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作者:天娜[出版书] 作者: 天娜 出 版 社: 鲜欢文化 书籍编号: BK1016-10002978 I S B N#: 9789863031673 出版日期: 2012/1/10 上架日期: 2012/1/10 定价: 200元 售价: 156元 文案 他原是一条不懂情为何物的青蛇, 却阴错阳差为当朝王爷所救, 更意外陷进了轩辕澈的温柔攻势里。 再厉害的妖物,终究敌不过一个情字, 那初尝的爱恋与情欲滋味, 让冷青奋不顾身的为对方挡尽灾难、险些丧命。 然而琵琶精一场精心设计的陷害, 竟令他沦为下堂夫,更换来轩辕澈娶妃的结局……世间的尔虞我诈他不懂,冷青只明白—— 就算犯下滔天大罪、奉上千年修行,他都绝不认输! 七情六欲,本不是妖物该有的东西。 一念动情,便是劫难成灾。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序章 轩辕嘉隆年间,嘉隆帝轩辕靳率二王爷轩辕澈三王爷轩辕北一统天下,继祖先开国以来之王权,开创新一代繁荣昌盛。 以西,奉通天山为圣洁灵地,道至上,仙为修,嘉隆帝每三年一次前往祭祀,以求天下人妖两安。 嘉隆九年,国师直指天象,红光冲天妖气横生,祸也。 何为祸?妖物流连人间,不知往返,破妖格犯天条布魅惑迷人情涂炭生灵。 一时人妖不分,情恨难断,妄驳伦理朝纲,上天入地痴情造孽,逆天转命破违定数。 然世间情爱,又哪管是人是妖? 枉费千年道行,不怕锁妖绳,不惧降妖咒,不畏百妖塔,却终敌不过凡人一个爱字,输地彻彻底底。 第一章 「从此後,我做我的妖,你做你的人,各不相干!」他见他转过身,散开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轩辕澈,我就还你一个活的迦罗赫图。」 那一句话里的绝望落在了轩辕澈心上,一年复一年的绞得他心痛。 他常问自己,若当时抱紧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而如今他能做的,唯有等待。 三年前。 玉隐山,百鸟朝凤,桃李竞豔,一季春去还来秋,两相争往永远只得二季。 上了半山,过迷踪林,经千枫阵,渡百血沼,再过一片桃花海,便可见那一底幽幽深潭。潭边立著红字石刻碑,清秀三字:青云潭。潭上嫋绕一层薄薄雾气,潭水碧如玉,见底却墨如黑曜,分不清深浅。 忽地水里涟漪层层,只见水底一晃,一条巨大的青蛇从潭底冒出头,半眯的眼慵懒地扫过水面。「何事?」青蛇对著石碑上的小黄鹂问道。 「王找您去前殿议事。」 「知道了。」青蛇耷拉下脑袋埋进水里片刻,猛一抬身破水而出,再落地已是一纤细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只见那少年一身淡绿色纱衣,腰间松松垮垮扎著,才走两步路,改不掉本性的蛇腰两边扭动几下,自个儿便懊恼地停下脚步,用手捏了捏腰,这才挺直身板。 少年很快到了前殿,另有三人已站在殿堂上,待他一出现便围了上去,只见左边著红衣的牡丹花妖尘笑咯咯说:「你怎麽又是最晚到?不会是太久没变人身,不会走路了吧。」青蛇少年转转眼,不著痕迹地向右方移去。 「小青,我有给你带礼物呢。」後边的白衣少年不知从哪搞来罈雄黄酒,一揭盖,酒香四溢,青蛇少年退开几步,一道青光从容地划圈定界,将酒味隔离。 「死狐狸,当心我烧焦你一身皮。」青蛇少年一脸嫌恶,千年修为对著雄黄酒依旧无用。 「魅,你们别老欺负他。」说话的是虎妖樊,穿一身玄黄色衣服,看起来二十四、五,算是四人中最年长的。长得也是英挺,可说起话来总是面无表情,而一身掩饰不住的戾气和血腥味直让人一见著就浑身打颤。 「谁叫小青看起来永远都是那麽可爱呢?」被唤做魅的白衣少年哈哈大笑,声音还没收住,忽见一道红光擦过鼻间,再瞧殿首那张用千年寒冰制成的贵妃榻上,已横躺著一个全身烈红的男子,正是妖王惑。 惑将众人扫了一眼,而後朝殿下招招手,「小青青你过来。」「王唤我何事?」青蛇少年叫青,是条一千两百年道行的雄性青蛇妖,同时也是玉隐山的右相,不过他此刻正警惕地看向上方的惑,没有半点要挪近的意思。 「王好长段时间没见著你了,想念得慌!」惑一脸笑色妖娆。 「王,说正事!」樊严肃著张脸打断了惑企图调戏自己下属的行为。 惑收回双手,无聊地撑著自己下巴:「我从土地老那收到消息,通天山的臭道士正打算来端咱老窝呢。」「他们是不是最近太无聊了?」魅受不了地朝殿顶翻了个白眼。 「我可不喜欢坐著等别人找上门。」惑伸了个懒腰直起身,那张漂亮秀丽的容貌终於全部从两侧的长发里露出,只见他双眼闪著蠢蠢欲动的光芒:「各位,我们一起下山走一趟吧?」妖王惑领著四位爱臣下了山,在杭州近郊发觉了道士的踪迹。 这次通天山是由天云、天慧两位老道长率领七子中的五子前来,万幸的是七子中的君、敏二人在北方有除妖任务而没能及时赶回。 七子少二,七子八卦阵威力减弱,尘、青、魅三人混於阵型中游刃有余。另一边,惑对四长老之首的天云道长,樊对上的是天慧,也没怎麽吃亏。 双方战得如火如荼,青更是现出原形,以蛇尾扫过五子阵中,直捣阵心的德。 德被打到右臂,一股钻心的刺痛刚入骨,却见青又换回人形,手握青芒宝剑从另一头冲来。好在一边的二师弟容挥剑赶来抵挡,但他这一动,原本就不够坚固的五子八卦阵顿时散形,霎时将原本平衡的局势扭转。 青得意的扬起嘴角,一双闪著妖绿色火光的眼睛愈加发亮,死死盯著他对面的德和容,彷佛那是自己的猎物,只等一口将其吞下。 尘和魅也各自伤了剩下的行、善、惠,眼见这方胜券在握,不想那头却听得惑一声惨叫。三人退到惑身边,见他竟被天云那老家夥用金龙剑伤了右腿。 金龙剑传自仙界,本是斩妖除魔的神器,凡沾上一点妖物的血魄,便能摄取妖力。好在惑闪躲得快,但还是被伤了元气,顿时脸色苍白,怕是要闭关修炼几年才能恢复。 樊作为相将,在这个时候异常冷静果断,著尘与惑先行离开,而他与青、魅三人再拖延片刻。只是少了惑,实力确实悬殊很多,三人只能现出原形与之恶战,到最後不得不兵分三路各自逃开。 追在青身後的是天云道长,好在树林里隐蔽甚多,青原形的本色更容易藏匿。 谁知这时一只蛇雕出现,青抬眼就看到那东西盘旋在头顶。蛇雕是蛇的天敌,青幼时见过蛇雕捕食其他同族的画面,那东西往往一口就能咬碎一只普通成蛇的脑袋。虽然青已经是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蛇妖,可恐惧入心,让他在蛇雕底下保持蛇形根本不可能。 青果然又化成人形,蛇雕见状破云而去,可後头的天云道长却也适时追上。 「妖孽,看你往哪儿逃。」天云洪亮的声音惊起四方鸟兽。 「道长,你有金龙剑在手,我能不逃麽?」青无奈地转过身,脚踝上的金色铃铛随著他的动作叮当作响。话刚落,便见天云手中的拂尘划起一道白光,青跳起身躲过。 「今日本道一定要将你收伏。」 「我们好好待在自己地方,哪里惹到你们了?」「近年从玉隐山逃窜至人间的妖物多不胜数,在人间闯下多少祸端,不收了你们,通天山还有什麽脸面向祖师爷交代?」「那你去收那些在人间犯事谋命的妖就好,何必赶尽杀绝!」「这是你们自造的孽。」 「我呸,你当我真怕你麽?」 「老夫今日就将你打回原形。」天云道长大喝一声,拂尘变成一只纯金色宝葫芦。 青一看便知不妙,这宝葫芦可收邪异妖魔,自己一味鲁莽抵抗必会吃亏。 只见青光一闪蹿出百丈,眼见著再次化为蛇形的青就要逃匿出天云的道术范围之内,却听天空一阵雷鸣闪电,竟是那道士用了五雷符咒召唤天雷直劈青光所掠之处。 轰隆隆几声巨响,林间深处传来青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彼方突然散开一股浓烈而带著刺鼻气味的青烟。青蛇妖放出的青烟一为障眼二为放毒,天云道长用道袍的袖子管捂住眼口鼻,到青烟散去再循望一片密林,又哪还有那青蛇妖半点踪迹? 青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盖著丝绸被,床侧两边各挂著一幅轻紫色勾花纱帘帐,隐约透出三步之外的人影。他刚起身,就听那人道:「你醒了?」来人撩起一边帘帐,青瞧见他俊俏的脸上挂著浅浅笑意。 「这是哪儿?」他问。 「这是我在杭州的别苑。我和仆人在城郊的小溪边看到你受伤昏倒在那里,所以才把你带了回来。」青闻言才发觉自己左手手臂和左腿都包著白色布条,隐隐还有血迹从布中透出。 「你昏迷三日。」那人坐在床沿,扶起青的手臂细瞧,小心翼翼的动作倒让青有些不自在起来。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在下姓轩辕,单名一个澈字。」 「轩辕澈?」青默念著对方的名字,忽地灵光一闪,叫道:「轩辕不是当今皇族姓氏麽?」「在下正是当今皇上的二弟。」轩辕澈毫不掩饰自己身分,又问道:「公子呢?」「我?」对於妖来说,人间的皇族并不能影响他什麽,因此青也没放在心上,依旧保持著仰靠在床上的姿势,很认真地为自己想一个完整的名字:「我姓冷,单名一个青字。」「冷青?我能叫你青麽?」 「当然。」青高兴地点头,这是第一个叫他名字的凡人,因此觉得与轩辕澈更亲近了几分。 「那你就叫我澈吧。」轩辕澈伸手拨了下青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体贴地问道:「躺了这麽多天,该饿了吧?有香菇鸡肉皮蛋粥,要喝麽?」「能再加一只荷叶叫化鸡麽?」青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 「大夫嘱咐过,你醒後不宜吃太过油腻的东西。」「那只加一个鸡腿,好不好?」青讨价还价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轩辕澈跟前晃了晃,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闪著狡黠的光芒,满是期待的模样。 轩辕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纵容道:「好,给你加!」「你真是个好人!」青学著小时侯跟惑撒娇的样子,用自己的额头抵在轩辕澈的肩膀上来回磨蹭。 轩辕澈看著他孩子气的动作,笑得更开怀了。 就这样,青莫名其妙地在轩辕澈位於杭州西湖畔的别苑里住了下来。 正值冬季,皑皑白雪覆盖过青石板路,一地的银白衬托著院子里的梅花,将原本冷清的小苑点缀得俏丽起来。小苑中有一个六角亭,亭上挂著重紫色的纱幔,纱幔後是一张八仙桌,桌上放著十来盆用小金碟装著的菜肴和糕点,一边还煨著一壶清香的梅酒。 青正一手鸡腿,一手鸡翅膀,吃得津津有味,完全顾不上自己粗俗的吃相。 轩辕澈坐在他对面,偶尔抿一口酒暖身,间或吃几口花生米佐酒,他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青的身上,看著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你干麽老盯著我看?没见过美男麽?」青咬著鸡腿问他。 轩辕澈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他忍著笑摇摇头,道:「我还真没见过吃相比你更难看的美男。」「你戒个几日荤试试。」青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专注在食物上。 「吃慢点儿,没人跟你抢!」轩辕澈满上一杯梅酒,推到他跟前,「喝口酒顺顺喉。」「没空!」 「这酒你一定喜欢。」 「真的?」青把埋在碗里的脸抬了起来,半信半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只见他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兴奋道:「好喝!我喜欢!」说完他一口喝了个底朝天。 「好喝就再喝点,但别喝太急,这酒有後劲,还是会醉的。」轩辕澈一边倒酒一边不忘唠叨几句。 「嗯。」青点点头,嘴巴还在不停蠕动,一嘴油腻腻的,嘴角还沾著一粒米饭。 轩辕澈半抬起身,低下头凑近青的脸,伸出手指拈起那粒米,但笑不语。 青瞧见那粒米饭,习惯性地探过脑袋伸出舌头,嗖一下就把米饭舔进嘴里,抬眼看到轩辕澈有些尴尬的表情,他的脸刷地红了。 记得几百年前,他和魅因顽皮私自下山,还有几次闯进青楼,挂在悬梁上偷窥男女床笫之事。不知怎麽,刚才用舌头舔走米粒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画面,在人间这该算是个亲腻的动作了,再看到轩辕澈僵住的手指,怎能不脸红? 他赶紧转过身,再度将脸埋进碗里扒拉著米饭。 轩辕澈只感觉到青湿润冰凉的舌头在指尖一扫,还没回过神,就见到青几乎想将自己塞进碗里的模样,也是一乐,赶忙转开话题问:「你真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受伤的?」「不记得。」青连连摇头,「我只记得我家在苏州,是书香门第之家,但具体的却不记得,甚至连母亲的样貌都记不清。你这些日子查到什麽了?也许能帮我想起来。」被救後的第一晚,青就思忖著,在肚子里将故事编得圆满,自然轩辕澈也查不出所以然来。 「杭州知县说,最近郊边的山路上多有劫匪流窜,你这情况多半是碰到劫匪了。」「我只想知道失散的家人在哪里。」青低下头,一面装作难过的样子,一面盯著手里的鸡腿。 「没关系,总能找到的。」轩辕澈赶紧安抚他。 「如果一直找不到怎麽办呢?」青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著鸡腿,一副迫不及待的眼神,好在他是低著头,两侧的长发垂落,让人看不清表情。 「我这王府还是养得起你的。」 「天天有鸡吃麽?」 「有!」 轩辕澈看著青忽然抬起的脸,心下猛然一动:眼前这张轮廓细巧的脸庞,有著精致的五官和纯真的笑脸,特别是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纯净得像是一潭透澈的泉水。 「天天有梅酒喝麽?」 「有!」 「好吧,那我姑且留下来陪你。」青笑嘻嘻地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又接著倒满,「你可是答应过我天天有肉有酒!不许反悔!」「我答应你。」轩辕澈莞尔一笑,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奇怪的人,不要金银珠宝,却只要天天有鸡吃有酒喝就可以这麽开心,简单得近乎纯粹;但偶尔又会有一些小动作,有意无意中带著勾引的意味。 这个冷青究竟是真纯真还是扮出来的?或者只是为了近他的身?轩辕澈的眉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实在太过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明少年了。 「他们在干麽?」青的一句话打破了轩辕澈的沈思,他顺著青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几个孩子你追我赶地顺著月门下的小道跑进花园。 「他们在打雪杖。」 孩子们的笑声一点点靠近,守在亭边的侍卫忙禀告道:「王爷,这是苑里下人的孩子,他们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小的这就去叫他们离开。」「不必了,让他们玩吧。」轩辕澈见到青眼里兴奋的光芒,笑道:「想玩?」「嗯。」青放下鸡腿,擦擦手,一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吃饱了!」「穿披风再下去。」轩辕澈将一边的披风拿起来递给青。 「没事,我不怕冷。」 青一搓手,急急奔出亭,挤到孩子们中间,好奇的问这个说那个。 「呵,还是个孩子啊。」轩辕澈叹了口气。 「澈,你看我堆了什麽?」在雪地里扒拉了半会儿,青就兴冲冲的跑回六角亭,拉起轩辕澈又奔了出来。 「这是什麽?」轩辕澈看著地上一堆鹅蛋型的大雪球问。 「是蛇蛋!像不像?」青有些眷恋的看著用雪堆出的蛇蛋,从他有记忆起,就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只有一个破碎的蛋壳陪著他。 噗一声,轩辕澈笑出声,一边点头道:「像极了!」「你是在笑我麽?」青有些怨念地看向轩辕澈。 「不,我是真的觉得很像很像!」 一边的孩子也哈哈大笑,轩辕澈装作生气的样子挥了挥手,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下他和冷青。 「手都冻红了,回去喝口热酒吧。」轩辕澈拉起他的手走回六角亭,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一个大的跟著个小的,靠得很近。 雪如羽絮,再次纷纷落下,一层层覆盖在那些脚印上。 青不知何时已经睡著了,安稳地靠在轩辕澈的肩头。轩辕澈低头看他,终是不忍将他吵醒,於是拿过披风裹在他身上,半蹲下身双臂一抄,将冷青抱在怀中朝卧室走去。 「王爷,我来吧。」身後的侍卫想接过青,却被轩辕澈一个眼神制止,「你去吩咐他们多加几个暖炉放在屋里。」「是。」侍卫一路小跑,很快就没影了。 轩辕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他正侧著脸埋在自己胸口,偶尔吧唧一下嘴巴,像是在回味先前吃过的美味。轩辕澈轻哼著笑出声,问向跟在身後的另一个侍卫:「小风,你见过王府里有比他更贪吃的麽?」「回王爷,没有。」侍卫小风答道。 「希望他不会把王府给吃穷了。」轩辕澈心情甚好的调侃著,稳健著步伐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白茫茫的雪地,唯见那主仆二人,而主子怀里却抱著一人,看不清脸,只知他睡得香甜。 雪依旧静静地落著,一季的白,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青许久没到人间,这次藉著受伤好生悠闲了一把,倒也觉得不错,特别是身边还有轩辕澈这个体贴温柔的王爷伴著。轩辕澈对他真是好得没话说,照顾周到、体贴入微,还总握著他冰凉的手心,说是屋子里要再多加几个暖炉才行。 天知道他是蛇,在冬天本该冬眠,只不过玉隐山一年只有两季,躲在山上这麽多年的他早忘了冬眠习惯,到了人间看著一地皑皑白雪,也不过觉得困倦易乏,懒得动身。 这一日,青睡到晌午才起。刚梳洗完吃了几口早饭,就见轩辕澈风风火火跨进屋。 「青,皇上赐的汗血宝马到了,要不要一起跑两圈?」说起宝马,轩辕澈的双眼都是闪闪发亮的,青看著他带著孩子气般献宝的表情,心底咯@一下,彷佛是被人掐中心尖上最柔软的一处,怎麽也挥不去那份异动。 无可置疑,轩辕澈的样貌承袭了轩辕家的俊气,刚中带柔的气息下总是挂著一张温柔的笑脸,不知道多少姑娘家会陷在这种柔情中无法自拔。 可对於看惯了美貌的青来说,轩辕澈既没有惑的妖媚也没有樊的刚挺,横竖不过斯文俊朗,还带点皇族的威严傲气罢了,但他就是越看越喜欢,也说不上原因。 「我不会骑马。」青向来用飞的,可比骑马快得多。 「没关系,我教你。」轩辕澈的笑意藏在眼底,青还未看明,便被拉了出去。 一望无际的雪地上,汗血宝马背著两个人撒腿狂奔。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擦得两颊生疼,可青浑然不觉,他所有的感知都在自己的背部,那里紧贴著轩辕澈滚烫的胸口。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每一下心的跳动,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紧张。 轩辕澈的身子略微前倾,脸颊贴在青的左脸上,肌肤相亲,霎时冰冷也变得温热。 就在青沈醉在这份新奇的亲腻之时,忽听一声啸叫划破万里长空,一对灰褐色的翅膀从两人眼前掠过,猛然又有冲回来的架势。 又是蛇雕!青原本扶著马的双手不自觉揪紧,随著蛇雕飞扑而近,他的指甲尖也逐渐陷入马脖後的肌肤里。蛇雕擦过他们头顶扬长而去,就在这时,汗血宝马一声凄厉,扬起前肢竖立起前半身,而後又发了狂般朝前方冲去。 「冷青,抓紧了!」轩辕澈一边大声叮嘱,一边试图控制住身下的坐骑。 可是,他话音刚落,青就失手从马背上跌落,轩辕澈见状即刻松开缰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跟著一起滚落到草地上,顺著下坡的弧度连翻了几圈,才算停了下来。 青张开眼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压在轩辕澈身上。其实刚才他完全可以一跃飞起,但一想到若是如此行为,必定会让轩辕澈起疑,便只能就势摔下马。 没想到,轩辕澈这个傻子竟会为护他,抱住他一起跌落。 「有没有伤著?」身下的人紧张地询问。 「没有,你呢?」青从轩辕澈身上挪了下来,眼神一扫,发觉轩辕澈的右手臂上有被擦伤的血迹,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所致。 「你受伤了!」青伸出手指点了点伤口的位置,「疼不疼?」他抬著脸,一双眼里有焦急的神情。 轩辕澈坐起身,摇头道:「没事。」 「流血了。」青拆下脑後用来束发的绿色绸缎,用干净的那面替轩辕澈包扎伤口。 轩辕澈见青蹙著双眉的担忧表情,用另只手抚上他的脸,抬起他下巴让他看著自己。 「怎麽了?」青停下手里的动作,只觉得气氛有点奇怪,而後,轩辕澈的脸一点点靠近,直到鼻尖对著鼻尖,他都能感觉到轩辕澈呼出的热气了。 青的脸霎时红了起来,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霎时大脑一片空白。 轩辕澈第一次吻上青的时候是带著试探性的,只轻轻碰了一下就分开,但见青眨了眨眼、一脸懵懂害羞的样子,他扬起嘴角轻笑了一声,而後再度吻了上去。 第二次的吻要比第一次来得更深更热烈,两个人像黏在一块儿般,纠缠著怎麽也分不开。青的双手不知何时抓紧了轩辕澈的衣服,他仰著头,承受著轩辕澈的热情,感到自己体内有股燥热在骚动,甚至能听到耳鼓里一声声的心跳声,亦或者,是轩辕澈的? 一吻而过,青还在喘息之时,却听到轩辕澈贴在耳边的话语:「青,我喜欢你。」青是妖,魅惑人心的美丽蛇妖,可这一次,他却在轩辕澈一介凡人的耳语呢喃中失了分寸。 「我想……我大概……也喜欢你……」青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轻语,竟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轩辕澈闻言笑了起来,低沈缠绵的笑声钻进青的心底,「青,等找到你的家人後,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麽?」青靠在轩辕澈怀里微微失神,他抬头望向白茫千丈的草原,心思在千回百转里绕成圈打上结,再不能轻易解开。 「我愿意。」说这话时他听到自己心里另个声音在辩驳,人妖不两立,怎可同路?然他是喜欢他的,又怎能轻易答一个「不」字? 七情六欲,本不是妖物该有的东西,然一念动情,便是溃堤的洪水,泛滥成灾。 青的眼里只看得到轩辕澈一人,他的好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一个凝视,都能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 他对自己说,权作报恩,等冬过了就离开,不可贪恋红尘。可真当被轩辕澈抱在怀里,他又开始迷茫,真的不能一直陪在轩辕澈身边麽?凡人一生能有多少春秋,也不过是他这一千两百年里的零头而已,到轩辕澈阳寿一过自己再离开也未尝不可。 天人挣扎的时候,轩辕澈已闯进他身体,瞬时将青的思绪扯落於床笫情事。由痛开始蔓延的欢娱,青顺著天性扭动腰肢,凡人再纤细柔软又哪及得过化为人形的蛇妖? 而轩辕澈早已沈迷於青的柔顺,两人契合著一起晃动,青更是整个挂在轩辕澈身上,使出浑身解数只想让轩辕澈尽尝快乐。 两人私混一宿,轩辕澈搂著青沈沈睡去,青却一身薄汗冰冷,睁著双眼无法入眠。 他的手指一一描过轩辕澈的五官,点点温热顺著指心传递,这是他喜欢的一介凡人,原来喜欢就是这样的。青痴痴笑了起来,贪心的将轩辕澈的一点一滴刻入脑海,哪怕再过千年也不想忘记。 雪止天晴,阳光分外明媚,止不住地暖洋洋。 青挽著轩辕澈的臂膀步步迈开,留下一地脚印被甩在身後。现在的青已习惯站得挺直、坐得端正,不过一靠上轩辕澈,总是眷恋缠绵地将全身贴靠在他身侧,恨不得化成一池春水揉进他身体里。 「澈,你说还会下雪麽?」青眯著眼迎向太阳。 「再过些日子就该入春了,自然不会再落雪。」轩辕澈看著青一脸沮丧,安抚道:「青儿喜欢看雪?等明年入冬我带你去北方看雪。」自从两人搬到屋里日夜缠绵,轩辕澈已爱上唤他「青儿」,一声声的婉转,说不清的情深迤逦。 「不,我就喜欢杭州的雪。」青将脸埋进轩辕澈的肩头,无不叹息道:「怎麽就那麽快呢?」「什麽那麽快?」轩辕澈反问。 青没有回答,却将双手勾住轩辕澈的脖颈,「是不是快过年了?」「嗯。」 「你要回京麽?」 「我在这陪你。」轩辕澈看著青瞬间绽开的喜悦,跟著笑弯了一双眼:「等过了年你身子好些後,我们一起回京。」眼见到了除夕日,白天里各家忙忙碌碌为新年做准备,轩辕澈的别苑里也自是一番热闹不用多提。 轩辕澈心血来潮,和青在书房里共题春联,洋洋洒洒将金漆碾成粉拌进墨里提书。 上联是清秀端正的小揩字体:春满人间百花吐豔。 下联是轩辕澈龙飞凤舞的狂草:福临小院四季长安。 青端著下联看了半天,忍不住笑说:「澈看起来儒雅,可字体倒是霸气狂傲的很。」「好歹我也是王爷。」轩辕澈也端起青的上联,连连赞叹:「我家青儿人美字也美,我都舍不得将对联贴出去。」「怎麽说?」 「怕人家跟我抢你!」 「尽胡说!」 「好了好了,我们到门口挂春联去。」轩辕澈卷起对联,一手牵过青朝门外走去。 傍晚,两人又一起挤进厨房,旁若无人的包起饺子。 轩辕澈站在青身後,身贴著身、手把著手,沾著一团面粉教青怎样和面捍面,又怎样包饺子。青玩兴大起,弄了一脸白色的面粉,衣上也沾得到处都是,惹得轩辕澈哈哈大笑。 按习俗,两人吃过饺子年糕,就著轻轻淡淡的梅酒又吃了些爽口的菜肴,听著外头越渐热闹的声音,青的心思早就飞到苑外,半刻都坐不住。 「瞧你脖子都要拉长了。」轩辕澈从管家手里接过件外衣道,「换身衣裳再出门。」出了苑,正值街头巷尾华灯初上,红彤彤顺著青石板路延伸递开。街边都是卖些小玩意的摊子,还有杂耍的、皮影戏的、唱戏说曲的,让人炫花了眼。 青在山上修练一千年多,也不过偶尔偷溜下人间几回,何曾见过这样繁闹的景致? 他兴奋地从一个摊跑到另一摊,一手握著糖葫芦,一手捏著轩辕澈送给他的鬼刹面具,好在轩辕澈紧紧搂著他的腰,不然早就不知淹没在哪堆人群里了。 来到西湖边,看著湖面上星星点点,青好奇地问道:「澈,这是什麽?」「是河灯。只要你点燃花中心的红烛,然後放到河里,就可以用来祈愿。」轩辕澈指著河边一个老婆婆摊前的纸灯解释。 「能许什麽愿?」青走到老婆婆面前拿起一盏左右细看。 「什麽愿都行。」 「是啊,公子,放一盏河灯吧,保管灵验。」老婆婆又分别将各色介绍开:「蓝色的求功名利禄,红色的求姻缘,黄色的求安康幸福,还有绿色的是求大吉大利的。公子要哪个?」「红的。」青拿起边上红色的一盏,「澈,给银子。」说完,青便奔到旁边的木桌上,拿起笔沾了墨在纸上写弄起来。 「等我写完你才能过来。」青边写边朝著轩辕澈嚷著,「不许偷看。」轩辕澈在五步外停下脚步,直到青放下毛笔,将纸头叠成小块塞进河灯里才慢慢靠近。 「许了什麽?」 「不告诉你。」 「我猜都能猜到。」 轩辕澈领著青来到西湖边,看著那盏点燃了的河灯悠悠晃晃顺著水势朝另一方漂流而去,终与其他河灯一起消失在黑幕的尽头。 「你跟河灯许愿倒不如跟我许愿,我什麽都答应你。」轩辕澈贴著青耳畔,「青的愿望里可有我轩辕澈可以效劳的?」青但笑不语,伸出手臂抱著轩辕澈的腰,一双眼却格外认真,「我许的愿是﹃愿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好,我许你了!」轩辕澈一手纠缠著青落至肩头的乌丝,一边吟吟而笑。 劈里啪啦鞭炮声震天,湖对岸烟火撩人,照在远方的水际上,一片五彩斑斓,就著湖水的波光倒影,将整个西湖渲染得一片熠熠生辉。 河面上船舫里不知谁家歌女唱腔吟吟,绵延流长绕心三圈,一层比一层箍得更紧更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嘉隆八年,冬末春初的一日早晨。 轩辕澈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只留得一纸条,依旧是秀丽的小揩字体:「冷青已恢复记忆,现去寻家人团聚。就此拜别二王爷,二王爷的恩情冷青永远铭记於心。」好一句「铭记於心」,轩辕澈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床角,冷著声朝外喊道:「来人,备马回京。」「你也看到了,他并没有寻你的打算,这便是人。你又何苦为了一介凡人留於人间呢?」惑收起手中的铜镜,拍了拍青耷拉著的脑袋道:「小青,你就安安分分守著青云潭吧,不许再去人间。」「王,至少让我看他最後一眼。」 「何苦呢?人妖相恋本是触犯天条的罪,不如及早收手。」「我远远的看他一眼就好。」青跪於惑腿边苦苦哀求:「我知道我是妖,不能妄想一直留在他身边,我只求下山再去看他最後一眼。」「你呀!」惑连连摇头,却不忍心看著向来坚强的青苦苦哀求,「我答应你。但你也得应我三件事:一不可让他瞧见你,二看到人後就得立刻跟我回山,三我必须跟你一起去。」「我答应。」 杭州郊外玉皇山官道上,一列车马向北而行。 青站在高处眺望,却找不到熟悉的身影,只有被队伍夹於中间的一辆遮挂著玄黄色麒麟图腾帷幕的马车,伴随著车轮声前行。马车後跟随的是轩辕澈的那匹汗血宝马「疾风」,名字还是青取的,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它。 「他在马车里。」青的双眼似乎透过窗帘也能描绘出那人的轮廓。 始终站於青身後的惑微微一叹,扬手掀起一阵风,吹起马车的帷幕,青站在飞沙之上俯身望去,车里的人正端坐在软座上,身侧烤著火炉,身後垫著虎皮靠垫,身前桌案上折叠著红色长纸,从露出的金色字体上,依稀能辨别出它的原貌││春满人间百花吐豔 福临小院四季长安 轩辕澈一手撑著头靠在案上,一手覆盖在上联处的字体上,似是胶著般离不开半寸。 青还未回神,沙已清、风渐静、人扬尘而去,只能听到疾风四蹄落地的去声,踢踏踢踏,像是踩在心尖上。 「王,为什麽我这麽难过却流不出泪?」青的视线追随在队伍的末梢。 「我的小青青,眼泪这东西是凡人七情六欲的结晶。你我皆为妖,怎能妄图与凡人般流泪?」惑转身,「人妖殊途,青,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也许,已经来不及了。青化成原形,盘踞在山头,静静伫视著北方,日沈西落,总该有个结果的。 第二章 一年後,秋风爽瑟,深红色枫叶在天空中旋转零落,片片浮於青云潭水面。 青蛇在水底翻过肚皮,刚从春懒中恢复过的身体灵活易动,稍稍甩起尾巴,惊扰过的水面顿时波光粼粼。 「青,出来。」岸上站著的人一身桃红,周身尚缠绕著阵阵花香,沁人脾肺。 青从水面探出半身,上身是人形,埋於水中的下身依旧是蛇样,青色的鳞片闪著光亮藏匿於一片青黑色深潭。「尘,有什麽事?」青的发丝沾在脸颊上,顺著下颚凝聚水滴,紧贴在肌肤上的湿衣勾勒出身形的纤细。 尘总觉得,一年前被惑带回玉隐山的青,变得有些不同了,骨子里少了份冷清多了点柔媚。这样的青,让他们觉得陌生。 「王闭关修行,著我带封信给你。」 一年之期已过,你若仍过不了情关,就下山去找他吧,切记小心隐藏,不可妄动妖法,以免招来横祸。人间一行非玉隐山千年可比,需明白该放手时定要放手归来,莫毁了千年修为。谨记谨记。 「王,真的就这样放青去找那凡人?」尘心事重重回到殿堂,向坐在殿首的人问道。 惑把玩著手里的玉如意,不在意地点点头:「我闭关期间,你们谁能看得住他?青云潭留他一时,又怎能留他一世?这个劫需他自己去化,过得了是他的造化,过不去也是他的宿命,谁都帮不了他。」到了京城,穿过弄堂小巷,离皇宫不远处一方依山傍水的风水之地,便是当今二王爷的府宅。大宅子门口左右两边各蹲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镇守,宅门上方一块金漆牌匾,上头是先皇的亲笔题词||「华颐园」。 轩辕澈,字华颐,今年二十又五,比当今圣上小两岁半,加上三王爷轩辕北,皆为同母所出,也就是先皇後。三人自小便格外亲厚,太子教之治国,二皇子教之辅国,三皇子教之战略,在先皇先後相继去世後,各承遗命各司其职,稳定著轩辕一族的江山。 青来前将这些人间琐事打探清楚,然後就迫不及待赶到华颐园门口。 他知道按人间规矩,要贸然闯入是绝不可能的,只得好声好气让守门的通传。 谁知守门侍卫看他一张胜过姑娘家的漂亮脸蛋,又著一身淡绿色轻纱薄装,便以为是王爷在哪边惹来的风流帐。而管家早下过令,若这干人等寻上门的能打发就打发,打发不掉就著人去帐房取点银子完事,绝不可为此打扰到王爷。 於是,青一等便是大半天,直等到落下的太阳重新升起,才碰到清晨要进宫上朝的轩辕澈。 门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坐在石阶上昏昏欲睡的青突地清醒过来,仰起头,正好看到轩辕澈那双温柔依旧的眼眸。 「冷青?」轩辕澈惊诧。 「澈。」青想要站起身,却忘了自己保持著坐姿太久,僵硬的膝盖一时无法适应,踉跄著又再度跌倒。 「当心!」轩辕澈伸手抱住青,语气里仍然有些不能确定,「青儿?」从青消失至今已是一年有余,面对又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的旧情人,轩辕澈一番惊异不消多说,心里是又气又无奈,还掺杂著喜悦。 「澈。」青才念出一个字节,就虚脱得直接昏倒。他是真忘了自己现在做的是人,为免泄露妖气所以未动妖力,而一个凡人在秋天的街道上坐满一日一夜且滴水未进,是铁打的都吃不消。 轩辕澈惊慌,摇了摇青的胳膊又喊道:「青儿?青儿你怎麽了?」「王爷,这位公子是昏倒了。」管家轩辕望月闻声赶来,看到这番情景赶紧问向侍卫:「这位公子在门口等了多久?」「从昨儿下午等到现在。」左边那位侍卫回答。 轩辕澈闻言深深揪起双眉,厉声道:「为什麽不通传?」「王爷,是小的下令,若有小倌上门打扰,要他们万不可惊动王爷,这次该是侍卫认错人。」轩辕望月虽然没跟去杭州,但从书房里那张张画像便立刻认出了眼前的人。 「罢了。」轩辕澈抱起青,只觉得怀里的人比一年前瘦了许多,心下更加心疼,连忙吩咐下去:「把李御医找来。」「是。」轩辕望月立刻布置人手,这厢还不忘对轩辕澈说:「王爷要将这位公子送去哪间客房?」「先回我院里。」轩辕澈的院当然就是主屋。 要说轩辕澈风流,这是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可把人带回自院里养病这事却是头一遭。思路一清,轩辕望月心里连连叫苦,只希望等会李御医诊断出的结果是好的,不然他这管家可要没好日子过了。 所幸李御医把了脉後说只是脱水和寒热,养上几天便好。 青被热醒时已是半夜时分。烛台里的蜡烛燃掉大半,轩辕澈正趴在桌上睡著了。 青犹豫著要不要叫醒他,谁想一个动作碰到了床侧的纱帐,引得上方的琉璃珠挂钩发出轻微的声响。 轩辕澈即刻清醒,一转头正看到坐起身的青,赶紧走上前摸著他额头道,「冷青,你可算是醒了。」一声「冷青」叫得生疏隔阂,青敛起刚想展开的笑容,表情有些尴尬,想了两天的说词到这时也用不上半句,只得看著轩辕澈手足无措。 「怎麽到京城来的?你不是回苏州和家人团聚去了?」「我回到苏州才听说,家里人以为我被劫匪所杀,於是变卖了家产迁居北方,所以我一路北上寻亲,可始终渺无音讯。想到你就在京城,就找来见你。」「想让我帮你打探消息?」轩辕澈问。 青摇头:「我只是想见你。」 轩辕澈哑然,盯著青看了良久,才道:「见我一面?然後呢?你又要去哪?」「我想留下来。」 「你上次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这次呢?想待多久?是不是找到家人又要留张纸条,然後消失不见?」「你生气了?」青默默低下头道:「我也舍不得跟你分开,所以才悄悄离开的。」「冷青,我王府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我知道了,我这就走。」冷青委屈著就势下床,却被轩辕澈一把抓住。 「如果你这次真的决定要留下来,就再也不许走!」「嗯?」青以为自己听错。 轩辕澈看著青瞪起双眼吃惊的模样,还是软下心来,伸出手臂搂住他道:「留下来吧,我养你。」「你不生气了?」 「嫁给我我就不生气。」轩辕澈抱紧青,贴著他脸说:「你愿意麽?」「嗯。」青涨红著脸使劲点头。 轩辕澈选了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地将青娶进门。青并不懂什麽妻妾之分,只知道自己是按著礼数被娶进门的,跟他听书时的场景一样。只是到了第二天起身,轩辕澈带著他来到东面庭院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身分只是个男妾。 而且辕澈早有一名女妾叫娉玉,是轩辕澈无意中救下的歌妓,当初因著轩辕澈见她与青的模样有五分相似,一时冲动便收了房,入门已有半年之久。 这一个认知让初入人世的青心里凉了半截,但好歹也是历练过来的蛇妖,当下腼腆著表情,可心里却暗自盘算,定要将这女人撵走。 妖终归是妖,眼珠一转,腰间一拧,俏魅之态楚楚,七分情来三分媚去,轩辕澈的心上哪还顾得上别人?一回头抱著青又回了主院屋子,滚上榻颠鸾倒凤,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下地。 青住的小院是他自个儿取的名,轩辕澈书的匾,青云院,与玉隐山里头的青云潭一样。按规矩,青云院自然也落在东面庭院一隅,左临一片茂密紫竹林,右隔娉玉的锦瑟院。只是青鲜少住回青云院,和轩辕澈同住南面主院,日日同吃同睡同起同乐,与人间一般夫妻无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月有余,青看似无变,心里头却早已学会了人世的一个「妒」字。比如轩辕澈偶尔陪娉玉用晚膳的时候、比如轩辕澈在锦瑟院过夜的时候、比如轩辕澈沾著一身胭脂香粉由外头回来的时候。 青总是不动声色的皱著眉,尖利的牙狠狠咬著盆里香喷喷的鸡腿,一双黑眸时不时闪过星点妖绿,遍是狠厉,好在收得快,妖气不过一现也就散了。 这夜,轩辕澈应尚书大人之约去了怜香楼,席间少不得名妓作陪,更有几名未开苞的青妓在堂上献舞,盈盈腰肢如柳摆动,随著丝竹乐音褪去薄纱外衣,只留得一方豔紫肚兜遮胸,腰胯下围垂著淡紫轻纱,玉腿若隐若现,稍一动作,便跳脱出纱外,直入腿根。 几名青妓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俏娇的面容,有的瓜子脸,有的鹅蛋脸,柳叶眉下清澄双目,含著些娇羞,却比一般姑娘家多了点未成气候的豔魅,可一舞一动下又是姿态万千,撩人之色醉了一室男子,纷纷流连,尚不知月上了树梢,家中娇妻已换了一根又一根红烛痴等不归郎。 青不是红尘凡俗里中规中矩、克守妇道的女子,他是妖,还是雄的,这屁股自然坐不住。灭了烛火,他呼地一下幻成绿光冲著窗外而去。 到了怜香楼,变成一条小青蛇盘踞於屋瓦之上,透过被搬开的瓦砾间缝隙将屋内一片绮丽媚景收於眼中。嘶嘶嘶,他气得吐著分叉的红舌,恨不得一口咬死倒在轩辕澈怀里的人。 青闷著头恹恹地将脑袋搁在瓦砾上,双眼一刻不停地抓紧轩辕澈的一举一动。 他亲了那女子,他抱著那女子,他对她笑了,他贴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夜深得发沈,雾水又湿又重,青只觉得鳞片上沾著薄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来的寒意。混沌间,他看到轩辕澈抱起那青妓出了堂,他赶紧悄悄跟在他们身後。 顺著花沿长廊转过弯到了後厢,轩辕澈哗啦一声推开门,又砰地从里头紧紧关上。门上的木挂牌微微震颤,几个字儿晃在青眼前││「秋月」。 原来这青妓叫秋月。 青嗖一下顺著门缝底穿进屋,沿著墙壁爬上屋檐,以小青蛇的样子掩藏在屋檐悬梁上,吊著个脑袋看向屋里的轩辕澈。 床榻上,轩辕澈正和秋月打得火热。秋月毕竟还是青妓,虽然平日也经过教导,可还是会有少女的无措和羞涩。待到轻解罗衫,双腿绕上轩辕澈的身子,红晕染两颊,在波浪起伏中轻吐呻吟,随著一声声交合的撞击声充斥整个房间。 梁上,维持著小蛇形的青歪著脑袋,瞪著眼睛看著床上的二人,心扑通扑通跳得紧涩,而原本黑色的眼珠也渐渐燃起绿光。 他晃了晃脑袋,觉得头有点晕,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忽而痛裂忽而沈闷,彷佛是有人正揪著心尖上的一片血肉,来回撕扯拨弄。这感觉,简直比吃了雄黄酒还要难过。 青沿著墙面慢慢滑下一直爬到床尾,形体也随著每一次扭动而逐渐变大,到全身落地,支著粗圆的尾巴绕过几圈盘地而起,下半身早已恢复一条巨型青蛇的原形,而上半身却是著绿纱薄衣,披散著一肩乌发的人形。 秋月正沈迷於情事,一睁眼看到轩辕澈身後突然多了个人出现,刚想惊呼,却又被青一个笑容迷惑,她呆呆看著眼前腾空出现的美男子,再看看伏在自己身上大汗淋漓的轩辕澈,突然一个冷颤从痴迷中清醒,还未来得及反应,又见那张美男的脸孔在瞬间已化成一个巨大的青蛇头,朝她吐出腥红的舌头,似要一口将她咬死。 秋月「啊啊啊」地尖叫,一把推开欲火烧著一半的轩辕澈,发抖著连连後退。 「怎麽了?」轩辕澈被忽然踹到一边,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朝秋月手指的地方看去,只燃著一盏油灯的房间里昏黄一片,虽看不清全貌可至少也知道屋子里并无他物,「秋月你怎麽了?」秋月魂魄未定看向轩辕澈,正欲解释,眼角瞄到那消失了的巨蛇又显形在原处,这回他居然是从蛇头变成人脸,还是那张漂亮到极致的男子的脸,可从粉色的双唇间不断吐出的是一根红色分叉的细长舌头。 秋月将脸埋进被子里,「蛇!蛇!蛇!」地尖叫不止,轩辕澈被这麽一搅局,什麽兴致也没了,看著自己可怜的老二兄弟,气呼呼地穿上衣打道回府。 回房前轩辕澈特地先沐浴更衣,因为早先他发觉青并不喜欢他从外归来时带著的胭脂香味。虽然青并没为此提过一字半句,可轩辕澈疼他,自是一番小心体贴不必多说。 进了屋,房里灯火已灭,青正侧躺在床上熟睡,静静的呼吸声让人心安。 轩辕澈脱了衣,轻手轻脚上床,躺下後盖上被,一手搂著青的腰,将他贴近自己。 外头的妓、倌再是可爱娇媚,又怎比得过家里的青呢? 都说野花香,可轩辕澈每回从外头回来,都还是觉得自家这朵才是最香豔最惹人喜欢的,好像怎麽疼都不够似的,害他在外总不能尽兴,往往想起家里还在等他的青,愧疚更深,总是酒上三巡後就急急回家,再也没在外头过夜的习惯了。 今夜是被秋月的新鲜感迷上,可没想到做到一半竟然这样糟糕,轩辕澈估摸著自己会有段时间都不想再去怜香楼。开玩笑,哪个男人喜欢做一半被人莫名踹开的? 轩辕澈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泄,可看著青的睡颜又不愿意吵醒他,於是辗转反侧,终决定还是去锦瑟苑找娉玉。 才一揭被,边上的青却醒了,见他黑幽幽的眼眸里闪著欣喜,拉著轩辕澈的腰带说:「澈,你回来啦,我等你等到睡著了。」「嗯,回来一会了。」轩辕澈著地的脚又缩回锦被里。 「去哪儿了?怎麽这麽晚?」 「尹尚书开宴请我去,所以才晚了。」 「噢,外面冻不冻?」 「还好,夜里有点凉。」轩辕澈抱著青冰凉凉的身体道:「你的身子也好凉。」「那澈快点帮我捂热。」青调笑著凑上身,双手双脚缠上轩辕澈的身体,一边摩擦扭动,还用自己的大腿一下下蹭过轩辕澈下身。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轩辕澈的声音沙哑。 青一把拨开轩辕澈的里衣,冷冷的小手在对方身上游走,忙不停地煽风点火。轩辕澈本就存了一大半火没泄,这头给青一挑拨,下身肿胀难忍,猛地翻身就把青压在身下,提起他双腿,将手指伸进体内开拓。 「澈,进来。」青扭动腰身贴上轩辕澈小腹,双腿打开缠住轩辕澈身体,柔若无骨的两条小腿相交攀结,勾得甚紧。 面对邀请轩辕澈怎会客气,撤了手指,双臂撑高青的下身,腰部向前用力一挺,顺利插进青体内,再稍一用劲,整根没入到底,正撞到青体内深处某个地方,换得青一声呻吟出口,顿时又加剧了轩辕澈的欲望。 一夜荒唐,睡去时天已微亮,又过了一两个时辰,轩辕澈进宫早朝,青一人横在床上左翻右滚,睡得正香。起身後已然日上三竿,青揉著自己快要断掉的腰,边啐著自作孽不可活,边乐著记起昨晚秋月的傻样。 换上衣随意将脑袋後的长发挽起,扶著自己怎麽也直不起来的腰连连长叹,做人真不容易。想他堂堂一千年的青蛇妖,这回却只能软著腰骨弯著背,一扭一跨地走几步歇几步,这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真丢脸。 我扭我扭我扭呀扭呀扭,青恨不得化成蛇形盘上柱子到屋顶歇著,拆了骨头最好。 「哈哈哈哈哈,小青你这叫走路?」窗外一声刺耳的啸笑。 青拉长脸回过头,果然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蹲在窗台边,也不晓得几时溜进来的,一爪扒著食盘里油油的鸡腿,一爪正摸著绒毛毛的肚子。 「死狐狸,你怎麽来了?」青一屁股坐在地上,化成了泥般软成一团。 「来看你,谁知道正赶上你一夜通宵战斗,搞得老腰也直不起来,简直让我想到八百前年你刚能幻化人形时的蠢样。」魅咕噜一下四脚落地,舔了舔爪子抖了抖毛,狐狸样说人话,看起来可爱得很,可在青眼里就是个恶魔。 「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学走路,屁股扭得比山下春风寨里的老媒婆还厉害,笑得我跟尘下巴都酸死掉了。没想到今天能重温一遍你的蠢样,不枉我溜下山来看你。」「少提当年的事,还不是尘那丫头骗我,让我去春风寨里学人走路,个个都跟王家媒婆一样扭桶腰摆肥臀,害我一时半会改不回来的被你们足足笑了一年。」「尘的话也信,是你自己笨。」 「呸,当年我学走路的时候,你还是只变不了人样的白雪球呢!」「可我走路学得比你快,王的妖媚也学得比你准。」「废话,你是狐狸。」 「大笨蛇。」 「小青,你什麽时候回玉隐山呀?」闹够了,魅嗖一下变成人样,雪白的长发,圆润的鹅蛋脸,细长上挑的凤目,眼珠子是绚丽的银灰色,与惑的火红完全不同。 青听到此话没了声,只是要摇头不语。 魅苦著一张脸叹道:「你不在都没人陪我玩了。人间就这麽好?比我们玉隐山呢?」「可山上没有澈呀。」 「轩辕澈?」魅哼哼道:「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我横竖都没觉得这个男人有什麽好。」「你不懂的。」青肃然添了分年纪似的:「凡人七情六欲,哪能说得清道得明?我就是爱上了轩辕澈,所以怎麽看他都是最好的。就像传说里的白蛇妖爱上书生许仙一样,也不是什麽万里挑一的人品样貌,还不是一样成为佳话?」「哪里是佳话?为一介凡人逆天生子、水漫金山,最後落得被压雷峰塔的凄惨下场。如果人间的情爱都是这样的,我宁可飘来飞去做我的狐妖。」青知道魅是在劝他,却还是坚定地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离不开呐。」「傻瓜。」魅敛起愁容,撒欢地仰倒在青怀里磨蹭,「真是便宜了轩辕澈,我们家小青青现在可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喽。」说罢,他双手环上青的後背,脸贴脸的肌肤相磨,「小青青,要是轩辕澈欺负你了,回山里来告诉我,我帮你一口咬死他。」「又说胡话了。」 「我真怀念以前,你还是那麽细条小蛇妖,我也不过一只圆滚滚的白狐狸,你缠著我我叼著你,无忧无虑一眨眼就是几百年。」「可是我们现在能做人了。」 「做人啊,我可不喜欢。」魅说著说著,一双手就摸进了青的衣襟里。 「再摸我砍了你手。」青扭过身子笑成一团。 魅见势哗啦一下扯开青的衣袍,饶有兴趣地看著他一身吻痕,啧啧叹道:「哇,轩辕澈真是禽兽啊,难怪我们家小青的腰又瘫又软!」「臭狐狸!」青拢起衣大喝一声,飞身半浮於空中,眼见一条青丝带朝魅缠去。 「青儿。」屋外响起轩辕澈的唤声。 青吓得「匡当」一下落到床上,脸著床屁股朝上,磕得下巴直疼。 魅见状吐舌大笑,一旋转化成道白光而去。 到轩辕澈推开屋门,就看到衣衫不整的青正趴在床上,一脸憋气。 「怎麽了?」轩辕澈笑问。 「刚想下床,不小心给被衣带绊著了。」青糗著脸,心里早把魅咒了一百八十遍。 「看来是昨夜把青儿累著了,来,我帮你揉揉。」揉揉好啊。青很大爷地往轩辕澈腿上一趴,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青儿,今天是娉玉生辰,我答应去锦瑟院陪她。夜里你自个儿先睡,别等我了。」青垂著脑袋轻哼了声「嗯」,再不说话。 娉玉满双十,生得颇为俏丽,自从跟了轩辕澈後,一点点脱去风尘味,换添了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再加上与青五分相像的容貌,自是能讨得轩辕澈欢心的。 青自从来到华颐园,见过娉玉次数屈指可数,不过早把她样貌记於心中。许是作为动物的天性,青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再加上这段时间里轩辕澈虽不常去娉玉那,但却对她喜爱未减,更坚定了青要除去娉玉的心。 这一日清晨,青刚醒,趴在轩辕澈的胸口磨蹭。 「别闹了,我还要进宫呢。」轩辕澈无奈地扒开青的双手,「今日皇上在御花园设宴,我特意让御膳房每样小菜留一点,到时候带回来给你解馋。」「真的真的?皇上知道了不会怪你麽?」一提到吃,青显得异常兴奋。 轩辕澈只觉得青表情可爱万分,捏著他鼻子道:「当然不会。你再睡会,等我回来就有得吃了。」一听到有吃的,青就乐了,人间美味哪是玉隐山的野果可比的?都说人间尽是劫难苦痛,那是神仙没吃过满汉全席才说出来的蠢话! 轩辕澈走後,青高高兴兴起了床,搬过凳子坐在太阳底下舒服地眯著眼打瞌睡。 「呦,晒著太阳呢,怎麽王爷还没回来?」娉玉忽然走了过来,一副假装熟络的姿态。 青瞟了眼娉玉,并没打算把她放在眼里:「你来找王爷?真可惜,王爷一早就进宫面圣,不到日落西山是不会回来的。你不如与我说,我帮你转告王爷?」娉玉妖娆一笑,走前几步道:「妾身是来找公子的。听说皇上有意为王爷娶妃,所以想来向公子打探打探消息。」「娶妃?」青一愣,随即道:「王爷没提过。」「冷公子,你可得好好想想,要是正妃过了门,住进主屋的也就只能是王妃,公子可就不得不搬回青云院。而且,天下女人谁愿意自己的相公在府邸里眷养男宠?」「你到底什麽意思?」青瞪著娉玉问道。 「若是我能怀上王爷的孩子,母凭子贵当上王妃,那公子的境况也就不一样了。我一没家世二无权势,不过占一个王妃的名头,公子还是可以照样住在主屋与王爷同寝而眠。公子不觉得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麽?」青闻言看向娉玉,忽地呵呵一笑,仰身靠在椅背上说:「值得考虑,可是据我所知,娉玉姑娘也不过歌妓出身,配做王妃麽?更何况,我也不是什麽男宠,难道姐姐忘了,我和姐姐一样都是王爷娶进门的!」娉玉青了脸,几乎咬牙切齿道:「给你脸不要脸!男宠就是男宠,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等王妃进了门,哪里还容得下你这种不男不女的祸害。」「你有空在我这叫嚣,倒不如去问问王爷,他到底给不给你这个机会做王妃?」青百无聊赖地站起身,拉了拉衣襬,朝屋里走去,迈出几步才回头,看著气煞的娉玉说:「你与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劝王爷去你那过夜,但很抱歉,王爷的决定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而且我也相信,未来的王妃讨厌你一定多过讨厌我,因为你是女人,可以给王爷生孩子。至於我,最起码不会生出个娃来跟她的孩子抢些什麽,更不用想著母凭子贵来威胁她的地位。你觉得我说的对麽?」娉玉被青一席话点中要害,面子上挂不住,甩了衣袖疾步离开。 青保持著先前的姿势看著她消失在门口,一抹冷笑爬上嘴边。 夕阳还剩下半截的时候,轩辕澈骑著疾风从宫里回来。 满桌的菜肴前,青却显得兴致缺缺,没胃口似的抿著嘴。 「生病了?」轩辕澈担心地摸著他额头。 「没。」青放下筷子垂下头,绞著袖子口半天,才问:「听娉玉说,你要娶妃了?」「娶妃?」轩辕澈眼线一眯,朗声道:「皇上的确是提过要与北国联姻的事,不过本王暂时还没这打算。怎麽,青儿吃醋了?」青红了脸,抬起头看著轩辕澈问:「那澈喜欢我麽?」「喜欢啊。」 「那为什麽不娶青儿为妃?」 「哈哈,傻青儿,你是男的。」轩辕澈倒杯桂花酿送到青嘴边,「就跟这酒一样,即使再香再醇,桂花酿就是桂花酿,得喝女儿红的时候是充不了数的。轩辕族的正妻必为轩辕家开枝散叶,你懂麽?妻与妾,是两码事,你犯不著为了这点小事争风吃醋。」「争风吃醋?」青不解地看向轩辕澈,「所以,就算你真的娶妃,我都只能听著看著,然後道声﹃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你这是什麽态度?!」轩辕澈板下脸,道:「我知道今日娉玉来找过你,你不开心是自然的,我也下令让娉玉禁足,这便是她任性妄为的结果。皇上後宫里那些明里暗里的戏码我看太多,不想连自己的府邸也一样乌烟瘴气,你可别学著娉玉那般胡闹!」轩辕澈见青把脑袋越垂越低,叹了口气,揽过他肩膀放软语气,「青儿,我有多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在你面前我何时端过王爷架子?别说是我府里,就是整个轩辕王朝,除了皇上和三皇弟,谁人不惧我三分? 「可我宠你纵你,不代表你可以不守规矩。你不是小家女子,也不是倌儿馆里的小倌,书香世家出来的公子该是明事理的,别让我失望好麽?」明事理?青的脑袋里忽然嗡嗡作响,一股怒气盘桓在心中,绕了半天却找不到出口,他只得乖乖点头,将脸埋进轩辕澈胸口答道:「青儿明白。」话是这麽应的,可青藏匿在黑色瞳孔中的绿色火光却越燃越凶。 轩辕澈有一句说对了,他不是小家女子,也不是倌儿馆里的小倌,他是妖,妖有妖的法则,那便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让他一只蛇妖守该死的狗屁规矩,那他这一千年就真是白活了。 第三章 「找我来做什麽?」从天而降的魅一把抱住青,压在他身上摸个没完,「还是我家小青太想我了?」青扒开魅的爪子,一手拉紧衣服,「别用你那爪子抓我,留下痕迹来我可真跟你急。」「怎麽,怕你家那谁谁谁怀疑你偷人啊?」 「死狐狸,我找你来是帮忙的。」青靠在魅身上,恨不得全身骨头都化了似的,只差没现出原形。 「懒蛇,做了这麽久的人,怎麽还是副蛇样?」魅朝青的腰侧狠狠一扭,道:「说吧,你把我急召来究竟是什麽事?」「呵,这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青靠近魅耳边轻声嘀咕,说完後,见魅抱著肚子狂笑不止,青瞪著眼吼道:「你到底帮是不帮?」「帮帮帮,小青的事我怎麽会不帮。」魅擦了擦笑出来的口水,仍旧收不拢嘴。 「你还笑?有这麽好笑麽?」 「我只是觉得,好好一只妖,不跟通天山的老道士比法,倒纡尊降贵跟凡间女子斗阵,哈哈,太好笑了,你难道是在﹃吃醋﹄?」「笑够了就去办事,别怪我没提醒你,回了玉隐山可要保密,不然王知道了,你我都没好日子过。」「王还在闭关呢,哪有空收拾我们。」魅翘起二郎腿打著哈哈:「尘最近迷上治香,樊回了虎山看他的族人,我一个人正无聊呢,倒不如陪你在人间耍几天。」「那我就等著看好戏喽。」 「包在我身上!」 凡人都爱把变成人形的狐狸说成狐狸精。 魅这一回的确是做足了一只狐狸精该做的,当然,他是只公狐狸精,而勾引的正是轩辕澈的大妾││娉玉。 娉玉被禁足的前十天,她还憔悴著张脸,整天凄凄哀哀,若轩辕澈去看她,更是番垂泪悔悟的样子,看著让人好生不忍。可没想到一月後,她却整个人容光焕发,更惊奇的是,居然并不在意轩辕澈是不是会去锦瑟院了。 轩辕澈不动声色派了近侍查探,果然寻出娉玉与人私会的行踪,於是布了局来个捉奸在床,娉玉百口莫辩下只是声声啼哭,而那姘头也当著她的面被活活打死。 殊不知,故事到这还没完。就在那男人死掉的第二日一早,娉玉的贴身丫鬟忽然来报,说娉玉疯了。 轩辕澈赶到锦瑟院,果真见到娉玉身著里衣,一头长发散落,脸色苍白,而眼圈下更是埋著深重的青紫。 「玉郎,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玉郎,我就知道你没死,你带我走好不好?啊!啊!啊!玉郎,不不不,玉郎,你别死!不是人!你不是人!」一声声惊叫吓得院外的鸟儿拍翅而飞,轩辕澈紧皱著眉看著自己被娉玉咬出血的胳膊,终是丢下一句:「送她去城郊万玉山上的梅影庵静养。」另一边,青正喜孜孜地横在床上,和魅紧紧贴在一起。 「死狐狸,真有你的。」 「只要我愿意,谁能逃得过我的手掌心?」 「说实话,你有没有吸她元气?」青说这话时的表情倒是认真。 「当然……是有……」魅又咯咯笑了起来,磨蹭著青的脸庞道:「就一点点而已,不足以要她的命。」「王知道了会生气的。」 「少说我,你呢?还不是把娉玉给吓疯了?」 「切,我们老祖宗教过,别人咬我们一口,我们就要以牙还牙!谁让她来激我了,活该!不过要是王知道了,一定扒了我一层蛇皮。」「没事,王还没出关呢。」魅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要小心那些道士,我们这麽折腾,万一招来一两个就麻烦了。」「放心,又没害死人,惊动不到他们。而且我听说,东面最近闹鼠疫,像是鼠妖作祟,通天山的老道士应该先去忙那边了。」「那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我先回玉隐山了。」「怎麽急著回去?」 「樊那只死老虎要回来了,我得赶在他前头回去,不然被发现可就不好。」娉玉的事告一段落,华颐园很快又恢复了安宁和谐。府里只剩下青一个男妾,两人如胶似漆自是不用多说。 嘉隆九年,夏至,蝉鸣不绝、荷绽满园。 青在炎炎烈日下焦躁不已,恨不得跑回青云潭底藏上一季。 好在轩辕澈奉旨南下彻查县官贪污一案,少则一月、多则三月,青藉机躲在自己的青云院里稀少出门,放肆的时候化回蛇形盘於梁柱间乘凉,倒也能安稳度过。 夏末尾巴留下那麽零星半点的时候,轩辕澈书信送到,不日则回。青巴著眼天天候著,只希望轩辕澈跨进门的那一瞬间可以扑进他怀里。 就这样怀著雀跃和心焦过了几日,一天清晨,青刚醒来就听到下人们说王爷昨儿夜里回府了。 青连衣服都没穿好,拉开门,欢快地朝著南院主屋飞奔而去。下人们都知道轩辕澈对青的宠爱,一路自是没人拦截,可偏偏到了轩辕澈的院门口,却见两个侍卫拦住他的去路。 「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 「你们不是澈贴身的近侍麽?」青认出两人,有些讶异,嚷道:「我要见澈,你们让开!」「王爷交代过,谁都不能进去。公子回去等我们通报可好?」左边的侍卫说。 「为什麽要通报?」青隐隐觉出不妥,可又说不出原因,只是一心要进去见人。 「请公子不要为难小人。」 「今天不管你们准还是不准,我就是要直接进去。」青有些蛮横地想往里冲。 「公子,那小的可就要不客气了。」 「你!」青简直要气炸了。 「容平,放公子进去。」管家轩辕望月从里面走了出来,顺势让了条路给青。 青瞪了眼那个叫容平的侍卫,撒气般转身冲进院内。 「管家,这……」容平有些为难。 「没关系,王爷那边我来担待。」轩辕望月说完,跟著青的身影走回院内。 进了院,青熟门熟路往主屋卧室冲去。推门,霎时阳光透过身後直照进屋内,将一室清晰铺於眼底心尖。青保持著推门的姿势就这麽站在门槛边,看著床上的轩辕澈用被子包紧身边的人,一脸不悦朝他扫过。 「你怎麽进来的?本王不是吩咐过,没有允许谁都不许擅自闯入。」他说了「本王」。青浑身打了个哆嗦,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进了心里奔腾汹涌。 「我想见你。」青咬著唇盯著轩辕澈。 「我走了才两个月,你的规矩都跑哪去了?」 管家轩辕望月适时走了进来,拽著青的胳膊就往外拉,回头又对轩辕澈弯腰道:「小人没看好冷公子,还望王爷恕罪。」「罢了,你们先下去。」轩辕澈看了眼门边青露出的衣角,也知道自己语气过重,於是挥了挥手不想再责怪,直到听到屋外离去的脚步声,这才重新躺下。 「吵著你了?」他摸著身边人光滑的背脊问。 「没有。我还想睡会儿。」 「嗯,睡吧。」 轩辕望月陪著青回到青云院。 「他是谁?」青问。 「他叫凌玄夜,本是陈家班的戏子,王爷赎下他带回京城,择日就准备收房。」「收房?」青凛凛冷笑。 「冷公子,这种事你还是别太放心上,华颐园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妾,而且将来会更多。王爷就是王爷,不会只看一人、只喜欢一人。」「管家是在教训我?」 「小的只是在说事实,希望公子自己好生想想,小的退下了。」轩辕望月从外头关上门,出了青云院。 青颓然坐在桌边,看著一桌物品竟觉得可笑。先前因为搬回青云院,为免不惯,他还特地从主屋那挑了些衣裳,还搬了常用的水壶茶杯带过来用。收到轩辕澈的书信後,他就早早将东西理了起来,只等著轩辕澈一回来,再回主屋里住。 对他而言,主屋的卧房才是他真正该待的地方,可现在呢?他睡过的床上,正趴著另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一进那屋他就闻到一股同类的气息,虽然藏匿得很好,可显然道行没他高,只是不知道那东西的原形是什麽。 青想到这,哗啦一抬手掀翻了桌上的东西,一地淅沥,碎瓷片飞起划过脸颊,慢慢渗出血腥味。青的手指沾过伤口,伸出舌头一一舔过指尖上的猩红,妖绿色的眼里遍布不可抑制的愤怒,他要将那妖生吞活剥,否则,他也枉为玉隐山众妖中的右相!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等青意识到自己腹中饥饿难耐时,才发觉已经错过了早膳和午膳。厨房的李大娘特意为他做的玫瑰水晶糕、桂花绿豆糕、杏仁马蹄莲糕分别拼在三个花瓣状的青瓷盘中,也不知道是身边哪个伺候的人送上来的。 青挑起一块来放在嘴里,味同嚼蜡,他混乱咬了几口便吞下肚。 「听说你早膳午膳都没吃?」轩辕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一袭紫色长袍,脚蹬黑色小羊皮靴。 看著黑靴一点点迈到自己眼底,青站起,上前两步停下,微一弯腰,清脆的声音响起:「拜见王爷。」「怎麽,还在生气?」轩辕澈用食指挑起青的下巴,「谁叫你一早上就横冲直撞,不凶你还怎麽在玄夜面前立规矩?有你一个跳脱的野马就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玄夜学你的样。」「王爷嫌弃我可直说,犯不著搬别人出来。」青高傲地转过脸,留下紧绷的侧颜展现在轩辕澈眼前。 「我何时嫌过你了?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也没想你改,便是这般不惧不怕的,才是我的青儿。」轩辕澈手掌捧住青的脸,掰正让他看向自己,「先说好了,玄夜也是我的妾,好歹你在他面前也得有个男妾的样,别让人笑话。」「如果我说,我不想你娶他呢?」青问得认真。 「不可能。」轩辕澈回答得干脆。 「你娶谁都行,就他,不行。」 「为什麽?」 青语塞,总不能说,因为我一眼就看出凌玄夜不是人,他跟我一样是妖? 「说不出就不要胡闹。」轩辕澈抱著青坐下,「有这精力你倒不如给我多吃点,我才出去多久,看把你瘦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下人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你了。」「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知道,望月同我说了。」轩辕澈哄著青,「今晚我陪在你这用晚膳,我特意让厨子加了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在这里?我们不回南院麽?」青虽然心里清楚,可话却一定要问。 轩辕澈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还是住在青云院里吧。」「好。」 青答得爽快,换做轩辕澈一时无法适应,再看青一脸淡然,轩辕澈倒万般心疼起来,搂著青的腰好声道:「多等一个月,就让青儿搬回来,好不好?」青点了点头,靠著轩辕澈久违的胸膛,悠悠低诉:「澈,青儿好想你。」「我也想你。」轩辕澈俯身吻住青的双唇,阔别了两个月的味道,竟是让人心神荡漾,是安心也是欢欣。轩辕澈忽然觉得,即使自己现下再喜欢凌玄夜,也还是敌不过青儿扎在他心里的那份触动。 他的青儿,是不同的。 三更天。乌鸦跳过树梢,枝柳沙沙,月影摇晃。 青轻巧转身,一脚落地,一脚踮尖半悬於空。 屋里的人好似知道他要来,正趴在窗口朝外道:「等你很久了。」一簇青火被玩转在青掌间,他看向凌玄夜,声音几乎要结冰:「你怎麽还没滚!」「我为什麽要滚?」凌玄夜撑起半身,一团紫红色光火缠绕周围。 「那就说说你缠住轩辕澈的用意。」青走近几步。 「当然与你无二。」 「我?」青勾起嘴角,两眼已燃成妖绿,「你想吸他阳气?」「轩辕澈乃皇族之身,虽非龙气,却也是正麒麟魂魄,吸他一人阳气能抵百年修炼。」「你不怕害了他的命,让通天山的道士追捕?」「每日那麽一点不会要他的命,最多也就是让他体弱精神萎靡。不过,若是我俩一起下手,那他的确不容易活。」「所以你必须滚。」 「你在他身边很久,也该吸够了。」凌玄夜显然准备长留。 「谁说我要吸他阳气了?」青掌中的火光越积越烈,如欲展翅而飞的凤凰,随时都要冲向目标,「我不管你是个什麽东西,但凡你伤他一根寒毛,我定让你元神俱焚,死不超生。」凌玄夜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就明白过了,语气里尽是嘲笑:「原来你爱上他了?那他爱你麽?真是好笑,枉你道行颇高,竟然对一个凡人动情?」「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倒不如说说,你是要我打到你回原形,还是自己滚?」青的火光不偏不倚地朝凌玄夜天灵盖的位置扑去,只见一个紫黑色光影忽地闪跳出窗,落在屋外一池即将枯败的荷叶之上。 青见势幻成蛇形紧随其後,好在踏进院子时,他已在院外定了结界。 「原来你是只千年蛇妖?」凌玄夜一身紫红锦衣,脖颈处绑著一条朱红编结棉绳,双眼绽满黑芒,「你们蛇族倒都是痴心的种,真是有趣。」「废话少说,我最後问你一次,滚还是不滚?」「不滚。」凌玄夜的手中化出一条白骨长鞭,猛烈的怨气渐渐向外扩散,将寒冷的夜冻如冰窖,「青蛇,该清醒的那个是你。我本是一把没有生命的紫红花梨木琵琶,在世间流转两百年,最後的主人是秦淮河船舫里的歌妓苏小雁。 「有一天,她爱上一个没用的秀才,将多年攒下的赎身钱都供给那秀才进京赶考,可结果一等五载毫无音讯。那时她已过了最风光的年华,当初追著要纳她为妾的商人们都忘了她,船舫也换了批年轻貌美的歌妓。 「她没了赎身钱,等不到指天发誓会娶她的男人,只能接些下等低俗的客人过日子,直到有一天,她重新遇到当年那个秀才。他已是大官,娶了丞相之女为妻,生有一子一女,府中尚还有两妾为侧室,过得何等荣华自在。 「苏小雁在他们重遇的那晚死在了当年定情的船舫上。她是刎剑自杀死的,血溅在我身上,因为怨气太重,竟赋予我生命,化成琵琶精。我靠著她给的怨念修炼成妖,在人间闲晃五百年,可她的积怨太深,这五百年来我杀过不少负心的男人。 「轩辕澈目前还不在我猎杀范围之内,我只会吸他元气,过个一年半载就走。可若是你阻我,就别怪我取他的命。」「这白骨鞭是那歌妓的尸骨铸成的?」 「正是。」 「难怪一股阴森的死人气,不过就是一口怨气,倒让她撑了五百年。」青将视线从白骨鞭上移开,看向凌玄夜,一脸漠然:「我没兴趣知道除了轩辕澈外其他人的生死,但只要与轩辕澈有关的,我便是缠死都不松口。凌玄夜,你有本事就在我眼皮底下试看看,若你动得了轩辕澈一下,我定让你连一片梨花木都拼不全!」「你是妖,一旦你动情你就输了!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凌玄夜默默收起白骨鞭,眼里的玩味一闪而过,「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我就同你玩一场,看看你的痴情到底能不能赢。」「你有本事和我谈条件麽?」 「我不是同你谈,而是决定。我们来赌一把,一月为期,若你能在这一月将轩辕澈护好,我便离开,可若一个月後轩辕澈厌烦了你,走的那个就是你。」「我凭什麽答应你?」 「不答应也可以,你想拼个你死我活,我愿意奉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妖气一旦泄露引来通天山的道士,即使你杀了我,你在这里也待不久。而且,一个不小心被我扯开结界,让府里的人看到一条大青蛇可就不怎麽好了。」「你……」青犹如被敌人掐中七寸,思量片刻,只得答应下来。 鬼魅的夜,烛火微亮,照过一室春光乍现。青盘於屋顶悬梁,一双绿眼正大光明地窥视著纠缠在床上的两副光裸躯体。 凌玄夜的双臂绕在轩辕澈颈间,下巴搭在他肩窝处,略带情欲的双唇擦过对方肩胛上的皮肤,舔舌游走一寸,复又以齿勾咬,从鼻间哼出的呻吟伴随著轩辕澈每一次的冲击而高升,偶尔一声尖嘶,将双腿攀得更近更紧,贴和著动作摇晃。 但若仔细看,会发觉,自始至终他都以挑衅的眼神盯著头顶上方的青。 轩辕澈情动,一声声叫著「玄夜」,陷於情事的他又怎会发现凌玄夜贴在他背後的手指正徐徐散出紫红色的光芒。就在这时,一道青光从上方隔空而落,一瞬间与紫色光相撞,然後缓缓吸去它的颜色。 凌玄夜看到青一脸怒意,笑得更开心了。一整个夜晚,凌玄夜挑战般地一次次在青的眼皮底下试图汲取轩辕澈的阳气,而青总是适时将他打破,可说是护得周全。 「你不累?」凌玄夜以眼神问过。 青回瞪他一眼,伸吐过分叉的舌头以示威胁,「想动我的人,你还早了八百年!」凌玄夜也不生气,只是吹著轩辕澈的耳畔问他:「王爷,你喜欢我麽?」「喜欢。」轩辕澈亲吻著凌玄夜的腰腹,正在为第二轮进攻做前奏。 「那与冷青比呢?」 轩辕澈抬起头,挑眉问:「怎麽?还没正式进门就已经会吃醋了?」「我只是想知道,王爷是喜欢冷青多些还是喜欢我多些。」「别跟青儿比,你比不过。」轩辕澈坐起身,拿起落在一边的白色里衣擦著自己下身,又道:「如果青儿是女子,也许本王已经娶他做正妃,只可惜……」话到一半,轩辕澈也觉得是造化弄人,有些无奈的走下床。 「王爷就这麽喜欢冷青?玄夜还真是羡慕呢。」轩辕澈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桌面上的烛台愣了片刻,才想到什麽般,匆匆穿上衣物朝外走去。 「今夜你自己睡。」 「王爷……」凌玄夜的呼唤消失在敞开的房门外,望著轩辕澈离开的背影,再看看悬梁上没了踪迹的青,他丧气的捶著床面,几乎是咬著牙暗道:「青蛇,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另一头,轩辕澈正走进青云院。院里一片安宁,漆黑的房里伸手不见五指。 轩辕澈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一面不想吵醒青,一面又想抱著他好好说会话,踌躇间却听床上的人忽然开口:「是澈麽?」「我吵醒你了?」轩辕澈问得小心。 「还没睡著呢?听到脚步声就猜到是你。」 青下了床走到桌边,一手捻香点燃蜡烛。星点火光衬托著他一袭黑发下莹润的肌肤,尖尖的下巴,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还有一张红润小翘的嘴唇。 半掩的衣襟下是微露的锁骨,削瘦但线条细腻,轩辕澈当然记得每次抚摩时的感觉,那种脆弱却也同时坚韧的触感总让他爱不释手。 「青儿。」轩辕澈觉得口干舌燥,走上前横抱起青,就朝床榻上压去。 「澈,我有点累。」青的双手推挡在轩辕澈胸口,欲拒还迎的姿态让轩辕澈的胃口整个被吊起,可又真担心他会累著。 「怎麽了?不舒服麽?」 「好像有点发热。」青故意将声音压低。 轩辕澈摸上青的额头,的确有些烫。天人交战一会,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冲动,打算只搂著青睡觉就好。 青却像看出轩辕澈的失望,右手一点点移到轩辕澈的两腿之间,然後凑上头靠在他耳边问:「澈,我用嘴帮你好不好?」话落,轩辕澈一把火猛地冲入小腹收紧,他坐起身,方便青跪趴在他腿间,到那处被青的小嘴包裹,由於高烧的体温而带来的刺激让他几乎疯狂。 等到释放在青口腔内,轩辕澈立刻抱起青亲吻,一边喃喃道:「青儿,你真是……哎……」一番心疼自不是语言可以描述的。 轩辕澈心坎里又深陷几分,揉著青的身体恨不得化进骨髓,感情如脱缰的野马,在血液流淌间越刻越分明。青低头轻笑,贴著轩辕澈後背的双手勾得分外紧窒。 小琵琶精,想跟我青蛇斗,也不看看我师从何方!就是没有王的五分,也有魅的七分了,我怎会输给你? 「青蛇,你和我之间,输的只会是你。因为你要的是轩辕澈的心,可是那东西,我不稀罕。」看著不请自来的青,凌玄夜却无比平静,「轩辕澈今天爱你又怎样?明天呢?明年呢?更何况你还是男子身,他迟早要娶妻生子,你以为你在他心中第一的地位能保持多久?」「不劳操心。」 「青蛇啊青蛇,你还是不明白。我就证明给你看。」「好,放马过来。你已经输了一局,我倒要看看你怎麽玩。」「别得意,输一局,不代表盘盘皆输。」 凌玄夜绕著自己的发束笑得诡异,青眯眼看他,终是嘲笑著转身,化作青芒消失。 又是同样的几个夜晚。 青为保轩辕澈,只能挂在悬梁上盯著凌玄夜的一举一动,稍有小动作他就得出手化去。其实他隐约知道凌玄夜已志不在吸轩辕澈阳气,他只不过是在逼他亲眼证实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上床这样的事实。 说无所谓,那是假的。他是妖,可也有了感情,通晓凡人的痛感。特别是当看到轩辕澈抱著凌玄夜声声爱语,竟与抱著他时无二的抽插颤动、又或者是看到他最後释放的瞬间,紧绷的背部肌理线条一阵阵颤抖,而後深深倒在凌玄夜身上时。 次次是扎眼的痛,但他不能离开,离开便是输,他输不起。 好在再难受,只要轩辕澈隔天来找他,轻声细语的你来我往几回,感受著轩辕澈怀抱的真实温度,他又觉得再痛的过程都能被这些所抵消。爱滋长,如野草疯狂,哪怕火烧燎原,只要一夜春风,就是遍地绿满山花,怎麽也控制不住,更别提收回。 第四章 眼看一月将近,轩辕澈刚想让青搬回主屋来,凌玄夜却生病了。病来如山倒,气势汹汹,瞧起来是憔悴万分,让人疼惜异常。 而坚持了那么久的青,因为经常通宵守护轩辕澈而无法休息,身体虽疲倦,却强撑着坚持,但轩辕澈连续几日与凌玄夜在一起,已经让他的忍耐到达极限。 这一天,他趁着轩辕澈进宫,火冒三丈地冲进主屋。 「凌玄夜,你装可怜也该够了!」青看着悠闲地躺在床上的凌玄夜,虽然面色白,但只要去除障眼法,就能看到他那张红润得不能再红润的脸蛋。 「怎么,你忍不住了?不过五天而已。」凌玄夜不以为然,「就算他喜欢你,可也同样舍不得我,我一生病还不是焦心焦虑地陪在身边寸步不离,又是药汤伺候又是温柔体贴的,我倒真有点喜欢他了。」「我当初真该直接杀了你。」 「你不会的,因为你不愿意离开轩辕澈。」凌玄夜走下床,一手挑起青的发丝放到嘴边,「瞧瞧,都瘦了好大一圈,怎么?天天在屋梁上看着我和轩辕澈欢爱,是不是心疼了?」青起伏着胸口未开口。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要不这样,让我上你一次,顺便吸你五百年的修为,我立刻就走,怎么样?」「你做梦吧!」 「谁说我做梦了?」凌玄夜伸出手指扯开青的腰带,「你没发现你现在全身都不能动了么?我忘了告诉你,我早在屋子里布了雄黄粉特制的香料,没有雄黄味,但却掺杂了雄黄和迷药,对了,还加了点狐妖常用的媚粉,我包你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若只是雄黄洒他还能暂时压制,但是随着呼吸渗入身体的雄黄粉,青根本不可能将它逼出来。发软的身体一股炽热难耐,眼看就要化回原型,却被凌玄夜从白骨鞭里拆取出的骨刺活生生扎进天灵盖锁住人形。 青凄厉的尖叫,凌玄夜却早一步布下结界。 毕竟凌玄夜是七百岁的琵琶精,还是怨鬼的戾气化成,青在这样的状况下又怎能与他斗?而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和发烫欲裂的四肢只想寻找冰冷的物体为自己降温。 「别急,今儿有得你慢慢受。」凌玄夜一把剥去青的衣服将他按在地上,虽明知他无法抵抗,但为保万一还是用白骨鞭将他的双手绑住,然后把鞭尾狠狠插进地面固定。 青通体炙红,因为燥热无法忍耐而不停扭动身躯,想借着地面的冰冷来化解。 凌玄夜脱了衣,拎起青的双腿朝两边扯开,将身体卡进他腿间,未多给一刻舒缓,他抬高青的腰臀,扶着自己下身冲进青的体内。 青毕竟是蛇妖,未觉得过多的痛感,就很快地接纳了凌玄夜等同于强暴的动作,但是凌玄夜像是早有预料,手指旋转间将桌面上的红色喜烛吸进掌心。 这还是前些日子轩辕澈与凌玄夜完婚时放在喜房里的一对鸳鸯喜烛,刺眼的朱红色,顶端漂着刚被熄灭的蜡油。 青一眼瞥见,顿时明白凌玄夜要做什么,他用仅存的清醒朝压制着自己的人吼道:「死琵琶精,你要是敢,我就将你碎尸万段!」「好啊,如果你还有力气的话。」凌玄夜抽出下身,握着红烛直捅进青体内,灼热撕裂的痛感让青的脸色瞬间青白,他死命咬着下唇,可是凌玄夜恶劣地转动红烛,轻抽后猛插,反复几次,直到青的嘴唇咬出血丝,他才将混着体液的蜡烛热到一边。 「怎样?我们轩辕澈的喜烛还适合你用吧?」凌玄夜的手指已化为鬼爪,根根骨节尖利,带着死人的寒气刺进青体内,从一根到五根,直到整个骷髅状的手掌握拳探入,青的身下也终于流出血迹。 「呵,保持住人形后你就这么脆弱,可是现在才开始哦,我的小青蛇。」凌玄夜化成骷髅的手掌还在青的体内翻绞,而另一双手掐在青的半腰,在白嫩的肌肤上留下紫青痕迹。 此时的青,白茫茫的眼前看不清任何物体,全身的火烫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只有下身被利物贯穿的抽痛清晰异常,仿佛要绞烂他的内脏。 「不要……出去……你……手……出去……啊——」青的手指反爪过地面,指尖点点猩红,几片指甲已经断裂,他却不自觉地依旧攥紧。 「出去?」凌玄夜停下手里的动作,半抬起身俯视青一层薄汗的脸庞。 娇嫩而涨红的肌肤下是情欲窜动的媚态,舔舌,吐出的舌头不是原型的分叉,而是尖圆小巧的粉红,带着诱惑,或留于口间辗转,或轻吐着划过下唇。 凌玄夜将视线移到青的身体,纤细而单薄的身形,保持着十七、八岁少年的青涩,本性的妖冶顺着柔软的腰肢散发勾人的气息,似邀请似忸怩,再往下,张开于两侧的长腿便是赤裸裸的邀请。 凌玄夜抽出肆虐在青体内的手骨,幻回人手后抚摸过青的脸侧,贴在他耳边如情人轻语:「小青蛇,让我们来猜猜,轩辕澈要是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厮混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跟之前娉玉一样?呵,你别好奇我怎么知道的,我现在只不过用两样的方法,至于结果么,就看看你的爱人是不是爱你比那个娉玉多。」凌玄夜边说边将下身插进青体内,拽着他手臂用力的顶入然后抽出。青遂渐涣散心神,开始顺着本性迎合着他进出的动作,甚至主动缠上他后背,与凌玄夜交换亲吻。 呻吟声散落一室,凌玄夜发泄了三次,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解开白骨鞭,抱起瘫软却依旧不停扭动的青,一个转身,瞬间移位到了青云院。 青的屋子里早已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呆滞的双眼里被紫红充斥,看到凌玄夜进来也当作无视,只盯着地面的脚尖处。 「过来。」凌玄夜一勾手指,那个男人便走了过来,顺着口令接过全身赤裸的青走到床边。 「很好。」凌玄夜已经将这个男人变为人偶,并重新赋予他记忆,构成他一直以来都与青私会行苟且之事的画面。 男人顺着脑海中的记忆,很自然的亲吻上青的身体,从乳尖舔至腰腹,而被造假的性情更让他以粗暴的形式,未经前戏,便翻转过青的身体,抬高他臀部,一挺身,整根没入到底。 青放声大叫,眼前只出现轩辕澈的幻影,自然而然的回首,缠住男人的头部,伸出舌头急切地与他亲吻。 凌玄夜看好戏般的坐在床末,感受荐床榻间的震动,一边看着男人变换着姿势进入青的身体猛烈晃动,一边掐指计算轩辕澈进门的时间。 「啪」一声,凌玄夜松开手指,笑意渐渐爬上心头。 「很好,继续,握住他的腰,让他自己动。」 轩辕澈揣着从皇帝那讨来的东海夜明珠,这是北国进贡的贡品,只有三颗,皇上自己留了一颗,另两颗分别赐给了两个皇弟。轩辕澈当下就决定送给青,相像着青爱不释手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心里都跟着甜滋滋的。 毕竟因为凌玄夜的病而忽略了青太久,他心里也是相信得紧。好不容易凌玄夜的病情有了起色,皇上又赐了夜明珠,要见青的心跟着燃烧起来,哪容得下多等一分? 回了府他便直冲青云院,可推开屋门,看着房间里的景象,这回轮到他傻了。 咕噜咕噜,夜明珠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了桌脚边卡住。 青被惊醒,浑浑噩噩地转过脸,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瞠目欲裂的轩辕澈。 「澈!」他猛地清醒半分,可是身上依旧被人贯穿,而自己也随着摆动的幅度上下摇晃着腰部。 「啊——」一声细涩的呻吟冲出口,竟是男人在他体内释放了出来,一股火热浇灌在紧涩而敏感的内壁里,青大口喘着气息趴在男人肩头。 欲望的发泄让脑袋更加清明,恢复了知觉的四肢,青稍一动想要离开男人身上,但顺着大腿根部流淌下的液体顿时让他全身冰凉,这下是彻底清醒了。青震惊地看着还抱着自己的男人,再摸了摸自己私处的滑腻湿润,又转头看向双眼赤红的轩辕澈。 「你们!在做什么?!」 「澈,我……」 「不要叫我澈!」轩辕澈咆哮着,甩开扑上的青道:「滚,不许碰我!」青赤裸的身体上处处是青紫的痕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情色难堪,轩辕澈却突然冷静下来,几乎是鄙视的低下头盯着青一向爱欲的痕迹。 「冷青,你有种,本王不过没来青云院几日,你就忍不住勾引别的男人,本王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么淫荡的货色,比外头的小倌戏子还要下贱!」「不是的,澈你听我说……我……」青嚼了舌头,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你什么?你说……」轩辕澈走近几步,忽然很想认真听青的理由,也许真的有哪些他不得已的苦衷?还是青被人欺负?轩辕澈一刹那心软,几乎想要蹲下身抱住青。 「是凌玄夜害我的。」青豁出去似地解释,但是他又无法细说当中曲折。 轩辕澈前进的脚步生生顿住,他眯起眼寻味地将青从头看到脚,突然仰头狂笑:「冷青啊冷青,你自己犯了错还要冤枉别人?本王一回来管家就通报过,凌玄夜喝完药后睡了一天,根本没出过南院一步!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想着害别人?你……太让我失望了!」轩辕澈挥起衣袖扫过桌面,哗啦连声碎响,几只青瓷杯砸了一地,碎片蹦起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滩成一堆碎渣。「将那个奸夫压进水牢,至于冷青……封了青云院,不许他出院一步。」轩辕澈下令后,对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青未能从跳脱的情节中恢复理智,伸出手麻木地朝着轩辕澈消失的方向抓去,终是一团空,他不死心站起身一摇三晃跟出,赤裸的脚踩在瓷片上,割出血珠,沿着他的脚印一点点到屋外。 「澈……」青抓紧了拳头,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 为什么轩辕澈连蹲下身帮他披一件衣服的耐心都没有? 他不懂,他那么爱他,可为什么得不到相同的爱呢? 凌玄夜在屋里等了好久,轩辕澈还是回来了。 如预科的,他的狂躁和滔天怒气,无不彰显刚才所可能发生的一切。 凌玄夜在心里暗笑,表面却平和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羸弱,却又极为温顺地下床迎接轩辕澈的归来,「心情不好?」「嗯。」轩辕澈没有回答,揽着凌玄夜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若有所思的拨弄着他的头发。 「王爷若有心事可以说给玄夜听,让玄夜为你一直分担。」「没事。」轩辕澈答着,沉默片刻又问:「你今天没出过屋子么?」「没啊,怎么了?」 「没什么,跟你无关。」轩辕澈的双眉深深打结,但寒着一张脸上逐渐恢复淡然,让人看不出情绪,「今天本王去青云院睡,你自己好好休息。」「好。」凌玄夜皮笑肉不笑地靠进轩辕澈怀里,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明显轩辕澈还未对那条青蛇死心。 昏暗冷清的青云院,少了以往温暖。青未点灯,全身泡在放满凉水的木桶中静思。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那个男人已经被他亲手杀死。犯了杀戮,罪无处可赎,他是妖,再不然就是入魔,已经没有资格上天庭了,可是他不在乎。只是,该怎么与轩辕澈解释呢? 青埋于水中,听着耳边空洞的水声,寻找着属于蛇类的安宁。他没有输,哪怕被轩辕澈以鄙弃的眼神看着,他依旧有自己扳回一局。 想到这,他他猛然破出水面,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还要去保护轩辕澈的安全。 哗啦水声作响,他垮出木桶,伸长手臂勾起摆在屏风上的青纱长袍,裹身紧带。就在这时嘎吱门响,轩辕澈的气息扑鼻而来。 青诧异,他居然忘神到没能及时嗅出有人靠近的气味,还好没变身露出破绽。想到变身,他不禁想起刚才洗浴时从天灵盖硬拔出来的骨刺,那是他损伤妖刀从精魄里撕开的伤口,如剔骨般锥心。可是,再痛,也比不上轩辕澈转身而去时那番将要窒息的痛楚。 「你要去哪?」 轩辕澈不苟言笑的样子甚是可怕,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轩辕澈,原本的自信瞬时减去了一半,「我……」轩辕澈没等青开口,拽起他的手腕朝屋里甩去。「砰」一声门被关紧。 轩辕澈的身影在黑暗中靠近,他一手抓着青冰凉的胳膊,一手沾过木桶里的冷水。 「为什么要洗冷水?下人们不会替你烧热水么?」「不是。」青摇头,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是蛇,身性属寒,又被雄黄粉沾身,所以冷水才能让自己舒服畅快恢复精神。 「不是?那就是你存心装可怜?」轩辕澈的手离开冰冷的水面,挪移到青的锁骨处来回抚摸。 「我没有!」青替自己大声辩解。 「那就是你想跟玄夜一样生病来讨我可怜?冷青,就算你真的病了,我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待你!」轩辕澈字字如殇,戳得青心如火烧。 「不要在我面前提凌玄夜这个名字!」青忽地放声大吼:「你告诉过你是他害我!」「啪!」一声清脆的耳光,突兀于一片漆黑中,随后是轩辕澈不带感情的声音:「冷青,你该闹够了。」青沉静下来,脸颊火辣得痛楚阵阵,他用拇指擦去嘴角渗出的血迹,昂起头面向轩辕澈,「你不信我?」「我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你就是不信我!」青凄惨的笑声从嘴边溢出,他向后退了一步,努力想将面前的人看清,「既然这样,你还来青云院干什么?滚,回去找你的凌玄夜!」「冷青,你莫忘了,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只不过,是、我、的男妾!」一双大手狠狠拽住青的胳膊将他扔进身后的床榻上,黑影压迫上来,撤下床幔捆住青的双手,然后在雕花床柱上绕过三圈打上死结。 青原本被白骨鞭勒红的双腕顿时疼痛难当,张口破骂道:「轩辕澈,你弄疼我了!放开!」「你已经没有资格向我拿乔撒娇了。」轩辕澈随手扯下青的衣服丢到床下,然后解下自己裤子,举起青的双腿便硬挤了进去。未经开拓的穴口紧涩窄小,轩辕澈卡到一半,自己也疼得直冒冷汗,可依旧死命往里捅。 「轩辕澈!」青嘶吼,蹬着两条腿想去踢他。不想这样的摩擦却让轩辕澈的欲望更深,血气冲上脑门,但凡一想到青坐在别的男人身上的画面,心里的怒气更是促使他用力挺身。 点点热流从交合处传出,轩辕澈知道是青被撕裂的下体出了血,稍一停顿,却又不管不顾地冲撞着青的下身。青疼得眼冒金星,原本骂咧咧的尖叫越来越弱,最后化成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喘息。 轩辕澈冲刺几下后,又将青扳过身,拉起青的腰部从后背再次进入,野兽般的交合让青心里阵阵抽搐,他回过头想要亲吻,却被轩辕澈的手指塞进唇齿间捣弄。 从相识至今,轩辕澈何尝在房事上这样粗鲁蛮横过?换做是别人,青只当被狗咬过,可现在这样把他往死里折腾的人是轩辕澈,好在他是只蛇妖,身体再受伤都能轻易复原,可他要真只是个凡人呢?难道轩辕澈就没一点疼惜? 青猛然挣扎起来,被勒在床柱上的双手似疯了般朝外拽,一下又一下,眼见手腕都快被勒断,轩辕澈方才从他身体里退出来,替他松了手。 「你这是做什么!」轩辕澈下了床,从桌底捡起白天被丢下的夜明珠,顿时一屋柔和明亮。 青的手腕青紫得吓人,甚至已有斑斑血痕印在皮肤下,床铺上也沾着血迹,从青沾着白色浊液的股间一路干涸而下,他趴在床上,保持着被松开时的姿势,单薄的身体由于喘息而上下起伏,背间的脊骨细长而脆弱,仿佛一敲就要散架了。 轩辕澈缓缓走近,一手抚过青的背脊,一手握起他的手腕检查。 「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轩辕澈低下身咬过青的耳垂,见他浑身一颤,又将唇移到他侧脸,安抚似地亲了亲,「换做别人扔出府就算了,可是青儿,你让我拿你怎么办?」青转过脸,从被褥里露出眼睛看着轩辕澈,也许因为发泄一场,他脸上的暴戾少了几分,现出平日里的平和温柔。 「澈。」青趴起身,将脑袋埋进轩辕澈怀里,「下面好疼。」轩辕澈低头看向跟个动物似凑近自己的青,见他面色苍白,双唇止不住的哆嗦,心下也是大惊。赶紧移到床尾抬起青的双腿检查他下身的情况。 其实青的下体是被凌玄夜用蜡烛和手骨给弄的,只不过因为体力未恢复,所以青并未将伤口完全愈合,这下给轩辕澈一折腾,自然是伤上加伤。 轩辕澈赶紧找来大夫替青看过,清洗后上了药,这一晚才算太平下来。 之后,轩辕澈就抱着他一夜无眠,两人都未睡着,却再也讲不出一句话。只有偶尔青因为疼痛抽搐时,轩辕澈会无语地将他抱紧,一手轻拍他背部。 风雨过后的平和,让人着实诡异,预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清晨,当轩辕澈下了床要离开时,青的手伸出床,偷偷从后头抓住他衣摆。 「澈,你晚上还会来么?」青问得小心翼翼。 轩辕澈本想说「不会」,可看着青渐渐要垮下的脸色,不自禁道:「晚点再说。」「华颐,很久没有见你这么有失水准了。」当今一辈子轩辕靳看着自己弟弟。 轩辕澈看着离靶心几寸的箭羽:「皇兄,如果你最喜欢的人背叛你,你会怎么做?」没有其他朝臣在场时,他们兄弟间依旧保持着当年的称呼,亲昵可见。 「至少先听一听原因。」轩辕澈若有所思,「如果可以,就给他次机会改过。」「可是……」轩辕澈黯淡下眼神,「心里堵得慌。」「那就更说明你在乎他。是谁让朕向来潇洒的皇弟开始烦恼了?」「冷青。」 「你那个男妾?」 「是。」 轩辕靳沉思片刻,拍了拍轩辕澈的肩膀说:「华颐,朕上次说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皇兄说的是娶妃?」 「你沉迷在一个男妾身上并不是件好事,你可以喜欢他,但若是为了他愁眉苦脸,便有失身份。再说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娶妃生子了。」「皇兄还不是一样没有封后。」 「那可不一样。」轩辕靳悠悠道:「皇后之位,早有人选,只是……」「嗯?」轩辕澈一拍脑门,惊道:「皇兄还在等那个人?」「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倒是狠心。」说到这,轩辕靳有些咬牙切齿。 「可是,他也是个男的,怎么当皇后?」 「朕说可以就可以。」 「那青儿也……」 「朕从来没说不准你娶他为妃,只要你有子嗣留下,朕并不介意你的正妃是男是女,但是,冷青真的行么?你查了那么久,连他的底子都摸不到。你是当朝王爷,是朕的左右手,却将一个连是谁都不知道的人留在枕边,你让朕怎么不担心你?」「皇兄,臣弟有分寸的。」 「最好是这样。」轩辕澈坐在一边的石桌前,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见轩辕澈把弓箭递给了太监后也坐了下来,便侧身道:「若你真是非冷青不可,朕也不会多干涉你,但是若可以,朕还是希望你能娶北国公主为妃。」「北国公主是北国皇帝是掌上明珠,若要联姻,必以正妻之礼待之,可朕的后位是许给那人的,就当朕自私一回,为了国家,还是希望你能代朕与北国和亲。」「皇兄,让臣弟再想想吧。」 「也好,终身大事,想清楚些得好,朕也不想你日后后悔来埋怨朕。」「谢皇兄。」 再说另一边,轩辕澈前脚刚走,魅就出现在了青云院。 「我真是不觉得轩辕澈有什么好。」魅坐在床边撩起青背上的长发,原本银灰的眼珠簇着团团银白色幽火。 青知道,魅表面越平静,眼里的银白越亮,就表明他真的发怒了。 「魅,你知道我是故意的,不然他一个凡人怎么伤得了我。」「那是因为你被那只死琵琶精先伤在前!你居然被那只不过七百年的琵琶精……」魅的凤眼瞪得瞠圆,胸口起伏不停,像受了委屈的是自己一般,他贴上床抱着青,咯咯的磨牙震颤,「我定要叫他魂飞魄散!」「不行。」青转头亲过魅的眼廉,轻摩着试图缓和他的狂暴,「你若与他斗法,再牢的结界也遮不住妖气,到时候引来通天山的道士怎么办?更何况这里本来就是京城,肯定会惊动这里的国师,我不想惹麻烦。」「惹麻烦又怎么样?他能杀得了我们么?大不了回玉隐山,王马上要出关了,那些道士能奈我们何?」「我没打算回山,我想留在澈身边。」 「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还爱他?」「爱。」 青咬着自己手背回答,「我也不明白,可我就是不想离开他,虽然这次的事,他的确很让我伤心,可毕竟他还是心疼我的。你看,一样的事,放在娉玉身上,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嫌恶,可换做我,他虽然暴怒伤了我,但事后还是对我很好。」「昨晚他抱着我的时候我就想了很多,也许我再努力一下,他就可以像我爱他那样爱我了,你说对不对?」「对个屁!你是鬼迷心窍!」魅八脚章鱼一样缠上青的身体,露出的狐狸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半空晃荡,「照我看来凡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真恨不得咬死轩辕澈那个乌龟王八蛋!」「哈哈,魅,你从哪常来的话?」 「嗯,尘教的。她前几天跑到山下窖子里玩了会儿,回来告诉我的。」「也是,趁王还没出关,你们可得抓紧了好好玩。」「你少给我转移话题。小青我先跟你说清楚,你现在护着轩辕澈我管不着,但若有一天他害了你,我一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有那个琵琶精,你最好早点想办法解决他,不然再有第二次,别说我,估摸着尘和樊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再若让王晓得了,依他那么疼你,会把这里翻个天的!」「我和凌玄夜约定过,满一个月,他若输给我就得自动消失,还剩五天,他输定了。等他离开京城,你们爱怎么处置他随便,记得加上我的那份就好!」「那我就再等五日。」魅说着,转过脑袋,看着自己的狐狸尾巴在青的下身慢慢划过,「小青,那里很疼么?」「其实还好,你也知道我是在澈面前扮可怜么。难道我一千年是白修炼的么?」「可是,我记得你最怕痛了。」魅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舔着青的脸颊,像他们小时候一样,总在每次被惑教训过后互相鼓励和安慰,然后一天天盼着快点长大,好早点修炼成人形。 「我得先回去了,不然尘和樊一定担心死你。你有事的话一定要找我们。」「知道了,你怎么跟王一样爱唠叨!」 「大概年纪大了,我们也都活了一千多年了。」「死狐狸,你老是你的事,别拖我下水。」 「是是是,你最年轻最漂亮,把轩辕澈迷个半死去吧。」「哼,那是一定的,你等着!」 青扬起笑,灿烂如初,看在魅的眼里,却是忧伤。 爱上凡上终不是件容易的事,王活了两千五百年依然不能承受,只能选择逃开。青你不过一千年道行,又怎么能参透呢? 第五章 轩辕澈回来后,并没有去青云院。 到夜里睡下了,青化成小蛇又溜进了南院主屋。轩辕澈果然抱着凌玄夜睡得正熟,青爬上悬梁,与过去一样盯着下头的凌玄夜。 凌玄夜像是知道他来了,豁然睁开眼朝屋顶看去。青一见他就想起那日在他身下受到的屈辱,气得双眼冒火,可又怕惊动了轩辕澈,只能不断吐着舌头解气。 凌玄夜故意要招惹他,侧过身,伸出舌头开始轻舔轩辕澈的下巴,腾空的手扯开被子露到腰际,将两人肌肤相贴的画面呈现在青眼底。 「你在干么?」轩辕澈被她弄醒,而下身已被凌玄夜握在手中套弄。 「王爷,你都几日没碰我了。」凌玄夜细声细气地说,「玄夜的病好得差不多,可以伺候王爷了。」说完,尚未等轩辕澈说话,凌玄夜先发制人的弯下身,褪开锦被,解下轩辕澈的里裤,一手扶着他下身,一边伸出舌头舔弄起来。 轩辕澈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没几下便下腹绷紧,只想赶快发泄,于是他干脆一把抓起凌玄夜的头发,让他张开嘴含住自己下体,然后摆动腰部,随着手里的动作猛烈抽动。 青盘在屋顶看着下方活色生香的画面,下身的疼痛隐隐传来,伴随着心里的抽痛,一阵一阵,不是非常强烈,却总像是哪里缺了一块似的,尽是慌疼。 再到轩辕澈翻身压住凌玄夜,进入他身体,随之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熟悉的声调让青浑身一颤,眼眶渐渐发热,该是有什么涌进眼底,却在未成形前又悄悄倒流回体内。 他终究不是人,为妖者,有感却无泪,哪怕痛彻心扉,他还是不能体会眼泪的味道,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庆。 凌玄夜炫耀的眼光从下方射来,青眨了眨眼,直起的脑袋左右微晃,却没有吐出红舌。 青的沉默和冷淡似乎惹恼了凌玄夜,他缠着轩辕澈的姿势更加放肆,甚至夸张的尖叫,奋力将轩辕澈拖进一轮轮的情欲中。 青便这么静静地、仔细地看着,眼里,再没有妖绿色的火光。 清晨,太阳从地面微露金光的时候,青甩着尾巴,耷拉着疲惫的脑袋蹿回了青云院。 如青所料,因为轩辕澈最近有许多公事要忙,所以没多久他便醒了过来,起身下床穿衣,洗漱后再用早膳。 「王爷,不多睡会么?」凌玄夜问。 「不了。」轩辕澈挥手退了送进房的早膳,「送到青云院去。」「王爷不陪玄夜用早膳?」凌玄夜声调尖锐。 「玄夜,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放肆了?」轩辕澈有些不悦,「管家帮你将新院子准备妥当了,你今天就搬过去。」「王爷……」凌玄夜还想说话,却被轩辕澈的眼神止住口。 「玄夜,进了我府邸就要守规矩。」 「玄夜明白,」凌玄夜躲在床上显得楚楚可怜。 「最近本王想静一静。」轩辕澈的意思很明显,摆明是不想再有人住进南院主屋,显然照这情势,一时半会青也是不会搬回来的,但这与凌玄夜想要的结果差太远。 青刚解衣睡下,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睁开眼就看到轩辕澈,他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手间的触感还是那么轻柔缠绵。 「澈。」青唤他,声音沙沙的,透着疲倦。 「脸色很差。」轩辕澈的声音冷淡,可关切之情却隐隐露出。 青心里欢喜,他知道轩辕澈心里还是担心着他的。 这时屋外头的丫鬟已陆续进屋,将早膳布满桌。 「再睡会儿?还是先起来用早膳?」等丫鬟们退清了,轩辕澈才问道。 「你在这用早膳?」青有点惊讶。 轩辕澈点点头,一手覆盖在青的额头,小声叹道:「还好没有发热。」青心下又是一暖,之前的疲惫一扫而空,霎时眼睛晶亮,坐起身用双手环住轩辕澈,说:「我要陪澈用早膳。」「那就快点起来。」轩辕澈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意,就跟寒冬里忽然冒出的柳树嫩芽一样,让人禁不住欣喜万分。 规规矩矩用早膳,青捧着碗喝粥,不时用眼偷偷瞄过轩辕澈,偶尔目光相撞,他赶紧慌乱移开,扒着碗里的粥却跟吃蜜糖一样甜。 「我脸上沾着米了么?」轩辕澈明知故问,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直看得青又红了脸。 青如拨浪鼓一样摇着头,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清朗的笑声落在寂静的屋里,青诧异的抬起头,就看到轩辕澈笑弯了眼角,移到他身边,一手揽过他抱到腿上,一手抹过他嘴角沾着的米,「可是你嘴角沾到米了。」轩辕澈伸出舌头,将指尖的米粒舔进,低头看着有点呆滞的青,「怎么傻了?」「澈!」青回身抱住轩辕澈的腰板,「你还生气么?」「气啊,还是很气,可是怎么办呢?」轩辕澈也抱紧青,声音里有点无奈,「总不能就这么一直气下去。那晚把你伤得那么厉害,你连哭都没哭一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你能够解气,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把我送走,跟娉玉那样……」青抓着轩辕澈的袖子,声音放得小小细细的,「我不想离开澈。」轩辕澈听到娉玉二字面色也是一僵,缓和了些后,他才问青:「青儿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我相信青儿跟小玉是不一样的。」青很满意自己听到的话,想得意的偷笑,又必须憋着不被发现,真是辛苦。 不过还欠一个解释,青的眼珠子一滚,收起心花怒放的情绪,调整了表情才娓娓述道:「我是不甘心。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凭什么你和别人上床的时候我就要等在一边,还不许我吃醋不许发脾气?我只不过想让你为我吃醋,想让你只看着我只关心我!」一口气说完一长句,青微薄的身躯像是承载不住心里的酸楚,句句如泣,「我是和别人上床,可我心心念念都是你,我不过让你知道每天你留在凌玄夜房里的时候我是抱着什么心情在煎熬!澈,我爱你。」放在青腰部的手指突然用力掐紧。轩辕澈垂着头盯着青,闪闪发光的眼睛,微红的眼眶。「青儿,这次我原谅你。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也别再让我失望了,好么?」青使劲地点头。轩辕澈顺势托起青的脑袋,吻上他的唇。 吻里带着股暴戾和霸道,青几乎以为自己将要窒息,直到轩辕澈松开他的唇,他才慢慢缓过神来,却听到身上的人一声长叹,「青儿,你总是有办法让我为你破例!」「因为你舍不得我。」青搂住轩辕澈,亲昵地蹭着他的脸。 「事发那晚你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了,那时我很难过。我跟自己说,我等你一晚,如果你不来,我就死在青云院里等你来收尸。可是,等到很晚你都没来,我想起自己还没洗过澡,就算要死我也得干干净净的死,所以就洗了冷水浴。 「澈,那天要是你再晚来一会儿,可能就见不到我了。」青半是说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让轩辕澈心里被狠狠拍了一下,他亲过青的额头和耳侧,妥协道:「这场戏你也该闹完了,你好好安生点。还有,别再老是想对付玄夜,毕竟我已经娶了他,没道理撵他出门。」青的动作迟缓了一下,「我要搬回南院和你一起住。」「我今天已经让玄夜搬回他自己院子了,等屋子重新布置下,你再搬回来。」「也好,他用过的东西我都要换。」 「好,都给你换。」轩辕澈抱着青又亲了一阵,青极力挑逗,不一会两人便从桌边换到了床上。正当青的双手灵蛇般到处点火时,轩辕澈却喘息着放开了青。 「怎么了?」青眼光落在轩辕澈撑起的下体上,有些纳闷。 轩辕澈拉开青的双手,又替他重新整理好凌乱的上衣,摸着青的头发道:「差点忘了你那里的伤还没好。」「可是……」青的手顽皮地戳戳轩辕澈下身鼓起的地方,果然惹来对方一声抽气。 「别胡闹!」轩辕澈捉过青的手捏在掌心中,「你再休息会,我先走了。」「不要!」青瞪圆了眼抓住轩辕澈的手臂。 「青儿,我不是去找玄夜。」轩辕澈怎会不知青的想法,只得解释道:「我只是去书房办事。」「真的?」 「我才发觉,原来你真的是个大醋缸!」 青撇撇嘴,又指着轩辕澈下面说,「那这里怎么办?」「我又不是禽兽,喝点冷水吹点冷风,到了书房就没事了。」「也对。」青这才放心,傻乎乎笑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安稳的日子,青还住在青云院,但轩辕澈日日都会来陪他,自是一番甜蜜不用多说。 这日风和日丽,轩辕澈一早便进了宫,与皇帝商讨与北国邦交之事。青懒洋洋睡到太阳晒屁股了才起身,搬了个凳跑到隔壁的紫竹林,悠哉悠哉地吹风避阳。 忽然一阵大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一片连一片左右摇曳,怎么都停不下来。 「出来!」青腾地立起,厉声吼道。 凌玄夜半晃在竹林间,一点点向青靠近,最终停在他身前三米处。 「青蛇,几日不见,越发漂亮了。」 「彼此彼此,几日不见,你越发可恶了。」 「你还真是可爱,一想起那日你在我身下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春心大动呢。」「死琵琶精,那次你对我用雄黄粉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不过你别得意得太早,等过了期限,只要你一离开京城,我保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你给本相好好等着!」「是啊,我可等着呢!」凌玄夜意有所指,忽地又靠近青几分,一簇簇紫黑色光芒在身边燃烧,以防青的攻击,「还剩下两日我就要走了,就当我输了无妨。不过走前,我定送份大礼还你,记得收好。」「也不过就两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青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竖捏与胸前,半悬于空的身体下浮出一片青光,由脚底向他周身聚拢,暗暗流动的光珠在太阳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突地,凌玄夜夹带着紫黑色光芒逼近,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看着青,而紫黑与青芒互相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留在这个人身边有什么好?你注定要伤心的。」「你早点滚,我就可以少伤点心。」青挑眉微笑,语气却咄咄逼人。 「你会后悔的。」凌玄夜伸出的手僵持在一边,最终没有碰触到青。 凌玄夜离开后,青继续躺回凳子上小憩,竹林的阴湿和泥土的气息让他一觉睡得十分舒畅,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而吸入体内的天地灵气更是将之前的旧伤复原。 好在他之前有交代过无须任何人来打扰,不知不觉看到夕阳下沉,他才意识到该回青云院了,对了,今晚他就要搬回南院主屋。 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出了竹林,穿过拱门,跨过小石桥,就到了青云院门口。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都找了你好久。」 「不是说了我在紫竹林么?」 「哎?可是公子后来不是出来了么?」 「我什么时候出来的?」青纳闷。 「哎,公子,先不说这个,王爷找你去书房呢。」「书房?」青更加疑惑,轩辕澈虽疼他,可书房却从不让他接近,这回却找他去书房? 「哟,公子你快去吧,我们都找了你一个时辰,再不去王爷要发怒了。」青刚踏进书房,就听一边的侍卫向屋里禀告:「王爷,冷公子到了。」「让他进来。」 青进了书房,看到轩辕澈正坐在桌案前,一手端着青瓷花茶碗沉思。 「澈,听说你找我?」 「是,我找你。」轩辕澈放下茶碗看向青,「这一下午你都去哪了?」「一直在紫竹林啊。」 「没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 轩辕澈吧嗒吧嗒玩着手里的茶碗盖,诡异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开,青见他皱着眉不发一语,莫名心下一惊,难道又是凌玄夜惹的? 青的念头刚闪过,就听「匡当」一声碎响,竟是轩辕澈举起茶碗摔了过来,溅起的碎片擦过青的鼻间,在左脸颊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青用食指摸过伤口,沾起一滴血珠含进嘴里,腥而苦涩。 「冷青,这一次,我不仅是失望。」轩辕澈的怒气显然未消,起伏的胸口表明他正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暴怒,「我对你已经心寒了!」「你要给我定罪,总该先告诉我犯了什么罪?」青被轩辕澈的话语激怒,直挺着脖子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玄夜死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轩辕澈黑着一张脸,平日里的谦和变成了一股燎盛的气焰,威严冷酷不带一丝感情,「有暗侍和下人都看到你从紫竹林里出来,然后去了玄夜住的梧桐院。等你出来后没多久,他就被发现毒死在房里。」青闻言,即刻知道一定是凌玄夜变成自己的模样进出来制造假象,可单凭这些又怎能一口咬定是他下的手?「就算我去过梧桐院见过凌玄夜,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下的毒?难道不是他自己误食或者根本是他自己想死?」「你还要狡辩!管家询问过下人,你前几日有向厨房要过砒霜,说是青云院有老鼠!现下我已经找人去给玄夜验尸,如若结果是死于砒霜,就是证据确凿!」不用等,青也知道结果肯定是死于砒霜之下。 光用脚趾头想,他就知道这前前后后不过是凌玄夜自编自演的一个局,骗了所有人的眼,然后用借尸术,将一具死尸换成他的样貌来制造他凌玄夜是被冷青毒死的假象。 这是命案,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死尸也分不出真假,他是怎么分辩都没有用的,除非现身说自己是妖。但即便如此,凡人也不会相信他,只会变本加厉说他是妖怪惑乱。 看来,凌玄夜送的这份分别之礼,还真是够分量。 沉默的时候,管家静悄悄推门进入书房,在轩辕澈耳边轻语了几句后又退了出去。 「验尸结果是死于砒霜。」轩辕澈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意外的苍老。 「所以呢?」青问。 「你杀了他?为什么?」 青闭上眼,细数心里的痕迹,一笔一划,都是轩辕澈刻上去的,好的坏的,开心的酸苦的,一时辨不真切,真真是人间的痴嗔妄念缠绕不散。 「因为我希望他彻底消失在我眼前。」青说。 「你答应过不再做让我失望的事。」 「如果你肯送他出府的话。」 轩辕澈走出桌案,到青面前,手指细描过他脸颊的伤口,说:「玄夜只不过是一个戏子,你何苦这么不容他?你是书香世家的公子,自然不知民间疾苦,作为戏子,他们的生活有多卑微你是不会明白的,如果我送他出府,他将要面对的生活就会更加凄惨。 「我既然赎了他,答应给他好的生活,就绝对不会食言。我只想着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不会宠他,因为我知道你会吃醋会难过,甚至皇上让我去娶北国公主为妃,我都拒绝了,就因为怕公主脾气刁蛮,你会被她欺负。 「我事事为你着想,将你放到第一位,哪怕一辈子不娶妃我也认了。」青听着轩辕澈的话,心里说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轩辕澈爱他疼他对他好,可他从不知道轩辕澈已为他考虑过那么多。眼看着他的爱收到了同等的回报,可为什么,不过一日,却要天翻地覆? 「你该记得我当初对你说过的话,皇城后宫的是是非非我看太多也听太多,可我没想过,有一天那些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的事情会在华颐园发生。曾经一次两次,我都当你是吃醋,并没真正责怪你,可到了现在,你居然因为争宠而杀人! 「冷青,你让我怎么再容得下你?」 青一口气哽在胸口,心里嘶嘶火烧,连解释都变得无力,是的,他编不出好的理由来狡辩,虽然他是无辜的,可是,该死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一切。 「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让我离开你,算我求你。」青平静的回望着轩辕澈的双眼,他看到了倒映在他眼里的自己,那般无畏的面容,嘴角仍挂着笑,有丝嘲弄的意味,但双眼里却透露着懦弱的恳求。 这就是现在的他吧,不再是蔑视一切高傲不屈的青蛇妖,他如凡人一样,在爱人面前毫无保留,却又假装着坚强。 「本王已经严令封嘴,对外宣称玄夜是染了恶疾去世。冷青,本王虽然舍不得让你去蹲京城的大牢,但是,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在青云院反省吧。」「软禁么?那你会来看我么?」 「不会。」 「为什么?」 「本王已经决定,出使北国。」 「娶那个公主?」 「是。」 「你现在不担心她会欺负我了?」 「要比心狠手辣,一个区区小国的金枝玉叶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青哑口无言,索性失声大笑,笑里渗出股无力的凄凉,「你对我失望,我对你,又何尝不是失望呢?」秋凉。 枯叶满地,卷起风沙,扬尘破晓,践踏着一地碎裂的阳光漫漫朝前方延伸。 京城的城墙外,蜿蜒着一列长长的官队,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浩浩荡荡。 青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安分地待在城墙上的某一个角落,微竖立起脑袋,视线牢牢锁在队首的人身上。一身矫健的骑装卸去了他的温润尔雅,冰凉盔甲下得身躯比过去都要挺拔而威严,严肃的脸庞、无人能动容的眼神,还有不带一丝笑意的嘴角。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轩辕澈,当朝皇帝的左右手,一个严谨酷厉的王爷。 他怎会误以为他如同白娘子的夫君许仙呢?一个是饱读诗书却无所作为的懦弱书生,而他的轩辕澈啊,明明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笑看风云的皇室子孙。 差太多了,只是到今天,才明白而已。 当初,真该听听惑的劝,守着一汪青云潭就好,何苦要来人间学会一个「爱」呢? 再要脱身,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罢了,不过一个,至死方休。 轩辕澈一走就是半年。从秋入冬,冬转春,一季季来得快、去得慢,青开始想念玉隐山里的年岁,虽然冗长而无聊,但至少可以过得没心没肺。 魅又来过几次,总想劝他回山,青微微动摇,却还是拒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可毕竟轩辕澈还是爱他的,哪怕只剩下一点,他也舍不得离开。 惑出关后,也来找过青一次。一身火红的衣,仿佛燃着熊熊真火,如浴火凤凰,更衬得那张冷艳的容貌越发妖冶。 只见他双手交叉于胸前,靠在紫竹边看着青,「真不回山么?」「不回。」 「爱上一个皇族的人,你斗不过他的。」 「我没想要斗。遇上他,我认了。」青靠上前,如小时那样亲昵地靠近惑怀里。 惑于他,如父如母如师如友,从前,只要有惑在身边,他们几个就觉得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但现在真的长大了,人间一年半载,胜却玉隐山千年,一番情动,又有谁人能阻?就算是他敬之如斯的惑,都没有可教可帮的了。 「出关后我替你算过一卦,是大凶。」惑摸着青的头叹道。 「王,你知道么?自从住进了华颐园后,我就再也没有为自己算过吉凶,因为我怕知道结果。」「该来得总是会来的。你既然坚决不肯回山,我说再多也无用,等你死心的时候,自然会回来。」惑拍着青的背,又道:「但凡记得,不可多逞强。有危险了要即刻通知我们,我将黄鹏留在华颐园,有需要了你就唤他帮你传口讯。」「好。」 魅走了,惑也走了。剩下青一人,日日徘徊在紫竹林,数着一棵棵竹数,划下一道道记号。青不想用妖法去掐算轩辕澈的归期,只如同一个凡人,默默算着日子等待,划到第一百九十九棵的那天,外头传来消息,轩辕澈已在城郊三里外,他终于回京了。 青的心,顿时涨得满满的,他想起第一次轩辕澈奉旨南下那回,自己也曾怨过,说再也不想在等待中煎熬,可事与愿违,凡有一必有二,是那时他太过天真而已。 而今又与那时不同,那个时候心心念念着爱人归日,满心满眼都是欢喜。 可现在,只盼着看一眼,听一声唤,得到一个拥抱,然后日夜计较着爱人与别人执手相誓的折磨,真的就这么下去么? 青忽然想到白蛇水淹金山寺的绝然。是了,被逼到绝望的时候,还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哪怕犯下滔天大罪,哪怕奉上千年修行,他都不会认输。 府外,已摆开阵仗迎接轩辕澈的归来。 青以蛇形盘门墙,小心掩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窥视着一切。巨大的马蹄声接近,率先的那匹正是疾风,刚硬悦耳的铁蹄声,让青想念起与轩辕澈共骑的那份悸动。 疾风停在了华颐园门口,轩辕澈下了马。 一身紫色大科绫罗锦袍,腰系玉带钩,脚蹬黑色兰花刺绣镶金边马靴。半年不见,轩辕澈比出门前黝黑了些,脸也廋了一圈,更显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思念了半年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青一时恍神,看痴了眼,只想将他的身影牢牢定在脑海里。 青未回神,只知将视线随着轩辕澈的一举一动移挪,直到见他将手伸向身后的轿子里,牵出位华丽漂亮的姑娘,青忽如五雷轰顶,浑噩心绞。 「迦罗,我们到了。」轩辕澈牵着北国迦罗公主的手,自然的相握姿势,像他们已经相牵过许多次般地默契自然。 「华颐,京城里好热闹,下次你带我去逛逛好么?」迦罗回过头,无比留恋地看着大街。 「好,不过你可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出门得带面纱。」「知道了,你真是啰嗦。」 轩辕澈闻言莞尔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摘起飘落在迦罗头发上的花瓣,温柔之情明眼人一看即知。 青目睹着眼下的一切,只觉得头昏脑胀,再多待不下一刻,灰溜溜地爬下墙,他悄无声息地窜回青云院,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一动不动。 由于还未正式拜堂成亲,迦罗暂时先被安排在西边花园的客房里。 轩辕澈着人打点过迦罗的一切,这才回到南院。管家跟进屋说了近半年府里的情况,从收入支出到仆人更换添加等等琐事,汇报完后,垂手低头在一边待轩辕澈问话。 轩辕澈抿过一口碧螺春,才缓缓道,「青云院可好?」「回王爷,一切都好。冬天的时候也有按王爷要求多添火炉给冷公子取暖,也有新更加厚的棉被和棉衣送去,厨房那里隔三差五也有炖补品,只是……」「只是什么?」 「冷公子都没有用过。冬日里也不见屋子里有什么亮光,但据侍卫禀报,冷公子的确未出过青云院一步。」「那他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小的并不清楚。冷公子别说出院了,就连房门都很少迈出一步。这大半年来,小的见过他的次数也就三四次而已,甚至……」「甚至什么?」 「甚至下人们已经在议论纷纷,说是不是冷公子早就死在屋子里头了。」「胡闹!府里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爱嚼舌根了!」轩辕澈一掌拍过桌面,引得茶碗阵阵抖动。 「王爷息怒,小的已经处罚过那些乱说话的下人了。至于冷公子,小人也着人不时关注,他能吃能睡,除了不太爱出门,其余一切安好。」「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管家轩辕望月离开后,轩辕澈独自在房里沉思。 到了夜里,轩辕澈还是忍不住走进了青云院。正如管家说的那样,青云院里一片漆黑,几乎没有人息,静得有些吓人。推开屋门,借着月光走进房间,轩辕澈点起油灯,这才看到一桌的菜饭,全然没有动过的痕迹。再往里走,到了床边,看着背对着他的青,轩辕澈伸在半空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搭在了青的肩头。 「起来,我知道你醒着。」 被子动了动,又停下,青没有转过来的意思。 「如果你现在不起来,就一辈子都别起来了。」轩辕澈用力捏着他肩膀。 青终于转过身,坐了起来,半靠在床帏边,却不肯看轩辕澈的眼睛。 「为什么不吃饭?」 青咬牙,不顾答话。轩辕澈看了他一眼,不再问话,反倒是走到门外,叫了外头的丫鬟进屋,将一桌菜端回厨房重新热过。等待中,青一直维持着刚坐起身的姿势,半散的里衣,遮到胸口下方的棉被,耷拉的脑袋,愣愣看着自己绞在被子里的双手。 轩辕澈面朝着门口端坐在桌前,翘着个二郎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笃笃笃的空洞。 没一会儿,热过的饭菜被重新端上桌。轩辕澈拉着青坐到桌边,夹了满满一碗菜到他面前,又用另个骨瓷碗儿盛了饭,推到青面前,「吃饭。」青摇头。 「你想我捏着你嘴塞进去么?」 青霍地一震,却还是没有抬头。 「自己吃。」轩辕澈拾起筷子放到青手指间。 扒了两下饭,又夹起一块豆腐,青吧唧吧唧两口,咽下肚。 「吃鸡腿,你不是最爱吃的么?」 轩辕澈不说还好,一说青心里更加怨屈。想起当初,他还跟他讨价还价地要鸡腿吃,可现在呢?看着油光光的鸡腿,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身体里像是藏着一把刀,光疼着就够难受了,哪还有吃东西的力气? 夹过鸡腿,青象征性的在上面啃了两口,弄了一嘴油,可下肚的肉却少得可怜。 又吃了几口饭,他放下筷子,双手放在大腿间,一声不响地坐着。 「怎么?装可怜?现在这招不管用了。」轩辕澈坐在一边,表情冷漠。 青犹被刺中心窝,猛然挺直背脊,用手抓起鸡腿塞进嘴,一阵乱啃,还没吞下那几口肉,又拿起筷子朝嘴里不停地扒饭。 「够了,不想吃就不要吃,发什么疯!」轩辕澈挥掌拍掉青手里的筷子,看着青咳咳咳地将一嘴的饭都吐了出来。 青抬起头,因为咳嗽而涨红脸颊。轩辕澈却没了声音,只盯着青的脸庞。 相比半年前,青又瘦了一圈,原本丰盈的面颊凹了下去,下巴尖尖的,皮肤由于长期的遮盖而异常白皙。 「瘦了。」轩辕澈还是忍不住心疼,伸出手摸索着青面容的轮廓,指尖的温热顺着一点一滴的触碰在青的肌肤上留下烙痕。 「我很想你。」每次他远归,青心里念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轩辕澈的手指停下动作,看着青的眼神闪过一丝迷惑,突然他一弯身将青抱起,三两步走到床边将他扔在软铺上,随后胡乱地扯下二人的衣服,没有前戏、没有亲吻,简单而直接地闯进他的身体,开始最原始的律动。 有一点疯狂,有一点粗暴,也有一点悲哀。 轩辕澈知道自己也很想念冷青,从离开的那一天,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惦记着,可作为王爷的尊严和理智让他坚固起自己的心,直到遇到迦罗,那个天真可爱的公主,仿佛是在阴霾的天里穿透进来的一缕阳光,救赎他正沦陷的感情。 他要娶迦罗,这是他在北国暗下的决心,不仅仅再因为联姻。 青忍着疼,坐起身靠在轩辕澈怀里。可对方却将他推开,然后起身穿衣。 「你不留下?」青开口。 「如果让迦罗知道本王一回来就住在男妾的院子里,对她是一种侮辱。」青哑口无言,揪着被子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飞起来咬死轩辕澈。 轩辕澈整理好衣服,穿上靴子,刚推开门,听身后青问:「你真要娶那个公主?」「是。」 「可你不爱她。」 「谁说本王不爱她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真的爱上她,所以才娶她。」「正是如此。」轩辕澈侧过身,看着青扶着床柱想要坐直的样子,张了张口,喉间却有些哽咽。他清清嗓,这才朗声道:「下月初一,本王将正式迎娶迦罗为王妃。你可以出席,也可以不出席,本王会让管家替你预备座位的。」「不必了。」青拉着被子裹住身体,「区区一个男妾,站着就可以了。」轩辕澈脚步一顿,嗯了一声,走了。 第六章 迦罗芳龄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 北国皇帝共有五子一女。据闻,当年北国连续干旱,眼见就要引发饥荒,可就在迦罗出生的那一刻。忽然一阵雷响,大雨倾盆而下,足足三日,到放晴时更是出现彩虹,漂亮的横跨皇宫城墙。 因此,迦罗作为北国唯一的公主,不仅是北国皇帝的心头肉,更是北国百姓心里的福星。 迦罗远嫁轩辕王朝,对北国来讲,便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而若这段婚姻有任何差池,也将是动摇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盟的最大隐患。 轩辕澈不得不为之慎重有加,而另一面,他也是真心喜欢起了迦罗。 「迦罗,昨晚睡得可好?」从朝里回来,轩辕澈便直奔西院看望迦罗。 「有点睡不着。」迦罗苦着脸坐在轩辕澈身边,说:「我想喝羊奶了,可是这里都没有。」「京城不比你们北国,很多事你都要一点点去适应,不急,慢慢来。」「华颐,我想骑马。」 北国儿女都是马背上长大的,迦罗年纪虽小,身材也承袭了她母后江南女子般的娇小,但骑术却异常了得。从小与几个皇兄在草原里奔驰,造就了她洒脱开朗的性格。 「好,我陪你。」 就在这时,外头候着的小厮突然走进,靠近轩辕澈耳边说:「王爷,青云院那里出了点事,管家请您过去。」轩辕澈扬手让他先退下,踌躇片刻,才对迦罗道:「让枫凛先陪你去马场,我处理点事就去找你,好不好?」「好,你要早点过来。」迦罗不疑有他,在屏风后换了身骑衣,随着轩辕澈贴身侍卫枫凛的陪同,带着陪嫁的丫鬟,兴冲冲朝马场而去。 轩辕澈赶到青云院门口,看到管家轩辕望月正焦急地等在一边。 「发生什麽事了?」轩辕澈看着被封死的院门问。 「是冷青公子,一定要出院找王爷。可是王爷吩咐过,不可让公子出院一步。侍卫拦他,他也不听,硬是要闯出来。」「那现在呢?」 「冷青公子刚才拔了侍卫身上的剑逼着人放他出去,小的没辙,只好让侍卫将他绑起来,但刀剑无眼,还是伤了公子。」「青儿受伤了?」轩辕澈面色一沉。 「手臂被划伤了,流了不少血,小的叫大夫来看,可公子还是在闹,就是不肯让大夫包扎,所以小的才让阿福赶紧去请王爷过来。」「知道了,本王去看看,你们先退下。」轩辕澈推开院门朝屋里走去,又吩咐道:「叫大夫留在门口等着。」进了屋,果然看到青被反缚着双手放在床上。 一见到轩辕澈,青忽然不动了,只喘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地瞪着轩辕澈。 「你又在闹什么?」轩辕澈的双眼定在青左臂的伤口,比他想象中要轻很多,血迹也已经干涸。 「我想了一整晚。」青的声音哑哑的,比以往都要低沉许多,「澈,你不要娶那个北国公主,行不行?」「不行,本王昨晚就说过,一定会娶迦罗。」轩辕澈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青吃力地坐起身,牵动的伤口撕疼,他却满不在乎。 「那如果我说,你娶了她我就会离开这里,你还要娶么?」「如果你想要走,本王可以即刻写予你一封休书。」「你撒谎。」 「你可以试试看。」 「澈,不要这样对我,我快忍不了了。」 「忍不了什么?还是你又想着怎么除掉迦罗?冷青,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迦罗是北国公主,身份和玄夜不一样,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北国不会善罢甘休,就是本王也绝对不会在护着你,到时候,本王一定亲手送你进天牢!」轩辕澈字字铿锵有力,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曾百般宠爱过的情人,倒像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冷青,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不然,别怪本王不念旧情。」「你现在就有念过旧情么?」青惨白着脸靠在床边,由于过力拉扯,伤口再次崩裂,腥红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蜿蜒而下,甚是刺目。 「我不信你会真的爱上那个公主,你仍然在气我害死了凌玄夜,这点我不想多解释,反正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你如果真的娶了北国公主,我可以向你保证,定让你的婚宴变成祭宴!」「冷青,你很有种,不怕本王现在就杀了你?」轩辕澈被气得双眼血红。 「不怕,因为你舍不得。」冷青嗤嗤冷笑,诡异的尖锐声让轩辕澈也不免心惊,「澈。我知道你还爱我。所以,我更不会允许你娶别人。」「本王确实很喜欢你。但你现在的言行已经让本王非常厌恶。自作多情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你以为……」话还未说完,青却因流血过多而昏厥了过去。 轩辕澈愣了一下,疾步上前探过他鼻息确认呼吸正常,才安下心来。 撕开青手臂处的衣料,仔细查看过伤口后,轩辕澈放下心里的石头,想叫过外面的大夫进来包扎,可一时又不想放开怀里的人。 手指爬过他的五官,紧闭的眼,秀气挺直的鼻子,薄而苍白的嘴唇,轩辕澈低下头,用自己的脸贴着青的脸,感受着他冰凉的肌肤。 曾几何时,他们耳鬓厮磨,亲昵得恨不得化在一起,可现在呢?真的是物是人非。 他也想爱他,却知道不能放任自己纵容他的心计和手段,堂堂一国的王爷,荒唐过了火,会有愧于天下百姓,虽不为君,却同样不能昏庸,他肩负的是辅国的大任,那是他从出生起就注定的。 轩辕澈定下心神,将留恋在青脸上的手指撤回,最后,还是忍不住亲吻了下他的额头,才把他双手的绳子解开,将人抱到床上。回头,下榻,召唤进外头等了许久的大夫,又不自禁地嘱咐道:「小心包扎,别弄疼他了。」没有回头的轩辕澈自然不会知道,躺在床上的青偷偷扬起嘴角。 青卧床养病三日,轩辕澈没有再出现过,到了第四天,青再也装不下去,于是幻出一个替身继续躺在床上,而自己变成条小蛇吱溜一下往南院蹿去。 南院的荷花池里满是遍绿的荷叶,轩辕澈正陪着迦罗坐在池中的凉亭里。 「华颐,还要再等多久才能看到荷花?」迦罗问得天真。 「等一入夏,晚风一吹,隔天起来你就能看到满池荷花,而且香气阵阵,正好那时候你我也成了亲,你便是这南院的女主人,天天都能看到荷花!直看到你腻为止。」轩辕澈的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眼眸里尽是如水温柔。 迦罗毕竟是个姑娘家,一听轩辕澈说到成亲二字,顿时红了脸,好在她平日里洒脱惯了,又是北国儿女直来直往的性情,虽然难掩羞涩可也落落大方,扬着脑袋直直看着轩辕澈,问道:「成亲后,我是继续叫你华颐呢?还是夫君?」「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或者,等我们有了宝宝,你可以叫我孩子他爹。」「你这人羞是不羞!」饶是迦罗奔放的性格,也不好意思了。 「怎么,迦罗也有害羞的时候?」轩辕澈故意逗她,伸出食指挑起迦罗的下巴,探过头脸贴着脸细看。 「谁害羞了!」迦罗不服气地扬起脸,张嘴在轩辕澈手上咬了一口:「你跟皇哥哥们一样,总是爱逗我!」「我哪有逗你?你可是我未来的王妃呢!」轩辕澈的手指顺着迦罗的下巴移到她的颈项,似有似无的触碰,一直到锁骨处停了下来。 「很痒的。」迦罗想拍开轩辕澈的手,却引得他进一步的贴近。 轩辕澈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来回触摸着她的双唇。 迦罗哪见过这么让人心跳加速的阵仗,更何况,眼前的男人即将成为她的夫君。一想到在北国的最后一夜,奶妈特意拿给她看的春宫图,迦罗的脸就跟茄子似的。 「我的王妃,你脸真的好红呢,这到了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迦罗不甘示弱地回道:「奶妈给我看过……」 「看过什么?」 「不告诉你!」 「呵呵。」轩辕澈笑了笑,刮了下迦罗的鼻子,「孩子气。」青溜到凉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亲昵的画面,他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简直恨不得撕碎了迦罗,他本就是只妖,没有道德伦理,更不会遵守三纲五常,虽碰不得迦罗,吓吓她也是好的。 青吐着舌头悄悄攀着亭柱游走,不一会就无声无息地靠近到迦罗的肩膀旁。 要不要咬她一口呢?青正在犹豫,迦罗一个转头,忽然发觉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条青油油的蛇头。 「啊!蛇!」迦罗毕竟是姑娘家,在看到这么个诡异的东西爬在自己身上,没直接晕过去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她迦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着软趴趴没有骨头的蛇! 轩辕澈反应快,在迦罗尖叫的时候,就一把捏住蛇头摔了出去。 「别怕,蛇已经没了。」轩辕澈本想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那条小蛇一砍为二,只是看到迦罗吓得颤抖,他只好赶忙拥着她安慰。 「梅花就是被毒蛇咬死的。」迦罗依旧惊魂未定。 原来,在她十岁那年,贴身的宫女梅花为了帮她捡掉在草丛里的风筝而被毒蛇咬死。这事对小小的迦罗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她自那时起对蛇就特别恐惧。 「没事了,以后府里都不会有蛇。」轩辕澈唤过身边小厮,传来管家后吩咐道:「王府里有蛇,去弄点雄黄粉洒一下,边边角角都不要遗漏。」被轩辕澈摔得头痛的青,晃着晕忽忽的脑袋,一头扎进荷花池里,沉入水底小憩。 唔,轩辕澈你个乌龟王八蛋,摔死本相了! 青伸展开身体,恢复到原形大小,好在荷花池够大,而一池的荷叶正好可以隐藏他的身体。小小摆动了几下,他有点不喜欢荷花根茎的摩擦,粗糙,而且阻碍他的行动。 还是青云潭好,够大够凉够舒畅,他爱怎么扑腾出水花都可以。 也不想想他堂堂青蛇妖是为了谁委屈在这小地方的!青想到这,心里猛烈收缩了一下。他恹恹的收起身形,再次化成一条小蛇游出水面,小心翼翼的窜回了青云院。 进了房,他爬进被窝里,闷着好一会儿,才慢慢化回人形。湿漉漉的身体将干干的锦被沾湿,青却像浑然无知后,一直这么裹着,竟然睡着了。 再下来的几天,对青而言,简直就是苦不堪言。到处都是雄黄粉的味道,而且最近风又特别大,扬起的风尘里都带着雄黄粉的味道,他一天三吐都止不住难受。 「好你个迦罗赫图,本相最讨厌的就是雄黄粉的味儿!你死定了!」再说轩辕澈这边,已经整整五日没有踏进过青云院。 偶尔夜深时分走到院门口,他总是原地伫立一会儿,然后转身朝来路而回。 好在白天里,不是忙朝上的事,就是着手准备婚宴大礼,空下来的时候去看迦罗,根本无法分心想青云院里的人。 时日一久,渐渐将那份热爱冷却下来,仿佛是卸下心里的千斤重担,意外的轻松。 慢慢的,府里下人开始议论纷纷,一头说的是未来王妃多得王爷喜爱,另一头,说的自然是青云院里备受冷落的冷公子,都说他早晚要被休出府的。 轩辕澈对这些闲言碎语也略有耳闻,大多都一笑而过,并未过多训斥,管家看在眼里,吓得眼皮直跳,也搞不懂自家王爷心里的想法,只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做事更加小心谨慎。 不急不缓又过了些日子,眼看距下月初以大婚还剩下七八日。 这天轩辕澈刚从宫里回来,前脚才踏进西院,后脚管家就抹着一脸的汗跑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冷公子又出事了。」 轩辕澈挑了挑眉,并没停下脚步,只回身吩咐道:「他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不需要向本王通报。」这回轮到管家傻了眼,抬起袖子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看着轩辕澈朝屋里走去的背景,这是说还是不说? 轩辕望月一时没了主意,再听到屋里响起王爷爽朗的笑声,当中还夹杂着迦罗公主唧唧喳喳的声音,他只能跺跺脚,王爷的心思,就跟老虎屁股一样,摸不得! 到了夜里,窗外响起虫鸣声,轩辕澈心神涣散之余,微微有些自恼,那声「冷公子又出事了」忽地在心里冒了个水泡,让人心烦。 搁了笔,轩辕澈伸个懒腰,走下案朝外头喊道:「来人。」嘎吱一声,小厮推门进屋,「王爷有何吩咐?」「沏壶茶来。」 小厮退下,不久就端着茶碗又进屋,手上还多了三四样糕点。 轩辕澈拿着筷子拨弄了几下,还是没有胃口,他拉开门朝外走去,看也没看身后的小厮,只扔下句:「跟本王去厨房转转。」一进厨房,轩辕澈就闻到股异常刺鼻的味道。 下人们看到他进来都是一吓,畏缩着站在角落,遮住了那方冒着白烟的炉子。 「烧什么呢?这么难闻!」轩辕澈双手背在身后徐徐走近。 下人们不得不让开一条道,轩辕澈看到在炉子边还举着扇子睁着眼睛一脸无措的小厮,记得他该是服侍在青云院的。 「禾鸣,你怎么在这?」轩辕澈指着那叫禾鸣的小厮问。 「小的……小的……」禾鸣哭着张脸,回答得结结巴巴,话还没说全,就听外头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真真是人未到声先到,正好让轩辕澈听个清楚明白。 「禾鸣,药煎好了没?大夫说再不催吐,冷公子就要没命……」最后那个命字还没出口,轩辕望月看到了自家王爷铁青的脸站在他跟前。 「你说谁要没命了?」 「回王爷,是冷公子……」 「他怎么了?」 「冷公子今儿上午,服毒自尽了。」 轩辕澈一瞬间怔在原地,好在轩辕望月接下来的话将他的神思收回。 「王爷,冷公子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呢。大夫说只要喝了催吐药,应该还有救!」轩辕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忽地拨开挡在门口的管家,才走了两三步,突地心口撕痛,再抬脚时,他想也没想得猛然朝北院奔去。 轩辕澈赶到青云院,孤伶伶的房间里只有大夫的身影。他掠过大夫身侧,看向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青。 「他怎么样?」轩辕澈问。 「吞了砒霜,不过量不多,之前已经吐出来一小部分,再灌点催吐药下去,只要能吐出来就没事。」「砒霜?」轩辕澈寒脸,转头问向跟在自己身后的管家道:「他怎么还会有砒霜?」「小的不知。」轩辕望月想想又回道:「会不会是……」轩辕澈紧抿着嘴若有所思,显然也想到了八成是上次遗留下的部分。 「昏迷多久了?」 「回王爷,已经六个时辰了。」 大夫的话哐当一声敲在轩辕澈心上,他半坐在床上,伸出手碰了碰青冰凉的脸蛋,指尖不着痕迹的颤抖。 「如果,催吐药也没用呢?」 「回王爷,那就救不回了。」 「什么叫救不回!」轩辕澈忽然大吼,「望月,把李御医请来!本王就不信抢不过阎王爷!」一宿的折腾,轩辕澈却不敢合上双眼。 脑海里尽是当初凌玄夜死时的样貌,而忽然,那张脸立刻又变成了冷青的样子。 他甩甩头,让身边的丫头沾过凉水绞了帕子递给他擦脸。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眼瞧着太阳已经整个儿跳出了地面,才听到李御医说了声:「好了。」施针结束,青的命是保住了,但何时能醒,醒后身体会怎样,却还是未知数。 管家轩辕望月送走了李御医,又回到屋里,看着轩辕澈满眼血丝,忙上前劝道:「王爷先回去睡一会儿吧。」轩辕澈点了点头,留下句:「他要是醒了,即刻通知本王。」第二日,轩辕澈中午一出宫门,便收到侍卫传来的消息,冷公子醒了。 他快马加鞭赶回府,直冲青云院,踏进屋,正看到青一脸茫然的转头望着他。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青的声音清亮,问得轩辕澈语塞。 「你不认得我?」轩辕澈转头疑问着看向站在床边的李御医。 「恕臣无能,冷公子可能是暂时失忆。」 「失忆?」 「这个臣还不能下定论,请王爷给臣几日时间方能定诊。」「有劳李御医了。」轩辕澈点头,又问道:「那他身体怎样?」「还需多观察几日。」 「好。望月,你跟李御医下去开药方。」 遣走屋里的人,轩辕澈坐到青面前,直直看着他眼里。 青被看得尴尬,面露难色,小声问:「公子,你看我做什么?」「你真不认识我了?」 「我该认识你么?」青两手绞在一起,微微向后靠,拉开了与轩辕澈的距离。 轩辕澈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泛起苦涩,抬起手拉过青靠在自己怀里,问:「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我叫冷青,家在苏州,可是,这里是哪?我爹娘呢?」「你的家现在在京城。我叫轩辕澈,是当朝二王爷,也是你的夫君。」「夫君?」青吓得一把推开轩辕澈,连连摇头说:「别开玩笑了,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怎么会是我夫君?」「你是我的男妾。」 「男妾?本公子怎么可能给人做男妾,你莫开玩笑。」青摆手否认。 「你已经嫁给我两年有余,你家人也已经不在苏州,你找了他们很久,但一直都没找到,所以才留在京城嫁给了我。」「你说真的?」 轩辕澈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一一数道:「你后背左边有道粉红色的疤痕,右大腿内侧有一颗朱砂痣,还有,你爱吃鸡腿,爱吃甜食,讨厌任何带毛类衣饰,最喜欢闪亮亮的东西,还要我说得再仔细点么?」青红了脸,一双眼瞄过轩辕澈,又不好意思地移到别处,小声自言自语着:「你怎么知道我大腿内侧有痣……」「我都说了,我是你夫君,你全身上下哪处我没看过的?连脚趾头我都舔过了。」轩辕澈好笑地看着青掩耳盗铃般捂着自己耳朵,拉过他抱到自己身上,一双手从衣摆处溜进去:「现在,你信了还是没信?」「信。」青乖巧地点点头,却又苦着脸扬起脑袋问:「可是,男妾应该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地待在院里等我就好。」轩辕澈亲了下青的鼻尖,忽然觉得,冷青的失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真是没想到你越来越本事了,装失忆这招都用上了?」魅甩着尾巴,饶有心思地瞟着还睡在床上的青。 「你上次走的时候,不是发誓再也不来的么?说什么「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最好你被那男人剥了一身蛇皮,然后煮成锅香肉」。」「可不是我要来看你,要不是王不放心,我才不稀罕呢。」魅说。 「那现在看好了,我没缺胳膊少腿,更没让人煮成一锅蛇肉,你赶快回去覆命,在我这磨叽什么?」「你以为我想呆在这种烂地方,然后看你没出息地跟凡人争风吃醋玩花样?我要是你我宁愿被天雷劈死算了!懒得管你!」魅气得骂了一通,一转身,化成一道银光闪去。 「谁叫你管了。」青冲着银光怒怨,然后意兴阑珊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发呆。 忽然,噗通一声,一人落在床沿边儿,趴在了青的后背上,「小青,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青的眼还是看着自己的腿,脸却凑到魅脸边,习惯性的磨蹭。「我也不想和你吵。」「说真的,装失忆有用么?轩辕澈那乌龟王八蛋还有五天就要成亲了。」青耸下肩膀,说:「谁知道呢,可要不这样,他在成亲前都不会来看我,那就更没希望了。」「要不要我去帮你弄走那公主?」 「你也说了她是公主,一个不好惊动国师,我还怎么在京城待下去?」「你为什么就不懂得放手呢!」魅一咬牙,跳起身,「我先回去,有事你让黄鹂传话回来,自己小心。」「嗯。」 自从青失忆后,轩辕澈又恢复了天天往青云院跑的日子,只是,他的时间已经不能完全留着青一人,因为还有一半的时间放在西院的迦罗身上。 青虽然气结,但也无可奈何,数着日子算计时间,一天比一天焦急。 这日,轩辕澈又是晚膳过后才来到青云院。 青双手抱膝坐在院门口等着,一看到轩辕澈的身影,原本无光的双眼立刻褶褶生辉。「今天怎么这么晚?」他跳起身扑到轩辕澈身上,手臂挂在他头颈。 「有事耽误了。」其实是迦罗饭后有点胃疼,他请了大夫,陪着看她睡着了才过来的。 青自然知道真相,但也不戳破,只装着失忆后的天真,近乎孩子般撒泼:「我不管,明天你要早点来。」「好。」轩辕澈扒开青的双手,他还是无法适应与青突然恢复的亲昵,仿佛有什么哽在心间。有时候他也会怀疑青是不是装的,但凡提起过去,青却总是一脸茫然地摇头,然后可怜巴巴地问他,是不是想不起过去,他就不要他了? 每到这时,轩辕澈只能停止试探,然后心生愧疚。 进了屋,看到一桌冷掉的饭菜,轩辕澈又是摇头。「怎么不吃饭?」「想等你一起吃。」 「我不是说过你自己先吃么?」 「可我就是想等你。」青掘起来,会有种执拗和坚决。 「不要耍脾气!」轩辕澈冷了表情,他不想再次宠坏冷青。 「你生气了?」青拽了拽轩辕澈的衣袖。 「是的。」 「不要生气。以后我按时吃还不行么?」青嘟囔着。 「嗯。」轩辕澈缓和下来,吩咐下人热过饭菜,这才搂着青的肩膀,「明晚我来陪你用膳,好不好?」「真的?」青显出雀跃之情,但心下深处确知,那是因为大婚就在后日,按习俗,婚前一日新郎是不能和新娘见面的。 「当然。」轩辕澈被青瞬间爆发的快乐所感染,凑近身咬了咬青的耳垂,一手玩弄着他落于肩膀的碎发,「青儿,我也饿了。」「你不是吃过了?」 「是啊……」轩辕澈拖着尾音,柔长的两个字,顿时让青红了脸。 「色鬼!」 「所以啊,以后要乖乖的早些用膳,别老让我等么……」青捣着脑袋,手里有意无意地转着轩辕澈的衣带,稍稍一用力,解开了。 轩辕澈大婚前一夜,屋里的蜡烛只剩下一小截,微弱的光芒将一室染得温柔。 情欲后的淫靡气息还留在房间里残喘,渐渐的,声平,人静,让人昏昏欲睡。 「澈。」青终于动了,翻了个身趴在轩辕澈胸口,散落的发丝顺着两人肌肤相贴处落在床地间,妖娆的描绘着锦被上艳丽的牡丹花绣图。 「累么?」轩辕澈爱惜地将青的发丝整理在耳后。 「有点儿。」青挪动了下,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将右脸贴在轩辕澈心脏的位置。 「澈能不能不娶妻?」青的手指慢慢移到轩辕澈锁骨的位置。 「不得胡闹,等过了这几日,澈再来陪你好不好?」轩辕澈的手掌顺着青的背脊来回抚摩。 「为什么澈不能娶我为妻?」青听着轩辕澈规律的心跳声,有点惆怅。 「青儿,你是男的,怎么做王妃?」 很好笑的理由,青忍不住自嘲着勾起嘴角,「为什么男的不能做王妃?」只听上方一声长叹,「不行就是不行。」 「那澈喜欢那个王妃么?」 「自然喜欢的。」 「有喜欢青儿这么喜欢么?」 「一样喜欢的。」 一样喜欢的。 青的心猛烈收缩,攀伸的手指眼看就要抓住轩辕澈的脖子。 「迦罗是个好姑娘,以后也会是个好王妃,她不会为难青儿的。」「那就好。」收回手指,青的心蜷缩成一小团,然后,一刹那又豁然挣脱,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里的低笑声,如辽阔的草原里疾走而过的北风,呼啦呼啦,带起一地落叶,飘向未知名的湖泊江河。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凡尘的世俗情爱,他看不透,参不明,这不是修炼,真真只是一场不知何处惹来的劫难。 青安静地数着轩辕澈的心跳,感受着轩辕澈给予的温暖,可是,并不是肌肤相近,四肢交缠就够的。爱是什么?遍布伤心而已。 初一,大吉,适宜嫁娶。 阳光从天光清亮就异常明媚,应了黄道吉日的说法,将一府大红的布置照得更加喜庆。 轩辕澈穿着大红色新郎倌喜服,心是欢的,情是悦的,其余的皆先搁置在一旁,刻意不去想起,只是当面对铜镜,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一脸茫然的青,他略带心疼的皱起眉,只一颦,又消灭于额间。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转回身,盯着无知无觉咬着自己手指的青,叹气,随后拉开他的手指,「别咬了,指甲都被你啃秃了。」「澈穿这一身真好看。」青说,弯弯的眼角下,泄露着淡淡的哀伤。 「谢谢。」轩辕澈摸了摸青的脑袋,随即摆弄起自己的衣服。 外头的喜婆喊道:「王爷,吉时快到了。」 「就来。」轩辕澈回道。 「澈,可不可以不要去?」青从身后拉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轩辕澈浑身哆嗦了一下。 回首,眼里温柔尽逝,只听他说:「冷青,放手。」青真的放了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松开,然后抓紧自己的衣摆,幽深的眼静悄悄地看着轩辕澈。 「我过去了,你要是想来观礼,就让禾鸣跟望月说一声,换好衣服再出来。」「好。」青点了一下头,很轻,仿佛根本没有动过。 华颐园的门外,两头石狮子上也绑着红彤彤的大绸缎花儿,屋檐上挂着两排大红灯笼,虽然是白天,可依旧红得热烈。 轩辕澈身穿喜服,胸别红花,一边朝来道贺的人掬手示礼,一边翘首以待着从宫内出发而来的花轿。 忽然,平地一声炮丈声,随后噼里啪啦响彻天际,是新娘子到了。围道而观的百姓热烈鼓掌,有的撒花,有的敲鼓,热闹闹地将花轿迎到了华颐园门口。 启轿,轩辕澈挑起大红帘,拱手彦青新娘下轿。迦罗一身凤冠霞衣,头盖红布,看不到表情,但由她难得的轻碎小步可见局促和紧张。 轩辕澈牵着新娘踏过红毯直入喜堂前,奏乐和鸣炮不绝于耳,喜婆一声入喜堂,顿时观礼的宾客都跟着簇拥而入,将原本就不大的喜堂挤得满满当当。 「皇上驾到。」老太监尖利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众人赶紧让开中央通道,只见一身玄黄便服的男人走到最前方,端坐在首座。 「吾皇万岁万万岁!」堂上所有人跪地行礼。 「众爱卿平身。」轩辕靳抬手示意,又转头看向扶着新娘站起身的轩辕澈,「今日,朕是以兄长的身份出席皇帝的婚宴,大家不必拘礼。皇帝,这吉时是不是快到了?」喜婆一听此言,赶紧亮出高亢的嗓门喊道:「吉时到,新人叩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轩辕澈牵着新娘一起拜过轩辕靳,刚起身,只听喜婆一声:「夫妻对拜。」头碰头的一对新人正要弯腰行礼,忽听人群外一声尖喝:「不准拜!」哗地一声,人群朝两边散开,无人的红毯上,是执剑而立的青。 「我说了,不许拜。」青芒耀于剑身,锋利无比,仿佛即将扎进谁的心头,砍下那片血肉。 轩辕澈的周身环绕一股怒气,挡在了迦罗身前,喝道:「冷青,放下剑!」「不放!」青的声音清晰中带着些颤动。 「来人,把他拖下去。」轩辕澈气极了。 「谁敢动我?」 青忽然将剑锋一转,执剑之手横于自己面前,「轩辕澈,你别逼我。」字字是伤。 青好笑地看着轩辕澈一脸震惊,按着自己脖颈的剑身又向里凑近几分,血丝点点从惨白的肌肤中渗出。「我说过,如果你执意娶她,我定让你的婚宴变成祭宴!」「你没有失忆?」 「装的。」 「你!」 「不然,怎么让你来青云院。」苍白中一抹苦笑而过。 「放下剑。」轩辕澈的胸口猛烈起伏,眼睛定定望着青,「本王让你放下剑!」「你答应不拜堂,我就放下。」 「不可能!」 「很好。」青冷笑,剑锋又朝肉里陷进一分,血顺着伤口一滴滴沾落,没入红色的地毯中,「不许拜。」他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衬着一身艳绿,毫无血色的脸孔上没有一丝因为疼痛而惊动的表情,只有咬住的嘴唇,似乎在隐忍,又似乎在绝望。 「冷青,本王最恨被人骗!」轩辕澈转过身,不再看他,「喜婆,继续!」第七章 青一怔,悲由心生,瞬间混乱了神思,眼看就要将剑刎入脖颈,忽地一阵大风刮过,吹起他一头长发凌空飞舞。点点妖绿火焰在他眼中飘荡,一身绿衣竟然闪闪发光,如鳞片。 「啊!」周围的人惊恐。 「妖孽,终于让贫道找到你了!」从人群后飞出一个老道士,白眉长须,竟是当日追杀青的天云道长。 「妖孽,看你往哪里逃!」另一边跳出的,是通天山七子中的君。 青尚未从绝望中跳脱出,一眨眼,已是翻天覆地。 只见君左捻天罡,右拈剑诀,照妖镜从怀中飞于空中,大如磐石,在他头顶上方圈圈旋转。一束金光直入而下,将青罩于其中。 青惊醒,撤剑,扬手,双掌错列,上下反向合并,捻起中指念起妖法,绿色妖光荧荧上腾,与金光对抗,不相伯仲。 天云道长佛尘一扫,化为桃木剑,出符,念咒,火耀剑端,带起符咒贴在了照妖镜面。金色耀眼,瞬间扑噬绿光,由上至下直穿进青体内,散灭一团绿火。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隧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堂外一道闪电乍现,雷声轰隆隆从远方递进,狂风卷起半面屋檐,引得雷电从云霄劈入屋中金光的方位。 「啊!」青戾声尖吼,凄厉之声直入云洞,勾动起更加猛烈的雷鸣。 黑风卷地,一室忽地阴沉,只有堂口处的一束金光下,仍旧闪耀得诡异。 渐渐的,青的凄叫变得微弱,绿光再现,如火腾腾燃烧,却是由内而外的吞噬他自己的身体。下身慢慢长出绿色晶亮的鳞片,密密麻麻化去衣布,贴着白嫩的肌肤一层一圈朝上身蔓延。 青匍匐于地面,努力抬起头看向早已惊呆在原地的轩辕澈。 双手不再纤纤白皙,而是黑色的利爪,挣扎着向前,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爪痕。 「澈……」他唤着,在一道道雷声中微弱。 轩辕澈猛然一震,左脚刚前移了一寸,又停住了,他的眼里布满惊异,青看得明白。 「澈……」青又唤,却更轻了。 轩辕澈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抱紧了早已吓得面色青黑的迦罗。 「澈!」此声忽然贯穿入天,尖嘶惊鸣,盖过了阵阵雷响。 在场所有人动容,包括仍旧镇静地坐在座首的轩辕靳,他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皇弟,又看向青。 「青儿……」轩辕澈蓦然回过头看向青。鳞片已盖过胸口,他的下身不过是一条巨蛇的形状。 照妖镜阵阵发颤,随着雷电嗡嗡作响。 最后一道闪电,青白之光划过青的脸庞,将他一双妖绿的瞳孔刻入众人视线之内。 一滴泪,沿着左边眼角滑落。 那是红烛般的血泪,闪着金光,比新娘手里捏着的喜帕还要猩红触目。 当那滴血泪凝结在青的下巴尖时,只听他极其微弱的一声:「轩辕澈。」一眨眼,再不是那漂亮妖媚却又天真活泼的冷青,而是真真实实的,一条巨大无比的青蛇。 轩辕澈呆滞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条在照妖镜下不停吐着红信扭动身体的青蛇,一时无法接受。突然,手臂一沉,怀里的迦罗没了声息。轩辕澈将手指移到迦罗鼻下,又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的轩辕靳,瞠目摇头。 轩辕靳本无波澜的脸上终于起了反应,他凑到轩辕澈耳边道:「别出声,就当她昏过去了。」话刚说完,忽听堂外响起阵阵尖锐笑声,「天云你个老不死的,把小青还给本王。」火红的焰束一团团朝照妖镜击落,而后,红色纱幔盖过头顶乌云,一收,撕裂成碎片,随着纷纷洒落的红色花瓣将一方阳光引入室内。 一妖冶的红火身影在三团不同光芒的陪伴下,从天而降,纷纷将青围于阵中。 「天云,我妖王手下的右相,你是收不起的!」四对二的阵仗,天云道长明显没有胜算。更何况,今日的惑已经不是两年前伤于他金龙剑下的那个妖王了。他离入魔,不过一步之遥。 同样的,超越过两千五百年的修为,让他离升仙也不过就那么一小寸距离。 天云知道整个通天山大概只有掌门天幺道长才能制得住这只九尾狐妖了。 君拾起被砸落在地上的照妖镜,移到师傅身后。两人与四妖对峙,一室无声。 「青蛇祸乱人间,贫道迟早会收了他。」 「他没有犯过杀戮,道长为何不能网开一面?」「留恋凡间就是他的罪,与凡人相恋,更是有违天规。」「顽固不化。」 「这是妖王你纵容手下妖物的结果。」 「懒得同你理论。」惑一扬手,潺潺红光下,青化回人形,一身伤,触目惊心。 惑单膝半跪于地,将昏迷不醒的青抱入怀中,「小青青,咱们回家。」「等一下。」轩辕澈忽然开口。 魅是第一个转头看向轩辕澈的,白冽的两道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滔天怒意。 「轩辕澈,如果可以,我真想掏出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魅气得浑身颤栗,樊上前,捂住魅的双眼,「有道士在,你杀不了他。而且,他要是有三长两短,青醒后,你怎么跟他交代?」「我早就说过这个男人不是好人!是小青这条笨蛇才会爱上他!」魅拨开樊的手,瞪了眼挡在轩辕澈前的君。 「如果不是黄鹂通传,我们只要再晚一步,青就没命了。」尘摸了摸立在她肩头的小黄鹂,一双眼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青。 「轩辕澈,你看清楚,你的男妾是一条一千二百岁的蛇妖,今天他被逼在你眼前现出原形,你们的缘分也该散了。」惑终于正面朝向堂上,火焰般跳动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轩辕靳,最后定格在轩辕澈身上。声音清冷而缓慢。 「你要带他去哪?」轩辕澈向前跨出一步,语调尽是急切。 「回家,属于他的就家。」 几道身影跃过屋檐,消失在阳光下。 「皇上。」轩辕澈抱起迦罗看向轩辕靳。 轩辕靳将眼神从屋顶残破的瓦砾处转向自己的皇弟,最后落在迦罗的尸体上,「迦罗公主被吓昏了,皇弟先送她回房,朕让小雀子去请御医来。」「臣弟领旨。」轩辕澈踏过一地残缺的砖木朝南院主屋走去。 小雀子走到轩辕靳跟前,俯在轩辕靳耳边小声说:「皇上,那妖王好像当年消失了的云公子。」「不是好像,他根本就是云小惑!」轩辕靳恨不得咬碎一口牙,平和仁慈的表情划过一道裂痕。「小雀子,把天云道长和他们的门徒请入宫,并令国师速至华颐园。」「奴才遵旨。」 石洞外,水珠沿着钟乳石一滴一滴砸落在石坑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洞内一片明亮,洞深处的石床上,厚厚的毛绒垫上躺着的,正是依旧昏睡着的青,而床边的红木桌案前,面对面坐着惑和魅。 「王,真的不要紧么?」问话的是魅。 「小青青虽伤到元神,所幸不重,等他醒后,去青云潭里泡个十年八年就能恢复。」惑的眼神显得有些疲倦。 「王,」魅撑着下巴靠在桌上,「轩辕靳看到你了。」惑抬眼看了看魅,却未出声。 「王……」 惑直起身,朝洞外走去。魅扬起衣摆,挥袖紧跟其后,两人一起立于洞外石盘上。 月光轻盈柔媚,颗颗粉尘带着天地灵气缠绕在二人周身,只不过一个闪着红光,一个却是清冷的白。 「王,你还爱着轩辕靳么?」 「不记得了。」 同一个月亮下。 轩辕靳独个儿站在御花园里出神,他想起多年前的云小惑,一身红衣,衬着白皙的脸,嘴角下点着浅浅的酒窝,右眼角便是一颗淡淡的泪痣,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妖娆。 自行云小惑小消失至今,已经足足六个年头。 小雀子从拱门外一路小跑来到轩辕靳跟前,「皇上,国师正在御花园外等候召见。」「宣。」 「国师,迦罗公主怎样?」 「回皇上,迦罗公主由于惊吓过度而死,臣现已用定魂针封了她三魂七魄,但若是头七之日一过,她的魂魄还是会被冥界勾回,必死无疑。」「七日内可有救?」 「难。」 「二王爷可知?」 「微臣已据实禀告二王爷。皇上,莫怪微臣多言,迦罗公主之死,北国一旦知道真相,两国邦交必毁。」「朕已派人通知三皇弟,好让他在北门关早做部署。对了,朕还有件事要你去做。」「皇上请说。」 「朕命你与天云道长一起捕猎妖王。」 「皇上,妖王乃二千五百岁的九尾狐狸精,法力高强,单凭臣和天云道长,恐怕不是他对手。」「那就传朕口谕,通天山全体道士听令,全力捕杀妖王。」「臣领旨。」 「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雀子站在轩辕靳身后,一个哆嗦,等到国师离开,他才小心翼翼询问:「皇上真要杀云公子?」「云公子?」轩辕靳冷笑,「他不过是一只妖。」残阳如血,枯叶落树,满目的黄,分不出天与地。 鞋尖儿踩在一地银杏叶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 轩辕澈正坐在灵堂的蒲团钱,萧条的北院,因为消息的封锁而隔绝了所有吓人,只余留两三个心腹。闻声,他转过头,瞧着一身青衣的人正缓缓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挺直的腰,纤弱的身形,美丽的脸蛋,一如往昔。 轩辕澈猛地站起身,看到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却如隔世,不敢相望。 「你怕我?」青吟吟开口。 轩辕澈摇头,伸出的手在青脸颊旁停住,一双眼盯着他脖颈间的疤痕。 青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伤口,倒退一步,拉开与轩辕澈的距离,才问道:「她死了?」「嗯。」轩辕澈垂下双手,忽然低声恳求:「青儿,你是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迦罗,求你救救她。」「你求我救她?」青不着痕迹的侧过头,手臂直指灵堂中躺着的迦罗,「我凭什么救她?死了最好。」「青儿!」轩辕澈不自觉提高了嗓门,敛容肃声道:「她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毙命,她连一条小蛇都怕得要死,更何况……」「更何况我这么一条蛇妖是不是?你在怪我害死你的王妃吗?」「迦罗才十六岁。」 「那又如何?」青厉声一喝,双脚离地,竟半浮于空中,他直视轩辕澈,眼里冰冷一片,「就算我能救她也不想救!别忘了,妖非善类。我没亲手掰断她脖子就不错了!」「青儿,算我求你。」轩辕澈忽然双膝跪地,头磕着光溜的青石地,双手俯于两侧:「只要你就醒她,我答应你取消婚事,甚至一辈子都不娶妻纳妾。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指天发誓。」「那如果我让你娶我为妃呢?」 「好,我答应。」轩辕澈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青呆了呆,突地仰天长笑,直将眼泪憋出眼眶,他手指着轩辕澈,另手按着胸口,唇色已发白,却依旧高傲地扬起嘴角:「轩辕澈,她迦罗赫图就这么好,为了她,让你娶一个蛇妖为妃你都肯!」「青儿,不是这样……迦罗她……」 「够了,我不想听!」青装过身,毅然背对着轩辕澈,「我答应你救她就是,就当作还你当年救我的恩情。从此后,我做我的妖,你做你的人,各不相干!」「青儿……」轩辕澈在身后唤他,轻柔的无奈的,如耳鬓厮磨的情人,确实在分离之时。 「轩辕澈,从我进来到现在,你就不问问我昨天也没有伤到哪么?」「你……」 「罢了。」青转过身,单手拆下脑后的青色缎带,扬起的长发在他身后层层飞舞,将一袭身影遮盖,终于慢慢消失在光束中,不见了。 「轩辕澈,我就还你一个活的迦罗赫图。」 低沉的留话随着卷起的落叶在空中回荡旋转,最后落到轩辕澈心上,喀嚓喀嚓的,隐隐作痛。 「王,青不见了。」樊呈虎状,疾风似地朝惑奔来。 「我知道。」惑正泡在温泉中,热腾腾的水气将他的面目遮掩的模糊不清,「我让魅跟着他,放心吧。」樊才松了口气,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跑到池边,喘了几口气,倏地一下变成人形,竟是魅。 「王,不好了,青用障眼法甩了我。」 「你说什么?」惑哗啦一下从水中站起身,意思为挂的身体沾着水珠。 「王……你披件衣服。」 樊红着脸,迅速背过身,只听一边的魅立刻嗤笑了起来,「臭老虎,王的裸体我们打小都看了几百遍了,你害羞什么?这么见外不成?」「那时候还小,现在都是……」 「现在是拌嘴的时候?」惑不知何时已经披上了一件火红的纱衣,一双上勾的凤眼朝魅一扫,冷得他赶紧缩紧脖子。 「你是在哪里跟丢的?」 「从他出了华颐园。」 「轩辕澈可有跟他说什么?」 「没仔细听,好像要他救那女人。」 「那女人死了?」 「被吓死的。听说她从小就非常怕蛇,青那日一现原形,她就给活活吓死了。」「这下通天山那帮老道士更不会罢休了!」 「他妖力还没完全恢复,会不会出事?」 「现在知道紧张了?平日里倒是精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你却比尘还糊涂!」惑扭着魅的耳朵,又踢了脚樊的屁股,吼道:「还不去叫尘?我们得下山找小青。」漆黑幽静的山道里,一条全身闪着碧绿麟光的巨蛇正嗖嗖地向无尽黑暗中匍匐前行。这是一座很寂静的山林,没有鸟兽出没,甚至听不到风声、见不到天空,只有满眼乌烟尘嚣,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星点鬼火。 「你怎么会来黑鬼林?」阻隔在青路前的,是许久未见的熟人。 青直立起上身,摇着硕大的脑袋有些不耐烦:「滚开。」「黑鬼林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那人一张手,支起满地白骨组成结界再次怒吼:「回去!」「我要见鬼树。」青化成人形,与那人对峙。 「你找他做什么?」 「要回魂果。」 「回魂果五百年结一颗,他不会给你的。」 「我一定要拿到。」 「鬼树这三千年来是以吞噬人间怨魂作为食物不断滋长,他不仅仅是树精,他是魔。你要问一个恶魔要他的果实?听我的劝,回去吧!」「你算什么东西?」青龇牙咧嘴,苍白的脸上泛着青光。「凌玄夜,真要论道行,你打不过我的。」「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听我的劝?」凌玄夜有些恼,分隔在他和青中间的白骨沙沙作响,似乎随时都准备抵挡攻击。「你多我几百年道行,不代表你就是对的。就像当初我让你离开轩辕澈,你却坚持不肯离开一样。」「那又如何?」 「你现在妄图闯进鬼林向鬼树要回魂果来救那个女人的做法,也是错的。」「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没来得及通知魅他们在路上把你撕成碎片。」青稍稍前进几步,来到白骨壁跟前,单手贴于中心的位置,一道绿光从掌心透出,霎时穿破白骨墙所建起的结界。「让我走,或者被我杀,你选。」「你受伤在身,不宜动妖气。」 「让我走。」青没有理他。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固执得可怜。」凌玄夜袖子一挥,扫开满地凌乱残破的白骨:「让你走也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说。」青的右手吸入一截未被扫开的白骨,稍一用力,骨末如流沙倾倒入土。 「我陪你一起进去。」 「什么?」青讶异地抬起脸,一双绿色的双眸在凌玄夜的身体上旋转了一圈,很不解他的用意。 「鬼林我比你熟,由我带路你更容易找到鬼树。」「为什么帮我?」 凌玄夜没有回答,只是一双紫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青。 「当初我真该直接杀了轩辕澈的。」凌玄夜冷哼了一声,伸出手,牵起青冰如寒雪的手掌,扯了一下,两人贴得更近了,「我们走吧。」记忆中,凌玄夜的手也该是寒的,带着死人气息,又像是千年紫红花梨木的阴糙。 可现在,他的手势暖的,青疑惑地看向两人牵合在一起的手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讨厌凌玄夜,却无法真正恨他。 或许从一开始,凌玄夜就未将他视为敌人。他们是同类,同类的相惜是一种矛盾的羁绊。在华颐园里,他只不过是一层层将爱情背后的真相剥成清晰的血脉呈现在他眼前而已。 「在想什么?」凌玄夜带着青朝更幽深的地方飞进。 「我只是不明白。」 「因为你很像我的主人。」 「那个船坊歌妓?」青依稀记得。 「嗯。」凌玄夜握着青的手紧了紧,指心有些湿润,「你每次看着轩辕澈的眼神,总让我想起她。」青听到凌玄夜的话,浑身一僵,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正在他发愣之时,只听凌玄夜轻叹了口气,拉了拉青的手,道:「我一定会让你从黑鬼林出去,就当我欠你的。走吧,快到了。」鬼树的模样,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甚至与整个黑鬼林的气氛截然不同。 远远看去,他是伫立在黑鬼林最深处的一团金光,光辉夺目,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可进入那层金光后,便能从偏偏金色树叶中看清血红的叶脉,涌动的红色液体以一种无止境的方式汩汩向树根处流去。 树根很粗,五个成年男子张开臂膀也未必能抱得全。而深扎入黑土里的盘根错节如同无数的利爪,将地面狠狠揪住,隐隐透出掺杂着血红色的金光。 青闻到一缕缕清甜的香气,却听耳边凌玄夜一声低喝:「闭气。」香气的味道太过生猛,吸一点,便直入肺腑,让人昏然。青感觉出异样,立刻听了凌玄夜的话屏息而停。 「这香味是专门吸引鬼魂和妖的,一旦被他迷住,他就会吃掉你的魂魄。」「呵,小琵琶精,你知道的倒不少。」鬼树的声音意外的并不衰老,反而甚是清亮。 随着声音落地,一年轻的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树枝间,横躺着的姿势,一腿翘得老高,优哉游哉地左右摇晃。「来,两位小朋友,说说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青向前一跨步,单膝跪地道:「求鬼树大人送我一颗回魂果。」「你要回魂果干么」鬼树细长的眼睛以俯视的角度望着青。 「救人。」 「救人?哈哈哈!」鬼树开怀大笑,「你个小青蛇真是好玩,居然跟我说救人!」「求鬼树大人成全。」 「回魂果五百年才结一颗,我凭什么要给你?」鬼树仰起头,手掌间转动着六颗金色饱满的果实,「或者,你要把你的魂魄先给我?」「青大人看在我王的份上。」 青的话倒是让鬼树再次低下头,仔细瞧上青一阵,他忽地飘到了青的跟前使劲闻了闻,才道:「果然还沾着那狐狸的骚味,你是小惑山上的人?」「我是王带大的。」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条小不拉几的丑蛇啊。」鬼树噗噗笑出声,朝一边的凌玄夜勾了勾手指,问:「那你是谁?」「我跟他们无关。」凌玄夜翻了个白眼。 「嗯,那没你的事,滚出去。」鬼树挥袖,只听嗖的一声,凌玄夜居然被打飞出去。 「你送他去哪了?」青一惊。 「黑鬼林入口的沼泽地,我讨厌他一身紫红花梨木的味道。鬼树咧嘴一笑,又道:「好了,现在我们谈谈回魂果的事。」「鬼树大人您同意了?」 「谁说的?」鬼树撑着下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看在你是小惑的人,我可以让你一步。」「怎么让?」 「你的魂魄我不要了,免得那只臭狐狸精到时候又要来啃我的树皮。不过么……」鬼树越笑越诡异,只听他嘿嘿嘿嘿几下,才乐滋滋道:「用你五百年的修为换五百年方能结出的回魂果,应该不过分吧?」「五百年?」青看着鬼树的笑脸,只觉得毛骨悚然。难怪从小惑就警告他们不许接近黑鬼林,还说如果不幸进了林遇到鬼树,就报他的名,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原来,这鬼树虽然表面轻松平常,可却是真正的狠心。 「忘记通知你,我前面闻到黑鬼林不远处有道士的味道。」鬼树耸耸肩,摊手道:「你好好考虑下,也许你用五百年修为换来的回魂果,却没命带得走它。」「我答应。」 「五百年哦?」鬼树晃了晃五根手指头,「外面还有要收你的道士呢。」「我答应,换吧。」 「呵,你犯了情劫呢!」鬼树摇晃着脑袋振振有词,「跟那只臭狐狸一样,有了凡尘俗世的味,可惜可惜。」「鬼树大人与我家王认识很久了么?」青瞧着鬼树摇头晃脑的样子,实在无法相信惑居然和他相熟。 「小惑是当年唯一能逃过香诱的小妖,而且……」鬼树忽然皱起脸,显然并不是很好的回忆,「他小子在呃树荫底下待了五百年,不知道撒了多少骚尿!搞得我现在都还是觉得浑身臭烘烘的!他还老拿爪子挠我树皮!」「大概是他爪子痒了。」 「那还啃我树皮!」 「大概在长牙。」青认真回答。 「挠够了、啃够了,他拍拍屁股就走了。」鬼树居然一声长叹,惋惜之情尽显,「你说好好一只活蹦乱跳又臭屁得要死的九尾狐妖,怎么就沾上凡尘了呢?」说罢,他又正眼瞧了瞧青,摇头。 「鬼树大人,该给我回魂果了。」 「呵,是啊,还有你的五百年道行。」 鬼树忽然张开双臂悬于青头顶上空,「准备好了?」「好了。」青慢慢闭上眼,一股强大的鬼魅之气从天灵盖的方向袭来,而后,心口如被冲破一个大洞,仿佛有一双尖利的枯骨手爪撕开皮肉,直捅入心窝。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窟窿里向外溢出,一炷香的功夫,青的脸上已渐渐长出青色鳞片。 「好了。」鬼树收回手掌,捏着一团青光正在把玩,「小家伙道行还挺纯正的,可见没做过孽,失调清清白白的小蛇妖!怎么会被通天山那帮道士盯上的?」青没有回答,盘坐在地上闭目调息,好不容易环节心痛,慢慢讲脸上的蛇鳞蜕化。 「回魂果。」青站起身朝鬼树伸手。 「拿好了,丢了可别找我哭。」鬼树将一颗血金色的果子扔到青的手心,又嘱咐道:「凡人体弱,不可整颗吞食,将果子捣烂了放在人参汤里一起喝下去。」「谢谢。」 「不用谢我。你能安全抵达这里,要谢的是外头沼泽地里的家伙;而你能拿到果子,要谢的是那只死狐狸,还有你自己的五百年道行。你还是快点出去吧,臭道士要找上门了。」鬼树说完,哗一下,只听树叶一阵抖动,霎时便没了影。 青回到黑鬼林入口,正见凌玄夜黑着张脸站在那里。 「拿到没?」他问得不冷不热。 「嗯。」青点头。 「他真的肯给你?」凌玄夜跳起身大叫。 「我用五百年修为给他换的。」 「你!」凌玄夜气得脸由黑变红由红变紫,最后才憋出一口气,说:「是不是他问你要命,你也给?」「如果你肯帮忙把回魂果带会去的话,我会考虑。」「好,随你,反正修为是你的,命也是你的。」凌玄夜双手叉腰瞪着青,气势汹汹的模样。 「鬼树说,把你扔沼泽地了。」青的眼睛朝凌玄夜身上一转。 凌玄夜的脸微抽了一下,精致的五官僵硬着不动,好半天,才听他说:「走吧,我闻到人味了。」「是道士。」青迎身向前,看着一点点靠近的青玄色人影,慢慢说:「通天山的。」「你怎么知道?」 「鬼树说的。」 「你的意思是,你明知道有道士在附近,还把五百年的修为抵给了鬼树?」「是。」 那一瞬间,凌玄夜非常想扭断轩辕澈的脖子。 「知道我在想什么么?」看着人影越来越近,凌玄夜全身被紫黑色光气包围。 「掐死轩辕澈。」青双脚离地,半悬于空道:「因为你打不过鬼树。」凌玄夜看着不远处的道士,问:「他是哪个?」「通天山四长老中的老二,天风道长。」青摆开阵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天风。 凌玄夜皱眉,忽然遮挡在青面前,黑色的阴影遮盖住青的身影,只见头也没回,却对青说道:「你先离开,将回魂果送回去。」「我和你一起对付他才有胜算。」 「就你?只剩下七百年道行,还有伤在身,不拖累我就不错了。」凌玄夜回过头,朝后方努努嘴,「你先走,我自有办法对付他。」「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用?你先走。我若打不过他,一个人逃起来也比较快,带着你才必死无疑。」凌玄夜冲他低吼。 「玄夜。」这是青第一次这般亲密的唤他。 凌玄夜的背影一顿,将下巴抬得更高了,迎着天风道长,他居然笑了起来。身后紫黑色妖气猛地浑浊,然后凝聚,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青居然不见了。 「琵琶精,你居然用妖法送他走?这样很费体力。」天风终于说话了。 「是又怎么样?你想追也要过得了我这关。」 「为什么要追?」天风道长捋着胡子说,「相比之下,你身上的罪孽更重。况且,等那条青蛇道了京城,自会有人收他!」第八章 太阳落山的时候,青披星戴月地赶回到华颐园。 轩辕澈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灵堂前,萧条之气靡靡不散,有股凄凉的味道。 青怔怔站在门外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曾经熟悉的人似乎已经一点点离他远去,只剩下眼前这个为了一个女人而坚毅着的背影。 青轻轻走上前,脚步声惊动了轩辕澈,他转过头看见青,起身向他迎来。 「五百年结一颗的回魂果,只要凡人三魂七魄俱在,吃了它就可以起死回生。」轩辕澈的两眼直勾勾看着摊开在青掌心中的那颗小巧圆润的果实,一时无法回应。 「捣烂了放在人参汤里给她灌下,不然她身体太脆弱,禁不住还魂的冲力。」青牵起轩辕澈的手,一如当年他牵过他的姿势,只是这次,送入他掌心的却不再是自己的手,而是那颗救他妻子的回魂果。 「谢谢。」轩辕澈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他看着青苍白的脸,忽然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甚至想紧紧抱住他,就与过往的日日夜夜一样。 然而,青的一句话却将他惊醒,「快救人吧,过了时候,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没用了。」轩辕澈点点头,收起掌心,朝外头冲去。 青坐在地上看着灵柩里的伽罗,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干倒尽,再也站不起身。花了五百年修为换一颗果实来救自己爱人的妻,想起来确实可笑,可是他做了,而且,并不后悔。 正如轩辕澈说的,伽罗是无辜的。如果不是他因为受伤被轩辕澈所救而引来这段孽缘,也许,他们会是一对很幸福的人间夫妻。华颐园里,本来就没有他的位置。 不过是一只妖,动了情念,试图拆散月老牵好的红线,到底是狂妄了一场,贪痴过了头。青弯着眼,勾起嘴角,轻轻笑出声,抬手抹眼,又是一滴泪滑过嘴边,他伸出舌头卷起血红的泪珠,浸入口腔的是苦涩而腥辣的味道。 他想起了当年妖王的那句话:「若有天拥有了眼泪,才叫真正的可怕。」曾经为了没有眼泪做不成真正的凡人而苦恼,如今,懂得了眼泪的滋味,却宁可从未知晓。 他撑着双臂站起身,正踌躇着离开,却看到轩辕澈捧着碗参汤进来了。 「你要去哪?」轩辕澈一手端着汤碗,一手抓住了青的衣袖,「等伽罗醒了再走吧。」「为什么?」青旋身坐回蒲团上,抬头直视着轩辕澈的眼睛。 「等伽罗醒了,我们好好谈谈。」轩辕澈放下手中的瓷碗,衣摆擦过青的肩头,来到灵柩边停下。 他抱起伽罗的身体放到屋里的床上,又回来重新端过碗,一勺勺想将参汤灌进伽罗的嘴里,可惜伽罗已然僵硬的嘴根本无法张开。 青来到一边,一道青光顺着他的食指与中指穿过,点在伽罗下颚两边,原本闭在一起的双唇终于微张开一条缝隙,参汤缓缓而入,却还是容易溢出。轩辕澈纠结着眉心,只得抱起伽罗靠在肩头,然后含过一口参汤以口渡口的方式递给伽罗服下。 青看到此情此景,原本哀死的心像是又被人从坟墓里挖出来狠狠抽打了几下,他的手缩在袖子里,握成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中,印出一个个深红色的月牙。最终,他还是选择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们。 一碗参汤足足喂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放平了伽罗后,轩辕澈依旧忧心的看着她,可话却是问青的:「她什么时候能醒?」「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 一时相对无言。 寂静的灵堂里,只听得到窗外呜呜的风声,像是谁家女子的哭泣,一声声牵扯着黑夜的凄凉。 轩辕澈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终于下定决心般走到青的面前,他半蹲下身望住青,仔细看着他比原先还要消瘦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住这张在他心里夜夜出现的容颜。 「青儿。」他唤他,一如从前的每一次,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意,让人听得恍惚。 青张开眼,一双碧绿的眼里像是有无尽哀愁,是见不到底悲戚。 「你是蛇妖?」他问着他,而他的双手终于还是捧住了他的脸。 一滴血泪顺着青的脸庞滑落,他哽咽着声音道:「你不是都看到了?」那日的情景又出现在二人的眼前,漫天的金光下,曾经柔嫩的肌肤上是一层绿色的鳞片,那条巨大的青蛇吐着红信,而眼中,却是一片绝望。 那一声声的「澈」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一次又一次震破心房,直入心窝,刺一般扎得人生疼。 轩辕澈无法形容自己的震惊与心痛,他是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在那一刻听到他依旧呼喊着自己名字的时候,在那一声几乎要撕裂他五脏六腑的呼唤之后,在他滴下那滴血泪陷入绝境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抱住他,哪怕他是一条青蛇。 可是,怀中惊吓而死的伽罗止住了他的步伐,他没能抱住他,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救走,一时,他的喉咙里干涩得发紧,一股抑制不住的心酸顺着心底窜了上来,拥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是不是一想到自己夜夜同床共枕的男妾居然是条蛇妖,就恶心到你了?」青自嘲着别过脸。 「你还是我的青儿啊。」轩辕澈抓住青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而后放在自己掌心握住。 「你的青儿?」青忽然哈哈大笑,一把甩开轩辕澈的手,怒喝道:「你真的有在乎过我么?不信任我的人是你!即使我装自尽也毫不在乎地继续拜堂的人也是你!眼睁睁看着我被道士收走的人还是你!要不是王他们出现,我现在早就不存在于人间!我只是一只犯贱的蛇妖,配不起做你的青儿!」「你听我解释,伽罗的事……」 「华颐……」伽罗微弱的呻吟突然打断了轩辕澈的话。 「她醒了。」青说完,退到轩辕澈身后,亲眼看着他怀着无比的惊喜疾步上前,将床上的女子轻轻拥进怀中。 「伽罗?伽罗?」 煽动的睫毛慢慢张开,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着轩辕澈半晌,才怯怯地开了口:「华颐?」「是我。」轩辕澈长吁一口气,安心了,「你终于醒了,都快要急死我了。等着,我去叫御医替你看看。」轩辕澈才一抬身,伽罗看到了他身后的青,猛然大叫:「啊!啊!啊!有蛇!」眼看刚醒来的人又要口吐白沫昏迷过去,轩辕澈回头着急地朝青喝道:「你快出去!」抓住他手的人是轩辕澈,叫他走的人还是轩辕澈。青深吸一口气,极力忍住几乎要冲出口的悲伤,转过身,一脚一步,走到门前,拉开了两扇门,跨过门栏。 手上还残留着先前的温度,那份暖不过一眨眼,就被吹得消散,青张开手掌看着,而后,苦笑着一点点将手掌重新握紧。 背对着门一挥袖,身后的两扇木门自动闭合,将一屋尖叫与安抚声隔绝在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畏畏缩缩地来到青跟前,细小而略带颤抖的声音,青听出来是之前伺候他的禾鸣。 「公子,青云院都打扫好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青云院?」青沉默。 「是的,王爷有交代让小的天天打扫整理,说这样公子随时都能回来住。」「回来?」青走到禾鸣身边,用食指勾起他下巴,「禾鸣,你怕我么?」「不……不……怕……」禾鸣说话都结巴了。 「真的不怕?我是蛇妖,随时都能吃了你。」 「不怕!」禾鸣的声音倒大声了许多,「公子从来没害过小的,所以小的相信,公子是好妖。」「可是,王爷说我杀了凌公子呢。」 「那是不一样的。」禾鸣连忙摆手。 「哪儿不一样了?」青的鼻子都快碰到禾鸣的鼻尖了。 禾鸣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愣头愣脑的回答:「反正就是不一样。」「傻孩子。」青摸着禾鸣的脑袋,看着眼前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我要走了。」「你去哪?」轩辕澈匆忙间从房里冲了出来,禾鸣看到王爷出来,赶紧退下。 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回他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你说过再也不离开的。」轩辕澈伸出手想抓住青,但背对着他的青像是有知觉般突然朝前闪身,只见轩辕澈的指尖擦过他的衣袖,握紧的手掌里一片空。 「别走。」轩辕澈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乞求的意味。 青冷笑着,「刚才是你让我走的,现在又不让我走了?轩辕澈,你拿我当什么了?」「刚才是因为……」 「我不想听!」青忽然回过头,一袭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苍白的两颊,妖绿色的双眼里闪着晶莹,似火似水,叫人看不真切,「王说过,人妖本就殊途,是我一时贪恋凡尘,才落得今日的下场,这个结局我认了。我已经不想再做人,还是做妖好,不用费尽心机争风吃醋,不用难过的时候还要假装开心,更不用扮痴装傻来求你开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青儿,只要你回来,以后……」「没有以后了!轩辕澈,从你要成亲的那一刻开始就不该再有以后。仔细想来,我缠着你不让你成亲,其实是我的错!妄想和你百年好合,更是大错特错,我是妖啊,没有生老病死,我们怎么可能白首不相离?」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轩辕澈想起了他们第一年相遇时的那次过年,满河闪耀的河灯,还有船舫上传来的歌声。他记得自己对青说:「你跟河灯许愿倒不如跟我许愿,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曾许诺过他的,但早就忘了,在他求他不要成亲的时候,他终究没能答应他。 轩辕澈觉得自己被扯进了一个很大的漩涡中,有什么一层层撕裂着他胸口的血肉,几乎是要掏碎他整颗心。 「对了,我还没恭喜你,祝你和伽罗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不!青,只要你留下来,我答应你,从现在起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轩辕澈一听到「伽罗」二字,如被一个响雷从梦中惊醒,可是,他仓皇着急急脱口的话,青还是没能听到。 那一抹绿光不过一个起跳,就跃出了很远很远,连背影都见不着了。 青走了,如他出现在轩辕澈的生命中一样,突然的闯入然后又突然的离开。 「青儿,我是真的……」轩辕澈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万般的说辞已经成了无用的废话,只有满天乌云还在天际翻滚,等待着那个未圆的故事。 「你刚刚要说的是什么?」有人扶着门柱靠站着问他。 轩辕澈伫立在原地,木然的表情望着空洞的黑幕没有说话。 伽罗没有再问,因为她已从他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她使劲咬着下唇,看着轩辕澈不顾回头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他是妖。」「我知道。」轩辕澈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伽罗走了过去,停在她面前,扶住她的身体朝屋内走去。 「华颐,你真的爱他?」 「如果知道是这个结局,我一定不会娶你,不,我本就不该娶你!」轩辕澈摇着头苦笑,「我明知道他的脾气却还要一意孤行。」「我也不该嫁你。」惨白着面容的伽罗在轩辕澈的搀扶下进了屋,坐在床边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等身体好点,我就回北国,婚姻之事我会跟父皇还有皇兄们解释,你不必担心。」「多谢。」 「我知道你娶我一半原因是为了国家百姓,我嫁你又何尝不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如兄妹般的感情也算是喜欢吧,你给我的感觉,总跟皇哥哥们一样亲切,可是夫妻之情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 「第一次在草原上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很开心。你的眼睛闪闪发亮,像天上的星星,可是一回到这里,你就变了。直到成亲那天,看到他执剑立在堂上,我才明白,你们有句话说「宁为玉碎,不愿瓦全」,我伽罗也一样,不是我的东西,我绝不要。」「如果不是先遇上冷青,我想我一定会真正的爱上你。」「哪来这么多如果。」伽罗绽开笑容,虽然身体还在禁不住地打颤,却固执地推开轩辕澈的手,「也别把我想得太大方,谁叫情敌是条蛇,我看着就怕,当然是选择落荒而逃。」「伽罗,你是个好姑娘,将来一定会很幸福。」「你呢?」 「我也不知道。」 「爱上一条蛇妖,的确有点荒谬。」伽罗想了想,躺回床上,「明天我就搬到宫里去住。」「好,明儿一早我就进宫跟皇上说。」 「说实话,当日你为什么还坚持要拜堂?」伽罗拿手比划了自己的脖子,「他可是真的往脖颈里割呢。」「华颐园毕竟是王府,有暗侍保护在周围,只要我一个动作,他们就能夺下青儿手上的剑,我以为一切都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我没想到会招来那些道士害了青儿,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世上想不到的事太多,万事皆无可能尽握于掌,骄傲尊贵的轩辕澈,到了这刻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作人算不如天算。 他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间,埋下脸痛声道:「是我害了他。」一道魅绿色的光影几个起落便出了华颐园向远处的树林奔去,忽然天空轰隆隆一声炸响,惊得青停下脚步,半浮于地面上眯起双眼看向前方的人。 埋伏在树林里的人正是青的夙敌天云道长,及通天山七子中的君与德。 青缺少了五百年修为,若只是对抗天云一人,也许还能逃得了,可现在又多了君与德二人,逃跑无望,他叹了口气,妖色的双眼渐渐合上,在那一刻,他无奈的发现眼前一闪而过的居然是初见轩辕澈时的画面,想到这,他的嘴角微微一勾,笑了起来。 刹那一道青光划过天际,映出青一张带着笑容却又异常惨白的脸,风张狂得吹散他的长发,被绿色妖气缠绕的宝剑也被紧握在手中。 但见他一步步向着天云走去,终是没有再能回头。 惑率尘、魅、梵三人赶到黑鬼林的时候,正看到与天风道长斗得昏天黑地的凌玄夜。 天风一见到惑,停下了手,「你怎么还敢下山?」「本王怎不能下山了?」 「皇上下旨请掌门出关收你。」 惑仔细瞧着天风,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掌门交代,若遇妖王,一不可独自动手,二必先将实情相告。」「天玄老儿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惑猜不透其中玄妙。 「该说的贫道都说了。相信妖王在此,肯定收不了这个琵琶精,贫道先走一步。」天风道长离开后,惑命梵扶起重伤的凌玄夜,怕是他们再晚来半会儿,这琵琶精就成一堆没用的紫红花梨木了。 「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琵琶精?」魅卷起袖子上前一把将他从梵身上拽了下来。 「干什么!」惑喝道。「留着他的命还要问小青的去向呢!」「喂,我问你,我们家小青去哪了?」魅抓起凌玄夜的头发,让他抬起脸看自己。 「快……快去……」凌玄夜喷出一口黑血,顾然是被天风道长用法器击中了要害,「快回京城,冷青去找……轩……」「你是说小青回京城了?」魅一呆,回头看着站在一边的惑。 惑蹲下身,手指腾空抚过凌玄夜胸口,平稳住他的气息,「再说一遍,小青去哪了?」「鬼树让他用五百年道行换回魂果,他拿着果子回京城给轩辕澈了。」惑脸色一凛,气得冲上半空朝着黑鬼林深处怒吼:「鬼树你个死不要脸的老东西,要是小青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回来啃光你的树皮!」「王,我们快回京城吧。」魅一听也急了,只有七百年道行的青,还受着伤,万一再遇到那通天山的道士,就是真的死定了。 「回去。」惑下令。 「王,这个琵琶精怎么办?」尘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凌玄夜问。 「别管他!要不是因为他,青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魅又在凌玄夜身上补了一脚。 「梵,带上他。」惑丢下一句话,再不看身后的人,红光闪过,只留下一团火速离去的光影,「我先回京找小青,你们随后跟来!」「为什么要带上他?」魅气得又想踹上凌玄夜一脚来解气。 梵抓住魅张牙舞爪的身体,稍稍用力推开,然后抱起昏死过去的凌玄夜,朝魅道:「用你的脑袋想一想,要不是他在这,小青能逃得出天风那老道士的手下?」「我们还是快点跟上王吧,先找到小青要紧。」尘拉着魅安抚道。 魅终于点点头,三人化作三道妖光,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凌玄夜清醒的时候,坐在一边儿抱着双腿看着门外发呆的只有尘。 「你是?」凌玄夜依稀有点印象。 「我叫尘,是这里的左相。」尘听到声音转过头解释着,「青是右相,我们的王就是救了你的那只九尾狐妖。」「玉隐山的妖王惑?」凌玄夜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你知道最好。」尘扶起凌玄夜,「当初你欺负青的事,我们几个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但是这次你受伤也是为救他,一次换一次,我就暂且不跟你算这笔账。」「对了,青呢?」凌玄夜猛然想到。 「找了三日还没找到。」说道青,尘的担忧之情迫上眉梢。 「什么?」凌玄夜吧嗒一声将尘递给他的药碗掉在地上,「他不是去找轩辕澈了么?怎么会找不到?」「华颐园没有。」尘看着一地碎片,喃喃自语:「通天山那帮老道士都在京城里,再找不到,就是真的出事了。我就知道不该同意让他留在人间,好好的右相不做,偏要跟着那个王爷,简直是鬼迷心窍!魅还老陪着他胡闹!」凌玄夜忽地一揭被就往外冲,幸好被尘及时拉住胳膊拖回房里。 「你又跟着发什么疯!伤没好就想乱跑!」尘尖锐着声音喊道。 「我要去找青。」凌玄夜的身体腾起一片稀薄的紫黑色妖气。 「如果王都都找不到了,你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尘歇斯底里地大吼:「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找了三天了,王却感应不到青一点点的妖气!明明就该在京城的人,为什么就是感应不到!为什么!」尘急喘着胸口,脑中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嗡嗡作响,忽听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梵背着一个人冲了进来。 「尘,快,王受伤了。」 魅一身邋遢地跟在梵身后,脸上身上也都挂着血痕。 「这是怎么了?」尘尖叫着扑上前,和梵一起把惑扶到床上安顿好。 「王将我和魅困在山里,变身冲进皇宫找通天山的要人,等我和魅冲破法术赶去找王的时候,他已经被天玄和天风几个打伤了。好在我们去得及时,魅临时用一只普通赤狐代替了王逃过追捕。」「追捕?为什么要追捕王?」尘问。 「是轩辕靳下的旨,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梵也动气了。 「怎么会这样!」 从进门就没声音的魅突地开口,「轩辕家没一个好东西!我要去把性轩辕的统统咬死!」「魅,你给我适可而止!现在王昏迷,青又下落不明,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这样能救得了谁?如果你不能稳定自己的心神,又怎么救得了青?」尘厉声喝道。 梵赞成的点头,也道:「我们要往好的想,至少现在轩辕靳看到那狐狸的狐皮后会以为王死了,王是安全的。至于青,就算真是被通天山的道士遇上,按规矩,也不过是打回原形后收回通天山,至少暂时还活着!」「去找轩辕澈。」凌玄夜突然开口,「如果青真被通天山的道士收了,就只有让皇上下旨才有可能使得他们交出青,而唯一能说动当今皇上的,就只有轩辕澈。」凌玄夜看向魅道:「如果你们信我,就让我去和轩辕澈说。」「虽然我依旧很讨厌你,但我相信你!」说这话的却是魅,「可我不信轩辕澈。」凌玄夜直视着魅坚定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好,我和梵护送你去华颐园。」 轩辕澈见到凌玄夜出现在面前时,先是一愣,再看到他身边的魅和梵,依稀明白几分,「你也是妖?」「是。」凌玄夜点头。 「所以你没死?」 「障眼法而已。其实那天他一直待在紫竹林直到你回府,之前侍卫看到的那个「冷青」,是我假扮的。」「原来我真的冤枉了青儿。」轩辕澈泛起苦涩而自嘲的笑容,心里如同被狠狠砍了一刀,尽是懊悔的痛楚。 凌玄夜冷冷道:「后悔了?可惜,再后悔也救不回他。」「青儿怎么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腾起。 「他不见了。」魅回答。 「他在伤重未愈的情况下,用五百年的修为换了颗回魂果来救你的准王妃,离开这里后就失踪了。若没猜错,他是被通天山的道士收伏,所以我们才感应不到他的妖气。」凌玄夜看着轩辕澈骤然僵硬的表情,道:「我们是来找你帮忙的,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不见了……」轩辕澈一时没缓明白,只喋喋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双眼一瞠,抓着凌玄夜的肩膀慌忙问道:「我该怎么做?」「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上下旨,命通天山放了青。不然,他只能被永峰塔内,直到飞灰湮灭。」「我即刻进宫。」轩辕澈话音刚落,就急着朝门外而去。 「等一下。」凌玄夜一把抓住他,「你有几分把握?」「我一定会拿到圣旨!」轩辕澈眼神坚毅,唤过身边的随侍,又抬头看了眼渐暗的天色,紧皱的眉一刻也无法松开。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凌玄夜和魅的眼前,魅才呼出一口气。 「好,那我们就留在这等他回来!」魅盘腿坐在地上,直起的上身挺立着望向门口。 「他对青,也许是真心的吧。」凌玄夜想起在华颐园里的点滴,喃喃自语道。 「我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只要他把青带回来。」魅沉着脸,随后双手合掌于胸之下,静息闭目,一双耳朵传昭千里外,静静听着皇城宫中的动静。 第九章 踢躂的马蹄声,随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宫墙内响起。 「王爷,皇上下了旨,不让任何人打扰。您这样鲁莽的闯进去,那是抗旨啊,」小雀子伸开双臂拦在轩辕澈跟前。 「本王要见皇上,别挡路。」 「王爷,不是小的不让您见皇上,真是皇上下了旨,皇上已经一天没出御书房,连膳食都没给让送进去,小的没法替您通传啊。」「滚!」轩辕澈一脚踹开小雀子,手刚触碰到两扇房门,却被一道人影猛地推开。 「血影,本王你也要拦?」轩辕澈怒吼。 「血影身为忠侍,只听令于皇上,今日皇上下旨不准任何人进御书房,恕臣不能让王爷硬闯。」「皇上,让臣弟进来!」轩辕澈无奈,只得用拳头敲打木门,「皇上!皇上!皇兄!算华顾求您了!」从小到大,轩辕澈甚少说一个'求'字,这般开口,不由让屋内的轩辕靳为之一振。 毕竟血浓于水,只听里头人道:「血影,让华顾进来。」轩辕澈跨步走进御书房也是一惊。屋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一身尚挂着血色的赤红色狐狸的皮毛被铺在地面,伸展着无骨的四肢。 轩辕靳盘腿坐在狐狸皮边,原本玄黄的衣裳间也沾着点滴血迹,只见他微微抬起头看着轩辕澈。 轩辕澈立即双膝跪地俯首求道:「求皇上下旨,命通天山释放冷青。」「冷青?那条蛇妖?」轩辕靳冷笑,「朕不准!」「皇兄,臣弟打小就没求过您什么,只这一次,还请皇兄开恩,青儿毕竟是我的人,不管他是人是妖,我都不能让他被压在百妖塔下受苦,求皇兄成全!」「华顾,他是妖,朕不会下这道旨的!」 「不!」轩辕澈摸上前抓住轩辕靳的龙袍,「皇兄。救救青儿吧。只有您能就他了!」轩辕靳并没有心软,只朝外叫了声:「血夜,将二王爷拖走!」话音刚落,血夜鬼魅现身,一把抓起轩辕澈扔到屋外,随后关上御书房的两扇雕花木门。 屋内又恢复一片寂静,弥漫许久的血腥之气依旧没能挥散,甚至愈发浓烈而刺鼻,可轩辕靳却像浑然不觉,不燃香,不开门,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依旧安静坐在那张狐狸皮跟前。 秋凉,北风耐不住性子早早吹过境,一袭冷瑟刮过衣裳,从四肢透人心骨。 一队夜巡的御林军踏过青石板地面,碎了一地枯枝残叶,在摇晃着微弱灯火的黑夜里头听起来格外清脆悲戚,御林军走过御书房门口,停步,一行人呆呆看着依旧跪在门前的轩辕澈,劝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能摇头作罢。 小雀子为难的站在门跟前候着,看着门内,又瞅瞅已经跪了八个时辰的二王爷,挠着头急的焦心,「王爷,您还是回去吧,明儿再来求皇上也是一样的。」小雀子来到轩辕澈面前,跪在他旁边低着头劝道。 「皇上今日不下旨,臣弟就不起来!」轩辕澈的脸色被冻得苍白,但他依旧紧撑着眉。誓不起身。 「王爷,这是何苦呢?」小雀子故意清清喉咙,让声音高上几分:「王爷您再这么跪下去,身子可怎么吃得消哟!现在都秋冬了,晚上露水又重,您要真跪一夜,着了凉,病了身子,皇上是会心疼的。」「只要皇上下旨,臣弟就算跪足三天三夜也心甘情愿。」「王爷,何苦如此执着呢?」 「皇上,您救救青儿吧,千错万错,都是臣弟的错。」「是臣弟负他在先,不愿信任他,责怪他争宠,这一次次伤他的心。就连他闯入喜堂以死相逼,臣弟都只当他是在胡闹,却不明白他在心里有多痛,一直到他负伤回来,臣弟还在求他救伽罗,没想过因为这一句话,让他彻彻底底伤透了心。 「若知道是这个结果,臣弟怎么会去娶妃!皇兄,你知道青儿对臣弟要多重要的!可臣弟却连求他原谅的机会都没有,难道现在就连就他的机会都要被皇兄扼杀么?」「何况!青儿是用自己五百年的修为交换回了伽罗一命,就算看在这份上也救救他吧!」轩辕澈说道此处,早已哽咽,向来坚强的脸庞露出脆弱的表情,泪一滴滴砸落地面,是悔是痛,是一层层扒开自己伤口的自责,「一直以来是我不懂得珍惜,我明明那么爱他,我明明最舍不得他难过,可是一刀一刀伤他的人是我啊!」「皇兄,爱一个人的心,您是明白的!臣弟现在除了青儿,别无他愿,求皇上成全!」「哐当。」一声碎响从屋内传出。 小雀子惊得跳起身冲到御书房门口跪下:「皇上恕罪。」一身血汗未清的轩辕靳开门站在门栏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轩辕澈。 他伫立在月光下,没有表情的面容中是无尽沧桑:「你知道那狐狸皮是谁的吗?」不等轩辕澈回答,轩辕靳便自己说了下去,「那狐狸皮就是在你大婚之日现身救走青蛇的妖王。他的名字叫云小惑!」轩辕靳说到这,忽然厉声吼道:「可是他竟然是妖,他骗了朕这么年多!让朕找了这么多年!」「惊悚尖锐的笑声颤动黑夜,穿过高耸的门墙一道道回声,缓慢亢长地拖拉成哀泣,仿佛稍一摇动便将支离破碎。 「所以朕亲自下旨!杀妖剥皮!」轩辕靳抽搐的笑容变得僵硬而扭曲,张开的双臂明明是君临天下的风范,却带着孤寂无依的单薄。 「皇兄!」轩辕澈超前跪爬了几步。在阶梯前停下,看着近在身前的轩辕靳,哑然无语。 「可朕杀了他又有何用?」轩辕靳踉跄着靠在门边,手扶着赶上来接住他的小雀子,手狠狠抓着雕花门柱,牢牢盯着地上的轩辕澈,「朕在他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皇上,别说了,先回宫歇歇吧。」小雀子担心得轻拍着轩辕靳的背,不停劝着。 「皇兄……」轩辕澈双手俯地,额头狠狠朝青石板上磕去,「求皇兄成全!」一下两下三下……'咚咚咚'的声音坚韧而凄凉,仿佛直界凿进轩辕靳心里。 「好好好,朕就成全了你,朕倒是要看看你们一人一妖怎么个白头偕老,朕要瞧瞧这妖他到底又没有心!」「谢皇上!」轩辕澈最后一磕,再抬起脸时,顺着额头滑下的血痕迷了双眼,教他看不清眼前的人。 轩辕澈当夜拿了圣旨,稍稍准备后,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匆匆上路。 由京城至通天山,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足足赶了十多天的路。 一行随侍被留在山脚下,轩辕澈独自手捧圣旨爬过一千九百九十九道山梯,两个十三、四岁的童子一身青衣立于云梯两侧,见着他先是按理数跪拜,随后不着一语地在前方引路。 过了云梯上了蓬船,顺着水墨样的山镜前行,山于山间露出的苍穹蓝的不带一点云墨痕迹,轩辕澈坐在蓬内,探着头看着周遭万物,呼吸着天地灵气,刚觉通体舒畅,却听左侧划桨的小童轻声提醒道:「王爷坐稳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有着二十成年男子的声音,轩辕澈方一惊,忽觉身下船变猛然超前方飞去,竟是腾空于湖面驶行。穿过团团云雾,再现眼前的是一片绿色的小岛,上了岛机智巨大的仙鹤正垂首拍着翅膀等在岸上。 小童道:「王爷请。」 另一小童扶着轩辕澈飞上仙鹤后背,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短笛,清幽的笛声徐徐几声,只见仙鹤随之舞动翅膀,随即冲天而飞,朝岛深处径去,到了通天山第九十九层山头,仙鹤终于降落。 「王爷,到天尊殿了。」小童带着轩辕澈跳下去,作辑,转身,驾着仙鹤离开。 轩辕澈站定,眼前是一道高耸入天的山门,入门,古木参天、丹墙翠瓦,无不彰显其凝重厚实的岁月痕迹,这是几经风雨沧桑后的斑驳与庄严,严谨中拾过尘世的碎片。却不沾一丝世俗的腐朽。 站在山门内的轩辕澈闭起双眼啊感受微风拂面,脑海里飘过青吟吟笑声,如泉水清澈,他豁然张开双目,除去一路的焦躁与不安,暮然净心。 心已平,在天地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青儿笑容,终于醒悟自己错过了什么,也终于看到,自己这一生繁华,却从来未好好明白珍惜二字。现在待要去珍惜,还来得及么? 「王爷,这边请。」不知从哪走出又一个小童来到他面前引路,「掌门正在三清殿等您。」「好。」轩辕澈握紧手里的圣旨,紧紧跟随其后。 天玄道长端坐在殿内,见到轩辕澈进殿,微点头。 「王爷,贫道等你很久了。」 「掌门道长,青儿可在通天山?」轩辕澈疾步向前,鞠手行礼,随后变双手侧身而立。 「在。」 轩辕澈闻言,眼中一亮,将手里的圣旨横在两人中间,「皇上圣旨……」「贫道已知。」天玄一手捋过白色长须,含笑平声道:「天云已在天一水池边等候王爷。不过王爷离去前,贫道有一言相赠,人妖相恋是逆天之行,王爷本事正麒麟护体,但若过多与妖物近身,正气被破,恐会折损阳寿。」「若青儿不再,活过百年又能如何!」 「王爷一意孤行,贫道亦无可再劝。不过此青蛇今非昔比,王爷且要有准备。「说罢,天玄唤来一小童,领着轩辕澈又往殿后的天一水池而去。 百妖塔位于天一水池后方的悬崖边。 天云道长停在百妖塔下十步之外,止了轩辕澈前行的步子,这才自个儿靠近塔底。 白色的拂尘一挥,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一眨眼光景,就看到百妖塔下,嘶溜穿出一条通体翠绿色的小蛇。 天云一声'起',拂尘掠过,小蛇便缠在他手臂上,轻吐着红色分叉的舌头,其身形不过如同一条普通的青蛇,却不是当初在喜堂上变换出的巨大青蛇了。 「这是青儿?怎么变小了?「轩辕澈一惊,唯恐被道士骗了。 「王爷不用怀疑,这就是先前在王爷府上作怪的青蛇妖,这条蛇妖被封百妖塔之底半月,已散去大半妖力,自然原型也变小了,之后它能不能维持人性都成问题,恐其性情也已大变,再不是王爷认得那条蛇妖。」轩辕澈一听此话,心中更是大震,一想着自己来迟个几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想要结果那条小青蛇。 「王爷真要带它走?」天云道长似乎仍有疑问。 「请道长将他还给本王。」轩辕澈的眼睛只盯着小青蛇一眨不眨,像是怕他转眼就消失了般,「难道道长是要抗旨?」「贫道不敢!」天云有些不情愿地将青蛇交到轩辕澈手中,又叮嘱说:「请恕贫道直言,这条青蛇若放回人间后再犯下杀戮,贫道依旧会将其收伏,到时即使有圣旨也恕通天山我越发遵旨,还请王爷明白。」「知道。」轩辕才微微一笑,举起手臂看着细条的小青蛇卷起尾巴缠紧他的手臂,正虚张声势地朝他吐着舌头嘶嘶作响。 「青儿,我们该回家了。「他用另只手点了点小青蛇的脑袋。 「嘶嘶!」小青蛇歪过脑袋,两颗黑溜溜的眼睛清明如镜,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轩辕澈摸着小青蛇的手放得更加轻柔,腻滑的鳞片在手心中冰凉,他想到青儿总是低温的身体,也是这般凉凉滑滑的,可每时情动时,却会发出微热,缠着他不留一丝缝隙。 感伤中充斥着重获爱人的喜悦,横突的感情让轩辕澈一时分不出是喜是悲,只知道将手里的小蛇看紧看牢,仿佛那条扭动着身躯不带感情的小物已然承载了他所有的爱与生命,只等有天将过往纷飞入目,如脱蛹的蝴蝶,在重生中绚烂。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听见自己对着小蛇的轻语,喃喃的,仿佛超度亡魂的诵经。可是,他超度的何尝不是自己呢? 轩辕澈带着小青蛇下了通天山,临走前掌门又嘱咐小道童送上一个平安符让他贴身佩戴,说是在危难时候用来救命,轩辕澈看也没看就往怀里一塞,带着昏昏欲睡的青蛇走了。 下山后赶了一日的路,第二日,很快就抵达了杭州,这是轩辕澈和青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仿佛是宿命一般,如今他们又回到了杭州西湖畔的憋苑里,但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进了房间后,轩辕澈将青蛇放到床上,没想到他一溜烟顺着床柱盘上房梁,一边还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仆人陆陆续续进来,不一会就摆满了一桌子的菜,都是青喜欢吃的。 等了一会儿,轩辕澈不见青蛇下来,再仔细瞧去,发觉他已经盘在悬梁上呼呼大睡。这下,他是上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能干等着。 连日赶路已让轩辕澈疲惫不堪,而今紧张的情绪一放松下来,顿时就昏昏欲睡,等着等着,再到一睁眼,已经是黄昏,一桌的菜早已冷了,且未有被动过的痕迹,轩辕才一抬头,发觉悬梁上的青蛇不见了! 他这一惊,顿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拉开大门就朝外面去,外头伺候着的下人们见着自己的主子忽然发了疯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也是下了一大跳,感觉跟上去问:「王爷,出什么事了?「「青儿不见了。快去找!」下人们又是一愣,其实京城里也有不少消息传来,那冷青公子是条蛇妖的传闻他们都略有所知,原本这不信的,但看着主子抱着条小青蛇神神秘秘的回来,就不得不信,再加上现在这状况,所以人心中都有了惧意,稍有几个大胆的,又或者曾经服侍过冷青的,首先回过神,在管事的安排下,想着苑里四处搜寻。 找了整整一夜,连苑里的草都翻烂了,还是没见到青蛇的踪影,轩辕澈只觉得一股寒气由头凉到脚,一时也是心神不定,急的没了方向。 「王爷,这天都快亮了,您还是先去歇歇吧,小的会继续找的。」管事劝道。 轩辕澈紧抿着嘴,看着发白的天际,摇了摇头。 此时,却有个小厮突然道:「会不会他已经回房里了?」这一句话提醒了轩辕澈,他居然急傻了,一个晚上也没回屋里再去确认下。想到这,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房里,推开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桌残羹剩渣,还有那壶青最喜爱的梅酒,居然也翻到在地,不禁心中一怔,忙抬头看向悬梁,却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 少年一头青丝散落在被褥边,露出半张侧脸,蜷缩着的睡姿很像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孩,这是青,有点长像当年轩辕澈刚认识的青,或者说,更小上几岁? 轩辕才也是纳闷,但一想到他能恢复人形,立刻又高兴起来,他轻轻坐下,深出手想帮他盖上锦被,却忽觉手腕一痛,原本睡着的青已经坐起身,正张开嘴用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 青的眼里闪着淡绿的妖光,不似以前得碧绿,但看着还是让人发悚,再配上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嘴角边慢慢渗出的血珠,一股阴戾之气瞬间在房间弥漫。 轩辕才痛的蹙起双眉,然他只是撇了撇嘴,没有任何反应。 青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对方不会还击,慢慢松开了牙齿,推到了床角,然后用手背擦了擦沾着血的嘴,但依旧直挺起脖子,警惕地看着轩辕澈,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发动攻势的蛇。 轩辕澈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咬出的两个血洞,海昊没有发黑,说明青的牙齿没有毒,他微微放下心,不再去注意伤口,半天没有反应。 青眨了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没有反应。 「青儿。」轩辕澈又叫了一声。 「你在喊我?」青的声音冰冷的,与他过往温顺的声音完全不同。 轩辕澈一时错觉,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但再看青那张熟悉的脸庞,虽说整个样貌看起来是比过去小上了两三岁的感觉,但至少这是一样的五官。 「你不认识我了?」轩辕澈试图接近他,却因为青的戒备而僵持在了原地。 「你是谁?」 「我是轩辕澈啊。」 「不记得。」青依旧而面无表情。 「那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青轻笑道:「你当我傻的啊,我当然知道我是谁问题是,这里是哪里?」「这是是我在杭州有的憋苑。」 「为甚我会在这?」 「以为我把你从通天山带下来的。」 「通天山?」青迷惑,一双淡绿色的妖瞳茫然地眨了又眨。嘀咕道:「可我记得我是在青云潭底刚醒过来啊?」「青云潭?」这回轮到轩辕澈迷茫了。 「是啊,玉隐山的青云潭啊!我每一百年会在潭底蜕一次皮。这是第三次,只是……」「嗯?只是怎样?」 青低头看了自己的手和腿,不解道:「王说我们呢到五百年才能修炼成人形,可是这才三百年啊……」三百年轩辕澈端着铜镜一时无言他忽然想到了天云道长的话:「这条蛇妖被封百妖塔之底半月,一散去大半妖力。」「之后它能不能维持人形都成问题,恐其性情娿已大变,再不是王爷认得的那条蛇妖……」在看着跟前的冷青,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像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了他们中间。即使距离再近,他都不再是那个会撒泼笑闹的冷青了。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青继续追问轩辕澈:「你既然知道我是妖,你不怕我?」「怕?为什么要怕?」 「你们这些没用的凡人一看到我们妖,不是应该吓得屁滚尿流的没?」「我知道你是妖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当然不怕。」「那你说说,我怎么会在你这?」 「你被通天山的道士捉了,然后压到了百妖塔,我去求皇上下旨命他们放了你,所以你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是你救了我?」青努力回忆,但还是想不起;零星半点,「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而且我好好的在玉隐山,又怎么会比那帮臭道士抓去的?」轩辕澈看着青满脸的疑惑,千万个理由在心底盘横,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怎么不说了?」青催促着。 「我慢慢告诉你,不过,你先得从床上下来,好不好?」轩辕澈朝着青伸出手。 青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轩辕澈在看看自己,说:「你也得先给我套衣服啊。」轩辕澈命人送进了一套衣裳,递到青面前,过了一会儿,看着青手忙脚乱地乱弄了半天,他才意识到青居然不会穿衣服。 「我帮你。」轩辕澈默默接过衣服,帮青穿好,知道帮他系好了腰带,这才发觉这原本就属于青的衣服现在居然显得大了些。 「你在看什么?」青看着轩辕澈盯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仿佛是不甘心般,轩辕澈再度问道。 「不记得。」青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一翻身蹦下床,在大铜镜的面前照着自己,乐道:「原来我变成人后就是这样的啊,不知道魅那条死狐狸会变成什么样呢?」说完,他又转回来做到桌子边,撑着脑袋滴溜着一双眼看向轩辕澈:「喂,你可以说了,我是怎么被那些道士抓走的?」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的,轩辕澈述说的时候带着微笑,像是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时候,青也听得津津有味。再到后面,青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轩辕澈的声音也越来越沉重,直到说到他们与伽罗大婚当日。 「你拿着剑横在自己的头顶间,威胁说如果继续与伽罗成亲你就自刎。」「那你答应我了么?」青问着。 「当然没有,我只当做你在胡闹,所以继续拜堂。」「喂,你是不是人啊?怎么会继续拜堂?你不怕我真的自刎啊?」「大堂四周都有影卫埋伏,只要我一个手势,他们就会制住你,你怎么可能死得成?我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的。」「咦?那后来呢?」 「后来……」轩辕澈的记忆里,是满目的红,红色的喜堂,红色的血,还有青那滴红色的泪,他一诉说着当日发生的情景,声音竟然开始发抖,「当时我该上去抱住你的,我应该……」「哪来的那么多的应该!」青鄙视的斜了他一眼,又催促道:「快点继续说啊。」轩辕澈的故事还在继续,青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是插着话,全然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仿佛所以他经历过的痛都已经不再属于他了,那些无关痛痒的画面里,是轩辕澈关于另一个叫做'青'的蛇妖。 「就这么完了?」 「嗯。」轩辕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青的反应,但见他依旧百无聊赖得撑着脑袋趴在桌面上,一双腿不时前后晃荡着。 「这个故事简直比白蛇和许仙的还麻烦。」青笑着耸了耸肩膀,说:「所以,我在白牙他下压了压,就莫名其妙得变成了三百岁?看来我能变回人形已属万幸,不过我记得王说过他认识树妖那个老东西,也许能帮我讨回五百年来。」轩辕澈一听,即刻想到了轩辕靳,而后想起了那一张还沾着血的狐狸皮,顿时脸色一白,但看着青兴奋的样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实情。 「我要回玉隐山!」青啪一下蹦回地上。推开房门朝外走去。 青前脚刚踏出门槛,右手就猛地被从后头拉住,他一回头看到轩辕澈几乎要贴到他身后,赶紧一跃退出几步,顺势甩开轩辕澈的手。 「干么?」他眼里有些不耐烦。 「你说你要回哪儿?」轩辕澈逼近两步,看到请一脸戒备后,不得不停下身。 「玉隐山,那是我们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当然得回去。」「我陪你去!」 「你不要命了?山里都是妖,你还没上到半山就连渣都不剩了。」「我可以在山脚下等你。」 「我自己走,不出几天就到,让你跟着走,那还不得走半个月?」青鄙视地看了眼轩辕澈,嘲笑道:「你省省吧,虽然刚才的故事很精彩,但现在我是真的不记得也不认识你,你何必还跟着我?」那一句不记得也不认识,仿佛是敲在轩辕澈心中的铁石,砸得他闷闷着疼,他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冷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青看到宣泄澈在发愣,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而后专设朝外走去。 修长的背影下,那一袭绿衣渐渐离开轩辕澈的视线,风吹而动,又是拂起青背后的长发,凌乱地在空中随风飘逸。 轩辕澈错乱中像是看到那日散下长发的青,一脸的悲戚,绝望地说:「轩辕澈,我就还你一个活的伽罗赫图。」而后他走了,再到回来时,带回了伽罗活的希望,却丧失了他五百年的道行。 整整的五百年,一人的一声也不过数十年,他这五百年又该是如何的漫长而艰辛的修炼,却为了自己轻易失去。而后,青第二次在他眼前消失,一样的背影,一样的冰冷。 这是第三次,他怎么能容许自己再次放手? 轩辕澈念头到此,突然拔腿狂奔,一把拽住青,将他扯回怀里紧紧抱住。 「我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总之,我不会在然你离开我。」他的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肌肤中去,深深的,知道勒得他疼了起来。 「放手!」青被抓疼了,嗖地一下变回蛇身窜出,而后又游走在墙边,弓着身体呈现出攻击的姿态。 「我不会让你走的。」轩辕澈红了眼,忽然大喝一声:「来人,用雄黄粉洒在院子四周。」话一出,青突然吐出红信,又是一窜就冲上来缠住了轩辕澈的脖子。 「你杀了我也没用,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青蛇的身体一点点卷的更进,仿佛真的就要将轩辕澈的脖子勒断一般,但见他双眼绿芒晶莹,显然是动怒起了杀机,就在轩辕澈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的时候,忽然一道黄光从他胸口射出,将青蛇弹到了地上。 掉到地上的青瞬间恢复成人形,竟然已经昏了过去。 轩辕澈急忙上前,发觉他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而后掏了掏胸口的衣服,才发觉贴身带着的正时离开通天山前,那个道童给他的平安符。 青很快就苏醒过来,睁开眼,自然就看到轩辕澈正坐在边上。 「醒了?有没有受伤?」 「你身上戴了什么?」青一脸嫌恶。 「通天山的道士送我的,你不喜欢我就摘掉。」说着,他取下平安符放到一边。 「你不怕我再杀你?」 轩辕澈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命本就是你的了。」「笑话。」青冷哼着,「既然如此,就不要阻止我回去。」「我没有阻止你回去,只要你愿意让我陪你,你爱去哪都行。」轩辕澈眼睛一转,忽然想到说辞,忙又道;「你现在只是个三百年的妖,必然失去很多以前关于人间的记忆,这次我们一刻一路边玩边走,由我带着你,自然会比当初你溜出来玩得好。等你回了玉隐山,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是不是?」青看着轩辕澈,像是在思考他的提议,但实际他心里早有了打算,眼珠子一溜,又说:「就算我现在答应你,那万一我半路上跑了呢?我是妖你是人,你还找得到我?」「我相信你。」轩辕澈沉下声来,一字一句说:「从今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即使你真的跑了,我也会会到玉隐山脚下等你,若你一直不来,我就上去找你。」「疯子!」青微微一笑,也不知打了什么念头,转口居然答应了下来,说道:「好!姑且答应你。」从杭州到玉隐山,少说也要走上半个月。 青变回三百岁后,虽然忘了许多事,但喜欢吃的食物和生活的习惯倒与过去一般,轩辕澈自然都了如指掌,一路照顾着他也算得心应手。 只是,青的脾性却改了许多,比过去冰冷几分,而且易怒,更让轩辕澈头疼的是,青因为刚化成人形,所以甚是贪玩,一路惹上不少是非。 这日,他们到了扬州。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虽时值秋转冬的季节,但繁花似锦的扬州却没有半点清冷的意味,巷里街头似乎还逗留着春天的气息,甚是热闹。 轩辕澈没有带仆人上路,一路来都是自己打点一切,说起来也是头一遭,找了家客栈要了天字号房,他前脚刚踏出门,再一回头,发觉青不见了。 青这一失踪,就是整整两天两夜,轩辕澈恨不得要将扬州城整个翻过来,却还是找不到他,难道他真的悄悄离开了? 子时一过,扬州城里家家户户已熄灯而睡,只剩下梦花街,依旧挂着两排大灯笼,来来去去,人影不绝。 从一家挨着一家的青楼院小倌馆里,传出暧昧不堪的声音,隔着街头依稀还能听见。 轩辕澈寻至此地,已是一身疲惫,却还要不时被门口招揽生意的龟公拉扯,甚是烦躁,于是疾步而行,只想快一些穿过这条糜烂的街巷。 正走着,从深巷迎面而来两个醉醺醺的男人,只听其中一个道:「真不知那老板从那儿找来个好货色,迷得几位老爷公子的骨头都酥了,这一夜还不知道的卖出多少钱。」另一个也忙介面,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老子是没钱,不然也去争一争,你瞧那倌儿年纪小长得又魅,昨儿第一夜就艳压群芳,直把整条街的头牌都给比下去了,要不是个倌儿,我当真得以为他是狐狸变的。」轩辕澈一听到'狐狸精'三个字先是一震,赶忙反身追上那两人,伸手臂拦下去后问:「两位说的这位小倌儿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呦。这位小爷原来也好这口啊?」左边那人乐道:「那倌儿是昨夜里头新来的,叫青儿,大概十五、六岁,至于模样么,啧啧,小爷你走到里头那家兰坊里自己去看吧。」「你可得走快些,刚才几位客人还在叫价呢,保不准现在都进房间了,你可就看不到喽。」另一个话音还没落,就见轩辕澈沉着一张脸,急急奔向梦花街的尽头。 一进兰坊,先是股刺刺激的香味袭来,呛得轩辕澈连连咳嗽,踏过门槛,正遇上个龟公在拉客,他忙上前问道:「那个叫青儿的小倌在哪?」「这位爷也是来捧青儿场的?可惜晚了,他今夜已被王公子包下,客官可以挑别的小倌来伺候,等明儿再点青儿可好?」「我出双倍!」 轩辕澈话一出,龟公就听出这是个有钱的大鱼,怎肯放过?赶紧请进二楼包厢,随即叫来老板。那老板也不是省油的灯,似乎要故意吊人胃口,只说着不能破坏规矩。 轩辕澈一怒下,冲出包厢就往后苑各厢房寻去,一时间坊的人也没反应过来,再到要去追,已经晚了。只见轩辕澈接连拍开两间房门,到第三间的时候,就听见木门被'哐当'一声踢开,门里的一切尽数呈入轩辕澈眼底。 青一身绿衣散开,一双白皙的长腿大大张开,双腿上压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正是龟公口中的扬州首富的王家大少爷。 青仰着头,一双伪装成黑色的双眸正半眯,听到开门声他侧脸瞟了眼门口,见到来人后,忽地绽开妖媚的笑容,随后反而将还在他还在他身上动作的人抱得更紧了。 王公子看到有人闯进来,转过头就骂咧咧地叫嚷着,很快兰坊的护院也冲进房,一人一边扛住轩辕澈的胳膊反身就往外拖。 可是,轩辕澈的双脚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移动不了半分,他呆在原地,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也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一双眼里只剩下冷青此刻的摸样——带着挑雾似的看着他,又似乎是与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那般冰冷而无所谓。 他的青儿不是这样的。 轩辕澈想到那年青陷害被他捉奸,当时的青眼里只是震惊是焦急,而不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平淡与冷漠。 两个画面在轩辕澈脑海里重叠,混淆着他的理智,几乎要将他逼疯。 「哪来的疯子。给我拖出去打!」老板也跟了上来,见到这场自然是气个半死,赶紧让人将轩辕澈弄出去。 轩辕澈被他一声大喝惊醒,扭身挣脱开挟制住自己的人,没料到一边有人逮着机会就朝他肚子大了一拳,其他人也纷纷拿着木棍围了上来,朝着他背部和腿上狠狠砸下。 按轩辕澈的身手,六七个护院是根本动不到他一根汗毛的,可是他的思绪与注意力都被青占据,早就没了抵抗能力,很快就被揍得一身伤,最后又被人一拳打到左脸,顿时嘴角边也渗出血丝。 身为轩辕朝的二王爷,他轩辕澈何事如此狼狈过?可他似乎并不介意,一双眼由始至终都盯着床上的冷青,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伤都不能造成任何痛感。 「拖出去!」老板一声令下,护院们连拖带拉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轩辕澈拽出房门,本以为要玩该拉会很费劲,谁知道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轩辕澈就跟瘫软的泥浆一样,任人捏圆搓扁,竟再无半分力气。 第十章 天微亮,一片雾气蒙蒙的,看来就要下雨的样子。 青一身轻松地踏出了兰坊,才走几步路,就看到靠在墙边坐着的轩辕澈,轩辕澈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身,只是愣愣看着他,像傻了似的。 青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瞧着他脸上的伤,嗤笑道:「堂堂王爷,也有这么一天,真稀奇了!」「我在等你。」轩辕澈沙哑着声音,不想嘴皮子一动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痛得他冷吸口气。 「等我做什么?还当真以为我会跟你一起回玉隐山?」「你先前不是答应了?」 「那是你逼的!现在一报还一报,看你被打得这么惨就当扯平,从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懂么?」「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轩辕澈,你面对现实吧,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青蛇妖,我的记忆才只有三百岁,我根本不认识你,更不要说对你有任何感情。你这样缠着我,让我觉得很麻烦。」「我相信你会慢慢记起我的。」 「真是痴心妄想!我需要重新修炼,也就是说我要重新再活个上千年才能补回我失去的道行,就算有一天我能记起来,你也早就死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但哪怕有一丝机会,我也不会放弃,所以我跟定你了。」轩辕澈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看起来有点狰狞,再配上认真的表情,看得青心里一股烦躁。 「我是妖,你是人,要甩掉你轻而易举。」 「我说过,我会在玉隐山脚下等你。」 「你……」青气的瞪圆了眼,忽地转念凑近轩辕澈脸前,抬头直视着轩辕澈冷笑道:「这一路上还会发生许多次如同昨晚的事,你受的了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青耸耸肩,略有些无奈道:「最近我很难维持人形,所以只能通过交合采捕些阳气。」「你要多少阳气?我给你。」 「你?」青抿嘴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想再跟你扯上半点关系。」雾气一点点散去,依旧冷清的街道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滴滴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轩辕澈站在雨中看着青转身离去,突然他跟上前,一把拽住青,拉着他的手奔向客楼的方向,青几次欲甩开他,却反而被捏得更紧,他举起另一只手,眼看手指就要点上轩辕澈的后脑勺,却因为奔跑速度过快,脚底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地上。 轩辕澈反手一拉,将他拥进怀里,但因为自己也没能站稳,两人顺势滚到地上,沿着下坡的路滚足了三四圈,才停下。 天旋地转的时候,青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似乎也是一样的景一样的人,但一转眼,他又记不清了。 雨水已经湿透了两人的衣裳,轩辕澈却没有起身,而是搂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青,不让他离开。 「放开。」青有些不耐烦地想起身。 「你要阳气,我给你,就是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轩辕澈的声音低低沉沉在青的耳边响起,「算我求你,别再离开我了。」「你……」青推开轩辕澈,刚起身,却发觉被他推到正在地的人已经没了反应,「喂,你怎么了?仔细一看,才知道轩辕澈居然昏了过去。 青好奇地打量着他被揍得有点发肿的面颊,又动手解开他上衣,果然看到胸口和身体都有几处明显的紫色瘀伤,再一摸他额头,触手是滚烫的体温。青皱了皱眉,任命地扶起半死不活的轩辕澈回到客栈。 客栈的店小二帮忙找来大夫,瞧过后说是无大碍,只是由于身子太虚,再加上一夜风寒所致才昏迷不醒,吃几贴药就能痊愈,至于身上那些也都是皮外伤,养几日就好,大夫走后,青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床边看着还在昏迷中的轩辕澈,使劲回忆之前兰海里闪过的片段,可每次感觉要抓住点怎么的时候,有事一片空白。他放弃般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床上的人开始呻吟。「青儿……」轩辕澈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我答应你我不成亲,你别走……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连做梦都是这几句话,你烦不烦啊?」青追上嘟囔着,人却坐回床边,「真是怕你了,键过缠人的,倒真没见过缠的跟你这么傻的。」青伸出手指揉了揉轩辕澈紧蹙的眉间,「蠢东西,我又不记得你了!」轩辕澈醒后,看到青还在身边,现实吁了口气,再看到自己紧抓着他衣角的手,又是一阵苦笑,想当初是自己把人向外推,而今卑微到了日日乞求的地步,却换不回他一句温柔婉转的回应了。 「醒了?」青看着轩辕澈一会笑一会失落,也是莫名。 「谢谢你没有离开。」轩辕澈费力地想坐起身,只可惜瘫软的身子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青上前扶着轩辕澈坐直,身体与身体突然贴近,他两颊垂落的长发时不时的擦过轩辕澈的脸庞,一股熟悉的味道窜进轩辕澈的鼻息里,那是青最爱喝的梅子酒的味道。 「你喝过梅子酒了?」轩辕澈问他。 「喝了一点?怎么了?」 「你最爱喝这个酒了。」轩辕澈笑了起来,脸色也跟着明朗了些:「记得那时候你一个人可以喝掉一坛子,还会拽着我一个劲地讨酒喝,不给你,你就装生气,整晚上不理我。」「我不记得了,是房间里正好放着一壶,我才顺便喝了两口。」青看着轩辕澈黯淡下来的眼神,有些不忍,又道:「轩辕澈,既然你那么坚持,这一路上我就让你跟着,但你要保证,到了玉隐山后你不能上去,那本来就不是你们凡人可以踏足的地方,上去了你就会没命的。」「你是在关心我么?」 「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而已。除此之外,你要保证这一路上不可以干涉我做任何事,像那天晚上的事如果发生第二次,我一定离开。」轩辕澈垂下头,看着自己攥着棉被的拳头,低声问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阳气。」「你让我说多少次才明白?」青气得直翻白眼,「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而且,如果这一路我都只能吸你的阳气来维持人形,那还没到玉隐山,你就成死尸了!你若不答应也没关系,我现在就离开,免得看着你的窝囊样就生气!」「我答应。」轩辕澈急忙嚷了起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别走。」「你……」青看着轩辕澈的丧气样就一肚子闷气,可再一看到他因为高烧而变得苍白的脸,转眼又心软下来,只得冷冷道:「记住你答应的,别又犯老毛病!」之后的一路,青果然安分了许多,不再惹麻烦,也不再突然消失,轩辕澈的心才算渐渐安定下来,只是,他时不时会找陌生的年轻男人回客栈,就在他的隔壁房里。 那一夜,轩辕澈一定贴着墙眼睁着双眼到天亮,而后,听到隔壁有人离开,他才推门走进去。也不说话,只是从一边的水盆里绞一块帕子,而后一言不发地替青擦身。他总是擦得很仔细也很温柔,有时候青就么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轩辕澈早已离开。 轩辕澈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习惯沉默着表情跟在青身后,却也将青照顾得无微不至,不出十多日,青的脸便圆了一圈,似乎身高也拔高些许,再加上眼角眉梢的风情,更像当初在青云苑里的冷青了。 轩辕澈常常就这么定眼看得痴了,直到青敲他一下脑门,他才回过神,而后尴尬一笑,别过脸去装作看别处,只是那抹一闪即逝的苦涩,又怎能逃过青的双眸? 眼看着离玉隐山越来越近,再不出几日就该到了。 这一夜,轩辕澈又是听到隔壁有人离开后,下了床,推开隔壁的门走了进去,习惯性地打水绞帕子,再帮青将全身擦过一遍,正当轩辕澈俯下身替青盖严实被子时,却见他伸出两条赤裸裸的手臂,一把勾住了自己的颈头。 「我冷。」青浑身打着哆嗦,被下的身体居然在发抖。 「你生病了?」轩辕澈急急用手掌覆盖在她额头。 「太冷了。」青的牙齿止不住地打颤,「天冷成这样我该冬眠的,可是……我现在是人形。」轩辕澈疑惑了,问道:「以前过冬时也没见你冷到发抖,该不会生病了吧?要不我去请大夫?」「笨!」青一边哆嗦一边恨恨地骂道:「一千两百年岁……能和……能和……现在三百岁不到……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了的……妖比么?」「那怎么办?是不是还需要阳气?」轩辕澈急的抓头,忽然一咬牙道:「我出去给你找人。」「找人干么?」青眯着眼睛看着匆忙想要离开的轩辕澈。 「你不是要阳气么?」 「过来。」青轻声道。 「还要什么?」轩辕澈又走回床边弯下身。 「我不要阳气。」青拉了一下轩辕澈的手,而后朝床内挪了挪身体,说:「上来,抱着我。」轩辕澈突然傻了,呆在原地竟像没听到一般。 「你磨蹭什么呢?认得体温高,你抱着我能让我暖和起来。你要不愿意,就把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找回来也行!」青气结。 轩辕澈这才清醒过来,干净脱了外衣爬上床,一溜蹿进被窝,从背后抱住只着一身单衣的青。「你瘦了好多。」轩辕澈把人拥入怀中,即刻就能感觉到与当初的差异,心突然隐隐疼了起来,轻声道:「都是我的错。」「少废话,睡觉!」青嘟囔着转过身,于轩辕澈照了个脸对脸,而四肢顺着暖意缠上轩辕澈的身体。 「还冷么?」轩辕澈对着近在咫尺的人,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密而上翘的睫毛,忍不住亲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青张开眼,恢复成淡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警惕,轩辕澈即可看懂了他的警告,忙别过脸,身体也变得僵硬。 在轩辕澈没看到的时候,青眼里竟起了笑意,他又重新闭上眼,将脑袋钻进轩辕澈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好,最后还用脑袋蹭了两下。 这是青以前睡觉时习惯的动作,轩辕澈记得,自己一定会揽过他,而后低下头亲亲他的脸,可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中睁着两眼,假装着爱人在怀的那份温柔和满足。 「澈。」青忽然发出声音。 轩辕澈恍然以为自己听错,却又听到他一声柔柔的:「澈。」「青儿。」轩辕澈身体一震,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噗,逗你呢!」青哈哈笑了起来,天真的笑声在夜里听着却格外刺耳。 他以为轩辕澈会生气,却没想到,抱着他的人却没有说话,而后,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脖子里,他听到轩辕澈重重的呼吸,带着极力的忍耐。 「你哭了?」青诧异。 「没有。」轩辕澈的声音几乎要低进黑暗的最深处,沉得叫人难受。 「对不起。」青挤在轩辕澈的怀中,早就不觉得冷,说话也顺畅很多,想着自己的恶作剧触动了轩辕澈的伤心,一时也觉得愧疚。 「你当真那么想他?」 「恩?」 「想你的青儿?」青仰起头,看着黑夜中轩辕澈侧脸的轮廓。 「当然想,而且,人不就在我身边么?」轩辕澈上扬起唇角,淡淡道:「只是,你不再记得我而已。」「唉,也许等王帮我要回那五百年的道行后,我就能想起你了。」「那时,也许你又要继续恨我了。」 「是么?」青的心脏有太多疑惑,他总觉得那些事像是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于己无关,所有的爱与痛,他都体会不到,也不动。 眼看还有两三日就要到达玉隐山,可是天越来越冷,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轩辕澈倒还好,只苦了青,冻得几乎成不了人形,干脆变回原形,缩进轩辕澈的大衣里瑟瑟发抖。 青说过,玉隐山一年只得雨季,温暖异常,为了青不受严寒之冻,轩辕澈一咬牙冒着风雪彻夜赶路。 这一夜,为抄近路,轩辕澈进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树林,他盘算着只要穿过这个树林到达另一端的村子口,天亮后在岸边坐船走一天水路,即可到达玉隐山山脚,相比下可少绕三日的山路,明知夜行危险,但轩辕澈毕竟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哪把那些飞禽走兽放在眼里? 好在这片树林并不茂盛,一抬头便能看到当空的明月,照亮着前方曲折绵延的小径。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眼看已经是深夜,轩辕澈实在累得走不动,于是选了块干净的石头,扫开上头的学,垫上背后的包袱坐下。只见他解开蓑衣,从棉衣的衣襟处,突然冒出一只倒三角的小脑袋,青青的尖脑儿,配上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看着他。 「冷不冷?别急,就快到了。」轩辕澈轻声安抚。 话音刚落,突然原本平和的小青蛇一转头,朝着前方发出猛烈的嘶嘶声,张开的嘴里不断吐出红信,像是在做警告的样子。 「怎么了?」轩辕澈看出青的异样,顿时警觉起来。 果然,只见前方幽幽飘来一缕妖异的蓝光,而后,半腾空的光圈种飘出一个人形摸样的影子。 「是怨鬼。」青悄无声息地幻回人形,但依旧窝在轩辕澈的怀里。 「怨鬼是枉死在树林里的鬼魂,因怨气聚积无法离开林子,所以它们会找路过的活物当作替身,俯身上去而后离开树林。这只怨鬼看来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一段时间,我们要小心。」「它会附身在妖身上?」 「不确定。」青皱着眉一脸警惕:「如果我有五百年的妖力一定不会怕它,但现在我才三百年不到,而且最近妖气越来越弱,我不确定自己能对付得了它。」「如果被它附身会有什么后果?」 「它会吞噬你的三魂七魄来增强怨气,让你永不超生。」听到青的回答,轩辕澈绷紧着神情,再度抬眼望了下那只怨鬼。 怨鬼似乎在原地抽搐了一阵,盘算着眼前一人一妖的实力,在感觉到青微弱的妖力后,它忽然阴阴地笑了起来,尖锐刺耳的声音飘荡在树林里,混杂着啸鸣的风声,甚是骇人。 青从轩辕澈的怀里站起身,淡绿色的光芒瞬间包围住他的身体,原本白皙的皮肤渐渐被层层鳞片覆盖,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伸出黑色细长尖刺的指甲。 「等我攻击它的时候,你快点跑。」青没有回头,一双充斥着绿色的双眸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怨鬼。 怨鬼的笑声就在这时停了下来,明月被乌云遮掩,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轩辕澈只看得到眼前一绿一蓝两圈光火,不过是一个眨眼,两圈光火瞬间撞击在一处,只听轰一声,青已被一阵蓝雾纠缠住,而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笨蛋,快跑啊!」青朝着轩辕澈吼叫,而后又一个转身,迎向那圈看不清本体的怨鬼。 谁知,轩辕澈竟也在同时朝向那圈蓝光扑去,一把拽住青的臂膀往外甩,而后藉着动力整个身体砸进蓝光中。他只觉得背后一阵灼热,仿佛是被烧焦了一般,而后有个如同枯枝般的手骨从背后似利刃一样插入他体内。 鲜血从轩辕澈的背后喷出,几滴血红的液体溅到青苍白的脸上,他跌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轩辕澈几乎要被蓝光里的怪影整个吞噬进去。 「不!」青嘶叫着想冲上前,忽然想起什么般定住了脚,踉跄着又跑到放着包袱的石头边:「轩辕澈,你的平安符呢?那个能镇住它!」青将整个包袱翻到在地上寻找,可是根本就不见那符咒的踪影。 大半个身体已经被拖进蓝光中的轩辕澈没有回答,而是用口型对着青说到:「走。」他叫他走。 青震住了。他突然想起来,那时候因为他齐了杀念而被轩辕澈随身佩戴的平安符弄伤,是他发脾气让轩辕澈扔了那个鬼东西的,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起杀念,如果,他没有让他扔了那道符,也许现在轩辕澈就有救! 「轩辕澈!」 青突然有种被恐惧吞没的感觉,他挣扎着又想冲上前,却听到轩辕澈最后的声音:「青儿,走!」「澈!」他狂叫着扑上前,却抓不到轩辕澈的一根指头,眼见那圈蓝光中的人形一点点变得清澈。他突然明白了轩辕澈的痛苦,那种爱人在眼前死亡,自己却束手无策的恐惧和绝望。 「不!」青尖啸的声音冲破云层,惊起栖息在树林深处的飞鸟,哗啦啦声阵阵,四散的飞鸟朝着月光逃窜。 「小青,你叫得真难听!」 妖媚而欢快的声音响起,带着点调侃的意味,青认得出,那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死狐狸魅。 「嗷呜!」又是一声虎啸,只见一圈金光冲入蓝光内,顿时将快要成型的人影冲散,而破光而出的是一只背着个血淋淋的人的大白虎。 「樊,你也太慢了!」魅从树上翻身跳下,落到青的面前,对着那只白虎不屑道:「救他干么?死了最好!」白虎把人放到地上,看也没看魅一眼,而后腾空一跃,居然在半空中变幻成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子,头也不回的追踪着蓝光消失的方向而去。 「哼,碰上樊,那只死怨鬼也算是倒了八辈子楣了!」魅说完,又低头看着抱起轩辕澈的青,不懂摇头道:「你三百岁的时候就那么点能耐啊?!真没用!」「救人!」青看着化成人形的魅,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样,可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谁知刚一松神,一阵昏天黑地袭来,他竟然无知无觉地晕了过去。 魅撇了撇嘴,走过去抱起青,又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轩辕澈,朝着树林里喊道:「樊,轩辕澈交给你了,我先带小青回去覆命!」轩辕澈整整昏迷两日才醒转,一睁眼,就看到一身红衣的俏丽男子坐在床边看他。 「你是……」 「我是惑,他们的王。」惑看着眼前这张于轩辕靳有着七分相像的脸,不得不移开眼:「你的伤暂时不会致命,我会让梵送你下山。」「我在玉隐山?青儿呢?」 「他已经回到青云潭了。」 「青云潭?」 「那是他修炼的地方。」 「我想见他。」 「不必。」惑按住轩辕澈,倒:「他已经忘了一切,你又何必载纠缠他?缘分既然尽了,就让它散了吧。」「也许他会想起我的。」轩辕澈急切辩驳。 「不可能,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帮他要回换给鬼树的五百年道行,可他还是不记得你,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青了。」「我可以等。」 「你不死心,我也没办法,就让梵在送你下山前带你走一趟青云潭,你自己去问个清楚吧。」「谢谢。」轩辕澈由衷感谢,一掀被子下了床,才发觉从背后穿透到胸口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惑冷眼看着他痛得倒抽冷气,顿了顿,这才让梵进来带走轩辕澈。 离开前,轩辕澈不禁想起轩辕靳殿里的那张狐狸皮,问道:「既然你没死。皇上手里的狐狸皮是谁?」惑瞟了眼轩辕澈,悠声说:「我一日不死,他一日不得安心,可若我死了,这玉隐山的安宁便不复存在,青他们也就没了栖身之所,是你,怎么选?你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必须烂在肚子里,你该明白的,樊,带他去青云潭吧。」到了青云潭边,一池深深的碧绿呈现在轩辕澈眼前,他步伐不稳的走到池边,踩着滑腻的鹅卵石,仔细在冒着白雾的水面上搜寻。 「青儿。」他张口呼唤,只听到声音一层层从水面上传递出去,连山间都有了回音,「青儿。」他连叫了几声,却没得到一声回复。 「青儿,我是轩辕澈!」他卯足了劲,可惜伤势未愈的身体根本无法发出嘹亮的声音来,「青儿,你出来见一见我,我是轩辕澈啊!」忽然,水中央扑哧冒出一连串水泡,渐渐翻涌的水泡变成了腾空的水花,而后似乎有什么从水面下探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只巨大的青蛇脑袋。 只见他狰狞着表情盯着轩辕澈,还淌着水滴的鳞片散发出一股蛇腥气,「轩辕澈,你该下山了。」这蛇自然就是青。 轩辕澈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狂喜起来,「青儿,我是澈,你还记得我么?」「很抱歉,我还是不记得你。」青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起伏的声响隔着一层陌生的感觉,「你先回去吧」「我会在山脚等你。」轩辕澈坚持。 「我是不会下山的。」青扔下一句话,还没等轩辕澈反应,便一骨碌又溜回水底,不见了。 霎时,原本还画着波纹的水面像静止了一般,平静的如同一面碧绿的玉石。 「我会在山脚下等你的!轩辕澈不死心的朝着水里喊道。 「你该下山了。」樊走上前,一把拖住轩辕澈的衣领往外拉,不出几步,两人就消失在下山的小道上。 「樊也真是的,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伤么?怎么可以着么粗鲁。」忽然,水里探出个脑袋,趴在岸边,嘟着嘴一副不满的样子。 「哟,心疼了?」魅不知何时出现,斜眼看着水里变成人形的青:「心疼了就跟上去啊。」「谁心疼了?」青狡辩道:「我才没原谅他呢!」「口硬心软!不知道是谁,醒来后不眠不休地守在床边,还亲手替他换药呢!」「他救我一命,我照顾他也是应当的。」 「又感动了?又忘记先前的事了?你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痛!」换做过去的青,听了这话一定会挣个不死不休,可如今,却平静得异样,「我不会再奢望什么的,你放心,我会好好呆在我的青云潭,再不去见他。」魅眨眨眼,一边消化着青的话,一边看着这个他熟悉却又不明白的青蛇,原本想要继续调笑的话被压回了肚子里,只得无奈地摇头。 凡间里的情情爱爱,他一只狐狸是真的不懂了! 嘉陵十一年,皇帝轩辕靳于深宫卧床养病未能上朝,这时,轩辕朝三王爷轩辕北归京暂代国事,而二王爷轩辕澈被封为闲散王爷,南下后人影无踪。 嘉陵十三年冬,萱萱白雪覆盖山路,放眼望去,银茫茫一片看不到头,从北门刮来的寒风吹得 劲而狠,呜呜着在冰天雪地里呼啸,便是这等鸟兽绝迹的寒冬里,却有一人,身着朴素的棉衣,披着蓑衣,脚蹬牛皮长靴,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此人正是在玉隐山脚下隐居了整整两年的轩辕澈。 只听他双脚踩着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拔出膝,再踩向前,再好的皮靴也禁不住长时间浸湿在积雪中,湿冷透进鞋子里,冰凉的他双脚麻木,每一步都无比困难,可他却咬着呀,依旧坚毅地一步步朝上过去。 走了几个时辰的雪山路,眼见就要到了半山,忽然前方立着一个人挡了他去路。 「轩辕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就算你上得了半山,拟议介凡人,也过不去迷踪林,千枫阵,更不要说是白血沼,樊一身玄黄长袍,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轩辕澈。 轩辕澈想说话,可一张嘴就觉得一口冷风灌进肚里,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小青是不会见你的。」 樊实在有些不耐烦,这都是他第三次来半路赶他下山了,他还记得第一回是打晕直接把人给拖下山,第二回更省心,因为轩辕澈自己半路冻病晕过去了,这第三回怎么弄他下去?想到这,樊就一肚子闷气,这种无聊的差使总是交给他, 以为他很闲么? 「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上山,我也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见我,我只求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轩辕澈从胸口掏出一封信递给樊。 「你千辛万苦爬到半山来,就是为了送这封信?」向来没有什么好奇心的樊也纳闷了。 轩辕澈点点头。 「好。」樊实在不懂轩辕澈的固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摆了摆手,又道:「你该下山了。」「谢谢。」轩辕澈转身要走,想了想,又转过脸问道:「都说玉隐山上到处是妖,可每次我怎么都瞧不见一个呢?」说完,他笑了笑,仿佛心里早有了答案。 樊抓了抓脑袋,看着轩辕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远了,才朝身后哼了一声,而后一起一落跳到一块岩石后,一手一个拎着两个人的衣领扔到雪地上。 「你的信。」他把信朝青身边一丢,又看了看一边好奇到死的魅,抓起他衣服走了。 「喂,臭老虎,你抓我干么!」魅不甘心地被拖在樊的身后。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凑什么热闹!」樊语调低沉缓慢,可这话怎么也不像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 「哇,臭老虎,你改脾性了?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魅一路叫嚷着,唧唧喳喳地没完没了:「你说,你是不是有人了?你上回下山我就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妈的你再烦,老子把你丢给轩辕北!」 「放屁,轩辕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少给我提那畜生!」「你自己还不是畜生!」 樊和魅吵闹着终于远去,青把眼光落回脚边的信笺上,他弯下腰拆开信,一股淡淡的墨香从纸上传来。 抬头写着四个字「吾妻青儿」,署名只有一个字「澈」。 尾声 又是几个月的光阴匆匆,冬雪融了,寒风被温煦的春风取代了,一片生机盎然。 玉隐山脚下的小溪潺潺,顺着流水声能看到不远处筑着一间干净简朴的木屋,木屋的主人是个斯文俊气的青年人,刚从镇子上买了米和肉回来,一手拎着一样,不多时就推开院门走进屋。 「嘎吱」一声,门开了,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房间,顿时一片明亮。 只听「啪」地一声,他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米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白。而他的前方,端坐着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撑着手臂,坐没坐相地歪在桌边,一身绿衣下只见到一双修长白皙的大腿在阳光里晃来晃去,惹得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青年只觉得眼前一阵恍然,分不清是千百回的梦境,还是真实。 突然,原本晴朗的天空打起了春雷,一阵暖风伴着急促而下的小雨飘过,掀起桌上一张薄薄的信纸——吾妻青儿此后,年年岁岁朝朝,我愿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等你。 澈留「喂,我听说卖身契都要按手印的,这信上没手印,我怎么信你? 「还不快来按手印?当年你不是说过要养我么?怎么?后悔了?」青衣男子笑着起身,两指捏着那信纸在青年人面前晃了晃,「赖皮是小狗哦!」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越来越密,伴着轰隆隆的雷声,热热闹闹地掩盖住了一室绮丽。 许多年后,青对魅说:「这便是凡尘里的一场缘分,兜兜转转一个圈,划完了,总要合在一起才是个圆」嘉隆十四年。 闲散王爷轩辕澈回京,以王妃之礼迎娶当年男妾冷青,大婚后二人离开京城,销声匿迹。 嘉隆十八年,嘉隆男皇后云小惑逝,皇帝轩辕靳入庙堂守忌一年。轩辕澈重回朝堂为年仅十二岁的太子辅国。 嘉隆二十五年,轩辕澈去世,享年四十一岁。 轩辕澈去世后,其男妻冷青失踪。民间传闻,王妃冷青乃以身殉葬,最终合墓葬于皇家陵墓里。 人世间的凡情俗爱,也跟着湮没在时间洪流中……——《青蛇》全文完——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