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静女其姝 作者:韦亚 简介:段砺之趾高气昂地说:“我要娶,她敢不嫁?” 于是,乔静姝心不甘情不愿地嫁了。 情是孽,情是债, 初见的惊鸿一瞥就注定了他们一生的牵绊! ps:唉!文案憋了好久才憋出来,亲们对付看吧,没办法,文案无能…… 第1章 段砺之在‘老酒馆’喝了足足一坛子老白干,酒劲儿上来,头晕的厉害,就迷迷糊糊地一头栽进了对街的烟雨阁,一直到隔天日上三竿了才打里面出来。 小厮在外头足足站了一宿,这会儿已是两腿打颤,眼皮子打架了。小厮不认得段砺之,但却认得他军装上的两杆四星,见人打对面过来,眼睛一亮,立马打起精神迎上前去,只是还没到跟前就被段砺之的副官拦下了。那副官年纪不大,却派头十足,看人居高临下的,“干什么的?” “我家老爷请旅长大人到醉仙楼上坐坐……”小厮拿出拜帖递上,“我家老爷姓傅,是咱们荠县的县长,听说旅长大人行军路过,特意派小人过来候着,还请旅长大人赏光。” 段砺之接过拜帖瞧了瞧,“醉仙楼?这名字起的倒是好听。” 小厮递上拜帖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原地听信儿。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一个准信儿,只等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也没说是去还是不去。小厮没法回去交差,急的满头是汗,不知怎么办才好。 后来还是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副官笑嘻嘻地问了一句,“要不咱们去瞧瞧?” 段砺之百无聊赖地理着袖口和衣领,漫不经心地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酒喝就成。” 小厮得了准信儿,火烧屁股似的窜回去报信去了。 这醉仙楼不光是名字起的好,选址更是恰到好处。临江而立,两面环山,一面傍水,连着古香古韵的老街,也清净也热闹。 傅忠义设宴在二楼的观景台,酒过三巡,两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段砺之是喝酒的行家,不管什么酒,只在鼻子下一过,便能说出点缘由来。这是上等的花雕,少说十五年陈,酒香馥郁芬芳,酒味甘香醇厚。段砺之贪杯多喝几盅,这会儿已有三分醉意了,只想寻个清净处睡上一觉。偏偏傅忠义是个不识相的,和尚念经似的碎嘴子,磨叨的直叫人心烦。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段砺之不好甩手走人,却也不打算插手与他不相干的事,所以也不应,也不会推,就这么耗着。 傅忠义也是个明白人,哪会不懂段砺之的意思,登时气的牙直痒痒。想他傅忠义在江东这地界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不是早些年江东内乱,他烧错了香,被打发到荠县做了个小小的县长,没权没势的,受了不少的窝囊气。现下这会儿也犯不着为了几个土匪低三下四地跟一个毛头小儿费这番唇舌。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江东早不姓罗了,现在是段家的天下了,他们这些旧人也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了。何况这个段砺之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先不说他跟西府段家的关系,就说他从一个泥腿子一跃成了统帅千军雄霸一方的军阀,可见这人的本事和手段。 傅忠义年长了数岁,却卑躬屈膝,极尽的伏小做低之态,求人的姿态做足了,好话也说尽了,奈何段砺之就是油盐不进。傅忠义憋得老脸通红脑门生汗,恨不得从这醉仙楼上跳下去摔死了一了百了,倒也干净了。 段砺之始终跟他打太极,“傅兄的请求也属合情合理,毕竟匪患猖獗,祸害一方百姓,也是我辈之过,只是老弟我也是有心无力呀。我手上的兄弟上回在砀阳折了近半,损失惨重啊。别说是调过来剿匪了,现下能守住玉驼岭这一亩三分地都实属困难。” 若不是有求于他,傅忠义真想咳出一口老痰啐在他脸上,亏得他生得人模人样的,肚子里尽是数不清的花花肠子。玉驼岭是一亩三分地,那他的荠县算什么?耗子洞?兔子窝? 玉驼岭坐断东西,纵横南北,素有江东咽喉要塞之称,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且易攻不易守,十几年来已经易主数次,直到被段砺之打下来才消停几年。不过大大小小的军阀都对玉驼岭这块肥肉虎视眈眈的,若不是有段砺之跟西府段家的那层关系在,恐怕段砺之他自个儿也吃不下玉驼岭。 一笔写不出两个段字,段砺之跟西府段家那是打折骨头连着筋,说是什么义子干儿子,实际上就是私生子。段砺之的生母卑微,入不了祖籍,就被段烈养在了外头,虽然至今没有认祖归宗,但以段家的情况,八成也是迟早的事。 江东虽不若北地和西部兵强马壮,也不如南省富庶,但胜在地域广阔,又有堰江这道天险,所以尽管北地和西部斗得天翻地覆,打得不可开交,倒是都不曾打过江东的主意。至于江南一直仰仗着他人鼻息存活,从不敢妄动干戈,南省更是自扫门前雪,所以江东也算是养尊处优了。许是过于安逸了,内部便出现了纷争,然后政权慢慢瓦解,各方势力你争我夺的,形成了今天军阀割据的局面。其中以西府段家势力最强,江东一共十七省,段烈独占了九个,可谓是声势滔天了,再加上段砺之,更是如虎添翼。 傅忠义自是惹不起,只得尽量巴结。他抬了抬眼镜,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气,好声好气道:“段老弟,你太谦虚了,砀阳一战威震江东。段郎年少,正雄姿历落,江东人杰呀!” 段砺之书读的不算多,但也知道原诗说的是周郎。“傅兄真是抬举了,段某人何德何能与周公瑾相提并论呢?” 傅忠义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不成,只求破财免灾了,忍痛道:“若段老弟肯帮愚兄这个忙,傅某人愿以祖传的夜明珠相赠,不知段老弟意下如何?” 段砺之闻言嗤笑道:“这夜明珠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也舍得?” 傅忠义长叹了一口气道:“别说是价值连城了,就是一文不值,也是家传之物,是我愧对祖宗呐!” “君子有成人之美,傅兄既是舍不得,我又怎好夺人所爱呢?”段砺之惋惜道:“要说这夜明珠确实是好东西,谁不稀罕呐?只是兄弟实在爱莫能助,傅兄多见谅才是。” 事已至此,傅忠义也顾不上许多了,只得舍出这张老脸,声泪俱下哭诉道:“段老弟这么说就是见死不救了?黑风岭那群土匪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拆了我的骨头?唉,真是没活路了!与其到时被一窝土匪糟践,还不如现在段老弟你一枪打死的好,也省得我日愁夜愁,没的一天安稳。” 段砺之被他的嚎哭震得耳根子发痒,掏了掏耳朵,心不在焉道:“傅兄,你也忒小题大做了,黑风岭的土匪再猖獗,说到底也还是一窝小毛贼,能有多大的胃口?你随便拔出一根汗毛比老财主的腰杆子都粗,何必如此小气呢,权当破财免灾了。等兄弟缓过这口气的,一定给傅兄讨回这个公道。” 傅忠义一边抹泪,一边叹道:“傅某虽有些家财,但也架不住这四圈的土匪三天两头的打秋风,如今也只够全家温饱。如若舍些钱财能了事倒也罢了,傅某向朋友借些就是了,可……他们不只要钱,还要人……这如何使得?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我也犯不得着舔着这张老脸为难老弟呀。” “土匪虽不仁义,却也懂得取舍。既得了财,也该知足了。况且傅兄好歹也是一县之长,土匪再是猖狂,也会忌惮些,没道理步步紧逼,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些别的恩怨不成?”黑风岭的名号段砺之也有所耳闻,虽算不得绿林好汉,但也做过一些劫富济贫的事,而且只劫财不劫人,这也是段砺之不愿发兵攻□□风岭的原因。 傅忠义自是不知段砺之的考量,只诉自己的辛苦,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黑风岭的当家的外号大巴掌,早些年在我家当过差,因手脚不干净被砍断了两根手指赶出了荠县,这就结下了梁子。后来这大巴掌上了黑风岭,做了土匪头子,因对我家有些怨念,便隔三差五的勒索些钱财。这我也忍了,都道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谁让我自己不谨慎了。可半个月前,大巴掌突然捎信儿看上了小女,硬是要小女上山做他的压寨夫人呢,这是万万不能够的啊……” 第2章 傅忠义正说的义愤填膺,段砺之却突然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纳令千金当压寨夫人?” 傅忠义点了点头,叹道:“欺人太甚呐,欺人太甚呐……” 段砺之沉思片刻,忽然玩味道:“你还有一个女儿呢?我来荠县有段日子了,怎么没见过?” 傅忠义心里尽管有些纳闷,但也并未多想,只老实地回答道:“小女性子顽劣,喜欢到处游荡,所以不常在家中。” 段砺之又问道:“那令千金一定生得十分标致了?” 这个问题傅忠义可不好回答,只含糊其辞道:“也就出落得有几分模样,称不上十分标致。” “许了人家没有?” “还没呢,本也开始打算了,这不赶上这茬事,就给耽搁了。” 段砺之突然感叹道:“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该做些打算了。就说兄弟也二十大多了,至今还内宅空虚不成样子,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傅忠义不明就里,只当段砺之顾左右而言他,便随声附和道:“段老弟既有这个心,有相当的做哥哥的定为你留意。” “那就有劳傅兄了。”段砺之把玩着手里价值不菲的酒盅,见傅忠义还是苦着一张脸,没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便又开口点了点,道:“倒是有个中意的,就是不知道人家的意思……” “喔?不妨说来听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傅忠义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犹疑道:“段老弟的意思是?” 段砺之殷切地给傅忠义满上了酒,道:“不知傅兄意下如何?” 傅忠义简直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端着酒杯,恍恍惚惚地跟段砺之碰了杯,然后喝下酒。段砺之见他木愣愣的,便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不妥的吗?” 傅忠义缓过神,只觉得又惊又喜,心里拨着算盘,攀上了这门亲事,在江东这地界儿沾亲带故的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再也不怕被黑风岭的那一窝小毛贼搅得不得安生了。说不准西府赏几分薄面,也能混个管做做,起码也是少将级别的。 傅忠义赶紧摇头,喜笑颜开道:“岂敢岂敢……” 段砺之笑道:“那这杯谢媒酒我就敬傅兄了,老弟先干为敬了。” 两人兴致高,又喝了一通,虽没有醉的七荤八素,但也都熏熏然了。 傅忠义生怕他反悔,赶紧趁热打铁道:“段老弟,我这膝下只有这么一儿一女,都是我的宝贝疙瘩。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承欢膝下已是不能够了。小女觅得段老弟这个贤婿,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傅家祖上积德了。我平生没别的心愿了,只要能看到一双儿女一娶一嫁,就此生足矣了。段老弟若是不嫌弃傅某人家宅简陋,你和小女就地成婚可好?” “成婚?”段砺之放下酒盅,纳闷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成婚了?” 傅忠义一头雾水,反应慢了半拍,迟疑道:“你的意思……先不成婚?” 段砺之摆了摆手道:“傅兄,你误会了。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有今天没明天的。我娶人家姑娘,那不是祸害人家吗?傅兄总不想哪天令爱成寡妇吧?” 傅忠义更迷惑了,“你不娶小女,那刚才喝什么谢媒酒啊?” 段砺之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我是没打算娶妻,但身边没个女人也实在寂寞,不过傅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令爱的。而且我哪天不幸战死沙场,令爱也不用为我守着,该嫁人嫁人,也不耽误她的前程不是。” 傅忠义这回听明白了,段砺之言下之意就是让女儿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连妾室都算不上,这跟给大巴掌做压寨夫人也没什么两样,分明是把他傅忠义的脸面当成了鞋垫子踩在了脚下。傅忠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即暴跳如雷道:“段砺之,你欺人太甚了,你把我女儿当成了什么?把我傅某人当成了什么?” 段砺之对他的怒火置若罔闻,还装模作样地劝慰道:“傅兄,你稍安勿躁,我这也不是为了令爱以后做打算吗?这事你若允了,那你就算是我段某人的半个岳丈。岳丈有难,做女婿的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即便那黑风岭的大巴掌再打令爱的坏主意,他总得有几分顾虑吧。对你我二人来说,这也算一举两得了,不是?” 一举两得傅忠义可是没看出来,趁火打劫倒是明明白白的了。只是事到如今,一个黑风岭已经够让他吃不消了,若是再吃罪段砺之,可真是四面楚歌了。 傅忠义怎么也没想到如意算盘打了空,还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长吁短叹的,就是没个痛快话。 段砺之耐性有限,放下酒盅就打算走人。只是行伍之人,举手投足都是狠劲儿,力道大了些,那酒盅未站稳,在桌面滚了两圈,便顺着栏杆空隙掉落下去了。 只听“哎呦”一声,外面似有人吃痛地叫了声,随即一道脆生生的女音响起,“谁这么不长眼睛,乱扔东西,砸坏了人,赔得起吗?” 段砺之闻声低头朝下望去,竟真有那么凑巧的事,那酒盅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一把红纸伞,只见撑开的红纸伞缓缓移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少女正扶着伞柄抬头向上看,身旁骂人的小丫鬟慌的不成样子,唯恐她伤着了。她一身天蓝色衣裙,青丝乌发,冰肌雪肤,明眸皓齿,似是从那烟雨画上走出来的仙女。段砺之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了,凭窗站着,许久未动。 左右为难的傅忠义见段砺之木头桩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楼底下,似是被勾了魂一般,难免觉得奇怪,就伸着脖子往下面一瞧,竟是熟人,喃喃道:“咦,那不是小乔吗?” “小乔?”段砺之嘴里反复嚼着这两个字,越嚼越觉得有滋味。 傅忠义无精打采地介绍道:“那是乔绍兴的二姑娘,大家都叫她小乔,” 段砺之收回目光,不容拒绝道:“把她给我弄来!” “弄来?这怕是不妥吧?”傅忠义惊呼道。 “有什么不妥的?” “她是乔绍兴的小女儿,乔绍兴宝贝的很,平日里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管教的甚严。你叫我如何弄来呀?”傅忠义见段砺之脸色一变,心里直呼不妙,立马变了口风,“要不先下个帖子,请乔绍兴过来,然后再从长计议?” 段砺之思量了一会儿,道:“听说你和乔绍兴私交甚好,可是真的?” 傅忠义回道:“傅家与乔家原就是世交,我与乔绍兴又是同窗,所以两家交往密切了些。” 段砺之点头道:“既是这样,那这事就麻烦傅兄了。” 傅忠义只觉得一口黑锅扣在了头上,脑壳嗡嗡作响,他为难地支吾道:“这……我这也……” 段砺之心情颇好,道:“我也不会让傅兄白辛苦的,此事若是成了,我保证黑风岭不动傅家。” 第3章 傅忠义犯了愁,就把这事从头到尾说给了妻子赵氏。赵氏听罢,倒是不以为然,只是瞪着眼睛质问道:“你还真打算把咱们楚人嫁给那个军痞子?” 傅忠义撩开长褂的下摆,坐下道:“我是有这个心思,但人家没这个意思,转头又盯上了小乔,我就没再提这茬了。” 赵氏的脸色转阴为晴,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倒是乔家二姑娘替咱们楚人挡灾了。那军痞子没看上咱们楚人正好,我还瞧不上他呢。你别看他人模人样的,兴许就是一个短命的,我可不想咱们女儿以后做寡妇,你也趁早给我断了这个念头。” “段砺之压根就没打算娶,是要……”说起这茬,傅忠义心里还有气呢,“简直是荒唐,若是小门小户的也就罢了,咱们这样的门第怎么可能把女儿没名没分地送出去。若真这么着了,怕是全县人都要戳着咱们的脊梁骨笑话喽。他打小乔的主意,我看也是白费心思,乔绍兴那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断然受不了这个委屈。” “我管他相中谁,左右不是咱家楚人就好。”赵氏仰着下巴,倨傲道:“管他是娶是要,反正我是不稀罕。” 傅忠义冷哼道:“你们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若是能攀上段家这门亲事,我还用的着因为几个土匪在这儿发愁嘛。” “怎么,你还怨上了?别说攀不上,就是攀上了,就那姓段的身后一堆粉头,你这丈儿爹能借上什么光,平白的搭上了咱女儿的一辈子,那可不划算。”赵氏自顾自话,道:“再说那些高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他姓段的不娶不纳,难道身边还缺人了不成?就是老爷你自诩清高正派,不是也打过说小的主意吗?你当初没生那个贼心,能招来今天的祸事?” 傅忠义被赵氏揭了老底,老脸一红,不自在道:“都是陈年旧事了,你还提它干嘛?眼下最要紧的是段砺之惦记上小乔了,让我把人给他弄来。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嘛,况且小乔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跟咱们楚离……” “跟咱们楚离怎样?”赵氏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冷言道:“这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什么都没有答应呢,你也少给我自作主张。” 傅忠义被怼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赵氏的心思他清楚,无非就是相遇她表妹亲上加亲,结成儿女亲家。只是比起她表妹康家的女儿,傅忠义还是更看好小乔,不过眼下也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 傅忠义实在是没了主意,叹道:“楚离的事暂且放一放,还是想想怎么跟乔绍兴开这个口吧。” “开不了口就不开口呗,瞧把你为难的。”赵氏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的果然没错。你书读得多,关键时候却连个办法都想不出来,还不是得靠我这个妇道人家给你拿主意。” 闻言,傅忠义眼睛一亮,讨好道:“夫人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赵氏勾了勾指头,示意傅忠义把耳朵贴过来,傅忠义顺从地照做了。赵氏只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傅忠义听罢瞬间就变了脸色,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似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手指着赵氏颤抖道:“亏你也是为人母的,竟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简直是……” 赵氏挥开他的指头,怒道:“我出的是馊主意,那你倒是拿出一个正经主意来。眼看黑风岭的土匪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你除了在这会儿跟我唉声叹气的,还有什么主意。哼,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嫁给你没过一天安稳日子不说,为你劳心劳力的,得不到半点好儿。若不是你老不正经呈风流,惹上了黑风岭,我至于砸破脑袋给你想主意吗?你知道这是缺德事,难道我不知道吗?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反倒落了个嫌弃,我冤不冤的慌。” 傅忠义被夫人数落的满面通红,又是羞愧,又是难堪,却强撑着,道:“黑风岭那窝土匪我另有打算,我已经托人送信去东郡了,这江东也不是就他段砺之有兵马会打仗。” 赵氏冷哼道:“姓段的你支使不动,那个姓罗的你就摆布得了了?” 傅忠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是听天由命,“再怎么说我也是罗家的旧臣,兴许罗图会卖我这个人情。” 赵氏‘呸’了一声,道:“都是没影儿的事,万一土匪打进来了,姓罗的援军没到,那咱们一家子谁都别活了。” 傅忠义心虚垂下头,无奈道:“那夫人你说该怎么办?” 赵氏顺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怪我狠心,小乔被那个军痞子盯上了,左右都是跑不了的了。就算你不出手,保不准其他人为了巴结姓段的,也会这么做。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替咱们解解围。” 傅忠义被赵氏的三言两语说的有些动摇了,“怎么个解围法?那姓段的压根就没打算剿黑风岭。” “他不剿也得剿。”赵氏得意道:“我就不信,若是土匪打他,他还真不还手。” 傅忠义还是一头雾水,不解道:“黑风岭的那窝土匪也不是傻子,好端端的去招惹姓段的。” 赵氏越发觉得傅忠义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越发的不中用,气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他们不打,你不会让他们打?那窝土匪迟迟不动手,你以为是在选黄道吉日啊,他们是在观望。你信不信姓段的前脚离开荠县,他们后脚就杀到咱们家门口。赶明儿你想办法给黑风岭透个信儿,就说姓段的此行的目的是剿匪,正策划着怎么攻□□风岭呢。黑风岭忌惮姓段的,一定会先下手为强。那姓段的也不是吃素的,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 “夫人好计谋啊!”傅忠义一扫愁云,对赵氏拜了又拜,“那小乔的事也拜托夫人了。” 赵氏美滋滋地笑道:“老爷你就瞧好吧,我保管这事做的滴水不漏,不过这后面的事还得老爷你来安排呢。” 傅忠义目光悠远地看向前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4章 乔静姝一连几日都没有出门,整天关在房里看书作画,偶尔练练字打发些时间。自打那日在醉仙楼下被莫名其妙地砸了一下,一回家灵儿就把这事添油加醋地跟二老渲染了一番,爹爹就再不许她出门了。从前她闹着要出门时,爹爹总说世道乱,外面不安全,那会儿她还不信,现下倒是有些信了。 乔静姝捧着一本《傲慢与偏见》正看着起劲儿,忽的眼前一黑,一双手蒙住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随即耳边就响起了一道古怪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闻声,乔静姝便已知来者何人了,当下松了一口气,拉下她的手,娇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你可有段日子没过来了,又去哪里厮混了,快老实招来。” 傅楚人唉声叹气道:“我能去哪里,左右荠县大小的地方。如果不是外面天天打仗,兴许我还能出去走走。” 乔静姝也跟着叹息,道:“你好歹还能出来走动走动,我连大门都不许出了。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别提多无趣了。” 傅楚人打趣道:“那是乔叔叔担心你,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又生的天仙般的模样,被歹人瞧见了怎么办?” “你惯会取笑我,我不依,看我怎么收拾你。”乔静姝边说边去挠她的痒痒,傅楚人边躲边求饶,两人闹成一团。 闹腾了一番,两人就躺在床上聊天。乔静姝拉起傅楚人献宝似的道:“我前几天出门,在老街上买了几样小玩意,还挺精致有趣的,我拿给你瞧瞧。” 傅楚人反手拉回乔静姝道:“你的那些小玩意晚点再看也不迟,我今天来找你可有正经事呢。” 闻言,乔静姝‘扑哧’地笑出了声,忍不住道:“正经事?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傅楚人故意卖关子,道:“不知道关于我哥的事算不算正经事?” “楚离?他怎么了?”乔静姝忽的变了脸色,紧张道:“我听说国外也乱的很,我实在是担心他,不晓得他一个人过的好不好?” 傅楚人见她慌成那样,不敢再逗她了,只能老实地回答了,“快别瞎操心了,他现在好着呢,而且……而且这个月底你就能看到他了。” “楚离他要回来了?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月初我才收到过他的信,信上没并没有说啊。”乔静姝又惊又喜,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实在是意外极了,原以为还要等上一年,想不到竟提前了。 傅楚人笑嘻嘻道:“当然是真的了,他在信上没有说,大概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我们打算办一个家宴,给他接风洗尘。我原想着过来找你寻个主意,毕竟还是你最懂我哥的心思。我妈说干脆请你过去,也凑个热闹,我这不就被打发过来了。” “你说傅伯母让你请我过去?”乔静姝有些受宠若惊,赵氏对她一向不冷不热的,见她和楚离走得近些就阴阳怪气的。对此,不光是傅伯父和楚离挂不住面子,乔家也颇有微词。若不是念在两家是世交,早不许他们来往了。所以赵氏突然转变态度,倒是让乔静姝觉得奇怪了。 傅楚人也知道乔静姝的顾虑,故作玩笑道:“我当时还想,几何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但转念一想,知子莫若母,许是我妈她也知道我哥一路风尘仆仆,回家最想见的人不见得是她这个母亲,当然也不是我这个妹妹,而是……毕竟家书两三个月才一封,情书一个月两三封,这分量孰轻孰重,还不够明白吗?” “什么情书,你别乱说……”乔静姝面色微红,强调道:“我和楚离来往的书信只谈感想,不谈风月的。” “好好好,算我说错了,不是情书行了吧!”傅楚人言归正传,问道:“说了老半天,你还没说要不要过来呢?” 乔静姝还来不及思考,又被傅楚人一阵软磨硬泡,趁势灌了迷魂汤,再加上许久未见楚离了,也着实想念的紧,便没多想就应下了。 许是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氏极是热情,拉着乔静姝的手一阵嘘寒问暖。莫说乔静姝奇怪了,就是傅楚人也觉得稀奇,嘀咕道:“妈,您今儿怎么突然转性了?难道吃错药了?” 赵氏有些心虚,飞快地瞄了一眼,见乔静姝并没起疑,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担心她这个神经粗条的女儿坏事,便故作数落地训斥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打外面回来几天了,也不去同你父亲请个安,亏得他惦念,我看他是白疼你了,赶明儿寻个人家,趁早把你嫁了,我们老两口也落得个清净。” 这话赵氏常唠叨,傅楚人早就倒背如流,耳朵都听的生出茧子了。她最是听不得赵氏拿婚事说嘴了,做文章似的长篇大论,着实叫人吃不消。 她怕赵氏逮住这个话茬又没完没了,赶紧打住,道:“我知道您瞧着我碍眼,想早点把我打发了,我这就回房歇着去了,不在这儿讨你的嫌了。”说着,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虽说傅楚人嘴上常没个把门的,但有她在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茬搭话,倒不至于冷场。这会儿她冷不丁地走了,单剩下乔静姝对着赵氏着实有些不自在。 幸而赵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哪怕是上辈子的冤家,经她那一张嘴巴巴的一说,也成了情深似海的知己了。乔静姝尽管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别扭,但见赵氏态度缓和了,不似从前那番冷言冷语的挑刺找茬了,也是打心眼里欢喜的。 两人闲话家常了一会儿,赵氏就叫人把茶水撤了,换上了咖啡,招呼乔静姝尝尝,道:“这是楚离寄回来的,他知道我就喜欢这些洋玩意,一日不喝就浑身不自在。这回是意大利的,比上回的美式纯正的不是一星半点,我都喝上瘾了。换了别人,我是说什么都不拿出来的,但是你来,别说是一壶咖啡了,就是这府里但凡能入你眼的,拿走便是了。你傅伯伯把你可是当成了亲女儿疼的,就连楚人都比不了。你也有日子没来府里坐坐了,今儿就别走了,在这儿住下吧,咱娘俩说说体己话。” 盛情难却,乔静姝实在不好推辞,只得点头应承下来了。至于这意大利的咖啡,她硬着头皮浅尝了两口,然后就再也没动了。赵氏宝贝的跟个什么似的,却不见得人人都稀罕。她喝惯了茶的清苦,怎的也喜欢不来咖啡那古怪的味道。她这习性楚离也是知道的,所以从不送她这些。 赵氏又是不知道这些的,一贯地招呼道:“别跟伯母客气,若喝惯了就过来取,伯母管够。” 乔静姝却之不恭,忍着那股冲鼻的怪味,又喝了几口,才算应付过去。之后又与赵氏闲聊了几句,内容也都是绕着楚离打转。只是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乔静姝就觉得人乏的很,眼皮子打架,头重脚轻,嘴巴张了张,话还没出口,人就失了知觉,一股脑儿地睡了过去。 赵氏见事已成半,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竟是几分得意,几分窃喜。她立马吩咐下人,道:“把乔小姐送去客房,经过小姐屋子时小心些,别叫小姐瞧见了。事后你们谁敢吐露半句,我就拔了谁的舌头。” 这些下人都是赵氏的亲信,对她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了,手脚麻利地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去了客房。 待事情做完,回禀了赵氏。赵氏满意点了点头,轻声道:“去找个机灵的,给老爷递个话,就说事成了。” 第5章 自打醉仙楼不欢而散,傅忠义再去请人,段砺之干脆就避而不见了。傅忠义直着急,生怕段砺之说走就走了。实在没辙了,傅忠义只好亲自拜访去了。在烟雨阁门口守株待兔,一连等了三天,终是把人请到了。 傅忠义在家中摆酒招待,席间,段砺之再也没提小乔的事,许是那天只是一时兴起,压根就没放在心上,过后便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倒让傅忠义有些棘手,拿不了一个准主意。这时一个小厮突然过来在他旁边耳语了两句,他听罢略微有些犹豫,挥了挥手打发了小厮。 夫人那边得手了,计划进行的倒也顺利,只是段砺之的态度始终是个谜,猜中了倒还好说,猜错了怕是弄巧成拙了。不过傅忠义老早就打听过段砺之,对他的习性也略知一二。这老段家的男人都是风流种子,段司令年轻那会儿就是红粉知己遍天下,这方面段砺之深得他老子的真传,身边的女人也是变着花样的。不过这回他身边没带女人,难免长夜寂寞,兴许也需要个女人解闷。 反正已是骑虎难下了,傅忠义把心一狠,孤注一掷,干脆把这事坐定的,甭管段砺之是有心还是无意,终究得领他这个人情。思毕,举起酒杯敬段砺之,道:“段老弟今儿能赏脸,实在是段某人之幸啊,只是家宅简陋委屈了段老弟。” 段砺之心思都在酒上,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傅兄客气了,我一个粗人,没那么多讲究。行军打仗那会儿,露天的席子也不是没睡过。这荠县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若不是有军务在身,老弟还真想多叨扰些时日呢” 傅忠义闻言一怔,随即道:“怎么,段老弟要走?” 段砺之点头道:“嗯,砀阳一战一打就是两个月,路上七七八八的事又耽搁些时日,一晃在外面飘荡了大半年,是该回去了。” “段老弟,何时启程呐?” “明天一早就动身。” 傅忠义一惊,道:“这么急?” 段砺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再不回去,玉驼岭都改姓了。” 傅忠义不由的暗自庆幸,幸好计划就定在今晚,若再迟些,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酒过三巡,趁着段砺之兴致正高,傅忠义凑到跟前,低声道:“段老弟,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舍下安歇了吧!” 段砺之已有些熏熏然了,也没打算再折腾挪地方,便就应下了。 明月当空,夜色渐浓,晚风吹得他清醒了几分。他只顾着跟铁柱说话,没照顾到脚下,被青砖路上的一块砖角绊了脚,踉踉跄跄的险些摔跤,幸而跟在后头的铁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旅长,今晚怎么寻思住这儿了?” 段砺之稳住了身体,反问道:“怎么?住这儿不好吗?” “好是好……”铁柱生怕他再摔了,小心地跟在后面,“就是烟雨阁的杨柳姑娘晚上要独守空房了。” 酒劲上来了,段砺之有些晕乎了,“什么杨啊柳啊的,我管她们呢。” “今早上杨柳姑娘问旅长晚上过不过去,旅长还说去呢,难道旅长忘了?” 随口应下的话,他哪儿记得那么清楚?“是吗?有这回事?” 铁柱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方便搀扶,见旅长打晃了,赶紧扶一下,“这会儿杨柳姑娘八成脖子都盼长了。还有菊兰小姐也念叨的紧,昨儿还送信儿过来,要见旅长一面呢。” “哦,是吗?” 铁柱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您呐,忒没良心了,怪不得傅老头一听旅长要他闺女吓成那样。” 段砺之那耳朵尖着呢,照着铁柱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骂道:“你个兔崽子,敢编排起你们旅长来了,看我不一枪毙了你,我的枪呢,我的枪呢……” 铁柱从前只是一个个小小的火头军,后来被段砺之一路提拔当了他的副官,跟在他身边有几年了,老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气,知道他雷声大雨点小,并不是真的生气,就嬉皮笑脸地打诨,“旅长,明儿咱们就走了,您不去跟她们打声招呼?这再见面可不定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旅长,我看那杨柳姑娘和菊兰小姐都挺好的,您要是舍不得,就带着一起走,不也挺好的吗?” 段砺之一手按住了铁柱的肩膀,一手叉着腰,站的也没几分规矩,他比铁柱高了一头,所以说话时要略微弯着腰低着头,离的老远瞧,倒像是大人对孩子训话似的。 段砺之饶有兴趣地看着铁柱,问道:“到底是我舍不得这儿的女人,还是你舍不得在这儿的老相好啊?” 铁柱嘿嘿一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旅长……” 段砺之直了直腰杆,笑骂道:“兔崽子人小鬼大,才几天呢,都有相好的了,行啊,哪个窑子里的?” “不是窑子里的。”铁柱别别扭扭地解释道:“她是春风楼的头牌叫花凤凰。” 都是春风楼的头牌了,还不是窑姐? 铁柱是个会看脸色的,见段砺之一脸的鄙夷,急忙地补充道:“旅长,凤凰她是卖艺不卖身的,在春风楼里就唱小曲儿,不干别的。真的,她唱的可好听了,赶明儿旅长您也去听听。” 窑姐卖艺不卖身,这糊弄鬼的话也只有铁柱这个愣小子才信。这个花凤凰段砺之有些印象,刚到荠县那会儿,一个巴结他的老财主给他接风洗尘,请来作陪的就是这个花凤凰,那花活儿玩的可是一套一套的。 段砺之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拍了拍铁柱的肩膀,叮嘱道:“你小子少往春风楼跑两趟,别给我沾上什么乱八七糟的东西,还有那个什么花凤凰你也少碰,别榨干了,以后连枪都端不起来了。” 铁柱听罢,挺了挺不算壮实的身板,保证道:“放心吧,旅长,我有分寸,别说端枪了,就是抗炮筒都不在话下。” 眼见到了客房门口,把门的小厮点头哈腰的给段砺之请了一个安。段砺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又叫过铁柱吩咐道:“叫咱们的人过来守着,你也给我机灵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铁柱立正站好,行了一个军礼,一本正经道:“是,旅长,保证完成任务,您就安心的睡吧,我在这儿给您盯着,保证不出乱子。” 段砺之拿手指点了点,笑着推门进去了。 第6章 这酒是有些上头,段砺之原只有三分醉,这会儿一沉淀,也有七分了。 他撩开床幔,正要倒上去,就瞧见床上躺着一个睡着了的女人。他定睛仔细一打量,认出来了,正是那天在醉仙楼下撑红纸伞的那个少女。她怎么会在这里?段砺之脑子稍稍一转,便猜出一个大概来了,八成是姓傅的老匹夫为了讨好他坑蒙拐骗过来了。段砺之今晚本没有那个兴致,却没想到就这么瞧着瞧着,生生地被勾出了火来。 灯下看美人,优胜三分色,更何况本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灯光这么一衬,更是美的不可方物了。段砺之走南闯北,女人见得多了,凭她是什么绝色名伶,风月佳人,不过都是闲时凑个趣,鲜少放在心上。那日醉仙楼上的惊鸿一瞥,确实撩得他心弦发乱,但也没到心心念念的地步。毕竟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这仗一打起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风花雪月的事就更别提了。只是没想到姓傅的老匹夫面上一派道貌岸然,私底下竟也干这种勾当。 段砺之站在床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越看越是爱不释手,那白璧无瑕的小脸,还有露出的那一截雪白的,如嫩藕一样的脖颈,光是这么看就觉得浑身火热。他掀开棉被一角,里面未着寸缕,光溜溜的,那曼妙的身段彻底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欲望作乱。段砺之一手胡乱地扯着领口,另一手急不可耐地探进棉被下,那丝滑的触感让他如痴如醉。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衬衣,□□着上身翻身覆了上去,然后双膝岔开骑在女人的身上,直起上半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汗湿的粉嫩的小脸,实在是香艳极了。双手来到腰前的皮带扣上一顿忙乎,刚打开皮带扣,解开裤头,准备作为一番,就听见外面铁柱大喊了一声,“旅长”,随即就推门冲了进来。 被打断了好事,段砺之暂停下动作,气急败坏地骂道:“兔崽子,没瞧见爷正忙着呢吗?” 隔着一层云雾纱床幔,床上交叠着的身影若隐若现,铁柱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跟在段砺之身边这么多年了,比这更孟浪的也不是没见识过,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旅长,黑风岭的土匪突袭了咱们营房,咱们现在怎么办?” 段砺之憋得下腹一阵胀痛,但黑风岭的事更要紧,他便拎着裤头跳下了床,手脚麻利扣上皮带扣子,披上了衬衣,嘴巴也没闲着,打听着目前的情况,“傅忠义呢,跑了?” 铁柱回道:“跑倒是没跑,就是把他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起来。他家城墙高又有炮台,土匪一时半会儿攻不进来。而且傅老头还囤积了不少粮食,就算在里头躲上个三五个月应该也不成问题。” “兄弟们呢?” “除了带过来的随从,就都在营房了。但是都没有准备,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死伤不少。他们的火力很猛,咱们这儿满打满算就两千人,绝大数兵力都留下驻守砀阳了。”铁柱懊恼不已,早知这一路这么多波折,说什么也不能只带两千兵回玉驼岭。这倒好,没死在战场上,倒是折在了土匪手里,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荠县虽然离玉驼岭不远,但搬救兵来来回回也得两三天,远水解不了近渴,至于傅老头更是别指望了。 这么一番折腾,段砺之也酒醒一半了,脑子也灵活些了,“不对呀,黑风岭要打的是傅忠义,怎么忽然偷袭咱们了?” 铁柱也纳闷,“是啊,难道黑灯瞎火的,他们搞错了?” 段砺之稍一思量,便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窍,气愤道:“咱们中计了,被姓傅的老匹夫耍了。” 铁柱被他说的云里雾里的,“旅长,这不能够啊,土匪怎么会听傅忠义的摆布打咱们呢?他们不是结过梁子吗?而且傅老头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搅和土匪和咱们打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段砺之道:“黑风岭的土匪本来就是要打傅忠义的,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咱们动身走的前一天来,哪有这么巧的事。黑风岭的土匪各个都精着呢,明知道咱们在这儿还敢来捣乱,那不是找死吗?咱们在这儿逗留了这么多天,你见过一个土匪影子吗?今儿的土匪八成就是那个老匹夫故意引来的,他这是硬逼着咱们把他的烂摊子接了。” “可是那也没道理呀,黑风岭就算放着傅老头不收拾,也犯不着招惹咱们呢。” “那老匹夫一定是给土匪透了信儿,说咱们到这儿是来剿匪的。黑风岭那窝土匪也知道明刀明枪的肯定不是咱们的对手,这才想先下手为强,搞了这次突袭。” 这么一说,铁柱也明白了,恨声道:“我崩了那个老混蛋去。” 段砺之叫住了铁柱,“行了,先别管姓傅的了,黑风岭下来了多少人?” “他们有三百多条枪,有一大半都是好手,能以一当十的,就傅忠义手里的那点人还真不一定够堵枪眼的。” 闻言,段砺之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铁柱等着段砺之拿主意,“旅长,咱们是打是撤,您好歹说句话呀。” “打,当然得打。”段砺之的回答透着一股狠戾。 铁柱双眼一瞪,道:“黑风岭的那窝子土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一打,也讨不着什么大便宜,那还不是白白的给傅忠义那只老狐狸当枪使了吗?这实在不划算,我看咱们还是撤吧。” 段砺之道:“你懂个屁,土匪来了,咱们走了,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怕了一窝土匪呢。” 铁柱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旅长,咱们怎么打,您下命令吧!” 段砺之将配枪别进腰间,大步往出走,“集合卫兵,咱们绕到土匪后面打。” 这个命令实在出乎意料,铁柱楞在原地,惊呼道:“旅长,咱们的人都在营房呢,这儿就二十几个人,怎么抄土匪的后路啊?那不是找死吗?” 段砺之也不跟他解释那么多,只说:“叫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铁柱不敢多嘴,跟着段砺之往出走。 临到门口,铁柱忽然收回脚,小声道:“旅长,她怎么办?” “你说谁怎么办?” “就是她……” 段砺之不耐烦地扭过头,就见铁柱的手指向床,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他只看了一眼,淡然道:“先别管了,傅老头自会收拾的。” 铁柱摇头晃脑道:“可惜了,到嘴的天鹅肉愣是吃不上了。” 第7章 乔静姝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的事了。她一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胸前一凉,低头往下一瞧,被子下竟是□□。乔静姝没有裸睡的习惯,这样光溜溜的睡在别人家里,只觉得别扭和古怪。但转念一想,兴许是楚人觉得她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吩咐下人们给她脱掉的。 她往窗外一瞧,已是日上三竿,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她从来都是早睡早起的,作息很是规律,许是换了床不习惯,误了起床的时间。可不管怎么样,也是说不过去,一个大姑娘竟懒成这样,睡到了晌午才起来,她还哪有脸见人了,尤其是傅伯伯和傅伯母,不定怎么看她呢。越想越心急,乔静姝捞起衣服就往身上穿。才穿上一只袖子,□□突然涌出一股热流,不等她反应,熟悉的钝痛接踵而至,乔静姝臊得脸通红,掀开被子一瞧,只见两腿间的床单上染上了一抹殷红,原是月事早到了。 乔静姝望着那一小片血迹,羞愤的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真是没脸见人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月事。 这样私密的事她对不算亲近的赵氏自是难以启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找楚人借些衣服和用品妥当些,于是收拾了一下,就找傅楚人去了。 乔静姝前脚离开,躲在暗处的婆子后脚就进去了。翻开棉被一瞧,雪白的床单上那一抹刺眼的暗红色映入眼帘,婆子不屑一顾怒了努嘴,将床单卷成一团,拿到了赵氏跟前。 赵氏这会儿正抱着通体雪白的波斯猫闭眼假寐呢,听见婆子的脚步声,缓缓地睁开双眼,问道:“怎么样?” 婆子回道:“成事了。” 闻言,赵氏坐起身来,谨慎道:“你确定?没弄错?” “错不了。”婆子将被单的那一小片血迹摊开道:“这是乔小姐昨晚用过床单,上面的落红肯定是错不了的。” 赵氏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个军痞子手脚倒是利落,从老爷那院出来没一会儿土匪就打过来,前后总共也没多长时间呢,就把那事给办了?” 婆子了然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男女相好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况且小乔小姐那模样那身段,别说那军痞子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就是我这老婆子都瞧着喜欢呢。” 赵氏叹息道:“那丫头也可是可惜了,原还想着楚离要是实在喜欢,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睁只眼闭只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中间插了这么一档子事,合该她跟我们家楚离没这个缘分了。” 婆子搭腔道:“那是,小乔小姐再好,现在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自然配不上咱家大少爷了。” 说到她的宝贝儿子,赵氏脸上满是骄傲,得意道:“不是我自夸,咱们楚离别说是一个小小的荠县了,就是整个江东怕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才来。别说小乔现在已是残花败柳了,就还是完璧之身配咱们楚离也是她高攀了。” 婆子顺势巴结道:“咱家大少爷那是念旧情,要不凭咱们大少爷生的那么个模样,还缺大户人家的小姐相配?” 主仆两一搭一唱的,背地里将乔静姝一顿作践。末了,赵氏还一脸冷漠地交代道:“这事你吩咐下去,谁要是多嘴传了出去,统统发卖了。尤其是不能让楚人知道,那丫头心眼太实在了,再过几天楚离就回来了,更不能让楚离知道这事,所以嘴巴都给我闭严了。” 婆子应下了,随即又担忧道:“若是小乔小姐自己说出去呢?乔老爷可不是好惹的。” 赵氏不以为然道:“乔绍兴知道了又怎么?这伤风败俗的事难道他还要四处宣扬一番不成?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只管去找姓段的那个军痞子算账,怎得也怨不到咱们头上。老爷顶多算是照顾不周,但人家是旅长,手上有那么兵,硬是要人,老爷也是没办法。” 婆子又道:“万一她告诉咱们家大少爷呢?” 赵氏‘呸’了一声,恨声骂道:“不要脸,这种事她也有脸说。” 婆子道:“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咱们大少爷的那个脾气,要是真知道了,那还得了啊。” 这话倒是给赵氏提了一个醒,赵氏冷静地思量了片刻,冷哼道:“说了也无妨,无凭无据,红口白牙的,她凭什么说这事就是咱们做的?分明是她看那军痞子有权有势,主动勾引人家,岂料人家一夜风流就弃她不顾了,她跟家里人没法交代就编了这么一套瞎话。这么说起来,咱们还冤枉着呢。” 婆子也觉得这主意甚好,夸道:“夫人真是高明。” 第8章 乔静姝也是几天之后才知道住在傅家那晚,荠县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听说先是匪偷袭了兵,而后兵又赶走了匪,总之打得天昏地暗的,很是惨烈。乔静姝心里一阵后怕,她很少出门,更别提在外头过夜了,好巧不巧地赶上了打仗,炮弹都是不长眼睛的,若一个不小心,成了枪下亡魂,那可真是冤得慌。 索性这场祸事并没在荠县引起轩然大波,只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乔静姝也只听说了一个大概,并不知细情,所以给楚离写信时,也只一笔带过了,信上说的最多的就是乔家近来的喜事了。 大乔要出嫁了,这亲事原是年初才定下的,成婚早说也得年底,不过两家都觉得乱世没那么讲究,还是早些把婚事办了妥当,也省得夜长梦多。大乔的婆家姓徐,老家是南省的,祖上三辈都是读书人,也算是清流人家了,只等他们成了婚,便举家迁回南省。一来落叶归根,二来老家有些祖业得守着。最紧要的是江东这地界忒不安生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起来,还是南省好,又泰平又清净,过日子再适合不过了。乔家二老也是看准了这个好处,才早早就应了婚。原也给她打算了,等大乔在南省落下了,也在那边给她找个女婿,一来姐妹俩也算有个照应,二来也落下个安稳。可偏她是个死心眼的,定是不肯的。乔家二老也只是有那么个想法,她不愿意也不强逼,毕竟傅楚离他们也是中意的。 近些天,乔家上下忙得人仰马翻的,乔静姝也不得空闲,跟着张罗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大多都是买东西,衣服首饰和日常用的。平时不觉得什么,这一操办起来也是顶累人的事。 一眨眼就是月底了,乔家嫁女儿自是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排面十足。宾客门庭若市,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依照旧理,未出阁的女儿不宜见客,但今天来的许多都是乔绍兴的旧交,作为小辈总是要认一认的。 乔傅两家是世交,这样的日子自然不能够缺席。只是让乔静姝惊喜的是楚离也来了,两人整整三年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但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许多话又说不出口。 好在两人的默契依旧,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乔静姝先退下了,在房后的路口等着。好一会儿傅楚离才来,他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硬朗了些,不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了。 两人顺着林荫道边走边聊,正是初夏,绿茵盎然,小路上没有旁人,他们说什么都不用避讳。傅楚离说:“小乔,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不许说给别人,谁也不能说。” “楚人也不行吗?” “尤其不能让她知道,她就一个大嘴巴,告诉了她就等于告诉了全家。” 乔静姝轻皱了下眉,奇怪道:“怎么,也得瞒着伯父伯母吗?” “当然得瞒着了,他们知道了还得了,非得把我关起来不可。” 乔静姝打趣地笑道:“瞧你就这么点出息了,原还以为在外面读了几年洋书长劲儿了呢!” 傅楚离笑了笑,而后一脸严肃道:“这事我告诉你一个人,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乔静姝心口一热,为他的话感动欢喜,保证道:“我跟谁都不说。” 傅楚离往前快走了两步,轻声道:“其实我回来半个月了,一直在朋友家里。我参加了一个组织,这次回来也是带着任务的。” “组织?”乔静姝吓的够呛,方才的欢喜都成了惊恐。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又陌生的年轻人,战战兢兢道:“楚离,你别吓我……” 傅楚离赶紧解释,“小乔,你别害怕,不是什么恐怖组织,那是一个爱国组织。” “爱国组织?” 傅楚离点头,道:“对,是我在国外时加入的,他们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立志为破碎的山河贡献自己的力量。现在国家风雨飘摇,正需我辈为之奋斗。我愿意为这项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哪怕牺牲性命也不后悔。小乔,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 乔静姝对他说的这些似懂非懂,但他眼里那抹坚定的光像磁石一样深深地吸引着她,“楚离,我知道这是你的理想,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做出有辱人格的事情。我能做的很有限,但如果我能做的,我一定去做。” “小乔,谢谢你。” “楚离,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傅楚离的目光看向远方,徐徐道:“目前的形势内忧外患,要想解决外患,就必须解决内忧。只要把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凝聚在一起就能对抗外侵势力。只是四方割据已久,拧成一股绳很难,所以我们打算先解决江东的问题。眼下江东大大小小的军阀十几个,但势力最大的就是西府段家和东郡罗家,只要能让他们一致对外,其他的军阀就不在话下了。” “循序渐进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段罗两家不睦已久,要想化干戈为玉帛,怕是困难。” 傅楚离叹了一口,道:“确实很难,但我始终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闻言,乔静姝怔怔看着傅楚离,“楚离,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更自信,更有斗志了。” 两人推心置腹之后,乔静姝对傅楚离的痴迷不增反减,空闲时间就埋在父亲的书房里,专门挑些政治军事的书来看,只是这类的藏书较少,史书倒是多些。她没想别的,就想跟傅楚离之间多点共同话题。她喜欢听傅楚离说政治,说天下大势,说世界格局,尽管这些她都不懂,但傅楚离说起这些时,眼睛就发光发亮,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是她喜欢的样子。傅楚离得了一个知己,也是欢喜,一得空,就会传信儿在老地方等乔静姝。 这天赶上风和日丽,两人在林荫道上一起散步。乔静姝见傅楚离心情不错,便问道:“这几天你一点信儿都没有,听楚人说你整天不着家,回来也是愁眉苦脸的,募捐的成果不理想?” 傅楚离欣喜道:“前几天确实还在发愁,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对了,这还多亏了你的主意呐。” 乔静姝受宠若惊道:“真的吗?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还想着别给你添乱才好,没想到你竟还当回事了。” 之前傅楚离一直犯愁募捐的事,学生倒是都很愿意为义士慷慨解囊,但毕竟杯水车薪。县里倒是有些富商,可他们都借生意不好日子难过为由,不肯拿出钱来,即便捐了,也只是略表下心意,数额都很小。所以募捐了数日,成果并不客观。但如果解决不了资金问题,组织后面的一系列运动就都没办法开展。救国救民的第一步就如此困难,傅楚离难免有些灰心,不过他也知道即便寸步难行,也得走下去。他也想了不少办法,但都不怎么理想。那天他也是憋了一肚子苦水,没处发泄,就跟乔静姝不吐不快,把募捐的事情说了。乔静姝回家取了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都给了他,也算为他的募捐添砖加瓦了。他心里一片感动,尽管这些还远远不够,但这份心意却是千金难买的。乔静姝还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县里的商户们确实因为洋行的介入生意大不如前,不过如果组织能让他们的生意好起来,出些钱商户们也是乐意的。组织可以跟商户们打个协议,每卖出多少货物提多少点,卖的越多,提点就越多,这些提点都算是募捐。商户们一边赚到了钱一边还做了善事,自然是愿意的。至于如何让商户的货物卖出去,组织里有金融行业的高材生,他们可以指点一二,而且他们都是留过洋的,对洋货了如指掌,只要稍加策划,定是有办法解决这些商户的问题。 起初,傅楚离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没想到开展起来还挺顺利的,现在组织和商户们双赢,他也被记了头功,自然是欣喜了。 “这回我真是要谢谢你,不光是替我自己,也替组织谢谢你。” 乔静姝难为情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不然你以为呢?” “能帮到你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乔静姝话说到一半,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傅楚离也没在意,他还沉浸在募捐成功的喜悦当中,“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以后也会越来越好的。现在有了资金,下一步就是辅佐一个军阀。其实组织已经有目标了,只是还在观望,他就是盘踞玉驼岭的段砺之。他的实力虽然不算最强的,但能攻下玉驼岭,打下砀阳,确实了不起。玉驼岭和砀阳都是很重要的战略要地,一个位于交通枢纽的中心,一个是与A国的边界。而且我听说他和西府段家关系非比寻常,如此一来,有了西府段家的支持,也省去了中间许多麻烦,先收复势力较小的军阀,再与东郡结盟一致对外,他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不过……”乔静姝对段砺之的有限了解,都是那些不入流的桃色新闻,所以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但又不能以点概面就否定了他的实力。所以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换了话,“不过……你这些都是听来的,总得先见一下真人仔细了解一番才作数。毕竟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你连他的面也没见过呢。也保不齐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提不起来的阿斗呢,那你不是白白花了一番心思吗?” “你说的对,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傅楚离颇为遗憾地叹道:“若我早些天回来,兴许还真能见上一面。我听说二十几天前,他在荠县停留了一小段日子,跟我爸还有些交情,只是打完土匪就走了。” “那确实有些可惜,他们行军打仗的人走走停停的,不是很有机会能碰到的。” “这个以后再说吧。”傅楚离突然看着乔静姝,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请你帮忙。” 闻言,乔静姝一怔,随即纳闷道:“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 “这个忙还非得你不可。”傅楚离的目光透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似皎洁的月,林间的风,只微微一动,便能泛起动人的涟漪,“就是嫁给我!” 许是还沉浸在他的柔情里,乔静姝的反应慢了半拍,“你说什么?” “小乔,我们结婚吧!”傅楚离真挚且坚定道。 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乔静姝脸有些措手不及,羞红着脸,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都还没跟我爹爹提亲呢。” 言下之意便是应了,傅楚离刚才还握着拳头,紧张的青筋蹦起,这会儿总算是松了这口气了,欢喜道:“这是自然的,我一会儿就去。” 乔静姝别过脸,半是娇羞半是抱怨,道:“我又不着急……” 傅楚离笑道:“可是我着急呀,其实我早就想提亲了,可又怕你不喜欢我现在做的事。现在好了,你不但理解,还很支持,娶妻如此,夫复何求?我不想再等了,哪怕你说我自私也好,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尽管他们早就知道彼此的心意了,但他的这番话还让乔静姝心如鹿撞,欢喜的恨不得长对翅膀飞起来,动情道:“楚离,你是知道的,就是等,我也是愿意的。” 第9章 按理说,就两家的交情,提亲就是走一个过场,即便如此,该有的礼数还是一道都不能省的。这头一遭就是禀明父母,然后再择个日子登门拜访。两家长辈碰了面,再定日子议亲,这中间还得过定礼下聘礼,再张罗酒席,这么一忙乎,订婚最快也得秋后,婚期更是得排到明年了。 未免夜长梦多,傅楚离只得加紧了。赶在一家四口齐全时,就把提亲这事提了提。原以为两家对他们的婚事早就心照不宣了,只能他们年纪到了,一切便就顺理成章了。可提亲的话刚出口,赵氏就变了脸色,傅忠义一脸犹疑,只有傅楚人是真的欢喜。缠着傅楚离,盘根问底的,“哥,你跟小乔求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求婚这么的事,你和小乔居然都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去乔家提亲,我也要去……” 傅楚离被磨得有些无语了,“乔家你又不是没去过?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老实在家呆着,你一个大姑娘家的,整天像个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没个消停,以后我看哪个婆家敢要你?” 傅楚人朝哥哥做了个鬼脸,然后凑到了傅忠义跟前撒娇,“爸,全家就你最疼我了,你们去乔家提亲,我也去,好不好嘛?” 傅忠义始终没有表态,只是一脸的纠结,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赵氏。 赵氏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力道大了些,震得杯盖错开,里面的咖啡迸溅出来,有些溅到衣服上,她也浑不在意,只顾着生气了,“不许去,你们谁都不许去。” 傅楚人没想到母亲这么大的火气,有些被喝住了,定定地看着赵氏。 傅楚离也是一愣,纳闷道:“妈,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冷哼道:“总之,这事我不同意。” 傅楚离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怎的又不同意了?” 赵氏道:“说的好像我们同意过似的。” 原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成想横生出这样的枝节来,傅楚离没个心里准备,被赵氏怼的有些手足无措,“不是……我和小乔……你们不都是默认的吗,怎的就突然变了卦?” 赵氏好笑道:“儿子,咱们傅乔两家是世交,你们打小亲近,我们做长辈的难道还能生拉硬拽不许你们来往不成?但一码归一码,交情是交情,亲事是亲事,我们可没有结亲的打算。再者说,两家一无媒妁,二没定亲的,你们是嫁是娶都不相干。我和你爸可没默认什么,倒是你胡乱揣测,打错了主意,还反怪起了我们的不是。” 赵氏的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傅楚离也没法反驳,又急又气,生生地憋出了一脑门子汗,“可是爸也说过,要跟乔叔叔亲上加亲,成了儿女亲家,以后两家人就是一家人了。” 说着便看向傅忠义,傅忠义却别过头,假装事不关己。傅楚离知道父亲惧内,家里不论大小事,都是母亲拿主意,往往母亲一个眼神,父亲就不敢言语了,可这事又由不得父亲和稀泥,说什么也得拿出个态度来。 “爸,这话你是说过的,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您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傅忠义被拿住了话柄,老脸一红,在赵氏强势目光的威逼下,只讪讪地低声喃喃了一句,“酒后胡言的,作不得数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作不得数了?” 赵氏接过话,道:“那都是几百年的老黄历了,你还翻腾出来了。你爸就说了,那又怎样?你爸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吗?两杯黄汤下肚就信口胡诌,莫说别人了,就是你乔叔叔也未必当真。” 左右他们是不认这桩事了,傅楚离再说下去,也是白磨嘴皮子,干脆撂下一句话,“好,那不提以前,就说现在,我要娶小乔。” “不行!”赵氏厉声道。 “为什么?”傅楚离气吼吼道:“我跟小乔青梅竹马,家世也门当户对,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反对。” 傅楚人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妈,你前些日子还请小乔过来小住的呢,怎么转眼就不许了呢?哥哥成家立业也是好事,难道你还想他打光棍不成?” “我什么时候说让他打光棍了?”赵氏气得够呛,她知道他们兄妹一条心,她若硬来,势必又闹腾的不得安生了,只得好言好语的,“儿子,你年纪到了,想早点成婚妈也是理解的。原本想着再等两年,今儿你既然提起这茬了,索性就我也挑明了。你想成婚,我看你姨妈家的康表妹就不错,模样虽不如乔家二姑娘标致,但也生的有模有样的,性子也好,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你后头,不哭也不闹的,你不也挺喜欢的吗?” “妈,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那会儿亲戚走动的勤,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玩在一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丁点情分,母亲就认定了康表妹?傅楚离只觉得荒唐极了,苦笑道:“妈,我不喜欢康表妹,更不会娶康表妹。” 赵氏也只是拿康表妹做幌子,倒也没打算真的要娶,所以很快就松了口,退了一步,“既然你不喜欢康表妹,那你姑妈家的表姐我瞧着也挺好,也是留洋,喝洋墨水长大的,兴许你们一起更有话说也不定呢。” 傅楚人见赵氏这番推三阻四的,登时坐不住了,愤愤不平道:“妈,你绕来绕去的,不就是不喜欢小乔做咱家的媳妇吗?犯得着把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表姐表妹都掺和进去吗?” 赵氏被怼的哑口无言,不过幸好她早有对策。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赵氏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道:“儿子,妈不是对小乔有偏见,只是有些事情……唉,说出来……我怕伤了你的心,她也闹的难堪。好歹咱们两家也是世交,即便做不成亲家,也犯不着撕破脸,叫外人看笑话。” 这话里只露出了个边角,最是让人抓耳挠腮地摸出边界。傅楚离不解道:“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乔她哪儿让你不高兴了?” 赵氏悲叹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就是惹我不高兴了,难道我这个做长辈的就私底下编排她的闲话不成?”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氏打断他的话,道:“好了,妈知道你的意思。本来就是一些没边没影的事,我也没打算当回事,可下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我这心里就始终划魂儿。原还顾着两家的情面,替她藏着掖着,好歹也给她留些情面,偏偏你个没出息的……唉,叫我说什么好……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了。想来你也听说了,玉驼岭的段旅长在荠县停留了一段日子。你爸是咱们荠县的县长,怎的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就在家里设宴招待了。天色太晚了,段旅长又喝了很多酒,路上来回也不方便,就留他在家里住了一宿。好巧不巧的,那天乔二姑娘也在府里留宿。不知怎么的,这两人就搅和了在一起。这事原本应该跟你乔叔叔只会一声的,但你也知道你乔叔叔那样的脾气,所以我就叫下人们把嘴闭严了,不许传扬出去。儿子,她哪怕是模样差一点,或者家世寻常些,妈睁只眼闭只眼也就拉倒了,偏偏这种伤风败德的事,以后传出去了,丢的可是咱们傅家的脸呐!” 傅楚离只觉得一口气顶在了嗓子眼,憋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他自是不信这些的,辩解道:“妈,下人们捕风捉影的事你听听也就得了,怎么能当真呢?小乔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不管怎样,也不能光凭几句闲话就作准了这事。” 傅楚人也从旁辅助,道:“咱家的那些婆子丫头们没事就喜欢嚼舌头,东家长西家短的,做不得数的,再说乔家那样的清流人家,他家的女儿断不会做出这样难有损门风的事的。若实在不成,找到那个多嘴的下人,咱们只管对峙,这也了了妈妈你心里的疑虑,免得你日后心里总是有这么一道坎儿。” 傅楚离点头道:“楚人说的对,拉出来对峙,我就不信了白的还能被硬说成黑的。” 赵氏心里清楚他们再这么较真下去,这事非露馅不可,就避重就轻道:“事情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怎么查?再者说空穴来风事出有因,无缘无故的传出这样的闲话,可见她平时也不是什么严谨的人。反正这事任你说破大天,我和你爸也不同意。” 第10章 乔静姝在家一连等了几天,傅楚离那头始终没个消息。她有心寻个理由过去打听打听,可又觉得不妥,姑娘家的还是矜持一些好,免得又叫人嚼舌头说不谨慎了,而且她也不想在赵氏那儿落下话柄。那天她从傅家回来之前,有去与赵氏打声招呼,却不成想吃了一个闭门羹,也兴许是那天她表现的实在是有失体统。事后她暗自懊悔,怕给赵氏留下一个不好印象,以后难相处了。可一直也没寻着个机会解释清楚,拖拖拉拉的就拖到这会儿,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事,傅楚离为难了。 乔静姝唉声叹气的,傅楚离的日子也不好过。那天事情也弄个水落石出,反正赵氏是一千个不同意一万个不准许的,傅忠义尽管没有作声,但犹疑的态度也暗表了立场,傅楚人倒是双手支持,奈何不当家,最后一家子也没吵出个结果来。赵氏知道儿子性子倔儿,又不是能在家消停呆着的主儿,真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领着人一走了之,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们傅家不认也得认了。于是,赵氏就叫人看着傅楚离,不准他出家门一步。连带着傅楚人也受了管制,在家憋了几天,闹腾了一阵,赵氏就不怎么管她了,她这才得空溜了出来。 乔静姝见着傅楚人也是欣喜,就明里暗里地打听,故作不经意地问起傅楚离,“你哥最近还很忙吗?好些天都没见着他了。” 开始傅楚人还故作不知得跟她调笑两句,这会儿实在憋不住了,干脆露底儿了,“行了,别装了,你和我哥的事我早知道了,还跟我在这儿装。实话说了吧,我今儿过来也是我哥托我给你带个信儿,他不能过来了,提亲的事也得放一放了。” 闻言,乔静姝心头一紧,急出了眼泪,忙问道:“为什么?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还是……还是他反悔了?” 傅楚人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都不是,你就别乱猜了,是我妈,是我妈她不同意。唉,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你也知道老一辈儿人就兴小题大做。兴许过段时间,他们想开了,自然就不拦着了。” 乔静姝听的一头雾水,不解道:“楚人,你说的清楚点,到底是什么事?伯母为什么不同意,是我哪里不如她的意了。” 傅楚人是个存不住话儿的人,尽管傅楚离再三交代她,别在小乔跟前乱说话,偏偏她是个直肠子,支支吾吾的,还是一古脑儿把事情都交代了。 乔静姝听完,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没厥过去,“真是冤得慌,那个段旅长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传出这样的闲话来了?这要是传到外头去,我还活不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头的婆子编出来的瞎话,反正我哥是不信的,我也不信。就是我爸妈,他们啊,往好听点说是传统,往难听点说是老古董,这种事他们心里多少犯膈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左右我哥还是向着你的,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担了这莫须有的名声啊?”乔静姝越想越慌,只恨不得这事立马水落石出了才好。拖的时间越长,就越是百口莫辩了,“要不我去你家跟伯母解释清楚?” 傅楚人赶紧摇头,道:“不好不好,你这一去,乔叔叔就一准就知道了。以乔叔叔的脾气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这能洗了你冤还好,这要弄巧成拙了,伤了两家的面子,你跟我哥以后不是更没着落了。原就是一两句闲话的事,何必搬上台面,闹的两家都难看呢。” 刚才也是方寸大乱,病急乱投医了,这会儿乔静姝稳了心神,也觉得不妥,道:“你说的言之有理,是我莽撞了,考虑的不周。幸好你提醒,要不真就出大乱子了。可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洗了这污名。” 傅楚人不以为然道:“清者自清,你又何必去较那个真呢?我哥不信那些,这不比什么都重要。” 乔静姝心里自是一片感动,但这事始终没个头尾,也觉得委屈,“话是这么个话,但别说伯母心里膈应了,就是我自己也觉得别扭呢。我这也不是犯了哪门子的冲,怎么就招上这样的闲话了。” 傅楚人笑着打趣道:“兴许是哪个婆子丫头嫉妒,谁叫你生的样样都好,怪不得人眼红。” 乔静姝被她气的发笑,“就属你最坏了,惯会笑话我,人家都够委屈的了,你倒好,还幸灾乐祸。赶明儿,等你找婆家了,我也非得说道说道,叫你也尝尝这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的滋味。” “行了,我哥明说了非你不娶了,你就别在我跟前显摆了,明知道我婆家还是没影儿的事呢,你还提这茬,这不是存心臊白我吗?” “你这张利嘴呀,我是说不过你,将来也不知道谁能收拾的了你。” 傅楚人笑道:“甭往我身上扯了,我还没审你呢?” 乔静姝纳闷道:“审我什么?” 傅楚人一本正经,故作严肃道:“你和我哥的事,从实招来,他怎么向你求的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赶快交代……” 乔静姝面上一红,别过脸,羞涩道:“你大姑娘家的,怎么什么乱打听,也不害臊,我才不说呢。” “不说?我偏让你说?”说着,傅楚人就伸手挠她的痒。 乔静姝边躲边笑,“我偏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两人说着,笑着,就闹成了一团。 第11章 人道是病来如山倒,乔静姝的身子骨本就不结实,又连焦急带委屈的,精神日渐萎靡,食欲也每况愈下,没几天就病倒了。这场病生的不轻,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可是急坏了乔氏夫妇,整天守在床头唉声叹气的,就怕一时有个好歹。还好,祖上积德,昏迷了三天,第四天人就清醒了,只是身体还虚弱的很。乔氏夫妇还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就病成了这样。乔静姝心里苦闷至极,偏偏又说不出口,只推说得了风寒,再加上酷暑难耐,一时身体吃不消也是有的。乔氏夫妇也没细枝末节的打听得那么清楚,人没事才是最要紧的。 在房里足足了关了一个月,直到病好利索了,身体也熨帖了,才出门走动走动。这病了一场,人就单薄了些,再加上心里藏着事,乔静姝瞧着还是有几分憔悴。这段日子大事小事的一件接着一件,一转眼夏天都过去了一大半了,傅家那头始终没个消息,连傅楚人传过口信儿之后也没再来过。乔静姝不免的有几分心灰意冷,兴许她跟楚离的缘分还是浅薄了些。 又过去了几天,傅楚离突然捎来信儿,约她老地方见。乔静姝跟传信儿的丫鬟再三确认,来人确定是傅楚离没错,这才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急冲冲地出门了。隔了一个多月没见,再见面两人瞧着过的都不怎么好。 傅楚离头发有些蓬乱,衬衫也略有些皱巴,灰头土脸的,还带着几分狼狈相。乔静姝一瞧他这样,眼泪珠子就不听使唤了,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又是心疼又是委屈,也分不清是喜是悲了,抽泣道:“我以为……以为你再也不来找我了呢。” 傅楚离见她才一会儿就哭成了泪人,心也如刀绞一般,柔声安慰道:“说什么傻话,我是……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抽不开身,这不,得空我不就过来了嘛。” 乔静姝一边拭泪,一边给他整理卷起的衣领,不客气地拆穿了他,“你就别骗我了,楚人那天都跟我说了。” 傅楚离拍着脑门,无语问苍天,小声地嘀咕着,“我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说别说,她怎么就秃了嘴了呢?真真不该托她带信儿……” “行了,你就别埋怨了,楚人不多一句嘴,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乔静姝沉默了一会儿,一番踌躇,几分犹豫,咬了咬唇,别别扭扭道:“楚离,那些闲话,你信了吗?” 傅楚离决然道:“当然不信,我怎么会乱信那些谣言,而不去信你呢?” 乔静姝刚止住眼泪,这会儿眼窝子有一热,“楚离,我没有做过有辱家风的事情,我清清白白,别人信不信就随他们了,只要你信我就好。” 傅楚离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抚道:“小乔,我就不信我自己也信你。你放心好了,这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平白的让你受了这委屈。至于我父母那里,他们若是一味固执不答应,我就跟乔叔叔说做他的上门女婿。” 闻言,乔静姝破涕为笑,道:“你可别乱去说,我爹爹还不知道呢,知道了一准得找上门去问个究竟。我虽然也觉得委屈,但为了这事,两家伤了和气,总是不值当的,兴许哪天伯父伯母查清楚了,自会还了我这个公道。我病了一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许多事情都看开了。” “我听说你病了,心里难受极了,都怪我,做的不周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病好全了吗?” “病去了一半了,见着你就全好了。”乔静姝又问他,“对了,你不是被关在家里了吗?怎么,伯母又放你出来了?” 傅楚离摇了摇头,道:“我是趁着爸妈出门偷溜出来的,想在临走前见上你一面,我走了才能安心呢。” “你要走,去哪里?” 傅楚离愧疚道:“对不起,小乔,这个时候我原是不该走的,可是组织上的任务我必须完成,我可能要离开荠县一些日子。不过你放心,事情一完,我就回来,到时候甭管我父母愿不愿意,我们都在一起,还不好?” 乔静姝尽管心里有一千万个不舍,但那毕竟是楚离愿意为之奉献一切的生意,她帮不上忙,但也绝不能拖后腿,“好,我等你回来。不过楚离,你一定要答应我,平平安安地回来。” 在依依不舍的离别前,两个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拥抱在一起了,不关风月,只是彼此间的信任。 送走了楚离,乔静姝这心里头空牢牢的,又踏实又担心,五味具杂,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不过病灶除了,人立马就爽利了。张氏还纳闷,这前半天还病病殃殃的,怎的出趟门病就好全了。 乔静姝窝在张氏的怀里,母女俩难得说几句体己话,“妈,爹爹干什么去了?晌午就没见他回来。” 张氏抚摸着女儿顺溜的长发,眼里尽是慈爱和欣慰,“是你傅伯父差人请过去的,说是要跟你爹爹商量些事情,一准又是喝酒做文章,没个一天半天的回不来,兴许晚上也不回来呢。” 闻言,乔静姝‘噌’地坐起,惊道:“妈,你说什么?傅伯父请爹爹过去商量事情?” 张氏被她冷不丁这一下子吓得够呛,拍着胸腔,缓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以前的稳当劲儿去哪儿了?病了这一场,人都脱了层皮,你这分明是换了一个人儿。要说你这场病,是病的也蹊跷,好的也蹊跷,不会是冲着什么神了吧?” “妈,您又鬼呀神呀的,爹爹知道了,一准又要搬出封建迷信害人的那套说辞了,我听得耳朵都生茧子了。”乔静姝抱怨了两句,又言归正传,“妈,你还没说傅伯父跟爹爹商量到底商量什么事呢。” 张氏只当她好奇,也并没多想,“这我上哪儿知道,你爹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家里头的事不闻不问的,外头的事也不许咱们打听。多问两句,总少不得一通数落。” 乔静姝心里忍不住犯嘀咕,楚离才从家逃出来,赶这个节骨眼上傅伯父突然请爹爹过去商量事情,这也实在巧合了些。他们商量的会不会就是她和楚离的事情呢?若真是这样,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结果。 乔静姝越想越心急,“妈,你打发小厮去问问吧。” 张氏一愣,道:“问什么?” 乔静姝嘴一快,脱口而出,“问他们商量的是什么事呗。” “问这个做什么?”张氏见女儿有些不对劲,犹疑道:“小乔,你是不是跟傅家的兄妹闹别扭了?楚人可是有段日子没见着了,连你生病都没过来。还有楚离,以前你们不是挺亲近的吗?他去外头读书,你们还有书信来往呢。怎么他回来了,反而生分了呢?” 乔静姝心里藏着事,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编了个由头搪塞道:“我们能有什么别扭啊,我就是担心爹爹,现在世道这么乱,还是少出门好。” 张氏道:“你就甭担心了,你爹爹他有分寸。倒是你,才是我和你爹爹最放心不下的。这外头乱糟糟的,咱们荠县太平了几年,现在也不安生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炮弹都不长眼睛,我和你爹爹年纪大了,动弹不得了,你一个姑娘家没个安身立命的靠山怎么行?前几天你爹爹还跟我商量着等你病好了就给你议亲,至于对象嘛……妈知道你心里有中意的人。楚离那孩子我和你爹爹也是喜欢的,就是你傅伯母那个人挑剔了些,不好与人相处,怕你以后受委屈。” 乔静姝心里闷闷地想,不用以后,现在就受委屈了。 第12章 好在乔绍兴打傅家回来也没带回什么不好的消息,压根就没提他们的事。乔静姝也说不上是喜是忧,反正是松了一口气,但也没由来的有那么一丁点失望。张氏将乔绍兴脱下的衣服挂好,随口问了一句,“她傅伯伯找你什么事啊,瞧你高兴的。” 乔绍兴心情颇好,语带愉悦道:“傅兄得了一方洮砚,邀我去鉴赏,我打眼一瞧就知道是稀有的好东西,宋朝的皇室贡品,那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傅兄见我喜欢,便送我了。” 张氏闻言,轻皱着眉头,不见得欢喜,“这好端端的送什么东西,还是那么名贵的,别是有什么事吧?” “我也是说什么都不肯收,可傅兄又说我太见外,我也只好收了。”乔绍兴见张氏一脸的谨慎,不免的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便说教了几句,“你就是太小心眼了,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这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总是少不得的,却也不见得他送礼就一定是有事相求。我与傅兄相交多年,他什么脾性,我还不知道吗?无非是性子软弱了些,却也不失君子之风。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傅伯伯确实是个老实人不假,但她傅伯母可不见得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向来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说到赵氏,张氏不免有些烦闷,“今儿许你一分钱,明儿不收你三分利,都算是仁慈了。偏生她傅伯伯性子弱耳根子软,家里的里里外外还不是她傅伯母做主。你今儿得了她家这么宝贝的东西,明儿求你办得事,你办不来,平白的占了人家这么大的便宜,我看你怎么收场。” 乔绍兴瞄了一眼一旁神游太虚的乔静姝,稍微地松了一口气,对张氏背后嚼老婆舌的行为颇为不满,但又忌讳女儿在跟前,不好说重话,只压低声音数落了几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在闺女跟前说三道四的,也不怕她有样学样,学成了一个长舌妇,到处惹是非遭人嫌。” 张氏最在意的就是她的一双宝贝女儿了,她本想趁这个话茬说说自己的心思,偏偏乔绍兴不知趣,还把女儿拉出来做幌子,她就是对赵氏再不满,恨不得不吐不快,这会儿也只能咽回去了。她自知理亏,赔笑道:“是我多嘴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乔绍兴也只假模假式的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这么一闹,他倒差点把正事忘了。“还真有这么一个事,咱们荠县近年来匪患猖獗,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尤其上回,黑风岭的土匪连县政府都敢打劫,底下的人都是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傅兄作为一县之长,不能剿灭土匪,救民于水生火热之中,深感惭愧。这不,已经跟西府请求驻军了,后天进驻的军队就到了。傅家上回被土匪骚扰了一番,现下还未收拾整齐,傅兄想托我招待驻军的将领,在咱家暂且住下,待他那头收拾妥当了,再把人挪出去。” “我就说嘛,无利不起早,你瞧,可不真应了这句话。”张氏不免的有些火气,再往深了想,越发觉得不妥当,担忧道:“先不说别的,那一群大男人住在家里也不方便呢。再有不谨慎的,传出点什么是非,咱们还要不要脸皮了?” 这话算是说到乔绍兴心坎上了,他因也有这方面的顾虑,起初也是犹豫没有直接应下,只是架不住傅忠义软磨硬泡,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夫人的心思我明白,不过驻军也是为了咱们荠县的安宁,我若是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我也打算好了,前院尽量都腾出来,留几个能干的婆子,其他的女眷都打发到后院住,没要紧的事别来前院走动。” 这事既以定下了,张氏尽管心里不满,但也不好再说些添堵的话,只得点头应下了。“我明天就安排,还有小乔,先搬去竹林小屋住着,那地方又偏僻又安静。待他们走了,再搬出来,老爷,你看这么安排可好?” 乔绍兴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乔静姝,道:“你先委屈一段时日,没要紧的事别乱走动,就在屋里呆着,缺什么就跟下面的人说,叫人给你送去。小乔,都记下了吗?” “爹爹,我都记下了。”乔静姝乖巧地应下了。 乔绍兴虽然在江东也有些声望,但很少跟军官将领打交道,对段砺之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兴许也打过照面,但中间没有引荐人,所以都不算认识。这天晚上,乔绍兴尽地主之谊在家设宴款待段砺之和傅忠义等人。席间,几番交谈,乔绍兴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军官不但谦虚有礼,还颇有几分儒将风采,不免的也有些好感。 荠县不算大,但与砀阳接壤,砀阳又地处边界,素有江东的‘东大门’之称,段砺之也是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才拿下。但拿下容易,吃下却难了。砀阳是与外国进出口贸易的重要关口,不但江东内部的军阀们眼红,就是外国的势力也见缝插针地渗入。稍有不慎,一个擦枪走火都容易引发一场战争。其实早在拿下砀阳,段砺之就有在荠县屯兵的打算。一来,砀阳一旦有变故,也可及时支援。二来,他的大本营玉驼岭四面都是强敌,说不准哪天交起火来落败了,荠县就算他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所以傅忠义跟西府申请驻军时,他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其实傅忠义最先巴结的是东郡罗家,只是罗图正跟于连廷因一块地打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根本就无暇顾及别的。傅忠义这才退而求其次,给西府去了信请求驻军。不过这一小段插曲,经傅忠义的一番粉饰早就天下太平了。 席上,傅忠义对段砺之是极尽殷勤献媚,就连与之交好的乔绍兴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傅忠义心里自有打算,上回殷勤也好,献媚也罢,总归是有事相求。之后所求不成,又见段砺之不是好拉拢的主儿,便只打着不得罪的心态,敷衍着客气客气罢了。这回不一样了,段砺之在荠县驻兵,他身为一县之长,往后的日子少不了往来,自是要谦卑些,哪怕在旁人的眼里落得个‘讨好’的姿态,也是顾不得了。 要怪也只怪他眼界窄了,上回听了赵氏的主意算计了段砺之。原以为段砺之是一去不回了,得罪了就得罪了,没想到转身人家又回来了,还是长期驻扎,所以他这心里始终都有些心虚,生怕段砺之揪着上回的事不放,再给他难堪。 这中间的九曲十八弯,乔绍兴自然是不晓得,他见傅忠义在段砺之跟前伏小做低,只觉得读书人的脸面都掉在地上了,也跟着难堪。心里对段砺之不免的有些猜想,莫不是他以权压人?乔绍兴心里头别扭,连带着话也少了许多。段砺之话也不多,席上就属傅忠义最为活跃,倒不像是客了,更像是东道主了。 第13章 傅忠义极是热情,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折腾的乔家乌烟瘴气的,女眷们怨声载道。张氏在乔绍兴跟前没少抱怨,不说是引狼入室,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乔绍兴也是一阵后悔,但顾忌脸面也只得硬着头皮任由他们闹腾了。 驻军起码有千八百号人,建营房,修缮军事设施,也是有的忙。他们这一去忙乎,乔府总算消停了些日子。只是没清净几天,傅忠义又把人请了回来,还张罗着设宴款待,自然又是叨扰乔家。 虽说乔傅两家交好,但凡是也总有一个度。这三番四次的喧宾夺主,也着实失了分寸。席上,乔绍兴的兴致不高,只管吃吃喝喝,凭他们说什么也不插话。段砺之是个明白人,哪会不明白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不过这越矩的是傅忠义,横竖也没有他赔笑脸的道理。况且,这乔府怎的也比营房住的舒服。再来,上回傅忠义算计他,害得他折了十几个弟兄不说,跟一帮土匪打得灰头土脸的,背地里没少被其他的军阀笑话。这笔仗他不好明目张胆地跟姓傅的老匹夫算,正好借着这茬为难为难他。 都道是文字面皮薄,这姓傅的脸皮比鞋底子都厚,在乔家指指点点的,已经闹出笑话了,偏偏他还不自知。也不晓得是装的,还是故意为之。段砺之只当是看戏了,既解了闷,又出了气。只是难为了姓乔的一家子,也跟着倒霉。 傅忠义兴致颇高,就着最后上桌的那一道菜,介绍道:“这是咱们荠县的名菜金钱鹿肉,别瞧它颜色一般,这蒸酿炸,缺一道工序都不成,火候不能轻不能重,讲究可多着呢。这道菜还是纪师傅做的最地道,今儿我特意请纪师傅做的。段老弟,你尝尝,味道如何。” “那我是该尝尝……”段砺之伸筷子夹了一块,在嘴里嚼了嚼,确实鲜嫩醇美,不由的点头赞道:“不错,味道极好……” 傅忠义卖关子道:“这道菜除了纪师傅的手艺,还有一样缺一不可,就是这主料鹿肉。段老弟,猜猜这鹿肉是哪儿来的?” 段砺之摇了摇头,猜不出来。 傅忠义笑道:“这还得亏了段老弟,前天在月牙山猎到了不少活物,正好就地取材。月牙山的廘都是野生的,不似家养的,肉质要更鲜活。” 段砺之一听这廘是自己猎到的,心里难免有那么点得意,就多吃了几筷子鹿肉,更觉得美味无比了。 原以为傅忠义巴结到这个份上就算到顶了,没想到还有新花样,他叫人端过来一瓶子酒,只见里面通红的,还散发出一股血腥味。段砺之只觉得稀奇,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傅忠义起身给段砺之倒了一杯,回道:“这是鹿血酒。廘浑身都是宝,鹿血比鹿肉更是珍贵,可是中药之上品。饮之,强省健体,精神焕发。” 段砺之瞧了瞧还泛着血沫子的杯中酒,倒没细听傅忠义都说了些什么,只研究着要不要尝一尝。他本想尝一下就拉倒了,架不住傅忠义从旁劝酒,一连喝了几杯,除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倒也没尝出什么稀奇的。 这宴席吃到了一半,傅家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是夫人病倒了。傅忠义一听也是慌,但又不好立即抽身就走,急得满头是汗。 段砺之见他为难的也差不多了,便开口了,“傅兄家里既有事就去吧!” 傅忠义像是得了特赦似的,与段砺之和乔绍兴打了招呼,便一溜烟就走了。 傅忠义这么一走,席上瞬间冷清了许多。与段砺之同来的军官都规矩的很,段砺之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起话茬。至于傅忠义带过来的人见主心骨走了,都恨不得脚底抹油跟着溜呢,更别提说什么了。乔绍兴虽没有他们那些顾虑,但因心里有些气愤,只在一旁闷闷地吃酒。 段砺之虽瞧不上傅忠义那一杆子人,但对乔绍兴还是另眼相待的,只是这些天总是被傅忠义等人缠着,也没那个机会跟乔绍兴接触。赶巧这会儿有这么空闲,段砺之亲自敬酒,道:“乔先生,承蒙照顾,叨扰了这些天,段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今儿就借这酒略表些感激。” 乔绍兴为人算是正直,但骨子里也是有些清高的。拜高踩低的事他自是做不出来,但对方若是放低姿态,说些尊重的话,他还是很受用的。 乔绍兴并没有表现的十分热络,只是客气举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了。 段砺之也并不生气,还主动问起,“这几日在府上叨扰,只见过乔夫人,怎不见乔先生的儿女?” 乔绍兴见他还算有礼,态度也缓和了些,回道:“我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小女儿待字闺中不便见客。” 段砺之笑了笑,道:“乔先生好福气呀,都说千金是宝,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想来乔先生定是十分疼爱女儿的。” 这样的闲话家常虽没什么趣味,但也不至于无聊,乔绍兴便与之聊了起来。 说完乔绍兴家里的事,又聊到了段砺之身上。 乔绍兴对军事政治不甚感兴趣,但对眼下的乱世还是颇为关心的,便问起驻军的事。“段旅长,此次驻军不知多少?”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段砺之比了比两根指头,道:“暂且两千,待以后营房建好了,定是要再调拨的。” 乔绍兴点了点头,又想起上回剿匪的事,虽不知细节,但也知道是段砺之以少胜多击退了土匪,不免的对段砺之也升起几分赞扬,“这几年荠县匪患猖獗,祸害的百姓不得安生,上次黑风岭的土匪下山闹事,若不是段旅长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之中,不定咱们荠县又是怎么一番光景呢。现下,有段旅长坐镇,想来这周边的土匪心有忌惮,不敢再来捣乱了,咱们荠县总算是泰平了,我替荠县的百姓谢谢段旅长了!” 段砺之故作不悦道:“乔先生说这话就是在打段某的脸了,本来剿匪也是我等分内之事,只是近些年来,内忧外患不断,实在是有心无力。上回也是碰巧赶上了,说来也惭愧,此次在荠县驻军其实也不光是为了荠县百姓的安宁,主要是为了屯兵。乔先生也是知道,砀阳虽然在段某手里,但周边的势力都虎视眈眈的,最棘手的还是Q国。Q国一直觊觎我江东,多次在边界滋扰生事,搅得民不安生。段某不才,但有一口气,也断然忍不了犯我江东者。” 这话只听得乔绍兴荡气回肠,文人最是忧国忧民,虽不能战场杀敌,但也绝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乔绍兴见段砺之有这样的胸怀,更是欣赏了,竟主动敬酒,道:“段旅长即有此志,乃是我江东之福啊。” 段砺之回敬道:“乔先生言重了,段某不过是粗人一个,虽有这个心思,但也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乔先生德高望重,不但满腹诗书,且高风亮节,我也是早有耳闻,以后还要烦请乔先生多多指教才是。” 这番恭维乔绍兴倒是受用了,心情大好,豪气道:“指教不敢,但有用的到老朽的地方只管说就是了。” 段砺之就等这句话呢,当下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道:“眼下确实有件事要烦劳乔先生,只是……” “段旅长不必客气,只管说来听听。” 段砺之略顿了顿,道:“傅县长在月牙山西边腾出了一块地建军营用于练兵,只是地方窄小了些,也只够四五百人。我听说再往西的地都是乔先生的,不知可否借用?若有不便,租用也可。不知乔先生意下如何?” 乔绍兴闻言一阵沉默,若没有方才那番话,他是断然不愿意出借的,哪怕租用也不行。可转念一想,他屯兵也是为了保一方百姓,防备外族来侵。这是为国为民的善举,这若要是不肯,实在是不妥。 乔绍兴思量了一会儿,道:“那片地原是祖上留下的,若为别的事,就是千金万金也是不可的,但段旅长是大义之举,就是再为难,也愿意借用。” 段砺之一听这话,大喜,起身拜了拜,道:“乔先生仁义,段某感激涕零!” 乔绍兴也赶紧站起,回拜道:“段旅长实在是客气了……” 第14章 散席已是三更半夜了,外面万籁俱寂,风清月朗,倒是个不错的夜晚。兴许是吃了鹿肉,又喝不少鹿血酒的缘故,段砺之只觉得浑身又燥又热,有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穿一气,搅得他精神亢奋,一点也觉得困顿。他在院子里逛了一通,原想着借着夜里的凉风散散身上的热气,却不成想那股热劲儿不减反增。 铁柱一直跟在后头拍马屁,“旅长真是厉害,没花一分钱就让乔绍兴让出了那么一大片地。” 提起这茬,段砺之冷哼一声,漫不经心道:“乔绍兴是个老实人,不像傅忠义那个老匹夫,看着一副软弱好欺负的样子,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他想拿乔绍兴的地送礼,偏又不想欠乔绍兴的人情,就让咱们自己张口要,他两边不得罪。” 铁柱早就看傅忠义不顺眼了,听段砺之这么一说,有些气愤道:“姓傅的三番两次的算计咱们,旅长咽得下这口气?” 段砺之不以为然道:“犯不着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咱们在荠县屯兵,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反正我要的是地,乔绍兴有地,他不给也得给,給了正好,不伤和气,也省得我费心思了。” 铁柱点着头,笑嘻嘻道:“还是旅长有手段,三两句话就说得乔绍兴心服口服,乐呵呵地就把地拿出来了。” 段砺之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道:“我那话也不都是说着玩的,Q国一直在打砀阳的主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擦枪走火了,反正早晚有一场仗要打,咱们在荠县屯兵也是提前做个准备。Q国一直在砀阳边界滋扰生事,就是想试探下咱们的底线。眼下以咱们的势力还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只能先用外交手段稳住他们。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一个事。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的眼里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砀阳,惦记的是整个江东。所以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死死地守住砀阳。” 铁柱看得自然没那么远,这会儿听段砺之这么一说,也担忧了起来。他寻思了一会儿,小声道:“咱们要跟Q国打,司令不会眼看着不管旅长的。” 闻言,段砺之忽然回过头瞪了一眼,吓得铁柱赶紧缩脖子赔笑,“我说错话了,该打该打……”说着假模假式的扇自己耳光,那力道估计连打蚊子都嫌小。 段砺之也不跟计较这个,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没地方使,憋得他难受。他朝铁柱勾了勾手指,示意铁柱过来。 铁柱以为段砺之要跟他算刚才说错话的账呢,往后缩着身子不敢过来。气得段砺之虎着脸,骂道:“你个兔崽子,旅长使唤不动你了?过来,赶紧的……” 铁柱见段砺之好像真的动气了,不敢再胡闹了,赶紧小心翼翼地过去。段砺之扯过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铁柱的脸色变了又变,为难地苦笑道:“旅长,这……恐怕……不大好吧?” 段砺之斜着眼看他,凌厉的眼神似乎在质问他怎么不大好了。 铁柱琢磨了一会儿,舔着脸迎上去,解释道:“这三更半夜的,杨柳姑娘八成都睡下了,把人硬从被窝里拉出来……就算人来了,也带着脾气,能伺候好旅长吗?要不……咱们过去……杨柳姑娘不成,还有菊兰小姐呢,再不成心蕊那小蹄子也行啊!” 段砺之静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摆了摆手,道:“算了,懒得折腾。” 铁柱又出了一个主意,“要不跟乔绍兴说说?让他安排安排?” 段砺之摇了摇头,道:“不成,乔绍兴那样的老古董,骨子里清高的很,原就瞧不上咱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再为女人的事找他,那不是送上门叫他瞧不起吗?” 铁柱满不在乎道:‘管他作甚?咱们跟他要个女人那是瞧得起他,他要是敢有个脸色,那就是给脸不要脸。我就不信枪顶着脑瓜子,他还清高。’ 段砺之晃了晃头,只觉得脑子更浑了,“咱们初来乍到,以后少不了跟他们打交道,还是别因小失大。” 铁柱想想也是,不满地嘀咕了两句,“要我说还是傅忠义那个老东西上道,上回旅长去他家作客,末了还知道安排一个美人伺候,就是被那窝土匪给搅和黄了。” 铁柱不提这茬,段砺之还真给忘了,上回傅忠义安排的女人不就是乔绍兴的女儿吗?他俩现在还来往,不晓得傅忠义怎么连蒙带骗的,也兴许这里头也有乔绍兴的一份。要不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当成礼物做人情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若说事前不知道姑且还能信,但事后一丁点也不知道,那就难以叫人信服了。 铁柱见段砺之心浮气躁的,以为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呢,赶紧问道:“旅长,您今儿怎么了?瞧您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 段砺之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浑身热的难受,心里发燥,兴许有个女人……感觉能好点……” 原来是欲求不满,铁柱放心了,笑嘻嘻地凑过去,道:“这两个月旅长太忙了,都没得空儿松快松快,定是憋得慌了。明儿我去给旅长安排安排,保准旅长满意。” 段砺之被他说的更心烦了,“滚一边去……” 铁柱识相地闭了嘴,但没一会儿又嘀咕了起来,“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吃了一顿饭就憋不住了呢?” 还没等段砺之张口骂他,他忽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哎呦,八成是那鹿血酒惹得祸……” 段砺之一头雾水,“鹿血酒怎么了?” 铁柱一本正经道:“鹿血是好东西不假,不但强身健体,还有补肾壮阳。大多都是肾虚不举的人喝这东西补,像旅长这么生龙活虎的,压根也用不着啊,估摸着是补过头了……” 这就难怪了,他酒量算得上好的了,多喝两杯也不至于控制不住,原来是酒里掺了鹿血的关系。那鹿肉和鹿血酒都是傅忠义弄来的,莫不是那老匹夫故意的,想看他出洋相? 铁柱见段砺之脸涨得通红,脑门布满细汗,步伐也有些晃荡,心里暗道坏菜了,赶紧过去搀扶着,道:“旅长,要不……咱们去烟雨阁……不成不成,烟雨阁还挺远的……春风楼吧,春风楼还近一些……旅长,春风楼怎么样?” 段砺之只觉得口干舌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我渴的厉害,给我弄口水来。” 第15章 “行,旅长,你等着,我这就去……”铁柱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一转身傻眼了,乔家的院子极大,比照前清王爷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黑灯瞎火的,他们没头没脑地乱转悠一通,早认不清这是哪儿和哪儿了。铁柱瞧哪儿都是乌漆嘛黑的一片,挠了挠头,对着段砺之呲牙傻笑一阵,难为情道:“旅长,您还认得路吗?” 段砺之刚要发火,铁柱就识时务地缩起脑袋,献媚地笑。段砺之唇焦舌敝,嗓子眼干燥的厉害,也没那个训斥人的闲心思了。只是他跟铁柱一样,刚才光顾着散心解闷了,压根就没记路,这会儿也懵了。 他四圈了看了一下,这地界又偏僻又荒凉,除了两栋空房子,就只有一片竹林,看着实在不像住人的地方。段砺之正打算往回走,突然竹林前的小屋亮了灯。铁柱先是吓了一跳,惊恐道:“旅长,那不是鬼火吧?” 小屋的灯只亮了一会儿便又灭了。段砺之瞧了眼瑟缩在他身后的铁柱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瞧你这点子出息,什么鬼什么火的就吓成这熊样,赶明儿到前线扛炮筒去,给我练练胆子!” 铁柱瞧明白了,那不是什么鬼火,鬼火都是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想着刚才自个吓的那个样子,也怪不得旅长骂他没出息了。他嘿嘿一笑,得为自个找回场子,于是便自告奋勇道:“旅长,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瞧瞧。” 段砺之担心铁柱又出什么状况,一惊一乍的倒不省心,于是便摇了摇头,道:“我也一道去……” 两人顺着竹林边上的小路,径直走到了小屋前,在窗下站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点动静,若不是刚才亮了灯,他们肯定不会以为这屋里住着人呢。铁柱得了段砺之的指示过去敲门,敲了一会儿,屋里的灯亮,随即传来些许动静,再之后就听见里面有人小心且谨慎地问道:“谁呀?刚才是在敲门吗?” 铁柱正想回话,段砺之就过来了,抢先回了,“我们是乔先生的客人,在院子里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了。口渴的厉害,想跟你讨杯水喝。” 乔静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太晚了,实在是不方便。你沿着竹园的小路往西走,穿过一道门,那便是前院了。” 原本是要讨口水了,偏偏听到那娇翠欲滴的声音,在沉静的夜里细声细语的,段砺之只觉得身体里的那股莫名的燥热一下子都涌上来了,搅得人难受的厉害,便迈不动步了,更不想走了。 见里面的人不开门,段砺之便采取了迂回政策,“敢问姑娘是这府上何人呢?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依照旧礼,三更半夜的,就是这样隔着一道门板跟一个陌生男人说话也是不妥的。乔静姝本不想回话了,可又一想,这人说话也算客气有礼,又是父亲的客人,不方便让他进门也就是了,若是任凭他在门外站着问话也不回,实在是失礼。思来想去,乔静姝还是老实回了,“我是乔家的二女儿,因父亲招待客人不便,才移居此处的。” “原来是二小姐!”段砺之的脑子里立马浮现出那一身雪白的肌肤,只恨黑风岭的那窝土匪碍事,否则他早就是乔家的姑爷了,左右这会儿也不晚,合该他们有缘。段砺之抓了一把领口,心里头已经急躁的冒出火来了,偏还不到时候,只能忍着,“乔先生时常挂在嘴边,说是年轻人多谢交流也是好的,只是怕唐突了小姐,这才没有过来拜访。” 乔静姝听他说话谦虚有礼,只当他是乔绍兴的青年朋友。从前她在家里也经常见到父亲的朋友,有与父亲年纪相仿的,也有年轻的,他们大多都是谦谦君子。父亲也确实说过,年轻人多走动些是好的,当然父亲所指的年轻人自然都是他有过接触的,那些品性好,且有学识和见识的。只是那时她眼里心里都只有楚离,旁的自是入不了眼,她也不热衷交际,与他们也只是说过几句话,再深的接触就没有了。 “先生这么说实在是客气了,您是父亲的朋友,按理说应该请先生进来小坐的……”乔静姝咬了咬唇,难为情道:“只是今天天色已晚了不方便,改日再与先生闲聊。” 这话已是明着逐客了,偏段砺之是个脸皮厚的,故作遗憾道:“是我唐突了,不过小姐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口渴的厉害,想跟你讨口水喝。这儿与前院隔得远,我走过去少不了也得二三十分钟,实在是口渴的紧,还望小姐行个方便。” 他说的也是实话,她们家的院子大,这处算是后院最偏僻的地方,平常不大有人过来,离前院确实有段距离。兴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了,说到底这也是乔家,即便他生出什么坏主意,也得有几分顾虑。再者听他说话斯文有礼,实在不像是有坏心思的人。况且他是父亲的朋友,想来也不会是人品堪忧的人。乔静姝这番想着,越发觉得若真不给他一口水喝,让他渴着回去,先不说这有多失礼,没准父亲知道也要埋怨她怠慢客人。 “你先等一等……”乔静姝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自然不能就这么开门了。 段砺之听见屋里传来的一两声动静,险些没有得意地笑出声,他强忍住,礼貌道:“麻烦乔小姐了……” 不消片刻,门开了,那道窈窕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是清丽脱俗,恍若天仙下凡,说不出惊艳。段砺之又客气,道:“打搅了……” 说着便抬脚往屋里去,铁柱在台阶下面看着,也要跟上去。段砺之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知道他的小动作,回头丢了一个眼神。铁柱迈在台阶上的脚顿了顿,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段砺之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段砺之又瞪了一眼,铁柱马上就憋回去了,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其实这也不是他头回看门守院了,这种事做的多了,看个眼色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只是这种强买强卖的事倒还是头回做,也不晓得能不能成。不过他丈量着这事八九不离十是成的,他们旅长生的好,听说比年轻时的司令模样还要英俊呢,而且还极有排场,哪个女人见了不喜欢,也有先是假装不理不睬的,只是禁不住旅长说两句好话,就败下阵了。旅长的一张嘴,胜过几杆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付女人又极有一套,他就没见过旅长在哪个女人身上碰过壁。 铁柱算是见过乔静姝,但那回看得并不真切,而且他也没认出来。他只知道傅忠义那个老匹夫送过一个女人给旅长,却不知那个女人就是乔绍兴的女儿。兴许段砺之提过一句两句的,但他也没放在心上,所以没什么印象。话说他也吃了不少鹿肉,虽然只尝了尝那鹿血酒,刚才还不觉得什么,这儿见旅长佳人在怀了,他竟莫名的有些想念花凤凰了,明明前天才见过,还厮混了整整一晚,这会儿倒有些回味起来了。再看看那关上的房门,铁柱不免觉得自个儿有些凄惨,旅长倒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了,他却是在屋外吹凉风,还真是命苦呐! 第16章 段砺之前脚跟着进屋,后脚就顺手把门关死了。乔静姝听见身后关门的动静,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段砺之解释说是,外头风大灌进来着凉。乔静姝倒了一碗凉茶递了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句,“屋里没有热水,壶里还剩下些茶水,只是这会儿也已经凉透了,不嫌弃的话你就将就用一些吧。” 段砺之接过茶碗,大约是渴极了,也顾不得什么礼貌规矩了,抄起茶碗一口喝了干净。只是这一碗茶水也不解渴,段砺之又讨了一杯,乔静姝只得又给他续上。一连几碗凉茶下肚,虽是解了渴,但身体里的那股躁动非但没有压下去,反而越烧越热了。 茶壶里的凉茶没一会儿就见底儿了,乔静姝见他也缓了口渴之急,但却不见要走的意思,便暗里催促道:“时间真的不早了,我就不留先生小坐了……” 段砺之换了一个大开大合的坐姿,怎么舒服怎么来,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道:“是不早了,我也乏了,正好在这儿歇了。” 一听这话,乔静姝吓得一个激灵,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慌得手脚发抖,嘴唇微颤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砺之转动着脑袋,四处打量着屋里,这房子从外面看挺寒碜的,不像住人的样子。不过这里头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布置的算不上别致,但也是用了心的,就是入冬了,住上一整个冬天也不成问题。想来乔绍兴常邀朋友在家小聚,未出阁的女眷不方便在正院走动,就干脆寻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躲清静。 若是平常他也瞧不出这巴掌大的小屋哪里好,但里面住着个仙女就另当别论了。乔绍兴的目光转悠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乔静姝的身上,“忙乎了一天,实在没力气折腾了,不如你在屋里腾个地儿,我歇歇脚,明儿一早歇息好了我再走。” 乔静姝见他不像是说笑话,心里暗叫了声不好,她怕是引狼入室了。她试图让自己稳住心神,好歹这也是她家,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你若再这么无礼,明儿我就告诉我爹爹去,让他轰你出去。时候不早了,你水也喝了,话也说了,也该走了。” 段砺之知道这会儿自己定是一副无赖至极的样子,不过进了这个屋,他就没打算再装模作样,索性的无赖到底,任谁拿他也没辙。段砺之听她把乔绍兴搬出来唬人,不觉得好笑道:“待咱两成了好事,怕是你爹都舍不得轰我,巴不得我在你家长长久久地住下,做你们家的新姑爷呢。” 乔静姝哪见过这番阵仗,顿时又羞又恼,气得脸通红,也不同他好说歹说的讲道理,纤纤玉手指着门口,愤愤道:“出去,请你立马离开。” 段砺之瞧着她始终笑嘻嘻的,竟真的站起来了,往门口的方向迈了两步。乔静姝刚松了半口气,以为这样算是把人请出去了,只是她终究是高兴早了,段砺之一个回身,脚尖就转了方向,朝着内室去了。这屋子本就不大,只有一个小厅连着内室,一年到头也只偶尔住上个把个月,而且大多数都是她一个人住,所以也就没有大修大建,兴许是住惯了,她倒觉得挺舒适的。可不成想这屋子小,倒是省了段砺之许多麻烦,他撩开了隔着小厅和内室的珠帘,三两步就登堂入室了,还鸠占鹊巢大肆肆地坐上了她的绣床。女儿家的绣床清雅别致,自然也少不了那股有别于胭脂味的少女馨香。段砺之坐在床上颠了颠,没有西洋床宣软,但总比营房里的硬邦邦的铁板床软乎的多。 乔静姝也跟着进了内室,见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的床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你给我出去,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段砺之顺着床沿半躺着,上半身枕着双臂靠着床柱,瞧着她嬉皮笑脸道:“你喊呐,别说你这三更半夜的喊不来人,就是能喊来人,你也不能喊。” 这是吃定了她不能把他怎么着,乔静姝也没真想喊人,这事闹大了最后难堪的还是自个儿。怎么说这大半夜的房里多出了一个男人,任凭她浑身都是嘴,怕是也说不清楚。而且如果传了出去,不光是她,整个乔家都跟着颜面扫地,这头一个就是她父亲。 乔静姝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一时间也没了个主意,只得气呼呼瞪着他,试图跟他讲理,“你好歹是我父亲的朋友,我父亲好心招待你,你怎么能以怨报德对他的女儿无礼呢?这是君子所为吗?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好听了吗?” “还是个伶牙俐齿的……”段砺之只觉得丹田里的邪火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上窜,正在侵蚀着他最后的一丝理智。“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儿在你的石榴裙下就是死了也值当了。再说了,我既打了这个主意,就没带怕的,别说你父亲了,就是西府段烈也管不着我。” 乔静姝即便再是孤陋寡闻也听过段烈的鼎鼎大名,在江东这地界虽说大大小小军阀数十个,但论实力最强的就是西府段家了。尤其是这个段烈,更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跺跺脚江东这块地都跟着颤。这话自是夸张了些,但也可见西府段家的势力了。可这个人竟然如此狂妄连西府都不放在眼里,莫不是黄汤灌多了,喝糊涂了不成? “你到底是什么人?”乔静姝敏感地察觉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这让她更惶恐不安了。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姓段名砺之,你若愿意叫我东君也成。”段砺之看似漫不经心的,但话语中却是透着有些蛮横的霸气。 闻言,乔静姝也是一惊,暗恨自己怎么忘了这茬,父亲最近招待的正是一个段姓的军官,也正是如此,她才移居小屋的。再仔细一打量,他虽脱了军装上衣,但下身还穿着军裤和军靴,再瞧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不是段砺之还有谁。关于这个人,她也有所耳闻,除了他年纪轻轻的就取得了漂亮的战绩,就是数不清的风流韵事了。以前听听也就算了,不成想今儿竟叫她给遇上了。 乔静姝气得跺脚,下了最后通牒,“出去……” 这点不轻不重的威胁对段砺之来说简直就是隔靴搔痒,只觉得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着实可爱的紧,像只气鼓鼓的猫,受了主人冤枉就亮出爪子了。 乔静姝见他仍是无动于衷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着实是着急了,竟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径自上前抓起段砺之的胳膊拉他起来。只是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竟也移动不了他分毫。段砺之顺势用了些力气,一把将人带他怀里。原还在理智与欲望的边缘上挣扎,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他自认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那股子邪火疯狂滋长,他再也压抑不住了,亦是也不想压抑了。他对着怀中的娇躯上下其手,只觉得她连一根头发丝都魅惑至极。 乔静姝哪受得了这个,吓得惊叫出声,随即激烈的挣扎。在外头守着的铁柱闻声都吓了一跳,随即又坏笑了起来,嘴里嘟囔着,“旅长也怪猴急的……” 乔静姝使出吃奶的力气挣脱了段砺之,退到墙角处,捂着散乱的领口,看着坐起身的段砺之,气喘吁吁道:“你别过来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段砺之目光似是要喷出火来,猛地站起身来,还没有动作呢,乔静姝便像只受惊的兔子窜出内室想跑出去求救,只是才到门口就被段砺之从背后拦了回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乔静姝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段砺之也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将人拦腰拎起,三两步移到内室,将人扔在床上,随即便整个人覆了上去。 不消片刻,女人的外衫内衣就被一件件地抛出,散落在地上。男人的大手一把拉上床幔,遮住了一床缱绻旖旎。 第17章 这一夜对乔静姝来说就是噩梦,对乔氏夫妇更是晴天霹雳。天亮那会儿,乔静姝还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却不成想临走那人还放下了话,过几天再过来看她。说是看她,天晓得打着什么鬼主意,不过左右都不是好事。瞧着他像不会善罢甘休的,乔静姝自是羞愤的恨不得死了拉倒,但就是死也得给家里一个交代,况且那个姓段的也不是一个善茬,保不齐还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她已经吃了亏,总要给父母提个醒儿。 乔静姝将昨晚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憋了一肚子的愁怨一股脑子的都倒了出来,整个人却是空荡荡的,连眼泪都淌不出来了。张氏惊吓过度,险些晕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些,只抱着她一顿哀嚎,哭得跟泪人似的。乔绍兴也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天说不出来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就往外冲。 张氏最先反应过来的,挡在他跟前,“老爷,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乔绍兴恨声道:“我去杀了那个畜生……” 论诗词歌赋他还算在行,但舞刀弄剑的也是一窍不通,拿剑的姿势倒像是握笔似的,别别扭扭的,他拿的不自在,张氏瞧着也危险没近身,就挡在门前,苦口婆心道:“老爷你糊涂啊,先不说你杀不杀的了他,你就是把他杀了,小乔怎么办?难道你要嚷嚷着整个荠县都知道咱们小乔被那个畜生糟蹋了不成?你这一剑下去了倒是痛快了,吃亏的还不是咱们闺女。” 乔绍兴怒火中烧,哪里听得了这些,不顾张氏的阻拦硬是要出去,“你躲开,今儿我非杀了他不可……” 张氏拦他不住,被他这么没轻没重地一拉,瘫坐在地上,仰着头歇斯底里道:“老爷,你想咱们乔府上下几十口子人给那个畜生陪葬吗?” 这话倒是喊醒了乔绍兴,是啊,他即便是杀了那个姓段的,固然是出了这口恶气,可代价也是极大的。先别说西府段家不会善罢甘休,就是姓段的他自己手里的人也定不会息事宁人。他一把老骨头,为了挣这口恶气,死了也就死了,可乔府上下的百十来口人总是无辜的。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憋屈极了,偏偏又不能怎么样,只能拿手里的宝剑撒气,他把那把剑狠狠地砸在了地上,还是不解气,道:“难道我们乔家就得受了这窝囊气不成?” 张氏从地上爬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大伙都冷静了,她才说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受也得受着,谁叫枪把子握在人家手里了。眼下要紧的还是小乔该怎么办。姓段的得了好处,哪能那么容易停手,不定又要怎么样呢?” 乔绍兴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一直不言不语的乔静姝,满是心疼道:“都是爹爹不好,害惨了你!小乔,你放心,就是爹爹拼了这条老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事已至此,乔静姝虽没有寻死觅活,但心也死了大半截了。任凭他们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一会儿像是被掏的空荡荡的,一会儿又像是被塞的满满的,总之是乱糟糟的,连自己都掌控不了了。 张氏见她这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生怕她再有个好歹,试探地叫着名字,她却一直没有反应。张氏慌了,忙不迭地过来拉着女儿的手,急声道:“小乔,你倒是出个声啊!你别吓我……” 乔静姝的精神一直处于游离状态,有时候也分不清楚他们说的是她的事,还是别人的事,总之糊涂的很。张氏叫她,她好像是听见了,又好像是隔着老远,模模糊糊的,听的不真切。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跟楚离在房后的那个林荫道上漫步,一会儿又猛然浮现起昨晚段砺之猖狂的嘴脸,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她的心绪一阵错乱,像是跟着那一幕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影像飘走了似的。 张氏使劲儿地摇晃着她,哭求道:“好歹你应个声儿,你这个样子叫我心里怎能好受的了……” 说着又是一阵痛哭,乔绍兴一边叹着气一边在地上转着圈的踱步。好一会儿,乔静姝才有了点精神,叫了一声,“妈……” 张氏闻声,眼泪不自觉又往上涌,但还是硬生生地压了回去。她抚着女儿略有些惨白,但却很是憔悴的脸,心酸道:“我的好女儿,别胡思乱想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不是要我和你爹爹的命吗?你不为别的,就算为了我们两个老的,也得好好的。” 乔静姝抿起一丝笑意,只是配上她憔神悴力的状态,这微笑也瞧着惨然。“我没想死……就是死……也是他该死……” 张氏抹了抹眼泪,似认命了一般,叹息道:“你能这么想,我也放心些……” 乔绍兴却没那么乐观,在心里踌躇了一会儿,下了一个决定,“你快些给她收拾些行李,晚上趁着天黑送她出去躲躲。” “躲躲?躲去哪里?”张氏埋怨地瞪了一眼乔绍兴,自顾自的说道:“小乔长这么大都没离开过咱们,你让她一个人在外头,我怎么放心得了……再说这外头哪有家里安生?” “夫人呐,你真是糊涂啊!”乔绍兴恨铁不成钢地感叹道:“姓段的屯兵是要常驻荠县的,现下他惦记上了小乔又放了话,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趁这事还闹大,对外咱们就说小乔出去走亲戚了。兴许时间久了,姓段的忘了这茬,咱们再把小乔接过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氏这会儿才恍然大悟,附和道:“对对对,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我看咱们也别折腾了,干脆直接去南省投奔大乔去。她们姐妹俩在一处也有个照应,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让大乔帮着寻个可靠的人家嫁了,也算了了咱们一件心事。” “嫁不嫁的那都是后话……”乔绍兴摆了摆手,撩起长袍坐了下去,“还是先说眼下的事要紧……夫人,你说的也对,南省确实是个好去处……” “可是今晚就走的话根本也来不及打点,而且怎么的也得先跟大乔知会声,这么贸贸然的去了,在那头没个接应怎么成?”张氏犯愁道。 “这也不急,姓段的刚跟我要了月牙山西边的地建营房,现下出了这样的事,他知道我跟他势必是撕破了脸,那建营房的事就更不能耽搁了,估计他得在那头忙些时日。这几天,夫人你辛苦一下,打点妥当了就送小乔走。” 张氏点了点头,又想到地的事,不由的嘀咕道:“那姓段的也忒不是个东西,老爷把那么金贵的一块地不收分文的送了他,他反过来也来打老爷的脸,哪有这样的事?要我说这地咱们不给了,随他怎么样。” 乔绍兴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我既然给了,哪有又要回来的道理,这跟出尔反尔的反复小人还有什么两样。” 张氏气不过,道:“那个杀千刀的不得好死,我且看他的报应。” 乔绍兴没跟张氏一般见识呈那个口舌之快,转去询问乔静姝的意思,“你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乔静姝轻轻地摇头,道:“都听爹爹和妈妈的。” 第18章 一晃过了小半个月,乔静姝投奔南省已经是铁板钉钉子的事了。乔氏夫妇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只等船票上的日子到了就走。这期间傅楚离回来了突然登门拜访,换作往常乔静姝自是欢欢喜喜的,巴不得天天都见面呢,可这回说死了不见。傅楚离头回在乔家吃闭门羹,自是一万分的奇怪。见不着乔静姝的面,他只能先见乔家的长辈问个缘由。乔绍兴原是打心眼里把傅家的两个孩子当成自家的孩子疼的,而且小乔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婚女嫁那自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半路出了这档子的事,乔绍兴也只能感叹他们有缘无分了,只说儿女的事他们自己做主。傅楚离就这么被打发了,心里当然是不好受,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两个多月就像是变了个世道似的。他云里雾里的不知因果,只得拜托妹妹过来探探口风,哪成想连傅楚人也吃了闭门羹。无奈之下,他只能守在乔府的大门守株待兔了。 这些天傅楚离作天作地的,尽管乔静姝没看在眼里,但也听在耳里了,心里也是不好受,有那么几回险些心软了,但又一想终究是要分离的,倒不如干脆些,也省得他们两厢惦记。不过想归想,她心里始终不落忍,就让小丫鬟偷偷看看。一来二去的被张氏撞了一个正着,张氏也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哪里不懂这小女孩的心思。 “你这么惦记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他?” 乔静姝轻轻地晃了晃头,“我去见了又怎么样,结果还不都一样。既然如此,还是不见的好。” 事到如今,张氏也知道他们俩的缘分算是到头了,她刚才那番话也没有再撮合他们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纠纠缠缠牵扯不断的反倒不好。“你不去跟他说个清楚就划清界限,让他稀里糊涂的,将来就算他不难过了,这心里头也始终有个疙瘩,那时你心里就好受了?” 乔静姝苦笑道:“我是要跟他说清楚的,可当着他的面让我怎么把事实说出口?我打算好了,等我到了南省再写信给他,也算跟他有个交代了。到时他怨我也好恨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权当眼不见为净了。” 眼看着出发的日子将近,这头都准备妥当了,只是傅楚离还锲而不舍地守在门口盼着见上一面。乔静姝既想见又不能见,心里别提多为难了。就在临出发的前一天,这么多天一直在门口徘徊的傅楚离突然不来了,原本他们都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这实在不像是傅楚离的性子便叫人去打探,原来是昨儿夜里发高烧,人都烧得昏迷不醒了,还是被傅家的家丁抬回去的。乔绍兴心里过意不去,还特意上门探病,索性只是偶感风寒,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好歹不是什么大病。傅家两口子巴不得他们的亲事不成,眼下的境况正合了他们的意,自然不会揪着这事刨根问底,反倒轻描淡写地当他们这两个小人儿闹脾气呢,做家长的由着他们去就好了。这番客气倒是让乔绍兴更是无地自容了,心里也更是恨上了段砺之。若不是这厮,他们何至于此? 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出发当天被段砺之突然上门被堵个正着。其实这事也是赶巧,段砺之这些日子忙得分身乏术,先是Q国因屯兵的事暗地里没少给他使绊子,玉驼岭那头也不消停,边上的各股势力隔三差五的捣乱。他才解决完玉驼岭的事回来,正好路过乔府就寻思着进来瞧瞧,没想到就赶上了这一家子出门,见着他更是慌慌张张的。他瞬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他们的行李上移开,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乔先生,这是逃难去吗?” 乔绍兴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勉强压制住满腔的愤恨,但面上怎么的也做不出和颜悦色了,冷冰冰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段旅长说笑了,去外地走亲戚罢了。” 段砺之含笑不语,目光越过张氏落在了乔静姝的身上,这还是头回这么正经八百地端详她。说来也好笑,他们明里暗里的也见过两三回了,可不是隔得太远,就是黑灯瞎火的,瞧得都不真切。段砺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越发觉得赏心悦目,就连她绷着脸不说话的样子都觉得可爱有趣。 乔静姝始终垂着眼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光是听见段砺之的声音,都让她觉得难堪,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 偏偏段砺之还不自觉,竟大肆肆地问起了话来,“小乔小姐,近来可好啊?” 乔静姝把头偏过去,假装没听见。 段砺之也不介意,心情颇好的笑了笑,又拍着脑门跟乔绍兴道:“瞧我这记性,有件事正想跟乔先生商量来着,不知道乔先生方便不?” 乔绍兴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事情段旅长直说就是了。” 段砺之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递给了铁柱,不紧不慢道:“段先生是想在这儿说吗?” 原是连大门都不该让他进的,更别提是小门了。乔绍兴心里恨极了段砺之,恨不得轰他出去,听他这么说,丝毫不给面子地回道:“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说的?” 段砺之哪里听出乔绍兴话里话外的讽刺,不过他也不在意,“既然如此,那我就在这儿说了。乔先生,我与小乔小姐两情相悦,情到浓时就……情不自禁……私定终身了……” 一听这话,乔静姝再也沉默不了,当下便抬起脸,瞪着段砺之怒不可遏道:“你……你无耻……” 段砺之像是吃定了她似的,无赖道:“我怎么无耻了?小乔小姐,这话可得说清楚。” 乔静姝不知道他这话里设了陷阱,便不做思考地回了,“你说谎,我跟你根本就不是……” 话说到一半,乔静姝才反应过来,顿时羞愤难当,再也说不下去了。 段砺之见她落了圈套,挑着眉得意道:“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你说我说谎,那你说我那句话说的是假?两情相悦是假?还是私定终身是假?” 乔静姝登时才知自己中了他的计谋,虽说他这话只有一半是事实,可若否了两情相悦,那这私定终身可是把那晚的难堪屈辱都抖落了出来,当着这些人的面,乔静姝也不能抠字眼跟他辩什么,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乔绍兴最是后悔不过了,早知道段砺之这人竟如此厚脸皮说话不分场合,怎么也不能跟他在大门口说事。如此一来,非但自家人下不来台,还把那事嚷嚷的许多人都知道了。“不是说有事情商量吗?进去再说,这大门口也不是说事的地方。” 段砺之进门的时候还算恭敬,这会儿什么话都挑明了,倒是不留面子了,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想跟乔先生打声招呼,下个月初五是好日子,我迎娶小乔小姐进门,今儿来就算是提亲了,明儿我叫人备下聘礼送过来。” 一听这话,全家上下都惊呆了。乔绍兴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辩了几句,“这事不妥,小乔已经在议亲了……” 段砺之不管这些,强硬道:“议亲又不是成亲,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初五我生要见人死要见鬼。眼下也没有多少日子了,我看你们这亲就先别走了,等我们成了亲之后,再走动也不迟。” 第19章 段砺之说一不二,第二天聘礼就送上门了。这分明是强娶,乔绍兴自是不答应,连聘礼带人都打了出去。 段砺之忙里偷闲在马场训马,难得的好心情,一听聘礼被退了回来,顿时暴跳如雷,“给脸不要,铁柱,你去,乔绍兴那老古董要是还横拦竖挡,你就把人直接给我绑来。” 铁柱拍了拍胸脯子,信誓旦旦道:“旅长您就瞧好了吧,这事我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听他这么说,段砺之总算消了气,又交代了两句,“别闹大了,落得个强抢民女的名声,可不是顶光荣的事。” 铁柱再三保证道:“放心吧,旅长,乔老爷子年纪大了,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就凭咱旅长的英明神武,放眼整个江东那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旅长做他家的乘龙快婿,那是他祖坟冒青烟,瞧得起他。我跟他这么一点拨,他一准就通了。” 这恭维的话听得再多也不觉得腻歪,段砺之拍了拍铁柱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别的不说,就是这一张嘴呀……” 铁柱带着一队人抬着聘礼浩浩荡荡地去了乔家,见大门关得死死的,不管他们在外面怎么敲,里面仍是不见一点动静,什么意思那是明摆着的了。铁柱早有准备,叫过两个人吩咐道:“把门给我拆了!” 拆大门的动静可不小,他们才做做样子,里面的人就坐不住。大门开了,乔绍兴带着一群家丁立在院子里头,虎着脸瞪着他们这一大帮人。 铁柱上前笑嘻嘻道:“乔老爷别见怪,我们是瞧着您这大门年头久了不大受用了,就寻思着给您换个新的。” 比起段砺之的专横霸道,铁柱的滑头滑脑更叫人不好招架。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乔绍兴见他还算有礼,火气也不好当着他发作,只冷着一张脸,道:“你是段砺之的副官?” 铁柱不答反问道:“这聘礼还有什么不妥的吗?我们旅长说了,但凡您能说出名儿的稀罕物,甭管是天上飞地上跑的,一准达到您的要求。” 乔绍兴冷哼道:“段砺之也太小瞧人了,卖女求荣的事我乔绍兴可做不来。东西劳烦你带回去,无功不受禄。” 铁柱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乔老爷,您是误会我们旅长了,旅长可不是那个意思。我跟着旅长这么些年了,还没见旅长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过呢。这不管是样貌还是家世,旅长跟乔小姐那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然旅长酒后失德唐突了乔小姐,为此旅长也很是自责,婚后定会对乔小姐千百般好的。乔老爷心疼乔小姐肯定也希望乔小姐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了。他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配在一起岂不是四角齐全了?” 乔绍兴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下了逐客令,“我乔绍兴没有这个福气,请回吧!” 一而再的碰钉子,铁柱的面上也挂不住了,瞬间冷下了脸,道:“乔老爷,这福气别人求还求不来呢,您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乔绍兴冷笑道:“怎么,段旅长还想强娶不成?” 铁柱的态度也强硬了起来,“乔小姐与我们旅长都生米煮成熟饭了,嫁给我们旅长还委屈了她不成?莫不是非得把这事嚷嚷的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乔老爷才愿意嫁女儿。不过到那时,我们旅长娶不娶还真就难说了。” “你……”乔绍兴怒火攻心,连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什么都别说了,聘礼我们不收,人我们也不嫁……” “敬酒不吃吃罚酒……”铁柱凶巴巴吩咐手下道:“来人,将人给我绑了……” 说着过去两个卫兵就要绑人,乔家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地围了上来。见自己人吃了瘪,铁柱身后的卫兵不约而同地举起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一院子人。 两伙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一道声音骤然而起。 “我嫁……”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乔静姝面无表情地走来,到了铁柱跟前,轻声淡语道:“你回去告诉你们旅长我嫁,让他三天后过来迎亲。” 闻言,乔绍兴简直不可置信,惊讶道:“小乔你糊涂了?” 乔静姝安抚道:“爹爹,我想好了,我总是要嫁人的,段旅长年轻有为,是不可多得的良配,错过了,岂不抱憾终生。” 乔绍兴还是不能理解,只是小乔的性子随他,是个倔脾气,但凡认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他也只能顿足捶胸,又是不甘又是无奈。 铁柱生怕乔静姝反悔,赶紧趁热打铁道:“难得乔小姐是个明白人,我这就回旅长去。” 说完带着人就要走,又被乔静姝叫住了,“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铁柱笑呵呵道:“乔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乔静姝道:“吩咐不敢当,就是有一件事要先讲明白。这里是荠县,不是玉驼岭,更不是西府,凡事还是入乡随俗的好。当地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就是女子出嫁后,不管犯了什么过错都不会牵连到她的家人。” “……”铁柱狐疑地打量着乔静姝,总觉得她话里话外透着些许不安分的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她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小姐还能作出什么妖来。眼下这婚事她应下来更好,省的费一番力气闹的人尽皆知,也坏了旅长的名声。铁柱虽这么想着,但也还谨慎地试探了两句,“乔小姐说这话是……担忧什么?还是另有什么目的?别的倒也好说,要是关系着旅长……那就都不是小事,我可做不了主。” 乔静姝面无波澜道:“你想多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哪天不讨旅长欢心,旅长不要迁怒我家人才好。” 这乔小姐再是眼高于顶再是傲慢,也免不了小女子心性,怕是日后争风吃醋也是少不了的。铁柱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和善的,“咱们旅长那是办大事的人,气量大着呢,乔小姐只管放心好了。” 乔静姝微微一笑,道:“那就有劳了。” 铁柱这一趟不但把聘礼送出了手,还带回来这么一个好消息。段砺之自然是高兴,赏了铁柱不少好玩意。 铁柱得了赏,办事更是积极了。 不过乔家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段砺之难免有些纳闷,“你跟乔绍兴是怎么说的,这事就这么成了?” 铁柱把去乔家这一趟的经过仔仔细细地叙述了一通,临了还总结了一句,“想必是乔小姐想明白了,就是三天后成亲,时间紧了些。” 段砺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她不是想明白了,是另有打算了。” “旅长的意思是……” 段砺之颇有兴趣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20章 不出半日,乔静姝与段砺之的婚事就传遍了整个荠县,自然也传进了傅楚离的耳朵里。他自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信,不过也由不得他信与不信了。婚期将近,兴许是怕乔家逃婚,或者玩上一出金蝉脱壳的把戏,段砺之早有顾虑,部署了一个排的兵力给乔家看大门。别说是人了,就是连一只蚊子都别想从里面混出来。 傅楚离在前门吃了一个闭门羹,就寻思着去后门碰碰运气。不成想后门也有卫兵把守,虽然只有五六个人,但也都是端着枪的,硬闯无疑是往枪口上撞。傅楚离气不过,便与大门口的卫兵起了冲突。 铁柱自是清楚傅楚离的底细,更是知道这个人与旅长未来的夫人关系不一般。于情于理,铁柱都不会手下留情,若不是傅忠义那厮在旅长跟前还有几分颜面,早一枪崩了姓傅的小子来个干脆了。 傅楚离也是有几□□手的,先礼后兵,只是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吃了亏。 铁柱原是想将人绑了送回傅家,可他们刚才的一番吵闹还是惹来了一通围观。这动静越闹越大,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尤其是乔静姝,见他们这么多人拉扯傅楚离,当下就变了脸色。 铁柱赶紧赔笑脸道:“乔小姐,您怎么出来了?门口风大,您还是进去吧!” 乔静姝反问道:“怎么,我在自己家里连出入的自由也没有了吗?” 铁柱解释道:“乔小姐,您别误会了,这都是旅长的意思,他这也是担心您。您看最近这天不是风就是雨的,吹着了淋着了都不好,旅长要是知道了,心疼不是?”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明了的。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可没他们嘴上说的那样好听,乔静姝心跟明镜似的,心里尽管有气,却也理解。再怎么说段砺之在江东这地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未来的夫人就算是强取豪夺来的,那也得是清清白白的,不能落人话柄。所以段砺之头一遭就要先断了她别的念想,免得日后再有牵扯,丢的可是他姓段的脸面,那可是了不得的事。至于铁柱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乔静姝也不想同他一般见识,说话也还算客气。 “副官说的是,外头的风大,我确实不该出来太久,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进来吧!” 一听这话,铁柱顿时傻眼了,原是拿旅长做幌子唬她的,不成想却被她反将一军。铁柱一时之间左右为难,旅长的话是要听的,可未来的旅长夫人也是不能得罪的。但这事总归不妥,虽说乔小姐应允了这婚事,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万一这乔小姐生了怨恨的心,跟这姓傅的小子做出什么事来,那旅长的脸往哪儿搁。 乔静姝冷眼旁观铁柱的脸色一变再变,铁柱什么心思她也摸清楚个大概了,无非就是那一套小人心思,不由的冷笑道:“副官若觉得不妥,我就只在这院里跟他说上两句,你们就在远点的地方守着,这样总可以了吧。” 铁柱笑道:“那敢情好了,不过也别太久了,传到旅长耳朵里,怪罪我没当好职倒还是其次,误会乔小姐和傅少爷就不好了,旅长的脾气您兴许还不知道……” “我知道了,多谢副官了。”乔静姝打断铁柱的话,转身往院里走。 铁柱使了一个眼色,卫兵放开了傅楚离。傅楚离跟着乔静姝进了院里,在确定卫兵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傅楚离脸上挂了彩,样子有些狼狈,不过眼神却始终都是神采奕奕的。 乔静姝近似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睛,原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见了面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傅楚离也是百感交集,竟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一时之间,纵然是千言万语,也只是两两相望。 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也只过去了不到一刻钟,为首的卫兵已经朝这边张望了。 傅楚离率先开的口,“你真的要嫁给段砺之?” 乔静姝点了点头,“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婚期就定在后天。” 上次见面时,他们还山盟海誓,再见面,她竟要另嫁他人了,傅楚离五味杂陈,满是惆怅道:“为什么?” 乔静姝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来,侧过身挡住了卫兵的视线,快速塞进了傅楚离的口袋里。在他错愕的目光下,乔静姝只慌了一瞬,便又镇定了下来,轻声叹道:“这事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都说的清楚的。我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写在了信里,你看完了就知道了。至于你要怎么做全凭你,终究是我负你在先。” “到底发生了事?怎么好端端的……”傅楚离看了一眼门口的卫兵,气愤不平道:“是不是姓段的他……” 乔静姝不想再节外生枝,打断他道:“你别问了,我羞于启齿,总之你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到时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权当是我命里的事。” 傅楚离见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再多加逼问,便互道了一声保重离开了。 三天筹备婚礼本就十分仓促,再加之军务又繁忙了些,段砺之少有精力分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听铁柱絮絮叨叨地汇报着乔家的事,无非都是一些吃穿用度的小事,每天流水账似的,实在没什么新意。段砺之皱了皱眉,打断铁柱,道:“除了这些还有呢?” 铁柱其实只说完了上午的事,见段砺之不耐烦了,就捡了一些主要的事提了提,临了了才说今儿的重头戏。“今儿傅家的少爷来过了,乔小姐跟他在院里说了一会子的话……” 话还没说完,段砺之一个刀眼瞪了过去,铁柱赶忙解释道:“他们就说了一会子话没干别的,兄弟们就看着呢。旅长放心,他们耍不出什么花样来。” 段砺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略显疲惫道:“都说什么了?” 铁柱摇了摇头,道:“离得远听不见,兴许就是一些一刀两断的话。乔小姐与旅长的婚事那是板上钉钉子的,傅少爷再不识抬举也只能认了,况且这婚事也是乔小姐自个应允的。”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段砺之也没放在心上,不过还觉得有些别扭,便吩咐铁柱道:“你去傅忠义那儿敲打敲打,让他看好他的宝贝儿子,再这么没轻没重的,别怪我不给他姓傅的面子。” 其实这种事不用段砺之交代,铁柱也知道该怎么做。眼下紧要的还是后天的婚礼,排场自是少不了的,但荠县这地界儿就算大操大办规格也是有限的。铁柱犯难道:“旅长,这时间实在仓促,西府那边一来一回最快也得十几天,怕是赶不上了,还有各地的名流绅仕……” 段砺之挥手打断铁柱,道:“来不及的就别通知了,急事就急办,排场什么的就别讲究了,婚礼不就图个热闹喜庆吗?他们来了,倒是热闹了,可不见得喜庆,还是别扫兴了。” 话虽如此,铁柱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旅长结婚那是头等大的事,别人知不知道的倒也无所谓了,不通知西府那头……怕是不好吧……日后司令问起……” 段砺之冷笑道:“什么好不好的,他也不见得就想知道。” 铁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旅长和司令都是一样的倔脾气,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父子两哪有什么隔夜的仇,还不就是服个软的事,偏偏又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第21章 婚礼这天除了接亲时乔氏夫妇始终没个好脸色有些扫兴外,别的还都算圆满。尽管时间仓促,筹备的匆忙了些,但按照习俗该有的都有,竟也没落下一样,可见段砺之那头也是用了心的,乔绍兴这才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又是中式又是西式的,折腾得大伙人困马乏,一直到后半夜才算消停。段砺之喝得微醺,铁柱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嘴里叨咕道:“那帮老东西就会煞风景,也不瞧瞧今儿什么日子,还死命地灌酒。哎呦,旅长,您慢着点……” 段砺之一路踉跄,到了新房门口,朝铁柱摆了摆手,道:“今儿就放你半天假,去春风楼找花凤凰快活快活去吧!” 铁柱‘啪’地站直敬了一个军礼,“得令!” 屋里的乔静姝听见门外有动静,知道一准是段砺之回来了,又是紧张又是慌乱,揪着裙摆的手紧了紧,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才算是平静些。还来不及心理准备,段砺之就推门进来了,大肆肆地站在门口,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头狼对着一只羊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乔静姝是有些怕的,目光颤了颤,扫了一眼门外,只瞧见了两个卫兵,应该是站岗的,怕是一整夜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那卫兵是极有眼力见儿的,不等段砺之吩咐就将门给关上了。段砺之一步一步地走来,乔静姝只觉得那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心上似的,有种被凌迟的窒息感。 这屋子不算小,但也几步就到了跟前。他身上酒气逼人,许是喝了不老少,乔静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只觉得那酒气似是会传染,她只闻了闻,便也有些头昏脑涨了。 段砺之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瞧着,别有意味地笑道:“等久了吧?”说着就动起了手脚,拉扯着乔静姝往床头去。 乔静姝先是惊慌,挣扎了起来,奈何男女力量悬殊,终还是落了下风,正无计可施之际,窗外突然有些异动。段砺之像是突然醒了酒似的,大叫了一声,“谁?” 乔静姝趁时候赶紧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从床上坐起,紧张地看向窗户。门外的卫兵也听见动静,端着枪推门而入。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两声猫叫,然后窗台上的猫影一闪而过。 “原来是只猫!”段砺之从床上坐起,对那两个卫兵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事了,你们出去吧。” 卫兵出去了,屋里的气氛又重新紧张了起来。不过经过刚才的那一小段插曲,乔静姝的心绪平缓了许多,这回她反客为主,拉起段砺之来到桌前,柔声道:“旅长,先别急着睡下,您喝了不少的酒,明儿早上该头疼了,还是先喝口茶醒醒酒吧!” 饶是段砺之再是敏感多疑,也架不住这柔声细语,更别说他这会儿也有七分醉,只有三分醒了。 乔静姝给他倒了一碗热茶,递了过去。段砺之也不接,只握着她细嫩的手,连同那茶碗送到嘴边,却也不喝,只是盯着她瞧。 乔静姝立马就懂了,冷笑道:“旅长是怕我在这茶里下毒?” 段砺之没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倒像是在研究什么有意思的玩意。 这让乔静姝更是气愤了,若不是心有顾虑,早就将这一碗热茶泼在他脸上了。乔静姝抽回手,也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个一滴不剩,“这回旅长总该信了吧?” 段砺之这才把那晚茶喝了,然后又示意乔静姝倒茶。 “这又不怕我下毒了?”话是这样说的,不过这茶乔静姝还是给倒了。 段砺之连着喝了两碗热茶,总算缓解了些口干舌燥的不适感,这才想起来解释。他拉过乔静姝的手把玩着,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会儿恨不得我死了好……可不管怎么样,以后的日子不还得过不是?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一辈子对你好。” 这话在乔静姝听来就是惺惺作态,明明就是强取豪夺,却偏粉饰的情深义重,实在叫人无语。乔静姝又给他添了茶,趁机抽回了手,随意寻了一个话头,“今儿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怎的不见旅长的双亲?” 闻言,段砺之顿了顿,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他这样一问,乔静姝才想起来他的身世复杂,怕是不愿意别人提起的,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这话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段砺之瞧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也知道她是有口无心的,便也没那么计较,还略带玩笑道:“怎么,急着孝顺公婆了?” “依照规矩新媳妇是要给公公婆婆奉茶的。” 段砺之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苦笑了一声,道:“这些个规矩可以都省了,你没有婆婆,至于公公嘛,也可以当做没有。” 这话是怎么说的,乔静姝心里打转,却也不好问出口,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你来我往的纠缠,便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眼睛一直瞄着他,留意着他的举动。 兴许是酒劲上来了,段砺之觉得越发的困顿,才想要去拉她,竟使不出一丁点力气来,眼皮也沉重的撑不开了。这不像是醉酒,倒像是…… 段砺之还尚存一丝理智,强撑着没有昏睡过去,瞪着乔静姝,这会儿有气无力的,再是强硬的话说出来也是软绵绵的,没了戾气和力道,也就没了震慑力了。 “你……你下……药……” 乔静姝哪里做过这样的事,以前看见个什么蛇虫鼠蚁都吓的半死,更别提这使毒下药的事了。她先是惶恐了一阵,直到段砺之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起不来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取而代之的是怨恨。 她从枕头里摸出一把剪刀,一步一步地走近段砺之,正要下手,就听见有人敲窗户。乔静姝先放下剪刀,过去开窗户。傅楚离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跳下,看了一眼倒在桌上的段砺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乔静姝,“你没事吧?” 乔静姝摇了摇头,道:“我没想到你能来……” “……”傅楚离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又抬头道:“我们先走吧!” 乔静姝应下,不过临走前又抄起了剪刀,是下了狠心铆足了劲儿,要往段砺之上戳个窟窿的。 傅楚离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乔静姝挣不过他,愤愤道:“他毁了我,我要杀了他。” 那封信傅楚离都看了,自然也知道段砺之对乔静姝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会不恨不怨?他松了手劲,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抽走剪刀,歉意道:“小乔对不起,我不能让你杀了他。” “为什么?” 傅楚离回道:“他对江东很重要,若是他死了,以目前的局势,江东势必会有一场大乱。” 乔静姝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楚离,心中百感交集,却也说不出怪责的话来,说到底这也不是他的错。 第22章 段砺之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睁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新婚燕尔,卫兵们没人敢去打搅旅长的好事,都排着队在门外等着,对屋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直到听到旅长气急败坏的吼声进去一瞧,这才知道新娘子跑了,昨晚是旅长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昨晚他们跳窗离开时,段砺之的理智还尚存,所以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部署怎么把人抓回来。他先是派人到乔家和傅家走一趟,一来是探探口风,二来也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先不说乔家丢了女儿什么态度,倒是傅忠义一听这事跟他家的大公子有关,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就差没到段砺之跟前负荆请罪了。比起傅忠义这个怂包,乔绍兴倒是有意思多了。段砺之登门跟他要媳妇,他却是反咬一口跟他要闺女。说起来,这人是拜了堂入了洞房之后丢的,这样论起来,倒是段砺之理亏了。 在乔家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再加上新娶进门的女人跟别的男人跑了,尽管这事藏着掖着瞒着的,但这世间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个蝇营狗苟的早就闻着味儿过来了,都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看笑话呢,段砺之再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会儿也绷不住了,黑着一张脸,活像个阎王。 荠县这地界儿出去就两条路,一条水路,一条陆路。乔家在南省有亲戚,乔静姝八成会投奔南省的亲戚去。段砺之先是叫铁柱带着人去码头打探消息,后又令人在关口设卡,只要他们人还在荠县,那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铁柱去了码头,不多时就回来了,拿回了一些衣物,说是在码头附近搜寻到的。 段砺之瞧了瞧,都是结婚穿戴的东西,“是她的?” 铁柱点头道:“喜婆确认过了,是夫人的没错。” 段砺之将东西扔到一边,面无表情道:“人呢?” 铁柱支吾道:“有人瞧见今儿早上夫人跟……傅少爷在码头来着,至于坐没坐船,坐的是哪艘船就不清楚了。” 铁柱说完了半天不见回应,便悄悄地抬头去瞧,只见旅长板着一脸,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眼睛都泛红了。 段砺之静默了半晌,突然发笑道:“调虎离山?有意思……” 铁柱一脸懵,不知这话什么意思,正想张嘴去问,就听段砺之吩咐道:“你亲自去关口给我仔细排查,他们或许会乔装改扮蒙混出关,你仔细着!” 铁柱更一头雾水了,“那码头这边……” 段砺之道:“派两人看着就行,重点是关口。他们故意引我们去码头,让咱们以为他们坐船走了。船票都是要提前几天预定的,他们根本就来不及,所以要走就只能走陆路了。” 经段砺之这么一提点,铁柱立马茅塞顿开了,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还是咱们旅长高见!” 铁柱带着一个排的卫兵在关口守株待兔,死守了两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眼见着是没戏了,八成是坐船走了,这会儿兴许都出江东了。铁柱本想带着人回去了,怎料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他们逮个正着。这两人确实如旅长所料,换了粗木麻衣,抹得灰头土脸的,咋一看还以为就是一对普通的农夫与农妇。只是这模样能易容,言谈举止却是做不了假的。铁柱跟在段砺之身边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甭管他们怎么装神弄鬼,都别想蒙混过关。 铁柱喊住了两人,得意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废话不多说了,走吧,夫人、傅少爷!” 铁柱将人五花大捆的绑了回去,寻思着以旅长的脾气非将这两人千刀万剐了不可,所以这一路上也就没怎么客气。两人本就狼狈的跟逃荒似的,这会儿又是绑又是捆的,样子别提多难看了。 段砺之见着人,倒是出奇的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语带关切地跟乔静姝打招呼,“回来了?” 不光是铁柱惊掉了下巴,傅楚离和乔静姝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段砺之打量着他们这一身装扮,皱了皱眉头,不悦道:“这绳子谁叫人绑的?” 铁柱回道:“是我叫人绑的!” 段砺之横眉冷对道:“我叫你去找人,没叫你去绑人。怎么这点事都做不好,我看是白养你了。” 平白的被骂了一通,铁柱一头雾水,杵在那儿,有些委屈道:“旅长,他们……我们……” 段砺之一记冷眼过去,“什么他们你们的,夫人只是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两口子耍花枪懂吗?” 铁柱是不懂,倒是乔静姝听的明明白白,这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明面上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背地里不定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呢。反正她一早就豁出去了,左右也是没活路了,倒不如痛快些。 乔静姝瞪着段砺之,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又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是耶非耶,上天自有公断。” 傅楚离见段砺之的目光转冷,生怕他对乔静姝不利,抢话道:“这事是我一人所为,跟小乔没有关系,是我逼迫她的,你不要为难她。” 乔静姝转头看向傅楚离,道:“别求他,事已至此,我一丁点都不后悔,就是连累了你……” “说什么傻话,都是我没用……” “……”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公然在段砺之跟前打情骂俏,段砺之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尤其这两人你争我抢地往自己身上揽罪,活像对苦命鸳鸯,他倒是成了帮打鸳鸯的恶人了。而且当着这些弟兄的面,让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不过到底段砺之没有翻脸,他客气地傅楚离道:“这两天傅少爷在外奔波,家里可是十分惦记。傅老爷托我找人,现在人找到了,安然无恙,我跟傅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 傅楚离嚷道:“我不回去,要走我跟小乔一起走……” 铁柱有些头疼地看着傅楚离直摇头,这傅家少爷也忒没眼力见了,这要不是旅长顾着些脸面,早一枪崩了他了,偏他还往枪口上撞。 段砺之没再搭理他,直接喊铁柱,道:“送傅少爷回家!” 铁柱领命,提起傅楚离就往外拉扯。傅楚离还被绑着手脚,行动自然不是很便利,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被拖了出去。 段砺之挥退了卫兵,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乔静姝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段砺之要怎么对付她,不连累旁人最好。 第23章 原以为打骂是少不了的,她也做好了这样那样的准备,无非是撕破了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罢了。出乎意料的是段砺之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身上不见戾气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来,一边给她松绑一边念叨着,“只许这一次,下不为例。这外面乱着呢,现在大半个江东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在外头的仇家多的连我自己都数不过来,你要是不走运碰上个,那可不是一件好事。” 乔静姝活动了下发酸的四肢,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心里已经把他这个人从里到外诽议个遍了。 段砺之可不管她听不听,自顾自地继续道:“东郡的罗通就是我最大的对手,你要是落在他手里不死也扒层皮。还有Q国,黑风岭,这些可不都是什么好人。以后碰上了也得小心些,不要跟他们打交道,保不齐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他这一番唠叨,不自觉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也让乔静姝自在了些,竟主动开口说话了,“好端端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他们,即便碰上了,他们也不见得就认得我是谁。我脸上也没写着名字,身上也没刻字。” 段砺之见她跟自己说话了,那声音娇嗔婉转,说不出的动听,眉头松开了,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你脸上确实没有写着名字,不过身上倒是刻了字。” 这话说的乔静姝一头雾水,纳闷道:“我身上刻了字,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段砺之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你当然不知道了,因为在你的背后,你若不信,我指给你看。” 话说到这里,又见他不怀好意的笑,乔静姝才醒悟过来,中了他的圈套,顿时又羞又愤,脸红了半边,小声骂道:“没个正经的……” 段砺之耳朵尖,两人挨得又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倒也没有反驳,反而哈哈大笑道:“要是旁人这么说,我定是不认的。不过我若是正经人,也就没咱两今儿的事了,你说是不是?” 这话头绕姥绕去的,到底还是绕回来了。才装傻充愣的,企图蒙混过关,不过她那点小伎俩在段砺之这只千年的老狐狸跟前,那就是九牛一毛的小把戏了。乔静姝也演不下去了,忽地变了脸色,冷若冰霜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段砺之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了些,神情悠然自若,倒不像是愤怒生气的样子,但说话却是有些阴阳怪气,“我不想怎么样,应该是你想怎么样。你若想好,那就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日子过的好过的苦,全凭你想怎么过,左右我都奉陪不是,就是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奉陪到底了。” 这话里话外的敲打之意已经是溢于言表了。这是在拿楚离要挟她,眼下乔静姝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傅楚离了。他们当时逃掉了也就算了,现下被抓了回来,以段砺之的脾性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不撒在她身上,就是算在楚离的头上。 “你要把楚离怎么样?” 段砺之点上了一根烟,把打火机扔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吓得乔静姝浑身一抖。段砺之见状笑了笑,道:“你怕什么,我只是叫人把他送回了家。” 乔静姝自是不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试图找到他说谎的蛛丝马迹。可能是他伪装的太好了,乔静姝没有发现异状,“你真的就是把他送回了家,没干别的?” 段砺之冷哼了一声,道:“你若不信,我再把人给你囫囵个的请来!” “不用了,你说的我信。”乔静姝嘴上说信了,心里其实半信半疑。她可没把段砺之当正人君子看,面上宽容大度,保不齐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呢。思来想去,乔静姝再是不甘,还是解释了一番,“其实逃婚是我的主意,他只是帮我的忙而已,而且……而且我们也没有怎么样……” 段砺之抬手做出了一个中断的手势,面无表情道:“行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不过有一点,这回事有再一不能有再二了。还有你跟傅家的少爷甭管以前什么关系,从今儿起就给我彻底断了,否则的话……我亲自给你们断!” 逃婚的事就这么蜻蜓点水似的过去了,乔静姝还以为是段砺之豁达,都有些刮目相看了,过不多时才知道原是自己会错了意。段砺之不是无心追究,是来不及细究。 傍晚时,段砺之匆匆过来交代她带上一些穿的用的,饭后一同去外地。然后又叫来铁柱,吩咐了军务。这次出行极为隐秘,段砺之趁黑带走荠县一半的兵力,铁柱不随行,主要是为了不让旁人知道段砺之不在荠县,以免被趁虚而入了。 在车上颠簸了一晚上,到了地方乔静姝已是人困马乏了,倒是段砺之在车里看了一宿的文件也不见疲态。乔静姝不免的有些火气,冲口道:“这是哪里,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比起她的怨气冲天,段砺之一副心情颇好的样子,耐着性子道:“这是凉山,一入秋漫天的红叶,虽然咱们来的不正是时候,晚了些,不过红叶还未落尽,也是值得一看的。山顶还有一处温泉,你身子骨弱,可以多用一用,对你有好处。” 乔静姝可不信他们折腾这一趟就是为了看凉山红叶和洗温泉。他越是这样避轻就重,乔静姝就越是狐疑,“就只是这些?那也不必舍近求远,荠县周边也有不少处山,虽没有漫天红叶也没有温泉,但也是很有趣的。” 段砺之合上文件,道:“赏风景倒是其次,主要是见一个人。” 乔静姝可没兴趣见什么人,只觉得他事前什么都不说就硬生生地把自己拖来,这做法实在是野蛮,谈不上一点尊重,这叫她心里十分的不熨帖,不悦道:“你要见什么人自己来就好,干嘛非拉着我?” 段砺之笑了笑,道:“这个人你还是要见一见的。” 乔静姝抬眼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段砺之只是看着她笑,好像她是什么有趣的玩意似的。大抵是见她真的动气了,段砺之又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我安排好了客房,你先上去休息,晚些我带你去见他。”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饶是再心有不甘,总归还是要忍耐几分的,况且乔静姝也实在没有力气闹腾了,也就随遇而安由着他安排了。 别墅在半山腰处,枫树重叠遮盖的严严实实,听管事的婆子说,一年四季也只有入冬的时候才能在山脚下隐约地能看见这栋别墅的全貌。那时树叶落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红瓦白墙顺着山腰的曲线盘旋,似是与这山混为一体,也算是一处奇景了。 这别墅虽大,下人们却是不少,所以很是干净,而且也不会觉得冷清。若不是段砺之带她来的,兴许她会更喜欢这里。 第24章 因这糊里糊涂的婚事,乔静姝一连几日都是夜不能寐,尤其出走的这两天,殚精竭虑的,更是不能入眠,所以一觉就睡得倒是踏实,一睁眼天都见黑了。一个小丫头端着水盆进来了,笑盈盈道:“夫人您起来了,想吃些什么,我给您端来。” 乔静姝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慵懒,瞧着不大精神,还处于混沌状态。她拥着被坐起,看着小丫头满屋子转悠,一会儿擦尘一会儿弹灰的,活力十足的样子,也深受感染,轻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小丫头听到乔静姝的问话,显得有几分惊喜,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回道:“我叫金娣,大家都叫我阿娣,今年十六了。” 十六了,只比她小三岁,心境却像两辈子人似的。乔静姝挺喜欢这个喜气洋洋的丫头的,又跟她多聊了两句。 阿娣对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夫人也很是有好感,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娣,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阿娣摇了摇头,情绪低落了下来,“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了。” 乔静姝不免有些伤感,“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怪可怜的,不如我给你一些钱,你去外面生活,不用做这些伺候人的工作了,你觉得怎么样。” 阿娣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道:“不用了,夫人,我在这儿挺好的,有吃有住,而且……而且……” 乔静姝见她支支吾吾的,不解地问道:“而且什么?” 阿娣侧过身,扭捏了一会儿,才小声答道:“而且……还能看见铁柱哥哥。” “这个铁柱哥哥是谁?” 阿娣红着脸道:“他是我一个远房表哥,我家遭了难之后一直都是他照顾我的。哦,对了,他在旅长身边做副官,夫人应该见过他的。” 乔静姝自然知道段砺之身边的这号人,只是对不上名儿。她对段砺之的这个副官可是没什么好感,段砺之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哪次少了那个滑头滑脑的副官?包括她跟段砺之的婚事说是他一手包办的也不算冤枉他。提起婚事,乔静姝又想起楚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就算段砺之不为难他,傅伯父和傅伯母也不会轻饶了他,少不了一顿唠叨,这还算轻的,若是关禁闭,那可是要了楚离的命了。 乔静姝这么想着想着的就走了神,直到阿娣突然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夫人真是好看,难怪旅长喜欢呢。”她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像是怕乔静姝不信,阿娣一脸正色,极为认真道:“旅长下午那会儿来过,应该是过来接夫人的,可是夫人睡得正香,旅长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们手脚轻些,别弄出动静惊着夫人。” 乔静姝不甚感兴趣,只敷衍了一句,“兴许他过来找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就没让你们叫醒我。” 阿娣神秘兮兮地笑道:“才不是呢,夫人睡觉时,旅长坐在床边看了很久,还给夫人盖被子呢。旅长一直都冷冰冰的,有时候还挺凶的,大家都挺怕旅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旅长这么温柔呢。” 对此,乔静姝不以为然,他再是柔情似水,也改不了野蛮人的本质。猛然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乔静姝又跟阿娣打听,道:“这别墅的主人姓什么?” 阿娣笑道:“这别墅的主人就是旅长。” 乔静姝轻轻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了片刻,又问道:“那这几天可有什么人来?” 阿娣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没有吧,若是有人要来,我们应该会提前得到信儿的。” 不知段砺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是要见一个重要的人,硬是要带着她,现在她人来了,他却不见人了。乔静姝生了一肚子闷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小题大做了,轻叹了一口气,道:“阿娣,麻烦你打些清水来,我想梳洗一下。” 阿娣听了吩咐,端着水盆出去了,不多时又进来了。 乔静姝简单地梳洗了一番,虽不说容光焕发,但也神清气爽了些。外头已经黑天了,也不好出去乱走了,只能在别墅里闲逛逛,打发下时间。她跟阿娣打听过了,二楼有一间书房,里面装了一屋子书,只是不大有人去。乔静姝一听这话正中下怀,既有书可以看,又安静无人打搅,真是再好不过了。 书房没有落锁,也不见卫兵把守,乔静姝心安理得地推门而入。这书房果然如阿娣所说的,比卧室大了几倍,书架一列列地排成排,摆满了书,古今中外应有尽有。乔静姝从靠门边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上回没看完的外国小说,边翻着看边往里走。不经意的一个抬眼,正好瞧见书桌前坐着一个人,乔静姝先是心一惊,有些慌乱,对方倒是波澜不惊,只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头摆弄着字画。 这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兴许还要大上几岁,只是保养得宜,不显年纪。他身着一袭灰色的长褂,款式十分普通,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风度。若单看穿着打扮,这人起码也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可偏偏他那双眼睛不怒而威,有种不合他年纪的锐气和不安现状的野心。 他的面相倒是有几分眼熟,只是乔静姝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又觉得自己这么贸贸然的进来十分的失礼,于是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打搅了。”说着,便合上了书抱在怀里,转身往外走。 才走出两步就被喊住了,“你过来,看看这幅画。” 他这语气分明是在命令,乔静姝心里应是十分反感的,可也不知是怎的,他这样说话非但不显突兀,反倒觉得理所当然,好像他天生就是该这样说话的,这兴许就是一种少数人才有的威严。 乔静姝转过身站在原地,轻声道:“我不懂字画。”其实也不是一窍不通,只是略懂些皮毛,与不懂行的人倒是也能指点两句,碰上大家,她那皮毛就不够瞧了。 那人倒是不管这些,固执道:“只叫你看也没叫你懂。” 言下之意,她是非过去不可了。乔静姝心里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好玩意惹得他这样的人也痴迷起来了,只是走过去一瞧,难免有些失望,只是一副很普通的字画,实在瞧不出什么门道。比起画上的人,她倒更留心上面的题诗。 “南渡江山底事传,扶危定倾赖红颜。朝端和议纷无主,江上敌骑去复还。军舰争前扬子险,英姿焕发鼓声喧。光荣一战垂青史,若个须眉愧尔贤。”乔静姝轻声念了一遍题诗,读罢,只觉得感慨良多,“这画我是不懂,不过这诗我倒是挺喜欢的。” 那人轻挑着眉,颇感有趣道:“你知道这首诗,那你倒说说喜欢它什么。” 乔静姝回道:“这诗是赞叹梁红玉的,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 那人点头,叹道:“是啊,巾帼英雄,只是她沦为歌姬,在那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能像韩世忠那样慧眼识才呢,她幸也不幸啊!” 这世间的人皆以娼妓不耻,尤其是男子留恋美色,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卖身过活的女人,但谁又晓得她们当中一些人的身不由己呢。 乔静姝道:“汉高祖刘邦,明□□朱元璋,都是草莽出身,功成名就了就是英雄不问出处了。可轮到女人,做出些成绩就讲究出身,这实在是不公道。要我说即便是□□,倘若她心怀大义,总是好过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出身好的人。” 第25章 那人先是一怔,似很是惊讶她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随即若有所思了起来,过了半晌才似是夸奖又似是嘲讽地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倒是难得。” 这话乔静姝听的是一头雾水,稍作寻思了一番,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正要开口去问,就听那人又说:“你眼光比我好……” 乔静姝微微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她转过身,果然就看见段砺之一手插兜一手撑着书架很是散漫的样子。乔静姝心里突然别扭了起来,他神不知鬼不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晓得他们刚才的谈话他又听了多少。想必也是听了个大概,他看那人的目光始终都是冷冷的,疏离又淡漠,瞧她时却是柔和了些,还带着那么一丁点与有荣焉的兴奋,这更让她觉得羞愤难堪,当下就沉下了脸。 那人见状笑了笑,道:“你们小两口相亲相爱,我瞧着也放心了。” 乔静姝十分奇怪,这人从哪里看出他们相亲相爱了?他要么是眼疾,要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到底是长辈,总是不好失礼反驳顶撞的,乔静姝只得咽下委屈,把气撒在了段砺之身上,背地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倒是段砺之都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了,这会儿却难得的老实了。他故作犯愁,漫不经心道:“也就那样,凑合着过吧。” 虽说这也是实话,但他不按常理出牌地闹了这么一出,倒显得她虚伪小家子气了。乔静姝气得顿时七窍生烟,偏偏又不能把他怎么着,只得看他神气的样子干瞪眼。 那人显然会错了意,把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当做两口子耍花枪,反而笑得更愉悦了,“你呀,打小就这样,说话总是没个正经,这毛病怎么就改不掉呢?” 段砺之挑眉,略作苦思状,道:“我小时候什么样你又知道了?” 闻言,那人脸色沉了沉,换了一个话题,“你们的婚礼办得实在仓促匆忙,我也来不及准备,这回我带了一些东西,都是西洋的好玩意,兴许你们能喜欢,就当做你们的结婚贺礼。” 乔静姝隐约地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只是段砺之不开口,她也不好乱认。 段砺之走过来,看了看那副字画,冷笑了声,“你来就是送贺礼的?” 那人的目光也落在了画上,神情有些拘谨落寞,“如果她还在,看见你成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段砺之手一甩,利落地合上了画卷,“你就带了两个随从,半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不起。” 那人恋恋不舍地从画卷上移开了目光,轻叹道:“你娶妻是大事,我这个做父亲的总得过来瞧瞧,见一见儿媳妇也是应该的。” 段砺之似是冷哼了一声,随即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还不快过来叫人!” 乔静姝打心里头是不认这婚事的,但也不晓得是碍于场合,还是被他命令又略显亲昵的语气蛊惑了,竟鬼差神使地听了他的话。走到那人跟前,小声地叫了一声,“爸爸”。 段烈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点头道:“你是个好孩子。” 乔静姝这会儿正懊恼着呢,对段司令突如其来的赞扬还来不及的回应,就听段砺之说:“人也见了,你先回去吧。” 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她一厢情愿硬是要过来见人不可,简直是强词夺理,乔静姝气得拂袖而去。 从书房里出来,乔静姝实在没有闲逛的心思了,回房间又生了半天的闷气,然后就上床睡觉了。 一夜无梦,再一睁眼外头都已日上三竿了。 阿娣端进来了一些吃食,乔静姝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一见都是自己爱吃的,也觉得饿了。 她尝了尝海鲜粥,香糯可口,还有那几道小菜也渍的不错,很合她的口味。 “阿娣,这是你做的吗?” 阿娣点了点头,“夫人吃的惯吗?” 乔静姝称赞道:“阿娣你的手艺真是不错,都是本地的口味,我很喜欢。” 阿娣高兴道:“其实我阿妈就是荠县人,做的一手地道的本地菜,我也跟着学了两手,还担心做的不好,夫人你吃不惯呢。” “怎么会?你做的这些都是我平常最喜欢吃的,你有心了。” 阿娣笑了笑,道:“有心的不是阿娣,是旅长。” 乔静姝顿了顿,不确定道:“他?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我讨厌死他了。” 阿娣道:“真的是旅长,这些都是旅长吩咐阿娣做的,旅长说夫人嘴刁,吃不惯北方的口味。” 心里才有的那么一丁点感动也被他这一句‘嘴刁’抹得一干二净了。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阿娣一时也回答不出来,不过在她的认知里旅长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灵一样的存在,于是理所当然地答道:“旅长很了不起的,什么都知道。阿娣喜欢铁柱表哥,没跟谁说过,可是旅长就是知道。” 乔静姝吃得六七分饱就放下了碗筷,也是实在闲着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阿娣聊了起来,“兴许是你表哥告诉他的,这也说不定。” 阿娣摇了摇头,道:“表哥他也不知道的,我没跟他说过。” 乔静姝只觉得阿娣傻气得可爱,又被她那份赤城和执着所打动,人也跟着幼稚了起来,“那你没问过旅长他是怎么知道的吗?” 阿娣一脸虔诚地点了点头,道:“问过的,旅长说他会看相算命,这都是他掐算出来的。” 乔静姝原还是一肚子气的,听了阿娣的话,忍不住‘扑哧’地笑出了声,“本以为他就是一个无赖,原来还是一个神棍呢。” 阿娣一时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夫人,阿娣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乔静姝已是笑的不能自己,只得摆了摆手安抚阿娣。 阿娣正不知所措呢,就听见门外忽然传来旅长的声音,“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出来我听听。” 话音刚落,人就进来了。他没有穿军装,而是浅灰色的西装裤搭配着白衬衫,外面罩了一件套头的针织马甲。他这休闲随性的打扮倒是让人瞧着焕然一新,褪去那层硬邦邦的军装,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乔静姝稍一愣神,他就走到跟前,看了看摆在桌上的吃食,皱了皱眉,道:“怎么,不合胃口?” 乔静姝难得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了,气还没消,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更不想跟他说话,只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段砺之厚着脸皮坐在她旁边,端起她吃剩下的半碗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阿娣目瞪口呆,杵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 他这无所顾忌的举动即便是夫妻也显得太过亲昵了。乔静姝羞愤得红了脸,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咬着嘴唇生闷气。 半碗粥不过两三口就见了底,段砺之意犹未尽又盛了一碗汤,先是舀了一勺尝了尝,满意点了点头,随即又舀了一勺递到了乔静姝的嘴边。 乔静姝难为情地别开了脸,心想她又没缺手缺脚的,犯得着他显殷勤。不过他也是一个倔脾气的,就那么举着勺往她嘴边送,那姿态又是滑稽又是严厉。再这么僵持下去,谁知道他又作出什么幺蛾子来,乔静姝只得妥协了,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我饱了吃不下了。” 得了回应,段砺之才笑眯眯地收回来,“阿娣忙乎了半天,你就吃这么一丁点?再吃些,起码把这粥和汤都喝了。” 乔静姝只觉得这人只管横行霸道,连人家吃饭都要管,实在是讨厌极了,便回怼道:“我又不是母猪!” 段砺之大笑,连阿娣也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乔静姝气得直跺脚,更不想再理他了。 偏偏段砺之乐此不疲地逗她说话,“怎么气哄哄的,谁惹你了?” 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乔静姝咬紧了牙关,坚决不开口同他说话了。 段砺之哄了一会儿没效果,便冷下了脸,道:“阿娣是不是你惹夫人生气了?” 被点名的阿娣惊慌失措,一边摆手摇头地解释,一边看向乔静姝,满眼的祈求。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乔静姝轻叹了一口气,道:“阿娣也只是个孩子,你又何必为难她呢。” 段砺之也学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也只是个男人,你又何必把我当成洪水猛兽呢?” “你……不要脸……” 第26章 一晃就过去了小半个月,这凉山别墅什么都好,既清净又不会觉得无聊,就是偶尔段砺之会过来,有时殷勤地陪着她去外头走动走动,有时又故意闹她,非惹得她跟他争个面红耳赤才罢休。碍着段司令也在,两人不得不共处一室。乔静姝逃婚的事段砺之瞒得仔细,段司令并不知道,否则依照段司令的性子,傅家连带着乔家早被他连根拔起了。乔静姝虽然觉得段砺之的警告有些危言耸听,但也有所顾忌,在段司令跟前对他们的婚事闭口不谈。 段司令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猫腻没见过,他一早就瞧出他们这婚成的稀奇,便直接开门见山了,“你这媳妇是抢来的还是骗来的?” 段砺之将手里的黑子落下,眼睛始终盯着棋盘,连头都没抬,“我从不用骗的。” “那就是抢的了?” 段砺之点了点头,道:“算是吧。” 段司令手执着白子皱着眉正寻思着这一步怎么下呢,听他这样回答,不禁一怔,随即冷哼了一声,讽刺道:“你倒是老实!不过你这耍狠的手段也得收一收,人是你的,心不是你的,以后可是要惹乱子的。” 段砺之不以为然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些还不都是跟你学的。你那些个女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的,还不都是抢来的骗来的,都这么些年了,我看也没惹出个什么乱子。西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出身名门,比你外头的那些莺莺燕燕明事理,讲究个家和万事兴,什么也不计较,你的那些风流韵事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眼不见为净。这样也挺好,你不是常跟我说娶妻娶贤吗,我这不就照葫芦画瓢也娶了个出身好的,将来生了孩子养在跟前,自然也会教育的有些模样,不会像是养在外面的野种,有娘生没娘养。” 这话明显是指桑骂槐,气得段司令老脸通红,怒气冲冲瞪着段砺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过了许久,那股无力又心酸的怒火才散去,段司令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轻声喃喃道:“我知道你怪我,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儿子,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段砺之的心思像是全在棋盘上,旁的话都没听见似的。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终于将手上的黑子放在了一处满意的地方。见对方迟迟没有落子,才抬头提醒道:“到你了。” 段司令原是还有话要说的,可瞧他一脸的平静,又觉得那些话说了也是白说,最后忍了忍便又咽了回去,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接着下棋。 段砺之是个大忙人,一天到晚都不见人,恨不得长在书房里,乔静姝也乐得轻松。时值入冬,一场初雪过后,天气骤然转凉,只有晌午阳光正足时,乔静姝会带着阿娣出去转转。凉山的秋天红叶满山,堪称一绝,冬天的雪景也不遑多让。墙角处一树梅花正待放,阿娣不知从哪里搬来梯子爬上去摘了两枝开得好的。乔静姝宝贝的拿回了房里,找了一支瓶子插了起来,闲来无事就摆弄摆弄。 午饭过后,乔静姝坐在暖炉旁看书,都是已经读过不知几遍的小说了,没一会儿就乏味了,于是便又摆弄着那两枝梅花。阿娣端着几样零食小吃进来,见她望着两枝花发呆便笑道:“夫人,您天天这么瞧着,不觉得闷吗?” 乔静姝轻轻地拨弄着那小小花瓣,轻声道:“天气冷了也不能总出去,在屋里呆长了哪会不闷呢。” 阿娣将托盘上的东西摆上了小桌,听她这么说也点头附和道:“夫人说的也是,不过您天天看那两枝花也不是一个事啊,这天要到开春才能缓和呢。厨房里的婆子说今年冬天长,怎么的也得三四个月才能过去呢。” 提起这茬,乔静姝才猛然想起,他们在凉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来时段砺之连声招呼都没打,更没交代还要在这里住上多久。若是三两个月也罢了,总是有个期限,也算是一个盼头。可是万一段砺之想把她扔在这里,随她自生自灭呢。毕竟逃婚那事总是她理亏,段砺之那人又极是要面子的,兴许嘴上说不计较了,心里未必就是这么想的。荠县地方不大,但有些声望的人不少,家宅内院的事瞒得再严谨,也总有捂不住的时候。像是这样不体面的事,顾忌家族名声,明面上若无其事,背地里什么凄惨下场的都有。乔静姝从前也听说过不少,当时只当闲话听了,并没多想什么,这会儿觉得有些后怕了。她吃不准段砺之的心思,说是喜欢她,相处中也不见几分真心,说是不喜欢她,却又摆了那么大的阵仗非她不可。毕竟以段砺之的权势,别说是荠县了,就是整个江东,妙龄少女多都是前仆后继的,其中容貌家世比她出奇的也不会在少数。 凡是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段砺之就是想把她困在这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那她的后半辈子跟坐牢也没什么差别了。乔静姝越想越怕,一会儿觉得这都是胡思乱想的,一会儿又觉得段砺之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阿娣见她脸色变了又变,才还是白里透红,这会儿又是灰白惨淡,不免担忧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乔静姝被她这一喊如梦初醒,晃了晃神,看着阿娣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急声道:“旅长呢?他还在别墅吗?” 阿娣被问的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回道:“旅长没走,他还在别墅里。” 乔静姝有些不信,“真的?” 阿娣点头道:“我早上去书房打扫时,旅长还在来着。” 乔静姝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沉默了半晌,又突然问:“阿娣,旅长有没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阿娣摇了摇头,也觉得旅长和夫人有些奇怪,前些天旅长虽说也忙,但总会抽空过来瞧瞧,可这一晃过去好几天了,旅长再没露过面,这也难怪夫人疑神疑鬼的。不过阿娣想的简单,以为他们夫妻正闹着别扭呢,便想从旁劝两句,“夫人想家了?” 乔静姝轻轻地摇头,道:“不是……” 阿娣眼珠子溜溜一转,又问道:“那是想旅长了?” 乔静姝没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阿娣。 第27章 相处些了日子,阿娣也知道她是一个好脾气的,所以有时逮住机会也会玩笑几句。这会儿张嘴正要打趣两句,背后忽地传来一道声音,“真是想我了?” 两人闻声,一个抬头的,一个回头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好长时间没有出现的段砺之。而且听他这话,想是听到了阿娣问的那句话。 阿娣捂嘴偷笑,乔静姝羞愤的面色通红,恨不得挖条地缝钻进去。偏偏罪魁祸首还不依不饶的,走近她,又强调了一遍,“阿娣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乔静姝这会儿是骑虎难下了,怎么回答都不是,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进来都不敲门的吗?” 这话说出口了才觉得好笑,这里整个都是他的,他就是这个别墅的主人,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反倒衬得她多管闲事了。 索性今儿段砺之的心情好,也没在意这些,反倒还解释起了这些天消失的原因,“他走了,我去送了送。” 这个‘他’不用细说,乔静姝也知道是谁,他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出行定是万分的仔细谨慎,马虎不得的。段砺之虽轻描淡写地‘送了送’,但肯定也是慎之又慎,必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乔静姝知道他们父子相处的并不算融洽,只是这个不太平的年代,他们那样的身份也有着各式各样的身不由己,谁也说不准下次再见面又是何年何月了。兴许是有感而发吧,乔静姝轻叹了一口气,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随他回西府呢?” 话音一落,阿娣顿时吓的大气都不敢喘了,小心翼翼地看向段砺之,果然他的脸色变了,阴沉沉的,像是大雨前飘过来的乌云。 其实这个问题在段砺之跟前一直都是一个禁忌,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问。阿娣记得有一回一个新来的下人也说过差不多同样的话,旅长发了好大的火,把那个下人打得半死赶了出去。阿娣心里一阵自责,她该早些提醒夫人的。 乔静姝也发现段砺之脸色不对了,但也并不觉得什么。依着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兴许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平白无故地拿她做了出气筒,她可受不得,便抬脸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 段砺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说那话是无心之举,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略有些冷淡,道:“以后都别问了,我会不高兴的。” 他这样直白倒是叫她不好往下说了。乔静姝抿了抿嘴,几次欲言欲止。 许是她紧锁眉头有一肚子话憋着说不出来的模样实在是有趣的紧,不经意地取悦了他。段砺之开始只是有些笑意,后来越笑声越大,惹得乔静姝又气又纳闷,“你笑什么?” 段砺之与她挨着坐下,侧过头饶有兴趣地瞧着她,回道:“你要见我,不是想我了,那就一定是有话要说。我现在来,你倒是不说了。” 乔静姝面上闪过一丝被拆穿心思的尴尬,喃喃着抱怨道:“我怕你又会不高兴,不敢说了。” 闻言,段砺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静姝一阵莫名其妙,别过身去不想搭理他了。 段砺之笑了一阵,又去跟她说话,“你看,你说什么我都高兴。” 乔静姝被他气得想发笑,不过不想又被他见了取笑,便强忍着,直到那股想笑的冲动劲儿过去了,才说话了,“我就是想问你咱们什么时候走?” 这个‘咱们’一瞬间就击中了段砺之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前所未有的轻柔,“怎么,住的不习惯?” 乔静姝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含糊地解释道:“也不是,就是总住在这里也不是一回事,而且你也有军务要忙。” 论起来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相处的时间就更短了,再加上心里都存了疙瘩,见着了少不得针尖对麦芒,都讨了一个没趣。难得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两人能心平气和地说会儿话,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段砺之向来是红粉丛中游刃有余,少有踢铁板的时候,唯独在她跟前常碰了一鼻子灰,这次数多了,心里难免生出自惭的心思。她这会儿突然给了一个好脸色,他哪有不顺杆往上爬的道理。 段砺之得寸进尺地抓起滑若凝脂的柔荑,一边在手里捏来捏去的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过两天东角码头通行了回玉驼岭一趟,你也跟着一起回。” 乔静姝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男女力量悬殊,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挣脱掉,气得脸色通红,“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段砺之也不好太放肆,执起纤纤玉手在唇边一吻便老老实实地放下了,还故意卖乖道:“好,听你的,咱们就好好说会儿话。” 乔静姝被他的轻浮劲儿气得哑口无言,若不是心里牵挂着家里,才不屑与他多费口舌,“怎么,我也要去玉驼岭?” 段砺之点了点头,道:“玉驼岭是我的大本营,当初打下来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这回我在荠县呆的够久的了,再不回去瞧瞧,就被旁人鸠占鹊巢了。” 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乔静姝不懂,也懒得费心思去懂,她只管自己的,“那你回去就好了,做什么硬是拉上我?” “你是玉驼岭的女主人,怎的也得叫他们瞧瞧夫人的风采不是?” 乔静姝哪里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嘲讽,冷笑道:“你少拿这话来揶揄我,还不是记着在荠县的那回事。那你就打错了主意,你关的住我的人未必就关的住我的心思。” 段砺之也不辩解,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倒是坦白,不过旁的倒也不打紧,我只管看好我的人才是要紧。” 阿娣眼见着两人弩拔剑张的,怕又要闹不愉快,连忙招呼着段砺之喝茶。 乔静姝也自知刚才言语有些不当,生怕段砺之改了主意,便就着阿娣倒好的茶借花献佛递了过去。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虽不觉得热闹,但也有几分温馨。 一旁伺候的阿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提了提自己的事,“旅长,阿娣有事相求……” 段砺之对下人大多时候都是好脾气的,尤其是常在跟前伺候的,听阿娣有事相求,便挑着眉微笑道:“莫不是年龄到了想出嫁了,求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阿娣脸一红,娇羞道:“旅长就会拿阿娣取笑,阿娣只是想跟在夫人跟前伺候,就是不知道阿娣有没有这个福气……” 说着便偷偷抬眼看向乔静姝。乔静姝倒是没想过这茬,不过有个人在身边陪着也是不错,只是这事她做不了主,还得看段砺之的意思,于是就看向了段砺之。 段砺之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在她们耐不住了开口前发话了,“以后这些事都由夫人做主,她说好便好。” 闻言,乔静姝一愣,倒是阿娣反应得快,“夫人,好不好嘛?” 阿娣的那点子心思,她怎会不知道,无非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要,虽不知结果如何,单凭这股勇气,她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这当然好了,不过有一点以后别夫人来夫人去的,听多了也觉得别扭。” 这可为难了阿娣,不叫夫人叫什么呢? 第28章 男人似乎总是有着忙不的事,尤其是神出鬼没的段砺之,三两天见不着人是常有的事,索性有了保证,乔静姝和阿娣都乐得轻松。 日子一不留神就到了冬至,外头鹅毛大雪已经下过了好几场,整个凉山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如烟似雾,仙气缭绕,正午阳光足时,又闪亮亮的,像是散落下的细碎星子璀璨闪耀。山上的气温低,冬天更是冷的出奇,出门的时候就更少了。 原是打算东角码头通行了,他们就走水路乘船回玉驼岭,这比走陆路要省上差不多一半的时间,三五天就到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临出发前下了一场大雪,便走不成了。之后,这雪下了停,停了下的,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 一晃离家三个月多了,这大概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这么久。乔静姝望着窗外飞扬的大雪,暗自惆怅地想,今年应该是不能陪着父母除夕夜守岁了。 正神伤着,阿娣突然急步走进来,悄声道:“夫人,外头有一个人要见你,说是你的表哥?” “表哥?”乔静姝一愣,她是有表哥不假,可是并不亲近,都是跟她父母交往,现在这么冷不丁地找上来,她怎会不觉得奇怪。 阿娣虽年纪不大,人却是机灵的,她也觉得奇怪,本想先去告知旅长的,但转念又一想,旅长才放了话,以后内宅的大小事都直接跟夫人说,而且来人是夫人的娘家人,总还是得夫人先见了再说。于是思来想去,阿娣再三确定来人身上没有危险武器,这才放心将人领了过来。 乔静姝虽然有些意外,但想着兴许表哥遇到了难处,不管怎么说,人家既然找上了门,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还是见一见吧。 阿娣把人引进来,乔静姝一见来人大惊失色,直到对方先开口喊了一声表妹,她才收敛起震惊的神色,缓过神来,支走了阿娣。 阿娣只当他们表兄妹许久不见疏离了,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没瞧出哪里不妥的,就出去在门外候着了。 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乔静姝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了,一别三个多月,他瘦削了许多,但眉宇间的坚毅还是一如既往。她注意到他身上的军装,那是段砺之手下渝军的,“楚离,你怎么……” 傅楚离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解释道:“我是跟着车队混上来,幸好碰到刚才的那个小丫头说到你,这才编了一个谎话,说是你表哥,在军中任职,听说你在这里,想见上一面。小丫头半信半疑,好在没有惊动旁人,否则我现在恐怕已经被当成间谍关进渝军的审讯室严刑拷打了。” 这个时候见到傅楚离,乔静姝又惊又喜,“楚离,你是来找我的?” 傅楚离点了点头,“嗯,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 乔静姝一阵激动,不等他说完,急声道:“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望着眼前那一双满是期望的眼神,傅楚离有那么一刹那是犹豫的,甚至想不顾一切地点头答应她,可是最后终究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愧疚道:“不是……” 尽管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乔静姝还是无比失望的,她落寞一笑,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是我痴想妄想了。” 傅楚离也难掩伤感,可是除了一句接一句的‘对不起’,竟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相见不易,乔静姝也不想竟提些伤感的事,况且若叫有心人瞧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阵闹腾。她擦去眼角的湿意,换了一个神情,“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事有缓急,久别重逢尽管有一肚子的情思要诉,但眼下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傅楚离迫不及待道:“小乔,荠县出事了,罗图带兵从东郡突然杀来,荠县的渝军措手不及,眼看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什么?”乔静姝震惊不已,但稍稍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怎么可能?如果荠县真的出事了,段砺之怎么可能不知道?而且罗图在东郡怎么可能对段砺之的行踪了如指掌。况且这次凉山之行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分兵对外放出的信息也是练兵,这在军中也是常有的事。楚离,你是不是弄错了?” “荠县现在掌握在罗图的手里,他早就下令封锁消息了,乔家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不过你放心,再怎么说他们也会顾忌乔叔叔的声望,应该不会伤害乔叔叔,只是想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以防传递消息。” 听到家人没事,乔静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悬在喉咙口里的一颗心也放下了,“那就好,那就好……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罗图既然封锁了荠县,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傅楚离本没打算细说这些的,可不说也难于取信于人,只能为难地说了,“其实……其实跟罗图告密的人就是我爸,我也是无意间偷听道他们说话才知道这些的,只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根本来不及去通知驻守在西郊兵营的渝军。我也是打着替我爸办事的名义才蒙混出来,段砺之的那个副官偷偷告诉我段砺之在凉山,我这才赶回来送信儿。” “伯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段砺之不是一向交好吗?”想当初段砺之刚来荠县那会儿,傅忠义围前围后的殷勤得紧,怎么又突然临阵倒戈了呢。 傅忠义什么品行,傅楚离这个做儿子的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个七七八八,觉得又是难堪又是无奈,“我爸他跟罗图的父辈有些渊源,他原先跟段砺之打好关系,搭上G国的人脉,做些运输生意,哪成想段砺之非但与G国势不两立,还禁止G国的商船靠近码头。况且还有上回咱两的事,我爸在段砺之那儿受了气,觉得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所以才会跟罗图里应外合打击段砺之。” 乔静姝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你呢?你不恨段砺之吗?为什么不跟伯父一样站在罗图那边,而选择帮段砺之?” 这正是他最矛盾的地方,但凡他少些理智就该那样做,可有时候他就是清醒的连自己都厌恶。傅楚离苦笑道:“我不是帮段砺之,我是为了整个江东。罗图的实力有限,并不足以统帅江东与G国对抗,而且他似乎并不怎么排斥G国。” “原来如此……”她再度失望,却不觉得意外。她太了解傅楚离了,为了理想以德报怨,这样的人是她注定抓不住等不到的。 第29章 “小乔,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傅楚离踌躇了一会儿,吞吐道:“就是……就是我爸……能不能不让段砺之知道他串通罗图的事,或者别牵连他。” 乔静姝犹疑道:“我自是也不希望伯父受到牵连,只是段砺之也未必就听我的。眼下怎么跟段砺之说荠县的情况,我心里都还没谱儿呢。” 傅楚离一听这话,心急如焚道:“荠县的局势瞬息万变,再是拖下去,恐怕即使派兵去支援了,也来不及挽回了。” 乔静姝点头道:“你说的对,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这就去找段砺之。” 说着转身就要走,傅楚离也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乔静姝停下脚步,回头道:“不成,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许多话不用说,傅楚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虽说他俩清清白白,但毕竟又是青梅竹马又是逃婚私奔的,总归是招人猜想,想必她也是这个意思,傅楚离也不好让她难做,便点了点头,嘱咐道:“也好,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乔静姝走出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要交代的,只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人抢白了去,“我听说你这儿有贵客就过来瞧瞧!” 段砺之大摇大摆的进来,走到傅楚离跟前的时候还特意放慢了步调,似笑非笑道:“呦,还是老熟人呐!” 这腔调分明是在阴阳怪气,若是换作平常,乔静姝定是一句一字都不想解释,可眼下不是闹别扭的时候,饶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解释两句,“原也是要知会你一声的,只是你忙得很,我也不好打搅,寻思着你闲下的时候再说,不成想你就来了。正好,也省得我多费唇舌了。” 情深缘浅也好,天意弄人也罢,傅楚离心里再是过不去,也不得不顾忌她的名声,从旁附和道:“是我来的唐突,又怕叫人误会,这才说是她的表哥。” 段砺之坐下,冷哼了一声,轻笑道:“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倒是默契。” 乔静姝也顾不得他的明嘲暗讽,直截了当道:“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你的,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又怕你不信任他,这才绕了一个弯,找到我这里。” 段砺之只觉得这话是搪塞之言,自是不信,冷下了脸,看向傅楚离道:“你要说的重要事情最好能令人信服,否则……” 往下的话虽然没说,但那阴霾的眼神已经是在威胁警告了。 兜了大半天的圈子总算是说到正题了,傅楚离连忙说道:“我是来给你送信儿的,罗图突袭了荠县,留守的渝军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段旅长若不赶快派兵支援,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段砺之像是听了个有趣的笑话似的,哈哈笑了两声,摇头道:“你这个谎说的实在不着边际,看来送你去牢里坐坐,兴许你能把谎话编得圆一些。” 傅楚离急切道:“我说的都是真话,罗图封锁了荠县,你若是不信,尽管派人去打探。” 段砺之冷笑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跟罗图串通设下的圈套,埋伏在半路上等着我带着人自投罗网呢?” 傅楚离瞧段砺之油盐不进的样子,任凭他磨破嘴皮子也是白费力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取信段砺之,搓手顿足焦急道:“那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 段砺之挑着眉,饶有兴趣道:“我从来都只信死人的话,不信活人的话。你想让我信你,就得先变成死人,怎么,还要玩下去吗?”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相信。傅楚离一半是无奈一半是赌气,竟大声应道:“好……” “什么?”段砺之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傅楚离仍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语气也是铿锵有力,“我以死为证,所说的话句句都是真。” 段砺之也是干脆,递了一把枪,还好心地给子弹上了膛,“好,只要你敢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我保证这真的是一个陷阱,我也走这一遭,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傅楚离接过枪,枪口对着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们像是在做一场交易,或者一门生意,这是动真格的了。乔静姝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抢过傅楚离手上的枪,看着那险些射出子弹的枪口,心里一阵后怕。 “你疯了?”乔静姝对着如梦初醒的傅楚离大声道:“荠县又不是你的地盘,你犯得着拿命搏吗?兴许落在旁人手里,荠县的百姓都巴不得的呢,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左右那地不是你的,钱也不是的,兵更不是你的,人家都不稀罕,你做什么巴巴的上赶子叫人愚弄?” 这话看似说给傅楚离,实则就是在骂段砺之,只是这会儿傅楚离满脑子都是荠县的局势,所听的话也只是过过耳朵,他朝着乔静姝摊开手掌,“小乔,你把枪给我……” 乔静姝把枪藏在背后,摇头道:“我不给,我不能让你做傻事……” 傅楚离只得过来抢,两人扭成一团,最终枪还是被他抢了回去。 乔静姝甚是绝望,再瞧一旁冷眼旁观的段砺之看戏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到跟前骂道:“段砺之,你要是个男人就公私分明,别蝇营狗苟的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段砺之收起看戏的心情,冷笑地反问道:“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清楚吗?” “你……”乔静姝羞愤得脸颊通红,思来想去,忽然又去夺枪,“都是为着我,要死也是我死,我这就去死,也省的你们一个两个的拿我做筏子,合着也都是我的错……” 两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抢夺,段砺之戏也看够了,捏了捏鼻梁,沉声道:“闹够了吗?” 乔静姝停下抢夺,擦了擦眼角的泪,瞧着委委屈屈的样子,段砺之也不忍再多加苛责,轻声询问道:“你就这么信他?” 乔静姝抬起头,对上段砺之的眼睛,肯定道:“是,我信他。” 段砺之低下头,沉思了片刻,似是苦笑了一声,随即轻叹道:“好吧,我也信你一回。我现在就调兵去荠县,明儿东角码头通行,你一早搭船走,那趟船是直通玉驼岭的,我留下一千卫兵送你,还有福子叔也跟着去。我这边的事忙完,就赶回去跟你回合。” 乔静姝怔了怔,有些不适道:“怎么,明儿就动身,这么急吗?我暂且在这儿等着,你忙完了一起走,不好吗?” 段砺之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到门前时突然停下脚步,嘱咐道:“玉驼岭虽是我的地盘,但上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凡事留个心眼,有不懂的只管问福子叔,他是我身边的老人了,紧要的时候自会护你周全的。” 第30章 段砺之是夜里离开的,因为走的突然,不光是士兵,就是乔静姝也有些不适,说不上是舍不得别离还是离别伤感。 一大早天还未亮透,在福子叔的安排下,乔静姝也踏上了行往玉驼岭的船。 她头回出远门,想不到就是天南海北,光是坐船就是要六七天。第一天还算新鲜,浩浩荡荡的江水滚滚东去,波澜壮阔,怪不得有“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诗句。只是天寒地冻的,尤其是江上,更是冷上了几分,她只在甲板上了站了站就冷得浑身都颤,所以大多的时候就是呆在舱室里看书打发时间。幸好这回傅楚离也跟着一块去玉驼岭,这算是意外之喜了。这大约是段砺之的主意,主要还是为了防备他。 她跟傅楚离在一块说话聊天,都是站在福子叔跟前。一来是避嫌,二来也是傅楚离想多了解一些玉驼岭的情况,所以总是跟福子叔打听。 福子叔四十多岁的年纪,慈眉善目却又不失军人器宇轩昂的气势。都是段砺之身边的老人,比起机灵得有些狡猾的铁柱,乔静姝更喜欢福子叔的老持稳重。 说起玉驼岭的局势,福子叔唉声叹气道:“表面上一派祥和,背地里也是暗潮涌动。玉驼岭以前也是有名有姓的,起初一头独大的是吴家,之后冒出了一个苏家分庭抗礼,后来陈家做大,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这三股势力不容小嘘,如果不是他们内耗的厉害,旅长趁机各个击破,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拿下的。虽然收复吴苏陈三家,可其实他们的势力还在,这些年也一直不老实。前些天旅长得了信儿,他们趁旅长不在,就开始频频有小动作了。” 原来这玉驼岭也不是一个太平之地,也是了,乱世之中,哪里来的太平。 傅楚离已经开始筹谋了,他提议道:“那咱们事先也应该做些准备,万一他们真有动作,咱们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有时未雨绸缪也是一个手段,福子叔也十分认同傅楚离的想法,点头道:“你说的对,是该防患于未然。” “那咱们该做些什么准备呢?”乔静姝心里算计着,如果段砺之那头顺利,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玉驼岭。权势之争瞬息万变,就是短短一刻钟局势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别说有心者兴许就是看准了段砺之无暇东顾的时机才借机发难。 福子叔道:“吴苏陈三家虽然有野心,但也忌惮旅长和司令。咱们只要想些办法拖延住时间,等旅长回来坐镇了,就能压制的住他们了。” 乔静姝道:“段……旅长是什么意思?” 福子叔道:“瞒天过海……旅长让夫人先回玉驼岭就是这个意思。” 她是段砺之的新婚夫人,在外人眼里自是段砺之在哪儿,她这个夫人就在哪儿了。反过来,她这个夫人在哪儿,段砺之就在哪儿。好一招瞒天过海,好一个段砺之,竟也把她算计在内了,兴许旅长夫人这头衔本来就是一个工具,只是恰好落在了她的头上。 傅楚离道:“瞒天过海也得瞒得天衣无缝,旅长带着新婚夫人回去,对玉驼岭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只见夫人不见旅长,时间一长,难免叫人生疑,那时吴苏陈三家再趁机煽风点火,咱们的处境就困难了。” 这话确实在理,虽说是未雨绸缪保不准万无一失,但也得有备无患,所以这个瞒天过海确实还得再筹谋筹谋。 乔静姝忽然计上心来,打量着傅楚离,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傅楚离欣喜道:“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乔静姝道:“我打量着你跟段……旅长的身形相似,穿上他的衣服,如果不从正面仔细瞧也瞧不出来,只让他们远远地打个照面,或许可以蒙骗过去。” 福子叔点了点头,道:“这主意好,我看就这么办吧。” 傅楚离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不妥,便也同意了,“好,只是人多口杂,下面的人还得劳烦福子叔传句话,别露馅了才好。” 福子叔依言照做了,又找来段砺之的行头给傅楚离扮上了。为求逼真些,傅楚离还剪短了头发,兴许冷不丁的换发型,也兴许是天冷的缘故,他总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所以总是带着帽子。 他们是在出发之后的第七天晚上靠岸的,之后又坐了大半夜的汽车才到玉驼岭。段砺之在玉驼岭的宅院要比凉山别墅大得多,外观似中世纪的城堡,里面也如迷宫一般,说句富丽堂皇也不算过分。 乔静姝的身份自是不能住客房的,理所当然地住进了主卧,那是段砺之的卧室。乔静姝觉得有些别扭,原是想换间房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样难免落入口舌,再生出一些事端。 第二天刚过了晌午,福子叔就过来跟她说吴苏陈三家的太太拜访她来了。 “来的倒是快!”乔静姝稍作思量后,问道:“福子叔,这三位太太可是见过段……旅长的?” 福子叔回道:“自是见过的,不过也只是远远的打个照面,旅长跟他们三家来往的不多,内眷更是少见,估计也只有两三次之多吧。” 乔静姝欣喜道:“这么说来,其实她们也未必能分出个真假来。如此,咱们就好办了。” 福子叔略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夫人的意思是……” 乔静姝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若我这头应付不来,兴许还要楚离露个面才好。” 福子叔了然道:“我这就去请傅少爷准备一下。” 乔静姝从二楼下来,三位夫人就迎了过去,各自介绍了一番。闲聊了一会儿,彼此熟悉了些,吴太太就提议打麻将。 “我打得可不好!”乔静姝只跟傅楚人学了点皮毛,又不经常玩,早已忘了七七八八了。 吴太太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打发时间罢了。” 陈太太符合道:“是啊,我玩的也不好,再说咱们玩的小,就是输了也输不了几个钱的。” 乔静姝招架不住,只得坐下陪她们打两圈了。 才得心应手些,吴太太便开始套话了,“夫人真是好福气呀,生的好,嫁的也好,你看旅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可谓前途无量啊。别说年轻的姑娘们羡慕了,就是我这半老婆子都嫉妒了。” 乔静姝微笑道:“夫人说笑了,哪里来的福气,整日天南海北的折腾,辛苦命才是真。” 陈太太打出一张好牌,含笑道:“到底是新婚燕尔,旅长一刻都离不开夫人。听说夫人是荠县人?” 乔静姝摸了一张牌,挪开手指一瞧,只张没用的牌,皱了皱眉,道:“是……” 陈太太顿了顿,道:“荠县可是很远呢,夫人不会想家吗?” 乔静姝故作无奈道:“唉,那有什么办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在哪儿我跟着在那儿,这总是没错的。” 吴太太接过话道:“我有一个远房表亲也是荠县的,早些年日子过不下去了到我这儿来打秋风,现在生活好些了总想着得过我们的好处,年节什么常过来串门。这回他过来说荠县出了大乱子都封城了,我看他八成是说谎了。荠县有旅长的势力,若真出乱子,旅长怎么能不坐镇平乱?” 陈太太停下打牌的动作,道:“不过荠县的事我也听说了,无风不起浪,兴许你那个远房亲戚说的是真的。” 一直没出声的苏太太忽然开口道:“你们这猜来猜去的有什么意思,这不有个现成的答案吗?问问旅长夫人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 吴太太拍了拍脑门,道:“哎呦,瞧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夫人,荠县的事是真的吗?旅长……旅长也在那儿?” 乔静姝不以为然道:“荠县确实出了点乱子,不过都是小事,杀鸡焉用牛刀,留下铁柱处理也就是了,犯不着旅长也守在那儿。” 第31章 吴太太干笑道:“说的也是,区区一个荠县旅长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陈太太接过话,也酸溜溜道:“旅长雄才大略日理万机的,哪能什么事都放在心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荠县好歹也是夫人的家,旅长看重夫人应该亲自坐镇才是,怎的就交给手下打发了?” 乔静姝心思全在牌局上,玩了几圈终于胡牌了,不禁大喜过望,道:“做了半天的牌架子,风水轮流转,这运气总算转到我这儿来了。” 陈太太神脖一瞧,乔静姝胡的那张牌正是自己打出去的,刚才光顾着说话了,竟都没留心,那张牌原是不该打的,都怪自己一心二用,平白的输了牌。 三家输一家赢,除了乔静姝一脸的喜色,其他三位太太脸上都不算好看。吴太太还埋怨地瞪了陈太太一眼,虽说输赢是小事,赢了倒也不觉得多光彩,但输了总还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尤其又是新手,偏偏又比她们年轻漂亮,家里的那位官衔也大了好几个级,怎的不叫她们眼气。 相比较而言,苏太太还算是一个圆滑的人,她见气氛不好赶紧打圆场,主动请求道:“打了几圈麻将口渴的很,这清茶我又喝不惯,还是咖啡好些,夫人,你说呢?” 乔静姝一边吩咐阿娣煮咖啡,一边满是歉意道:“是我疏忽了,没问过姐姐们的意见就擅作主张了,真是该打!” 苏太太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客气的。” 打了半圈麻将,阿娣就将煮好的咖啡端上来了。苏太太先尝了一口,满意地笑道:“还是旅长家的东西好,闻这味儿就知道是正宗的蓝山咖啡,跟我们家老苏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个味道。” 乔静姝对这个苏太太印象好些,微笑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带回去的。” 苏太太道:“哎呦,这哪好意思,又是喝的又是拿的,那不成土匪了吗?” 说笑了一番场面总算是融合了些,吴太太又老调重弹伺机试探,她故作不经意地询问道:“怎么,来了老半天也不见旅长,我还想跟他打听个事来着呢。” 乔静姝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谁知道去哪儿逍遥去了。” 这话才说完就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在背后说我什么呢,我就在后院转了转,福子叔说家里来客了,我过来瞧瞧。” 乔静姝扭头看了一眼,故作镇定道:“谁管你这些……” 傅楚离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一身板板正正的军装,下意识地想摘掉帽子,手放在帽檐上犹疑了一会儿了,最后正了正帽檐,端起摆在乔静姝跟前的咖啡,慢条斯理地浅尝了两口,道:“你从不喝这个,说像药引子,今儿怎么想起来试试了?” 乔静姝手里码牌,眼睛也是动也不动地盯着牌面,心思全然不在闲聊上,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是姐姐们喜欢喝,我就跟着凑个热闹。” 傅楚离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搭在乔静姝的椅背上,动作虽然没有越规,不过姿态亲昵,三位夫人尽管心里犯疑,但瞧见这一幕也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乔静姝正要打出那张刚摸来的九条,傅楚离拦下,抽出一张六条打了出去,“打这张,打那张是死牌……” 乔静姝听了他的话,果然这圈一赢三,顿时眉开眼笑。抬眼瞧见吴太太阴着一张脸,忽然想起来什么的,对傅楚离道:“瞧我这记性,都把正事给忘了。吴太太才还说要跟你打听个事呢?” “哦,是吗?”傅楚离看向吴太太道:“吴夫人想打听什么事?” 被冷不丁点名的吴太太一阵惶恐,她说那话不过是寻个由头打听段砺之的行踪罢了。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想不到乔静姝竟还记得,这一时间脑袋空荡荡的也想不出什么个合理的借口,只得七慌八乱道:“唉,还不是我们家老吴……算了不说了,都是小事……小事……” 福子叔从外面进来,因为视觉角度的关系,乔静姝跟傅楚离的姿势显得尤为亲昵,再加上他们本就是郎才女貌的,打眼一瞧倒真像是一对小两口。福子叔假意地咳了两声,将大伙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若无其事道:“旅长,有你一通电话,已经接到你的书房里了。” 傅楚离走了之后,三位太太试探的目的达到了,也不再纠缠逗留了,寻个由头告辞了。乔静姝客气的挽留了一番,三位太太还是故作遗憾地离开了。 出了段砺之的宅院,三位太太立马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堆满假笑的脸上乌云密布,让本就不算年轻的面孔看着有几分横蛮凶狠的老态。 吴太太绷着脸,丰满的身躯显得更有让人屈服的戾气,“瞧他们腻歪的样子没的叫人恶心。” 陈太太抱着手臂,冷哼道:“新婚燕尔,新夫人又年轻漂亮,能不腻歪吗?不过这玉驼岭谁不知道咱们这个段旅长可是一个风流种子,新鲜几天不定就把这个年轻貌美的新夫人忘到哪儿去了,到那个时候我看这个新夫人还怎么得意。” 想到那个场景,吴太太笑了,“兴许还不如咱们呢,咱们好歹还风光好些年呢,这位新夫人就可怜了,才进门就被打入冷宫了。” 这两位像是已经预见了乔静姝未来的遭遇,在那儿越说越兴奋,上瘾了似的。倒是一旁的苏太太若有所思,一直没吭声。 吴太太有些扫兴道:“苏太太,你想什么呢,跟梦游了似的。” 苏太太怔了怔,回过神道:“我只是觉得奇怪,段旅长怎么好像变样子了,而且说话还带着一点口音,不仔细听倒是听不出来,如果不只是跟新夫人一起说话,我也想不到这儿。新夫人是土生土长的荠县人,说话有些口音倒是没什么,可旅长不是那边的人,去了几个月这口音也不能说变就变了。” 陈太太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的意思……这个旅长和新夫人是假的?” 苏太太摇了摇头,道:“新夫人八成是真的,至于旅长嘛……这就不好说了,我没见旅长不好判断,你们呢?” 吴太太这才想起来正事,懊悔道:“我也没见过,只是离老远看过两眼,哪分得出来真假。” 陈太太道:“咱们分辨不出来,营长他们还分辨不出来吗?” 吴太太晃着脑袋道:“老吴昨儿就借着公务的幌子去见旅长,结果被福子打发了。老吴当时就觉得奇怪,今儿这才让咱们登门查看。” 陈太太急声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说是假的,那万一又是真的呢?” 吴太太冷静道:“真假还是得搞清楚,免得耽误了营长他们的大事。” 仔细想了一会儿,陈太太又自以为的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道:“要不咱们花些钱买通宅子里的人,咱们认不出来,他们肯定分辨的清楚。” 吴太太摆了摆手,道:“不成,那不是打草惊蛇嘛,姓段的猴精猴精的,他手底下的那些人花花肠子也不少,天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陈太太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咱们就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等着?” 这时,苏太太说话了,“其实也不用买通里面的人,让认识旅长的人进去不就行了吗?” 陈太太糊涂了,茫然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怎么让认识旅长的人进去?” 苏太太神秘一笑,道:“吴太太你不是有一个外甥女吗?听说她跟段旅长的关系可是非比寻常呢。” 吴太太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她呢?” 第32章 以为打发了那三位太太能消停一阵,不成想只安静了两天,又一个人找上了门嚷着要见段砺之。 乔静姝从房间里出来听到楼下吵吵闹闹的,其中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最为尖利响亮,她又喊又叫,左一句‘旅长’右一句‘旅长’的,显然是奔着段砺之来的。乔静姝尽管没有多想,但也好奇女人的身份和目的,便决定下楼瞧瞧去。 女人应该也是十分年轻的,身穿着一件颜色极鲜艳的锦缎旗袍,衬得人比花娇,只是浓妆艳抹的,少了一些少女的灵气,瞧着像是比实际年纪大了许多。 乔静姝打量女人的同时,女人也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变幻莫测,瞧了一会儿,语气带着那么一点不甘和揶揄,不客气地问道:“你就是旅长新娶的太太?” 乔静姝听她言语轻佻便有些后悔下来蹚这趟浑水了,她有心转身上楼置身事外,不过那样做实在有些失礼,尽管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为了大局她只能勉为其难地去应对这个陌生女人的挑衅。 乔静姝没有直接回答女人,而是转向福子叔问道:“福子叔,这位小姐是……” 福子叔连忙接过话茬,答道:“这位是柳诗小姐,是吴太太的外甥女。” 福子叔的暗示乔静姝听明白了,放松的情绪不得不再次绷紧,原来这位柳诗小姐不是来闹事的,也是来试探的,目的还是段砺之。 本着来者是客的礼数,乔静姝在淡漠的神情中挤出一丝礼貌的笑意,“既然是吴太太的亲戚,那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这样大吵大闹的也实在不好看。” 柳诗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走到乔静姝的跟前,似笑非笑道:“夫人说我大吵大闹不好看,旅长可是说过就喜欢我泼辣率直的性子呢。” 这话里话外分明是挑衅,乔静姝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下了,冷下脸道:“柳诗小姐既然喜欢站着说话,那就站着说吧。不过丑话要说在前面,旅长在上面休息呢,柳诗小姐若是管不住自个的嗓门吵到了旅长,以旅长的脾气惩罚起人来,柳诗小姐就自求多福吧。” 柳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夫人进门的时间短,恐怕还不知道我和旅长的交情呢,仔细算起来我住这儿的时间可比夫人还要长呢。至于旅长什么脾气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旅长发火都是冲着外人和下人的,可舍不得对我那样呢。” “这么说来柳诗小姐跟旅长交情匪浅呢?” “那是……”乔静姝酸涩的语气助长了柳诗的气焰,她得意道:“论起来夫人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姐姐妹妹的还是不要乱认的好,免得名不副实面子难堪。” 柳诗笑道:“是不是名不副实问问旅长不就知道了吗?” “我说过旅长正在休息呢,什么人也不见,柳诗小姐还是请回吧。” 被下了驱逐令,柳诗有些脸面上挂不住了,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说话也愈加难听了,“都是旅长的女人,夫人又何必拿旅长来压我呢?” 有些事隔层窗户纸还能各自安好,一旦挑明了装不了糊涂了就只能撕破脸了。 现在是针尖对麦芒,乔静姝也不甘示弱,冷笑道:“旅长说什么我做什么,没有说的我自然不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认可她,柳诗自是气愤,不过她早有打算,吞了这口闲气,又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道:“旅长没来得及说也不打紧,我和旅长的关系福子叔也是知道,而且旅长也说过让我这儿当成自个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说这话时福子叔也是在场的,夫人若是不信只管问福子叔就是了。” 这话如引爆的地雷炸得乔静姝灰头土脸的,福子叔下意识地干笑,不用明说也证实了她的话所言不虚。乔静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干脆一甩身上楼躲清静了。 傅楚离正好将叠好的军装还回去,见乔静姝怒气冲冲的,便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这么大的火气?” 乔静姝也没藏着掖着的,便就直说了,“段砺之的风流债找上门了。” 傅楚离略微一怔,随即劝说道:“让福子叔打发了也就是了,你也犯不着为这事生气,都是陈年旧事了。” 话虽是如此,乔静姝心里还是不好受,赌气道:“只怕重温旧梦再续前缘是假,投石问路才是真。这个找上门来的柳诗小姐是吴太太的外甥女,早不来晚不来赶在这个时候来,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算了,都是段砺之他自己造的孽,我犯不着给他收拾这烂摊子,随她怎么闹去吧。” 傅楚离将衣服放好,意有所指道:“只怕这事你不想管也得管,这明摆着是刺探,上回她们将信将疑,这回咱们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乔静姝摇头叹息道:“这次只怕是难了,上次咱们之所以能蒙骗过关是因为那三位夫人都没怎么见过段砺之,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可这位柳诗小姐不一样,她她……是段砺之的……女人……她怎么会分辨不出真假呢?” 傅楚离一边若有所思一边点头道:“是啊,你说的对,咱们确实不能再用应付三位夫人的办法对付这位小姐了。小乔,你看有没有可能拖住这位小姐,只要不让她见段砺之,那她就没办法分辨真假。” 乔静姝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妥,一次两次兴许还能糊弄过去,次数多了我担心她生疑。” 傅楚离胸有成竹道:“她尽管生疑,但只要她不能确定,那就不能怎么样。” 对此,乔静姝的看法并没有那么乐观,“这位柳诗小姐跟段砺之的关系好像很是亲密,我拦得住一次,拦得住两次,总有拦不住的时候。” 傅楚离想了想,道:“那也不怕,她既然想见就让她见一见就是了。” “怎么见?” “老法子,我再扮一次就是了。” “那怎么成,那位柳诗小姐一见你的脸不是什么都清清楚楚了。” “你说的对,那就只让她见人不让她见脸。”傅楚离解释道:“其实不管咱们怎么筹划,只要他们见不到段砺之本人,就没有什么说服力。之所为他们只是试探,没有贸然逼宫,我想他们也怕咱们这样故弄玄虚是段砺之引蛇出洞的计谋,目的就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乔静姝恍然大悟,道:“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任他们有火眼金睛也难分辨清楚了。” 第33章 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这位柳诗小姐为了达到目的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连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不入流的招数都用上了。福子叔招架不住,一听见柳诗的声音就头疼,偏偏还避无可避。这位柳诗小姐非但有些狐媚功夫在身上,缠人的手段更是花样齐全。前天对着乔静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道理说的头头是道,态度也很是真情实感。若不是他们有着说不出的苦衷,兴许乔静姝头一热就应下了。昨天又上演了一出苦情戏,把她和段砺之那些前尘往事都扒出来神色并茂地说了又说,末了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着她的思念之情,那股子真切劲儿倒好像她乔静姝做了什么棒打鸳鸯的事儿呢。今天又变了花样,一改前两天柔弱可怜的模样,骂骂咧咧的如泼妇一般。 下人们以前都是见过柳诗了,也知道她跟段砺之的关系非同一般,也不好动手拦着,就任由她一路吵吵闹闹地上了二楼,正好被听见动静准备下楼的福子叔撞了个正着。 柳诗步步紧逼,嘴上也不饶人,大声嚷嚷着,“你们合起伙来不让我见旅长,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天知道你们对旅长做了什么……” 福子叔一边退步拦着,一边解释道:“柳诗小姐你想多了,没有不让你见旅长,是旅长现在不方便,等他方便了想见你了,自然就去找你了……要不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我来转告给旅长,你看怎么样?” 柳诗停下脚步抱着双臂,冷笑了一声,“我看不怎么样,还是我自己去跟旅长说更合适。福子叔,你们这横八竖档着的,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呀?旅长回来一晃也有小半个月了,除了你们谁也没见着旅长的面。难道……旅长根本就没有回来?还是……你们软禁了旅长……要逼宫!” 这话倒是福子叔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否决道:“柳诗小姐这玩笑可开不得,旅长现在不见任何人,那都是旅长的意思,我们都是奉命而已。您这一顶逼宫的帽子扣下来,咱们可谁都担当不起。” 柳诗一脸的不耐烦,哼了一声,道:“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否则我有你们好看。” 福子叔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关过了,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当然当然……” 原以为今天的折腾应该到此为止了,却不成想柳诗压根就没有打道回府的打算。她看着福子叔阴转晴再晴转阴的脸,‘噗嗤’地笑出了声,揶揄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还是亲眼见到了才放心。” “柳诗小姐,你别让我们为难……旅长他……” “今天任凭你们说出花来,我也进去瞧瞧……”柳诗叉着腰对福子叔不客气道:“你给我让开……” 福子叔挡在门前没有动,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柳诗小姐要三思啊,你这样又吵又闹的,旅长面子上已经不好看了,再闹下去,你和旅长过去那点情分可就保不住了……” 柳诗可不管这些,一把扒开福子叔,手脚并用地将门推开了,目光瞬间就被钉住了。 精致的欧式软床,香槟色的纱幔,风起绡动,两个身影若隐若现,极是暧昧。男人□□着上身背对着门侧躺着,女人从床上坐起正不紧不慢地系领口,这番景象不用细说,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柳诗大惊失色,实属想不到这个结果。一旁的福子叔也是瞠目结舌,虽然知道这是他们设计好的,但瞧见他们亲密这一幕,心里又是一阵别扭。 乔静姝穿好衣服拨开床幔,似是十分不高兴,道:“吵吵闹闹的成什么样子,旅长不是说了吗,什么人都不见,你怎么还来?” 柳诗缓过神来,惊慌失措道:“我……我我就是……担心旅长……” “担心旅长?”乔静姝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我还能吃了旅长不成?” 柳诗赔笑道:“不是不是,就是听说旅长回来了,一直都想见旅长,可一直都没见着,所以就……” 话还没有说完,男人用大梦初醒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呵斥道:“现在见着了,还不滚……” 柳诗盯着那片后背深深地看了两眼,被下了逐客令有些难堪,只留下了两句问候话便拔腿走了。 不速之客打发走了,大伙都松了一口气。傅楚离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感慨道:“幸好我反应快,要不就露馅了。” 虚惊一场,乔静姝如释重负,也不禁地感叹道:“也亏得你料事如神早有准备,这才糊弄过去。我想她这回碰了一鼻子闹了个没脸,应该会消停一阵了。” 傅楚离颇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的了,她落荒而逃前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我想当时她的脸一定红一阵儿黑一阵儿的,唉,没亲眼看见真是可惜!” 提起这茬,乔静姝回想起柳诗当时的脸色,也如傅楚离所说的那样面红耳赤满是难堪,与平时趾高气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乔静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像以前那样与傅楚离打闹着,娇嗔道:“你还说呢,刚才我吓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真怕她厚着脸皮赖着不走,那咱们可下不来台了。” 傅楚离笑道:“那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先将人绑了再说,反正只要他们那头得到准信儿就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不瞒你说,我刚才还真做了绑人的打算,你瞧我连武器都准备好了。” 乔静姝看着摊在他手里的领带实在忍不住了,笑得花枝乱颤,“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满身匪气了,我从前都不知道……” 傅楚离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这不都是随机应变见机行事,总是好过被拆穿了把戏束手就擒的来的好吧。” 这两人越聊兴致越高,福子叔在一旁根本就插不上话,但如果就这么抽身出去了,留下他们孤男寡女总是不大放心,现在只盼着旅长能快些回来,他也少操心。 想到旅长,福子叔终于有话说了,“我收到消息,旅长三天后回来,咱们只再拖延三天就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这也算是一个喜讯,就连这些日子因为柳诗把段砺之恨得牙直痒痒的乔静姝都觉得高兴,他们总算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只是事情往往不随人愿,他们还是过于乐观了。柳诗从段砺之的府邸出来直接坐车去了吴营长的宅院,吴苏陈三位太太一早就得了信儿都在吴家巴巴地等着呢,见柳诗回来了都一股脑地迎了上去。 吴太太是主家又是柳诗的姨妈,直接开门见山道:“今天他们又没让你见着人?” 忙了小半天,柳诗这会儿口干舌燥,哪管得了那些,坐下端起桌上的咖啡一口灌了进去,只是这凉咖啡跟药引子似的,喝了半杯吐了半杯,弄得前襟都是水渍。柳诗这几天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被人欺负也就算了,连咖啡都跟着欺负,越想越气,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位太太一头雾水,以为一准又碰了钉子。吴太太跟着这个外甥女也还算亲近,心疼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了,他们给你气受了?” 柳诗摇了摇头,哽咽着:“没有,我就是委屈……” 这一委屈可是委屈到吴太太的心里去了,吴太太也跟着抹眼泪,场面怎一个伤感了得。 第34章 苏太太和陈太太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阵别扭。这苦情戏演下去怕是要没完没了了,先不说是不是刻意演给她们看的,单说眼下还有要紧的事着手做呢,哪来的心思听她们在这儿诉委屈。苏太太敛起不耐烦的神色,装模作样地关心道:“瞧你们俩哭的跟泪人似的,我见了都跟着伤心。尤其柳诗这孩子打小就跟着你,也是咱们大家看着长大的。来,柳诗,跟苏姨说说段砺之那厮是怎么欺负的你?” 陈太太见苏太太这番示好,也不甘示弱,忙的过去拉着柳诗的手,劝慰道:“是啊,有我们给你撑腰,就是天大的委屈你也别憋着,你就尽管说出来。” 柳诗顺势扑倒在陈太太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就是一个苦命的,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命不好……” 吴太太见状,顿时没了再哭下去的欲望了,假模假式地擦了擦眼角不多的泪,把柳诗从陈太太的怀里拉了出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手帕,道:“差不多行了,瞧瞧,哭的跟小花猫似的,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们怎么着你了呢。” 柳诗有些心不甘地接过帕子,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擦着脸,又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块精致的西洋镜子照了照,一直到满意了才嘟囔道:“还不是为着你们的事,否则我犯得着这么一趟一趟的登门讨没趣吗?” 吴太太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笑嘻嘻道:“行了,我们都知道你委屈,待事成了你想怎么着都随你还不成?” 柳诗知道这事可大可小,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开口讨要道:“表姨,你若真疼我只答应我,无论如何留他一条性命,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 这事别说吴太太了,就是在场的三个太太加在一块也不敢打这个保证。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索性吴太太心思活络,这时候稳住柳诗才是正经,赶忙打圆场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样,死心眼。那段砺之再好,心思也不在你身上,而且又有了家世,你就是喜欢他,难不成还上赶子给他做小?” 提起这茬,柳诗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死鸭子嘴硬道:“名不名分的我不在乎,他只要心里有我,做小我也认了。再者说现在都是什么年月了,结婚就不能离婚吗?我掏心挖肺地对他好,我不信他心里没有我。” “好好好,我倒不知你还是一个痴情的……”吴太太兜了一个圈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之前的话题上,“他离不离婚那都是后话了,眼下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你对他再是情深义重那也是白费呀。” 柳诗心急口快道:“谁说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了?” 吴太太惊讶道:“你今天见到他了?” 柳诗摇了摇头道:“没有……” 吴太太失望道:“那你这不是说了一句废话嘛!” 柳诗刻意卖了一个关子,慢条斯理道:“我今天是没见到段砺之,可是我见到了另一个人。” 陈太太难掩好奇问道:“谁?” 柳诗高深莫测道:“就是你们那天看到的段旅长。” 吴太太被她云里雾里地绕了这一通儿已是晕头转向了,“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苏太太到底机智一些,稍稍动了动脑筋就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窍,“你是说那天我们见到的人不是段砺之,是他们找人假冒的?” 这个猜测简直太大胆了,吴太太简直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一个冒牌的,他怎么敢到处招摇就不怕露馅吗?” 苏太太笑道:“他哪里到处招摇了?回来这么些天不是一直在府邸吗?连司令部也没去一趟,除了他府上的人谁也没见过他。那天刻意在咱们跟前露面,无非是糊弄咱们罢了。其实那天从他宅邸里出来我就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只不过当时没有细想,总是习惯性地认为旅长夫人身边的人一定就是旅长,却不成想正好着了他们的道。这个旅长夫人可是不简单呢,跟那个福子共同做了一个套儿让我们往里钻,幸好现在发现还不算晚。” 陈太太为人胆小,却尤为谨慎,她迟疑道:“会不会搞错了?别是咱们胡思乱想乱了阵脚,再被他们钻空子设计了。” 柳诗信誓旦旦道:“那就是一个冒牌的,他们糊弄不过去了就想着故技重施,再来一次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故意让我见人不见脸,以为这样就能把蒙混过去。那个人躺在旅长的床上刻意衣衫不整的,让人不好怀疑,岂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们或许不知道,我跟旅长从前有多亲近,旅长身上有几条疤几块伤,我都清楚的记得。我虽然没见到那人的脸,可是我看到了他的后背,没有一道疤痕。旅长的后右侧肩膀上有一道半尺多长的刀疤,是陈年旧伤除不去的。所以我看到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旅长,是他们找人冒充的。” 吴太太仔细地想了想,突然问道:“那个旅长夫人呢?会不会也是假冒的?” 苏太太摆了摆手道:“不会的,福子和那么多随行的士兵没道理跟着一个冒牌的旅长夫人胡闹,那不是明着造反吗?” 柳诗点了点头道:“报纸上登过他们的结婚照片,我看过,虽然不是十分清晰,但也错不了。旅长夫人是真的,旅长是假的,咱们这些天被他们耍的团团转,亏得我还为那个没良心的担忧,以为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没想到我才是那个小丑。” 越说越凄凉,越想越心酸,柳诗陷入了爱恨情仇之中,光顾着多愁善感了,完全忘了另一码事。 吴太太像模像样地安抚了两句,见她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摇了摇头很是无语。 苏太太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们避开柳诗换个地方商量。 吴太太轻轻地点了点头,瞧了一眼还在神游太虚的柳诗,便领着另两位太太去了内室。 陈太太开门见山道:“这事还要是从长计议,一个不小心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苏太太摇头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机会没等来,倒是把段砺之等回来了,那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陈太太还是觉得不妥,犹疑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光凭柳诗的一句话就认准了那人是冒牌的,万一是他们故意设下的陷阱呢?” 这话吴太太也觉得言之有理,原还是一腔热血的,这会儿竟也凉了半截,“要不咱们再想些法子探个究竟?” 若不是顾及大家的颜面,苏太太真是要忍不住冷笑出声来,不过事关重大,她也不想挑这个头儿,便委婉道:“老话说头发长见识短,以前听了这话我还气不过总要呸两声,不过这些阴谋阳谋到底都是男人的事,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也做不了这个主,要我说咱们也甭在这儿纠结了,干脆告诉营长他们,凭他们怎么做,咱们只管听着就是了。” 吴太太本就是个没主心骨儿的,一听这话立马便同意了。 陈太太还想再辩解几句,但都被苏太太四两拨千斤的怼了回去,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第35章 这么些天提心吊胆的,难得睡上一个安稳觉。原以为打发了柳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再拖上个三五天就算蒙混过关了,可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一大清早,阿娣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乔静姝半睡半醒着,从床上惊做而起,“阿娣,你这是怎么了?” 阿娣恐慌万状,咽了咽口水,半天才缓过神来,回道:“夫人,不好了,吴营长苏营长还有陈营长带着好些人突然闯进来,嚷着要见旅长呢。他们还放话说今儿见不着旅长就不走了。” 乔静姝一惊,忙打听:“福子叔呢?” 阿娣一边服侍乔静姝洗漱,一边答道:“已经在下面了,正跟吴营长他们周旋呢。” 乔静姝喃喃道:“怎么好端端的,他们突然找上门来了?难道他们发现了,还是段砺之那边走漏了什么风声?” 阿娣还是有些惊魂未定,惶惶不安的样子,摇头道:“不知道,我偷瞧了一眼,吴营长这回带了好多人都端着枪,凶巴巴的,看那架势像是要杀几口子似的。” 乔静姝拿梳子随便耙了几下头发,正寻思着待会儿下去该怎么应对呢,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乔静姝大抵也猜到是谁了,便示意阿娣去开门。 比起阿娣,傅楚离倒还算镇静,一进门就直接问道:“外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乔静姝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听说,正要出去看看呢。” 傅楚离轻皱眉头,忧虑道:“你打算怎么办?” 乔静姝摇了摇头,轻叹道:“我还没想好,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傅楚离拉住乔静姝,道:“你这么出去不是送羊肉虎口吗?我们还是再想想,兴许还有别的法子。” 乔静姝挪开他的手,微微一笑,道:“我该下去了,再磨蹭下去,福子叔招架不住,他们闯上来就更难办了。书房里有枪和子弹,待会儿若是形势有变,你就见机行事吧。” 傅楚离见她去意坚决,也不再劝了,“好,我跟你一起下去。” 乔静姝摇头道:“不成,万一……我说万一,万一真的兵变了,你不是段砺之的人,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 一听这话,傅楚离难免有些懊恼,“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乔静姝解释道:“当然不是,不过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能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不要枉顾性命,留着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那才有意义,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理是这个理,但让傅楚离见死不救,眼看着她出去送死,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了,这回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过去了这么久,这是傅楚离第一次坦白他的心意,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但不管怎么样,能听到他这番话,乔静姝心里还是感动的,她泪光点点,眼神却是格外的坚毅,“楚离,我们回不去了。你别犯傻了,去做你想做的,即便丢了性命,那也是值得的。我是段砺之的夫人,生也好死也好,都是我的命,我认了。” 说完,乔静姝甩开他的手,挺直了身板,走了出去。 这回傅楚离没再阻拦,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发出声响。一旁的阿娣懵懵懂懂的,见他这样失魂落魄的,不免有些担忧,轻叫了一声,“傅少爷,你没事吧?” 闻声,傅楚离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阿娣听得稀里糊涂的,虽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不过她瞧得出来傅少爷好像很伤心,这也让她跟着莫名的伤感,不知怎么的突然很想念铁柱表哥,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楼下的形势一如乔静姝所料的那样剑拔弩张,福子叔见她下来,轻喊了一声,“夫人,你怎么……” 对于乔静姝的姗姗来迟,吴营长啧有烦言:“段旅长未免也太瞧不起我吴某人了,竟打发一个女人来敷衍我?” 乔静姝慢条斯理地走到吴营长的面前,微笑道:“刚才旅长特意嘱咐我说三位都是他的长辈,论资排辈我得叫您一声吴叔叔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尤其吴营长这样自诩老资格的,更是倚老卖老。尤其见对方给了几分颜色,立马就要开染坊了。他挺直了身板,梗着脖子,下巴扬的老高,居高临下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吴叔叔,我自然不会跟你们这些小辈的一般见识的。我们今天过来是有紧急军情要跟旅长商议,夫人深明大义应该不会阻拦吧。” 乔静姝始终都是一副晚辈应有的谦卑姿态,“那是自然的,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那都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该管的事。只是十分的不巧,旅长从荠县到玉驼岭长途跋涉,路上染了风寒引发旧疾,拖延了几日,病得愈发严重了。医生再三嘱咐定要专心静养才有希望除去病根,旅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脾气倔又好强,身体再不适也坚持要去司令部办公,福子叔拦都拦不住。只是这么一折腾,旧疾复发,连床都下不得了,这才闭门谢客在家办公。” 苏营长闻言,冷笑道:“既是旧疾复发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人,旅长又何必藏着掖着瞒着的,难不成连我们也防着备着?” 乔静姝赔笑道:“苏叔叔您是误会了,旅长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他这个人逞强好胜惯了,又顾虑有心之人乘虚而入,搅得咱们玉驼岭上下不得安宁,想必那也不是三位叔叔希望看到的吧。” 这显然是托辞,吴营长自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说旅长现在就在里面?” 乔静姝只能将谎话一说到底了,认定了似的,回道:“旅长在养病需要清净,三位叔叔还是请回吧!” 吴营长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硬声硬气道:“既然旅长生病了,那么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过来探病应该不会被拒之门外吧?” 乔静姝的语气也冷了几分,“旅长交代过谁也不见,三位叔叔还是改天再来吧,或是旅长病情好转了再去登门拜谢。” 陈营长在旁帮腔嘲讽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咱们哥几个今儿也算是长见识了。” 吴营长已经失了耐心,强硬道:“不用跟他们废话,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说着带着一小队人就要往里闯,福子叔和几个卫兵挡在前头,“吴营长,旅长说他今天不想见人,您还是请回吧!” 吴营长姿态甚是傲慢,蔑视道:“少拿鸡毛当令箭,今儿我若一定要进去呢?” 福子叔率先拔出枪,卫兵们见状也跟着端起了□□。吴营长带来的人也不甘示弱,只听‘唰唰’两声,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乔静姝心里一阵忐忑,栗栗危惧,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了。她简直难以想象,若是双方擦枪走火了,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惨烈。尽管她对死亡是恐惧的,但这一刻她并不后悔刚才做出的这个决定,也许是有些遗憾的,可至少她不悔恨。 第36章 所谓狼子野心也不过如此,福子叔怒发冲冠,面对数十条□□的威胁没有后退一步,反而挺着胸膛往前迈了一步,大声质问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双方对峙,兵力相差悬殊,吴营长这头明显占尽了优势,也不再虚与委蛇,遮掩自己的目的了,干脆地应道:“是又怎么样?识相的就让开,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福子叔冷哼道:“吴营长,我劝你好自为之,如果你现在收手,旅长就当做什么都发生……” 吴营长哈哈大笑道:“还打量着懵我?真把咱们当白痴了,你们的把戏已经被我们拆穿了,段砺之根本就不在玉驼岭,他压根就没有回来。你们故弄玄虚的不就是想瞒着这回事吗?” 福子叔张了张嘴正要反驳,乔静姝从他身后走出来,止住了他,对吴营长道:“三位夫人不是都见过旅长本人的吗?怎么还有这样的谣言?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旅长明知道你们不安分,又怎么会放心让他的新婚夫人独自回来呢,那不是送羊肉虎口呢?再者,旅长早知道你们野心勃勃,又怎么会没有一丁点防备呢?旅长之所以一再忍让,就是不想玉驼岭因内斗大乱。这一乱,周遭大大小小的军阀逮着了这块肥肉哪个不想趁机咬上一口?吴营长在玉驼岭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人不亲土也亲,大概也不想它四分五裂的吧。” 饶是她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奈何也是对牛弹琴。吴营长才不管玉驼岭分成几块呢,满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只是也被她这一番话动摇了些。段砺之虽年轻,但老谋深算,他们打着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难保这不是他的阴谋诡计,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之后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哪有后退可言。吴营长隐去犹疑的神色,冷笑道:“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如果段砺之真的在这儿,还让他的女人抛头露面,自己在一边多清净,那也算我白认识他了。” 依段砺之的性子确实如此,男人的事从不许女人掺和,更别说拿自己的女人冒险了。他这反击恰如其分,倒是乔静姝一时措手不及,气势瞬间矮了几分,“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旅长正在养病不方便出面。” 吴营长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未免夜长梦多,干脆开门见山道:“那我正好趁他病要他命,也省去我许多麻烦。” 乔静姝跟福子叔都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耻,顿时哑口无言,心知大势已去,剩下的只能但凭天意了。 在听天由命前,乔静姝还做了最后的挣扎,她提醒道:“别忘了东郊的哨子营还有三万兵,他们可都是旅长的人。” 吴营长大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段砺之的人,我还知道他们只接受段砺之的调派,除非段砺之亲自指挥或者是他们约定好的信物做为指令,否则谁也别想调动这三万人,更别想打着段砺之的名义妄图救场了。” 乔静姝只听福子叔说过东郊哨子营有三万亲兵,却不知道还有这道手续,难怪福子叔没有去调动。眼下即便是可以调派那三万人,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吴营长见他们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脸的颓败,更是得意了,趾高气昂道:“怎么,还不认输?你们若是现在归降,兴许我看在姓段的面子上还有优待你们几分,否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乔静姝瞪着他,硬气地回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营长哼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是吗?”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门外涌进了许多端着□□的卫兵,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挤满了人。乔静姝怔怔地望着为首的那个人,他风尘仆仆,眉眼间难掩疲态,这一路上想来行色匆匆,衣食住行这些都顾不得了,这才硬生生地提前两日到。若是再晚一刻,怕就是天人永隔了。 “段砺之……”乔静姝小声地低喃着他的名字,只觉得又惊又喜,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动。 段砺之阔步走上前,身后的卫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吴营长等人,局势瞬间逆转。吴营长等人还没来及反应,他们的人就被下了枪举手投降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吴营长还是不敢想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环视了一圈,再三确认这不是幻觉,这一切都是真的,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彻底绝望了。他不解地问道:“你回来了?不,你应该在荠县,怎么会在这里?” 段砺之先是看了乔静姝一眼,确定她无碍,才回吴营长的话,“你要见我其实也犯不着这么劳师动众的,瞧,把我的夫人都吓坏了。我在哪里都不打紧,倒是你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这场祸事,你说呢。” 事已至此,吴营长认命了,灰头土脸道:“我算计了半辈子,想不到最终还是栽了跟头,还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苏营长不服气地大喊道:“姓段的,你玩阴的,你早就看我们哥几个不顺眼了,才使出这么个手段陷害我们……” 段砺之冷笑道:“真是做贼的喊抓贼的,你们若是老老实实的,我也犯不着费这个事儿。” 陈营长还算平静,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段砺之没有立马回答,沉思了片刻,才冷淡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们都是为玉驼岭立过汗马功劳的人,放心,我是不会折辱你们的,会让你们死的有尊严,也算是我对你们的一份心意了。” 陈营长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的家人呢?” 闻言,段砺之沉默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乔静姝下意识地看向段砺之,在他疲惫又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这就是他的态度。乔静姝虽然不喜欢那三位太太,可终究还是觉得她们无辜,本想替她们求个情,也算是相识一场了。不过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陈营长坚硬的五官绷得紧紧的,咬牙切齿道:“当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段砺之的目光寒冷如冰川雪山,他的语气也是冷冷的,还带着一丝骇人的阴霾,他反问道:“如果今天败下阵的是我,你会放过我的家眷吗?” 闻言,乔静姝看向段砺之,心里一时千头百绪。她方才还觉得他有些过于狠辣了,却不成想他只是易地而处担忧她罢了。 这一路奔波,段砺之早已身心疲惫,他摆了摆手,略带倦怠道:“把他们都带下去吧,剩下的事再听我的指令。” 这些人被压走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也终于拉下了帷幕。 第37章 事情尽管过去了大半天,晚上乔静姝躺在床上还禁不住地胆战心惊,如果段砺之晚回来一步,亦或者吴营长他们的手脚利落点,现在沦落阶下囚的就是她了,兴许那会儿就寿终正寝了。许是想得太过投入,都不晓得床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待她回过神来,段砺之已经和衣而卧了,隐约地可以听见微微的鼾声,估摸是睡觉了。乔静姝这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卧房,自己睡在这里不妥,便悄悄地起身想换间客房。她的动作已经尽量的轻,但还是被段砺之发觉了。他突然横过来一只手臂搭在她身上,哼唧了一声,道:“别闹,睡觉!” 乔静姝怔了怔,本来还是要下床的,但听到他满是疲惫的声音,又想起白天他一身风尘如天兵神将所至,总还是在危难之时救她于水火了。她对段砺之再是怨恨,这会儿也只能暂且抛开了。 乔静姝躺下,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的坐了起来。这一动作再次惹来段砺之的不满和抱怨,他不耐烦道:“又折腾什么?” “关灯!” 闻言,过了好一会儿,段砺之才将手臂移开。乔静姝抬起身伸长手臂将床头灯关了,室内一片黑暗,静寂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乔静姝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发生的那一幕幕一回回。她不想去回忆,但偏偏那些情景总是在眼前徘徊,睁眼闭眼睛都是黑洞洞的枪口。 “怎么,睡不着?” 乔静姝扭头看了一眼,段砺之始终还是那个姿势,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手臂搭在眼睛上,也看不出什么神情,“你没睡着?” “嗯……”段砺之的声音有些沙哑,“害怕了?” 乔静姝也没想逞强地隐瞒,“有点后怕,总觉得今天白捡回一条命。” 段砺之似是笑了一声,略带调侃道:“你不是挺勇敢的吗?福子叔可把你的英勇事迹都跟我说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乔静姝委委屈屈道:“我那还不是被逼的,再说有福子叔坐阵,还有楚离出谋划策,我当然有些底气了。吴营长他们突然动起真格的来了,打的我们措手不及,连个准备都没有。幸好你回来的及时,要不还不定怎么着呢。对了,福子叔说你两天后回来,怎么会突然提前了呢。” 段砺之含糊地应了一声,道:“事情解决了就回来了呗,我给福子叔传信故意把归期往后说了两天,就是怕走漏了消息,被老吴他们截获,然后对你们不利。没想到他们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幸亏我去了一趟司令部发现老吴他们调兵了,紧赶慢赶的总算是赶上了。” 乔静姝反问道:“那万一赶不上呢?” “在从司令部往回赶的时候,我已经派兵围了他们三人的宅院。如果他们真敢动你分毫,我就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乔静姝听到这里心里是有些感动的,难为情地咬着嘴唇扭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女眷呢?你真的会杀死她们吗?” 段砺之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伸手揽过乔静姝,难得温柔道:“睡吧,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的声音像是有催眠的奇效,乔静姝竟忽然有些困意了,闭了眼睛正准备睡,又想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说呢,便拉了拉段砺之的衣角,道:“你先别睡,我还有话要问呢。” “嗯,你说……” “铁柱没跟你一起回来吗?他不是副官嘛,平日里跟你形影不离的,怎么这回没瞧见他?”像是怕他多想,乔静姝还煞有其事地解释了起来,“其实不想问的,是阿娣。这丫头盼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们给盼回来了,别提多高兴了,哪成想她心心念念的人没有跟回来,心里一定难过极了。她担心铁柱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问你,就求我帮她打听。难不成铁柱真的出了事?” 段砺之的声音带着些许的伤感,他说:“没有,他在荠县还有些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古怪,乔静姝有种不好的猜想,她‘腾’地坐起身,紧张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真的,别诓我,铁柱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段砺之将人压了回去,苦笑道:“我诓你做什么,他挺好的,你就少担心他了。我回来这么半天怎么就没见你担心担心我呢?” 这人三两句话就开始没个正行了,乔静姝小声地嘀咕道:“你不是全须全尾囫囵个地回来了吗?再说我这也是替阿娣担心,铁柱要是真有个好歹,阿娣怕是要伤心死了。” 段砺之沉默了许久,就在乔静姝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开口了。话不是很多,倒是随了他一贯的风格,三言两句,言简意赅,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 荠县沦陷时,军营被偷袭,铁柱他们寡不敌众,损失极其惨重,只能败走四处躲避。铁柱当时受了枪伤,东躲西藏的,始终没个稳定的落脚地方。敌方围追堵截,伤势越拖越严重,他想脱身是难了,只能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了,他趁敌方守卫松懈躲进了春风楼,那里的头牌花凤凰是他的老相好。虽说是露水夫妻,但总归是有些情分在的。花凤凰不但冒险收留他藏身,对他身上的伤也是上心的,想法设法地捣腾药给他治伤。罗图将荠县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有关段砺之踪迹的任何线索。傅忠义知道铁柱是在荠县的,而且他肯定知道段砺之的行踪,只要找到了铁柱一切便都好说了。荠县虽然被他们围的跟铁桶似的,针戳不透水泼不进,也地毯式的搜索了几遍,却愣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傅忠义想起铁柱那会儿总出入春风楼,跟头牌花凤凰打得火热,兴许去找这个老相好了也说不定。也幸好他们搜查的时候,铁柱正好不在春风楼溜出去联络旧部了。只是可惜了花凤凰,被春风楼里的姐妹出卖了,在罗图的手下受尽了折磨,但她始终也没有说出铁柱的下落,最后还是被残忍的杀害了。或许直到最后铁柱才知道花凤凰跟他说的赎身之后嫁给他都是真心的,只可惜佳人已成一缕幽魂了。 听完这些,乔静姝唏嘘不已,感慨道:“想不到这个花凤凰虽然沦落风尘,却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铁柱何其幸运,遇上了花凤凰。” 段砺之扭头看向她,眼里有些惊讶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道:“我以为你这样的名门闺秀看不起花凤凰那样的出身呢,倒是想不到你还为她说起话来。” 乔静姝虽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奇怪,但也没细想,只跟他闲聊着,“我也读过不少书,才子佳人的故事看多了,虽然精彩却远不上铁柱和花凤凰有血有肉,来的更真情实感些。花凤凰出身是不好,但我想沦落风尘应该也不是她自愿的,说到底还不是让这世道逼的。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倒是觉得花凤凰一身傲骨比他们高尚的多。” 段砺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秀发,目光柔情似水,温情脉脉道:“白天又是惊又是吓的,早点睡吧……” 乔静姝愣愣地看着他,他深邃的眼眸仿佛隐匿着笑意和极浅淡的伤感,如春风拂过,正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进去了梦乡。 第38章 夜深了,月色凉如水,一如他的心境孤寂又惆怅。傅楚离一直在暗影处望着二楼的窗,从灯亮了到灯灭,没人知道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煎熬。其实傅楚离心跟明镜似的,是上天的安排也好,命运的捉弄也罢,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共处一室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还是在昏暗的角落里隐隐的期盼着,期盼着那盏灯不要亮,亮了又期盼着它不要灭,可终究他的期望还是落空了。也许是这段日子他们朝夕相处,中间没有段砺之的阻隔,让他产生了错觉,以为一切都没有变,他们还跟从前一样,眼里心里都是彼此。直到今天段砺之突然出现,终究将那可怜且不切实际的幻想打破了,他不想承认也不行,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他也该从这段无望的执念中醒悟了,就像她说的那样,以有用之身做有用的事才是有意义的。 不远处的福子叔轻叹了一口气,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地走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来支烟吗?” 傅楚离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这么晚了,还没睡?” 福子叔收回递出去的雪茄,回道:“睡不着啊……” 傅楚离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白天的动乱虽然有惊无险,但事后心里那股子悸动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两人沉默了片刻,入冬的气温骤降,尤其夜里凉的透骨。福子叔呼出一口白气,很随意地提起话茬,“往后有什么打算?” 傅楚离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福子叔见状,点了点头,感慨道:“年轻真好啊,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可没你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福子叔,您是老当益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话把福子叔哄得眉开眼笑,“不行,老了,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 傅楚离想起了跟福子叔差不多年纪的吴营长等人,随口一问,道:“段旅长准备处置那些人?会杀了他们吗?” 福子叔点头道:“会的!” 傅楚离先是一愣,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福子叔倒有些意外他的反应,犹疑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觉得旅长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有些突如其来,傅楚离没有丝毫的准备,过了许久才缓缓答道:“段旅长运筹帷幄,做事雷厉风行,是难得的人才。” 福子叔有些吃惊,道:“报纸上都说旅长是一个□□者,我以为你也是这么想的。” 傅楚离只是笑了笑,没再往下接话。 福子叔见状,很快地换了个话题,“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巾帼不让须眉啊……” 傅楚离点头道:“她打小就这样,外柔内刚,性子看似不争不抢的,实则倔得很,认准了的事几匹马就拉不回来,偏偏……” 他没再往下说,但福子叔也大抵明白他的意思,“我听说你跟夫人青梅竹马,感情好的很,若是没有旅长,兴许你们……” 话说到这里,饶是傅楚离再是不通人情世故,也看懂福子叔的来意了,便直接开门见山道:“福子叔,你有话不妨直说。” 福子叔见他这番干脆,反倒有些难以启齿了,但以防旅长后院失火,有些话他还是得说,“今天你也看见了,旅长对夫人真的很用心,我也算是看着旅长长大的,还从没见旅长对哪个人这么上心过呢,我看得出来夫人对旅长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自打他们结婚以来一直聚少离多,都没能多些时间相处。现在旅长除掉了心腹大患跟夫人团聚,咱们这些旁人应该给他们夫妻多一点时间,你说呢?” 傅楚离尽管心酸,但还是表示认可地点了点头,“我懂了,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放心她……” 福子叔接着意有所指道:“你年轻上进,一个小小的玉驼岭困不住你。旅长很看重你,我想你提出什么要求,旅长都会应的,或者你想去西府?” 傅楚离摇了摇头,轻声道:“旅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也该走了。” 傅楚离走的悄无声息,不过对于他的不辞而别,大家都心照不宣,乔静姝尽管心里有些不好受,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像是他的走或留都与她无关似的。 段砺之只略略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司令部坐镇了。福子叔将这些日子积压下的公文都搬了过来,本来这些都是副官的工作,不过铁柱不在,他只能代劳了。 段砺之批完了一份重要的公文,揉了揉鼻梁骨,漫不经心道:“傅楚离是你赶走的?” 福子叔将煮好的咖啡递到他跟前,微笑道:“其实我也没说什么,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段砺之把身体往后一摊,靠着椅背一副懒散的样子,“这次算我欠他的……” 福子叔半天没作声,思量了半晌,略带试探道:“柳诗小姐想见旅长,旅长要不要见?” “柳诗?”段砺之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疲惫且不耐烦道:“她见我做什么?” 福子叔道:“旅长您忘了柳诗小姐是吴夫人的外甥女。” 段砺之只隐约地想起柳诗好像跟吴营长那家有点亲戚关系,至于亲疏远近的,他知道的并不多,“她找我是给吴营长求情的?” 福子叔点头道:“不光是吴营长一家子,还有陈营长和苏营长两家。” 闻言,段砺之冷笑了声,道:“她凭什么以为她求情,我就会网开一面,自作多情。” 福子叔见他有些脾气了,连忙赔笑道:“是是是,我也劝过柳诗小姐,只不过良药苦口,她怕是也听不进去。” 段砺之稍息了一会儿,解了乏,捞过公文继续批阅,随口说了一句,“那就随她去吧!” 福子叔面露为难道:“夫人见过柳诗小姐了。” 段砺之微怔,抬起头一脸的疑问。 福子叔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夫人知道您跟柳诗小姐的事了。” 段砺之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那她怎么说?生气了?” 福子叔认真地想了想,他具体也说不出夫人有没有生气,“夫人倒是没有说什么,至于生气没有?我想夫人应该是有点生气的。” 段砺之合上公文,往桌上一扔,“真是麻烦……” 福子叔以为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忙问道:“旅长,出什么事了吗?” 段砺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公事,是女人。” “女人?”福子叔笑了笑,道:“旅长说的是柳诗小姐还是夫人呢?” 第39章 乔静姝对那回九死一生的动乱一直心存余悸,所以再没有打听过那些人的近况,不过也从阿娣只言片语中听去了一点消息。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了,段砺之还没有处决他们,就那么一直关着,至于女眷们还好些,软禁在自己家中,除了出入不自由,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跟以前一样,也算是优待了。柳诗不是吴家的直系亲属,再加上从前与段砺之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乔静姝听说最近柳诗天天在司令部的大门口守株待兔,可每回都是无功而返。倒是段砺之每天都准时准点的回来,关于跟柳诗从前的关系却是只字未提,不晓得是觉得无关紧要,还是等着她主动张口去问。乔静姝尽管心里觉得憋屈,但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倒也不是大度,只能说理智些。这一来,他们曾经再是要好,那也都是从前的事了,自个儿也犯不上为了一段过去添堵。二来,她不动声色也正是想看看段砺之准备怎么处置柳诗。 大抵是在段砺之那里吃了闭门羹,柳诗居然病急乱投医求到她的门上了。乔静姝有些意外,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没有管这事的理由。尽管柳诗这回一改从前张牙舞爪的姿态,低眉顺眼的极尽卑微之态。只是她可没那个怜香惜玉的心思,断然拒绝了柳诗的请求,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 柳诗又气又恼,恨不得银牙咬碎了。阿娣听女主人的吩咐将柳诗送出了门,回来憋了一肚子笑,扭来扭去的学着柳诗扭捏的走路姿势,就连说话的神态也照葫芦画瓢学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你回去吧,好好伺候你们夫人,那可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啊,一个不小心,当心你的小身板挨枪子!”阿娣学的有模有样的,尤其那趾高气昂的姿态已有八分的神似了。 乔静姝被逗笑了,“她倒是怪会操心的,也难得这个时候她还能分出这份心思来。” 阿娣见乔静姝笑了,也跟着轻松了起来,“她操心也是白操心,旅长压根就不搭理她,更别说顾忌她什么了。若她是一个识相的,就该躲得远远的,免得伤了里子又伤了面子。您瞧旅长连见她一面都不肯,可见心里早就没有她了。” 乔静姝收敛起笑意,幽幽道:“他心里有谁没谁我倒是不晓得,我只知道他这人心机也未免忒重了。” “夫人这话怎么说?” 乔静姝冷笑了一声,道:“你们旅长这么大张旗鼓地冷落人家,你以为他是真心的嘛,不过就是做给我看的罢了。今天人家找上门来,八成也在他的算计之内。他是想让我替他把人打发了,省去了他的麻烦,这如意算盘他倒是打的仔细。我偏不如他的意,左右也是做不成好人了,我权当看戏取乐了。” 阿娣面露难色道:“夫人,你还是生旅长的气了,是吗?” 乔静姝死鸭子嘴硬道:“才不是呢,我就是看不惯他挖空心思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样子罢了。” 阿娣尽管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乔静姝看着她乖巧样子,有些心疼道:“你有空多去瞧瞧铁柱,他心情不好不开心,你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什么,就在他身边陪着就好。” 说到铁柱,阿娣的脸上再次扬起笑意,点头道:“夫人,我都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乔静姝也不知道阿娣和铁柱这对冤家会不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他们能做的或许也只是静等花开了。 铁柱从荠县回来了,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以前那个嬉皮笑脸总是痞里痞气的铁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副官。花凤凰的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兴许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从花凤凰的阴影中走出来。 而段砺之也果然不出她所料,之所以对柳诗如此冷漠就是向她表态,顺便试探一下她的想法。只是段砺之没想到他一番周折,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他的自娱自乐吧,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段砺之不由的有些郁闷,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女人见识多了,他原是不信的,现在看来终究是他见识少了。 铁柱进来报告道:“旅长,柳诗小姐在外面说是要见您……” 段砺之已经被那一堆糟心的公文烦的焦头烂额了,偏偏这个时候她还来凑热闹,更是心累,干脆大手一挥,道:“你打发了就是了。” 铁柱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又道:“柳诗小姐说她手里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说是与G国有关的。” 段砺之听到G国的时候抬起头,犹疑道:“与G国有关的文件?” 铁柱点了点头,回道:“她是这么说的。” 段砺之并不以为她手里真有什么重要文件,无非是想以此为饵引诱他见面罢了,于是也不以为然,摇了摇头,只觉得她的做法有些可笑。 铁柱从旁提醒道:“姓吴的以前跟G国的军火商有往来,或许这其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未可知。我看柳诗小姐那样子也不像是假的,就算这是她为了见您编的谎,您见一下也没什么。” 段砺之觉得这话有理,点头道:“那你让她进来吧。” 铁柱顿了顿,道:“她说不是现在也不在司令部,跟您另约时间地点。” 这倒是有意思了,段砺之饶有兴趣道:“那时间地点定了吗?” 铁柱答道:“定了,今晚八点在您的书房不见不散。” 闻言,段砺之一怔,实在有些意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喃喃自语道:“她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铁柱也有些担心,道:“要不先不见,晾她两天再说。” 段砺之摇了摇头,道:“G国的事可大可小,万一她手里真有那份重要的文件,岂不因小失大了。就依她吧,我倒是要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晚饭过后,段砺之照常去书房办公,他喜欢安静,所以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偶尔铁柱或者福子叔会在一旁候着。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刚过八点,铁柱就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很是明艳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柳诗。 段砺之听见动静,并没有马上抬头,而是挥了挥手,对铁柱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铁柱戒备地上下打量了柳诗一番,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就退了出去。 柳诗穿着一件桃红色的修身旗袍,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摇曳生姿,衬得人格外的美艳动人。她走近,绕过书桌,来到段砺之的旁边,柔弱无骨地依偎了上去,委屈道:“你个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没见,我没有一日不想你的,你倒好,连见一面都不肯,果然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了。” 若换成以往,段砺之倒也不介意佳人作伴红袖添香,但自打结了婚,他就改了昔日拈花惹草的性子了,以前的那些女人也都断了个七七八八了。他轻轻地推开柳诗,保持了一些距离,面无表情道:“你说你手上一份关于G国的重要文件,文件呢?” 柳诗站直了身体,苦笑道:“我要不这么说,你会见我吗?” 第40章 闻言,段砺之挑了挑眉,道:“这么说你手里没有什么重要文件了?” 柳诗苦涩一笑,道:“果然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我原是不信的,今天也算是见识到了。如果我手上没有你要的东西,你是不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段砺之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如果说刚才她还心怀期待,这会儿已经不抱一丝幻想了。柳诗恨他的无情,但更恨自己不能断情,即便到了这一刻,她还是不愿意割舍,哪怕是卑微是交易,她也不想放弃。 “我手上的东西不但关系着玉驼岭的存亡,甚至整个江东,这个筹码够大吧?”柳诗得意地笑了笑,“既然要做交易,那就得等价交换。段旅长,你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段砺之放下公文,把目光转向柳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怎么,你还真要我拿整个江东交换不成?既是交易,我当然也会拿出我的诚意。咱们也别兜圈子了,只要你提出的要求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 柳诗挺直了腰板,双手环胸,整个人看上去凌厉了几分,“我不为难你,原本我想要的也不多。这文件对你很重要,对我来说其实就是一团废纸,我可以把它给你,只要你离婚娶我。” 话音一落,死一般的沉寂,周围的空气似乎都静止了。段砺之定在原地许久,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只是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犹如寒潭一般,泛着彻骨的寒意。 柳诗尽管手握筹码有了几分底气,但在段砺之强大气场的压制下也有些露怯了。不管是背水一战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还有什么回头路了。柳诗强撑着一口气,只是躲闪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怎么样?” 段砺之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面无表情道:“你考虑好了吗?” 柳诗摸不清他的心思,不过他的态度还是给了柳诗一种错觉。柳诗见他的态度似乎有所缓和,不由的有些喜出望外,“你答应了?” 段砺之目光如刀子似的扎在她的身上,“我以为你会提出让我放了吴苏陈三家的要求,毕竟你手里的东西也是他们的,用他们的东西换他们的命,应该是一宗公平的买卖。我没想到你的要求竟然跟他们都没关系,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柳诗羞愧的脸一红,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比起那些,她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留在段砺之身边的机会。她知道这是一个自私的甚至有些卑鄙的交易,但是理智如她管不了这些了,“这不关你的事,你只管答应不答应,你离婚跟我结婚,我把那份文件给你。” 段砺之摇了摇头,一阵冷笑,回绝道:“你留着那团废纸吧,我不会离婚,更不会跟你结婚。” 柳诗措不及防地后退了一小步,难以置信道:“为什么?难道她对你来说比玉驼岭比整个江东都重要吗?” 段砺之直接下了逐客令,道:“你可以走了!” 柳诗以为是自己逼得太紧,决定退一步,“你不愿意离婚也行,我也不求什么名分了,只要你留我在你身边就行,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段砺之冷淡道:“我让铁柱送你!” 尽管手握至关重要的筹码,她还是输的一败涂地。柳诗再是不甘心,也知道事已至此,她和段砺之再无可能了。柳诗缓缓地走向门外,在手握上门把时,突然停下了,回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段砺之抬眼瞧着她,示意她尽管问。 柳诗哀转道:“听说你们回来之后,我来找过你几次,她和福子叔都说你谁也不见。我担心你有事,又受了表姨他们的挑唆,找上门来吵过闹过,还闯进你们的卧室……可是那天跟她躺在床上的人,我看得很清楚,后背明明没有疤,所以我才认定了那不是你。我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为的就是将姨夫他们一网打尽,是这样的吗?” 段砺之握着钢笔的手紧了紧,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太晚了,你走夜路不安全,我让铁柱安排卫兵送你!” 柳诗终于控制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点了点头,哽咽道:“我把那份文件给,你能放了表姨他们吗?” 段砺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说:“你想好了,把东西交给卫兵。” 他总是这样,对无关紧要的人连一句话都吝啬说。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他们要好时,他虽然话也不多,但也会耐心地听她说,偶尔也会给她讲些军营里的趣事。她就是沉寂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才会无法自拔,柳诗暗自冷笑,也许他早就不记得这些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她痛苦,他们也别想好过。 柳诗嘴角不经意间浮起一丝冷峭的笑,推开门扬长而去。其实最后的那些话是她故意问的,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把要说的话说了。那些话将会像根刺似的扎在段砺之的心口上,让他每每想起就会泛疼,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正如柳诗所料的那样,段砺之心理确实不好受。尤其想到柳诗说的那句话‘那天跟她躺在床上的人……’心底就涌上一股无名的野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柳诗看到的那个人是傅楚离,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当时的情况危急,一定是迫于无奈才会出此下策,可是他还是没办法释然,尤其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恨不得杀了傅楚离。 段砺之叫来福子叔,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没回来的时候,是傅楚离假扮成我拖住老吴他们的?” 福子叔愣愣地点了点头。 段砺之又问:“那你们又是怎么骗过柳诗的?” 福子叔立马就明白了,“柳诗小姐跟您说了什么?” 段砺之点了点头,道:“柳诗说她看见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还看见了那个人的后背。她说的这些,你也看见了?” 福子叔怔了怔,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段砺之道:“难怪你着急赶他走,是怕我看出什么苗头,他小命不保,是吗?” 福子叔支支吾吾了半天,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 段砺之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所以我的夫人跟另一个男人躺在我的床上?” 福子叔已是满头大汗了,“是我的错,我应该……” 段砺之摆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我棒打鸳鸯。不过即便是抢来的,已经是我的人,我就不许别人再打她的主意。” 福子叔点了点头,“我明白……其实夫人跟傅少爷没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铁柱敲门进来,将一个档案袋递了上去。 “旅长,这是柳诗小姐让卫兵转交给您的。” 段砺之接过拆开,里面大约十几张纸,很快的就扫了一遍,脸色愈加阴郁,看到最后怒不可遏,猛拍了一下书桌,大骂道:“姓吴的这个老混蛋,我本来还想着放他一码,没想到他把我卖得个干净。” 铁柱忙问道:“这上面说了什么?” 段砺之也没打算瞒着他们,“这是姓吴的跟G国军部的信件,他把玉驼岭的布防图还有整个江东的军事防御体系都泄露给对方了。他们还计划了一套针对江东的特别军事行动,上面没具体说是什么,应该是暗杀军阀头目,挑起多方势力的争端,他们好来一个趁火打劫。还有玉驼岭,姓吴的在周边安置了地雷,他怕到时G国的军队不小心中了埋伏,所以绘了一张地雷的分布图。” 第41章 “我一直以为姓吴的是玉驼岭的老人了,人不亲土还亲呢,应该做不出对不起玉驼岭的事,没想到啊,他竟会这么狠。”福子叔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 铁柱气愤不已,骂道:“这个老王八蛋该千刀万剐了他……” 愤怒过后是出奇的平静,段砺之若有所思地片刻,对铁柱道:“吴、苏、陈三人泄露军事机密,犯了叛军罪,这些信件就是证据,罪名成立,依照军法处置,枪决。铁柱,你去执行!” 铁柱自是当仁不让,不过稍稍一想又觉得不妥,犹疑道:“可是……旅长不是答应柳诗小姐放了姓吴的一家子了吗?” 段砺之斩金截铁道:“我什么都没答应过……” 铁柱明白了,“是,旅长,我这就去办!” 乔静姝是被一阵枪响惊醒的,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空荡荡的,没有睡过的痕迹。晚上那会儿阿娣悄悄地告诉她看见柳诗进段砺之的书房了,然后一直到半夜,段砺之都没有回来,她实在熬不住了就睡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后半夜了,用不上两个时辰就亮天了。这么一折腾,乔静姝睡意全无,不晓得刚才的枪声是真实的还是梦里的。正胡思乱想之际,外面又是一阵嘈乱,急促的脚步声,密集的枪声,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 乔静姝披了一件外衣,正打算出去看看,阿娣就冲进来了,把门堵上了,“旅长让我看着夫人,说是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夫人出去。” 乔静姝出不去,更焦急了,“阿娣,我刚才听到枪声了,外面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阿娣还算比较淡定,摇了摇头,道:“是吴营长他们的旧部,听说吴营长他们被旅长处决了就上门寻仇来了。” 乔静姝一惊,“什么?旅长处决了吴营长他们?” 阿娣点了点头,道:“是啊,旅长下的命令,表哥执行的。” 乔静姝震惊不已,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阿娣答道:“还是上半夜的事呢。” 乔静姝这回想不通了,柳诗费尽心思见段砺之,为的不就是给吴家求情嘛,顺便再重燃旧梦。可怎么前脚才登门,后脚就将人处决了?难不成柳诗为了博得段砺之的欢心大义灭亲了? 嘈杂终于结束了,夜晚再次回归平静。虽是有惊无险,乔静姝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分不清是因这接二两三的变故,还是因那抹踏着夜色而来走进段砺之书房的身影。 乔静姝在窗前一直坐到天亮,段砺之是清晨回来的,见她如望夫石似的一动不动,担心道:“你一晚上都没睡?” 闻声,乔静姝才缓过神来,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段砺之,好一会儿才有所反应。她摇了摇头,样子有些疲惫,“没有,我是被枪声惊醒的。” 段砺之脱下军装外套挂在一架上,里面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和同色的针织马甲,立马年轻了几岁。不过熬了一夜,下巴又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平添了几分粗犷。 “已经没事了,要继续睡吗?” 乔静姝摇头,轻声道:“不了,已经不困了。你昨晚也没睡?” 段砺之应了一声,然后脱了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乔静姝不想打扰他休息,就换了衣服出去了。 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已近隆冬了。玉驼岭的地理位置偏南,气候不似北方干燥寒冷,一般都是潮湿阴凉,乔静姝还算适应。内乱平息之后,乔静姝出过两回门,这里虽不如荠县经过百年岁月的洗礼,处处都渗透着文化的气息,但山清水秀民风质朴,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自打段砺之处决了吴苏陈三人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柳诗了,不晓得是心灰意冷远走了,还是被段砺之金屋藏娇了。段砺之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两人就如同寻常的小夫妻一样,忙时各做各的,闲时在一起聊天散步。他虽然有时捉摸不定,不过大多时都是风趣温柔的,只有房事上强势霸道了些。只是要说没有一点恨意,那也是不可能。每回房事她总是下意识的拒绝挣扎,或许段砺之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害羞,只有乔静姝自己知道,她始终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这晚天气尤为不好,飘了一整天的雪,一直到夜里都没停下。临近年关,段砺之清闲的时候本就不多,难得抽出些空闲跟她商量筹办年货的事。筹办年节这样的事,其实乔静姝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幸好在家里时与母亲打过下手,还不算方寸大乱。算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过年了,段砺之说这是他们结婚以后过的第一个年,一定要办的热热闹闹的。待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这边的形势也稳定了,他们就去荠县呆上一段时间。乔静姝自是欢喜的,自打出嫁那日一别,已经有小半年没见过父母了,心里别提有多挂念了。 两人沉浸在梦乡之中,睡得格外的香甜。只是好梦终究是短暂的,耳边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雷鸣之声越来越近,也愈加清晰。渐渐地从睡梦中苏醒,朦胧间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雷声,是敲门声,很大力很急促的。段砺之很快地清醒过来,跳下床去开门,居然是福子叔。他衣衫不整神情狼狈,显然也是被硬生生地从睡梦中拖出来的。 “司令出事了……”福子叔木愣愣地说出了这句话。 段砺之先是一愣,随即镇静道:“怎么回事?” 福子叔有些慌乱道:“司令的专列在经过迦南受到伏击身负重伤,刚才西府来电话,请旅长回去主持大局。” 段砺之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似的‘咚’一声沉到了底儿,“我马上动身……” 福子叔又补了一句,“带夫人一起吧!” 段砺之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去准备吧,把铁柱叫来,我有事要跟他交代。” 福子叔出去之后,段砺之回过身想去叫醒乔静姝,只是一转头就看见她已经拥着被子坐起了,一脸的担忧,道:“你要出去吗?” 段砺之一边穿衣服一边跟她解释道:“不是我,是我们,现在来不及跟你细说了,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要回西府,马上就走。” 乔静姝虽然心里有诸多疑惑,但福子叔这么晚了过来,一定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她也不敢耽误,赶紧起来穿衣服洗漱。 铁柱急急忙忙地进来,连气还没喘匀,就忙问道:“旅长,你找我……” 段砺之已经穿戴整齐了,交代道:“司令出事了,我跟夫人要马上回西府,福子叔也跟着回去,你留下,玉驼岭的一切事务都交由你打理。” 这突如其来的重任让铁柱有些恍惚,“我……我怕我……” 段砺之拍了怕他的肩膀,道:“你可以的,我信你……” 铁柱在段砺之鼓励的目光下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旅长,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段砺之欣慰的点了点头。 铁柱又问道:“旅长,司令他……” 段砺之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司令重伤的事不要宣扬,若有人打听我的消息,就说夫人想家了,我陪着夫人去荠县了,年后才回来。” 铁柱知道事关重大,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第42章 未免打草惊蛇,段砺之没有乘专列,只带了几个随从,连夜坐火车赶往西府。他们都有预感,段司令的情况他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了。这一路上,段砺之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姿势都很少换。 乔静姝知道他此时不是一个为了地盘权势争斗算计的军阀,只是一个挂心父亲安康的儿子。他们都心跟明镜似的,段司令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乔静姝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也许再多的抚慰也无法平复他心底的沉痛。她把手叠放在他的手上,也算是一种无声的鼓励了。 段砺之终于有了点反应,看着盖在自己手上的柔荑,只觉得心窝子一热,他扭头看向乔静姝,微微一笑,道:“我恐怕要对你失言了,我们不能在玉驼岭热热闹闹的过年了,年后我也不能陪你回荠县了,我们应该会在西府呆上好长一段时间。” 他的歉意并没让她觉得好过,反而难过了起来。乔静姝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也学他强颜欢笑,道:“在哪儿过年,什么时候回荠县,这些都不打紧,眼下我更担心你。” 段砺之将人揽入怀中,声音轻柔道:“我没事……就是太突然了,有点缓不过来……” 奔波了两天,第三天半夜,他们终于赶到了西府。这座前清时的府邸如寒冬里的夜一样肃然冷漠,静静地屹立在风雪之中,有些孤寂有些苍凉。 段烈明媒正娶的只有两个太太,大太太只有一个女儿,早早就嫁出去了,在国外安家定业了。二太太一共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年长的两个女儿都结婚了,也都一直生活在西府,另一双儿女比段砺之还要小上几岁都正在上学。 段砺之一进门,一个长相清秀十分年轻的男人就奔了过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哥,你总算是回来了……” 段砺之急急地问:“晋之,爸他怎么样了?” 段晋之没有回答,只是掩面痛哭,然后一家人都在哭。 段砺之明白了,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怎么也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成就阴阳两隔了。福子叔让他带上乔静姝一起回来时,他就知道老头子怕是挺不过这一关了,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如果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就好好地叫一声爸,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一点时间都没留给他们。 大太太走上前,拉住段砺之的手,语重心长道:“砺之,以后咱们这个家就靠你了。我和你二妈年纪都大了,做不成什么事了,你的姐姐和姐夫们都是本分的读书人,不会拖你的后腿,但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至于晋之和敏之都还小,也指望不了。昨天几个师长都已经商量过了,由你接管司令的位置。他们都是司令的心腹和老部下了,一定会全力地扶持你的。司令生前虽然没有明着交代过,但我也知道他应该就是这样打算的。砺之,咱们段家不能散,西府不能倒,江东也不能丢,你知道吗?” 段砺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大妈,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住段家,保住西府,保住江东的。” 大太太欣慰地点头,道:“那就好,有你这句话,大妈就安心了。” 段砺之回身拉过乔静姝,介绍道:“大妈,我结婚了,这是我的妻子叫静姝。” 乔静姝先叫了一声,“大妈……” 大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喊来二太太,道:“瞧瞧,这模样这气质放在前朝那也是一位格格呢。” 二太太苦中作乐,打趣道:“大姐,现在都不兴这么夸人了,还是砺之最有福气。” 大太太握着乔静姝的手拍了拍,道:“这是你第一次来家,就赶上了这样的事,你莫要见怪。” 乔静姝羞愧道:“大妈,二妈,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带些像样的礼物就这么空手上门了,您们不怪责,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眼下爸爸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还要辛苦两位妈妈。” 大太太轻叹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司令最挂心的就是砺之的婚事了,时常跟我念叨,好在砺之争气娶到你这么好的孩子,司令生前了了一桩心事,也算少些遗憾了。” 说到司令,二太太又掉眼泪了,“司令他就这么走了,狠心扔下这么一大家子……” 大太太坚强些,这会儿抹干了眼泪,理智道:“别哭了,司令一生戎马,火里来水里去的,都没吭过一声。司令生前最是要强,死后咱们也不能丢他的脸面,这外头指不定都多少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现在咱们都把眼泪收一收,这个时候全家上下一条心,叫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瞧瞧,我们段家还是那个段家。” 大太太的一番慷慨陈词鼓足了全家的勇气,都擦干了眼泪,坚强了起来。 段砺之向大太太轻声道:“大妈,爸爸他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大太太轻轻地点着头,道:“司令在回来的路上就断气了,我们怕生乱子就封锁了消息秘不发丧,等你回来主持。除了咱们府上的人还有几位师长,外界一概不知。司令现在停在后院的大堂,叫晋之带你过去吧。” 段砺之随着段晋之来到了后院大堂,厅堂里摆满了蜡烛,烛光明亮照得黑夜如同白昼。段烈一身戎装,板板正正地躺在正中间的榻上,他的眼睛闭着,嘴角抿着,仍是一副侃然正色的样子。段砺之缓缓地跪倒在地,望着烛火下的父亲,他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段砺之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了,“谁做的?” 段晋之痛苦道:“事发突然,随行的人都慌了,没有找到可疑的人。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段砺之道:“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闻言,段晋之急切地追问道:“是谁?” 段砺之没有直接回答,只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段晋之点头道:“好,哥,有用的上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段砺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你长大了……” 段晋之笑了笑,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发丧?我觉得还是尽早让爸爸入土为安的好。” 段砺之思量了一会儿,道:“今天太晚了,明儿一早你去联络爸爸的旧部去司令部开会,还有大妈二妈也要到场。” 段晋之有些不懂了,犹疑道:“大妈和我妈也要去?她们能做什么?” 段砺之解释道:“明天我要在会议上正式接管爸爸的位置,我需要她们的支持,如果顺利的话,后天就可以给爸爸发丧了。” 第43章 一整天乔静姝都心神不宁,生怕再生出什么乱子。官场风云际会,宦海浮沉变幻,政权的交替从来都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少有平安过度的。尤其现下的形势对段砺之不容乐观,司令突然惨死,生前对段砺之虽说是器重,但并没有留下明确的指示,不晓得那些老部下对他接替司令这个位置是怎样的看法。树倒猢狲散,那些曾依附西府的权势会不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也未可知。 大太太二太太还有段晋之都随段砺之去司令部了,两个成了家的姐姐和姐夫们都各有工作,为了不让外人生疑,也跟以往一样照常上班,只剩下段敏之放寒假留在家里。段敏之对她这个嫂子有着天生的好感,兴许意气相投,两人很快地熟络了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担心大哥应付不来?”段敏之见她垂头丧气的有些担心。 乔静姝合上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哥一直在外,远离西府的军政要务,现在突然要接管,即便有大妈和二妈助力,底下也少不得有反对的。玉驼岭和南边才稳定些,这边若要出了什么乱子,难保别的地方不会跟着闹,我担心他吃不消。” 段敏之一手拖着脸,一手翻弄着全英文的名著,神情忧郁道:“爸爸在世时,总管着我不许我做这个不许我干那个,还派兵镇压过学生运动,把在报纸上抨击当下社会的爱国青年关进了大狱。我那时总跟他吵,说他是□□者,冷酷无情的军阀头子,枉顾国家大义的自私小人,什么难听的话我都说过,就在他去南省的前一天,我们还吵了一架,就因为他抓了几个游行示威的学生。其实我也知道现下的乱局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但我还是把火撒在了他的身上。现在他倒下了,局势好像更乱了。我真后悔跟他吵架,还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现在想起来,真觉得自己不孝极了。” 乔静姝安慰道:“敏之,你是一个有觉悟的进步青年,现在国家需要你们这群热血奋进的人,我想爸爸看见你这么进步,心里一定很为你高兴。只是他身居高位,有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看,他虽然镇压过学生运动,但并没有为难过那些学生,他关过爱国青年,但最后也还是放了,说明在爸爸心里也是认可他们,认可你的。” 段敏之心里得到了些许慰藉,总算不那么懊悔难受了。这个家里只有二哥跟她志同道合,其他人只会说她胡闹,现在家里突然多了一个跟她年纪想法又懂她的理想和觉悟的人,别提这是一件多难得事了。 段敏之有些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新思想,不过对她的所知还是深感好奇的,“嫂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指的是爸爸抓人放人的事。” 其实不是她知道的多,是她听得的多。乔静姝故作神秘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段敏之好奇道:“谁呀?大哥吗?” 乔静姝摇了摇头,道:“你哥那个人像是会说这些的人吗?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跟你一样是进步青年,一门心思扑在家国大义上。他总是跟我说现在咱们的国家四分五裂,缺少的就是凝聚力,我们要做的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救国家于危难,救民于水火。他奔走各处,为的就是团结各方势力,凝聚一股力量,驱除侵略者,建设新的社会新的国家。江东就是他的首要目标,爸爸是江东最有权势的军阀,他自然有所了解了。而且他说其实爸爸虽然是守旧派,但对新思想也是认同的,也一直通过改革军制等一系列手段兴利除弊破旧立新。” 闻言,段敏之不禁有些惭愧,她跟爸爸整天生活在一起,竟都不知道这些,更没有认真地去了解过自己的父亲,还不如一个陌生人。段砺之在懊悔的同时对乔静姝的这个朋友愈加感兴趣了,仔细地打听了起来,“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学生还是社会人士?他做的那些都成功了吗?” 乔静姝一一解答,道:“他是男的,比你大四岁,留过洋的,推崇西方的新思想,致力于革命奋斗,追求国家自由平等。他一直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至于成功与否我也说不好,但我始终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尤其这样的有志者不只他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像是你,像是我,像是你大哥。” 段敏之瞬间受到了鼓舞,鼓足了干劲儿,眼睛亮晶晶的,“大嫂,你说的对,有千万万万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的国家就不会垮,终有一天我们会实现自由平等,国家繁荣昌盛的。” 段砺之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开了一整天的会议,只喝了几口水,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吃了几口糕点垫了垫。乔静姝想了想,还是去厨房简单地做了一碗素面端了过去。 “先吃了再忙吧!”随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碗素白的面条上,乔静姝有些不好意思道:“手艺不好,你就将就些吧!” 段砺之难得展开一丝笑颜,捡起筷子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三两口一碗面就见底儿了。 乔静姝见状,起身道:“我再去给你盛点……” 段砺之将她来入怀中,闷声道:“不用了,陪我坐一会儿吧!” 乔静姝坐在他的腿上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别扭了。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他一头浓密发,“你有白头发了?” “是吗?很多吗?”他的声音满是疲惫,低沉沙哑的好似穿越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乔静姝拨弄了一番,轻声道:“没有很多,只有几根。” “拔掉!” “哦!”乔静姝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根扎眼的白发拔掉,浓黑如墨的头发顺眼了许多,她松了一口气,“好了,都拔掉了。” 段砺之只歇息了这么一会儿就去后院的厅堂守灵去了。这一天虽然也有些波折,但事情远比预料的顺利,他通过了军事会议的肯定,正式接替了西府九省总司令的位置。再加上他之前管辖的两个省,他手上就有十一个省,江东一共十七个省,他掌控了大半个江东,肩负的责任和压力可想而知。他接替西府司令的消息明天就会见报,段烈的死讯不胫而走,定是瞒不住的了。未免夜长梦多,只能安排妥当尽快发丧。 段砺之身为人子,生前不能陪伴左右,死后定是要送他这一程。全家老小守了两天两夜,已经熬不住了。段砺之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整个厅堂里就剩下他守着了。 后半夜,乔静姝进来给他披了一件外衣,轻声道:“夜里凉,多加件衣服,免得病了。”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乔静姝也没再说话,只是跪在蒲团上,陪着他一起守灵。 第44章 这几天气候多变,一如江东的乱局变幻无常。外面风雪交加,呼呼的北风,簌簌的雪落,交织在一起,让这本就阴凉的夜,多了些许诡异的气氛。厅堂里烛光摇曳,他们摒弃杂念,心无旁骛,满是虔诚,安静地陪着老司令最后一个晚上。 一直到后半夜,风停了,雪止了,静悄悄的,连微小的喘息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乔静姝听到段砺之轻叹了一口气,想来他也是十分遗憾的,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他们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过了许久,段砺之突然开口说道:“我们父子俩很少见面,呆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每次相聚不是争吵就是赌气,最后总是不欢而散,现在回想起来这个晚上该是我们父子相处最和平的时间了。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凉山别墅,他说是办公事路过顺道过来看看,但其实我心里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公事要从西府那么远过来,而且身边还只带了几个随从,他就是知道我结婚了想来贺喜。在送他离开凉山别墅的时候我们还因为我母亲的事争执了一路,一直到他登船,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现在我又一肚子话要说,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乔静姝心有所感,安慰道:“我听老辈人说过,人死后灵魂不会马上离开的,要过了头七,灵魂才会离去投胎。所以你现在说的话,他都能听得见。” 段砺之转过头看着她,天真地问道:“会吗?他真的会听见吗?” 乔静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肯定道:“当然会听见。” 段砺之心满意足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吧?” 乔静姝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还好吗?” 段砺之苦涩一笑,道:“她去世很多年了,我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她以前是梨园名伶,后来戏园子散了,班主将她卖进了妓院。因她年轻貌美,戏唱的也好,很快就成了名满江东的名妓。他们相遇那会儿,老头子还不是西府九省的司令,只是兵不过万,被人东赶西追的小军阀而已。那时他中了圈套被仇家追杀,他逼不得已躲进了妓院,就这样结识了母亲。他们日久生情,还算恩爱,后来老头子的伤养好了,集结旧部重整旗鼓,没两年就打下了一小片江山。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野心和欲望总是会随着权势的强大而变得欲壑难填,老头子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势先后娶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其实也三太太和四太太,只是她们福薄,嫁过来没多久就去世了。老头子一早就为母亲赎过身了,只是一直没给她一个名分。直到我出生之后,老头子又想过把母亲接到府里,可是母亲的身份一直不足为外人道。有时候流言蜚语就像长了腿脚,没过多久,整个江东都知道西府的总司令与一个□□的风流韵事了,而且他们还生了一个野种。老头子顾及名声,就再也没有接我母亲入府的念头了。母亲也知道,她甚至也不介意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可是人言可畏,她可以不在乎她的名声,但她不能不在乎我的名声,她将我送到老头子身边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直到她临终我都没再看她一眼。其实这么多年,我对老头子一直都心有怨气,觉得他负了母亲,母亲救过他,为他吃了不少苦,还要忍受外面的风言风语。可他为了他的面子和名声,甚至连一个名分都吝啬给她。直到今天我坐到他这个位置,我总算明白了他的苦衷,可惜已经晚了。兴许我天生就一个是父母缘浅的人,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有限,错过了很多天伦之乐。” 他说了这么多,乔静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她称誉梁红玉和花凤凰时,他的神情和目光总是流漏出朦朦胧胧的喜悦和欣慰,那时他大概想到了他的母亲,他也希望他的母亲能得到更多的认可。 乔静姝忽然有些心疼,轻声道:“虽然你不能陪伴他们,但现在他们可以互相陪伴了,也算圆了他们生前不能长相厮守的梦了。眼下司令最放心不下的大概就是他走后江东的乱局,现在这重担落在你身上了,你只有一个晚上伤春悲秋的时间,明天你就是西府九省的司令,不能再花心思多愁伤感了。” 次日清晨,段家发丧,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即便是隆冬腊月,街上了也站满了人。这位纵横江东戎马一生的司令在生前并没有受到过多少褒奖和拥护,死后却被追念和爱戴,也说不清这是讽刺还是安慰了。 各方势力都因西府政权的交替而蠢蠢欲动,这不只是针对段砺之一个人的,而是段家和西府九省,甚至整个江东。全家一扫悲痛的阴霾一致对外,就连一向不涉足军政事务的段晋之和段敏之也都发挥着各自的作用。 转眼间,已是春分时节,冬雪融化,春雨姗姗来迟,处处都是万物复苏的景致。经过三个多月的励精图治,再加上段家的里应外合,司令部的上下一心,段砺之算是坐稳了西府九省总司令这个位置了。西府和玉驼岭在段砺之的管辖之下还算稳定,其他各处就是麻烦不断了。不过坏事之中总算也有那么一两件称得上喜悦的好事,这还要从傅楚离的突然到来说起,因为他不只带了一个消息,还带来了一些契机。 段砺之虽然还对他和乔静姝同床一事耿耿于怀,但一码归一码,尽管心有不悦,可还是与他见了面。 “上次的事我都没来得及感谢,你就不告而别了,这回怎么的也要让我还你这个人情,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段砺之的话听着礼貌客气,实则句句带刺。 傅楚离倒是没听出来,只当他是寒暄,便顺势回道:“太客气了,我还没恭喜你荣升司令之职。这趟来的匆忙,没有备贺礼,还请段司令不要介意。” 段砺之笑了笑,道:“贺礼就免了,况且你这次突然造访想来一定有比贺礼更重要的东西要送给我吧?” 终于言归正传了,说到主题了,傅楚离正襟危坐,正色道:“段司令是个聪明人,跟您说话我就不绕弯子了。我这次来西府确实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段司令说,东郡的罗都统托我跟您商议联盟一事,如此一来,西府和玉驼岭再加上他的东郡,司令可以说是统一江东第一人了,至于地方上的其他势力不过就是司令举手抬足之间的事,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军阀们审时度势定是要归顺司令的,到时司令再举整个江东之力对付G国,国恨家仇都报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段砺之脸上还带着笑,眼里却冷了下来,泛着寒光和杀气,反问道:“与G国有国恨不假,家仇怎么说?” 傅楚离不是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不过他依旧波澜不惊,从容道:“以司令的明察秋毫,应该不会猜不到老司令迦南遇难之事是G国所为吧?司令一直按兵不动,不也是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吗?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司令这边,司令正好可以一雪前耻。” 被看穿了心思,段砺之怒极反笑,道:“是我小看你了,你是罗图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党派?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傅楚离正气凛然地回道:“我不是罗图的人,也不是什么党派,我只知道我是中国人,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驱除鞑虏还我河山。” 闻言,段砺之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话糊弄那些涉世未深的学生或许还有用。我念在你虽然别有目的但对西府并无恶意愿意放你一码,但你要闭严了嘴巴,若是在外面胡言乱语,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我就不远送了。” 傅楚离气得站了起来,怒道:“眼下正是统一江东的大好机会,难道你就因为一己之私而放弃?我知道你和罗都统敌对多年,中间的恩恩怨怨怕是怕是十个账本都写不下,可是在国家大义跟前,难道你就不能暂且放下那些个人恩怨吗?” 段砺之不为所动,只是奇怪道:“我放下个人恩怨,你敢保证罗图会放下个人恩怨吗?” 傅楚离保证道:“我以命做担保,这次联盟他是真心实意的。” “哦?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罗图这厮居然转性了。” 傅楚离低声道:“G国派人暗杀罗都统,罗都统有幸逃过一劫,可他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都没那么幸运了,惨死在乱枪之下,很是凄惨。罗都统自知实力不敌G国,所以才想着归顺司令,共同筹谋,以报这血海深仇。况且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他的所作所为有利于国家和人民,那为什么就不能接纳呢?” 第45章 还没等段砺之做出反应,门突然被大力的推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只见段敏之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三两步地窜到段砺之的跟前,跟傅楚离一样的理所当然,“大哥,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在外面听见了。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在民族大义面前,我们应该放下个人恩怨,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拧成一股劲儿。大哥,你就答应跟罗图联合吧,这样我们对付G国就多了一份力量,这不是很好吗?” 段砺之跟家里的这些兄弟姐妹接触的不多,手足中跟段晋之和段敏之这两个小的还算亲近,“敏之,你还小,这些都是大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明白的。你先回去,你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不要跟别人说。” 段敏之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不但没有退意,反而更激进了,大声道:“哥,我不小了,明年就毕业了,国家大事我怎么就不懂了?同学们上街游行我也参与过,在报纸上也刊登过进步文章。刚才这位先生的话说的很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都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一份子,我们的共同目标就是实现国家统一民族解放。尽管我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不能上前线做个战士,也不能打入敌人内部做个谍报人员,但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劝说你跟罗图联盟共同打击G国的势力。哥,你就算不为了江东,不为了西府,哪怕只是为了爸爸,你也应该这么做,难道爸爸的仇你不报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么可能不报?不过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我自有打算。”段砺之捏了捏紧绷的鼻梁,被这两人一轮又一轮的慷慨陈词轰炸的头疼,“你们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会回司令部开军事会议商讨的。你们先回吧,我这儿还有一大堆事处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不过好在段砺之最后没有把话说死,这就给了他们活动的空间。两人先是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又交流了彼此的看法,越聊越投机,甚至都觉得有些相见恨晚。 段敏之提议道:“对了,明天你们组织的那个活动可不可以加上我和我二哥?” 傅楚离有些为难道:“你还可以,我给你担保,至于你二哥……” 段敏之忙道:“我二哥跟我一样参加过很多次学生运动,他是学西医的,还给伤员做过手术呢,对你们组织肯定有用,而且他是段司令的弟弟,这个身份某种程度上也能代表西府的立场和态度,你说呢?” 傅楚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回去跟组织打报告。” 乔静姝体质比较敏感,换季时总会生些小病,所以一直呆在屋里很少出门。傅楚离住进西府的消息还是从段敏之那里听来的,只是段敏之不知道她那天说的朋友就是傅楚离。最近段晋之和段敏之两兄妹跟傅楚离走的很近,尤其段敏之,每次说起傅楚离的时候,眼睛都会闪闪发光。她自然也听说了傅楚离此行的目的,段敏之还让她帮忙去劝说段砺之同意与罗图结盟的事。她并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段砺之会听她的话,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而且段砺之和罗图之间的恩恩怨怨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解释得清楚的,她想段砺之虽然没有答应与罗图联盟一事,但心里未必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相互之间尔虞我诈了多年,早就没了信任感。段砺之的考虑兴许并不是过往的那些个人恩怨,而是怀疑罗图是不是又耍什么阴谋诡计了,他得小心提防才是。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你可得多费心了。”乔静姝调侃道。 段敏之不以为然,仍是信心满满的,“大嫂,不瞒你说,其实我已经想到办法撮合大哥和罗都统联盟了。” “什么办法?” 段敏之神秘兮兮道:“暂且无可奉告,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乔静姝见她卖关子也没太在意,以为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的手段罢了,就简单地嘱咐了一二,“你还是消停些吧,胡闹过头了,小心你大哥罚你面壁思过去。” 段敏之皱了皱鼻子,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怕呢!” 西府里人虽多,但多数的时候都是各过各的,有事需要商量的时候大家才会聚在一起,所以乔静姝很快就适应了西府的生活。段砺之接任司令的位置之后,闲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偶尔陪她吃个午饭也都是忙里偷闲。好在乔静姝也不是一个性子粘人的人,两人的相处还算是和谐。在西府与她最为交好的就是段敏之了,她们年纪相仿又兴趣相投,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段敏之几乎每天都会到她这儿小坐一会儿,有时说说外面的局势,有时聊聊看过的书。最近这几天段敏之没再过来,乔静姝以为她和段晋之准是又参加了什么学生运动,不成想这两人竟胆大包天的去东郡做了说客,这对段砺之来说,他们这是送羊肉虎口。 这一记闷雷砸在西府的头上,掀起了一场风波。全家整齐地聚在厅堂里,面色担忧,不时地长吁短叹,二太太更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成了泪人。她们都看向段砺之,等着他发话。段砺之应该刚匆忙地从司令部赶过来,身上的军装都没来记得话。他烦躁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长呼了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刚传来的消息,晋之和敏之已经到东郡了,下火车就被罗图的人接走了。” 话音刚落,二太太就哭得死去活来,声泪俱下道:“晋之和敏之落在罗图的手里那还能有命吗?砺之,你可得救救弟弟和妹妹,二妈就拜托你了……” 大太太一边安抚二太太,一边纳闷道:“晋之和敏之这两个孩子也是真不让人省心,好端端的去东郡做什么?” 二太太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回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就听说他们认识了个什么人,整天喊着什么自由平等,晋之和敏之说要跟他做一件大事。我只当他们胡闹,也就没放在心上,哪成想……” “这两傻孩子八成是让人当枪使了,好了,你先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大太太抬头看向段砺之,道:“你有什么打算?” 段砺之回道:“罗图扣下人应该不会把他们怎么样,得留下晋之和敏之跟我谈条件,先看看他有什么目的再说。我已经联络在东郡的人了,如果有机会他们会想办法救出晋之和敏之的。大妈,二妈,你们也别太担心,晋之和敏之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我不会不管的。” 闻言,大太太松了一口气,道:“大妈相信你……” 二太太又是欣慰又是感激,道:“砺之,有你这番话,二妈就放心了。” 第46章 东郡那边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但也没有好消息,可以确定的是段晋之和段敏之暂时还安全,这让大家提心吊胆的同时也都松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段家接二连三的出事,已经让上上下下都草木皆兵了。乔静姝一边记挂着段晋之和段敏之的安全,一边担心着傅楚离。这事说到底都是因他而起的,在段砺之乃至整个段家人的眼里,说不准段晋之和段敏之做出这等胡闹的事就是他怂恿的,所以这个时候他比罗图更招段家人恨。 乔静姝暗自祈祷他最好走得远远的,别出现在段砺之眼前,否则新恨旧愁一遭跟他算了,也是够他受的了。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乔静姝越是害怕见到他,他越是要出现在跟前,还是那样的明目张胆。 乔静姝在西府看见傅楚离时吓了一跳,见周围没有旁人,将他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压低着声音道:“你怎么来这儿了?他们找你还找不到呢,你倒是送上门了。西府里认识你的人不多,趁没人注意你赶紧走吧。” 傅楚离没动,不紧不慢道:“来了都来了,哪有刚来就走的道理。” 乔静姝又是着急又是生气,道:“晋之和敏之去东郡的事是不是你鼓动的?你不是不知道段砺之跟罗图水火不容,你这么做很可能害了晋之和敏之。” 傅楚离解释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晋之和敏之这么做可能是想让罗图安心,罗图看到了西府的人一定会对联盟的事更有信心,只要他也拿出他的诚意,段司令对东西联盟一事就不会再有怀疑了。” 乔静姝还是不放心,“道理谁都懂,可是万一弄巧成拙,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到时别说联盟了,恐怕不斗个你死我活都不算完。” 傅楚离认同道:“你说的对,我也是正有这个担忧才走这一遭的。你带我去见段砺之吧,他不在司令部。” 乔静姝惊道:“你疯了?段砺之现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都难解心头之恨,你这个时候见他不是送死去吗?” 傅楚离坚决道:“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见他,我得跟他解释清楚,否则我难辞其咎。” 最终乔静姝还是拗不过他,只得带他去见段砺之。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乔静姝不得而知,不过后来听阿娣说他们好像是吵架了,司令发了好大的脾气,连枪都□□了,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开枪,只是命人把他带下去关了起来。 乔静姝听得心惊胆战的,后悔没有拼死拦着傅楚离,万一段砺之一个不顺心,那傅楚离的处境就危在旦夕。 阿娣出去打探消息回来了,悄声道:“夫人,我听表哥说司令没有把傅少爷下大狱,只是把在关进了府里的密室之中,不过司令也放了狠话,如果三天之后晋之少爷和敏之小姐还没有平安地回来,司令就会依军法处决了傅少爷。” 乔静姝急得直跺脚,怨道:“他们两个的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我怎么劝也不听,一个根本也不会听我劝。” 阿娣也跟着着急,道:“这个怎么办呢?万一二少爷和三小姐三天后没有回来,以司令的脾气一定会杀了傅少爷的。夫人,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乔静姝无奈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阿娣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提议道:“要不您去求求司令吧,司令那么喜欢夫人,夫人的话一定会听的。” 乔静姝摆了摆手,道:“我若不替他说话还好,说了才槽糕呢。” 阿娣醒悟过来,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司令应该不喜欢夫人为傅少爷说话。要不这样吧,您悄悄地把傅少爷放了,就算东窗事发了,司令最多只会怪罪您一下,也不会舍得罚您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乔静姝喃喃道:“他怪我也好,罚我也罢,这倒也不打紧,只是我怎么放啊?” 阿娣鬼灵精似的,神秘兮兮道:“密室的钥匙都在司令那儿,您只要拿到钥匙就好。” 乔静姝从不去段砺之办公的地方,连司令部的大门朝那儿开都不知道,就只能在家里的书房守株待兔了。好在因为段砺之每天须跟大太太和二太太汇报段晋之和段敏之在东郡的情况,所以这些天不管多忙,他总是要在家里用晚饭的。饭后除非十分紧要的事情,否则他都是在书房里直接办公的。 乔静姝借佛献花,端去了阿娣炖好的汤。段砺之正在批文件,抬头瞧见是她,便放下了笔,道:“你怎么过来了,有事?” 乔静姝见他扭动着脖子活动筋骨,知道他定是坐久了身体都麻了,便过去给他按一按穴道舒缓些,“怎么,我没事就不能过来吗?” 段砺之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她在关节穴道上的按压,听她这么说笑了,道:“你过来我当然高兴,只是我更希望你是因为想我才过来的。”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有时人太过精明真是挺招人恨的。当然这些乔静姝只敢在心里面编排,面上可是不敢这么说的,“这几天我看你晚饭都没怎么吃,不合你的口味?” 段砺之轻叹道:“吃不下……” 乔静姝把盖子掀开,浓郁的香气立马飘散开来,光是这样闻着就足以叫人食指大动了,“这是阿娣煲的排骨汤,里面放了山药、玉米、胡萝卜还有莲藕和海带,我尝过了,味道不错,而且还很有营养,你应该多喝些。” 段砺之兴许真的饿了,也或许是不想扫她的兴致,竟真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乔静姝在一旁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好喝吗?” 段砺之点了点头,道:“阿娣的手艺自然是错不了的,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你亲手煲的汤呢?” 乔静姝难为情道:“我的手艺也就一碗面条的水平,你要是不嫌弃,再做给你吃就是了,就怕你吃不惯。” 段砺之笑道:“只要是你做的,就是再难吃,我也能吃个精光。” 闻言,乔静姝气鼓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拐着弯说我做的东西难吃了?” 第47章 吃饱喝足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乔静姝正收拾桌上的汤碗就听见段砺之问她,“你过来只是为了送汤吗?” 乔静姝抬头,反问道:“不然呢?” 段砺之似笑非笑道:“其实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比如……让我放了傅楚离……从你进书房开始,我就等你开口。没想到你这么沉得住气,我倒是有些意外了。” 乔静姝原本就没打算开口求他,只是想趁他不注意拿密室的钥匙而已。不过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了,便问道:“那你干嘛不一直等下去,或者我进门时你就问我,也省得浪费时间了。” 段砺之苦涩一笑,道:“我们相处的时间本就不多,难得有心平气和呆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被不相干的人破坏了。” 乔静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道:“我让你放了他,你真的会放吗?” 段砺之靠躺在椅背上,像是故意同她说笑似的,道:“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乔静姝才不上他这个当呢,摇了摇头道:“我要是真的开了这个口,只怕你更不会放人了。” “那为什么你会这么以为呢?” 乔静姝气他的明知故问,翻了他一记白眼,道:“你什么心思我还不晓得?我也不跟你在这儿绕弯子了,我跟楚离过去什么情分你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吗?我也从没有隐瞒过你什么,若你硬是胡思乱想,那我也没法子。只是有一点我不许你乱想,我跟你成婚虽说不情愿,也试图反抗过,但该守的本分我可是没忘。楚离更是不是那样的人,这话你或许不爱听,但我也要说,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做不出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倒是有些人做贼的喊抓贼的。” 段砺之忽然心情大好,笑道:“你这话是有所指了?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做贼的喊抓贼的了?” 乔静姝索性也不跟他打那哑谜,直言道:“你和那位柳诗小姐是什么关系,你没说我也没问过,更没在心里存过这事……” “夫人真是大方得体呀!”段砺之酸溜溜感叹道。 乔静姝接着说道:“你也别急着酸,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没在意,倒不是我大方,只是我觉得甭管你和柳诗小姐什么关系,那都是从前的事,我尽管心里别扭,但也知道过去就过去了,倒是你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拈酸吃醋一回。处决吴苏陈三家前,柳诗小姐可是找过你吧?还在你的书房里逗留了许久。我想请问你,你处决了她的亲人之后又是怎么处决她的?” 段砺之心里美滋滋,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回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更何况远房的亲戚了。你不提这茬,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夫人如此聪慧,那不如猜猜我怎么处置她的。” 乔静姝没好气道:“天知道你是金屋藏娇了还是刻骨铭心了?” 段砺之伸出双臂揽着她的腰,将人拉近了些,脸贴在她的腰腹间,闷着声音道:“没有金屋藏娇没有刻骨铭心,她自己走的,我不知道去哪儿了,也没打听。早知道你那么关心她,我该问问的。” 闻言,乔静姝气的拍了他一下,嘟囔道:“你就知道打趣人……” 段砺之笑了笑,突然感叹道:“从前都是我不好,以后我肯定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静默了许久,乔静姝轻声地‘嗯’一声回应了他。 段砺之只觉得心口炙热,喜悦之情涨得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他紧了紧手臂,满是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两人都静静地享受着这温馨的时刻,过了许久,乔静姝已是腰酸背痛了,推了推段砺之,轻声道:“起来!” 段砺之刚才闭眼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还懒懒的不想动弹。 乔静姝实在站不住了,便靠着桌边缓了缓,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有公事要忙,我就不在这儿耽搁你了。” 段砺之恋恋不舍地直起身板,伸了一个懒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钥匙递给她,“拿去吧!” 乔静姝一愣,纳闷道:“这是做什么?” 段砺之回道:“放不放他你说的算!” 乔静姝拿到钥匙时还不大敢相信,直到她真的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关着傅楚离的房间,才明白段砺之的心意,顿时百感交集。只是傅楚离并不领情,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三天眨眼间就过了,任凭乔静姝如何威逼利诱,傅楚离就是无动于衷。段砺之的脾气他们都知道,属阎王的,让你三更死绝不让你过五更。然而,许是傅楚离命不该绝,段砺之忽然接到探子的急报,G国昨夜突袭了东郡,罗图防不胜防损失惨重,一路败逃,至于身处东郡的段晋之和段敏之暂且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对西府上下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他们兄妹二人落在罗图手里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幸被G国掳走,只怕是必死无疑了。大太太面露愁容,二太太整日以泪洗面,更是三番两次哭到昏厥。而段砺之面临的压力更是前所有未有的,一方面派人低调地寻找段晋之和段敏之的下落,一方面密切关注东郡和G国的局势变化。关于这场军事冲突,西府的首脑们主要分成两派。保守派建议按兵不动保存实力,任由他们互相厮杀消耗彼此的战斗力,然后伺机而动,不但可以借G国的手除掉罗图的势力,还可以趁机打击G国削弱其实力。激进派提议出兵支援罗图,唇亡齿寒,一旦东郡沦陷,那G国下一步就是玉驼岭和西府,那时他们孤军奋战,其他的军阀未免步入东郡的后尘,难保会打别的主意,到时腹背受敌胜负就难料了。 这两派都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段砺之也陷入了两难,一时难以抉择。傅楚离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跟乔静姝请求要立马见段砺之。乔静姝起初不答应,这两人一言不合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她夹在中间更是难做,可架不住傅楚离软磨硬泡,又跟她说了一堆现下形势的厉害关系,乔静姝最后还是妥协了,陪他一起去司令部见段砺之。 两人话不投机,果然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段砺之觉得这是西府的军务不劳外人费心,况且段晋之和段敏之的事没跟他算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这么接二两三地干涉西府的内政实在是得寸进尺。傅楚离才不管这些,他始终觉得应该以大局为重,东郡现在危在旦夕是眼下最要紧的事,他们不应该把目光放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 眼见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乔静姝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声道:“外面打得乱作一团,你们在这儿吵得热火朝天的,实在是幼稚极了。” 两人闻言终于停下争吵,傅楚离心平气和道:“段司令,唇亡齿寒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懂,眼下东郡岌岌可危,您派兵去支援,救的不是罗图,是东郡的百姓,是江东的领土。如果东郡失守了,不但成千上万的百姓成了难民,您也不会被钉在见死不救的耻辱柱上。G国的野心绝不只是东郡,而是整个江东,突袭老司令和暗杀罗都统,然后趁着政权交替之际发动军事行动,这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显然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不知道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我们呢,咱们防不胜防,唯一能做的就是整合力量团结起来合力突围。” 段砺之面无表情道:“你说的这些我已经听了八百个来回了,我还是那句话,这是西府的军政要事,我自有考量。” 言下之意就是闲杂人等少管闲事,事已至此,傅楚离多说无益,最后愤然离去。 乔静姝轻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其实他说的不无道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段砺之拉过她的手,道:“我接过西府的军政还不到半年,根基并不稳定,所以还不能贸然行动。” 第48章 G国的攻势愈发猛烈了,从重点进攻逐步发展成了全面进攻。东郡告急的同时,荠县也传来噩耗。G国趁着夜色渡江,突袭了军营和武器库,战火蔓延了东部全线。段砺之得到消息,连夜召开军事会议。西府上下也都无心睡眠了,大家都知道太平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乔静姝从天黑一直坐到了天亮,荠县是她的老家,她的父母和亲戚朋友都生活在那里,炮弹是不长眼睛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正唉声叹气之际,段砺之披着晨曦的光回来了。他行色冲冲,步履急促,进门直接开口道:“我马上要去前线了,你在家多保重。” 闻言,乔静姝先是一怔,随即缓过神来,忙问道:“去前线?什么时候动身?” 段砺之一边收拾,一边回答道:“现在就走,我回来跟你打声招呼。” “什么?”乔静姝忽然有些恐惧,不想让他走,但又知道他非走不开,只得嘱咐道:“前线危险,又是枪又是炮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段砺之手脚利落,很快就收拾妥当了,定在原地,看着乔静姝道:“别担心,我有分寸。我十六岁就上战场了,这么多年打了上百场仗,赢多输少,比这更艰险的仗也不是没打过,你看到现在不还是全须全尾的吗?” 乔静姝一边给他整理衣领,一边担忧道:“现在虽然入春了,但夜里还是很凉的,你多加些被子。打仗最是消耗体力的,你忙起来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这可不行,熬坏了身体哪还有力气打仗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我在家里有吃有喝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比你在外面安逸多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我等着你!” 段砺之拥她入怀,轻声道:“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地回来。” 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福子叔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也顾不上避讳了,直接道:“司令,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 段砺之放开怀里的人,“我真的得走了,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乔静姝连忙点头应下,看着他戴上军帽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砺之走后,乔静姝就一直坐立不安,像失了魂一样,吃不好睡不好的。全家上下也都战战兢兢的,终日惶恐不安,每天都巴巴地盼着前线的消息。 段砺之调派了驻守在玉驼岭的军队前去支援东郡,自己带着西部的兵力去东线对抗G国。G国的军事实力不容小嘘,不但装备精良,且战术精湛,最紧要的是对江东的地形山势还了如指掌,所以在地利方面他们已经不占优势了。 一个多月后,前线传来捷报,是傅楚离拿来告诉她的,段砺之的军队与G国的军队狭路相逢,两军激战了三天三夜,最终段砺之惨胜,夺回了被占的阵地,但也伤亡惨重。这场小胜仗大大地鼓舞了各阵地的士气,玉驼岭和东郡的联军也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大太太闻讯,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段晋之和段敏之始终音讯全无,二太太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听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难得露出笑容,轻叹道:“司令的在天之灵保佑咱们砺之打胜仗平安归来。” 春末夏初,形势急转,战局陷入了焦灼,两军呈拉锯式,速战速决的快战成了拖拉的消耗战。 傅楚离送来最新的战报,三言两语总结道:“荠县的百姓都已经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司令也安排人送伯父伯母来西府,你们很快就能相聚了。” 听说父母安然无恙,而且马上就能团聚了,乔静姝难得喜悦,不过又想到荠县的战况不由的担忧了起来,“也不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能打完?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傅楚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小乔,其实我过来是跟你告别的。” 乔静姝愣怔了片刻,喃喃道:“怎么,你也要走了吗?” 傅楚离点了点头,道:“我一直不放心你,现在伯父伯母过来陪你,我也能安心了。” 乔静姝长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要去哪里?” 傅楚离目视着远方,口吻坚定道:“哪里有战场就去哪里,先去荠县吧!” 乔静姝担忧道:“那里实在太危险了,你多加小心。” 傅楚离笑了笑,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呢。” 乔静姝苦笑道:“我阻止得了吗?况且我也知道,即便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打小就这样,认准了的事谁都劝不动。不管怎样,你自己多保重,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平安地回来。” 傅楚离的决定其实她并不意外,只是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心像是浸了药汁似的满是苦楚。 一晃段砺之走了两个多月,除了传回来的战报,连一封家书都没有。乔静姝几次提笔想写什么,哪怕只是寻常的问候也是好的,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下了笔。段砺之在前线打仗,这个时候不能分心,只要他平安这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这几日,乔静姝总是心神不宁,有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兴许真的是心灵感应,段砺之出事了。 从东线战场传回来的消息,段砺之率一支队伍穿插到敌方背部,不成想有奸细通风报信以至于敌军有了防备,非但没有突袭成功,反而中了埋伏。现在整支队伍与总部都失去了联系,段砺之也是下落不明。 G国突袭东郡时,段砺之没有马上派兵支援,他当时考量的就是西府军政内部的稳定,原本想着彻底铲除异己之后再做部署,只可惜形势瞬息万变,G国并没有给他这个时间,却不成想这个隐患就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乔静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然后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的时候,床头围了一群人。大太太见她醒过来,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道:“可怜的孩子,有了身孕怎么不说呢?” 乔静姝还晕头转向的,怔怔道:“身孕?什么身孕?” 二太太也显得很兴奋,道:“你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大太太道:“这孩子真是糊涂,有了身孕都不知道。现在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凡事看开些,多保重身体才是。砺之的事你也别想太多,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遇事呈祥逢凶化吉的。” 闻言,乔静姝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是的,他一定会没事的,他说过会平安回来的,他说过的话得算数。” 第49章 乔静姝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段砺之仍是杳无音讯,这场仗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年月。为了稳定军心,对内对外一直封锁段砺之下落不明的消息。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消息还是走漏了,江东人心惶惶,敌军趁机又夺取两个阵地,战圈也在内缩,局势对江东很不利。 不幸当中也有一件幸事,段晋之和段敏之回来了。原来当时他们确实是自发自主地去东郡做说客的,罗图知道他们与段砺之的关系并没有为难他们,反而对结盟一事愈加有信心了,所以诚意十足的准备归顺。罗图的诉求很简单,在名义上是联盟的关系,保留他对东郡的控制权,实际上东郡的主权都归西府所有,也就是说他愿意在段砺之的麾下做一个地方官,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但西府对联盟的说法其实并不满意,论实力以弱联强,东郡根本就没有主动权,而且在保守派的眼里,东郡有拉着西府下水的意图。所以两方僵持不下,段晋之和段敏之的东郡之行也算是一次破冰的举动,还是很有意义的。只是世事难料,他们正准备动身回来之际,G国就偷袭了东郡,他们走不了了就留下来一同作战了。 上过战场的人倒是不一样了,从前段晋之还是一个只有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年,才过去半年多就已经脱胎换骨了,居然也有几分段砺之的模样了。他这次从战场上回来是为了接替西府司令职位的,就像当初段砺之临危受命那样。 西府上下希望乔静姝能像当时全家人支持段砺之那样去支持段晋之,总之西府的权利不能落到旁人的手里,那个司令的位置只能姓段。乔静姝并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是她不想段砺之的痕迹就这么被抹去了。她是段砺之的遗孀,所以她的意见对西府的权利交替是举足轻重的。 大太太更能感同身受她的苦楚,苦口婆心道:“好孩子,你放心,即便砺之不在了,你既进了段家的门,咱们段家就不会亏待你。你肚子里的也是咱们段家的骨肉,将来段家的一切也都有他的一份,现在咱们要做的是保住老司令为咱们段家子孙打下的江山。我知道你伤心委屈,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打仗就会死人,那么多死去的人,他们没有亲人家眷吗?一定是有的,可再怎么难过,不还是得好好活着吗?” 二太太从旁劝慰道:“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眼下要紧的就是保重好身体,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晋之跟砺之虽然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到底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况且晋之对砺之一直都是很敬爱的,将来也一定会善待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的。” 乔静姝苦笑道:“大妈,二妈,你们误会了,你们觉得我不愿出这个面,是为了西府总司令那个位置?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段砺之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只是遇上了难缠的事没有脱身而已,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等等他呢?我昨天夜里还梦见他了,他还好好的,虽然衣衫褴褛,但没有缺胳膊少腿,全须全尾的,他跟我说,让我等他回来的。” 闻言,众人抱头痛哭。段晋之和段敏之也过来探望过她几次,每回都欲语还休,其他人也都不好再劝了。这事又拖了半个月,傅楚离突然来了。他样子变了,沧桑了些,但却更坚毅了。 傅楚离看着她鼓起的肚子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里仍是有些苦涩和遗憾的。对于他的来意,乔静姝也心知肚明,不过有故人来看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快生了吧?”傅楚离看着她肚子的目光充满了新奇。 乔静姝点了点头,道:“预产期下个月中旬,那时候已经入秋了。” 傅楚离微笑道:“秋天挺好,你知道的,我最喜欢秋天了。还记得有一年秋天,我去红叶谷给你摘了很多漂亮的枫叶,你舍不得扔就把枫叶夹在了书里。后来,枫叶风干了,碎成了渣,你还哭了,不过那本书却始终保留着枫叶的清香。” 提起往事,乔静姝的眉宇间也尽是向往,“那会儿我还小嘛,并不知道有些东西强留不得。” 傅楚离点着头,意有所指道:“是啊,有些东西强留不得……” 乔静姝道:“你有话就直说吧,我知道你这次来不是单纯的跟我叙旧的,也是为了晋之接替西府司令一职的事吧。” 傅楚离倒是没有否认,点头道:“我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东线的局势并不乐观,这个时候除非十分要紧的事,否则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离开战场的。其实不瞒你说,抛开大局观,我个人是不喜欢段砺之的,原因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他强取豪夺,现在一家三口的兴许是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乔静姝笑了笑,道:“是啊,不过我应该还是现在的处境,带着孩子盼着丈夫早日归来,只是换了个人罢了。我从前是不信命的,总觉得那是迷信,信不得。如果人都信命,听天由命,哪还有什么进步可言。可有时候又由不得你不信,我总觉得他没有死,活得好好的,只是没有找到回家的路而已,可是福子叔派去了那么多人找,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动摇过,可是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连我也承认他不在了,抹去了他的痕迹,那即便他活着还回得来吗?” 傅楚离理解她的固执,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下,谁也不愿意相信不好的结果。只要没看见尸体就只是失踪,就给活着的人留下一丝希望。 “小乔,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突然转变对段砺之的看法了吗?就是在那次突袭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当时制定的作战方案,兵分四路,一路诱敌深入,两路左右夹击,另一路绕道敌军后方,然后四路合围。其中第四路是最危险的,除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敌军后方,还要在不熟悉的山势地形里行军,一个不小心打草惊蛇就会被敌军反围剿。当时军中都是年轻的将领,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领都被派去支援东郡去了。其实段砺之完全可以任命其他的将领指挥第四路军队执行突袭行动,可是他没有,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己去。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已。原来我一直都小看他了,总觉得他能坐到这个位置,是有些能力的,但更多的是他的身份。可那会儿我才意识到,他跟我们一样,走的每一步都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计一切代价的保卫江东,守护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闻言,乔静姝已是泪流满面了,他选择了对所有人来说最完美的方案,唯独忘了他对她的承诺。 傅楚离接着说道:“小乔,如果今天换作是他,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成全自己的执着,还是以大局为重?” 第50章 那是乔静姝第一次出席军政会议,不过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会议上元老们对段砺之的下落不明都深感遗憾,对段晋之接任司令一职都表示些怀疑。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相继说话了,轮到乔静姝也说了一番。其实不过就是走一个流程,全家人没有异议了,那些元老都是老司令的旧部,即便心存疑虑,看在老司令的份上都不会多加为难,况且这回段晋之在外面也算有所历练,所以这个交替过程还算是顺利。 乔静姝看着一身笔挺军装的段晋之坐在中间的那把椅子上,忽然一阵恍惚,好像看见了段砺之当时也是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位置前。她在段晋之身上看到了很多段砺之的影子,他们有着相似的样貌,穿着一样的军装,很多时候她总有种错觉好像他就是段砺之。她偶尔神情恍惚的时候,经常把段晋之当成段砺之,段晋之也理解她的苦衷,所以并没有在意。 段晋之新官上任,对军政事务并不熟悉,从前也没有接触过,他很信任傅楚离,所以恳求傅楚离留下做他的助手。傅楚离还是想回到战场上去的,不过在段晋之的再三挽留下,还是答应下来了。 现下的局势还是老样子,没有大胜大败,几处阵地夺过来夺过去的,遭殃的还是那些平民百姓。而段砺之呢,仍是没有任何消息。段晋之和傅楚离都派出各路人找过,但还是没有结果。乔静姝每回都满怀希望,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了。 十月中旬阳光明媚的午后,乔静姝顺利地生产了。那是西府上下最欢喜的一天,他们仿佛在这个新生的男婴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曙光。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全家都喜笑颜开的,只有乔静姝喜悦中带着伤感。她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段砺之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了,该是怎样的欢喜,可遗憾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人父了。 一晃又过去了大半年,又是春暖花开好时节了,只是仍不见归人。因为有了新的寄托,乔静姝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她可以平静地等着段砺之回来,哪怕是十年八年,亦或是一辈子,她也甘之如饴。 小胜子是大太太给宝宝起的小名儿,她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他们能取得胜利,这大概是整个江东人民的期望了。小胜子已经七个月大了,正是到处爬不消停的时候,顽皮的很,常常气得她恨不得打一巴掌解气,偏偏全家都喜欢的不得了。大太太和二太太不用说了,长孙自然是心头宝,家里最宠小胜子的还是段晋之和段敏之,尤其段晋之,不管公务忙到什么时候,总会过来瞧瞧,大家把对段砺之的情感都寄托在了小胜子身上,所以都格外的宠爱。 傅楚离也经常过来看她们母子,小胜子不认生,见着傅楚离就伸手要抱抱。傅楚离也很惯着他,常抱着不撒手,不熟悉他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父子呢。旁人的误会傅楚离很少解释,有时候笑了笑,更像是一种默认。乔静姝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很多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曾经再怎么美好,他们终究也是过不去了。 乔静姝坐在一旁看着傅楚离逗弄着小胜子咯咯地笑个不停,这画面异常的和谐美好。她笑着笑着又落寞地垂下了嘴角,道:“楚离,你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省得家里的长辈惦记,多一个人照顾,你在外面他们也放心些 ” 傅楚离顿了顿,道:“战争一日没结束,百姓们就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我哪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乔静姝笑了笑,道:“现在不考虑,那仗打完了呢?你有想过吗?” 傅楚离漫不经心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乔静姝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说了,“其实敏之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她对你也挺有好感的,你们志同道合,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语言,你们挺合适的,你或许应该考虑一下。” 傅楚离举高小胜子,逗得小胜子拍着小手笑的不停,他也跟着笑,轻声道:“小乔,现在这样就挺好,我能照顾你们母子就已经很知足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乔静姝不得不挑明了,“楚离,我答应过他,要等他回来,我得守信。我不想耽误你,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傅楚离心酸一笑,道:“小乔,你不用有心理包袱,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结果如何我都欣然接受。” 就在乔静姝的等待遥遥无期的时候,傅楚离突然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说半个月前他们的电台忽然接收到一个陌生的讯号,来源处就在段砺之消失的地方附近,也就是说那支队伍有生还者,至于其他的情况暂时还无法知晓。 这个消息对乔静姝来说无疑是黑夜里的灯塔,让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西府上下也都通过各种渠道尽量去获取更多的信息,然而那个讯号只出现了那么一次就又消失了。 在期待中又过去了一个月,那个讯号再次出现,还打了一串摩斯电码,这回可以肯定是段砺之的那支队伍了。他们通过那个讯号间断地传过来敌方的军情以及作战方案。虽然他们九生一死暂且保住了性命,但处境仍是很危险。他们所在地是G国的一处海岛,四面环海,距离G国的军事要地很近,稍不留神就可能成了俘虏或者枪下亡魂。 大太太和二太太每天都求神拜佛地祈求佛祖保佑段砺之能平安回来,乔静姝也总是对着还不会说话的小胜子喃喃自语,说许多关于段砺之的事,只是小胜子除了哈哈笑似乎也没不了更多的回应了。 段晋之和傅楚离依照那个讯号传过来的作战方案重新部署,果然在后面的交战中事半功倍,不但击败了敌军的一次次突袭,还反攻夺回了失地,并且一鼓作气将战场从东线推到G国的边境。敌军节节败退,将士们愈战愈勇,胜利指日可待了。就在军民一心,准备奋力一战之际,G国内乱了,大战在即,突然撤军了,所以他们算是不战而胜了。 小胜子满周岁了,又是秋天了。乔静姝抱着小胜子坐在庭院里的梧桐树下,姜黄色的叶子在半空中飘飘悠悠的,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秋天的午后,阳光暖洋洋的,她闭目小憩,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一片树叶落在她的脸上惊醒了她,她悠悠转醒,朦朦胧胧看见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衣衫褴褛风尘仆仆的人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 乔静姝定定地看了许久,一张口声音已经暗哑的不成样子了,“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段砺之点了点头,“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说到做到。”说着,把目光移向她怀中熟睡的婴儿,颤抖的手在抚上婴儿脸蛋的前一秒又收了回来,他怕惊醒孩子,又担心自己此刻来不及收拾的邋遢模样吓到孩子,他往向孩子的母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乔静姝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应了他无声的疑问。 段砺之坐在她的身侧,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母子,像是看不够似的。 阳光轻柔,秋风和煦,一切光景美到不可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