得,就这么跪着将手往回一拉。 梵玉在空中危险的晃了晃,然后缓缓回正。 年轻人匆忙站起身,对着梵玉后的那人道:“多谢了!我……邱哥?” 一个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皮肤的男人从梵玉后走出来。 他没有看那个年轻人,揉了揉手腕,一双眼睛透过墨镜环视了一圈。 “你们就是这么应付老板的差事的?是不是我不来,你们就任凭它这么倒了?” 人群中一片静默。 年轻人看了看其他人,低声解释道:“他们都说这东西……邪性地很,碰了会出事,只有我不用碰就能搬,所……” “邪性?”邱魏冷笑一声,“干这行,你们还怕这个?” “……” “都给我动起来。老板让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站着看戏的,如果再出什么事,不论是哪个小队的责任,所有人一律按同一标准处置,听到没有?” 闻言,众人脸上都是一副不满的神色,但没人敢和邱魏叫板,只好围了过来,一起动手将梵玉搬上担架。 终于,车厢里剩余的三块梵玉也被抬了出来。 看着他们上山的背影,邱魏松开紧紧攥着的手。 在他的手心里,赫然躺着一块硬币大小的蓝色晶石。 第78章 大光明寺西门北侧有一座长长的回廊,回廊两侧种着慈竹,正午的阳光穿过翠绿的竹叶打在古旧的石板上,点点金光盈盈而动,光影变幻间,恍若湖面波光粼粼。 邱魏坐在廊下,垂眸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枯坐了不多会儿,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得有不少人。 邱魏从长椅上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不紧不慢地朝回廊出口走了过去。 才出回廊,他便当面迎上了一拔人。 领头那人见来人是他,微微挑眉,似乎是有些惊讶:“邱魏?你怎么这么时候过来了?” “老板。”邱魏走了过去,低声道,“寺里那些和尚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们停止搜救那小孩了,我刚刚已经把人弄了回去,但他们放了狠话,如果半天之内还是不能把人还回去……” 秦穆山脸色凝重。 “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清楚。但我猜应该周棠的手笔。我挑了两队人进山去搜救,还望您别怪我自作主张。” “你做得很好。”秦穆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周棠真的是……她们母女一个比一个难缠,我就该一早把人给处理掉才对。” 邱魏身子微僵,微微垂下头道:“是我的错,如果我之前能截住她,现在就不会这么多事了。”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要怪只能怪我没有管好秦冲。” 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邱魏身上,突然手掌一拍脑门。 “瞧我,站在大太阳下和你说了这么半天,快进来。”说着,领头走进回廊,露出一副责备的表情,“你也是,难受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句。” “已经出来了,还在意这些干什么。” 秦穆山满脸的不赞同:“那也不该在日头这么大的时候啊,你啊。” “我真没事,”邱魏一语带过,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您还没吃饭呢吧?饭已经送到您的住处了,要不您先回去用些饭?” 秦穆山点点头,笑道:“走了这么多路,是有些饿了,走吧。” 说着,顺着回廊往前走。 其实,若是想快些回到他的住处,直接从西门这里一路向东横穿至东门便能直达客舍,但秦穆山对于有用之人向来不吝施舍好意,就比如他现在因为邱魏的存在而选择走有回廊树荫遮光这条路。 但若是真的对他如此心疼,又为何要持续注射他这么多年让他不能见光的药物?为何派他执行那么多危险的任务?又为何对他唯一的亲人下毒手,只为他个人的目的? 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垂眸掩下那抹嘲讽,邱魏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秦穆山笑意渐浓,显然是很满意他如此识抬举。 在两人的不时交谈中,一队人马很快走到回廊尽头,穿过大殿后便到了东侧的那片小松林外。 只是还未走近那道月洞门前,墙内的松林中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秦穆山停住脚步。 他向来自恃甚高,每次出门的排场都很大,所经之处必要清场才进。 原本这活是由杜奇领下头人干的,但眼下他不在,邱魏便自觉接下这活。 他对身后那些下属挥了挥手,抬脚要往前走。只是才走到秦穆山身侧,就被拦住了。 邱魏不解地侧过头。 秦穆山一只手横在他胸前,没有看他,只微微偏着脑袋,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邱魏会意,转身对身后下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站回秦穆山后侧,不再动弹。 空气瞬间静默下来,而隔壁的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怎么还没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焦急道,听声音,年纪应该在十岁都左右。 “你都问了不下十了,能不能有点耐心?”另一个有着公鸭嗓的孩子不耐道,“再说了,还没到约好的时间呢。” “我这不是担心会人发现咱们不在僧舍嘛。难到你就不怕吗?”他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怕什么,”“大不了被罚扫地去。你要是害怕就回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可……” 只是还不等他说完,那个公鸭嗓男孩突然打断他的声音,扬声叫道:“慧知师叔!我们在这里!” 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渐渐走近,随后,一道湿润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们两个让我避开寺中其他人过来寻你们,是想要说什么?” 两个孩子沉默片刻,那个有着稚嫩嗓音的孩子率先开了口。 “那个……师叔,我们……妙空的事,我们……”只是说得磕磕绊绊,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是我来说吧。”公鸭嗓男孩打断了他,“慧知师叔,妙空的失踪我们也要承担责任。要是我们两个能早些汇报他没有回僧舍,也许他根本不会出事。对不起。” “我早就说过,不怪你们。”慧知淡声道,“你们找来我,应该不是只为了说这件事的吧?” “妙净,你倒是说啊。”公鸭嗓男孩催促道。 妙净犹豫片刻,小声道:“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我们……我们出去的时候,我在僧舍东边的悬崖边碰到了两个人。他们偷偷摸摸的,我以为能听到他们的什么秘密,所以就凑了上去。” “你看到什么了?”慧知沉声问道。 “……我,我看到杜奇在和,和一个人说话……我不是乱猜的,那天晚上他脚受了伤,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那个人拄了拐杖,所以我才认出的他……他的声音我也记得,肯定是没有认错的……” 他说话说得颠三倒四,越说越跑题,慧知终是出声截住他的话头。 “那另一个人呢?你看到是谁了吗?” 妙净的声音蓦地停住,半晌才哑声道:“我没看清是谁,但那个人……穿着我们寺中的僧袍。” 公鸭嗓象是早就忍不住,妙净声音刚落,他便像倒豆子似的说了起来。 “早课的时候,我听方丈他们说,寺中可能有人在暗中帮那些坏蛋,还说这些天有不少人看见那个姓杜的和一位僧人暗中接头,我当时就想到了妙净告诉我的这件事,再联想到妙空是那之后失踪的…… “您是妙空的师父,谁都可能害他,唯独您不会,所以我们才决定告诉您的。” 慧知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们有和别人说过吗?” “没有没有。”妙净立刻道,“除了您和他,我谁也没有告诉过。” “好,那这件事你们就此当作忘了,再也不要再提一句,即使是只有你们俩个人的时候,记住了吗?” “记住了。” “记住了。”公鸭嗓又问,“师叔,我们的这条线索能帮您找到妙空吗?” 慧知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骗他:“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是这条线索并不能指向任何人。” “啊?这样吗……”他有些沮丧,声音也低了下来,“那妙空可怎么办啊?他是不是已经……” “我已经与弘远大师联系过了,他告诉我妙空目前性命无忧,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真的吗!!!” 妙净很是高兴,但公鸭嗓却是有些疑惑。 “可是我听他们说,这里的信号已经被那些坏蛋屏蔽了啊?您是怎么联系上那位大师的啊?” 慧知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们佛协会的人有自己的联络手段。好了,这件事就此打住,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再涉入这件事了。” 公鸭嗓虽有些怀疑,但还是应了下来:“是。” “快回去吧,你们师父应该快要过去了,要是让他发现你们不在,你们可就要被罚抄书了。”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向慧知告别后,脚步匆匆离开了松林。见他们回去,慧知也循着原路出去了。 隔墙之外。 秦穆山立在原地,嘴角耷拉着,周身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身后众人见他这副样子,莫不噤若寒蝉。 邱魏见他如此反应,便明白周棠他们的猜测是对的。 他来此处的目的既已达成,站在大太阳下的痛苦便显得有些难以忍受了。 等了半晌,见秦穆山一直不说话,他便在身后众人看待勇士的目光下走了过去。 “老板,”他轻声打断秦穆山的思绪,“需要我把杜奇叫回来吗?” 秦穆山转头看向他,邱魏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狠厉。 “……不,不必。”他缓缓道,明明是平时的音调,却莫名令人发寒,“他既然不向我汇报,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话虽如此,但邱魏敢肯定,他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杜奇。 邱魏点点头,转身看向众人:“你们在这里没有听到任何事。” 语气平静无波,但听在耳中却叫人毛骨悚然。 众人纷纷低头应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秦穆山周身那股阴冷的氛围已散。 他拍了拍邱魏,道:“走吧,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说罢,便领着众人走进松林。 在经过月洞门的时候,邱魏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第79章 一进客舍大门,头顶有了树叶荫蔽,身上总算凉快了下来。 杜奇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即使是冬天,正午的太阳依旧烤得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对他这种行动不便却又不得不走路的人来讲。 这两天不停的上山下山,脚上的伤不仅没有恢复,还恶化了不少。但秦穆山眼下对他本就不满,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触霉头。 小不忍则乱大谋,总会好起来的。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忍着脚骨的疼痛,他快步穿行在熟悉的道路上,没多久便到了秦穆山那间小院门前。 刚想让手下各自去休息,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杜奇!等一下!” 杜奇回过头,刚好看见于敏学从对面院子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杜奇站着没动,“我还要找老板汇报呢。” 于敏学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傅泽问我只是个电话怎么还没批准,让我过来催你,还说如果再不给他通电话,他就默认咱们故意骗他,别想好过……” 杜奇眼神一凛。 “怎么醒得这么早?” “小六说他只喝了汤没吃饭,还喝了好几杯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于敏学露出一副头痛的表情,下巴朝着那边点了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倒是不担心他能逃出来,只是出来的时候……怕是有些麻烦。” 杜奇皱着眉思索片刻,叹了口气。 “我先去稳住他吧,实在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他叫来一个下属,快速吩咐道:“你替我去汇报一下情况,如果老板问起我就说在傅泽那儿,很快就过去。” 说完,就跟着于敏学一道进了对面那间院子。 两人商定好示警暗号后,杜奇便独自一人走进了傅泽的房间。 一进门,便瞧见傅泽坐在窗边,姿态随意闲散,手里捧着那本黑色笔记,另一只手还端着茶杯,轻轻摇动,反正是怎么看都不像是着急的样子。 他一时有些发懵。 傅泽早就听到动静,见人还不过来,便头也不抬地道:“坐。” 杜奇摸不清情况,没敢靠近,就这么站在门口道:“老板还有事在忙,等他回来了我就……” “呵。”傅泽突然笑了一声。 杜奇心中莫名警铃大作,手也不自觉放到了门把上,警惕道:“你笑什么?” 傅泽终于抬起头。 他上下扫视了眼杜奇,嘴角弯出一丝弧度,似笑非笑。 “做秦穆山的手下一定很累吧,不仅要干活,还要演戏。你说是不是?” 闻言,杜奇的一瞬的迷茫,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你根本没有中迷药!”他瞪着傅泽,又气又怕,“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着,转身去拽门。 傅泽却是毫不惊慌,好笑道:“你怕什么,有于敏学的结界在,又没有武器,我能做什么?再说了,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绕这么一大圈找你来吗?” 杜奇一时顿住。 他确实觉得奇怪。 虽然傅泽自己说手里没有武器逃不出去,可事实上,他并不认同他的话。他与傅泽的交手次数虽比不上邱魏,却也不算少了,足以让他了解一个对手的实力。 他很清楚,傅泽肯定有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等待时机,最终找上了他。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挑上自己,又为什么那么确信自己不会一转头就将他的话汇报给老板。 难道他真的知道点什么? 杜奇脸上神色不断变幻,半晌未语。傅泽也不催他,只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另沏了杯茶搁到桌子对面。 瓷质的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无声的邀请。 杜奇面色复杂,静默良久,终于还是走了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背挺得笔直。 “你想说什么?我的时间不多。” 傅泽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教给你《忘川》的,是寺中的某位长者吧。” 听到《忘川》这个名字时,杜奇整个人便僵住了。 他怎么忘了,傅泽曾经和顾思筠打过交道呢……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是——不对,他在诈自己! 尽力忽视掉后颈上划过的汗珠时带来的痒意,杜奇作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 傅泽看着他,眼中有着看透一切的笃定。 他盯了他片刻,淡淡道:“你演奏时略有迟疑,中间中断过不少次来回忆曲谱。按这种熟练程度来判断,应该是这几天新学的。而我据我所知,会这首曲子的陈睿和顾思筠都已经被关进了监狱,所以教你的显然不是她们。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那就只可能是你来大光明寺后遇到的什么人教给你的了……” 杜奇越听脸色越差,见傅泽还想再说下去,赶紧出声打断他。 “行了行了,我承认,行了吧。不过那又怎样?你以为这个能威胁到我吗?” 话里话外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一脸的混不吝。 傅泽微微挑眉,惊讶道:“我为何要威胁你?我可是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星浮屠的想法才找上你的。” “救人一命?”杜奇嗤笑一声,“先不说我会不会有危险。你都已经自顾不暇了,居然有这种好心来救我这个敌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傅泽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继续道:“那人既然已经教给了你《忘川》,想来应该也告诉你,你是巫族后人了吧。” “……你胡说什么?”他没好气道,只是那慌乱的眼神出卖了他的真实心绪。 “不会吧,难道你不知道吗?能够发挥《忘川》作用的,只有巫族人,血统越纯正,演奏效果越好。” 杜奇一时噎住。 他压根没想到傅泽会对巫族的事了解这么多。 再辩解也是不用,杜奇放弃了抵抗,颓颓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见他的反应,傅泽便知晓他们之前的推断都是正确的。 傅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借着遮挡微微松了口气。 在他注意到之前,傅泽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还说,如果秦穆山要你们做什么,你只要配合他就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是又如何?” 傅泽脸上浮现一抹嘲讽。 “看起来,你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只是你呆在秦穆山身边也有不少时间了,应该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牺牲的人,而那人与秦穆山打交道这么多年……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两人能交往这么些年,定然是一丘之貉。 “你自己心里其实应该也是清楚,他在这个时候找你,不过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不要露出马脚罢了。等你的身体已经归他了,他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你能在秦穆山手下呆这么多年,这些事,我觉得你应该还是能得明白的。” 杜奇沉默着。 傅泽也不催他,只闲散地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水。 “……所以呢?”杜奇突然说道。 傅泽看向他。 此时杜奇脱去了那副讨好人的外壳,语气漠然,却又带着种无奈的苍凉。 “我知道这些事又如何?难道我有权利抗拒吗?”他提了下嘴角,一双眼睛没有温度,“你说你要救我,可说到底,你不过是想用我来自救罢了吧。” 傅泽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我当然要自救,但自救和救你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救你,你帮我阻止秦穆山,这不是件双赢的事吗?当然,接不接受我的邀请,”傅泽微微停住,扬起下巴朝他面前的茶杯点了点,“就是你的选择了。” 杜奇没有犹豫多久。 答应傅泽的邀请,虽然事成后会进监狱,但比起自己灵魂飘荡无所归处,身体让别人占用,已经好了太多。 他端起茶杯,向傅泽示意。 傅泽回敬了一下,笑得愉悦。 杜奇稍稍啜了口茶水,问:“你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秦穆山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他叫你和那个人上去进行仪式,那你就上去,到时我的人自会给你保命符。” 杜奇皱起眉头。 “……你说得太笼统,这样我没办法相信你。” “彼此彼此。”傅泽不客气回道。 杜奇噎住,忽然觉得手中的茶杯很烫。正当他考虑把茶杯丢出去之时,傅泽说话了。 “不过,”他拖长音调道,“稍微透露一点还是可以的。” “什么?”杜奇隔着桌子稍微俯身过来,神情透着些焦急。 不能怪他沉不住气。他本来已经放弃了自己,但眼下有了生机,又如何能不激动? 傅泽也不再卖关子,道:“你去见见秦冲吧,就说……周棠让你过来找他。不过记得周围不要有别人在,不然你不仅得不到验证,咱们的合作也就此作废。” “我知道。” “好了,”傅泽看了看手表,道,“你在我这儿也呆了够久的了,如果不想被秦穆山怀疑,还是快些过去的好。” 杜奇扫了眼他的手腕,有些惊讶。 他居然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匆匆站起身,正要开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动作。 他转头看向傅泽,低声道:“不论如何,多谢。” 说完似是觉得尴尬,快步离开了房间。 第80章 咚咚咚。 “进来。”秦穆山坐在窗边低头处理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道。 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却没有说话。 秦穆山也不理那人,直到浏览完这份文件,这才抬起头。 杜奇立在不远处,见他看过来,笑着走近了一步。 “您完事啦?” 秦穆山打量了他一眼,道:“不是已经叫人报告过了吗?你干嘛过来?” 语气平和,一点都听不出刚刚他有发过脾气。 杜奇犹豫了一下,道:“听于哥说,刚刚您发了好大一通的火。我想着估计是那小子没说到点上,便想着我自己给您再详细说说……” 秦穆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复又垂下头,拿过一份新文件看了起来。 杜奇见他不理会自己,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正烦恼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却听秦穆山问道:“内奸的事,调查的怎么样了?” 杜奇一愣,没想到话题会如此跳跃。 “呃,还没找到。”他顿了顿,试探道,“会不会……是您想多了?” 闻言,秦穆山不悦地看了过来。 “你在质疑我?”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他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那个内奸背叛您去帮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也不知这句话中是哪个词触动了秦穆山,他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或许,他是为了保命也不一定。” 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杜奇心下一惊。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立刻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您是说秦冲?可他不是已经废了吗?不该……” 可这点就手段,哪里骗得过秦穆山。 他突地变了脸,冷冷道:“别在这装傻。我问你,你为何一回来就直奔傅泽那里?” 杜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个,一时有些愣住。 “傅泽问怎么还不能通电话,我担心他发觉什么,就先过去应付……” 说着说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顿住,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您怀疑我?不是,我……不是您说……” 他心底蓦地升腾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委屈,愤怒失望…… 要知道,在见傅泽之前,他可是一点要背叛秦穆山的想法者没有。即使他知道自己可能会像那个人说的似的被他牺牲,他也没有想过背叛。 可是他现在却在怀疑之前的事是他搞得鬼。 他脸憋得通红,声音高了好几度:“是您说不要让傅泽意识到我们已经得到了项链,他又那么难缠,我这才先去见的他……我这段日子的确犯了不少错,可是向着您的心天地可鉴,您……我……” 秦穆山端量他半晌,突然放柔了表情。 “好了好了,我只是试探一下。”他指着对面的位子道,“坐吧。” 秦穆山这一手给个巴掌再给个蜜枣的手段,杜奇已经领略过无数次了,他心里清楚,秦穆山绝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一个有嫌疑的人。 他没有放松警惕,保持着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直到坐到椅子上才结结巴巴道:“……试探?您可别这么吓我……” “哪里这么不禁吓。”秦穆山最不喜欢他这窝囊的样子,忍下心中的不耐,道,“行了,你不是来和我汇报情况的吗?赶紧,我这儿事多着呢。” “是……” 杜奇擦了擦冷汗,将地宫处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等回答完秦穆山抛出的问题,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眼见秦穆山就要赶人,杜奇抓住空隙,赶紧说出进来前就想好的说辞。 “老板,我能不能和您讨个恩赐?” “什么?”刚才杜奇的表现显然令秦穆山很满意,他难得和蔼道。 杜奇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我前儿伤了脚,但眼下事情多,山里医疗条件又有限,就一直没好好处理。我本想着再忍忍,但这几天跑得地儿实在是有些多,脚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抬起脚给秦穆山看了眼。 “刚开始还能套得进拖鞋,但现在您瞧瞧,都快肿成馒头了,连穿袜子都成问题。” 他看了眼秦穆山,小心道:“当然我不是抱怨,给您办事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就是觉着既然用得到我的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所以……您看能不能批我个假?让我今晚就守在寺里,不跟过去了。” 他紧张的看着秦穆山,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如果他答应了自己,那也就证明了那人和傅泽都是在骗他,只是想利用他扳倒老板而已。而他自然也就不必顾虑其他,只消将他们对他说过的话全部汇报就好。至于他们会怎么样,又和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但期待终究只是期待罢了。 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注意到了秦穆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沉。 他嘴边挂着一丝笑,平静道:“我也心疼你,只是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比我清楚,我能信任的人不多。你再委屈一下,等事情结束了我就给你批个长假,到时你回家探望下你母亲,顺带给你父亲扫个墓,这样岂不更好?” 即使已经设想过这种回应,但真的听到时,他还是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勉强笑笑,道:“是我考虑不周,那您看能不能帮我从那边调几盒止痛药过来?他们一直强占着不分,有您的帮忙,我就方便多了。” “这都是小事。”秦穆山点点头,翻出张白纸写了几个字,递了过来。“喏,拿去吧。” 杜奇接过纸条,正准备离开,却听秦穆山突然道:“今晚可有的忙,下午你就在屋子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叫属下去办就好,别自己乱跑了。” 杜奇身子一僵。 顿了几秒,他回过头,感激道:“还是您心疼我,那我这就回去休息,保证晚上不给您拖后腿。” …… 今夜无云,月光从穹宇倾流而下,给万物镀上一层朦胧的雪色。 于敏学看了看天色,烦躁地皱起眉。 邱魏一向踩点来,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杜奇是怎么回事?这都快到点了,居然还没来。 想到老板近来的异常,他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担忧。 叹了口气,于敏学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长廊。 傅泽坐在廊下,身前身后被他们的人围得严严实实。可是即使如此,傅泽却依然显得毫不在意,坐姿随意的像是坐在自家沙发上。 他手中并没有任何可用的武器,于敏学很清楚这一点,但每次对上他那双平静无波地眼睛时,身上总会不自觉地发寒。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再添几个人过去看守时,东边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于敏学转头望去。 西侧门内逐渐浮现出三道人影,前面那人影个头最高,身后则跟着一高一矮两人。待看清那是领头的是个穿着一袭黑衣的人时,于敏学嘴角一撇。 居然是邱魏。 正要转开眼,于敏学却突然一愣。 ……等等? 他瞪着邱魏身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不满……与嫉妒。 活死人这种东西,十分难得。不仅在于其制作工艺,更在于原料。 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做活死人的。 首先,这人得是先天就有异能;其次,这人必须是将死未死之时才能被制成活死人。 他们到底不是异管局,弄不来那么多先天异能者,所以拥有先天异能的成员就显得弥足珍贵。这样的人,活着能发挥的作用远远比活死人带来得要多得多。 所以只要足够忠诚,老板不会这样做的。到目前为止,组织里也只有两个。 由于活死人的珍贵,组织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拥有活死人,谁就是老板最珍视重用的手下,除了老板,谁也不能越过他。 由于这条规定,杜奇与他在组织中的地位虽仅次于老板,却是处处受制于邱魏。这么多年,他们费劲心思想到争到另一个,却没想到,早就被老板私下给了他。 于敏学看了眼那道矮一些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出言酸道:“呦,藏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 邱魏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在众人敬畏的视线中带着两个活死人径直走到回廊外,往檐柱上一靠。 但于敏学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 他跟了过来,绕着那矮个活死人转了几圈,突然抬手,将兜在那人头上的帽子掀掉。 一张缠满绷带的脸庞露了出来,那绷带上用黑色颜料绘满了各种古怪纹路,中间嵌着双灰蒙蒙的眼睛,诡谲异常。 一片惊呼声响了起来,但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邱魏不悦地看着他,冷冷道。 于敏学偏头看向他,语带挑衅:“怎么,人都归你了,连看一眼不行吗?还是说……它有什么问题,不能让别人看?” 说着,靠得更近了。 邱魏手指微微动弹了几下,最终没有动作。只是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却眨也不眨,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于敏学若有所觉,呵呵一笑,转过头欣赏起面前这个活死人来。 第81章 这活死人虽然被绷带缠得严实,但还是能大致看出些轮廓。从流畅的下颌骨线条,还有平坦的喉部来看,不是女人就是发育成熟的男孩。 他瞥了眼邱魏。虽然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凭借多年的了解,他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脊梁是绷直的。 显然,他十分在意这个活死人。 这件事对于敏学来说,可是天大的发现。 他眼珠一转,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他得不到,但给邱魏添点堵他还是做得到的。 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于敏学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天庭饱满脸型流畅,丹凤眼悬胆鼻,嘴巴——看不出来,但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啧啧啧,真是上好的骨相……怎么就成了活死人呢?” 说着,抬手就要去摸这活死人的脸庞。 邱魏的呼吸声蓦地粗重起来。 眼见他的手就要触到那人的下巴,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我说,对一个行尸走肉这么感兴趣,还上下其手的,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恋尸癖不成?” 于敏学动作一僵,随即恶狠狠地看向声音来处:“傅泽,是不是这几天对你太和善,你都忘了自己的阶下囚身份了?忘了没关系啊,我很乐意帮你想起来。” “反应这么激烈?看来是说到痛处了。”傅泽压根不在乎他的威胁,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这才懒懒道,“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啧啧啧……真是人不可相貌。” “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们在吵什么?”一道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众人齐齐转头,秦穆山领着杜奇,秦冲乌涣涣一众人手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扫过,在邱魏和傅泽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落到于敏学身上,道:“你来说。” 于敏学对邱魏挑衅一笑,快步走了过去。 “我刚知道您把另一个活死人给了邱魏,就有些好奇,想仔细看看。谁知邱魏和傅泽一快儿讽刺我,您说说,这叫什么理?” 秦穆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当和事老劝几句。他眯了眯眼,走到活死人面前,仔细打量起来。 偏偏于敏学还嫌不够似的,继续道:“我刚刚就站在您这地儿,还没碰到呢,他们就开始说我的……” 说着,还对一边的杜奇挤了挤眼,一副自得的表情。但这一次,杜奇没有看向他,也没像以往那样跟着他一起起哄,而是盯着那活死人,不知在想什么。 于敏学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也望向前方。 秦穆山仔细端量了活死人半晌,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 好像被消声了一般,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发出一丁点动静,整个场地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一秒,两秒…… 就这样过了半分钟,秦穆山脸上的表情终于松快下来。 杜奇赶紧走上前,拿出一张纸巾放到秦穆山手中。 秦穆山边擦手指,边对邱魏道:“怎么突然让她出来了?” 邱魏走上前,低声道:“人还没找到,我怕出问题。” 秦穆山点点头,转身看向于敏学。 “你这手贱嘴贱的毛病该改改了,别什么都想摸摸碰碰,又不是小猫小狗。” ……您不也碰了吧? 于敏学心里想着。 “我知道你嫉妒邱魏。”秦穆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道,“可那人生前算是他的师父,我交给他是顺理成章的事。别老胡思乱想,做好你该做的事,把这里里外外看牢了,我不希望中途被打扰。” 秦穆山语带警告,于敏学不敢再耍滑头,正色应下。 “好了,你去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见于敏学转身离去,杜奇对傅泽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自己则走到队伍前方。 一行人跟着杜奇出了西门,沿着山间小道一路西行,不知走了多久,被一道两米多高的灌木丛拦住了去路,有人声脚步声从里面飘出来。 杜奇脚步不停,顺着灌木墙继续往前走。大约走了五十米,前方隐隐传来些光亮,走近便能发现,那光是从两棵间距较大的灌木中间透过来的,可容一人通过。 穿过这条狭窄的通道,眼前一片灯火通明。 一道一人多高的铁栅栏立众人面前,只中间留了个小门供人通行。紧挨着栅栏,挂着野营灯的迷彩帐篷一顶紧挨着一顶,与地宫入口所在的山壁围成一个半圆,圈出了一片空地。 杜奇穿过那道铁门,来到空地中央前方。 秦穆山带的人多,要全进来还要有一段时间,所以他并没有跟过来,而是领着两个手下进了先前为他准备的那顶帐篷,稍作休息。 但这些人并不会跟进去,秦穆山要做的事究竟太过匪夷所思,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们只是用来加强防守而已。这样万一异管部突袭,也能为他抵挡一阵,好让计划成功。 他不由得有些担忧。 下午被禁足后,他就没再收到外面一丁点儿消息,更不要提见秦冲了。虽然他很想验证一番,但眼下这么多人,根本没机会私下说几句,只能堵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一直在暗中帮助傅泽他们的人倒底是谁……他应该也会跟过来吧?会不会就潜伏在这些人之中呢? 想到这儿,他仔细打量起面前众人。 但令他失望的是,进来的人不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就是刚碰到就立刻躲开,根本就没人与他暗中交流。 难不成,傅泽也在骗自己吗? 他烦躁地想着,看向抱手站在一边的傅泽。 但傅泽却像是毫无察觉般,只是静静看着地宫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只能放弃和傅泽交流,将目光再次投向进来的人群。 队伍行进速度还是很快的,没一会儿人便几乎全进来了。 杜奇心下失望,正要收回视线,余光突然瞥见了队伍尾端的邱魏。 神使鬼差的,他没有挪开眼,看着邱魏径自找了个帐篷边的木箱子坐下。而那两个活死人像影子般如影随形,紧紧跟了过去,在离他几步的位置站定。 那个男性活死人他已经见过不少次,杜奇对他已经十分熟悉了,并不好奇,便将目光投向那个矮个活死人。 这个活死人……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 她的外表与之前完全一样,动作也有着活死人所特有的那种僵硬,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心中只觉荒唐。 要知道,邱魏是组织中最不可能背叛秦穆山的人。先不说他心底是怎么想的,就凭他以为他的妹妹要靠秦穆山续命这一点,他就绝不可能背叛他。 可他并不认为傅泽的人有办法瞒过邱魏。更何况,那活死人自己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吧。 暗暗叹了口气,杜奇收回视线,着手安排起人手来。 这些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没一会儿,近百号人就已经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正要去通知秦穆山,灌木丛外突然传来一片脚步声。这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重,就好像一群是两百多斤的胖子在走路一样。 杜奇心下一喜,但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 异管部的人行动向来隐蔽,怎么这回动静这么大? 由于现在还不能确定来人身份,杜奇几乎没有犹豫,对不远处的手下招了招手,小声安排人去守住门口。 只是还不等大伙开始执行,秦穆山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杜奇快步上前,担忧道:“老板,有人来了……” 他突然顿住。 秦穆山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漠然冷冰,又似乎带着些可惜,就好像……在打量一个将死的人。 杜奇一阵发寒。 他克制住眼睛不要回避,装作不解地睁大眼睛,出声唤道:“老板?” 也不知是他演得太自然瞒过了秦穆山,还是他没打算现在和他计较,秦穆山转开了眼,不再盯着他看。 但他也没有回答杜奇的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 压下心中的不安,杜奇随着周棠众人一齐看向入口处。 几秒钟后,有人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样子,杜奇登时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脚步声异常了。 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一个人,一共有十人,全都用一个大麻袋装着,连脚都藏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判断身份。 那些人径直走了过来,就这么扛着人站在秦穆山面前。 杜奇完全肯定,麻袋里装的是僧人。 但秦穆山之前交给他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一项。如果不是那个人,他根本不知道会有僧人牵涉进来。 所以,这是秦穆山绕过自己做的决定。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临时的起意……还是之前就安排好的。 如果是前者,那这几天很可能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比如傅泽暗中使了些手段,使得秦穆山改变了计划。如果是后者……那就和傅泽和那人的话对上了。 不论究竟是哪一种,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秦穆山真的没打算留他一命。 所以究竟是哪一种可能性,傅泽又有没有算计他,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在秦穆山手下这么多年,演戏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还不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他的脸上早已露出一抹委屈与不解。 “老板,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第82章 秦穆山看着杜奇这副装模作样的表情,突然就没了试探的心思。 反正他就算不死也得废了,又何必在这为难他呢。倒显得自己没有气量。 想到这儿,他道:“这种小事,随便找人做就好,用不着你亲自安排。再说了,我既然答应你去休息,又怎么会让人再去打扰你?” 他从前很信任杜奇,所以和他说话时没什么顾忌,向来都是言辞犀利有什么说什么,这样和颜悦色的倒真是头一次。 杜奇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表情十分复杂,有吃惊不解,有迷茫害怕,隐隐还带着几分惊喜,但唯独没有警惕。 ……还真是会演啊。 秦穆山冷冷的想着。他亲耳听人说他和那人多次私下会面,他就不信杜奇真的什么也不清楚,猜不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 看来自己以前可真是小瞧了他。 懒得再和他作戏,秦穆山直接道:“该进去了,你带路吧。” 想了想,他又看向远处的邱魏,道:“小魏啊,你也进来。” 邱魏对此毫无异意,起身走了过来。 杜奇什么也没说,对那些扛着和尚的人招了招手,率先走进了地宫。 地宫的大门两边堆满了碎石块,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硝烟气味,越往深处走,味道越浓。 打量着黑洞洞的地道,他忍不住想起了过去和阿瑶住在深山里的日子。 那时他作为革命派二把手,被当时的政党追杀,不得不带着阿瑶四处流亡。 那样一个金枝玉叶的柔弱女子,却甘愿为他放下身份,住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深林,学习生火打猎采野果,忍受夜晚被野兽突袭的危险,只为陪他一起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他承诺过她,只要内战结束他就会退出政界,开一家公司,锦衣玉食地养着她,不让她再受一丁点磨难。 可是这样善良坚韧的人,却在三十一岁时抛下了他和女儿,离开了这个世界。 凭什么?命该如此? 呵,他活了这么多年,如果是碰到什么都是“命该如此”,怎么可能走得到今天? 事业上是如此,阿瑶的事自然也是如此。 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为此,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因素都不能存在。 哪怕只是可能,也不行。 众人无声地穿行在漆黑的地道中,不一会儿便到达了一处宽阔的场地。 几束手电筒的光线划破空气,照亮了这片广场。 有吸气声从队伍后面传来,显然是非常吃惊。 秦穆山能理解那个人的震惊。 如果用狼狈来形容被炸开的大门,那这里便只能用废墟来描述了。 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有的石块上还能看到字迹,只不过太过破碎,根本看不出内容。这里便是硝烟味最浓的地方。 两边的石山几乎有一人高,越靠边越高。本来这些石块是应该被搬出去的。但由于数量太多,而秦穆山给的时间又实在是太少,他们紧赶慢赶也只清理出了中间这条不到一米宽的通道。 顺着这条小道走到尽头,前方出现了一道门。 其实用“门”这个字来形容不太准确,因为这只是个像门的大洞而已。 在“门”的两侧横七竖八倒着几根粗大的木头柱子,柱子脚下和周围分布着大量色彩各异的碎布头,还有许多白色的小杯子状的东西,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大约是装饰物之类的东西。 这都是为了进入地宫,秦穆山让手下的人炸的。 但他最初并没有想这样做。 他很清楚,这座地宫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所以最开始时他并不打算用□□。 但这里非常奇怪。 明明只是用石头与泥土建造的地宫,却比钢铁还要牢固一百上千倍。他不是傅泽,没有在异能存在的世界里长大,不会他们那一套手段。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保下这些遗迹。 但他的时间不多了,既然普通手段进不去,那便只能用□□了。 看着周围的废墟,秦穆山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已经做下了这些事,再感叹可惜什么也只是装腔作势而已。 他没有理会顿住脚步等在前方的杜奇等人,步履不停,继续往深处走。 穿行在这条雕满牛神壁画的地道中,前方隐约传来光亮。越过尽头那道石屏,眼前的光刺得他眼前一花。 缓了缓,他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石洞之中。在他的面前,有一座圆形石台。 他缓步走上石台,环视四周。在石台的外围摆了几个篝火盆,一共八个,各自占据了东南西北和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位。而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放置着四座一人高的梵玉。 而在石台的正中央,立着一个等人高的神女像,其后生长着两棵树,紧紧依偎在一起,盘旋缠绕着指向天空,在树前方绑着一头牛,腹部还在起伏,应该还没有死。 秦穆山缓步绕到树边,抬手轻抚树干。 触感冰冷,粗糙中带着一丝细腻,似木非木似玉非玉。显然,无边的黑暗,以及漫长的时间已经将它们的生命消磨干净,只留下一座空壳驻守在这处圣地。 在来这里之前,他早已知道双生树的存在,听过有关它的传说,自然也知道它就是那连接阴阳两世的通道。 他曾对它们有过无数种设想,但当真的见到时,他却觉得它们远比他想象中最壮观的模样还要令人震撼。 即使生命逝去,依旧选择以另一种形式坚守这里……吗。 这一瞬,他突然有些茫然。 身后接连传来几声闷响。 秦穆山回过神,额间突然冒上一层冷汗,触电一般缩回手指。 他居然动摇了? 估计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的缘故吧。果然是老了。 将心中那点疑惑压下,秦穆山看向身后。 杜奇正站在门口,低声指挥着他们将和尚放下,见他看了过来,出声道:“老板,您看我们这些人,是留还是……” 秦穆山徐徐走下台阶,道:“这十个人都离开,你们全部留下。” 那十人听他如此说,皆是表情一松。 没有人想要知道秦穆山的秘密。像他们这种最底层的人,知道这些只会令他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们怜悯地看了眼守在傅泽秦冲身后的几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宫。 秦穆山走到那堆麻袋面前,指了指写着“一”的那个。 “把他弄出来。” 邱魏正要上前,秦穆山却拦住了他。 “让他们两个弄。”他看了眼秦冲身后那两人,又对自己身后挥了下手。 原本站在秦穆山身后的人接到信号,立刻转身冲到杜奇面前。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杜奇已经被压在墙上,嘴里也被塞进了一条毛巾,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只能瞪着眼睛看向秦穆山。 一声冷笑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是傅泽。 他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一副早就料到会如此的模样,见众人看向自己也没有收敛一分。 邱魏似乎被惊呆了,半晌才道:“……您这是?” 秦穆山从兜里掏出一个一指长的木盒子,递到邱魏面前。 “把这个插到他的百会穴上。” 邱魏接过盒子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枚黑亮的针。是魂石。 邱魏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杜奇。 “为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解,“难道他……” 他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但秦穆山显然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点点头,平静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邱魏垂下了头。 借着篝火的光线,秦穆山刚好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似乎是对这条消息十分震惊。 秦穆山对邱魏的表现有些惊讶。 “我记得你们的关系一向势如水火,他可设计过你不少次。”他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隐含审视,“怎么你还同情他?” 邱魏犹豫了一下,道:“倒不是同情,就是有些……没想到。” 毕竟杜奇在组织中的形象就是秦穆山的一条最忠诚的狗,这样想倒是能理解。 秦穆山放松警惕,冷哼一声:“这个世界可不是童话世界,没那么美好,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您说的是。”邱魏似乎叹了口气。 他不再犹豫,抬脚走到杜奇面前。 见他过来,压制着杜奇的人强制将他转了过来。杜奇使劲动了动手臂,但抓着他的那双手就像是钳子一般,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逃脱。 “把他的头压下来。”邱魏道。 杜奇猛地扬起头,但一只手很快便按在了他后脑勺,他不得不低下头。 邱魏拽着他的衣领往回拉了拉,俯身捏着针柄靠近他的头顶。 他个子太高,这样一弯身便将杜奇的头挡得严严实实,从秦穆山的角度只能看见杜奇的身体在颤抖着,不住地发出呜呜的声响。 邱魏的捏着针的手向下一送,杜奇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便好像失了魂般,跪倒在地。 邱魏直起身走到墙边。 秦穆山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邱魏似乎比刚刚站得远了些。 第83章 傅泽察觉到左手小指被轻轻拽了拽,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万幸他们之前的推测是对的,不然想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梵玉弄过去,风险可实在是太大了。 杜奇已经被人扔到了祭台中央,看那人的表情,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是说,梵玉还没有被发现。 他暗暗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看那堆麻袋。 既然秦穆山对他透露的信息反应这么大,也就证明了和他勾结的那个人的确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僧人。 但就和他预料的一样,秦穆山虽然已经怀疑那人和杜奇有所勾结,但却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对他来说,那两人没有背叛或所谋之事不会影响到他的可能性依旧存在。 所以,为了确保他没有误中阴招以致伤了自己人,进而断了他自己的计划,秦穆山搞了些障眼法。 他所听到的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僧人与杜奇暗中见面,所以他一定会绑来寺中一些德高望重的僧人,并将那人藏于其中。 如果那人失败,就证明他的怀疑没有错;如果他们成功了,就说明计划是可行的。 而按那人这些天又是不加遮掩的找人,又是暗中透露消息的行为来看,他是想要换进杜奇的身体的。 所以那人一定会让计划成功。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他失败。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法子究竟能否成功。 傅泽敛目,遮住眼中那一闪面过的算计,重新看向祭台。 第一个麻袋里的人早已被弄了出来。 借着篝火跳动的光线,他认出了那人——是寺中长老圆悟。 圆悟此刻正闭着双眼,微微露白,神情自然似在酣睡,不像是被人打晕的,想来应该是被他们下药后才带过来的。 两个身形健壮的男子将人架了上去,等到了中央便将一个白色鼻烟壶样的东西放到他鼻下。过了几秒钟,圆悟的有了动静。 他轻轻晃了晃头,缓慢直起身,眯着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满脸的茫然,似乎有些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直到他的目光掠过秦穆山,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手臂的不适也令他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被人架着的。 但即使在这样诡异的情形下,他依旧十分冷静。 他仔细打量着周围,最后看向秦穆山。 “秦施主,你强行占用寺院限制我们的自由,还弄丢了我们一个孩子,到现在人都没找回来。我本以为你们会收敛些,却没想到你居然又把我绑这儿来。我们僧人的确是要守清规戒律,不过可没有一条要求我们不能反抗。”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但说出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秦穆山并不在意,只道:“圆悟师父不必愤怒,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我请你来……只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你们?”圆悟皱眉道,“你还抓了什么人?” 秦穆山笑而不答。 圆悟冷静的面容出现一丝阴霾,他转头四下打量,但从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堆在祭台下的其他人的,只能放弃。 “你想做我什么?”他沉声问道。 秦穆山走到他面前,笑道:“圆悟师父很识时务,那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我有一个人想请你救。” “救人?”圆悟看了看四周,脸色怪异,“在这里?” “正是。” 秦穆山对圆悟身后两人摆了下手,给圆悟指了指倒在神女像前的杜奇。 “就是他。” 圆悟见那人就这么大咧咧的躺在地上,虽然心中有疑,但还是走过去替他把起了脉。只是他越探,脸上的神情就越疑惑。过了一会儿,又探向另一只手腕。 半晌,他收回手起身。 “秦施主莫不是在骗我?这位施主的脉象平稳有力,身体显然十分健康,根本用不着我救。” “他病的,可不是身体。”秦穆山看了眼杜奇,低声道,“他失魂了。” 圆悟皱眉望着他,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傅泽。 “……贫僧只通医理不懂鬼神。况且,若是连傅施主都帮不上忙,那我就更不可能帮得上了。”他谨慎道。 秦穆山闻言笑了出来。 “傅泽他入行才多久,又能懂多少?”秦穆山笑道,“我没有骗您。我找程家的人给他看过了,那位说,只要找到这个地宫,并请到德高望重的僧人替他念一段祈祷词,这病……自然就能好了。” “……秦施主对手下如此和善,倒是与传闻中不太一样。”圆悟盯了他半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穆山淡定挑了下眉:“是吗?如何不同?” 圆悟指了指杜奇的脚。 “这位施主脚骨断了,按理说是不能走动的。但我却听孩子们说,他这几天到处走动,每天上山下山不止一趟,可见辛苦。但我听您刚刚一番话,却是觉得,这是误传了。” “这倒真是冤枉我了。”秦穆山笑了笑,但那笑容隐约有些僵硬。 “是吗?”圆悟指了指杜奇那只比原来肿了两倍的脚,偏头看向秦穆山,“但如果是误传,秦施主觉得他的伤又是为什么会恶化至此?” 秦穆山脸上笑容淡去,眼神一瞬变得阴鸷。 圆悟似无所觉,只定定看着他道:“秦施主若是想我救人,还是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吧。” 秦穆山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出来。 “好啊,只要你别后悔。” 他一步一步走近圆悟,缓缓靠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等他站直身时,众人便看见刚刚还十分淡定从容的圆悟一脸惊愕。 “你……他真的……他……” 他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似乎是意识到下面还有别人,这才艰难闭嘴。 秦穆山眯眼看着他,嘴角微微钗起,似乎圆悟的表情极大的取悦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圆悟终于缓过神来。 他颓然的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背也佝偻了下来。 “罢了,罢了。都是孽啊。”他对秦穆山伸出一只手,道,“给我吧。” 见他已然投降,秦穆山便也不再和他虚与委蛇,从兜中拿出一张叠成小方块的纸递了过去,随后便转身下了祭台。 祭台之上只剩下了圆悟和杜奇两人。 圆悟看了看杜奇的脸,神情复杂地坐到了一旁,展开了那张纸。 不一会儿,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傅泽仔细听了片刻,心中微讶。 那祈祷词似乎是由梵文组成的。说“似乎”,是因为这些字所组成的语句根本不通,完全不知所云。想来,应该是什么人从梵文中找出与原字发音相同的字重新写下来的。 秦穆山应该是不懂梵文的,只是叫人整理了出来。 至于整理的人……应该是他手下的什么人,而不是那人。 秦穆山现在在怀疑他,所以肯定不会让那人知道他在做这件事,不然就暴露了。 但他们搞出来的这份祈祷词与原文听起来真的会一模一样吗? 他持怀疑态度,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怀疑罢了,万一人家精通梵语呢? 不论如何,这总归是个线索。 不过,也不知道秦穆山到底和他说了什么,竟能令他的态度竟会如此转变。 他听慧知说过,圆悟大师从小在寺中长大,几乎没有离开过这里,平生最爱做的事就是研究佛学。所以即使在圆字辈中排行最大,佛法最为精深,也没有做方丈,而让给了慧知的师父。 这样的人,究竟是有怎样的愧疚才会答应下来呢? 傅泽不动声色地记着发音,就这样过了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圆悟停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发生。 傅泽装作不在意的转过头。 秦穆山并没有什么反应,表情十分平静,好像这于他无关紧要一样。 他对身边的手下挥了挥手,便见那两人迅速上前,圆悟还未反应过来,鼻子下便被塞来一个鼻烟壶,几秒后,白眼一翻,人便梗着脖子向后栽倒。 那两人将圆悟扛了下来,重新塞回麻袋。 再之后,便是对其他几位长老依法炮制。 秦穆山在这个过程中充分展现了他无敌的谈判功力,不论是属于主和还是激进派,态度是好是坏,耳根子软还是意志坚定,他总能找到他们的软肋,或好言相请或暗中威胁。 总共十位长老,除了个性正直毫不留情以致无法交流的圆真,其他人全部都被他那一套说服了。 这九个人中,有三个人引发了祭台周围梵玉的反应,分别是长老圆戒,圆明,还有方丈圆藏。 但奇怪的是,每次念到最后一句话时,梵玉就会恢复了原样,而长老们也像失了魂般晕倒在地。 秦穆山走上祭台。他率先去看了那头。那头牛的肚子已经不在起伏。 秦穆山的脸色稍缓。 他叫来邱魏:“你去把魂石拔下来。” 邱魏点点头。 只见他微微俯身,再起来时,杜奇便有了动静。 秦穆山谨慎地看着他,道:“你还认识我吗?” 杜奇似乎有些头晕,他捂着脑袋晃了晃,目光在周围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到秦穆山身上。 “……唔,老板?” 秦穆山的视线缓缓上移,脸色阴沉。 “原来真的是你。” 第84章 话音刚落,台下那两个活死人便一前一后地冲了上来。 秦穆山看着已经呆住的邱魏,得意一笑。 早在把人交给邱魏之前他就存了个心眼,将一部分控制权留在了自己手上,就是为了防止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由得感慨,果然除了她外没有人能够真心信任啊。 眼见那两人就要抓到邱魏,场上情形却突然一变。 后面那个女活死人不知怎么回事,半道忽的变了向,砰的一声撞上了前面那男人。那男人一个不稳,斜着飞了出去,一头撞上了那棵双生树上。 而邱魏此时也回过了神来,几息之后,那个男人便消失在了原处。而那女人则站到了他的身侧。 秦穆山紧盯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半晌才开了口。 “你把她完全收服了?不对……”他半眯起眼睛,肯定地得出结论,“你是周棠。” 邱魏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冷声道:“你诈我们?你本来就知道杜奇是他的夺舍对象?” “我当然知道。”秦穆山淡淡道,“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真的是你。” 邱魏挪了挪身体,将周棠牢牢挡在身后。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我不记得我哪里有露馅。” 似乎是因为找出了真正的叛徒,秦穆山此刻很有耐心。 “你做的是很隐蔽,不过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从来不信什么巧合。而你中午的出现实在……是太巧了。” 邱魏沉默片刻,轻叹一声。 “这件事……的确是我失策。” 见他不再说话,秦穆山道:“现在该我问你了。我替你出资照顾你妹妹,替她找来续命的医生。我做到这般地步,你又为什么要背叛我?” 听到这话,邱魏慢慢攥紧了拳头。 “她真的需要你来帮她续命吗?”他一字一顿道,声音有些咬牙切齿,“有时我甚至会想,如果当时我不和你走,她会不会就不用遭受这一切了。” 秦穆山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教授是你杀的。” 他又看了看祭台下方的傅泽。 “你们去医院,就是为了这件事?” 傅泽嘴角勾了勾,没说话。 秦穆山难得静默下来。 半晌,他道:“原来从那个时候你们就开始算计我的,看来我是小瞧了你们啊。” “您不一向如此吗?”邱魏讽刺道,“手下的人想处死就处死,想做基因改造就做基因改造。如此肆意玩弄生命,如此自大妄为,怎么可能看得清事实?” 秦穆山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和傅泽一条战线,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就能抹消了?别忘了,周棠父母的行踪,可就是你告诉我的。” 邱魏的身体猛地一僵。 秦穆山嗤笑一声,正要继续说些挑拔的话,余光中突然有几道银光划过,方向正是傅泽他们的地方。 他瞬间变了脸色。 “小心!他们要抢人!” 但他倒底晚了一步。 等众人明白秦穆山的意思时,早已被莫名奇妙地掀翻在地。傅泽迅速解决几个漏网之鱼,便和抱着那小女孩的秦冲一起冲上祭台,站到邱魏身后。 而与此同时,春穆山身前冒出一道银光,直奔他的喉咙而去。秦穆山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就在蚕丝只是还未碰到人,银光突然慢了下来。 一直站在秦穆山身后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挡到了秦穆山身前,手掌竖于胸口,缓慢且用力地身前推动。随着他的动作,那银光终于不再身前,与那道无形的气盾僵持在一起。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是都摔傻了吗!” 听到秦穆山恼怒的声音,其他黑衣人慌忙起身,而外面那一队人也听到了动静,迅速冲了进来。 周棠死死抵抗着那人的气盾,不时还要替邱魏傅泽挡下黑衣人的突袭,不一会儿便有些撑不住了。 再这么下去,他们只会白白折在这里。 周棠焦虑地想着。 正在此时,她的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弱弱的哭声。 梵玉顺着衣领攀到肩头,一张与阿左一模一样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或许人在危机时刻,大脑的潜能会被无限激发出来。 莫名的,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之前没有弄明白,或是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被炸毁得干干净净以有些异样的门楼与骨铃,壁画上没有出现过的梵玉,早已死去的双生树,只有她能听到的女人的声音,以及她与阿左都能听到的那个怪异铃声…… 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脑中的迷雾开始散去,隐隐露出了些光亮。 周棠一脚踹飞从侧面突袭她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秦老板,你真的以为,方丈能复活你的妻子吗?” 傅泽与邱魏都是上道的,听到她这话便明白她是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的加大进攻力度。 秦穆山的脸上过一抹震惊,但很快便被他掩盖了过去。 他呵呵笑了几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想挑拔呢?啧啧啧,真不愧是周佳敏的女儿,和她简直一个德行。” 周棠心中腾的冒起一团怒火,抵着那气盾的蚕丝突地涌上一股大力,那人突然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整个人便倒着飞了出去。 另一人见状立刻挡在了秦穆山身前,而邱魏傅泽就算再厉害,也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有几个人了他们分神的空子,齐齐向周棠攻来。周棠被他们缠得够呛,暂时没了功夫对付秦穆山。 忍下怒气,周棠继续道:“你就没想过,炸开门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你要把所有骨铃都炸毁呢?你就没有怀疑过?” 秦穆山并没有因她一句简单的话就动摇:“你真是狗急跳墙。罢了,告诉你也不妨。既然知道我们是要复活人,那你们想必也应该知道巫族了吧?” “当然知道。” “那就好办了。”他一副闲散的样子,好像这里不是战场,而是自家花园,“他是巫族中被诅咒的那一支,无法进入圣地。那骨铃是识别身份的东西,如果不毁掉,他是没办法进来的。所以……” 他挑了挑眉,一副“我看你还要说什么”的表情。 周棠心绪急转。 她们听到铃声时头会痛,是因为骨铃在判断他们到底属于哪一支吗? 心中虽然还有些犹豫,但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棠慢慢呼了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信一些:“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哦?”秦穆山嘲讽的勾起嘴角,“什么一样?我洗耳恭听。” “那骨铃的确是巫族用来辨认身份的东西。不过,它可不仅是用来排除他这一支的,或者应该说,它原本的作用是分辨普通人与巫族人,从而防止普通人进入。” 秦穆山往前走了半步:“是吗?那证据呢?” “你要证据?好啊——” 周棠闪身躲开撞向她的黑衣人,银丝在空中绕了一个完美的圆圈,飞快套在那人的喉咙上。 将人给甩得远远的后,周棠看向秦穆山。 “你要的证据,就是我。” 秦穆山似乎已经懒得说话了,只是朝她扬了扬下巴。 “你应该知道,几天前我曾进入过这里。而在这座祭坛的大门前,我听到了铃铛响。再之后,门就自己打开了。 “骨铃是没有铛簧的,按理来说不应该会响才对。可是我却听到了,我出来后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我听到铃声会头痛,为什么门会自己打开。但听过方丈的说辞后,我总算想明白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骨铃是祭坛的看守,同时也是祭坛的钥匙。除了得到允许的巫族人外,普通人和方丈所在的那一支巫族人是进不来。 所以我才能在不破坏大门的情况下进入祭坛,而方丈则必须破坏掉这些东西后才能进入。” 秦穆山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办法否定周棠的说法,因为他找不出什么漏洞。可是…… 周棠耐心地等了片刻,终于听到了秦穆山的声音。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和他能不能复活我的妻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周棠笑了笑。“当时听到铃声的,可不止我一人。” “你是说那个姓阎的小子?” “不是。是另一个人。说起来,那个孩子可是与您有挺大的关系呢。” 秦穆山面容中的轻松之感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是谁?” 周棠顿了片刻,看向傅泽。 傅泽微微点了下头。 周棠转过头,道:“您还记得,四年前从您的克隆实验室中消失的那个女人吗?” 话音未落,秦穆山瞬间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满是震惊,但很快便露出一抹恍然。 “能听到铃声又如何?或许阿瑶她是巫族后人也不一定。”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却不如之前坚定了。 周棠轻笑一声。 “别自欺欺人了。难道您就没怀疑过,为什么秦冲能在近二十年前就出生并且身体健康,而阿左和她……”她指了指秦冲怀里的孩子,“却是足足晚了秦冲十多年,还都是心智不全?” 第85章 不知不觉中,围攻周棠几人的黑衣人已经倒下了大半,只剩五人还在勉力支撑。在傅泽与邱魏合力又放倒了两人后,余下三人终于萌生了退意。 不约而同的,几人放弃进攻傅泽与邱魏,转而朝周棠攻了过来。而周棠虽有银蚕丝护身,但到底还是新手,又没有功夫在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见就要被踢中,身后突然伸手两只大手,一左一右地握住她两条手臂。周棠只觉整个人被大力向后拽去,等再站稳脚跟,那几人早已收手,退至了秦穆山面前。 空气一时静默了下来。除了数道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四周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外,再无其他。 周棠没有立刻放松警惕,将蚕丝像茧一样层层叠叠缠绕在几人四周,这才喘着粗气站直身。 “再者,段铭违法研究克隆技术,显然是个科学疯子。这样的人,一旦克隆技术研究成功,只要某些有心人稍加引导,很难不对基因改造产生兴趣。” “如果是这样您,那复活到她身上的,真的是您的妻子吗?还是说……”周棠看向一旁的神女像,“是这被困于梵玉之中的其他什么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方丈?” 众人闻言,纷纷讶然转头。 祭台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迈的僧人,正是方丈。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棠,神情里是与他的打扮十分不相符的癫狂。 “本以为你们这一支都死绝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活着的。”他哈哈大笑了几声,扬声道,“秦老头,我承认,是我指使的段铭进行了基因改造。但现在既然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了……怎么样,你还想不想让你妻子回来?” 秦穆山死死盯着他,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以纳尤之名起誓,这一次,我绝对没有骗你。” “你说你叫纳尤?”傅泽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出声问道。 “怎么,你有什么高见吗?”方丈不悦地看向他,眼中隐隐有些警惕。 “倒不是什么高见。只是感觉有些神奇罢了。” 傅泽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将周棠拉到了身后。 “有什么神奇的?” “我从她手中拿到的地宫资料显示,纳尤这个名字应该是属于千年前的一位祭司,这四周的壁画上画的也是他的事迹。巫族人对于名字极为看重,很少有人会给自己起先祖英烈的名字。而你又自称纳尤……” 傅泽看着方丈渐渐阴沉的脸庞,道:“如果你不是十分自负自大,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你就是千年前的那位祭司。我说的可对?” “……过慧易夭,傅老板这么聪明,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才对。”方丈冷冷地看着他,语带威胁, 傅泽正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着的秦穆山突然说话了:“你爱是谁是谁,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能复活她吗?” “当然!” “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想不明白吗!”周棠简直无语了,“如果只是修改一两个基因,又何至于拖到今日?你们早就实施计划了!她们身上除了外貌,其他的恐怕全都都被换了吧!她们现在根本就不能算是你夫人的克隆人!” “小丫头片子能懂什么!我是巫族最伟大的祭司,从未失败过,只要我在这里,哪怕只有一丝机会都能成功!” “你做不到!双生树已经死了,地府之门早已不通,别说是人了,只怕连只虫子你都召不回来!” “胡言乱语!” “好啊,那你告诉大家,你把这些关满灵魂的梵玉摆在四周做什么?” “你懂什么?你……”方丈气极,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棠冷哼一声:“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你弄这些,不过是想要营造出地府之门被打开的假象罢了。” 听了这话,秦穆山还有什么不懂的。心里气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五十年,整整五十年啊! 为了能再与她相遇,他抛弃了原本光明的前途,走上了与从前截然相反的道路,杀人绑架抢劫放火,除了□□外违法的事几乎做了个遍,但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一场骗局。 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脸色苍白如纸,只是眼中的狠厉却是半分未消。 他用颤抖的指尖指向纳尤,厉声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但不知怎的,一向唯命是从的手下们,竟对他的命令恍若未闻,谁也没有动弹一下。 秦穆山不耐地推了推身前的人:“你们是聋了吗!怎么还……” 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人竟就这么直着身子砸倒在地。 秦穆山登时愣住。 偌大的祭台仿佛静止了一般,不止是他的人,连傅泽几人也都僵立在原地,没有了反应。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纳尤是巫族人,他虽没有在自己面前展现过能力,但他可是巫族最伟大的祭司,又岂是他这些半成品能够抗衡的? 他惊恐地看向那位老人,却见他对自己笑了笑,那笑容仿佛隐含着无穷的恶意,令他心底发寒。 他不由眼前一黑。 …… 纳尤尤看了眼晕倒在地的秦穆山,嗤笑一声,突然闷声咳嗽起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要不是那个周棠,他断然用不到这招。但计划总是总是赶不变化的,结果好就行了。 擦掉嘴角的血迹,他不再理会那可悲的老头,转身走到周棠面前。 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周棠面上的绷带便自动散开,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她的脸依旧维持着定格前的模样,一双眼睛微微瞪着,在火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眼珠发灰,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这么看,倒是真是有些她的影子,怎么之前我就没发觉呢?” 他啧啧摇头,半晌才不舍地挪开眼,转而看向傅泽和邱魏。 “倒是不用我另找祭品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才担得起侍者的位置呢?” 说着,他的目光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起转来。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傅泽身上。 “先看看你的吧。” 说着,他率先走向傅泽,抬手贴上他的额间。 傅泽的身体立时颤抖起来,面容隐约浮现出几分痛苦之色。 纳尤对他的痛苦表现得异常冷漠,连眉头也没带抬一下的,只专注于探看他的记忆。过了片刻,他有些失望的收回手。 “差点意思。” 倒不是说他不行。 只是祭品需要抱持有强烈的感情,强烈到愿意奉献自己。对象不吝,可以是复活对象,也可以是其他人。 总之,对象不是重点,重点是强烈的感情。因为只有这种饱含强烈情感的血液才能唤醒咒阵。 而傅泽虽然对周棠持有一定的情感,但还远远未到能唤醒咒阵的程度。 纳尤看向另外一个人。 邱魏……他记得秦穆山和他说过,这小子与周棠是今年年中时才认识的,应该不太可能吧?不过看他刚刚的反应,又似乎有点东西…… 不管了,先看看再说吧。 他走到邱魏面前,不抱希望地将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过了一小会儿,他正要失望地收手,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眼神一亮。 “咦?怎么有两段记忆?”他立刻来了兴趣,仔细“看”了起来。 “……唔,居然是平行时空,有点意思。”他低声呢喃着,眼睛亮得吓人,“真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有如此渊源,真是天助我也。就你了。” 他迅速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铜铃,轻轻摇动起来。 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除了周棠与邱魏外,其他所有或站着或躺着的人,还有那只已经死去的黑牛,纷纷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如同机器一般僵硬又迅速地向祭台下挪去。 不一会儿,祭台上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他抬起邱魏一只手臂,两指并拢,在他腕间飞速划过。邱魏的动脉处瞬间开了一条口子,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流出,不一会儿便淌了满地。 纳尤转身走到周棠面前,另取出一对洁白的铃铛,约有拳头大小,质地与外形与之前被炸毁的骨铃十分相像,在铃铛上面各挂着一条同样材质的链子,随着他的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其中挂在周棠的颈上,随后轻摇铜铃,将两人分别转移至神女像与双生树前。自己则站到周棠身后,把那铃铛握于胸前。 火光似乎停滞了一瞬。 一串拗口奇特的文字从他口中流畅地吐出,声音肃穆得几近虔诚,回荡在这空荡的祭台之上,异常诡异,却又无比神圣。 随着他的声音,邱魏附近地面上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与此同时,梵玉的颜色似乎更加晶莹透亮了,里面的液体流动得愈发迅速,越来越快,最后竟只能看到不断循环的光环。 地宫中的光线不停闪烁,就好像有一股人无法感知的无形的风盘旋在祭台上空,拼命想要将那火焰吹灭。 光影变幻间,突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纷乱的脚步声,尖锐的撕喊声,电流涌动的滋滋声,还有近似于木板变形的吱扭声,所有杂音混杂在一起,地宫里仿佛变成了菜市场一般,吵得人简直想要捂上耳朵。 纳尤不为所动,仍维持着之前的节奏,缓慢而又坚定地继续着。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之际,地宫内白光大躁。 一切重归静默。 第86章 周棠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一时有些迷茫。 刚刚秦穆山不是要抓纳尤吗?怎么人突然都不见了?是纳尤做的?那其他人现在都在哪儿? 只是想是想不出答案的,犹豫片刻,周棠决定仔细检查一下这里,看能不能找到离开的办法,或是其他的人行踪。 只是还未抬起脚,她的面色蓦地一变。 她居然没办法移动? 周棠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比如她在做梦,或是被纳尤囚禁在了一个别的空间,又或是……她已经死了,她的魂魄被囚禁在了这座祭台之上。 她不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但她很清楚一件事——自己这样慌乱,对她找到出路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自乱阵脚。 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周棠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打量起四周。 环视了一圈,周棠发觉这地宫里好像少了点东西。 是梵玉。 那梵玉少说也得有两人大小,密度重量了也远比人大得多,不可能在几秒内就被人搬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里不是她之前在的地方。如果是这样…… 周棠试探着转动身体,看向身后。 不出所料,那棵双生树也有了变化。 树干是灰褐色的,与之前那墨黑如玉的样子有很大的区别。再往上看,此时头顶的树枝上长满了金黄色的叶子,在篝火的映照下煜煜生辉。 ……等等,篝火? 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证明她不在之前的地方,那篝火又是为什么依旧存在呢? 像是在回应她的疑惑一般,下一秒,她的身后传来一阵古怪而又熟悉的音调。 是那首祭词! 她猛地转过身,被身后的景象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地宫里竟站满了人。 在她的脚下,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年轻女人,她微微垂着头,头发披散着,看不清容貌。她身穿一条白色衬衫裙,胸前挂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铃铛。 如果说她是现代的打扮,那么其他人的穿着则让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千年前。 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迈老者。他留着长长的发辫,脸上用红色颜料绘着复杂的图案,身上穿着一身古朴的藏青色长袍,腰间挂满了一串一串的铃铛。而在他的胸前,也悬着一只白色铃铛,看样子与女人胸前那只是一样的。 那古怪的声音就是从他的口中传来的。 都不用猜,他就是纳尤。 而在祭台下方,站着满一圈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肃穆地盯着台上。他们打扮得异常隆重,尤其是女人,身上几乎一半都是银饰。 祭词不断地进行着,不知何时,地宫内的光线突然开始不稳起来。 周棠突然感到来自身后的一股大力,像是要将她的魂都吸出来一般。她回过头,想看清是什么在抓她,眼前却突然模糊了起来。 失去视野的前一秒钟,她的眼前划过一道明亮的黄色。 黑暗之中,周棠意外的冷静。 虽然不知道是谁将她拉到这里,但有一点她还是能感觉到的——那个人对她并无恶意。 只是,他给自己看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与外面发生的事有关?又为什么突然黑了? 心中暗自思索着,周棠面上却不显,只静静地看着眼前。 那个人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没过一会儿,黑雾开始逐渐散去。 但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周棠瞬间捂住了嘴。 满地的残肢断臂,鲜血,内脏,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红色,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具完整的身躯,简直是人间炼狱。 别说是周棠了,就算是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一定忍得了眼前的景象。 视线蓦地转向地面,有秽物不停地落到地上。 周棠一时怔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不论是现在还是刚才,她都是附在别人身上的。至于被她“附身”的人是谁…… 从现在的角度,周棠刚好能看到那个人的袖子,是白色的衬衫袖子。再考虑到刚才的位置和情况,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想法。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终于不再呕吐。 周棠感到她抬起手臂,随即满地的残肢开始四处飞窜。 一开始周棠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直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恢复了原状,周棠这才明白,她是在将这些人的身体重新拼凑起来。 不一会儿,祭台的地面上便摆满了尸体。 周棠随着女人找了一圈,却意外地发现,这里并没有一个人穿着黄色的衣服。 等所有尸体都复原完毕,女人轻轻摆了下手,那些尸体便直直立了起来,随着她的脚步缓缓飘出祭坛,来到了地宫最外围的那条回形走廊。 在走廊的尽头,周棠并没有看到当初阻拦了她与阿左的那个密室。 神女从地宫其他石室搞来了许多木棺和几个石棺,将这些人一一放了进去,而后又将人分成四批,分别安置在了回廊的四个转角处,每个角落中央各放一座石棺,里面存放的却不是尸体,而是一个铃铛。 周棠虽然不了解巫族的墓葬传统,但大概也看明白了,她是在用这铃铛来镇压这些惨死的族人,同时也是利用它们来阻断前往中央区的道路。 等做好密室,她这才回到祭台中央。 神女像前的地面此时还很干净,不过很快,这里便被刻满了复杂的文字,在文章的末端还附上了一幅示意图。 等所有的这一切做完,她便盘腿坐到神女像边,用周棠无法看清的速度飞快在胸前结了个符。 四周瞬间响起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声音好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又好像是从她的胸口传出的,她听不出声源,只能知道似乎是整座山都在震动。 伴随着这股震动,双生树那金色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树干也渐渐失去了棕色的色泽,变得漆黑。 喧嚣中,周棠隐约听到一阵微弱的铃声,随即身体一轻。 她似乎飘了起来,但又好像仍在稳稳踏着地面,周围的一切围绕着她飞速旋转缩小,逐渐在她的面前汇聚成一个透明的气泡。 周棠盯着那个气泡,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正在此时,一只手从她的身侧探了出来。 周棠微微转动目光,跟着那纤细的指尖向前,直到轻轻触上气泡。 “噗”的一声,气泡在她的眼前炸裂开来,随着这声轰响,周棠也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转过头,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正微笑地看着她。 “你醒了?” 无论是这张脸还是声音,都和她记忆中的十分相似,可是她却这样年轻,这种温和的神色她也从来没有在那个人的脸上见到过。 周棠懵懵地望着她,半晌道:“你是……” 她温和一笑,只道:“我姓周。” ……周? 周棠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中升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似是激动,又似是放松,就好像是解了好久的线团,终于找到那个可以解开一切的最起始的线头。 但她知道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 沉默片刻,她问道:“杀了那些人的,是神女吗?” 女人听到这话,微微一笑。 “在这之前,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讲,一段历史?”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女人轻挥了下双手,顷刻间两人身后便出现了两张椅子。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知道复生术是谁发现的吗?” 周棠偏头想了想,有些不确定:“是神女吗?” 她摇了摇头。 “是纳尤。纳尤可以算得上是巫族从古至今最有天赋的巫者了。复生术是他在二十岁是发现的,当时更是用它救活了一位巫族子民。” “神女一开始也很高兴,但隐隐有些担忧。从死神手中夺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个术法也没有经过验证,无法确宝是否安全。而就在不久之后,神女发现了一件事。 “被复活的那位族人,变成了纳尤的傀儡。” “傀儡?” “就是字面意思,虽然人还活着,但是没有自己的意识,只能服从于施术者,你应该也见过的。” 周棠皱起眉头:“是邱魏手下那两个活死人?” “嗯。”她点点头,继续道,“神女立刻叫停了复生术的研究,并将它列为禁术,所有人都不得再碰。巫族向来以神女为尊,即使纳尤是大祭司,也不得不服从。” “就这样过了几年后,洪水来了。就像壁画上描述的那样,神女为了救族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后,洪水止住了。 但巫族的灾难,却并没有到此为止。 族人们开始渐渐失去神力。一开始是那些神力低微的族人,后来开始侵袭族中长老,到最后,是纳尤。” “巫族族地位于一片瘴林之中,对于他们来讲,神力就如吃饭饮水,上山打猎要用,耕田做饭要用,抗击外敌要用,几乎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会用到。若没有了神力,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他们根本无法生存。 对于普通人来是是如此,对于纳尤来说,更是如此。 纳尤疯狂的寻找解决办法,终于在一年之后,找到了办法。” 第87章 “用复生术复活神女?”周棠试探着问道。 “没错。纳尤向来是个自傲自大的人,对神女的警惕嗤之以鼻,只不过碍于她的地位不得不服从。那些年,他从未停止过研究,将复生术完善到了一定程度。 他将神女留下的女儿与侍者骗到了祭台上,成功复活了神女。 神女复活后知道了此事,几乎要疯了。但她复活后的情形证实了纳尤是对的,族人的力量的确在逐渐恢复。她虽然恨纳尤,但为了族人,她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愤懑苦痛,继续活下去。” “那之后呢?族人的能力不再退化了吗?” 女人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神女活着的时候,的确一切如常。可是她死后,这种情况就再次出现了,而且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纳尤想要再次复活她,可是神女在临死前做了防备,她暗中毁去了祭台核心,又设计让自己的灵魂一旦脱离身体,便进入梵玉像中。而没有祭台,纳尤就无法将人从梵玉中召唤出来。 但是她低估了纳尤的决心和野心。 为了重建祭台,他甚至不惜违背族中规定,将自己的能力展现给了一国皇帝,说服他让自己替他建皇陵。而那座皇陵,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地宫。” “那后来呢?”周棠追问道,“他成功了吗?” 女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终于退去,脸上浮现出一抹浓浓的哀伤。 “他成功了,而他的成功,也是我们这一支巫族人悲剧的开始。” 神女的血脉被尝到甜头的人们‘保护’起来,锦衣玉食,实际形同傀儡。为了确保能有血脉纯正强大的后代给神女附身,纳尤只允许我们近亲成婚,到最后……竟开始强迫亲兄妹成亲生子。”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周棠讷讷地看着她愤怒到有些扭曲的面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女人很快恢复过来。 她抱歉地朝周棠笑了笑,柔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没有没有,”周棠连连摆手,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后来呢?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又为什么会做下屠杀这种事呢?” 女人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但我猜,或许是被压抑了千年的怨气吞噬她自己,又或者……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后人被如此对待了吧。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不论他们有多对不起我们,上百条族人的性命,总归是从我们手里丢掉的。活着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真正轻松过,而她,也是一样的。” 周棠沉默下来。 那些人把神女和她后人的牺牲当作理所应当,上千年来一直源源不断地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实在是自私自利,只是听着她都觉得愤怒,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当事人。 但即使是如此,她也坚持认为没有人有权夺取别人的性命。 想来,她们也是这样想的。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承担我的痛苦,”女人轻声道,“而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阻止悲剧的发生。” 悲剧? 周棠一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神女只是出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做其他举动。 她原以为她只是没有沟通的意思,但这两人现在却将她拉了进来,还将事无巨细地将过去的事告诉了她。 也就是说,两人是渴望与她对话的,只是之前碍于某种原因做不到而已。既然这样,那为什么现在她们就能做到了呢? 只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进来的。 思及此,她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 “外婆,我是不是……神女难道已经……我还有朋友在那里,他们……” 她急得语无伦次,女人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抬手一挥。 顷刻间,白雾尽数散去。 四周火光闪烁,一条火龙在两人头顶不停盘旋着,时不时朝地面吐出一团火球。 而在两人身下的祭台之上,一群人正在混战着。大部分人穿着秦穆山那身标志性黑色制服,而另一部分则是一身迷彩服,虽然人少,却是与秦穆山的手下们不相上下,甚至还隐隐略胜一筹。 周棠的目光搜索了一圈,终于身后树下看到了正在与“周棠”缠斗在一起的傅泽,还有倒在血泊之中的邱魏。 傅泽似乎是怕她伤到周棠的身体,几番快要得手之际却又退却,只守不攻。 而神女却是毫无顾忌,一条被浓密紫雾包裹着的鞭子舞得虎虎生威,招招狠辣,尽数朝他的致命处挥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周棠便见他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伤口。 那火龙见状,立刻飞身俯冲,可才到靠近就被傅泽喝住,只得摇着尾巴飞回高处。 如果再不阻止神女,不止是傅泽和邱魏,所有人都会死的。 周棠焦急地转过头。 “祖母,您和神女将那段记忆给我看,肯定是有办法阻止她的,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我们的确想出了一个办法,但是能不能成功还是得靠你自己。” “什么办法?”周棠迫不及待道。 女人将目光移开,周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是在看“周棠”的身体。 “你静下心来,认真感受你和你的身体。这之间,应该是有一条通道的。” 周棠按着她的话去做,却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是让你看,是感受。去感受你自己的心跳,呼吸,感受那种微弱的链接,一定要静下来。我知道这很难,但是如果你要阻止神女,就一定要做到。” 她的声音听起来异常严肃,周棠不自觉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睛。 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静下来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耳中不时会传来傅泽受伤时发出的闷哼声,周棠几次都忍不住要睁眼了,但外婆严肃的声音总会适时响起,让她不得不继续下去。 忍过几次之后,周棠渐渐变得能集中起来,周围的声音似乎在渐渐远去,与此同时,她的耳朵里捕捉到了一种的嗡嗡声。 不是夜深人静时听到那种刺耳的电流声,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温和的振动。 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这种嗡嗡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与之相伴的,是她的心跳仿佛被加速到了一个不可能的速度,快到令她感觉到心慌。 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哪一步时,一切突然沉寂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于心脏深处的咕噜声。 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感受到了一种脉动,随着每一次咕噜声,一下一下的涌进心脏。 毫无由来的,她本能的意识到,那就是她身体里心脏的振动。 “看来你感受到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用你自己的振动回应它。” 轻柔的声音在回荡在身边,并不突兀,反而叫周棠在这玄妙的寂静中沉得更深。 “回应?”周棠喃喃道,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到。 “万物自有其节奏,就像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人也是一样。去感受到你自己的节奏,就像你的身体天秤就知道该怎么呼吸一样。” “……可是它在抗拒我。”周棠微微皱起眉头。 “抵抗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不要想着对抗,去跟随。呼气与吸气是不可能同时做到的,不是吗?去感受它的律动。” 周棠按着她的指示试了试,表情慢慢松快下来:“我好像找到点感觉了。” “那就好。”女人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但随即声音便严肃起来,“你要记得,不论发生什么,她们都不是你的敌人,不要恨她们。” 周棠身在这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脑袋晕晕乎乎的,明明是这样郑重的警示,却没有在她心中激起丝毫涟漪。 就在她隐约察觉到那句话好像不太对劲时,身下突然有光传来。 在她的脚下飘出星星点点的光球,如萤火虫一闪一闪,缓缓朝她聚拢过来。周棠看着这诡异又梦幻的景色,不自觉伸手,轻轻触上离她最近的一个光球。 一瞬间,光球接连炸开,将她的身边照得如同白昼,周棠下意识去遮眼,眼前的光芒却突然淡去。 周棠看了看四周,有些迷茫。 祭台?她怎么会在这儿?不对,她怎么知道这是祭台的呢? 心中正奇怪着,一阵凄切的哭声传入了她耳中。周棠侧耳听了听,似乎是从树后传来的。 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却又十分陌生,周棠犹豫了片刻,还是朝着声音的方向轻声走了过去。 绕过树干,周棠顿住脚步。 在不远处那粗壮的树根旁,一个男人倚靠在其上,树影散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容貌。在他的胸前伏着一道瘦弱的身影,肩膀一耸一耸的,显得格外可怜。 显然,那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周棠想了想,试探着道:“那个,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第88章 “呜呜呜……” 那女孩并未理会她,只是哭声似乎更凄惨了些,叫人只听着便觉肝肠寸断。 周棠有些为难。 她心中莫名抵触靠近过去,甚至隐隐还有逃跑的想法,只是听她哭成这样,又实在是于心不忍。 心中天人交战片刻,倒底还是心软了。 且走且看罢。 这样想着,周棠缓慢向两人的方向靠近,不时警惕地看看四周。 不知为何,她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只是每当她想后退时,那人的哭声就更凄惨。 而且她总觉得,如果就这么离开,她会后悔一辈子。 这么磨磨蹭蹭半天,周棠终于来到了那人的身后。 见女孩仍旧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周棠也不说话,只先将目光移到男人脸上。 依旧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能大约看到轮廓,但周棠心中却隐隐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人她很熟悉似的,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甩掉这种莫名的感觉,周棠在女孩身边蹲了下来。 “那个,你没事吧?他怎么了?” 这一次,女孩终于有了回应。 “他死了。”她抽噎着道。 周棠吃了一惊,伸手搭在男人腕间,指尖传来微弱的跳动,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又正色道:“他还没死,我们赶紧出去吧,应该还来得急。” “来不及了。”女孩轻声道,撑着身体坐直身。 周棠的目光沿着她的手臂缓缓向下,呼吸蓦地一滞。 在她的手中,握着一个黑色的刀柄,下方只露出约一指长的刀身,其余则没进了男人的胸膛。 周棠猛地起身退后,后背去撞上了一个僵硬的物体。 她僵着脖子转过头,差点尖叫出声来。 那个挡住她的人,竟然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庞! 她慌乱跑开,却又被另一个她自己拦在了原地。没一会儿,周围便站满了人。 被这么多道空洞的目光注视着,委实是件恐怖的事。 被这么人围着,周棠只得放弃逃跑的打算,忍住恐惧看向中间那个女人。 她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那张和周围相同的脸庞直直的面向她,目光空洞。而那男人脸上的迷雾也终于散去,待看清他的相貌,周棠只觉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那个男人,竟然是傅泽! 零碎的画面撞进周棠的大脑,令她一阵晕眩。 “你为什么要杀傅泽!”周棠抵着额角,声音嘶哑。 女人僵硬的勾了勾嘴角,头轻轻偏向一旁。 “杀了他的,明明是你啊?” “不是我!”周棠低吼道,可脑海中却不停地涌入自己与傅泽交手的片段,还有自己手持利刃扎入他身体的画面…… 眼前仿佛在天旋地转,周棠痛苦地抬起头,余光里掠过一张张带着嘲讽笑意的脸庞,令她心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断。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瞬间飞扑过去,手握住刀柄,旋即转身横手。上一秒还在傅泽胸膛里的刀此刻已经横在了女人颈间。 “你要杀我?”女人轻声问道,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杀人很简单的,只要在喉咙这里轻轻一剌,所有事情就都结束了。” 说着,还不待周棠有反应,便往她这里靠近了一步。顷刻间,她的颈间便出现了一道血痕。 周棠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大脑仿佛一团浆糊。 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些人都碎尸万段,可每当她要下手时,心中总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手拉回。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周棠无意识地低喃道。 “他……” “就是我杀的他,你恨我吗……” “明明是你想要杀了他呀?我只是替你出了刀而已……” “你想报仇吗?杀了她,你就能替傅泽报仇了……” 地宫里仿佛闹市一般,诱导的,挑衅的,蛊惑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大脑,却始终盖不过那道微弱的声音。 突然,“叮”的一声脆响,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棠合上的眼皮下,眼球不停颤动。与“她”缠斗的傅泽,倒在地上的邱魏,女人身后那一口口棺材,还有祖母最后那如同耳语般的叮嘱—— “……不论发生什么,她们都不是你的敌人……” 待到记忆的洪流褪去,周棠睁开眼。 女人们依旧注视着她,蛊惑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只是却失去了挑拔心弦的效用。 周棠长长地吐了口气,将手中匕首扔到一边。 匕首“乒”的一声砸在地面,突兀的声音惊到了女人们,沸腾的人音瞬间停止。 面前的女人皱起了眉头。 “你不杀我?” “嗯。” 女人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可是我杀了你喜欢的人。” 周棠看了看身后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清醒过来的缘故,她越看越觉得那个幻象与傅泽相去甚远。 “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论。”周棠回过头,“就算你真的杀了她,我也不会杀你。” “为什么?” “我知道神女大人并不想杀戮,她是被迫的。”周棠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各位先祖被夺去身体心有怨怼,但是神女大人也是无辜的,不是吗?” “她无辜?” 女人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面容扭曲了起来。 “如果她一开始就阻止纳尤,我们又怎么会经受这般磨难?凭什么她就能享受我们的生命,我们却只能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日日经受过去记忆的折磨!” “所以,你们就趁她转移身体的时候,夺走了她的神智吗?” 女人脸上满是泪痕,却偏要做出一副痛快的姿。 她疯狂大笑了几声:“杀掉那些人狼心狗肺简直是太痛快了,看到高高在上的神女大人敛尸更是痛快,你不觉得吗?” “你认为她想要复活,是吗?” “难道不是吗?”女人厉声道,“她活了千年,却从未想过阻止纳尤,你敢说她不想复活?” 周棠沉默了片刻,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外婆并未被神女大人附身吧?” 女人愣了愣,道:“那是她运气好,神女大人还未附身成功就把自己身体抢回来了罢了。” “是吗?”周棠不置可否,“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们又是怎么借着神女的手杀人的呢?” 女人一时语塞:“我,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说不定她有自己的办法,重新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了也是可能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女人抿了抿唇,并不回话。 “你们应该非常清楚,是神女自己将身体还回去的。” “她只是不想面对自己杀人这件事罢了!” 女人不耐道,但落在周棠耳朵里,却有些虚张声势的嫌疑。 周棠也不戳穿她,只抛出自己的疑惑:“如果是这样,她干嘛还要收敛尸身,又为什么不自杀?这样可比把身体还回去简单多了吧。” “……” 周棠暗中松了口气,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在仪式的时候,纳尤应该在你们和自己身上挂了一只铃铛,对吧?” “是又如何?”几番被周棠驳回,女人对周棠已经没了好脸色。 “神女大人发现纳尤研究禁术后,当时立即禁止了这件事。可后来被不断复活的这些年,却从未有过这样的行动。你就不疑惑为什么吗? 其实你们应该隐隐有所察觉罢,作为纳尤复活的‘傀儡人’,神女大人并不是自由的,仅凭这个身份应该并不能控制她,那只能是用别的手段了。我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那只铃铛在作怪了。” “……” 女人没有说话,但周棠知道,她是认同了自己的话,声音也更有底气起来。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恨,但是如果神女也是无辜的,那你们岂不是在拿一个比你们所有都更无辜更可怜的人撒气吗? 你们仔细回忆一下,神女被困梵玉这五六十年,有对你们做出任何伤害或者控制的行为吗?” “……” 周棠叹了口气,“你们都知道真正应该恨的人,不是神女大人,而是纳尤。” “就算知道又如何?”女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我们连神女的身体都只能控制这么一小会儿,更别提离开地宫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人一网打尽,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可是你们知道吗,现在外面有许多前来阻止纳尤的人,难道他们就活该因纳尤而死吗?” “……那我们又能怎么办!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们有。”周棠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别再伤害任何人就已经足够了。其余的,我的老板和异管部的人自会替你们解决的。 现在的时代可不是从前了。我们有监管异能者的异管部,有可以探知记忆并将其记录展现的人。他做过什么杀过多少人,所有事情全都会一一被揭发出来,由大家进行评判。 神女已经因你们杀死过自己的族人了,这一次,就请放过她吧。” 女人沉默片刻,道:“你保证?” “我保证。”周棠郑重道。 女人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抬头看向洞顶。 “这些年,自私自利的魔鬼也杀过了,神女也折磨过了,本想着杀死纳尤后一起走的……罢了,罢了。”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周棠,“你的保证,我们收下了。请绝对不要忘记。” 周棠点了点头。 “我用我的名字起誓。” 女人仿佛放下了重担一般,她对周棠笑了笑,面容开始模糊起来。 周围的一切很快便被黑色的影子吞噬,到最后除了几个白色的光球,只剩一片虚无。那几个光球绕着她飞了几圈,随即便落在了她肩上。 周棠只觉身子一轻,竟是直直地朝着上空飞去。 她就这样一直稳稳地向上飘着,身上的光球也越来越暗淡,直到一切重归黑暗…… “周棠!周棠!” 耳边传来傅泽有些遥远的声音,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鼻尖传来的潮湿气味还有身上那种异常沉重的感觉告诉她,她已经回来了。 周棠伸出手去触碰撑着自己的那人,嗓音疲惫:“都结束了吗?”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都结束了……” 不等周棠再问什么,又道:“你放心,邱魏还活着。” 周棠费力点了一下头,然后便仿佛耗尽了力气般再也动弹不得,只一双眼睛还睁着,似乎是想要看清什么。 她听到傅泽叹了口气,随手眼皮暖。 “休息吧,辛苦了。” 听到这话,压抑着的疲惫像是海浪一样席卷向全身,周棠勉强朝傅泽的方向笑了笑,随即便晕了过去。 第89章 “傅哥,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就把梵玉还给我吧。”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秀眉微蹙,嘴角下垂,一副可怜兮兮的讨好模样,就连搭在脸颊上的那几丝头发都是戏。唯一能称得上真情实感的,只有那双无神的眼睛。 傅泽无奈地看着他,半是气恼半是怜惜。 他伸手替她将那几缕发丝别至耳后,语气却是依旧严肃。 “不行。” “为什么呀?”周棠实在是有些不服气,“医生不是已经说了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你是担心梵玉吗?我都用了这么久了,身体也没出过什么异常啊,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傅泽揉了揉眉心,只觉有些头痛。 “没出过异常?没异常你会那么轻易地就跑进神女像里吗?” 周棠抿了抿唇,眼球下意识地转了转。 “……那个是她们搞得鬼,你不是知道嘛。” “如果不是你这里有漏洞,她们根本不可能将你拉进去。”他叹了口气,“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会想办法治你的眼睛吗?你在担心什么?” 周棠垂下头,那几缕发丝又不听话地垂了下来。 “我觉得我可能恢复不了了。” 傅泽皱了下眉头:“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直觉……吧。我外婆从那里逃出来没几年就过世了,我又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活下来呢?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她不再做出讨好的模样,表情空落落的,有些茫然,叫人看了便觉心疼。 傅泽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说了句不想关的话。 “听说如果眼睛不用的话,眼球会萎缩变形,等时间长了就不得不摘除眼球。” “啊?”周棠突然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我的意思是……” 傅泽微微俯身,两道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空气仿佛都沸腾了起来。 “……意思是?”周棠呆呆地道,身子往后缩了缩。 傅泽闷声笑了笑,抬手轻抚她的眉眼。 “你……还是挺爱美的吧?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自己那个样子的。我的话倒是无所谓,毕竟我爸那个鬼样子我都能接受。你说呢?” 周棠的脸“腾”地红了。 “你……” 话还没说完,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道戏谑的男声响了起来。 “呦,二位联络感情呢?” 周棠虽然看不见,但两人现在是什么状况连看都不用看都能知道。她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要冒烟了,暗暗伸手推了下傅泽。 然而傅泽却是一点也不紧张,甚至还有闲心替她将头发理好,这才站直身,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进女生的房间就这么随便?看来上次季姐给你的教训还是不够刻骨铭心啊?” 男人“嘶”了一声,笑骂道:“提那女豹子做什么?还有,你自己没关好房间门,怪我?” 周棠听到这洒脱不羁仿佛纨绔子弟一般的声音就觉得头痛。这人从前天她醒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什么都敢说,尤其爱开她和傅泽的玩笑。 生怕再听到什么不利于心脏的话,周棠出声道:“程队长,您这个时间过来有什么事吗?” 语气客气,距离感十足。 “诶,你这个小姑娘真是奇怪的很,”程鸣风把门撞上,在床尾对面的墙上一靠,“我也算是救了你的人吧,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呢?” 傅泽呵呵笑了几声,道:“谁叫你没事就老欺负人家小姑娘?” “我那怎么就叫欺负了?” 他懒懒反驳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几圈,突然咧嘴一笑。 “小姑娘,你就这么对我?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找你吗?”他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同时还挑衅地看了眼傅泽。 “……邱魏醒了?”周棠道,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不错嘛,还挺机灵的,你小子看人还是挺准的。”程鸣风笑道,“邱魏的确醒了,他要见你。不过嘛……” “不过什么?”周棠追问道,表情虽然依旧平静,但攥起的手指却透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程鸣风瞥了眼傅泽,却见这人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眉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他不由得有些泄气,也不卖关子了:“本来他这种罪犯是不能见其他人的,但鉴于他在此次行动□□劳不小,上级还是批准了。” 说着,他走到门口拉开门。 “时间不多,如果你想见他,就尽快吧。” 周棠点点头,撩开被子就要下床。还不等她脚沾地,傅泽便扶住了她,半怀着她向外走。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偏偏氛围又诡异的和谐,连一向爱贫嘴的程鸣风也沉默了下来。 直到门在傅泽身后合上,程鸣风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一手勾上傅泽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喂我说,你就真的这么放心她和邱魏单独见面?他们两个之间那点事,我可不信你没看出来。” 傅泽没好气地甩掉他的手,坐到一边。 “有些事如果不说清楚了,她一辈子也放不下。倒不如这样敞开天窗说亮话,没了心结,反而能往前走。” “……不愿意说就算了,何必根我打哑谜呢。”程鸣风没好气道,也坐了过去。 傅泽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道:“程家那边有回信了吗?” “有了,我今早刚收到的。”说到正事,程鸣风脸上玩笑之意淡去,“族长同意接她过去进行治疗,只是……” “只是什么?” “她现在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医好的,而且即使是三长老亲自出面,也不能保证她的眼睛就一定能治好。这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有护士推着小推车经过两人面前,空瓶在塑料料里轻轻晃动着,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直到护士消失在转角处,傅泽才再次开口。 “能不能大概给我个时限?我也好作其他安排。” “至多三年。但恕我直言,惠风茶庄是唯一可能治好她的地方了,如果那里也不行……” 傅泽转过头,眸光淡然而坚定:“总得试试才知道,不是吗?” 两人对视了片刻,程鸣风率先挪开眼神。 “……算了,你这倔牛一样的性子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他站起身,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有什么需要联系我,好歹我是你表哥。” 傅泽将压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拍掉,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眼角却沾染了一丝笑意。 “就你?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吧。” 程鸣风“啧”了一下,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唉,孩子大了,越来越没礼貌了。” “去你的,谁是你孩子。” 傅泽笑骂一声,朝着他膝盖就踹了过去,程鸣风“哎呦”一声,闪身躲到了一米开外。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快滚。”傅泽懒懒摆了下手,一副巴不得的样子。 “小没良心的。”他笑着抱怨了一句,旋即正色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联系我。” 傅泽有些惊讶地挑了下眉:“你……” “谁让我是你小叔叔呢?” “……你就不能正正经经的说一句话吗?” 眼见烟盒就要砸过来,程鸣风迅速跑远,嚣张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处传来:“走了!不送!” “这儿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 “哎呀,原来是护士长呀。不要生气嘛,会长皱纹的……” “……我要见你的领导!” 男女争吵的声音渐渐隐去,大概是进了电梯。 “嘁,活该。” 傅泽笑着地嘲讽了一句,靠回椅背上,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虽然他在周棠面前表现得十分轻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对她失明这件事的执念有多深。 每次对上周棠那空洞的眼神时,他就不自觉地去想,如果当时自己能早些意识到她的异样,让她尽快去治疗…… “傅哥,你在吗?” 耳边传来周棠略带担忧的声音。 傅泽猛地回过神,起身扶住她的手臂。 “出来怎么不叫我?” “才几步路,没什么的。”周棠笑着道,语气听起来轻松得不像样,好像刚刚只是普通的闲聊而已。只有那双红通通的眼睛在诉说着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傅泽没有再说什么,扶着她往回走,却听周棠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说邱魏拜托她照顾他妹妹,说他叫她忘掉那些不属于这里的记忆,叫她好好治疗眼睛,听傅泽的话,不要消极怠工…… “……还有秦冲和那些克隆小孩,异管部的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么些天了居然还没拿出个方案……最重要的是,纳尤到底还是跑了。” 她叹了口气,半是抱怨半是玩笑:“我可真怕祖宗们半夜突然入梦找我。你说,老天为什么就不能让咱们痛快一次,来一个happy ending呢?” 听着她难得对自己絮絮叨叨,傅泽心中那仅剩的一点焦虑也消失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那些孩子们的事你不用担心,秦冲立了大功,这么好的克隆成果已经摆在那里,上层求着他们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难他们呢?不过是想晾晾他罢了。至于纳尤……” 他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换魂成功又怎样?地宫已经被异管部看管了起来,他就算逃了,又能逃多久?总归是个死,大不了咱们跟他耗一辈子。” “听你这么一说,这个结果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纵观历史长河,盛世之后必有乱世,乱世过后总有盛世。黑暗与光明亦是如此,时而黑暗压过光明,时而光明驱散黑暗。但只要有人在黑暗中砥砺前行,心向光明,总会有战胜黑暗的那一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