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大学》 作者:柴帽双全 文案 江阳十一岁那年没能等来改变命运的猫头鹰,但在十八岁这年,高考失利出来打工时,意外遇到了一只给他送来入学通知书的黄鼬。 江阳激动地握住黄鼬的爪子:“你怎么现在才送来?” 黄鼬:“因为我们用的是中国鼬政。” 江阳:“……” 黄鼬:“开个玩笑。” 前十八年里,江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纯血人类,但一场意外后他觉醒了凤火,还被一所妖怪大学录取。在正式开学前,因为对里世界的事一窍不通,黄鼬带着他去找了一名老师进行暑期补习。 作为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陆时鸣性格孤僻,周身常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为了让陆时鸣收下这个学生,黄鼬努力套着近乎说:“众所周知,凤火是凤凰独有的法术,而天底下只有陆老师您一只凤凰,所以他很可能跟您有亲缘关系,搞不好就是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来,江阳,快叫爸比。” 江阳:“……” 陆时鸣:“……” 这是江阳与陆时鸣第一次见面,他记得那天陆时鸣沉默地看着他良久,俊美的脸孔透出几分疏离冷淡,可左耳上的红色羽坠,又为其平添了几抹摄人心魄的艳色。 就在江阳以为陆时鸣会拒绝时,他听到男人冷淡地开口: “叫我老师。” 江阳原本以为收到黄鼬送来的录取通知书就够离奇了,后来发现还有由熊猫来做配送员的胖达快送,被归类为不正经场所、未成年禁入的猫妖经营的猫咖,随时变成毛茸茸的同学,师德岌岌可危总是用尾巴诱惑学生的狐狸,以及他那据说很冷漠却会为他卷起袖子做小饼干的凤凰老师…… 江阳的人生在十八岁这年拐了个弯后,新世界的大幕在他眼前缓缓拉开。 学生受x老师攻(非在职教师,不在学校教学,只是一对一在家辅导,以师生相称,实际上类似师徒)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校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阳,陆时鸣 ┃ 配角:敖宸,洛景,胡瀚予,商启 一句话简介:我的老师是只凤凰。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穷奇 番茄便利店内。 “我来吧!”江阳见李阿姨提着牛奶有些吃力,便主动接过,帮着对方提到了收银台上,然后又回到柜台后,拿起扫码枪结账。 “谢谢小江了。”李阿姨乐呵呵地看着江阳,这名二十天前新应聘来的店员人长得俊,做事又热心有礼貌,很得她们一众老顾客们的喜欢,李阿姨平常来店里就总会跟江阳闲聊两句,这回又道,“对了,小江,今天是不是高考出成绩啊?我记得你就是这届的吧?” “嗯……对,是今天出来着。”江阳回答时短暂停顿了一下。 果然,李阿姨的下一个问题就是—— “你考了多少分啊?” “额、不太高……”江阳说。 李阿姨一听便明白了,体贴地没有刨根问底,只道:“那你准不准备复读啊?二中那边的复读班不错,师资强,氛围也好,阿姨正好认识二中的老师,你要是想去,阿姨可以帮你问问。” “不用了,谢谢阿姨。”江阳扫完货后,挠了挠头,“我就不复读了,我吧……应该不是那块儿料……” “诶,话不是这么说。”李阿姨一边付款一边道,“我家那小子打小就脑子笨,别人听一遍就会的题目他要听七八遍才会,孩子他爹也说这小子应该不是学习的料儿,但那话怎么说的,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嘛!我就不信这个邪,天天盯着他学习,给他请家教,买课,夜里还给做宵夜,陪着他一起读书,结果去年高考,擦线过了一本!小江啊,我看你比我家那小子机灵多了,好好努力一把,明年说不定就金榜题名了!” 江阳帮李阿姨把牛奶提到了门口的电动车上,笑了笑道:“真不用了,谢谢李阿姨。” “成吧,那我走了啊小江!”热情过头的李阿姨挥挥手,骑着电动车慢悠悠地走了。 已经是夜里十点多,李阿姨的电动车消失在拐角后,街上便空无一人。 江阳站在这条街上唯一还亮着灯的24h便利店门口,掏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个不停的手机,一解锁就看到了99+的班级群消息,在消息栏快速滚动的词句里,分数和志愿等词反复出现。 江阳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没有点开,只将手机揣回兜里,在黑夜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开始搬运那几箱堆在店门口打折促销的酒水饮料。 搬完饮料后他又开始清点店内的货品,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零点,一连忙了两个多小时后,江阳在此刻终于可以坐到柜台后缓口气。 夜班寂静又无聊,他不像平常那样玩手机看视频来打发时间,只默默地对着手机上即便深夜了还在热烈讨论着填什么志愿上什么大学的班级群消息发呆。 他思绪放空时,耳边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自动触发的“欢迎光临”,江阳意识到是来客人了,连忙回神,起身站到收银台后。 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走进店里,他一头不良青年似的黄毛,风尘仆仆,似乎是刚从车站出来,他进店后鼻翼抽动两下,循着味道直奔前台的关东煮机,指着里面的串串说:“这是什么?鸡肉丸吗?” “对。”江阳尽责地推销,“有鸡肉丸,还有牛肉丸,以及一些鱼丸蟹棒,全家福拼盘有优惠,要来一份吗?” “不,只要鸡肉的,给我来两串。”黄毛的眼神在食品柜上扫视,“再来个茶叶蛋吧,对了,你们这里有鸡腿吗?” “有,但烤好的已经卖完了,只有冷冻的,您要的话得等一会儿。”江阳说。 “可以,你慢慢弄,我不急。”黄毛掏出手机付款。 “滴”一声,江阳收完款后拿着机器打印出的小票,一边想这个人还真是爱吃鸡,一边开始配餐。 黄毛拖着行李箱走到休息区坐下,江阳在柜台加热食品时,听到黄毛在跟人打电话,他手机音量调得有些大,所以江阳依稀也能听到对面的声音,是个女声。 “黄老师,还没睡啊?”女声先寒暄了几句,随即道,“有空把新生名单发一份给我,教务处那边明天要。” 这人竟然是个老师?江阳不由抬头朝黄毛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那一头非主流的黄毛,对方长得也很年轻,看起来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实在是难以跟江阳高中时那些光看脸便觉威严庄重让人不敢造次的老师们联系到一起。 江阳把鸡腿放进烤箱,一边想不能以貌取人,一边想也许是什么野鸡大学。 “好的好的。”黄毛忙不迭操作手机发了一份表格过去,同时说,“暂时是这些,我还在外面跑,应该还能再招几个。” “黄老师辛苦了。”女声说,“其实差不多就得了,招不到学生也没办法,咱们院招生确实有困难,不能跟人院比。” 人院?是什么人文专业学院的简称吗?江阳没有多想,用夹子给鸡腿翻了个面。 “不辛苦不辛苦!”黄毛虽然发色非主流,但人却很积极向上,充满干劲道,“我今年刚参加工作,要多多努力给领导留个好印象,我再跑跑,多招一个是一个!” “那行吧。”女声又聊了几句就想挂断电话,黄毛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叫道:“等等,白老师,我这里有一颗蛋,你有万象局育幼院的联系电话不?方便的话发我一下。” “蛋?”女声诧异道,“哪来的?你们族也不是卵生啊?” “不是我的蛋!”黄毛朝江阳那边看了一眼,放低音量说,“是我这回去太行山那边招生,看到几个狼妖崽子在煮蛋吃,从他们手里救下来的,我感觉上面有点微弱的妖气,但是辨不出是什么种类,问那群小崽子也说不知道,是前阵子山体滑坡,他们从塌陷后的泥地里捡的。” “有照片吗?”女声说。 “我现在拍给你!”黄毛打开行李箱,从衣物的包裹中取出一颗篮球大小的蛋。 “奇怪,这么大不像是翼族,但是兽族的话,好像也没听过哪种妖怪的蛋是这样的。”女声端详着照片,看得出这蛋被黄怀才仔细清洗过,洗去了上边原本的泥垢,但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埋得久了,接触了什么地下的矿物,这通体青黑的蛋上有几道铁锈似的暗红色凸起纹路,纹路隐隐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像是…… “你觉不觉得……”女声迟疑地说,“这图案有点像是一张嘴?” “啊?像嘴吗?”黄怀才低头朝蛋看去,先前还不觉得,但被这么一说后,他也觉得觉得蛋上的图案有点像嘴,而且是一张狰狞的,上下颚张大到犹如蛇类般的180度的巨大兽嘴,那暗红色的纹路也不再像是铁锈,而像是……兽嘴边干涸的血迹。 产生这联想的一刻,黄怀才不由打了个寒颤,抱着电话战战兢兢道:“我不会捡了什么凶兽的蛋吧?” “怕什么?”女声随意道,“都埋山里那么多年了,蛋里的东西死没死都不知道,就算能孵出来,刚出生的凶兽也是没什么攻击力的,那不符合科学规律。” “白老师,我们本身好像就不太科学吧……”黄怀才一言难尽地说。 “哎呀,就那个意思!”女声道,“这样,你先别去招生了,明天去万象局一趟,把蛋交给他们处理。” “好,我本来也是想交给万象局的。”黄怀才松了口气道,“我明天一早就去。” “嗯,你再多发几张照片给我,把蛋的各个角度拍清楚,我帮你去问问其他老师。”女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黄怀才依言将照片发了出去,等他做完这一切后,江阳正好端着他点的餐品过来。 “谢谢。”黄怀才接过餐盘。 黄怀才放低音量后江阳就没有听清他跟电话里的人说什么,他此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视线在行李箱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蛋上停留了一下,汁源来自Q裙爸留一齐齐散散零四整理,欢迎加入心想这是什么?是什么做成蛋造型的手办玩具吗? 好奇怪,这蛋上的图案……江阳皱了皱眉头,他莫名地觉得这图案让他不太舒服,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不,这不就是个玩具吗?有什么好怕的?江阳一边说服自己,一边本能地离这颗蛋远了一点。 他走回柜台后,拿出手机,想刷几个搞笑的短视频转移注意力,为了不影响客人,他给自己戴上了耳机。 刷了一会儿后,什么蛋不蛋的就被江阳彻底抛在了脑后,他嘴角咧着笑,正兴致勃勃地要继续下划刷新时,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看到了颠覆他十八年世界观的一幕。 在便利店靠窗的休息区,那名正在啃鸡腿的黄毛青年上方,凭空出现了一道边缘燃着青色火焰的爪痕,没等江阳揉揉眼确定是不是幻觉,虚无的空间上,就又出现了一道相同的爪痕,前后两道爪痕相互交叉,而在爪痕的重合处,两只巨大的兽爪正抵住缝隙的两端,将这缝隙猛地撕裂! 那是老虎吧?!是老虎吧!江阳整个人宕机一般的站在柜台后,直愣愣地看着被撕裂开的空间之后露出的那只跟老虎分外相似的兽头。 老虎一样的怪物将脑袋探出裂缝,他没有注意到江阳,凶恶的虎目只盯着下方的黄毛青年,犹如锁定了猎物,虎嘴咧开,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那方才撕开空间的虎爪在黄怀才背后无声地举起,而黄怀才正在专心地剥茶叶蛋的壳,全然没有察觉身后的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江阳的身体快过大脑,他下意识地抄起手边的一罐可乐,用力朝老虎掷去,同时大喝一声:“趴下!” 然而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大部分人的反应不会是听话趴下,而是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一眼,黄怀才就是那个大部分。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罐可乐直冲自己飞来,没等躲闪,又意识到那可乐砸得是他上方,本该在他头顶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掠过,但他却听到了“刺啦”一声,伴随着可乐漏气的声音,汽水浇了他满脸。 黄怀才慢了半拍地仰起头,终于看到了悬在自己脑袋上方的狰狞兽头。 黄怀才:“……” 虽然他的世界观跟江阳不一样,但此刻的表现倒是跟片刻前的江阳分外相似,因为过大的冲击直接呆在了原地。 好在老虎一样的怪物没有乘胜追击,事实上,江阳扔的一罐可乐根本不可能阻止他,他会停下来只是因为被江阳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此刻方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人,澄黄的兽瞳转移到江阳身上,生着倒刺的舌头在唇边舔了舔,玩味地说:“见义勇为,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江阳一时不知道内心是该先吐槽“妈呀,老虎说话了”,还是吐槽“见鬼,老虎怎么会说话”,但他知道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口中的喜欢是善意的,很明显,无论是对方满怀恶意的语气,还是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像是看着什么心爱之物,更像是……可口的食物。 他下意识地退后几步,直到背脊贴紧墙壁,退无可退。 “老虎”显然很满意他的表现,他不紧不慢地用利爪将裂缝进一步扩大,待到扩大到原先的两倍大后,他从裂缝中一跃而出。 巨大的身躯甫一落地,就让本来宽敞的便利店显现出一种狭小感,在成片倒下的货架中,江阳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全貌,通体确实很像老虎,背部却长有一双双翼,让人联想到远古时代的的一种凶兽…… “穷、穷奇?!”在江阳脑子里冒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黄怀才也喊了出来,他色厉内荏地大叫,“你竟敢出现在这里?不怕缉妖司的追捕吗?!” “你是说那群只会追在我屁股后面跑的废物?”穷奇扬起头颅,目露凶光,“你不妨赌一赌,他们能不能赶上为你收尸。” 说着,他深深地嗅了一口,像是在嗅黄怀才身上的气味,是否像江阳那样美味,但结果显然不太令人满意,穷奇的虎脸上十分人性化地做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他甚至抬起了一只爪子来捂住鼻子:“啧,怎么是黄鼠狼?万象局怎么什么废物都收?” 黄怀才:“……” 他很想吐槽“他们万象局招什么人轮不到你一个通缉犯来指手画脚吧”,但又不敢,毕竟在穷奇面前,他确实就是个废物点心,还是不太美味的那种。 “真扫兴。”穷奇没了折磨享用猎物的兴致,他意兴阑珊地晃了晃尾巴,“把蛋交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蛋?听到这个词后江阳和黄怀才齐齐一愣,江阳心想什么蛋?茶叶蛋吗?给他就是啦! 黄怀才则在愣神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你是为了这个来的……” “不,不行!”黄怀才猛地抱住自己的行李箱,他仍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蛋,但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让穷奇这种3A级通缉犯专程找上他。 他抱起行李箱就跑,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身体此刻展现出一种人类所没有的灵活,他在倒塌的货架上辗转跳跃,很快跑出了数米。 “找死!”穷奇怒吼一声,背上的两翼张开,在黄怀才即将跑出便利店时,他抢先落到了门口,落地后翅膀一扫,扫倒门口的货架,将唯一的出口堵死后,又转过身,向着黄怀才扑去。 黄怀才当即变道,一边带着穷奇在屋内兜圈,一边寻找有没有能爬出去的窗户或通风口。 两人在屋内上演乒乒乓乓的追逐战时,江阳激灵地躲到了柜台后,他飞快地按动拨号键,待电话接通的瞬间,立刻说:“喂?110吗?我是滨江路番茄便利店的,店里有一头老虎要杀人,你们快来啊!” “老虎……?”电话那头默了一瞬,随后确认道,“先生,你说的‘一头老虎’是行凶者的外号是吗?” “不不不,他的外号是穷奇,不对,那好像也不是外号,反正是一头长翅膀的老虎!”江阳一边打电话一边悄悄将脑袋探出柜台少许,观察外面的情况。 “那头老虎正在店里追杀……”江阳本来想说老虎在追杀一个人,但是他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人模人样的黄怀才突然从人形变成了一只浑身黄毛的鼬科动物,然后以比先前更加灵活的速度,拖着行李箱在便利店内狂奔。 “……追杀一只黄鼠狼。”江阳诚实地描述了自己眼睛看到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说:“先生,你今天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蘑菇?” “好像是吃了……”江阳回忆了一下说,“我中午是买了点菌子煮了炖鸡吃。” “什么?菌子是什么颜色?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好像是褐色的……”江阳答着答着突然明悟,怒道,“我吃的是香菇啊!蓝瘦香菇的那种香菇!没有红伞伞,也没有白杆杆!” “好的先生,你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稍后会派人去处理。”接线员满口答应,但从语气江阳就能听出来对方把他当成吃蘑菇吃出幻觉的神经病,他正试图跟对方掰扯清楚自己没有吃毒蘑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江阳探头看去,就见到黄鼠狼被一个倒下的柜子压住了尾巴,他试图把尾巴抽出来,但穷奇一爪子按在了柜子上,黄鼠狼痛得嘶叫一声,全身的毛发炸开,在穷奇巨大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喂,先生?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电话里传来接线员的声音,但江阳却没工夫再跟对方掰扯,虽然无论是凭空出现的会说人话的老虎,还是大变活人的黄鼬,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但这不妨碍,在目睹即将被虎爪撕成两半的黄鼬时,他这一刻本能般做出的举动。 他拿起消防柜里的灭火器,拧开阀门就对着穷奇的眼睛猛喷,穷奇一时不察,被喷了满头满脸,眼睛里一阵刺痛,当即大怒,虎嘴里吐出一口青蓝色的火焰,伴着震天动地的兽吼,朝江阳射去。 “快跑!”黄鼬大叫。 然而太迟了,江阳没有黄鼬那么灵活的速度,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抬起手臂,然后便整个被火焰吞没。 “啧,浪费了。”穷奇用爪子扒拉掉脸上的粉尘,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后,又抖了抖毛发,随后转过身,用爪子撕豆腐一样的撕开黄鼬的行李箱,确认蛋就在这里后,又看向直直盯着江阳的方向,满脸愧疚的黄鼬。 “上路吧!”那唯一睁开的虎目里满是凶光,虎爪又一次抬起,正要挥下时,动作突然一顿。 闭着眼以为这回必死无疑的黄鼬也突然睁开眼,他看着穷奇的身后,方才江阳被妖火吞没的方向,诧异道:“这是……” “凤火……”穷奇看着那环绕在人类身边,犹如一头胃口大开的狂兽般,转瞬间就吞没了他的青蓝妖火的金红色火焰,在意识到这暴虐火焰真身的一刹那,他神色猛地一变。 “陆时鸣?!”在念出这个名号时,方才还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兽脸上在此刻竟然显出一丝仓惶。 他弃了爪下的黄鼬不要,转身就要逃,但在逃走之前,他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回头一看,原地还是只有那个一脸呆愣,正对自己为什么能在火焰包围下平安无事,以及这金红色的火焰又是从哪来的满心不解的人类。 这让穷奇逃走的步伐停下了,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带着些警惕和打量地走近江阳,在离江阳五步远时,他的后腿支地,前腿抬起,几步路的功夫就从一头巨大的背生双翼的老虎变成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模样。 虽然人形不再有獠牙和利齿,可依然难掩他眼中的恶意和危险,他扼住江阳的衣领,将对方从地上提起来,眯着眼打量说:“陆时鸣是你什么人?” 第2章 凤火 江阳没想到,时隔二十天,他还能再次体会到坐在高考考场里拿到数学试卷那一刻“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茫然感受。 陆时鸣是谁啊?江阳很想说翻遍自己过往十八年的人生,这名字就没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但是穷奇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对方看似提问,实际上卡住他喉咙的手越收越紧,江阳的脸因为缺氧而变得涨红。 “住手!”黄鼬似乎是想过来救人,但是还没等他靠近,就被穷奇背后突然伸出的虎尾抽了开去,整个鼬身犹如被球棒击飞的高尔夫球,咕噜噜滚了老远。 穷奇抽完鼬后也没有将虎尾收回,闲闲地拖在身后,他一手提着江阳,另一手放在自己下巴上摩挲,观察江阳垂死挣扎的反应,似乎是在思索,在江阳即将昏厥过去前,他突然道:“我改主意了。” “现在杀了太可惜了,不如把你带回去交给渊主,怎么也算小功一件吧?”他松手将江阳丢到了地上,没等江阳缓上口气,就又被他提住了衣领。 他提着江阳往前走,因为不打算杀人,所以江阳还算是能呼吸,但这么被拖麻袋一样的拖着,却也让他说不出话。 江阳虽然对今夜发生的事仍然糊里糊涂,但直觉被带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一边扯着衣领维持呼吸,一边努力地思考对策。 打……那指定不行,别说是打穷奇这种赫赫有名的凶兽打不过,就是不带翅膀的普通老虎他也打不过,逃……好像也逃不了,论速度他肯定比不过会飞的,甚至他现在根本就无法挣脱对方的钳制。 怎么越想越感觉自己这回要完蛋了……江阳内心一片绝望之际,突然又想起刚刚那道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金红色火焰。 好像是叫什么凤火?江阳没太听清,但他记得穷奇认出这火焰那一刻的态度,是仓惶的,甚至有一瞬间,对方想转身逃跑。 是了!这火焰一定能克制对方!江阳在内心求神拜佛,心道不管那火焰哪来的,拜托你了,再出来一次吧!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穷奇拖着江阳来到了行李箱旁,俯身捡起兽蛋后,便想如来时一般,用自己的天赋神通破开空间离开此处。 江阳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他深吸口气,努力回忆着被妖火吞没的那一刻,他记得他当时抬起了手……这举动自然是没用的,妖火炙热的高温转瞬间就会将他的手臂以及全身烧成焦炭,但在高温来袭时,他突然感觉身体内部也涌出了一股热度,犹如什么一直在体内安静沉眠的东西被骤然惊醒,那热度比妖火更加炙烈,从胸腹之中,朝四肢百骸奔涌,最后从掌心…… 江阳猛地抬手按上穷奇的手背,金红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这已经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出来的,却只有微弱的一缕,羸弱的像是风一吹就灭。 但是,在这缕金红色火焰触及穷奇手背的一刹,穷奇神色却是猛地一变,他瞬间撤手,人类的五指在转瞬间化为更加巨大也更加坚硬厚实的虎爪,可他依然在这火焰灼烧下痛苦地大吼。 吼声渐不似人,化为人形的穷奇也重新变成先前那头长翅膀的巨大老虎,他在地面扑腾翻滚,调集全身的妖力试图扑灭这火焰。 江阳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心道这火焰这么厉害吗? 正发呆时,突然感觉自己衣摆被轻轻扯了扯,低头一看,是先前那只被拍走的黄鼬。 “快跑啊!愣着干什么!”黄鼬低声催促。 江阳如梦初醒,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黄鼬蹑手蹑脚地往门边跑,便利店唯一的大门被倒塌的货架挡住了,一人一鼬一起努力,勉强把货架抬出了一个可以容人侧身钻过去的空隙,江阳正要钻过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你想往哪儿跑?” 这声音吓得江阳手一松,好不容易搬起来的货架又砸了下去,他回过头,就见到穷奇抬起焦黑的右爪,正朝他走来。 江阳和黄鼬犹如复制粘贴一样,同步地做了一个退后的动作,然后又同步地抵到货架上,退无可退。 “快用凤火烧他!”黄鼬灵机一动,跳到江阳的肩膀上,在他耳边指挥道。 “哦对,凤火!”江阳连忙抬起手,眉心微蹙,做出一个正在使力的动作。 穷奇步伐一顿,虎目微缩,显然对那火焰十分忌惮。 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了,江阳的掌心依然空空如也,半点火星都不见。 江阳:“……” 黄鼬:“……” 穷奇:“……” “你的凤火呢?”黄鼬忍不住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我也不知道啊!”江阳也很无奈,刚刚还召唤出了一小撮火苗,这回连缕烟都没有,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连凤火都不会用吗?!”黄鼬有些崩溃。 “我为什么要会用凤火啊?!”江阳更崩溃,他只会用打火机点火,根本没想过自己也能点啊! 一人一鼬相互质问时,穷奇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当即大怒,狂吼一声朝着江阳扑来。 江阳一直观察着穷奇的动静,见状连忙一个矮身带着肩上的黄鼬从侧面的货架底下钻了过去,借着货架短暂地阻挡了一下穷奇的追击后,又继续往前跑。 他试图像先前黄鼬那样带着穷奇在店里兜圈,虽然跑不出去,但拖得一刻是一刻,然而他人类的身手实在是跟黄鼬没法比的,而且穷奇此刻也不比先前,被火烧之后又是被戏耍,他已然怒不可遏,双翼展开,猛地扇动两下,店内便刮起一阵飓风,货架上的零食薯片在风旋中乱飞,挡住了江阳的视线和去路。 就是这一瞬间的阻滞,穷奇从空中虎扑过来,外露的利爪上闪着森冷的寒光,显然在盛怒之下,已然忘了先前准备留活口的打算。 江阳又是下意识地抬臂一挡,火焰组成的光幕在他身前爆燃,穷奇瞳孔一缩,扇动羽翼,硬生生在半空中止住自己前冲的趋势,才没有被那骤然爆发的火焰吞没。 黄鼬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站在江阳肩膀上,离得太近,火焰虽然没有直接烧到他,但爆燃时瞬间掀起的高温气浪把他嘴边的胡须都给燎到卷曲。 “烫烫烫——”黄鼬惊恐地用爪子四处乱摸,“我的毛还在吗?不会秃了吧?!” “还在还在!”江阳连忙安抚了一句,他看着黄鼬身上黑一块黄一块的狼狈样,又看看完好无损的自己,这所谓的凤火无论是对穷奇还是对黄鼬都杀伤力极大,但江阳用的时候则完全没感觉到烫,只觉得这火焰很温暖。 来不及感叹这火焰的神奇,江阳确认黄鼬没事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不远处的穷奇身上,他警惕地看着对方,时刻提防对方再一次发起突袭。 穷奇却是站在原地没动,他虎眸眯起,虎爪抬起又放下,像是犹豫不决。 他自然是很想将这一人一鼬都给碎尸万段的,但那时灵时不灵的凤火确实又让他很忌惮,短时间内怕是拿不下对方,而且,他已经在此地耽搁了太久,恐怕…… 穷奇刚刚这样想,便听到深夜本该无人的街道上,传来一道分外熟悉,每每听到就令他心生厌恶的男声。 “王仁,住手!” 江阳和黄鼬一起转头,就见到便利店外的黑暗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一般人穿风衣往往会显得腿短,但此人不然,长摆的风衣恰恰衬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他英俊的眉眼此刻紧紧蹙起,冲穷奇发出呵斥时,犹如严厉的长兄。 这又是谁啊?江阳正在想此人的身份时,黄鼬的注意力却是落在了男人敞开的风衣里侧,那枚挂饰一样别在衣物上的金色腰牌上。 “金玉琥珀?!”黄鼬神色一喜,兴奋道,“太好了,有救了!” “那是什么?”江阳很小声地跟黄鼬说话。 “就是缉妖司的身份铭牌,金玉琥珀是等级最高的一种。”黄鼬也说得很小声,努力不引起穷奇的注意。 缉妖司又是什么???江阳简直是满头雾水,没等他再问,穷奇对着男人开口道:“王劼,你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还是那么令我恶心。” 他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恶意和厌恶,甚至比方才追杀江阳时更盛。 “够了!”王劼的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便利店,在确认江阳和黄鼬没什么大碍后变得稍微缓和一点。 他道:“跟我回去!不要一错再错了!” “回去?回去等着缉妖司那帮人判我死罪?还是关在不见天日的妖狱里,受成百上千年的苦刑?”穷奇不屑地嗤笑。 “我会为你求情。”王劼沉声说。 “你还真是给缉妖司当走狗当惯了,链子栓得太紧,满脑子奴性!”穷奇非但不感激,反而面目狰狞,心中的恶意与杀意几乎喷薄而出,“少他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教训我!吼——” 话说到最后,已经化为可怕的兽吼,他全然忘了不远处的一人一鼬,巨大的虎身在怒意加持下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几乎是一错眼的功夫,他已经飞扑到橱窗前,一爪将坚硬的钢化玻璃拍成无数四散的裂片,像是纷飞的雪晶。 江阳心里一紧,那橱窗外的男人就要被虎爪拍成肉泥了,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别说是做些什么,甚至连一声惊叫都来不及发出。 然而,下一刻,他预想中的可怕景象并没有发生,那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竟然是在穷奇发起袭击的瞬间化为了一头同样巨大的白色老虎! 白虎在无人的大街上怒吼着与穷奇撕咬扑杀,可怕的虎啸声响彻长街,便利店仅剩的几扇玻璃都在这啸声下微微震动。 便利店内的江阳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别说是报警警察不信了,就连亲眼所见的他自己都有种在做梦的不真实感,他今晚上遇到的三个人,分别是一只鼬两只虎,说出去谁信啊! 他的呆愣来源于世界观被反复碾碎,但在黄鼬看来又是另一番解释,他踮起后腿,用爪子拍了拍江阳的脑袋,安抚道:“不用怕,缉妖司的人来了,没事了。” 江阳回过神,他侧头看了一眼肩膀上的黄鼬,又看了眼街上那两头正在凶狠厮杀的老虎,撇去那一堆世界观重构暂时理解不了的问题,眼下的情势他还是看得明白的,他忍不住说:“可他好像没有很占优势吧……” 白虎的实力显然比江阳和黄鼬强上许多,但对上穷奇,也就是不落下风,两头老虎陷入僵持,此刻根本看不出谁会胜谁会负。 “缉妖司又不止一个人,放心吧,增援很快就会到的。”黄鼬说得信誓旦旦,江阳便信了,他稍稍安心,终于有功夫问道:“缉妖司又是什么?” “缉妖司你都不知道?”黄鼬不可思议道,“你是刚从乡下来的妖怪?” “不是,我就是市区人……不对,重点是我根本不是妖怪啊!”江阳更加不可思议,他身上不该长毛的地方又没有长毛,标标准准的人类,哪里看起来像妖怪了? “你不是妖怪?!”黄鼬显然很震惊,他反驳道,“不可能,不是妖怪你怎么会用凤火?对了,说到凤火,陆老师是你什么人?” 江阳:“……陆老师?” “就是陆时鸣啊!”黄鼬说,“你不会连陆时鸣都没听过吧!” 江阳没说话,但一脸“恭喜你猜对了”的表情。 黄鼬用双爪捧住脸,做出了一个夸张的震撼鼬生的表情。 一人一鼬正在大眼瞪小眼时,江阳突然感觉到一股带着腥臭血气的劲风从侧面扑来,一抬头就见到本该在大街上跟白虎缠斗的穷奇竟是抓住了一个交战的间隙脱离战局,直朝他们这边袭来! “小心!”白虎大喝一声,同时从另一个方向逼近,虎身的肌肉矫健又流畅,力量骤然爆发时,速度快到几乎难以看清,他几个腾跃,便抢先一步挡到江阳面前。 然而穷奇却是在离江阳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变道,他这一招根本是声东击西,诱使白虎去回援江阳后,他直奔那枚被遗忘在便利店的废墟里无人问津的兽蛋而去。 他一爪子捞起兽蛋后,一刻不停,撕裂空间的天赋神通发动,他朝着破开的空间处一个虎跃,待到连尾端都消失在空间裂缝中时,江阳突然听到了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四五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已经暗中包围了便利店。 他们衣着各异,有男有女,但江阳注意到,这些人身上不同位置处都或挂或戴着与王劼类似的铭牌,造型一致,只是颜色不太相同,王劼的是金色,而这些人则多是青色,唯有一名三十来岁,下巴上留着胡茬的男人是银色。 男人扫了一眼便利店内的情况,打了个手势,其余人便分组散开,朝不同方向跑去,而他自己则走进店中。 “没事吧?”男人的视线扫过王劼和黄鼬,在江阳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没事。”白虎重新变幻回高大英俊的人身,他掸了掸风衣上沾的灰尘,皱着眉说,“但是饕餮蛋被王仁带走了。” “已经派了人追。”男人双手插兜,叹了口气说,“但是机会不大。” 王劼点点头,他追踪王仁许久,自然明白,王仁破开空间的能力有一定距离限制,但即便如此,追踪起来也极为困难,是以对方才能屡屡逃脱追捕。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饕餮蛋?!那竟然是饕餮蛋?!”黄鼬的鼬生二次被震撼,是以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表达自己的震惊,“是正儿八经的古荒凶兽,饕餮的蛋吗?!” 江阳心说难道还有不正经的? 王劼和男人则点了点头,男人说:“你拍的照片传到万象局去了,有领导认出来这蛋的来历,怕你有麻烦,立马就叫我们来护送,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难怪你们来得那么快……”黄鼬想到此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要是他没有拍照片给白老师去问,今夜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对了,这位小兄弟是……?”男人看向江阳。 王劼和黄鼬也看过来,江阳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在这一虎一鼬外加一个看起来像人但综合今晚的经历来看很大几率不是人的视线注视下,倍感压力。 “我、我就是个便利店的打工人……”江阳弱弱地说。 “不可能!”黄鼬说,“你绝不可能是人,人类怎么会有凤火?” “凤火?”王劼和男人脸上现出了如出一辙的诧异神色,男人道:“你没搞错吧?他怎么可能会有凤火?” “当然没搞错!”黄鼬挺起毛茸茸的胸脯,叉着腰说,“我可是万象大学的老师,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男人却仍然有所怀疑,没等他再次质问,王劼突然开口说:“应该没错,我来的时候王仁身上有被火烧的痕迹,凡火不可能伤到他。” 男人这下是不得不信了,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凑近些许,观察江阳时神情奇异得像是在看着什么珍惜动物。 “陆老师是你什么人?”他说。 江阳:“……” 有完没完了!陆时鸣到底是谁啊! 第3章 私生子 “吃点东西吧。”黄怀才端了一盘麦当劳早餐过来,他自己拿走了一个鸡肉汉堡,又把剩下的推给江阳。 “喔,谢谢。”江阳回过神,视线从街上移到店内,他一低头,就看到餐盘里垒得跟金字塔一样的汉堡。 江阳:“……” 他不由看向桌对面的正在吃汉堡的黄怀才,也即昨晚那只黄鼬,黄鼬的身体抻直了也就江阳的小臂长,即便是眼下的人形吧,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多,跟江阳差不多高,而且身材偏瘦,实在是很难想象这身体要怎么装下那么多汉堡,简直不符合科学。 不,搞不好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科学。江阳想到自己被反复碾碎的世界观,顿时觉得眼下的问题根本不算什么。 “你们……”江阳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店里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昨晚就想问了,只不过昨夜没说上几句话,王劼和那留胡茬的男人便接到了消息,说是发现了穷奇的行踪,于是又立马去追击,留下黄鼬和江阳。 江阳倒是很闲,他的本职工作,也即在便利店上夜班,便利店都成废墟了,他自然是无事可做,但黄鼬却很忙,脱险后,黄鼬变成人形带着江阳来到这家跟便利店隔了一条街的同样是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然后便一直抱着手机打电话,江阳听了几句,好像是在跟什么人汇报。 江阳没打扰,就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等到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黄鼬手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江阳也终于可以把自己憋了一晚上的疑问问出口。 “我?”黄怀才把嘴里的汉堡咽下去才说,“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师,今年才就职。” 江阳想说他太谦虚了,一只当老师的黄鼬根本跟平平无奇搭不上边吧! 没等他把内心的槽吐出来,黄怀才就又道:“你想问的是他们吧?他们是缉妖司的,类似于警察,就是专门负责治安,抓捕犯罪分子的,只不过警察管表世界的治安,他们管里世界。” 江阳:“里世界?” 黄怀才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因为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江阳一脸木然。 “不不,你一点都不普通!那可是凤火诶!不过你竟然完全不会用……”黄怀才说,“你是一直没发现自己有凤火吗?” 江阳点点头。 黄怀才:“那你有变幻过原形吗?或者身体上有哪里表现出过非人的特征?” 江阳又摇摇头。 黄怀才:“那你有什么比一般人强的特长吗?比如身体轻盈,跳得很高。” 江阳先是摇头,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又点了点头,说:“我比较擅长游泳。” 黄怀才:“……这个不算,凤凰是鸟类,而且是火鸟,你应该很厌水才对。” “可我还挺喜欢游泳的……”江阳挠挠头,他小时候在江边长大,经常跟村里同龄的孩子一起下水摸鱼玩。 “这个……不应该啊!”黄怀才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会儿才说,“或许是你体内的妖族血脉很稀薄,所以种族特征不明显,你父母是什么?也是混血吗?” “额、我父母……”江阳正要回答,突然瞧见临街的玻璃落地窗外,来了两个人,是王劼和那个留胡茬的男人。 男人在窗外冲江阳挥了挥手,随即和王劼一起走进店里。 黄怀才也注意到了他们,站起身说:“你们来啦,穷奇抓到了吗?” “哪那么容易?”男人耸耸肩,穷奇的战斗力在3A级通缉犯中不过一般,但逃跑能力却是绝对的一流,他们辛苦半夜,还是老样子一场空。 “喔,没事,那你们也辛苦了。”黄怀才道,“我点了早餐,本来想带给你们的,现在正好一起吃吧。” 原来这么一堆汉堡不是他一只鼬吃,江阳立刻感觉这个世界变得科学了一点,虽然其实还是很不科学。 “正好饿了,那我们就不客气啦!”男人爽朗一笑,跟王劼一起入了座。 简单垫了点肚子后,男人再次开口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东海市缉妖司分部的负责人,豹叔,姓豹,名叔。” 鲍叔?还是豹叔?江阳心说好奇怪的名字,该不会……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豹叔笑了笑:“你猜得没错。” 他突然将手伸到桌下,在一个其他人都注意不到,唯有江阳能看见的位置,他这只人类的手突然变成了一只有着梅花斑点的毛茸茸兽爪。 江阳:“……” 这一桌果然都不是人。 除了他。 “这位,”豹叔指指身侧,“总部特派来帮忙的,金牌缉妖师,王劼。” 王劼冲桌对面的两人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兽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我们族里很多人都把你当榜样!”黄怀才一脸激动,昨夜事情太多没想起来,现在可算是有机会追星了,他站起身,半个身体翻过桌子,想跟偶像握握手。 王劼一直表现得有些冷淡严肃,不苟言笑,原型又是一头凶猛的白虎,江阳本来以为对方不太好相处,但王劼此刻面对黄怀才的热情却是短暂呆愣了一下,片刻的无措后,他站起身,郑重地跟黄怀才握了握爪子。 “幸会幸会!”黄怀才握完了手还有些意犹未尽,一直到豹叔看向他,才想起来自报姓名,“奥奥,我叫黄怀才,万象大学的老师,大一新生的辅导员。” 轮到江阳了,江阳道:“江阳,番茄便利店的店员。” 他感觉自己这身份和毛量都在这一桌毛茸茸里格格不入。 一圈介绍完毕,豹叔又道:“是这样,我们想找你们去万象局做个笔录,详述一下昨晚穷奇袭击的经过。” 江阳:“万象局?” 这又是什么? “就是里世界的政府单位,管民政,也管治安,反正里世界的所有杂事都归万象局管,缉妖司是万象局的下属机构,万象大学也是。”黄怀才解释完后,又对豹叔和王劼说,“他完全不知道里世界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有妖族血统。” “不知道?”豹叔讶异道,“你父母没告诉过你吗?” “我没有见过我亲生父母……”江阳挠挠头,说起先前没来得及说的身世,“我是被人在江北岸边捡到的。” “所以叫江阳。”豹叔现出一副了然神色,但紧接着又变得有些奇妙,“可他有凤火,是凤火没错吧?” 他朝黄怀才再次确认。 “当然没错了!”黄怀才说,“江阳,给他们展示一下!” “啊?这里吗?”江阳朝四周看了看,他们在一个拐角位置,又是大清早的,倒是没什么人,不过…… “我不太会用。”江阳如实说。 “没事,”豹叔说,“你就弄一小簇火苗给我们看看就行了。” 一小簇火苗,江阳心说应该不太难,于是点点头,努力回忆了昨夜用出火苗时的感觉…… “轰”的一下,伴随着一阵桌椅倒地声,桌边除江阳以外的三人齐齐退后几步,王劼退得最快,幸免于难,黄怀才虽然反应没有王劼快,但好在他坐在江阳旁边,那火焰爆燃的方向不冲着他,唯一倒霉的就是豹叔了,胡茬和眉毛都被烧得焦黑,衣服也被烧出一个大洞,整个人灰头土脸。 “怎么回事?”店里的服务员听到动静走过来,一见到豹叔的样子就是一吓,“着火了吗?!” “没事没事,点烟时不小心烧到了,火已经灭了!”豹叔连忙说。 “真没事吗?要不要给你打120?”服务员看着豹叔的狼狈样,迟疑地说。 “真没事!不麻烦120的同志了,我们自己开车去就行!”豹叔冲三人使了个眼神,一行人便赶紧收拾好东西离开了麦当劳。 豹叔带着众人来到停在街边的一辆黑色捷豹旁边,待到坐进了车厢,江阳才来得及心虚地辩解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黄怀才替他作证:“他真的不太会用,昨晚上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没事,不怪你!”豹叔坐在驾驶位上,很大度地摆摆手。 他启动了车子,一边开一边朝副驾的王劼使了个眼神:“还真的是凤火。” “嗯。”王劼的神色也有些奇妙,他透过后视镜看着江阳,“你不知道里世界,也没听过陆老师吗?” “没有。”江阳心道又来了,为什么每个人听到他有凤火后都会提到陆时鸣,这到底是谁啊! 他实在忍不住,把内心的疑惑问了出来。 “陆老师是一只凤凰。”黄怀才强调说,“当今世上唯一的一只凤凰。” 江阳:“所以……?” “凤火是凤凰独有的火焰,其他任何种族都没有。”王劼说。 “所以,”豹叔总结道,“你很可能跟陆老师有亲缘关系,搞不好是……” “搞不好就是陆老师遗落在外面的私生子。”黄怀才默契地接话,并且通过后视镜跟豹叔比了个“大家果然想到一块儿去了”的眼神。 听得呆住的江阳:“……” 哈?! “这推论合情合理嘛!”豹叔边开车边说,“你看,你有凤火,说明你一定有凤凰血脉,你又没见过父母,那搞不好就是陆老师和哪个人类女子结合生下来的。”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感慨,摸着自己被烧焦掉的胡茬道:“生而不养,没想到陆老师是这种人。” 黄怀才插嘴道:“陆老师未必知情啊,也许是春风一度后女方就跑了,偷偷生下孩子,我看人类那些书不经常有带球跑的情节吗?说明这个行为在人类中很常见。” 江阳:“……” 哪里常见了?!这只黄鼬是在哪里看的书啊?绿江文学城吗?能不能把这种荼毒妖怪的网站给封了啊! 第4章 古神血 “也是。”听完黄怀才的推论,豹叔若有所思道,“也许是女方被陆老师伤了心,悲愤之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离开,在生下孩子后,把孩子放到江岸边,自己则投江自尽……” 黄怀才唏嘘道:“可怜陆老师至今都不知道女方的死讯,也不知道自己有个那么大的儿子流落在外。” 江阳:“……” 这一豹一鼬几句话间给他编了一段曲折动人的身世,对此,他有许多槽想吐,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吐起。 “还有一种可能。”王劼突然说,“凤火来源于凤凰,这毋庸置疑,但获得这种力量的方式不一定是血脉亲缘,可能是你得到过什么蕴含凤凰真力的法宝,比如……” “古神血?”豹叔也想起来了,他看了王劼一眼,说道,“王仁那样的?” 王劼点了点头。 王仁?江阳依稀记得,王劼昨夜称呼穷奇,好像就是这两个字,说起来他们还是同姓,原型又都是相似的虎形…… 江阳思维正在发散时,黄怀才嘀咕了一声:“王仁?怎么那么耳熟?奥,我想起来了!” 他正想说话,又似乎顾忌着什么,看了王劼一眼,凑过来在江阳耳边小小声地解释说:“王仁就是昨夜那只穷奇,他其实原本是王劼的同族。” 还真是同族?江阳惊讶地看了一眼前座的王劼。 “穷奇不是上古凶兽吗?怎么会跟他是同族?”他同样小小声地说话。 “因为……”黄怀才有些犹豫要不要说,王劼道:“没关系,没什么不能说的,王仁并不是真正的上古凶兽穷奇,他跟我同属白虎一族,是因为获得古神血后身体异化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对。”黄怀才没了顾虑,放心解释道,“王仁只是有了一部分穷奇的力量和外貌,和真正的古荒凶兽还差得远呢,只不过他被追缉多年,大家都习惯以穷奇称呼他,真名反倒不太常听了,我一时没想起来。” 是这样。江阳虽然还有些好奇王劼和王仁的事,但也礼貌地没有多问,只道:“所以我可能也是不小心得到过古神血,啊不,凤凰血,可我好像完全没有见过类似血液的东西嘛。” “古神血只是一个统称。”王劼说,“意为蕴含古神血脉力量的物品,不是说一定是血液的形态,就像王仁,他当年得到的其实是穷奇留下的一颗断裂的兽牙。” “没错。”豹叔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得到过什么特殊的物品,比如羽毛凤翎,又或者什么奇特的宝珠玉石,这种介质也很容易承载力量。” “没有,不过……”江阳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衣领下挂着的一块圆滚滚的直径约有一个硬币大,上面有些天然琥珀色纹路的石头,说,“这个算不算?我在江边被捡到时就有的,我一直戴着。” “方便看一下吗?”王劼回过头。 “可以。”江阳很干脆地摘下挂坠,递给了前座的王劼。 “这个……”王劼仔细端详片刻,眉头微蹙,似乎有些迟疑。 “给我看看。”豹叔趁着等红灯的功夫腾出手,接过王劼手中的挂坠。 他察看片刻后,也现出一副迟疑神色,犹犹豫豫地说:“这看着怎么那么像一块雨花石?” 他抬头跟王劼对视一眼,立即意识到,对方也是这么想的,除了圆润了点,这块石头跟夫子庙十块钱一把的雨花石完全没有差别。 “我也问过人,他们也说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雨花石,不值钱也没有什么特殊来历。”江阳挠挠头,“不过这是我被捡到时身上唯一戴的东西,所以我才一直随身戴着。” “也许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她把你放在江边时,想给你留点贵重物品好让人收留,只是没想到自己被无良商贩骗了,买了个假冒伪劣产品。”豹叔将石头还给江阳,并且为先前的曲折身世又续写了一段。 江阳:“……” 真是够了! 豹叔从后视镜里看到江阳的表情,哈哈一笑,他踩下油门,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跟着车流前进,同时说道:“其实也未必是你得到过古神血,也可能是你父母中的一方,凤凰的力量因此融入了他的血脉中,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太契合,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就像穷奇的那颗兽牙,王仁能成功得到穷奇的力量传承,也是因为他是一只虎妖,本体就跟穷奇相似,换个别的妖怪八成得到了兽牙也没用。” 王劼点点头:“有这个可能,你父母双方或许有一方是妖族,且是跟凤凰相似的鸟类,但他的身体不契合凤凰的力量,因此未曾显现,不过这力量通过血缘遗传给了你,而你恰好契合,于是受到外力冲击时,凤火便被激发了。” 江阳听得懵懵懂懂:“可我压根没见过我的父母。” 所以这些推论完全没法验证。 “慢慢来嘛!”黄怀才拍了拍江阳的肩膀,“不管你父母到底是不是人,但反正你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正常人了,待会儿正好去万象局做个户籍登记,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黄怀才很热心,毕竟江阳昨晚救了他。 “谢谢……”江阳梦游一般的回了一句,当了十八年的人类突然要接受自己可能不是人的事实并没有那么容易,事实上,他至今都觉得自己在做梦,可能一闭眼,梦一醒,他依然在便利店里。 江阳这样想着,真的闭上了眼,本来只是想实验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这一闭上眼后,疲惫感潮水一样的汹汹袭来,他一夜没睡,又经历了如此多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事,身体其实早就疲惫不堪,只是因为精神一直紧绷着才撑到现在,如今一放松,几乎没有反抗余地的,被拖入了梦乡。 黄怀才本来还想说什么,但一转头就见到江阳靠在车窗上睡着了,于是“嘘”了一声,示意前排正说话的两人保持安静。 王劼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盖到江阳身上。 一路无话。 江阳再次醒来,是在一阵频繁的颠簸中,他揉揉眼睛,整个人还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有点不清醒,待到视线恢复,环顾四周后,发现他的梦境似乎不单是梦境,他真的跟三个毛茸茸坐在一辆车里,去往所谓的万象局。 这是到哪儿了?江阳注意到他们现在似乎行驶在什么胡同巷子里,七拐八拐的,他也因此被颠醒。 “还没到吗?”江阳打了个哈欠,看天色已经快正午了,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竟然还没到万象局。 “醒啦?”豹叔回头看他一眼,“到了已经,喏,就在前面。” 已经到了?江阳朝前探了探身体,本想一睹万象局的真容,却看到前方立着一堵围墙,而豹叔正踩着油门,笔直地朝墙上撞去。 江阳:“!!!” 那点刚睡醒的迷糊瞬间被吓走了,江阳急叫道:“快、快——” “快什么?开快点吗?好勒!”豹叔说着一踩油门。 “快停车!”等江阳终于把这三个字完整说出来的时候,黑色捷豹已经来到围墙近前,无可回转了。 在他惊恐的视线中,黑色捷豹的车头直直撞上了围墙,却没有江阳预想中的撞击感,这堵看起来坚硬厚实的砖墙在与车身相碰的刹那,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涟漪向周围扩散,红色的砖墙变成透明的水幕。 正午的阳光灿烂明媚,黑色的轿车穿水而过时,漾开的水珠在空中折射出彩虹般绚烂的光彩,便犹如一场波澜壮阔的大幕,在江阳眼前徐徐拉开。 第5章 万象局 一直到黑色捷豹停到万象局的正门口,江阳都仍然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里。 “习惯就好了,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万象局的入口都是做了特殊隐藏的。”黄怀才拉开车门,安慰江阳。 江阳:“……你们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起码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这不是看你睡着了吗,没来得及说,也没想到你偏偏这时候醒啊。”豹叔也下了车,凑到后座旁边,关切道,“怎么样?好点了没。” “好点了。”江阳坐在车上缓了会儿,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十二点了,怎么说,先去食堂吃饭还是先去把笔录做了?”豹叔道。 “先吃饭吧,笔录不急。”王劼开口道。 “那成,走,尝尝我们东海市万象局的食堂。”豹叔把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扭头在前头领路。 “你不先去换身衣服?”王劼说。 豹叔低头一看,看到自己烧出一大块破洞显得过分奔放的衬衫,他尴尬地笑笑:“差点忘了,那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你们先去吃,我过会儿到,对了,卡给你们。” 他扔了一张饭卡过来,王劼伸手接住。 “别跟我客气啊,案情相关,局里可以报销的。”豹叔说完后就走了。 四人暂时分开,江阳跟在王劼后边,一路东张西望,这所谓的万象局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神奇,就是一栋四层高的老式小楼,跟江阳老家的区政府大楼差不多,甚至因为年份久,看起来还更老旧些。 小楼正门两侧立着两块竖匾,分别是“包罗万象”和“海纳百川”,正中则是“万象局”三个烫金大字,以及其下字号稍小一些的“东海市分局”。 江阳跟着王劼来到楼栋内部,万象局内里也跟表世界差不多,分设有各个科室,涵盖民政婚姻等领域,虽然不像表世界分得那样细,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局里没有江阳想象的满地的妖魔鬼怪,在正厅中穿行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人类,起码外表上看是人类。 或许是因为饭点,分局内人不多,但三三两两从江阳面前走过的人,几乎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去,江阳隐约嗅到了饭菜的香气,没意外的话那边就是食堂了。 但王劼却没有领着江阳和黄怀才去食堂,反倒带着他们直上二楼,来到一间远远就闻到消毒水味的医务室门口。 “不是去食堂吗?”黄怀才奇怪道,“你受伤了?” 王劼虽然跟穷奇近身战斗过,但据黄怀才观察是没受什么伤的,难不成是什么隐蔽的内伤? “没有。”王劼上前叩了叩医务室半掩着的大门,对坐在里面玩手机的值班医生道,“麻烦帮他们处理下伤口。” “伤口?”黄怀才这才想起来,“哦对,我是受了点伤。” 不过那伤并不重,就是点皮外伤,从昨夜到现在他又一直在忙事情,几乎把自己受伤的事给忘了,没想到王劼倒是一直记着。黄怀才顿时有些感动,心道不愧是他的偶像。 “来了。”值班医生放下手机,抬头道,“哪里伤了?什么种族的?” 他上下打量了黄怀才一眼,了然道:“哦,兽族的,那就简单了,来,变成原形站这张床上给我看看。” 黄怀才于是又表演了一次大变活鼬,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江阳还是心情复杂,心想他的世界观是彻底没救了。 人形时有衣服掩着,且伤不在头部,倒是看不太出来受伤,但一变成黄鼬的形态,立刻显现出了满身杂乱的毛发,除却被穷奇追杀时磕碰的一些小擦伤,黄鼬身上还有一块一块的焦黑,犹如花豹的斑点。 江阳看得一阵心虚,虽然不是有意,但那焦黑色确实都是他搞出来的。 “你这伤……”医生眉头微蹙,语气凝重。 黄怀才和江阳心里同时一咯噔,一人一鼬紧张地看向医生,就听医生说:“得剃毛啊。” 黄怀才&江阳:“……” 吓他们一跳! “剃就剃吧……”黄鼬叹了口气,耳朵耷拉着,显然是很不愿意剃毛,但是为了治伤,也没办法。 “等我找下剃毛的推子。”医生在柜子里翻翻找找,很快找出一个宠物专用推毛器。 他插上电源,又拉起了床帘,示意王劼和江阳站到外面去,保护一下病人的隐私。 推毛器“嗡嗡”的运行,虽然隔着一层床帘,但透过影子江阳也能看到一团团被剃掉的毛发,心道黄鼬怕是要被剃秃了,不由说:“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人形治伤?那样不就不用剃毛了吗。” 医生闻言笑了一声:“这位小哥不是妖族的吧?” “他是个混血,父母自小不在身边,对妖族的事也不太了解。”王劼没有细说江阳的来历,只用这套说辞含混了过去,随后又转头对江阳解释道,“人形只是妖族为了方便在人类社会行走变幻出来的形态,是需要妖力维持的,同时对于妖族而言,人类的形体也有许多桎梏,绝大部分妖族都是变幻回原形时才可以发挥全部的战斗力,恢复能力也是,所以妖族治伤时基本都是用原形。” “没错,毕竟咱们不像人类那样有那么多法宝法术,咱们最大的武器就是强悍的肉身,原形好得快些。”医生给黄鼬推完毛,又找来碘酒给黄鼬涂抹伤口。 “这样啊。”江阳听懂了,一扭头发现王劼也拿了一瓶碘酒和棉签过来,正疑惑时,王劼示意道:“坐下,我帮你处理下伤。” “啊?”江阳一愣,他顺着王劼的视线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一处昨夜追逃时搞出来的小擦伤,忙道,“不用了,这点伤自己就好了。” 跟黄鼬相比,他这点伤真的就是皮外伤的皮外伤,压根不用上药。 “已经到这儿了,处理下吧。”王劼说。 江阳拗不过,乖乖伸出手。 王劼用蘸着碘酒的棉签轻轻在江阳手上涂抹时,江阳偷偷观察着王劼低垂的眉眼,昨夜刚刚看到王劼时他以为对方严厉又冷峻,变回原形后更是觉得威猛不好接近,但实际上王劼会很细心地注意到他和黄怀才的伤并且专程带他们来处理,还有在车上时,江阳醒来时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风衣,正是王劼身上的那件。 其实王劼是个很温柔会照顾人的虎呢,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一样。江阳心想。 “好了,记得三天内不要变成人形。”医生拉开床帘,漏出了一只被剃光了身上毛发,只有头部和爪部还留着一点的秃毛黄鼬。 大概是处理得多,这里的医务室准备很足,黄鼬虽然没了毛发,倒也没有光不溜秋地坦露身体,他身上套了一件跟毛色很接近的土黄色小衣服。 “谢谢!”黄鼬双爪握住医生的手指,感激道谢。 医生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 一行人离开医务室,前往食堂。 因为耽搁了这一会儿,所以他们到时豹叔也已经到了,几人在食堂门口碰头,然后一起进去吃饭。 吃过饭后就是笔录,缉妖司是万象局的下辖机构之一,也像婚姻户籍那些科室一样同在万象局楼内,只不过相对于其他部门来说,缉妖司显然规模更大,独占了三楼一整个楼层。 豹叔带着江阳他们来到专门的问讯室进行笔录,江阳和黄鼬一五一十地将昨夜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大致过程其实昨夜就说过,只不过这回说得更细一点,本来只是例行公事,豹叔和王劼都没指望江阳他们给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江阳提到的一个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渊主?”王劼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你确定王仁说过?”豹叔确认道。 “对。”江阳想了想,肯定道,“穷奇抓住我的时候是说过要把我带回去交给渊主。” 豹叔与王劼对视一眼,王劼摇摇头:“我没听过荒神众里有谁被这样称呼。” “是新加入的?能收服王仁,这个渊主来头不小啊。”豹叔自言自语道。 “或许与荒神众近年的异动有关……”涉及缉妖司的事务,王劼跟豹叔放低了音量。 两人低声交谈时,江阳也在跟黄鼬悄声嘀咕:“荒神众是什么?” “这个,三言两语的说不清,反正就是一群由穷凶极恶的妖怪组成的犯罪组织,你暂时这么理解吧,穷奇就是荒神众的一员。”黄鼬也悄声回道。 “喔。”江阳点点头,反正是个反派组织就是了。 “好了,笔录就到这里,感谢你们的配合。”豹叔和王劼也没有多聊,毕竟地点不合适,他们简单交流几句后,便重回正题。 “下面没事了吗?”江阳问道。 “对,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了,你可以去顺路去登记一下户籍,就在一楼,有问题可以找我。”豹叔调出微信,要加江阳的好友。 江阳挠挠头:“我手机昨夜摔坏了。” 本来就是个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昨夜那一番惊险的追杀,江阳的手机不知道磕碰到了哪里,彻底报废了。 “那你有事上楼找我,我就在三楼。”豹叔道。 “没事,我带他去就行。”黄鼬用爪子拍着胸脯道,“户籍登记的流程我熟。” “那成,交给你了。”豹叔收拾好东西,就要跟王劼离开。 “等下。”江阳赶紧叫住他们,有一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憋了一路,此刻终于忍不住发问道,“那个……便利店怎么办?” 便利店在昨夜的打斗中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江阳早上坐在邻街的麦当劳里,眼看着对街的铺子陆续开门,人流越来越多,在便利店门口指指点点围观议论的人也越来越多。 也就是江阳手机坏了,老板和同事都找不到他,不然他电话一定被打爆了,这么想想,手机还坏得真是时候,毕竟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老板解释便利店为什么一夜间成为废墟。 “这个啊,不用担心。”豹叔道,“万象局的人已经去善后了,对于表世界的人而言,只是一场燃气爆炸,政府方面对于这种事也会有专项补偿款,你只要记得保密就行了,里世界的事不能向普通人透露。” “那就好。”江阳松了口气,不用他赔就好。 从问讯室出来后,豹叔和王劼去忙事情,江阳则由黄鼬带着去往一楼办户籍。 已经是下午,分局内人多了一些,江阳看着沿途遇到的人群,每一个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完全看不出破绽。 他扭头冲站在自己肩膀上的黄鼬说:“局里的人全都是妖怪吗?” 目前他在万象局内接触到的几人,全都是毛茸茸,医务室的医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从说话内容来看,也绝对不是人,这不由让江阳有一种万象局内全员非人的错觉。 “当然不是啦!”黄鼬道,“万象局是由人类创办的,人员构成也一直都是以人类为主,妖怪其实只是少数。” 说话间,他们也走到了登记窗口前,黄鼬指着窗口后坐着的中年大姐说:“你看,这位大婶就是人族的。” 大姐闻言眼睛一瞪:“叫谁大婶呢?你们这些妖怪动辄几十几百岁,我今年才四十二!” “对不起对不起!”黄鼬连忙改口,“这位……” 他在各种称呼中犹豫了一番,最后选了一个最保险的。 “这位女同志,麻烦帮我们办一下户籍。”黄鼬从江阳肩膀跳到登记窗口前。 大姐翻了个白眼,但也没在此事上多计较,只打开电脑,公事公办道:“材料带了吗?” 江阳一头雾水:“什么材料?” “你父母的身份证和结婚证,还有户口本。”大姐边要边念叨着,“你们这些妖怪啊,就是不守规矩,说了出生就要登记,你看看,小孩都多大了才来。” “他没见过父母。”黄鼬连忙解释,“被人在江边捡到的,从小在表世界长大,也不知道里世界的事,所以现在才来。” “被遗弃的?”大姐看了江阳一眼,眼神变得慈祥了一些,说道,“那种族呢?” “额、这个……”黄鼬犹犹豫豫道,“应该是个混血半妖吧……” “什么叫应该是?这东西要登记入库的,虚报信息查出来是要负责任的,你们这样我可没法给你们登记啊!”大姐把键盘一推。 “额……”黄鼬看着江阳,“不然上去问问豹叔怎么办吧?” “好。”江阳点点头,正要带黄鼬离开,大姐却突然道:“等等,豹叔?你叫什么?” 江阳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江阳,江河的江,阳光的阳。” “江阳……”大姐念叨着这个名字,同时在办公桌的文件堆里飞快地翻找着,很快,她找出一张证明文件来,她对照着文件确认道,“没错,就是江阳。” “行了,豹叔给你们打过招呼了,不用去了。”大姐操作着电脑,开始录入江阳的信息,很快,她录入完毕,打印出一张表格交给江阳,“核对下有没有误,没有误就在下面签个字。” 江阳认认真真地核对着,这表格跟表世界的户籍表格倒也差不多,记录了他从小到大,包含学籍在内的各种信息,不同的是这张表上多了种族一栏,而江阳的种族目前写的是“不明”两字。 黄鼬也站在窗口前的台子上,跟江阳一起看着表格,他看到年龄那栏时,方才意识到:“你才十八岁啊?” 江阳长得并不老,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的年纪,只不过对于妖怪来说,人形的外表根本无法判断年龄,有些几百上千岁的老妖怪,人形看起来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所以黄鼬一直没意识到江阳此刻其实只是个刚刚离开学校的高三毕业生。 “嗯,对。”江阳随口答了一句,他核对无误,拿起笔签字。 “行了,一周后来取新的身份证,或者留个地址,付费邮寄。”大姐将材料收拾好。 “付费邮寄吧。”江阳正要留自己现在居住的地址,黄鼬突然站到他面前,以一种传销卖安利的热切语气说:“同学,考虑入学吗?” 第6章 缉妖师 “万象大学是一所面向人妖各个种族的综合性大学,大学隶属万象局管理,师资雄厚,办学正规,多年来为万象局和社会各界培养了源源不断的人才和妖才,是当今国内首屈一指的一流大学。”秃毛的黄鼬穿着土黄色的小外衣,在江阳面前侃侃而谈,“我校同时也为学生提供最丰富的课程选择,最健全的校内设施,以及最光明的前程发展,只要有万象大学的文凭,那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万象局,要知道,万象局的公务员职位可是很抢手的,社招的报考比例很多都是几百比一,而有些岗位,是只对万象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开放的,竞争压力小了几十倍,甚至校内成绩好的同学还可以免试录取。” “所以……”江阳坐在分局大厅的接待长椅上,他大致听明白了,“万象大学就相当于是国内的霍格沃茨?” “霍格沃茨?”黄鼬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是一本人类小说里虚构的魔法学校,“差不多吧,不过我们不教魔法,只教法术。” “万象局其实就相当于魔法部咯?缉妖师则是傲罗。”江阳其实之前听黄鼬的解释还有些迷糊,如今用自己的方式一代入,感觉瞬间就对这个里世界的构成清晰明了了。 “额、也可以这么理解,怎么样?心动不如行动,同学,入学吗?”黄鼬搓着爪子,期待地看着江阳。 “要考试吗?我应该考不过吧?”江阳听黄鼬说得那么厉害,料想录取门槛应该也是很高的。 “不用考试!”黄鼬立即道,“人院那边招生才要考试,咱们妖院向来是免试录取,报名就上!” “但我不是妖怪啊……”江阳说。 “谁说你不是妖怪了?”黄鼬振振有词,“也许你就是陆老师的私生子呢,那不就是妥妥的半妖混血,就算不是私生子,那你有凤火,也是很大概率有妖族血统的,再退一步说,你走的也不是人类正统修炼的路子,而是靠与妖族类似的血脉传承,你考试也去不了人院,只能选妖院。” 江阳被说动了,不过他还是有顾虑。 “学费贵吗?” “不贵!一年含住宿费只要两万八。” 两万八啊……江阳露出一副犹豫神色。 像是生怕江阳跑了,黄鼬赶紧补充道:“但是我校也为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提供有专项的补助措施,申请通过后可以免收学费,每学期还有生活费补贴。” “手续很容易办的,我校对妖族学生一向有优待,你只需要去报道上学,其他事情都不用操心!” “那……”江阳思来想去,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于是点了点头,“那我去吧。” 黄鼬激动得犹如偷到鸡了一样,从长椅上一蹦而起,跟江阳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然后就迈起爪子往刚刚办户籍的那个窗口跑,因为跑得太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他“嗖”的一下从走廊穿过,惹来几名路人的惊叫。 “什么东西过去了?” “好像是只黄皮耗子!” “耗子?哪里有耗子?” 最后说话的这名女士眼冒绿光,嘴边不受控地显出几缕猫一样的胡须。 江阳:“……” 突然感觉这个学校不太靠谱,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不过黄鼬并没有给他反悔又或者重新考虑的机会,十分钟后,黄鼬以仿佛晚一秒学生就会跑路的速度,迅速地借用万象局的打印机打印了一份入学申请,并让江阳在上面签了字。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黄鼬喜滋滋地拿着表:“行了,接下来的手续我来办,你不用管了。” “另外……”黄鼬突然又咳嗽两声,端正好神态,郑重地伸出爪子,对江阳道,“欢迎入学,同学,以后我就是你的辅导员了。” 江阳愣了一下,眼前这一幕属实有些神奇,一只秃了毛的黄鼬用如此严肃正经的神态对他说欢迎入学,简直就像是哈利波特收到猫头鹰送来的录取通知书一样梦幻。 只不过,哈利波特是在十一岁就等来了猫头鹰,江阳却是从十岁刚读完哈利波特的故事开始,守到已经不相信童话的十四岁,老屋爬满青苔的窗台外只有铁丝拉的晾衣绳,纵横交错地横亘在老楼间,像是铁做的藩篱,别说是衔信而来的猫头鹰,就是普通的飞鸟,也少在这样的窗边落足。 “你怎么现在才来……”江阳沉默许久,突然开口时,像是在对黄鼬说话,又像是一个人孤单的呓语。 “额……因为我们用的是中国鼬政?”黄鼬开了个玩笑。 江阳:“……” 那点点忆起往事的怅然瞬间被这个冷笑话冲没,江阳无言片刻,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黄鼬正有些莫名其妙时,江阳伸手握住了黄鼬的爪子,他扬着笑道:“那就请多指教了,黄老师。” * 万象大学的开学日期跟正常的大学一样,都是九月份,而现在才刚刚六月底,离开学还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 一般的学生在假期可以自由活动,旅游也好,宅家打游戏也好,想怎么玩怎么玩,但江阳情况有点特殊,作为半道入学的新生,他对里世界的各种常识一窍不通,甚至凤火也用的乱七八糟,时灵时不灵也就算了,还难以控制其威力大小,极易误伤自己和他人。 所以,黄鼬建议他在暑假找个老师一对一补习,以免开学后跟不上进度。 补习倒是没问题,不过…… “去哪里找老师?”江阳道。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人选了,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就行。”黄鼬一副早有盘算的样子。 江阳便没有多问,只道:“那我要先回去一趟。” 不光是收拾行李,他也要跟便利店的老板打声招呼,虽然有万象局的人善后,但于情于理,江阳都该亲自去说一声,顺道报个平安。 “那我陪……”黄鼬正想说陪江阳一起去,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 按照医嘱,三天内他都不能变成人形,黄鼠狼虽然不是狮虎豹那种一在城市出现就会上新闻的凶猛物种,但他好歹也是三有保护动物,委实不太适合以这副剃秃了毛还穿着衣服的模样和江阳同行。 “我自己去就行。”江阳主动说,虽然他不太认识来万象局的路,但多转转,应该也能找到的吧? “那我送你到门口。”黄鼬改口道。 一人一鼬往分局的大门走,路过楼梯口时,恰好王劼从楼上下来,双方打了个招呼,王劼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我不走,我今晚住这里的招待所。”黄鼬道,“他也不走,他已经光荣地成为了万象大学的一名新生,我明天带他去学校办点手续,不过他要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王劼点点头,说:“那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就行。”江阳忙道。 “不麻烦,我正好要去城东办点事。”王劼拿出从豹叔那儿借的车钥匙。 江阳要去的地方就在城东,既然如此,他便也没再推辞,跟黄鼬挥挥手后便跟着王劼走了。 黑色捷豹又一次穿过水幕,这回江阳有了心理准备,倒是没有再大喊大叫了,只不过眼看着车直奔砖墙而去,他还是不免握紧了身上的安全带,直到平安穿过,他才松了一口气。 车子行驶到大路上,汇入傍晚下班的车流,在高架上平稳地行进。 “你去城东做什么?抓妖怪吗?”江阳坐在副驾上没话找话。 “不是,去拿点资料。”王劼说。 江阳:“这么晚去拿,这个资料很急用吗?” 王劼:“也不是,就是一些饕餮相关的古籍,我很快要回总局汇报,正好把资料一起带回去。” 说到饕餮,江阳心里一动,问道:“那个饕餮蛋被抢走了,很严重吗?” 王仁并不是真正的古荒凶兽穷奇,只是凭借古神血得到了穷奇的部分力量,就已经让缉妖司如此头疼,而那颗蛋却是正儿八经的古荒凶兽饕餮本尊,江阳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事小不了。 “也还好。”王劼却道,“那确实是饕餮蛋没错,但那么多年了,那颗蛋能被孵出来的概率极低,而且就算真碰上万分之一的几率,成功孵化了,也还有我们。” 他说“也还有我们”时口吻很平淡,姿势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开车姿势,但江阳却突然感觉对方好帅,无关颜值,而是那种对守护民众的英雄的崇敬感。 “缉妖师的工作是不是很危险?经常像昨夜那样,跟凶恶的犯人战斗吗?”江阳安静了没片刻后又道。 “也不是,其实真正动手的时间比较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侦查和追缉上。”王劼倒也不觉得江阳话多,耐心地解答着,“犯人往往很狡猾,他们会隐藏伪装自己,有些妖怪甚至可以装得比人更像人。” 江阳:“缉妖司就是专门抓妖怪的机构吗?” “不,理论上讲,缉妖司的‘妖’指的是一切妖魔邪祟,不分种族,违法乱纪的妖道妖人也在我们的追缉范围,只是妖族犯罪者相对较多,所以很多时候缉妖司的‘妖’指的就是妖族,不过……”王劼顿了顿才道,“妖族这边对此时而有反对的声音,觉得缉妖司这个名字本质上是对妖族的歧视和污名化,去年还有一群妖怪闹到万象局总部去,要求缉妖司改名。” “那他们成功了吗?”江阳问了句废话。 “没有。”王劼说,“他们因为寻衅滋事被缉妖司拘留了三天,连万象局大门都没进去。” “噗嗤”一下,江阳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后又觉得不好,连忙端正神色。 但是他侧头观察王劼时,注意到王劼嘴边也挂着淡淡的笑,于是放下心来,中肯地评价道:“双方都有道理。” “嗯。”王劼淡淡应和,“毕竟万象局才创立三十多年,人族与妖族还需要磨合。” “才三十多年?”江阳一直以为万象局已经存在很久了呢,他道,“那万象局没成立的时候人与妖是怎么样的?” “井水不犯河水吧。”王劼想了想道,“那时候我们跟人族很少来往,双方互相提防,甚至还有些许敌视,虽然没有动过大的干戈,但双方种族里也总是有部分个体会起摩擦,比如有些妖怪就是兽性难改,会跑到人类村庄行凶吃人,缉妖司便是为此创立的。” “缉妖司的创立时间比万象局还早吗?”江阳惊讶道。 “对,缉妖司是在唐初期就成立了的,追溯到更久远的秦汉时代,也有类似的抓妖组织,只不过没有正式的名称和编制,一直到唐朝由官方正式创立,后来朝代更易,人员几番变动,缉妖司的架构却是一直保留了下来。”王劼回忆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出生,不过我听族里的长辈说起过,那时的缉妖司跟现在的缉妖司并不一样,那时的缉妖司创立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凡人不被妖怪捕食猎杀,这个因由本身就是建立在妖族屡屡伤人的仇恨基础上,因此缉妖司里很多人都对妖族有偏见,除了猎杀吃人的恶妖,他们也时而会对一些无辜妖怪展开围剿。” 江阳:“那妖族这边也会反击吗?” “是。”王劼道,“许多原本只想安静在山里生活的妖怪为了自保被迫抱团,也有的因此仇恨上人类,双方的仇恨愈演愈烈,不过在两族争端彻底不可收拾前,大约在明中期的时候,妖族这边出了一位能统领万兽的兽王。” 江阳:“兽王?不是妖王吗?” “妖族只是人类对我们笼统的称呼,其实妖怪和妖怪之间也是不同的,不同种族间有不同的习性,也追随不同的王者,大致分为三类,兽族翼族和水族。”王劼解释了一句,“地上奔行的百兽统称为兽族,天上的飞鸟是翼族。” “水里的鱼啊螃蟹的就是水族了?”江阳推想说。 “嗯。”王劼点点头,“因为习性还有数量的关系,其实翼族和水族跟人类接触的不多,摩擦也较少,那时候跟人起争端的主要都是兽族,翼族和水族的妖怪没怎么参与那时候的事,所以一位能统领万兽的兽王出现后,便几乎约束了全体躁动的妖族。” “兽王跟人类约法三章,人类不得再对妖族滥捕滥杀,他也会约束妖族不去进犯人类,若有违背,无论是人是妖,将被两族一起追杀缉捕。” “这之后人与妖的关系缓和了些许,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但也还是互不来往,一直到三十多年前,由魏长林,也就是你未来的校长,牵头创立了万象局,意为包罗万象,从此双方不再拘泥于种族之见,人族和妖族开始交流贸易,互通有无,也渐渐有许多妖怪到万象局里工作就职,就像你今天看到的一样。” “这样很好啊。”江阳由衷道,其实之前他对妖怪的存在还有些畏惧,毕竟有些妖怪原形是很凶猛的野兽,但一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些妖怪其实比一些人还友善,他衷心地希望人族和妖族能和平相处。 “是。”王劼附和道,“不过,即便是现在也仍然会有人或妖不守规矩,逞凶作恶,这就是现在的缉妖司存在的意义了。” “缉妖师是很伟大的工作呢。”江阳评价道。 “你想做缉妖师吗?”王劼看了江阳一眼。 “我吗?额……”江阳当然是想的,他跟王劼问东问西,也不光是没话找话,其实也是因为他对缉妖师的工作很好奇,以前看哈利波特的故事时,便觉得傲罗是个很酷的职业,亲身经历了昨夜的抓捕现场后,则更加觉得这个职业厉害,若非王劼他们及时赶到,他和黄鼬可能就要葬身虎爪了。 只是…… “我应该不行吧?”江阳挠挠头,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作为一个笨手笨脚的人类,逃跑都没有黄鼬灵活。 “为什么不行?”王劼说,“你有凤火,这已经比大部分的妖怪或人类都要强了。” 江阳:“可我不会用,而且我什么都不懂……” “这些万象大学都会教,你只是需要时间学习。”王劼说,“其实相对于这些,我觉得成为缉妖师最重要的一点是勇气,在穷凶极恶的犯人前挺身而出的勇气,而你已经具备了这一点。” “啊,昨晚那个时候其实我根本没有多想,就是脑子一热……”江阳实话实说,其实如果给他充足的时间思考权衡其中的危险,他未必还会拿着灭火器冲出去。 “那同样很难得。”说话间也到了地方,王劼将车开到路边停下,他扭头看着江阳,认真地说,“江阳,我觉得你未来会成为很厉害的缉妖师。” 第7章 古荒神族 一直到走到便利店门口,江阳的脑子里还在回荡着王劼说的那句话。 很厉害的缉妖师,他吗?想想有点不可思议,但或许……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江阳有点迷茫,又有点飘飘然,他云一样地飘进店里,被一声呼喊喊落了地。 “江阳?”便利店的员工和老板正在废墟中加班清理,他们看到江阳先是惊讶,随即丢下手上的清扫工具,围到江阳面前,七嘴八舌道:“你白天上哪儿去了?” “听警察说昨夜燃气爆炸,你人找不到,手机也打不通,把我们担心坏了!” “没受什么伤吧?” “没事没事!”江阳忙道,“我手机摔坏了,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没顾上联系你们。” “喔,那就好。”众人都松了口气。 寒暄几句后,其余人回去继续清扫,老板则拍拍江阳的肩膀,说道:“没什么事就好,小江你先去休息吧,昨夜受惊了,咱们便利店也要歇业一段时间,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养养。” 江阳就住在店后面的员工宿舍里,便利店外面一片狼藉,满地倒塌碎裂的货品,但其实后面还是完好的。 “这个……”江阳很感激老板的好意,但他还是要说,“其实,我是过来辞职。” “辞职?”老板讶异道,“为什么?” “我要去参加一个暑期培训班。”江阳找了个借口,“明天就要走了,今晚过来收拾东西。” “暑期培训班?”老板了然地点点头,“准备复读了是吧?也好,读书才有前途,我跟你讲啊,小江,一次的失败说明不了什么,你好好学,明年争取金榜题名。” “对了,我给你把这个月工资结一下,等下啊。”老板跑到已经收拾干净的柜台后,从收银机点出一沓百元大钞,用红纸包好了交给江阳。 “你手机坏了取钱不方便,我就不打你卡上了。”老板道,“这个月工资一共两千八,多给你包了二百,凑个整,三千,算给你压惊了。” “这……谢谢老板!”江阳说。 “不谢,你小子明年要是考上了,别忘了过来给我们发喜糖!”老板哈哈大笑。 处理好便利店的事情后,江阳去后面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然后便拖着行李箱回到路边停着的黑色捷豹车上。 王劼要去取资料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江阳在便利店收拾的时候,王劼已经将资料取了回来,此刻接到江阳,便驱车往万象局走。 一来一回,回到分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王劼将车停到车位上,又送江阳到了招待所楼下。 “你不住这儿吗?”江阳注意到王劼似乎是送完他便准备离开,分局的员工,诸如豹叔,倒是有单独的员工宿舍,但王劼不是东海分局的人,只是被临时派过来,按理说也该住在招待所才对。 “不住。”王劼手里拿着文件袋,说,“我要去总部一趟,现在就得走了。” “那么晚吗?”江阳心道缉妖师真的好辛苦,他要是做缉妖师的话,以后也得这样没日没夜地加班吗? 王劼点点头,像是看出江阳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也不用太在意,人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万象大学有很多专业方向,万象局也不是只有缉妖师一种职位,选一个你喜欢的就好。” “好。”江阳应道。 “不过……”王劼又道,“如果你选择缉妖师方向的话,应该会跟我弟弟同班。” 江阳:“你弟弟?” “嗯。”王劼说,“他跟你差不多大,我是说,换算成人类的年龄,跟你差不多大,也是今年刚刚被万象大学录取的新生。” “那么巧啊?”江阳说,“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回头加一下他的好友吧。” “唔……我不太方便给你。”王劼说。 像是怕江阳误会,他又赶紧补充说:“他不太喜欢我,如果是从我这边认识他的话,他应该会对你……不友好。” “这样啊。”江阳先是了然,随即又是不解,在他看来王劼是个很好的大哥,对待他这种刚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都很照顾,也很耐心,为什么会跟自己的亲兄弟处不好呢? 但他也礼貌地没有多问。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王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先写好的便签纸,交给江阳,“万象大学和万象局的总部在一起,虽然我不常待在总部,不过你遇到事情也可以找我,另外……” 他斟酌着说:“我弟弟性格有点暴躁冲动,平常也没什么朋友,但他本性不坏,我希望你方便的话能帮我多照看照看他。” “没问题!”江阳一口答应,王劼对他那么照顾,这点小忙而已。 王劼笑了笑,他便如哥哥揉弟弟一般揉了揉江阳的脑袋,说:“祝你大学生活愉快。” 与王劼分开后,江阳提着行李上楼,他和黄鼬今晚住一间房,毕竟一只鼬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就不浪费分局招待所的资源了。 江阳到房间时,黄鼬正抱着足有鼬身一半大的手机,一双爪子在屏幕上灵活地敲敲点点,似乎在跟人发消息。 “回来啦?”黄鼬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吃过饭没有?我晚上在食堂给你带了点鸡腿,屋子里还有泡面。” “吃过了,不过……”江阳摸摸肚子,他和王劼在往返途中在一家路边的快餐店随便买了点对付,不过一天奔波下来,他现在又有点饿了。 于是江阳准备给自己加餐,他去接了壶水来烧,等水开的间隙,他跟黄鼬闲聊道:“那位老师住哪儿?应该不在东海市吧?” “对。”黄鼬道,“他住万象局总部那边。” 江阳:“总部在哪儿?北京。” “算是,也不算是吧。”黄鼬给了这么个奇怪的答案。 江阳迷惑道:“什么意思?” “唔,这么说吧,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在东海市吗?”黄鼬说。 江阳莫名其妙道:“为什么不在?” 他们现在不正在东海市万象分局的招待所里吗?招待所左边是一片停车场,前方则是万象局东海市分局的大楼,再往前走呢,就是分局的出口,一堵在穿越时会化作水幕般荡漾的围墙。 围墙之外就是东海市的街巷,在江阳看来,那堵围墙只是一种用障眼法做的伪装,分局所在的这片区域本质上就在东海市的地域上,只是一般人被幻术迷惑找不到入口而已。 “那不是幻术哦。”黄鼬说,“那是一个节点,空间节点。” 江阳:“空间节点?” “空间节点是指两处空间的连接点,就像连接两间屋子的门,我们可以通过节点从一个空间来到另一个空间。”黄鼬解释道。 “所以东海分局其实在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里?”江阳似乎有点懂了。 “对。”黄鼬点点头,“其实你如果在这里多走走的话,就会发现这里是有边界的,你无法越过这片空间的边界,也无法从其他地方离开这处空间,只有那堵墙,也即通向表世界的节点。” “那这样说的话,万象局总部也在一个独立的小空间里?而那处小空间与表世界的连接节点在北京?”江阳此刻终于理解黄鼬先前那句话的意思了。 “没错,不过那处小空间比东海分局的规模要大得多,堪比一个小型城镇,我们一般叫它燕京,那里就相当于里世界的首都。”黄鼬说,“燕京里除了万象局总部,还有缉妖司的总部和万象大学,以及配套的商业街和居民区,就像人类的城市一样繁华,你以后周末可以跟同学去街上玩,有小吃店,还有游乐场影院啥的,这些东西都跟表世界的类似,但又不太一样,会用一些法术做辅助,加强效果,你去体验一下就明白了。” 江阳被说得一阵向往,他又道:“那咱们明天得先出发去北京咯?要提前买票吗?” 他说着下意识地一摸兜,想拿出手机看看车次,结果只摸到已经报废的手机残骸。 “啊,我忘记买台新手机了。”江阳有些懊恼,去的路上他还想在路边找个手机店随便买个便宜的新手机,结果因为跟王劼聊天聊得太投入,把这事完全忘了。 “忘了正好,咱们学校可以免费申请手机,我帮你申请一下就行,不用花这个钱。”黄鼬摆摆爪子。 “这么好?”江阳一愣,这学校福利委实有点过于优厚了,不光可以免学费,发生活费补助,竟然连手机都可以免费申请。 “没办法,因为妖怪嘛,除却一部分跟人类混居的,还有相当一部分住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别说是用手机了,他们有些连人民币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人类社会各种常识更是一窍不通。然后妖院招生又很难,”谈及自己的工作相关,黄鼬不免唉声叹气,“首先妖怪总数就比人少许多,其次妖怪成长得又很慢,人类十八岁成年,妖怪可能要几十几百岁,所以妖院学生每年都招不满,不像人院那边还得竞争考核,择优录取,咱们都是求着适龄的妖怪来上学,自然得把福利搞好方便他们适应熟悉嘛。” 江阳心道难怪当时黄鼬让他入学时一副迫不及待生怕他跑了的模样。 回归正题,黄鼬解释完了妖院招生的困难后又道:“不用买车票,咱们不通过表世界的交通工具走,里世界有更高效的方法,明天带你见识一下。” 江阳于是没再问,水壶咕嘟咕嘟地烧开了,他撕开料包给泡面加水,又把鸡腿放进去,一起闷着加热一下。 “对了,那位老师姓什么?是万象大学任课的老师吗?”江阳又想起一个问题,如无意外,这个人是他未来两个月的补习老师,他觉得有必要提前了解一下。 “姓陆,他之前是在万象大学带课来着,不过正好最近辞职了,所以新学年他就不教学生了。”黄鼬说。 姓什么?江阳没注意黄鼬之后的话,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先前已经出现过好几次的“陆”字上,该不会…… “那位老师不会是陆时鸣吧……?”江阳说。 “没错,就是他。”黄鼬理所当然地说,“你用的是凤火,而除你之外唯一会使用凤火的人就是他,世界上还有比陆老师更适合教你的人吗?” 江阳:“……” 听起来倒是很合适,不过,一想到明天要见的人是陆时鸣,他心里就不免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毕竟…… “毕竟你很可能是陆老师的私生子呢,正好明天来个父子相认。”黄鼬晃着尾巴,一副自己做了好事的样子。 江阳:“也未必就是吧……” 在车上的时候,豹叔和王劼分析了好几种可能性,私生子只是其中一种,而且江阳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即便不是私生子,也有很大概率有亲缘关系嘛,认认亲也好。”黄鼬道。 江阳没说话,他心不在焉地打开泡面盖子,用餐叉拌了拌,却一直没吃。 过了片刻后,他突然道:“陆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我也不太清楚。”黄鼬摊爪,他今年刚就职,而陆时鸣刚辞职,一来一去,他压根没跟陆时鸣接触过。 “不过,”黄鼬想了想说,“据我所知陆老师很厉害,可能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妖怪,啊不,严格来说,凤凰不能算是妖怪。” “那是什么?”江阳道。 “神。”黄鼬敬畏地说,“凤凰是从人类文明还未诞生的神话时代就存在的古荒神兽,就像穷奇饕餮一样,我说的不是王仁,是真正的上古凶兽穷奇,他们和陆老师都是同一个时代的,而撇除掉以后世道德标准对他们进行的善恶划分,他们被统称为古荒神族。” 古荒神族……虽然不知道这些古荒神族到底有多强大,但江阳大致可以理解黄鼬语气中的敬畏,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凤凰也一直是作为图腾被崇拜的传说级的神兽,没想到世上竟然真的有凤凰,而且竟然很可能跟他有亲缘关系…… 江阳想着想着,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说,陆老师是从神话时代一直活到了现在?” “中途涅槃沉睡过一段时间,到了近代才醒,但也差不多吧。”黄鼬说。 江阳估算了一下,甚至算不清陆时鸣到底活过了几个千年,心想这真的是很老的一只鸟了,还飞得动吗? 第8章 空间传送 在招待所好好睡了一夜后,昨夜通宵的疲惫被尽数洗刷,江阳满血复活,他一大早就起来,跟黄鼬一起吃了顿早饭后,便提着行李箱正式出发。 “咱们不出去吗?”江阳跟在黄鼬后边,虽然黄鼬昨夜说了不通过表世界的交通方式去总局,但他以为至少得先离开东海分局所在的这处空间呢,结果黄鼬压根没往出口走,反而带着他去了食堂大厅的北侧,一处电梯口。 “不,节点就在这里。”黄鼬跳到江阳的行李箱上,踮起脚按了电梯的上行键。 “在这里?等等,东海分局的空间节点不是外面那堵围墙吗?”江阳记得黄鼬昨天还说那堵围墙是这处空间的唯一节点,也即唯一出入口。 “那是自然节点,就是这处空间天然自带的与表世界相连的节点,但除了自然的,还可以人造嘛。”黄鼬在等电梯的时候顺便跟江阳介绍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的方式,我们想去总局,得先从这里去东海市,再从东海市去北京,最后由北京的节点到达总局,很麻烦是不是?所以为了提高各部来往的效率,万象局从二十多年前就开始铺设空间网路了,就跟表世界的铁路线一样,各个万象局分局之间用一种空间传送法阵相互连通,这些空间法阵启动时就会开启一个临时节点,我们可以通过这个临时节点从一个分局瞬间到达另一个分局,也包括总局。” “还可以这样?”江阳惊叹道,“那岂不是跟任意门一样?” “差不多,不对,还是不一样的。”黄鼬说,“这种传送只能在已经铺设好的空间网路之间进行,也就是说你要去的地方必须有相同的传送阵法,且需要同时启动,才能双向连接,形成临时节点,不是想传到哪儿去哪儿的。” “那也很方便啊,这种技术要是在表世界推广开了,岂不是能惠及很多人?”电梯到了一楼,江阳拖着行李箱和行李箱上的黄鼬一起走进电梯。 “方便是方便,但这种法术不能乱用的。”黄鼬说,“空间传送目前大体是安全的,但是这种传送的次数如果过多,可能就会引起空间震荡,进而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例如整个世界彻底崩解湮灭。” “那么严重?”江阳听得一吓。 “就是那么严重。”黄鼬说,“所以万象局是严格控制传送阵法的使用和规模的,为了尽量降低对表世界的影响,传送阵法只在各地分局所在的小世界之间连接,不能直接连接上表世界,同时里世界的法律中有一条罪名是危害空间安全罪,私人未经申请禁止构建或使用传送阵,违者会被缉妖司逮捕羁押,十年起步,上不封顶。” “那穷奇岂不是就犯了危害空间安全罪?”江阳突然想到穷奇破开空间的那一幕,“对了,穷奇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没有用什么阵法进行传送啊。” “没错,不过那只是他被通缉的十几项罪名中的其中一个。”黄鼬一个一个解答道,“创造节点连接空间的方法不是只有传送法阵一种,只不过其他的很少见,条件一般也很苛刻,例如穷奇破开空间的能力便是来源于融合了古神血后从上古凶兽身上得到的天赋神通,正是因为这种罕见的能力让穷奇分外难抓,逍遥法外至今。” “原来如此。”江阳明白了。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二楼,厢门打开时,江阳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什么小县城的汽车客运站,电梯前方不远处就是安检口,安检口后面则是购票口和候车室,甚至墙上还立着一块显示班次的电子屏。 黄鼬熟门熟路地来到安检口,从身上套的那件土黄色小衣服里摸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安检人员。 里世界发行的身份证是表里世界通用的,规格看起来跟表世界的身份证差不多,不过此刻在安检口一台特殊的发着暖黄色射线的仪器下一扫,身份证上的信息就为之一换,人脸变成鼬脸,民族一栏变成了种族。 黄鼬站到一台有点类似安检门但上面悬挂着一面镜子的不明仪器下,安检人员将面前的鼬脸和镜子照出的鼬脸一比对,点点头放行。 轮到江阳,安检人员伸手示意他出示身份证,黄鼬连忙说:“他昨天才刚□□,还没发下来,我们这里有一份临时身份证明。” 他掏出一张盖着东海分局公章的证明文件出来,然后又示意江阳站到安检门的镜子下。 安检人员看了下文件又看了下镜子,便挥挥手说:“行了。” 黄鼬于是领着江阳朝前走,去购票窗口买票,江阳跟在他后面,好奇问道:“那个安检口上面的镜子是干嘛的?” 那镜子照黄鼬是黄鼬,照他是他,看起来就跟普通的镜子无异。 “那个啊?”黄鼬回头看了眼,“那个是照妖镜,可以照出妖怪的原形,喏,正好,你看那边。” 江阳回过头,恰好又一个接受安检的男人站到镜子下,在他看来端端正正的人脸在镜子里却变成了一颗马头。 江阳这下懂了,这是用来核对妖怪身份原形的,他感叹道:“里世界的安保也查得好严啊。” “毕竟总有些不法分子嘛,表里世界都一样。”黄鼬来到购票窗口前,说道,“要两张去总部的票。” 票务员操作电脑,出票说:“一千二一张,一共两千四。” 江阳听得一吓,心道那么贵?不过转念又一想,飞机票也差不多是这个价,这个可比飞机方便快捷多了,所以似乎也还好……当然啦,对他来说还是很贵,基本上是他便利店打工半个月的工资。 “我自己付吧。”江阳说。 “不用,我有教师证!”黄鼬又掏出一张身份证大小的卡片,在收款机器上一扫,犹如公交刷卡器一样,“滴”的一下,机器报了一声“教师卡”,然后便显示付款完成。 “教师证和学生证都可以免费使用传送阵法,这个算是咱们万象大学全体师生的福利。”黄鼬用教师证刷完自己那张,又掏钱付了江阳那张,“你现在学生证还没办下来,不过这个票钱也是可以申请免除的,我先帮你付了回头去学校的时候一起拿去申报,你就不用专门跑了。” “咱们学校是不是很有钱?”江阳在内心估算了一下,感觉万象大学的各项福利支出委实不是笔小数目。 “算是吧,毕竟咱们学校就是万象局开的,这些传送站也是万象局开的,本质上都是一家。”黄鼬取完票后,与江阳一起来到候车大厅坐下。 江阳看着自己和黄鼬票上两个相邻的编码BJ011和BJ012,又抬头看向前方电子屏上目前叫号的HZ007和XA008,如无意外,前两个字母代表的是分局辖地,后面的数字则是排序号。 “这还得等位排队的吗?”江阳还以为这种传送阵是站上去立刻就走的呢。 “毕竟要协调另一边的传送站,要两边同步才能打通节点的,而且传送阵的布置和维护也是很贵的,分局传送站一般只有一两个传送阵,总局那边多一点。”黄鼬说,“不过也很快的,十几分钟就好了。” 如黄鼬所说,大约等了十五分钟,便排到了江阳他们,因为他们两个是去的同一个地方,可以从同一个传送阵一起走,所以两人没有分开,一起去了闸机右侧的房间,房间内很开阔,空空荡荡,地板上有一块微微凸起的圆形石板,石板上雕刻着江阳看不懂的黯淡纹路,有点像某种符箓。 “两个都是去总局是吧?”旁边的工作人员最后核验了一下。 “是的。”黄鼬带着江阳站上石板,点头确认道。 “好,那出发了。”工作人员伸手按下墙上的控制闸。 江阳就见到脚下石板上黯淡的纹路突然从外到内的亮了起来,从一开始柔和的白光,很快变成有些刺眼的烈光,江阳下意识闭上眼,在他闭眼的同时,脚下传来一股失重感,几乎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但好在这烈光和失重感持续的时间都很短,江阳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经是比东海分局宽阔了好几倍,人流也多了好几倍的总局传送站。 要说东海分局的传送站给江阳一种县城汽车站的感觉,这里则气派的堪比大兴机场,虽然比不上大兴机场那么大,但这两者给江阳对比的强烈感却是分毫不差的。 “检票离开,从左边走。”总局这边的工作人员发出提醒。 虽然提前被科普过,但真正经历这种瞬间传送,江阳脑子还有些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黄鼬拽了拽他的裤腿,才把他喊回了魂。 “快下来,别人还等着用呢。” “喔喔,不好意思。”江阳赶紧提着行李箱跟着黄鼬下去,他们在的这里是6号传送阵,两侧还有其他标号的传送阵,他们跟着从其他传送阵出来的人流一起,顺着指示牌往外走,在要到出口时,又经历了一次跟东海分局流程一致的安检,然后才算是真正离开了传送站。 出了传送站后,江阳也算是正式来到了里世界的中心,他放眼看去,只感觉黄鼬先前说的确实没错,这里堪比一个小型城镇,传送站外就是繁华的商业街,林立的商铺,密集的行人,热闹得与表世界的市中心相差无几。 “这里是北街,北街东面就是万象总局。”黄鼬指着总局的方向介绍说。 江阳跟着看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了一栋十几层高的办公大厦,比东海分局的四层小楼气派了不知道多少倍。 黄鼬又指向西边:“那边是万象大学,校区很大,你开学后可以慢慢参观。” 正值暑假,万象大学此刻是封闭状态,江阳透过校区外围的栅栏大致看了看,看到了窗明几净的教学楼,还有堪比专业体育院校的运动场,以及很多江阳目前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建筑和活动场。 “南边是什么?”江阳一路东张西望,他注意到黄鼬跟他介绍的基本都是北边片区的建筑场所,从他们出来的传送站往南看,也有相当辽阔繁华的建筑区。 “那边是南区,大体跟北区差不多,也有商业街和居民区,不过你不要一个人去,那边不太安全。”黄鼬回头看了眼说。 “不太安全?”江阳不解,有总局坐镇,这里难不成还有人敢违法乱纪的吗? “也不是那种不安全。”黄鼬说,“那边主要是酒吧夜店啥的,唔,就是一些偏向于成人的场所,鱼龙混杂的,有时候也会有一些灰色地带的东西,反正你这种学生不适合去,大一入学时发的新生守则里也会写学生在大三前禁止去南区。” 江阳懂了,作为一个乖乖仔,他在表世界都没有去过酒吧,此刻来到陌生的里世界,更加没有那种不让去非要去的叛逆心理,默默把这条校规记下后,便跟着黄鼬继续朝前走。 他们来到一片位于万象大学西北侧的高档住宅区,环湖依水,风景秀美,没有高耸的大楼,这里大多都是独栋的小别墅,一看就价值不菲。 “陆老师就住这里吗?”预感到即将会面,江阳心里突然有一些紧张。 “嗯,很快就到了。”黄鼬在前头带路。 “你跟他是怎么说的?会不会太麻烦他了?”毕竟暑假这两个月,除了要麻烦陆时鸣教他,他还得借住在对方家里。 “什么怎么说?”黄鼬莫名道。 “就是,你跟他是怎么沟通的?”江阳形容了一下。 “沟通?没有沟通啊。”黄鼬理所当然地说,“陆老师是什么人?我怎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 江阳:“……” 他和黄鼬已经来到一栋二层别墅的门口,再往前一步,就可以见到正主,江阳却突然停下了步伐。 “所以……你事先完全没有跟他说过我们今天会来?也完全没有说过补习的事?”江阳看着黄鼬,再次确认。 黄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 江阳:“……” 这只黄鼬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太尴尬了,未跟主人沟通过就擅自上门,江阳此刻突然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事实上,他也真的转身了。 黄鼬赶紧拽住他:“等等!你是陆老师的私生子嘛,他本来就对你有责任,不提前说也没什么的!” 江阳:“……” 私生子突然上门,那不是更加尴尬了吗?!而且未必就是私生子啊! “别走啊!来都来了,你不想看看你爸比吗?”黄鼬用整个鼬身抱住江阳的小腿。 “不想!”江阳拖着小腿上的负重艰难且坚定地朝着别墅外走,因为低头跟鼬说话,他一时没注意前方,直到撞上了什么东西才惊觉前方有人。 “对不起……”江阳连忙道歉,同时抬起头,在看清对方样貌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为之一怔。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色的仿古衬衫,冰丝的衣料上绣着隐约的云纹,在日光下折射出冰晶一样的质感,他鼻梁英挺,唇色浅淡,狭长的凤眸微垂着与江阳对视时,江阳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片冬日的湖泊,静,且冷,可偏偏男人左耳上的红色羽坠,又为其冰冷疏离的气质平添了一抹摄人心魄的艳色。 这是哪里来的明星吗?这是江阳的第一想法,但随即就意识到不对,哪个明星长成这样,哪怕是个完全没有演技的花瓶,那肯定也早就靠着颜值火出圈了,他不会完全没听过。 而且似乎也不适合拿对方跟那些表世界的明星相比,虽然那些明星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眉眼个顶个的精致,但跟眼前的男人一比,便觉得黯然失色,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江阳正在想这个男人是谁的时候,突然听到黄鼬结结巴巴的声音: “陆、陆老师……?” 第9章 初见 这个人是陆时鸣?! 江阳方才因为男人的颜值失神,此刻则因为对方的名字宕机。 趁着他呆掉的功夫,黄鼬从江阳腿上下来,又跳到行李箱的拉杆上,以一个不用费劲低头的高度跟陆时鸣说话:“陆老师好,初次见面,我是万象大学大一新生的辅导员,黄怀才。” “嗯,什么事?”陆时鸣的嗓音一如他的气质那般,疏离中带着些许冷淡。 “是这样,您应该也听说了前天晚上穷奇袭击表世界夺走饕餮蛋的事……”黄鼬搓着爪子,面对陆时鸣他其实也有些小紧张,“我就是这件事的当事人。” “所以?”陆时鸣神情冷漠,像是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 “所以……您知道前夜袭击案的经过吗?我能够从穷奇手下活下来全靠江阳,也就是他。”黄鼬指了指身旁的人形石像,“他原本只是个表世界的普通人类,但是被穷奇的妖火袭击时突然激发出了体内的凤火。” “凤火?”陆时鸣的目光移到江阳身上。 “对!”黄鼬戳戳江阳,把江阳的魂唤回来后,示意道,“快给陆老师展示一下!” “啊?可我控制不好……”江阳还没忘记麦当劳的事呢。 “怕什么?有陆老师在呢!”黄鼬说。 “可是……”江阳犹犹豫豫的,他看了一眼陆时鸣,恰好,陆时鸣也在看他。 “没关系。”陆时鸣淡淡道。 不同于黄鼬的全身写满不靠谱,他周身自带一股笃定从容的气质,江阳于是定下心,他伸出手,努力地试图将火焰控制在温和不伤人的范围,但实际上,金红色的火焰真正从他掌心跃出时,依然还是那么暴戾狂乱,犹如毁灭一切的飓风一样摧古拉朽地朝着周围席卷。 江阳心道不好,正想叫陆时鸣赶紧退开,却见陆时鸣只是轻轻抬了下手,暴戾失控的火焰霎时间变得温顺平和,犹如被驯服了一般,收起凶厉乖张的爪牙,化为一簇无害的火苗来到陆时鸣指尖。 “确实是凤火。”陆时鸣手指一收,火焰便消失于半空。 “是吧!”黄鼬赶紧说,“陆老师,您看,他虽然有凤火却半点不会用,极易伤人伤己,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到万象大学报道开学了,伤到同学就不好了,您看您能不能在暑期帮他补习一下,教教他凤火怎么控制?” 陆时鸣看着江阳,一时没说话。 他的神情至始至终都冷淡又疏离,并没有因为看到了同源的凤火而发生任何改变,此刻的沉默更是透着股让鼬不安的意味,黄鼬那么照顾江阳,不光是因为他是大一新生的辅导员,也是因为江阳救了他,所以他想要为江阳找个好的老师,帮助对方更好地适应里世界的生活。 因此,黄鼬心一横,在陆时鸣出口拒绝前,大着胆子套近乎道:“众所周知,凤火是凤凰独有的火焰,而天底下只有陆老师您一只凤凰,所以他很可能跟您有亲缘关系,搞不好就是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来,江阳,快叫爸比。” 江阳:“……” 陆时鸣:“……” 在江阳心道真是够了的时候,陆时鸣终于开口了。 “……我没有私生子。”他的表情依然很冷淡,但江阳看出了其中蕴藏的一丝无语。 “那也许是您父亲的私生子,您的私生弟弟。”黄鼬为了套近乎,俨然开始胡说八道了。 江阳:“……” 陆时鸣:“……” “……也没有私生弟弟。”陆时鸣说。 江阳:“……” 他竟然还认真答了? “那……”黄鼬又要开口。 为防黄鼬再说出“私生爸爸”这种离谱答案,江阳赶紧扯了扯黄鼬的尾巴,示意对方就此打住。 如果说见到陆时鸣之前,他还有那么一丝,对方可能确实是他父亲的想法,但在见到对方之后,江阳便直觉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父亲,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亲缘关系。 黄鼬不解地转过头,像是在问江阳拽他尾巴干嘛。 “他开玩笑的,对不起,爸……”江阳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心道完了,因为黄鼬老是说爸比爸比,他一秃噜嘴喊错了。 他内心期盼着陆时鸣没听见那个字,但他一抬头,对上陆时鸣比先前都要无言的表情时,就知道,这只是他的妄想。 一阵沉默。 江阳从未感觉过有哪一刻的沉默像此刻这么窒息,只恨不得不能提起箱子立刻跑路……等等,为什么不能? 江阳正在计划逃跑路线的时候,突然听见陆时鸣说:“叫我老师。” 江阳和黄鼬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惊愕表情,这句话的意思是……? 一人一鼬兀自琢磨揣测时,陆时鸣越过他们走向别墅,同时说:“过来。” 江阳和黄鼬对视一眼,江阳还在犹豫时,黄鼬已经一马当先地跟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催促江阳:“快过来啊!” 江阳仍然站着没动,直到陆时鸣打开屋门后,站在门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江阳于是终于拎起行李箱,跟着走了进去。 “喝点什么?”陆时鸣带着他们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自己则来到放饮料的吧台。 “陆老师不用麻烦了,我们不渴!”黄鼬方才胡说八道时堪称鼬胆包天,此刻却有些拘谨。 陆时鸣又看向江阳,江阳:“额、白水就好。” 陆时鸣于是倒了三杯白水过来,他来到侧面的沙发坐下,长腿交叠,双手相握放于身前,以一个正式中又带着几分松散的姿势说:“你想让我教他?” “对!”黄鼬赶紧说,“他除了不会用凤火,里世界的常识也一窍不通,想让您在开学前给他补习一下,放心,不让您白辛苦,按万象大学的教师规章,暑期带课可以申请补贴……” “我已经辞职了。”陆时鸣打断说。 “额……”黄鼬一噎,是了,他忘了陆时鸣已经辞职了,既然不是在职教师,自然也不享受教师补贴,同理,也没有带学生的义务。 黄鼬正不知道如何再开口时,陆时鸣又说:“可以。” 可以什么?黄鼬和江阳都没转过弯来,鼬脸和人脸上都是迷惑。 于是陆时鸣又补充说:“可以帮他补习。” 短暂的不敢置信后,黄鼬激动地站起来:“麻烦您了陆老师,放心,虽然您已经离职了,但我也可以去教务处帮您申请特殊补贴。” “不用。”陆时鸣简短拒绝,又道,“补习期间他住哪里?” “他刚来里世界,在这里还没有住处,如果方便的话想麻烦您顺便……当然,如果陆老师您不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校舍那边打个申请!”黄鼬说。 陆时鸣看着江阳,手指在手背上轻点,像是在思考黄鼬的提议。 “我……”江阳正想开口说他住学校就行了,陆时鸣却于同一刻开口说:“可以。” “太好了!”黄鼬犹如把辛苦养大的崽子终于托付出去的老父亲,心里的石头此刻终于落地了,他拍拍江阳的手臂,叮嘱道,“那你这个暑假就跟着陆老师住了,学校那边的手续我帮你办,对了,还有手机,我下午叫人快递给你,有事微信联系我。” 江阳答应后,黄鼬又交代了几句,再表达了一番对陆时鸣的感谢,然后便跟江阳挥挥爪子,离开别墅,回学校工作去了。 于是屋子内只剩下两人,江阳于这一天,正式开启了跟陆时鸣同居的补习生活。 第10章 老师 “你住这里。”陆时鸣带着江阳来到别墅的二楼,打开那间位于西北角的侧卧的房门。 房间里东西倒是一应俱全,书桌床柜,还有床单被褥,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只是大约很久没住人,又或者干脆就没住过人,书桌床柜上有一层淡淡的浮灰,而且江阳注意到床单的标签甚至还挂在上面没剪。 江阳正想撸起袖子打扫一番,却见陆时鸣打了个响指,窗门紧闭的屋中就平白起了一阵风,轻柔却也不失力度,将屋中的浮灰瞬间席卷一空,且妥帖地将其倒入一旁的垃圾桶。 江阳看得一阵惊叹,心道学会了这法术,以后去当家政岂不是无敌了。 “想学?”陆时鸣虽然不知道江阳内心的想法,但他看得出江阳对这法术的向往。 “可以吗?”江阳有些惊喜。 “不可以。”陆时鸣说。 江阳:“……” 就在江阳怀疑陆时鸣是不是在报先前他和黄鼬让其频繁失语的仇时,陆时鸣又说:“你要先学基础,对法术的收放和控制,应用自如之后才能开始学习这个。” “这样啊。”江阳心道自己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陆时鸣明明是很正经的老师,怎么会跟黄鼬一样不靠谱呢? “把东西放一下,然后下楼找我。”陆时鸣交代完后便离开了房间。 江阳简单收拾了下,回到一楼,却没在客厅看到陆时鸣,他正在别墅内东张西望地寻找时,突然听到东侧传来一道叩门声。 陆时鸣敲了敲书房的门,示意道:“这里。” 江阳于是跟着来到书房,书房很宽敞,南北两侧都摆放着墙高的木质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有新有旧,有些是江阳听过的表世界的名著,也有些是晦涩难懂的理化类专业书籍,还有些是江阳完全没见过的玄学术法相关,大约是里世界的特供版。 屋子北侧摆着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桌,陆时鸣坐在书桌的椅子后,江阳很自觉地从外边搬了个板凳过来,在书桌前一坐,因为板凳比椅子矮一些,且江阳本身也比陆时鸣矮一些,导致他要仰头看陆时鸣,这分外熟悉的视角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穿越回了高中课堂。 虽然现在也就早上十点,时间还早,但刚见面就要上课了吗?会不会太快了。 “今天不上课。”仿佛能看出他在想什么,陆时鸣说,“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基础。” 江阳心道那就简单了,他就没有基础。 “好。”他道。 “你叫江阳?”陆时鸣拿出一本外封用皮革包裹的笔记本,犹如写教案一样用钢笔开始在上面记录。 “对。”江阳点点头,“江水的江,阳光的阳。” “有什么寓意吗?”陆时鸣随口道。 “额、也没什么寓意,主要是捡到我的人姓江,而且正好也是在江北边,山南水北嘛。”江阳说。 “江北边?”陆时鸣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长江北?” 江阳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对。” 陆时鸣盯着他一言不发地看了会儿,说:“按人类的年龄算,你今年十八?” “嗯,刚高考完,我是05年的。”江阳奇怪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陆时鸣收回视线,“你对里世界的事情了解多少?” “基本完全不了解。”江阳实话实说,“其实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普通人类,虽然我现在也觉得我是,不过他们都说我可能有妖族血统……” “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陆时鸣将笔放下,双手交叠说,“我不是你父亲,这一点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额,我明白,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不太可能,后来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了。”江阳挠挠头。 “为什么肯定?”陆时鸣问。 “唔……直觉吧?”江阳也说不太清。 “妖族,人族的修士,亦或者其他一些有着非凡力量的种族,有时候是可以凭借直觉对某些事有模糊的感应,也许是危险的到来,也许是亲人的离世,里世界将这种感应称之为‘心兆’,心兆不是百分百准确,有时候只是心理压力下的误判,但一般而言,越是强大的生物,产生这种感应时就越准确,几乎一定会应验。”陆时鸣说。 “心兆……”江阳默念着这个新词汇,想拿笔记下来,又发觉自己不光没有笔,连纸都没有。 “这个不用记,不过你想记也可以。”陆时鸣找了本新的笔记本给江阳,又从笔筒里抽出一只江阳认不出牌子但一看就很贵的钢笔。 “谢谢老师!”江阳忙道。 这是江阳第一次叫老师,陆时鸣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对凤火又了解多少?” “也是基本完全不了解……”江阳想了想,把他那夜的经历大致说了说,“第一次用凤火的时候是被穷奇攻击,我无意识用出来的,第二次是为了自救,我努力了半点才弄出来一小簇火苗,后来用出来也是每回都很吃力,而且很难控制强度,就跟调那种老式太阳能热水器的冷热阀一样,要么太冷要么太热,我则是要么用不出来,要么用出来就失控。” “嗯。”陆时鸣淡淡应一声,在教案上写了“方法错误,精控力差”几个字。 “除了凤火,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特殊能力?”陆时鸣说。 “没有了。”江阳摇摇头,他真的感觉自己挺普通的,要不是前天夜里的意外,他大概也只是表世界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陆时鸣点了点钢笔,突然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个桃木盒子,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一颗鸡蛋大的玉珠。 “把这个握在手上。”陆时鸣拿起玉珠交给江阳。 玉珠原本是温润的玉色,在陆时鸣手心时则变为金红的颜色,犹如凤火一般炙烈,而在他交给江阳脱手的那瞬间,玉珠又变回原本的玉色,但很快,珠身在江阳掌中落定后,显现出如先前陆时鸣那般炙烈的金红,前后两者相似的仿佛同出一源。 “这是干什么用的?测灵根吗?”江阳握着珠子顺手盘了盘。 “魂玉可以与你体内的灵力共振,并根据属性表现出相应的颜色。”陆时鸣盯着江阳掌心呈现出纯粹的金红色没有半分杂色的玉珠看了会儿,随后示意道,“可以了。” 江阳于是将玉珠放回去。 陆时鸣又问了江阳几个问题,江阳也都一一回答了后,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半。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我会正式开始给你上课。”陆时鸣合上笔记本。 “好的老师。”江阳很乖巧地应道。 他跟着陆时鸣离开书房,看了眼客厅墙壁上的挂钟,才发现已经到饭点了。 “那个,老师,午饭怎么办?这里有外卖吗?”江阳觉得陆时鸣一看就是那种不会自己做饭的类型,而且他刚刚也观察过了,厨房很干净,崭新得就像侧卧里没剪标签的床单。 “有,我已经买了。”陆时鸣说。 啊,什么时候买的?江阳刚刚这样想,就听到“叮咚”一声门铃响。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去开门。”陆时鸣正在卫生间洗手。 江阳于是跑过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一只穿着印有“胖达快送”四个字衬衫的熊猫站在门口,不由“哇”了一声。 “这是什么玩偶服吗?好逼真啊。”江阳戳了戳外卖小哥的熊猫皮 “请不要瞎摸!我是真的熊猫!”熊猫义正辞严地挥开江阳的手。 “额、对不起……”江阳一阵汗颜,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有熊猫来送快递,所以第一反应是对方套了玩偶服,但他忘了这是个黄鼬都能当辅导员的不科学世界。 熊猫大度地摆摆熊掌,抱起一大包同样印着“胖达快送”四字的商超袋子,说:“您点的东西,签收一下,小票在袋子里,有问题可以联系我们的官方客服。” “好的好的,麻烦你……好重——”江阳接过袋子后手臂往下猛地一坠,看熊猫抱得那么轻松他还以为不怎么重,实际上分量远超他的想象。 “小心点哦。”熊猫帮他扶了一下,又体贴地帮江阳搬进屋子里,整个过程不见半点吃力。 江阳心道即便长得萌,到底也是熊科的,熊的力量真是名不虚传。 送别熊猫小哥后,江阳把这一大袋东西拖到了客厅,他实在想不通一份午餐外卖怎么会这么重,不由在陆时鸣出来时问道:“老师,你买的是什么?” “午饭。”陆时鸣简短答道,他解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套全新的米面油粮,果蔬鲜肉,以及常用的调味品。 江阳心道这午饭倒是很齐全,有肉有菜有主食,就是离能吃少了一道关键程序。 “老师,这里是没有那种加工好的外卖餐馆吗?”江阳举手提问。 “有,不干净。”陆时鸣随口答了一句,他提着那一包东西走进了厨房,俨然一副要自己做饭的样子。 “……老师,你做过饭吗?”江阳跟着走进去,他看着这崭新的厨房以及一堆现买的调料,忍不住灵魂发问。 “没有。”陆时鸣正在看酱油瓶的标签,像是在辨别这到底是哪一种调料。 江阳:“……” “不如我来做?”江阳试着提议,其实他也不怎么会做饭,但炒个青菜,炒个鸡蛋啥的还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起码他能认全调料,不至于发生把盐当成糖,醋当成酱油的事故。 陆时鸣的视线从酱油瓶上移开,他看了江阳一眼,说:“出去。” 江阳于是被赶出了厨房。 他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却心不在焉,一会儿想着待会儿会看见什么样惊世骇俗的黑暗料理,一会儿想着初次下厨的陆老师会不会干脆把厨房炸了。 在一阵分外焦心的等待中,四十分钟过去。 “好了。”他听见陆时鸣说。 江阳忐忐忑忑地过去,心想无论看见什么都得硬着头皮吃下去,不能辜负陆老师的一番好意。 然而,他所担心的统统没有发生,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不说多么复杂奢华,却也简单精致,芙蓉蛋蒸得滑嫩,笋丝和火腿丁切得细且均匀,往蛋羹上一洒,犹如绽放的满天星,水晶虾仁炒得晶莹剔透,旁边还用西蓝花和小番茄做了个花朵样的摆盘,还有一盘素炒什锦和冬瓜排骨汤,也都是色香味俱全。 不,色香俱全,现在说味还是太武断了,本持着严谨的科学精神,江阳坐到餐桌旁,挨个尝了一筷子,于是终于得出最终结论。 “老师,你真的是第一次做饭?”江阳不敢置信,这顿饭简直可以媲美外面的餐馆了,这真的是新手能做出来的水平? “嗯,很难吗?”陆时鸣在江阳对面坐下,他夹了一块虾仁尝了尝,片刻后说,“有点老了。” “啊,有吗?我觉得很好吃啊!”江阳真心实意,这桌菜或许不能跟那些五星级大厨比,但作为家常菜真的很棒了。 他胃口大开,正在专心干饭时,突然又注意到,陆时鸣每样菜都是浅尝了一口后便放下了筷子,像是只是单纯地试味。 “老师,你不吃了吗?”江阳奇怪道。 “嗯。”陆时鸣淡淡应道,“我一般不吃饭。” 不吃饭?江阳愣了愣,说:“妖怪可以不吃饭吗?” 那为什么黄鼬和王劼豹叔他们好像都是一日三餐照常吃的,而且后者因为原形较大,吃得还比一般人要多。 “我不算是妖族。”在陆时鸣这样回答时,江阳也突然想起来黄鼬昨夜跟他说的话。 古荒神族啊,那餐风饮露似乎也合理了,毕竟传说中的神仙都是这样的。 江阳一面觉得陆时鸣果然很厉害,无论是不用吃饭这点还是第一次下厨就能做得这么好这点,一面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既然不用吃饭,那么这桌菜其实就是专门为他做的? “老师跟我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呢。”江阳看着陆时鸣,眼睛亮亮地说。 “嗯?”陆时鸣抬了下眼,像是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你一开始想我什么样?” “额……”江阳被问得心里一虚,他一开始听到陆时鸣活了那么久的事,以为对方会是个羽毛稀疏飞行困难的老年鸟,后来见到了真人,既惊艳于对方的外貌,也被对方疏离冷淡的态度所慑,觉得对方不太好接近。 “就是觉得你可能会比较严厉……”江阳选择性地把前半段心路历程掩去。 “我确实很严厉。”陆时鸣支着下巴说,“这个暑假我除了会给你补习,在暑假结束前,我也会对你进行考核。” “……不及格会怎么样?”江阳方才还觉得专程给自己做饭的陆时鸣很好很温柔,现在又紧张得犹如被踩住尾巴的小动物,毕竟作为一个成绩不那么优秀的学生,考试向来是他的心头大患。 陆时鸣安静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把自己用过的碗筷拿去厨房。 “也不会怎么样。”他说。 第11章 胖达快送 吃过饭后,陆时鸣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准备清洗,但是江阳实在过意不去既让陆时鸣做饭又让对方洗碗,尤其陆时鸣原本还根本不用吃饭,于是抢先一步跑到水槽边,说:“我来洗就行了!老师你去休息吧!” 陆时鸣看着江阳急不可耐像是生怕被拒绝一样抢着洗碗的动作,到底没像先前那样直接让江阳出去,只道:“把围裙穿上。” 江阳低头一看,衬衫上已经被溅了一些水,连忙应一声,把陆时鸣先前用过的围裙穿上,然后便开始认认真真洗碗。 因为两个人用的锅碗并不多,江阳十来分钟就搞定了,他脱下围裙走出厨房时,发现陆时鸣正在客厅里煮茶。 “老师,你还懂茶啊?”江阳问完后又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陆时鸣活了那么久,经历过茶道起源和兴盛的历朝历代,懂茶不是很正常? “不懂。”陆时鸣却这样说。 “诶?”江阳这时才注意到那一应俱全的茶具中很多都是刚拆封的,茶几上甚至还摆着一本读到一半的《茶经》,所以陆时鸣是真的不懂茶,跟做饭一样在现学? 他走到茶几对面坐下,一脸欲言又止的好奇。 “过去大约三千年的时间,我都不在人间。”陆时鸣分明未曾抬头,却仿佛知道江阳心里想问什么。 那是在哪儿?江阳突然想起黄鼬说过,陆时鸣中途涅槃沉睡过一段时间,他还以为这一段时间只是几十几百年呢,没想到一下就是三千年,几乎错过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发展。 三千年啊,一次涅槃都是三千年,那陆时鸣在此之前,又活过多少载的岁月呢?江阳心想自己之前还是保守了,陆时鸣的年纪恐怕不能用千年来计数,而是万年。 他又一次在内心加深了这只鸟真的活了很久很久的印象,不过……他双手捧脸看着陆时鸣虽然初学却也如行云流水一样自然的洗茶烹茶姿势,修长白皙的手指拿着紫砂做的茶具,一倒一倾之间,左耳下的红色羽坠跟着摇曳,便如旧时女子头上的步摇般艳丽生辉,可偏偏他整个人的气质又很冷淡,一身黑色素雅的仿古衬衫,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叶紫檀念珠,煮茶的神情淡漠又专注,整个过程既静且雅,美得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古画。 虽然活了很久很久,但陆老师一点都不显老,反倒很好看呢。江阳悄悄地想。 江阳安静看了会儿,在经历投茶洗茶温杯回壶之类江阳不懂的复杂流程后,陆时鸣的茶终于煮好了,他给江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等茶水不那么烫人后,江阳牛嚼牡丹一样囫囵饮了一口,然后给出简单粗暴却也真诚的赞美:“好喝!” 陆时鸣则慢条斯理地撇了撇沫,轻抿一口后,不置可否,却自顾自将烧好的茶水倒掉,开始煮第二巡茶。 “老师,你是不是很喜欢茶道啊?”江阳捧着茶杯说。 他光是看陆时鸣煮一遍就够累了,结果陆时鸣还要来第二遍,江阳感觉除了是真的热爱也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不喜欢。”陆时鸣淡漠道。 “啊?那老师你为什么要学这些?”江阳奇怪道。 “修身养性。”陆时鸣说。 江阳了然了,这么繁琐的过程,确实很修身养性,如果要他来这样煮茶,大概煮完一遍就没耐心了。 不过……陆老师需要修身养性吗? 江阳心想完全看不出来啊,陆老师明明很成熟稳重,人虽冷淡,却也文雅耐心,自己这样有些毛躁冲动的人才需要修身养性吧。 他心里奇怪了一会儿,没再多想,任是陆时鸣煮茶的过程像是赏心悦目的古画,但一幅画看得久了,也是容易困的,尤其现在还是最适合打盹的午后。 在陆时鸣煮第二巡茶的过程中,江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声“叮咚”的门铃,以及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 “您好,胖达快送,江阳先生,这里有您的快递。” 突然被喊到名字,江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意识到大约是黄鼬给他申请的手机到了,于是赶紧跑去开门。 门口果然是中午来过的那位熊猫小哥,熊猫看了眼货单,说:“江阳先生是吧?因为您的快递是一部手机,比较贵重,所以建议您现场验机,有问题我们可以及时理赔。” “好,那验吧。”江阳心想这家胖达快递的服务态度真好啊,比表世界的那些快递都好,而且配送员也那么萌。 在熊猫小哥用爪子拆箱验机的过程中,江阳在旁边跟他闲聊:“你们公司全都是熊猫吗?” “当然不是啦,哪里来那么多的熊猫啊?我们可是珍惜动物。”熊猫小哥一副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的奇怪语气。 “这样吗?”江阳摸摸头,尴尬道,“我刚来这里,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原来如此。”熊猫小哥理解了,他拆开快递箱子里包着的塑料气垫,顺口跟江阳介绍说,“我们公司叫胖达快送,确实是有一部分熊猫员工的,这是我们公司的特色,不过熊猫本来就那么少,成妖的就更少了,所以大部分配送员只是普通妖怪或者人类。” “所以你是正好负责这个片区吗?”江阳说。 “不是正好哦。”熊猫小哥说,“我是专门负责贵宾用户派送的特级配送员,所有熊猫都是特级配送员,一般的单我们不送的。” “啊,我是贵宾吗?”江阳受宠若惊。 “不是。”熊猫小哥告诉他残酷的真相,“但你的地址是。” 江阳:“……” 懂了。 “记得给我五星好评哦。”验机签字后,熊猫小哥挥挥爪走了。 江阳拿着崭新的手机,神情激动,感觉自己终于重新连接上了现代社会,他急匆匆地跑回二楼的卧室,取下旧手机里的号卡之后,又风一样的跑到客厅,问道:“老师,家里有wifi吗?密码是多少?” 陆时鸣报了一串数字后,江阳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初始设置和数据迁移。 摆弄半小时后,他时隔两日,终于再次登上了□□和微信,海潮一样的信息扑面涌来,只不过除了便利店老板和同事一天前发的问他在哪儿的消息,其他都是群消息,并没有人单独找他。 就像他被一所奇怪的大学录取,还找了个非常非常厉害的老师暑期补习的事,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 江阳翻了会儿消息,便想退出这些通讯软件,不过他又突然想起什么,摸出口袋里黄鼬和王劼留给他的号码,挨个加了个好友。 现在是下午三点,这两人大约各自在忙,所以申请暂时没有通过。 江阳有些无聊,拿到新手机的兴奋劲过去了,他正想放下时,又注意到坐在对面不知道煮了第多少壶茶的陆时鸣。 “老师,你有微信吗?”江阳小心翼翼地开口,因为他不确定陆时鸣愿不愿意加他,他知道有些老师是不爱跟学生私下联系的,作业答疑相关都是当面或是用邮件。 “有。”陆时鸣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后递给江阳,示意他自己操作。 江阳于是拿过陆时鸣的手机,他的微信消息已经很少了,陆时鸣的却更少,除了自带的几个官方号,唯一一个好友是一个ID是狐狸emoji表情,头像是一张戴着墨镜在海边自拍的英俊男人,而在微信首页上,陆时鸣与这位狐狸好友的最后一条聊天信息是——“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并且这条消息的发送时间是两年前。 江阳把自己加上去后,这个连头像都没有设置,ID也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陆”字的账号时隔两年终于又有了一条新消息。 “老师,你是不是不常用微信啊?”江阳把手机还了回去。 “嗯。”陆时鸣正在冲茶,随意应了一声。 “喔——”江阳低头在自己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悄悄扬起唇角,像是藏了蜜罐的小熊一样把手机藏到身后。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晚上陆时鸣又做了一顿饭,跟午饭菜品不同,但依然精致美味,饭后江阳也依然主动去洗碗。 吃过晚饭后,再洗漱一下,一天就算是结束了。 晚上,江阳躺在床上,黄鼬大概是终于下班不忙了,终于同意了江阳的好友申请。 黄鼬问他今天跟陆老师相处的怎么样,江阳回答说:“挺好的,陆老师其实人很好,他还会专门为我下厨做饭。” “啊?!陆老师还会做饭?!”黄鼬发了个土拨鼠震惊的表情。 “是啊,而且又好看又好吃,跟外面饭店做的一样。”江阳想发图证明陆时鸣的厨艺,不过他压根没拍,心想着明天得拍一下。 黄鼬再次表达了一番震惊后,又说:“你跟陆老师相处融洽就好,我后天就又要去外地招生了,有些山里可能没信号,你有急事可以找白萍老师,她也是妖院大一新生的辅导员。” 黄鼬推送了一个名片过来。 “好的。”江阳跟黄鼬又聊了几句,话题暂告一段落后,恰好,他又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消息。 王劼通过了他的验证,打招呼说:“换上新手机了?” “嗯。”江阳回复说,“学校发的。” “你现在在燕京吗?晚上住学校?”王劼发消息说,“我在总局那边有一套房子,我基本不住那里,如果校舍那边现在住的不方便,你可以去我那里住。” “不用不用!”江阳连忙回复,并且简单说了他在陆时鸣家里补习的事。 王劼了然,发消息道:“这样很好,陆老师很厉害,你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嗯,我会好好学的!”江阳与王劼聊了没一会儿,王劼便抱歉说他那边有事要忙,江阳连忙表示正事要紧不用管他,同时在心里暗暗感叹缉妖师真的很忙呢。 聊天结束后,江阳又玩了会儿手机,时间慢慢到了十一点。 他放下手机正准备闭眼入睡时,手机突然又“嗡”了一声,江阳睁开一只眼打开瞅了下,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来自那个默认头像ID是陆的新好友。 他下午发的那张圆滚滚的Q版红色小鸟打招呼你好表情包,不常用微信,甚至不常看手机的陆时鸣此刻大概终于注意到了。 “早点睡觉。”陆时鸣说。 “老师晚安。”江阳又发了个同系列的红色小鸟盖被子睡觉表情,随后丢下手机,进入了梦乡。 第12章 补课 早上七点,江阳准时起床。 他洗漱一番后下楼,也才刚刚七点十分,本来以为自己起得已经很早了,却不想真正到楼下时,发现陆时鸣已经拿着本食谱在厨房里做早饭了。 很快,早餐做好了,没有午晚两餐丰盛,却也营养均衡,一个简单的火腿三明治,一个太阳蛋,外加一杯热好的牛奶。 吃过饭洗完碗,早上八点,江阳坐在书房里,准时地开启了第一天的补习课程。 “从今天开始每天八点,我会给你上三个小时的理论常识课。”正式上课前,陆时鸣先介绍了一下他的课程安排,“下午两点到五点,是法术实践课,其余时间我对你不做要求。” 江阳算了一下,心想一天才上六个小时的课,好轻松啊。 不过,他紧接着又听到陆时鸣说:“但是鉴于你的基础,我建议你在课后时间做好复习和预习。” 江阳心想复习预习各一个小时的话,也就八小时,听起来还好。 然而陆时鸣的话还没说完,他继续道:“除了暑假结束前的那次最终考核,我每晚也会给你布置一项作业,你需要在第二天早上八点前完成,我会检查。” 作业……按照他高中的作业量来看,他一般需要起码两个小时完成各科的作业,虽然陆时鸣只教一科,也只布置一项作业,但江阳直觉凭对方的严厉来说这项作业恐怕并不好完成,所以他最终可能还是得花两个小时,乃至更久。 这就十个小时了,江阳感到压力了,而陆时鸣还在说。 “每周我会对你进行一次阶段性检查,考核范围是你当周和之前学的内容,目前的课程安排暂时就是这样,嗯?有问题吗?”陆时鸣看出江阳似乎有话想说。 江阳弱弱地举手:“老师,周末有休息吗……?” 陆时鸣淡淡地看着他,没说话。 江阳于是懂了,他认命地放下手。 “第一堂课,我会讲得细一点,但从明天开始,你需要自己预习,简单基础的部分我不会讲,不过你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提问。”陆时鸣翻开教案,开始上课。 “首先,你需要了解‘灵’的概念,那是一切法术力量的基础。‘灵’指灵气,也指灵力,一般人认为,像空气一样飘散在天地中杂乱无序的力量是灵气,被炼化到体内,在经脉中可以随心驭使的力量则是灵力,但实际上,虽然二者表现的形式略有不同,本质上其实并无区别,因此也可以将其统称为‘灵’,法术则是将‘灵’以一定规则和技巧进行运用的术式……” 三个小时不知不觉过去,江阳记了整整三大页的笔记,整个人被这三个小时里密集灌输的新内容冲得头昏脑涨,陆时鸣在厨房做午饭时,他就拿着笔记在沙发上整理回顾。 虽然陆时鸣说了不及格也不会怎么样,但江阳还是想要好好学的,无论最后到底考成什么样,起码他都认真努力过,也算没让陆老师白白费心教他。 午饭后,大约是食物补充了能量,江阳感觉自己的脑子没那么浆糊了,他见陆时鸣端着碗筷去厨房,便赶紧像之前一样跑过去,抢着洗碗。 “老师,你休息去吧!以后洗碗都交给我!” 陆时鸣不置可否,不过也没阻止江阳,他离开了厨房。 江阳洗完碗出来后,本来想继续去回顾他上午记的笔记,但他又注意到陆时鸣正在阳光房里给月季修枝,随后又将修好枝的月季搬到光线更好一些的花园里。 月季不止一盆,而且花架上也有许多其他品种的绿植花卉,于是江阳自告奋勇地跑过去,接过陆时鸣手里的花盆说:“老师,我来帮你搬!你歇着就行了!” 陆时鸣依然不置可否,不过看着江阳像只小蜜蜂一样勤劳地在阳光房和花园中穿梭时,神情有些微妙。 花盆里装的都是实打实的泥土,很有一番分量,因此搬了十来盆后,江阳额头上便出了一层薄汗,他抹了下汗水,坐在草地上打算歇一会儿喘口气,剩下的待会再搬时,突然听到陆时鸣打了个响指。 于是昨天房间里的那一幕又出现了,阳光房里平白起了一阵风,风像是小河一样轻柔地托起剩下的花盆,几秒钟的时间就将其送到了花园里排列放好,并且比江阳先前搬的那一堆要更整齐。 江阳:“……” 他抬头看着陆时鸣:“……老师,你为什么先前不用法术?” “修身养性。”陆时鸣说。 江阳:“……” 他终于知道陆时鸣之前看他搬花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微妙了,因为本该由陆时鸣慢慢休养的身性被他三下五除二当成体力活哐哐干完了。 江阳不由又想起更早之前洗碗的事,他一脸“自己不会一直在多管闲事吧?”的生无可恋表情问:“洗碗什么的是不是你也可以用法术一瞬间搞定?” “这个不可以,”陆时鸣说,“我不会水系法术。” 江阳于是感觉自己又有可恋了,好歹还是帮着做了件正事的。 “但厨房柜子里有洗碗机。”陆时鸣又说。 江阳:“……” 他躺倒在了草地上。 午后的阳光刺眼,仰面躺下时,视线里只剩一片白茫,在这白茫中,江阳恍惚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 嗯?江阳从草地上坐起来,待到视线恢复后,他抬头去看陆时鸣,依然是那张俊美却又冷淡的脸,那声笑仿佛是他的错觉。 江阳正盯着陆时鸣的脸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陆时鸣淡淡开口:“洗个澡去。” “喔,好。”江阳看着自己这满身的泥灰和草屑,应了一声。 他跑去二楼的卧室拿衣服,然后到浴室里洗了个澡,顺手又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洗了。 等他晾好衣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下楼,也差不多到两点了。 陆时鸣没去书房,他正在客厅里看书,见江阳下来,看了眼时间说:“今天的实践课主要的教你凤火的正确使用方法,开始之前,你先根据上午我讲的内容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凤火算是一种法术吗?” 江阳心道陆老师果然很严厉,早上还说是一周考核一次,结果这才第二节课就开始随堂提问了,不过好在他有认真听讲,而且中午也有好好整理,因此此刻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后说:“算吧,凤火本质上也是由‘灵’转化而来,它跟法术的使用原理是一致的,只不过我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法诀或技巧,‘灵’在我身上自然生成的状态就是凤火……” 江阳说着说着又有些困惑。 “没错,凤火本质上就是一种法术,只不过是先天法术。”陆时鸣说,“后天法术就是指可以靠学习掌握的法术,例如人族的那些阵法和符箓,都是后天法术,而先天法术则大多来自于血脉传承,有传承的人基本不需要刻意去学,生来就会,近似一种本能,而没有血脉传承的人则永远不可能学会。” “这种先天法术多见于妖族,同时它还有另一个叫法,天赋神通,凤火就是我独有的天赋神通。”说到这里,陆时鸣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在你出现之前,是我独有的天赋神通。” “……那为什么我会有呢?”江阳很想知道,已知他跟陆时鸣没有亲缘关系,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血脉传承。 “不知道。”这是陆时鸣第一次没能解答江阳的问题,他盯着江阳看了一会儿说,“或许是你或你的祖辈得到过某些蕴含我力量的物品,也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 江阳没注意他的“也或许”以及之后的停顿,只在心里想道这个说法倒是跟王劼他们猜测的古神血类似,或许这就是他为什么会有凤火的真相吧。 “无论你凤火的来源是什么,但显然你的传承不全,你并不能如臂使指地运用它,也并不懂正确的方法。”陆时鸣收回心绪,继续上课。 “现在,尝试把凤火唤出来。” “就在这里吗?”江阳环顾周围,他们正在客厅里,周边到处都是易燃的家具,随便哪一件烧了都是不小的损失。 “没关系,我会看着你。”陆时鸣淡淡道。 旁人这样说,江阳或许还会再犹豫一二,但这两天的相处,以及之前陆时鸣表现出的对他失控凤火的游刃有余,都让江阳对其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觉得陆老师无所不能,于是没再纠结,他伸出五指,尝试着唤出凤火。 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努力控制,结果也依然是“轰”的一下,金红的火焰猛窜了半米高后像是烟花一样向周围爆散。 不过,就在这火焰触及周边的家具造成损失前,陆时鸣抬了下手,在江阳面前乖张不受控的火焰立刻变得温顺可控。 “保持‘灵’的输出,试着跟外放的凤火建立联系。”陆时鸣将江阳放出的凤火收束成一簇无害的火苗后,示意江阳继续。 江阳照着陆时鸣的话去做,一开始他不得其法,但在某一刻,他又仿佛无意间触及了什么门径,他突然就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灵’的流动,感觉到了自己跟那簇火苗间的联系,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如火苗一般被完全支配的不受控感。 那是一个远超于他,强大到甚至难以窥清其力量全貌的恐怖存在,致使本该听令于他的凤火被对方完全掌控,就连他自己,在跟火苗建立联系后,也跟火苗置于了同样的境地,身体的‘灵’在此刻失控,是上是下,是左是右,皆在对方的心念转换之间。 这种失控感让人不适,江阳几乎本能地排斥,挣扎着想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不过,挣扎中他又感觉到有一只手强势却也不失温柔地按上他的肩膀。 “放松。”他听到陆时鸣的声音。 这让江阳心下稍定,他意识到掌控自己的人是陆时鸣,出于对对方的信任,他开始试着放松自己,不再抵触对方的控制。 只不过,有些时候身体的排斥反应是自己也控制不了的,在由陆时鸣控制的‘灵’行经过一个似乎是丹田的灵力积蓄之所时,大约是因为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因此触发了身体本能的防御反应,本已经听话配合的‘灵’又一次开始反抗。 陆时鸣加重了力道,语调却放得更轻了一些,哄孩子一样地说:“听话。” 他同时走近了些许。 不知道是因为那骤然接近的属于陆时鸣的带着些许檀香的幽沉清冷气息,还是那低沉磁性的嗓音,江阳体内失控的‘灵’还真的犹如不听话的小朋友一样被哄好了。 “记住现在‘灵’的运转方式。”陆时鸣继续教学,“然后试着以你想要的方式将其释放,不仅仅是从手指上以火焰的形式,还可以像这样。” 他控制着江阳体内的灵力向上走,江阳于是物理意义上的感觉自己脑子一热,正疑心自己自己头发是不是着火了的时候,陆时鸣松开了他,同时收回了对他身体的一切控制。 江阳恢复自由后,赶紧去摸摸自己的脑袋,确认头发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不过他又紧接着发现,原本洗完澡后还带着水汽的头发现在变得很干燥,就像在太阳底下晒过一样,温暖又蓬松。 “还可以这样?”江阳惊叹道,“那岂不是我还可以用凤火烘衣服?” “……可以。”虽然略感无语,但陆时鸣还是肯定了江阳的想法。 “那我去实验一下!”江阳兴冲冲地跑上二楼,准备拿自己房间阳台上刚晾的衣服做实验,换做之前他是不敢随便用凤火的,不过他刚刚被陆时鸣带着用了一遍,感觉轻轻松松、不过如此,因此现在信心膨胀,觉得他上他也行,于是在阳台上放心大胆地一试。 …… 陆时鸣在客厅等了大约五分钟后,看到二楼楼梯口探出一个脑袋。 “老师……”江阳尴尬又心虚地探头,“上来救个火呗?” 陆时鸣:“……” 第13章 饼干 火焰被及时控制,万幸,这场小型火灾除了江阳那套衣服外,没有任何其他人员或财物受损。 当然,如果算上某些不可见的东西,那么受损的还有江阳方才像气球一样迅速膨胀的自信心,气球被戳破后,他此刻终于发觉,控制凤火的过程轻轻松松不过如此,那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控制的人是陆时鸣。 他自己试着像陆时鸣那样,不召唤出明火,只将凤火以一种可控的热意的形式来使用,结果就是温度失控,火焰瞬间燎起了衣服。 “老师,我试着用你教的方法来使用凤火,但感觉还是很难控制啊。”重新回到客厅后,江阳说道。 陆时鸣教的方法无疑是有用的,江阳感觉自己唤出凤火时比之前省力了很多,但依然很难控制其强弱,类比一下的话,那难度不亚于高空走钢丝,身体稍微有一些失衡,后果就是灾难性的。 “因为你对法术的精控力太差。”陆时鸣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想要真正掌握一门法术,不是能使用出来就行的,你对法术的精确控制能力将直接决定其强弱。” “那要怎么办?”江阳举手。 “练。”陆时鸣言简意赅,“第一阶段我要求你能够可控自如地收放凤火,你的实践课就是用来练习的,等你能够做到这点后,我会给你制定下一个阶段的学习目标。” 江阳于是开始练习,他感觉自己犹如一个失控的燃气灶,忽大忽小的在家里放火,而陆时鸣则是一个尽责的消防安全员,在他每一次失控时,及时地将火焰控制在无害的范围。 三个小时的练习江阳一开始以为很轻松,但练了两个小时他就气喘吁吁累得不行了,因为他之前一直没有这样无限制地使用过法术,自然也就一直没发现,长时间使用法术对体力的消耗,完全不亚于一场马拉松长跑。 幸好陆时鸣虽然严厉,但也没有不近人情,容许他休息了十分钟,江阳这才撑过了三个小时的实践课。 第一天课程结束后,江阳累得瘫在沙发上不动,吃完晚饭,他也只是缓解了一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也没有力气抢着去为洗碗机洗碗了。 “你今天可以早点休息。”陆时鸣看着犹如枯萎的小草一样趴在桌上的江阳说。 “那明早的作业还要交吗?”小草支棱着抬起头来。 “要。”陆时鸣无情道。 江阳:“……” 他又一次趴倒下去,不过,趴了片刻后,像是接受了现实,他又努力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回房间去了。 晚上,江阳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翻找陆时鸣给他的几本资料书,查阅其中对于他的作业有帮助的内容,花了大概两个小时完成后,他又开始今天的复习和明天的预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终于搞定今天的学习任务,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江阳尸体一样地把自己摔到床上,然后在脑袋沾上枕头的同一秒,进入了梦乡。 …… “‘灵’本身是混沌的,不属于五行中的任何一种,或者说,它同时也涵盖任意一种五行元素,二者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关系,就像水蒸发后变成水汽,水汽凝结后又重新变成水,‘灵’在人使用法术时会转化成对应的元素,而在法术力量消散后,‘灵’又会重新归于天地中,成为混沌的状态。”第二天的理论课正式上课前,江阳回答着陆时鸣昨天布置的“‘灵’于五行的关系”的作业。 “另外,虽然‘灵’是混沌的,所以理论上能够使用‘灵’的人可以使用任意一种元素的法术,但实际上,大多数人或妖都会较为擅长某一种元素,对其他元素系法术的学习则较为困难,这来自于天生的元素亲和力,因人而异,还有一些生物,因为对某种元素力量掌控得非常强大,几乎到了一种极致的状态,致使他们基本不可能学会与那种元素对冲的元素系法术,就像老师你不会水系法术一样。” “不错。”陆时鸣说。 “是‘不会水系法术’这句话不错,还是我的作业不错?”江阳期待地问。 陆时鸣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都不错。” 耶!江阳开心地握了下拳,被陆老师夸了,不枉他昨夜那么累还坚持翻了两个小时的书查资料。 陆时鸣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向来淡漠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弯了弯,但很快,就像水中的月影,消失得了无痕迹。 “今天讲法术的概念,什么是法术?”陆时鸣翻开教案,开始上课。 “你昨晚应该已经预习过,狭义上的法术是指诸如符箓,咒术,奇门遁甲等经过总结梳理,已经自成一派且有专有名称的灵力运用技巧,而广义上的法术,则是一切有关于‘灵’的应用,都可以被称之为法术……” 三个小时的理论课很快结束,虽然预习过,但因为基础太差,江阳还是听得有些吃力,他趁着中午的时间整理回顾了一下,再午休了一小会儿,便去上下午的实践课。 依然是难以控制,经过这两天的学习,江阳也认识到,越是强大的法术,就越是难以掌控,而凤火无疑是非常强大,堪称火系法术威力极致的一种法术,只不过因为其是先天法术,且只有陆时鸣一个人,啊不,一只鸟会,所以正常人也无法体验这种法术到底到底有多难学,但想来不会比人族那些不能轻易动用的禁咒简单。 所以作为一个天赋不好的零基础,他控制得不好,是很正常的。江阳自我安慰地想,所谓笨鸟先飞,他勤加练习,想来总有一天能达到陆老师的要求的吧? 他给自己鼓劲,同时努力地练习,一连经历一周堪比马拉松一样的法术巨大消耗后,在第八天,江阳终于取得了初步成果。 “老师你看!”火焰在江阳掌心燃起又消散,燃灭的过程都在控制之下,已经不会出现刚开始那样动不动爆燃的事故。 “嗯。”陆时鸣淡淡道,“第一阶段算你达成了。” 江阳还没来得及开心,陆时鸣就紧接着布置了下一个阶段的任务。 “第二阶段,你需要在一定时间里稳定地将凤火维持在这样的形态。”陆时鸣伸手召来一小簇江阳燃起还未熄灭的凤火,“你可以从五分钟练起,一步步地增加时间,我的最终考核要求是十分钟。” 十分钟听起来倒也不长,然而江阳实际操作了一下,便发现没那么简单,将凤火控制成火苗的大小释放,他现在已经可以做到,维持个一两分钟也不成问题,但火元素本身就是不稳定的,它有一种燃烧扩散的特性,火要么越烧越旺,要么因为失去燃烧条件而熄灭,几乎很难长久地维持在一个固定的大小上。 江阳试了好几次,最好一次的成绩也只有三分半。 他并不气馁,继续在客厅里尝试,而陆时鸣没有再像前一周那样一直在旁看着他,因为江阳现在已经基本能够控制火焰的收放,不会频繁引起事故。 陆时鸣便在一旁做些自己的事,他拆开一箱胖达快送中午刚刚送来的快递,将其拿到厨房里自顾自地忙活着。 江阳练了一个多小时后,感觉有些累了,抹着汗想休息一下,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糕点刚刚出炉的烘烤香味。 “老师,你在学烘焙吗?”江阳走过去说,他知道陆时鸣的烘焙工具是新买的,食谱配方也是从书上现找的。 “嗯。”陆时鸣端着一盘刚烤好的蔓越莓饼干,以及一壶刚煮好的茶,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也是为了修身养性?”江阳大口地吃着饼干喝着茶,这一周里,因为法术消耗巨大,他常常不到晚饭时间便会感到饥饿,这个下午茶来得真是恰是时候。 陆时鸣撑头看着吃饼干吃到犹如松鼠一样腮帮子鼓起的江阳,漫不经心地说:“一半是。” 江阳眨眨眼,短暂的不解后,又突然明悟了什么,像是有蜜罐子在他心里打翻,他整个人都甜滋滋的。 第14章 考核 接下来几乎每一天,江阳在实践课练习时,陆时鸣都会在一旁跟着烘焙食谱学做点心。 诚然,吃陆老师特地做的下午茶让江阳感觉很甜蜜,但陆时鸣在学做点心时,注意力自然就不可能全部放在他身上,虽说厨房是开放式的,江阳在客厅里练习也能看到陆时鸣正在料理台上卷起袖口做点心的背影,但显而易见,人的背后没有长眼睛,凤凰也没有。 所以,江阳不免有些束手束脚,担心他失误时陆时鸣没有及时发现,进而引发一些或大或小的损失。 不过,人越是担心什么,就越容易发生什么,江阳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失误,结果第二天就不慎失手,让火焰又变回了先前爆散的状态。 眼看着火焰要燎起旁边的沙发,江阳正心道糟糕的时候,背对着他的陆时鸣突然抬了下手,失控的火焰立刻变得乖顺,受召一样来到陆时鸣的指尖,而他全程甚至没有回头,并且还顺手用江阳的这缕凤火化了下碗中的巧克力。 江阳看得目瞪口呆,至此,他对陆时鸣的强大又有了新的认知,并且再也没有束手束脚的顾虑,犹如一个知道自己无论闯什么祸都会有人兜底的熊孩子,江阳在家里放心大胆地点火,啊不,学习。 第二阶段的学习显然比第一阶段要难,江阳这回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一直到七月底,才堪堪达到了陆时鸣十分钟的考核线。 十分钟一过,江阳便气喘吁吁地坐倒在沙发上,抹着汗问:“老师,我过关了吗?” “勉强。”陆时鸣看着十分刚过一秒的计时时间说,“你还是需要练习,但勉强也可以算你过关。” 那也是过关了,江阳依然美滋滋的。 陆时鸣由着他在沙发上歇了五分钟,便再次开口说:“第三阶段我要求你尝试改变凤火表现的形态,控制火焰的温度,无损地烘干一件衣服。” 江阳:“……” 陆时鸣:“嗯?有问题?” “老师……”江阳想到上一次烘干衣服的经历,愁苦地说,“我的衣服恐怕不太够吧……” 陆时鸣:“……” “……你可以先用沾水的纸巾练习。”无言了片刻后,陆时鸣说道。 “对哦!”江阳恍然大悟。 于是,江阳每天的学习任务从维持火焰的大小,转而变成烘干一张沾水的纸巾,一开始自然是屡试屡败的,家里的纸巾以不正常的速度飞快消耗,因此,陆时鸣在用胖达快送订购每日的果蔬鲜肉时,又在购物车里外加了纸巾一项。 整个八月,江阳都在做一个无情的烧纸机,如果说第二阶段的学习任务比第一阶段要难,那么第三阶段就是比前两个阶段加起来都难,凤火以可怕的威力著称,即便江阳修为不高,用出凤火时却也在可以出其不意下给穷奇这样的3A级通缉犯造成可观的杀伤。 用凤火来破坏,简单,而想要控制这种破坏性,无损地烘干一张纸巾,那就很难了,即便江阳曾经在陆时鸣的引导下烘干过自己的头发,但到底主导的是陆时鸣,跟他自己能做到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一连半个多月,江阳都堪称毫无进展,他难免有些灰心,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停下来歇一会儿,然后看着在厨房里做点心的陆老师发呆。 陆时鸣似乎偏爱黑色或白色这样素雅的衣服,他每天穿的衣服款式略有不同,但基本都在这两个色中切换,江阳便时而能见到这样的场景,一身黑色衬衣或白色衬衣的陆老师站在料理台前,袖口整齐地卷起到手肘,眉眼低垂,沾着些许面粉的手指认真且专注地揉捏着手下的面团,左耳的红色羽坠跟着他的动作在耳下轻轻摇摆,江阳的视线也跟着一起摇摆。 对于性格淡漠衣着素雅的陆时鸣来说,那枚耳下的红色羽坠是他全身唯一的艳色,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反倒像是画龙点睛一般,给其平添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江阳也难免被那抹艳色所吸引,他盯着羽坠看时,便觉得那是一根摇摆的逗猫草,让他总是蠢蠢欲动地想伸爪子去拨一拨。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他还没有那么鼬胆包天。 但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盯着陆时鸣发上一会儿呆,江阳便会感觉自己又充满了能量,又可以继续做一个无情的烧纸机。 两个月的暑假在高压的学习中过去,时间来到了八月底,临近开学,而江阳也迎来了陆时鸣对他的最终考核。 8月31号这天上午,江阳先是用两个小时完成了陆时鸣出的理论课测验试卷,然后又在陆时鸣改卷子时,在一旁尝试着烘干自己刚洗的衣服。 他洗了三件衣服,同时也拥有三次机会,在接连烧掉两件自己的衬衫后,江阳做了几个深呼吸,带着些许紧张的,开始他的最后一次尝试。 或许是因为破釜沉舟的决心,江阳这一次超常发挥,他头一回在没有起火的情况下烘干了整件衣服,只不过不太完美,衣服上有些大大小小的犹如烟头烫过一样的焦黄痕迹。 在江阳试第二次的时候,陆时鸣就已经改完了试卷,他此刻撑头看着这一幕,在江阳抖开衣服期待地看向他时,他说:“这达不到我的标准。” 在江阳颓丧地耷拉下脑袋时,他又说:“够不上优秀,但我可以算你及格。” 江阳于是又精神起来,但这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毕竟考试不是只有一门,实践课和理论课都及格才算是真正的及格。 “老师,我理论课考得怎么样?”江阳看着陆时鸣面前那张已经批改完的卷子,小心翼翼地问。 陆时鸣支着下巴没回答,反倒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不笨,为什么高考考得那么差?”他说。 “额……”江阳愣了一下,才挠挠头说,“高中的时候没什么时间学,要打工嘛。”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把卷子递过去,示意道:“自己看。” 江阳紧张地接过卷子,在反复确认他没有看错,也没有拿反,他不是擦边过及格线,而是真的考了堪称优秀的96分后,他激动地上前抱了正好站起身的陆时鸣一下。 他没有注意到陆时鸣那一刻诧异怔然的神情,他此刻满脑子喜悦,兴奋得甚至想在地上打个滚。 这两个月来他到底有多努力只有他自己知道,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通过了陆老师的考核,不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零基础笨蛋了。 不过打滚到底不太体面,江阳选择了其他的发泄方式,他拿出手机,拍了卷子上的分数发给黄鼬报喜。 “我通过陆老师的暑期考核啦!”江阳一连附上了五个开心的表情包。 黄鼬大概此刻不忙,回得很快。 “不错啊!”他先是夸奖了江阳一番,随后又道,“明天早上八点半就开始新生报道了,你记得先在门口的新生引导处找到自己的院系登记,然后跟着指引去领东西,再去对应的宿舍报道,反正一切跟着流程来。” 他又发了一份详细的流程图。 江阳却没有第一时间点开,他看着黄鼬的话愣了片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要开学了,而陆时鸣答应的照顾教导他的时间,正是截止开学前的暑假,所以…… 江阳看向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陆时鸣,这就是他在陆老师家的最后一晚了。 第15章 小朋友 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江阳突然就感觉通过考核这件事没有那么开心了。 但要说为什么不开心……好像也很没有道理,毕竟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他本来就是暂住,麻烦了陆老师两个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早点离开也是早点给陆时鸣减轻负担。 “怎么了?”陆时鸣敏锐地察觉了江阳的情绪变化。 “没什么,就是想到要开学了突然有点紧张……”江阳找了个借口。 “没什么好紧张的,万象大学大部分课程都很简单。”陆时鸣说。 说到这个,江阳突然想起来,陆时鸣曾经也是万象大学的老师哦。 “老师,你为什么从学校辞职啊?”陆时鸣在厨房做午饭时,江阳在旁边一边帮着洗菜一边说。 “不喜欢。”陆时鸣打了两个鸡蛋搅匀。 嗯?!江阳小心翼翼地追问:“哪种不喜欢?是不喜欢学校的氛围还是不喜欢教学生?” “都不喜欢。”陆时鸣淡淡道。 江阳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他整个人犹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掉时,陆时鸣又说:“不包括你。” 江阳:“!” 他原地复活,用努力按压住得意但实际上尾巴还是翘上天的语气说:“啊?我有那么优秀吗?” “我没有说你优秀。”陆时鸣看了他一眼,转身去点火热锅。 江阳:“……” “除却凤火,你的天赋并不好。”陆时鸣如实评价,“万象大学历届有很多学生比你优秀,你两个月才勉强及格的内容他们可能只需要两天就可以做到完美。” 江阳:“那么我胜出的原因是……?” “你比较听话。”陆时鸣将提前腌制好的牛腩倒进锅中,说,“不会迟到早退,不会逃课找人顶替,不会不交作业,不会用跟别人高度雷同的作业来应付差事。” 江阳:“……呃。” 他感觉有些受之有愧,毕竟陆时鸣说的这些他其实根本没条件做,这个暑期补习班只有他一个学生,当然,就算是大班授课,他应该也不会这样,江阳虽然是个成绩不好的差生,却也是个按时交作业按时上课的省心差生。 不过,他大致也能理解陆时鸣,对于大学而言,陆时鸣说的那些事其实都很稀松平常,每个学校或多或少都会有,大部分老师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陆时鸣的要求向来比较严格,大抵并不喜欢学生这样糊弄他,进而也就不喜欢在学校教学生。 “那老师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到学校当老师啊?”江阳把洗好的西红柿放进沥水篮子里。 “受人之托。”陆时鸣说,“我答应一个人在学校授课十年,同时也是一种修行。” 江阳:“修行?就类似于现在的修身养性吗?” “嗯。”陆时鸣翻了下菜谱,然后按菜谱上写的开始调味。 为什么呢?江阳之前就觉得奇怪了,他觉得陆时鸣根本不需要凭借这些事来修身养性,无论是在学校教学生,还是学那些繁琐的茶道园艺或是烘焙。 他正想询问,不过又突然看到陆时鸣手上那本菜谱的标题,于是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老师,这好像是本儿童菜谱……?”江阳看着封面上《儿童营养餐大全》几个字,一言难尽地说。 看那本菜谱的褶皱痕迹,这两个月应该时常被翻动,所以他其实吃了两个月的儿童餐,他就说为什么陆时鸣做的菜都那么清淡,时而还有卡通摆盘呢,原本还以为是陆时鸣的个人偏好,现在才发现症结在这儿。 “嗯,我知道。”陆时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阳:“……” 好吧,对于陆时鸣的年纪来说,他大概真的就只能算是需要每天早上喝一杯热牛奶的小朋友吧。 江阳接受了现实,又帮陆时鸣打了会儿下手,午饭便差不多做好了。 饭后,这是两个月来难得的一个不用上课的下午,但江阳也没有多闲,他待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把阳台衣柜或挂或放的衣服挨个整理折叠好,放进一开始带来的那个行李箱里,江阳又在屋中进行了一遍彻底的大扫除,把那些依据自己习惯摆放的东西归置回原位。 一通整理后,原本稍显杂乱但也带着浓郁生活气息的房间变得如刚开始一样,整洁崭新,且没有人气。 只除了床上还留了两件江阳今晚准备换洗的衣服,这个房间里任何有关他的痕迹都不见了。 江阳在门口静静看了会儿,又转身下楼。 现在是下午四点,陆时鸣刚刚烤好一盘曲奇,客厅里都是香味,见江阳下来,便自然而然地把用烘焙纸装好的曲奇饼干放到江阳面前。 跟三餐一样,陆时鸣虽然每天都会做一份下午茶甜品,但他自己基本只在做新品的时候试味似的尝上一口,主要都是由江阳消灭。 江阳每回吃陆时鸣做的点心都会感觉整个人甜滋滋的,这回也依然,不过甜了没一会儿后,他又想,以后就吃不到陆老师做的小饼干了。 于是吃饼干的速度不由放慢下来,带着一种且吃且珍惜的迟缓。 这引起了陆时鸣的误会,他带着些许怀疑地拿起一块曲奇尝了下,确认不是自己的问题后,他又看向江阳:“到底怎么了?” “嗯?”江阳正仔细嚼着嘴里的饼干,抬起头懵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也没怎么……”江阳原本想敷衍过去,但又觉得这实在不太可信,于是还是实话实说道,“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陆时鸣说。 “可惜我今年才来上学……”江阳看着盘子里仅剩的几块曲奇,轻声说,“如果我早一年入学,就可以选老师的课了。” 陆时鸣脸上现出些许诧异,他倚在椅背上,抱臂沉默了会儿,说:“你现在想选也可以。” 嗯?!江阳倏地抬起头:“可老师你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你可以周末来补课。”陆时鸣淡淡道,“而且我在学校教的课并不适合你,你跟不上进度,选了也是浪费时间。” 江阳一边感觉自己中了一箭,一边又感觉心花怒放,之前那股低迷的情绪瞬间被一扫而空。 “老师,你在学校教的什么课啊?”江阳好奇道。 “全名是《‘灵’的层次离散熵及其在高阶法术中的理论和应用》。”陆时鸣说。 “哇!好厉害!”江阳海豹拍手。 陆时鸣:“你听得懂?” 江阳:“听不懂。” 陆时鸣:“……” 第16章 报道 9月1日,星期五。 今天是万象大学开学报道的日子,江阳早早地就起了床,虽然还是有些雏鸟离巢般的惆怅,但因为陆时鸣说他可以周末来补习,所以那种情绪被冲淡了不少,他此刻满怀着对校园新生活的期待,在陆时鸣家吃完最后一顿早饭后,便提着行李箱,准备出发。 “老师,你也要出门吗?”临出发前,江阳注意到陆时鸣戴了副墨镜,一副也准备出门的样子。 暑假这两个月来,江阳因为忙着学习完成考核没空出门,陆时鸣没有那么忙,但他也没有出过,要买什么东西都是通过胖达快送,因此今天突然准备出门,让江阳有些诧异。 “嗯。”陆时鸣走到玄关处,“假期前还有点离职手续没办完,要去学校一趟,正好送你。” 送他?江阳眨眨眼,都这个年纪了,又不是不能自理的小朋友,大部分学生其实都不愿意家长专程送着上学,但江阳不是,需要家长送的时候他没有人送,如今成年了,他依然有种迟来的喜悦。 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丝丝离愁,在陆时鸣陪着他一起上学时,便彻底消散于无了。 陆时鸣家就在学校的西北边,离得不远,江阳拖着行李箱走了十来分钟,便到了万象大学的南门口。 他上次来时是六月底,那时校门紧闭,园区空空荡荡,今日则是另一番景象,正门两侧拉着欢迎新生的横幅,各色伞棚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一字排开,许多如江阳一样拖着行李箱的新生在门口张望,寻找着自己的院系。 万象大学跟普通大学到底还是不太一样,除却新生的种族包罗万象,他们的教学方式也与众不同,因为学生来自五湖四海,虽然少有像江阳这样对里世界完全不了解的,但各家各派传承都不相同,学生水平自然也参差不齐,教学起来很有难度,所以,万象大学在大一上学期是不分专业的,只按照种族类别分为大致几个院系,上一些适合该种族的基础通识课。 首先人族和妖族就是分开的,而妖族内部,就像王劼说的,大体可以分为兽族翼族和水族,江阳虽然不会变身,但因为凤火,他被归属到了翼族那边。 翼族所属的伞棚那边有几个新生正在办手续,江阳于是拖着行李箱排到后面。 九月酷暑未散,烈日当头,在太阳底下站着有些热,江阳便对陪着自己过来的陆时鸣说:“老师,你去忙吧,剩下的我慢慢跟流程走就行了。” “不急,先送你到宿舍。”陆时鸣淡淡道。 虽然墨镜遮住了大半张俊美的脸孔,却依然难他掩那股出尘的气质,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路过的无论是新生还是家长,都要朝他这边多望上两眼。 江阳被望得有些不自在,陆时鸣则很淡然,大抵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 排了约有七八分钟后,终于轮到了江阳,负责登记的老师正在整理之前的表格,头也不抬道:“新来的同学出示一下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 “喔,好。”江阳从包里开始翻,他在东海分局办的身份证七月初就已经通过胖达快送寄到了陆时鸣家,录取通知书也在七月下旬万象大学统一寄送时收到了。 他把两样东西找好放到桌子上时,登记老师也终于抬起了头,他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来报道的江阳,而是旁边戴墨镜的陆时鸣,于是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来:“陆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来学校有事吗?” 算起来,陆时鸣是万象大学的前老师,他是现任老师,两人是平级的同事,可他此刻面对陆时鸣却恭敬得仿佛面对什么重要的领导。 “嗯,有点手续没办完,顺便送他过来报道。”陆时鸣随意道。 他?登记老师的视线终于移到了江阳身上,短暂地愣了一下后,他赶紧拿过江阳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忙不迭道:“我这就帮他办,陆老师稍等哈。” 依照流程登记完后,登记老师把学生证和校园卡发给江阳,然后指着旁边贴的两张二维码说:“同学扫一下码,加一下院系大群,再下载一个万象校园APP,用学生信息注册登录后可以在线上冲饭卡交电费,之后选课查分之类的教务流程也都可以在上面进行,很方便的。” “好。”江阳很快把APP下好了,登记老师正要指导他注册,后面又有人来,他一时分身乏术,陆时鸣便道:“我教他注册,先走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烦陆老师了!”登记老师有些过分紧张,等陆时鸣领着江阳离开后,他长松了一口气。 在路上把账号注册好后,江阳跟着新生指引来到下一个报道点,生活用品发放处。 万象大学福利向来很好,新生可以免费领取一套包含床单被褥洗脸盆保温壶之类的生活用品大礼包,当然,学校提供的只是平价的标准制品,有讲究的可以自费购买。 江阳没有那么讲究,他直接申领了一套礼包,填完登记表后,他拎着一个大号的编织袋,想将其固定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一起拖着走,只不过编织袋有些太宽了,行李箱上不太好放,他正在摆弄时,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他拎起了编织袋。 “老师我自己拿就行了……”江阳连忙说。 陆时鸣没理他,只说:“走。” 江阳于是拖着行李箱跟着陆时鸣继续朝前走,一路上又是引来许多注目,哪怕提着个编织袋,陆时鸣依然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因为离得太近,被迫被卷入视线中心的江阳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又有些隐秘的小得意。 万象大学校区很大,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总算是到了西面的宿舍区。宿舍区大院门口支了个告示牌,示意家长止步,除学生以外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 江阳于是说:“老师,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弄。” “嗯。”陆时鸣这回没再拒绝,他将编织袋放到江阳的行李箱上。 江阳:“那……下周末见?” 陆时鸣不置可否,他墨镜后的视线盯着江阳看了一会儿,说:“有事可以微信找我。” “好!”江阳眼睛一亮。 陆时鸣便点点头,转身走了。 江阳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陆时鸣慢慢走远,终于也提起行李箱和编织袋,跟其他新来的同学一起,进了宿舍大院。 第17章 离职 行李箱本就不轻,编织袋更是有一番分量,他的宿舍又在六楼顶层,江阳本来以为搬起来会很累,然而实际上,他却搬得很轻松。 编织袋先前他经手时还重得很正常,此刻却轻飘飘的,犹如一片鸿毛,发生异变的同时还有行李箱,江阳把这两样一起提起来,都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经历过暑假的进修,江阳知道上面一定是被施了某种法术,至于是谁,那答案也不必多想。 即便暂时分开了,但陆老师也还在照顾他呢。江阳心里甜滋滋的,他一手行李箱一手编织袋,健步如飞地开始爬楼,惹来其余拖着沉重行李正一步步慢慢爬的同学的惊叹。 江阳轻轻松松地爬到三楼时,遇到一个满脑门子汗正坐在行李箱上喘气的男生,男生眼看着江阳提着两大箱东西“蹬蹬蹬”地跑到自己跟前,又眼看着江阳要“蹬蹬蹬”地继续往上跑,目瞪口呆了一阵后,突然开口:“同学,可不可以帮个忙?” “嗯?”江阳停下来,“什么忙?” “可不可以帮我把行李箱一起搬上去?”男生双手合十,恳求道,“拜托了,这行李太重了,我实在搬不动了。” “可以啊!”江阳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下了几级楼梯,来到男生所在的楼间平台,伸手试着要把男生的行李箱提起来,结果刚刚离地就因为那出乎意料的重量沉得坠了下去。 江阳“嚯”了一声:“好重啊!” “啊,你也提不动吗?”男生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力气特别大的种族呢。” “不是不是,”江阳赶紧解释,“我这个行李不沉的,你看。” 他把行李箱递给男生,让对方提在手里试了试。 男生这才恍然:“上面有法术啊。” “对。”江阳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先把行李送上去,然后下来跟你一起搬。” “好!”男生一脸感激。 江阳于是飞快地跑上六楼,找到自己的宿舍后,随手将行李放在门口,便又飞快地跑下来,与男生一起把行李箱抬上楼。 “你去几楼?”江阳说。 “六楼,605。”男生道。 “605?我也是605。”江阳惊讶道。 “那么巧?!那我们是舍友咯?”男生想伸手来跟江阳握一握,但又实在腾不出手,便只惊喜道,“你好你好,对了,我叫郭吉祥。” “江阳。”江阳也报上姓名。 郭吉祥浓眉大眼,人长得跟名字一样喜庆,同时还有点自来熟,完全没有刚刚认识的生涩,一边搬一边跟江阳闲聊道:“行李上的法术是你家长弄的吗?真方便啊,我爸妈都不会这种法术。” “不是家长,是我老师帮我弄的。”江阳解释说。 “老师?”郭吉祥说,“是刚刚门口那个?我之前路过看到了,那个人长得好帅啊!我还以为那是你爸呢,现在想想你们长得是不像。” “他不是我爸啦,只是老师而已。”江阳一边澄清跟陆时鸣的关系,一边又忍不住因为别人夸陆时鸣而感到开心。 “你爸……啊不,你老师是什么种族的,也是咱们翼族的妖怪吗?这么漂亮难不成是孔雀?”郭吉祥又说。 “不是。”江阳心想那可比孔雀厉害多了,他正要说出陆时鸣的真身,恰好宿舍到了,郭吉祥说:“是605,我来开门!” “好。”江阳应道。 郭吉祥方才显然只是随口问问,被这么一打岔,江阳于是就没有继续讲陆时鸣的身份。 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两个舍友还没到,宿舍里空空荡荡,虽然暑假前舍管清理过一次,但两个月下来不免又积了点灰,一开门便激起一阵烟尘。 “嚯,真脏。”郭吉祥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我来打扫。”江阳把放在外面的行李搬进来,主动撸起袖子。 “一起一起!”郭吉祥把箱子放到自己的床铺边,也过来帮忙。 两人于是开始忙活,扫地拖地,擦窗户,还把窗帘拆下来洗了洗,而在清扫的过程中,郭吉祥嘴里的话几乎就没停过,饶是江阳不是多么内向的人,也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他在聊天中得知郭吉祥的原形是一只八哥,于是立刻觉得对方的话痨情有可原。 与此同时,行政楼。 13楼的校长办公室前,陆时鸣摘下墨镜,伸手叩了叩门。 “请进。”门内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陆时鸣推门进入,一位头发全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茶几后煮茶,见是陆时鸣,立刻站起身相迎。 “陆老师来啦?正好我先得了一包上好的信阳毛尖,一起坐下品品。”魏长林面相宽厚,笑起来显得很慈祥。 “嗯。”陆时鸣没有拒绝,走到老者对面坐下。 魏长将茶叶投入壶中,说:“考虑得怎么样了?真的不能在学校再教几年吗?” “不考虑。”陆时鸣冷淡却也坚持地拒绝。 “这真是太可惜了。”魏长林长叹道,“失去陆老师这么优秀的老师,对万象大学是个很大的损失。” 但他也没有再劝,毕竟能劝的理由假期前他就已经劝过了。 魏长林起身去校长办公桌上拿了份文件,当着陆时鸣的面,在这份离职证明上盖了章。 办完手续,魏长林又坐回茶几边,倒水温杯,说:“对了,我推荐给你的茶道和园艺学得如何?有没有从中感觉到平静?” “没有。”陆时鸣漠然道。 “嗯?”这个答案让魏长林有些诧异,他抬起头,仔细打量了陆时鸣一番,说,“可我感觉你的状态比假期前好一点,这两个月你还做了什么?” “学了点烘焙和烹饪,还有……”陆时鸣将手搭在沙发扶手上,突然有些走神。 “烘焙和烹饪?”魏长林愣了一下,“你不是不用吃饭吗?”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说道:“前阵子突然出现一个拥有凤火的孩子,听说被黄怀才送到你那儿补课去了?” “嗯。”陆时鸣随意地应了一声。 魏长林倚到沙发背上,一脸稀奇地看着陆时鸣:“那真的是你的私生子?” 陆时鸣:“……不是。” “哈哈我也说不是嘛!不过……”魏长林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中有种看透一切的洞察,“你对这孩子也很上心嘛,其实今天主要不是来办手续,是来送小朋友上学的吧?” 陆时鸣看了他一眼,冷淡道:“不重要。” 魏长林笑了笑,识趣地没再多说,只招呼道:“来,喝茶。” 第18章 室友 “呼,总算是扫完了。”江阳抹了把汗。 “热死了,我下去买点水,你喝什么?”郭吉祥说。 “矿泉水就行。”江阳说。 “好!”郭吉祥应一声,离开了宿舍。 宿舍的床是上床下桌式的,江阳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再去卫生间洗干净手,便又爬到自己的铺位上开始铺床。 大约过了五分钟,郭吉祥人还没回到宿舍,声音就已经在走廊上远远传了过来。 “你也是燕山那边的吗?巧了不是,我姥爷也是那儿的!” “是吗?”与郭吉祥说话的是个嗓音媲美专业歌手的清亮男声,“那咱两还挺有缘,又是舍友又是老乡。” “哈哈哈可不是嘛!诶,宿舍到了!”郭吉祥拎着两瓶水推门进来,进门便热情地为双方介绍。 “这个是江阳,也是咱们605宿舍的。”郭吉祥将矿泉水扔给江阳,又指了指身旁的男生,“这个是黎歌,我刚刚在楼下买水碰见他跟别人问路,一听宿舍号,不就是咱们宿舍吗?于是我就给他领过来了。” “你好。”黎歌声音好听,人长得也很清秀。 “你好你好!”江阳从床上跳下来,跟黎歌握了握手。 “那咱们三儿就算是认识了,来来来,加个微信拉个群!”郭吉祥热情地张罗着。 “行,等剩下那个舍友过来,咱们一起去聚个餐。”黎歌没有郭吉祥那么自来熟,人却也很好相处。 他拿出手机跟郭吉祥和江阳挨个加了个好友,又道:“你们都是什么种族的?我备注一下,免得犯了忌讳,对了,我是黄鹂。” “我是八哥,没啥忌讳!你们不嫌我话多就行!”郭吉祥挺有自知之明。 轮到江阳了,他挠了挠头,迟疑道:“我……额,我也不知道我算啥,其实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人类来着。” “人类?”郭吉祥和黎歌异口同声,郭吉祥道:“不可能啊!人族怎么会被分到妖院来?” “他们说我可能混有一部分妖族血统,不过我不会变身,身上也没有妖族特征,里外看起来都像个人类。”江阳实话实说。 郭吉祥和黎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沉默中,江阳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疏离与隔阂,横亘在他与这两名妖怪舍友之间。 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错觉,虽然郭吉祥和黎歌很快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郭吉祥也依然话痨闲不住嘴,但他却不像先前那样总是拉着江阳闲侃,他此刻更乐意跟刚刚认识的黎歌凑在一起,只偶尔带着跟江阳聊上几句。 江阳知道舍友们应该不是有意,只是在郭吉祥和黎歌为哪种虫子最好吃哪种精油擦羽毛最有光泽而聊得火热的时候,他也确实插不上话。 他一个人在旁边安静地整理床铺。 上午十一点,最后一名舍友终于姗姗来迟,是一个有些腼腆的男生,进门前先在屋外张望了一会儿,反复确认宿舍号没错后才拖着行李箱进来,他望着屋内的三人,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那个……大家好。” “哟!最后一个来了!”郭吉祥再次发挥了自己的社牛技能,上前哥俩好的揽住男生的肩膀,“别拘谨,以后大家就是舍友了,来认识一下!” 他挨个介绍了一下自己黎歌和江阳,然后又看向新来的男生。 “我、我叫金鹏。”金鹏显然还是有些紧张。 “金鹏?难不成你是金翅大鹏族的?”黎歌惊讶道。 “金翅大鹏?”郭吉祥“嚯”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金鹏,“我还以为我们寝室都是小型鸟类呢,兄弟你来头这么大?” “不是啦!”金鹏赶紧解释,“我是金翅雀,只是我家里人希望我像大鹏鸟一样厉害,才给我取这个名字……” 郭吉祥和黎歌恍然地点点头。 “正好你来了,我们正商量着要早点去吃午饭呢,哎呀都这个点了!”郭吉祥催促道,“快走快走,今天那么多人,去晚了说不定食堂没座儿了。” “没事,咱们飞过去,那些兽族的跑不过我们!”黎歌说着变幻回原形,一只羽毛靓丽的黄鹂鸟。 “啊,可是校规不是说公共场合不允许随便变回原形吗?”金鹏犹豫道。 “没关系,我们到食堂前再变回来嘛!”郭吉祥也变成了一只八哥,站在金鹏肩膀上怂恿。 金鹏犹犹豫豫,到底耐不住八哥的一张巧嘴,还是变成了金翅雀,扑腾着翅膀加入了食堂抢座的队伍。 三只鸟连楼梯都不用下,直接从走廊上飞了出去,不过八哥飞了几米后又突然折返回来,悬停在空中对江阳说:“我们先去帮你占座!你记得快点来哦!” “好。”江阳笑了笑。 八哥便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远远的,江阳还能听到三只鸟的对话声。 “为什么他不变成原形跟我们一起去啊?” “他是混血啦,不会变原形的……” 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于无。 江阳在原地站了会儿,把宿舍里之前打扫出来的垃圾收拾了下,又把洗好的窗帘晾到阳台上,在他锁好门准备出发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了一下,一个默认头像的ID是陆的微信号发来一条消息。 “中午回去吃饭吗?” 江阳愣了一下,他打字说:“老师,你事忙完了吗?” “嗯。”陆时鸣回道。 “喔,我不回去啦,我跟室友们约好了一起去食堂吃的。”江阳附上了一个笑脸表情。 依照陆时鸣冷淡的性格,江阳以为话题会到此为止,可陆时鸣竟然又发了一条。 “跟室友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很友善。” 只是自己不太合群。江阳心想。 “嗯。” 陆时鸣回完这一句后,话题是真的到此为止了,但江阳盯着这短短几句的聊天记录看了会儿,原本有些低迷的心情突然就消散了,他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已经不早,于是赶紧跑下楼,把垃圾扔掉后,直奔食堂而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从他一个人出门开始,再到此刻一个人去食堂,都被宿舍楼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办完手续恰好路过这里的陆时鸣看在眼里。 陆时鸣倚着树干,抱着手臂,墨镜后的视线对着江阳远去的背影安静看了片刻后,也转身离开了此地。 第19章 失火 报道的第一天,学校方面没有安排,新生们主要是忙着办各种手续,整理宿舍之类琐碎的小事。 江阳中午跟着舍友们吃完饭后,几个人一起去把网费电费交了,随后又在校园里逛了逛,熟悉熟悉环境。 如此一番下来,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晚上几个人再一起吃了顿晚饭后便回到宿舍,郭吉祥在隔壁宿舍跟人唠嗑,金鹏在阳台上跟家里人打电话,黎歌在卫生间里一边洗澡一边唱歌,江阳则坐在桌边玩手机。 院系群里聊天信息以一秒几十条的速度飞快刷屏,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在群里聊天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跟新同学认识的方式,不过江阳不是那种爱在大群聊天的人,所以他只看不参与。 宿舍门开着,能听到隔壁宿舍传来的郭吉祥那堪称一刻不停的说话声,但江阳也时不时能在大群里看到郭吉祥跟人聊得火热,不由对这只八哥的社交能力肃然起敬。 江阳看了一会儿大群,便无聊地退出了界面,他不打游戏,也不太爱刷短视频,想找人聊天吧,可在首页一直往下划到底,也找不到谁可以聊。 黄怀才今天大概很忙,只在白天问了他一句“到宿舍安顿好没”,江阳回复后,那边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便再没声了。 王劼更加不用多说,缉妖师大概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很忙,整个暑假江阳总共也没跟王劼聊过几次。 那么在他最近有过联系的人里,只剩那个默认头像的ID是陆的账号,江阳点进去在输入框停留了很久,他一边想跟陆时鸣说话,一边又担心打扰对方,毕竟即便是同住一个屋檐的暑假,除却授课时间外,陆时鸣也是一个很少说话的人。 带着“不能总麻烦陆老师,自己要自立一点”的想法,他最终还是选择一言不发地退出了聊天界面。 “我洗完了,你们接下来谁洗?”黎歌在卫生间开完一场演唱会后终于擦着头发出来了。 江阳左右望望,见郭吉祥还在隔壁宿舍聊天,金鹏也还在打电话,便起身道:“那我去了。” 他洗澡远不像黎歌那么慢,就跟大部分男生一样,十来分钟,就从头到脚的洗完了,江阳用毛巾擦了擦头发,夏天天热,他头发又短,出来后在桌边坐了会儿头发便干了。 时间到了九点,院系大群里黄怀才突然发了一条通知:“明天早上八点半请同学们到A102教室领取课本,到时候也会为大家开一个简短的班会,请大家早点睡觉,不要迟到。” 他发完消息后便开了群禁言。 热闹的大群一下子冷清起来,犹如某种散场的信号,郭吉祥终于从隔壁宿舍回来了,他回来后跟江阳黎歌打了个招呼,便去卫生间洗澡,而金鹏也在郭吉祥回来后不久结束了这个漫长的电话粥。 虽然江阳平常一般十一点才睡,但左右闲得无聊,他便早早上床躺着了。 正在他感慨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喧闹。 “出啥事了出啥事了?”郭吉祥在卫生间刚刚脱掉上衣,听到动静后匆匆忙忙地就穿着裤子跑出来了。 “好像是有人打架?”黎歌的床铺离门最近,他仔细听了会儿道。 “打架?”八哥显然对八卦很有兴趣,立刻道,“那我得去看看。” 他打着赤膊就离开了宿舍,在外面待了没一会儿后又跑回来招呼宿舍其他三人:“你们快出来看啊,下面打得好热闹啊!” 金鹏裹着被子,犹犹豫豫道:“不好吧,万一我们在旁边被误伤了呢?” “不会的!”郭吉祥道,“在楼下打的,离得老远呢!” “我去看看。”黎歌已经出去了。 江阳坐起身想了想,也翻身下了床铺。 金鹏一见其他室友都出去了,终于也壮着胆子,跟着来到了走廊上。 晚上十点,本来差不多该熄灯睡觉的时间,走廊上却站满了人,并且还有很多像605宿舍一样,被舍友喊了才刚刚从宿舍走出来,有些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赤着上身穿了条短裤。 江阳跟着舍友们一起来到走廊的栏杆边,探头往下望,便发现其他楼层差不多也是这种情况,二到六楼的走廊边俱是探着头往下看热闹的脑袋,而一楼的男生则是直接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大圈,议论纷纷地看着正在大圈中心厮打的两人。 不知道这两人打了多久,但显然双方都是越打越上头,方才还只是动动人形的拳脚,此刻突然怒吼一声,双双化作原形,一头黑狼和一只白虎。 “嚯,原形都变出来了!”郭吉祥“啧啧”了一声。 江阳则是怔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那只白虎看起来倒是跟王劼的原形很像。 他一边心道不会那么巧吧?一边忍不住说:“怎么没有人拉架?”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却一个上去拉架的都没有。 “拉架?”郭吉祥说,“怎么拉?你没看他们打得那么凶吗,都打红眼了,谁上谁就得挨揍。” “那也得赶紧去通知老师……”江阳说着摸出手机,想联系黄怀才。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干这事!”郭吉祥赶紧把江阳的手机按下,“你告老师,他们两个少不得被记过,事后要是知道是你举报的,两边都得恨上你。” “是啊,那两个都是兽族,而且都是猛兽,咱们惹不起他们的,你别蹚浑水。”黎歌也劝道。 “那打出事怎么办?”江阳担心道。 现出原形后,便也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这样打下去是很容易受伤的。 “没事,兽族那些家伙皮糙肉厚的,出不了什么事。”郭吉祥不在意道,“而且咱们不像人,有那些虚头巴脑的讲究,同族间打架都是常事,那也是一种增加感情的方式,不信你问金鹏,他有没有跟族里的兄弟姐妹打过架。” “有倒是有……”金鹏弱弱道,“不过我基本打不过他们……” 江阳一脸不可思议,金鹏这么腼腆胆小的男生竟然也会跟同族打架?那或许真的是他对妖族不太了解,说起来,野外的动物们好像是有通过跟兄弟姐妹间的打架来学习捕猎技能的习性…… 江阳好不容易被暂时说服了,但突然楼下又出变故,无论是白虎还是黑狼都比普通的虎狼更大更凶猛,但因为种族差异,体型上黑狼到底比白虎小了一些,于是对于打架向来更喜欢以原形肉搏的妖族来说,不免吃亏。 缠斗一阵后,黑狼便有些落入下风,此刻更是不慎被白虎一爪子击中面部,在鼻头上留下一道寸许的血痕。 “嚯,见血了!” 江阳在六楼其实看不太清楼下的状况,不过他听到有人这样说,而且周围同学们显然也不再是先前那副单纯看热闹的轻松神情,想来此刻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众人一开始对这场打架的预估。 江阳突然离开栏杆边,不顾身后室友的劝阻,闷头朝楼下跑。 他也就没看到之后的情景,白虎在率先让对手负伤取得显著优势后并不乘胜追击,反倒露出一副踌躇的神情,他看着正用爪子捂着伤处的黑狼,虎爪要迈不迈,像是想问问对方伤得怎么样,却又不肯放下脸面开口。 周围围观人群中有人想趁这个机会出去拉个架,但突然又起一阵骚动,有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从高年级那边的楼栋跑过来,他们挤开人群,径直来到最前面,然后便看到脸上带伤的黑狼,和一只犹豫纠结了半天终于试着往前迈了一只爪子的白虎。 他们顿时怒不可遏,双双大吼一声,化为与黑狼分外相似却更大一些的巨狼,一左一右地扑向白虎。 “我靠!打架变聚族群殴了!”郭吉祥四处张望,“江阳呢?他可别想不开这时候冲过去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后来的两头狼应该是先前那头狼的同族,一般的妖怪对于同族都或多或少会多照应一些,而狼又是著名的特别抱团护短的种族,惹了一头狼,那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你跟那一整个狼群都结了梁子。 那两头大狼眼看着自己同族,甚至是亲属的黑狼负伤,自然瞬间暴怒,对白虎的进攻又凶又狠,很快便在其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白虎原本已经冷静下来,此刻却是又一次被激发起了凶性,一虎面对三头狼的夹击却分毫不惧,反倒不顾伤势地凶狠回击。 原本想上前拉架的人都退了开去,这情况贸贸然冲上去绝对会被打红了眼的双方给连着一块打,黑狼和白虎在兽族,甚至在妖族中都是堪称战力顶端的种族,这眼下一下有四头虎狼在混战,其中两头大狼还很可能是高年级的,在场没有哪个妖怪敢自信能在下场后保全自己。 明哲保身,无疑是很明智的选择,也是大部分人的选择,不过不包括江阳。 他下来后本来是想拉住白虎,防止黑狼再受伤,结果下个楼的功夫情况竟然就反转了,战圈又多了两头不知从哪来的黑狼,本来占据优势的白虎此刻却是落入下风,虽然依旧凶猛,身上的伤却是越添越多。 江阳呆了一阵,在白虎被狼群逼到角落时,他终于反应过来,越过人群跑上前道:“别打了!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在楼上看着这一幕的舍友三人不由捂脸,这情况怎么可能好好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狼和虎都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并且还因为江阳的突然出头,让打红了眼的一只黑狼误以为是白虎的帮手,张口便吐出一颗火球,向着江阳射来。 这不算是多么要命的法术,却也有一定的杀伤力,旁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顶多受点伤,楼上的舍友三人却是惊叫一声,他们是知道江阳的情况的,不是皮糙肉厚的兽族,而只是个原形都不会变的翼族混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种族的混血,但想来能跟他们几个小型鸟类分到一个寝室,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水平,这火球他们都不太吃得消,更何况妖族血脉稀薄的江阳呢? 他们想叫楼下离得近的同学救人,但这变故发生得太快,除了那一声惊叫,却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然而,下一刻,在所有围观的新生眼前,出现了始料未及的一幕,在火球袭来时,江阳抬了下手,掌心便凭空出现一簇金红色的火焰,金红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火球不说,还迎风暴涨,顷刻间燎起了旁边的宿舍楼。 “啊啊啊——宿舍着火啦——!”一楼离燃烧点最近的同学大声叫道。 这突然的变故令打得上头的虎狼也不由得暂时停了下来,察看火势。 “不要慌!”三楼有一名同学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我会召水,看我的!” 说着抬手召出一道水柱,直对着火源处喷去,然而这火遇水非但不消,竟然还犹如受激一般,再次暴涨。 “那是什么火?!”有同学意识到不对了。 “别管是什么火了,火烧上来了,快跑啊!”又有同学叫道。 几秒钟的时间,那金红色的火焰竟是已经烧到了三楼,而且犹如苏醒了一般,它渐渐开始展露出它可怕的高温和威压。 即便没有提醒,感受到这火焰高温和威压的新生也是察觉到了危险,纷纷化作原形,惊慌地从楼上跃下或是扑腾翅膀飞开。 一时间鸟兽四逃,满目混乱。 混乱中,察觉不对的黄怀才以及值班舍管终于匆匆赶来。 黄怀才看到已经快被火焰吞没的宿舍楼,嘴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学生认不出那火焰是什么,他自然不会认不出,当即颤颤巍巍地大叫:“快、快去请陆老师——!” 第20章 虎狼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辅导员办公室里,一行五人排成排站在墙边,黄怀才和半夜被叫来的陆时鸣则站在这五人的面前。 江阳不知道另外四人怎么样,反正他是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一只趁主人不在时把家拆了的哈士奇,他根本不敢抬头看陆时鸣的表情。 “说说吧,为什么打架?”黄怀才双手抱胸,那张跟威严两字攀不上边的年轻脸上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没人说话。 黄怀才有些尴尬,于是挑了个五人中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出来:“江阳,你说。” 江阳:“……” “……我、我不知道啊。”他茫然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掺和进来?还放火烧了宿舍?”黄怀才说到这里就不由捂住胸口,直感觉自己流年不利,第一年上班就摊上这么大的篓子。 “……我不是故意的。”江阳没什么底气地说。 正常来说,他已经可以较为稳定地控制凤火的强弱了,但架不住当时是突发变故,他眼看着一个火球冲自己飞来,下意识地一抬手,大约是身体自卫的本能被激发,凤火轰然燃起,但实际上,他的大脑根本还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更加没有在释放法术时予以控制,于是凤火就失控了,并且转瞬间烧上了旁边的宿舍楼,然后就彻底难以收场了。 所以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但宿舍楼也确实是他烧的。 江阳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把今夜所有经过,从他被舍友叫出来看热闹开始,再到下场劝架凤火失控,整个过程全都讲了一遍。 在他说他是下来拉架的时候,另外四人不由齐齐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来拉架的?”一个鼻梁上有道伤口的男生说。 “嗯……”江阳看了对方一眼。 男生沉默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正要开口时,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从外面进来,黄怀才见状忙道:“白老师,学生安置好了吗?” 白萍跟黄怀才一样同为大一新生的辅导员,不过主要负责女生那边,但架不住今夜男生宿舍这边事情搞得太大,于是也被叫过来帮忙。 “好了,还好火灭得及时,而且咱们学校的建筑上都有防御法术加固,挡了一下,火就烧了外立面墙,宿舍内部损失不大,我让宿管带学生们回宿舍了,先将就睡吧,今晚的事麻烦您了,陆老师。”白萍恭敬道。 “无妨。”陆时鸣淡淡道。 江阳还是没敢抬头,不过听这个语气,陆时鸣似乎也没有生气? 他正想悄悄地抬起头看一眼,就听白萍又道:“黄老师,你这边怎么样?到底什么原因,开学第一天什么深仇大恨闹成这样?把宿舍楼都给烧了,能耐了。” 她说着往墙边的五人看了一眼。 江阳连忙把头低得更低。 “白老师,江阳他不是故意的……”黄鼬连忙解释一番,把江阳刚刚讲的经过又复述了一遍。 白萍了然,她道:“那另外四个呢,江阳是出来拉架,无辜被卷入,你们什么原因?” 她指着其中两个男生说:“你们不是新生吧?都大几的?新生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吗?聚族斗殴的严重性不知道?你们辅导员是谁?我要好好跟他说说!” 她猛地一拍桌子,作为一名个头一米六几,长相清甜的女老师,她管理学生时却比黄怀才看起来要有威严得多。 那两个被点到的男生被这气势震了一下,但很快便不服气地说:“是他先欺负老四,我们两个当哥的总不能看着弟弟被欺负吧?” “老四?”白萍看向那三个五官长得非常相像,肤色也都偏黑的男生,犹如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她道,“你们是郎家三兄弟是吧,保护弟弟就可以跟新生动手,以大欺小,以多欺少了是吧?” 两头大狼没说话,但都是一脸不忿状。 可白萍下一句又说:“遇到事情不会找老师,就知道自己蛮干,你们大姐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是吧?那行,等我回头找她问问。” 刚刚听到白萍要告辅导员,两头大狼还不觉得怎么样,但此刻说要联系他们大姐,却是立刻变得一脸菜色,连同那个鼻梁上有伤口,排行最小的弟弟一起,三头狼一下夹紧了尾巴,绷起了耳朵。 “别、别找大姐,我们错了,老师。”三头狼一起道歉,他们此刻低眉顺眼,乖巧得像三只大狗,全无先前打架时的神气。 “主要错在我,我二哥三哥也是想替我出头,对不起,老师。”鼻梁上有伤的男生单独出来说。 “知道错了?”白萍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下站在最右边一直没说过话的那个男生,“那就说说吧,你和他一开始到底为什么打架?”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一点小口角。”鼻梁上有伤的男生解释了下经过,“我跟他宿舍互相挨着,我们宿舍去他们宿舍串门打招呼的时候,我听到他叫王皓,原形又是头白虎,就问问他认不认识王劼,我真没什么恶意,大家都知道王劼是妖族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嘛,我就是好奇问了一句,但这家伙语气很不好地呛我说认不认识关我屁事,我就有点生气了,也跟他呛了几句,呛着呛着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就变成这样了……” “事情是这样吗?王皓。”白萍看向最右边的男生。 “是。”王皓身上的伤在这四人中最多,胳膊腿上有好几处擦伤,但他就满不在乎地双手插兜,回答老师问题时还有些不耐烦。 江阳不由往王皓那边看了一眼,心道这性格真是跟王劼描述得一模一样,这应该就是王劼的弟弟了。 “注意你的态度,王皓!”白萍严厉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话,那今晚这件事你起码要负一半责任!” “负就负。”王皓还是满不在乎,“赔钱还是记过都随你们。” 白萍:“你以为这是记过还是赔钱的事吗?你在跟谁打架?那是你的同学,不是你的敌人!你们现在都是皮外伤算你们走运,要是谁不小心出意外了,你们想过吗?”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五名学生:“还有这场火,是,火不是你们放的,但江阳同学是为了给你们拉架跑过来的,是你们攻击他才导致他的法术失控,一切还是因你们而起,你们自己不守校规打架,受伤还算活该,但其他同学是无辜的,幸亏陆老师来得及时,没人受伤,但如果有谁在火中伤了死了,你们怎么办?你们自己问问自己,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这是你们谁赔钱记过能解决的事吗!” 三头狼羞愧地低下头,王皓也不再是先前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他紧抿着唇,没吭声。 “好了好了,学生们都知道错了,白老师消消气。”黄怀才出来打圆场。 他看向五人:“这回的事呢,除了江阳,你们几个记过肯定是免不了的,还得写检讨,现在先去校医室把身上伤处理处理吧,处理完就回来写,不把检讨写完不准走。” 几人都没有异议,乖乖地就走了。 “陆老师,今夜真的是麻烦您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黄怀才又一次表达了下对陆时鸣的感谢,同时对江阳说,“行了,江阳,这事也弄清楚了,跟你没啥关系,下次遇上这种事记得不要自己冒险冲上去,及时联系老师,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不,先等等!”白萍突然出声,她对两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随后急匆匆地把黄怀才拉出办公室外,像是有话要说。 屋内一时只剩江阳和陆时鸣两人,江阳还是不太敢抬头,不过他的视线也不免一直往陆时鸣那边飘,他注意到陆时鸣此刻是抱着手臂半靠在办公桌上的,这是一个比较放松的姿势,似乎是陆时鸣并没有生气的又一佐证。 不过陆时鸣生气时到底什么样,他好像也完全不知道…… 江阳心里在为“陆时鸣到底生没生气”这个问题反复拔河时,在外面商量了大概有五分钟的白萍和黄怀才又重新进来了。 “那个,陆老师,真是不好意思,又有一件事想麻烦您……”黄怀才作为代表开口,“就是,您也看到了,江阳的凤火其实还是不太稳定,咱们学校生源特殊,校内建筑虽然有法阵保护,一般的学生打架根本伤不了楼体,但是江阳吧,他的法术咱们学校的防御阵法抵挡不住……” “所以,”白萍嫌黄怀才废话太多说得太慢,干脆自己说道,“能不能麻烦陆老师您还是让江阳先住您那儿?就像暑假时候一样,等江阳同学能够完全控制住凤火了,再让他回学校住。” 江阳:“……” “……其实我也差不多能控制,今天是个意外。”他看了陆时鸣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低低道,“我在学校住应该也没问题,不用麻烦陆老师……” “意外确实是意外,但谁能保证就没有下次意外呢?”黄怀才沉痛道,“咱们学校可没有那么多的宿舍楼啊!” 江阳:“……” “可以。”陆时鸣开口道。 黄怀才和白萍顿时松了一口气,双双感谢道:“麻烦陆老师了。” 陆时鸣随意地应一声,他从桌边站起,朝低着头的江阳走来。 “回去了。” 江阳听到那冷淡的嗓音在自己面前响起。 * 午夜十二点半的校园,江阳跟着陆时鸣走在离校的路上。 他落后陆时鸣半步,一边跟着走一边借着路灯偷偷观察陆时鸣的神情,偷瞥了好几眼也还是看不太出来那张向来淡漠的脸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在内心纠结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老师,对不起。” “嗯?”陆时鸣看了他一眼,“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做错事给你添麻烦了……”江阳低低地说,无论是让陆时鸣半夜专程过来善后,还是现在把他接回家,都是麻烦。 “你想保护同学,这没有错。”陆时鸣说,“相反,你很勇敢。” 嗯?江阳倏地抬起头:“老师,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陆时鸣与江阳对视。 江阳看着陆时鸣的眼睛,突然就感觉松了口气,内心的大石头卸下后,一种被夸的喜悦慢慢翻涌上来。 他心里正在悄悄得意时,就听陆时鸣又说:“但你不告诉老师自己冲上去的行为也确实很鲁莽,而且你在非考试状态下对凤火的临场控制能力比我想得还要差,我之前给你及格有点给高了。” 江阳:“……” “所以……?”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陆时鸣无情地说,“我准备调整你的补课安排,从周末增加到每晚。” 江阳:“……” 他此刻的神情跟郎家三兄弟听到自己大姐名头时的反应如出一辙,也就是他没有狼耳朵和狼尾巴,不然也一定绷紧了。 江阳在为自己堪比高三的大学生活崩溃时,没注意到陆时鸣嘴角闪过的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21章 校长 开学第二天,早上八点二十。 A102教室,新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昨夜男生宿舍的事故一夜间已经传得全院,甚至全校皆知,毕竟打架打到把宿舍楼烧了的,建校以来真的是头一遭。 “真的假的?我听我同族的学姐说咱们学校宿舍可是有防御法阵加固的,一般的法术根本伤不到楼体,什么火能直接把整栋楼烧了?”这名女生昨夜没在现场,因此对邻座男生的描述还有些不太相信。 “当然是真的!”男生信誓旦旦,“不信你等会下课后跟我去宿舍大院外面看看,现在外墙还是黑的呢,而且昨夜为了救火,连陆老师都被请来了。” “陆老师?哪个陆老师?难道是那位?”女生惊讶道。 “是的!我也不敢相信呢!”男生激动地说,“我没见过陆老师,但我听有见过的同学说,那个人就是陆老师没错!昨夜那么大的火,陆老师随手就把火灭了,太酷了,不愧是我的偶像!” “啊啊啊那也是我的偶像,怎么我就没在现场!”女生一阵抓狂,待到稍微冷静一些后,她又意识到,“等等,陆老师不是已经离职了?所以他昨夜是被专程请过来的?” “应该是。”男生还没察觉到重点。 “要把陆老师专程请过来,说明咱们昨夜在校的值班老师解决不了那场火。”女生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什么火那么厉害?难不成是……” “凤火!”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对对对,你说到点子上了,那很可能就是凤火!当时辅导员让我们疏散,不要靠近火场的时候,我好像就听谁说了一句凤火。” “不可能!”女生上一刻虽然也这么想,但她下一刻又自我否定,“陆老师是世上唯一的凤凰,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凤火?” “可昨夜的事也是真的,不是凤火能惊动陆老师?”男生道,“而且我听说了,那个用凤火的新生好像是个原形不明的妖族混血,昨夜被辅导员问完话后也没回宿舍,直接被陆老师领走了,你看看,这是不是一下就合理了?” “所以那个新生是陆老师的……”女生双手捂嘴,一副不敢置信状。 “十有八九了!”男生笃定道。 “那新生在教室里吗?长什么样?跟陆老师长得像吗?”女生四处张望,想一窥这位神秘新生的真容。 “好像还没来呢。”男生也张望了一圈,他突然叫道,“诶,来了!看门口!就是那个!” 女生立刻朝门口看去,其他新生也大多经历了相似的讨论,在身边同学提醒后,犹如见到阳光的向日葵一般,齐刷刷地一扭头,或八卦或好奇或敬仰的眼神俱都集中向同一个方向。 而在众人视线聚焦的中心,江阳僵立在教室门口,一时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僵持大约半分钟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强顶着这无数道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走到第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教室内短暂安静了一阵,在江阳落座后,各种各样的讨论声很快再次响起。 虽然他们多少注意了一点音量,但架不住讨论的人太多,江阳难免还是听到了几个诸如“凤火”,“陆老师”,“私生子”之类的高频词汇。 江阳:“……” 他很想澄清,他和陆时鸣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关系,但是他一回过头,那无数双视线又唰一下移开了,看天看地看同桌,聊天的内容也变成了“今天天气真好”“你吃了吗”“真巧,我也吃了”之类的无关话题。 江阳度过了分外煎熬的五分钟,好在,五分钟后就是八点半,黄怀才和白萍准时到达了教室,学生们的议论声也随之一停。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的辅导员,白萍老师,这位是黄怀才老师。”白萍先后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身旁的黄怀才,随后又道,“本来呢,今天是想借着领书的机会,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但是,同学们应该也都听说了,昨晚男生宿舍,发生了一件后果很严重,性质很恶劣的打架斗殴事件。” “目前,涉事的几位同学正在教务处接受处理,他们也会为他们的错误行为承担相应的责任,但是,只有这几位同学需要对此事负责吗?”她的目光扫过教室内二百多名学生,“我也想问问,昨夜在场的所有男生,为什么不在那两名同学刚开始起冲突的时候就汇报老师?” 没有人说话,白萍自问自答:“有同学可能会想了,报告给老师那两名同学就会面临处分,是一种没有义气的打小报告行为,也有同学觉得可能会遭到报复,所以不敢报告老师,种种种种,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件事越闹越大,最后演变成一场波及所有人的大火,万幸,没有人在火灾中受伤,财物损失也不大,宿舍楼只是外立面被烧毁,但也请你们记住,这只是万幸的结果,你们不会每一次都这样幸运。” “请同学们务必明确一点,校规和处分制度的设立,本意上并不是想处罚任何一名学生,而是为了保护所有学生,报告老师也不是什么不光彩不讲义气的行为,而是在保护同学,在为犯错的同学及时纠错,至于什么报复更加不用担心,首先我相信同学们的品行,不会做这种卑劣的事,其次也请同学们相信我们学校的老师,完全有保护学生的能力……” 白萍在讲台上讲了大约有二十分钟,台下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些触动。 “最后强调一遍,不要害怕跟老师沟通,不光是学习上的,生活中遇到的烦恼也都可以跟我和黄老师讲,让同学们能够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度过大学四年,是我和黄老师的工作,也是我们的责任。”白萍用这句话做结,随后道,“好了,我今天就说到这里,下面请黄老师补充。” 黄怀才接过话筒,清清嗓子发言道:“咳咳,同学们好,白老师刚才说的已经很完善了,但我还是想再次强调,请同学们遵守校纪校规,有问题多和老师沟通……” 大约是白萍讲得真的很完善了,他只讲了大概十分钟。 “好了,班会呢,咱们就暂时开到这里。”白萍接回话筒,“现在请所有男生起立,到走廊上排队,跟我去书库搬书。” 男生纷纷站起,江阳也要跟着一起过去时,黄怀才却把他单独拉到了一边:“你跟我走一趟,校长要见你。” “见我?校长?”江阳满脸惊讶。 “对,就是昨晚那事。”黄怀才说,“这事闹得有点大,不是我和白老师能自行处理的,要上报教务处,然后不知怎么校长也被惊动了,决定亲自过问。” “那么严重吗?”江阳顿时有些紧张。 “没事,你在这事里没什么责任,校长就是找你过去了解了解情况,你老实说就行。”黄怀才领着江阳朝行政楼去。 “好……”江阳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确实烧了一栋楼。 为了缓解这种情绪,路上,他跟黄鼬打听道:“校长是姓魏吗?是人族的?” 他记得王劼跟他说过,好像是叫魏长林? “对,咱们校长很厉害的,以前还是万象局的局长呢。”黄怀才说。 “那岂不是同时是万象局的局长和万象大学的校长?”江阳惊讶道。 “没错。”黄怀才点点头,“毕竟无论是万象局还是万象大学,都是魏校长一手创办的,一直到三年前,他名义上都还是总局的局长呢。” “那为什么现在不是了?”江阳说。 “因为魏校长也老了嘛,他今年好像一百四十多岁?在人族中这个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其实很多年前就慢慢的开始不怎么管事了,只是三年前才正式从总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黄怀才说,“其实学校这边他也不怎么管,每天就是种种花喝喝茶,教务基本都是教导主任负责,这回为什么突然找你……我也不知道。” 要说烧宿舍这事大吧,确实也大,但也没大到能惊动魏长林的地步,为什么突然点名找江阳,黄怀才也很费解。 “对了,”黄怀才突然又想起来一事,“严纪明严主任应该也在校长办公室里,他比较……唔,算是严厉吧,而且对妖族尤其严厉,反正他等会儿要是说什么,你就老实认错,千万不要跟他抬杠。” “好。”江阳应下了。 说话间两人也到了行政楼的十三楼,校长办公室门口。 真正进屋时,江阳刚才缓解了些许的紧张不由又冒了出来,毕竟作为一个学习不好但也很乖的差生,他是第一次被叫到校长办公室里。 他有些忐忑地看着办公室内的两人,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位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不见老态的老者,应该就是校长魏长林,而站在一旁,大概三四十岁,眉眼板起,看起来就很严肃不好说话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教导主任严纪明了。 不过看起来这么严肃古板的一个人,肩膀上竟然站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金刚鹦鹉,江阳不由朝鹦鹉多看了几眼。 “你就是江阳吧。”老者开口道。 “啊……是!”江阳还在看鹦鹉,突然被点名,不由一个激灵,反应大的犹如军训时答到一般。 “呵呵,不用紧张,就是来找你了解一下昨夜的经过。”魏长林慈祥地笑了笑。 “好、好的。”江阳将昨夜的经过如实在校长和教导主任面前复述了一遍。 “哦,是这样。”魏长林了然,“那这件事确实错不在你,你也是想保护同学。” “保护同学也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不及时告诉老师?”严纪明开口便是严厉的批评,“贸贸然冲上去,你以为是勇敢?鲁莽!” “鲁莽!鲁莽!”他肩膀上的鹦鹉跟着一起叫,那严厉的语调学得活灵活现。 “对不起,老师,我知道错了。”江阳照着黄怀才吩咐的,乖乖低头认错。 “是的,严主任,我昨晚已经批评教育过他了。”黄怀才赔着笑道,“江阳也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江阳,是不是?” “是的,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及时联系老师。”江阳配合道。 严纪明还是板着脸孔,似乎还想再训几句,但魏长林适时地出来打圆场道:“知错能改就好,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引以为戒,知道吗?” “知道了。”江阳连连点头。 严纪明于是没再说话。 “那事情也弄清楚了,我就先带着江阳回去了……”黄怀才正要告辞,魏长林却道:“不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江阳同学。” 什么问题?江阳和黄怀才都有些莫名,就听魏长林继续道:“江阳同学,你暑假是跟陆老师住一起吧?” “嗯,对,我住陆老师家里。”江阳不解,但也如实答道。 “你跟陆老师平常都做些什么?”魏长林笑呵呵的,“不要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方便答也没关系。” “额、也没什么不方便。”江阳想了想,说,“就是陆老师给我补课,别的也没什么了。” 他的暑假真的很单调,忙得连门都没出过。 “那你觉得陆老师人怎么样?会不会很严厉?”魏长林又说。 “还好吧,陆老师学习上要求是比较严厉,但其他方面都很好,对我也很照顾,还会每天给我做三餐,下午的时候也会特地做些饼干。” 就是陆时鸣对他的年龄有些误解,江阳心想,除却那本儿童食谱,他今天的早餐里果不其然又出现了雷打不动的热牛奶。 陆时鸣竟然会做饭这件事,黄怀才之前已经惊讶过一轮了,因此此刻反应平平,魏长林也并不惊讶,唯有严纪明神色有些古怪。 “看来你跟陆老师相处得很好。”魏长林看着江阳,和蔼道,“正好,你的凤火也还不太稳定,你就照着黄老师他们安排的,先住到陆老师家,趁着这个机会跟陆老师再学习学习……” “校长,这不合规矩!”严主任突然打断说。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鹦鹉也叫。 “学生住到老师家本来就不合理,而且陆时鸣已经离职了,不是校内老师,只是校外社会人员,怎么能让学生住到与学校无关的社会人员家里?”严纪明说话时瞪视着黄怀才,显然对他们擅作主张的决定很不满。 黄怀才被看得缩起头,即便是老师,但在教导主任面前,却也还是如被训的学生一般,不敢吭声。 “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魏长林喝了口茶说,“江阳同学的凤火法术等级太高,学校的建筑确实也抵挡不住,让他去跟陆老师学习学习,有什么不好呢?” “而且,”魏长林笑眯眯地看着江阳,“江阳同学其实也很喜欢跟陆老师住,对吧?” “呃……”江阳原本想说还好,他住学校也可以,但他又迎上魏长林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视线,于是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直面自己的内心,在不考虑给对方添麻烦之类的多重顾虑下,相对于宿舍,他确实更喜欢跟陆时鸣住。 “这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校长,你明知道……”严纪明正要说什么,魏长林却道:“好了。”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面容也依旧平和不现厉色,严纪明却是立刻便停下了,他肩膀上的鹦鹉也收拢起翅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 “这件事就先这么办吧,江阳同学心里不要有负担,学校其实不是担心你的能力会造成建筑或者财物损失,只是综合来说,去陆老师家对你而言是最妥当,也是最适合你学习和成长的安排,当然,如果你在陆老师那里住得不开心了,也可以随时打个申请回学校来住。”魏长林说,“学校永远欢迎你,明白吗?” “知道了,谢谢校长。”江阳感动道。 魏长林笑了笑。 “对了,”魏长林倚在椅背上,状似不经意地说,“如果你在相处中觉得陆老师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记得及时联系我,联系严老师也行。” 江阳愣了下:“什么算不对劲?” “例如……”魏长林双手捧着茶杯,斟酌着说,“会让你感到害怕的一些言行或举动。” 江阳又是一愣,他道:“为什么这么说?” 在旁安静多时的严纪明闻言又想开口,魏长林却好像预知到了似的,提前做了个手势制止。 “呵呵,不要多想。”魏长林又露出那种慈祥的笑容,“就是担心陆老师的一些要求太严苛,你会接受不了,毕竟你是万象大学的学生,虽然暂时借住在陆老师家,但学校也是要关心你的嘛。” 是这样吗?江阳仍然感觉不太对。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黄老师,带着江阳同学回去吧。”魏长林送客道。 “啊,好,那我们走了,校长。”黄怀才带着江阳离开。 离开行政楼的路上,江阳疑虑再三,终于忍不住问黄鼬:“为什么校长要那样说?” 他其实很早就觉得奇怪了,例如陆时鸣明明不喜欢,却还是要做那么多繁复琐碎的事,为了所谓的修身养性。 到底是为什么? “嗯?我不知道啊。”黄怀才被问得一脸懵,他本来就对陆时鸣不太了解,知道的也就是一些大众都知道的常识。 “不过,”他想了想,说,“陆老师本来就有些让人害怕吧,虽然他以前在学校也只是老师,没有其他的职称,但大家都对他很尊敬,或者说敬畏。” “因为他是古荒神族?”江阳说。 “嗯,这是一方面的原因。”黄怀才点点头说,“另一方面的原因,或许跟95年东海那件事也有点关系吧。” “95年?东海?那年发生了什么?”江阳算了一下,那就是二十八年前,比他出生的时间都早了十年。 “唔,说起来有点长,我还有事,晚点再跟你说吧。”黄怀才与江阳走到行政楼的大门口,分别道,“对了,课本白老师让你舍友帮你带回去了,正好你还要去宿管那边登记退宿,你记得把课本一起拿走。” “好。”江阳点点头应了。 第22章 龙 与黄怀才分开后,江阳径直去了宿舍。 昨夜时间太晚,他直接跟着陆时鸣回去了,也就没顾上收拾行李,正好现在上去,把行李和课本一起收拾了带走。 宿舍楼从外面看依然是焦黑一片,门窗也多有受损,不过楼下已经有维修的工人在准备修缮工作,想来过个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上楼过程中,江阳努力低调,但很显然,他已然是年级,甚至全校都有名的风云人物,有第一个人注意到他后,很快,沿路所有宿舍,呼啦啦钻出一大群人,俱都探着头来围观。 江阳只得加快脚步,风一样地冲回自己宿舍,把门关上后刚刚松口气,又突然注意到,屋内三名舍友先是呆愣,随即又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跟外面的同学一般无二的眼神。 江阳:“……” 自觉在劫难逃,江阳主动道:“我不是陆老师的私生子,也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我只是暑假的时候在他家借住补习过一段时间。” “不可能!”三名舍友异口同声地说,“那你怎么会有凤火?” 江阳:“说来话长……” 三名舍友立刻搬来凳子,体贴地摆到他面前。 江阳:“……” 他认命地坐下来,将他两个月前还是个普通人类,却意外觉醒凤火的事说了一遍,涉及到缉妖司的案子,不太好多说,所以他没有详讲穷奇袭击的事,只大略说是一场火灾意外,他着重说了对于自己为何拥有凤火的猜测,以及他和陆时鸣双方都不认为互相之间有亲缘关系的结论。 “所以你真的不是陆老师的私生子啊……”郭吉祥显然对这个真相的狗血性不太满意,失望道,“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很劲爆的故事呢。” “我早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了!陆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金鹏一改往日的腼腆,激动地凑过来说,“你跟陆老师住了两个月,一定跟陆老师很熟悉了吧?怎么样,陆老师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你有见过他的原形吗?凤凰的原形一定很漂亮吧?有照片吗?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黎歌也很是激动,犹如追星一般,“陆老师会像我们一样给羽毛涂精油保持光泽吗?平常吃些什么?喜欢吃哪种口味的虫子?” “凤凰怎么会像我们这种普通鸟一样爱吃虫子?应该是传说中那样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肯定都是吃些仙果啥的。”郭吉祥也加入了追星队列,“话说凤凰果然不愧是凤凰,就算是人形也好漂亮啊,昨天我就说了,当时没敢往凤凰上想,还以为会是孔雀呢,你怎么昨天不告诉我?” 三只鸟一起在江阳面前叽叽喳喳,直把他一个头吵得两个大,简直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 江阳于是试图开溜:“那个……十一点了,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吃饭,不如待会儿微信上再慢慢说?” “回去吃干什么?走,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我们请你!”三名舍友当即把江阳架住,热情地就要将其带往食堂。 “等等!等等!”江阳连说了好几遍,热情的室友们才稍稍停下,他自知是跑不掉了,于是也没打算再挣扎,只道,“我先跟陆老师说一声。” 在三位舍友的注视下,江阳拿出手机给陆时鸣发了一条中午不回去吃饭,跟同学去食堂吃的消息。 跟平常一样,陆时鸣回了个简单的“嗯”字。 江阳便跟着舍友们一起去了食堂,正是饭点,食堂里有很多学生,但江阳过去时没有出现宿舍楼或班会那般万众瞩目的情况,虽说有新生开学第一天就烧了宿舍楼的事已经在全校传开了,但大部分人还没见过江阳,因此,江阳得以跟舍友们相对安静地吃一顿午饭。 也只是相对安静,毕竟同桌的是三只叽叽喳喳满肚子问题的鸟,尤其其中还有一只话痨八哥。 “老师在家里一般会看书,照顾花卉,煮茶,下午的时候还会烤些饼干。”江阳开始一一地解答室友们的问题,“老师的原形,唔,我也没见过,更没有照片。” 江阳心里其实也很想看看凤凰的本体,但同居两个月,陆时鸣确实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变回原形过。 “睡觉的时候也没有吗?”郭吉祥说,“妖怪睡觉时都更喜欢变成原形睡的。” 黎歌与金鹏也赞同地点头。 “……就算变了我也不知道啊,我没去过老师的卧室。”江阳说。 他的卧室就在陆时鸣旁边,但他们互相之间基本不打扰,他没去过陆时鸣的卧室,陆时鸣也不会擅自到他的卧室来,即便他是整栋房子的主人。 三只鸟一想也是,于是跳过这个问题,继续问下一个。 “喜欢吃什么……唔,我也不知道,不过老师其实一般不吃东西,好像也没对什么东西表现过特别的偏好。” “哇,那岂不是餐风饮露?”三只鸟一起发出惊叹。 说到这个,江阳也有一个问题想问:“辟谷很难吗?” 据他所知,表世界很多玄幻修真小说里,辟谷都只是入门而已,里世界除了妖怪,也是有人类修行者的,这些人都做不到辟谷吗? “当然难了!那基本就是跳出了肉体凡胎的界限,半步成神了。”郭吉祥说。 “对。”黎歌也道,“当今世上的人或妖,好像还没有谁能修炼到这种境界,咱们校长也不能,也就是陆老师了。” “毕竟是古荒神族嘛!陆老师从上古时代起就是统御万鸟的神啊。”金鹏满眼星星,一副死忠粉丝模样。 “统御万鸟?”江阳突然想到王劼跟他说的那段缉妖司的历史,妖族中可以大致分为三族,各族也追随不同的王者,这样说来…… “凤凰算是翼族的王吗?”江阳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三只鸟都是一脸震惊状。 “……我是半道出家嘛,之前都在表世界生活,完全不知道里世界的事。”江阳说。 三只鸟了然了,郭吉祥解释道:“翼族向来都是以凤凰为尊的,你别看现代社会讲究民主,不搞以前阶级那一套了,但对于妖族来说,那种血脉尊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我们,这种小型鸟类,天然就是会畏惧鹰隼那样的猛禽,这是天性。” “没错。”黎歌说,“追随凤凰也是所有翼族的天性,也就是陆老师不喜欢搞这些,不然他身边一定会有很多侍从。” “是的!”金鹏道,“即便不能追随,大家也还是很仰慕陆老师,我来这里上学有一多半原因就是因为陆老师在这里授课,想来瞻仰一下呢。” 另外两人也一起点头:“结果到这儿才知道陆老师上学期辞职了,本来以为见不到了,还得多亏你昨夜放的那把火!” 江阳:“……” 室友的感谢很真诚,但他委实不太敢受。 都聊到这儿了,江阳正想顺口再问问兽族和水族的王,坐在他对面的金鹏面色突然一变,旁边的黎歌也紧跟着色变,两只鸟眼皮飞速眨动,像是想暗示什么。 “嗯?你们眼睛怎么了?抽筋了吗?”与江阳坐在一边的郭吉祥道。 金鹏:“……” 黎歌:“……” 江阳看着两只鸟的反应,若有所悟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看到不远处,昨夜才见过的郎家三兄弟,正直直地向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们路线明确,明显不是来吃饭,而是直冲着江阳,并且因为三人原形都是凶猛的猛兽,所以人形也长得很是高大,除了年龄较小的老四,另外两个哥哥看起来都是一米八几,露出衣服外的小腿和手臂上都是结实的肌肉。 这样三个人成群走来,天然就有一种气势汹汹之感,路过的学生都不由往两侧让了让,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我靠,这不会是来报仇的吧?”郭吉祥终于也意识到回头看了,他悄声跟江阳嘀咕,“不然你先跑吧?” 江阳:“……” 他倒是想跑,可这三人已经走到他近前了。 江阳仰头看着这围在自己面前站定的三人,喉结滚了一下,心道不要吧,他真的没把握能完全控制住凤火啊。 “你是叫江阳吧。”站在三人中间,鼻梁上贴了个创可贴的男生说。 “嗯……是我。”江阳有几分忐忑地开口。 闻言,贴创可贴的男生向右边的男生使了个眼色。 江阳正在心里做好下一刻对方就会动手的准备时,那男生却做了个意料之外的动作,他对着江阳深深地一鞠躬,说:“不好意思!昨天以为你是那小子的帮手,差点伤到你了。” 左边的男生也道:“老三不是故意的,真就是当时打上头了,一时冲动,才对你动手了,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当哥的不是,我替他向你再道一次歉!” “是我的错!”鼻梁贴创可贴的男生说,“我二哥三哥也是想替我出头,都是我惹的祸,差点波及到你,请你原谅!” 说着,三头狼对着江阳整齐地一鞠躬。 江阳以及同桌的三只鸟,都不由被这意想不到的一幕看呆掉了。 “额、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受伤……”愣了片刻后,江阳终于想起来说。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排行老二的狼说。 “对,大姐说了,跟人道歉必须要有诚意,要准备礼物。”老三说。 “所以,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想请你吃饭,请你一定不要拒绝!”老四说。 江阳:“……可我们已经点好菜了。” 虽说他和舍友一直在聊天没怎么吃,但菜确实是已经点好摆在面前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给你们加菜!大家一起吃!”三头狼一听他松了口风,立刻跑到打菜窗口前,没多久,就一人端了一托盘的菜回来。 食堂的桌子是四人桌,既放不下那么多菜,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郎家三兄弟又把旁边的餐桌拖过来,跟江阳这桌拼在一起,成了一个八人长桌,然后热情地把他们买的那些排骨肘子红烧肉之类全荤的肉菜摆上去,边落座边招呼江阳以及他的三名室友说:“大家一起吃,不用客气。” 江阳和三只鸟望着这满桌不见绿叶的荤菜沉默着没有动筷,而三头狼已经自顾自一人拿了一块大骨头啃,啃了几口后,老二察觉到了不对,当即呼了一下老三的头,教训道:“你们怎么就顾着按自己的口味买?快去买点虫子来。” 老三和老四恍然,当即就要起身去加菜。 “不!不必了!”江阳连忙阻止,他根本不吃虫子,他的舍友倒是吃,但吃得也不多,毕竟都是小型鸟类,胃口也不大,他们之前点的那些菜已经足够了。 “菜已经够了,这些就行了!”江阳说着夹了一块排骨到自己碗里,三名舍友也配合地夹了一块红烧肉。 作为小型鸟类,他们的食谱一般是昆虫谷物和水果蔬菜,但已经修成人形了,其实其他的也可以吃,只是不太爱吃,但眼下配合地吃个一两块也是没问题的。 三头狼见状终于没再去加菜,他们把肉菜往江阳那边推了推,一边吃饭一边跟江阳他们闲聊。 “我叫郎勇,这两个是我二哥郎猛和三哥郎刚。”鼻子上贴创可贴的男生挨个介绍了一圈,“他们是大二的,比我早一年上学。” “我叫江阳,这些是我的舍友。”江阳也挨个介绍了一遍,两桌人这就算认识了。 “昨晚那事真的对不住,我三哥真不是故意的。”郎勇又一次道歉,他道,“这样,你以后遇到事就找我们,我们替你出头!” “对,有事就找我们!揍人打架都行!”郎刚也说。 “额、倒也不必……”江阳一阵汗颜,心道这三头狼昨夜的检讨是白写了。 “说什么呢!”郎猛先呼了一下旁边的老三,又从桌子对面伸手过来呼了一下老四。 江阳正在欣慰果然当哥的靠谱点,就听郎猛说:“人家是陆老师的私生子,来头那么大,要你们出头吗?” 江阳:“……” 在郎勇和郎刚双双露出恍然的神情时,江阳忍不住说:“……其实我跟陆老师没有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嗯?” 虽然都是人形,但江阳仿佛看到了三双因惊讶而竖起的狼耳朵。 “那你怎么会有凤火?”郎家三兄弟问出了跟江阳舍友先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江阳只得把已经解释过一遍的事再解释一遍。 “奥,是这样。”三兄弟这下明白了。 “等等,”郎勇又想到一个问题,他道,“既然不是私生子,那为什么你昨夜跟着陆老师回家去了?” “这个嘛……”江阳这事还没来得及跟舍友说,正好现在一起说了,他道,“我凤火用得还不太熟练,容易出事故,老师们想让我去陆老师家再学习学习,所以我暂时不住校了。” “啊?那你今天是来收拾行李的吗?”舍友们这才意识到。 “对。”江阳点点头。 “那咱们寝室以后就三个人了。”舍友们都有些惋惜,同时也有些羡慕,金鹏说:“能跟陆老师住一起,真好啊。” “哪里好了?”郎家三兄弟则是一副愧疚同情的神色,郎勇坐在江阳旁边,拍了拍江阳的肩膀说:“对不住了,兄弟,都怪我们,连累你了。” 江阳被拍得一脸懵,问道:“连累我什么?” “连累你要跟陆老师住一起啊。”郎勇同情地说,“一定很辛苦吧。” “辛苦什么?”江阳还是懵懵的。 “那可是陆老师啊!”郎勇夸张地说,“难道你们不知道他有多可怕吗?” “有吗?”江阳和三名鸟舍友都是一脸茫然,茫然片刻后,江阳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追问道:“怎么个可怕法?” “你们不知道?”郎勇先是惊讶,随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你们没上过他的课,我也是听我哥说的,据说他教的课特别难,要求也特别严苛,堪称咱们学校最难过关的一门课,是吧,哥?” “对。”郎刚应和说,“大二下学期才能选陆老师的高等法术课,我和二哥还没选过,不过听选过的学长说,陆老师要求的及格难度不亚于用法术操控斧头在米粒上雕一朵花。” “是的!”郎猛也道,“也就是陆老师教的是选修课,不然咱们学校一年能毕业的学生都超过不了两位数!” “哇,陆老师的要求那么严啊?”三名舍友向江阳求证。 “额,其实我觉得也还好吧?”江阳说。 陆时鸣的要求肯定是不轻松的,但要说多严苛,也没有,或许是江阳本身水平太差的缘故,陆时鸣给他定的那些学习目标都是努努力也能摸到边的程度,没有郎家兄弟说的那种夸张到望尘莫及的难度。 而且相较于教学要求严苛这点,江阳更想知道些别的,他试探着打听道:“你们说陆老师可怕,只是因为他教学要求严吗?” “当然不是!”郎勇说,“陆老师本身也很可怕啊,昨天他在办公室里,我都没怎么敢抬头看他呢。” 郎刚和郎猛也纷纷点头。 “为什么?”江阳赶紧追问。 “因为……”郎勇神神秘秘地说,“你发现没有,咱们学校号称包罗万象,但几乎没有水族学生。” 好像是没有?江阳回忆了一番,开学以来,他好像是没有见过水族的学生,甚至昨天报道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见到水族的新生引导伞棚。 “是因为水族习性不同,所以不好在陆地上生活吗?”他猜测道。 “不是,水族的妖怪修成人形后也是可以离水的,跟这个没有关系的。”郎勇说,“主要跟陆老师有关,确切地说,跟陆老师95年在东海做的那件事有关。” 95年东海……江阳心里一动,他感觉自己可能接近真相了,于是急忙追问:“那年在东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1995年的东海,一个狂风暴雨的雨夜,被称为万水归源之处的归墟之上……”郎勇压低音量,像是说着什么惊天的秘密那般神秘地说,“陆老师杀死了一条龙!” 龙? “这世上竟然还有龙吗?”江阳愣了一下。 “有啊,凤凰都有,当然也有龙了。”郭吉祥说。 与江阳的全然无知不同,他的三名舍友多少都是了解一点的,黎歌也说:“我听过那件事,原来这是陆老师做的吗?” “想想也是啊,能跟龙势均力敌的,也就是陆老师了。”金鹏眼中崇拜的小星星愈发多了。 “到底什么事?陆老师为什么要杀一条龙?”江阳一头雾水。 “简单来说呢,就是当年万象大学刚刚建立,那时候咱们妖族跟人族还是不怎么来往的嘛,所以魏校长他们为了招生,就四处找一些在族群中比较有号召力的妖族,想通过他们来建立与妖族的联系,像陆老师,当年他还没有在万象大学就职,但他光是表个态,就有很多翼族愿意试着跟人类接触了,后来陆老师来学校教书,又蜂拥来一大堆翼族的妖怪呢。”郭吉祥对这件事了解得多一点,他出来解释道。 “翼族以凤凰为尊,而相对的,水族自然是以龙为尊了,当世这位唯一的龙君就住在东海归墟,传说中的万水归源之处,而归墟水族也是世上规模最大的水族群落,校长他们想跟水族接触,自然就是要去归墟,找那位龙君了。” “那怎么会演变成那样?”江阳不解,招生而已,再谈不拢也不至于打起来甚至杀死对方吧? “好像是那位龙君先动的手?我也不太清楚。”郭吉祥摊手。 江阳于是看向郎勇。 郎勇首先纠正了一下郭吉祥叙述中的错误:“其实,当年魏校长他们去归墟主要不是为了寻找龙君,因为在一千多年以前,镜湖龙君失踪以后,归墟就封闭起来,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大家根本就不确定里面有一头小龙。” “镜湖龙君?小龙?到底有几条龙?”江阳愈发迷惑了。 “这个不好说,上古时候也是有龙的,跟陆老师一样隶属于古荒神族,但好像一般同一时期,世上只会存在一条龙,镜湖龙君敖宸,是在有历史记录以来,在人间生活最久名气也最大的一条龙。”郎勇说,“但是他一千多年前无故失踪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龙的踪迹了,直到一百多年前,东海上开始出现一些难辨真假的流言,说归墟里有一条新诞生的小龙。” “你不是说归墟封闭与世隔绝了吗?那怎么还会有消息传出来?”江阳问道。 “封闭归封闭,但水是相连通的嘛,多少还是有点消息从里面传出来的。”郎勇说,“但大家也不确定真假,毕竟也没人去归墟里看过,那头小龙也从来没有出来过,魏校长他们去归墟主要还是因为归墟水族在水族中的势力最大,而归墟水族的首领,海妖洛景,也是在镜湖龙君失踪之后,最有能力号令全体水族的人,他们想跟洛景商谈招生的事。” “但归墟都封闭那么多年了,校长他们别说是跟归墟水族商谈,就是找到归墟的入口都难,当年好像是派了个船队,在海面上搜寻了近半个月,一直没有收获,直到某一个雨夜,船队中一条船在暴雨中意外遭遇了归墟里的那条小龙,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其他船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条小龙在海上兴风作浪,最先遭遇龙的那条船已经在风浪下沉没了,全船七十多人,只有一人获救,并且那人也因为伤重,在回来后不久就不治身亡了,整条船可以说是无一生还。” “那条龙杀了一船人还不够,看到魏校长他们的船,又再次发动攻击,龙在古荒神族中都是相当强大的存在,海又是龙的主场,即便那只是一条一百多岁的小龙,当时的情况也相当凶险,不过幸好那回陆老师也去了,就在魏校长他们的船上,然后结果你们都知道了,陆老师杀了他。” “就这样?”江阳听得一愣,“那为什么要说陆老师可怕?” 三名鸟舍友也说:“对啊对啊,说起来陆老师不还是救了很多人吗?哪里可怕了。” “因为你们没看过记录当时情况的影像嘛!”郎勇指指自己和两个兄弟,“我们看过,陆老师变成原形气势全开的样子,那种力量,真的只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郎猛和郎刚点点头,狼脸上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原形?竟然还有陆老师原形的影像吗?在哪里?我们可以看吗?!”说到这个三名鸟舍友一下激动了起来。 “不行不行,那是存放在万象局总局资料室里的重要资料,不是轻易可以借出来的,不过……”郎家三兄弟自豪地挺起胸膛,“我们大姐是缉妖司的金牌缉妖师,她可以借出来。” “拜托了,大姐!”三名鸟舍友立刻道。 江阳也说:“可以麻烦你们大姐帮忙借一下吗?” 郎勇本来还打算拿会儿乔,但既然江阳也开口了,他便干脆道:“行,来加个好友,借到了我喊你们。” 一行人纷纷掏出手机互相加了好友,随后又聊了几句,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食堂人越来越少,阿姨们开始扫地擦桌子时,两桌人也终于散了席。 “有事找我们!”临走前郎勇还不忘回头跟江阳叮嘱一声。 “好。”江阳有些无奈,却也笑着接受了这三头狼的好意。 双方互相挥挥手,在食堂门口道别。 江阳跟着室友们回了寝室,收拾好东西,拿好早上发的书本后,又跟室友们道别,他去宿管办公室填了退宿登记表格,交还钥匙,然后便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校园。 到家时,是下午两点,陆时鸣正在阳光房里照顾花草。 江阳先去二楼的房间里把行李放好,随后又下楼来找陆时鸣。 “老师,我退宿手续办好了,本来想拿完行李直接回来的,不过舍友拉着我去吃饭,我不好拒绝。”江阳特地解释了一句,因为他早上出门前跟陆时鸣说会回来吃饭,虽然中午也提前发了消息,但没来得及仔细解释原因。 “嗯。”陆时鸣拿着花洒浇花,淡淡应道。 “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昨晚那三头狼了。”犹如第一天上学回来兴冲冲跟家长汇报的小朋友,江阳也跟陆时鸣汇报着他上午的经历。 “他们三头狼一起过来,气势汹汹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为昨晚那事来报仇的!” 听到这里,陆时鸣抬了下眸子,但在江阳继续说“结果他们是来跟我道歉的,为了表达歉意还硬要请我吃饭”的时候,他又重新垂下眼去,专注地修剪眼前的花卉。 “那三头狼昨天打架的时候看着凶,但其实很热情爽朗呢,就是有点……唔,喜欢蛮干?昨晚刚刚写完检讨,今天就跟我说要打架揍人就找他们……”江阳絮絮叨叨的,说得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聒噪犯人,但陆时鸣也不知是耐心好,还是单纯没认真听,倒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对了,上午的时候校长找我去了办公室一趟。”江阳看着陆时鸣垂着眸子专注修枝的侧脸,说道。 “嗯,找你做什么?”陆时鸣的视线一直放在眼前待修剪的花卉身上,但在江阳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显然他之前也一直在听。 “校长找我……”江阳停顿了一下,其实他絮絮叨叨跟陆时鸣说那么多废话,真正想说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校长为什么要那样跟他说,只是因为95年的那件事?那件事真正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 其实无论是问黄鼬,还是拜托郎勇他们的大姐去借当年的影像资料,都不如直接问陆时鸣来得快,毕竟他才是当年那件事真正的亲历者,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过……真要开口,江阳又有些犹豫,觉得这样打听陆老师的隐私不好,毕竟他跟陆老师也不是多么亲近的关系,不是那些人以讹传讹的私生子,他们是单纯的师生,他只是陆老师十年来教过的数千名学生中天赋并不那么好的一个,贸贸然打听,显得他很没有边界感,也许陆老师会因此讨厌他。 踌躇一番后,江阳到底没问出口,只道:“校长找我了解一下昨晚的事,我老实说了就没事了,而且校长也赞同让我先跟老师住一起。” “就这些?”陆时鸣剪掉一簇横生的枝条,漫不经心道。 “嗯,就这些。”江阳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不显得心虚。 陆时鸣用余光扫了江阳一眼,只是一眼,江阳却有一种内心藏着的东西无所遁形的感觉,正在他心里打鼓,想着陆老师追问的话是继续撒谎还是坦白时,陆时鸣却没再追究,只随意地应了一声,带过了此事。 江阳松了口气,跟着修剪完枝条的陆时鸣回到客厅中,又说道:“老师,下午三点教务系统可以开始选课了,你觉得我选什么好?” 万象大学大一上学期不分专业,只依据种族类别教些基础的通识课,同时,也提供一些较为简单的入门选修课,让学生体验,确定自己的兴趣,以及大一下学期分专业后真正想选择的方向。 “看你以后想做什么。”陆时鸣来到沙发边坐下,示意道,“把课表给我看看。” 江阳打开手机上的万象校园APP,调好到选课的界面递给陆时鸣,然后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挠挠头说:“以后做什么……其实我也没想好,不过……” 他有些不太自信道:“老师,你觉得我可以做缉妖师吗?” 陆时鸣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法术天赋不好,也不像那些妖怪同学一样可以变成厉害的原形……”江阳说。 “天赋不好可以多练,你想做就可以做。”陆时鸣看着他说。 “成为缉妖师可能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情况,所以你也需要掌握相当多的知识,你即便不能对所有法术类别全都精通,也最好有一定的了解,我建议你选择幻术课和阵法课,另外,即便是专修法术的缉妖师也需要一定的体能和近身自保能力,你最好再修一门武术课。”他说话时手指也在手机上勾选操作着,等勾选完毕后,他把手机递还给江阳。 江阳便看到自己原本还有很多空档的课表一下被塞满了,在内心为自己“充实”的大学生活默默哀叹了一下,然后一下不改,照着陆时鸣选的,选择了最终提交。 选好课后今天下午就没事了,陆时鸣昨晚说的加课加到每天果然不是说说而已,他趁着这个时间,让江阳上了两个小时的法术实践课,依然是之前的内容,江阳也依然是法力耗空后精疲力尽,靠着陆时鸣烤的小饼干补血。 等吃完晚饭洗完澡后,江阳坐在床上翻看手机上的新消息,院系群里发了个新通知,明天上午会在礼堂召开新生大会,中午才加上的郎勇也给他发了条消息,这个用自己照片当头像的黑皮少年说:“我问过我大姐了,她现在在外面出任务,暂时回不来,大概得过段时间才能把影像借来。” “不急。”江阳回道,“麻烦她了。” 他发了个感谢的表情包。 郎勇则发了个挥挥爪子的小狼表情,说道:“这算什么麻烦,对了,马上开学可以加社团了,我哥他们都是足球社的,我也准备加入,你要不要来一起踢球,我们带你!我们踢球很厉害的!” 他又发了个强壮小狼的表情。 江阳失笑,他加上郎家三兄弟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三人的头像都是他们各自的人形照片,而这些照片可以组合成一张合照,合照上三个皮肤偏黑的少年穿着不同数字的球衣,站在绿茵场上勾肩搭背。 看得出这三兄弟是真的很喜欢踢球,郎勇对江阳发出的邀请也很真诚,不过江阳也不太好随便答应,他回道:“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加社团,我选的课有点多,晚上也要补课,可能没时间参加社团活动。” 郎勇发了个同情的表情,他道:“不加也没事,你想踢随时可以来玩。” “好。”江阳笑着回道。 与郎勇聊完后,江阳又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课表,课表上除了写任课教师和上课的教室时间,也会写上课需要准备些什么,除了课本,也有些课需要学生自备法术材料。 江阳找来纸笔,把需要的东西一一列好,后天就正式上课了,他准备明天找时间去采购一下。 正在整理时,手机上方又弹出一条新消息,是黄怀才。 想到分别前没讲完的事,江阳于是暂时放下纸笔,打开微信跟终于有空的黄怀才聊起来。 黄怀才将95年的事大致讲了讲,跟江阳在郎勇那儿听到的差不多,不过,在江阳问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说陆时鸣可怕时,黄怀才给了个不太一样的答案。 “95年那件事怎么说呢,其实有很多疑点。”黄怀才说,“龙不是暴戾的生物,镜湖龙君敖宸当年的名声很好,根据流传下来的故事看,他温和谦逊,即便对待最低等的水族,他也从不傲慢无礼,他同时也公正宽厚,在人间游历时时而还会路见不平,除了天性臣服于龙的水族,其他种族的妖怪,以及人类,也有很多人仰慕他,尊敬他。” “当然,龙跟龙是不同的,不排除那只叫敖晟的小龙就是天生凶恶,只不过,事实真相到底不太明确,魏校长他们赶到时看到的只是结果,并不知道双方起冲突的前因后果,也许是因为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如果能够制服敖晟,双方一起坐下来交流,或许还能够化解干戈,但陆老师直接杀了对方,致使水族与陆上种族的仇恨再也不可能消解,归墟水族的首领,海妖洛景更是放话说一定会让陆老师和万象局付出代价。” “我不是说陆老师做得不对啊!”黄怀才说着又赶紧补了一句,他道,“陆老师救了大家,肯定是没错的,只是我听别人谈论此事时,也时而有人会说,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陆老师的做法……显得有点杀心太重了,所以大家尊敬他,但也畏惧他。” 杀心重?江阳看着这三个字愣了一下,他觉得这是三个跟陆时鸣完全扯不上边的字,他认识的陆老师虽然冷淡,但也耐心体贴,会为他特地学习烘焙烤小饼干,也会为他不厌其烦地做每日不同的营养三餐。 事实上,之前听郎勇说完95年的事后他就有几分不解,他觉得那不像是陆老师会做出来的事,就像昨夜,他放火烧了宿舍,陆时鸣大半夜被叫过来善后,也没有生气地对他进行任何指责,只在耐心地旁听完前因后果后,对他说“这没有错,相反,你很勇敢”。 他认识里的陆老师应该会很妥善地处理那件事,而不是在真相尚未明朗的情况下直接杀死对方。 到底是为什么呢?江阳看着正前方的墙壁,墙壁后面就是陆时鸣的卧室了,他现在去敲陆时鸣的门,或许就可以得到答案,但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选择了摊开手臂,躺倒在床上。 他暂时还没有勇气直接去问陆老师。 第23章 新生大会 新生大会在九点正式开始,八点半的时候学生就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场了。 江阳跟着院系的同学来到礼堂右侧的位置坐下,他坐在这排座位的最左边,右边是三名鸟舍友,左边是过道,过道旁便是礼堂的左半侧,左半侧的座位上也已经坐满了人。 字面意义上的人,与他们这边的妖魔鬼怪不同,那边的真的都是纯正的人类,说起来来里世界两个月,除了昨天见的校长和教导主任,江阳就没见过一个人类,此刻见到那么多人,不由感到几分亲切。 虽说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个妖族混血,但江阳心理上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人,到底作为人活了十八年,很难一下摆脱这个认知,而且他也不像身边那些同学一样,可以变成毛茸茸的原形。 妖院与人院的学生开学以来第一次齐聚,即便不去细数,大略一扫,也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两院学生数量的差距,妖院这边兽族和翼族的学生加在一起,也就是二百多近三百人,但人院那边则差不多有五百人,多了近一倍。 而且虽然两拨人外表上看起来都差不多,都是人模人样的,但不知道是经历过考核进来的学生整体素质比较高,还是那边的辅导员要求严格,人院那边安静许多,叽叽喳喳说小话的学生很少,不像妖院这边,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带了早餐来吃,简直犹如秋游一般。 “同学们保持安静,校长他们马上要来了,表现好一点。”白萍从座位上站起来巡视,压低音量对邻近的学生叮嘱。 黄怀才也低声催促说:“吃早餐的同学快点吃,被教导主任看到会被骂死的!” 妖院的学生们虽然不如人院那边有规矩,但好在也算听话,闻言慢慢静了下来,吃早饭的也三两口囫囵塞了进去。 又过了大概五分钟,礼堂前侧的门打开,江阳昨天见过的校长魏长林和教导主任严纪明,以及其他几位领导样的人物,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上讲台。 他们依次坐到写着自己姓名的座位前,工作人员又最后调试了一番设备,在九点整,魏长林和蔼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礼堂。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的校长,魏长林。”魏长林看着台下众人,笑呵呵地说,“欢迎加入万象大学,我代表校方全体老师和工作人员,向同学们表示热烈欢迎!”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江阳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待掌声稍停,魏长林又说:“我知道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出身不同的宗门,家族,亦或者种族,但既然到了这里,那你们就都是万象大学的学生,校内严禁任何因种族或门派产生的歧视欺凌行为,违者必将严肃处理!”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透着一股江阳昨日没见过的严厉,台下学生都不自觉端正了坐姿。 “我还以为校长很和蔼呢,没想到那么有气势啊。”黎歌悄声说。 “毕竟以前是万象局长嘛!”郭吉祥也悄悄说,“我听说校长实力很强,以前万象局还没建立的时候,校长还当过缉妖师呢,46年凶水上诛杀荒神众首领九婴那一战,好像就是校长和另外两位人类缉妖师联手做的。” 荒神众?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江阳心里一动,上次黄鼬没有细说,他其实至今对这个组织都还不太了解,只知道是个臭名昭著的反派组织,他有心想跟舍友们打听打听,但到底场合不太合适,郭吉祥和黎歌说了两句话后便迅速地安静下来,江阳也就没有在此时开口。 “但除此之外,万象大学的氛围其实很宽松,咱们学校晚上不熄灯不断电,大一也没有晚自习,宿舍虽然理论上不可以使用大功率电器,但同学们偶尔煮个火锅聚个餐,不要太明目张胆,其实校方也不会追究的。”魏长林重新变回了和蔼慈祥的模样,甚至还无视了旁边严纪明那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神色,作为校长带头不把宿舍规定当回事。 似乎除了种族歧视这件事,其他任何违规行为在他看来都不怎么严重,就如他昨天处理烧宿舍事件时的态度,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校长大概是真的很想建立一个各个种族能够融洽相处的社会。江阳想到万象局和万象大学这两个名字的由来,海纳百川,包罗万象,只不过……他同时也想到昨天听到的95年东海一事,这个万象里大概不可能包括水族了。 魏长林在台上讲了大概十多分钟,除了开头那一瞬的严厉,后面他都表现得很和蔼慈祥,讲的也都是些老生常谈的内容,鼓励同学们在享受校园生活的同时也要精于学业,不要蹉跎青春。 下一位发言的是教导主任严纪明,似乎是憋了许久,他第一句话就说:“方才魏校长是在跟大家开玩笑活跃气氛,请同学们记住,宿舍严禁使用大功率电器!同时也严禁使用明火,法术也不行!开学以后我会不定期组织老师查寝,违规者将会年级通报批评!” “哇,煮个火锅都不行,太严了吧!” “就是,校长都不管,这教导主任管得也太宽了……” 江阳听到前排有学生在悄悄抱怨,但突然,在一阵翅膀扑腾声中,他们又一起住了嘴,犹如什么信号一般,其他在说小话的学生也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 江阳心里奇怪,他顺着翅膀的扑腾声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昨天那只站在严纪明肩膀上的金刚鹦鹉从他们头顶上飞过,来到礼堂右侧墙壁挂着的音响上站着,绿豆大的眼睛巡视着下方的人群,学生们不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甚至还不由端正了坐姿,简直犹如教导主任亲自下来巡查一般。 昨天他就想问了,这鹦鹉到底是什么?妖怪吗?难不成也是教务处的某位老师? 鹦鹉在妖院这边站了一会儿后,又扑腾翅膀飞到人院那一边,江阳趁机小小声地问了问旁边的郭吉祥。 郭吉祥也小小声地答说:“那只鹦鹉不是妖怪啦,更不是老师,就是个有点灵性的灵宠。” “那怎么大家好像很忌惮它的样子?”江阳又问。 郭吉祥:“你没看群里发的新生生存指南吗?” “啊?有发吗?”江阳一脸懵地掏出手机,点开院系大群里看了一眼,除了昨天发的今日开新生大会通知,什么也没有啊。 “不是这个群,是另一个,没有老师的那个。”郭吉祥指点着江阳点开另一个群。 院系大群里有辅导员在,聊起来到底有些拘束,于是开学第一天就有人建了个只有学生的群,江阳虽然也早早地就被舍友们拉了进去,但他因为不爱在大群聊天,看群主要是为了看通知,所以很少关注这个非官方群的内容,此刻点开,才发现群文件里有一份《万象大学新生生存指南by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学长》的文档。 江阳下载后打开,在校园生存注意事项这个分类中,第一条写的就是:小心鹦鹉!!! 连加三个叹号还不够,字体还特地加黑加粗,并且附了一张似乎是偷拍的鹦鹉蹲在枝头的背影,虽然有树叶挡着看不太清,但那五彩斑斓的毛色,绝对就是教导主任那只金刚鹦鹉没错。 为什么要对一只鹦鹉那么忌惮?江阳继续看照片下的附注,附注里写道:“该鹦鹉是教导主任养的灵宠,极其热爱八卦,一切聊八卦或者有八卦的地方它都会出现,躲在一旁的树上偷偷地旁听,然后回去就跟教导主任打小报告,例如哪个学生最近逃课了,找人点名代答到了,半夜不回宿舍偷偷溜出去玩了,又或者办公室里哪几个老师最近谈恋爱了,上课时迟到早退划水摸鱼了,总之全校师生深受其害,敬告学弟学妹们小心鹦鹉,警惕一切来源不明的翅膀扑腾声,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想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去。[悲伤.jpg]” 江阳看着末尾的悲伤表情包,心想这个热心学长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又继续往下翻了翻,除却第一条,这份新生生存指南里其实主要讲的是学校附近哪里好玩,哪家店好吃,法术材料哪家便宜哪家黑心,选修课哪些好过哪些地狱难度非勇士不建议选的实用攻略,江阳正想仔细研究一下,突然听到刚刚远去的翅膀扑腾声又回来了,于是立即收起手机,跟其他同学一样端正坐好,应付这只教导主任的眼线鸟。 严纪明在台上讲了足足有四十多分钟,中心思想就一个,遵守校纪校规,教务处绝不姑息任何违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用法术在宿舍烧火锅,他顺便还用前夜的宿舍失火案举了个例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让江阳听得一阵心虚。 校长和教导主任依次发言后,又上来几位领导和老师,发表了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而眼线鹦鹉也一直在礼堂内四处乱转,像一架侦察机一样盯梢,虽然大部分学生都看过了那份新生生存指南,但也有像江阳这样不知道且不幸地没人提醒的,他们全然无知地在鹦鹉眼皮子底下说话玩手机,在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新生大会结束,江阳眼看着那只鹦鹉飞回了严纪明的肩膀上,鸟喙张合,翅膀跟着比划,一副打小报告的嘴脸。 在新生大会上玩玩手机说说小话当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严纪明皱着眉头,但也没有为此专门把这些学生找过来,不过在散场时,他叫走了黄怀才和白萍。 原因也不难想,因为在两院学生中,明显是妖院这边纪律更差。江阳在心里默默为两位辅导员点了根蜡。 老师们先走后,学生们也陆续离开礼堂。江阳跟室友们走在一起,郭吉祥说:“江阳,明天正式上课了,我们准备趁今天去北街逛逛,吃个饭,你要不要一起?” 北街就是江阳初到里世界时看到的那条最大最繁华的商业街,江阳来里世界两个月了,一次都没有去北街逛过,他本来也打算下午去街上买法术材料时顺便逛逛,闻言正想答应下来,却又突然注意到前方有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背影。 “你们去吧,我有事,先走了!”江阳跟室友道别后便急匆匆地朝那背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与大多数成群结队的学生不同,这个背影的主人单独一人,混在人流里,显得很孤僻。在江阳跑到距离对方几步远的时候,男生便警觉地回过头,见到是他,眼里露出些许诧异。 “嗨!”江阳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你是王皓吧?” “做什么?”王皓手插口袋,皱着眉头说。 “额、没什么。”江阳说,“就是想请你吃个饭,为上回的事道个歉。” “道歉?”王皓神色古怪。 “嗯,本来打架那事没那么严重,是我把事情闹大了,连累你了……”江阳说。 他的本意是拉架,但他的加入确实也是这次普通的打架事件闹到全校皆知的主因,听郎勇他们说他们几个打架当事人除了写了一夜的检讨,还被记了大过,虽说这三头狼都不在乎这种不痛不痒的处分,但江阳还是自觉有愧,他当时的行为确实很冒失冲动,架没拉成,反倒让后果变得更严重了。 江阳今天特地找王皓,一部分是因为愧疚,另外一部分,自然是因为王劼了。 打架那事发生的当晚,被陆时鸣领回家后江阳就在手机上把这事告诉了王劼,王劼第二天才回他消息,先问了他有没有人受伤,江阳回答说自己没有,不过王皓和郎家三兄弟都多少受了点皮外伤,王皓伤处最多,但也不严重,已经在校医室处理过了。 王劼闻言似乎安下了心,他随即对江阳抱歉道:“我弟弟惹的事差点连累你了,你没受伤就好。” “我没事啦,不过……”江阳愧疚道,“因为我把这件事情搞大了,王皓他们好像都被教务处记过了。” “这个没关系,是他们自作自受,错不在你。”王劼发完这句话后,聊天框上反反复复地出现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但又一直没有发出来,像是在斟酌犹豫。 过了大概五分钟后,江阳才收到了王劼的新消息:“开学第一天就发生这种事,我这个当大哥的实在很不好意思,我之前跟你说的帮忙照看他……” 他又停顿了会儿才说:“你感到为难的话这事就算了吧,我弟弟确实不怎么好相处,给你添麻烦了。” “不为难,其实我感觉王皓也没有那么难相处。”江阳如实道,当日王皓的表现虽然一开始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在白萍言明利害后,他也有所触动。 江阳感觉王皓这头虎就是比较别扭,看起来脾气大,平常也拽拽的不爱搭理人,但本性不坏,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人,而且王劼之前那么照顾他,他多少还是想尽力回报一二的。 “谢谢。”王劼说。 跟王劼聊完后,江阳便想着跟王皓接触一下,只是王皓惯常独来独往,为人又很孤僻,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终于碰见了,便追过来以道歉请吃饭的名义,试着跟对方交个朋友。 王皓神色古怪地盯着江阳看了会儿,终于开口说:“去哪儿吃?” “去哪儿都行,对了,我正好在那个新生指南里看到几家口碑不错的饭馆,还有兽族特供的特色菜。”江阳打开手机上的文档,示意王皓挑选。 王皓随意地扫了一眼:“去街上逛逛现场挑吧。” “也行。”江阳说。 出发之前,他照例跟陆时鸣报备了一声:“老师,我跟同学去北街逛逛,中午不回去吃饭了。” 陆时鸣很快回道:“北街可以,不要去南街。” 里世界以中央的空间传送站为线,大概可以分为南北两区,北街是北区最大的商业街,相对的,南街则是南区最大的商业街,相对于万象局坐镇的北区,南区稍微显得有些龙蛇混杂,黄怀才之前就跟江阳说过,南街那边营业的店铺多是酒吧夜店之类适合成人的场所,让他不要一个人去,不安全,同时入学时发的新手手册里也有说明大三前禁止前往南区。 江阳本也没打算去那种地方,很乖地回了句:“好的,老师。” 他把手机收起来后,王皓说:“那个‘陆’是陆老师?” “嗯。”江阳应道,“我住陆老师家,中午不回去要跟他说一声。” 谈到陆时鸣,江阳以为又得被问一次他是不是陆老师的私生子,但王皓竟然“哦”了一声,什么都没问,江阳内心不由生出几分好感,他实在是被问烦了。 两人离开校园后,在街上逛了会儿,王皓选了家装修很高档的烤肉店,进去点菜时,江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里世界用的是什么货币?金加隆吗?还是灵石?” “当然是人民币。”王皓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不收人民币犯法。” 江阳:“……” 他低头看着菜单上那动辄三四位数实在不像是人民币结算的价格,终于领悟到,这家餐厅只是单纯的贵。 “不如……我们换一家?”江阳试着提议。 “为什么?”王皓说。 “因为……太贵了。”江阳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毕竟他那点存款,充也充不起来,根本就不够付这家店一顿饭的饭钱。 “不用你付钱。”王皓犹如霸道总裁一样,拍了张卡在桌上,他叫服务员过来点单。 “等等,”江阳连忙站起来阻止,“说好了我请客的……” “你请什么客?”王皓不耐烦道,“你又没错,轮得到你请?” “坐下!”他语气有些凶地说了句。 江阳条件反射地坐下了,等王皓一连点了十几盘肉菜,又把菜单递给他的时候,江阳才有几分回过味来。 他没错,这顿饭轮不到他请,那王皓为什么要答应出来吃饭,并且似乎一开始就抱着请客的想法呢? 这头虎是在拐弯抹角地跟他道歉吗?江阳看着王皓那副有些不自然的别扭神情,心中有了八成把握。 真的是又别扭又傲娇的一头虎啊,跟王劼完全不一样呢。江阳悄悄地想着,低头在全是肉的点单列表里加了几盘蔬菜。 第24章 荒神众 点完单后等着上菜的功夫,王皓说:“你是两个月前才觉醒的凤火开始接触里世界?” “嗯。”江阳点点头,这事他跟很多人说过,依他目前在年级的知名度,传出去了也不奇怪。 “袭击你的人是穷奇?”王皓又说。 江阳这回愣了一下,他跟很多人说过自己两个月前才意外觉醒凤火,但并没有说过是什么样的意外,更没有提到过穷奇。 不过,他又想到王皓跟王劼的关系,这兄弟两即便处得不好,但肯定也不是完全不交流的,王皓知道那件事很正常,于是答说:“对,他其实是来抢黄老师带的那颗饕餮蛋,我只是凑巧被卷入的。” 王皓:“饕餮蛋?” 江阳心想看来王皓只是大概知道那件事,并不知道全部的经过,那他可不可以说呢?应该可以吧?也没有人要求他保密,而且王皓又是王劼的弟弟。 想到此,他便将当日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渊主是谁?”王皓也注意到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啊。”江阳对荒神众都知之甚少,更不知道这位渊主是何方人物。 不过他记得当日王劼和豹叔的反应,似乎缉妖司也没听过对方?他把这事说了后,王皓若有所思。 “对了,荒神众里有多少人?这个组织到底是干嘛的?”江阳好奇问道。 王皓又露出那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的看白痴表情,但嘴上却详详细细解释道:“荒神众最开始出现是在二十世纪初,创立者是一只蛇妖,那只蛇妖意外得到了九婴的古神血,然后就拥有了一部分九婴的力量,身体也异变出了九头,实力很强,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人能单打独斗地战胜他。” “不是有陆老师吗?”江阳说。 这蛇妖再厉害也只是得到了九婴的部分力量,陆时鸣却是货真价实的从古荒一直活到现代的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而且江阳对陆时鸣有种盲目的信任,觉得就算对上真的九婴,他的陆老师也会赢。 “那个时候陆老师还在涅槃之中,压根不在人间。”王皓说,“凤凰是38年醒来的,不过他醒来后似乎又去了什么地方闭关,一直到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才开始在人间活动。” “闭关做什么?”江阳又问。 “我怎么知道?”王皓又有点不耐烦了。 江阳连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示意王皓继续说,自己不多问了。 说话间点的菜也陆续开始上了,王皓一边烤肉一边继续道:“那只蛇妖得到九婴的力量同时也得到了九婴的凶性,喜爱食人,而且他的九个头要同时进食,一顿就要吃九个人,但他偏偏又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妖物的范畴,而是高高在上的古荒神明,不应像寻常妖物那样亲自去袭击村庄猎杀人类,世人应当主动供奉和祭祀他,于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开始召集手下,想要统治人间,而想要统治人间最大的阻碍就是缉妖司,那时候还没有万象局,只有缉妖司,这个你知道吧?” 江阳点点头,王劼跟他说过这个。 “从明朝开始,妖族这边对待人族就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所以九婴开始作乱后,妖族这边也并不支持他,不过总是有些天性凶恶的妖怪不守规矩,像九婴一样喜欢以人为食,在过去遭到人妖两族的通缉,四处躲藏。九婴自号为神,打出要推翻缉妖司一统人间的旗帜后,这些妖怪就都聚集到了他身边,成为他的臣属,在那一众成员中,最有名的三个是贰负,猰貐和封豨。” “这些都是上古凶兽的名字啊。”江阳说。 “嗯,这些都是跟九婴一样得到了古神血的妖物,因为实力比不过九婴,所以以他为首。”王皓给烤肉翻了个面,在煎烤的“滋滋”声中说道,“这就是最初的荒神众,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妖怪,他们自诩为神,要推翻缉妖司一统人间,像远古神族那样享受世人的供奉。正好那个时候是乱世,新旧政权交替,缉妖司也受到影响,青黄不接,根本无力与荒神众对抗,荒神众这伙人就为非作歹了几十年,一直到46年的时候,校长和现任缉妖司的司长邢伟明,还有一名剑修,名字我忘了,好像姓齐,三人联手诛杀了九婴,随后又带队围剿荒神众剩余成员,贰负、猰貐和封豨也相继被围杀,荒神众几乎被消灭殆尽,虽然仍有一些余党,但也不成气候。” “那现在的荒神众是怎么回事?”江阳问道。 “天性凶恶的妖怪在任何时代都有,消灭了一波也会有新的,86年的时候又出来一只得到凿齿古神血的妖怪,他聚集了荒神众的余党和一些同样被缉妖司追捕的凶恶妖怪,又重新打出荒神众的名号要跟缉妖司对抗,不过凿齿的实力不能跟九婴比,现在的缉妖司也不能跟以前的比,他们根本没兴出多少风浪,就被缉妖司打得四处躲藏。”王皓把烤好的肉夹出来装盘,“后来万象局建立,妖族也加入了缉妖司,共同维持表里世界的秩序,荒神众这伙人就更加不敢正面对抗了,一直都躲躲藏藏的,虽然这些年荒神众也陆续又吸纳了一些犯过事的妖怪,但也就凿齿和穷奇两人棘手一点,其他妖怪都不值一提。” “可现在又多了个渊主,这是新的凶兽吗?”江阳放了点蔬菜下去烤。 “不知道。”王皓皱着眉头,像是在回答江阳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能够收服穷奇,对方一定相当强大,很有可能就是得到过某种古神血的凶兽,但这种凶兽受天性影响,一定会控制不住作案,可这个渊主却从来没有,在你之前缉妖司这边甚至没听过这个名号……” “听起来好神秘啊。”江阳心想,按照影视剧的套路,这种越是低调神秘的反派,所图谋的就越大。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王皓也认同说:“穷奇突然出现,抢夺饕餮蛋可能就是受了他的指使。” “那他们抢饕餮蛋到底是想干嘛?”江阳夹了块烤好的五花肉包着生菜吃。 “也许是想将饕餮孵化出来,获得真正的古荒凶兽的力量来跟万象局对抗,那么想要孵化这颗蛋,首先需要巨量的灵气,要汇聚这样巨量的灵气就得构建相当规模的聚灵阵,那就需要大量的阵石……”王皓陷入了某种沉思。 “先吃饭吧,这些事我们也管不着吧?万象局缉妖司那边会处理的。”江阳又包了一份五花肉卷生菜,放到王皓的盘子里。 闻言,王皓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眼前那抹绿色,一下被打了岔,皱着眉头说:“我不吃菜。” “啊?”江阳愣了一下,随即又想起眼前这是一头虎哦,纯纯的肉食动物,他给老虎投喂生菜好像是有点不太对路,不过……妖怪修成人形后也就没有饮食忌口了,吃素吃肉吃虫子更多是口味问题。 “试试嘛,这样吃比较解腻。”江阳示范着也给自己又包了一份,然后一脸幸福地吃掉。 王皓看他一眼,脸上还是不太情愿,但到底还是把包好的生菜拿起来,囫囵个吃掉了。 “怎么样?”江阳说。 “一般。”王皓这样说着,但在下一锅肉烤好时,他自己也拿了片生菜裹上蘸料包着吃。 或许确实是贵有贵的道理,江阳感觉这家店的烤肉确实比他以前吃过的那些好吃,听店员介绍说这好像是用什么灵草喂养出来的,所以肉质特别鲜美。 不过再好吃,江阳的胃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胃,吃了几盘就有些吃不下了,到后面他就是撑着肚子看王皓将十几盘肉陆续消灭,在心里感叹人和虎的食量差距。 吃完饭后,江阳又邀请道:“下午要不要一起在街上逛逛,买些明天上课要用的法术材料,你应该还没买吧?” “嗯。”王皓酷酷地应了一声,像是猫揣爪子那样把手揣在口袋里,跟在江阳旁边。 他不怎么说话,酷酷拽拽的,一副生人熟人都勿近的样子,但江阳跟他说话时,他也都会回答。 中午的时候江阳还感觉自己撑得连水都喝不下了,但下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后,他又感觉自己行了,除了带着王皓去新生指南推荐的那几家口碑好的店买法术材料,还在路边的小吃摊上逛了会儿,一路吃吃喝喝,在傍晚,路过冰淇淋店时他又进去买了两个甜筒,跟王皓一人一个。 “时间差不多了。”王皓吃着甜筒,看了眼天色说。 江阳也点点头道:“嗯,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差不多了。”王皓看了他一眼。 “那是什么?”江阳莫名道。 “这个点酒吧差不多要开门了,去那里可以打听消息。”王皓说。 “打听什么消息?”江阳更懵了。 王皓又露出那种看笨蛋表情:“当然是打听这两个月里谁在大量收购阵石,顺着这条线索也许就能找到荒神众的人。” 江阳脑子转了一圈,总算想到中午谈的那个饕餮蛋孵化需要大量灵气的话题,他奇怪道:“你找他们做什么?那不是缉妖司的工作吗?” “是谁的工作重要吗?不是缉妖师就不能抓坏人了?”王皓不耐烦地说。 “这倒不是……”江阳说,“但我们只是学生啊,去做这种事会不会太危险了?而且酒吧应该在南街吧,老师不让我去南街……” “那我自己去。”王皓把甜筒吃完,掉头就走。 “诶!等等!”江阳想叫住王皓,但王皓我行我素的,已经自顾自走远了。 江阳站在原地犹豫,一方面陆时鸣中午才跟他说过不要去南街,另一方面他又不放心王皓一个人去,他踌躇片刻后,终于还是一咬牙,快跑几步,跟了上去。 第25章 狐狸 真正到南街时,江阳发现这里其实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可怕,没有遍地一看就不好惹的混混流氓,大体跟北街差不多,街上往来的都是些普通打扮的人或妖,就是店铺类型不太一样,如黄鼬所说,这里确实是酒吧夜店歌厅之类的多一些。 王皓也不知是随便选的,还是目标明确,带着江阳径直走进了一家叫“粉红佳兔”的酒吧。 也许是这个时间还太早,刚刚六点,天都没完全黑下来,酒吧里人很少,稀稀拉拉地坐在吧台和卡座里,也没有江阳想象的震耳的音乐和炫目的彩灯,这个酒吧显得很清静。 江阳跟着王皓来到吧台,动作拘谨得一看就是第一次来酒吧的乖宝宝,而王皓则显得很从容,酷酷拽拽地往吧台边一坐,犹如常来的熟客一样招呼服务员点单。 “两位帅哥喝点什么?”戴着兔耳装饰的女服务生走过来。 “有什么推荐的?”王皓点了点桌子,一副酒场常客的样子。 “我们店的招牌是日出龙舌兰和长岛冰茶,想喝低度数的话,也可以选蓝色夏威夷。”服务生拿出酒单,示意二人挑选。 江阳看着酒单上那一大串压根不知道是什么酒的名称,只感觉一阵头大,他根本就不会喝酒,甚至连啤酒都没喝过,不过他随即又注意到酒单末尾竟然还有牛奶这个选项,他很想就选这个,但又觉得来酒吧点牛奶显得很没气势,正在想要不就选个低度数的蓝色夏威夷算了,就听王皓以酷酷拽拽的口吻说:“来一杯草莓牛奶。” 江阳:“……” 这头虎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在酒吧点草莓牛奶啊! 服务生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江阳看到了对方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无言表情。 不过既然都这样了,江阳从善如流地说:“那我要一杯巧克力牛奶。” 服务生:“……” 在无言的二次方后,这位戴着兔耳的女服务生露出一个略显慈爱的笑容,就像是看着两个装大人的小朋友那样看着江阳和王皓,随后转身去吧台后准备,很快将他们要的草莓巧克力牛奶端过来,不光体贴地加热过,她还附赠了他们一个果盘。 江阳喝着牛奶,眼神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同时小小声地跟王皓说:“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找荒神众的人啊?” 或许是江阳陪着一起过来的举动拉近了王皓的心防,王皓这回没像先前那样不耐烦,他沉默了片刻后说:“王仁是族里的叛徒,我要亲手把他抓回去。” 王仁?江阳稍微想了一下,随即恍然,这是穷奇的本名,王仁跟王劼是同族,跟王皓自然也是,说起来当日王劼也是想把王仁亲手抓回去,这对于这兄弟两,或者说他们白虎一族来说,大概是个共同的心结。 “王仁到底为什么会叛逃啊?”江阳好奇道,他直觉这里面应该有一段故事。 “不知道。”王皓说。 “额、对不起……”江阳以为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我真的不知道。”王皓看了他一眼。 “啊?你都不知道吗?”江阳惊讶道。 “王仁是02年的时候叛逃的,我那时候才32岁。”王皓说。 32岁换成人类都已经是中年了,但对于妖族来说,则还是幼崽。江阳暑假的时候因为好奇问过陆时鸣妖族年龄的问题,妖族的成年普遍比人类慢上个两到三倍,个别种族还会更慢,一般来说,越强大的种族幼年期就越久。 而且妖族对于成年的定义跟人类也不太一样,他们分为两次成年,一次是生理上的,一次是实力上的。 像王皓现在,能到万象大学上学,就说明他在生理意义上已经成年了,相当于人类的十八岁,但眼下的王皓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八,跟江阳差不多高,脸上同样带着几分少年的稚气,原形也比王劼小了一圈,因为他还没有经历二次成年,二次成年才意味着妖族真正达到了实力的巅峰,肌肉和骨骼都已经发育完善。 郎勇也是这样,他明显就比他两个哥哥矮了一点,原形也小一些。 所以02年的时候王皓还是只虎崽,不知道王仁叛逃的前因后果很正常,说起来王皓现在也不大,难怪还要喝草莓牛奶。江阳喝着巧克力牛奶,悄悄地想。 “不过……”王皓停顿了片刻后又说,“我听族里人说过,王仁一开始其实也不凶恶,甚至还去考过缉妖师。” “缉妖师?”江阳这回是真的抑制不住惊讶了,“那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受了穷奇古神血的影响吗?” “不是,他是先叛逃,抢了存放在缉妖司的穷奇兽牙才变成穷奇的,而且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叛逃重要吗?”王皓不在意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族里的叛徒,罪大恶极的通缉犯,我要把他抓回去清理门户。” 江阳一想也是,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犯罪都是不对的,深究罪犯为恶的理由或许有一定必要,但最重要的一定是先抓住对方。 不过这又有一个关键问题,江阳说:“你打得过穷奇吗?” 王劼跟穷奇打起来都是苦战,王皓则还是头没有二次成年的小老虎,答案似乎很明显。 王皓不说话了,他抿着唇,脸紧紧板着,一副被扎到的样子。 “我以后会打过的。”他说。 “可现在不是以后。”江阳摆事实讲道理,想说明此事的危险性把王皓劝回去。 “现在又没碰上穷奇。”王皓有些烦躁地说,“我只是来打听消息的,如果有穷奇的线索,我会联系缉妖司的。” “行吧。”江阳心想只是打听打听消息应该没什么危险,于是说,“你准备怎么打听?” “等着。”王皓看着现在还略显清冷的酒吧,说道,“荒神众要买大量阵石,一定不会走明路,很容易引起缉妖司的注意,他们只能找那种黑市走私商人,南街最大的走私商叫牛贲,他常来这家酒吧,我们在这里蹲他,他十有八九知道点消息。” “喔。”江阳先是点点头,觉得王皓的计划听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他随即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说的这个牛贲,缉妖司为什么不抓他?” 王皓一个学生都知道牛贲是南街最大的黑市走私商,缉妖司那边难道不知道吗? “已经抓了,坐牢坐了十年,今年才刚刚放出来。”王皓说。 江阳:“……” “……那我们还找他干嘛?”江阳心想人家在牢里改造完都金盆洗手了。 “这种人哪那么容易金盆洗手?”王皓说,“就算他真洗手了,他以前的门路也还在,我们通过他总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真的能找到吗?江阳抱以怀疑的态度,他觉得王皓能想到的,王劼还有缉妖司的其他人也不会想不到,但这两个月来也没听说有什么荒神众的人被抓,说明这条路大概率行不通,不过他看王皓固执地想要找到穷奇的样子,也没再多说,想着无非是浪费一晚上的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王皓喝着牛奶吃着果盘,静静地守株待兔,酒吧陆续有人进来,从一开始的清冷慢慢变得热闹,快七点的时候,江阳估摸着他和王皓还得有一会儿,赶不回去吃晚饭,于是摸出手机又给陆时鸣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和同学再在外面转转,晚点回去。 发完消息后江阳等了会儿,没有收到回信,陆老师大概在忙事情,江阳心想,将手机暂时放到一边。 又过了会儿,人越来越多,夜场也正式开始,酒吧内原本舒缓的音乐变成热烈的舞曲,男男女女们成双结对地到舞池中跳舞摇摆,卡座里和吧台边也坐满了人,喝酒聊天搭讪,很是热闹。 周围的人都玩得很嗨,但江阳还是不太习惯这里的气氛,只想早点回去,在有些震耳的音乐声中,他提高音量问王皓说:“你说的那个牛贲来了没有?” “我怎么知道?”王皓也大声答说,“我又不认识他!” “那你要怎么找?”江阳懵了。 “牛贲是只水牛精,找像水牛精的就是了。”王皓站起身,开始在舞池和吧台边搜寻。 江阳跟在后面,帮着搜寻,通过这两个月的学习,他知道妖族就算修成人形也多少保持着点原形的特征,原形矮小的,人形也大概率矮小,原形高大强壮的,人形也往往高大强壮,既然对方是只水牛精,那想来是位很健壮的男性。 江阳便着重关注符合这一特征的人,但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江阳随便一找就看到好几个符合的,他问王皓怎么办,王皓想了想,直接走到一名健壮男子的身边,喊了一声:“牛贲?” 男子回以莫名其妙地一瞥,王皓便知不是,直接走开去找下一个,而江阳则留下来跟对方说了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然后才追着王皓离开。 他们这样一个问一个道歉,大部分人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总是有些脾气爆的人,就例如眼前这个,在王皓喊完觉得不是正想离开时,那满身肌肉,胳膊上还纹了刺青的光头男人说:“站住,瞎喊什么?打扰老子喝酒,喊完就跑不知道道歉?哪里来的小崽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你是谁老子?”王皓也是个脾气爆的,当即不走了,跟对方对呛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江阳一边道歉一边拉住王皓,在这头要暴走的虎耳边提醒说,“打听消息!我们是来打听消息的!” 王皓闻言稍稍冷静,没再呛声,但那光头男人又骂骂咧咧了几句,王皓脑门上爆出青筋,若非江阳死死拽住他,只怕已经虎扑上去跟光头打在一起了。 江阳好不容易把这头虎拽到了一个远离光头的角落,终于松了口气,他道:“现在怎么办?这样也找不到牛贲吧。” 王皓没吭声,显然也意识到了这样一个个喊的成功率不大。 正在思索时,突然有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凑了过来:“你们在找牛贲?” 两人一起看向对方,江阳点了点头说:“你认识吗?” “牛贲谁不认识啊,牛老板嘛,不过他今天没来。”男人说。 没来?江阳看了王皓一眼,心想终于可以回去了。 王皓皱着眉头,虽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接受这个结果。 “不过,”那男人话锋一转,眼神在江阳和王劼身上上下打量,“你们找牛贲做什么?买东西吗?你们还是学生吧。” “关你什么事?”王皓此刻的心情很不好,语气也很不友善。 “不是买东西,就是问点事情,谢谢你的提醒,牛贲不在我们就先走了。”江阳礼貌地道完谢后就想拉着王皓离开酒吧。 “等等。”男人挡在他们面前,和善地笑说,“想问事情也未必只能找牛贲嘛,而且他老早就金盆洗手了,你们就算找到他也未必能问到想要的。” “你知道?”王皓打量男人一眼。 “也许呢,你们不妨先说说看到底想问什么。”男人道。 王皓想了想,说道:“最近有没有人在大量收购阵石?” “阵石?我想想。”男人做出一副沉思的表情,片刻后说,“前阵子好像是有人零零散散地收购过一批,加起来数量倒也不少。” “是谁?”王皓立刻追问。 “是……”男人露出一个充满暗示的表情,“小兄弟,你知道黑市上的消息都不免费吧?” “你要多少?”王皓说。 男人比了个数字。 “可以。”王皓眼也不眨,十分豪气。 江阳看得不由在内心“哇”了一声,虽然中午王皓请客的那家饭店就已经证明了王皓的富有属性,但眼下又看着王皓随随便便花出那么多钱去,还是不免惊叹于这头虎的财力。 男人眼睛一亮,搓着手说:“怎么付钱?” “你告诉我是谁,我立刻就转账。”王皓说。 “这……”男人眼珠转了转说,“万一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不付钱怎么办?你们两个学生,我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对吧?” “那你说怎么办?”王皓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这样,我要现金,你现在去取,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消息,怎么样?”男人说。 王皓稍微想了想就同意了,他道:“哪里有取款机?” “我知道,走,我带你去!”男人走在前面带路。 王皓跟着要离开酒吧,江阳见状赶紧拦了一下,在王皓耳边悄悄说:“我们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这样跟着走不好吧?” “怕什么?”王皓不在意道,“敢骗我们就揍他。” “可是……”江阳还是觉得这举动很不安全,尤其他们对南街也完全不熟悉,现在天还那么黑,都八点多了。 然而王皓向来是一只我行我素的虎,压根不听江阳的劝告,径直跟着走了。 江阳没办法,只能也跟了上去。 南街夜店多,夜晚出来闲逛的人也多,此刻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稍微冲淡了一些江阳的不安,不过很快,在男人带着他们七拐八拐,越走越偏后,江阳又开始紧张起来,他悄悄拽了拽王皓的袖子,想提醒对方。 “还没到吗?”王皓看着这越来越偏僻的昏暗巷子,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嘿嘿,别急嘛,这不就到了?”男人转过身,笑起来时露出两颗锋利的犬齿。 江阳被这笑容吓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但王皓立刻拉住了他,江阳随即注意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到在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两名同样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他们吹了个口哨,说道:“坤哥,你确定这两个小子是个肥羊?” 那被唤作坤哥的男人笑说:“当然,你没看到那小子身上穿的什么吗?都是大牌子,而且我刚刚问他要这个数,他眼都不眨就答应了,指定是个富二代。” 两人闻言在王皓身上打量一番,犹如见到肥美的猎物一般,脸上的喜色和贪婪更盛。 “小子,你要是识相点就把钱全都交出来,免得受一顿皮肉之苦。”坤哥又露出先前的和善表情,仿佛他是为王皓考虑的大好人,“我们也不想为难两个学生,对不对?” 另外两人也笑着附和:“坤哥说得是,跟小崽子动手没意思,你们把钱交出来,我们保证不难为你们,怎么样?” “做你的梦!”王皓说话时喉咙里含着沉闷的呼噜声,像是老虎在愤怒地低吼,“想要钱那就来试试,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敬酒不吃吃罚酒!”坤哥与另外两人一前一后的,朝江阳和王皓的方向逼近和夹击。 王皓将江阳挡在身后,朝侧面退去,但左右两侧都是围墙,他们被堵在了胡同里,四面都是死路。 “怎么办?”江阳紧张且小声地说。 眼前这情况已经很明显了,王皓因为露财被这伙人盯上了,把他们专门引到这偏僻无人的巷子里显然是想打劫。 “还能怎么办?”王皓难掩怒意地说,“揍他们!” “可他们有三个人啊,而且我不会打架……”江阳作为一个听话的差生,是真的从来没跟人打过架,更何况眼前这三个显然都不是人,在逼近的途中,这三人手部已经出现半兽化的特征,爪尖闪着寒光,眼睛也变成在黑夜里闪着荧光的幽绿色兽瞳。 王皓闻言不由回头看了江阳一眼,虽然一言未发,但他满脸都写着“你怎么连打架都不会”的嫌弃。 “那你就跑!”王皓语气很凶,却一直把江阳挡在身后,他低声道,“我来缠住他们,你趁机跑开。” “……可你打得过他们吗?”江阳担心地说。 作为百兽之王的老虎,王皓的个体实力在妖族中或许算是很强,当日跟郎勇一对一时也是他占上风,不过郎家三兄弟一起围攻时他就明显落入劣势了,眼前这三只虽不知是什么妖怪,但一定是食肉的猛兽,而且不是郎家三兄弟那种尚未长成的小狼,这三人显然是已经发育完全的成年妖怪。 “你跑就是了!”王皓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自己同时变作白虎的原形,抢先一步朝正在逼近的坤哥撞去,凭借骤然发难的先手优势,他将坤哥成功撞得退开,也将这前后夹击的包围圈撞出一个缺口,他同时虎尾一甩,把还待在原地没反应过来的江阳从缺口给推了出去。 “别管另外那个,这小子才是肥羊,揍他!”刚刚那一撞坤哥虽然没受伤,却也被撞得心头火起,他化作巨大的身长足有三米的黄豺原形,招呼另外两名同样化作原形的同伴,直接弃了江阳不管,三只豺一起向王皓发起围攻。 王皓一只虎面对三只凶猛的成年黄豺,毫无畏惧,怒吼着扑了上去。 这三豺一虎在小巷内激烈地打斗时,已经完全没人管江阳了,他大可以趁机逃走,不过江阳也没走,他放心不下王皓,想留着帮忙,但又感觉自己这身手进去就是送菜,没办法,普通的人类打架他或许还能掺和一下,这种妖怪乱斗他一个没有爪子也没有利齿的普通人,是真的插不上手。 当然,他可以用法术,但江阳唯一会的法术就是凤火,威力倒是也很强,就是有点强过头了,容易收不住,江阳怕他用出来会搞出妖命,那事情就大了。 怎么办?江阳正在着急时,突然又想起,他可以打电话叫人,于是立刻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手机竟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江阳在内心暗道自己倒霉,他又注意到,王皓一虎力战三豺,并且还隐隐占着优势时,坤哥突然从后方突袭,在王皓回身反击时,他张嘴吐出一口迷烟。 王皓一时不察,猛吸了一大口,等他再想闭气时,身体突然一阵眩晕,虎爪踉跄了一下,几乎无法站稳。 “嘿嘿,要不是你坤哥还留了一手,还真差点制不住你。”坤哥狞笑一声,趁着王皓被迷烟影响,连同另外两豺再次逼近围攻。 王皓猛地甩了甩脑袋,体内灵力加速运转,努力将迷烟的影响压制下去,再次奋勇迎战。 只不过,他的状态还是不比之前,方才他还能力战三豺,此刻却被三豺左右夹击,不断后退。 不能再呆站着了,江阳告诉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他努力做出一副镇定从容的神色,冲混战中的四人喝道:“住手!” 理所当然的,没人理他。 “再打我就放火了!”江阳模仿着王皓的口气,努力凶恶但还是不太凶恶地威胁道。 三只豺没被吓到,反倒被他这语气逗笑了,坤哥在交战的间隙扭头嗤笑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以为学了个火球术就了不起了?放出来看看能不能伤了哥几个的皮毛!” 另外两只豺也是不屑地大笑,对于妖族来说,他们强横的体魄就足以抵御很多法术。 唯有王皓闻言面色一变,他面对三只豺凶猛的围攻时都没有退却,此刻却默默退了一步,像是担心被火焰波及。 三只豺还浑然不知他退却的真相,只以为这小子被揍怕了,于是更加嚣张。 江阳心想没办法了,他不打算用凤火真的攻击,那后果太严重也太不可控,但放一簇火苗出来吓吓他们应该可以。 他伸出手,正准备召来火苗,却突兀地听到了这偏僻又寂静的巷子里响起的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以及似乎是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这让江阳动作一顿。 三只豺显然也听到了,他们暂时停下攻势,一只毛色偏棕的豺说:“坤哥,怎么办,有人来了。” “管他呢!”坤哥稍微一想,随即不在意道,“敢管闲事就连他一起揍!” 毛色偏棕的豺一想也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人大概只是无意路过,有点眼色的都不会多管他们的闲事。 三只豺重整队形,正要再次夹击王皓,江阳也回过神来,正要放火威胁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带着几分轻浮和玩味的笑声。 “大晚上的,还真热闹。” 拖着行李箱的男人站在巷子口,他一身休闲宽松的装束,却依然难掩身材的修长,他五官俊美,皮肤白皙,乍然出现在江阳视线里的时候,给他带来的惊艳感不亚于初次见到陆时鸣,不过跟陆时鸣冷淡的气质不同,男人一双招摇的狐狸眼,笑起来时总是让人感觉有几分不辨真假的轻浮。 这让几人的动作再次停下来,坤哥语气不善地说:“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像是被这话逗乐了,男人那双招摇的狐狸眼笑得弯起,视线在在场几人身上逡巡一轮,辨明情况后,语重心长地说:“欺负学生可不太好。” “你算是老几?轮得到你来管闲事?”坤哥领着另外两只豺上前一步,眼看着就要连这个男人一块揍了。 江阳见状赶紧跑过去,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长成这样,一看就不是那种特别能打的猛兽,他很感激对方的仗义出言,但也不想连累对方一起被揍,所以他挡在男人身前,悄声说:“我来拖住他们,麻烦你趁机联系缉妖司。” 闻言,那双好看的狐狸眼眨了眨,看着江阳明明很紧张却依然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时,既惊讶,又难掩兴味,他很想继续看看戏,不过…… 眼看着三只豺越逼越近,江阳也深吸口气,准备用出凤火时,男人低笑一声:“这种小事倒也不必麻烦缉妖司。” 他伸手按上江阳的肩膀,以一个轻柔却也不失力度的力道,将江阳带至自己身后。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江阳只隐约看到了男人眼中一抹一闪而逝的幽绿冷光,面前那三只豺就突然停下了逼近的步伐,转而向身边的同伴发起攻击。 他们凶狠地撕咬彼此,简直犹如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江阳看得一呆,心道这是怎么了?狂犬病突然发作了吗?等等,妖怪也会得狂犬病吗? 王皓也是一愣,不过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嘴里喃喃着:“幻术……” 三只豺的恶战致使小巷内毛发乱飞,眼看着他们越打越凶,几乎奔着咬死对方的目的去时,江阳有些站不住了,这三只意图抢劫他和王皓的妖怪可恶归可恶,但也罪不至死,方才跟王皓动手时明显也只是想揍人,而并没有用过真正危险的杀招。 可他也不知怎么阻止这三只突然疯了一样互相攻击的豺妖,只能无助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察觉到他的视线,男人对他笑了笑:“放心,略施惩戒而已。”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那三只突然开始彼此攻击的豺妖又突然停了下来,他们晃晃脑袋,吐掉嘴里同伴的毛发,瞪大眼睛懵了片刻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再次望向男人的视线中,已经不见先前的嚣张,他们忌惮且畏惧,尾巴不受控地夹紧,互相对视一眼后,狼狈且仓惶地一起跑走了。 “好厉害!”江阳虽然仍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个男人轻轻松松地就让这三只豺妖狼狈退去的情况他还是看得懂的,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惊叹完了后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跑到已经重新变回人形的王皓身边,问道:“你还好吧?那个烟里有没有毒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一点迷烟,药性已经差不多散了。”王皓随意地答了一句后,目光便落在那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身上。 在江阳确认完王皓没事,又想跑回男人身边跟对方道谢时,王皓突然拉住了他,把江阳拽在自己身边后,他带有几分警惕和忌惮地打量着男人。 王皓只是看着冲动鲁莽,但他心里自有分寸,知道哪些人惹得起哪些人惹不起,他敢于直接跟着那个坤哥过来,便是知道对方也没什么厉害的,就是一只普通豺妖,若非对方使阴招,他早把人揍趴下了。 而眼前这个男人,则明显属于惹不起的范畴,当然,是暂时的,在他真正成年后可以会一会,但现在绝对不行,所以他此刻对着男人的态度也比先前对豺妖时谨慎许多,哪怕对方刚刚才出手帮了他们,他也依然对其保有几分警惕。 “别紧张。”男人看出他的提防,笑了笑说,“你们是万象大学的学生吧?我是学校的老师。” 老师?王皓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你姓胡?” “嗯?看来你听过我。”男人说。 胡什么?江阳还是懵懵懂懂的,但王皓却松开了手,脸上的戒备也退了开去,他重新把手揣进口袋里。 注意到江阳疑惑的视线,他低声解释了一句:“他是胡瀚予。” 胡瀚予?江阳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依稀在哪里看见过…… “啊!你是教幻术课的老师!”江阳想起来了,他选的那门幻术课的任课教师写的就是胡瀚予这个名字。 “嗯,幻术的基础理论,入门进阶,还有高阶幻境的构建与破解,三门课都是我教。”胡瀚予看着两人,语气玩味地说,“你们应该是大一的新生吧?我记得校规是不允许大三以下学生来南街的。” 这句话让江阳和王皓齐齐一僵,两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救他们的人是万象大学的老师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好消息。 第26章 说谎 “我是大三的。”王皓板着脸,试图狡辩。 “嗯?那把学生证拿出来看看,没带就用饭卡,或者给我你们辅导员的联系方式。”胡瀚予笑得腹黑又狡黠,几句话间把王皓所有的借口都堵死。 王皓:“……” 他抿着唇,不吭声了。 “对不起,胡老师,我们是大一的。”江阳没有再挣扎,直接老实认错。 “嗯,还算乖巧,给你们一个机会,说说看为什么来南街,又是怎么招惹上的那群人,我可以酌情考虑将不将此事上报教务处。”胡瀚予拖着行李箱,带着两人往学校走。 江阳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地将今夜前来打探荒神众的情报结果露财被抢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他没有特地把自己摘出来,只说是跟王皓一起行动。 “饕餮蛋?嗯,我听过那件事,你们想用饕餮蛋孵化需要大量灵气的线索,来黑市上找购买大量阵石的人,以此找到荒神众的下落,这个思路倒也不错。”跟一般的老师不同,胡瀚予听完后并没有对他们的出格行为严厉批评,反倒点了点头,笑着赞赏了一句。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错误,饕餮蛋孵化需要大量的灵气没错,却不是现代的灵气,而是古荒时代那种更精纯更强大,也更不可控的灵气。” “从混沌初开后,天地间的灵气便从一开始的暴虐危险不断向温和平稳演化,发展到今日,现代灵气跟古荒灵气差别大的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为同一种东西,这是一个常识,大一的里世界通识课你需要好好进修了。”虽然江阳方才说的今夜来南街找线索是他和王皓一起的主意,但胡瀚予此刻说这句话时,却是单独看着王皓。 王皓没吭声,他还是那副板着张脸手揣口袋又酷又拽的模样,但江阳仿佛看到他头顶那双老虎耳朵耷拉了下来,整只虎犹如漏了气的气球,显得很颓丧。 江阳拍了拍王皓的肩膀,又转头问胡瀚予说:“所以饕餮蛋必须要用古荒灵气才能孵化吗?这是不是说明荒神众的人几乎不能孵化成功?”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胡瀚予说,“现在人间已经不存在古荒灵气了,与人间有节点连接的小世界,诸如我们现在在的这里,也会因为灵气的流转而被慢慢同化演变,但某些与人间完全没有节点连接的独立小世界里却是可能还有的,不过想要找到这种完全独立从未有人涉足过的小世界,且与其建立节点连接,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即便万象局去找,可能也要花个三五年,且未必能找到。” 听起来好难啊,江阳心想,难怪当时王劼说不用担心,那荒神众抢这么一颗基本孵不出来的凶兽蛋是想干嘛呢?总不能是煮了吃吧。 他想了一会儿,想不出结果,便不再想了,他觉得这种事自然有王劼那样靠谱的人会操心,他目前就是个对里世界各种知识还一知半解,法术也只会凤火一项的大一学生,瞎凑热闹不光帮不上忙,可能还会像今晚一样意外落入险境,给别人和自己添麻烦。 说话间,几人也回到了学校,站在熟悉的万象大学校门口,江阳和王皓不由齐齐地看向胡瀚予,虽然一言未发,眼神里却都是紧张。 他们今夜干的事会不会被捅到教务处,三天内二次被教导主任叫去喝茶,就全看胡瀚予的那尚不知结果的“酌情考虑”了。 “今夜的事,虽然你们动机是好的,但确实太过鲁莽危险,明知校规禁止还偏要去那种地方,最后还致使自己陷入险境,性质很严重。”胡瀚予严肃地看着两人。 江阳正心道完蛋的时候,却见胡瀚予突然又一转口风,带着几抹促狭地说:“这回就算了,下不为例。” 江阳顿时一阵惊喜,王皓虽然没有像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却也是松了口气。 “好了,回宿舍去吧。”胡瀚予示意道,“也快到门禁了,早点回去。” 王皓跟酷酷地江阳道了个别,然后便揣着手独自走进校园里了,江阳则和胡瀚予一起站在校门口,胡瀚予有些疑惑地说:“你不回去吗?” “我不住学校宿舍。”江阳摸摸脑袋,有些尴尬地说,“因为……我两天前不小心把宿舍烧了,辅导员还有校长他们觉得我现在法术还不太稳定,让我先跟老师住一起,跟他学习控制法术。” 听江阳说两天前不小心把宿舍烧了的时候,胡瀚予露出一副“真是看不出来”的惊讶神色,他道:“你跟哪个老师住一起?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江阳连忙说,“很近的,就是学校西边那个小区,陆老师家,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陆老师?陆时鸣?”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胡瀚予这回是真的抑制不住惊讶了,他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江阳一遍,说,“你是不是会凤火?两个月前饕餮蛋被抢的时候,意外觉醒凤火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嗯,是我……”江阳听着胡瀚予的语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胡瀚予下一句就是:“你跟陆时鸣是什么关系?你真的是他的私生子?” 江阳:“……” “……不是。”他带着一种哪怕解释过很多次但还是要继续解释的无言感说,“我跟陆老师没有关系,不对,没有血缘关系,我们只是师生,陆老师暑假的时候教过我一段时间,现在也有在帮我补课。” “真的?”胡瀚予一副不信的样子。 “……是真的。”江阳很想找证据证明,但他和陆时鸣的非血缘关系,好像除了双方都不认为对方是亲属外,没有任何证据。 他正在烦恼时,突然听到“噗呲”一声,像是演不下去笑场了,胡瀚予笑得弯起眼睛,犹如狐狸一样狡黠。 江阳当即明白对方在捉弄自己,他很想意思意思生气一下,但又想到对方是自己未来的选修课老师,并且还刚刚放了他一马没把今晚的事捅到教务处,顿时不太敢在对方面前造次。 他只能抿着唇,憋闷地看着这只捉弄学生取乐的坏心眼狐狸。 虽然对方没说过自己的原形,但根据江阳这些天跟妖怪们相处的经验,以及这个十分明显的姓氏,他有九成的把握,胡老师就是只狐狸。 “好了,老师跟你开个玩笑。”胡瀚予揽上江阳的肩膀,带着他往西边走,“走,老师送你回家。” “真的不用麻烦……”江阳想拒绝,胡瀚予这一身装扮明显是刚刚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的,大概是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他和王皓,于是出了下手,又将这两个违反校规的学生护送到学校,已经很麻烦对方了,江阳觉得剩下那点路他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不麻烦。”胡瀚予并没有松手,揽着江阳,眨了眨眼说,“你还不知道吧?我跟你的陆老师是邻居,我就住他隔壁。” “啊?”江阳听得一呆,“可陆老师家隔壁好像没住人啊。” 陆时鸣的家在别墅区的最右侧,右边是湖,左边倒是有一栋同款的独栋别墅,但江阳暑假在那儿住了两个月,从来没见过隔壁那房子里有人出现过,亦或者有一些其他的生活气息,他还以为那是个没人住的空屋呢。 “因为我出去旅游了。”胡瀚予示意了一下自己拖着的行李箱,“暑假两个月,不出去旅游,难道像你的陆老师一样宅在家里吗?” 好有道理,江阳立刻被说服了,相较于相处得更久的陆时鸣,他的观念其实跟胡瀚予更合拍,若非学习的压力太重,暑假他是一定不会一直待在家里的,肯定要出去玩一玩。 既然是邻居,那一起回去就是顺路,江阳这回没再说什么,乖乖地跟着狐狸回家了。 路上,胡瀚予闲聊着跟他问了问平日里跟陆时鸣都做些什么,江阳一边照实回答,一边不受控制地盯着胡瀚予的脸看。 不是被狐狸的颜值蛊惑,毕竟跟陆时鸣住一起那么久,很是提高了一番江阳的审美阈值,而且真要比较,江阳私心里也是觉得他的陆老师更好看,他此刻频频盯着胡瀚予看,主要是因为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 这看起来很没道理,因为他按理说完全没机会见过对方,课表上也只是写了任课教师的名字而没有照片,他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对方呢? 江阳在冥思苦想时,突然注意到胡瀚予上衣口袋里别着的墨镜,犹如被什么灵感引导着,他拿起墨镜,将其戴在了胡瀚予的眼睛上。 “嗯?”胡瀚予有些莫名,但江阳动作时他也没拒绝,并且还主动低了下头,配合对方。 “我想起来了!”江阳看着戴墨镜的胡瀚予,终于明悟那一丝熟悉感从何而来。 “我在陆老师的微信上见过你!”那个用海边自拍照做头像,id是个狐狸emoji表情的陆时鸣微信上的唯一一位好友。 “哦,你说这个。”胡瀚予可算明白江阳突然给他戴墨镜是干嘛了,他将墨镜推到发顶,带有几分促狭地说,“陆时鸣连微信都给你看,你们的关系比我想得还亲密嘛。” “额、也不是,就是当时陆老师在忙,让我自己用微信操作一下加下好友。”江阳解释说。 “哦——”胡瀚予拖长语调,一副信了又好像没信的样子,江阳知道这只狐狸八成又是在捉弄自己,于是也不再试图辩解。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了小区,沿着湖再走一段路就到家了,因为是高档住宅区,且这一片都是独栋的别墅,所以人口密度很小,他和胡瀚予一路走来,并没有看见其他行人,不过要到家门口时,江阳却意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师!”江阳主动打了个招呼,语调也显出一些对旁人没有的欢快,若非胡瀚予还揽着他的肩膀,他已经直接跑到对方跟前去了。 但他的脚步也放快了一些,三两步走到陆时鸣面前后,说:“老师,这么晚你是要出门吗,还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陆时鸣没有回答,他冷淡的视线扫过笑着跟自己挥了挥手的胡瀚予,以及那只揽着江阳肩膀似乎十分亲密的狐狸爪子,最后落在江阳脸上,他开口说:“为什么回来那么晚?” 这个直击要害的问题让江阳脸上因为见到陆时鸣显出的欢快霎时一僵,差点忘了,他过了学校那关,但还有陆时鸣这关没过。 校规不允许大三以下学生去南街,陆时鸣同样不允许他去南街,胡瀚予放了他和王皓一马,没把这事上报教务处,但没说不告诉陆时鸣,江阳忐忑地看了一眼胡瀚予,心想完蛋了,这只狐狸是陆时鸣微信上的唯一好友,而且是邻居,虽然他们最近一条聊天记录都是两年前,但也足以说明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大概是朋友之类的,他觉得胡瀚予十有八九会把今晚的事说出来。 但出乎意料的,在江阳回答前,胡瀚予主动说:“他跟同学在北街那边逛夜市,小朋友嘛,爱玩,玩忘了时间,我正好路过那里,看见他们像是万象大学的学生,就让他们早点回学校,又在闲聊时发现这位小朋友住在你家,就顺路带着他一起回来了,是吧?” 他揽着江阳的肩膀,在陆时鸣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对着江阳眨了眨眼。 江阳顿时无比感动,心想胡老师虽然爱捉弄人,但着实是个好人,啊不,好狐狸。 “是的。”他应和着胡瀚予的谎话说。 陆时鸣看着两人,墨一样沉的瞳孔里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但他看了片刻后,也没再多问,只说:“回家去。” 说罢,他便转过身,自顾自朝家走了。 江阳跟胡瀚予道了个别,胡瀚予笑眯眯地说:“有空可以来老师家玩哦。” 然后,便跟江阳挥挥手,拖着行李箱去了陆时鸣家隔壁的房子。 江阳快跑几步,追上先走一步的陆时鸣,跟着对方一起进了屋。 “老师,今晚还补课吗?”江阳看了眼客厅的挂钟说。 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着实不早了。 “不。”陆时鸣还是一贯的冷淡嗓音,但不知为何,江阳感觉此刻的陆老师似乎比平常又更冷一些。 或许是因为心虚,又或许是因为一些小动物般灵敏的直觉,江阳不太敢跟此时的陆时鸣独处,所以得到回复后,他立刻道:“那我上楼睡觉去了。” 说着,就想往楼梯走。 “站着。” 这声音让江阳僵在了楼梯口,他本来还只是有一些微弱的不妙预感,现在这预感已经在内心疯狂报警,但他此刻仍抱有一丝侥幸,僵硬地转过身,看着站在客厅里的陆时鸣,挤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容,说:“老师,还有事吗?” “为什么回来那么晚?”陆时鸣看着他,又问了一遍。 “因为跟同学玩忘了时间,就像胡老师说的……”江阳的声音越来越低,在陆时鸣走到他面前时,彻底消失于无。 仍然是那张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的脸,但江阳看着此刻的陆时鸣,却突然感觉到一丝没有来由的害怕。 他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到身后的墙壁上,而陆时鸣也同时进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形像一座牢笼,将江阳完全困在自己的阴影中。 “不要对我说谎。”陆时鸣冰冷地开口,一种无形却又不可忽视的危险气息环绕于他的身侧,让他显得格外陌生,也格外可怕。 “因、因为……”江阳被吓得几乎呆住了,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他呆呆地跟陆时鸣对视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大脑整个处于一种僵滞的状态,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更短的一小会儿,陆时鸣垂下了眸子,他身上那股陌生又危险的气息也随之一收。 “去睡觉吧。”他转过身,去客厅里拿起茶具,像是想煮一壶茶。 江阳愣愣地应一声,随即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犹如逃过一劫般,忙不迭跑上楼了。 但在楼梯的转角处,他又不自觉停了一下,看着下方的陆时鸣,他注意到,陆时鸣右手手腕上那串本来以为只是单纯装饰用的念珠,其中一颗珠子在此刻散发着淡淡的符文一样的光芒。 那光芒稍显黯淡,并且还在不断变暗,大概再过一会儿,就会变成平常那不起眼的模样,但在方才,江阳隐约记得,他被陆时鸣危险又冰冷的气息笼罩时,那颗珠子亮得格外显眼。 在转角站了一会儿后,江阳很快回了房间。 第27章 认错 周一,开学报道的第四天,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江阳醒来后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才忐忐忑忑地下楼去,到客厅时,他先躲在墙边张望了一下,陆时鸣正跟平常一样,在厨房里做早饭,他脸上的神情也一如往常那样平淡,若非昨晚江阳切切实实被吓到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的陆老师会有那样令人害怕的一面。 “过来吃饭。”陆时鸣背对着他,却又好像知道江阳躲在那里。 “喔……”江阳有些不自然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陆时鸣把刚做好的煎蛋三明治端过来,又倒了一杯加热好的牛奶,在江阳开始吃早餐时说:“吃完跟我出去一趟。” “嗯?”江阳把嘴里的三明治咽下去,“去哪里?我八点还有课。” 他说着突然又有些紧张,担心陆时鸣是要带他去学校,陆时鸣早都已经不是在校老师了,与学校唯一的联系就是他,而在刚刚发生过昨晚那件事的今早,陆时鸣要是带他去学校,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他的住宿问题了。 虽然江阳昨晚确实被吓到了,但他晚上在房间里也反复想过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做得不对,不听陆时鸣的话去南街是一方面,撒谎又是一方面,也不怪陆老师会生气。 一切都事出有因,陆时鸣要是因为这个不想继续收留他,也很正常,但江阳还是会有些难过。 他咬着三明治,心里胡思乱想时,陆时鸣看了他一眼,说:“去南街。” 哦,不是学校。江阳心里先是一松,随后又猛地一提,他结结巴巴地说:“去、去那里做什么?” “你的手机不要了?”陆时鸣说。 手机?江阳心道陆时鸣怎么知道自己手机丢了,而且还是丢在南街。 说起来,他昨晚回来后也仔细想过,他最后一次用手机是在酒吧里,给陆时鸣发完消息后就随手放在了一边,后来跟着王皓去找人,似乎就没记得拿,同样一起丢掉的还有他和王皓下午在街上买的法术材料,大概都落在酒吧里了,江阳本来还计划着今天白天再去一趟,去试着找一找,但陆时鸣怎么会知道,并且主动提出这一点呢? 江阳心里奇怪,但也没敢问,他现在对陆时鸣还是有点怕怕的,三两口把早餐吃完后,便跟着陆时鸣出门。 昨天跟王皓去南街,江阳有几分忐忑,但其实也有几分新奇和冒险般的刺激,今天跟着陆时鸣过来,则只剩忐忑,犹如去指认犯罪现场一般,心里一路七上八下的,在陆时鸣带着他无视了街上其他店铺,直奔那家叫粉红佳兔的酒吧时,江阳不由咯噔一下,他这才意识到陆时鸣知道的比他原先以为的还要多。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一般的店铺是刚刚准备开门,酒吧这种夜场则是刚刚收拾好准备打烊,酒吧大门此刻已经落了锁,唯有后方供员工走的侧门还开着,陆时鸣似乎是跟人约定好了,领着江阳径直到侧门门口站着。 过了没一会儿,有人从侧门走了出来,竟然还是个江阳认识的人,是昨夜帮他们点牛奶还送了他们一个果盘的戴着兔耳装饰的女服务生。 酒吧光线昏暗,江阳一直以为那是个兔耳装饰,但现在在阳光下一看,他发现那兔耳毛茸茸的,还会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摆动。 原来这是个兔子精吗?江阳想到这家酒吧的名字,以及店内其他兔耳服务生,内心现出一抹恍然,心道这大概跟胖达快送差不多,是一家主打兔妖主题的酒吧。 “你们来啦?”兔妖服务生对着两人笑了笑,示意说,“跟我进来吧,手机还有其他东西都在柜台那边。” 陆时鸣没进去,但他对江阳说:“去吧。” 江阳于是又一次走进了酒吧,他跟在兔妖服务生后面,满肚子问题,没等他开口问,这名长相甜美的兔妖小姐姐先说:“外面那是你家长吗?” “额、算是吧。”江阳没有详细解释,反正他心里老师跟家长都差不多。 “下次没到年龄前不要跟同学跑来这边玩了,你家长会担心的。”兔妖小姐姐语重心长地说,她走到柜台后把江阳遗落的手机和装着法术材料的袋子一起递给他。 “谢谢。”江阳先诚恳地道了句谢,随即又按捺不住好奇说,“那个,你怎么会跟我老师,就是外面那个家长,你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因为你家长昨晚打电话过来了啊。”兔妖小姐姐虽然看着年轻,但实际年龄似乎不小,她此刻看着江阳就像看着不懂事的幼崽,有些无奈道,“你昨晚把手机落在这儿了,你家长发消息给你没人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才被我发现,我原本还不知道这手机是你丢的,不过接电话后一听他描述,就知道肯定是你们两个点牛奶的小朋友。” 听到这里江阳有一丝丝尴尬,心道在酒吧点牛奶的举动果然很奇葩,让人家印象深刻。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你和你那个同学去哪了,店里人太多了我没注意,不过跟店里其他人打听了一下,有人说看到你们跟柴坤走了,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是南街这边有名的混混,我一听就知道糟了,赶紧跟你家长说让他快点去找你们,柴坤准是看中了你那个同学有钱,想对你们动手。” 兔妖小姐姐说话时,江阳也打开手机看了眼,他七点左右发了个消息给陆时鸣,告诉对方自己晚点回去,当时陆时鸣大概在忙没有回,不过七点四十的时候,陆时鸣回了条消息,问他大概几点。 那时候江阳好像正在跟王皓挨个找人喊牛贲,手机已经落在吧台上了,自然没有回,而迟迟等不到回复后,八点半的时候,陆时鸣又打了个电话过来,通话时长五分多钟,内容大抵就是兔妖小姐姐讲的那样。 江阳默默算了一下,他到家的时间是九点多快十点,当时在门口碰见陆时鸣,还在奇怪对方为什么大晚上出门,现在想来陆时鸣根本就是出去找自己的,甚至可能是已经在外面找了一圈,又回到了小区。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江阳顿时愧疚得无以复加,听着兔妖小姐姐“这回幸好没事,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的嘱咐,他又道了声谢,然后便拿着东西,匆匆跑出了酒吧。 陆时鸣仍然站在门口,他看见江阳出来,说:“东西拿到了?” “嗯。”江阳点了点头。 陆时鸣便转过身,像是领江阳过来时一样,又领着江阳回去。 “老师。”江阳跟在陆时鸣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说。 “嗯。”陆时鸣漫不经心地应。 “昨晚我回来那么晚是因为……”江阳主动地将昨夜去南街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没有任何撒谎或遮掩,他连自己去酒吧没有点酒只点了杯巧克力牛奶的事都说了,末了又诚恳认错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什么害怕不害怕的,通通被那潮水一样汹涌的愧疚给淹没了,江阳一想到陆时鸣昨晚是因为担心出去找自己,结果自己见到对方后却是撒谎,就感觉自己错得不能再错,陆时鸣别说是生气一下,就是发火骂他也是他活该的。 “错哪儿了?”陆时鸣瞥了他一眼。 “不应该不听你的话去南街,不应该撒谎……”江阳低着头,愧疚又难过,觉得自己辜负了陆老师的关心,虽然一开始去南街是王皓起头的,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王皓也没逼他,最后选择跟着去的人是他自己,错误自然也得他自己承担。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再说重话,只道:“不是不让你去南街,只是你还没有独自面对危险的能力。” “我知道……”经历昨夜那件事后,江阳也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凤火是很强没错,可是不受控的强大只会导致不受控的结果,他也会因此畏首畏尾,会法术但又不太敢用,放一簇火苗出来能吓退柴坤三人最好,但若是不能……只能说他幸好遇上了凑巧路过的胡老师,没有让他真正去经历那种结果未知的可能。 “晚上回去写份检讨给我。”说话间,两人也走到了万象大学门口,陆时鸣在校门口停下,示意道,“先上课去吧。” “嗯。”坦白之后,江阳依然愧疚,但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说了句“老师再见”,便走进了校园。 江阳进去后陆时鸣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校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他看着时间,像是在等人。 很快,临近八点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总是带有几分轻浮的招呼声。 “来送小朋友上学吗?”胡瀚予似乎也是刚刚从家过来上班,见到陆时鸣便走了过来,促狭地说,“你对他很上心嘛。” 陆时鸣冷冷地看他一眼,警告道:“不要带着他说谎。” 胡瀚予眨了眨眼,唇边的笑意更深了点:“他这就跟你坦白了?比我想的还快,放心吧,你家小朋友那么乖,不会学坏的。” “那也不行。” 九月的气温依然不低,却也不比盛夏时的炎热,但在陆时鸣说这句话时,两人身侧的空气无端开始扭曲,那是周遭温度在极短时间内升高到一定程度后出现的折射现象。 “好好好!我知道了!”胡瀚予连忙保证,等温度降下来后,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护崽……” 陆时鸣没理他,教育完不听话的小朋友,又警告完不像话的大朋友后,自顾自走了。 第28章 幻术 第一天正式上课,江阳本来是想早点去学校找教室,起得也很早,但因为去了一趟南街,耽误了点时间,最后几乎是踩着八点的上课铃进的教室,老师都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上课了,学生也基本到齐了。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学生的习惯都差不多,大多数人都喜欢窝在老师看不见的后排,是以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后排坐得满满当当,前排却空空荡荡。 虽说后排个别地方也还有空位,但因为来得太晚,江阳进门时讲台上的老师便看了他一眼,是以也不敢再挑拣,直接在靠门的第一排位置上就近坐下。 上课铃响完后,这名穿着藏青色上衣,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教师将手里的保温杯盖拧紧,清清嗓子开口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本学期《表世界常识与守则》这门课的老师,范思文。” 自我介绍完后,他又道:“这门课呢,主要教各位妖族同学怎么装作一个正常人,以正常的方式在表世界生活,同学们大概觉得比较简单,事实上呢,也确实比较简单,但绝不是说可以不听了,甚至不来上课了,人类有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越是想当然地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就越容易在细节上犯错,万象局每年处理的那么多因为在普通人面前暴露妖怪身份而遭到行政罚款的案例,你们以为那些都是山里来的不熟悉人类生活方式的妖怪吗?错了,大部分都是在人类社会生活过,自以为自己了解人类社会,想当然地用自己的妖族逻辑来揣测人类,就比如之前有只猫妖,被人类帮过,想要报恩,然后就天天给人家送老鼠干,结果把人吓到报警,最后闹到万象局去,既要交罚款,还要强制进行两个周末的表世界常识回炉学习,还有一只鸡妖,每天天一亮就起来打鸣,结果被邻居集体投诉……” “……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啊同学们!”说了一大串鲜活的例子后,范思文终于翻开课本开始上课,“想要装作一个正常人融入人类社会,首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咱们先从称呼开始,对人族的称呼呢,你可以说是一名人类,一位人类,一个人类,但绝不能是一头人类,一只人类,一匹人类,这些都是错误的,会引起怀疑的……” 开学第一堂课,江阳本来是认认真真地拿着笔准备做笔记的,但听了十几分钟后,他放下了笔,忍不住开始偷偷刷手机。 没办法,这门课对他而言实在是太无聊也太简单了,毕竟他压根没有所谓的妖族思维,他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个人,那些表世界的常识也根本不用学,那就是他十八年一直在经历的。 这么想的大概不止他,江阳注意到那个没有老师在的院系群里此刻很热闹,对于大部分妖怪学生而言,这门课同样过于简单,是以大家伙表面安静听课,实际上已经在群里聊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打起了游戏,江阳听到了一声忘记关音量而冒出的游戏启动音效,虽然对方很快静了音,但坐在第一排的江阳都能听见,想来讲台上的范思文也不会听不见,不过他大抵也习惯了学生们对于这门课的态度,没说什么,只继续讲课。 大学的课程跟高中一样,都是四十五分钟一节,不过一门课一般会两节连上,中间有十分钟的课间休息,而在一二节课到三四节课中间,这种一般要换教室的课间则是大课间,时间是二十分钟。 到了九点四十,这节无聊又枯燥的表世界常识与守则课结束后,同学们纷纷起身,结伴前往下一个教室,也有个别没赶上吃早餐的趁机去买点吃的垫垫。 江阳坐在门口,第一个出教室,却没急着走,他站在走廊上等了片刻,先后跟结伴出来的三名鸟舍友,以及跟另外几名江阳不太熟悉叫不上来名字的男生走在一起的郎勇打了个招呼,等教室人走得七七八八,王皓才终于揣着口袋一个人走出来。 “王皓。”江阳叫了他一声,走过去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对方,“你昨天买的法术材料忘拿了。” 昨天两人一起去买法术材料,东西都是装在一起的,江阳丢在了酒吧,王皓的自然也丢了,索性他今早去拿了回来,此刻正好还给对方。 王皓接过东西看了他一眼,脸上又露出昨日请江阳吃饭时的那种别扭神情,似乎是想说声谢谢,但又张不开口。 “你昨晚回去没事吧?”结伴去下一门课教室的路上,王皓说。 昨晚胡瀚予放了他们一马,对于王皓来说这就没事了,他住学校里,回去晚不用给家长交代,但江阳住的是陆时鸣家,他忘了自己还有陆时鸣那关要过,见到陆时鸣才想起来,但王皓没忘。 “没什么大事。”江阳略过了昨夜被吓到今早又感到愧疚的经历没讲,只说,“就是要写份检讨。” “哦。”王皓揣着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可以帮你写。” “啊?”江阳惊讶了一下,随即拒绝道,“不用,这个我得自己写,本来我就有错。” 王皓又“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但他脸紧紧板着,似乎是有些不开心。 经过昨天的相处,江阳已经对这头虎的性格有几分了解,他大致能猜到王皓在不开心什么,不过他确实不能让王皓帮忙写。 江阳稍微想了想,说:“对了,我看你打架好像很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你?”王皓上下打量了江阳一眼,脸上困惑的神情仿佛在说“你这样的乖学生也要学打架?” “嗯,我以后想做缉妖师,那除了修习法术,近身战斗能力肯定也要学点的嘛,而且……”江阳笑着说,“这样以后再遇上昨晚那种事,我就可以跟你并肩作战了。” “……用不着。”犹如被那笑容烫到了,王皓不自在地撇过脸去,“我自己能对付他们。”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但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嘛,教教我嘛。”江阳说。 “……那、那好吧。”王皓语气很不情不愿,耳朵根却有点泛红。 江阳笑了起来,心想他似乎知道该怎么拿捏这头傲娇虎了。 “来加个微信吧。”他掏出手机跟王皓互相加了好友。 周一的第二门课是《思想道德基础与法律修养》,也就是常说的思修课,这门课的内容跟表世界的思修课一样,看来无论表里世界,是妖是人,思想道德都是一门必修课,不过好在万象大学没有大学英语高数之类的其他表世界通修课程,那对于大部分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妖院学生来说,都相当有难度。 思修课注定跟之前的表世界常识与守则课一样是节催眠课,开始上课后没一会儿,江阳就看到有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坐在他旁边的王皓则拿起手机开始打游戏,王皓说:“来一局?” 王皓玩的是表世界一款很热门的竞技游戏,江阳以前高中班里的很多同学都玩,不过他不会玩也不爱玩这种,所以拒绝道:“不了,我不玩这个。” 王皓便自己点了匹配,江阳虽然不玩,但多少也了解一些,他注意到王皓的角色一身金闪闪的装饰,头像框也是带特效的金框,想来氪了不少。 但这种竞技游戏氪金并不能变强,只能变得花里胡哨,并且极容易吸引对面的火力,尤其王皓还是那种没什么配合的单人野排,江阳注意到王皓似乎被人针对点杀,队友也各打各的完全不过来帮忙,他几乎被守在复活点里,整只虎脸上越来越暴躁,要不是现在还在上课,他大概已经开麦喷人了。 这分外憋屈的一局结束后,王皓气呼呼地把手机丢在一边,似乎是想像江阳那样好好听课,但听了会儿后又觉无聊,于是再次拿起手机,点了匹配。 九十分钟很快过去,11点40,江阳跟王皓分开,回家去吃了个午饭,吃晚饭后再午休一会儿,下午两点,又一门课开始了。 这回不是全院系一起上的必修课,而是一门选修,胡瀚予的幻术基础理论。 在那份由不知名的热心学长总结的新生生存指南里,列举了一些地狱难度非勇士不建议选的课,榜首就是陆时鸣的高阶法术,学长同时附了这样一条评语:如果你是翼族,或者其他什么种族,想去瞻仰一下凤凰,那选这门课还是不错的,可以连着见陆老师一个学期,但注意了,不建议你抱着能过的期望,或者说,奢望。 除此之外,这份指南里其实也推荐了一些很容易过又或者教学风格很有趣的选修课,榜首是胡瀚予的幻术基础课,也即江阳眼下要上的课。 在这位学长的评价里,这门课不光有趣,而且胡老师十分好说话,就算你点名总不到,只要你期末前去求求情,胡老师也会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同时作为常出美人的狐族,胡老师拥有不输于陆老师的颜值,在陆时鸣没辞职前,这两人并列万象大学教师颜值榜榜首。 又能轻松拿学分又能养眼,这门课简直没有不选的理由,因此虽说是选修课,这门课却依然是大教室,整个妖院的学生几乎都选了它。 两点整上课铃响的时候,胡瀚予在铃声,以及部分学生不受控制的惊艳声中走进教室。 他换掉了昨天那身旅行用的休闲装,穿着一身稍显正式的白衬衫,让那身轻浮的气质稍微收敛了些,乍看起来很像个正正经经的老师,但他站到讲台上,扫视了一圈在座学生,目光落在江阳身上时,又露出几分原形毕露的促狭。 这让江阳顿感不妙,担心这只狐狸又会捉弄他,私下里也就算了,但是课堂上,那么多同学在,他已经很有名了,他真的不想在院里变得更有名。 好在,胡瀚予除了对他眨了眨眼,也没有多做什么特别的事,除了共同经历过昨晚,且现在也正坐在他旁边的王皓,并没有人发现胡瀚予对江阳的特殊。 铃声结束后,他笑吟吟地开口:“同学们好,这门幻术基础理论课呢,由我来上,你们可以叫我胡老师。” 跟之前两位在讲课前先啰嗦一大堆的老师不同,胡瀚予简单地自我介绍完后,便直入主题:“想学习幻术,那首先需要了解,什么是幻术?” 教室内传来一阵课本翻动的声音,江阳也翻开书,还没在书上找到幻术的定义,就听前排已经有动作快的学生抢答说:“幻术是一种以迷惑或欺骗为手段来控制别人的法术,通常作用于视觉,不会造成直接伤害,但也有强大的幻术同时作用于其他感官,甚至可以将幻境中的伤害真实反馈在现实中。” “不错。”胡瀚予侧靠在讲台边,赞赏点头。 他又提问道:“那么,要如何破解幻术呢?注意,我说的前提是在已经陷入幻境的情况下,所以不包括提前打断施术者施法的办法。” 又是一阵翻书声,但也有人似乎早已对此有所了解,直接回答道:“幻术的本质就是欺骗,是虚假的,只要窥破这一点,坚守本心,就足以破解绝大多数幻术。” “没错。”胡瀚予说,“幻术的破解方法说到底就是要在虚假中找到真实,然后以此为锚点破解,就像阵法的阵眼,听起来不难是不是?” 学生们纷纷点头。 “咱们这门课的期末考核内容呢,除了理论笔试,还会有实践考试,因为学习幻术是需要有一定天赋的,所以不要求同学们每个人都能学会,实践考试主要考的就是简单幻境的破解,时间是一个小时,也很宽松,但真的有那么容易吗?”胡瀚予唇边笑意加深,就如昨天逗弄江阳时那样,狐狸眼狡黠得弯起,“理论听得再多不如亲身体验一下,我给同学们一分钟的时间准备,就当是一次随堂的小测验吧。” 准备啥?江阳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其他同学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态,旁边的王皓也坐直身体,一副备战的戒备状态。 “十、九、八……” 一分钟很快过去,胡瀚予已经在倒计时,江阳仍然有些懵,但也学着旁人那样,努力集中精神,认真且戒备。 “三、二、一!”倒计时结束后,胡瀚予轻轻一击掌,他瞳孔又一次闪过江阳昨夜见过的幽绿暗光,教室里的二百多名学生齐齐地“哇”了一声,犹如看到了什么令人惊叹的景象,但紧接着他们又有了各自不同的表现,有的欢喜,有的悲伤,还有的愤怒,也还有的紧张。 江阳就注意到王皓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手部指甲变长,现出几分原形的锋利,他紧紧目视着前方,一动不动,犹如正与什么强敌对峙着一般。 但前方除了前座的同学外什么都没有,显然,他已经陷入了幻境,就如周围其他或笑或哭,或怒或惧的同学,整个教室里犹如群魔乱舞一般。 江阳心道这就是幻境吗?他眼前所见的这一切是他的幻境?为什么他的幻境是这样的?他还以为会看到些跟自己有关的幻境,结果只看到了其他同学陷入幻境的幻境,不过确实好真实啊,跟真的一样,江阳心想自己完全看不出破绽呢。 他这样想着,就见到幻境中的胡瀚予从讲台上径直向自己走来,跟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笑的轻浮不同,他此刻眉宇微蹙,靠坐在江阳的课桌边,轻俯身体,带着点打量和探究地观察着江阳。 江阳被看得下意识后仰,但他又想,这是幻境啊,都是假的,于是大胆地伸出手,朝胡瀚予的幻影摸去。 他本来以为会摸空,但这幻象竟然有十分真实的触感,他摸着胡瀚予的脸,又捏了一下。 “好摸吗?”胡瀚予微笑着说。 “不。”江阳摇摇头,认真点评,“要是原形就好了。” 狐狸啊,想想就很好摸。 说起来老虎其实也不错,都是毛茸茸,想来手感也不差,于是江阳又转头看向王皓,心想都是幻境了,王皓怎么就不能按他的心意直接变成原形呢,他好想摸摸大老虎啊。 不过此刻的王皓手掌已经变成了虎爪的样子,江阳便退而求其次,准备去摸摸老虎的肉垫,正在他伸爪子前,一只手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拽了回来。 “你摸老师就算了,但不建议你趁人之危摸其他同学。”胡瀚予说。 “这怎么是趁人之危呢?”江阳回头,看着胡瀚予的幻象,振振有词,“反正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在找这个幻境的破绽。” “你觉得这是幻境?”胡瀚予语气微妙。 “不然呢?”江阳看着眼前这一切,心想总不能是自己压根没进入幻境吧? 不,等等,怎么感觉这个推测更合理一些呢? 他突然沉默下来,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胡老师,我没进入幻境吗?” “你说呢?”胡瀚予微笑着看他。 江阳又是一阵沉默,他缓缓的,缓缓的,像是一块没系安全带的果冻一样从座椅上往下滑,试图滑到桌子底下去,当自己不存在。 “回来。”胡瀚予把江阳拎回座位上,扶着江阳的肩膀让江阳坐直后,俯身说,“让老师实验一下。” 实验什么?江阳呆呆地看着胡瀚予,他看到胡瀚予黑色的瞳孔在此刻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一闪而逝的幽绿暗光,他整个瞳孔都变成了幽绿的兽瞳,同时,江阳感觉到了周边灵气的剧烈变化,犹如龙卷一样向此处聚集,那是有大型法术在施放的征兆。 但除了灵的变化,江阳本身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他困惑地眨了眨眼。 一分钟后,胡瀚予松开手,兀自抱臂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对江阳说:“下课来找我。” 说完,他走回讲台,打了个响指。 响指声犹如戏剧结束的那声“咔”,深陷幻境中喜怒都被牵动的学生们齐齐一怔,好似大梦初醒一般,一群人呆呆地左顾右盼,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上幻术课,之前的都是幻境。 “好了,同学们现在对幻术也有基本的了解了,破解的原理确实不难,但实际如何,你们应该都有体会了。”胡瀚予继续上课,“幻术除了会蒙蔽你的感官,同时也会蒙蔽你的意识,你在正常情况下会发现的异样之处,在深陷幻境时,往往会无意识地忽略……” 幻术课结束后,下午就没课了,学生们纷纷散去,江阳跟王皓说了一声,他留下有些事,王皓便点点头,揣着口袋自己走了。 江阳走到正在讲台上收拾教案的胡瀚予身边,说:“胡老师,我为什么没有进入幻境啊?” “想知道?”胡瀚予看着他。 江阳点头。 胡瀚予:“真的想?” 江阳用力地点头。 胡瀚予:“真的真的想?” 江阳用力得像是只啄树的啄木鸟,成功把自己晃晕了。 胡瀚予笑起来:“我也想知道。” 江阳:“……” 这狐狸毛一定是黑的。江阳在心里偷偷腹诽时,胡瀚予又突然俯身凑近说:“嗯?在说我坏话?” 江阳一吓,心道自己是不小心说出来了吗? “没有。”胡瀚予微笑着说,“但你的心里话都写在脸上。” 江阳:“……” 他板起脸孔。 像是被逗乐了,胡瀚予伸手揉了揉江阳的脑袋,随后又揽着江阳的肩膀往外走:“具体原因呢,老师确实不知道,不过老师也有一些猜测。” “什么猜测?”江阳追问。 “唔,现在还不好说,我要去查些资料。”胡瀚予对着江阳眨眨眼,“怎么样,要不要去老师家玩,不光能第一时间得到答案,还可以摸老师的原形哦~” 他不提还好,一提江阳的社死回忆又瞬间翻涌上来,尴尬地拒绝说:“不、不必了……” “你刚刚不是还很想摸老师的原形吗?”狐狸笑吟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刚、刚刚是说原形好摸,没有说自己想摸……”江阳艰难地狡辩。 “撒谎会长不高的~”胡瀚予正要继续逗小朋友玩,突然眉头一皱,朝上方看了一眼。 江阳也听到了,是一阵熟悉的翅膀扑腾声,一抬头,果不其然,一只五彩斑斓的金刚鹦鹉从他们头顶飞过。 鹦鹉落到主人的肩膀上,严纪明穿着一身严肃板正的西装,顶着一张严肃板正的脸孔,在胡瀚予身后说:“胡老师,注意师德。” 胡瀚予翻了个白眼,虽然美人翻起白眼来也是万种风情,但江阳看到他确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胡瀚予松开江阳,转过身,扬起一个礼貌又标准的微笑,颔首道:“我会注意的,严主任。” 然后又转头用正经得判若两狐的语气对江阳说:“你的情况老师会认真研究的,晚上有空会去你家进行一个家访,现在老师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自顾自走了。 江阳看着胡瀚予远去的背影,一阵惊奇,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他不由又转回头,撞上严纪明那张严肃板正的脸,明明自己没犯什么错也顿觉一阵心虚,说了句“严主任好严主任再见”,然后便紧随胡瀚予的步伐,忙不迭跑了。 第29章 家访 下午五点半,足足写了一个半小时后,江阳总算是把这份长达一千八百字的检讨写完了。 其实陆时鸣并没有要求字数,不过江阳觉得太短了没有诚意,因此绞尽脑汁,拿出写高考作文时的认真,删删改改地写了那么久。 陆时鸣端着刚刚烤好的蛋挞从厨房出来,江阳走过去说:“老师,我写好了。” 他把检讨交给陆时鸣。 陆时鸣将蛋挞随手放到茶几上后,便坐在沙发上,开始阅读江阳的检讨。 江阳也走过去坐下,刚刚出炉的蛋挞香气浓郁,勾得他馋虫大动,但因为陆时鸣还没对他的检讨表态,心里一直悬着,因此也没敢在此刻开吃。 从头到尾地读完一遍后,陆时鸣拿笔圈出了几个错别字,抬眸对江阳说:“不要有下次。” 江阳顿时如蒙特赦,一颗心终于落地了,他拿起一块加了蓝莓的蛋挞咬了一口,说:“知道了,老师,我下次绝对不去南街了。” “不是不能去南街,”陆时鸣纠正说,“是不要在没有大人陪同的情况下还瞒着我去。” “嗯嗯。”江阳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心想多大了算大人呢?反正刚刚年满十八岁的他在陆时鸣心里是绝对算不上大人的,王皓应该也不算,胡瀚予大概是算的,说起来这只狐狸是多少岁?看起来倒是很年轻,但江阳感觉对方的年龄肯定小不到哪儿去,不然不会成为陆时鸣微信上在他之前的唯一好友。 说到狐狸……江阳把这块蓝莓蛋挞吃完后说:“老师,你说我幻术课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进入幻境啊?” 幻术课发生的事他回来就跟陆时鸣说了,当然,略过了他误以为自己进入幻境继而对狐狸毛和老虎肉垫心生歹念的那一段,陆时鸣听完后只是说了声“知道了”,并未对此表态。 “因为……”陆时鸣顿了顿,正要开口时,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响。 “我去开门!”江阳主动跑到门边,一来他坐的位置离门近,二来他大概能猜到这个时候来的是谁。 果然,门打开后,胡瀚予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还没打招呼,他先对着屋内嗅了嗅:“好香啊,你们在吃什么?” “老师刚烤的蛋挞。”江阳抹掉了嘴角沾着的一块酥皮屑。 “蛋挞?”胡瀚予走进屋中,看着茶几上的蛋挞和旁边的陆时鸣一阵惊奇,“你还会烤蛋挞?” 陆时鸣冷淡地看他一眼,没答话。 江阳则很热情地介绍说:“老师还会烤曲奇饼干,还会做蛋糕,从奶油到蛋糕胚都是手工做的,不是冷冻的半成品。” 虽然这个制作的过程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只负责吃,但他此刻的语气中还是透着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 “哦?”胡瀚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时鸣一眼,他走到茶几边坐下,十分不客气道,“好吃吗?我来尝尝。” 说着拿起一块加了黄桃的蛋挞咬了一口。 “怎么样?”江阳期待地问,他表现得比陆时鸣这个真正的蛋挞制作人更关心胡瀚予的评价。 “不错。”胡瀚予笑眯眯的,几口把黄桃蛋挞吃完后,又拿了个樱桃的。 陆时鸣一盘一共烤了六个蛋挞,除却江阳先前吃掉的那个蓝莓的,还有五个加了其他不同馅料的,胡瀚予先后吃掉黄桃和樱桃后,爪子又伸向第三个,而且正好是江阳下一个原本想吃的巧克力的。 江阳没有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胡瀚予是客人,又是他的幻术课老师,吃几个蛋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注意到原本一直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的陆时鸣眉头微微蹙了蹙,很轻微的一点,若非江阳跟陆时鸣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可能压根注意不到。 在胡瀚予毫不客气地开始吃第四个蛋挞时,陆时鸣眉头压低的幅度更大了些,这让江阳隐约有种感觉,陆时鸣似乎想把这只不请自来的狐狸赶出去。 “吃吗?”胡瀚予拿起最后一个蛋挞,爪子又习惯性地搭上了江阳的肩膀。 “不了,我不饿。”江阳连忙摆手。 “那老师就不客气啦~”从来没有客气过的胡瀚予正要对最后一个蛋挞下口,像是忍受到了一定限度,陆时鸣语气有些冷地开口:“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胡瀚予眨眨眼,“我当然是来家访的了。” “我可是这位江阳小朋友的幻术课老师,他上课遇到了问题,我来家访不是理所应当?”胡瀚予把江阳揽过来挨近自己,吃完最后一个蛋挞后笑眯眯地说,“对吧?” “对……”江阳努力地从狐爪中挣脱,找借口跑开说,“我去倒杯水!” 他倒完水回来后没有再回原来的位置,而是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也即陆时鸣旁边坐下。 犹如一只担心被狐狸叼走的小兔子,他紧紧挨着陆时鸣,确认狐狸的魔爪伸不过来了,方才开口说:“胡老师,你查完资料了吗?我下午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进入幻境啊?” 他凑得有些近,肩膀都跟陆时鸣贴着,陆时鸣垂眸看了一眼,并未表露出不喜,反倒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坐姿,将江阳大半个身体都挡在自己身后。 胡瀚予看着这一幕,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他回答道:“这个嘛,老师觉得你可能有那种十分罕见的‘真实之瞳’。” “真实之瞳?”江阳重复。 “嗯,说叫‘真实之瞳’其实也有点不准确,这种能力不是只体现在眼睛上,是你整个身体,你的体质对幻术免疫。”胡瀚予举例说,“就像同一种感冒病毒,有的人会感染,有的人无论如何就是不会感染一样。” 江阳听得“哇”了一声,像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厉害的能力,他说:“那岂不是所有幻术攻击法术也都对我没用?” “没错。”胡瀚予点头说,“不过有利有弊,幻术对你无效,那你注定也无法学会幻术。” 江阳心道这个倒是不要紧,反正他连凤火都还没学好,也暂时不准备再去钻研其他类别的法术。 不过,他又觉得有些奇怪,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有凤火就够特别的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什么真实之瞳? “有这种体质的人大概有多少?”江阳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罕见程度,如果是那种十个人就有一个的,那他就不太奇怪了。 胡瀚予竖起一根手指。 “只有一个?”江阳惊讶道,“在我之前世上只有一个人有吗?” “是从古至今,人类文明有记录的几千年来,只有一个。”胡瀚予补充说,“而且不是在你之前,我说的这个‘1’就是指你,在你之前是0,这是一种只存在于传说理论中的体质。” 江阳这下是切切实实愣住了,他喃喃道:“我这么特殊吗……” “你当然很特殊了,光是有凤火这一点,你就是史无前例了。”胡瀚予又手痒得想去捏捏江阳,不过被陆时鸣挡着,只得遗憾地收回爪子,但他不忘促狭地说一句,“当然,如果你是他的私生子什么的,那就不特殊了。” 江阳不由抬头看了陆时鸣一眼,恰好陆时鸣也在低头看他,他呆呆地对视几秒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不对,我跟陆老师没有关系,凤火可能是来源于古神血,至于这个体质……” 江阳皱起眉头,过了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说:“不是还有其他可能吗?” 他记得胡瀚予下午的时候说的是一些猜测,那说明并不是只有这一种可能。 “有吗?”胡瀚予无辜地眨了眨眼,好似他完全没有说过那句话。 “有啊。”江阳提醒他,“你下午说的是有一些猜测,一些,那肯定也有其他可能的嘛。” “老师不记得了,这样,你去帮老师泡杯咖啡吧,帮我醒醒神。”胡瀚予对陆时鸣示意,“你家是有咖啡机的吧?我要喝手冲的。” “厨房左边第二排的柜子里有。”陆时鸣淡淡道。 “可我不会啊……”江阳只会泡速溶的。 “不会就上网搜教程嘛,快去快去,老师等着喝你的咖啡~”胡瀚予从沙发上站起身,特地绕到江阳那边,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后又推去厨房。 被推走的过程中,江阳巴巴地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盼望陆时鸣能出声阻止,但陆时鸣冷淡地坐视着这一幕,并未阻止。 江阳只得认命地在厨房里找到咖啡机,又掏出手机开始搜索手冲咖啡的教程。 胡瀚予则回到客厅,随手放了个隔音的法术后,犹如松了口气般说:“你家小朋友还挺聪明,差点被他发现了。” “你要说什么?”像是并不想跟他多聊,陆时鸣直入主题。 “我要说什么,你不知道吗?”胡瀚予坐到沙发上,眉梢微挑,“他不中幻术的第二种可能,他本身的幻术造诣就很高,不在我之下,所以我的幻术对他无效,就像所有火系法术都对你无效一样。” “目前世上有这种幻术水平的人屈指可数,比如……”胡瀚予看着陆时鸣,意有所指,“东海的那只海妖。” “不是他。”陆时鸣想也不想道。 “我也觉得不是,这一种的可能性甚至比第一种还要小。”胡瀚予笑起来,他往后倚去,靠着沙发背说,“那第三种可能,在我之前,已经有人给他下过幻术,并且这个人的幻术水平相当高,高到世所仅见,致使我的幻境无法将其覆写,甚至我根本看不出他有中过幻术的痕迹。”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不觉得当今世上谁有这样的能力,让我看不出一点端倪,东海的那只海妖也不行。” “好了,三种可能,可能性一个比一个低,你选择信哪一种?”胡瀚予微微前倾身体,像是在等陆时鸣的回答。 陆时鸣漫不经心地支着下巴,视线落到厨房里不慎将咖啡壶打翻,正手忙脚乱收拾的江阳身上。 “不重要。”他说。 他随意的神情一如下午刚刚听江阳说起这件事时的态度,至始至终,他都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原因。 胡瀚予眨眨眼,意外,也不意外地说:“说真的,他真的不是你亲生的?不然你就认了吧,护崽护成这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嘛。” 陆时鸣看他一眼,眼神冷沉。 厨房里,江阳将打翻的咖啡收拾好后重新冲泡时,突然感觉有些热,他抹了下额头上的汗,嘀咕道:“天黑不应该是降温吗?怎么比白天还热?” 他正在奇怪时,突然听到客厅有响动,是匆匆的脚步声,江阳探头看了一眼,对着走到门边似乎想离开的胡瀚予说:“胡老师,你不喝咖啡了吗?” “啊,老师有点事,先不喝了。”胡瀚予假作从容地答了一句,然后便以夺门而出的速度匆匆离开。 江阳心道这是有什么急事吗?胡瀚予离开的速度简直像是晚一步就会遭殃一样。 他没有多想,问完后又回到厨房,对着教程开始第二次泡手冲咖啡,正在放滤纸时,陆时鸣走了进来。 “不用泡了,他已经走了。”陆时鸣端详着江阳的手,像是在检查他刚才打翻咖啡壶时有没有被烫到。 “我知道。”江阳手上动作没停,理所当然道,“但我可以泡给老师喝嘛。” 因为是二次制作,流程都已经走过一遍了,材料也都备好了,江阳这回用了两分钟就冲好了,他把萃取好的咖啡献宝一样地递给陆时鸣,期待地说:“尝尝看。” 陆时鸣接过咖啡,先是嗅了嗅香气,待温度稍微冷却一些后,又轻抿了一口。 “不错。”他评价道。 江阳笑起来,在收拾清洗刚刚用过的咖啡用具时,他又说:“老师,你刚刚跟胡老师在聊什么啊?” 刚才江阳人在厨房里泡咖啡,耳朵却也像兔子一样直直竖着,按理说厨房到客厅这点距离他多少也能听见一些内容,但他什么都没听见,根据江阳这段日子学的法术知识,他意识到陆时鸣跟胡瀚予谈话时应该是用了某种隔音法术,再结合狐狸装傻突然让他来泡咖啡的举动,不难理解,这就是故意支开他,不想让他听见接下来的说话内容。 “没什么。”陆时鸣喝着咖啡,敷衍随意的回答丝毫不出江阳所料。 “哦……”江阳低头冲洗着咖啡壶,语气有些低落。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陆时鸣看了他片刻,突然说:“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确定的答案说出来只会增加不必要的误导。” “我不是在意这个。”江阳低头看着不锈钢壶身上模糊的倒影,轻声说,“就是感觉……自己很奇怪。” “奇怪什么?”陆时鸣靠坐在案台上,将喝完的咖啡随手放到一边。 “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人,但两个月前突然有了凤火,大家说我可能跟老师有关系,但其实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江阳低低地说,“大家又说我可能有妖族血统,可我又跟学校里那些妖怪同学们不一样,我不会飞,也不会变成厉害勇猛的兽形……” 江阳又想起刚开学那天三名舍友一起飞走的情景,他们当然没有做错什么,至始至终,都是他与大家格格不入。 “今天幻术课上大家都进入幻境了,可我没有,我好像总是跟大家不一样,像个怪胎……”江阳低落道。 陆时鸣安静地听着江阳的自白,等江阳说完后方才开口纠正说:“那不叫怪胎,你只是比较特别。” “你不喜欢自己的这种特别吗?”他问。 “也不是……”江阳说,“每个人都是特别的,这我知道,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大概就是感觉自己尤为特别一点,甚至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妖族,人族,他感觉自己哪边都不是,他身份证上的种族至今写的都是不明。 “你觉得没有归属感。”陆时鸣一针见血地说。 “大概?嗯……应该就是……”江阳仔细想了想,他的一切格格不入的感觉,归根结底,皆是因为他对两边的族群都没有归属感,像个异类一样,夹在二者中间。 “这很重要吗?”陆时鸣看着他说,“你就是你。” “唔,好像也不太重要……”江阳大概能明白陆时鸣的意思,无论到底是什么种族,他都是江阳,不过…… “就是感觉……”江阳觉得这话有点矫情,他说不太出口,但或许是陆时鸣耐心且安静的陪伴给了他勇气,支吾了一会儿后,他低低地开口说,“就是感觉自己太特别了,有点孤单。” 陆时鸣抱起手臂,沉默了片刻后说:“你觉得我特别吗?” “老师?唔,应该算是特别吧,不,很特别。”江阳想到陆时鸣是天地间从古至今唯一一只凤凰,那确实是独一无二,非常特别的。 “不过老师也是有归属的种族的啊。”江阳又说,虽然凤凰不隶属于人族或妖族,但却另有一个分类,古荒神族,虽然他还没有见过别的真正的古荒神族,王仁那样的不算,但想来陆时鸣应该也是有其他同族的吧? “古荒神族在几千年前就已经消亡了,我是此世仅存的一个。”陆时鸣说,“唯一一个。” 江阳愣了一下。 “所以……”他好像突然又有点明白过来,“老师跟我一样特别吗?” 都是独一无二的,与当世其他种族格格不入的异类。 “嗯。”陆时鸣轻轻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但江阳立刻就懂了,只有自己是异类时,他会觉得孤单,但两个异类凑在一起,似乎就不那么异类,也不那么孤单了。 “老师。”江阳眼睛亮亮地唤。 “嗯?”陆时鸣轻轻地应。 “谢谢。”他抱了陆时鸣一下。 陆时鸣眼中浮现一抹跟上次分外相同的错愕,不过江阳上回抱了一下后就松了手,也没给他时间反应,这回却是久久没松。 一阵微妙的犹豫后,陆时鸣没有选择将其推开,反倒抬起手,放在江阳脑袋上揉了揉。 第30章 绝地天通 “一切法术,归根结底,都是通过灵的转化来施放,无非是转化的方式和难度不同,一般低阶点的法术呢,只要掌握熟练了,就可以术随心动,不需要像电视剧那样摆花里花哨的姿势或者念乱七八糟的咒语……” 周二第一节课是基础法术理论课,大概是因为这门课确实太基础了,对于大部分对法术已经有一定了解且自身也会一点法术的妖怪来说,这节课跟之前的表世界常识与守则课一样无聊。 王皓又在低头打游戏,江阳认真听了一会儿,也颇感无聊地放下笔,倒不是这位老师讲得不好,主要是这些内容都是陆时鸣暑假刚刚教过他的,且陆时鸣讲得更精深,要求也更严,江阳现在听这节课,就仿佛一个高中生回去上初中数学课一样,有些过于简单了。 第一节课结束后,江阳跟着王皓换教室去上下一门课。 第二节课是里世界通识,授课的是名人族的老教授,头发花白,戴着眼镜,中山装的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像个古板的老学究,对学生们的要求也相对严格一些。 “先提前说,咱们这门课主要讲里世界的基础知识,内容不难,考试呢也只有笔试,想及格还是很容易的,但我期末是不会画重点的,重点都在每堂课里,需要同学们自己总结,所以不来,或者来了不听的,最后不及格不要怪老师没提醒你。” 学生们不由都认真了一点,王皓也没有打游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追查饕餮蛋却搞错了关键线索的事,在这门课开始前他便主动坐到了前排,学江阳一样拿着笔和笔记,一副要认真听课的样子。 “法术一般可以以五行来划分归类,常见的金木水火土,衍生的风雷冰雾都归属于这一类,但也有些特殊的法术不在这个类别中,例如幻术,占卜术,还有空间法术。”老教授说,“今天主要给讲同学们讲讲空间法术的基础原理和构成,先从空间的定义开始。” “众所周知,表世界是规模最大,法则秩序最稳定最完善的空间,也即主空间,而独立于主空间之外的空间,被称为碎片空间。与主空间相对,碎片空间的规模一般都很小,且没有完善稳定的世界法则,日月更替,星辰轮转,春夏秋冬,晴风雨雪,这些在表世界习以为常的东西在碎片空间中其实非常罕见,有的碎片空间里遍布罡风与雷暴,非常危险,根本无法让生命存活,而不那么危险的碎片空间中,也往往会有其他的问题,就比咱们现在所在的这里,被称为燕京的这一处碎片空间里就没有日月变换,是万象局用一件名为日月晷的法宝人造的白天黑夜,这件法宝就放在咱们学校钟楼的楼顶上,同学们应该都见过。” 江阳确实见过,他一开始还奇怪,为什么万象大学的钟楼楼顶放的不是正常的大钟,而是一个巨大的日晷,原来这是件可以改换白天黑夜的法宝。 “还有长春分局,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季,没有春夏秋,什么时候去都是极寒的霜雪。总而言之,碎片空间内部的情况是复杂多变的,什么都有可能,同学们以后如果遇到了那种未经勘测过的碎片空间,千万不要随便进入。” 话说回来,老教授继续课题说:“目前已经发现的碎片空间共计三百八十七个,未发现的则更多,那么这些碎片空间都是哪来的呢?大部分同学应该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来自于一场古荒时代发生的变故,是古荒神族彻底消失于历史的关键转折点。” 江阳心里一动,昨晚陆时鸣跟他说自己是当世仅存的古荒神族,他心里便有疑惑,这些像凤凰一样强大到令人敬畏的古神们,到底是为什么消失的呢?他继续听下去。 “过去的世界不分表里,也不分主碎,只有一个统一完整的大世界,古荒世界。古荒神族便是古荒世界中最强大也最古老的种族,他们从混沌中与日月星辰一起应运而生,是神话时代的缔造者,在过去的数万年里,他们被其他种族尊称为神,拥有着当今世界难以想象的威能,也因此,他们动用力量时,往往会造成不小的破坏,轻则山摇地动,重则让一片大陆,一片海域直接粉碎消失。” “这还只是单个神的力量,试想一下,当所有古荒神族一起动用力量时,会发生怎样的灾难?”老教授自问自答说,“在距今约五千年的过去,古荒世界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几乎所有古荒神族都被卷入其中,混战持续了上百年,无数的种族被波及灭绝,山川倾覆,海域干涸,到最后,甚至整个古荒世界都在这冲击下岌岌可危,濒临破碎。” “为了不让整个世界湮灭重回混沌,也为了保全剩下来的种族,以颛顼为首的部分神族做了一个决定,主动将古荒世界一分为二,诸神远走大荒,在大荒世界中继续他们未完的战争,而另外一部分,便是现在的人间,其余小空间则是古荒世界被分割时产生的碎片,并不完整,规模也一般较小,所以也被称为碎片空间。” “这次分割后,大荒与人间再不相连,人间也几乎不再有古荒神族的踪迹,里世界的历史上将这一事件称之为绝地天通。” 绝地天通?江阳刚刚得到了古荒神族为什么消失的答案,就又冒出了更多的问题,既然绝地天通之后,诸神远走大荒,那同为古荒神族的陆老师又为什么仍在人间呢? 老教授没有就绝地天通一事展开讲,他大致讲完碎片空间的来历后,便又回到了空间法术的定义和原理上,江阳憋着问题,等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趁机问了问旁边的王皓。 “绝地天通只是那部分参与混战的神走了,又不是所有。”王皓随意地说,“有些已经在战争中死去的,还有未诞生的,像饕餮的蛋不就还留在人间吗。” 江阳一想也是,陆时鸣确实在几千年前经历过一次涅槃,因为死亡所以错过了绝地天通倒也说得过……等等,他突然又发觉不对,他记得陆时鸣说的涅槃时间是三千年前,大约商周时期,而绝地天通是五千多年前。 他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后,王皓又说:“那就是有遗漏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凤凰又不是绝地天通后在人间唯一出现过的古荒神族,刚刚老师不也说是‘几乎不再有古荒神族的踪迹’嘛,是几乎,不是完全没有。” “还有谁?”江阳说,“难不成你指的是穷奇?” “当然不是,那个叛徒算个屁的古荒神族!”王皓提起王仁都是鄙夷,他道,“龙啊,龙也是古荒神族啊,你没听过镜湖龙君吗?” 镜湖龙君敖宸,江阳听倒是听过,但他除了知道对方是在人间生活最久名气最大,且名声特别好的一条龙外,其他并不了解。 “对了,镜湖龙君为什么失踪了?”江阳问道。 “我怎么知道?”王皓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于是又别别扭扭地补充说,“这本来就是个悬案,而且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另一头小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父子吗?”江阳又问。 “不知道,可能吧。”王皓说,“反正那头小龙是东海那只海妖养大的,所以当年陆老师杀了那头小龙,洛景才那样愤怒,也不知道他从哪得来的一颗龙蛋,可能是敖宸失踪前留下的吧。” 说到这个,江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紧张道:“洛景是不是说一定会让陆老师和万象局付出代价来着?” “是说过,二十八年前就说了,但不用紧张,他做不了什么的。”王皓不在意道。 “为什么?”江阳不解。 “因为水族天然依赖水体,水族离水之后,即便是龙,实力也会受到影响,大部分水族上岸后实力都得打个对折,来了万象局也不怕,更何况洛景根本上不了岸。”王皓说,“海妖是很特殊的妖族,你知道人鱼或者鲛人吧?” 在江阳点头后,王皓继续道:“这些指的其实都是海妖,只不过那两个算是俗称,在里世界目前的官方定义上,这一物种被称之为海妖,海妖的原形就跟人非常相似,所以修炼时没有化形这一步,想要拥有人类的双足在岸上自由行走,就得修习一种非常残忍的法术,得在清醒的状态下将自己尾巴上的鳞片一片片剜去,如果过程中因痛昏厥或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失败,那就得等鳞片长好后重新开始了。” “反正非常难,也非常痛苦,所以过去那么多年,只有海妖在海中肆虐的传言,从来没有上岸后的,因为没有哪个海妖愿意忍受这样的剜鳞之痛,即便愿意,也没有谁能真正挺过来。”王皓无所谓道,“归墟那片海域早就被万象局划为禁区了,只要不去那里,就没什么大不了。” 江阳心道难怪95年那件事后,好像也没听说水族有什么行动,原来是这样。 这样说来,镜湖龙君敖宸在一千多年前失踪,而另一头小龙则于二十八年前死于东海,江阳默默想道,所以漫长岁月后,天地间真的只有陆时鸣一个古荒神族了。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江阳整理好笔记回家,出于跟上次同样的心理,他没有随意跟陆时鸣打听课上的疑问,虽然那早已成为了古老到史书都鲜少记载的历史,却也是陆时鸣亲身经历的过去,贸然打听别人的过去就像打听别人的隐私一样,江阳觉得现在还不太合适。 午休后,江阳换了一身运动服,去上下午的格斗课。 格斗课其实类属于体育课的一个选项,体育课是必修课,只是可以在选课时选择健美操太极拳之类轻松点的选项。 据江阳所知,他的三名鸟室友全都选择了太极拳,郎勇则毫不意外地选了足球,而王皓,很巧的,他跟江阳一样选了格斗课。 “你打架那么厉害还要学格斗吗?”在整队点名的时候,江阳悄悄问王皓说。 “那只是原形厉害,人形打架还差一点。”王皓竟然还是头对职业发展很有规划的虎,他道,“缉妖师总要面临一些不能随意变成原形的情况。” 江阳一想也是,夜深人静的地方还好,但要是犯人在什么人多的商场,一头大老虎突然出现,会被撸秃,啊不,会引起恐慌的。 “好,班上一共五十二名同学,大家都认识过了,那今天咱们就先教一些基础动作,然后大家分组练习。”格斗课老师是名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他点完名后,带着众人一起演练了几遍,随即就进入分组练习。 江阳跟其他人都不熟,理所当然的,他跟王皓一组。 王皓刚刚说“人形打架还差一点”,大概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差一点,江阳觉得对方简直强到离谱,王皓主攻的时候轻轻松松就把江阳撂倒在训练垫上,而江阳主攻的时候,则会自己把自己撂倒在训练垫上,王皓则纹丝不动。 “不是用手腕发力,是从腰,腰部这样带动上身的力量。”格斗课老师在一旁演示指点江阳,虽然班上有五十二名学生,但选修格斗课的大多都是些原形就很凶猛的兽族,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基础,因此学起来很容易,老师稍微纠正了几个典型的错误动作便都差不多了。 唯有江阳,既没有基础,身体条件也差,没有熊虎的力量,更没有鹰豹的速度,致使格斗课老师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指点这位跟不上进度弱得跟普通人类一样的后进生。 “手抬高,诶,对,再高一点。” “脚抓地,下盘要稳。” “出拳的力道太弱了,试着调集你体内的灵,集中到进攻的部位,像这样,看老师演示。” 一连九十分钟的格斗课后,江阳累到坐在训练垫上直喘气,脑门上全是汗。 王皓去自动贩卖机投币买了两瓶冰镇可乐,扔了一瓶给江阳说:“还练不练?” 现在已经下课了,不过江阳先前拜托王皓教他打架,正好两人也选的都是格斗课,便约好每回格斗课结束后王皓再给他加练一会儿。 “练。”江阳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瓶可乐,强撑着又站起来。 今日的课程让他愈加深刻地明白自己跟这些妖怪同学的差距,为了将来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缉妖师,他再累也得练。 王皓也不多说,直接脱鞋站上训练垫,对江阳招招手,示意他进攻。 江阳挥出一拳,在王皓闪过时又接了一记肘击,王皓依然是轻松闪过,并且腿轻轻一绊,便让因为出拳而重心不稳的江阳摔到地上。 “用灵力啊,老师不都教过了吗,你用哪个部位攻击,就集中体内的灵到哪一个部位,你出拳的速度弱得跟个普通人类一样。”王皓的指点比老师不客气多了。 “因为我两个月前就是个普通人类嘛。”江阳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说。 这些妖怪幼年就开始逐步学习如何将身体当做武器来进攻或防守了,攻守间灵力随着动作在体内运转,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但对于两个月前刚刚接触里世界的江阳来说,不亚于零基础还没天赋的人去学跳舞,乍看倒是也能理解每个动作该怎么做,但自己一做就感觉手脚哪哪都不协调,大脑跟过载了一样,根本指挥不过来。 “再来。”江阳歇了会儿后,再次站起,他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多练,多到灵力的运用也成为他的一种本能。 在人越来越少的体育馆中,他像个沙包一样,重复摔倒又站起的过程。 在又一次被王皓摔到软垫上时,江阳正累得想躺平休息一会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做什么?!” 一个皮肤偏黑,穿着足球衣的男生将手里的足球一扔,怒气冲冲地朝王皓挥拳。 王皓自然也不会站着挨打,一记格挡后同样挥出一拳,两人转瞬间扭打在一起。 江阳被这变故搞得一懵,愣了一下才赶紧冲上前说:“都住手!” 他拦住被激怒的王皓,又转身对怒气冲冲的郎勇示意:“停手听我说!你误会了,我跟他是在练习,不是在打架。” “练习?”郎勇愣住了。 “是的,而且是我拜托他单独留下来教我的,我基础差嘛,不多练习都跟不上老师上课的进度。”江阳解释道。 “找他教你?”郎勇看了一眼王皓,又转头对江阳说,“你怎么不找我?他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王皓闻言额头青筋一跳,伸手便想推开挡在面前的江阳让郎勇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脾气臭。 江阳死死地拦住这头虎,同时打圆场说:“其实王皓挺好的,之前我跟他在街上遇到坏人,他还保护我让我先走呢。” 虽然坏人就是王皓带他遇到的,但江阳选择性地没说。 “他?”郎勇一脸狐疑地看着王皓。 王皓冷哼一声,不屑地扭过脸去。 “其实之前那件事也是误会,他就是不太会说话,但其实是头好老虎,我替他向你道个歉。”江阳努力地化解这两人的干戈,但两人的反应却是—— 王皓:“我凭什么跟他道歉?” 郎勇:“他凭什么要你来道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又双双厌恶地别过脸去。 江阳看着这两人分外相似的反应,心道某种程度上这一狼一虎也算是十分有默契。 “好了。”江阳左一个毛茸茸,右手又一个毛茸茸,他一左一右地揽着这相看两厌的一狼一虎,牵线搭桥说,“今天也练得差不多了,走,我请你们去吃雪糕。” 两人俱是十分不情愿,但又都在看江阳的面子上,没有直接甩脸走人。 三个刚刚运动完满身是汗的男生站在小卖部门口吃雪糕,若是忽略掉其中两人那互相嫌恶的臭脸,倒也很像那种要好的兄弟朋友。 江阳忙着对这两人互相说对方的好话,雪糕都没顾上吃几口,化了滴在地上,只可惜收效甚微,双方连句话都不愿意跟对方说。 王皓将吃完的雪糕棍丢进垃圾桶,揣着口袋说了一句:“我走了。”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郎勇跟江阳站在一起,看着王皓离开的背影说:“你干嘛要跟这种人玩在一起?这种臭脾气你怎么能忍得了?” “因为他哥哥帮过我,不过,”江阳挠了挠头说,“更主要的是因为王皓确实不坏,很讲义气,对朋友也很大方,就是口是心非了一点,你很多时候把他的话反着理解就好了。” 诚然,江阳一开始去接触王皓是因为王劼,但他愿意跟王皓做朋友,主要还是因为王皓的本质,否则即便王劼对他有恩,他也是无法跟一个本性恶毒的人交朋友的。 郎勇看了江阳一会儿说:“那行吧,但你还是小心点,那小子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他不会的。”江阳这样说着,但还是笑着道,“谢谢。” “客气什么!我也走了,有空来踢球!”郎勇跟江阳挥了挥手。 “好!”江阳应道。 第31章 图腾 虽然下午只有两节课,但因为给自己加练,江阳回到家也快傍晚了。 他知道陆时鸣有点轻微的洁癖,例如觉得外卖不干净所以从零学做饭,又例如总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屋子,因此顶着这一身臭汗回来后,江阳打了个招呼,便直奔浴室洗澡,将自己洗干净方才下楼。 陆时鸣又烤了蛋挞,除却将昨天被胡瀚予吃掉的那五个口味复刻了一遍,还添了一个新的红豆陷。 高热量的甜食帮江阳回了一波体力,不过也就是回了个三成,下午练得太累,胳膊腿都有点酸痛,他其实很想直接回到床上躺平,但是他还有陆时鸣的补习课要上,因此吃完蛋挞后强撑着精神,准备像往常一样,练习对凤火的控制。 “今天不练这个。”陆时鸣说。 “那练什么?”江阳惊讶道。 “这个。”陆时鸣微微抬手,身前便现出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凤火悬浮于半空,却不是常见的火焰形状,它裂变成某种符文样规律又玄妙的样式,仔细看去,还有点像是一只浴火展翅的火鸟,便如远古传说里的凤凰图腾。 江阳“哇”了一声:“这是新的法术吗?” “这是基于凤火的一种衍生法术,也可以算是新的法术。”陆时鸣说,“再遇到前夜那种情况,你可以用它。” 前夜就是江阳去南街被柴坤一行人抢劫的那天,他期待地说:“用了就可以把坏人全部制服?” 陆时鸣:“不能。” “那能把他们吓跑?”江阳又说。 “也不能。”陆时鸣道。 “……那到底有什么用?”江阳困惑住了。 “可以让我感觉到。”陆时鸣手指一收,火焰的符文便消散于半空。 “所以……”江阳愣了一下,带有几分不敢置信地解读说,“这个法术可以让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向老师求救?” “嗯。”陆时鸣随意地应道,他找了纸笔来,将方才火焰构成的纹样画下来给江阳看。 “这法术的原理类似于符箓,你需要先以灵力绘出符形,再以凤火催动。”他将画好的图案递给江阳,“你今天先练习把这个符形画熟,想让法术成功起效,那就一笔都不能出错。” “喔,好。”江阳接过纸,便到一旁的桌边开始临摹。 这纹样有点复杂,江阳又没有绘画功底,他一开始不免画得歪七扭八,时而还会错笔。 陆时鸣在旁安静看了片刻,突然从身后握住江阳的手说:“这样画。” 他带着江阳在纸上写画,虽然无意凑近,但这个动作又很难不彼此靠近,江阳几乎感觉自己被陆时鸣从背后虚环着,这样近的距离下,他又一次嗅到了那股幽沉清冷的檀香,这檀香混杂着身后男人的气息,一起将他包裹。 大概是很少跟人这样接近,江阳有些不自在,不过他知道陆时鸣是在教学,因此很快按捺下心绪,专心地记忆着对方带他绘制符形时每一次落笔的轻重与轨迹。 他并未想到,在他嗅到陆时鸣身上的气味时,陆时鸣也能嗅到他的,干净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蓬勃的少年气息,像是晴天灿烂的阳光。 陆时鸣因这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气息有一瞬间的走神,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江阳完全没有察觉。 带着江阳画过几遍后,陆时鸣便松开手,让江阳自己继续练习。 因为只是学习绘制符形,用不上法力,所以今天的补习课难得的轻松,江阳因为训练而十分疲乏的身体也就没有雪上加霜,练了一个多小时后,他已经能画得像模像样,虽然细节还有些差错,但大体框架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 天色渐晚,陆时鸣开始在厨房准备晚饭,晚饭做好后,今天的补习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江阳将桌面上那些练习用的纸张收拾好,看着自己画的那一张张符文,在陆时鸣从厨房出来时,他突然说:“老师,我什么时候用这个法术,你都会来吗?” 这个法术只是能让陆时鸣有所感觉,但本身并没有任何强制的召唤作用,也就是说,这个求救的法术到底有没有效果,全看陆时鸣的选择。 陆时鸣将手里的碗碟放下,凤眸微抬,看着江阳,随意且也认真地应道:“会的。” * 周三的课很多,先是上午连上四节的法术实践课,然后就是下午的占卜课,以及江阳自己选修的一门阵法课,一天上下来后,这学期的所有课程他便都上过一遍了,除了占卜课他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他都比他想象得要简单,课上认真做好笔记,课后再稍微复习一下后,随堂的作业便可以轻松完成。 周四,江阳第二次上幻术课,在当天课程结束后,他特地又过去找了一趟胡瀚予。 “胡老师,你觉得我还需要上幻术课吗?”江阳觉得无论什么原因,自己既然完全对幻术免疫,那似乎选修这门课并没有什么必要。 万象大学有退课制度,如果学生选了一门课后发现并不适合自己,可以在开课一周内去教务系统上申请退课,江阳先前问过陆时鸣,陆时鸣的答案是随便他,可以继续上,也可以选择退课,江阳拿不定注意,便再来问问胡瀚予的意见。 “为什么不?你难不成是想退课?”胡瀚予先是露出一副“你在无理取闹”的震惊表情,随即又捂着心口说,“老师会很伤心的。” “可我也不能进入幻境,那学期末的实践考试怎么办?”江阳无视了狐狸过于浮夸的演技。 “那还不简单?老师可以直接算你实践考试满分。”胡瀚予笑眯眯的,犹如有磁铁一样,爪子又惯性地搭上了江阳的肩膀。 “这样不太好吧……?”江阳边说边尝试着从狐狸爪下逃脱。 “有什么不好的?实践考试的标准很清楚,多少时限内破解幻境及格,多少时限内优秀,多少时限满分,幻境对你无效,你破解的时间为零,理所当然是满分,老师可没有为你徇私舞弊。”胡瀚予说得正义凛然,他同时循循善诱道,“你想想,有实践考试满分打底,再加上平时分,理论考试只要你不交白卷这门课就稳过,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拿到高分,对你刷绩点和拿奖学金都很有帮助哦~” 江阳有些被说动了,其实他本来也觉得,就算幻术对他没用,但多学点理论知识,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因此权衡片刻后,心下已然有了决定。 还没等他把自己的决定说出口,胡瀚予突然又将江阳拉近了一点,凑在他耳边,语气暧昧得犹如一种引诱:“而且你最后总分要是能达到95以上,那老师可以单独给你一份奖励,变成原形给你摸十分钟,想怎么摸都可以哦~” 他充满暗示地眨了眨眼。 江阳知道对方又是在逗自己玩,换做之前他不知如何应对狐狸的逗弄,每每被弄得尴尬又狼狈,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胡老师,注意师德。”江阳模仿着严纪明的语气说。 胡瀚予身体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松开江阳,片刻后又意识到什么,眉毛高高挑起:“学会逗老师玩了,长进不小嘛。” “好玩吗?嗯?”他再次凑近江阳,仍然带笑的面容中突然多了几分莫名的危险感。 犹如敏锐的小动物一样,江阳直觉不妙,立刻道:“胡老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本来周四的幻术课就是上午最后一节,江阳下课后一边跟胡瀚予说着话一边往家走,此刻正好也离家不远了,他撒腿就跑。 “站住。”狐狸的声音阴森森地在他身后响起,江阳自然不会傻傻站住,但他跑着跑着,在离家几步远的地方,突然感觉身体一僵,犹如被定住了一样,完全动不了了。 “幻术是对你没用,但你以为老师只会幻术吗?”胡瀚予不紧不慢地走到江阳面前,犹如志在必得的猎手看着逃不出鼓掌的猎物,他嘴角玩味地扬起。 在江阳紧张的目光中,他伸出两手,一左一右地捏住江阳的脸颊,往两边用力一扯。 “以后还玩吗?”胡瀚予微笑着说。 江阳倒是想说“不了不了”,但他根本动不了,自然也张不开口,正哀叹自己犹如面团一样被狐爪随意揉捏的脸颊时,他突然又感觉自己僵硬的身体能动了。 相对的,胡瀚予则是露出一副僵住的神情,犹如欺负别人家的小朋友被家长当场抓包了一样心虚。 江阳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待身体恢复行动能力后,他跨过最后几步路,径直跑到陆时鸣家别墅的院子里。 刚刚被胡瀚予挡着他没看见,此刻方才发现陆时鸣正站在院中,手里拿着花洒,似乎是出来浇花,不过他刚刚出来,就撞见了家门口发生的这一幕,于是便驻足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胡瀚予。 江阳快跑几步,来到陆时鸣身边,便像找到了靠山一样,他缩在对方身后。 “跟他开个玩笑。”胡瀚予干笑两声。 陆时鸣冷沉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与他冰冷的神情相对的,是周围那股凭空出现的灼热气浪。 “我还有事,先走了!”胡瀚予后退两步,用着江阳刚刚用过的蹩脚借口,在周围的温度升高到燎起他的狐狸毛前,以一种近乎逃也似的速度,急匆匆走了。 第32章 假日 周五结束,上完第一周的课程后,江阳陆续又上完了第二周,第三周…… 他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大学生活,虽然相对一般学生来说,他的课业更繁重些,每天在学校上完课,还得在家接受陆时鸣的补课,不过江阳感觉陆时鸣其实也没有旁人说的那么严厉,他大部分时间的课程都是练习对凤火的控制,但碰上当天有格斗课那种消耗很多体力的课程时,陆时鸣就会把当晚的补习课换成绘制符形这样轻松点的内容,因此江阳并不觉得如何辛苦。 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花在社团活动之类相对不太重要的事上,因此在九月中旬社团招新时,并没有加入任何社团。 这种做法倒也不算特殊,毕竟总是有些不爱参加集体活动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学生,例如王皓,王皓跟江阳一样没有加任何社团,每天除了跟江阳一起上课,以及偶尔的周末出游,其他时间就是窝在宿舍里打游戏,是一头十足的宅虎。 至于郎勇,自然是第一时间直奔足球社了,江阳在周末的时候围观过足球社的训练,不知道是不是犬科动物天生就有追逐球类的天赋,郎勇和他那两个哥哥都是踢球的好手,而且配合默契,三人组队攻防时,另一队根本招架不住,分数刷新快到不知情的围观群众还以为他们在打篮球。 为了训练双方实力稍微均衡些,不再有这样毫无训练意义的碾压局,后来的社团训练就把三兄弟拆开来放到两队里,这样总算是踢得有来有回了。 江阳的三个舍友,郭吉祥去了相声社,黎歌去了音乐社,这两人的选择都不出江阳的意料,倒是向来胆小羞怯的金鹏,竟然选择了柔道社。 江阳虽然不住宿舍,却也时常会在宿舍群里跟舍友们聊天,他在群里听金鹏说了原因,金鹏跟江阳一样,以后想做个缉妖师,不过他名字凶猛,实际上只是个原形没什么战斗力的金翅雀,作为妖怪,打起架来却跟江阳半斤八两,甚至在江阳练了半个多月后,还略逊一筹,于是他便想加入柔道社提升一下自己。 在确定加入社团前,他又犹豫了好久,一会儿担心自己跟不上训练,一会儿担心自己练了也没用,毕竟他的底子就在那里,再如何练,一只金翅雀也是很难打赢豺狼虎豹这些猛兽类的妖怪的。 江阳跟另外两个舍友一起在群里鼓励他,江阳还跟金鹏约定说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对练,如此一番后,金鹏终于鼓起勇气报名柔道社团了。 日子不知不觉过去,学校路旁翠绿的梧桐叶染上了一抹金黄,夏日的余浪跟着不断翻新的日历一起走到了九月末尾,天气渐凉,江阳也迎来了开学后的第一个除周末以外的长节假日。 今年的中秋正好跟国庆节紧挨着,放假也是连在一起放,足足八天的长假,9月28日周四上完课后,假期便正式开始了。 学生们纷纷收拾着行李准备回家,虽然也有出去旅游的,不过大部分人都是先回去跟家里人过个中秋,然后再用剩下的假期游玩。 就连王皓这样的宅虎也要回家过中秋,放学后江阳陪王皓去了空间传送站,在传送站的等候大厅里,他还碰见了同样拖着行李箱的郎家三兄弟。 郎勇的两个哥哥一个在买票一个在搬行李,郎勇自己过来打了个招呼。 “你不回家过节吗?”郎勇说,虽然来了传送站,但江阳手里空空的,什么行李都没带,显然不是要回去。 “嗯……我不回去。”江阳笑了笑,没有说原因。 郎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主动邀请说:“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玩?我家在内蒙那边,是一片大草原,有很多羊群马群,你牧过羊没有?我可以带你去体验一下,还可以挑只肥美的羊现宰现杀,烤了吃很鲜的。” “呃……”江阳想象了一下一头狼去牧羊的画面,不由为羊群的心理健康捏了把汗。 旁边的王皓嗤笑一声,虽然一言未发,但他脸上那不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这也好意思邀请别人去玩?” 郎勇的拳头不由捏紧了,这一个月来江阳一直在努力,但显而易见,并没能让这一狼一虎的关系有分毫改善,此刻若非他赶紧打圆场,这两人可能又要打起来。 “我就不去了,还得补课呢。”江阳拉完架后,谢绝了郎勇的邀请。 “那行吧,等我回来带点特产给你尝尝。”郎勇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跟江阳道别后,回去跟两个哥哥汇合,他们买的票已经在叫号了。 江阳又留了一会儿,等王皓也搭上传送阵离开后,他终于离开了站台。 回家的路上他又一次路过校园,天色近晚,校区内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学生,也都行色匆匆地拎着行李箱,去赶晚班的车次。 大家都回家了啊。江阳默默地想着,一个人往回走,夕阳下拉长的影子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正在他沉浸于某种低迷的情绪里时,肩膀上猝不及防被人拍了一下,一只熟悉的狐狸爪子伸过来,胡瀚予笑眯眯地说:“才放学吗?” “啊、嗯……不是,我去传送站送同学了。”江阳回道。 “哦对,中秋了。”胡瀚予若有所思地看着江阳,他没有多问,但眼中尽是了然。 “假期准备怎么过?”他揽着江阳说,“难不成是跟你的陆老师一样宅在家八天?” 这正是江阳的安排,他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意思?”胡瀚予露出一副夸张的不敢置信表情,“你才多大就开始虚度光阴了?” 江阳心想这怎么叫虚度光阴呢,他宅在家也是在补课学习啊,干得明明都是正经事。 没等他反驳,胡瀚予又说:“要不要跟老师一起出去旅游?” “老师带你去游乐园玩,迪士尼怎么样?你们小朋友应该都喜欢这个吧?”胡瀚予规划说,“我们先去里面玩个三天,然后老师再带你去海边吃海鲜,或者飞去重庆吃火锅?两湖两广也行,那边的吃的玩的也很多,反正去哪儿老师都可以哦~” 江阳听得不由一阵向往,迪士尼啊,还有重庆的火锅,他都没去过这些地方,不过他向往完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于是还是用先前的原因拒绝说:“不了,我还要补课。” “假期补什么课?”胡瀚予眉毛一挑,趁机说人坏话道,“你看你的陆老师多没有人性,还是胡老师对你好吧。” “没有啦,老师也是牺牲了自己的假期时间教我啊。”江阳维护道。 “哦?”胡瀚予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阳,“那你说实话,你想不想跟老师去玩?” “额、我……”江阳支支吾吾地没有给答复,但他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那就是了。”胡瀚予揽着江阳,径直往陆时鸣家走,“放心吧,老师帮你搞定。” 进门后,胡瀚予先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咳咳,这位姓陆的老师。” 等引起陆时鸣的注意后,他又说:“学校放假了,我要带着这位小朋友去迪士尼玩,但他说他要补课,你怎么看?” 陆时鸣正在厨房里烤饼干,抬头看了胡瀚予一眼后,便再次低下头,专心搅拌着面糊,随意道:“想去就去,课可以回来补。” 胡瀚予冲江阳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用眼神邀功说“老师就说能帮你搞定吧”。 江阳也是一阵欢喜,仿佛丰富又精彩的假期已经近在眼前,但欢喜完后,他又想到什么,看着陆时鸣说:“老师,你不去吗?” “不去。”陆时鸣低着头,语气冷淡。 “他当然不去啦。”胡瀚予毫不意外,“这位姓陆的老师宅得跟只土拨鼠一样,谁能想到这是只凤凰呢?” 在陆时鸣骤然冷了许多度的目光中,胡瀚予笑眯眯地揽着江阳说:“走吧,干脆今晚就住老师家,咱们明早直接出发。” 他说着就要带江阳离开。 江阳被带着往外走了几步,但他又不自觉回头看了眼陆时鸣,就是这一眼,仿佛让他做了什么决定,他突然站住不走了。 “我不去了。”江阳对胡瀚予说,“谢谢你,胡老师,但我假期其实不太想出去。” 说完后,他便跑回了屋子里。 胡瀚予眉梢一挑,没说什么,只耸肩道:“那老师只能自己出去玩啦。” 晚上。 陆时鸣刚刚将碗筷收拾好,正在洗手时,他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他擦干净手,打开看了一眼,是那个他在刚注册微信时顺手加了但两年之间互相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消息的狐狸ID。 胡瀚予:“你真准备在家待八天?” 陆时鸣随意地扫完这句话,便准备退出微信,甚至压根不打算回。 然而在他退出前,胡瀚予又发来一条。 “你没看出来小朋友多想出去玩吗?其他同学都出去玩了,只有你让他待在家补课,你不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是种虐待吗?” 陆时鸣眉峰微微蹙起,像是对狐狸的胡说八道很不耐,他点开胡瀚予的头像,手指下划,正要选择删除键,但莫名的,在点击确认前,他又犹豫了一下。 他返回到之前的界面,重新看着胡瀚予发的话,又望向坐在客厅里,埋着头写作业的江阳。 陆时鸣倚靠在厨房案台边,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第33章 天工乐园 假期第一天,同时也是中秋节,虽然不打算出门,但江阳整个人也懒洋洋的,醒来后赖在床上不起,躺着刷手机。 院系群里黄怀才和白萍先后发了假期注意安全的通知和守则,大家纷纷回复收到后,又转头在学生自拉的小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几个玩得要好的相约着过完中秋节后就组团出去旅游。 江阳又打开朋友圈,入眼的第一条就是郎勇发的家乡照片,是一片广袤的大草原,漫无边际的绿野与蓝天相映,偶有几抹点缀的白色,是云朵,也是羊群。 再往下翻,好友们都在晒家乡的风景或是美食,还有的仍在路上,拍了张大巴车窗外的风景照,配文是坐车坐得头晕。 刷着刷着页面上又冒出新消息提示,江阳一刷新,便见到胡瀚予刚刚发的一张自拍,他拉着行李箱,戴着墨镜,站在人来人往的传送站大厅中,俊美得犹如什么低调出行的明星。 消息是一分钟前发出的,但转眼间便多了三四个赞,点赞ID江阳不太熟,只记得是一个班的同学,加上好友后就没怎么聊过天。 他本身不是很擅长社交的人,若非正好在课程或是其他方面跟这些同学有接触,也不会单独加好友,而朋友圈又一般是只能看到好友之间的点赞和评论,所以胡瀚予实际收到的赞数应该远比江阳看到得多。 跟陆时鸣那犹如摆设一般仅有两个好友的微信不同,胡瀚予上课第一天就留了自己的号码,说是同学们课上有不懂的可以通过微信问他,他教学有趣,性格幽默,长相更是一等一,很受学生们欢迎,因此无论有没有不懂的,学生们很多都加了他,他每每发朋友圈,点赞和评论都热闹得跟那种有很多粉丝的明星大V一样。 不过江阳其实没有主动加胡瀚予,是某一天上完课胡瀚予单独把他叫过去问为什么不加自己,江阳很老实地说因为他在课上还没遇到问题,胡瀚予说:“没有问题也可以加嘛,平常可以给老师朋友圈点点赞。” 然后这只狐狸就理所当然地把江阳手里拿过来,自己操作加了自己好友。 江阳先尽责地完成了一个点赞工具人的使命后,又对着胡瀚予的自拍发了会儿呆,想着狐狸的旅行第一站会去哪里,应该不会去迪士尼了吧,毕竟听胡瀚予昨天的说辞,是觉得江阳这样的小朋友会喜欢迪士尼这种地方,所以才计划要去,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出游,那大抵会选择一些更符合自己喜好的地方。 江阳想着想着,又觉得这很没意义,他又没跟着去,狐狸去哪儿关他什么事呢? 他退出朋友圈,又去刷别的软件,正窝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玩手机时,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还没起?”是陆时鸣的声音。 “起了!”江阳一个激灵坐起来,他这才发觉已经八点半了,他平常七点多就起来吃陆时鸣做的早饭了,周末的时候会晚一点,但一般也不会超过八点。 陆时鸣大概早早就做好了早饭,像平常一样等自己下楼吃饭,结果他赖床玩忘了时间,江阳想到此,匆匆忙忙地起床,换好衣服又洗漱完下楼后,果然,早餐都已经冷掉了。 陆时鸣重新去厨房加热了一下,同时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江阳奇怪地看了陆时鸣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但还是如实说:“上午复习占卜课的笔记,下午练习法术。” 占卜是江阳学得最困难的一门课,上了一个月他都感觉自己懵懵懂懂,在入门和没入门的边缘反复横跳,所以想在假期再回顾一下,而下午的法术练习也是他和陆时鸣的惯例,有课的时候就晚上练,像周末没课且他没有跟同学约了出门玩的时候就下午练。 现在学校差不多都空了,跟江阳玩得熟的王皓郎勇等人也都回家了,他无所事事,除了学习和法术练习,也确实没什么能做的了。 “想出去玩吗?”陆时鸣将早餐端过来,状似不经意地说。 江阳拿着面包正要吃的动作一顿,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时鸣,以一种像是要找出对方藏起的狐狸尾巴一样的仔细态度检查完一遍,确认对方真的不是狐狸变的后,方才谨慎地问道:“去哪里玩?” “南街。”陆时鸣说。 “不想!”江阳犹如应激了一样,立刻、决然、且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陆时鸣坐在餐桌对面,撑头看着他。 “我陪你去,没关系。”他说。 嗯?江阳忐忑地观察了一阵,确认陆时鸣真的不是在钓鱼执法后,才小心翼翼地询问说:“老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出去玩了?” 江阳心想莫非是因为昨晚的事?于是连忙道:“我真的不想出去的,节假日外面人那么多,在家待着挺好的,还能学习。” “去不去?”陆时鸣无视了江阳的问题和借口,又问一次。 “额……”江阳犹豫一番后,还是坚持了之前的答案。 “不去。”他道。 “我去换身衣服,九点出发。”陆时鸣站起身,自顾自上楼。 江阳:“……” 到底问他干嘛!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咬着咬着突然又傻笑起来。 老师要带他出去玩了耶。意识到这一点后,江阳比昨天听到胡瀚予要带他去迪士尼都开心。 不过为了维持自己不想去的人设,他还是努力装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然后飞快地上楼收拾好,八点五十几就已经在玄关处等着了。 五十七的时候,陆时鸣从楼上下来,他换了身休闲点的装束,但依然是朴素低调的纯色长袖衬衫,左耳的红色羽坠也艳得一如既往,跟右手的那串念珠一样,从不离身。 他走到玄关处,拿出柜子上的墨镜戴上,便带着江阳出门。 “老师,我们去玩什么呀?”路上,江阳知道自己的演技其实很差,干脆也不装了,开心又兴奋地询问道。 “天工乐园。”陆时鸣淡淡道。 江阳了然地点点头,他听过这里,是里世界的一个游乐场。 就像妖怪会发展胖达快送以及粉红佳兔之类的商业店铺,人类同样也会,天工乐园就是一个名叫天工阁的人类宗门投建的。 这是里世界唯一的游乐场,江阳记得刚来的时候听黄鼬说过,里世界的游乐场跟表世界类似,但又不太一样,会用一些法术做辅助,增强效果,他其实一直挺想去尝试看看的,不过天工乐园建在郊区,在南街更南面一点,酒吧那件事之后,江阳连南街都不敢去了,自然也不敢去天工乐园。 但这回不一样,是陆时鸣亲自带他去,江阳心里都是底气,一路欢欣雀跃。 九点四十的时候,两人到了乐园门口,节假日表里世界都一样,到处都是出游的行人,售票处排着长队,快二十分钟才排到他们。 这就十点了,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陆时鸣买的是最贵的尊享票,玩游乐项目时可以走免排队的VIP通道,因此他们完全可以在白天把所有项目都玩一遍。 “先玩什么?”陆时鸣问道。 跟大部分前来乐园兴高采烈的游人不同,他神情冷淡,像是对这里的所有项目都不感兴趣。 江阳也知道陆时鸣其实主要就是带自己过来玩,因此想了想道:“去玩过山车吧。” 这堪称每个游乐园最热门最经典也最刺激的项目了,江阳只在小学春游的时候玩过一次,而且只是个规模不大的小乐园,车道很短。 陆时鸣点点头,沿着入院时发的导游图,带江阳到过山车的项目前,验票后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绕过犹如贪吃蛇一样排得七乖八扭的人群,径直来到登车处。 正好上一轮刚刚结束,等车上的人都下来后,江阳便抢先跑到第一排坐下,陆时鸣随即也坐到他旁边,从普通通道过来的游客陆续上车后,有工作人员从车尾开始挨个检查乘客的安全带以及收取对方不宜在坐过山车时佩戴的饰品,例如眼镜。 其余人都配合地把眼镜摘了,轮到陆时鸣时,他只是冷淡道:“不必。” 这似乎不是一项硬性要求,工作人员提醒了一下眼镜掉落损坏后的责任归属后,便拿着收取的其余杂物离开了。 安全闸门封闭,有好几节车厢相连的过山车缓缓启动,江阳紧张又激动地握紧了扶手,他坐在第一排,视野也最清楚,他看到过山车出了停靠站后开始沿着轨道缓慢爬坡,到了坡顶就该是第一次急速俯冲。 然而,因为停靠站建筑的视野遮挡,江阳此刻出站方才注意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这个轨道竟然是断的,爬坡之后不是下降的轨道,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车会直接飞出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阳连忙转头,想提醒陆时鸣,然而机器运行的嗡鸣声和游客的叫喊欢呼声太大,陆时鸣似乎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江阳急得不行,可没等他二次重复,过山车已然行至了断裂的坡顶,在江阳惊恐的视线中,它犹如一枚流星那样笔直飞了出去,一段快得仿佛要把心脏跳出去的急坠后,过山车竟然在完全没有轨道依存的情况下,在半空中再次爬升。 在这险死还生的刹那,江阳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什么金色的半透明轨道,那是由符文构成的灵力回路,他这才意识到轨道并非意外断裂,从一开始,天工乐园的过山车的运行方式就跟表世界的不同,驱动的并非电力,而是灵力。 这种由灵力回路做成的透明轨道因为不需要考虑建造难度和摩擦力,拥有比正常游乐园更长更陡的坡度,以及下坠的加速度,江阳尚没有从先前的急坠中缓过气,下一次急坠就紧跟着来了。 江阳自认算是身体素质比较好的,小学时玩的过山车,有的同学玩一次就晕得哇哇大哭了,他下来却兴奋地想玩第二次,但他身体素质再好,大抵也只是在人类之中,天工乐园这短短三分钟的车程,江阳感觉自己被甩来甩去,犹如在洗衣机里翻滚了一圈般,从车上下来时,身体不住打晃,别说是再坐一次了,他出来后又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休息了十来分钟,才算是缓过劲来。 “下一个玩什么?”陆时鸣站在旁边,递了瓶刚买的矿泉水给他。 与血槽被甩空,惊慌大叫的江阳不同,陆时鸣全程就很淡然地坐在位置上,抱着手臂,一声未出,下来时墨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甚至发型都没有乱。 江阳一边咕咚咕咚地灌着水,一边偷偷地打量着陆时鸣,心想陆老师到底是一只鸟,过山车的急坠或是爬坡对时而飞高时而俯冲的飞鸟来说,大抵都是家常便饭吧,寻常得甚至有些无聊。 虽然陆时鸣主要是陪自己玩,但江阳也想玩些陆时鸣可能会感兴趣的项目,而且他确实也没有勇气再去坐第二次了,此刻只想再玩点平缓的项目缓缓,正好附近不远处是一个鬼屋,江阳便道:“去玩那个吧。” 闻言,陆时鸣没有像先前那样直接带他过去,反倒特地问了一句:“你确定?” “嗯。”江阳点点头,他其实有点怕鬼,但他知道鬼屋都是假的,里面的鬼怪无非是工作人员化妆假扮的,因此也能以比较轻松的心态面对,相对于方才的过山车,鬼屋绝对是一种休闲平缓的游乐项目了。 陆时鸣便没再说什么,带着江阳径直过去,不知道为什么,与其他排得人山人海的项目不同,鬼屋门前很冷清,他们甚至不需要走VIP通道,直接走普通游客的通道过去也不需要排队。 是因为里世界的人对鬼怪之类的都不感兴趣吗?江阳这样想着,跟着工作人员走入屋中,在进入前,工作人员给他和陆时鸣一人发了一张折成三角状的护身符,和一台对讲机,嘱咐他们贴身放好,遇到应对不了的危险就及时联系他们,会有工作人员带他们出来。 江阳本来轻松的心态被工作人员郑重的态度搞得有些莫名,心想鬼屋能有什么危险?总不能里面的是真的厉鬼吧? 与陆时鸣正式进入以废弃医院为主题场景的鬼屋游玩后,江阳以一种说笑话的语气把他方才的想法说出来,他本意是活跃气氛,但陆时鸣并没有笑,反倒看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三个字。 “是真的。” 江阳:“……” 恰好一阵刺骨的阴风吹过,夹杂着一些辨不清来向的阴森笑声,在这昏暗破败的医院中反复回荡,江阳默默地,默默地,向陆时鸣靠近,紧紧拽住陆时鸣的袖子后,脸上的表情也从方才的“^_^”变成了此刻的“QAQ”。 第34章 游园 在废弃医院中沿着幽绿的指示灯牌行进时,江阳一开始还能克制地只拽着陆时鸣的袖子,后来就整个抱住了陆时鸣的手臂,且不断往对方身边凑。 他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一想到眼前那些时不时飘过的带着浓重腥气和恶臭的鬼影,都是货真价实的厉鬼,他就止不住害怕,而且这些厉鬼也不像表世界那些只会扮鬼吓唬人的工作人员,他们是真的会攻击游客,想把游客开膛破肚的。 工作人员一开始发的三角护身符发挥了作用,符箓似乎自成一个小结界,可以抵御周遭的怨气和厉鬼的攻击,让厉鬼只能贪婪地徘徊在他们身侧,却无法真正伤到他们,江阳也得以维持最后的体面,只抱住了陆时鸣的手臂,而没有跟只无尾熊似的直接挂在对方身上。 不过越往里走,阴气就越重,厉鬼的实力也就越强,护身符的效用越来越弱,工作人员甚至通过对讲机提示他们差不多可以返回了,前方的区域护身符会失效,不建议一般游客进入。 江阳倒是很想借坡下驴地出去,但在他开口前,陆时鸣说:“你想做缉妖师,那以后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妖怪或是人,作祟的厉鬼同样归属于缉妖师的管辖范围。” 这话让江阳犹豫了一下,最终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提议,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 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怕,尤其前方护身符还会失效,虽然知道真正遇上生命危险监视器那一端的工作人员一定会出手,但到底是真正会害人的厉鬼,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意外,他之所以敢继续向前,主要还是因为有陆时鸣在旁边,这是他最大的底气。 护身符失效后,阴气犹如刺骨的寒冰一样,冷得人浑身发颤,厉鬼怨恨的低语在江阳耳边回荡,几乎扰乱他的神智,让他凭空生出巨大的怨恨与愤怒,正在他有些失控时,陆时鸣永远淡然笃定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便像是穿破迷雾的一缕光。 “厉鬼属阴,阳属性的物品和法术都能对他们进行克制,例如日光,雷电,亦或者火焰。” 火焰……犹如被提醒了一般,江阳伸出手,掌心出现一团小小的火焰,周遭蠢蠢欲动的厉鬼立刻尖叫着退避,那些徘徊不去的阴冷刺骨感也随之一散。 江阳无意对厉鬼赶尽杀绝,毕竟某种意义上,这些厉鬼确实也算是鬼屋的工作人员,所以放出的凤火也只有很小一团,只不过,凤火的威力总是不太受他控制,厉鬼四散逃开后,凤火又迎风爆涨,张牙舞爪的,有一种要把整间屋子的鬼和阴气都烧光的嚣张气势。 江阳心道不妙,凤火又要失控了,但在凤火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前,这嚣张的火焰又突然收拢蛰伏,消散于陆时鸣轻动的指尖。 “凤火对阴物有克制作用,会将法术的威力放大,尤其在你不能完全控制凤火的情况下,如果你不想让鬼魂直接魂飞魄散,最好不要使用凤火对付他们。”陆时鸣语气平淡得仿佛不是在众鬼环伺阴气森森的废弃医院里,而是在课堂上授课。 “知道了,老师。”江阳点点头,他也发现了,其实开学到现在他也一直有练习凤火,对凤火的使用越来越娴熟了,虽然还远远比不上陆时鸣,但按理也不会一放火就失控,主要还是此地的阴气助长了凤火的威力,就仿佛装满了煤气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簇明火,若非陆时鸣在,整个屋子大概会炸成一朵烟花。 虽然凤火已经消散了,但大抵江阳方才那一下给屋中的厉鬼造成了不小的惊吓,接下来的一路,倒是没有不长眼的敢过来骚扰他们了。 但江阳还是很怕,主要这些鬼都长得很恐怖,要么湿漉漉地往下滴血,要么断手断脚,五官暴凸,青面獠牙,即便什么都不做,光是出现在江阳视线中,就是对他心理承受力的一份沉重考验。 离开鬼屋后,因为他们是少有的走完全程的游客,因此工作人员送了他们一个纪念品,是一个Q版的幽灵公仔钥匙扣,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内置了什么录音的法阵,捏一下还会发出阴森森的笑声。 刚刚经历鬼屋的心灵洗礼后,江阳对这样的纪念品实在是喜欢不起来,收下得十分勉强。 从鬼屋出来已经是十一点多,早饭吃得晚,江阳其实不太饿,但他实在很需要歇一歇,缓和一下精神上的疲惫感,因此也没有再去玩项目,跟陆时鸣去园内的餐饮购物区逛了逛。 他们一路边逛边吃,主要是江阳吃,陆时鸣本来就很少吃东西,尤其是外面的东西。 这条街上除了小吃,还有很多的品牌商铺,卖些衣服鞋子包,以及乐园纪念品,像个小型的商场,里世界的东西普遍比表世界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料特殊,江阳随便瞅了眼路过的几家卖衣服鞋子的店,标签最低都是四位数起步,贵的甚至能到五六位数,是令江阳咋舌的价位,顶多在外边看看,完全没有进去的想法。 不过陆时鸣似乎对这些店有些兴趣,他走进一家男装店逛了逛,江阳手里端着碗刚买的章鱼丸子,唯恐把酱汁弄到店里的衣服上,因此没敢往里进,只在店门口等。 这个点游客大多在吃饭,店里比较闲,一名导购去跟进店的陆时鸣介绍自家的商品,另一名店员小姐姐则走到门口,热情地对江阳说:“您跟他是一起的吧?进店等吧,我们店里有位置坐。” “啊,不用,我站一会儿就行。”江阳连忙摆手。 店员笑笑没说什么,转身走进店里,片刻后端了杯大麦茶出来,在江阳说了“谢谢”后,她站在店门口跟江阳闲聊道:“你们是情侣吗?看起来很般配。” 她说话时,江阳正用竹签戳了一个丸子往嘴里送,闻言,险些没被章鱼丸子噎死,猛咳了好几声,把整杯大麦茶全灌下去才缓过气来。 “当然不是啊!”江阳简直匪夷所思,“那是我老师。” 说完后,他突然又觉得也没那么匪夷所思,虽然陆时鸣的年纪是他的不知道多少倍,但样貌上看确实很年轻,不比江阳大多少,两人又一起来游乐园,一起逛街,似乎确实有点像……不,还是完全不像啊!他和陆时鸣哪里像情侣了啊! 第35章 中秋 “啊,这样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店员连声道歉,“我看到他在给你买衣服,想岔了。” 买衣服?给他?江阳一愣,他确认道:“老师是在给我买衣服?” “对啊,他要的尺码一看就是你的,他个子高穿不了的。”店员说。 江阳不由转头看了眼在店内的陆时鸣,正好陆时鸣似乎是挑好了,在柜台结完账后很快拎着包装好的购物袋出来,跟门口的江阳示意:“走了。” 江阳将手里吃完的纸碗扔掉,跟在陆时鸣旁边,眼神不住往购物袋里的衣服瞟,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试探说:“老师,这衣服是给你自己买的吗?” “不是。”陆时鸣随口道,“给你的。” 得到了答案,江阳却比之前更加纠结,开心肯定是开心的,毕竟陆时鸣送他礼物了,但这个礼物又有点太贵了,江阳刚才在店里没怎么注意价格,却也知道这家店的衣服基本都是大几千近万的,而陆时鸣似乎还买了不止一件。 “老师,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衣服啊?”江阳问道。 “看到了觉得比较适合你。”陆时鸣语气很随意,就像是路边看到了感兴趣的小商品随手买下一样。 或许对于陆时鸣而言,这确实就是个不值钱的小商品,不过江阳却感觉心里像是多了什么负担,以致于虽然有开心的情绪,却又不能完全开心。 他没有表现出内心的复杂,跟着陆时鸣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逛到下午一点多,江阳感觉被上午的游乐项目耗空的精力恢复了一些,又去玩别的项目。 但里世界的游乐园,可能一开始就不是按照普通人的承受力来设计的,除却之前的过山车和鬼屋,江阳下午又去玩了海盗船和碰碰车,听起来就很刺激的跳楼机他甚至没敢选,但光是这两个不太刺激的,玩完后江阳也各自缓了很久。 又陆续玩了一些项目,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江阳实在玩不动了,身心俱疲,在陆时鸣问他还要玩什么时,主动提出回家。 陆时鸣提醒说:“晚上乐园里有中秋灯会,还有烟火。” 江阳心道难怪,他之前就奇怪说都这个点了园区里人怎么还越来越多了,感情晚上还有活动。 “老师,你想留下来看灯会吗?”江阳询问道。 陆时鸣没有直接答,只说:“看你。” 江阳不太想,灯会和烟火大概很好看,但江阳也可以预见到时人挤人的盛况,一天下来他确实没什么精力挤了,而且……其实来游乐园玩这件事本身,他也没有那么想,当然,这对他有一定的诱惑性,不然不会昨天差点跟着狐狸走了,但说到底,想归想,却也没有那么想,在要跟着胡瀚予走的时候,江阳回头看了眼陆时鸣,心想他要走了陆时鸣就只能一个人过中秋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胡瀚予的迪士尼邀请,选择了跟陆时鸣一起宅在家里。 所以中秋节是出门玩,还是宅在家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跟陆时鸣一起过而已,因此对晚上的灯会也没什么执念。 至于陆时鸣,江阳大概知道,应该也是不想的,整个白天陆时鸣都没对什么游乐项目表现出过兴趣,像个单纯的陪小朋友来玩的百无聊赖的家长,甚至在昨天的时候,陆时鸣还压根不打算在假期出门,不知道一夜的时间怎么就改变了主意。 “那我们回去吧。”江阳说,“老师,你晚上是打算做月饼吗?” “嗯。”陆时鸣应道,确认江阳不看灯会后,他便带着江阳往园区出口走。 “那我跟你一起做!”江阳觉得跟陆时鸣一起做月饼肯定比留下来看什么灯会有趣多了。 陆时鸣看他一眼,说:“我还要买些材料。” “还差什么?”江阳问道。 陆时鸣说了差的东西后,正好回去的路上会经过南街,两人便分头购买,江阳很快在一家炒货铺买好了陆时鸣要的坚果,想着时间还早,便在路过冰淇淋店时顺便买了个冰淇淋,他拿着冰淇淋到方才分开的地点时,陆时鸣却还没来。 原地等了一会儿后,江阳有些待不住,他大概记得陆时鸣是往北边走了,便沿着这个方向去找。 夕阳西坠的傍晚,南街上依然人来人往,江阳在人流中穿行着寻找陆时鸣,陆时鸣尚且没找见,却意外在街边看见了一个熟人。 柴坤正倚在一家商铺的墙边,抽着烟,眼神有些不耐地左右逡巡,像是在等人,跟江阳一样,他没等到他想等的人,却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与在人群中停下步伐的江阳对上了眼。 两人吃冰淇淋和抽烟的动作俱是一顿,江阳尚且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柴坤却是警觉地四处望望,寻找上次那只狐狸,同时脚步微微后移,大有看见对方就立刻跑路的架势。 不过,一番搜寻后,他确认狐狸不在,甚至上次那头不太好对付的虎也不在,只有江阳这个看起来特别好欺负的学生仔。 想到上回的狼狈结局,和养了数天至今没长齐的毛发,柴坤现出一抹狠色,他猛吸一口烟,然后便丢在地上随脚碾过,径直朝着傻站在街对面的江阳走来。 然而,他没走上几步,江阳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虽然对方戴着墨镜,看不太清脸,但柴坤也确定对方绝不是上次那只狐狸,正在心里嘀咕这人是谁时,他又注意到那枚戴在左耳的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艳丽摄人的红色羽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 “老师!”江阳注意到陆时鸣回来了后,欢快地叫了一声。 “嗯。”陆时鸣拎着一袋刚买的月饼材料,墨镜下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不远处神情僵硬的柴坤。 他甚至都没有做什么,柴坤身体就不受控制的一抖,慌张退后几步后,急急忙忙地跑了。 “老师,那就是上次抢劫我们的人。”江阳看着柴坤逃跑的背影,跟陆时鸣告着小状。 “知道了。”陆时鸣淡淡地应一声,他并未对逃走的柴坤做什么,只带着江阳继续往回走。 江阳也不是想要陆时鸣替他报复还是怎么样,胡瀚予上回已经让柴坤一行人受到教训了,他此刻就是随口一说,说完后便吃着冰淇淋跟陆时鸣回家了。 晚上,在客厅电视里中秋晚会的节目声中,江阳和陆时鸣一起在厨房做月饼。 江阳是第一次做,但他觉得很简单,毕竟饼皮是陆时鸣早上醒发好的,馅料是陆时鸣调的,甚至包馅也是陆时鸣,他做的工作只有把包好的面团放到模具里用力压一下。 一连压了九个,码好放进烤盘里烤后,江阳觉得自己有点过于划水,于是在做下一盘时,主动说:“老师,我来包吧。” “你会包吗?”陆时鸣看着他说。 “会啊!这有什么难的!”江阳觉得面和馅都是现成的,无非是把馅包进面团里,太简单了,他看陆时鸣做了这么些个,看也看会了。 他这样自信,陆时鸣便没说什么,只默默地让开位置,去水池边洗了个手。 江阳于是兴致勃勃地开始包,结果真正一上手,发现揪的面剂子要么大了要么小了,包的馅料也是要么多了要么少了,最后压出来的造型简直惨不忍睹,跟第一锅对比强烈。 江阳做这些丑月饼时,陆时鸣便卷着袖子靠在一旁看着,对江阳数次投来的求助目光视若无睹,直到江阳终于舍下刚刚大言不惭的脸皮,可怜巴巴地开口说:“老师,怎么包啊?” “面团大小要适中,如果你一开始把握不好,可以用秤称一下。”陆时鸣终于来救场了,他指导着江阳,从切割的面团开始,到包馅的手法,从头到尾,一步一步细致地教学。 如此,江阳终于包出一个还算凑合的月饼,熟能生巧,而且有陆时鸣时刻在旁边指导,他越包越熟练,也越来越像样,后面包出来的月饼跟陆时鸣的一起进锅烤时,已经分不太出来了。 晚上九点,最后一锅月饼出炉,陆时鸣在收拾厨房时,江阳说:“老师,月饼太多了,我们吃不完,我可不可以开学的时候拿去送人啊?” 虽然他们做的都是小月饼,但数量也相当多。 “可以。”陆时鸣随意道。 江阳于是挑拣了一下,把丑的挑出来,留着自己吃,好看的则放到一边,准备送人。 厨房收拾好后,为了应和一下节日的习俗,江阳又端着一盘丑月饼跟陆时鸣去二楼的露台赏了会儿月。 “老师,你以前中秋都是怎么过的啊?”江阳吃着月饼说。 “我不过中秋。”陆时鸣靠在露台围栏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天上的圆月,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转而落到身边吃月饼吃得腮帮子鼓起的江阳身上。 不过中秋啊。江阳心想这倒确实很符合陆时鸣的性格,想来要不是因为他,陆时鸣也不会想起来做月饼。 “其实我也不怎么过。”江阳看着天上的月亮,回忆说,“我以前中秋也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看月亮,吃一个学校发的月饼,就随随便便地过去了。” 这种团圆的节日,对于过去的他而言,是没什么意义的。 至于现在……江阳转头看着陆时鸣,虽然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长久,最迟四年之后,他从万象大学毕业,也就会跟陆时鸣分别,但起码此时此刻,他还是想说一句: “老师,跟你一起过中秋,我很开心。” 天边圆月之下,少年的眼睛闪闪发亮,剖白的话语真挚且热烈,虽然江阳这回没有抱上来,却还是让陆时鸣有了一刻的怔然。 “老师,你开心吗?”江阳又问。 陆时鸣看了江阳片刻,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揉了揉江阳的脑袋。 这似乎已然是一种回答,江阳笑起来。 夜里,江阳坐在桌边,编辑着白天拍的游乐园照片,还有晚上做月饼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发完后不久,手机陆续收到了几条点赞,以及胡瀚予的一条新消息。 “陆时鸣带你出去玩了?” 江阳发的游乐园照片都是景点和美食,并没有人像,但他会和谁出去,也并不难猜,因此江阳没有觉得奇怪,只回了个“嗯”字。 “玩得怎么样?有老师原本要带你去的迪士尼好玩吗?”狐狸酸溜溜的。 江阳回忆着今天的经历,其实在天工乐园,每玩一个项目,江阳都有种再也不想来了的感觉,尤其是鬼屋,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不过……他看着桌边那个Q版的幽灵公仔钥匙扣,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可怕,缓过劲来后,他甚至觉得这个钥匙扣有几分可爱。 想着想着,江阳嘴边不自觉挂上了笑容,他将幽灵公仔栓到自己的钥匙上,同时回复胡瀚予说:“很好玩。” 胡瀚予:“那老师只好一个人继续孤单的旅行了。” 他同时发了个叹气晃尾巴的卡通狐狸表情,显得很落寞。 江阳知道狐狸是在装可怜,但还是说:“我晚上跟老师一起做了月饼,胡老师,你喜欢吃什么馅?我给你留一份,等你回来吃。” “什么馅都要!”胡瀚予立刻不装了,打字飞快,强调说,“全都给我留一份!” “好。”江阳笑着答应。 与胡瀚予聊完后,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后正想上床休息,随手拿过手机一看,朋友圈又收到了一条新的点赞,是陆时鸣。 这个赞像是给中秋画了个圆满的句号,江阳美滋滋地睡着了,梦里都咧着嘴在笑。 第36章 顾问 9月30日,别人的假期刚刚第二天,但江阳的假期已经结束了,今天陆时鸣不会带他出去玩,也不会说休息不用上课了。 不过江阳觉得这样也挺好,很充实,他也想早点学成,变得厉害一点,起码不要像昨天一样,玩个鬼屋都吓得要抱着陆时鸣的手臂。 江阳洗漱完后下楼,陆时鸣已经跟往常一样,把早饭做好了。 “为什么不穿新买的衣服?”江阳到餐桌边坐下时,陆时鸣突然说。 江阳用筷子夹水晶蒸饺的动作一顿,愣了愣才说:“我想以后穿。” 这实在是个很没有说服力的借口,陆时鸣给他的买的卫衣现在这个季节穿正合适,以后天气慢慢变冷,再想穿就得等到开春了。 江阳其实也不是不喜欢陆时鸣买的衣服,就是太贵了,他感觉随随便便穿出去有点浪费,而且会让他有一种拘谨的心态,担心不小心弄坏了,因此至今连标签都没拆,连着包装一起放在桌子上供着。 “换上试试。”陆时鸣拿了一个刚到的包裹拆开,递给江阳说,“还有这个。” 江阳接过后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双球鞋,虽然标签上没有价格,但他认识这个牌子,是一款挺受年轻人追捧同时价位也偏高的潮牌,以前高中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家里条件不错的男生买了这款鞋,穿着去打球时遭到了一群人的羡慕围观,那还只是小几千的入门款,陆时鸣买的这款样式,江阳没见过,但必然不会便宜,没准是什么价格过万的限量款。 “我吃完饭就试。”江阳一边应着,一边忍不住东想西想,陆时鸣又给他买衣服,又给他买球鞋,怎么跟那种养崽的家长一样,看到什么都喜欢买回来打扮自家崽。 但问题是,他又不是陆时鸣的崽,甚至他的年龄也实在算不上幼崽,也就陆时鸣一直把他当小朋友,在人类社会,他已经是成人了。 胡思乱想着把早饭吃完后,江阳跑回房间,片刻后,穿着崭新的衣裤下楼。 陆时鸣虽然自己总是穿些低调朴素的纯色衬衫,但他的衣品并不差,甚至还相当不错,给江阳挑的是一件黑色的休闲裤和红色连帽卫衣,裤子倒是还好,黑色经典且大众,红色卫衣这种艳丽的颜色却很挑人,否则穿起来不但不好看,可能还会像只招摇的红灯笼,十分怪异。 但江阳穿着就刚刚好,他肤色白皙,五官俊朗,眉眼中常带着一种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与这衣服一搭,更显得青春洋溢。 换好衣服,江阳又坐在沙发上穿上陆时鸣刚买的球鞋,通体纯白的鞋身中有几道流线型的红色纹路,像是鸟类的飞羽,他把鞋带系好后,站起身走了几圈,期待地问陆时鸣说:“怎么样?” 江阳自己是觉得很不错的,忽略掉这一身行头的价格,他很喜欢这套衣服和鞋子,不光材质舒适贴身,感觉还让他整个人的帅气程度都提高了不少。 “不错。”陆时鸣也说。 他站在远处打量了片刻,又走到近前,帮江阳理了下后领的帽子。 “谢谢老师。”江阳仰着头说。 不光是谢陆时鸣替他整理衣物,也是谢送他这些礼物。 陆时鸣淡淡地看他一眼,替他把袖口拉平后,说:“学习去。” “嗯。”江阳应一声,便拿着自己的笔记,准备按照昨天的计划,去回顾占卜课的知识点。 不过,他刚刚打开第一页,八点四十多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划开屏幕一看,王劼给他发了条消息。 “有空吗?今天方不方便来缉妖司一趟。” 江阳看着消息愣了一下,奇怪王劼突然找他去缉妖司干嘛,他打字回道:“有空,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小案子,需要你来帮忙做下笔录,见面再说吧,我现在在缉妖司总部。”王劼发了个定位过来。 什么小案子?江阳心里嘀咕着,却也立即站起身,跟陆时鸣说了王劼找他出去的事。 “嗯。”陆时鸣反应很平淡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感兴趣还是知道些什么,他在客厅里专心看书,连头都没抬。 江阳出门前,又犹豫了一下,有些不舍得穿着自己的新鞋出去,但又想,鞋子就是用来穿的,鞋底也早晚会脏的,于是没有换鞋,直接穿着这身陆时鸣一手置办的行头,手里拿着一盒专门给王劼带的月饼,往缉妖司的总部去。 在东海分局,万象局和缉妖司都在一栋楼里,缉妖司没有单独的办公楼,但在总部,万象局和缉妖司却是分开的,缉妖司跟万象局隔了一条街,办公楼没有万象局的那么高,也不像万象局的建筑那样现代化,整体建筑风格仿古,有点像汉唐时期的衙门,衙门口悬着一块匾,上书“缉妖司”三个金钩铁画的大字,两侧立着两只高大威武的石狮,很是气派。 假日期间,缉妖司也是放假的,大门紧闭着,不处理常规公务,但这种特殊部门任何时间都会留人值守,保卫亭旁也留了个小门,大概是这种重要部门门禁比较严,江阳要从小门进去时被门卫拦了一下,填了登记表,又跟王劼打了个电话确认后才放行。 江阳穿过广场走到缉妖司一楼大厅,大厅里很空,想来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休假了,江阳正对着墙上的指示牌找王劼说的位置时,王劼正好从楼上下来,他看到江阳时露出一个笑容,像是个温和的邻家大哥哥,他走过来说:“衣服不错,看起来比三个月前帅了一点。” “老师给我买的。”江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他跟王劼虽然时不时在微信上会聊一句,却也三个月没见了,此刻再见,王劼没什么大的变化,甚至衣服也仍然是风衣的款式,虽然不是之前那身,但也都是素雅的深色系。 “看来陆老师很喜欢你。”王劼带着江阳上楼,缉妖司虽然造型仿古,但内里还是很现代化的,还装有电梯。 “啊?有吗?”江阳说,“不过老师确实人很好。” “陆老师可不是对谁都那么好的。”王劼按了电梯的楼层,看着江阳说。 “那或许确实有一点?”江阳心想就算喜欢那也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绝不是昨天那个店员说的那什么情侣间的喜欢。 “对了,到底是什么案子要我做笔录啊?”江阳问道,“是上回穷奇的案子有新情况了吗?” 他说着又觉得有些不对,因为王劼微信上说的是小案子,穷奇那案子就算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大案,也绝对算不上小。 “不是,那件案子我们还在查,不过荒神众近来一直很低调,王仁这几个月里也没再露过面,暂时没什么突破。”王劼简略地说了些不涉及内部机密的内容,又道,“这次找你是因为一桩一个月前的抢劫案,犯人我们已经抓了,需要你指认一下,做个笔录证词。” 抢劫案?江阳呆了呆,才说:“是柴坤?” “主犯确实是叫柴坤,一只豺妖。”王劼说。 “……你们怎么知道的?”江阳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心虚。 被抢劫这件事,他没有报过案,也没有跟王劼说,因为他觉得事情不是很严重,王皓之后也没有提过什么再去调查的事,江阳便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而且,他对王劼是很感激,但王皓也是他的朋友,他如果把王皓干的什么事都跟王劼说,有点像个告状精。 “局里昨天发了张柴坤的逮捕令,他被抓了后自己交代的。”王劼语气依然温和,虽然已经从柴坤的供词中知道了江阳和王皓瞒着自己做的事,却也没有多生气。 “逮捕令?为什么发逮捕令啊?他又犯了什么事吗?”江阳问道。 “没有,只是领导让的。”王劼带着江阳走出电梯,在江阳问“哪位领导”时,他给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眼神。 “陆老师?”江阳惊讶道,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和王皓以及被抓的柴坤几个当事人,就只有陆时鸣和胡瀚予,狐狸肯定不可能,看朋友圈胡瀚予现在正在某地的雪山滑雪玩呢,而且真要追究胡瀚予肯定一个月前就找缉妖司了,不会拖到现在,所以推理下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昨天正好跟他一起在街上撞见柴坤并且自己向其告了状的陆时鸣。 但是陆时鸣不是万象大学的老师吗?眼下辞职后应该是无业状态,怎么会是万象局或是缉妖司的什么领导呢? “你不知道?”王劼看出江阳的惊讶了,他道,“陆老师在当万象大学的老师之前,早在万象局刚成立的时候,就是局里的特邀顾问了,所以大家都叫他陆老师。” “老师没跟我说过。”江阳心道原来是这样,他就说王劼豹叔他们为什么也叫陆时鸣陆老师,看他们的年纪也不像是近十年在万象大学上过学的。 “唔,不奇怪,毕竟陆老师的顾问更多是挂名,职级上算他跟万象局总局的局长同级,但他很少插手局里的事务,以前魏校长还在任局长的时候,亲自请他他也未必会帮忙呢。”王劼说。 这确实很像陆时鸣的性格。江阳心想,他第一次见陆时鸣的时候,也觉得这个人很冷淡,不好接近,甚至他心里还有一丢丢怕对方,不过……他又想到前不久给他买衣服买鞋子,还帮他整理帽子和衣领的陆时鸣,这想法可能有点自恋,但他感觉魏校长请不动陆时鸣帮的忙,他或许可以。 第37章 兄弟 说话间两人也到了询问室门口,王劼没有亲自参与对江阳的笔录,只站在一旁,由另外两名值班人员询问和记录。 如实地将一个月前抢劫前后的经过都说清楚后,王劼又带着江阳去拘留室,指认柴坤和另外两个参与抢劫的同伙。 “王皓也要来做笔录吗?”去拘留室的路上,江阳问道。 这些日子他多少知道了些金牌缉妖师的含金量和稀少性,想来王劼这样的级别,这种小案子必然不归他管辖,甚至压根进不了他的眼,只是这事件里牵扯到了王皓,王劼才会在假期专程过来处理。 虽然王劼看着不怎么生气,但江阳还是担心王皓会被责怪。 “他已经做完了,正在拘留室那边等你一起指认。”王劼显然误解了江阳脸上的表情,说道,“放心,我会好好说他的,自己不守校规就算了,还带着你去,太不像话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阳连忙道,“王皓其实也是想去调查荒神众,找到穷奇的下落。” 无论是他方才的供述还是柴坤的,都是讲了抢劫前后的事,并没有讲他和王皓去南街的原因,江阳此刻解释了一下,想要说明王皓去南街并不是贪玩胡闹,而是为了抓住王仁这个叛徒。 “他想抓王仁……?”王劼怔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复杂的心绪。 “呦,来了。”拘留室门口,一个虎背熊腰,高壮得像是健美先生的男人倚在墙边,冲着王劼打了个招呼。 王劼回过神,向江阳介绍道:“这位是熊磊,我同事。” “这位小同学就是抢劫案的另一个当事人了?”熊磊抱着手臂,健硕的肌肉将短袖衬衫撑得紧紧绷起,他走过来仔细打量着江阳说,“跟陆老师长得也不像嘛。” 江阳:“……” “别欺负他。”王劼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哈哈,开个玩笑。”熊磊大笑一声,笑声粗犷,但也很爽朗。 “主要陆老师那么久没管过局里的事,突然让局里抓个人,我还以为什么大案呢,昨晚几乎把所有值班留守的缉妖师都带过去了,结果就这?”他语气非常不屑,想来柴坤那样的混混流氓,在江阳和王皓这样的学生面前可以仗着人多逞一番威风,但在正式的缉妖师面前,着实不够看。 “给你们添麻烦了……”江阳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陆时鸣会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他昨天顺嘴告了个状。 “诶!这叫什么话!”熊磊拍了下江阳的肩膀,“这种抢劫案本来就是我们缉妖司的管辖范围,你一个月前案发时就该来报案,那样我们早就把人抓了,哪里需要陆老师专程支会?” “是,遇上这种事你应该第一时间联系缉妖司。”王劼也说。 “主要当时遇上了胡老师,胡老师也给他们教训了,我就没想追究,下次不会了。”江阳抱歉道。 “行了,来指认吧,指认完了早点回去享受假期,我们也好结案。”熊磊推开门带着两人进去。 王皓正坐在里面打游戏,见到江阳进来时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理就站在江阳旁边的亲哥王劼。 江阳来到王皓旁边坐下,等王皓这一局游戏结束,在他们正前方的铁栅栏后,一排八九个戴着特制的能够封印灵力的手铐的犯人被拘留室的看押人员押送着带了出来。 “看看哪几个是当晚抢你们的。”熊磊对着两人说。 江阳和王皓各自辨认了一番,俱都在人群中准确地指认出了柴坤以及当日的另外两名同伙。 指认完后,其余人被带下去,柴坤却留着,熊磊说:“再把你的犯罪经过重复一遍,别撒谎,也别隐瞒,不然就是罪加一等。” 又转头对江阳和王皓说:“你们听听看有没有出入,走个流程。” 戴上了手铐的柴坤变得十分老实,蔫了吧唧的,再无初见那夜嚣张的气焰,他老实到不光说了酒吧那晚见财起意的经过,还把昨天碰到江阳,想过去报复找场子的事都说了。 柴坤此前只供述了抢劫案的经过,却没说昨天遇到江阳的事,听到这个新交代的情况,王皓和王劼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熊磊则是一拍桌子,大理石的桌面被他排出沉闷的“砰”声,瞪着眼睛道:“还敢打击报复!” 柴坤被吓得后仰,缩着脖子说:“我就是想想,我也没做啥啊……” “想也不准想!”熊磊抱起粗壮的手臂,威吓说,“我告诉你,等你从监狱服刑完出来我们也会盯着你,你敢再找他们麻烦,老子一定再把你抓回来从严法办!” “不敢不敢……”柴坤连连摆手,同时瞥着江阳,叫苦道,“早知道他背景那么硬,我哪里敢惹他啊!” 从昨夜被抓进来开始,柴坤便开始思考人生,啊不,妖生,他当地痞流氓那么多年,作奸犯科的事没少做,但一直没被抓,就是因为他也知道度,没干过什么真正会惹起缉妖司注意的大案,这回翻车想来主因也不是一个月前的劫案,而是因为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作为天地间唯一一只凤凰,以及当世仅存的真正的古荒神族,陆时鸣的名字在整个里世界都是如雷贯耳的,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名号,却不是所有人都见过他的样子。 柴坤也没见过,但他这种在道上混的流氓,消息总是比一般人灵通些,他是不知道陆时鸣长什么样,却知道对方有个很醒目的特征,左耳上总是戴着一枚红色羽坠。 昨天他要去跟江阳算账找场子时,在对方身旁出现的男人,耳朵上就有那么一枚醒目的红色羽坠,柴坤当时就是一惊,心里还在犹疑对方的身份时,男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就是那一眼,甚至还隔着墨镜,却也让他浑身汗毛竖起,兽类对危险感知的本能在他心中疯狂报警,甚至比之前遇到那只狐狸时还更甚。 柴坤当即不再怀疑了,这个人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慌慌张张地跑了,然而他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晚上就因为一个月前的旧案被抓了,江阳不知道陆时鸣在万象局还有职位,柴坤却是知道的,因此他对于自己为什么突然被翻旧账也心知肚明。 他此刻说话时不由偷偷打量着江阳,心里揣测对方跟陆时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昨天对方在街上跟陆时鸣似乎很亲密,而陆时鸣这种一般不管事的大人物竟然为了这个人专程支会缉妖司抓他这么一个小流氓,再结合这一身红彤彤的衣服和妖族喜欢按照原形的毛色打扮的习惯,他心中蹦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猜想—— 他难不成真的那么寸,随便挑了个软柿子捏,就捏中一只小凤凰吧?虽然好像也没听说世上有第二只凤凰,但反正不论对方到底是不是只小凤凰,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大凤凰十分护崽,他也就是昨天没干啥,真做了啥可能都轮不到缉妖司来抓他了。 柴坤想到昨日陆时鸣那一眼带给他的威慑和恐惧,别说是再找江阳麻烦,等出狱后他要是再碰见对方,绝对夹着尾巴绕路走。 他的叫苦和保证都十分诚恳,甚至有点诚惶诚恐,因此熊磊又警告几句后便让看押人员将其带走了。 “我去给案子收个尾,这两位小同学交给你了。”熊磊跟王劼招呼了一声,便带着笔录材料走了。 “快十一点了,一起吃个饭吧。”王劼对着两人说。 “我跟老师说一声。”江阳答应下来,拿出手机给陆时鸣发消息。 王皓没吱声,从跟王劼见面至今,他都没跟对方说过话,此刻也一言不发地揣着口袋,自顾自往外走。 王劼像是也习惯了这样,看着王皓的背影,没做声。 江阳却追上去拉住王皓:“你上哪儿去?一起去吃饭啊。” “我不去,要去你……”王皓板着脸,最后一个“去”字尚没说出口,江阳已经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 “去嘛,我昨天做了月饼呢,给你们带了一盒过来,正好待会儿一起尝尝。”江阳完全无视了这只虎的臭脸,硬是把王皓拖了回来。 这一个月里江阳算是把王皓的性格摸明白了,看着凶,说话也不好听,但很多时候是口是心非,就像现在,如果王皓真的是极其不愿意跟王劼一起吃饭,那一定会拼命反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除了垮着张虎脸,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抗拒的动作,很顺利地就被江阳拖回来了。 王劼怔忪了一下,像是对江阳竟然能把王皓拖回来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在江阳问他“去哪儿吃”时,他方才回过神,应道:“都行,看你们。” 王皓臭着脸不说话,江阳便道:“那去吃烤肉吧。” 王皓是喜欢吃烤肉的,毕竟是肉食动物,而原形同样是一头虎的王劼,想来口味相差不大,江阳便选了这个。 三人离开缉妖司后,就近找了家烤肉店坐下,等着上菜时,江阳把自己早上带的装着月饼的小盒子拿出来,推到桌子中间说:“我跟老师昨天一起做的,我把每种馅都装了一点,你们尝尝看。” “谢谢。”王劼道了声谢后,拿起一块月饼吃起来。 王皓没去拿月饼,江阳便挑了个鲜肉的递给他,示意道:“尝尝嘛。” 他瞥了江阳一眼,脸还是臭臭的,却也接过月饼咬了一口。 这似乎让这兄弟两间坚冰一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江阳找着话题说:“你们是为了这个案子专门回来的吗?” “嗯。”王劼说,“我三号才上班。” “打扰你们过节了。”江阳不好意思道。 “不,不要这样说。”王劼看了一眼王皓,“这件事是他惹出来的,是他给你添麻烦了。” 王皓咬着月饼没吭声,但也没反驳。 “虽然柴坤应该不敢再去找你麻烦了,但以防万一,等他服刑完出来后,我也会叫管这一片的同事帮着盯住他的。”王劼说。 “哈哈,不用啦。”江阳挠挠头说,“等他出来起码得几年后了吧?那时候我怎么也该变得厉害一点了,不用怕他,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也能当上缉妖师了,柴坤怕我才对。” 王劼笑了下:“也是,你早晚会变得很厉害。” 他又道:“但是你们现在到底还是学生,很多事现在对你们来说还过早了,不要去危险的地方,也不要做危险的事。” “嗯,老师也跟我说了,昨天要不是老师带我去我也不会自己去南街的。”江阳说。 “不光是南街,还有荒神众的事。”王劼看着江阳,也看着王皓说,“抓捕王仁是缉妖司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荒神众里包括穷奇在内的一众逃犯,大多都犯过命案,都是些凶狠的亡命之徒,远不是柴坤这样的流氓可以比的,更不是你们这些学生可以应付的……” 在王劼提到荒神众和王仁的时候,王皓的唇便抿紧了,在王劼说话时,放于桌下的拳头也越攥越紧,而在王劼说“抓坏人就交给我们这些大人,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学校好好学习”时,像是积蓄多时的火药桶被引燃了一般,王皓突然呛声说:“你少管我!” 他语气凶得把江阳吓了一跳,王劼也是一怔。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触怒了他,王皓方才还肯臭着张脸一起吃饭,此刻却是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时气势汹汹,差点撞到来上菜的服务员。 江阳愣了一会儿,在王皓即将走出店门时,终于回神,他匆匆站起,跟王劼说了一声“我去追他”,然后便追着王皓离开。 王皓走得飞快,江阳跑得气喘吁吁才追到对方,他跟在旁边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走了啊?” 王皓不吭声,只埋着头往前走。 “回去吃饭嘛,菜都上来了。”江阳说着想拉住王皓,却被王皓直接甩开。 他同时也停下来,神色冷酷且愤怒,犹如被背叛了一般,他看着江阳,厉声质问说:“王仁的事是你告诉他的?你是不是一直跟他有联系?从一开始,就是他让你来接近我的是不是?” “我……”江阳怔了一下。 他这种反应在王皓眼里便是一种默认,他拳头捏得死紧,一副想找人打架的样子,但他看了江阳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转头离去。 “诶,等等!”江阳又追上去拉他。 像是耐心告罄,王皓这回直接转身揪住了江阳的衣领,威胁说:“再跟着我就揍你!” 他说话时恶狠狠的,语气也很凶,江阳突然就感觉很生气,也许是愤怒的加持,也或许是王皓对他没什么防备,他扭着王皓的胳膊来了一招格斗课上学的过肩摔,王皓在猝不及防下竟是直接被他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后他也没有像平常打架时那样立刻起来回击,像是被摔懵了,不敢置信江阳竟然会摔他,他躺在地上一时没有反应。 江阳却有反应,他蹲在地上,像王皓方才揪着他的衣领那样揪着王皓的衣领说:“是,你哥是让我帮着照看你一点,但你脾气那么臭,性格那么坏,谁会愿意跟你做朋友啊!” 王皓又是一懵,像是想不到江阳会说得那么直白,懵之后就是愈加高涨的愤怒,没等他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江阳掀下去,江阳又说:“你以为是为什么?!就因为你哥之前帮过我,我就要这么委屈自己跟你这种人做朋友吗?!” “啊?!你以为为什么?!”他连声质问,脸上的神色比王皓更加愤怒,“我是因为你哥才忍受你的吗?是因为你啊!是因为你这头虎口是心非,嘴硬心软,遇到危险会站出来保护我,做错事会别别扭扭地道歉,格斗课上那些妖怪同学私下里说我笨学得慢你听到后会去揍他们然后再在课下一遍遍教我!你说我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吼完这一声后,江阳胸膛剧烈起伏了一番,他跟懵住的王皓对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丢下王皓自己朝前走。 王皓在原地呆坐了片刻,眼看着江阳越走越远,要消失在视线中了,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站起身追过去。 但追上了之后,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就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神情忐忑又不安,像是不知道如何弥补。 怒气冲冲地走了一条街后,江阳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犹如流浪猫一般一路尾随自己的王皓,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王皓犹犹豫豫,躲躲闪闪,一副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样子。 僵持片刻后,江阳自己走了回去,面无表情地说:“吃饭吗?” 王皓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了下头。 先是王皓愤而出走,然后又是江阳愤而出走,两人走着走着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先前那家烤肉店隔了两条街,于是两人也没有回去再找王劼,只就近找了一家快餐店坐下。 大抵美味的食物天然就有治愈人的力量,江阳吃完一份牛肉汉堡套餐,又灌完了一整杯快乐水后,感觉自己所剩不多的那点余怒也消了,他给王劼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和王皓在另一家店吃了,让王劼不用等他们,他发完后又把手机推到桌子中央,说:“我没有一直跟你哥联系,他很忙,我们只是偶尔会聊上一句,王仁的事是我说的,就在笔录之后,因为我不想让你哥觉得你去南街是任性胡闹,你有自己想做的事,学习上你也一直在朝着那方面努力,你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不该说,我跟你道歉。” 他示意王皓去翻他的聊天记录,来证实他的说辞。 王皓没有去翻,他低着头,别别扭扭道:“我相信你,我刚刚就是太生气了,我没有想真的揍你……” “对、对不起……”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十分艰难地把这三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吐完后头又埋得更低,像是不好意思见人。 “算了。”江阳彻底气消了,他非常明白对于王皓而言说这三个字到底有多难。 他把手机拿回来,恢复了平常的态度说:“你刚刚为什么突然生气?就因为我跟你哥说了王仁的事吗?” 江阳觉得不是这样,真正将王皓引爆的似乎另有原因,说起来,他至今也不知道,这兄弟两关系为什么不好,说王皓有多厌恶王劼,好像也没有,不然之前也不会肯一起吃饭,而且王劼之前教训说他给江阳添麻烦时,王皓也没有吭声反驳,说明他并不是不能接受王劼训斥他指出他的错误,江阳感觉那个让王皓一点就炸的引子很可能就是这兄弟两关系为何不好的原因。 “他总是这样!”提起王劼,王皓语气又带上了怒意。 “哪样?”江阳不解。 “自以为是!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幼崽,什么都不让我做!觉得我什么都做不成!”王皓愤怒道。 “额……”江阳心想你确实就是一头没有二次成年的小虎啊,虽然按人类的年龄算是成年了吧,但离修为真正达到成熟,能够独当一面是还有段距离的。 为防这只虎炸毛,江阳明智地没有说。 但没说归没说,他神情上多少表露了一点,王皓见状道:“你不懂,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族里的试炼也不让我参加,一开始说我年纪小,后来又说太危险。” “试炼是什么?”江阳问道。 “我们族里内部办的一个比赛,赢的虎可以获得一个虎牙形状的奖章,是一种荣耀。”王皓简单解释了一下,又说,“他自己四十六岁还没第一次成年的时候就参加了,他是当年年纪最小的参赛选手,最后还拿了当年的青年组冠军,但我四十六岁的时候他就说我年纪太小,过两年再参加,两年过去了他又说比赛不太安全,怕我遇到危险。” 王皓怒气冲冲:“反正就他最厉害,他是最年轻的试炼冠军,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我什么都不行!” “唔……”江阳听到这里,倒是大致能理解王皓了,王劼确实很优秀,不光是在他们白虎一族里,在整个妖族里,他的天赋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妖族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 只不过,哥哥顶着这样多的光环,对于王劼的亲弟弟王皓而言,大抵是一种不小的压力,而王皓也是比较要强的虎,所以想证明自己,跟哥哥参加一样的比赛,取得一样的成就,可偏偏王劼似乎对王皓又有点过度关心,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像是在不信任对方的能力一般,这便激发了王皓的叛逆心理,想来王皓之前为什么要去追查荒神众的下落,试图抓捕王仁,大抵也是想证明自己,他哥办不到的事他可以办到,只不过王劼又一次否定他,于是这头虎就炸了。 江阳按照自己的理解分析了一遍,心想这么说来,王劼是做得有点不对,有点像那种控制欲太强不懂得放手的家长,追查荒神众是危险,不适合王皓去,但族里那种危险性可控的试炼比赛总是能参加的嘛,他自己当年可以年纪轻轻参加,现在却又以年龄小和危险的名义不让王皓参加,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但本着让这兄弟两和好的想法,他还是说:“你哥也是关心你嘛。” 王皓冷哼了一声,像是很不屑,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说:“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再告诉他,任何事。” “这个……”江阳没有直接答应,他道,“一般的事情我可以不说,但你如果去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我还是会说的。” 他那个很危险的事指的是什么,他和王皓都心知肚明。 王皓沉默了一阵,有些烦躁地说:“知道了,我又没有再去找荒神众。” “等以后我们成为缉妖师了,我跟你一起去找,我们可以做搭档。”江阳笑着说,“你去清理族里的叛徒,我去报上回便利店被袭击的仇,我们一起捣毁荒神众,把王仁抓回来,绳之以法。” 他同时伸出手,要跟王皓击掌碰拳。 王皓看着他,又撇过脸去,红着耳朵说:“我自己就可以……” 说是这么说,他却也很老实地伸出手,跟江阳碰了一下,简简单单的仪式,却是朋友间牢不可破的誓言。 第38章 师生 “你什么时候回去?”从快餐店出来时,江阳问王皓说。 假期还有六天,王皓是因为柴坤的案子才回来的,现在案子也处理完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不回去。”王皓揣着口袋,无聊地说,“家里没意思。” “宿舍也没什么意思吧,大家都没回来呢。”江阳说。 “那也不回。”王皓皱着眉头。 江阳心道这头虎应该是不想回去见王劼,于是说:“那跟你哥说一声吧,他应该还在等你。” 照王皓的脾气估计也不太可能主动去跟王劼说话,所以江阳说完后见王皓不反对,便当着他的面,跟王劼发了条消息。 “麻烦你了。”王劼回说。 发完消息后,两人在街上逛了会儿,一边消食一边往学校那边走,假日期间街上游人多,做生意的店铺也都很忙碌,快一点了很多餐馆都还座无虚席。 江阳注意到,大概是生意太忙人手不够,不少店铺门口都贴了招临时工的告示,他心里一动,特意凑近去瞧了瞧。 “你要喝奶茶?”王皓问道,江阳凑近看的这家店正是一家生意很红火的奶茶店。 “不是。”江阳回了一句,专心地看着招聘上写的工资待遇,看完一家后便换下一家。 王皓跟在他后面一连走了半条街,江阳都是只看不买,他不由问道:“你干嘛呢?” “看招聘啊,现在假期忙挺多招临时工的。”江阳继续往下一家走。 “那又怎么了?”王皓疑惑得像是根本没有打工这个概念。 “可以赚点钱嘛,假日工资翻倍呢。”江阳心里默默地算着账,里世界物价比表世界高,工资也高,现在又是假日期间,他目前看到的最高的那家时薪就有50,算下来一天工作八小时就能挣四百块,他还有六天的假期,那就能挣两千四,快赶上他在便利店里干一个月的了。 其实江阳手头上还有点存款,虽然不多,五位数出点头,但万象大学的福利补助好,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他那点钱完全够他读到大学毕业。 但是吧,学校补助是面对所有人的福利政策,接受了也就接受了,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报答了,可陆时鸣却是完全没有照顾他的义务的,他既不是学校老师,也没有要学校的任何补贴,更没有那种以讹传讹的养育责任。 每天给江阳补课,照顾他饮食起居,在金钱和精力上都是一笔不小的付出,而且陆时鸣还不止是做这些,他还给江阳买鞋子买衣服,带江阳去游乐园玩。 说起来那个天工乐园的票也贵得吓人,江阳是回来在网上搜才发现的,那种免排队的尊享票竟然要一万多一张,加上陆时鸣买的其他东西,江阳感觉陆时鸣给他花的钱简直多到难以算清,更何况还有那些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时间和精力。 江阳知道陆时鸣做这些肯定不是指着他报答还是什么,但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就接受,他或许没法等价偿还,但多少也该表示一二,送件礼物什么的。 太便宜的礼物肯定不行,既送不出手,也拉低陆时鸣的档次,虽然还没想好具体送什么,但江阳决定先攒钱,眼下正是个机会。 “你缺钱?”王皓先是诧异,随即又掏出手机说,“你缺多少?我转给你。” “嗯?”江阳还在懵,王皓已经在转账界面上按0了,一连按了六个说:“够不够?” “够……不是!你干嘛转钱啊!”江阳连忙夺过王皓的手机,按了取消。 “不是你缺钱吗?”王皓莫名其妙地说。 “缺是缺,但我也不能要你的钱啊!”江阳说。 “为什么不能?”王皓皱起眉头,突然变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你还在生气?” “不!不是!”江阳算是发现了,这头虎对人情世故很没有常识,也不知道是妖族大多这样,还是王皓这头虎特殊,他解释道,“人类交往关系中对金钱是很敏感的,不能随便要朋友的钱。” 王皓一脸“人类怎么还有这种麻烦规矩”的嫌弃表情,同时说:“我们又不是人。” 江阳:“……” 好有道理,让他一时无法反驳。 “反正是不是人都不能随便收的!”在王皓又一次要转账时,江阳赶紧说,“这会让友谊变得不纯粹。” 王皓动作一顿,拧着眉说:“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打工嘛,我这不就在看招聘告示嘛,正好假期也没事,我以前就经常在假期打工呢。”江阳带着王皓继续朝前走,准备把这条街走完一遍,然后对比选择要去哪家应聘。 “打工是做什么的?”王皓问。 “很多啊。”江阳想了想说,“我当过便利店员工,也在餐馆奶茶店干过服务员,还有大街上发传单,反正很多种类的。” “好玩吗?”王皓又问。 “当然不好玩啊!”江阳觉得王皓无知得简直像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少,或许也确实是,他想到王皓平时眼也不眨便往游戏里冲的一沓648礼包,还有上回王皓请客的那家餐厅,这头虎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 “打工一般都挺辛苦的,要站一天,没时间休息,有时候发传单要穿玩偶服,下班后衣服都湿透了。”江阳如实描述道。 王皓的虎脑袋里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突然道:“那你以前过得很不好吧?能吃饱饭吗?” “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江阳无语道,这都什么世纪了,又不是三毛流浪记的时代,他是条件不太好,但也没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 “我去打工主要是想自立一点,给家里帮忙。”江阳说。 自立?王皓被这个关键词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那个江阳本不该有的“家里”,他说:“打工就可以自立?” 江阳:“对啊,人类社会上,可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就算是自立了,其实有不少学生会在假期打工的,自己挣钱就可以想买啥买啥,不被父母管着了。” 王皓心里一动,忙道:“你去哪里打工?我也去。” 江阳:“你确定?” “嗯。”王皓用力点头。 “那行吧。”江阳觉得王皓待在宿舍也是打游戏,来体验下生活也不错,反正这种临时工不干了跟老板说一声就行。 两人说定后,在街上走了一圈,综合考量对比后,江阳选了最开始的那家奶茶店,这家店时薪只有四十块,并不是最高,但时间比较合适,可以只上白天,很多饭店都是从中午上到晚上,这两个时间都是用餐高峰,但江阳晚上还得回去补课。 江阳带着王皓去那家奶茶店应聘,他在奶茶店打过工,比较有经验,人也长得英俊讨喜,店老板很快答应下来,而王皓,店老板看着那张总是又酷又拽不太好接近的脸说:“不行,客人会被吓跑的。” 王皓的脸垮下来,江阳一边以防万一地拉住他一边试着跟老板说情:“我们是一起的,可不可以让他做些后台的工作,搬货什么的?” “那个不招人,不过……”老板话锋一转说,“店里还缺个穿玩偶服在街上揽客的,他做不做?” 江阳心想这倒是很合适,头套一戴王皓这副臭脸客人就看不到了,他转头说:“怎么样?” “行。”王皓答应下来。 节假日每天都很忙,两人被录用后立刻便开始跟着干活,江阳在店里帮着打下手,奶茶每家配方比例都不一样,他不太好上手直接做,但点单收银,用冰淇淋机打甜筒啥的都没问题,老员工稍微指点了一下他便可以自己做了。 而王皓,也套上了圆圆胖胖的玩偶服站在店门口,江阳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王皓会受不了,毕竟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只用在店门口站着,时不时晃动一下肢体摆个pose就行,但实际上却是很累的,玩偶服很重不透气,又闷又热,往往一天下来衣服都被汗浸透了。 但王皓虽然脾气不好,却并不娇气,他顶着太阳站了一下午,没叫苦没叫累,要不是下班时江阳见到他满头是汗,还以为他用了什么降温的法术呢。 第一个半天的工作在下午五点结束,江阳五点半的时候便到家了,他吃完晚饭后开始上陆时鸣的补习课,原定的补习时间是下午,但江阳在中午说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便说自己下午可能会在外面跟王皓他们玩一会儿,晚点回去,如此,这一天便被糊弄过去了。 但江阳还有六天的工要打,第二天早上出门前,他有些忐忑地跟陆时鸣说:“我跟王皓约了出去,晚上回来。” 他担心陆时鸣会问他出去做什么,虽然也可以随便编个出去玩的理由,但经历过上次的事后,江阳不太想对陆时鸣撒谎,可不撒谎的话,他又不想老实交代自己是去打工,因此只用了这么一个模糊的说辞,希望能蒙混过关。 幸好,陆时鸣没有追问,只说:“大概几点回来?” “五点半六点这样吧。”江阳说,“天黑前我会回来的。” “嗯。”陆时鸣淡淡地应一声后,便自顾自去阳光房照顾花朵了。 没想到过关的那么容易,江阳出了门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他总有种自己做任何事都瞒不过陆时鸣的感觉,方才说着借口时内心也十分忐忑,他觉得陆时鸣多少应该是能看出来一点他在隐瞒什么的,但陆时鸣没有追问,这大抵就是他跟王劼的不同,照顾人时会留下适当的距离和隐私,只要不涉及危险的事,他都不会过度追问江阳的去向。 果然他的陆老师是天下最好的老师。江阳这样想着,心情愉快地开始了第二天的工作。 白班是上午九点到晚上五点,中间会几个员工轮换着吃集体订的盒饭,江阳还会在下午天热的时候抽空去倒杯加了冰块的柠檬水给在外面站着的王皓解暑。 第二天的工作也顺利结束,王皓比江阳想的表现要好,能吃苦,也能坚持,并不因这工作枯燥无聊而半途放弃,就在江阳觉得可以就这样顺利地干完六天半的工作时,在第三天,就出了意外。 意外还是来源于王皓,当然,江阳不觉得那是王皓的错,事情起因是一个喝醉酒的游人,在路过奶茶店时,大概是没看清路撞到了王皓,这本来就是他不对,王皓也牢记着江阳跟自己说的打工时不要跟人起冲突的嘱托,没计较这事,但那游人却开始不依不饶,对着王皓骂骂咧咧,说他不长眼,江阳连忙出来把王皓挡到身后,同时跟对方道歉,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出来打工最忌讳的就是跟人起冲突,但这个醉汉非但不见好就收,反倒变本加厉,甚至还一把把江阳推到一边,上手去打玩偶服的脑袋。 这种玩偶服里脑袋里都是嵌的钢圈,拍打时里面的人就会被钢圈敲击带着震荡,十分难受,王皓要是这都能忍他也不是江阳认识的那头虎了,当即把头戴一摘,一脚就把那醉汉踹到了地上。 醉汉身边跟着几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见状立刻撸起袖子要来揍王皓。 江阳开始还试着劝了下双方,但这帮人实在不讲理,趁他拉住王皓不让王皓继续动手的时候,那被踹倒在地的醉汉竟然又爬起来,偷袭着打了王皓一拳,王皓反应快,没被击中眼睛,拳头只擦中了一点脸颊,但这也激怒了江阳,他是脾气好,平常也不爱跟人计较,但不代表他可以忍着别人这样欺负他朋友,于是这回都不用王皓动手,他先一脚把人踹回了地上。 然后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最后还是店老板出面,喝止说再打就报给缉妖司了,双方才齐齐停下手来。 缉妖司介入事情就有点大了,江阳担心会惊动陆时鸣,王皓也不想让王劼知道自己在外面打工,于是两人一起停手。 而对面那伙醉汉,不知道是有前科还是什么,听到缉妖司的名号也是一僵,又骂骂咧咧放了几句狠话,便迅速地走了。 事情算是解决了,店老板叫其他员工收拾了一下店门口方才被混战损坏的招牌和物料,自己又用奶茶包装袋装了点冰,递给江阳和王皓敷他们身上打架时留的淤青。 “今天的钱照常结给你们,明天就不用来了。”他同时也说。 江阳敷冰块的动作一顿,他其实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做生意都讲究和气生财,尤其是服务业,很多时候碰上胡搅蛮缠的客人,哪怕完全不是自己的错,也得赔礼道歉,动手打人是大忌,不会有老板敢用这样的店员,店老板只是辞退他们,没有因此罚钱,其实已经算厚道了。 “是他们先动手的!”王皓很不忿,他觉得这又不是他们的错,那个醉汉撞上来,他已经很好脾气地没跟对方计较了,是对方不依不饶,并且还先动手打人他才回击的,老板凭什么因为这个开除他们? 江阳拽了拽王皓的袖子,示意对方不要再说了,他同时对老板道:“对不起,我们给店里添麻烦了。” 结完钱后江阳带着兀自不服气的王皓走出店里,王皓揣着口袋说:“没意思,钱少还憋屈,别打工了,缺钱我给你。” 江阳心道想打工估计也不会有店敢要他们了,毕竟刚刚的事闹得实在不小,街上其他店铺基本都出来围观了。 他正待再次谢绝这头虎动不动就打钱的举动,突然又注意到店外昏暗的天色,他拿出手机看了眼,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说起来那醉汉闹事就是四点多快五点,临下班的时候,一番波折下来,到这个点也正常,但江阳跟陆时鸣说的是自己天黑前就会回家,正在担心着,手机便突然一震,陆时鸣发了条消息问他在哪儿,江阳赶紧回说自己很快就回去了。 他跟王皓道了个别,便匆匆往回赶,走到半途又想起什么,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前停下来,打量自己,幸好他的脸上没有伤,只有胳膊上有一处淤青,都不明显,江阳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后,才继续上路。 六点半的时候,他终于到家,不等陆时鸣问,江阳便主动说:“老师,今天出了点意外耽搁了一下,下回我会注意早点回来的。” 他说话时还特意扬着笑,来掩饰内心的紧张。 陆时鸣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江阳脸部的肌肉都笑僵住了时,才终于道:“先吃饭。” 这个“先”字让江阳十分忐忑,他捉摸不清陆时鸣的态度,到底是他的理由蒙混过去了,还是想等着饭后再算账?他胡思乱想着,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等吃完饭,收拾好锅碗后,陆时鸣坐到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今天出了什么意外?” 江阳心道果然,他就说没那么容易过关。 “我……”他正要编个借口,陆时鸣却突然说:“不要对我说谎。” 江阳身体一僵,虽然这回陆时鸣说话的语气还算平淡,并不像上回那样让江阳感到陌生和害怕,他却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一次的经历,以及陆时鸣当时为何生气的原因。 本来想扯个谎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心思一下歇了,虽然心底还是很不想把自己去打工的事说出来,但事已至此,实在瞒不住了,江阳只得耷拉着脑袋,老实交代说:“就是我和王皓去打工的时候遇到有人找事……” 他简略地提了一嘴自己和王皓一起去打工的事便轻轻带过,着重叙述今天发生的冲突,以及那几个醉汉的蛮不讲理。 说完后怕陆时鸣担心,他又赶紧补充说:“我们没受什么伤,那些人根本打不过我们。” 这是实话,他的战斗力或许一般,但王皓的战斗力却是爆表的,要不是笨重的玩偶服限制了他的行动,在老板出来喊停前那几个醉汉就已经被揍趴下了。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像是相信了他的话,又问:“为什么突然去打工?” 江阳在心里叫苦,他都这么努力轻轻带过了,陆时鸣还是一下注意到了整件事他最不想交代的核心。 说谎是不敢的,但江阳可以选择性地只交代一部分,他道:“就是想攒点钱。” “攒钱做什么?”陆时鸣不再像之前那样给江阳留有一定隐私,似乎是今晚的事过了线,他开始刨根问底。 “想买个礼物……”江阳支支吾吾。 “给谁?”陆时鸣步步紧逼。 “给你……”江阳头都快低到膝盖上去了,没有事先知会直接送礼物那叫惊喜,事先知会了礼物却没送甚至钱也没攒够那就只剩尴尬。 “为什么要给我送礼?”陆时鸣像是有些意外。 都已经交代那么多了,江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能交代了,于是老实说:“老师帮了我很多,帮我补课,还给我买东西,我一直被老师照顾,就感觉……不太好意思,所以想努力回报一下。” “为什么不好意思?”陆时鸣似乎不太能理解。 “额……”江阳心想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吗,怎么陆时鸣也跟王皓一样对人情世故不太懂的样子,是因为不是人类,所以思维方式不同吗? “因为老师对我很好嘛,但我又没什么可以回报给老师的……”江阳想了想说,“就相当于一直接受老师单方面的付出,给老师添了很多麻烦,所以不太好意思。” 陆时鸣听完后倚着沙发沉默了片刻,以一种分析研究的口吻说:“在人类社会关系中,单方面的付出是很常见的现象,例如父母对于子女,这种付出往往是倾其所有不求回报的,而子女一方也并不会有这种不好意思的心理。” “这怎么能一样?”江阳无言道,“我跟老师又不是父子……” “区别很大吗?”陆时鸣说,“老师或是父亲只是一个称呼,本质上是因为,你觉得我们不够亲近,是吗?” 江阳:“……”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陆时鸣这样说听起来好怪。 “毕竟我只是老师的学生嘛……”江阳挠挠头,坦诚地说,“老师教过很多学生,我也只是其中一个,一般的老师只需要关注学生的成绩,解答学生的疑惑,老师对我的照顾已经超出这很多很多了。” 陆时鸣:“你觉得我们只是一般的师生?” 江阳:“……不然呢?” 他说着突然想到游乐园里那个女店员说的话,不由咯噔一下,心道不会吧? “我已经离职了。”陆时鸣双手交握,看着江阳,“我不是大学老师,也没有教学生的义务,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收下你?” “……为什么?”江阳还真不知道。 是因为凤火?可他记得那一日陆时鸣看到凤火也很冷淡,他最后会同意,江阳一直很意外。 “原因你暂时不用知道。”陆时鸣说,“你只需要明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因为工作,也不是因为义务,仅仅是因为我选择那么做,我为你做的那些事,并非源于索求,而是一种我单方面强加于你的决定,你可以选择接受或拒绝,但不用为此给出任何回报。” 听前面的话江阳神情还很正常,但听到“不用为此给出任何回报”时,他却怔了一下,过了好片刻,才讷讷地应了一声。 第39章 爸比 隔天早上,吃完早饭后,江阳没有再出门。 已经被辞退了,而且他也不需要再出门找别的工作,毕竟陆时鸣昨晚那样直白地跟他说了,不需要他给出任何回报。 江阳终于可以开始复习那本早就计划着要复习却一直没真正翻阅过的占卜课笔记,但看着看着,他又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看了半个多小时,笔记还停在第一页。 在不教课时,陆时鸣会做些自己的事,例如照顾花卉,研究茶道,在书房或客厅安静地看书。 他今天便在看书,他坐在沙发上,江阳坐在餐桌那边,两人本该像往常一样互不打扰,但一个多小时了,江阳的笔记还是没有翻动时,陆时鸣突然走了过来。 他在江阳对面坐下说:“在想什么?” 江阳愣了一下才回神,他道:“也没想什么,就是想老师昨晚说的话……” 陆时鸣:“哪句?” “‘你觉得我们只是一般的师生’那句。”江阳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为防陆时鸣看出些什么,他主动追问说,“老师,你觉得我们的关系跟一般的师生不一样吗?” “不然呢?”陆时鸣用江阳昨天的话来反问。 江阳心想似乎确实是不太一样的,他昨晚睡前胡思乱想时也仔细分析了一番,一般的师生都是一对多,陆时鸣却只教他一个,而且一般的老师也不会对学生这样照顾,陆时鸣也不会,想来陆时鸣之前在学校授课时,教的那成百上千名学生,在他们身上用的心全部加起来估计都没法跟用在江阳身上的比,所以陆时鸣是只对自己特殊。 这种关系不能简单用师生来定义的话,江阳思来想去,觉得这或许更接近于师徒,古时候的师徒,亦或者现代还维持着旧时传统的某些教授特殊技艺的门派,做师父的都是要对徒弟负很多责任的,师父师父,就像父亲一样,不光要教技艺,有的还得照顾徒弟的饮食起居,衣食住行,当儿子一样养,当然,相应的,徒弟也会更加尊敬,逢年过节也都会像对待自己亲生父母那样送礼探望,孝敬师父,不像现代的师生,老师很多时候只是一份工作,学生毕业后双方就再没有联系。 陆时鸣既教他法术,又照顾他的饮食,还给他买衣服,说是师父也是完全当得起的。江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又问:“老师,那你说我要不要改口啊?” “师父?”他试着叫了一声。 “随你。”陆时鸣淡淡道。 “或者,”他又说,“你想叫一开始那个也可以。” “哪一个?”江阳愣了一下,他一开始不就叫陆时鸣老师吗? 不,等等,把记忆倒回到初见那一天,在陆时鸣让自己叫他老师之前,他似乎确实叫了另一个称呼…… “爸比……?”江阳无意识地把那个嘴瓢的称呼复述了一遍。 “嗯。”陆时鸣应道。 江阳:“……” “爸……不是,老师,你干嘛要应啊!”江阳心想幸好家里没有别人,不然那个谣言就直接坐实,再也洗不清了。 “只是个称呼。”陆时鸣不在意道,“如果你觉得这个称呼可以更亲近一些,你也可以这么叫。” 不,这个称呼有点亲近过头了吧……江阳正在无言时,突然又注意到陆时鸣唇角似乎轻轻弯了弯,很微小的一点幅度,要不是江阳对陆时鸣很熟悉,甚至看不出这点变化。 这个发现让他似有明悟,江阳狐疑地说:“老师,你其实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陆时鸣神情自然,并不因江阳的质问而有所改变,但他同时也没有否认。 江阳于是便确定了,他心道这就是近墨者黑吗?陆老师怎么跟那只狐狸一样,开始逗自己玩了。 礼尚往来的,江阳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我生气了。” “嗯,生气会怎么样?”陆时鸣无视了他拙劣的演技,配合地说。 “会哄不好的。”江阳装腔拿调,“除非有马卡龙吃。” “马卡龙是什么?”陆时鸣问。 “一种烘焙甜品,老师,你不知道吗?”因为惊讶,江阳都忘记继续装了。 “我看的那本书里没有。”陆时鸣说。 可就算那本食谱里没有,马卡龙不也是挺有名的点心吗?有名到江阳随便想了一个比较难做的点心就是它。 不过,江阳又想到,陆时鸣本身不需要饮食,是为了他才开始学做饭和烘焙的,对点心的种类不了解似乎也很正常。 虽然没能继续装下去,但这么一搅,江阳那些胡思乱想的心绪却也都散了,接下来的时间,他终于不再是对着笔记发呆,一个小时都翻不了一页了。 除却那个陆时鸣故意逗他的称呼,在师父和老师这两个选项中,江阳最终还是选了后者,毕竟在这三个月里,他已经叫习惯了,而且,就像陆时鸣说的,这只是一个称呼,反正无论叫师父还是老师,在江阳心里,陆时鸣都是跟其他老师不同的,就如在陆时鸣心中,他也跟其他学生不一样那般。 在平淡的日常学习中,假期不知不觉走到末尾,最后一天时学生们纷纷返程,校园内又重新恢复了假期前的热闹景象。 胡瀚予也在当天傍晚回来,他回来后不先回自己家放行李,反倒直接拖着行李箱去了陆时鸣家,进门后无视了陆时鸣那明显比平常冷了几度的赶客神色,逮着江阳的脸揉捏了一番。 “怎么样?想老师没有?”胡瀚予笑眯眯地问。 “没有……”江阳努力挣脱着狐爪说。 其实是有一点的,长假都是这样,一开始或许还算开心,后面就会觉得无聊,乃至于开始怀念学校生活,起码朋友们都在一起,江阳想念胡瀚予,就像想念郎勇他们一样,但他没有承认,因为这么回答的话,这只狐狸绝对会变本加厉地捏他。 “真的一点都没想?”胡瀚予佯作失落地说,“亏老师还给你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江阳改口说,“其实也有一点点……” “嗯?一点点是多少?”胡瀚予笑得狡黠,犹如抓住了江阳的小马脚。 “一点点就是一点点啦……”江阳就一点点到底是多少的问题与胡瀚予拉扯了几个回合,在江阳遭不住狐狸的盘问和揉捏要跑去陆时鸣身后躲着时,胡瀚予终于放他一马,从旅行包里掏出礼物说:“收好了,这可是老师为你特地做的,天底下只此一本。” “这是什么?”礼物上包了包装纸,但从手感和大小看,江阳感觉这像是一本画册。 “旅行风景图册。”胡瀚予叹着气说,“你不跟老师一起出去玩,那老师就只好把旅行时见到的美景都拍下来做成图册给你咯。” 江阳顿时有些感动,心想这只狐狸真是有心了,然而他真正拆开包装打开图册一看,风景倒确实是风景,但每张风景图的正中心一定是胡瀚予,占比大到让人无法不注意,乃至于身后的风景反倒成了自拍的陪衬。 江阳一脸汗颜,心道这哪里是风景图册,这分明就是胡瀚予的写真集嘛。 胡瀚予似乎也对这本风景图册的真实定性有自知之明,甚至还说了一句:“要不要老师再帮你签个名?” 江阳:“……不,不必了。” 又不是明星,还搞什么签名,虽然胡瀚予的长相放到表世界绝对可以靠脸出道,但江阳不追星,也没有收集明星签名的爱好。 不过,胡瀚予问他其实只是走个形式,江阳拒绝后,依然自顾自地拿出笔,在图册扉页签了自己的大名,并简绘了一个弯眼笑的卡通狐狸头。 “……谢谢胡老师。”虽然对这份礼物有些无语,但也确实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江阳还是郑重地收下了。 “对了,我去拿月饼给你!”江阳跑到冰箱前把早就给胡瀚予准备的月饼拿出来,满满一大盒,应胡瀚予的要求,他把所有馅儿都装了一点。 “就月饼吗?你们今天有没有烤什么好吃的小点心呀~”贪心的狐狸拿了一大盒月饼还不够,目光在屋中乱飘,显然还想再顺点别的。 “没有。”没等江阳回答,在厨房背对着他们正在做晚饭的陆时鸣先开口了,语气比胡瀚予刚进屋时,又低了几度。 胡瀚予眯着眼,一副不太信的样子,他看向江阳。 “真的没有。”江阳证实道。 陆时鸣也不是每天都做点心的,在江阳当天没有太多消耗时,他就不会专门做下午茶,今天下午江阳就没有上很耗体力的法术练习课,只学习了如何在绘制符形时同时构建灵力回路,相对于练习凤火,这消耗很小,并不累人。 “那你们晚饭吃什么?其实我还没吃饭……哈哈说着玩的,其实老师点了外卖,先走了,明天见!”胡瀚予说前半句时还一副死皮赖脸想留下来蹭饭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他语气突然一转,匆忙道别,速度快到江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狐狸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屋子。 看着关上的屋门,江阳似有所觉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陆时鸣。 陆时鸣正好端着一盘炒虾仁从厨房出来,他神色如常,在江阳看他时,语气平淡地开口:“吃饭了。” “喔,好。”江阳应完后,又盯着陆时鸣看了一会儿,总感觉每次胡瀚予突然转变态度时,陆时鸣都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第40章 影像 复课第一天,江阳用保鲜盒分装了好几份月饼,带到学校去送给与自己玩的好的几个朋友,还有辅导员黄怀才白萍他们,而他的朋友们回家这一趟,也都不约而同地带了家乡的特产过来。 像江阳那三名鸟舍友,分别带了些蚯蚓干,炸蚂蚱,炸蝉蛹之类在鸟类中很受欢迎,部分人类也挺喜爱的小零食,但江阳不是那部分,因此舍友们把这些特产送给他时,他笑得十分勉强。 郎勇就正常多了,毕竟狼的口味跟人还是挺接近的,他送了江阳一大包牛肉干,热情地说:“我家自己做的,尝尝看。” “好吃!”江阳给出了十分真诚的赞美,这种自家手工做的牛肉干卖相比外面卖的差一些,味道和口感却比加了防腐剂和许多乱七八糟香精的好上许多。 郎勇笑得呲起牙,他又道:“对了,你上回让我帮忙借的东西我借来了。” “借什么东西?”江阳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让郎勇借过什么。 “影像啊!”郎勇说,“你不是想看陆老师在东海上那段影像吗?之前我姐一直有事,这回放假终于有空了,她帮我借来了。” 郎勇说着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造型有点像是世纪初时用的软盘,但江阳知道这不是软盘,上面那些线路一样的并不是电子元件,而是法力回路,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存储影像的法宝。 跟常用的那些U盘存储卡相比,这种法宝造价高许多,单个就得过万,但同时,它记录影像的效果也是那种普通存储介质不能比的,它可以把记录的影像以一种全息的方式投影出来,效果非常逼真,在之前的课上老师用这个放过一次教学相关的纪录片,江阳也就得以体验过,简直如身临其境一般。 不过这种法宝只是能存储和播放,却不能拍摄,能够拍摄这种立体影像的是另一种名为留影球的法宝,光造价据说就有八位数,每次拍摄所需要消耗的法术材料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即便是财大气粗的万象局,也只有在处理重要事件时,会用这种法宝进行记录。 江阳有些惊喜,郎勇说的影像竟然还不是普通的录像,而是这种全息影像,那意味着他可以更清楚地看到95年那件事发生的全部过程。 他急切道:“这怎么用?” “用法力催动就好了,不过得找个遮光的地方,不然投影效果不好。”郎勇说,“还得把他们也喊上。” 他们指的是郭吉祥黎歌金鹏三人,当时拜托郎勇借影像时,便说好了借到了一起看。 “我来喊。”正好现在没课,江阳直接在舍友群里喊了一声。 喊完后,他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介意喊王皓一起来吗?” 江阳的其他朋友都来看了,只没叫上王皓,设身处地地想,江阳觉得不太好,有些被孤立的意味,但影像到底是郎勇借来的,而这一虎一狼的关系还是出了名的差。 “介意就算了,当我没说。”江阳又赶紧补了一句。 “不介意,我哪有那么小气?”郎勇大度地摆手说,“又不是谁都跟那头虎一样脾气臭,你喊他就是了,没事。” “谢谢!”江阳心想郎勇真是头好狼。 这种影像播放的条件跟影院差不多,除却遮光,还需要一个密闭空旷的空间,江阳把所有人喊来汇合后,一行人一起找了个空置的社团活动室,关好门窗,拉上窗帘,三名鸟舍友急不可耐地催促说:“怎么样?可以放了没有?” 他们甚至比江阳更急切,毕竟这影像里有陆时鸣的原形,翼族对凤凰的崇拜是天生的,犹如追星一般狂热。 身为兽族的王皓则冷淡许多,揣着口袋,一副要不是江阳叫他他才不来的拽样。 “可以是可以,但你们先坐好,别站着。”郎勇提醒说,“小心摔倒。” 看影像为什么会摔倒?几人不明其意,却也在活动室正中的位置盘膝坐好了,犹如组队看电影一般,期待地看着放映员郎勇。 “三、二、一!”充满仪式感的倒数完后,郎勇便将灵力注入这软盘一样的法宝之中,活动室内霎时起了变化,方才还安静的室内响起了纷乱的人声,以及那比人声更加恢弘的狂风骤雨声,石质地板便成了大船的甲板,这甲板同时还在剧烈地摇晃,即便知道是假的,却也不免让人因这过分逼真的视效而产生了些许眩晕之感,众人此刻总算知道郎勇为什么要他们坐下了。 待从那股初进入影像的眩晕感中缓过来后,江阳开始观察四周,这是一个无月的暴风雨之夜,船顶的射灯在这茫茫黑暗中提供了唯一的光线,让江阳得以看清漆黑的海面。 他在江边长大,见惯了汹涌的江水,但眼前这片海,却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恐怖面貌,巨浪在海中翻涌,动辄掀起数十米高的浪涛,万吨重的大船在其中飘摇得就像是一片朝不保夕的叶子,不知何时便会在这风雨中倾覆。 甲板上站着许多人,江阳并不认识,但想来应该是参与了当年事件的万象局工作人员,这些人神情惊慌且焦急,眉宇中有着浓重的不安,他们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紧紧抓着身边一切可以抓握的物体,以此在这剧烈摇晃的甲板上不随那些未固定的货物一般被甩进深海。 江阳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陆时鸣,但在射灯照不到的远方,他看到黑暗中有另外一个光点,跟他们这条船上的射灯很相似,想来是船队的另一条船,陆时鸣或许就在那边。 留影球的留影范围也是有限的,它可以将一定范围内发生的所有事件细节都记录下来,并在放映时一比一复刻,观看时甚至可以在其中走动,仔细查看自己想看的部分,但显然这么远的地方是记录不到的,即便江阳走到活动室边缘,也只能看到远处的光点,并不能知道那条船上的情况。 适应了这种摇晃的视觉后,众人不再满足于只坐在原地,纷纷起来走动,他们走出甲板,踩在凌空的海面上,四处张望。 “看那里!”金鹏突然大喊。 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去,便看到在射灯探照的边缘,有一截长蛇一样的巨大脊背,在这黑暗汹涌的海面下若隐若现。 这脊背短暂地出现在光线范围中后,又很快因为浪潮起伏而隐入黑暗,众人正努力地想看清他的全貌,下一刻,晦暗的天际劈下一道数米粗的狂雷,雷霆撕裂黑暗,白紫色的雷光中,巨大的身影跃出海面,百米长的身躯一如传说中那般伟岸,倒映着波光与雷电的鳞片也一如传说中那般瑰丽,那是—— 龙! 在众人齐齐的惊叹声中,青龙仰天长啸,巨大的吟啸声混杂着轰隆的狂雷声,像是在昭示他无与伦比的愤怒。 他再次潜入水中,雷声隆隆不绝,风雨急如鼓点,青龙在海中每一次腾跃,浪涛便随之高涨,翻涌着用可怕的威力拍打摇摇欲坠的船身,就在船只将要倾覆之际,远方的海面,那白色射灯的方向,响起一声清亮的鸟鸣。 便像是射向黑夜的流星,全身燃着金红色火焰的鸟儿从甲板上飞起,他的羽翼虽不如传说中的鹏鸟那般遮天蔽日,却带来无处不至的光线,他挥动火羽时,便像是太阳向人间洒下光辉,云雨被驱散,漆黑的海面被照亮,龙力兴起的风浪在这光焰下止息。 继先前目睹龙的真容后,众人再一次齐齐发出惊叹,那同样是源于神话时代的伟大生物,并且比之于龙,更多了几分令人移不开视线的绮丽,这或许是天下最美丽的生物,没有之一。 凤凰在空中悬停,他制止风雨后,并未继续进行攻击,但这似乎已然激怒了对方,青龙仰头看着天际的火鸟,瞳孔缩成一条竖线,他突然潜入水中,不断地深潜和浮起,平息的浪涛越涌越急,却引而不发,像是积蓄着什么,在又一次深潜时,前所未有的巨浪随着跃水而出的龙一起袭向天际! 凤凰飞向云层,在那海浪抵达不了的高空,青龙呼唤来狂风和暴雨,裹挟着紫电闪烁的雷云,将凤凰带来的短暂光明围剿殆尽。 云层遮蔽了视线,站在下方,只能看到云团中闪烁的雷光和时而露出云外的鳞爪,以及那越来越黯淡的火焰。 像是不敌一般,凤凰的火焰被风雨和雷电渐渐吞噬,在最后一缕火光也消失于阴云时,即便早知道结局,但此刻众人也不由随着甲板上其他人一样,心中一紧。 在那火焰消失狂雷闪烁的雨夜中,江阳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可怕冰冷的气息,带有几分令人心悸的熟悉,在去酒吧晚归那一夜,陆时鸣逼近他时,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而此刻,在那晦暗的云层中,他又一次感觉到了。 像是某种一直被隐藏的东西在渐渐苏醒,那可怕的感觉愈加清晰,比这漫天的雷雨更加森冷,在那森冷感攀至顶峰时,云团中蓦然爆发出刺目的光焰,不同于先前的温和,光是远视这一刻的烈光,双目都有种被灼痛之感,哪怕并非真正身处其地,而只是透过影像看着二十八年前这一幕的众人,也不得不暂时移开视线。 江阳抬手挡在眼前,他顶着刺痛,努力地看向天际,被火焰染红的云层翻滚犹如海潮,向周边滚滚退去,那被荡清的穹宇中,凤凰挥动灿烂的羽翼,独立于火红色的天际。 而他下方,全身燃着火焰的龙仰面从天空坠落,燃烧时他的鳞片不断剥离,从云层散落时,便像是一场盛大的火雨。 江阳正站在青龙坠落的正下方,他仰头看着天穹,视角一如那只濒死的龙,凤凰高悬于天空,他的火焰耀目且炙烈,带着令方圆数里的水雨瞬间蒸发的高温,可江阳却只感到某种刺骨的冷。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一直到影像结束,江阳都久久没回过神。 “好酷啊!”另外几人已然在热烈地讨论,金鹏说:“陆老师真厉害啊,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而且也很漂亮!”黎歌赞叹地说,“不愧是凤凰,天底下再有没有那样艳丽的羽毛了吧,孔雀什么的完全不能比,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那头龙也很厉害,吓死我了,差点以为陆老师要输了。”郭吉祥忆起那海面上的惊涛骇浪和云中的狂雷,余惊未平地拍了拍胸口。 “是吧,那还只是一头小龙呢,你们看到他的龙角了吧?”郎勇加入进来说。 三只鸟纷纷点头:“看到了,就短短的一截。” 那是这只青龙跟传说中龙的形象唯一不同的地方,虽然单论长度这截龙角或许也有几米长,但比之整个身躯,却有些过短了,就像是一头未长成的幼鹿。 一如传闻中所言,这只是一头将将一百岁的小龙,外人对龙族了解甚少,但想来,龙这样强大的生物成年期一定比寻常妖族更加漫长,或许在95年时,这头龙甚至还没有迎来第一次成年,而这样年轻的一只小龙就有这样可怕的力量,几人不由又咋舌着感叹了一番。 “其实我一直以为龙是比较温和的生物呢,没想到那么凶厉。” “是啊,幸好有陆老师在,不然那条龙估计得把船上所有人都杀了。” “看来龙跟龙真是不一样啊,那位镜湖龙君的脾气就很好……” 他们谈论着那头名为敖晟的小龙的暴戾时,江阳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王皓注意到了,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想什么呢?” “没什么……”江阳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 其他几个人也注意到了,纷纷看过来说:“怎么了?” 再三追问下,江阳终于说:“我就是觉得,或许……” 他又停下了。 “或许什么?”众人再次追问。 “或许……”江阳有些难过地说,“或许他只是很害怕。” 虽然这段立体影像确实很逼真,但其他人似乎都没有他那样感同身受,他不光感觉到火焰爆发前那一刻令人心悸的森冷,也感觉到,那看似凶厉愤怒的龙吼声中,深藏着的恐惧。 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色厉内荏地挥舞起爪牙的小兽,江阳无端地感到了几分难过。 说完后,其他人俱是一脸莫名。 “害怕?那条龙怎么会害怕?”郭吉祥匪夷所思地说,“兴风作浪的可是他诶。” 郎勇说:“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当年死了整整一船人,他们有不少家属亲眷就在学校和万象局工作。” “缉妖司司长的女儿就是当年的遇难者之一,你这话说出去被这些遇难者家属听到,保不齐会被揍的。”王皓难得的跟郎勇想法一致。 “我知道了……”江阳闷闷地应了。 第41章 马卡龙 看完那段影像后,江阳一整天都心情沉闷。 明明事情的大致过程他早先就听过,并且听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真正见到这一切,听到那无人能懂的吟叫声,他便有种莫名的代入感,尤其是最后那一幕,燃烧的龙从天际坠落,他仰头看天,便仿佛代入了对方的视角,体会了对方的情感,那是孩子般的无助和恐惧。 这代入感强到让他对陆时鸣都开始有些畏惧,磨蹭着不想回家,等到没法再磨蹭后,江阳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方才踏进家门。 “老师,我放学时跟王皓他们玩了会儿,回来晚了点,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吗?”他努力装得若无其事。 “做了蛋包饭。”陆时鸣正在厨房煎蛋皮。 不知道是因为江阳演技有长进,还是因为陆时鸣背对着他,因此没有发觉,他顺利蒙混了过去。 晚上上课时,江阳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在法术练习中,如此,倒也没有表现出异样。 就在他以为可以安然无事地混过这一天时,似乎是他施放法术的动作有哪里做错了,陆时鸣突然伸手,像是想纠正他。 这只是很普通的动作,陆时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指点他,但这一回,犹如应激了一般,他不自觉地退后一步,躲开了陆时鸣的手。 陆时鸣顿了一下,像是终于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缓缓收回手,看向江阳。 在他开口前,江阳抢先说:“老师,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也不等陆时鸣回应,逃也似的跑上了楼。 但做完这一切,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时,江阳突然又感觉很后悔,觉得自己这样对陆时鸣很不应该。 那影像记录的是95年发生的事,那时候他甚至没出生,事件中的任何人他都不认识,那条叫敖晟的小龙更是跟他毫无关系,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率先发起攻击的是敖晟,兴风作浪害死一船人的也是敖晟,陆时鸣在一开始也只是想制止风浪,后来不过是被迫还手。 直接杀死对方或许不是最妥善的处理方法,但在那样危急的情境下,陆时鸣做得也绝对算不上错,他救了所有人。 江阳握着门把手,想出去道歉,但他几次努力,最后都没能真正的打开这扇门,只因他每每忆起那无助又害怕的龙吟声,便会止不住的难过。 江阳在卧室里反复纠结时,陆时鸣在楼下,对着楼梯的方向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第一次跟胡瀚予发消息说:“学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胡瀚予秒回道。 没等陆时鸣回话,他又是一连串的字打过来:“你竟然会主动跟我发消息?难得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说你被盗号了?下一句是不是该让我转账了?” “哼哼,死心吧,我可没有那么好骗。” 似乎是对陆时鸣的忍耐限度十分了解,在陆时鸣把他拉黑的前一刻,胡瀚予突然拐回正题说:“你家小朋友出什么事了?跟你闹别扭了?” 陆时鸣删除好友的动作一停,退回界面说:“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狐狸诚实地说,“我随口瞎猜的。” 在陆时鸣再一次要把他拉黑前,胡瀚予又补了一句:“不过青春期的小朋友跟家长闹别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很常见。” 陆时鸣于是停下动作,问说:“青春期?” “不懂了吧?”狐狸得意洋洋,“没带过孩子吧?” 虽然胡瀚予也没带过,是一只不知单身多久的大龄公狐,但他不像陆时鸣,天底下就这么一只凤凰,他的同族很多,自己没带过但总见过别人带,因此还算有经验。 “这样,我也不要多,你以后每天给小朋友做甜品的时候给我留一份,我就把经验传授给你。”胡瀚予开始拿乔。 “我会看书。”陆时鸣面无表情地说。 陆时鸣因涅槃沉睡多年,他刚刚醒来时,对里世界和人类社会的了解甚至比江阳还差,但三千年的光阴中,书籍着实是人类一项很伟大的发明,陆时鸣通过书学得了很多,他只是之前没有涉猎过青少年心理方面的书籍,不代表他不可以现在去学。 就如他在开始照顾江阳之前,也从未研究过厨艺一样,学习对他来说并不难。 胡瀚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证明自己的价值说:“书上看来的只是理论,你知道小朋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吗?不知道想什么你怎么知道适用哪一种理论?我明天可以帮你旁敲侧击地打探打探,有些事他不愿意跟你说,也许会跟我说呢?” 陆时鸣沉默了一会儿,回说:“一天。” 每天都给胡瀚予留点心绝无可能,陆时鸣的出价是一天。 “一周。”胡瀚予讨价还价。 “一天。”陆时鸣无情道。 “三天!”胡瀚予再退一步,亮出底线说,“我已经让的很多了,不能再让了,最少就三天!” 陆时鸣没回他,不知道是不在手机前,还是觉得他要价太高把他屏蔽了。 胡瀚予:“人呢?” 胡瀚予:“也不是不能再商量……” …… “好了,一天就一天!”被晾了十来分钟后,胡瀚予终于还是妥协了。 “嗯。”陆时鸣秒回道。 胡瀚予:“……” 第二天早上。 江阳下楼后,照常跟陆时鸣打了个招呼,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但他吃早饭时,却比平常快许多,并且吃完后便匆匆出门,中午又用跟王皓一起在外面吃饭的理由跟陆时鸣说不回家。 陆时鸣没有多问,就像他早上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样。 江阳不由有些愧疚,他一方面觉得陆时鸣没有错,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一方面又控制不住自己,进而有些逃避见到对方。 但江阳逃避了早上和中午,晚上却实在没办法,他住在那里,总是得回去的。 回家那条路,他往常十来分钟就能走完,现在磨磨蹭蹭走了半小时还在半道上,正在他用龟爬的速度往前挪动时,熟悉的狐狸爪子从后方揽过来说:“干嘛呢?脚崴了?还是跟谁在玩一种谁走得慢就请喝奶茶的游戏?” “没有……”江阳心想谁会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啊。 “那老师跟你玩。”胡瀚予笑眯眯地说,“走,我们去买奶茶~” 说完便揽着江阳转了个方向,径直往街边的一家奶茶店去。 江阳其实不太想喝,但想着在外面多磨蹭一会儿是一会儿,于是也没拒绝,跟着狐狸过去了。 胡瀚予说是玩游戏,其实就是正常的步速,领先江阳一步到达奶茶店门口后,用一种做作的语气说“哎呀,老师输了”,然后掏钱买了两杯奶茶。 奶茶很快做好,这下便再没有理由磨蹭了,江阳拿着奶茶跟胡瀚予往回走时,发现这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比自己在路上慢慢磨蹭竟然还少一些,眼看着再照着这个速度走下去,七八分钟后就到家了。 想到这一点,江阳喝奶茶的神情顿时变得犹如喝中药一般,充满了抗拒和逃避。 “怎么了?没给你加糖?”胡瀚予把自己手里那杯刚插上吸管的葡萄啵啵递过去,要跟江阳换。 “不、不是。”江阳拒绝后突然又想到什么,他看着胡瀚予。 “嗯?老师脸上有东西?”胡瀚予挑着眉。 “胡老师,你家方便吗?我今晚可不可以去……”话没说完,江阳突然又后悔了,改口道,“算了。” “算了干什么?你想来老师家?”胡瀚予的眼睛狡黠得眨了眨,“可以啊,你也受够陆时鸣了是不是?每天抓着你学习,要求特别严苛,简直堪称变态,成天冷着一张脸,连点玩笑都开不起,为人又闷又无趣,还很小气,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其实心比狐狸还黑……” 他一连说了一大串陆时鸣的坏话,话中带着浓浓的怨气,显然出自肺腑,末了又自夸说:“哪像胡老师对你那么好,走,今晚就上我家,不回去了,你想住多久就多久,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跟老师一起住也可以,晚上还可以抱着老师的尾巴睡~” “不是的。”江阳完全没有因为狐狸的提议心动,他认真反驳说,“老师要求严也是为了督促我学习,是我基础太差了,他也不无趣,他之前还带我去游乐园了,还给我买衣服……” 江阳越说越感觉陆时鸣对他实在是很好,而自己这样堪称无端的疏远行为也实在是很没有道理,是以他在萌生了今晚去狐狸家住的想法后,又自己改口反悔了。 “哦?那你干嘛不想回家?”胡瀚予玩味地说。 “我没有,我就是白天上课太累了,走慢了点。”江阳说着加快了步伐,像是要证明给胡瀚予看。 胡瀚予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着江阳走到家门口时又突然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后,像是憋着股劲儿,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进屋前江阳鼓足了劲儿,但真正见到正在厨房里做东西的陆时鸣时,心中那股逃避的想法又冒出了头,他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陆时鸣,理智和情感的分歧让他很割裂,便只好躲着对方。 可他又想到方才跟胡瀚予的对话,想到自己反驳胡瀚予时忆起的那些陆时鸣对自己的好,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尝试摆脱那段影像带给他的影响,以一种正常的态度对待陆时鸣。 “老师,我回来了,你在做点心吗?”江阳主动打招呼说。 “嗯。”陆时鸣的态度跟往日一般平淡,“快好了,洗个手再来吃。” “好。”江阳于是去洗手,不再跟陆时鸣同处一室后让他心理上的压力骤减,但洗完手返回客厅时,他又是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想着自己绝不能再像昨晚那样,普普通通的靠近都应激般的躲开。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突然被人这样对待,江阳会觉得很莫名,也很受伤,所以一次就够了,绝不能来第二次。 在心里告诫完自己后,江阳终于走出卫生间,他来到餐桌旁时,点心已经在桌上摆着了,是一盘五颜六色的马卡龙。 江阳看着马卡龙愣了一下,转头对正在厨房清理烤盘的陆时鸣说:“老师,这是你做的吗?” “嗯。”陆时鸣没回头,淡淡应道。 就在几天前,陆时鸣还完全不知道马卡龙这种点心,是江阳佯装生气时,装腔拿调地说了一句,他方才知晓。 而江阳当时说的那句话是…… 江阳突然就很难过,不再是因为那段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影像,而是因为对于自己堪称莫名其妙的躲避,陆时鸣非但表现得很包容,没有质问,没有生气,甚至还专程学着做了马卡龙来哄他。 这难过排山倒海,轰然间冲没了江阳内心的纠结与犹豫,他再不管什么影像不影像的了,无论95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他的陆老师永远都是他的陆老师。 陆时鸣刚刚洗干净烤盘,转过身时,怀中便猝不及防撞入了一抹不属于他的温度。 江阳抱着陆时鸣的腰,将脑袋埋在对方胸口,声音有些微哽咽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心情不太好……” 陆时鸣怔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拥抱,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胸口衣襟上的那一缕湿意。 他低头看着那颗埋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小心地抬起手,像是环抱着一个脆弱的小生命那样轻轻地回抱着对方。 “嗯,没关系。”他轻声说。 晚些时候。 胡瀚予发微信大致说了说打探来的情况,同时总结道:“大概就是青春期的一些胡思乱想,反正问题不大,我说你坏话的时候他还维护你了,应该过段时间就好了。” “知道了。”陆时鸣回说。 “那我的报酬呢?你今天做了什么?”胡瀚予立刻开始索要。 “马卡龙。”陆时鸣附了一张精美的摆盘图片。 “马卡龙啊!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给我包一盒,我现在就去拿!”胡瀚予当即就要出门。 但下一刻,手机又收到一条新消息提示。 在正趴在桌边埋头写作业的江阳对面,陆时鸣打着字,以一种状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问:“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胡瀚予:“……” 他突然就不想去拿了。 第42章 玄龟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校内林荫道旁的梧桐叶原本只是边际染着几缕微黄,渐渐蔓延到整体,等到满树都是金黄时,一阵料峭的冷风吹过,萧萧落叶下,江阳迎来了第一个在里世界度过的冬季,同时,也是他在万象大学第一学期的末尾。 十二月中,江阳回首看着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只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在几个月前,六月底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高考落榜生,在便利店打着工,结果一场意外,给他打开了里世界的大门,还被一所教学内容非常独特的大学录取。 其实刚开始,江阳一度担心自己跟不上学校的教学进度,毕竟他的基础非常薄弱,约等于没有,但一个学期上下来,江阳感觉也还好,大部分偏理论的课程,他即便不能保证自己拿到多高的名次,但想考个及格还是很简单的。 一开始落后的格斗课,在他和王皓的私下加课中,江阳渐渐也可以跟上教学的进度,他的体格比之半年前强壮了不少,胳膊上有了些许肌肉,以前跟金鹏约着练习时,他们还算是互有胜负,但现在江阳已经基本可以轻轻松松地撂倒对方了。 当然,这是因为金鹏本身就是个战斗力较弱的小型鸟类,相对于格斗课上那些有天然优势的猛兽同学,江阳依然是吊车尾的水平,只能说期末应该可以擦线及格,名次靠前是不可能的。 所有学科中,最让江阳忧虑的还是占卜,国庆假期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在入门和没入门的边缘反复横跳,又过了两个多月的现在,他依然是这种感觉,整天听得玄玄乎乎,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所以,在期末到来前,为了不让自己惨淡挂科,江阳特地趁着某次占卜课下课的时候,跑到正收拾着教案要离开的老师面前,询问了一下自己学习上的疑问。 “窦老师,我有些问题不太懂。”江阳带着自己整理的问题笔记说。 占卜课的老师姓窦,名元,外表看是个腰背佝偻,须发皆白,面目慈祥的老者,本体则是只玄龟。 说起来,龟虽然大多是水陆两栖,但玄龟其实是应该算在水族里的,万象大学没有水族学生,但在教师中却有极少数的水族,就比如窦元。 江阳一开始听到占卜课老师是水族时,也很是惊讶了一番,正好当时郎勇在他旁边,他便询问了一下,按理说95年那件事之后,水族就跟陆上种族结仇,互不来往了,为什么窦元还会在万象大学教书呢? “结仇的是归墟水族,更准确点说,是归墟水族的首领,海妖洛景。”郎勇解释说,“其实95年那件事发生后,水族内部的态度是不一的,像窦老师代表的这一派认为当年事件疑点很多,双方应该冷静下来会谈,查出真相再做论断,但这一派非常少,寥寥无几。“ “归墟水族虽然只是水族中的一系,却也是规模和影响力最大的一系,以洛景为首的归墟水族拒绝任何和万象局的会面和交流,甚至攻击一切进入水域内的船只,洛景更是放话说一定会让万象局和陆老师付出代价。自镜湖龙君敖宸失踪后,水族便由洛景统领,他在位多年,积威甚重,其他水系的水族即便有不同想法,也不敢直接跟他唱反调,大都保持了沉默,也不敢跟万象局交流来往,也就是窦老师资历老,并不如何怕他,才会仍然留在学校教书。” “那这样说来,窦老师很厉害吗?”江阳好奇道。 “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厉害,实力上玄龟一族其实相当一般,也就防御力还过得去。”郎勇说得很委婉,“他们主要强在占卜和数术,这方面窦老师确实很厉害,在洛景还没出生的时候,汁源来自Q裙爸留一齐齐散散零四整理,欢迎加入窦老师就已经是帮镜湖龙君敖宸处理水族事务的左膀右臂了,在年龄和资历上,学校里除了已经辞职的陆老师,也没有谁可以跟窦老师比了,所以校长他们都挺尊敬窦老师的,都叫他‘窦老’。” “那为什么现在统领水族的是洛景,而不是窦老师呢?”江阳心想照郎勇这么说,那窦元的资历也明显比那只海妖老嘛,统领水族不是更合适吗? “因为海妖更强啊。”郎勇理所当然,无论什么时代,妖族总是崇拜强者,弱小的妖族因为强而臣服于对方是很正常的事。 “海妖是深海中除龙以外最强的生物,甚至因其可怕的幻术能力,在没有二次成年的情况下,龙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强吗?”江阳惊讶道,他还记得那条名叫的敖晟小龙翻江捣海时带给他的震撼呢,海妖竟然比这还强吗? “还不止呢。”郎勇说,“听说镜湖龙君在失踪前把自己的龙珠给了洛景,所以洛景同时有一部分龙力,是有史以来最强的海妖,在陆老师没醒来的那些年,他差不多是世上最强的妖怪了,只不过因为在海上,且归墟是封闭的状态,所以不像九婴那样有名罢了。” 听起来真的好强啊。江阳心道幸好对方上不了岸,不然对于万象局来说大概是桩大麻烦。 “让我看看。”窦元接过江阳的问题笔记,和蔼地说,“哦,这些啊。” “其实很简单,你不理解这个卦象为何做这一解,因为你没有注意这是个旬空之卦,旬空卦又分为真空和假空,所谓旺不为空,动不为空,受日建月建之生不为空……”窦元耐心且细致地为江阳讲解了一番,末了问说,“现在应该很好理解了吧?” 江阳:“……” 他完全没有理解,来时有多大的疑惑,现在依然有多大的疑惑。 江阳感觉自己可能就是在占卜一科上没有天分,便如某些人天生不擅长数学,所以无论如何努力都不得其法一般,他想着想着不由有些气馁,问窦元说:“窦老师,我是不是不适合学占卜啊?”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在老师看来,想学的话所有人都可以学。”窦元温和地说,“只是有人先发,有人后至,就如卦象中也有反吟伏吟一说,一时的成败都只是一时的,你现在觉得占卜晦涩难懂,不代表以后……” “……你身上有很大的潜力,老师很看好你。”长达半个小时的鼓舞和勉励后,窦元拍着江阳的肩膀说,“不要觉得自己平凡,很多故事里,成为大英雄、救世主的都是平日里看似最平凡的人,也许下一个,就是你呢?” 虽然略感夸张,但江阳却也被窦元的这一通勉励说得激动澎湃,整个人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心中充满了干劲,用力地点了下头后,拿着笔记,斗志昂扬地走了。 但他这鸡血没持续多久,就被王皓浇息,起因是王皓喊江阳周末去一家新开的电玩城玩,江阳拒绝了,他要留在家里,好好学习占卜,不光是为期末做准备,也是为了挖掘自己那只存在于窦元口中还没被发现的天分。 “有什么好学的?这东西学了也不会,期末的时候背下重点混过及格线算了。”王皓满不在乎地说。 “不,窦老师说我有很大的潜力,我要好好学,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仍在鸡血状态中的江阳回道。 “你信他说的话?”王皓一脸你怎么连这都信的看笨蛋表情,“你不知道窦老师的外号?他可是只海龟啊!” “……海龟?他不是玄龟吗?你的意思是玄龟属于海水龟吗?”江阳迷惑道。 “不是,叫他海龟当然是因为他是个海王。”王皓说,“他是不是说很看好你,说你未来还会是什么救世主、明日之星?” 江阳:“……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你没看学校论坛吗?”王皓打开万象校园APP,这个APP自带一个校园论坛,学生版块里,有一个由学长前辈总结的罗列了学校各名教师的教学特点的热帖,其中窦元那一楼,如王皓所说,窦元最大的特点就是海王,他有一肚子熬煮多年反复回锅的鸡汤说辞,几乎每个找他问问题的学生,都会被灌一遍,说辞可能是救世之主,可能是明日之星,略有差异,但也大致相同。 江阳翻看着这一楼的跟帖,基本都是其他学生的附和,显然不少人都被窦元的鸡汤浇灌过。 但即便如此,江阳兀自有些半信半疑,直到下一节占卜课后,又有人去问问题时,江阳特意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偷听了一下,果然听到了熟悉的鸡汤配方,以及窦元拍着那学生的肩膀说:“你是老师最看好的学生,你就是明日之星!” 那学生走时满脸激动的神色,跟几日前的江阳一模一样。 江阳:“……” 他一脸木然,于此刻终于明白,这只龟非常的博爱,别人的“最看好”代表唯一,窦元的“最看好”则代表一片海。 又或者,是所有人都误解了窦元的意思,他所谓的最看好,需要加一个时间状语,在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你向窦老师提问题的那一刻,你是他最看好的学生,保质期长短取决于下一个学生来提问的间隔。 江阳愤愤地回到家中,把复习了好几天的占卜课笔记往地上一丢,再咸鱼般的往沙发上一躺。 “怎么了?”陆时鸣问他。 “没什么……”江阳不想说自己被一只海龟骗了感情,但他又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说,“老师,你教书时有最看好的学生吗?” 他说话时有些许期待,但陆时鸣并没有接收到,就很直白地回答说:“没有。” “那比较看好的呢?”江阳不死心道。 陆时鸣:“也没有。” 江阳:“稍微看好一点的?” 陆时鸣:“都没有。” 江阳气馁了,他又倒回沙发上。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但有比较看重的。” “是谁?”江阳立刻竖起耳朵。 陆时鸣看着他,未曾言语,但答案已在不言中。 江阳顿时喜形于色,但刚刚被龟骗过,他还是长了个心眼,追问道:“老师,你‘比较看重’的范围是多大?单数还是复数?复数是几位数的复数?” 像是不理解江阳为什么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陆时鸣带着些许莫名道:“当然是一个。” 耶!在海龟那里受的情伤一下被治愈了,江阳满血复活,他从沙发上蹦起来,也礼尚往来地对陆时鸣表白说:“老师,你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唯一一个。”强调完这一点后,江阳便充满干劲地继续去复习准备期末考试了。 留下陆时鸣站在沙发旁,因这突如其来,且真诚热烈的表白话语怔愣了好久。 第43章 分专业 虽然在发觉窦老师是个海龟后,江阳把占卜课笔记丢到了地上,但为了不挂科,后来还是老老实实地拾起来,认真复习。 万象大学的期末考试安排在元旦节之后,一月上旬,但在期末考试到来前,大一的学生还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专业意向填写。 大一下学期就不再是按照妖院人院这种分院上课了,会进行专业分流,然后按不同的专业重新排班。 万象大学学生不多,专业却很多,教育类,医学类,管理类,表世界常见的专业在这里基本都能找到,当然,实际授课内容会有所不同,就比如医学类教的就不止是正常的外科内科,还会有灵草辨识,灵药百解之类的特有课程。 除此之外,万象大学最特殊也最热门的专业莫过于缉妖师,对于大部分年轻的人和妖怪而言,缉妖师都是一个很酷的职业,就像表世界守护民众的军警一样,这个职业自带一种荣誉感和使命感,能当上缉妖师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但是,缉妖师这个专业报名虽然不受限制,想要通过每一学年的期末考核顺利毕业却并没有那么容易,缉妖师专业堪称是万象大学难度最高的专业,每年因为没法通过期末考核而选择转专业的不在少数。 为了不让学生因为头脑一热报并不适合自己的专业,在正式填写分专业意向表前,辅导员黄怀才和白萍特意开班会讲解过各专业的侧重点和学习难度,下发的专业介绍文件里也都有强调说明。 缉妖师专业虽然也教授理论,但更侧重于实战,考核也大都以此为主,人族那边或许没有什么门阀之见,但对于妖族而言,种族本身就是一道槛,一只麻雀斗不过鹰,一只猫也打不过虎,这是生来就注定的,所以缉妖师专业过高的考核标准,已经将大部分非猛兽猛禽类并且没有特殊的天赋神通的妖族拒之门外。 当然,凡事无绝对,往届的毕业生中,也不是没有原形弱小,但天赋异禀,最后成功毕业的,校方也不反对有心之人来尝试挑战,只是每名学生在报名前都应该对将要面对的课程难度有清晰的认知,固然通不过考核也可以申请转专业,但时间总归是浪费了,因此必须考虑清楚。 江阳考虑得很清楚,其实他一开始也对自己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缉妖师而感到忐忑和犹豫,但陆时鸣对他说,想做就可以做,这给了江阳莫大的鼓舞,而且,他怎么也算是陆时鸣一手教出来的亲传学生,虽然不太可能变得跟陆时鸣一样厉害,但哪怕学了个皮毛,应该也足以应付未来的专业考核了吧? 在选择专业上江阳没有多少犹豫,同样的还有王皓和郎勇,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猛兽,战斗力在本届新生中更是拔尖的那一批,让别人望而却步的考核难度对他们来说并不如何困难,而且他们还各自有一个已经在缉妖司工作的哥哥姐姐,来上万象大学本身就是奔着缉妖师专业来的,因此这几日别人在讨论纠结选什么专业时,他们两个浑然不在意,一个专心冲赛季末的排位,一个呼朋唤友地去球场踢球。 郭吉祥和黎歌两人也并不如何纠结,他们本来就不想做缉妖师,只需要在那些普通专业中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就行了,在江阳的一众好友里,真正为分专业一事辗转反侧,愁眉不展的只有金鹏。 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是被父母寄予厚望的,而且金鹏自己本身也希望能成为一名缉妖师,但天资所限,他并不是什么金翅大鹏鸟,只是一只金翅雀,身为向来身体强悍的妖族,在不动用法术的情况下他连江阳都打不过,在动用法术的情况下则更打不过,即便江阳也还只是个半吊子,但凤火天然的威力下,整个年级也没有谁敢硬抗他的法术。 因为平常会时不时约着对练,所以江阳和金鹏私下里经常聊天,金鹏纠结着拿不定主意时,特地在微信上问了问江阳的意见。 江阳也不太好说,诚然以目前的各方面条件来看,金鹏并不适合做缉妖师,贸然建议对方大胆报名可能会致使金鹏浪费一个学年的时间,但江阳也不想随随便便地否定一个人的梦想和可能。 他犹豫着怎么回复,正好金鹏发消息的时候他在家,陆时鸣就在不远处的阳光房里浇花,江阳于是走过去把金鹏的情况说了一下,问道:“老师,你觉得呢?” 陆时鸣没有给出直接的是或否的答案,只说:“仅仅是想要成为缉妖师的话,种族并不是问题,非猛禽类的翼族同样有自己的优势。” 江阳在微信上把这句话原样复述了一下,并且特地说明这是陆时鸣的意见。 “陆老师真的这么说的吗?”金鹏很激动,翼族本来就对凤凰有一种特殊崇拜,而金鹏还尤为崇拜一点,因为陆时鸣除了是凤凰,也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生物,旁人这样说金鹏或许还会犹豫忐忑一番,但这话是陆时鸣说的,金鹏立刻就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道,“决定了,我要报缉妖师!” “先不急,后天不是还有个参观活动吗?你可以参观完后再做决定。”江阳说。 为了帮助大一的学生们更好地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万象大学每届的大一期末分专业前,都会组织一次实地参观活动,有意选择缉妖师专业的学生可以报名参加,老师会带队过去,缉妖司那边也会派专人接待,讲解一些缉妖师的工作日常,以及过往的一些案例之类的。 “好。”金鹏答应了。 后天是周五,上课时间,但临近期末,大多课程在上周都已经结课了,这几天是期末前的自由复习时间,没报名参观的同学正常留校,报了名的,则早上八点到教学楼前集合。 江阳早早地起来,吃过早饭后正要出门,陆时鸣突然喊住他:“把外套穿上。” 燕京跟北京的气候一样,十一月下旬迎来初雪,随后气温就持续走低,比之江阳之前待的东海市,这里的冬季要更冷一些。 不过大约是因为灵力能够改善体质,江阳并不觉得今年的冬天如何冷,平常这样的温度他早早就裹上外套了,现在却觉得只穿个加绒的卫衣就行。 他的大部分同学也是这样,妖族本身就有保暖的绒毛,人族也有修为傍身,学校里几乎没有谁会穿得特别厚,他这样的穿着实属正常。 但陆时鸣觉得不行,起因是刚下雪那一阵,因为住在沿海城市很少看到雪,江阳激动地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然后就果不其然地感冒了,连喝了一周感冒冲剂才好。 作为一只凤凰,陆时鸣对寒冷没有明显的感知,他夏天穿的什么样,冬天依然,只在出门时会象征性穿一件大衣,让自己的衣着在街上不显得过分特殊,因此,他也是直到江阳感冒后才意识到照顾幼崽不是光准备健康的饮食就行的,天冷天热都得注意,否则幼崽就可能生病。 他由此开始关注江阳的保暖,江阳每回觉得天不冷只穿着单衣出门时,他就会开口让对方把外套穿上,就如人类那些总是让孩子把秋裤穿上的家长。 正要出门的江阳乖乖转回身,他虽然觉得不需要,但也不会像寻常孩子那样觉得家长的要求多余且唠叨,毕竟在陆时鸣之前,其实也没有人会在乎他冬天出门穿不穿外套。 他回到房间里拿了件红色外套穿上,连着他穿在身上的那件加绒白色卫衣,都是陆时鸣前阵子给他新买的,自那次谈话后,陆时鸣并没有中止他给江阳买衣服买鞋子的举动,反而因为冬季的到来和江阳的感冒,又连买了好几套加厚保暖的。 江阳起初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默默算着价格,想着自己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还清,即使陆时鸣直白地告诉过他不需要他任何报答或回礼,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有这样的想法。 后来,陆时鸣越买越多,江阳的内心也越来越麻木,实在是债太多了,已经算不过来了,反正照陆时鸣所说他们也不是一般的师生,是更近似师徒的关系,陆时鸣把他当儿子养,江阳也暗自决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孝顺陆老师,给对方养老的。 虽然作为不老不死的凤凰,陆时鸣似乎并不需要他养的样子。 “老师,今天参观活动会持续一整天,我中午应该不回来吃饭。”江阳蹲在门口,系着鞋带说。 “知道了。”陆时鸣像往常一样平淡地应一声,他收拾完碗筷后,坐在沙发上拿了本标题是《怎样避免孩子生病,父母容易忽视的十大误区》的书在读。 江阳来陆时鸣家之前,陆时鸣的书房里书籍类目就很杂,有里世界法术常识相关,也有一些表世界的科学人文相关,大体都是些比较学术的专业书籍,但在江阳来了之后,陆时鸣的书柜上就开始多一些奇怪的书籍,例如《儿童营养餐大全》,《宝宝爱吃的烘焙配方》,又例如陆时鸣此刻正在读的那本。 江阳注意到了书名,但他没有多问,就像前阵子陆时鸣莫名其妙地连续看了好几本《青少年心理》、《如何与青春期的孩子相处》、《孩子为何突然不理你》之类的书籍一样,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师,我走啦!”江阳系好鞋带,打完招呼后,他踩着路面未化的积雪,兴冲冲地出了门。 第44章 参观日 江阳不是第一次去缉妖司总部,上回因为柴坤的事去做过一次笔录,不过当时是国庆假期,缉妖司只有一部分值班人员,司里空荡荡的,江阳对缉妖师的日常工作状态依然不甚了解,因此这一回去参观还是很期待的。 七点五十几的时候,江阳到达教学楼前,楼前那块广场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粗略一扫得有八九十,单看数量或许还不算特别多,但妖院一共就二百多不到三百的人,有意报名缉妖师的就占了快三分之一,足以说明这个专业的热门。 而除了妖院之外,人院那边同样要进行专业选择,所以这回人院有意报名缉妖师的学生也会一同前往参观,他们在另一边集合,人数明显比妖院这边多许多。 江阳找到与自己相熟的郎勇和金鹏两人,跟他们站在一起,王皓没来,参观活动是非强制的,只是对专业选择起到一个参考作用,已经决定好的同学不来也可以。 当然,参观缉妖司是很难得的机会,缉妖司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万象大学有这样的特权,因此大部分学生只要没有什么要紧事,都是会选择参加的,王皓虽然没有直说不来的理由,只说懒得去,但江阳也大致能猜到他是因为不想见到王劼。 江阳与郎勇金鹏他们在广场上聊了会儿,等到时间了后,两院学生由各自的辅导员带队,步行前往缉妖司。 “大家注意了,待会儿到了缉妖司不要乱跑,跟紧大部队,不要打扰人家的工作,知道吗?”黄怀才跟在队伍旁边叮嘱,白萍有事没来,今天主要是他带队。 “知道了!”妖院的学生们一齐应了一声。 缉妖司离万象大学不远,步行约二十分钟后便到了,缉妖司这边也对每年的新生参观活动很有经验,派了专人在门口引路,一行人从缉妖司正门进去,被带进了一个像是会议室又有点像礼堂的房间内。 落座后,江阳小声说话:“现在是要做什么?” “看起来好像是要开会?”金鹏猜测道。 “差不多吧,缉妖司的代表来演讲,表示一下欢迎,再说说过往的一些案例,跟开新生大会差不多,没什么意思。”郎勇把胳膊枕在脑袋后,一脸无聊,参观活动的流程他两个哥哥早跟他说过了,每年的都差不多。 果然,如郎勇所说,两院的学生陆续落座后,很快,第一排专门留出来的位置上来了几名领导样的人物,与万象大学这边的老师领导们寒暄交流一番后,第一位演讲的人走上台。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带着副无框眼镜,深褐色的大衣下搭着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在讲台上坐下时,显得很儒雅。 “大家好,我是缉妖司中央办公室的主任,季瑜。”男人温和地开口。 台下蓦然响起一片掌声,非常热烈,把江阳吓了一跳,他转头看去,发现鼓掌的主要不是妖院的同学,而是人院那边的学生,他们神情激动,似乎对这个叫季瑜的男人很仰慕。 “这个人很厉害吗?”金鹏跟江阳有同样的疑问。 “当然很厉害了,王劼你们都知道吧,妖族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季瑜则是人族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郎勇小声说,“他考上金牌缉妖师的时候才25岁,而且那是因为金牌缉妖师晋升强制要有五年的工作经验,不然他还能更早。” “那么厉害啊?”江阳有些惊讶,光看外表,季瑜儒雅又温和,像是个老师教授,完全不像是缉妖师,而且还是这么厉害的缉妖师。 “还不止呢,你别看他现在只是中央办公室的主任,但季瑜同时还是缉妖司司长邢伟明唯一的弟子,刑司长现在不怎么管事,总部很多事现在其实是季瑜在管的,差不多相当于缉妖司的二把手,而且大家都说等再历练几年,刑司长退了后他应该就是新任司长了。”郎勇说。 那真的是很厉害了,对于江阳而言,别说是缉妖司的下一任司长,光是中央办公室的主任,人族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这些名头,就已经让他很敬佩了。 “首先很欢迎大家报名缉妖师专业,也很期待同学们未来能成为我们的一员。”掌声稍歇后,季瑜再次开口,“但我同时也希望同学们在确认报名前,能对缉妖师的工作有清醒的认知,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选择这项工作,是因为酷吗?” “我知道很多人会这样想,就像我一开始想成为缉妖师,也是因为觉得这项工作很拉风。”季瑜笑了笑,他并没有什么领导的架子,反而因为年轻,说话的风格更容易被学生们接受,大家都听得很认真。 “但我要告诉你们事实,缉妖师的工作并不酷,相反,它很多时候都很繁琐重复,并不是说你成为缉妖师后就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天遇上怎样的大案要案,追缉怎样穷凶极恶的凶徒,一般来说,新就任的缉妖师都要通过一至两年的实习期,处理的也多是些琐碎繁杂甚至称不上案子的纠纷,就像是表世界那些基层派出所的民警。” “而除此之外,缉妖师的工作也有相当程度的危险性,几乎每一年都会有同事牺牲,这不是夸大,而是事实,就比如07年和09年的这两桩案子……”季瑜操作电脑,直白的未经打码的现场图片便投影到了他身后巨大的幕布上,映在所有学生眼中。 场下传来一阵吸气声,即便早就听过许多缉妖师英勇牺牲的事例,但真正见到现场惨烈的图片时,视觉带来的冲击还是言语无法比拟的。 江阳也被那图片吓了一下,但这并没能如何动摇他,毕竟要说真正的生死危机,穷奇袭击那一次他就经历过了,可他还是想做缉妖师,因为他希望再遇到这样的危机时,他有帮助别人的能力。 郎勇也没有动摇,甚至完全没有被吓到,不知道是因为早已见过类似的图片,还是单纯胆子大。 金鹏却被吓得不轻,接下来季瑜讲这些案例时,他都紧紧抱着江阳的胳膊。 半个多小时后,季瑜演讲结束,另一名缉妖师上台演讲,不如季瑜那样有名,但也是缉妖师中老资历的前辈,他讲了一些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案例,而且大概是为了让学生们明白缉妖师的危险性,他刻意往恐怖了说,说到危险处时,金鹏不由把江阳的胳膊又抱紧了一点。 “没事,前辈还好好的坐在这里,说明后面一定化险为夷了。”江阳安慰说。 “我知道,但我忍不住……”金鹏抱着江阳的胳膊不松手,这就跟听鬼故事一样,即便知道是假的,但PPT上的现场图片已经把氛围烘托到那儿了,他很难不代入一下。 “不然我们出去吧?”郎勇提议说,这些案例江阳他们是第一次听,但他老早就被两名哥哥剧透过了,所以全程都听得很无聊。 “不太好吧?”江阳说,“而且出去干嘛啊?” “去档案室啊,那里记载的案卷比这些刺激多了,还有当年校长他们大战九婴的影像呢。”郎勇怂恿道。 江阳一下被说得心动起来,金鹏也道:“真的吗?校长他们大战九婴的影像都有吗?” “当然啦,毕竟校长当年其实也是缉妖师呢。”郎勇说,“怎么样,走不走?” “走!”金鹏本来就听这些刻意往恐怖了说的案例害怕,此刻有机会去干别的事,还是看当年校长与九婴的大战,自然是立刻答应。 他们两个都走了,江阳本来就在摇摆中,见状便也点点头。 三人于是从会议室后面以上厕所的名义溜了出去,江阳虽然来过缉妖司,却也基本不认路,更加不知道档案室在哪儿,好在郎勇是认路的,他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在缉妖司里熟门熟路地带路。 因为今天是参观日,所以他们三个学生面孔的人出现在缉妖司里,也并不惹人注意,但江阳还是有些许做贼心虚的紧张,他跟在郎勇身后问道:“档案室有门禁吗?我们可以进吗?” “有,但是看得不严的,里面存的也不是什么重要资料,其实就跟图书馆差不多,放心,我有经验,保管能带你们混进去。”郎勇拍着胸口。 江阳于是不再多问。 等到了档案室后,如郎勇所说,看管并不如何森严,只在门口借阅处坐着一个老头,他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到三人过来,抬了下头说:“做什么的?” “今天参观日嘛,我姐下午要带学生参观,让我们来帮她查个资料。”郎勇一副乖乖小狼的样子,“我姐是郎威,司里的编号是060319。” 郎威?江阳第一次听到郎勇姐姐的名字,心道这郎家姐弟四人的名字连起来倒正好是威猛刚勇呢,霸气是霸气,就是不太像女生的名字。 “喔,郎威。”老头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但他并没有像郎勇预想的那样直接放行,反倒说,“你姐不是自己来了吗?怎么还让你们帮她查资料?” “啊?我姐来了吗?”郎勇听得一愣,几乎在同一刻,三人身后传来一道爽朗中性的女声:“我怎么不记得我叫你们来帮我查资料?” 一个高大的女生走过来,她五官跟郎勇十分相似,皮肤同样偏黑,单侧推平的短发飒爽又利落,一身贴身的训练服,勾勒出高挑却也结实有力的身材,明明是女生,却因那足有一米八几的身高和矫健流畅的肌肉而显得比很多男生都有压迫感。 “好小子,你现在不是应该跟同学在会议室听演讲吗?偷溜出来玩了是吧?还打着我的名号,胆肥儿了啊。”在郎勇僵硬的视线中,郎威走过来揪住郎勇的耳朵,用力一拧。 “痛——”郎勇痛呼一声,却半点不敢反抗,犹如被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一般,老老实实地被郎威一顿修理。 金鹏被郎威的气势吓得缩到江阳身后,江阳也有些犯怵,但为了解救好友,还是大着胆子道:“这位……姐姐,是我们想来郎勇才带我们来的,对不起。” “嗯?”郎威的视线转向江阳,她的眸子如草原上的狼一般锐利,而且不是普通的狼,是那种统领整个族群的阿尔法狼王,被她看着时江阳便感觉自己是一只被锁定的小羊,心里又是一怵,用了很大的定力才没在对方的视线下后退。 “你朋友?”郎威的视线在江阳身上上下扫视一番,松开了郎勇的耳朵说。 “对,姐,我跟你说过的,他是江阳,他是金鹏。”郎勇捂着耳朵,挨个介绍了一遍。 “喔,就是刚开学那个来劝架差点被你们误伤的。”郎威想起来了,随即又呼了郎勇的脑袋一下,“跟人家道过歉没有?你们三个混小子,上学前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是谁都像你们那么皮糙肉厚的,不准欺负同学,你们倒好,第一天就闯祸,闯祸了还想瞒着我,要不是前不久你二哥在家说漏嘴了还真被你们混过去了!” “道了道了,我们早就道过歉了!”郎勇用眼神向江阳求救。 “对!”江阳赶紧说,“郎勇他们都跟我道过歉了,还请我吃饭赔罪了。” “我作证!”金鹏也道,“他们道歉的时候我也在场!” 他们两个一起担保,郎威终于放过了郎勇:“这回就算了,不要再有下次,你在学校也看着点老二老三,跟他们知会一声,下回无论你们谁犯错,我都三个一起罚,听明白没有!” “明白!”郎勇身体一颤,大声保证道,“不会有下次的!” 郎威又对江阳两人说,“以后他们要敢欺负你们就跟我说,我替你们做主!” “谢谢姐姐。”江阳先道谢,但同时也说,“不过郎勇不会欺负人的。” 金鹏也点了点头,在猛兽类的妖怪中,郎勇真的是脾气很好的,为人又仗义又热情,不像某些妖怪一样总是会歧视他们这种战斗力弱的小型鸟类,更不会主动去欺负别人。 “哈哈,我知道,这小子还没那么混。”郎威大力地揉了把郎勇的脑袋,爽朗笑道,“别叫我姐姐了,听着怪不习惯的,你们跟郎勇一样叫我大姐就行,走,大姐请你们吃饭去。” “不用……”江阳不太好意思,不过郎勇过来拉他:“走啊,我姐请客!” 江阳于是跟着他们去吃饭,虽然现在才十点多,但等他们坐到饭馆里点上菜,想来差不多就十一点了,也不算太早。 郎家姐弟的外貌相像,性格也很像,都很热情,郎威一路跟江阳他们说说笑笑的,讲一些郎勇小时候的糗事,那种初见时头狼一般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不过,在去饭馆的中途,郎威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她打开消息一看,“啧”了一声说:“偏偏这个时候。” “怎么了?姐,有案子吗?”郎勇凑过来说。 “嗯,小案子,我要出去一趟,你带着他们去吃饭,回头我给你报销。”她跟郎勇交代了一声便想走。 “等等!”郎勇追上去,期待又兴奋地说,“什么小案子?既然是小案子能不能让我跟着去?我保证不添乱!” “你?”郎威挑了下眉。 郎勇点了点头,又拽上江阳和金鹏,说:“还有他们,反正我们以后都是要做缉妖师的嘛,姐,你带我们提前体验一下办案过程呗。” 江阳和金鹏没说话,但眼里也都是期待,毕竟想要真正了解缉妖师的工作,听再多讲座案例,肯定都是比不上亲自出一趟案子来得直接明了的。 “这我可做不了主。”郎威抱起手臂,眉头微拧着说。 这已然是拒绝的意思,三人顿时一阵失落,但下一刻,郎威又说:“喏,能做主的来了。” 三人转头看去,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似乎是刚刚从会议室出来,季瑜恰好从他们后方路过。 他见到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愣了愣,有些迟疑地开口说:“你们是万象大学的学生?有什么事吗?” “有!”郎勇最先反应过来,凑过去说,“季主任好,我们是今天来参观的学生,我姐正好有个小案子要办,我们想跟着她去体验一下缉妖师的工作,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添乱的,让我们做啥就做啥!” “季主任,可以吗?”或许是因为是家里的老幺,郎勇十分擅长在长辈面前做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他此刻的神情就半点不像平常纵横球场的草原狼,而像是一只乖乖小狗。 “唔,这个不太合规矩,一般最低也是大二的学生才能开始实习出任务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郎勇的狗狗眼攻势,季瑜虽然拒绝了,态度却也不是很强硬。 郎勇一见有门儿,赶紧说:“我们也没有想实习出任务,就是跟在我姐后面围观一下办案过程,对吧?” 江阳应和道:“对!我们就是围观,绝对不妨碍大姐的工作!” 金鹏也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可以吗,季主任?” 三人一起用狗狗眼看着季瑜。 “这个……”季瑜看向郎威,郎威耸了耸肩,无辜地说:“我听季主任的。” “还是不行。”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季瑜最终说,“太危险了,你们不能跟着她去。” 小案子只是相对于郎威来说是小案子,但她本身就是金牌缉妖师,真正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压根分不到她手里,对于未经事的学生而言,这个案子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虽然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但真正得到答案,三人还是立刻垂头丧气起来。 岂料,下一刻,季瑜又说:“不过近年确实也有人提议在参观日中加一些实践内容,唔,这样吧,这回先用妖院学生做个试点,下午的时候,安排一个不危险的实践案例给你们。” 短暂的呆愣后,三人欢呼起来,齐声道:“谢谢季主任!” 缉妖司的办事效率是很快的,江阳三人回去跟大部队汇合后不久,得到通知的黄怀才就跟众人宣布了下午新增加的实践活动,想去的同学可以现在报名。 跟江阳他们一样,大家都对能够亲自参与案件的事感到很兴奋,纷纷报名。 江阳特地把这事跟没来的王皓讲了一下,果然,这头虎一听可以参与办案,立刻问:“什么时候?办什么案子?在哪儿报名?” “就今天下午,办什么案子还没说,不过应该就是些不危险的小案子,主要给我们体验一下缉妖师的工作,现在就在报名,黄老师正在统计人数。”江阳一一解答,又道,“你要来吗?来的话我去帮你说一声。” 王皓的对话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但输入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给出回复。 江阳猜到他在想什么,主动说:“你哥不在总部,我上午都没见着他,应该在外面出任务。” 这回王皓终于秒回说:“来。” 下午,王皓赶来与众人汇合,缉妖司这边也做好了准备,由一名银牌缉妖师带队,和辅导员黄怀才一起领着一大帮妖院的学生,通过传送阵出发前往案件现场。 因为缉妖师特殊的工作性质,经常需要天南海北的到处跑,所以为了提高效率,缉妖司内部都建有自己的传送阵,缉妖师在工作时主要通过内部的传送阵在各地来往,这回带着学生们去参加实践活动,同样是通过内部的传送阵。 一行人来到负一楼的传送阵处排队进入,一阵熟悉的失重感后,江阳已经从总部来到了东海分局。 说来也巧,这回实践案例的地点,正是他户籍所在的东海市,按理说一般的案件都是归给属地的缉妖司管辖,特别大的大案总部才可能会提级代管,这个案子自然算不上大,不过情况比较特殊,根据江阳从黄怀才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这回的案件似乎是一桩校园灵异案,并不严重,没有任何人受伤,校领导不想闹大影响学校的名声,所以没有报警,也就没有按照正常流程分派给东海分局,但校领导也没有完全放任此事不管,他们通过私下里的关系托人寻找有能力的玄术法师来捉鬼驱邪,想悄悄解决此事,结果兜兜转转,直接绕过了东海分局,把案件递到了北京的总局。 这种事其实也时有发生,毕竟里世界的事大部分人并不知晓,遇上问题时也不知找哪个部门处理,最终受理案件的缉妖司很可能并非案发的属地缉妖司,但无论是哪一地区的缉妖司受理案件,按照就近管辖原则,都会将案件派发回本地,这桩小案子本身也是要照流程派发回东海分局由东海分局处理的,但正好缉妖司需要给学生提供一个不危险且有一定教学意义的实践案件,这个案子就很合适,于是就干脆由总部代管了。 按照案件原本的评级,甚至够不上正式缉妖师中最低的铜牌,实习缉妖师便可以处理,而总部特派了一名银牌缉妖师处理此案,为的便是保障学生的安全。 带队的这名银牌缉妖师江阳还恰好认识,正是上回帮他和王皓就柴坤一案做笔录的熊磊。 熊磊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实际上似乎很会带学生,众人坐在由东海分局提供的大巴车上,前往案发地的途中,熊磊通过车内广播跟众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这桩案子呢,发生在东海市的一间学校里,有一名女生在校园内上课期间无故失踪,同学和老师都找不到她,但在一个小时后,她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并且声称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一个小时去了哪里,同学们对此有什么看法?”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在下面开始讨论,有人说:“不记得自己去过哪儿,说明作案者具有一定的迷惑能力,能够影响人的感知,而女生在失踪后又平安出现,说明对方并不凶恶,更像是一个恶作剧,可以往擅长迷惑类法术且喜欢捉弄人的妖怪上想,例如山魈。” “但山魈一般出现在山里,这案子发生在校园中,地点不符,而且还有一个重点,那个女生失踪后同学和老师都找不到她,她很可能被困在一种类似鬼打墙的结界里,所以作案者可能是鬼魅,而不是妖怪。”又有人说。 这一观点得到许多人的附和,但郎勇有不同意见,他道:“也未必就是妖怪或鬼魅,或许是这名女生自己撒谎了,逃课怕被老师责怪才编出这种谎,我在家听过这种谎报案情的案例。” “不错!”熊磊对着郎勇哈哈一笑,“这也是同学们以后成为缉妖师后需要考虑的一大重点,那就是报案人有可能撒谎,所谓的灵异现象很可能是报案人为了掩盖什么不方便人知道的事情而胡编出来的,同学们办案时需要仔细辨别。” “当然,这件案子应该不是谎报,因为在十二月三号发生第一案至今,已经陆续有五名学生同样在上学期间失踪,又在失踪后的一到两个小时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并且同样不记得自己去过哪里。”熊磊拍了下掌,“案情真相到底如何,我待会儿会给一段时间给同学们分组自由调查,本次实践活动不设奖励,安全为主,同学们调查时必须与自己的组员一同行动,知道吗?” “知道!”众人为即将开始的实践活动而期待兴奋时,江阳却在走神,他看着大巴车外熟悉的风景,这个方向莫非是…… 很快,大巴车来到目的地东海一中停下,众人排队下车时,金鹏喊了一声坐在位置上对着窗外发呆的江阳:“江阳,下车了!” “喔,来了!”江阳回过神,跟着众人下车。 “这是你以前的高中?”王皓走在江阳旁边问道。 “对哦,你是东海市人。”金鹏也想起来了。 “不是,我是三中的,这是一中。”江阳解释道。 “那你发什么呆?”无论是王皓还是金鹏,都看出江阳来到东海一中后的异样。 “没什么,就是我有认识的人在这里上学……”江阳想含糊过去。 没等王皓和金鹏追问是什么人,走在前面的郎勇回头催促道:“快点啊,老师让集合了。” 于是三人中止话题,匆匆赶过去集合。 第45章 表弟 缉妖师一般办案时会尽量低调,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可以伪装成警察的身份,但这回熊磊带着一大帮子学生,肯定是不可能低调或是伪装警察的,缉妖司另找了一个名目,以学校交流访问拓展生源的名义,派出一部分师生来参观东海一中。 万象大学虽然是只在里世界招生的大学,但它在表世界的教育系统内同样可以查询到,并且还是分数线很高的一本大学,只不过这所学校比较低调神秘,而且招生似乎有特殊门槛,并不在高考常规报名目录中,表世界的人大多没有听说过,就连干教育工作干了几十年的东海一中校方领导,在突然接到万象大学的来电时,第一反应都是诈骗,后来将信将疑地在教育系统内一搜,才发现还真有这么一所大学,而且还是国家重点投建的名校。 东海一中是东海市最好的重点中学,达本率蝉联第一多年,但作为第二名的二中却也咬得很紧,一中能有机会能够跟这种名校搭上关系,对学校整体的名望和效益都是一次大提升,而且保不齐交流好了,还可以弄几个保送名额,到时候他们东海一中不光可以把二中甩在身后,甚至在省里都可以排得上号。 因此校方知道这件事后喜上眉梢,完全没在意这所神秘的大学突然找上他们,而且当天上午打电话,下午就要来参观的种种奇怪之处,为了表现校方对此次交流活动的看重,他们还加急赶制了一幅横幅拉在门口,载着学生的大巴车过来时,东海一中一众领导也都站在门口等候了。 “欢迎欢迎,您就是黄主任吧?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校长模样的中年男人上前亲切地握住黄怀才的手。 “呃,对,我是黄主任……”黄怀才努力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份,在缉妖司编的理由中,他是万象大学招生办的主任,也是本次参观的带队领导。 虽然他年轻的模样半点不像领导,但校长已然被天降大饼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而且黄怀才确实有万象大学配合出具的官方证件,因此半点没有怀疑,握住黄怀才的手便不放,热情地介绍了一番东海一中的历史和优秀,又说:“这些就是贵校的学生吧,来,我来领着同学们参观一下校园。” “不用!”黄怀才连忙说,“让熊老师带着学生去校园内随便转转就行,对了,邓校长,我代表万象大学前来,主要是想考察一下东海市的生源质量,明年招生季预备在本市定点招录一批学生,早就听说东海一中是东海市最好的中学,不知道方不方便带我了解一下贵校的教学成绩?” “方便!当然方便!”校长喜不自胜,当即就要带着黄怀才去校长室详谈。 “真的不用给同学们留个老师做向导?”走之前,校长也没忘记回头看一眼万象大学这批来参观的学生。 “真的不用!”黄怀才说,“他们自己随便转转就行,这样也能更好地体会贵校各方面的教学氛围。” 校长了然,这种类似暗访的方式确实能更清晰地反应出一个学校平日里的风纪氛围,但他并不怕暗访,一来他们本来就是重点中学,校风一向优良,二来中午他就已经跟全校师生打过招呼了,全校都拿出了好比迎接领导检查般郑重的准备。 因此,校长没再多说什么,信心十足地示意众人可以在校园内随意参观,随即又热情地领着一众校领导和黄怀才一起,去办公室商谈招生事宜。 照着计划的那样,由黄怀才把校方领导支走后,目前身份是万象大学老师的熊磊大手一挥,对一众人模人样但实际上都是毛茸茸的妖院学生们示意道:“校园地图和那五起案件的相关信息都已经发到群里了,同学们自行下载,现在进行分组,要求最低四人一组,调查时不可以跟组员分开,遇到情况不能擅自处理,要及时联系我,都明白了吧?好了,分好组的同学来我这边登记一下就可以开始实践调查了。” 学生们各自叫上平日里相熟的同学开始组队,一个学期过去了,郎勇跟王皓从开学初结怨,至今依然很不对付,但他们又各自跟江阳玩得很好,加上金鹏正好是个四人队,因此即便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但碍于分组要求,还是勉勉强强接受了跟对方同一组的事实。 分好队登记完后,金鹏说:“咱们先去哪儿?” 郎勇提议说:“先去失踪现场看看吧。” 五起案例中,失踪的学生都不记得自己失踪时去过哪里,但他们大致在哪里失踪却是有记录的。 “行。”江阳没有意见,王皓不想被郎勇指挥,但去失踪现场看看确实也是办案的必要流程,因此拽着脸没说话,默默地跟着走了。 五起失踪案发生的地点各不相同,最近的一处是图书馆,但大部分学生也是这样的调查思路,所以往图书馆方向去的人很多,虽说这次实践活动不设奖励也没有排名,但到底是第一次体验办案,大家心里都憋着股劲儿,都想第一个查出真相找出作案者,因此,为了提高效率,江阳他们没有选择图书馆这个大众路线,先去了另一个方向的操场。 在北方城市,冬天的大雪就如鹅毛一般,堆在路面上数日不化,但在临海的东海市,冬季其实很少下雪,偶有一场小雪,也基本隔天就没了痕迹,因此校园的路面很干净,学生们在操场上照常上着体育课。 光看外表,江阳他们几个跟这群高中生区别不大,都带着学生的青涩和少年气,因此走在操场上时,并不如何引人注意。 “没有妖气或鬼气的痕迹。”郎勇鼻翼动了动,辨认着操场上混杂的气息。 “操场这一起案子发生在半个月前,就算一开始有,现在又能剩下什么?”王皓不屑道。 在郎勇要呛声前,江阳赶紧打圆场说:“那起码也说明这里不是作案者的老巢,对方不常在这里出现。” “有道理。”金鹏说,“那我们还要在操场继续找吗?还是去下一个地点?” “再看看吧。”江阳分析说,“根据群里发的案件信息,那五名短暂失踪的学生有男有女,相互间也没有显著的共同点,说明作案者很可能是随机挑选目标作案,而操场上的这一起,那名男生当天正在上篮球课,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跟班里同学在打篮球,中途他被替换下去休息,其他人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想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直到一个多小时后那名男生自己回来,并且完全不记得自己这一个小时去过哪里。” 他环视着操场四周:“这里视线很开阔,如果发生异样应该很容易被注意到才对,对方是怎么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的?又为什么独独在人群中挑中他呢?” “幻术。”王皓说。 “也未必是幻术。”郎勇说,“可能是那个男生自己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也因此给了对方下手的机会,既然是打篮球中途被换下场休息,那对方可能去做什么?” “买水或者上厕所!”金鹏说。 “从篮球场到最近的厕所和小卖部的路线是……”江阳打开手机上的东海一中地图,“有了,你们看,这里有条小路,我们过去看看。” 几人正要朝小路那边走,突然有一颗足球笔直地朝他们这边滚了过来,郎勇伸脚截住球,同时听见不远处有人冲他们喊道:“同学,麻烦传个球!” “好嘞!”虽然他们现在是在查案,但球都滚到脚下了,郎勇一时没按捺住,用脚尖把球挑起,再用膝盖颠了两下后,翻转身体,来了一招极为帅气的倒挂金钩,掠过了那几个让他传球的男生,一脚将球射进了球门。 他帅气熟练的射门动作引来一众学生的惊叹,男生惊叹于他高超的球技,女生则除球技之外还惊叹他的英俊。 郎勇本身五官就很不错,肤色虽然偏黑,但也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平日里就是一个运动系帅哥,而他在球场上时,帅气程度又会翻个一番,在普通的学校里,他就算不是校草,也绝对在年级帅哥榜里排得上号。 不过在万象大学,大概是灵气确实能改善体质,校内学生的颜值普遍高于平均线,当然,美到陆时鸣胡瀚予那样的还是凤毛麟角的,但大多男生女生都可以称得上是帅气清秀。 就比如站在郎勇旁边的江阳王皓金鹏三人,也各有各的特点,郎勇是运动系帅哥的话,江阳就是阳光开朗系,王皓是拽拽的酷哥,金鹏则是腼腆害羞的弟弟型。 这样四个人站在一起,没注意时还好,此刻因为郎勇这一脚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球场附近的学生纷纷朝这边看来,他们很快意识到这几个并不是他们的同学,很可能就是学校今天突然通知的来他们学校参观交流的万象大学的学生,于是众人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离得远的学生也被同伴喊过来围观。 眼看着学生越聚越多,四人正想赶紧溜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略显迟疑的唤声。 “江阳?” 江阳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对着那喊他的男生笑了笑:“周宇,真巧啊,竟然能在这儿碰见你,你这节是体育课啊。” “嗯。”名叫周宇的男生应了一声,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阳,“你怎么会来一中?” “唔,我们学校来这里做参观……”江阳明显跟周宇认识,但他跟周宇说话的语气并不显得如何熟络,反倒带着些许陌生和不知该如何相处的不自然。 “这是谁?”江阳在跟周宇说话时,王皓郎勇金鹏三人也在悄悄说话。 “是我表弟……”江阳转头答了一句。 “表弟?”三人的语气里是如出一辙的诧异,“你怎么会有表弟?” “不是亲表弟啦……”江阳解释了一下,又道,“你们先去调查吧,我跟我表弟说会儿话。” 三人仍然对江阳竟然还有表弟的事很惊讶,不过也配合地离开留给他们表兄弟说话的空间。 为了避开那一众围观学生的视线,江阳跟周宇来到操场的角落里,名义上是表兄弟,但他们两个并不如何亲近,江阳有些生疏地跟周宇搭话:“姑姑还好吗?” “还好,跟以前一样。”周宇说。 “喔,姑父也还好吧?”江阳没话找话。 “都好。”周宇道。 “喔……那你也还好吧?”江阳努力尬聊。 “嗯。”周宇应了一声,他上下打量着江阳,突然说,“你变了好多。” “啊?有吗?”江阳完全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 “有。”周宇看着江阳那双价值过万的限量款运动鞋,还有这一身认不太出来牌子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服,这半年里外貌上江阳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人靠衣装,衣着穿搭的改变让他以前被那种廉价大众款服饰掩盖的帅气凸显出来,整个人英俊了不少,而且因为红色系衣服天然的明艳,方才众人被郎勇那一脚吸引后,第二个注意到的便是他。 之前江阳跟王皓他们解释跟周宇的关系时,周宇也听到身旁的同班女生说:“哇,那是你表哥啊?长得比校草还帅诶。” 第46章 雨 “你找到亲生父母了?”周宇问道。 “啊?”江阳被问得一懵,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解释说,“没有,这身衣服是我老师买给我的。” 周宇:“老师?” “额、我的补习老师,以前也是万象大学的老师。”江阳说。 “万象大学?你高考不是没到本科线吗?”在今天之前,周宇都没听过这个学校,不过因为今天的交流参观活动,他知道这似乎是一所国家重点且招生门槛极高的一本大学,按理说以他这位表哥的成绩,是绝对上不了这样的大学的,可江阳今天却是以万象大学学生的身份来的他们一中。 “我们学校其实不太看高考成绩……”江阳含糊着说。 周宇:“那看什么?” “看……”江阳支支吾吾,“看自主招生的成绩,对,我们学校有自主招生考试,主要看那个。” 虽然妖院不用考试,报名就上,但人院确实是要考试的,江阳心想这也不算说谎。 “考的什么范围?难考吗?”周宇打听着,像是对万象大学很感兴趣。 周宇虽然上了一中,但当年其实也不是凭自己考上的,而是家里出了十多万的择校费加塞进来的,因此成绩算不上多好,今年高考正常发挥的话,大概能上个二本,而万象大学是所不看高考成绩的一本大学,且成绩比他差许多的表哥都能上。 周宇虽未将自己的想法言明,江阳也大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万象大学并不适合没有任何基础的普通人,除非对方也像他那样有什么隐藏的特殊血统,可以从妖院的渠道免试入学,但江阳很确定他的表弟一家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类,未免对方把期望放在错误的地方耽误了高考,他直言道:“挺难的,比高考难,考得也很杂,反正不太适合你。” 周宇:“哦……” “真的!”怕对方误会,江阳又编了个理由补充说,“其实我不是考进去的,是因为我老师跟校长认识,又正好有个特招名额,我才免试入学的,不然靠我自己应该是考不上的。” “你老师对你那么好啊?”周宇说。 “嗯,他确实对我很好。”江阳想到陆时鸣嘴角就不由挂上笑容。 “你跟你老师是怎么认识的?你说他以前是万象大学的老师,那现在是做什么的?”周宇好奇地问东问西。 “这个,就是我在便利店打工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的,他现在在一个局里当挂名顾问……”江阳不太好说他和陆时鸣相识的经过以及万象局的存在,未免周宇继续追问下去他答不出来,他转移话题说,“对了,我听说一中这边发生了好几起学生失踪案?” “嗯,是发生过。”周宇显然也听过这几起案子,他道,“不过就失踪了一两个小时,过后人就自己回来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那个女生逃课撒谎,结果后来又发生了好几起,都跟第一起一样,莫名其妙的失踪,回来后也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哪儿,老师不让我们瞎传,但大家私下里都说可能是学校闹鬼。” “那么离奇啊?”江阳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对。”周宇又多说了一些,“还有人说自己亲眼见到了那只鬼,是个打着伞的小女孩,要拉着他玩,也有人说是个浑身湿漉漉的溺死男鬼,要找替身,但是学生阳气旺他下不了手,所以才又给放回来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我感觉都是他们胡编的。” 江阳失笑,心想这十有八九是学生间传谣胡编的,溺死鬼只会在水里害人,怎么可能上岸,至于打着伞的小女孩,确实有些可能,但那几位真正的失踪者都完全不记得自己遭遇过什么,说见到小女孩的学生又凭什么能记得呢? 等等,江阳突然又意识到了一丝不对,他问:“为什么他们编的内容都跟水有关?” 湿漉漉的溺死男鬼,打着伞的小女孩,既然都是胡编出来的内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共同点呢? “这个……”周宇被问住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说,“大概是因为那几起失踪案发生的前后都下过雨吧,对,那几天都是阴天。” 东海市冬季很少下雪,倒是时不时会下上一场冬雨,这很常见。 江阳却愣了愣,他突然拿出手机,开始搜索上个月东海市的天气,果然如周宇所说,失踪案发生的几个日期,即便当日没有下雨,在案发的前天也一定下过雨。 “怎么了?”周宇对江阳突然开始看天气的举动很不解。 “没什么,对了,我还有点事,先去跟同学汇合了,你回去上课吧,替我跟姑姑问声好!”江阳说完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正想在微信上问问王皓他们现在在哪里调查好过去汇合时,却发现他们根本就没走远,正在操场的单杠区等他。 “聊完了?怎么没听你说过你还有表弟啊?”郎勇坐在单杠上问道。 “对啊,我一直以为你没有亲属呢。”金鹏说。 王皓没说话,但脸上也是询问的神色。 “这个……说来话长,先不说这个。”江阳问道,“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小路那边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感觉还是鬼类作祟的可能性大。”郎勇总结说。 王皓和金鹏也是这个看法,事实上,这几乎是所有学生以及带队缉妖师熊磊的想法。 “不对,我觉得这不是鬼类。”江阳却这样说。 “怎么讲?”三人一起发问。 “你们注意看这些日期。”江阳把自己刚才搜出来的东海市天气记录给三人看,“失踪案发生的当天或是前天全都下过雨,我感觉这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确实有点奇怪,但是雨又跟失踪案有什么关联呢?”郎勇琢磨说。 “是作案者喜欢在潮湿的环境下活动?”金鹏说,“难不成是水族的妖怪?” “那为什么有些案子发生的时间是雨后而不是正在下雨的时候?”王皓说。 这句话问住了众人,确实,如果是喜欢潮湿的环境,那么雨中明显比雨后更加潮湿。 众人沉思了会儿想不出头绪,江阳提议说:“不然我们再去下一个地点查查吧,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行。”三人都同意了。 他们这回去了其他人一开始去的图书馆,因为打了个时间差,图书馆这边并没什么人,早先来调查的学生早已去了下一个地点,不过,意料之外的,江阳他们到这里时发现熊磊也在,此刻正站在图书馆前方的喷泉池前,也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做什么,他盯着眼前的泉水,眉头微微蹙起。 “熊老师!”江阳他们过去打了个招呼。 “是你们?”熊磊回过神,在这一众妖院的学生中,他对江阳和王皓最熟,一下就认了出来。 “查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我们发现了点新情况。”江阳将雨那条线索说了,虽然本来是打算他们几个自己继续调查的,但既然碰见了熊磊,那就正好汇报一下,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比赛,只是一次实践活动,活动开始前就说了有情况要及时汇报的。 “熊老师,你觉得雨跟失踪案有关联吗?”江阳问道。 熊磊沉吟着没说话,但片刻后,他突然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自由调查时间就到这里吧。” “啊,这就结束了?”几人都是一脸惊讶。 “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作案者吗?”金鹏说。 “这个会有缉妖司处理的,你们还真把这当成办案了?”熊磊说,“好了,想真正办案等大三出来实习再说,这就是一次实践体验活动,体验一下就好了,结果不重要。” 他同时掏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个自由调查时间结束,所有人来图书馆集合的通知,随后又跟在校长室应付校领导的黄怀才打了个电话,让对方过来集合一下学生清点人数,他自己则转身离开。 “熊老师,你去哪儿?”江阳在后边问了一下。 “去有点事,你们待在这里别乱跑,等其他人过来集合。”熊磊交代了一句,随即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江阳几人待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郎勇说:“一定有问题。” “这件案子不简单。”王皓难得地赞同郎勇的意见。 “有什么问题?难道这个案子其实很危险吗?”金鹏有些紧张。 “说不好,但熊老师一定发现了什么超出预期的东西,所以才突然中止调查。”江阳走到熊磊刚才站着的喷泉池边,仔细观察着水面。 他什么都没发现,同样凑过来的郎勇和王皓也是一样的结果。 “走不走?”王皓突然说。 “走哪儿去?熊老师不是让我们在这儿等着集合吗?”金鹏没明白王皓的意思。 江阳却是立刻就懂了这头虎在想什么,他迟疑道:“不太好吧。” “机会难得啊!”郎勇虽然跟王皓互相不对付,但他们的想法却非常同步,“这个案子背后也许隐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没准就是桩大案!”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好随便冒险行动吧……”江阳说是这么说,但他心底,其实也有几分对自己能够参与甚至侦破这样大案的期待。 “不冒险!”郎勇怂恿说,“我们就跟在熊老师后面看看情况,不会有事的,就算这案子后面藏着什么,那些失踪的学生不也都平安回来了吗?说明作案者并不想伤人。” “但是……”江阳的内心蠢蠢欲动,又顾忌着什么,正在他纠结犹豫时,王皓突然自顾自追着熊磊的方向离开,这举动给江阳内心已经无限倾斜的天平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你别自己走啊!”江阳追了上去。 郎勇紧跟其后,唯有金鹏还站在原地,他不太敢跟着这三人去冒险,但是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后,又感觉落单更可怕,毕竟照目前的情况看,这看似平静的校园里指不定藏着什么,他胡乱脑补了一阵后,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等等我!”他也追了过去。 由郎勇的嗅觉指路,众人很快追上了熊磊,现在是上课时间,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教室外空空荡荡,未免被熊磊发现,江阳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熊磊来到江阳他们先前来过的操场,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在来到一片绿化灌木丛时他突然蹲下身,盯着地面观察了片刻,随后又起来,继续去下一个位置。 江阳他们一路尾随,等熊磊走远后,还特地绕到熊磊方才停留的那个位置看了下。 郎勇同样蹲下身,仔细嗅了嗅,突然凝眉说:“有陌生的妖气。” “很重,对方在这里待了有一会儿。”王皓也皱起眉头。 “这个位置……”江阳环顾了一下,背脊突然有些发寒,“对方一直在观察我们!” 这个灌木丛的视野恰好能看到他们几个之前在操场上调查时所在的位置,也就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啊,不然我们回去吧……”金鹏害怕地抱住了江阳的胳膊。 “回去干什么?这家伙竟然敢偷窥我们,胆子不小!”郎勇摩拳擦掌,一副想揍人的模样。 王皓也是同样的神色,被犯罪者窥视的危险并不能让这一虎一狼退却,反而跃跃欲试地想给对方好看。 “说好了只是跟在熊老师后面看看的,你们别乱来!”江阳让这兴奋过头的一狼一虎冷静点,得到两人的保证后,方才同意继续追踪。 他们像先前那样跟在熊磊后面,又陆续发现了更多的痕迹,一路跟着追查痕迹的熊磊来到地下车库附近时,江阳突然感觉鼻尖一凉,他抬头一看,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下来,第一颗雨滴坠落后,很快又落下第二滴,第三滴…… 这场雨来得毫无预兆,且非常迅疾,几乎是顷刻之间,大雨便泼瓢而下,将躲在墙角跟踪熊磊的四人浇得湿透。 “今天预报有雨吗?”郎勇看着天说。 “别管预报有没有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吧……”金鹏作为鸟类,是非常讨厌羽毛被打湿的。 “今天应该是晴天的。”江阳拉上帽子挡雨,他刚刚查过东海市的天气,清楚地记得今天的预报写的是晴。 “熊老师呢?”王皓突然说。 他们不敢跟得离熊磊太近,只维持在一个视线能隐约看到的距离上,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雨幕遮挡,本该就在前方的熊磊不见了。 细密的雨水如雾一般弥漫在校园中,虽然天气预报也时常不准,但江阳隐隐有种感觉,这场雨透着股古怪。 第47章 碎片空间 “过去看看。”王皓一虎当先地朝熊磊消失的地方走去。 “等等!”江阳几人赶紧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熊磊方才在的位置,没见到人,又冒雨继续往前找了会儿,依然不见踪影。 雨幕遮挡了视线,同时也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无论是熊磊的痕迹,还是那只隐藏在校园中的妖物。 “现在怎么办?”郎勇努力嗅了嗅,雨水隔绝下他嗅不到任何气味,他们已经跟丢了对方。 “既然跟丢了,那我们回去跟大家集合吧,雨越下越大了……”金鹏把帽子卡紧,努力让自己少淋点雨。 王皓没发表意见,他看向江阳。 江阳一言不发地盯着雨幕看了片刻,突然说:“你们觉得,是我们跟丢了熊老师,还是熊老师丢了?” 另外三人齐齐一愣,金鹏还没反应过来江阳这句话的意思,王皓便说:“你觉得熊老师跟之前那些学生一样失踪了?” “雨,莫名其妙地消失,倒是跟前几起案子很类似……”郎勇沉吟着说。 “啊?不会吧?”金鹏有些害怕,“熊老师可是银牌缉妖师,什么样的妖怪能让他这么一声不响地就消失?应该只是我们单纯地跟丢了吧……” “你们有熊老师的联系方式吗?”江阳说。 几人都摇摇头,他们都跟熊磊不熟,毕竟熊磊实际上并不是万象大学的老师,而只是临时带队的缉妖师,今天刚拉的实践活动群里倒是有熊磊的微信号,但他们都不是熊磊的好友,无法直接发起会话。 “黄老师应该有吧,我们回去跟大家集合吧,让黄老师联系熊老师看看。”金鹏又一次提议回去。 眼下着实也没什么好办法,所以这一回众人都同意了。 不过,在回去前,他们不死心地又在熊磊最后出现的地下车库附近绕了一圈,想试着寻找一下有没有之前没发现的线索,但这场雨确实将一切都冲刷得很干净,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雨势渐渐变小,这场雨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快,几人将帽子放下来,终于放弃了搜寻,开始往回走。 雨虽然是停了,但路面还是有积水,有些打滑,在路过地下车库入口处时,金鹏踩中一个水坑,不慎滑倒,眼看要沿着坡道往下滚,站得离他最近的江阳连忙伸出手,想拽住金鹏。 鸟类的体重都比较轻,而且金鹏个头也小,比江阳还矮一些,按理说,江阳拽住金鹏完全没问题,但也不知怎么,江阳真正拽上金鹏时却感觉这拉力远超他的预估,好似除了金鹏本身的体重外还另外附加了一股力道,他一时不慎,身体失衡跟着金鹏一起摔下去。 王皓和郎勇见状也赶紧伸出手,这一虎一狼的力气是很大的,各自单手就可以把江阳和金鹏一起提起,但他们两个同时拽住江阳,结果却是四人一起被带着滚下去。 “没事吧?”等滚到底部停下来后,江阳赶紧问。 “没事。” “没事。” 一狼一虎各自报了平安,地库不深,冬天衣服穿得也厚,他们都没受什么伤。 “我有事……”下方传来金鹏的声音,他弱弱道,“你们好重……” 他是最先摔下来的,所以后面的三人全都压在他身上。 闻言,三人赶紧爬起来,江阳起来后又回头拉了下金鹏。 “这里怎么这么黑?”郎勇站起来后环顾四周,地下车库虽说是在地下,但出口开得很大,怎么也该有些光线透进来才是,但眼下无论是前方,还是他们刚刚滚下来的后方,都是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里是……”王皓打开手机照了照,眉头皱起来。 江阳借着王皓手机的光线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也是一愣,他们从地下车库的入口处因为踩入水坑脚滑滚落,按理说应该滚进地库中,但他眼前所见的半点不像正常的地库,不光没有停放车辆,甚至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的痕迹,更像是一个未经开发过的天然溶洞,四周和头顶都是嶙峋的石块。 “这里是什么地方?东海一中的车库怎么长得那么奇怪……”这不符合常理的情景让金鹏有些害怕,他小小声地说。 不,这绝不可能是东海一中的地下车库。另外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郎勇往回走,想找他们滚下来的地方,但他回身所见到的,却是一面巨大的石壁,没有任何能容他们进入的通路。 他举着手机在石壁上摸索了片刻,又伸手敲了敲,石壁传来沉闷的响声。 “实心的。”郎勇说。 “手机没信号了。”王皓摆弄着手机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鹏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机,不在服务区的提示让他愈加害怕,紧紧挨着身旁的江阳。 江阳沉思片刻,突然说:“我知道了!” 三人齐齐看向他:“知道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失踪案的真相!”困扰多时的谜团被解开,江阳有些兴奋。 在三人催促的视线中,他首先说明了一下自己对这个溶洞的猜想:“这应该是一处碎片空间。” 在江阳说出这个关键词之后,王皓和郎勇各自陷入沉思,随即又露出几分恍然的明悟,唯有金鹏还有些不明所以,他道:“这里是碎片空间?跟各地万象局一样的碎片空间?” “对。”江阳说,“我们是从车库的入口滚下来的,但这里绝对不是东海一中的地下车库,只能是我们在滚落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穿过了通往碎片空间的节点。” 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他们身后根本没有通路的石壁,还是失去信号的手机,都说明了他们很可能已经不在原本空间的事实。 金鹏也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但他仍有疑问:“如果这个碎片空间的节点在地下车库的入口的话,应该很容易误入才对,为什么万象局至今没发现?” “因为这是一个非固定节点。”江阳说,“你们记不记得里世界通识课的老师在讲空间定义的时候提过,碎片空间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有固定节点跟表世界连接的,目前已发现的碎片空间大部分都是这一种,第二种是完全没有节点连接,跟表世界互不相通的,这种碎片空间几乎无法被发现,第三种则是非固定节点,非固定节点只在某些特殊的条件下会开启,并且开启的入口也很随机。这不就很像这现在的情况吗?雨就是那个特殊条件,下雨的时候,或是在雨后,路面有积水的地方,碎片空间的节点会打开,那些学生误入其中,所以才会发生失踪案,我们现在在这里,不也是因为踩到了雨后的积水坑吗?” 众人想到滚落的经过,都认同了江阳的猜想,不过…… “随机节点打开的条件是雨的话,为什么失踪案从一个月前才开始发生,而不是更早之前呢?”郎勇提出了一个江阳的猜想无法解释的点。 “失踪案是因为误入碎片空间,失忆是怎么回事?”王皓提出了另一点。 “这个……”江阳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说,“或许这其中还藏了什么我们没发现的东西,就像那只藏在校园偷窥我们的妖怪,还有刚刚那场雨……” 江阳眉头越皱越紧,越是想,越是觉得这案子不简单,晴天突降的大雨,雨中消失的熊磊,误入碎片空间后失忆的学生……无论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一定远远超出了缉妖司原本对此案的评级,并且也不是他们几个学生可以处理的。 “先找路回去吧,赶紧把这事告诉老师。”江阳说。 众人都没有异议,金鹏更是早就巴不得回去了,闻言自告奋勇地变回金翅雀的原形,飞到石壁上方寻找他们滚落时穿过的节点。 节点都是双向的,按理说他们既然能从石壁来到这里,就一定能从石壁出去,但金鹏飞了一圈,石壁的每一处都坚硬无比,根本没有任何类似节点的地方。 在下方寻找的三人也是同样的结果,江阳分析说:“恐怕这里的随机节点已经关闭了。” 随机节点开启的地点随机,开闭的时间同样很随机,说起来,他们滑倒时感觉到的那股巨大吸力,很可能就是节点闭合时所产生的空间斥力,他们四个踩着节点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掉到这里,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 “那我们难道要被一直困在这儿了吗?”金鹏害怕得毛都炸开了,整只鸟炸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毛球。 未开发的碎片空间里没有信号,电话打不出去,他们根本没有求援的手段,而若是等节点下一次开启,也不知得等多久,而且就算开启了他们也未必就能找到,在那之前,他们更大的概率是因为缺少食物和饮水死在这里。 “不会的。”江阳安慰说,“我们不见了学校会发现的,缉妖司一定会再派人来的,而且老师应该也会来。” 他说的不是这回带队的辅导员黄怀才,而是陆时鸣,江阳知道他不见了陆时鸣一定会来找他,这是他掉入这里依然不慌不乱的最大底气,而且…… 江阳说:“其实我有一个可以跟老师联系的法术。” “什么法术?”王皓和郎勇问。 金鹏则说:“哪个老师?难道是陆老师?!” 在江阳点头确认后,他炸起的羽毛一下平顺了不少,听到缉妖司一定会再派人来时,金鹏并不如何安心,毕竟这个碎片空间如此隐秘,派来的人能不能及时找到他们还是两说,但若是来的是陆时鸣的话,出于翼族对凤凰天生的崇拜感,以及陆时鸣那众所周知的强大实力,金鹏的心一下就定了,他变回人形,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看着江阳使用法术。 “这法术是老师教我的,说我用了之后他可以感觉到。”江阳打着补丁说,“不过我不确定这个法术能不能穿过空间。” 万象局在的那些碎片空间能上网是因为有节点跟表世界相连,且也有配套的信号增幅设施,但这里却是一个节点随机开启大部分时间完全与世隔绝的碎片空间,本质上已经是一个异世界了,信号穿不过,法术能不能起效,江阳也无法保证。 “先用了看看。”郎勇说。 江阳于是开始绘制符文,他以指作笔,在自己左手的掌心绘画,这几个月里他练习了无数次,早已经画得烂熟于心,闭着眼都不会出错,很快,他绘制完毕,再以凤火为引将其催动后,先前绘制的符文接连亮起,金红色的火焰在他掌心汇聚成浴火展翅的凤凰图腾。 “怎么样?起效了吗?”金鹏期待地问。 “不知道。”江阳诚实地摇头,这法术只是能让陆时鸣感觉到他,但他完全感觉不到陆时鸣,也就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求援。 两人正在说话时,王皓突然“嘘”了一声,他眉头紧蹙着看向前方的黑暗,压低音量说:“有脚步声。” 脚步声?这个发现让众人一愣。 金鹏说:“难不成是熊老师?” “不,不是,脚步声不止一个。”郎勇也听到了,他示意道,“朝我们这边来了,快躲起来!” 这种情况下碎片空间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很大概率有问题,众人连忙找地方躲藏。 他们躲到一块位于角落的巨大岩石后,在他们躲好后不久,那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凭借江阳普通人的听力也可以听清,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声。 “妈的,都一个月了,到底还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说话的人满腔抱怨。 “快了,就这一两天了,顺利的话今天说不定就完事了。”另一道有些粗哑的声音说。 “能成功吗?我看那蛋里的东西早死了。” “不重要,大人说了,这只是个实验。” 他们说话着走入了江阳的视野,那是两个妖族,很明显,虽然他们现在是直立行走的人形,但身体上却也保留了一部分原形的特征,他们打着手电从江阳几人藏身处不远的地方路过,江阳大致能凭借光线看清他们的模样,这两个妖族高大魁梧,面相凶恶,其中一个脸上还有道斜贯脸孔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江阳不认识他们,王皓却是倏地瞪大眼睛,整只虎进入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姿态。 察觉到王皓的异样,江阳用手搭上王皓的肩膀,示意对方冷静,同时也是一种询问。 王皓回过神,黑暗中,他在江阳手心上写下一行字—— 他们是荒神众。 第48章 天命玄鸟 荒神众? 辨认清楚王皓写的字迹后,江阳的瞳孔也瞪大了,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惊愕,一直等那两名妖族走远了之后,才低声说:“你确定?” “确定。”王皓很笃定,“那个疤脸我看过他的通缉令,他叫殷九,本体是秃鹫,犯过好几桩人命案,还伤过缉妖司的追捕人员,是个很危险的荒神众逃犯!” “什么荒神众?你们在说什么……”金鹏胆子小,刚刚一直缩在石头后,甚至没敢往外望,也就不知道王皓说的疤脸是谁。 “这里难不成是荒神众的老巢?”郎勇也很惊愕,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几起失踪案不简单,但确实也没想到,这案子竟然还跟荒神众有牵扯。 “不像老巢,刚刚那个人说‘都一个月了’,他们来这里也就一个月。”江阳分析说,“这更像一个临时据点。” “一个月,失踪案也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发生的!”郎勇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 “应该就是了,这个碎片空间原本应该是封闭的状态,是一个月前,荒神众来到这里,他们在这里做了些什么,碎片空间由此变成随机开放的状态,那些学生之所以会失忆,应该也跟荒神众有关。”江阳说。 “为什么?”金鹏自听到荒神众这三个字便开始瑟瑟发抖,但他此刻还是忍不住疑问说,“荒神众不都是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吗?他们怎么会放过那些误入的学生?” 这确实不符合荒神众这个恶名在外的组织的行事作风。江阳沉思着,一时没想到解释。 “我知道!”郎勇说,“因为命案优先级是最高的,如果连续有学生失踪未归的话,东海市的缉妖司一定会察觉,即便不是第一起案子就察觉,第二起第三起失踪案发生的时候,他们也一定会开始介入。” 那样的话缉妖司来到东海一中调查的时间就会早上许多,联系方才那两个荒神众成员的对话,他们在这里做着什么实验,需要时间,所以洗去误入学生的记忆让他们平安回去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缉妖司的注意。江阳一下想通了关键。 金鹏:“他们在做什么实验?” “他们提到了蛋,是什么蛋?”郎勇也在思索。 “应该是饕餮蛋。”江阳跟王皓对视一眼。 饕餮蛋被抢的事即便不是什么机密,但大部分不在缉妖司工作的人也是不知道的,因此金鹏和郎勇都不知情,江阳简单讲了讲半年前的暑假发生的事。 “原来你说的觉醒凤火的意外竟然是遭到了穷奇的袭击啊。”金鹏惊讶地张大嘴巴,他完全没想到江阳还有这样惊险的经历。 “嗯,胡老师说过,饕餮蛋孵化需要古荒灵气,古荒灵气只可能在某些独立的跟表世界不连接的碎片空间里有,荒神众来这里是为了这个吗?”江阳自问自答着,“不对,他们好像不太看重饕餮蛋能否孵化成功,更像是顺带的……” 江阳正在思索荒神众的目的时,王皓突然说:“去调查看看。” “啊?那可是荒神众啊!”金鹏被王皓的提议惊了一下,他又赶紧放低音量说,“我们还是躲起来等救援吧……” “要躲也不能躲在这里,这地方太开阔了,刚刚那两个妖族没发现我们是因为没朝我们这边走,如果是走我们这边,我们根本躲不掉。”郎勇虽然没有明着附和,但他实际上是赞同王皓的想法的。 这一虎一狼都十分胆大,极富有冒险精神,江阳其实也有点,他并不是个完全的乖乖仔,不然也不会总是那么容易被说动,不过他相对郎勇和王皓而言,还是更理智一点,他道:“我们要找个隐秘的藏身处,最好还能找到离开这里的节点出口,调查太危险了,现在开始,不要单独行动。” 他单独看着王皓。 “知道了。”王皓撇了撇嘴,不太愿意,但他理智上也知道,就凭他们四个,一但被荒神众发现,后果难料。 毕竟这碎片空间里到底有多少荒神众的人手他们都不知道,而且对于碎片空间内部的地形情况也完全不知,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一行人摸黑朝前走,他们没敢用手机照明,光线在这黑暗的溶洞里太显眼,很容易被发现。 狼和虎都有一定的夜视能力,而且他们敏锐的嗅觉和听觉也可以及时察觉可能的危险,所以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郎勇探路,王皓垫后,江阳和金鹏则走在队伍中间。 走了一段路后,几人又陆续遇到了几个过路的妖族,应该也是荒神众的成员,不过靠着王皓和郎勇出色的听力,在遭遇对方之前,江阳几人就已经远远绕开。 但总有绕不开的时候,此刻,在几人前方不远处,便迎面走来两名妖族,江阳他们连忙就近找地方躲藏。 几人屏住呼吸,黑暗中那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而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重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离得太近了,几人都没敢探头张望,不过,在那两名妖族拖着重物远去的时候,王皓探头看了一眼。 江阳赶紧把王皓拉回来,没顾上再次警告这头虎,就听王皓低声说:“那好像是熊老师?” 熊老师?江阳一怔。 “确实很像熊老师。”郎勇没探头望,但他嗅到了气味,待荒神众的人走远后,他从藏身处走出来,来到那两名妖族方才走过的地方,蹲下身察看,又回头冲江阳几人招了招手。 几人走过去,便看到地上那一长串拖行产生的血迹。 “啊……”金鹏赶紧捂住嘴,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熊老师伤得怎么样?他还……活着吗?”江阳问方才唯一探过头的王皓。 “没看清。”王皓皱着眉,刚刚那一眼太仓促了,他就是隐约辨认辨出了那被拖行的是个人,而且衣服像是熊磊的衣服,伤得怎么样他无从得知。 “应该还活着,刚刚他们经过的时候我听到了第三道呼吸声。”郎勇说,“但熊老师伤得应该也很重,恐怕撑不了多久。” 这显而易见,光看地面这触目惊心的血迹,就知道熊磊肯定伤得不轻,也就是妖族体质强悍,不然换做人类受这样的伤,可能已经伤重不治了。 还活着这句话让江阳松了口气,但也就是稍微松了一下,毕竟熊磊的处境依然很危险。 他早该想到,既然这碎片空间是荒神众的据点,那不久前那场致使节点突然打开的雨,十有八九就是荒神众的手笔。 荒神众的人为了不引人耳目,拖延被缉妖司发现的时间,除了把误入碎片空间的学生平安送回去,一定也在校园内留了盯梢的眼线,熊磊和江阳他们发现的妖气痕迹大抵就是来源于此。 只不过,这突然暴露的妖气痕迹很可能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他们一步步引诱熊磊来到节点附近,借雨将对方拉入碎片空间后,再制服对方,以此防止熊磊察觉事情不对向缉妖司上报。 毕竟无论是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失踪案背后藏着这样大的隐情,因此熊磊在发现妖气痕迹时也是选择先把学生集合起来,自己调查一番再根据评估选择是否上报加派人手。 虽然熊磊失踪后缉妖司迟早会再派人来,但那也不重要,从先前偷听到的内容可知,荒神众的实验已经行至尾声,或许,他们只需要再拖延上几个小时,便可以大功告成。 这整个计划唯一的意外就是跟踪着熊磊,不慎从随机节点来到这里的江阳几人,他们是荒神众计划之外的变数。 “现在怎么办?”王皓说。 他们本来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等救援,但既然知道熊磊落到了荒神众的手里,还危在旦夕,那他们还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可我们能做什么呀?”金鹏说。 江阳沉吟着没说话,如果他们什么都没做,那熊磊必死无疑,荒神众之前放过那些学生是为了不引起缉妖司的注意,但现在计划即将成功,他们是不可能放过身为缉妖师的熊磊的。 但就像金鹏说的,他们几个又能做什么呢?金鹏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郎勇和王皓倒是都很能打,可双拳难敌四手,而江阳……这一学期他的法术倒也精进了一些,不过他从来没用法术跟人实战过,也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个什么水平。 他们这个组合,想从荒神众手底下救人,不说是自不量力,也多少有点异想天开。 而且就算救了人,他们又能往哪儿跑呢?这个碎片空间里他们人生地不熟,也完全不知道出口节点在哪儿,一但暴露己方的存在,就会被荒神众瓮中捉鳖般的慢慢抓住。 综合来看,找地方躲着等救援依然是最明智最安全的做法,但是……江阳扫过王皓和郎勇的脸,从这一虎一狼的脸上,他得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答案。 “我们跟过去看看情况,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江阳对金鹏说。 金鹏:“啊……你们要去吗?很危险的……” “嗯。”江阳当然知道危险,但有些事不是因为危险就可以不做的,不过这都是他们自己自愿的选择,没必要拉上金鹏一起冒险。 “你变成原形后体型小,躲起来不容易被发现,你找个地方藏好等救援就好,缉妖司一定会来的。”江阳叮嘱说。 金鹏:“可你们……” 江阳:“我们会小心的,不用担心,而且我们就是跟过去先看看情况,如果没有成功的把握,我们不会贸贸然救人的。” 否则一时冲动救了人也逃不出去,到头来还会把自己搭上,这点江阳还是明白的。 跟金鹏交代好后,三人便转身离开,他们沿着熊磊留下的血迹往前走,小心地追踪那两名押送熊磊的妖族。 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翅膀扑腾声,走在后面的王皓立即注意到了,他警惕地转回头,同时对另外两人示意。 扑腾声越来越近,三人正紧张地戒备时,就见一只巴掌大的金翅雀跌跌撞撞地飞了过来,金鹏在他们面前变成人形,用害怕但也坚定的语气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江阳笑了下,朝前伸出手。 金鹏默契地搭上,随后是王皓和郎勇,四人手搭手,虽一言未发,却也无形中达成了什么兄弟间的约定。 简单的仪式过后,四人继续向前,因为这回不再是往偏僻的地方走,他们遇到人的频率开始增加,但也靠着王皓和郎勇的敏锐有惊无险地避过。 慢慢的,他们开始接近这处碎片空间的核心,也即荒神众真正的据点,溶洞里不再是漆黑一片,前方隐约可以见到由篝火和露营灯做照明的简易营地。 不同于江阳他们方才走过的狭窄通道,那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区域,就像东海一中的操场那样大,洞顶也很高,足有七八米。 江阳他们来到营地外侧,一个地势偏高的位置,这里恰好有一块巨大的凸起的石块,他们躲在这石块后,悄悄朝下方观察。 在这开阔的营地中,有许多妖族正在其中忙碌,他们搬运布置着类似阵石一样的东西,偌大的区域里是密密麻麻的聚灵阵,这些聚灵阵经过一些改动,以江阳粗浅的阵法学理论来看,大致可以认出这些改动是将这几十上百个聚灵阵组合到一起,就像联组的电池一样,在发动时可以提供更加巨量的灵力,而在这聚灵阵的前方,那祭坛一样的台阶上,赫然摆放着半年前那颗被夺走的饕餮蛋。 但这颗蛋并不是这一切布置的主角,从阵纹的走向来看,那些聚灵阵真正连接的是饕餮蛋的后方,那面硕大的石壁上铭刻着的奇异阵法。 看清那阵法的纹路后,江阳不由一怔。 “那是什么?”郎勇低声说。 “怎么那么像是……”王皓看向江阳。 江阳摊开自己的左手,在他掌心,绘制着那求援用的凤凰一样的图腾,而在那面硕大的石壁上,那复杂阵法纹路的中央,是一只跟江阳掌心分外相似的凤凰样的图腾。 仅有的几处不同是,那图腾大上许多,几乎占满了整面石壁,因为还未经启动,所以图腾上并没有燃起金红色的火焰,它是黑色的,而且凤首的朝向也跟江阳掌心这只相反,就像一只黑色的、镜像的凤凰。 江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他比王皓和郎勇更加莫名,这图腾明明是陆时鸣教他的求援用的法术,荒神众怎么会绘制如此类似的阵法图案? “那个图案难道是……”金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但是因为不确定,他犹犹豫豫地没有开口。 “是什么?”三人连忙追问。 “其实……”金鹏不太确定地开口,“翼族里一直有一个传说,世上其实不是只有一只凤凰,在远古的时候,还未绝地天通的神话时代,除了陆老师之外,还有一只凤凰。” 三人听得都是一怔,他们完全没听过这个,在他们所有人,甚至世上绝大部分人的观念认知里,从古至今都是只有一只凤凰。 郎勇说:“不对啊,如果真的有另一只凤凰,历史上肯定会留下记录,但人类距今的所有历史记载中,里面从来没提到过有另一只凤凰啊。” “因为那只凤凰一般不叫凤凰。”金鹏说,“他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 “玄鸟。”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玄鸟。” “那是一只黑色的凤凰。” 第49章 行动 “不过这也就是传说,我以前听族里上了年纪的长辈当故事说的。”金鹏说完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传说里说玄鸟是一只黑色的凤凰来着。” 真正的玄鸟是什么样,并没有人见过,随着商王朝的覆灭,这个象征着商人起源的图腾神鸟也一起湮灭在了历史中,根据现代的考证分析,有人认为玄鸟是燕子,也有说是一种鸮,凤凰的说法倒是也有,但里世界的人基本不会把这个说法当真,毕竟真正的凤凰就在万象局当挂名顾问,之前还在万象大学里教过一段时间书。 江阳因为好奇,搜过一些凤凰相关的资料,其中就有玄鸟生商的典故,他看到玄鸟是凤凰的猜测时,也是完全没当真,不过,他此刻又突然想到,陆时鸣在三千年前涅槃过一次,而三千年前正是商周时期,这两者是否有什么联系呢?玄鸟到底是…… 郎勇:“不管是玄鸟还是凤凰,那个阵法到底是干嘛的?” 郎勇的问题把江阳唤回了神,是啊,那图腾的真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荒神众大费周章地搞了这么久,做了这样多隐秘的准备,到底是想做什么? 江阳选修了阵法课,但大一上的就是些基础理论,他此刻也就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种空间法阵,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他就搞不懂了。 “先不管这个,熊老师呢?”江阳决定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王皓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那边!” 众人顺着看过去,便见到这营地的东北角落里,熊磊被捆缚住手脚单独扔在一旁,他满身是血,一动不动,江阳他们离得又有段距离,也看不太清他是否还有呼吸,但想来死了的话荒神众也不必专程用那种能禁锢灵力的锁链捆住他,应该是还活着。 确认这一点后,众人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商议对策,王皓说:“下面的都是些杂兵,没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妖怪,我们不是没有机会。” “熊老师那边没人看守,位置也偏,我们可以想办法偷偷绕过去救人。”郎勇说。 金鹏:“可是救了人往哪儿跑啊……” 这个问题一下让众人沉默下来,他们自己都被困在这碎片空间里,救了熊磊也跑不出去,只会被反应过来的荒神众慢慢包抄捉住。 江阳思索了片刻后说:“这里一定有固定节点,或者传送阵,不然荒神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荒神众的计划需要这样多的人手和材料,随机节点的不稳定性是不可能满足他们的需求的,他们一定有固定的能够连接表世界的通路。 这话一下让众人看到了希望,不过…… “那固定节点在哪儿?”郎勇说。 “我感觉就在这附近。”江阳探头朝下方张望,这营地是布置阵法的主阵地,如果要建立传送阵运送阵法材料,不可能舍近求远地建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很大可能上,那个固定节点就在这营地附近。 江阳仔细找了一遍,他突然指着营地的西北角说:“你们看那里,那是个传送阵。” 众人顺着看过去,西北角的地面上,确实有传送阵,但不止一个,在不远处也有另一个同款的传送阵。 “我们要怎么辨别那些传送阵通往哪里啊?”金鹏悄声说。 这显然不是可以随便选的,不然如果传送阵的另一头是荒神众在表世界的某处据点,那他们就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可以看阵纹结构,远距离传送和短距离传送的阵纹结构是不同的。”江阳一边解释着,一边把手机拿出来,虽然没有信号手机不能联系外界,但自带的相机功能还能用,江阳把镜头十倍放大后拍下了那两个传送阵的结构,他仔细辨认了会儿说,“西北角那个是短距离的,出口节点应该就在东海一中的校园里,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太好了!”郎勇摩拳擦掌,最关键的退路问题解决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大干一场了。 王皓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神色,江阳示意这两人冷静,然后说:“现在开始制定计划,金鹏和郎勇去启动传送阵,我和王皓去救熊老师,有问题吗?” 三人一起举手。 王皓:“我自己去就行。” 郎勇:“我也想去救熊老师。” 金鹏:“那个……传送阵怎么启动?” 江阳:“……” 他一个一个解决,先对王皓说:“这个任务太危险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而且熊老师伤那么重,估计自己也不太方便行动,需要有人背他。” 再对郎勇说:“启动传送阵的任务同样重要,这关系到我们计划的最终成败,金鹏一个人胜任不了。” 最后是金鹏:“这种传送阵跟万象局空间传送站里的那种不一样,它不需要两边的传送阵同时启动对接,它出口端的阵法是由阵盘控制的,我刚才看了,阵盘就在西边一个架子上,你和郎勇要先把阵盘拿到手,把阵盘调整到与传送阵相对应的孔位,然后再来到传送阵旁边,将灵力输入阵盘启动。” “现在可以了吗?”江阳问着众人。 郎勇和王皓都点了点头,不过金鹏还有问题,他弱弱地说:“什么是对应的孔位……?” 他没有选修阵法课,江阳如果说是对阵法有粗浅了解的话,那他就是只大概知道阵法的概念,个中原理完全不懂。 “就是……”江阳正要解释,却见王皓和郎勇突然“嘘”了一声,他们一起抬起头。 江阳跟着往上方看去,就见上方原本以为是空无一物的洞顶,竟倒挂着一只两米长的巨大蝠妖,那蝠妖双翅合拢,似乎是在打瞌睡,一动不动,洞顶又是营地篝火照不到的黑暗处,是以江阳几人一直都没发觉自己头顶有个妖怪在睡觉,但此刻,不知是自然睡醒了,还是被下面窃窃私语的交谈声给吵醒了,那蝠妖翅膀动了两下,慢慢张开,动作间刮落了些许散碎的石块,王皓和郎勇由此察觉到不对,但此刻想再躲,却是太迟了,那蝠妖在最上方,占据最开阔的视野,而且江阳他们附近也压根没有能遮挡上方视线的障碍物,在蝠妖打着哈欠慢悠悠伸展翅膀醒来时,便与下方的四人看了个对眼。 江阳四人:“……” 蝠妖:“……” 在一阵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是在做梦的恍惚后,蝠妖又猛地回过神,他慕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刺耳的音波在偌大的空间内传递,借助溶洞天然的地形反复回荡,几乎要穿人耳膜。 这不是单纯的示警叫声,这同时是一种声波类的法术攻击,江阳在感到干呕眩晕的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未等他想办法打断对方的法术,王皓已经变回白虎原形,踩着岩壁借力,连蹬几下跃上高空,又猛地一跳,犹如猫扑鸟一样,正中展翅欲逃的蝠妖,他一爪将蝠妖掼到地上,蝠妖摔得眼冒金星,那让江阳几人感到强烈不适的音波攻击同时中止。 解决了一个,却还有更多,所有妖怪都被蝠妖的叫声惊动,齐齐抬起头看向上方那犹如凭空冒出来的几人。 跟蝠妖一样,众妖一起陷入了恍若做梦的不敢置信,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江阳喊说:“动手!” 不用他说,王皓已经一虎当先地扑了出去,郎勇紧随其后,唯有金鹏还站在原地,犹犹豫豫地说:“可是……” 他还不知道怎么把阵盘转到对应的孔位啊! “就跟用钥匙开门一样,你多转几下,总能找到对的!”江阳说完后也跟着跳了下去,下方的妖怪们早已反应过来,俱都变成原形,来围攻最先跳下来的一虎一狼。 江阳落到郎勇和王皓中间,他一个滚身卸去冲力,同时以手按地,金红色的火焰沿着地表蔓延,在触及妖群的瞬间骤然爆发,灼热的高温和可怕的威力将原本已经逼至近前的众妖逼退,趁着群妖退去的这一瞬空档,江阳翻身跳上白虎的背脊,同时对另一侧也变幻回黑狼原形的郎勇喊说:“照计划行事!” 黑狼点了点头,朝西边冲去,而白虎则载着江阳撞开挡路的群妖,径直往东北方熊磊在的位置跑去。 凤火的威力打了众妖一个措手不及,最前方的妖怪即便没有被重创,却也伤得不轻,看着同伴的惨状,群妖一时投鼠忌器,有心想阻击一人一虎,却又惧于那来路莫名的火焰,不太敢上前。 江阳和王皓得以顺利地来到熊磊身边,江阳从虎背上跳下,去察看熊磊的伤势,王皓则转身向后,对追击他们的众妖呲起牙齿。 确认熊磊的胸膛还有起伏后,江阳松了口气,但熊磊的伤势也不容乐观,胸口处有一道几乎见骨的爪痕,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所留。 “熊老师?”江阳试着唤了唤,熊磊紧闭的双目睁开了些许,看清是江阳,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是想说话,但又因虚弱而没有力气。 “我们来救你出去,坚持住。”江阳用凤火烧断捆住熊磊手脚的锁链,有些艰难地把熊磊从地上扶起来,虽然现在是人形,但熊磊的体格也是相当有分量的,江阳背不动他,只能半背半扶,好在,熊磊自己也努力地使力,江阳勉强扶住了他。 救出熊磊后,江阳环顾四周的情况,因为凤火的惊吓,妖怪都不太敢贸然靠近他,零星几个大胆想袭击的,也被挡在前方的王皓挥爪逼退。 而郎勇那边虽然没有江阳的凤火助阵,但他跑得快,并不跟众妖缠斗,只一阵风样地穿过妖群围捕的空隙,来到西边的架子处,叼起巴掌大的阵盘往上一甩,就如在球场上传球一般,正好落在头顶上空飞过的金翅雀爪子里。 阵盘的重量让金翅雀猛地下坠了些许,但他又很快扑腾起翅膀,努力飞高,有妖怪察觉他们的意图,想跳起来扑击,又被同样跳起的黑狼挡住。 正在江阳想叫上王皓去跟郎勇他们汇合启动阵法时,大约是被这里巨大的动静所惊动,某个通往营地的甬道处走出一个脸上有一道斜贯脸孔的伤疤的妖怪,他像是此地的一个小头领,看清眼前的局势后,用粗哑的声音第众妖下令道:“抓住他们!” 他自己同时一张双臂,人类的手臂化为四五米长的巨大羽翼,秃鹫发出难听刺耳的叫声,向抓着阵盘正往传送阵跑的金翅雀急速掠去。 殷九一眼便判断出这伙人的目的,以及阻击他们的关键所在,先断其后路。 秃鹫挥动翅膀时几乎带起风暴,他以可怕的速度向金翅雀逼近,金鹏意识到危险,回头看了一眼,吓得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拼命扇动翅膀想飞得快些,可他这种小型鸟类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比不过这种大型食肉猛禽,眼看着秃鹫的利爪越逼越近,殷九同时收拢羽翼,做出一种俯冲捕猎的姿态。 下方的郎勇见势不妙,在与群妖交战的间隙吐出一口火球,可这甚至没能让殷九稍微停缓一下冲势,他不屑地一展翅膀,被灵力淬炼多年的强悍身体没有被火球伤到分毫,但下一刻,另一方向又射来一道火球,比先前那小了许多,只有拳头大,殷九正待如先前一样用钢铁般强悍的羽翼挡下这一击,却在那火焰真正接触前的那一刻,猛然感觉到危险。 这预感毫无来由,毕竟这火焰看着比先前那击还弱一些,但他这种直觉般的预感救过他许多次,他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判断,因此猛地一收羽翼,想避开这一击,但下一刻,那拳头大的火球突然在空中爆开,殷九顿时被火焰包裹,惨叫着从空中坠落。 正挥爪拍开拦路妖怪的王皓不由回头:“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招?” 江阳背着熊磊沿着王皓开出的路往前,分神解释了一句:“我自己研究的!” 这半年跟着陆时鸣学习对凤火的控制,虽然陆时鸣还没教到如何用凤火对敌,但江阳自己也试着开发琢磨过一些战斗技能,以防止再遇上之前那样被打劫的情况。他分析凤火的优势和弊端,优势在于威力,弊端则在于难于瞄准,当然,这是对他而言,陆时鸣的凤火应该不会有这种短板。 对法术的精确控制力一靠天赋,二靠长久的练习,前者他显然是不太有的,所以江阳只能靠后者,但后者用时又太久,短期难见成效,于是江阳就想出一个主意,将凤火压缩以一个小火球的形式释放,看起来威力不大,也不引人瞩目,很容易令对方放松大意,逼近对方身前后再猛地炸开,想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精度不足的问题。 不过这也就是一个设想,江阳其实从来没有实践用过,毕竟凤火天然的威力在,他肯定是不能随便对人使用的,但听过缉妖司的那些讲座案例后,他深刻地明白荒神众都是些怎样穷凶极恶的妖怪,绝大部分都犯过人命案,他不能手软,所以在跳下来动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击落殷九后,金鹏也趁机来到传送阵旁边,他变成人形,哆哆嗦嗦地开始调整阵盘,郎勇护在金鹏面前,为他拖延时间。 另一边,江阳和王皓也在杀出重围,方才殷九出现时群妖短暂地凝聚起来,向他们发起凶猛的攻击,但随着殷九被火球击落,那火焰带给他们的恐惧又一次加深,同时也因为群龙无首,妖群再次陷入混乱。 趁着这大好的时机,江阳和王皓加快脚步,在他们离传送阵只有十几米远时,金鹏也终于将阵盘调整到了正确的孔位,他如释重负地大喊一声:“好了!” 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后,他又赶紧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其中,脚下的阵纹开始发光,阵法正在启动。 “干得漂亮!”郎勇赞了一声,他同时对不远处江阳王皓大喊道,“快点!我们好了!” “来了!”江阳加快脚步,同时对熊磊说,“熊老师,再坚持一下,我们要出去了!” 熊磊嘴唇动了两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什么?”江阳没听清,他把耳朵贴近一点。 “小心……” 小心什么?江阳愣了一下,他环顾四周,实力最强的殷九被他的凤火击落,翼族赖以生存的翅膀被烧焦了大半,几乎无法再平稳的飞行,已经不具备多大的威胁,而其他妖怪,就像王皓一开始说的,就是群杂鱼,想来也是,真正厉害的妖怪也不会在这里干些布置阵法的苦力差事,想来这里的妖怪在荒神众中也是底层,实力大都很普通,王皓和郎勇,再加上他的凤火,足以应付,又还有什么需要他小心的呢? 江阳不明所以,他继续背着熊磊往前走,想快点去跟郎勇他们汇合,离开这里,但突然的,他浑身汗毛竖起,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祥预感,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狂跳的心脏仿佛某种倒计时,在江阳尚未辨明这危险来自何处时,耳畔陡然吹来一道凌厉的带着腥臭气味的劲风,杀机已经逼至眼前! 在他陡然睁大的瞳孔中,是一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背生双翼的老虎,穷奇从暗处扑出,锋利的虎爪直取江阳的胸膛,就像熊磊胸口上的那样,也像半年前初见,穷奇第一次袭击他时那样。 仿佛某种宿命的重逢,半年前他从穷奇手下逃脱,但这一回,他似乎在劫难逃,穷奇的暗中突袭快到根本不给江阳反应的时间,他同时也根本没有时间使用凤火护身,便如野外的猛虎捕杀猎物,对方要一击致命! 第50章 绝境 在那虎爪真正撕开江阳的胸膛前,在另一侧,飞扑上来一只稍小些的白虎,白虎怒吼一声,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将穷奇撞开,两头虎落地后撕咬一阵,又猛地分开。 “王劼?”穷奇眯着眼,“不对,你是谁?” 白虎并不答话,他冲身后的江阳示意:“快走!” 随后自己挡在对方面前,呲着牙冲穷奇发出低低的咆哮。 江阳惊魂未定地急喘几下,被王皓喊了这一声后,方才从那险死还生的急变中回过神来,他抓紧时间背着熊磊往前跑,郎勇把拦路的妖怪清开,跑过来接应,他帮江阳背起熊磊,同时询问说:“没事吧?” “没事。”江阳随意地答一句,他一边跟着郎勇往传送阵的方向跑,一边又忍不住转回头看了一眼。 王皓和穷奇正在对峙,白虎浑身的肌肉绷紧,虽然只有短短数回合的交手,他却也认知到对方的强大,他戒备且忌惮,紧紧盯着对方。 王皓是因为忌惮而没有贸然攻击,穷奇不知为何,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观察打量着王皓,入神到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我想起来了。”他突然说,“你是王皓,都长这么大了。” “上一次见你,你还只有那么点高。”他用爪子比了个虎崽的身形,说这句话的语气便如许久未见的长辈,带着些许怀念和感叹。 王皓对此回以嫌恶的咆哮,咬牙切齿道:“少套近乎了,你这族里的叛徒!” “你还真是跟你哥一样不讨喜。”穷奇哼笑一声,目光扫过王皓和他后方正往传送阵处逃的几人,“你们几个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误入的?” 他自言自语:“本来只是想将这个缉妖师解决掉,却是没想到,你们会来到这里,不过……” 他脸上那短暂虚伪的怀念尽数退去,虎目露出凶光:“既然来了,就留下罢!” 他猛地朝面前的王皓扑去,而几乎在他发起攻击的同一刻,一只豹妖从江阳头顶的石壁上飞扑而下,江阳射出一道凤火,但那豹妖察觉到危险,十分灵巧地在空中扭身,踩着石壁变道,趁着江阳来不及释放第二次法术的空档,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发起突袭。 危机时刻,郎勇挡到江阳面前,用爪牙迎上豹妖,双方撕咬一阵后,在江阳再次释放凤火时,豹妖又立即退开。 “这不是刚才在营地的妖怪!”郎勇喘着气说。 “嗯。”江阳沉着声音,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只豹妖明显比之前的杂兵要难对付许多,此刻对方退去也不是因为要放弃,不过是在寻找下一次袭击的机会。 而除了这只豹妖之外,四周通往营地的黑暗甬道中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料想是荒神众的援兵,数目难以估计,但想来此刻来增援的,绝不会是先前一般的杂鱼,大抵会跟这只豹妖一样难对付,甚至更强。 没时间了,江阳当机立断:“不要恋战,快走!” 他跟郎勇朝前跑,同时不断用凤火挡住来袭的敌人,不为击败,只为暂时逼退。 凤火确实是极其强大的法术,这样多凶恶的妖怪,没有谁敢硬碰火焰的高温,他们追逐徘徊在江阳身侧,每一次试图发起攻击,却又因那火焰可怕的威力而不得不退去。 眼看着他们离传送阵越来越近,穷奇骂了一声:“废物!” 他挥动双翼,想亲自截击江阳,侧旁却又扑上来一只白虎,迫使他不得不留下迎敌。 计划被搅扰,穷奇无比愤怒,若说先前他还因为见到故人,存着几分猫戏老鼠般的闲心,此刻却是凶性大发,不再有所保留,骤然加快的攻势让王皓反应不及,在一道夹杂着些许痛苦的吼声中,他肩膀上多了一道皮开肉绽的爪痕。 “王皓!”江阳回过头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和郎勇离传送阵只剩最后的几米,守在传送阵的金鹏早已将阵法预启动完毕,只要他们到达便可以即时传送,但就在离出口几乎就剩一步之遥的距离时,江阳又突然停住了。 在王皓绊住穷奇的同时,穷奇也绊住了王皓,他们几个可以一起从传送阵逃离,但没有人接应的王皓则会成为笼中的困兽,必死无疑。 时间紧迫,江阳几乎没有多少时间认真思考,他只是在得出这一结论后,本能地做了这个决定。 江阳停下后,郎勇也紧跟着停下,在他疑惑地望向江阳时,江阳说:“你带着熊老师先走,我留下来接应王皓!” 郎勇回头看了一眼,王皓肩膀上受了伤,虽然仍然凶猛勇武地迎战,但旁观者清,他眼下根本没有战胜穷奇的实力,撑不了多久就会落败。 “我去接应他,你带着熊老师走!”郎勇想把背上的熊磊放下来,江阳却阻止说:“不行,你去也没用,你们都不是穷奇的对手。” 他们在场的这几人,甚至先前还没重伤的熊磊,都不是穷奇的对手,唯有江阳那堪称bug级的凤火,让穷奇也必须忌惮,也唯有江阳留下,才能牵制住穷奇,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可是……”郎勇还想说话。 “快点!我撑不住了——!”金鹏大叫道,他满头是汗,为了能即时传送,传送阵一直是预启动的状态,而预启动的状态需要灵力维持,就这么点时间,已经快把他体内的灵力耗空了。 而除却金鹏本身无法再坚持多久,那些追击江阳和郎勇的妖怪们,也在试图绕过这两人,去直接破坏传送阵,即便有江阳的凤火阻挡,但来增援的妖怪越来越多,很快便会找到空档绕过去,到时候他们就一个都走不了了。 “我留下来用凤火跟他们周旋,你快点带熊老师走,然后带人来救援!”江阳语速飞快地交代,同时催促道,“快走!” 郎勇也知道此时不能再耽搁,他深深地看了江阳一眼,许诺说:“等我。” 然后背着熊磊,飞奔到金鹏面前,传送阵阵纹被点亮,几乎就在同一刻,有一只鹰妖绕过江阳的凤火,从高处俯冲向启动传送阵的金鹏,他的速度快如坠地的流星,冲入那大亮的白光中。 却终究差了一步,阵法的光芒散去后,郎勇和金鹏消失不见,扑空的鹰妖发出愤怒的长啸。 确认郎勇他们平安逃离,江阳松了口气,他转身往回走,便像先前那样,用凤火为自己开道。 群妖的攻击开始减缓,大抵是知道剩下的这两个已经不可能再逃掉,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急切,穷奇也重新放慢了攻击的节奏,他嘲弄地看着江阳:“又是你,上一次被你侥幸逃掉,你这回倒是还敢留下来,你以为你这次还能那么幸运吗?”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这种舍己救人的蠢货的,你的味道应该会很鲜美。”他舔了舔唇边的胡须。 “吼——!”一声愤怒的虎啸让穷奇那仿佛粘在江阳身上的贪婪视线不得不移开,他避开王皓的扑击,回身用钢鞭似的长尾狠狠抽在对方那受伤的肩膀上,王皓痛得又吼一声,却还是咬着牙回击。 “王劼是怎么跟你说我的?”穷奇拉开一段距离,绕着王皓踱步,“是不是说我穷凶极恶,罪无可恕,是给白虎一族丢尽脸面的叛徒?” 王皓并没有回话,他警惕地跟着穷奇一起踱步,与穷奇闲庭信步般的悠闲不同,他的精神高度紧张,视线紧紧锁定在穷奇身上,提防对方随时可能的进攻。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穷奇自言自语,像是在怀念往昔那般回忆道,“曾经我也像你这样,天真愚蠢,冲动热血,还想考缉妖师,去主持些自以为是的正义。” “我差点就考上了,是你哥,王劼,毁了我的一切!”他突然面目狰狞,言语中带着一种恨不得生啖其血肉的强烈憎恶,“他让我变成现在这样,成为你们口中的叛徒,败类,逃犯,自己依然正义凛然,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享受所有人的爱戴,如此的虚伪,如此的卑鄙!” “你放屁!”王皓方才还能专心对敌,此刻却是控制不住被穷奇的话所影响,大声反驳,“我哥才不是那样的!” “事情是不是那样的,你回去问问你哥不就知道了?当然,如果你回得去的话——!”穷奇突然发起进攻,王皓尚沉浸在对话之中,反应不及,在一道痛苦的闷哼声中,他已经受伤的肩膀上又添一道爪痕。 两道爪痕交叠在一起,将皮开肉绽的伤口进一步撕裂,王皓强忍着痛,一边用完好的左爪奋力回击,一边驳斥道:“分明是你自己抢了缉妖司的穷奇兽牙,自甘堕落变成现在这样,少在这怨天尤人了!” “我为什么去抢那颗兽牙?!”穷奇怒吼着,“还不是因为你哥?!是他!一直都是他!占尽所有好处,连半点机会都不给我!” 因为高涨的怒火,他的攻速又一次增加,王皓努力地躲闪,但穷奇的实力确实远胜于他,甚至对方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击中他的要害,致他于死地,可就像猫戏老鼠,穷奇并不急于杀死他,他不断在王皓身上制造伤处,让王皓白色的皮毛被染得血红,他用这种凌虐一般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对那与王皓分外相似的另一人的怒火。 “是你哥对不起我——!”穷奇的咆哮声震耳如雷,蕴含着他滔天的怒火和恨意,他最后挥出一爪,遍体鳞伤的王皓被重重地拍开,在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停下。 “王皓!”江阳用凤火逼退拦路的妖群,来到王皓身边,王皓挣扎着想站起,可过重的伤势已经让他站起都是勉强,他踉跄了一下,又跌回到地上。 江阳看向前方,穷奇缓步朝他走来:“束手就擒吧,我的主人对你的凤火有些兴趣,你配合一点,我暂时不会杀你,否则,你在反抗中失手被杀,我也控制不了。” 说到这里,他虎目中凶光毕露,而在他周围,是同样贪婪饥渴的众妖,他们一步步向中心的一人一虎逼近,蠢蠢欲动地想将他们撕碎分食。 “谁杀谁,还未必吧?”江阳沉声说,他同时张开五指,掌心燃起一缕金红的凤火。 穷奇虎目一眯,嗤笑道:“凤火是厉害,但那是在陆时鸣手里,你若有他的三成实力,那我还算你够格说这句话,但问题是,你有吗?” 他又往前迈出一爪,虎脸上满是不屑,凤火强在威力,但因为使用者灵力的差距,江阳的凤火虽然也叫凤火,却比陆时鸣的弱上许多,而且他对法术的控制也远远弱于陆时鸣,就像方才一样,他可以用法术暂时逼退妖群,却很少能击伤他们,因为知道这火焰的厉害后众妖都学会了躲闪和避让,再强大的法术,击不中目标,那也是无用的。 之前在便利店,穷奇只有一人,对付江阳还要费些力气,但眼下是在他们的据点,这样多的妖怪,江阳根本不可能同时对付他们所有,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他继续负隅顽抗,只有被妖群撕碎这一个结局。 “我是没有,但这样呢?”江阳突然以手按地,以自己的部分灵力为引,启动地面的阵法。 妖群莫名其妙地看着江阳,在营地的地面上,铭刻着成百上千的聚灵阵,这些聚灵阵像联组的电池一样,将在启动时供给中央的阵法巨大的灵力,这阵法是他们的布置,启动也是为了他们的计划,可他们还未将其启动,江阳倒是耗费自己的灵力将这阵法启动了,这举动匪夷所思到甚至有点离谱。 不对。穷奇虎目突然一眯,他注意到,江阳虽然将这些聚灵阵启动,石壁巨大的凤凰图腾上燃起黑色的火焰,却只燃起了一半,而剩余另一半,原本输送灵力的链接链路不知道何时被人破坏,只留焦黑的灼痕。 接近半年的学习中,江阳已经越发了解凤火的特性,凤火不像凡火,它的燃烧不需要氧气或可燃物,它只需要一样东西,灵力。 一切逸散于空气中的灵力,或者蕴含灵力的物品、生灵,都将助长它的威势,而此刻,那被破坏的阵法失去链路引导后,灵力不再向中央传递,却依然在聚集,巨量的灵力萦绕在这溶洞中,便好像盛满了火油的罐子,距离爆燃只需要一丝些微的火星。 江阳手中便燃着那缕火星,他对着穷奇笑了笑,在对方陡然睁大的瞳孔中,他屈指轻轻一弹,便好像将水滴入滚油,火星遇上干草,火焰轰然暴起,形成七八米高的巨大的火龙卷,朝着周围席卷。 穷奇瞳孔一缩,立即展翼往后疾退,其余的妖怪也惊恐四逃,他们反应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却依然有不少妖怪被江阳这始料未及的一击所伤,凤火在巨量的灵力加持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妖族强悍的体魄也难以抵挡,光是被火焰燎到,就是难愈的重伤。 眨眼之间,溶洞内这几十只妖怪竟是有大半负伤,遍地都是哀嚎声。 穷奇逃得最快,没有受伤,却依然怒不可遏,不光是因为江阳一举让己方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也因为江阳毁了他们布置多时的阵法,剩余那一半完好的聚灵阵根本无法支撑石壁上的法阵真正启动。 他凶厉地咆哮着,亮起獠牙,想去将江阳撕碎,可偏偏,因为不断聚集的灵力,那火龙卷在爆散后并未消散,它依靠源源不绝的灵气剧烈燃烧着,在江阳四周,形成高约数米的巨大火幕,别说是穿越火幕去袭击江阳,就是靠近,都会因自身的灵力而引动凤火,被张牙舞爪的火焰攻击。 穷奇烦躁地在外侧徘徊,每每想走近些许,便会被突然扩张的火焰逼退。 江阳看着这一幕,松了口气,这是他在决定留下接应王皓时便想到的主意,方才王皓和穷奇缠斗时,他看似是用凤火攻击拦路的妖群,但其实江阳真正想攻击的是地面的阵法,这一招一石二鸟,毁掉了荒神众那不知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的阵法,也可以为自己构建一个火焰组成的防护屏障,如无意外,他可以靠着这屏障的保护,一直坚持到救援到来。 他低头察看王皓的伤势,这头虎满身都是血,一道道被利爪撕开的伤口堪称触目惊心。 “坚持住……”江阳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撕成条状帮王皓捆住伤口止血。 王皓没有叫痛,已经伤成这样了,他的意识其实都有几分迷离,但他还是死死盯着火幕外的穷奇,像是想冲上去跟对方搏斗,不过到底伤得太重,他无力站起,只虚弱地趴在地上。 在江阳正在给他包扎肩膀上的伤时,王皓突然用因为脱力而嘶哑的嗓音示警说:“不好……” 江阳神色一变,他也感觉到了,他猛地转头,就见在火幕的外侧,穷奇方才还烦躁愤怒的脸上,此刻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爪子里抱着一枚蛋,原本放在祭坛上的饕餮蛋。 穷奇在火幕外徘徊试探时,不断被凤火逼退,但在某一次退却时,被引动的火焰不经意打到了这颗蛋的身上,出乎意料的,凤火恐怖的杀伤力在这颗蛋上失灵了,犹如被吞噬了一般,火焰在接触蛋身的瞬间消失于无。 这引起了穷奇的注意,他试探地带着蛋来到火幕周围,火焰一如先前那样张牙舞爪,但在发起攻击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拉扯向蛋的方向,跟方才一样,火焰被瞬间吞没,而沉寂多年,犹如一颗死蛋般安静的饕餮蛋,突然在穷奇爪中轻轻颤动了一下。 穷奇瞬间明悟了什么,看来,能够孵化这颗饕餮蛋的不光是古荒灵气,同属于古荒时代的凤火也可以。 想到这一点后,便有了穷奇如今的举动,他满怀恶意地笑着,将蛋带到火幕的近处,把蛋放下后,自己又立即远远地退去。 火焰顿时被引动,威势比之前更加可怖,却依然是同样的结局,在与蛋身相触的一瞬,仿佛水滴入海,眨眼便不见踪影。 甚至,犹如刚刚开胃的食客,这颗尚未孵化出的蛋竟开始主动地吸纳周遭的火焰,火幕开始摇摆,火焰向同一个方向扭曲,而除了燃烧的凤火,那还未来得及被凤火点燃的灵气也开始朝着饕餮蛋的方向聚集,灵气高速流动形成飓风,进一步加剧了火幕的摇摆,眼看着这防护严密的屏障即将被这颗蛋吞出一个缺口,江阳赶紧将自己的灵力连接上周遭的凤火,试图将这些不断被吞噬的火焰从饕餮蛋口中夺取回来。 这并未取得多大的成效,吞噬的能力是饕餮最特别也最强大的天赋,即便这只是一颗尚未孵化的蛋,它对灵力的贪婪和渴求一如过往那些以饕餮为名的同族,饕餮绝不会放开任何口中的食物,一如此刻,它绝不会放过任何到嘴的凤火。 江阳苦苦支撑着,即便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凤火还是不断地被吞噬,甚至因为他将自己的灵力连接其上,他体内的灵力也在随着凤火一同被吞噬,而灵力一但耗空,他便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任人宰割的普通人类,但他此刻甚至无法断开连接,因为一但撤手,火幕顷刻间就会出现破洞,在饕餮蛋之后,还有虎视眈眈的穷奇,以及之前被凤火所伤,满心怒火和恨意的群妖,他们就等着火幕出现破绽,一拥而上地扑上来将他撕碎。 进退都是死路,江阳额上滴下一滴冷汗,王皓察觉到局势的不妙,挣扎着想站起迎敌,却终究伤重而无力。 穷奇兴奋地在火幕外来回踱步,他看出江阳的力竭,只需要再过一会儿,一小会儿,对方将再无力维持凤火,火幕被撕开,他将越过群妖第一个冲上,用虎爪撕开对方的胸膛,挖出那还在跳动着的心脏,品尝这期待已久的,食物的鲜美。 快了,快了,就在火幕出现缺口的一刹,穷奇正待跃入其中,但轰然一下,那本已被饕餮蛋吞噬出缺口的凤火屏障处,无端又燃起一道金红的凤火。 它横亘在众妖与江阳之间,威势比江阳方才,用凤火点燃周遭灵气骤然爆发的一瞬更加赫赫,它强大到饕餮蛋想像之前一样将它吞噬吸收时,犹如被这火焰恐怖的高温烫到了一样,蛋内的东西发出一声稚嫩的惨叫,咕噜噜滚到一边,避开那火焰。 吸力所产生的灵气乱流同时停止,火幕重燃,在这大亮的火光中,江阳先是一愣,随即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回头,就见到身后传送阵法未散的灵光,以及那光芒中清冷绝尘、分外熟悉的身影。 第51章 海妖 “老师!”江阳惊喜地叫道。 “嗯。”陆时鸣应一声,同时向前走了一步。 溶洞中的众妖不由朝后退一步,方才对着江阳的贪婪和凶恶,在此刻转为忌惮和畏惧,陆时鸣进一步,他们便退一步,犹如摩西分海一般,陆时鸣甚至都没有做什么,他只是信步向江阳走来,周遭的妖物便止不住朝后退去。 在距离最后几步远时,江阳主动朝对方跑去,他此刻完全不怕了,虽然来的并不是缉妖司正式的增援部队,而仅仅是陆时鸣一人,溶洞内这数量众多的妖物,去掉伤重的,也仍然是他们的几十倍,但江阳就是对陆时鸣有这样一种信心,有陆老师在,他就是安全的。 陆时鸣停下步伐,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遍体鳞伤的王皓,又垂下眸子,看着站在自己近前满身血污的江阳。 注意到陆时鸣的视线,江阳把手上的血放在衣服上抹了抹,解释说:“我没受什么伤,主要是王皓,他伤得很重。” 因为主要靠法术远程攻击,很少有妖怪能近他的身,江阳确实没受什么伤,当然,之前穷奇的那一下袭击若是得逞了,他即便没有被开膛破肚,身上也不会像此刻这般完整。 说到穷奇,江阳不由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发现正悄声往后退去,似乎想跑路的穷奇,江阳赶紧告状道:“老师,他们想跑!” 想跑的也不光是穷奇,溶洞内这么多的妖物,竟没有一个有跟陆时鸣正面对抗的勇气,都趁着陆时鸣观察江阳伤势的时候,悄悄后撤。 “知道了。”陆时鸣随意地应一句,他似乎并不如何关注这群意图逃跑的妖物,他的视线从江阳身上移开后,便落到正前方那燃起了一半的黑色凤凰图腾之上。 正在江阳有些着急,穷奇这个逃犯又一次要成功逃跑的时候,陆时鸣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于半空虚虚地一握。 空旷的溶洞中霎时间出现了无数道巨大的火幕,江阳需要借助这样多的聚灵阵才能达到的程度,陆时鸣只不过需要随意地一抬手,并且这火焰的威势和规模都远胜于江阳。 无数道火幕组成无数密闭的笼网,将溶洞内所有妖物围困其中,他们进退无路,有妖怪心一横想拼着重伤越火而过,但这凤火的释放者并非江阳,威力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江阳的凤火只能将他们强横的体魄重伤,陆时鸣的却是直接能将其烧成灰烬,那妄图越火的妖怪,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已然化作一捧飞灰。 其余妖怪看到同伴的惨状,俱都息了逃脱的心思,他们缩在火焰的笼网中,再不敢妄动。 江阳惊叹地看着这一幕,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跟陆老师的差距,但今日真正见到陆时鸣出手,方才意识到这差距比他想得还要大得多,即便不提两人灵力上的差距,就说这精细到堪称恐怖的法术控制力,就已经让江阳望尘莫及了。 随意地将众妖囚困住后,陆时鸣又抬手一招,那困住穷奇的火幕便开始移动,穷奇见识过那妖物被烧成灰烬的结局,他比那妖物要强,但即便是他,也是不敢硬抗陆时鸣的火焰的。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着火幕一起朝前,在火幕终于停下时,他也狼狈地摔到了陆时鸣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 “教你们绘制这图腾的人是谁?”陆时鸣语气有些冷地开口。 “是……”穷奇眼珠转了一下,在陆时鸣面前,他的态度不敢像在江阳面前那样猖狂,但显然,他也不打算老实交代。 在他胡编的内容出口前,火幕又一次开始移动,这一回不是之前的平行前移,而是向内收缩,容穷奇安全站立的空地越来越小,他赶紧缩起身体,同时大叫道:“是渊主!我们的新首领!” “渊主是谁?”陆时鸣又问。 他并未停止火幕的收缩,穷奇硕大的身体在此刻成了累赘,他的后爪不慎碰到了火焰的焰尾,当即痛得大叫,他被逼得变成人形,半蹲下身,可火焰还是越逼越近,灼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穷奇神情惊骇,哆嗦地叫着:“是、是……” 他似乎想开口,却又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用力到脖颈爆出青筋,面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充血涨红,却还是吐不出一个字。 即便是江阳,也看得出,那个叫渊主的一定给穷奇下过某种禁制类的法术,使得对方无法开口吐露他的秘密,这种情况下,继续逼问也不会有作用。 理智的做法,陆时鸣该收回法术,将穷奇连同这一众妖怪一起交给缉妖司,等缉妖司找到解除禁制的办法后,再行审问。 但……江阳扭头看着陆时鸣,陆时鸣神色冷漠,全无停手的意思,而在他的右手,那串曾经亮起过一次的念珠,其中六颗稍大一些铭刻着符文的檀木珠子上,此刻亮起了第二颗。 就在穷奇即将被火焰烧成灰烬前,突然的,一道与灼热火焰相对的冰寒水汽开始在溶洞中弥漫,冰冷的水流凭空而来,沿着火焰的脉路流淌。 火焰受激一般地爆燃,水流并不像火焰那般威势赫赫,它静谧无声,却也无孔不入,带着无法忽视的森冷寒意,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对冲,溶洞内升腾起巨量的水汽,像是海上迷幻的雾霭。 水雾深处,传来一道悠远空灵的男声,他语调奇特,嗓音动听,像是在念诵某种法术的咒文,又像是在吟唱一首遥远古老的玄妙歌曲。 这是江阳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像是人间不该有的天籁,也像是那些总也想不起来的梦里,反复回荡的摇篮曲。 他突然感觉有些恍惚,身体无意识踉跄了一下。 无人注意。 陆时鸣冷沉的视线落在前方,那声音传来的水雾深处,随着这声音的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也渐渐从迷雾后露出真容。 他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过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孔,只露出那带着几分凉薄笑意的淡色唇角。 他周身环绕大量潮湿的水汽,像是行走的雨云,他行经过的地方,那些困锁住妖群的火焰在水汽下化为蒸腾的白烟,消散熄灭。 脱困的众妖不再恐惧后退,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他们一同聚拢在男人身后,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朝陆时鸣走近。 江阳甩了甩脑袋,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看到男人走到穷奇身边时,终于停下,随手解除那方才差点要将穷奇烧成灰烬的火焰笼网后,他抬起眸子,一张俊美的脸映入江阳的视线,同样是美到让他惊艳,却又跟陆时鸣和胡瀚予的不同,除却完美的五官之外,他脸侧靠近耳部的位置生着几枚青蓝的鳞片,不觉丑陋,反倒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一束微卷的长发从兜帽中垂落,落到颈部一颗串着珊瑚与贝壳的碧蓝色的珠子挂饰上,男人漫不经心地将碎发拨开,他看向陆时鸣时,眼中闪动着些许怀念,些许喜悦,却不是对待旧友。 “陆时鸣,不死的凤凰。”他动听悦耳的嗓音下,是一种隐忍多年,扭曲到可怕的疯狂恨意。 “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他一字一顿。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江阳心里无端冒出一个名字,洛景,他是海妖洛景。 陆时鸣神色依然冷漠,并不因洛景的出现和话语而有所改变,至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有一点。 他沉声问:“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图腾法阵?” 洛景笑起来:“你很在意?” “你不妨更在意一点,毕竟……”洛景笑得恶劣且玩味,突然又阴沉且疯狂,他的嗓音嘶哑,带着磨牙吮血般的血气,“这不过是我为你献上的第一份大礼!” 他抬起左手,水汽被引动,颈部的珠子发出淡蓝的微光,像是摇曳的海浪,巨量的灵力同时开始汇聚,它们汇入石壁上那燃起了一半的凤凰图腾之中,缺少的灵力在被慢慢补足,黑色的火焰沿着阵纹蔓延。 陆时鸣眉头蹙起,自洛景出现后,溶洞内的凤火就被海妖带来的水汽所压制,但此刻,火焰再次暴涨,汹涌地扑向石壁上的阵法和正在启动阵法的洛景,却被水流所拦下。 以那一半被江阳毁去的聚灵阵阵纹为界,水与火的力量在溶洞内交锋角力,互不相让,两者呈现出一种僵持的势态,但僵持中,石壁上的黑火沿着图腾不断蔓延,它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在它完全成型的那一刻,就是阵法启动的时刻。 火焰的威势已经暴涨过一次,可此刻,它仍在增长,犹如某种封印正在慢慢解开,江阳注意到,陆时鸣右手手腕的上念珠已经亮起了三颗,第四颗也开始发出淡淡的微光。 威势不断增长的火焰越过中线,逼退水汽,在这场角力中开始显现出优势,相对的,陆时鸣的神色也越来越冷,让江阳感到陌生又可怕,就像那一日,他在影像中所感觉到的那样。 在第四颗珠子完全亮起前,江阳突然握住了陆时鸣的手,像是想确认些什么,他带有几分惧意地轻轻唤道:“老师……” 陆时鸣垂下眸子,他看着江阳的视线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沉,让江阳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鼓起勇气握着陆时鸣的手不放。 陆时鸣安静地看着他,看着江阳犹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的畏惧和不安,感受着那相贴的掌心处传来的,鲜活的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阳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反握了一下,犹如一种安抚,那股环绕于陆时鸣周身的危险和冰冷也随之散去。 念珠上发光的符文黯淡隐去,但同时,火焰也再无法与水汽抗衡,洛景嘴角噙着疯狂的笑意,他将最后的灵力注入,火焰点燃凤眸,黑色的凤凰在火中展翼,隐隐的,江阳似乎听到了遥远时空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 凤鸣之后,是一道□□的旋风,从石壁上那法阵图腾处涌入,江阳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抵挡,下一刻,却发现一道火幕出现在他面前,不光护住了他不被旋风所伤,也护住了不远处不知何时伤重昏迷的王皓。 “这是……”江阳感觉到了,在这不断涌入的旋风中,是磅礴巨量的灵气,不同于现代平和稳定的灵气,这灵气狂暴且杂乱,就像…… 江阳瞳孔一缩,他于此刻终于明白了那巨大阵法的作用,那是连接大荒世界的通道! 变换回原形的穷奇来到洛景身后,他爪子里抱着那枚饕餮蛋,恭敬地向前递去。 洛景接过蛋,将其置于阵法中央,感觉到久违的古荒灵气,蛋身兴奋地颤动,它大口地吮吸着,犹如饥渴的孩童。 江阳听到了“噼啪”一声,一条寸许长的裂缝出现在蛋身,但未等那蛋里的东西真正孵化,突然的,江阳脚下的大地开始震荡,石块从溶洞顶部滚落,铭刻着阵法的石壁开始出现裂纹,阵法正在崩解。 洛景“啧”了一声,但下一瞬,他又笑起来。 他嘴唇轻启,似乎在说些什么,山摇地动的巨大声势将他的声音掩盖,但江阳看到他的口型,他仿佛在对陆时鸣说: “一切才刚刚开始。” 陆时鸣神色一沉,他却也未在此时再对洛景出手,异界通道的开启叠加古荒灵气的冲击,这处本就不太稳定的碎片空间已经开始崩毁,再待下去,所有人都会跟这即将消亡的碎片空间一起陪葬。 荒神众那一边亮起传送法阵的光芒,他们早已准备好退路,而江阳这一边,在江阳无措地唤着老师时,陆时鸣沉声说:“先走。” 他带着江阳来到他来时的传送阵法处,伤重昏迷的王皓也被他用法术托起,一起站到法阵之上。 大地在剧烈的摇晃,陆时鸣握着江阳的手帮助其站稳,在法阵即将启动的灵光中,江阳不自觉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看向对面的洛景,像是想再看一眼对方的面容。 只不过,洛景背对着他,就如对方出现至今,至始至终,洛景都没有在意过他。 白光由弱变强,在一阵骤然的失重感后,无论是危险的正在崩塌的溶洞,还是站在妖群中的洛景,都消失在江阳的视线中,他重新回到了东海一中的校园。 第52章 探病 “好点没有?”江阳坐在医院的病床边,给王皓削着苹果。 “嗯。”王皓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躺在床上,酷酷地应了一声,还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但等江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他坐起来拿时,却因为牵动伤口,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隔壁床的熊磊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这份嘴硬倒是跟我年轻时挺像嘶……” 他笑时扯动了胸口的伤,不由也步了王皓的后尘。 江阳无语地看着这两人:“你们老实点躺着吧。” 他把王皓的床位摇起来,再把苹果放到王皓手里,又转回头说:“熊老师,你吃苹果吗?” 在熊磊点头后,江阳从带来探病的果篮里又拿了一个苹果出来,正要削皮,熊磊却摆摆爪子说:“不用!我连皮吃就行!” 江阳于是去卫生间把苹果洗了洗,然后递给熊磊。 熊磊用爪子攥着苹果,坐在床上吃,明明江阳买的也是品质比较好的大苹果,但因为他原形的壮硕,拳头大的苹果在他的爪子里愣是显出了一丝迷你感。 妖族受伤时都是用原形恢复得更快,是以熊磊此刻便是原形,王皓则仍然是人形,倒不是他的种族有什么特殊,仅仅是因为,原形治伤需要剃毛,而王皓誓死不剃毛。 像熊磊,他胸口的那片毛就被剃了,露出白花花的皮肤,也不知剃毛的医生有意还是无意,形状恰似一个v领,一头棕熊变得犹如黑熊一般,不过医院有发病号服,有衣服挡着,伤口上也有绷带,倒也不是很明显。 如果只是这样,王皓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关键在于,他的伤处太多,几乎遍布全身,要剃只能全身剃,是以昨天被送来医院,得知要把全身剃光后,王皓哪怕是刚从重伤的昏迷中醒来,全身都还没什么力气,却也还是拼命反抗,誓死不从。 病人情绪这样激动,医生没办法,只能由了他,就以人形帮他治伤,反正也就是好得慢一点,对于皮糙肉厚的妖族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熊磊三两口把小苹果啃完,江阳又新洗了一个放到他的爪子里,顺便再把果篮里其他水果清洗一遍,放到两人病床中间的柜子上,方便他们拿取。 “江阳,差不多到点了,准备走吧。”郎勇从外面走进来。 “喔,好。”江阳站起身,对病床上的两人说,“我们去缉妖司做笔录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熊磊挥挥爪子说:“去吧,等我出院了请你们几个吃大餐。” 他们几个把熊磊从荒神众手里救出来,怎么也算救命之恩,是以郎勇也没客气,说道:“好!我要吃烤肉!” “行!烤啥都行,街上的馆子随便你们选!我这个月工资都留给你们吃饭!”熊磊豪爽地大笑,一时不留神,又一次牵动伤口,熊脸都痛得皱起来。 江阳不由扶额,推着郎勇往外走说:“走吧走吧,让他们静养。”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跟王皓挥了挥手,随即带上病房的门,跟着郎勇离开。 “金鹏人呢?他怎么样了?”出医院的路上,江阳问道。 “在办出院手续了,说好在门口等我们。”郎勇说。 住院的除了熊磊和王皓,还有金鹏,不过金鹏的伤跟前两个没法比,甚至基本上,他就没受伤,毕竟他并没有直接跟荒神众的妖怪交手,昨天在行动中主要是负责用阵盘打开传送阵,但或许是因为灵力透支,以及过度的惊吓,从碎片空间逃出来后,金鹏就晕倒了,于是跟着王皓他们一起被送进医院。 医生看了也说主要就是吓到了,在医院休息了一晚,差不多也就没事了,现在便可以出院,跟着他们一去缉妖司做笔录,至于伤重的王皓和熊磊,缉妖司会在空闲时派人专程过来问询。 其实昨天从碎片空间逃出来后,江阳和郎勇已经对赶来增援的缉妖师大致交代过事情经过,今天再过去,主要还是走个流程,顺便再叙述一下细节,防止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算上东海分局那次,江阳已经是第三次去缉妖司做笔录了,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他对整个流程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在医院门口跟金鹏汇合后,他便领着两人往问讯室去。 这次案子的严重程度似乎不同以往,除却荒神众这群一直被通缉的逃犯,一直被认为无法上岸的海妖洛景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陆上,还成为了荒神众的幕后首领,而除此之外,这起案子似乎又牵扯到某种更危险更严重的东西。 陆时鸣作为万象局的挂名顾问,几乎不管局中事务,平常也都是宅在家,很少出门,但自从昨天把江阳从碎片空间带回来后,他便去了局里开会,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过,只今早在微信上跟江阳发了条消息,让他自己解决下早饭,江阳回了句“好”后,陆时鸣便再没有回复了。 而且今天来给他们做笔录的也不是普通的缉妖师,那名主要负责记录的缉妖师江阳他们不认识,另外一名却都很熟悉,正是昨天刚刚给他们演讲过,据说很可能会是缉妖司下一任司长的季瑜。 “抱歉,让你们卷入这样危险的事件,是我的失职。”在询问开始前,季瑜先对着三人道了个歉。 江阳三人连忙摆手:“不是季主任的错!” 说起来,昨日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分专业参观活动,是他们三个巴巴地求着季瑜,想体验一下办案流程,才有了后面去东海一中的事。 东海一中这桩失踪案,光看表面,实在是非常的普通和简单,就是个鬼魅作祟的普通灵异案,影响很小,无人受伤,拿来给学生实践再合适不过,任谁也没法想到,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深的内幕。 负责选择案件的缉妖师没有想到,最终审批通过的季瑜更加没有想到,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误。 不过季瑜还是感到很自责,他道:“不,这件事多少我还是要付一点责任,我不该这样轻易地允许学生参与实践案件。” “啊?”郎勇可惜地说,“那以后参观日都没有实践活动了吗?” 江阳也是一阵可惜,虽然他们已经实践过了,并且实践内容非常之刺激危险,但这只是意外,实践活动本身确实有助于帮助学生们体验缉妖师的工作,就如他们一开始在校园中调查那样,如果以后的学弟学妹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实践机会的话,那确实很让人惋惜。 “不是。”季瑜否定说,“实践活动本身并不是错误,近年也有不少人提议可以在参观日中加一项实践类的活动,只是我不该在没有事前准备过的情况下贸然同意,明年再办的话,缉妖司一定要做好事前调查,排除掉危险后再让学生参加。” 那就好。江阳松了口气,同时还劝慰说:“其实我们也没事啊,就王皓受伤了,但也不危险,养养就好,而且我们这回还阴差阳错地撞破了荒神众的一个大阴谋呢。” “确实,这回也是多亏你们。”季瑜笑了下,他看着完好的三人,庆幸地说,“幸好你们没事,不然我可真不知道如何对校方和你们的家长交代。” 寒暄完了,开始问询笔录,从掉入碎片空间开始,他们几个都是一直一起行动的,三人一起互相补充他们遇到荒神众以及被对方发现的经过,到送熊磊从传送阵离开,留下的就只有江阳和王皓了,王皓还在医院,所以后面的内容是由江阳来讲述。 听到江阳毁掉了聚灵阵,同时还借此为自己的凤火增幅构成火幕屏障时,季瑜赞赏说:“你很聪明,那样的情况下,临危不乱,还想出这样的办法,很多正式的缉妖师都未必能做到。” 江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说:“我的老师厉害嘛,我都是跟他学的。” 像阵法这门在妖院里比较冷门的选修课,就是陆时鸣推荐他上的,江阳若是没有选这门课,对阵法毫无了解的话,他也想不出这样的办法。 “陆老师确实很厉害。”季瑜笑着应和。 江阳继续往下说,说到荒神众的幕后首领洛景现身时,季瑜他们并不如何惊讶,因为这件事江阳昨晚就大致说过,而且洛景为何会加入荒神众做这一切的动机也不难猜,一切皆起源于95年东海上那场变故,他隐忍28年后,于昨日,终于开启了他复仇计划的第一步。 等江阳把所有经过说完一遍后,季瑜合上笔录本,站起身道:“感谢你们的配合,回学校去吧,剩下的我们会处理,另外也请你们不要声张,这件案子还不方便让太多人知晓。” “好。”三人一起应了声,在季瑜正要跟着另一名缉妖师离开前,江阳突然凑过去说:“季主任,那个石壁上的图腾到底是什么呀?是另一只凤凰吗?” 昨日的事件中,荒神众的幕后首领洛景第一次现身,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也值得让缉妖司严肃对待,但江阳感觉那并不是让陆时鸣如此在意的关键,回忆碎片空间中的经过,陆时鸣至始至终在意的唯有一点,石壁上那跟他教给江阳的分外相似犹如镜像一般的黑色的凤凰图腾。 “对呀,那到底是什么?”郎勇和金鹏也很好奇,金鹏说:“那是玄鸟吗?” “你还知道玄鸟?”季瑜看向金鹏,像是有些惊讶。 “嗯,我听我族里长辈讲的,说是以前世上其实有两只凤凰,玄鸟就是黑色的凤凰。”金鹏有些腼腆地说,“其实我都是当故事听的,也不知道真假。” “确实如此,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即便是缉妖司内部留存的记载也不多。”季瑜说,“在这件事之前,其实我也只是把这当成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江阳实在很好奇,他感觉玄鸟一定跟陆时鸣有莫大的联系,很可能就跟陆时鸣三千年前的那次涅槃有关。 “这个……”季瑜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不确定真假,说出来怕误导你们,你最好去问陆老师。” 江阳倒是想问,可陆时鸣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回来过,他连人都没见到。 “我还要去开会,先走了。”季瑜跟他们道了别。 刚刚发生了这样的大案,整个缉妖司都很忙,很多人手被派去东海一中调查已经崩毁的碎片空间以及追查荒神众的下落,高层的领导们则在开会,季瑜做完笔录后也要去参加一场会议,因此说了没两句,便匆匆离开。 江阳他们只能揣着满肚子的问题往缉妖司外走,在走到大厅时,意外碰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江阳顿时眼睛一亮,快步朝对方跑去,欢快地唤道:“老师!” 陆时鸣刚刚从外面进来,身旁跟着校长魏长林,还有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正装穿得一丝不苟,发型也梳得很整齐,像是哪里的领导。他们三人结伴过来,似乎是来缉妖司这边开会,陆时鸣原本跟着众人径直往前走,听到江阳的声音,一下停了下来。 魏长林认识江阳,但旁边那名中年男人却是没见过,是以看到陆时鸣为这个学生停步时,不由朝江阳望了一眼。 “校长好!”江阳跑到近前才注意到魏长林也在,赶紧打了声招呼。 魏长林和蔼地笑了笑,对身旁的男人说:“学琛,我们先过去。” 男人点点头,跟着魏长林一起往会议室去。 只剩江阳和陆时鸣了,江阳肚子里有一堆问题想问,但此刻显然不是个好时机,陆时鸣要开会,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一会儿,所以江阳只说:“老师,你中午也不回来吗?” “嗯。”陆时鸣说,“还有点事,午饭你先在学校食堂解决一下。” “那……晚上呢?”江阳又问。 倒不是在乎晚饭,只是跟陆时鸣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江阳已经习惯了每天回家都会见到老师的日子,陆时鸣骤然离开了,江阳便感觉少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不确定。”陆时鸣看着江阳一下耷拉下来的脑袋,又说,“我尽量回去。” “好!我在家等老师!”江阳立刻又支棱起来。 “嗯。”陆时鸣垂着眸子,视线落到江阳的左手上,他突然把江阳的左手拉到身前,将袖口拉高点后,果然看到,在手腕靠后的位置,有一道被袖子挡住不太明显的擦伤。 昨天陆时鸣见到江阳时,江阳刚刚帮王皓处理过伤口,满身血污,也就辨不太清他自己本身的伤处,不过江阳自己说没受伤,而且陆时鸣把江阳带出碎片空间外后,就忙着去处理一些事情,现在才见到洗干净身体也换了干净衣服的江阳,也在此刻才注意到这处伤。 “为什么不处理?”陆时鸣问,江阳这伤明显只是用水冲洗过,没有任何涂过药的痕迹。 “小伤嘛,不用处理的……”江阳是真的这么觉得,相对于王皓熊磊那些伤,他这伤真的小的不能再小了,而且他以前磕了碰了,也就是用水冲冲伤口,等着自己长好,没有那么多讲究。 毕竟,讲究也是要有条件的,这种可处理可不处理的伤口,会在乎的唯有关心孩子的父母,而江阳没有。 不过想是这么想,此刻被陆时鸣握着手腕询问时,江阳却突然感觉有些心虚,不自觉往后缩了缩,想把伤处藏进袖子里。 陆时鸣握着江阳的手腕,没让他成功缩回,并且还直接拉着他往前走。 “老师,这是去哪儿?”江阳不明所以。 “医务室。”陆时鸣说。 “啊?”江阳连忙说,“我自己去就行!老师你去忙吧。” 那么多万象局缉妖司的领导等着开会呢,魏校长也在,江阳不好意思让陆时鸣因为自己让他们多等,而且他这个也确实就是个小伤口,事也是小事,重要程度肯定是远远比不上即将开始的会议的。 不过陆时鸣似乎并不这么想,完全没搭理江阳的建议,自顾自带着人往前走,犹如押送不听话的小朋友去医院看病的家长,他紧握着江阳的手,带着点强制的意味。 江阳没办法,只得转回头,冲着在大厅另一侧等自己的郎勇和金鹏示意,让他们先回去。 到了医务室后,陆时鸣跟医生要了碘酒和棉签,然后也不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拿着棉签帮江阳涂抹伤口。 “嘶——”江阳没忍住叫了一声,其实按理说也不该有多痛,毕竟他自己先前用水冲的时候,也咬着牙没发出声音,只不过,在陆时鸣面前,他对疼痛的忍耐力似乎变小了一点。 陆时鸣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漠地说:“怕痛就不要乱跑。” 江阳心里一虚,知道这是要开始算账了。他们几个会掉进碎片空间,虽然有巧合的原因,但那也是因为他们偷偷跟着熊磊,才会来到那个车库,脚滑从随机打开的节点跌进去,再往上一点追溯,突然会有这么一个实践活动,也是因为他们几个不好好听讲座,溜出去乱跑。 虽然江阳并没有跟陆时鸣说这些前因,昨晚分别前也就说了说碎片空间里遭遇荒神众的经过,但陆时鸣大抵还是从别的渠道知道了。 江阳顿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乖受训状,不过除了那一句外,陆时鸣也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手上的动作还放轻了一些,似乎也没有多生气。 谨慎起见,江阳还是先道歉说:“老师,我错了。” “嗯。”陆时鸣应一声,专心地涂药。 “嗯”是什么意思?江阳拿不准,小心地询问说:“老师,你原谅我了吗?” “没有。”陆时鸣说。 江阳:“那你刚刚‘嗯’是……?” 陆时鸣将用完的棉签扔掉,看了眼时间说:“意思是回去再说。” 江阳:“……” 懂了,账回家再算。 第53章 凤凰 与陆时鸣分别,走出缉妖司时,江阳一脸菜色,满心都是今晚陆时鸣回家时会如何跟他算账,连站在缉妖司门口等他的郎勇和金鹏都没注意,直到郎勇喊了他一声,江阳才回过神,转身朝两人看去。 “你下午准备干嘛?”郎勇走过来问。 “唔……复习吧?”江阳想了想说。 虽说刚刚发生了这样的大案,他们还被牵涉其中,但这主要还是万象局缉妖司的工作,跟他们这些学生没什么关系,而学生目前最紧要的任务便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只剩最后一周了,江阳即便心里头揣着再多的疑问,也必须先把期末对付过去。 “一起啊。”郎勇说,“我们去图书馆复习,正好查查资料。” “查什么资料?”江阳跟着他们朝学校走。 郎勇:“当然是玄鸟,我感觉那个图腾关系重大,你没看见陆老师魏校长还有林局长他们都这样重视这件事吗?” 江阳:“林局长?” “万象局的现任局长,林学琛。”金鹏提示说,“就是刚刚跟陆老师和魏校长走在一起的那个人。” 那个衣着和发型都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江阳想起来了,原来那是万象局的现任局长。 即便郎勇不说,江阳本身也是想调查一下玄鸟看看的,正好图书馆本来也是个复习的好地方,查资料复习都不耽搁,他当即答应下来,跟着两人回学校,先在食堂吃了个午饭后,便直奔图书馆。 三人一起到借阅系统上查了有玄鸟记载的书籍资料,然后分头行动,去对应的书架翻找。 就像季瑜说的,有玄鸟相关记载的资料非常少,那还包含有一部分缉妖司内部从古时候保存至今的秘密的古籍文献,在万象大学对所有人开放的图书馆里,江阳他们找到的资料都没什么用,说的都是他们已经知道的,玄鸟是传说中孕育商人的先祖,同时也是商朝最为敬奉的图腾,别的就没了。 查了两个小时后,三人重新聚头,交换一番信息后,互相都没什么进展。 “你族里长辈不是知道吗?你问问他呗。”郎勇对金鹏说。 “他没有手机的,我得放假回家才能问,而且我感觉他知道的也不多。”金鹏说,“你姐不是缉妖师吗,她在缉妖司里没有些内部情报吗?” “她现在忙死了,哪有空理我。”郎勇早问过了,从昨晚案发到现在,缉妖司上下都很忙,她姐确认他没事后便再没理过他。 这几条路都行不通,江阳心想看来只有他去问陆时鸣了,但他问了陆时鸣就会说吗?尤其是还有笔账没算的情况下,江阳感觉有点悬。 正在江阳想着还有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他意外在图书馆里看到了来借书的窦元,也即教他占卜课的那只海龟。 江阳还记得郎勇上回跟他说的,窦元是学校里除陆时鸣以外资历最老的老师,虽然不知道他年纪到底有多大,但他曾经做过镜湖龙君敖宸的臣属,那起码也是一千岁以上了,而且龟即便在妖族中都是相当长寿的种族,江阳看窦元这白发苍苍的样子,感觉应该都不止一千岁,或许得好几千往上,是最有可能知道玄鸟一事的人了。 想到此,江阳便跟郎勇和金鹏知会一声,然后三人一起,拦在借了书正要离开的窦元面前。 “嗯?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要问吗?”窦元认出这三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和蔼地问道。 “是有一点问题,窦老师,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店里坐下说吧。”江阳道。 图书馆要保持安静,确实不方便讲题,窦元于是跟着三人去了旁边的咖啡店。 找位置坐下后,三人便急不可耐地问道:“窦老师,你知道玄鸟吗?” “玄鸟啊……”窦元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有许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这看起来就是知道点什么,江阳连忙追问:“玄鸟是一只凤凰吗?为什么历史上几乎没有他的记载?” 凤凰即便在古荒神族中也是相当强大相当知名的一种神兽,陆时鸣的名号便众人皆知,可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一只凤凰,那么这只黑色的凤凰又是为什么消失于历史,连记载都很少留下呢? “可以把玄鸟看成是一只凤凰,他跟你们的陆老师一样,都是从混沌初分后先天四大元素地水火风中的原初之火中诞生。”窦元刚刚开始讲述,郎勇就举手提问说:“都说混沌分阴阳,阴阳化五行,混沌初分后不该是五种元素吗?” “五行又叫后天五行,是先有先天四元素,地水火风互相交感演化后才有的后天五行,继而又从五行中衍生出万物。”窦元的占卜课虽然很多人都听不懂,但他总是很耐心地解答学生的问题。 解答完后,他又继续道:“就像这位同学说的,混沌生阴阳,阴阳化五行,无论是先天四元素,还是后天五行都在阴阳分化之后,所以也有对应的阴阳属性,陆老师代表阳火,玄鸟则是代表阴火,他们是相伴相生的,算是同族。不过一般来说,我们说的凤凰指的都是陆老师,玄鸟则就是玄鸟,当然,你们把他们都看成凤凰也可以,二者的外表和能力都非常相似,只除了颜色不同。” “然后呢?”江阳追问,“为什么玄鸟消失了?他是死了吗?后来又发生过什么?” “玄鸟跟凤凰一样是不死的,他们可以从火焰中不断涅槃重生,至于为什么历史上很少有他记载,自然是因为有人有意将其抹去了。”窦元耐心地讲解,这三个学生突然找他问玄鸟的问题,他像是并不如何意外,没有追问缘由,只叫了杯咖啡,慢慢叙述说,“事情还要从第一次绝地天通说起,你们知道那场诸神混战的缘由吗?” 三人整齐地摇头,里世界通识课的老师在课上提过一嘴绝地天通,但并没有讲过原因。 “在古荒时期,古荒神族统御世界,他们被认为是与天地同寿的不死种族,除却互相之间因争斗导致的死亡,他们的寿命无穷无尽。”窦元说,“不光是其他种族这样认为,他们自己也这样认为,直到有一天,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麒麟在绿野中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麒麟跟凤凰一样,同样是从先天四元素中诞生的神兽,在地水火风中代表地,他的地位在古荒世界也举足轻重,可这样一位尊贵的大神,却像凡俗的那些生灵一样,自然老死了,可以预见,这件事在古荒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那个时代,昆仑山上有一件先天灵宝,是一面宝镜,昆仑镜,也叫天机镜,这面宝镜可以洞彻因果天机,知晓过去未来,是以,麒麟死后,有神前往察看这面宝镜,在镜中他们得到了一个预言,下一个万年将是人的时代,而诸神则会像麒麟一样,顺应天命,慢慢归于虚无,甚至连不死的凤凰也不例外,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天地间的灵气不断演化,从狂暴无序变得平和,生来带有强大力量动辄会造成巨大破坏的古荒神族也不再符合新世界的规则,他们注定消亡。” “预言传开后,古荒神族便分成两派,一派顺应天命,安然接受即将到来的终结,另一派则是反对,抗拒注定的消亡,他们同时开始试图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未来的发生。” “反对派中最强大的神便是玄鸟,他同时也是整个反对派的领袖,他想出了一个办法,既然下一个万年是人的时代,那便将己身与人族联系在一起,借由人族的气运,来延续自己,而神明与人族联系的方法无外乎一个,祭祀。为此,他降临在人族中,彰显了一部分神力后,命令人族为他举行祭祀,献上信仰和祭品。” “单个的祭品是不够的,他这样强大的古神,需要大量的信仰大量的祭品,而且在人族献上的所有祭品中,最能表示诚意和最能取悦他的自然是为人的同族,所以,在他治下,人族间爆发大规模的战争,那些信奉他的人族四处去征伐劫掠,砍下败者的头颅,供为他的牺牲。” “不光是他,其他反对派的古神纷纷效仿,人间大乱,另一派古神也因此被惊动,并且极为不认同他们妄图逆天改命的举动,除却造成人间大规模的杀伐和死亡,这一行为很可能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灾祸,甚至缩短世界的演化周期,提前回归混沌。双方互相无法说服,于是便爆发了那场史无前例的大战,继而引发了之后的绝地天通,也不光是因为继续打下去会造成世界崩碎,也是因为,天命派的古神大多比较亲和人类,不忍人族继续受到摧残,于是干脆将世界分割,将所有古神,无论是天命派还是反对派,都带往大荒世界,与人世再不相连,绝了玄鸟一党借由人族气运延续自己的心思。” “那陆老师呢?”江阳提问道,“陆老师应该是天命派的吧?他也去大荒了吗?” “没错。”窦元颔首道,“凤凰跟玄鸟虽然同出一源,性格却大为不同,立场也是完全相反的,在那场大战中,也主要是他来牵制玄鸟,后来绝地天通,他跟着诸神一起前往了大荒世界,等待注定到来的命运。” “后来呢?”江阳知道这事一定还有后续,因为陆时鸣现在又回到了人间,并且在三千年前,有过一次涅槃。 “后来,就要说到第二次绝地天通了。”窦元喝了口咖啡,继续道,“第一次绝地天通后,诸神远走大荒,人间与大荒再不相连,但其实,在被放逐之前,玄鸟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落败,在所有人没有察觉的时候,他在人间留下了一枚凤翎。” “凤凰身上有无数羽毛,唯有一枚凤翎最为特殊,代表凤凰本源的不死涅槃之力,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毁去,即便凤凰死后化为灰烬,这枚凤翎也会留存,并且在时机到来之时,凤凰将从凤翎上燃起的火焰中涅槃重生,这枚凤翎被称之为始凤翎,玄鸟留下的,就是他的始凤翎。” “因为世界的分隔,他不能直接借助涅槃来到人世,但这枚始凤翎上却也承载着他的一部分本源力量,让他得以跟人间建立起联系,具体过程不为人知,但在大荒诸神察觉到人世的异动时,玄鸟已经建立了他的王朝。”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你们应该都听过这个故事,一个叫简狄的女人吞服下玄鸟卵后,诞下了契,也即商人的始祖,虽然真实过程略有出入,但玄鸟确实也给了商人一部分他的力量,让他们的部族迅速发展壮大,成为那个时期人间最强大鼎盛的王朝。” “相应的,他也得到了商人最虔诚的信仰,奉他为王朝唯一的图腾,且频繁举行大规模的祭祀。” 江阳想到他刚才查资料时读到的那些商朝祭祀的记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就是指祭祀,戎则是指代兵戈征伐,在商人的观念中,为王最重要的便是这两件事,主持祭祀和征伐,甚至后者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前者。 商人最常用的祭品就是奴隶和俘虏,祭祀坑里动辄便是几百具人骨,为了满足他们频繁的祭祀需求,他们时而会率大军四处征伐,将收缴的俘虏用于苦役和祭祀,换取神的庇佑。江阳原本以为这只是一种蛮荒时代的愚昧,现在听窦元说起,才意识到这后面还有隐情。 “靠着商人数百年的虔诚祭祀,玄鸟跟他们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几乎跟整个商王朝的气运息息相关,他也由此,打开了从大荒重返人世的通道,大荒世界中还未消亡的诸神也终于知晓他这些年暗中所做的一切,于是就有了之后的……” “凤鸣岐山……”江阳想到那段历史,喃喃念道。 “没错,凤鸣岐山。”窦元说,“就像我之前说的,凤凰和玄鸟同出一源,息息相关,玄鸟在为自己打开了重返人世的通道的同时,也为凤凰建立了通路,陆老师是除他之外,唯一从大荒返回到人世的古荒神族,也是唯一可以阻止玄鸟的人。” “他跟人族这边的有识之士联合,向玄鸟代表的商人宣战,就是很著名的武王伐纣,在牧野之战后,西周最终胜利,而凤凰也在此战中,为了将玄鸟重新放逐回大荒,身死进入涅槃。” “这次事件便被称之为第二次绝地天通,此役之后,玄鸟的力量再不存于人世,为了彻底断绝他重返人世的可能,人族的有识之士有意地将玄鸟相关的事迹从历史上抹去,废除用人牲祭祀神祇的习俗,以防有人为了获得他的力量而效仿商人的行径,重新为他建立与人间的联系。” 江阳心想确实如此,想要彻底地禁绝一件事,不是立下怎养严苛的禁令法典,而是彻底地遗忘它,将其从众人记忆中抹去。 听到这里,江阳他们开始的疑问都被解答了,这个上古时代的故事也本该就此作为结局,但就在昨天,他们亲眼看到了玄鸟的图腾,江阳甚至看到了法阵开启的那一刻,从阵法中大量涌入的古荒灵气,和遥远时空另一端传来的,那隐约的一声凤鸣。 “窦老师,”江阳突然问道,“玄鸟还可能回到人间吗?” “理论上来说不太可能。”窦元沉吟着说,“世界有自我修补的能力,大荒和人世刚刚分割时,因为彼此的联系,想建立通道连接还比较容易,但随着它们分隔的越久,就像断裂岩石边缘的棱角慢慢被风沙抹平,它们已经不再互相契合,自然也不可能再互相连接,现代世俗上普遍认为,大荒和人世不可能再有联系,玄鸟也不可能再归来。” 江阳想到昨天的阵法,也确实是启动后没一会儿就崩解了,但玄鸟真的不可能再归来了吗?江阳感觉不是这样,不然陆时鸣不会如此重视此事,而且洛景也不会大费周章,为此准备数年。 说到洛景……江阳不由想到昨日那一幕,水雾后现出的海妖妖异的脸孔,以及,那仿若天籁的惑人歌声,他当时听到这歌声便是一阵恍惚,此刻忆起,又是有些走神。 第54章 镜湖龙君 在江阳发呆时,郎勇又提问说:“窦老师,你说陆老师是除玄鸟外唯一从大荒返回人世的神族,那镜湖龙君又是怎么回事?龙不也是古荒神族吗?” “镜湖龙君啊……”提起这个名字,窦元带着几分怀念道,“龙确实是古荒神族,但龙君他并非在古荒时期诞生的神族,是在第一次绝地天通以后,在人世新生的神,说起来当年凤凰跟玄鸟在牧野决战时,龙君他也在,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头没二次成年的小龙,没帮上太多忙。” 镜湖龙君这个名字让江阳回过神,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窦老师,洛景跟镜湖龙君有什么渊源吗?” 在江阳已知的信息里,洛景和这位龙君的关系似乎非常不一般,镜湖龙君在失踪前将自己的龙珠给了对方,并且还有一颗疑似同样是敖宸留下的龙蛋,洛景加入荒神众做的这一切,正是为了替那只叫敖晟的小龙复仇。 江阳想到昨日见到的洛景,对方的下半身不是鱼尾,而是完整的人类的双腿,该是怎样的恨意才能熬过那样残忍痛苦的禁术,以海妖之身上岸行走呢?而与恨意相对的,则是爱意,洛景对这龙族一定有很深的感情。 “渊源自然是有的。”窦元回忆说,“龙君他因为常居镜湖而得名镜湖龙君,这个镜湖是古称,并非今日所指的镜湖,那是云梦泽中最大的一片湖泊,位置的话,大概在今日的洞庭湖那一片,所以也有人叫他洞庭龙君。龙君他平日里处理完水族事务,一得空,就喜欢去湖边的岳阳楼上,变作人身,跟那些人类才子喝酒谈天,好像是天宝年间,对,是那个年代,那个时候岳阳楼刚刚修葺过,龙君某一日又在岳阳楼上混在人类中喝酒时,突然听到楼下闹哄哄的,有外地来的海商在集市上叫卖,叫卖的东西并非常见的金银玉器,而是一个活物,非常罕见的活物,鱼尾人身的鲛人。” 江阳心里一动:“是洛景?” “对,那是洛景与龙君的初遇。”窦元说,“鲛人,也就是海妖,是非常特殊的妖族,主要特殊在两点,一是他们修炼时没有化人这一步,所以也不能上岸,二则是他们的幼年期非常脆弱,一直到成年,才会觉醒那种可怕的幻术能力,在未成年前,他们几乎无法自保,海里随便一头凶猛的食肉鱼类,都可能会吃掉他们,同时海妖的习性跟大部分鱼类一样,基本不会养育自己的幼崽,产完卵后便丢在海里随波逐流,是以海妖的存活率是很低的,上古的时候还能看到海妖出没,但数量一代代减少下来,在近代的这一千多年时间里,已经很少能见到海妖的踪迹了,这个种族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直到洛景的出现,不过,洛景当时也只是只未成年的海妖,所以被人类捕鱼的船只抓住时,他也没法反抗逃脱,一路被关在水笼里,从东海运到岳阳。” “听起来有点惨啊。”郎勇说。 “是的,那个时代人与妖的关系不像现在这般,鲛人对人族来说是新奇的玩物,昂贵的商品,却不是鲜活的拥有跟人类同样的智慧、需要平等对待的生命,洛景一路上吃了很多苦,被带离家乡,来到岳阳的集市上,像牲畜一样叫卖围观,那些人为了将他卖出高价,还用铁棍伸进笼中戳弄,逼迫他唱歌表演。” “龙君他吧,爱凑热闹,也爱管闲事,见此情景,便下楼混到围观的人群中,跟那群海商理论,他说海妖也是有灵性的,并非牛羊虾蟹那样普通的畜类,怎么可以随意捕捉贩卖呢?那群海商自然没理他,还破口大骂,说他多管闲事,鲛人又不是人,按渔民的规矩,在水里游的东西还不是谁捉到是谁的,他们捉来卖又怎么了,龙君就云淡风轻地说,照他们这样说,龙也是水里游的,也可以随便捉上来买卖咯?” 窦元说到这里时带上了几分笑意,像是忆起了令人开怀的往事:“那个时代龙君在人间已经非常有名了,而且在岳阳那一片,因为他常居于此,时不时会以原形出手助人,留下了不少传说故事,很得当地百姓的爱戴,龙君把话题一引到自己身上,周围一下炸开了锅,群情激奋,指责这群海商亵渎了他们的龙神,更有甚者要上前砸了他们的摊子,那群海商挡不住众人的怒火,就跟龙君乖乖认错,还当着众人的面,把鲛人放生到了一旁的洞庭湖里。” “洛景一得自由,立即潜入水底跑了,慢慢的围观人群也散了,海商也灰溜溜地走了,龙君也准备走时,却又发现水里有东西跟着自己,自然是洛景了,海妖在妖族中也算是性格比较凶厉的种族,残忍嗜杀,幼年时他们没有能力作恶,但成年后,却常常会成为为祸一方的大妖,洛景同样有海妖的凶性,而且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但他同时也有恩必偿。”窦元客观地评价这位故人,“龙君救了他,他便悄悄跟在后面,想记住对方的住处地址,以待日后报恩。” “不过你们知道的,龙君只是化作人身在岸上行走,他根本不住在岳阳城中,而是住在镜湖水底,以结界隐藏的龙宫水府里。洛景跟了他一路,他没法像以前那样,找个没人的地方变成原形回宫,所以只得停下来,让洛景从水里出来。” “那时候的洛景还很年轻,就是个没成年的幼崽,看起来跟人类十五六的少年差不多大,而且从来没有受过人类文化的教养,虽然有智慧,但思维也跟野兽差不多,龙君喊他时,他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被发现了,缩在水底没出来,后来还是龙君用法术把他逼出水面,问他跟着自己干嘛。” “洛景这时候才发现龙君似乎不是凡人,呆呆地把跟着他的原因说了,龙君知道后又问了洛景几个问题,比如他从哪里来,有没有亲属同族,洛景一一答了后,龙君思考了一番,把洛景带回了龙宫。” “据龙君自己后来说,他当时是看这只海妖比较傻,放生了很大概率活不到成年,然后他就一时兴起,带回来养了。”窦元有些无奈地说,“一开始也真的是随便养养,只命人给他提供食物住处,帮着照看,不过洛景对旁人有很强的戒备心理,跟谁都不亲近,平常没事就喜欢偷偷躲在大殿角落里看龙君处理水族事务。” “一开始龙君就由着他偷看,不制止也不搭理,后来有一天,龙君比较闲,也比较无聊,就把洛景叫过来问话,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龙君从那天开始教洛景识字,教他一些人类的礼仪文化,后来又开始手把手教他法术,再后来,甚至因为海妖不习惯淡水的环境,他离开镜湖,搬到东海住了段时间。” 江阳听着感觉这过程真是似曾相识,陆时鸣一开始养他好像就是这样,随便养养,虽然也有专程为他学做饭,但江阳感觉得到,陆时鸣初期的态度跟现在是不太一样的,更随意一些,学做饭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上心,而仅仅是因为他性格如此,一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就认真做,他答应了照顾江阳,所以就提供住处,准备好每天的饮食,后来开始学做点心,给江阳买衣服鞋子,则是态度转化的体现,就像这位镜湖龙君一开始只让属下照顾洛景,后来却手把手教认字教法术甚至搬去东海一样,这一龙一凤都在养崽过程中逐渐上头。 “听起来镜湖龙君对洛景真的很好啊。”金鹏感叹说。 “是的,龙君他对任何人都很好,对洛景则犹为好一点,在洛景成年不再需要照顾后,他依然时而会去东海看望,而洛景,也对龙君最为特别。”窦元评价说,“洛景为人强势偏执,他管理的水族群落,不容许任何反对的声音,他也不会为任何人更改自己的想法,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跟幼时一模一样,龙君几百年的教化只是为他罩上了一层类人的皮,他骨子里依然是凶厉难训的海妖,但洛景却唯独会对龙君低头,龙君反对的事,他便真的不会去做,龙君说他管理手下的方式太严苛,他也真的会收敛一二。” “若是龙君一直在,那经年日久之下,洛景或许也会慢慢摆脱海妖天生的凶厉习气,只不过……”窦元长叹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但江阳几人俱都知道这句只不过后面的未竟之语,只不过,镜湖龙君敖宸,在一千多年前无故失踪了,这是个至今未破的悬案。 而此案的后续同样疑点重重,江阳想到听来的那些传闻,询问道:“窦老师,你知道洛景为什么在千年前突然封闭了归墟吗?那只叫敖晟的小龙是哪来的?是敖宸留下的龙蛋吗?” “洛景封闭归墟的举动我也不甚明了,龙君在时,他主管东海归墟水域,而我主要负责云梦泽的事务,除却洛景未成年居于镜湖的那段时间,后来交集甚少,是以并不清楚此事的原委,至于敖晟……”窦元摇摇头说,“我也不知他的来历,或许确实是龙君所留,但据我所知,龙君从未娶妻婚配,也未曾听说过有留下过什么子嗣。” “好了,你们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老师就先走了。”窦元今日说了这样多的往事,似乎也有点疲惫。 “没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江阳几人赶紧道谢。 窦元和蔼地笑笑:“不要瞎想了,专业的事自然有专业的人去解决,你们现在要还是好好准备期末考试,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找老师提问。” 江阳心道窦元果然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按理说昨日的案件目前知情的人还很少,除了他们几个直接参与者,昨日同行的同学也就知道东海一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案,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却都是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内情,也不知道是窦元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占卜能力知道的此事。 窦元走后,江阳几人也回了图书馆,说是要复习,但江阳却忍不住东想西想,一会儿想玄鸟的事,一会儿想洛景。 按理说,敖宸对洛景这样好,洛景应该对敖宸有很深的感情,但为什么对方失踪后,洛景却没有任何寻找的举动,而是直接封闭了归墟呢? 而且那只叫敖晟的小龙到底是哪来的?如果是敖宸的儿子的话,那母亲又是谁?世界上只有敖宸一条龙,龙跟别的种族还能生出一条龙吗? 或者说,敖晟真的是敖宸留下的龙蛋吗? 江阳越想越是感觉一团迷雾。 第55章 算账 三人在图书馆复习了一会儿,郎勇是待不住的,大概是犬科动物天生的精力旺盛,即便昨天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但他拿起书还没看到一个小时,就因为有人在群里喊说踢球缺人,扔下书忙不迭跑了。 留下江阳和金鹏,金鹏也没待太久,说是昨天透支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好,一天下来又有些晕,所以提前回宿舍休息了。 只剩下江阳,他一个人又待了会儿,在图书馆复习到大概下午四点,也整理好东西回家。 其实离天黑还有一会儿,但江阳感觉反正都是一个人,在图书馆复习和在家复习也没什么差别,而且在家还可以等陆时鸣回来。 他回到家后,先去帮陆时鸣养的花草浇了浇水,又在房间做了个例行的清扫,然后就坐在客厅里,一边复习一边等人。 六点,天已经暗下来,江阳开始时不时朝窗外张望,虽说陆时鸣回来大概会先跟他算账,但江阳心底还是期盼着对方回来,只有一个人待着的家里空荡荡的,可他望了一次两次三次……不知道多少次后,街上依然没有陆时鸣的身影。 到七点,江阳有些饿了,幸好他早有先见之明地在回家时顺道买了桶泡面,他便去厨房烧水,准备吃饱了继续等。 烧水壶“咕嘟咕嘟”冒汽时,江阳突然听到了一道房门打开又关闭的“咔哒”声,顿时像是见到了谷子的小鸟一样,欢快地从厨房跑了出去。 “老师!”江阳跑到陆时鸣跟前,一叠声地说,“你回来了啊,事情忙完了吗?今晚还要出去吗?” “还没完,今晚应该不用出去。”陆时鸣脱掉大衣,换好鞋往屋里走,他听到厨房的动静,问江阳说,“在煮东西?” “嗯,我在烧水准备煮泡面。”江阳跟在陆时鸣后面,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见到陆时鸣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后,径直去了厨房。 陆时鸣拿着料理台上刚刚拆了塑封包装的桶装泡面,回头看着江阳时,虽然一言未发,但江阳还是瞬间感觉到了那种被家长发现自己在吃垃圾食品的压力。 “泡面比较方便嘛,偶尔吃一下也没什么的……”江阳扬起一个笑脸,想蒙混过关。 “不健康。”陆时鸣没有过多苛责,说了一句后把泡面收起来,转身去冰箱里拿出昨天买了没来记得用的时蔬,卷起袖子准备做晚饭。 “我来洗菜!”江阳想过去帮忙,却被陆时鸣拦下,他握住江阳的左手手腕,拉开袖口又看了下白天上过药的伤口,确认伤口没有恶化后,勒令江阳远离水池。 江阳只得在一旁干杵着,杵了没一会儿,他又凑到陆时鸣旁边,期期艾艾地说:“老师,你还生我的气吗?” 陆时鸣把洗好的菜放到沥水篮里,瞥他一眼:“你指哪件事?” 江阳:“……” 他心想自己犯了很多事吗,好像是不太少,听讲座时溜出去玩是一件,实践活动时偷偷跟踪熊磊结果导致自己掉入碎片空间是一件,不好好处理伤口大概也算一件,还有他刚刚才犯的,准备用垃圾食品凑合晚饭也得算一件。 这么一想,他真是罪行累累,不顶格重判都说不过去了。 江阳立即低下头,做出一副忏悔状,小小声地说:“对不起,老师,当时就是觉得跟着熊老师应该没什么危险……” 江阳感觉自己这数条罪状里,最重的一条的大概还是跟踪熊磊掉入碎片空间将自己置身险境那一条,但这个结果确实也是没人能想到,江阳当时就是觉得在东海一中的学校里,那么多人在,而且还有熊磊这个银牌缉妖师,他们跟在后面围观一下应该谈不上什么涉险,就像表世界的大家也都喜欢围观警察办案,警察在的时候天然给人一种安全感,所以江阳才在好奇心的驱动下,跟着王皓郎勇他们过去了。 “应该?”陆时鸣转身正对着江阳,语气带上些许不受控的严厉,“你那时候已经注意到雨跟案件的关联,就该想到,水是一种天然的适合连接空间的介质,那些失踪案很可能并非鬼魅作祟,而是跟某种空间异动有关。” 江阳愈加惭愧,觉得是自己学艺不精才会误判形式,乖乖低头认错道:“我知道错了,老师,我以后会努力学习的。” 他并不知道,事实上,想要根据当时的情境推导出陆时鸣说的答案,需要相当高的阅历和经验,以及对空间特性的了解,大部分正式的工作多年的缉妖师尚且都做不到这一点,就例如熊磊,他也听江阳说过了雨的关联,却也没往空间异动上想,只觉得可能是某种水族的妖怪,而江阳刚刚接触里世界半年,大一也才上了一半,各方面知识也就堪堪学了个皮毛,经验更是几乎没有,想让他迅速准确地做出这样难的判断,委实有点强人所难。 陆时鸣默不作声地看他片刻,垂下眸子,转身到料理台前处理沥好水的蔬菜,恢复了平淡的口吻说:“你想问什么?” 嗯?江阳愣了一下,陆时鸣突然把话题从算账跳到提问,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确实也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原本是想等账算完陆时鸣原谅他了再问的,但既然此刻陆时鸣自己主动提了,他便也趁机提问道:“老师,石壁上那个图腾是玄鸟吗?” 虽然他早已得到答案了,但他还是想从陆时鸣口中确认一下。 “嗯。”陆时鸣随意地应道。 “那……三千年前,老师也是为了把玄鸟封印回大荒,才进入涅槃的吗?”江阳又问。 “嗯。”陆时鸣又应一声,将切好的菜分门别类的放到盘子里,转身去点火热锅。 “所以老师是为了救人所以牺牲了自己啊。”江阳顿时觉得陆时鸣无比伟大,毕竟照窦元的说法,玄鸟一但降临人间,势必还会继续推行先前那种近乎残忍的祭祀,以维持自己和人族的联系,这必然会为人间带来大量的兵戈杀伐。 “不是。”在炝锅的烟火气中,陆时鸣平淡地否认,“我做那些并不是为了救人,那时的我并不在乎人族的存亡,我只是不认同商启的观念。” 江阳:“商启?是玄鸟的名字吗?” “嗯。”陆时鸣说,“人有生死,草有枯荣,日月也会有朝陨落,生灭恒常本就是天命自然之理,凤凰也不例外,火焰既有从混沌中燃起的那一天,就自该有寂灭的一刻,他想追求的是永恒的生,这本身就是有悖天理的。” 江阳想到窦元当时好像也说,玄鸟一派逆天而行的举动,很可能会导致世界秩序的紊乱,缩短演化的周期,乃至提前归入混沌,也就是世界毁灭。 但……陆时鸣也说他不在乎人族的存亡,那世界毁灭好像也跟他没什么干系,为什么还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阻止玄鸟呢? 江阳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陆时鸣答说:“因为我跟他同源而生,他做的这些都会反过来影响我。” 是哦,江阳想起来,陆时鸣为什么是除玄鸟外唯一从大荒返回人世的古荒神族,就是因为玄鸟将自己与人族气运联系在一起时,虽非本愿,却也同时联系了陆时鸣,致使陆时鸣也可以从打开的通道中返回。 这样说来,这两只鸟最大的矛盾便是,一只想逆天改命,追求永恒的生,一只想顺应自然,等待命定的灭,他们观念相反,偏偏又互相影响,致使陆时鸣虽然性格冷漠不在乎人族存亡,却还是不得不出手阻止玄鸟。 弄明白了这点后,江阳突然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顿时有些慌张地说:“那老师你也会死吗?” 不是涅槃那样的重生,是真正的永不再醒来的死亡寂灭。 “会。”陆时鸣云淡风轻地说,他将炒好的菜盛出装盘。 刚出锅的菜品不断往外冒着热气和香气,但江阳却毫无胃口,犹如遭受到了什么巨大打击,难过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但不是现在。”陆时鸣看他一眼,又补充说,“麒麟死后,诸神便在不断消亡,但消亡的时间也取决于各自注定的寿命长短,因为我本源的涅槃重生之力,我的寿命比绝大部分神族都要漫长,在我命定的寂灭时刻最终到来前,人族未必还存在。” 江阳:“……” 他那满腔的难过顿时一收,是哦,陆时鸣说的死亡其实就类似于人类的终有一死,但那个死也是在寿命走到终结后,跟长寿且能不断涅槃的凤凰比,整个人族繁衍存续的时间也不过尔尔,很可能以后人族像恐龙一样灭绝了,凤凰都还在。 也就是说,在他有生之年,陆时鸣都会一直在,江阳一下轻松下来,他跟着陆时鸣走到餐桌前,又提问说:“老师,你耳朵上那个羽坠是你的始凤翎吗?” 窦元说始凤翎是凤凰身上最特殊的一根羽毛,这根羽毛象征凤凰本源的涅槃重生之力,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摧毁,凤凰涅槃时,也会从始凤翎上燃起的火焰中重生。 第一次绝地天通后玄鸟正是将自己的始凤翎留在人间,才有了之后的一切,那理所当然,同样是凤凰的陆时鸣肯定也有始凤翎,很可能就是他左耳上那枚羽坠,江阳就说陆时鸣这么一个喜欢低调朴素穿搭风格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枚艳丽的单边耳坠,这么推测感觉一下合理了。 “是。”陆时鸣也肯定了江阳的猜想。 那他可以摸摸看吗?江阳很想这么问,但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坐在餐桌前安静地把晚饭吃完后,江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走到厨房正在洗碗的陆时鸣身旁说:“老师,你右手那串念珠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它有时候会发光?而且那个时候你就会变得有点……” “有点什么?”陆时鸣转头看他,替江阳把那两个犹豫着没说的字说出来,“可怕?” “呃……”江阳不太想这么说陆时鸣,但那串念珠每每发光时,陆时鸣确实也都让他感觉很害怕,甚至现在回忆起陆时鸣当时展现出的冰冷,江阳都不由有些犯怵。 他虽然没有给出直接的是或否的回答,神情却也说明了一切,就如他之前在碎片空间里握住陆时鸣手时所表现的那样,紧张,且害怕。 陆时鸣收回视线,低着头安静地洗了会儿碗,在把洗好的碗放到沥水架上时,他突然说:“你可以回学校住。” 江阳愣住了。 他呆愣着没有反应时,陆时鸣自顾自道:“昨天的事件中虽然你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综合来说,你的表现很不错,或者说,在除我以外的人的评价标准里,你做得都非常不错,你对凤火的掌控也比半年前好了许多,回学校住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像是骤然反应过来,江阳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歉说:“老、老师,对、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会、会那样了,能不能、能再给我一次……” 他突然又停下来,改口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老师,谢谢你照顾我那么久。” 他说完便转身想跑回房间,却被陆时鸣拉住。 陆时鸣握着江阳的手腕把人拉回身前,微微俯身,拭去江阳眼角的泪水后,放轻了声音说:“我不是要赶你走。” “只是……”他顿了顿,“你感到害怕,或者我的要求太严厉你觉得接受不了的话,可以选择回学校住。” “我不怕老师!”江阳一把抱住陆时鸣,声音还带着些没完全缓和过来的抽噎,“老师也不严厉,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嗯。”陆时鸣揉着他的脑袋,将江阳抱在怀里,轻声说,“老师做得也不够好。” 第56章 中继点 江阳将被子蒙在头上,羞愧得不想见人。 他觉得自己昨天表现得实在太糟了,那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一哭还止不住,让陆时鸣抱着哄了好久。 不过,主要也是陆时鸣的那句话切中了江阳心里一直都有的隐忧,他一直都知道陆时鸣收留他只是暂时的,他早晚要回学校住,暑假结束那次,面临这样的分别,江阳心里也就是有些低落,但随着相处时日愈久,让他不自觉产生了一种这里是他的家的错觉,因此这个美好的泡泡一朝被戳破时,他的情绪便有些失控。 像遭遇荒神众,遇到生死危机时,江阳都未像昨晚那样,不知不觉中,他对陆时鸣的依赖似乎越来越重。 理智上,江阳觉得不该这样,就算不是普通的师生,师父养徒弟也没有养一辈子的道理,他总该出师自立的,情感上则又一次次沦陷在陆时鸣的体贴和温柔中,乃至于最后甚至越哭越凶,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发泄出来也一样。 昨晚是哭爽了,回房间后倒头就睡着了,现在早上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的一切,羞耻心终于慢了好几拍地爬上心头。 江阳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被子里,逃避社死的现实,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未免因为久久不下楼而像上次一样让陆时鸣上来敲门造成进一步的社死,八点出头的时候,江阳还是主动起床了。 他下楼前先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表情,让自己表现得一派如常,好像只要装作没有那件事,那件事就真的不存在。 但他做了这样多的准备,真正下楼时,却发现属实没什么必要,因为陆时鸣压根不在家,只在厨房里留下一份放在保温盒里的早餐以及一张贴在上面的便条。 “热一下再吃,中午十二点左右回来。” 陆时鸣的留言风格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样,简单朴素,不像狐狸那样签名时还会在后面画一个花哨的卡通狐狸头,这行字的末尾只有一个规规矩矩的句号,透露出几分主人的一丝不苟。 江阳拿着便签看了一会儿,找来支笔,在陆时鸣的留言下写了个“嗯”字,并附上一个跟他脸上此刻的神情分外相似的笑脸表情,然后把便签仔细地折好收进口袋里。 陆时鸣大概走得很早,即便把早饭放在保温盒里保温,也有些凉了,江阳拿去微波炉里“叮”了一下。 今天又是一个雪天,窗外飘着稀稀落落的小雪,回暖了几天的气温再一次降到零下,江阳坐在桌前吃完了热腾腾的早饭后,也没有专程再去图书馆,直接就在家里,将手一半缩在袖子中,拿着书本,继续期末的复习。 专心复习到十一点多后,江阳就开始分出一半注意力关注屋外的动静,在十二点多一点的时候,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准时在门外响起。 陆时鸣推开屋门,屋外一刻不停的风雪并未攀上他的肩头,他像是行走的热源,刚刚走进屋子,便为这冰冷的屋中带来一股暖意。 “老师!”江阳开心地迎过去。 “嗯。”陆时鸣将脱下的大衣挂到门口的衣架上,他并未直接去做饭,而是驻足看着凑到自己近前的江阳,低头打量了一会儿。 江阳注意到陆时鸣的视线,似乎是落在他的脸上,更准确一点,似乎是落在他仍有些痕迹残留的眼睛上。 江阳陡然想起了那件自己纠结了一早上却又因见到陆时鸣太开心而遗忘的社死经历,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转而变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 好在,陆时鸣很体贴地没有提昨晚的事,只说:“复习得怎么样?” “都差不多了,现在就是再巩固一下。”江阳自我欺骗了一番昨晚的事陆时鸣已经不记得了后,也勉强可以用正常的态度回答。 他跟着陆时鸣走进厨房,问说:“老师,你下午还出门吗?” “嗯,差不多一点就得走。”陆时鸣淘上米开始煮饭。 一点啊,现在都十二点多了,这么点时间还专程回家,江阳心想陆时鸣其实就是专程回来给他做饭的吧。 他一边觉得甜蜜蜜的,一边又觉得很麻烦陆时鸣,于是说:“老师,你忙的话我可以去学校食堂吃,放心,我不会再用泡面对付的。” “也没有那么忙。”陆时鸣随意道,按了电饭锅的煲饭键后,他又开始洗菜。 这样嘛?可按理说这次案件不该挺严重的吗?江阳心想,洛景是一方面,玄鸟则是另一方面,前者对陆时鸣连带整个万象局都有仇恨,而后者,毋庸置疑,肯定也跟陆时鸣有仇,这大概也是洛景命人绘制那个图腾法阵的原因,他想要将玄鸟召唤回人世,借玄鸟之力,杀死陆时鸣。 而一但让他成功,玄鸟重归人世,不光陆时鸣要面对这样同出一源实力相当的劲敌,整个表世界也会遭劫,他将打破现有的所有稳定的社会秩序,将人类文明重新带入残忍蛮荒的商周时期,重启血腥的祭祀,届时,人只有两个身份,为他服务的名为信徒的奴隶,或台上被切割宰杀的祭品。 江阳把问题问出来后,陆时鸣说:“不光如此,大荒世界与人世已经分割多年,各自的世界规则经过多年的自我修复后都已经趋近完善,骤然将它们重新连接,必然对空间产生极大的震荡,表世界半数以上的城镇和人口,会在震荡中直接毁灭。” “那么严重啊,那老师你还是赶紧去忙正事吧。”江阳紧张地说,毕竟这后果听起来简直堪称世界末日了,若是因为陆时鸣为了回家给他做饭,而没有及时抓住荒神众那伙人,他不就是世界的罪人了吗。 “还不到那么严重。”陆时鸣语气轻描淡写,手上洗菜的动作也没停下,“两个世界分隔得越久,它们互相之间的空间契合点就越少,现如今,大荒世界已经几乎不可能与人世直接连接。” 江阳想起窦元也说过这一点,就像断裂岩石的棱角慢慢被风沙抹平,二者已经不再能够互相拼合,但显然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绝对,陆时鸣也说了,是“几乎不可能”。 “有什么例外吗?”江阳提问时突然又想到什么,说道,“碎片空间?” 难不成洛景将那个图腾阵法布置在碎片空间并非只是为了隐秘,还有别的原因吗? “嗯。”陆时鸣肯定了他的猜测,“大荒世界和人世没有契合点,但碎片空间却还有,碎片空间本来就是从两个世界的断裂点产生,以此为中继点,是有可能将二者重新连接的。” 江阳:“那洛景为什么失败了?” 陆时鸣解释说:“一来那个碎片空间的规模很小,不够支撑两个世界的连接,二来,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尝试,世界的壁垒不会这样轻易被打破,微小的损伤它可以自我修补完善。” 江阳心想难怪那法阵运转了一会儿就崩解了,而且陆时鸣大概在阵法没成功启动前就知道洛景会失败,所以没有选择继续出手,念珠只亮到第四颗便黯淡下去。 说起来那念珠……江阳还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他也不敢再问,毕竟昨天的提问给了他不小的心理阴影,反正,他的陆老师一直都是他的陆老师,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并不重要。 “但微小的损伤世界可以自我修补,一但超出某个限度,便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陆时鸣又说,“洛景的第一次必然失败,但重复许多次以后,他不会一直失败。” “所以现在是要抓紧时间找到他,阻止他第二次开启那个阵法吗?”江阳说。 “嗯。”陆时鸣将拌好的蛋液倒入锅中,开始炒制,“及时阻止他,便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那这样看问题好像也不太大,不过……依荒神众这伙人的躲藏能力,想找到他们似乎也不太容易。江阳问道:“缉妖司是不是已经在追捕了?有进展吗?对了,东海一中那个碎片空间怎么样了?” 江阳他们从碎片空间逃出来时,整个空间已经岌岌可危,在崩溃的边缘,不过东海一中倒是仍然风平浪静,没受什么影响,但为了保证安全,也为了调查案情,江阳从表弟周宇那边知道,他们学校突然提前放假了,突然到连期末考试都没来得及考,推迟到了下学期开学。 “是。”陆时鸣一个一个解答,“有点进展,但不多,那个碎片空间已经彻底湮灭,不复存在了。” 一个空间就这样消亡了啊。江阳有点不真实感,但他同时也认识到洛景举动的危害性,虽然对方做这些也算事出有因,但对于那灾难性波及甚广的后果而言,他的做法未免显得太过疯狂了。 江阳想到洛景那寥寥几句中显露出的对陆时鸣的恨意,不由担心说:“老师,你要注意安全哦。” 闻言,正在盛菜装盘的陆时鸣挑了下眉,用一种奇妙的神情看着江阳。 “额、小心为上嘛……”江阳也知道按实力洛景大概是敌不过陆时鸣的,不然也不会用这样曲折的方法报复,但一个性格如此偏执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也实在让人无法预料,江阳感觉还是小心点好。 “我知道。”陆时鸣揉了揉江阳的脑袋,端着菜走出厨房说,“来吃饭。” 第57章 期末 做完饭后没多久,陆时鸣就走了,甚至没来得及洗碗。 江阳倒是想帮着把碗洗了,但是陆时鸣走前特意叮嘱过他不要碰水,也即不要洗碗,所以江阳只是把碗筷收拾好放在厨房水槽里。 收拾好后,他继续坐在桌前复习。 接下来一连几天,江阳都在重复这种陆时鸣不在家一个人复习的生活,但这几天中,陆时鸣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在家待得也越来越久,到期末考试开始前的最后一天,他甚至都没有出门,只像以往那样,在家里种种花看看书。 江阳问说是不是案情有了新的进展,陆时鸣却说没有,相反,案情又一次僵持住了。 在案发那天,缉妖司就立即意识到此案的危险严重性,连夜调派了精于空间法术的人手奔赴现场,通过勘定空间变化的波动来追踪洛景一行人传送阵跳跃的出口节点,他们追踪了数日,数次几乎要抓住对方,但最后抵达那临时的出口节点前,却都慢了一步。 就像是表世界犯罪分子转移赃款的手法一样,荒神众等人通过频繁多次的空间节点跳跃,搅乱空间的波动变化,干扰追踪人员的视线,在最初或许还有机会,但到今日,其实大家都知道已经不太可能追踪到对方,除非对方又一次犯案。 现如今,缉妖司虽然仍派了一部分人继续追查,但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投派大规模的人手,总归他们不可能只处理荒神众的案子,表里世界同样有很多其他要紧的案子要处理。 当然,洛景的事也绝对不能不管,但大海捞针到底不太现实,现在的策略还是以防患为主,洛景的计划需要一个关键条件,碎片空间,他想启动连通大荒世界的阵法只能在碎片空间中进行,所以缉妖司只需把守好这个关口。 目前已经发现的三百八十七个碎片空间,各地的缉妖司万象局都加派了人手盯梢,同时密切监测各地空间方面的异动,毕竟东海一中这个碎片空间就是万象局此前没有发现过的,洛景在这长达二十八年里,很可能发现过不止一个未知的碎片空间。 江阳听陆时鸣说这些缉妖司内部不对外公布的情报,一方面觉得势态似乎还算可控,一反面又觉得好像也不能太乐观,不由忧虑重重。 陆时鸣看到他在走神,特地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不用担心,这件事不用你管,专心复习。” 江阳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归他管,其实要不是他直接参与了此案,且陆时鸣跟他说了一些案件后续详情,他本应该跟大部分人一样,完全不知道此事,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人生最大的危机就是期末考试是否挂科,亦或者其他一些琐碎平凡的小事,真正的危险和黑暗会被一些幕后的英雄在大家甚至没有觉察到的时候悄悄解决。 江阳目前还不够格做缉妖师,参与不了这样的案子,为了能够以后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当下要做的就是通过期末考试,在下学期分专业后,好好学习,按部就班地向一名合格的缉妖师成长。 他点头“嗯”了一声后,沉下心来复习,同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一句,陆时鸣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摸他的头了。 考试持续了一周,所有科目全都考完的那一天,江阳踏出考场,全身说不出的轻松,他的第一学期终于顺利完成,虽然分数还得过段时间才出,但江阳所有卷子做下来总体感觉不错,应该都可以及格。 跟他一样,同考场的其他同学出来时俱都是一脸喜气,倒不是考得有多好,而是最后一门考完,寒假生活正式开始啦! 学生们呼朋唤友,相约着去哪里庆祝,江阳跟金鹏走在一起,只有金鹏跟他是一个考场,两人打算约上其他人一起去外面吃个饭,既是庆祝考试结束,也是道别,毕竟寒假开始了,大家也都该回家了。 金鹏负责叫两名鸟舍友,江阳负责叫郎勇,王皓还在住院,期末考试都没参加,更无缘参加此次聚餐,他打开手机发消息时,正巧看到院系群里发了个新通知,便顺手点开看了眼,是最终的各专业名单目录,已经下学期新的分班情况。 江阳翻了翻,想看看自己和其他人在不在一个班级,他陆续翻到了郎勇和王皓还有自己,运气挺不错,他们三人都在一个班,只不过没有金鹏,江阳又去缉妖师专业其他班的名单翻了翻,反复查看几遍后,都没找到想找的名字,不由对身旁的金鹏说:“分专业的老师好像把你的名字弄漏了,我们赶紧去跟老师说一声让他改过来吧。” “没漏。”金鹏却说,“我没有报缉妖师。” 江阳愣了一下:“为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参观缉妖司那天,金鹏还兴冲冲地说决定了,他要做个缉妖师。 “唔,不太合适吧。”金鹏跟江阳在校园里并肩走着,慢慢说,“在碎片空间里,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做缉妖师。” “可你表现得也不错啊。”江阳连忙说,虽说在对敌方面金鹏没有特别大的助力,但郎勇能带着熊磊逃出碎片空间,也全是因为金鹏面对众妖的围攻勇敢地带着阵盘到达传送阵处,并且耗尽自己的灵力将其启动,那个计划少了他们任何一个都是不行的。 “不是的。”金鹏说,“我那时候其实很害怕,只想逃生,不像你们还敢冒着危险想着救人,我那时候脑子都是木的。” 他诚实地剖白自己:“当时追上你们其实也是因为害怕,害怕一个人落单,而不是因为想救人。” “我也害怕啊。”江阳说,“这很正常,那么多凶恶的妖怪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当时也只是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把恐惧压下去,害怕本身就是很常见的情绪嘛,努力克服就好了。” “不一样。”金鹏摇摇头,“你害怕,可你那时候还是为了救王皓选择留下,我这些天反复想过,我做不到这样。” 他轻声说:“我做不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可这本来就该是缉妖师的职责,所以我不适合做缉妖师。” 江阳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缉妖师不是你的梦想吗?” “曾经是吧。”金鹏的语调并不低落,反倒有种说出来后如释重负的轻松,“其实我也仔细想了,我想做缉妖师,更多的是像季主任举例说的,觉得这个职业很酷,可以被大家崇拜,而不是我有多喜欢做缉妖师,但其实很酷的职业也不止缉妖师一个嘛,我可以选个更适合自己,没什么危险的。” “你报了什么专业?”江阳问。 “外科医学。”金鹏握拳说,“救死扶伤的医生也很酷,对吧?” “当然!”江阳笑起来,“到时候我们出任务受伤了就找你……唔,这样说不太吉利,但反正医生也很酷就是了!” “嗯!”金鹏用力点头,满眼都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小星星。 “你们好慢啊!”前方传来郭吉祥的抱怨声,他和黎歌站在一起,两人在一个考场,收到约饭的消息就赶紧来校门口等着了,结果他们到的那么早,这两人慢吞吞地走到现在。 “来了来了!”江阳和金鹏赶紧跑过去汇合,考完试准备出去聚餐的学生不少,口碑好物美价廉的那几家生意必然很火热,郎勇已经先他们一步去饭店拿号抢座了,所以江阳他们到齐后,四人便立即往饭店去。 饭桌上,大家又谈起分专业的事,除却选择缉妖师专业的江阳和郎勇,黎歌选了声乐表演专业,黄鹂动听的嗓音本身就是一种种族天赋,而且黎歌也喜欢唱歌,他选择这个专业各方各面都很合适,而郭吉祥,依他社交的天赋和话痨爱八卦的秉性,新闻专业比较适合,不过他没有选,而是选了管理学,因为这个学科以后考万象局容易点,他家里人对他的期望比较传统,就希望他安安稳稳地做个万象局的基层公务员,端上铁饭碗,体面,也好找对象,反正郭吉祥本身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职业,所以也就听家里人的安排,报了管理学。 这些都是大家在今天的分专业名单出来前就知道的,唯一意外的就是被分到外科医学班的金鹏,金鹏当着众人的面又说了一次,方才他对着江阳说时还算坦然,但人一多,他腼腆害羞的毛病又犯了,支支吾吾地说完放弃缉妖师的原因。 说完后,他还忐忑了一阵,担心他们会觉得自己放弃缉妖师是个没用的胆小鬼,但大家意外了一会儿后,纷纷说:“医生好啊,治病救人,多伟大。” 郎勇还说:“对,以后我们出任务唔……” 因为先前已经说过类似的话,所以郎勇刚刚起了个头,江阳就眼明手快地拿起一块酱骨塞住他的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其他人纷纷大笑。 几人一起吃吃喝喝,末尾又一起用饮料碰杯,即便下学期后大家就不再是同班同学了,但他们仍然是朋友。 考完试的当天傍晚,归乡心切的郭吉祥就收拾好行李回家了,黎歌和金鹏也相继回去,郎勇走得最晚,他们大一考完了,大二却还没有,他等他两个哥哥都考完后,才收拾了准备回家。 江阳到传送站送他们,跟进站的郎勇他们挥了挥手后,他离开站台时,天空飘落下零零散散的小雪,他在雪中眺望远方空旷的校园,轻呼出一口热气,在心中无声地感慨:寒假开始了啊。 第58章 过往 一月中旬,最后一批学生也考完离校后,万象大学彻底封闭,江阳所有相熟的同学都回家了,只除了王皓。 燕京是规模最大的碎片空间,内里各种设施也最健全,就像表世界繁华的首都,各地万象局分局虽然一般也配有医务室,但规模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小门诊,床位有限,医疗条件也远远不如燕京这里的医院。 人族受伤了还可以去表世界离家近的公立医院,但妖族则只能选择里世界的医院,所以为了更好的恢复,王皓仍然住在燕京的医院里,等待伤养好了再回家。 考完试了,江阳不用再忙着复习,闲下来后,又拎了一袋水果去看王皓。 病房里只有王皓一个人在,熊磊几天前就已经出院了,誓死不剃毛的王皓恢复得慢点,但江阳今天来看他时,他却也可以随意下床活动了,不再是之前动作稍微大点就会痛得龇牙咧嘴的惨样。 “你还得再住多久?”江阳切了个哈密瓜跟王皓一起坐在床上分着吃。 “快了,都好差不多了,医生也说可以了不影响活动,回家休养也行,他们非得让我再住几天。”王皓三两口把手里的瓜吃完,又新拿了一块。 “他们”指的应该是校方的老师,参观日是学校组织的活动,所以学生在活动中遭遇意外受伤,学校这边也是要负责的,不光承担王皓住院期间所有的医药费,两名辅导员也时不时会来探病,并且叮嘱医生,伤没完全好前绝对不让王皓出院。 而且黄怀才心里还有几分愧疚,虽说整件事跟他其实没什么大关系,但他怎么说也是和熊磊一起带队的,学生在他手底下出意外,受了那么重的伤,难免还是觉得有点自责,因此除了关注王皓的病情,还自费给王皓送了一堆牛奶水果,堆在王皓的病房里,丰富得堪比学校的小卖部。 王皓吃完瓜,从堆在床边的奶箱里拿出两瓶奶,扔给江阳一瓶,自己也插上吸管,却不喝,他无意识地用牙齿咬着吸管,像是有心事。 “帮我个忙。”王皓突然说。 “嗯?”江阳喝牛奶的动作一停,“什么忙?” “就是那个事……”王皓扭扭捏捏的,“你去请我哥吃个饭,帮我套点消息。” “哪个事?什么消息?”江阳迷惑道。 “就是……穷奇嘛,他在碎片空间里说的,你用请客的名义帮我去打听下,饭钱我出。”王皓说着就要给江阳转账。 “诶,等等!”江阳先制止了王皓转钱的举动,随即说,“你想让我去打听下王仁和你哥的过去?” “嗯。”王皓点点头。 江阳想起穷奇在碎片空间里说的那些话,话里话外,都是对王劼的怨恨和怪罪,仿佛他落到今日都是王劼害的一样。 江阳自然不会信对方的说辞,但很显然,王劼过去确实跟王仁有段纠葛,他其实也挺好奇的,不过打听别人的隐私不太好,他也就没想着问,此刻,他也是迟疑着说:“你哥会跟我说吗?不然你先去跟你族里的人打听看看,你爸妈什么的,应该也知道点王仁叛逃的原委吧。” “我打听了,他们都不跟我说。”王皓也是试过了其他办法不行才想到江阳的,毕竟其他人那里都问不到,那就只能去问王劼,而他是抹不下脸去亲口问的。 “那……”江阳考虑了一番,点头道,“我试试吧,他要不愿意说我就没办法了。” “那就今晚吧,我来订饭店,你赶紧约他。”王皓立刻掏出手机预约订座。 “等等!”江阳又一次制止他,“我自己请就行了,你哥一开始救我那次,我一直也没机会表示一下感谢,正好这次请他吃顿饭,帮你问问题是顺道的。” 王皓想了一下,收起手机说:“那也行吧。” “你赶紧约他,现在就给他发消息。”他再次催促。 江阳一边发一边说:“他今晚未必有空吧。” 虽然王皓一直表现得不太喜欢王劼,但王劼还是挺关心王皓的,这回王皓受伤被送到医院,王劼当晚就从外地赶了回来,只不过后来因为这桩案子性质太严重,缉妖司人手不够,王劼在确认王皓没有生命危险后,便匆匆赶去工作了,现在虽说案子也算是暂告一段落了,但王劼平常就挺忙的,江阳觉得未必能约到对方。 “有空的,我打听过了。”王皓说。 果然,江阳发完消息后,很快收到了回复,王劼答应了。 晚上六点半,一家西式餐厅内,江阳提前了半小时到店,百无聊赖的等待中,他的视线不由往斜对面的一个位于角落且被店内盆景挡住视线的隐蔽位置飘去。 刚往那儿飘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一下,王皓发消息说:“眼神不要朝我这边望。” “哦。”江阳低头回复,“你从医院偷跑出来真的不要紧吗?” 江阳答应了帮王皓打听消息,本意是想打听到了的话再转述给对方,没想到王皓的意思却是自己跟过来现场旁听,这头虎一向行动力很强,且有较强的自我想法,完全不听江阳让他留在医院等的建议,在病号服外面套上件外套就跟过来了。 他给自己罩得严严实实,戴着帽子和眼镜,进店还专找角落坐,鬼祟得像个跟踪狂。 “不要紧,我本来就可以出院的。”王皓说,“而且等你吃完饭我就回去了,不会太晚的。” 行吧。江阳心想总归这头虎已经跟过来了,他又不能把虎再送回去,抱也抱不动,于是也只能同意了。 离七点还有几分钟的时候,王劼推门走进店中,江阳伸手跟他示意了一下,王劼笑了笑,走到江阳对面的位置坐下。 “让你久等了。”王劼说。 “不久,我也刚来,而且本来就约的七点嘛。”江阳把菜单递给王劼,示意道,“我请客,随便点。” “还是我请吧。”王劼接过菜单,语气理所当然得显然从头至尾就没打算真让江阳请客,“你还是学生,没什么收入,哪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不行不行,这顿饭是为了表示感谢,必须得我请。”江阳连忙摆手。 “感谢?”王劼不解道。 “感谢你救了我嘛,就便利店那次。”江阳说,“一直想感谢你来着,但你比较忙,然后我也要上学,现在放寒假终于有空了,就请你吃饭感谢一下。” “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王劼恍然,江阳约饭的时候只说有事跟他说,没说具体,他此刻才知道缘由。 “那件事只是我分内的职责,或者说,让你们这样的普通人陷入险境本身就是我们缉妖师的失职,你不必放在心上,这顿饭还是我来请吧。”王劼说。 “不行!总归也是救了我嘛,不让我请我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的!”江阳特意加重了语气,来表示自己非请不可的坚持。 王劼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再拒绝,但也客气只地点了一份牛排主食。 江阳又加了一堆配菜点心,自觉点的量差不多了后,他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等待上菜。 等待过程中,江阳闲聊道:“你是才下班吗?” 王劼“嗯”了一声。 江阳感叹道:“缉妖司还是那么忙啊。” “最忙的是前段时间,现在还好。”王劼说。 “也是,前段时间老师也很忙,天天早出晚归。”江阳刚刚闲聊了没几句,手机突然响了一下,王皓发消息催促说:“你在聊什么无关紧要的,快点问穷奇的事啊。” 他附了一个着急的表情。 江阳心想自己在问穷奇的事之前不得先铺垫一下吗,不然不是显得自己太刻意和明显了吗,他试图打字跟王皓说明自己的问话思路,王皓同样打字驳斥:“管他刻不刻意明不明显呢,你直接问就是了。” 两人正在激烈的键盘交流时,王劼说:“是有事吗?有事你可以先走,没关系。” “啊,没事,有同学喊我打游戏,我已经拒绝他了。”江阳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同时也不去管从角落射来的王皓催促的视线,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说,“对了,东海一中的案子怎么样了,有荒神众的线索吗?能抓到他们吗?” “唔,有一点线索,但不太乐观。”王劼大致讲了讲案件的后续。 其实这些江阳已经从陆时鸣那里知道了,而且有些内容大概是涉及内部机密,王劼讲得没有陆时鸣详细,自然也没有什么江阳没听过的新内容,他问这个问题,主要还是想找个合理地切入穷奇一事的话头。 在王劼提到“穷奇”两字时,江阳立刻说:“说到穷奇,其实在碎片空间里的时候,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王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碎片空间中的详细经历江阳在做笔录时都说过,自然也包括跟穷奇的对话,王劼显然看过那份笔录。 “穷奇,也就是王仁,他话里话外好像把过错都推到你身上,我不是相信他啊!他的话明显不可信。”江阳先强调这一点,然后又继续说,“就是,我也有点好奇,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听说他以前好像还考过缉妖师呢。” 王劼又是一阵沉默,就在江阳觉得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正想道歉时,王劼又突然开口说:“就是我的错,他变成现在这样,确实是因为我。” 江阳和躲在不远处偷听的王皓都是一愣。 未等江阳询问原因,王劼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自顾自叙述道:“我们白虎一族有一点神兽白虎的血脉,所以天生比同为虎妖的其他支系族群更加强大,而我的血脉也很纯净,父母都是白虎,出生时体内便有强大的灵力。王仁跟我差不多时间时间出生,只是他的父母却只有一只是白虎,另一只只是普通的虎妖,所以他的血脉驳杂,并未遗传到白虎一族天生的强大,毛色也是普通虎的颜色。” 江阳原本还以为王仁的毛色是因为得到古神血后的异变,就像背上的那双翅膀,原来他原本就是橘色的吗。 “妖族不像人类,很多妖族哪怕修炼出人身,思维方式还是更接近野兽,不是所有妖族都会有养育幼崽的习性,也不是所有有这种习性的妖族都会选择费心养育,王仁的母亲就丢弃了他。” “她将其丢弃在了我们族群聚集的山谷附近,随后便离开了,多年来没有音讯,或许已经不在了,而王仁在被山谷中的其他野兽吃掉前,运气好被我们的族人捡到,那名族人嗅出他身上有白虎一族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有,所以将他叼回了部族,由所有族人一起养育着长大。” “我和他年龄相近,幼时也曾是很要好的玩伴,但后来渐渐长大,我和他的差距便开始凸显。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天生血脉纯正,灵力强大,而他血脉驳杂,灵力也弱,即便他很努力地修炼,很努力地追赶,但我总是轻轻松松地将他甩在身后。” 王劼垂着眸子,轻声说:“但我那时候并不成熟,也并不懂如何照顾旁人,我骄傲,自大,从未注意过他做的这些努力,也从未注意过他的心情。” “任何事,我总是第一,小到玩闹般的抓鸟捉鱼,大到族里的试炼比赛,我都理所当然地赢,我有所有人羡慕的天赋,有负责的父母,他什么都没有。” “以前的王仁正直善良热心,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丢弃了他,他是所有族人一起养大的,所以他也很努力地报答大家,帮大家的忙,想得到大家的认可,其实虽然天生血脉驳杂,但因为他后天的努力,他的实力并不差,本该得到一些族人的夸赞,但因为有同龄的我做对比,大家谈起他时,永远是衬托我优秀的陪衬,他连一句夸奖都没有得到过。” “而我,依然从未注意过这些,就像我也没有注意,他是何时慢慢变得阴沉,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往。” “02年的时候,万象局建立已经有一段时间,妖族与人族各方各面也都在接触合作,那一年缉妖司也第一次开始招录妖族成员,王仁去报名了,或许是因为在族中永远有我压他一头,他想另寻个能展露自己的出路,但……” 王劼安静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也去参加了,结果显而易见,我又是第一,那时缉妖司招录限制名额,每个种族只招一个,因为我,他落榜了,再然后,就发生了他抢夺缉妖司的穷奇兽牙叛逃一事。” 听到这里,江阳总算知道了王仁叛逃一事的前因后果,他看出王劼似乎对此事很自责,出言安慰道:“那也不是你的错嘛,他其实完全可以选择明年再考,像现在缉妖司其实已经不限制名额了啊,是他自己选了错误的路,自甘堕落。” 王劼摇摇头:“我但凡能够早一些注意他的心情,不要那么争强好胜,不占据所有胜者的名头,挤占掉他所有的机会,他或许也不会走上今天这条路。” “不是啊。”江阳反驳说,“环境会影响一个人,但最终决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啊,其实我以前……唔,反正有很多跟我家境类似的同学,甚至很多条件还比我好一些,但他们初中的时候就不怎么上学了,在街上当混混,还会打架勒索,偷盗抢劫,我也没有变成这样嘛,这不是你的错,其实你的事只是一个诱因,如果有其他什么样的外因刺激打压到王仁,他同样可能做出类似的偏激举动。” “谢谢你。”王劼笑了下,但笑容又很快敛去,他有些低落地说,“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兄长,我都很失败,王仁叛逃之后,我方才开始反省,改变自己的脾性,学着照顾别人的感受心情,所以我很努力地想照顾王皓,给他更多的关心,但结果适得其反,他变得这样讨厌我。” “其实……”江阳偷偷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王皓,放低音量说,“我觉得王皓其实不讨厌你,那时候穷奇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你,说你坏话的时候,王皓想也不想的就反驳了。” “或许吧。”王劼笑得很勉强,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江阳冲不远处的王皓使眼色,想让他出来说话。 但王皓很沉默,听完王仁的过去,以及王劼为何这样过度关照他的原因后,他就很沉默。 服务员开始给他们这桌上菜时,江阳看到王皓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开了餐厅。 王劼的视线穿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望向那远去的背影,同样一言未发。 第59章 阅卷 在医院又住了几天后,王皓终于被准许出院了,校舍已经封闭,所以,在办完出院手续后,王皓也该回家了。 江阳照例去传送站送他,在大厅等班次的时候,他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王皓答得还是像之前那么敷衍。 在那晚跟王劼约过饭后,回家的第一时刻江阳就跟王皓发消息,问对方的想法,王皓的回答如上,江阳又循循善诱说:“你也听到了,你哥只是想关心你,虽然有点用力过猛,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嘛,其实你也不讨厌你哥对不对,为什么不试着跟他沟通一下,说明自己的想法呢?” “不要。” 手机屏幕上很快出现了这两个字,江阳几乎能想象到这头虎说这两个字时别扭的语气,他还想试着再劝,但王皓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干脆不回答。 江阳今日最后做了一次努力,依然得不到回复后,也只能在心里对这对别扭的兄弟两无奈地叹口气。 “你回家后不要光玩,记得好好复习,你开学还得补考呢。”江阳换了个话题,王皓因伤没能参加期末考试,缓考是跟补考在一起的,都在开学时候,虽然缓考不像补考那样,无论多高成绩封顶都是六十,可以正常计分,但同样也没有再次补考的机会,考挂了就只能重修了。 “嗯,我把书和笔记带回去了。”王皓这回认真应了,他拍拍自己的行李箱示意。 两人又坐着等了会儿,叫号屏上出现了王皓的班次,他跟江阳挥挥手,道别说,“开学见。” “开学见。”江阳也挥了挥手。 送别王皓后,江阳这回是真的所有同学都回家了,但同学不在了,老师却还在,学生放假之后,万象大学的老师还有些收尾工作,例如批改期末考试的试卷。 江阳刚刚从传送站送别王皓回家,胡瀚予就带着一大摞试卷过来敲门。 “放心,我不是来蹭饭的,借你家崽一用!”胡瀚予跟正在厨房里做点心的陆时鸣以名义上是打招呼,实际上是单方面通知的方式知会了一声,然后抢在对方拒绝前闯进屋中,以要把生米做成熟饭的速度飞快地拉着江阳的客厅的茶几旁坐下,分了一摞试卷给江阳说,“标准答案和给分标准我都列好了,第一份卷子是我改过的,你对照着改,拿不准的就问我。” 江阳懵懵地接过,直到此刻方才反应过来:“胡老师,你想让我帮你改试卷?” “嗯,怎么了?”胡瀚予眨眨眼,可怜兮兮道,“卷子太多了,老师一个人要改到过年,都没空出去玩了,你也不忍心老师这么凄惨对不对?” 江阳心想哪有那么夸张,虽说胡瀚予的课是很热门,选的人很多,但他们学校一共才多少人啊,怎么也不至于改到过年吧。 他知道狐狸在故意卖惨,不过也没拒绝,反正他寒假也没其他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学生可以帮忙改卷吗?不用避嫌什么的吗?”江阳找出一支红笔,在开始帮忙批改前,先询问了一下。 这些试卷没有封名,可以直接看到姓名学号,老师批卷可以做到公正,但学生的话,总有相熟交情好的,好朋友离及格差一点所以多给几分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虽然江阳并不会这样,但按理说也该有避嫌的规则的吧。 “我给你的又不是你们班的试卷,人你都不认识,不用避嫌,你们班的试卷在我这儿呢。”胡瀚予拿起自己手里的这摞试卷示意了一下,同时弯着眼睛说,“你的那份也在这里哦,放心,老师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额、倒也不必,正常改就可以了……”江阳并不想走后门。 “逗你玩的啦,老师可是很有师德的老师,怎么会徇私舞弊呢?”狐狸突然又一副伟光正的语气,好像自己的师德无比崇高。 江阳:“……” 想着自己的卷子还在狐狸爪中,他默默地将心中的吐槽咽了下去,决定狐狸开心就好。 江阳试着批改了几份,把几个拿不准的地方跟胡瀚予询问了一遍,确定标准后,他也渐渐上手,正在埋头改卷子时,陆时鸣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曲奇饼干出来。 胡瀚予进屋时说得义正辞严,不是来蹭饭,但此刻却是顺着香味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时鸣手里的饼干,他并不直接上手,而是转头看着江阳:“你一个人吃不完那么多饼干是不是?要不要老师帮你分担一点?” 江阳:“……你想吃就吃吧。” 犹如拿到了许可证,狐狸立刻得意洋洋地转回头,当着陆时鸣的面,冲盘子里的饼干伸出罪恶的狐爪。 陆时鸣眉头往下压了压,却也没有发作,像是想眼不见心不烦,他回到厨房中,清理烤盘用具。 又批改了一会儿,胡瀚予改完手头这份卷子的最后一道题,翻页准备改下一份,刚刚翻开页角,便注意到上方的姓名,他挑着眉,特意提醒说:“老师改到你的咯。” 江阳立刻从试卷中抬起头,虽然并不需要胡瀚予为他走后门,但他还是挺想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的,及格应该没问题,改了那么多份,江阳也给自己估过分,有些细节他不记得自己答的时候写没写,但主要的得分点都答到了,保底应该能有个八十分,运气好上九十分也没问题。 但他心中的笃定,在胡瀚予批卷的神情变化中渐渐变得动摇和不确定,胡瀚予用红笔在卷面上勾勾画画,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对着江阳叹口气,叹得江阳心里一咯噔,想伸头过去看看扣分情况,胡瀚予又把卷子挡起来不给他看,还义正辞严地说:“这位同学不要打扰老师阅卷,该多少分就多少分,老师是不会为你徇私的,你长得可爱也没用。” 江阳:“……” 他巴巴地望着胡瀚予,在胡瀚予终于改完卷子后,立刻问:“胡老师,我考了多少分?”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胡瀚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分数呢,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还是你在课堂中学习的知识。” “……我到底考了多少分?”江阳心说总不至于不及格吧,他一面觉得不太可能,一面又被狐狸这煞有其事的态度搞得忐忑不已,偏偏狐狸有意卖着关子,就是不说,江阳想伸手去抢卷子自己看,但胡瀚予又站起来,把卷子举高到头顶,仗着自己的身高,笑眯眯得看着江阳踮起脚尖,无论如何努力都抢不到的着急样子。 他正玩得开心,突然感觉背后射来一道让人心中发冷狐狸毛毛警觉竖起的危险视线,动作不由得一僵,江阳趁机拿到卷子,看完分数后,又迅速地将卷子正反两面所有题扫了一遍,扫完了他仍有些不敢置信,向胡瀚予求证说:“胡老师,我考了满分吗?” “准确地说,是你理论考试得了满分,最终登上教务处的成绩还要综合你的平时分和实践考试分数,当然啦,你的实践也考试是满分,至于平时分呢,鉴于你课堂表现优异,从未迟到早退,作业也有按时完成,老师决定也给你满分,那么综合来说,三项满分,你的总成绩是一百分!”胡瀚予说前面时还故作正经,说到最后却是演不下去笑了起来。 “耶!”江阳欢呼一声,原地蹦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考得应该不差,运气好能到九十以上,但他竟然不光考了九十以上,还考了满分,他激动又兴奋,拿着卷子朝胡瀚予的方向跑去。 胡瀚予配合地张开双臂,正准备来个庆祝的拥抱,但江阳来到他附近时拐了个弯,犹如越过什么障碍物一般的越过他后,笔直地扑向在他后方不远处的陆时鸣。 “老师,我考了满分诶!”江阳给了陆时鸣一个开心的拥抱,又把卷子给陆时鸣看。 “嗯。”陆时鸣应一声,由着江阳抱住自己,同时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仍傻傻地张开双臂的胡瀚予一瞥。 胡瀚予:“……” 他回到沙发上,连吃了好几块小饼干,嘎嘣嘎嘣的,牙齿用力到犹如在泄愤一般。 兴奋劲儿过去后,江阳又回来继续改试卷,他和胡瀚予两人努力了一下午,总算把这几沓试卷都改完了。 江阳正要躺在沙发上歇口气,就听胡瀚予整理收拾着试卷说:“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帮老师改剩下的。” 江阳:“……还有吗?” “当然了,毕竟老师教的课是学校最受欢迎的,选的人多,给分也高,不像某人,根本不用改卷子,反正全都不及格。”狐狸语气带着一股发酸的怨气,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江阳:“……” 他很想为陆时鸣反驳一下,他之前暑假考试就及格了嘛,也没有那么难,但又想,他上的课是陆时鸣根据他本身的薄弱基础定制的简化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超级简化版,而陆时鸣之前在学校教的那门名字都听不懂的高级法术课,综合许多学长前辈的经验和总结,似乎真的就有那么难,如果江阳去上的话,十有八九也是不及格大军中的一员。 之后几天,江阳每天都忙着帮胡瀚予改卷子,等所有卷子改完后,他又帮着一起录入分数。 这是最后一个流程了,录入完后胡瀚予的工作就告一段落,可以像学生一样欢度寒假了。 录完分数的当天,胡瀚予便笑眯眯地跟江阳发出邀请:“要不要跟老师一起去三亚那边玩?那可是个过冬的好地方,那边现在都还很暖和,可以穿短袖在沙滩上晒太阳,还可以吃海里现钓的大龙虾。” 江阳心道难怪狐狸那么勤奋呢,原来是想早点把工作做完出去旅游啊。 三亚确实是个过冬的好去处,江阳也不是不心动,但他还是像国庆那次一样拒绝了,因为他知道陆时鸣不会去。 “那好吧。”胡瀚予似乎也早有所料,并不意外,他临走前捏了捏江阳的脸,“开学再见了,可不要想老师啊。” “不会想的。”江阳捂着脸嘴硬道。 “那老师想你~”胡瀚予弯起眼睛,用力揉了把江阳的脑袋,“老师会记得给你带礼物的。” “什么礼物?”江阳心道不会又是写真集吧。 “不是。”胡瀚予仿佛能猜到江阳心里在想什么,他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先保密,等老师回来你就知道了。” 江阳猜测狐狸十有八九也没想好送什么,只是故意这么说吊他胃口,不得不说这确实很成功,胡瀚予走了江阳都还在想狐狸这回会送他个什么样的礼物,是当地的一些特产或者特色手工艺品吗?但总感觉狐狸送的肯定不会这样正常。 他为此心心念念,反复琢磨的神态,看在陆时鸣眼中则是另一番含义。 “你想去可以跟着他去,没关系。”陆时鸣突然说。 嗯?江阳一愣,狐狸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他反应半天才明白陆时鸣在指什么,于是赶紧说:“我没有想跟他去。” “真的!”江阳强调。 陆时鸣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唔……”江阳也知道自己的说辞没什么可信度,他自然也是想去玩的,不过…… “跟老师在一起也很暖和,没必要跑那么远去三亚过冬,而且……”江阳凑到陆时鸣身边,拽住对方的袖子,小声地说,“我也想跟老师在一起。” 陆时鸣不惧寒冷,装修屋子时显然也没考虑过以后会有别人入住,因此也没有多此一举地装暖气,不过,大概是凤凰天然的对火元素的亲和力,即便他并没有动用法术,有他在的时候,屋子里都会很暖和。 之前江阳还一直没发现这点,以为是自己体质好了抗冻,但前阵子陆时鸣不在家,他一个人复习都需要把手半缩在袖子里,而陆时鸣回家时家里的温度就会升上来,江阳这才意识到缘由。 当然,暖不暖和的都是其次的,他选择留下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最后说的那句。 陆时鸣垂眸看着江阳,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江阳的耳垂和脸颊,像是想感受一下对方的体温。 确认对方跟自己在一起时确实不冷后,他又问:“晚上睡觉时候冷吗?” 江阳正想回答,就听陆时鸣语出惊人地说:“要跟我睡吗?” 第60章 成绩 江阳大脑宕机了片刻,随即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结结巴巴地拒绝说:“不、不用了,我一个人睡不冷……” 他知道陆时鸣说这句话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单纯的以父亲带崽的心态,想到崽晚上一个人睡可能有点冷时自然而然提出的提议。 但问题是,他真的不是陆时鸣的崽啊! 就算陆时鸣对他真的很好,甚至很多亲生的父亲都做不到这样关心照顾孩子,但没有血缘到底是不一样的,尤其在外貌上,陆时鸣还跟大众观念中传统的父亲形象完全搭不上边。 人对事物的认知总是先来源于视觉,是以陆时鸣问那句话时,江阳脑中的第一印象不是老师或父亲,而是一个年轻俊美的成年男人问他:“要跟我睡吗?” 方才大脑宕机时,江阳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想了很多,他又一次想到女店员那乍听很匪夷所思却时不时在他脑袋里蹦出来一下刷存在感的话,于是几乎是有些惶急地拒绝了陆时鸣的提议。 好在,陆时鸣大概也只是随口一说,江阳拒绝后便没再提此事。 江阳松了口气,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紧张兮兮,明明陆时鸣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虽然突然说这句话是显得比较奇怪,但那也是因为非人种族的思维方式跟正常人类不同,江阳之前也不是没体验过,本不该放在心上,但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找了个借口提前回房间。 睡了一觉后,江阳可算是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掉了,他像往常一样跟陆时鸣相处。 狐狸离开了,江阳不用再改试卷,一下闲下来,虽然每天依然要上陆时鸣的补习课,但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所以相对于课业繁重的暑假,寒假里他每天上完两三个小时的补习课后,有大把的自由活动时间。 一个人江阳也懒得出门,便依然整天跟陆时鸣宅在家里,看书学习写作业,跟放假回家的几位好友们聊聊天,再给狐狸发的旅行自拍点个赞,倒也并不觉得无聊。 幻术课是第一门出分的科目,但显然其他老师都不像狐狸那样着急把工作干完好出去玩耍,他们照着正常的速度慢慢批改着。 在一月下旬,其他科目终于也开始陆续出分,月末的那一天,江阳在教务网上查询到了最后一门科目的成绩,是他最忧心的占卜课,页面刷新出来时,他还先闭眼祈祷了一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清分数的一刹,江阳从沙发上蹦起来,兴奋地给正端着点心过来的陆时鸣一个拥抱。 陆时鸣已经对江阳一兴奋就喜欢找他抱抱的举动见怪不怪甚至习以为常了,在江阳从沙发上蹦起时,他便预判一般的提前把烤盘举高,防止江阳撞到,然后再张开双臂,由着江阳扑进他怀中。 “考了多少分?”陆时鸣问。 “87!”江阳开心地说,虽然一般九十以上才能够算是优秀,但占卜对他来说,是一门一度担心自己可能会不及格的科目,所以这个远超预期的成绩已经让他非常开心了。 他抱了一会儿又松开,拿着手机想给朋友们报喜,正好他的舍友小群里也在聊成绩,郭吉祥@全体问他们都考了多少分,江阳和另外两人都把自己的各科成绩截图发过去,郭吉祥也发了自己的,可喜可贺,他们全员过关,没有挂科。 小群里欢呼了一阵,兴奋劲过去后,金鹏说:“你的分数好高啊。” 他@了一下江阳。 “是啊,感觉你这分数绩点应该得4以上,估计能排到年级前几。”黎歌也说。 “啊,不会吧?”江阳有些不信,他是有几门课分比较高,比如满分的幻术,99的表世界常识与守则,97的里世界通识,反正偏理论的科目他基本都拿了95以上,但占卜就只有87了,还有选修了格斗类目的体育课,如江阳所料的,他真的就是擦着及格线飘过,只有65分。 综合下来,他的绩点大概确实能到4以上,但排到年级前几就有点夸张了,毕竟他的体育是个很大的短板,而这门课对于向来以体魄为长的妖族而言,平均分基本都是九十,成绩一下就被甩开了许多,靠其他科目追属实有点难了。 “当然会啊。”郭吉祥也出来说话,“我知道的人里目前就你分数最高了,你以为大家都考多少啊?大部分人理论课能考到七十就不错了。” 似乎确实如此,群里除江阳以外的三人贴出来的成绩,虽然全都及格了,但也就是略高于及格线,除体育外的各科成绩基本都在七十左右,上八十的都很少见。 江阳又去问了问郎勇的成绩,郎勇也是这样,擦线及格,除体育以外的分数都很一般,不过这也只能说明部分情况,不能说明全部,即便是善于交际的郭吉祥,也不能认识年级所有人嘛。 不过,江阳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知道年级整体的成绩情况,他去戳了戳黄鼬。 还没等他说明来意,黄怀才就先恭喜说:“你考得不错啊,绩点排年级第二,下学期保持住,奖学金有望!” 年级第二?江阳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复说:“我是年级第二?” “对啊,其实要不是你体育差了点,你的总分可以排到第一呢。”黄怀才发了个表格过来,是各科的学生成绩统计。 江阳打开看了眼,他原本觉得自己的成绩应该也就算还行,但,大概是妖族天生不擅长文化课,或者说就没有人族那种重视文化课爱学习的氛围,这张成绩表上,基本上都跟他的几个朋友一样,七十分就很不错了,八十分的已经很少见,九十的更是凤毛麟角,不及格的倒是有不少。 而排第一的那位,他们班的班长边博然,文化课虽然也都拿了九十分以上,但都比江阳差个一两分,唯有体育超了他快三十分,一下将落后的绩点追回。 所以,他真的是年级第二。确认这一点后,江阳对着手机傻笑起来,虽然并不是第一,但第二也很好了啊,他刚入学的时候还一度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呢,结果自己期末的成绩竟然名列前茅。 江阳把这件事告诉了陆时鸣,陆时鸣评价说:“不错。” “那……有奖励吗?”江阳眼睛亮亮地说。 陆时鸣正在看书,闻言从书中抬起头,左耳的羽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看了江阳一会儿,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摸一下老师的耳坠!江阳的内心这样说,但他到底还是不太敢,于是说:“我想跟老师一起过新年。” “就这样?”陆时鸣说。 “唔……”江阳想了想,又补充说,“还想一起包饺子包汤圆,炸藕盒炸春卷,贴春联看春晚,晚上还一起守岁看烟花……” 他说着说着又停下来,感觉自己的要求属实有点多。 “可以。”陆时鸣都答应了。 耶!虽然离过年还有好几天,但江阳从现在就开始期待了。 所有科目成绩都出来后,第一学期也差不多真正结束了,根据万象大学的惯例,老师用试卷来评判学生的成绩,而学生也要填写匿名问卷,评价老师在课堂上的表现,教学是否严谨认真等内容。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投票活动,每人有三票,将这三张票投给三名你最喜欢的老师,或者也可以把三张票都投给一人,这个活动没什么实际意义,不跟教务处的教学评分挂钩,奖励也只是纪念性的奖牌,只面子上好看,是以大多数老师都不太在意这个,但显然,胡瀚予不是这个大多数。 投票开始的那天,他正在三亚度假,却也没忘记于百忙之中在朋友圈发一条消息:“同学们今年也别忘了给老师投票哦~[么么.jpg]” 下附一条投票活动的链接。 学生们纷纷响应,给他点赞回复,呼朋唤友地去给胡瀚予投票,很快取得了断层般的票数优势,将第二名甩开了两倍有余。 虽然知道胡瀚予在学校很受学生欢迎,但江阳点进这个投票链接看到所有老师的得票后,还是不得不咋舌狐狸那一骑绝尘般的超高人气。 显示顺序是按照票数高低排的,胡瀚予稳居第一,江阳本来是想直接投给狐狸完事,但又一时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哪些老师最不受欢迎,连一票都没有,于是一路往下翻。 这个投票小程序有点卡顿,江阳费了点功夫才翻到最后一页,意料之外的,他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陆时鸣的照片。 不知道是程序员偷懒直接沿用了去年的投票系统,还是出了bug,本该因离职除名的陆时鸣仍然在这个最喜欢老师的投票活动的名单中,只不过因为是0票,排在最后,且系统卡顿,少有人有耐心翻到最后,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江阳试着点了一下,发现竟然还可以投票,于是偷偷看一眼不远处正在阳台浇花的陆时鸣,手上连点了三次+号,把自己的三张票一口气全投了出去。 看着陆时鸣的得票从0变成3,虽然依然排不上榜,但江阳看着这个数字,还是有一种隐秘的独占般的喜悦。 他正对着投票页上陆时鸣的照片傻乐时,微信上突然收到一条消息。 胡瀚予:“别忘了给老师投票哦~[么么.jpg]” 内容跟他朋友圈发的基本一模一样,江阳猜测估计是群发的拉票消息,因为刚刚把票全投了陆时鸣而没有留一票给狐狸,所以江阳有点心虚,也就没有回这条群发消息。 但,过了片刻,胡瀚予竟然又发来一条:“投了没有?” 江阳:“……原来你不是群发的?” “当然不是了。”胡瀚予发来一个Q版狐狸眨眼表情,“给老师投了没有?” “这个……”江阳支支吾吾。 “你不会把票投给别人了吧?”狐狸犹如察觉到了什么,消失了一会儿,片刻后回来说,“我发现一个bug,陆时鸣竟然还在榜,而且底下竟然还有三票,你对这三票的来历有头绪吗?” 江阳:“……” “……是我投的。”他承认了。 “你竟然连一票都不留给我。”狐狸发来一个幽怨的背对着他蹲地画圈圈的表情。 “……你已经有很多票了嘛。”江阳说,反正无论有没有他这三票狐狸还不都是稳居第一。 “那怎么能一样?”胡瀚予说,“一个人的投票代表一个人的喜欢,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老师吗?亏老师还对你那么好,给你买奶茶,给你带礼物,假期旅游也想把你一起带过来遛着玩……” 江阳:“……” 什么叫一起带过来遛着玩啊,他是小狗吗?这狐狸是不是不小心把什么心里话说出来了? 胡瀚予掰着爪子细数了一遍江阳的罪过还不够,眼看他还要掰着尾巴继续数,江阳连忙打断说:“……可我已经投出去了,又不能撤回。” “那你也得做点事补偿老师。”胡瀚予说。 一个选项自由的投票活动,江阳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他必须要补偿胡瀚予这个逻辑的,但未免狐狸继续念叨,还是说:“你要什么补偿?” “新年要到了,陆时鸣应该会做不少好吃的吧?”狐狸大开口说,“你给我都留一份,等我回来吃。” 江阳:“……好吧。” 他总有种被狐狸套进去的感觉。 第61章 新年 在距离新年还剩几天的时候,江阳和陆时鸣就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跟中秋一样,陆时鸣本身是不过这个节日的,但是他答应给江阳的奖励是陪对方一起过年,且附带了后面一长串繁琐的新年活动。 那么多事,肯定要提前做点准备,正常的家庭一般也是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置办年货的,否则临近年关后,各行各业都会开始放假,到时候连快递都不送了,想买都没得买。 他们提前买好了需要用到的食材,并且大致都做了初步的处理,但除夕那一天真正来临时,两人依然很忙碌。 早上七点,陆时鸣便开始在厨房里包汤圆,江阳也在旁边帮忙,跟做月饼一样,他也不太会,但这回他学乖了,并不盲目自大,老老实实地让陆时鸣手把手教他,上手后才开始自己包。 因为今天要做的事情多,食物也有好几种,所以陆时鸣并不准备像做月饼那样一次做许多,皮备得有限,馅料也只有两种,芝麻馅和紫薯馅,两人忙活一个小时便也差不多好了。 八点的时候,江阳吃了一碗陆时鸣现煮现包的汤圆当早饭,吃完收拾干净,两人又开始炸春卷炸藕盒。 “一刀深一刀浅,浅的那刀不要切断。”陆时鸣示范了一下如何切藕,他刀工娴熟,切出来的藕片均匀且整齐,连接处留得也是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江阳也试着切了几刀,不说切出来的藕片有多奇形怪状,他还因为没拿稳刀,险些切到了自己的手。 “意外。”江阳尴尬地笑笑。 陆时鸣没说话,但无情地没收了他的刀具,只让江阳在一旁包馅。 这个倒是简单很多,只要把肉馅塞到切好的藕片里就行,不太讲究比例和手法,江阳也可以轻轻松松上手。 两人把藕盒做好后先没有炸,等把春卷也包完后,方才开始起锅热油。 翻滚的油锅中,第一锅藕盒出炉,还没到吃饭的点,但江阳已经被香味勾得按捺不住,他像只偷鱼的小猫一样,趁陆时鸣不注意悄悄伸出罪恶的爪子。 “凉了再吃。”陆时鸣背对着江阳,却好像总是能知道他一切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喔——”江阳乖乖地答应一声,等藕盒凉了陆时鸣允许后才拿了一个放到嘴里,他几口吃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吃!” 他们家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中还只有一个人需要吃饭,所以陆时鸣只把一部分藕盒炸熟,另一部分只炸了个八成熟,等要吃的时候再复炸,春卷他也是这么操作,全部炸完后还多了一点没用完的肉馅,于是他又炸了一点肉丸。 如此忙活完后,也到中午了,陆时鸣炒了两盘蔬菜,配着刚炸好的藕盒春卷肉丸,江阳解决了午饭。 下午,陆时鸣在厨房里擀面做饺子皮,江阳则搬了个凳子跑到屋外贴春联,他贴完大门又来贴屋内,拿着一张福字在卧室门口比划着拿不定主意,从二楼探头下来问:“老师,你要贴‘福到了’还是正着贴啊?” “随你。”陆时鸣低头擀皮,语气随意。 江阳于是自己拿了主意,想着还是福到了比较喜庆,于是给自己卧室和陆时鸣卧室各贴了一个倒着的福字。 贴完后他又开始收拾屋子,虽然陆时鸣平常就很注意干净,家里并不脏,但因为面积大,江阳一通忙活下来也累得出了一头汗。 时间已经到下午五点,江阳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楼。 这衣服也是陆时鸣给他新买的,或者说,他衣柜里现在大部分衣物都是陆时鸣买的,本来这半年中就断断续续买了不少,而临近新年这段时间,陆时鸣不知从哪知道了过年要买新衣服的习俗,于是犹如找到由头了一般,开始大买特买,不同款式不同风格,颜色则保持了一以贯之的相同,即便不是主体红色,也会带有红色系的装饰元素。 明明陆时鸣自己其实更偏爱穿素色系的衣服,但他给江阳打扮时却总是挑红色,倒也不是不好看,红色很搭他,同时还十分应和过年的景象,显得很喜庆,但江阳看着自己那满衣柜的红色,时而也会感觉自己像只愤怒的小鸟。 下楼后,江阳打开电视,用春晚的预热节目当背景音,到厨房跟陆时鸣一起包饺子。 八点的时候,春晚准时开始,江阳急吼吼地吃完饺子,便跑到电视前,观看春晚的开幕。 他同时冲厨房中正收拾碗筷的陆时鸣喊:“老师,先看春晚吧,明天再收拾!” “嗯。”陆时鸣应一声,洗干净手出来,来到客厅的沙发旁,坐到江阳旁边。 忙碌了一天,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会儿,江阳一边看春晚一边玩手机,他将自己这一天拍的跟陆时鸣一起做东西的照片整理一番,挑出几张好看的,做成了一个九宫格图集,发到朋友圈上。 发完后,他又开始翻其他人发的朋友圈,今天是除夕,不少人都晒了和家人一起聚餐的年夜饭照片,狐狸虽然是孤家寡人,但他似乎也过得很滋润,晒了个丰盛的海鲜宴,龙虾扇贝配着红酒,看起来非常诱人。 江阳挨个点了个赞,又一路往下划,划到周宇的朋友圈时,他手指不自觉停了一下,周宇发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在朋友圈里并不突出,甚至口味也一般般,因为姑姑的厨艺并不好,基本不会用糖盐酱油之外的调味料,做什么都是一个步骤。 但……江阳看着照片中那些熟悉的菜色,以及某张照片中不经意入镜的中年女性背影,无意识失神了片刻,手指悬在点赞的按钮上,想按,却似乎又顾忌着什么,迟迟无法按下。 “怎么了?”陆时鸣问道,说是一起看春晚,但江阳在分心玩手机,而陆时鸣的心思显然也没放在春晚上,他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江阳的异样。 “没什么……”江阳答了一句,将手机息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专心看春晚的样子。 可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望一眼手机,打开微信的联系人界面,像是在等谁的消息,但至始至终,晚会进行了一半,已经到十点多的时候,都没有任何人给他发消息。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陆时鸣满足了他对新年的一切期望,陪他忙忙碌碌了一整天,晚上又陪他一起看春晚,电视上的节目依然在热热闹闹地放,但江阳突然就感觉有些意兴阑珊,他对陆时鸣说:“老师,屋子里有些闷,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陆时鸣支着头看他一会儿,应道:“嗯。” 江阳来到了二楼的露台,他一个人站在露台上,缩着袖子,靠在堆了层积雪的栏杆边,对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微信对话框,对话框主人的头像是那种中年女性常用的荷花图片,江阳开着对话框似乎是想跟对方发一句新年问候,但偏偏他发呆了那么久,都一字未发。 对方同样没有发消息给他,不仅是今天,在这半年间,这个荷花头像的微信号主人都没有跟江阳发过消息,他们最后一条聊天是则一分半的通话记录,时间是在半年前,六月十三号,刚刚高考完的暑假。 “在想什么?” 江阳发着呆时,陆时鸣的声音突然在他耳旁响起,他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陆时鸣不知何时也上了露台。 “……老师,你怎么不继续看春晚了?”江阳说。 “我不看春晚。”陆时鸣说。 江阳想起来了,是哦,陆时鸣根本不过春节,也没有看春晚的习惯,只是答应了陪他看才坐在电视机前看那些无聊的节目的。 “这是谁?”陆时鸣看着江阳的手机。 “她是我姑姑……”江阳本来不想跟陆时鸣或是任何人说自己的过去和家庭,就像他从来没提过他还有个表弟,但此刻,这个有些寒冷的除夕夜,他突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 “老师,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过去吧,你想听吗?”江阳问完似乎是又有些后悔,挤出个笑容说,“其实也挺无聊的,还是不要听了……” “嗯。”陆时鸣打断说,“我想听。” 江阳停下来,他低头沉默了会儿,才慢慢开口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是在江北边被人捡到的,捡到我的人姓江,所以给我取名江阳。” “他叫江凯,算是……唔,我名义上的养父?没有办过正规收养手续的那种,那个时候户籍管得也不严嘛,那地方又是个小渔村,都是渔民,不太懂法律,所以他在江边捡到就直接收养我了,也没有报案走什么手续。” “江凯,我养父……”似乎是太久没有这样称呼过对方,江阳顿了顿才继续说,“他也是个渔民,没有结过婚,他比较……好赌,还酗酒,烟瘾也很大,一天可以抽一包,家里到处都是烟头和空酒瓶,他很少收拾,都堆在屋里,每次打渔卖了钱他就会拿去买酒买烟,或者去赌。他有一条腿有点跛,听村里人说,以前他家家境还不错,父母小有积蓄,但因为他好赌,家产慢慢都被他败光了,父母也都被他气得生了重病,没钱治直接病死了,他那条腿也是因为还不上赌债被人打断的,附近的人都知道他赌博成性,所以也没人愿意嫁给他,他捡我回去,是想以后有人给他养老。” “他虐待过你吗?”陆时鸣突然问。 “虐待……没有吧,他没有打过我,我记忆里没有。”江阳轻声说,“就是……他总是想不起来给我吃饭……” 那时候的江阳还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走路的婴儿,他饿了只会大哭,但他哭得再大声,烂醉如泥的江凯都是听不到的,有好几次他都哭到声嘶力竭,饥饿又脱水,引发高热,要不是邻居实在听不下去过来敲门,他可能早都病死了。 但这也导致江阳幼年时一直很瘦小,五六岁时跟别人家四岁多的孩子差不多高,而且因为没人教导,他五六岁时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只会一些简单的词组,村里的孩子常常会以此取笑他。 他同时也没有上过学,不光是幼儿园,六岁该去上小学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上,因为江凯不同意,同村的人来劝,他就骂骂咧咧地说:“学什么学,都跟江娟一样,把脑子学坏了,以后跟我学打渔就行了,饿不死。” 那时候江阳还不知道江娟是谁,只知道是一个经常出现在江凯口中,作为辱骂对象的词汇。 “其实我对他记忆不深,在我六岁半那年,他就因为喝了太多酒,半夜从赌场回来的路上失足摔进河里,淹死了。”江阳回忆着说,“村里的人帮着张罗办了丧事,在守灵的第三天,从外地赶过来一个女人,村里人让我叫她姑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江凯除了那对被自己气得重病早亡的父母,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在守灵的时候,江阳从在葬礼上闲聊八卦的几个叔婶口中知道了一点江凯和江娟的事。 跟好赌成性初中辍学的江凯不同,江娟非常上进,一路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里的初中,后来又考上了职高,对比城里的大部分人,当然不够优秀,但在那样落后的乡村里,她已经是很有出息的了。 她比江凯大两岁,十八岁那年刚刚职高毕业开始工作,她人上进又努力,打拼几年,靠着父母的帮衬,慢慢地应该也能在城里攒点钱,买套小房子,但她十六岁的弟弟江凯在前年初中辍学后染上了赌瘾,偷偷摸摸偷家里的钱去赌,赌输了就回来让父母填窟窿,一开始靠着江家的家底还能咬咬牙还上,但后来越欠越多,江家父母也早被掏空了,根本没有钱还。 江父江母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江凯还是继续赌,那时候是九几年,治安不比现在,江凯又一次赌输欠了一大笔钱后,追债人的直接找上门,在江家一番打砸威胁,二老被又气又吓,犯了急病住进医院,可家里连住院费都交不起。 江娟那时候人在外地打工,知道父母病了的消息后匆匆忙忙往回赶,可她人回来时,父母已经双双病故了。 甚至没有时间伤心,作为家里唯一顶事的人,她立即开始操持葬礼,她暂时没有功夫去搭理或是质问喝骂江凯,但谁也没想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江凯竟然擅自做主把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 说是嫁,其实跟卖也无异了,因为那有钱人家的儿子智力不正常,且性格暴力,犯起病来连父母都打,正常人家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人,江娟自己也不会愿意,但江凯擅作主张地跟那家人联系上,他想用江娟的彩礼钱帮自己还债。 江凯急着要钱,而那家人也急着让自家那已经快三十的儿子娶上媳妇,于是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约定七天后上门娶亲。 那天正是江父江母的头七,江娟在灵堂前守灵时,娶亲的人突然上门,她方才知道江凯做的好事,她质问江凯时,几乎气到发抖,但江凯就很理所当然地说,父母不在了,他是江家唯一的男丁,唯一的男主人,江娟的婚事本就该他做主。 这也确实是当地的习俗,越是偏远落后的地方越是有这样愚昧的观念,但已经在城里接受过教育的江娟不可能接受,在父母的牌位前,她指着江凯大骂一通,并且就此跟对方断绝姐弟关系,离开了渔村后许多年都没有再联系,也没有再回来。 江娟离开的这十几年,江凯一直很怨恨对方,觉得对方那满脑子自私的想法都是在外面读书读坏了,他是她亲弟弟,她做姐姐的半点不帮,还一走了之,害得他被人打断腿,所以时常在酒后辱骂对方,同时也不让江阳去上学。 这回江凯的葬礼,村里人费了好大功夫才联系上江娟,到底是唯一的亲属,江娟知道江凯的死讯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松口答应回来了。 村里人叫江娟回来,一方面是想让她回来送江凯一程,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照顾江阳。 江阳已经六岁半了,养也养不熟,到哪儿都是个拖油瓶,平常看他可怜给一口饭可以,收养他,村里却是没谁愿意的,而且他们跟江凯非亲非故的,平白给人家养儿子,也很没道理,但江娟是江阳的姑姑,虽说江阳是捡来的,但户口也上在江凯名下了,于情于理,江娟都该照顾他。 江阳那时候并不懂村里人的心思,只是听几个熟悉的叔婶让他叫对方姑姑,他就怯生生地上前叫了一声。 江娟冷漠地看他一眼,没有应,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小孩子是很敏感的,即便江阳还什么都不懂,但他也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一点,姑姑似乎并不喜欢他,所以之后,他也没再往江娟面前凑。 晚上,村里其他人都离开了,灵堂里只剩江阳和江娟,江娟回来至今,没有为江凯落一滴泪,甚至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她此刻独自站在灵台前,对着江凯的照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时候是冬天,前天又刚下过雨,江娟一路从外地赶来,鞋子沾的都是泥,内里也被泥水浸透了,被冻得几近麻木,但突然的,她感觉到一股暖意,低下头,就看到江阳端着一个取暖用的炭火盆,放到她旁边后,又立刻离远了一点,像是不太敢靠近她。 寂静中,鞋子上结冰的泥水在悄悄融化,江娟突然开口,语气直白又冷漠。 她对江阳,一个只有六岁大的孩子说:“我不是你姑姑,你是江凯捡来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江凯是个人渣,我早就跟他断绝了姐弟关系,就算你是这个人渣亲生的种,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你姑姑。”她重复道。 江阳那时还不太能理解江娟的话,但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漠和厌恶,他缩在墙角,讷讷地应了一声。 “其实姑姑她只是嘴上说得绝情,后来葬礼结束,她还是把我带去城里了。”江阳说,“姑姑那时候也成家了,在东海市买了房子,还有个儿子,比我小一岁,在那之后,我就跟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江娟家并不富裕,她和姑父两人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房子也很小,只有两间卧室,夫妻两一间,表弟周宇一间,江阳来后,就在周宇的屋子里给他支了张小床,小到连翻身都困难。 但江阳其实也并不总睡那张床,因为他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学校。 江阳刚到城里来,江娟就给他联系上了一个小学,送他去读,虽然那时候并不是招生季,第一学期都要结束了,但江娟送礼托关系,还是把江阳塞了进去,让江阳不落后同龄的孩子太多。 那是个寄宿制小学,江阳从那时候开始住校,初中高中也是,只有假期时会回到姑姑家中,而他每每回去,总能在房间里听到姑姑和姑父在客厅中的争吵,争吵的原因也一直都是同一个,因为他。 “姑父一开始就不同意收养我,是我姑姑一意孤行把我带回来的,她说我的食宿和学费都由她出,不用姑父管,但姑父说她的钱也是家里的钱,最后还是他们家出钱,他们因为这个经常吵架,有一次……” 江阳有些失神,过了片刻,他才继续说:“有一次他们又在吵架时,我就在客厅里,但我在窗帘后面,他们没注意到我。” 虽然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行,在房间内也能听到吵架声音,但当着江阳的面吵,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发现江阳也在后,姑父和姑姑都停了下来,姑父回到房间,“砰”一下用力甩上了房门。 江娟则站在客厅中,她像是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对着站在墙角,神情瑟缩得像是一只害怕被赶出家门的小狗一样的江阳说:“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供你到十八岁。” 但她同时也说:“只到十八岁,你记住,十八岁前,我负责你的一切食宿和学费,我不是你姑姑,我也不要你任何报答,十八岁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关系。” 这不是她唯一一次说这句话,她之后又陆续说过几次,语气一如既往的决然和冷漠,所以江阳一直都知道,姑姑并不是他的亲人,那里也并不是他的家。 即便暂时住在那里,他也有种徘徊不去的生疏和不安感,他努力地不给姑姑添麻烦,虽然刚上学时落后了别人一学期的内容,但他后面也有努力补上,想以后学习好了,拿到奖学金,给姑姑减轻负担。 “其实我小学和初中的成绩还挺好的,我中考的时候考上了东海一中,就是我们那里最好的高中。”像是怕陆时鸣不信,江阳又举例补充说,“一中的达本率几乎是百分百的,只要上了一中,高考基本最低也是个二本。” “嗯,然后?”陆时鸣说。 然后……他们都知道,江阳既没有考上二本,也没有去上东海一中。 “去东海一中上的话学费贵嘛,一年连住宿费要五六千块呢……”江阳说,“但是我去三中的话那边可以免学费,而且第一年还会一次性发给我三万块的奖学金,那个时候姑姑家里正好也出了点问题,缺钱周转,所以……” 所以江阳最终去了东海三中,一中和二中都是重点高中,差距不大,但优秀生源全被搜刮走后,三中就相当不济了,每年的达本率很低,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大多只是个二本,三中的上限相当于一中的下限,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学习氛围,两者都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已经免了学费,但江阳到三中上学,也在努力勤工俭学,在他十六周岁可以合法打工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学校周边的店里做些兼职赚钱,赚到的钱自己留一部分生活,多的就打给家里,江娟一开始没要,但那时候家里也确实比较困难,欠着外债,在姑父的屡次劝说,和还债日期逼近下,她还是收下了。 那个外债其实也不是因为之前的问题,那回已经用江阳的三万块奖学金周转过去了,这个外债是新欠的,为了给周宇上学。 周宇成绩差一点,够不上一中,正常来说,应该去三中,但要是能交一笔十万块的择校费的话,就可以去一中当旁听生。 为了凑这笔钱,姑姑和姑父借了贷款,用他们的工资,和江阳打工赚的钱一起还,还了两年,也差不多还清了。 而这时候,江阳也年满十八岁高中毕业了,高考结束那天他收拾东西从学校的宿舍离开,没有回姑姑家,他在街上游荡,寻找能够包吃住的工作,最终找到了那家番茄便利店。 入职那天,他给姑姑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找到了工作,还包吃住,让对方不用担心。 江娟很冷漠地应了一声,挂断电话,然后一直到今天,半年过去了,她再没有联系过江阳,也不过问对方是否安好健康,就像她说的那样,十八岁以后,与江阳再无关系。 “其实姑姑他们也没有对我不好。”江阳总结说,相对于江凯,江娟给了他上学的机会,也给了温饱的衣食,而姑父虽然不赞成收养他,为此也总是吵架,却也没有真的将他扫地出门,表弟周宇的话,跟他不亲近,想来也是,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表哥,父母也总是为这个表哥吵架,他不可能会喜欢江阳,但同时也从来没欺负或霸凌过江阳,他们只是不亲近。 “有一年中秋的时候,姑姑班上发了一个很贵的冰淇淋月饼礼盒,她自己不吃,留给我和表弟吃,而且明明没有血缘她还是把我养到那么大,她真的没有对我不好,她只是……”江阳轻声说,“她只是不爱我。” 不爱,所以不联系,不关心,不要他的任何回报,也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陆时鸣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突然说:“抱歉。” “嗯?”江阳惊讶地抬起头,“老师,你为什么突然跟我道歉?” “我那回跟你说‘你不用为此给出任何回报’,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有负担。”陆时鸣说。 “这个啊,我知道的。”江阳当时听到这句跟姑姑分外相似的话,也是怔愣了片刻,但他知道陆时鸣说这句话的本意跟姑姑是不同的,陆时鸣是不想让他觉得接受自己的照顾不好意思,姑姑的话……应该也有一点这个意思,但更多的还是划清界限,一种不想再跟江阳有任何牵扯的冷漠。 她是有点厌恶江阳的,江阳感觉的到,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他的存在总是让她想起江凯。 “老师,那我以后可以给你送礼物吗?”江阳问说。 “可以。”陆时鸣收回了之前的拒绝,但他也补充说,“不要买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也不要为了攒钱去打工耽误学业。” “好!”江阳笑起来。 远方突然传来“咻”的声响,江阳转头看去,在漆黑的夜幕上,焰火拖着长长的焰尾升上天空,到最高处时,又“砰”一下炸开,散射出绚烂的火光。 江阳看了眼时间,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零点了,他对陆时鸣送上了新年的第一句祝福:“老师,新年快乐!” 说完后,他又继续看着远方,继那第一道庆祝的烟火后,夜幕中又陆续升起了好几道焰火,接二连三,花朵一样在夜空中绽放,他“哇”了一声,羡慕地说:“早知道我也买一点烟花了。” 里世界不禁烟花,但江阳知道的太晚了,还以为也跟表世界一样禁止燃放呢,他知道这点的时候卖烟花的人早收摊了,最早也得等明天才能买到。 陆时鸣看着他,突然抬了下手指,在他指尖燃起一缕金红色的火焰,火焰升上高空,在比其他焰火都更高一点的位置,它怦然炸开,便如火鸟展翅,夜空中现出一个无比绚烂,也无比巨大的凤凰形状的烟花,它以无可匹敌的艳丽和璀璨,压过今夜所有盛放的焰火。 在这盛大的火光下,陆时鸣说:“新年快乐。” 第62章 占卜 “听说燕京那边的缉妖司昨晚监测到有禁咒级别的法术释放的灵力波动,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恐怖袭击,启动了一级戒备,但后来被证实是虚惊一场,没有袭击,只是有人在用法术放烟花,对于这个放烟花的人,你有头绪吗?” 初一一大早,狐狸就给江阳发了条消息。 读完后,江阳:“……” “反、反正不是我。”他的内心疯狂冒汗。 “老师当然知道你不是周幽王啦,那么,谁是褒姒呢?”胡瀚予发来一个狐狸眨眼表情。 江阳:“……”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留了藕盒,春卷,还有肉丸。”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就这些?”狐狸倒是很配合,立刻咬钩,且眯着眼质问说,“你们不是还包了汤圆和饺子吗?我在朋友圈都看到了。” “你对老师的补偿心不诚啊。”狐狸气哼哼的。 “也留了。”江阳发了张他昨天就单独分装好的打包图片。 “还不够。”胡瀚予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有吗?”江阳说,“我每样都给你留了点啊,还有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胡瀚予提醒说。 江阳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直接发了条语音说:“胡老师,新年快乐!” “这还差不多。”狐狸终于满意了。 下一刻,江阳手机上收到了一条转账提醒,金额是8888,备注是压岁钱。 “那么多啊。”江阳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压岁钱。 胡瀚予:“当然啦,因为胡老师对你好嘛,陆时鸣是不是根本没想起来给你压岁钱?怎么样,如果再给你一次投票机会,你会投我还是投他?” “我会投陆老师。”江阳诚实地说。 “!”狐狸像是炸毛了一样,立刻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个磨刀的,阴森森地说:“给你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 “……我要下去吃早饭了,胡老师,下回再聊!”江阳选择跑路,给手机息屏后不再看那嗡鸣不断的新消息,但他刚刚下到一楼,手机铃声却是响了起来,胡瀚予直接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透着股不改口不罢休的执拗。 “老师!”江阳跑到正在厨房做早饭的陆时鸣身边,把手机塞到对方手里说,“帮我接个电话!” 陆时鸣看了眼联系人,按了接听。 “你……”在看到陆时鸣的脸出现在视频中的那一刻,胡瀚予犹如哑火了一样,刚说了一个字就没了声。 “有事?”陆时鸣单手拿着手机,随意地说。 “没什么事。”胡瀚予扬起一个微笑,他看着躲在陆时鸣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江阳,语气亲切,“就是想跟他拜个年,但是想想还是见面拜比较有仪式感,等着老师回来,亲、自、跟、你、说。” 说到最后,他吐字用力到近乎有点咬牙切齿。 江阳:“……” 他把脑袋往陆时鸣身后又缩了一点。 “哦。”陆时鸣冷漠地应一声,然后无情地将狐狸的视频电话挂断。 “你怎么惹到他了?”陆时鸣把煮好的汤圆端出厨房。 江阳跟在后面,支吾说:“就是,之前学校有个投票活动嘛,要投给最喜欢的老师,我没投给他……” “那你投给了谁?”陆时鸣语气漫不经心,视线却直直看着江阳。 “额……”江阳本来不想说,但他内心突然有种小动物般敏锐的预警,于是实话实说,“你。” “那个投票系统不知道是bug还是忘记更新了,老师你还在榜上,我就都投给你了。”江阳讨好地拽住陆时鸣的袖子,“老师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老师嘛。” 陆时鸣看他片刻,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他抬手揉了下江阳的脑袋,把汤圆放到餐桌上后,又拿出一个红包放到江阳面前。 “这是……压岁钱?”江阳拆开看了下,比狐狸给的还多,大概得有一万。 “嗯。”陆时鸣坐到他对面,支着手说,“不用不好意思,你可以坦然地接受我的一切,我也会同样接受你的。” 就像他昨晚说的,他不再拒绝江阳向他送礼,不再只将二者间的关系维持于单方面的付出,而将其转变为一种双向的,互有来往的,更加平等也更加紧密的联系。 江阳看着陆时鸣,陆时鸣准确地说中了他的心理,他确实觉得不好意思,所以狐狸的压岁钱红包也没收,但…… “谢谢老师!”江阳笑着说,他第一次这样坦然,不带着任何会被人厌恶抛弃的不安,接受了另一个人的礼物,就好像他也值得被爱。 江阳收下红包后开始吃早饭,陆时鸣在对面看着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在江阳快吃完时,他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找找你的父母?” 他之前一直没有跟江阳谈论过父母家庭,礼貌地保持了一个并不多问的距离,但昨夜江阳主动倾诉完自己的过去,他便也向前一步,开始过问。 “唔,想过。”江阳把最后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咽下后说,“但是挺难的吧,那么久了,而且我的父母……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普通人在户籍系统里还可能查到,但非人的话,并不是所有妖怪都在万象局有户籍登记的,很多妖怪常年窝在深山老林里,不跟人打交道,自然更加不需要户籍信息。 江阳在知道自己的来历可能不太平凡时,就想过顺着已有的线索找一找自己的父母,但仔细分析一番后,发觉比是个普通人时还更加难找,于是便暂时放弃了。 “对了,老师,我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带着一块石头,你能看出什么特别吗?”江阳把自己脖子上一直挂的那块圆溜溜的石头解下来,递给陆时鸣。 陆时鸣接过后端详片刻,突然说:“介意烧一下吗?” “额、不介意吧……”江阳想着如果一烧就坏说明这就是一块普通石头,那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时鸣于是唤出一缕火焰,在凤火的高温下,石头很快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碎裂成许多小块,随后又在持续升高的温度下,开始融化。 从爆裂到融化,俱都很符合一块普通石头的特性,这块圆溜溜的石头直至被完全融化成岩浆,都未显出什么异样。 陆时鸣握起手,过了片刻再松开时,凤火已经收起,而石头也重新冷却下来,成了有些不平整的球形,陆时鸣在石头上轻轻一点,似乎是用了什么法术,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瞬间被打磨平整,重新成了先前圆润的样子。 他将石头递回给江阳,虽说江阳说了不介意烧,但陆时鸣却也尽力将它恢复成了先前的样子,经历过这一番毁灭和重塑,除了石头内里的花纹实在不太好复原,其他的倒是跟之前相差不大。 即便陆时鸣没说结论,但江阳也看出来了,这应该就是一块普通石头,搞不好跟他父母来历根本没什么关系,是他被丢在江边时自己胡乱抓在手里的,但他还是把它挂回了脖子上,毕竟戴了那么多年,多少也习惯了。 最后的指望也断了,江阳叹了口气说:“果然很难找吧。” “也没有那么难。”陆时鸣却说,“有一种占卜术是血缘占卜,可以用你的血占卜出亲属的下落。” 江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对哦,里世界找人根本不需要用常规的方法,还有占卜术这种外挂般的捷径嘛,难怪他占卜学的不好,他甚至根本没想过用占卜找自己的父母。 “老师你会占卜吗?”江阳问道。 他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虽然这学期学了点占卜的皮毛,期末也考了87,但那都是靠死记硬背,事实上,江阳对占卜依然是一知半解,理论都没摸清,自己上手更占不出来什么结果。 “会一点,但不精通。”陆时鸣说,“学习占卜需要一定的天赋,我不精于此道,只会一点皮毛,而血缘占卜术在占卜中也是极有难度的,我并不会此术。” “那怎么办?”江阳犯愁。 “我认识一个人在占卜术上的造诣很高,或许可以帮你卜算出父母的下落。”陆时鸣说,“去吗?” “去!”江阳立刻道。 现在正是大年初一,春节假期,江阳本来以为陆时鸣会等过完年再带他去找那个占卜术造诣很高的人,但陆时鸣下午就带他去了,而且那个人他还认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熟。 没错,是窦元,那只海龟。 发觉陆时鸣是带他来找窦元后,江阳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想两人都是万象大学的老师,那互相认识也很正常。 而且这两人虽然外貌年龄相差甚大,一个英俊年轻,一个白发苍苍,但实际年龄,相比其他人而言,或许已经是差距不那么大的了,所以两人熟识有交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窦老师,新年好。”江阳在窦元家门口,先客客气气地跟对方问了声好。 “新年好。”窦元笑呵呵的,不知道是早有所料还是陆时鸣跟他打过招呼,他塞了一个红包给江阳,又将两人迎进屋中。 进屋后,陆时鸣说明来意,窦元一口答应下来:“可以,但我要准备一下。” “稍等。”窦元给两人倒了壶茶,便独自走进一间书房样的屋中。 等待时,江阳一边喝着茶,一边也在观察窦元的家。 窦元也住在燕京,他的房子依水而建,窗户外就是一片广阔的湖面,现在是冬天,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冷气混着湿气,对旁人来说这环境可能有点太过湿冷,但对水族来说却恰到好处,舒适且宜居。 江阳捧着热茶,喝了十来分钟后,窦元打开门,冲两人示意一下,陆时鸣便站起身,带着江阳进入书房中。 窦元的书房里放了好几个书架,多是一些古文书籍,还有一些占卜用的器具,卦盘龟甲之类的,江阳还看到西北角摆着一张长桌,桌子上有几个天体模型,不知道是用磁力还是法术,那些天体悬浮于半空,匀速地旋转着,就像群星绕着太阳公转。 因为好奇,江阳朝那里多看了几眼,窦元注意到了,解释说:“那是九星照命盘,一种测气运的法宝,这回用不到这个。” 他来到书桌旁边,拿出一个刻着方位的罗盘,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凹槽,窦元示意江阳:“把你的一滴血滴到凹槽中。” 他同时给了江阳一枚取血针。 江阳接过针,拿着雪亮的针尖,心一横,往自己的食指上刺了一下,挤出一滴血滴到罗盘上。 血珠在凹槽中滚动,凹槽周围刻着针般粗细的渠口,血珠似乎是要沿着渠口往某个方位流去,但它滚了一圈后,却没有流向任何方位,只落到凹槽的中心,不再动了。 “这是什么意思?”江阳看着陆时鸣。 陆时鸣没说话。 “意思是,”窦元斟酌着说,“你应该已经没有亲人在人世了。” 江阳怔了怔,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他父母如果不是有意将他遗弃的话,那或许就是出了什么意外,但在结果真正揭晓前,他总归抱着几分能重见父母的期待,此刻一朝落空,难过倒也不是太难过,因为从来没见过,所以也没什么感情,但他的情绪还是肉眼可见地变得有些低落。 “我知道了,谢谢窦老师。”江阳低低地说。 陆时鸣揉了下他的脑袋,问窦元说:“有创可贴吗?” “客厅架子上有个医药箱,里面应该有。”窦元说。 “去把伤口包扎一下。”陆时鸣支开江阳,他似乎是有话要跟窦元单独谈。 正好江阳也想一个人去缓和下心情,于是点点头,去客厅找到医药箱,拿出创可贴包扎。 等江阳离开后,书房中,窦元再次开口:“结果跟之前几次测得一样,他的命格来历都很普通,血缘占卜比常规占卜更加准确,按理说不会出错。” 陆时鸣沉默片刻,突然说:“命格有没有被遮掩篡改的可能?” “理论上讲的话,某些特别强大的因果类的法宝可以做到,比如……”窦元看着他。 “天机镜。”陆时鸣说出了这个答案。 “但天机镜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千年前,龙君从我族中拿走它后不久,便连同天机镜一起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窦元说,“你在怀疑什么?” 陆时鸣的目光落到屋外包扎好伤口正乖乖坐着等自己的江阳身上,他沉默一阵,说:“没什么。” 第63章 福瑞控 开春后,温度渐渐回升,寒冷的冬日随着寒假一起走至尾声。 按照惯例,胡瀚予会一直在外面玩到假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天,才拖着行李箱回来上班。 但,这回大概是急着想回来给某人“面对面拜年”,假期结束前一周,他就已经急吼吼地回来了,并且回来第一件事,跑到陆时鸣家,逮住正在花园里浇花,见到他后立即丢下花洒想往屋内跑的江阳。 “那么久了,你应该考虑好了吧,怎么样,到底选不选老师?”胡瀚予危险地笑着,他把江阳堵在花园的墙角,就像堵住一只无路可逃的小兔子。 江阳:“……” 陆时鸣在屋内做饭,他被困在花园里,求救无门,于是只得在狐狸的淫威下,弱弱地改口说:“下次我把票投给你。” 反正这回陆时鸣上榜也是因为bug,只有活动前几天在榜上,后来就被修复了,所以下期应该也是没有陆时鸣的,那么把票投给狐狸也没什么,投谁不是投呢。江阳狡猾地想着。 但显然,比狡猾,他还差了狐狸好几个段位。 胡瀚予突然凑近一些,眯着眼逼问说:“那如果下一期陆时鸣还在,你也会投给老师吗?” 江阳:“……” “假、假设没有意义!”他义正辞严,“反正下期我一定会投给你的,三票都给你!” 闻言,胡瀚予挑了下眉,退开些许:“假设倒也确实没有意义,算了,这回就不跟你计较了。” 江阳正要松口气,狐狸却又把爪子搭上来,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那件事就算了,还有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收老师的压岁钱?” “……太多了嘛。”江阳如实说,跟他一开始不想收陆时鸣红包的理由一样,他不太好意思,如果是小额的也就算了,图个吉利收就收了,就例如窦元的红包里只有二百,江阳也就没推辞,道声谢收下了,但狐狸的金额太大了,虽然对他来说这点钱可能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江阳确实是很多了。 “那陆时鸣给你红包了吗?”胡瀚予一见江阳的表情就懂了,“你收下了是不是?他给了你多少?” 江阳:“一万……” “所以你只是针对我!”胡瀚予捂住胸口,一副受伤状。 “……不一样嘛。”江阳说。 “有什么不一样?他是你的老师,我也是你的老师,难不成你们父子相认了?陆时鸣终于肯承认你是他在外面欠的风流债了?”胡瀚予趁机编排说。 “……没有。”江阳说,“反正就是不一样嘛,老师也会收我的礼物的,所以我也可以收他的。” “我也会收啊!”说到这个,胡瀚予突然想起来,“对了,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你说那些吃的?我放在冰箱冷冻柜了。”江阳带着胡瀚予进屋去拿。 拿到一大包吃食后,狐狸似乎已经把先前的事忘了,心情愉快了很多,他从行李箱拉杆上解下来一个卡通的狐狸公仔挂件,递给江阳说:“喏,老师答应给你的礼物。” 江阳:“……” 虽然早就猜测狐狸不太可能送什么正常的土特产纪念品之类的礼物,但也没想到对方送的那么随便,不说有个包装,也不要当着他的面直接从行李箱上解下来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胡瀚予挑着眉,“以为老师是随便找了个东西敷衍你?” 江阳心想那不然呢? “你再仔细看看。”胡瀚予示意道。 江阳于是拿着公仔仔细研究了一番,确实发现了点特殊,他迟疑道:“这是……一种阵法?” “准确地说,是一种幻阵,也算是阵法的一种吧。”狐狸洋洋得意,“这可是老师专门为你做的,你以后再遇到上学期末那种情况,只需要捏一下这个公仔,将灵力输入进去,就可以……” 他说着从江阳手中接过公仔,演示了一下。 “什么都没发生啊?”江阳迷惑道。 胡瀚予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这狐狸公仔也没有突然活过来使出什么厉害的法术把敌人撂倒。 “那是因为幻术对你没用。”胡瀚予喊了声正在厨房里做饭的陆时鸣,挥手招了招,“你现在还能看见我吗?” 陆时鸣没说话,也没回头,像是懒得搭理他。 唯一的观众不配合,对于免疫幻术的江阳而言,胡瀚予也没什么别的演示方法,只得摊爪道:“反正效果就是这样,你启动这个幻阵后,可以隐匿你的身形,范围大概是公仔周围直径三米的区域,你再遇到上回那样的危险可以用这个躲藏或逃跑,但也有几点要注意,这个幻阵主要作用于视觉,你发出声音暴露气息依然会被对方察觉,同时对于幻术造诣很高的人,或者像你这样体质特殊的,也可能会完全不起效用。” “哇!”江阳惊喜地接过公仔,虽然有一定限制,但这个公仔的实用性也很强了,就像哈利波特的隐身斗篷一样,除了躲避危险,他还可以用这个偷溜去一些平常不给去的地方,比如禁林…… “不要用这个坏事哦。”犹如猜到江阳在想什么,胡瀚予狡黠地眨了眨眼。 “额、不会的……”江阳心虚道。 他也就是想想,毕竟他们学校也没有禁林,就算有,他应该也不敢去,就像南街他至今也没敢自己独自再去一样,所以他应该是不会用这个做什么坏事的。 嗯,应该不会。 胡瀚予送完礼物后,抱着一大包美食美滋滋地回家了,江阳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先前那茬,但显然,狐狸的记性没有那么差。 当晚,江阳又收到一个微信转账红包,并附带一个威胁表情包。 “你必须收,你都收了陆时鸣的,不能不收我的,不然你就是讨厌老师。” 江阳:“……” 他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理,狐狸不光给他重发了压岁钱红包,还把金额提到了跟陆时鸣一样的一万。 思考一番后,江阳这回没再拒绝,或许是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他此刻接受别人无偿的好意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忐忑,而且真要说价值,胡瀚予给他做的那个刻着幻阵的狐狸公仔的价格应该远远超过这一万的压岁钱。 以后多给狐狸留点点心吧。江阳这样想着,点了接收。 最后一周的假期也很快过去,学生们陆续返校,开学前一天,由伤势痊愈的熊磊牵头,领着江阳他们几个去学校外面的饭店大吃了一番,吃完中饭又吃下午茶,吃完下午茶又接着晚饭,食量最小的江阳和金鹏最先投降,剩下的虎狼熊三人虽都是胃口很大的猛兽,但也吃得肚子溜圆,最后出门都得扶着墙。 放纵了一番后,第二学期终于正式到来,第一天上课,江阳特地提前了一点到学校,去辅导员办公室办一下调课手续。 分专业后,上课就不再按种族院系分了,而是按专业分,只不过,虽然人族和妖族同样上缉妖专业课,但因为种族差异,部分科目所授内容也是不同的,所以有些课程依然是分开上。 江阳按理说是妖院的学生,应该跟着妖院一起上课,但实际上,他除了能用凤火,其他方面都跟个普通人类一模一样,有些诸如形态转换及其在战斗技巧方面的运用之类的课程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合适,所以在开学前,黄怀才就跟江阳知会过,让他选择性地调整一些课程。 参考了陆时鸣的建议后,江阳已经决定好了调整的科目,大部分手续黄怀才已经帮他办完了,今天只要他到办公室签个字确认下就行。 因为是专管妖院的辅导员,所以黄怀才他们的办公室离妖院宿舍很近,中途还会经过一片专属于妖院的活动广场。 校规规定妖族学生不允许在公众场合随意变换成原形,但为了满足妖怪同学们变成原形撒欢奔跑晒太阳的需求,学校特地划分出了这么一片活动广场,供妖族学生使用。 江阳没有这种需求,所以他很少来这里,不过他知道很多同学都喜欢来这里玩,除却一些一看就不是校园里会有的物种,广场上的任何一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鸟、猫、狗,都可能是他的某位同学。 当然,也可能是真的野生的鸟类或猫狗,这个对于江阳来说不太好分辨,因为这种妖怪一般实力都不太强,妖气也较弱,他要离得近才能判断,离得远了,他就有些分不出来了。 就比如前方不远处那只趴在草坪上晒太阳的狸花猫,在他开口说话前,江阳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妖怪还是一只真的狸花猫。 “你在摸哪里?!”狸花猫发出尖利的“喵呜”声,背脊弓起,浑身的毛发炸开,宛如一个海胆刺球。 在狸花猫面前,一个穿着白衬衫个子很高的男生举起双手,心虚地辩解说:“不好意思,一时没把持……啊不,一时没认出来,不是有意摸你的,抱歉了同学。” “没认出来?”狸花猫的视线犹如黑猫警长一般锐利,质问说,“我又没有遮掩妖气,你怎么会嗅不出来?” “那是你们妖族的辨认方法,我又没有那么灵敏的嗅觉……”男生一把拽住正从旁边路过的江阳,让他作证说,“同学,你说是吧,你也认不出来吧?” “额……”虽然莫名被卷入,但江阳也还是实话实说道,“我确实也认不出来。” “你们是人族?”狸花猫并没有被说服,他围着两人闻嗅了一番,辨认清他们的种族后猫脸变得更加警觉,“人族来这里干什么?早就听说有人族会偷偷混进来,你们不会就是那种该死的变态福瑞控吧?” 变态福瑞控这个关键词一出,广场上其他妖怪,趴在草坪上的兽类,站在树杈上的鸟类,俱都竖起了耳朵,用一种危险的目光怒视着两人,大有确定后就要过来群殴的架势。 江阳:“……” 他早有耳闻,福瑞控在人族中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癖好,且很多人都喜欢撸路边见到的猫猫狗狗,但对于妖族来说,不打招呼擅自撸毛则是一种冒犯,就有点类似于那种随便伸手的色狼,福瑞控在妖院也是一种妖妖喊打的存在。 “其实我也是妖院的学生……”江阳想把自己摘出来,他不知道这个男生是不是变态福瑞控,但起码他不是……不完全是,毕竟他虽然也喜欢毛茸茸,但是也没有随随便便撸同学嘛,不能算变态。 “撒谎!你身上一点妖气都没有,你就是人族!装什么妖怪!”狸花猫眼中的怀疑更重了,虽然撸他的不是江阳,但江阳明显也很可疑,搞不好这两人就是一伙的。 “我真的是……”江阳想拿出学生证证明,但一掏口袋发现,他忘记带了。 那许多双注视着这里的妖怪视线变得更加危险了几分,他们明显不跟江阳同年级,是以都不认识江阳,江阳一时没有别的方法证明清白,正犯愁时,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站出来,一脸正直地说:“我们都是正经人,怎么会是变态福瑞控呢?” 他对江阳使了个眼色。 江阳瞬间领会,连忙打配合说:“对啊对啊。” 男生:“你是福瑞控吗?” 江阳:“我不是,你是吗?” 男生:“我也不是,正经人谁当福瑞控啊?” 江阳:“当福瑞控的能是正经人?”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下贱!” 他们骂得如此真情实感,狸花猫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男生说,“你们妖院辅导员找我有事,我是要去办公室路过这儿的!刚刚也是没认出来,以为是只普通猫就摸了一下,真的不是故意骚扰!” “那你呢?”狸花警长又看向江阳。 “我也是去办公室有事,我是妖院的学生嘛……”江阳没能说下去,嘴就被男生一把捂住,他冲又要质疑江阳身份和动机的狸花猫说:“辅导员找我们有事,先走了,同学!” 然后拖着江阳飞快跑路。 一直到跑出活动广场,男生才停下来,松了口气说:“好险,差点被他们发现了。” 江阳:“……所以你真的是偷溜进来的变态福瑞控?” “别瞎说!”男生立刻反驳,他一改之前批判的嘴脸,“福瑞控怎么了?喜欢毛茸茸无罪!而且我也不是偷溜进来的,确实是妖院辅导员找我有事才路过那里。” “倒是你……”他打量着江阳,一脸“我已经看穿你了”的玩味,“你是来干嘛的?想编个妖怪身份还不做点遮掩,同学,撒谎都不会撒嘛。” 江阳:“我真的是妖院的学生……” “哦?那变个原形看看。”男生说。 “……我是混血,唔,应该算是混血吧,反正不会变身,但我确实是妖院的学生。”江阳解释说。 “混血?”男生绕着江阳走了一圈,“跨种族生育的几率是很小的,据我所知,咱们学校的混血学生屈指可数,你是大几的?听说大一有个很牛逼的混血,来学校第一天就把宿舍楼烧了,难不成……” “是我……”江阳弱弱地解释说,“但那是意外。” “可以啊,学弟!”男生不管什么意外不意外,立刻对江阳刮目相看。 “真是一浪更比一浪强,你比我当年还厉害!来,认识一下,我叫齐云,大三的,也是缉妖师专业,是你的学长。”齐云伸手跟江阳握了握。 “你好……”江阳握完后突然感觉到不对,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缉妖师专业的?” 就算听说过他烧学校的事迹,也不该清楚他这学期选了什么专业吧? “因为学长消息灵通。”齐云自夸说。 江阳一脸怀疑。 “哎呀,其实是你辅导员告诉我的,你辅导员姓黄是不是?一只黄鼬,找我来办公室的就是他。”齐云说。 “黄老师?他找你干嘛?”江阳问道。 一个妖院大一的辅导员,跟人院大三的学生能有什么关联? “当然是为了你了。”齐云搭住江阳的肩膀,带着对方往办公室走,“你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一点,混血,但是完全不会变身,所以也上不了一部分妖族特修的课程,要跟着人族上课,学校怕你跟不上,就特派了优秀的学长我来辅导你咯。” 是这样吗?江阳跟着齐云来到办公室,见到黄怀才后当面一问,黄怀才答说:“对,是这样,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跟不上的可以请教这位学长,他叫……哦对,齐云,你们认识一下。” “不用!我跟学弟已经很熟了!”齐云拿出手机跟江阳加微信,“以后有问题就问学长,没问题呢也可以来找学长聊天,拍一些你跟毛茸茸在一起的照片分享给学长,嘿嘿。” 像是对自己打的算盘十分满意,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阳:“……” 所以这个人果然就是个变态福瑞控吧! 第64章 实践课 江阳在办公室里办完调课手续后跟着齐云一起离开,齐云说:“你们现在大一就要上缉妖实践课了啊?” “怎么了?这门课很难吗?”江阳问道。 虽然他对这位学长的可靠性十分存疑,但到底是缉妖专业大三的学生,对课程难易肯定还是有所了解的。 “难度……也还好吧,不过这门课比较考验综合能力,想拿高分还是有点难的。”齐云回忆说,“我那时候是大二上的这门课,期末不考理论,只有实践,而且没有补考,相当于期末考试挂了一学期就白学了,不知道你们这届是不是也是这样。” “什么样的实践?”江阳追问说。 “这个不好说。”齐云抱着胳膊,“可能是对抗类,可能是任务类,每届的考题都不一样,地点也不同,缉妖司有好几个不同主题的试炼秘境,考试的时候学校会随机借一个过来,我们那次的考题是在一个迷宫里寻找出口并护送人质安全离开。” 江阳:“这个算是任务类吗?” “不,其实是对抗类,因为一半学生的任务是护送,另一半学生的任务则是扮演犯罪分子击杀人质,我就是后一类。”齐云洋洋得意,“我杀了13个人质!” 江阳:“……” 齐云:“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不是变态啊!这是学校定的考题,我有什么办法?” “学长,你看那边,有一只毛茸茸。”江阳指着一个方向。 “哪呢?”齐云立刻望过去,同时搓着手,发出变态的笑声,“毛茸茸,嘿嘿。” 他张望片刻,没看到江阳说的毛茸茸,正疑惑时,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僵硬地转回头,就对上江阳一脸“还说你不是变态”的指控神情。 “你听我狡辩……啊不,听我解释!”齐云说,“学长是比较喜欢毛茸茸,但不算变态啊,难道喜欢毛茸茸也是错吗?” 江阳心想喜欢毛茸茸没错,但正常人也不会一听到毛茸茸就发出这种变态的笑声吧! 他后退两步,像是远离变态一样远离对方说:“学长,我去上课了,再见!” “站住!”齐云想抓住江阳,掰正对方对自己的错误认知,但江阳跑得飞快,一溜烟已经跑没影了。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去教室的路上,王皓叫住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江阳,他看了眼手机,离上课还有十分多钟。 “没什么。”江阳回头看了眼,确认齐云没追上来后,停下来走到王皓旁边,“遇到了一个学长。” “学长?”王皓疑惑地回头张望一眼,像是在奇怪什么样的学长让江阳跑得那么快。 “就是个老师派来指点我的人族学长,因为我有些课不跟你们一起上嘛,走吧,去上课。”江阳跟着王皓一起往教室走,他有部分课不跟王皓他们一起上,但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是偏向于理论的侦查学原理,因此还是在一起的。 两人来到教室,第一节课大家都来得比较早,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江阳扫了一眼,看到了许多不认识的新面孔,妖院的学生他即便叫不出来名字,但一起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多少还是有几分眼熟的,这些完全陌生的应该就是人院的新同学了。 人族和妖族第一次一起上课,也许是出于生疏和喜欢跟相熟的人一起坐的抱团心态,偌大的教室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学生分成了两拨,左半边是妖院的学生,右半边则是人院。 江阳跟王皓进来时,也是选择了左边,因为郎勇在这儿,正在座位冲他们招手。 一学期过来,这一狼一虎的关系谈不上有改善多少,但大概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了,也不再像起先那样相看两厌,一见面就开呛,有江阳坐中间调和,两人倒也勉强能够和平共处了。 三人排排坐下,聊了没几句,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进教室,应该就是教他们这门课的老师了,于是俱都安静下来。 上课铃响后,男人自我介绍一番:“我叫潘斌,这学期教你们侦查学原理。” 他打开点名册:“开始上课前呢,咱们先点个名,正好大家刚刚分过班还不太熟,也趁此机会互相认识一下。” “张涛。” “到!” “刘宇宏。” “到!” “杨青青……” 江阳一边听点名一边也在观察着这些新同学,可以明显看出,相比于分专业之前近乎一比一的比例,缉妖师专业班级中的男生略多一些,但女生也有不少,就比如杨青青,这是他们妖院的同学。 江阳记得杨青青原形好像是一只羊,跟凶猛两字不沾边的科属,而且她的人形看起来也就是一个温和恬静的女生,扎着个双马尾,垂在脑后,便像是小羊的两只角,透着几分可爱,不像郎勇的大姐那样光看外表就给人一种想束手就擒放弃反抗的压迫感,她会选缉妖师专业,属实让江阳很意外。 不过他转念又想,他的体育课成绩还没有人家高,妖院中除了没参加考试成绩暂时为零的王皓,他是名副其实的倒一,他会选缉妖师专业,大抵别人也很意外。 挨个点完一遍后,也算是初步的认识了,潘斌打开教案开始上课。 “我们所学的侦查学原理,跟表世界所教授的略有不同,除却常规的方法理论,课程中也会引入一些术法相关的知识……” 两节课很快过去,周一上午只有这一门课,是以这堂课结束后学生们便各自散去了。 “我这回从家里又带了点牛肉干,忘记带过来了,走现在去宿舍拿给你。”郎勇跟江阳说着话朝外走,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一名从他身旁经过的男生。 “不好意思,同学。”郎勇很有礼貌地先道歉。 这就是个不经意的碰撞,而且郎勇的态度也很好,一般人都不会再计较,男生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冷冷地瞥了郎勇一眼,掸掸自己被撞到的肩膀,犹如在掸去什么脏东西般。 他这动作一下让郎勇不爽起来,语气变得有些呛:“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呢?”男生反问。 郎勇脾气好,属于那种不会主动惹事的妖怪,但别人招惹他时,他也绝不会忍让,就像他上学期开学第一天就跟王皓打起来一样,此刻踏前一步,脸现怒容,一副要跟对方干仗的样子。 “别冲动!”江阳连忙拦住他,“不是拿牛肉干吗?走,我们去拿牛肉干。” 郎勇兀自不太服气,被江阳半拉半拽着拖走时,都还频频回头怒视着对方。 男生不屑地冷哼一声,也转身走了。 “你拦着干嘛?那小子就是故意找茬!”郎勇说。 “那也不要随便打架嘛,大家都是同学,而且教室那么多人呢,一动手老师肯定会知道的,老师知道了,你姐可能也就知道了。”江阳一把郎威搬出来,郎勇立刻就老实了,虽说神情仍还有些不忿,但也没再想着回头找对方算账。 “如果是我的话,刚刚就直接揍上去了。”王皓说。 “你就不要拱火了!”江阳捂住这头虎的嘴,又安抚了郎勇几句,可算是暂时揭过了此事。 下午是连上四节的缉妖实践课,也就是齐云之前跟江阳说的期末只有实践考试的课,因为不考理论,所以上课地点也不是寻常教室,而是户外的操场。 学生们松松散散地站在操场上聊天,等老师过来后,方才在哨子声中开始整队集合。 “先介绍一下,我是伍鸿飞,教你们这学期缉妖实践课的老师。”伍鸿飞眉眼板肃,看起来就是那种要求严厉不好蒙混过关的老师。 “这门课的考核方式是只有实践没有理论的,但同学们不要以为不用背书就很简单,并不简单,这门课没有补考,挂科就只能重修,而且考核的是你们作为一个缉妖师各方面综合的能力,历届实践考试的内容你们可以去问问相熟的学长学姐,就会知道考核所涉及到的知识点非常杂,你但凡在哪一方面掌握得不好,在考核中可能就会陷入极大的劣势,进而挂科,同时这门课还是必须过的必修课,是卡住最多人,迫使他们放弃缉妖师专业的必修课,所以同学们不要掉以轻心。” 介绍完课程情况后,伍鸿飞拿着点名册站在学生的队列前,说道:“第一天上课,同学互相还不熟悉,老师呢,对同学们也不熟悉,那第一节课咱们就来互相了解下,下面我来点名,点到的两位同学上场对战,展示一下你们各自的特长,注意,这是切磋,点到为止,禁止用威力过大的法术,知道了吗?” “知道了!”学生们齐声应道。 “被击中要害者算负,三分钟分不出胜负的算平,第一组,孟杰和徐文超。”伍鸿飞叫了两人上来,自己则退到一边,拿着纸笔开始观察记录。 第一组两人都是人族,走上场后,等伍鸿飞一喊开始便当即开打,相对于简单直接,素来喜欢以原形直接进攻的妖族而言,人族的战斗方式花哨得多,江阳看到了一大串耀目的法术对轰,符文的金光混杂法术的灵光,简直犹如电影特效一般,让人眼花缭乱,他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太慢了。”王皓不屑地说,“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慢的施法速度,没等他们法术放出来我就已经把他们撂倒了。” “确实。”郎勇也道。 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第二组便是一名人族对妖族,那人族学生刚刚摆出结印的架势,法术尚在读条预热,妖族学生就已然化作一只翼展三米多的猎隼,从高空往下急速俯冲,人族学生用法宝挡了第一击,但施法同时被打断,猎隼再次拔高升空,几番袭扰和佯攻,人族学生应对不暇,连一次成功的攻击法术都未释放出来,就被猎隼找到防守的空隙,一爪抓向对方的咽喉。 当然,在利爪真正触及对方的皮肤前,猎隼就挥动翅膀在半空中止住了攻势,伍鸿飞也同时判负,喊道:“第三组……” 江阳一连看了好几组同学的对战,可以明显感觉到人族妖族战斗方面的偏好差异,用游戏职业来形容的话,妖族大多是喜欢近身战的战士,而人族多是法术系的法师,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也是有妖族学生会用法术进攻,人族学生修习兵器体术的,只是受限于身体条件,妖族的法术天赋大多不如人族,人族的体魄则又不如妖族,修习这些更多是辅助。 “第七组,严世辉……” 跟之前一样,江阳顺着老师的点名声寻找对应的同学,既是观察也是趁机认人,他看到对面的人群中走出一个男生,穿着黑色长袖衫,眉眼冷峻。 江阳看清对方的脸后一愣,这正是之前跟郎勇起冲突的男生,原来他叫严世辉。 郎勇也注意到了对方,正准备看看这个叫严世辉的实力如何,能不能配上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就听伍鸿飞下一个喊说:“王皓。” 王皓挑了下眉,他扭头看了郎勇一眼,虽没有明说,却也透露着一种“看我怎么揍他”的意味,他活动了一下关节,走出人群。 两人在场上站定,随着伍鸿飞的一声“开始”,双方同时开始进攻。 王皓一边向严世辉疾冲,身体一边开始兽化,按照江阳之前观察的对战模式,人族学生即便修习过体术也不会选择正面硬撼妖族,大多会拉开距离,用法术远攻,但严世辉做了一个很让人意外的动作,他不躲不闪,反倒径直朝王皓的方向冲去。 场地就那么大,双方瞬间碰撞在一起,时间短到王皓的全身兽化甚至还没有完成,只手部化作了虎爪。 王皓显然也对严世辉竟然选择正面对攻的方式很不解,但既然对方自己主动过来,他便也顺势挥出一爪。 严世辉脚踩罡步,以一种轻灵玄妙的身法避过,同时并指在王皓的几处穴窍一点,王皓正欲再攻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的身体已经兽化了一大半,本该再过几息就会化作完全的原形,发挥最大的实力,但此刻这变化的趋势却在中止,毛发回缩,他竟然重新变回了人形。 同时,他的身体似乎陷入了某种僵滞,严世辉以拳猛击王皓的心口,王皓甚至无力回防,在那一拳真正击中前,伴着伍鸿飞的一声“停”,严世辉的劲力也猛地一收。 胜负已分,而距离对战开始,将将过了十几秒。 周围学生俱都发出了一声惊叹,之前几组虽然也有胜负,但其实大多是平局,大部分学生的实力相差都不太大,三分钟时间根本比不出高下,而分出高下的那一两组,也大多拖了好一会儿,没有一组像这样,几乎在瞬息间结束。 “同学们,看到了吗?”伍鸿飞显然对这一组的表现很满意,他趁机教学道,“对战体魄强大的妖族,并不是只有法术远攻这一种方式,在妖族完全变化回原形前,他们往往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在这时候若能以某种方式封住他们体内灵力运转的经络,便可以强行中止变化的趋势,并且因为灵力倒流造成短暂的麻痹效果。妖族同学们也要明白己身的弱点,不要以为自己的体魄强大就可以无所顾忌,否则就会吃这样的暗亏。” 吃了暗亏的王皓直到伍鸿飞教学完,整个身体才从那种僵滞中恢复过来,他活动自如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愤怒地踏前一步,指着严世辉道:“再来!” 严世辉正往场下走,闻言头都不回,脚步也未曾停下,只冷淡道:“再来什么?让你再输一次?我不做无意义的事。” 他这冷漠轻慢的态度彻底点炸了王皓,怒吼着便要朝对方扑去。 “注意纪律!”伍鸿飞呵斥了一声,“这是上课,不是打架!输就输了,不要输不起!” “冷静!”江阳也赶紧跑上来抱住王皓,招呼着郎勇,两人一起把这头快要爆炸的虎按住,然后半拖半拽地把王皓拉下场去。 “也告诉各位同学,课上的切磋只是为了学习交流,禁止带上个人情绪,如果因此结怨甚至私下约架的,一但被发现,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伍鸿飞对着众人告诫了一番,随即翻开点名册,继续道,“下一组,高玲玲,崔建!” 第65章 兽性 “放开我!我今天一定要揍他!”已经被江阳和郎勇拖到了操场外边,王皓喷火的视线还直直盯着操场中央,上课比试的地方。 “我也想揍他。”郎勇虽然帮着把王皓一起拖出来了,但显然,他想揍严世辉的心并不比王皓少多少。 “你们怎么还互相拱火啊!”江阳赶紧把郎勇也拽住,防止这一狼一虎互相撺掇着一起杀回去。 “冷静点,没听老师说吗?打架会被处分的,而且老师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们冲上去也揍不了他,只会自己白白得个处分。”江阳先晓以利弊,再动之以情,“想揍他也不急于一时嘛,期末会有实践考试,我听学长说实践考试可能就是对战类的,到时候我们在考试中光明正大地赢他,把他踩在脚下,让他挂科不及格,这样报复起来才爽嘛。” “哼!”王皓稍稍冷静了些,但仍有不忿,“他那根本就是偷袭,耍这种卑鄙的手段,不然我绝对不会输!” “是是是。”江阳先顺着毛撸,安抚说,“我去给你买瓶汽水,你消消气。” 他跑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三瓶可乐,等王皓“顿顿顿”地灌下一瓶汽水后,他又循循善诱了几句,可算是让他这头虎暂时放下了下课就去约架的想法。 “郎勇,到你了!”有同班的同学跑过来喊他们,郎勇应了一声,朝操场走去。 江阳也跟着过去,未免见到仇人的脸后这头虎的情绪再次失控,他让王皓先坐在这边歇歇。 跟郎勇对战的也是一名人族,虽然有严世辉做了个示范,但显然那样灵巧的身法,和精确地辨认灵力穴窍的眼力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是以并没有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妖族,同时妖族这边有王皓打样,大家也变得小心了些,不会在完全变身前贸然近身,吃这样的暗亏。 依靠出色的速度和攻击力,以及火球法术的配合袭扰,在一分半多一点的时候,郎勇赢得了胜利,这是目前胜负分得第二快的一组,第一快的自然是王皓和严世辉,那个十几秒的优秀成绩实在是难以复刻。 即便比完已经有一会儿了,江阳还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讨论着刚刚那一战,分析严世辉的强大,那短短十几秒的交手虽未使出太多招式,但显露出的技巧和能力都相当不一般,料想对方在人院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江阳听着这些与夸赞无异的话,心想幸好王皓没过来,不然指定要炸毛,毕竟严世辉的优秀主要是靠他的落败来衬托。 “第二十一组,江阳,宋耀良!” 终于到江阳了,郎勇拍了下江阳的肩膀,做了个鼓劲的动作。 江阳深吸口气,走上前去,他的对手是一名人族男生,对方在打量着他,似乎是想判断他是什么妖怪。 在伍鸿飞喊了开始后,宋耀良也没有贸然进攻,他在等江阳变身。 其余人也在等,妖院的学生都知道江阳的情况,但人院的却并不如何清楚,即便听过有个妖族混血新生在刚开学那天烧过宿舍,却也不太记得名字,也就完全没将江阳与其划上等号。 江阳本来是想等对方先攻自己看情况回击的,但等了一会儿宋耀良都没有动作,于是他便伸出手,唤出凤火准备进攻。 然而,在金红色的火焰刚刚出现在他掌心的那一刻,伍鸿飞就敏锐地察觉到那尚未暴露出可怖面目的火焰的危险,当即叫停道:“那是什么?禁止用威力过大的法术!” “啊?”江阳连忙将凤火收回去,他说,“可我只会这个。” “你不会变身?”伍鸿飞翻着学生名册,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哦,你是混血,那你就用体术跟他过过招,上学期不是学过一点吗?随便切磋一下。” 江阳心想凭自己那倒一的体术去跟别人的法术对拼,不如他直接举手投降吧。 但投降到底还是有点没面子,虽说被一招KO也很没面子,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江阳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过,意料之外的,宋耀良并没有用法术攻击,只摆开架势说:“那我也不用法术,咱们公平较量一下。” 江阳眼睛一亮,感动地应道:“好!” 他也摆开格斗架势,冲上前去,然后被宋耀良三招撂倒。 江阳躺在地上看着天想,看来他的体育成绩不光是妖院的倒一,人院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水平。 所有学生比完一轮后,这门连上四节的大课也终于结束了,新学期第一天的课程也同时告结。 江阳回到家中,照着上学期的节奏,跟着陆时鸣补习,虽然一天课上完他也很累,但实践课上同学们的表现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大家都很强,而他虽然有凤火,其他方面却也还落后大家很多,他得奋起直追才行。 周二的上午是刑法课和刑事侦查课,当然,这两门课也都是里世界特供版,内容跟同名的表世界课程有很大出入。 上午的这两门课依然是偏理论的全班一起上的大课,下午的则就要分种族上课了,妖族学生去上那门形态转换及其在战斗技巧方面的运用课,人族则上武技和内息吐纳课,两者名称不同,但都是偏向于实战技巧的战斗课。 江阳第一次不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上课,周围的都是些还不太熟悉的人族同学,心里多少有几分拘谨,尤其这些人族同学还频频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 昨天的缉妖实践课大家都看到了,江阳明明是妖院学生却不会变身,今天上课也不跟着妖院上,反倒来了他们班级,实在是很奇怪。 “上课了!缉妖专业一班的同学到这边按身高排队集合,男女分开站成两列!”蓄着短胡茬的男人拍拍手,唤羊似的把学生唤过来。 众人过去集合整队,江阳终于从那种万众瞩目的压力中解脱出来,他松了口气,也走过去。 “我叫吴兴仁,这学期教你们武技和内息吐纳课,大家不用紧张,老师的课还是很好过的,只要跟着好好学,基本不存在挂科的情况!”吴兴仁是个很随和的大叔,看起来很好相处。 这让江阳安心些许,想着这门课应该不至于很难。 但,他显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上学期学了格斗课也算有了点基础了,可人族的武技和内息吐纳课是截然不同的领域,与妖族的修炼方式完全是两套体系,别人在入学前多少在师门或家族里学过一些内息调整的方法和基础体术,江阳则是一个白板,啥也不懂。 众人跟着吴兴仁一起练习时,大多可以做到心平气静,出招和吐息的节奏浑然一体,进退有度,快缓有时,而江阳混在其中,不光气息跟不上大家的节拍,动作也明显与大家格格不入,别人做完一套动作面色平静,气息不乱,他则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这位同学,出来一下。”吴兴仁单独把江阳叫出来,询问说,“你就是那位转过来的妖院混血学生吧?之前是没有学过一点内息调整吐纳的方法吗?” “是……”江阳老实说,“我什么也不会。” “那你这情况想跟上课程就有点难了,老师也不好为了你一个人放慢进度。”吴兴仁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老师找个同学带带你,你跟着他学。” “好!谢谢老师!”江阳眼睛一亮。 吴兴仁在人群中张望片刻,对着一个站在后排的男生招了招手。 江阳跟着看过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由一咯噔,心道自己不会那么寸吧? 事实上,他真的就有那么寸,吴兴仁紧跟着喊道:“严世辉,过来一下!” 严世辉走了过来,吴兴仁说:“这位江阳同学没学过内息吐纳,你基础好,等会儿分组练习的时候你跟他一组,多教教他。” 严世辉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在听到吴兴仁让他教江阳的话后,扭头看了江阳一眼,眉头明显往下压了压,但或许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他没有像对郎勇和王皓那般不客气,“嗯”了一声答应了。 江阳却宁愿他不要答应,他实在是有点怵对方,毕竟严世辉之前是如何用几句话惹恼郎勇和王皓的,他全都在场,而且在不算上凤火时,他的实力要比郎勇王皓他们差许多,差严世辉则更多,想来严世辉嫌弃嘲讽他的时候会更加不客气。 分组练习时,江阳忐忐忑忑地站到训练垫上,跟着严世辉学动作。 他本来基础就差,又在分心东想西想,做的武术动作不说完全不像,也绝对离标准相去甚远了。 严世辉皱了皱眉,正在江阳以为对方要开口嘲讽时,严世辉却只是语气有些冷地说:“专心点。” “奥奥。”江阳连忙应一声。 “手抬高,这个动作发力点不是肩部,是腰部。”严世辉先纠正了一下江阳的动作错误,随后又道,“调整你的内息,气先走丹田,再出关穴。” 他同时给江阳做了个示范,出招的动作和呼吸的节奏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那个……关穴在哪儿?”江阳弱弱地说。 严世辉眉头又往下压低了一点,他伸手在江阳身上虚点了一下,并未触碰,且很快退开,不知是洁癖,还是在嫌弃着什么。 但在这种分组对练中,接触几乎是免不了的,尤其江阳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他指点,两人练了一会儿,不可避免地凑近。 在又一次凑近纠正江阳的出招姿势时,严世辉突然说:“你不是妖族。” “啊?”江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身上没有妖气。”严世辉说。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妖族,但他们说我可能是有点妖族血统,因为凤火嘛,我入学也是入的妖院,其实我前十八年一直都是作为人类生活的。”江阳挠挠头,简单地跟严世辉说了说他的情况。 “凤火?”严世辉犹如想到什么,问说,“你就是上学期烧了宿舍楼的混血?” “嗯,是我……”江阳一阵汗颜,心想这个事迹果然全校都知道。 严世辉看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继续带他练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阳总感觉在这个对话后,严世辉对他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当然,仍然算不上多好,冷冰冰的,只是相对之前缓和了些。 严世辉教学起来很认真,而且他本身实力强,一节课上下来,教了江阳不少东西,也让他改观不少,觉得严世辉也没有那么可怕。 下课时,为了感谢严世辉,江阳还特地追过去说:“你喝奶茶吗?我请你吧。” 他想跟严世辉交个朋友,虽说严世辉之前刚刚跟王皓郎勇结过怨,但就像这两人上学期第一天就打架现在却也能和平共处一样,有些交朋友的方式就是不打不相识,更主要的是,江阳感觉严世辉人不坏,只是性格有些冷,并不是完全不能相处。 上课时虽然铺了训练垫,但一番运动下来还是免不了弄了一手灰,严世辉正在水池边洗手,闻言看了江阳一眼,冷漠道:“我不喝奶茶。” “喔……那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吃晚饭?学校旁边新开了家火锅店,听说很好吃。”江阳又说。 严世辉:“跟你?” “唔……还有我两个朋友,你见过的。”江阳有意想牵个线,化解一下严世辉和王皓郎勇他们的干戈。 “妖族。”严世辉显然记得那两个常跟江阳走在一起的人是谁,他原本还算平和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冷,“你既然是作为人长大的,就少跟那些妖怪混在一起。” “啊?为什么……?”江阳懵了一下。 “你知道缉妖司历年抓捕的犯人中妖族占的比例吗?”严世辉拧上水阀,站到江阳面前,以一种满是嫌恶的语气说,“九成。” 江阳又是一怔,他过了会儿才想起来反驳:“可、可也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坏人啊。” “兽性难改。”严世辉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阳站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子,他看着严世辉远去的背影,突然想到开学时魏长林说的那段话,或许是因为他在上学期一直是跟妖院的同学在一起,所以从未见过什么歧视性的言论,他也一度以为校长的那番话没什么意义,但此刻,他突然发现,种族间的隔阂和歧视,就像水下看不见的暗流一样,其实一直都悄悄存在着。 第66章 模拟测验 一直到一天的课程结束,回家时,江阳都仍然在想严世辉的话。 他特地去查了查资料,虽然缉妖司并未对外公布很详细的数据,但从各种新闻消息上看,犯事的确实绝大部分都是妖族,人族作案的比例低很多,也不像妖族那样,还有一个专门的由凶恶妖怪组成的与万象局公然对抗的犯罪组织荒神众。 而且,9:1的比例还只是算了犯罪人数比例,而没有算两族本身的基数差,人族的数量是远远多于妖族的,即便只将范围划在通晓一点法术的特殊人族中,人的数量都要比妖族多许多,就像人院的学生也比妖院多,那么两族真实的犯罪概率比例差应该会更加巨大。 诚然,妖怪和人是不同的,就像兽性与人性也不同,人类讲究礼法,而妖族只崇尚武力,遇事也都更喜欢用拳头解决,所以妖族更容易犯罪也是个客观事实,因此产生的歧视是一种连带反应,就像缉妖司创立的初衷,便是为了缉捕伤人害人的恶妖,保护平民百姓不为妖物所害。 但这绝不代表歧视就是对的,个体不能代表所有,穷奇是妖怪,江阳在对方爪下险些丧命,可从穷奇爪下救了他的王皓和王劼也是妖怪,就像人族中也有好人坏人,怎么能因为部分妖怪凶狠好斗,就上升到厌恶所有妖族呢? 而且真要说起来,江阳来到里世界后见到的所有妖族中,待人友善的绝对比待人凶恶的多,就算犯罪者中妖族占到九成,但在所有妖族中,犯罪的那也只是一小撮,大部分妖怪都是向往和平的。 江阳不认同严世辉的观念,也不会真的听对方的话,疏远王皓郎勇他们,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大概无法和严世辉成为朋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轻易地扭转一个人的认知,尤其严世辉提起妖族时是那样厌恶。 隔天上课时,江阳照样跟王皓郎勇走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太过有缘,在正要进教室时,正好又撞上了走到门口的严世辉。 严世辉朝他们这边投过来冷冷的一瞥,这在一狼一虎的眼中立刻被解读成一种挑衅的信号,两人正要发作,江阳赶紧将他们拦住。 他知道严世辉不是在挑衅,那眼神主要是冲着他,大概是因为他不听劝阻自甘堕落,依然跟这些野蛮的妖怪混在一起,所以觉得他无药可救了吧。 江阳也没想着去跟严世辉辩驳,他只是安抚好王皓和郎勇后,继续跟他的好朋友们坐在教室的左半边,而严世辉以及一众人族的学生,依然坐在右半边。 江阳一开始以为这种分边坐只是因为班级刚刚合并大家都不熟,现在想来,或许也有点种族之见的原因吧,不知道人族学生中像严世辉那样的有多少,但江阳知道肯定不是全部,就比如他刚刚认识的那位大三的学长齐云,他就一点都不厌恶妖怪,甚至还对妖怪身上的毛毛怀有不轨之心。 周四的时候,江阳第二次上武技和内息吐纳课,分组练习时依然是严世辉带他,他原本还想自己昨天那番表态后,严世辉应该不愿意再教他了,但严世辉并未说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指点江阳的动作,其他话题完全不谈。 江阳于是也不多话,只在对方教完自己后说一声“谢谢”,没再做多余的事。 周五上午第一节是现场痕迹勘察课,这是江阳这学期最后一门还未上过的科目,这种早八点的课最容易睡过头迟到,有人迟到并不稀奇,但这回迟到的竟然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上课铃都响了好一会儿了,老师都没过来,学生们从一开始安静地等,到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江阳一边念叨着“老师怎么还不来”,一边翻看课表,他找到任课教师的名字,跟旁边的两人说:“老师叫谷咕?好奇怪的名字,她是妖族的吗?” “嗯。”郎勇说,“好像是只鸽子精。” 江阳:“……” 瞬间感觉谷咕老师上课迟到这件事很正常了。 在八点过一刻的时候,谷咕老师终于姗姗来迟,是个身材娇小戴着厚厚眼镜的女老师,她抱着一沓教案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进门便道歉:“不好意思同学们,老师有点事迟到了一会儿……” 她讲起话来也细声细气,面对这么多的学生,像是有些腼腆羞怯,若非讲台上配有扩音设备,可能后排的同学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但谷咕老师虽然第一节课就迟到,她在专业上的学识还是很过硬的,讲课时比大部分老师都细致和耐心,江阳听得很认真。 只不过,学生迟到会被老师扣分罚站,而老师迟到,自然也无法逍遥法外,下课的时候,江阳便看到一抹五彩斑斓从眼前晃过,严纪明带着肩上的鹦鹉,站在走廊里,把谷咕老师好一顿训。 显然,校园里大部分老师都十分怵严纪明这位教导主任,即便是狐狸也只是在背后偷偷翻个白眼,并没有明面上顶撞对方,谷咕老师此刻便连声道歉,犹如做错事的小学生般,被训得抬不起头。 这场面实在不多见,不少学生下课了也不走,都凑热闹留在走廊上围观,但是严纪明一个回头,锐利严肃的眼神一扫,学生们就像羊见到狼一样,呼啦啦跑走了。 江阳也跟着跑了,只不过,他在跑的途中,又忍不住回了下头,想着严纪明的脸怎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明明他跟这位教导主任接触的也不多,却总感觉最近时常在哪里见到,就有点像…… 他脑子里蹦出了严世辉的脸,将两张脸一重叠,乍看起来不是特别像,但细细看的话,却又感觉某些地方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感,说起来他们还都姓严,而且,这两人似乎都对妖族有点偏见,严世辉自然不用多说,而严纪明虽然并未公然表露过什么,但江阳记得黄鼬带他去校长办公室那天说过的,严纪明为人严格,且他对妖族尤为严格一点。 这两人难不成是什么亲戚吗?江阳脑补了一阵,却也没法证明,毕竟他不可能直接去问教导主任,而凭他跟严世辉目前的关系,显然也是不方便问的。 这门现场痕迹勘察课结束,江阳便把新学期的所有课上完一遍了,相较于上学期笼统的大类基础课程,这些缉妖师的专业课难度明显更高一些,江阳基础还是有点弱,学起来有些吃力。 不过他可以问人,虽说学校专门给他找了个学长带他,但江阳其实请教齐云比较少,对方变态福瑞控的形象在他心底印得太深,即便齐云在微信上努力地为自己辩解过,江阳也“嗯嗯”的应了,可心底的观念还是很难一下扭转,尤其齐云的朋友圈相册里全都是路边偷拍的小猫小狗的照片,让他的解释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他问的更多的还是陆时鸣,他的陆老师几乎无所不能,不光是对法术精通,陆时鸣对缉妖师的很多专业课程也有涉猎,江阳请教他时,他都不用翻书,就可以随口解答。 他有时也会问一下狐狸,他这学期其实没有选胡瀚予的课,但学校见不上,狐狸却会三天两头地往陆时鸣家跑,有时候来蹭饭有时候来撸崽,偶尔也会在江阳做作业时装模作样地以老师的身份指点一下。 出乎江阳意料的,即便不是幻术类的课程,胡瀚予却也可以一语中的,瞬间为他打开了整个解题思路,显然胡瀚予在其他方面的学识也很精深,或许并不比陆时鸣差,只不过他成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是以常人很难发觉这点。 忙碌的学习生活中,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四月清明假期后,说是为了检验一下他们这一个多月的学习成果,也为了让学生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及时弥补,不要在最后期末挂科才追悔莫及,毕竟这门课是没有补考的,是以缉妖实践课的老师伍鸿飞照往年的惯例,在四月第三周的周四上课期间,组织了一场模拟测验。 自然不是笔试,这门实践课从来不考笔试,测验内容是在给出的案件线索和环境中,追踪并寻找作案凶手的身份和下落。 当然,是假的,上学期期末那回的实践活动,意外捅出了一个那么大的案子,还有部分学生险些丧命,校方也对此心有余悸,在大三真正有能力开始出去实习前,现在并不会轻易再让学生去处理真实案件,因此这个测验给出的案件,从线索到作案者,都是模拟出来的,线索是老师去布置的,作案者也是雇人演的,所以,在测验开始前,伍鸿飞再三强调:“不要伤害作案人,也不光是这一次,在遇到非暴力危险罪犯时,我们还是要尽量文明执法,殴打犯罪人员是不可取的,同时一但被举报投诉也会受到相应的纪律处理,严重的还会被开除缉妖师,且永不录用。” “知道了!”学生们一起应道。 “那么现在开始分组,两人一组,组员由抽签决定。”伍鸿飞说。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喧哗声,有学生举手说:“老师,不可以自由组队吗?” 这也正是大部分人的想法,大家多少都有玩得好和配合默契的朋友,跟他们组队时能够事半功倍,拿高分也容易点,而若是抽到一个完全不熟或者关系不好的同学,那很大概率配合起来会很困难,甚至还可能会互相掣肘。 “不行,你们以为以后成为正式缉妖师能够一直跟熟悉的同伴搭档吗?很多时候出外勤任务分配的搭档都是随机的,合格的缉妖师必须要学会跟陌生的乃至私底下关系不好的队友配合,这也是考核的一环。”伍鸿飞说完,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纸箱,示意道,“过来抽签,同号为一组。” 学生们于是认命地过来排队抽签,江阳和王皓郎勇他们分别抽完后,拿着号牌一对,果然,天下没那么巧合的事,他们三个都不是同号。 “18号,另一个18在哪儿?” “22号,22号快来这边集合!” 学生们纷纷拿着自己的号牌开始寻找队友,江阳也跟王皓郎勇他们分开,拿着自己的9号牌在人群中搜寻着。 众人陆续找到自己的队友,两两站在一起时,江阳仍然没找见,他在仅剩的那几个独自站着的学生身上搜寻,落到严世辉身上时,目光不由得一顿。 几乎是同一刻,严世辉也在人群中找见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会儿,严世辉把手里的号牌翻过来,将数字露在江阳眼前。 是跟他一样的9号。 第67章 分组 江阳感觉,自己或许跟严世辉有种孽缘,不然怎么就老跟他分成同一组呢? 严世辉大抵也是这么想的,他站在原地,皱着眉看了江阳好半晌,才走上前来。 他们汇合后并不像其他人那样说话交流,在测验开始前熟悉一下搭档的能力和种族,两人俱是一声不吭,若非江阳感觉这沉默实在有些尴尬,鼓起勇气开口,可能会一直沉默到考试结束。 “那个……好巧啊,我们又是一组。”江阳说。 “嗯。”严世辉冷漠地应。 “等会儿测验一起加油。”江阳又说。 “嗯。”严世辉也又应一声。 然后两人就没话了,跟周围正热切交流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这回分组,很多都是像江阳严世辉这样,一个人族一个妖族的组合,但大家也不像他们那么沉默,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即便刚开始心中有些成见和隔阂,但学生间纯粹热情的交往却也可以将这种成见隔阂慢慢化解,两族的学生已经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泾渭分明地分坐两边,上课时已经开始混坐,而且也有一些外向善于交际的学生交到了一些异族朋友,上课吃饭都走在一起,种族之见在大部分年轻的学生身上都不深。 当然,这不包括严世辉,开学至今,都没见他跟什么妖族学生来往过,交往最密的或许就是江阳,那也只是因为老师的要求,让他在课上带他,其余时候两人完全没有一点交流,至今连微信好友都没加过。 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伍鸿飞让大家集合整队,准备出发前往模拟测验的地点。 测验场地不在学校,也不在里世界燕京,而是在表世界北京东城区的一条商贸街,之所以这样设置,主要是因为缉妖司处理的大部分案件,其实都发生在表世界,而缉妖师除了要有迅速准确处理案件的能力,也要有不引人耳目将影响降到最低的素养,这同样是这回测验打分的一个标准,在表世界暴露身份将直接被打成不及格,没有转圜的余地。 燕京本身就是有节点跟北京相连的,因此众人也没有专程去传送站搭乘传送阵,直接坐着一辆校园大巴,从节点处来到了表世界。 这回的节点是一处喷泉,喷泉喷出几米高的水幕,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大巴车便从这彩虹下穿水而出,梦幻得犹如什么童话场景。 看着这一幕,江阳跟其他学生一样发出了一声惊叹,他同时想到陆时鸣跟他说的那句话,水是天然的连接空间的介质,所以不光是东海分局的节点是一处伪装成围墙的水幕,北京也是类似的呢。 驶去商贸街的路上,江阳仔细研究了下考核给出的案件详情,说是详情,但内容其实很简单,只有几句话:近日商贸街上多家商铺接连失窃,但门窗完好,警方也未找到明显盗窃痕迹,怀疑是非自然案件,请各位缉妖师前往调查。 一般来讲,缉妖师被派到接警单后,第一件事不是忙着寻找凶手,而是要先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灵异案件,就像上学期末熊磊说的,有些报案人会出于一些匪夷所思的原因编造案情,实际上就是个普通治安案件。 不过,这是个模拟考题,案件本身就不是真实的,所以这一步可以跳过,这一定是个灵异案。 只是目前给出的线索实在是有些少,甚至到底哪些店铺失窃过都没说,江阳心想着大概这就是这回考核的主要意图,不是要考验他们如何跟凶狠的犯人战斗,而是考察他们分析现场追踪痕迹的能力,一切线索都要靠自己找。 这考题倒是同时结合了他们这学期在学的其他一些课程内容,想来学校设立这门缉妖实践课的目的也是如此,是一种综合所有科目知识的全面实践考核课程。 江阳正在分析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打开一看,郎勇在他们这学期新拉的三人小群里@他说:“你要不要跟老师申请看看能不能换组?” “这个不好换吧……”江阳说。 “那你就准备忍着跟那家伙一组?”王皓也发了条消息。 “换我我忍不了。”郎勇说。 “我也忍不了,我看到他就想揍他。”王皓也说。 江阳:“……” 他发现一件事,这学期刚开始时,这一狼一虎还不太对付,只是刚刚勉强做到了和平共处,拉了小群也不怎么聊天,但刚刚过了一个多月,他们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改善,主要归功于严世辉,只要这两人某一人提到严世辉,另一个立刻就会同仇敌忾,若非这个群里还有江阳调和,他们可能已经互相撺掇着放学去找严世辉约架了。 而目前他们虽说还没有做什么吧,但俱都憋着一腔对严世辉的不满,而且因为同班,每天上课都不得不见面,相当于仇恨点每天都在被触发,因此小群里出现最多的话题不是下课约着去哪里玩,而是严世辉那张可恶的欠揍嘴脸,严世辉本人的账号不在他们的小群里,名字却几乎天天都在。 眼看着话题又要演变成一场严世辉的批判大会,江阳找了个时机插进去中止道:“还是不换了,老师也说了嘛,要学会跟陌生和关系不好的同伴配合,这也是考核的一环。” 而且,严世辉虽说对妖族有种歧视,但他也就是不太喜欢跟妖族接近和来往,并没有做过什么欺负霸凌妖族同学的事,上课教江阳时也是认认真真教的,没有因为不喜欢他而敷衍了事,想来考核的时候也会同样如此,所以江阳感觉跟对方组队也没什么。 他打完字后,又分别朝前座和侧座的王皓郎勇比了个不用担心的眼神,两人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大巴很快开到地点,一行人在商贸街前的广场处陆续下车,伍鸿飞最后说明了一遍考核目标和打分标准,随后便拍手示意众人原地解散。 “要帮忙的话微信喊我。”王皓走之前特地跟江阳说了一句。 江阳:“……” 王皓这话乍听起来是让他考核遇到困难找他,但江阳知道王皓不是这个意思,考核是两人一组,成绩也是按组给的,同组人员的加分减分都共享,而非同组的,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了,同时老师也说明了,向非同组人员共享线索或提供帮助算是作弊,一但发现双方成绩全部取消。 他和王皓是好朋友,但他们也有绝不作弊的默契,因此王皓的真实意思其实是,如果江阳在组队中实在忍受不了严世辉,想要动手揍人时,微信喊他。 “我知道了,但应该用不上……”江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样不远处的严世辉,想着对方应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吧。 “王皓,走啊,我们赶紧去找线索!”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王皓的队友,杨青青。 说起来,王皓的性格其实也很难相处,而且他是不论人妖,无差别的难相处,尤其是跟他不熟的人,不会看到这头虎心底下的别扭和口是心非,只会看到他那张嘲讽值拉满的拽脸。 不过他运气好,分组分到的是同为妖族的杨青青,性格活泼也温和,而且之前已经相处过一学期,又是女生,王皓是有一头绅士风度的虎,对女生时嘴里的攻击性多少会减弱些,行事也会收敛些,此刻便乖乖应了一声,跟着杨青青走了。 另一边的郎勇也跟江阳挥挥手,跟着他的人族队友离开。 江阳转回头,走到严世辉身边,说:“我们也走吧。” 严世辉看他一眼,“嗯”了声,随后扭过头,穿过入口的牌楼,朝步行街内走。 江阳赶紧跟上去,他跟严世辉搭话:“你有什么想法或计划吗?” 严世辉没吭声,不知道是没有,还是不想跟他说。 江阳也不生气,只说了下自己的想法:“这回的考题主要想考的应该是我们的痕迹侦查能力和追踪能力,这条商贸街的地图我研究过,西北边是美食区,东北边是娱乐购物区,偏向于衣物服饰,东南是金饰玉器店,西南是电子城,按常理推测,盗窃案一般都会选择较为值钱的货品,我们可以先从东南那边找起,或者去西南,金饰玉器店的安保一般都非常严,作案者对自己的法术不自信的话,选择电子城下手也有可能。” “麻烦。”对于江阳这长篇大段的分析和计划,严世辉只回了这么两个字,并且也并未选择江阳设想的两条调查路线中的任意一条,他径直走向了东北方。 换王皓郎勇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炸了,不管什么考试不考试,直接跟严世辉当街打起来,但江阳却没说什么,只跟了上去。 他觉得严世辉是做事比较认真的人,哪怕这回的考核不算入期末总成绩,也不会随意敷衍应付,否定他的计划,大概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更好的方案,没说只是不想费劲跟他解释罢了。 他跟着严世辉来都东北边的购物娱乐区,因为是工作日,街上人不是特别多,正方便他们调查。 但严世辉却完全没有停下调查的意思,像是只是路过此地,他径直向前,江阳心中不解,不过他知道问了严世辉应该也不会回答他,于是没有多说话,只默默跟着,同时自己尽量观察沿途经过的地点,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线索。 他们越走越往外,在快要离开商贸街的范围时,严世辉终于停下,江阳看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摩天轮。 这摩天轮属于商贸街的特色娱乐设施,周末时常会有家长带孩子来玩,有效地吸引了一波客流,但严世辉来这儿干嘛?难不成是要坐摩天轮吗? 江阳正这么想着,就见严世辉真的去了售票处买票。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但江阳也赶紧跟上,他正要也去买一张,却见严世辉从售票处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张票,他神情依然是冷冷的,但在擦肩而过时,递了一张票给江阳。 江阳接住票,先是一愣,随即跟上去道:“谢谢啊,等会儿我请你喝奶茶……哦,你不喝奶茶,那你喝咖啡或者果汁吗?” “这是考试。”严世辉皱着眉看了江阳一眼,像是对江阳不把考试当回事,还想着买咖啡买果汁的春游一般的态度很不满。 “额、对不起……”江阳被看得下意识缩起头,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严世辉这种严肃古板的性格,真的跟教导主任好像啊,江阳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训他的人就是严纪明。 跟着严世辉验票进入座舱后,摩天轮缓缓启动,在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这封闭的座舱内只有他们两人,对于情侣而言,这是经典的约会圣地,但江阳和严世辉坐一起,则只有相顾无言的尴尬,以及一丝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想严世辉跟严纪明到底有没有关系。 应该是有的吧,不然这两人的各种相似点实在是说不通啊,尤其是眼睛和眉毛,真是越看越像。 在摩天轮升到最高处时,严世辉突然站了起来,他双手结印,并指在眼睛上一抹,眼中乍然现出一抹灵光,他低头俯瞰,快速扫视着整个街区。 “地图。”他突然说。 江阳赶紧打开手机地图递给他。 严世辉在地图上做了几个标记,然后还给江阳,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抹灵光已经消散,他也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江阳看着地图上圈出的几个地点,忍不住好奇道:“你是用了什么可以观气的法术吗?” “嗯。”严世辉闭眼靠坐在座位上,似乎是在闭目眼神。 “喔喔。”江阳心道难怪要来坐摩天轮呢,他对这种观气类的法术了解一点,必须要找个地势高的地方才能看清全局,而商贸街最高的位置莫过于这个摩天轮了。 只不过,常规的观气法术只能看到比较明显的气息,比如什么洞天福地,又或者妖巢魔窟,这两者的气息俱都非常浓厚,因此一眼便可得见,严世辉显然用的不是常规的这一种,因为这个盗窃案就是个小案,所留的痕迹也非常浅淡,是不可能通过这种粗略的观气法术寻见的。 严世辉用的或许更近似于一种瞳术,观气只是这种瞳术的一种应用,据说有些瞳术能目极千里,洞彻真伪,如此厉害的同时,灵力消耗也必然不会少,即便只是很短的时间,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灵力,严世辉此刻便略显疲惫,江阳于是也没有打扰他,从摩天轮上坐完一圈下来时,还提议说:“要不要再歇歇?” 江阳觉得时间并不紧张,想来这个时候别人还在一块区域一块区域地探索,而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就仿佛在探索游戏中开了全景地图,他们几乎是稳赢了。 但严世辉显然对自己要求很高,做事也认真,即便已经占据了这样的优势,却还是不肯浪费半点时间,冷漠地拒绝了江阳的提议。 江阳于是也不多说,默默地跟上,途中遇到一些同学,果然如江阳想的那样,进展远不如他们,正在街上或是拿着罗盘,或是拿着什么探测的法宝,又或是靠着自己本身的灵敏嗅觉,一家店一家店地寻找着。 江阳看着他们一边寻找一边还要费心遮掩自己的罗盘法宝不让路人怀疑的样子,心想严世辉虽然态度冷了点,但实在是个很优秀的队友,自己都没有做什么,就要被带着躺赢了,轻松得不能更轻松。 他跟着大腿,啊不,跟着严世辉来到了最近的一个标记点,是一家炸鸡快餐店。 因为是模拟案件,盗窃本身并未发生过,所以他们是不能跟店员打听询问的,同时也不能表现出异样,否则引起怀疑的话,可能就要直接被判不及格了。 因此进店后江阳装模作样地走到柜台,点了两杯果汁饮料,严世辉皱眉看向他时,他讨好地笑笑:“伪装嘛。” 这理由实在很正当,因此严世辉也没再说什么,跟着江阳一人拿了杯果汁,然后找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便开始观察四周。 江阳虽说目力不如严世辉,但也在努力地寻找,争取不要在这次考核中太过划水,他在四处搜寻时,又有人进店,江阳的目光顺势扫了对方一眼,很年轻的一对女孩,似乎是下午没课出来玩的大学生,说说笑笑地进店,没什么异样,江阳的视线本该一扫而过,却不自觉停了一下。 他不是在看那两个女生,而是在看那两个女生的身后,跟着她们一起从打开的店门进来的一只戴着虎头帽子的白色小狗。 还怪可爱的。江阳这样想着,想拿手机拍张照,又怕严世辉嫌他不务正业,所以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 “我去下卫生间。”严世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突然起身。 “我也去!”江阳连忙说。 卫生间比较小,只有一个坑位,两个男生一起进去未免太奇怪了,因此严世辉进去调查时,江阳便站在外面等。 这家快餐店品牌比较大,商品要求也高,炸好的食物过了最佳赏味期还未卖出便会直接丢弃,店员又新丢弃了一批食物,用袋子提过来准备扔到后门。 卫生间紧挨着快餐店后门,因此店员扔东西时需要路过卫生间,江阳往里站了站,方便对方过去。 店员走过后,他本想站回去,却又发现一抹白色,晃着尾巴从他眼前走过。 是那只戴着老虎头帽子的小狗,江阳心想这不是那两个女生养的吗?怎么一只狗跑到这里来了?店员允许狗在店内乱跑吗? 这只狗体型不算大,差不多等同于三四个月大的柯基,短手短脚,体型偏瘦,似乎还是只幼崽,但扔垃圾的店员也不可能注意不到,既然默认对方跟过来,所以应该是允许的吧,江阳便也没多嘴。 不过……江阳瞥了一眼紧闭的卫生间门,趁着严世辉不在,偷偷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小狗。 他拍完后顺手看了下照片,便想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但半途却又停住,他将手机重新打开,仔细看着那张照片,没有,照片上除了店内正常的摆设,完全没有那只小狗的身影。 江阳不由又转过头,丢食物的店员正好丢完离开,在他从江阳面前走过后,江阳便看到,那只戴着老虎头帽子,看似平平无奇的小狗,嘴巴突然张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那些被丢弃的几乎比自己的身体还要大一倍的食物,一口吞下。 第68章 小狗 严世辉从卫生间出来时,便看到江阳张大着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一副被震撼到失语的样子。 “怎么了?”严世辉疑惑地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那、那……”江阳想说那只狗是个妖怪,但随即他又意识到距离太近了,他说话那只狗可能会听见,于是用手机打字跟严世辉说。 严世辉再次往那个方向看去,疑惑地转回头,用口型跟江阳说:“哪里有狗?” 江阳一怔,突然想到那张什么都没有的照片,他意识到对方应该用了某种幻术,难怪这么一只戴着虎头帽子按理说很招摇醒目的小狗进店后,似乎除他以外,就没有任何人朝它张望过。 没等他朝严世辉解释,严世辉似乎自己也想到了这点,他再次用上先前观气用的法术,凝目一望,这回,他显然看见了什么,蹙起眉头。 “逛得有点累,去外面再坐会儿吧。”严世辉突然说。 “啊,好。”江阳意识到严世辉是不想打草惊蛇,于是配合地应道。 两人回到大堂,没坐回先前的位置,而是找了个能看见后门,视线不被遮掩的座位。 “那只狗现在在做什么?”坐下后,严世辉低声说。 “他在……唔,翻垃圾桶?”江阳知道严世辉已经收了瞳术,现在只有他能看见,所以尽责描述道,“好像在翻里面的剩饭剩菜吃。” 闻言,严世辉一脸古怪。 江阳知道严世辉在古怪什么,事实上,他也很奇怪,这只突然出现的妖怪狗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这回偷窃案要找的小偷,但它偷的竟然不是什么值钱的金银玉器,而是厨房的剩饭剩菜吗?未免混得太可怜了…… 不,应该说,演得太敬业了,毕竟这是个模拟案件,作案罪犯是学校雇的演员。 “他长什么样子?”严世辉又问。 “白色的,体型差不多等同于三四个月大的小狗,尾巴短短的,有点像羊尾,戴着个老虎头帽子,看不清脸。”江阳认真描述了一番,又突然想起什么,问说,“你看不见吗?” 严世辉方才是使用过瞳术的,照理说不是已经看见过这狗的外貌了吗? “我只能看见灵力的异样波动。”严世辉皱着眉,“这幻术很厉害。” 他同时打量着江阳,像是要重新认识对方一般,问说:“你用的什么法术破幻?” “没用法术啦,”江阳解释说,“我就是体质比较特殊,对一切幻术免疫。” 严世辉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不算‘比较’特殊了。” 江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问说:“你刚刚在卫生间查到了什么?” “查到了一点法术释放留下的灵力痕迹。”严世辉凝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我没感觉到妖气,这痕迹不像是妖族留的。” “啊?可那只狗明显是妖怪啊,难不成他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江阳心想这难不成是一个真的小偷。 严世辉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妖气吗?” 江阳摇摇头,他从这小狗进门开始便注意到了对方,但直到手机拍不出对方的样子,和亲眼见到对方一口吞下了数倍于身体的食物,才发觉这小狗可能是妖怪。 “那也许是他比较擅长隐匿气息,毕竟这幻术这样厉害……”严世辉自言自语着分析。 江阳在跟严世辉说话时,也一直分神盯着小狗的动静,他眼看着对方将垃圾桶里的食物吃完,又摇着尾巴,晃晃悠悠地要从后门离开,赶紧跟严世辉提醒道:“他从后门走了!” “跟上去。”严世辉立刻说。 两人从正门出去,本来想绕到后巷,但刚刚走到巷口,江阳便发现那小狗自己迈着爪子走上了大路,他赶紧拉住仍径直往前的严世辉,搭着对方的肩膀说:“我们再逛逛吧,来都来了,回学校那么早干嘛?” 严世辉虽然看不到,但却也立刻明白应该是对方朝着他们这边来了,配合道:“那就再逛会儿吧。” 两人便像是没课来逛街的学生那样闲聊了一阵,等小狗从他们身边走过后,江阳低声说:“过去了。” “往哪儿去?”严世辉也低声问。 “往东走了,似乎是要去那家面包店。”江阳观察着,大概是仗着别人都看不见自己,这只小狗的行事非常之招摇,几乎是大摇大摆地在街上乱逛,同时警惕性也很低,已经撞见他和严世辉两次,却连半点怀疑都没有。 “你带路。”严世辉示意。 江阳带着严世辉继续跟踪,他们跟进了面包店,江阳站在货架前跟严世辉聊天挑选面包,同时偷偷观察着那只溜进面包店后厨的小狗。 “他在吃丢弃的边角料……”江阳语气复杂地描述说。 面包店做蛋糕时,为了切出想要的形状,会将一些边角丢弃,那只小狗便等在旁边,店员丢一些,他吃一些。 严世辉:“……就这样?” “嗯……”江阳心中他们是不是跟错人了的想法愈发强烈,毕竟这小狗其实也就是偷了点剩饭剩菜,本来就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盗窃。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那小狗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在张嘴吞下边角料时,顺道把一旁一个完好的还待售卖的面包一起吞了下去。 吞完后,他似乎是有点心虚,回头望了一眼,不知在望什么。 江阳把这一幕描述给了严世辉,同时问说:“要抓吗?” 之前的不算盗窃的话,这个绝对算了,甭管这狗到底是不是他们的考试目标,但他们作为缉妖专业的学生,遇上偷窃行为肯定不能置之不理。 “等到没人的地方。”严世辉说。 江阳点点头,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他们肯定是不能公然动手的,无论是不是考试,在表世界引起骚乱都是会被缉妖司请去喝茶以及被校方记过的。 小狗偷吃完面包后,又继续离开,江阳他们也赶紧跟上,在他们都走了后,做面包的店员看着自己放面包的地方,神情迷惑:“咦,我刚刚放这儿的面包呢?” 接下来,江阳和严世辉又陆续跟着小狗去了披萨店,中餐厅,海鲜馆,这只狗一路走一路吃,不局限于别人丢的,他时不时会状似不小心地顺点,量都不多,属于店家丢了也只是会奇怪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而不会专程报警的数目。 江阳心想这还是个惯偷,又跟了一会儿后,这狗一路吃吃吃,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饶是严世辉没有亲眼见到那场面,全程只听江阳转述,此刻也忍不住说:“他到底吃了多少?” “很多了吧。”江阳也说不清,只感觉这狗吃了足足有自己身体十几倍多的量,而他看起来甚至还没饱。 一般来说,妖怪的胃口大一点并不奇怪,就像王皓郎勇他们,平常就比江阳吃得多,多到会怀疑他们的肚子到底是怎么装下那么多食物的,不过后来江阳从书上了解到,妖怪的饭量一般是跟着原形大小走的,即便变作人形,或是变成了其他什么形态,这一点依然不变。 至于变小后的身形如何装下那么多食物,原理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吃下的食物会暂时被储存于一个法术空间,就像人族可以把兵器存于自己的丹田紫府一样。 所以,看到这小狗吃了那么多东西,江阳惊讶归惊讶,倒也没有太过奇怪,不过,严世辉此刻这么一说,他又突然想到,吃了这么多东西,说明这狗的原形一定非常大,这狗崽的样子应该是一种形态变幻的法术所变,可什么狗能有那么大呢? 或者说,这真的是一只狗吗? 严世辉大抵也有同样的疑惑,皱着眉思索。 “我们还追吗?”江阳问道。 这只小狗的话他们两个当然可以轻轻松松拿下,但对方原形若是什么狰狞的巨兽,那就有点压力了,最妥当的做法当然是报告老师,让缉妖司的人去处理。 不过,这又有一个问题,他们此刻正在考试,而这只狗,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考题,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跑去报告老师,就有点闹笑话了。 严世辉斟酌着,还未等他给出答复,江阳突然说:“他往街外走了。” 这只狗几乎把整条街的餐馆吃了一遍,此刻终于晃着尾巴,准备离开了。 “先跟着,看情况行事。”严世辉当即道。 两人悄悄尾随,这条商贸街虽然还算繁华,但其实也是附近唯一的商业中心了,后面是一片低矮的待拆迁的老城区,再往后几公里,便是荒芜的工业园。 老城区内巷道密且复杂,人流稀少,跟踪不像在商贸街上那么容易,跟得近会被对方察觉,跟得远又可能迷失在巷道中弄丢目标。 不过江阳有一个好办法,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从上面解下一个狐狸公仔,灌注灵力后用力一捏,便在严世辉惊讶的视线中,原地消失了。 “不要离我太远。”江阳把严世辉拉到身边,解释说,“这个幻阵的隐身效果大概是直径三米。” 严世辉眯着眼看着江阳手里的狐狸公仔,似乎是认出了什么,但他没有多问,点点头跟着江阳继续追踪。 越往后走越是荒芜,邻近商业街的位置巷道内还时不时有人经过,到后面,则几乎没有人了,甚至连住户也没有,老旧的房子上写着大大的拆字,四野俱是荒无人烟。 江阳心道幸好有胡瀚予送的这个,不然还真不太好跟踪。 他们跟了有半小时,那只小狗在巷道里兜兜转转,却一直在他们的视线中,但在走到一处烂尾楼前时,几乎是一错眼的功夫,小狗突然消失不见了。 “哪儿去了?”江阳疑惑地走上前,烂尾楼很空旷,内部可以一眼望清,几乎不存在躲藏的地方。 严世辉蹲在地上,观察片刻后说:“脚印是突然中断的,应该是某种结界。” “结界啊……”江阳知道结界是什么,有点类似于碎片空间,也是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不过碎片空间是古荒碎裂形成的,结界则是人为开辟的一个临时性小空间,它不像碎片空间那样无需任何外力便可以长时间存在着,它需要借助阵法和灵力维持。 同时,人造结界也不是像碎片空间那样独立于主空间之外的,它更近似于叠加在其上的一个镜像空间,它仍然是属于主空间的,因此创造结界时几乎不会引起空间波动,而且也并不罕见,就诸如鬼打墙,便是一种很常见的鬼物使用的结界。 不过,虽说常见,江阳却也还没深入地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只知道结界一般也有特定的入口,可他们现在也来到了小狗刚刚消失的地方,却没找见入口样的地方。 “这结界外还嵌套了一个迷踪阵。”严世辉用出那种瞳术,观察了会儿灵力的流向说,“跟我走。” 他对结界的了解明显比江阳多,江阳于是乖乖跟上,由严世辉打前领路。 严世辉带着江阳在烂尾楼附近七拐八绕了一会儿,看似是乱走,可又好像暗合着某种玄妙的规律,在跨过某处石阶时,江阳突然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什么门槛,同时,在他耳边响起人声。 虽然有隐身幻术,但江阳和严世辉还是下意识地就近躲到一处断裂的墙壁后,然后偷偷探头看着声音的来处。 在本该空无一物的烂尾楼楼体内,隐隐能听到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即便江阳不会严世辉那样观气的法术,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此地聚集的大量妖气。 这是一个妖巢!江阳立刻意识到这点,而在当今世界,会有大量妖物违规聚集的组织,莫过于…… 他的视线落到楼前空地上,那只他们跟了一路的戴着虎头帽子的白色小狗,以及小狗旁边一个二十多岁,面相有些阴鸷的男人身上。 他曾经见过这个人,在便利店,也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这是穷奇的人形。 第69章 饕餮 穷奇一脸烦躁,他拎着白色小狗的后颈,把对方提到眼前,质问说:“你是不是又出去偷吃了?” 白色小狗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可爱又无辜的样子。 换做喜欢毛茸茸的人类,一定忍不住上去撸两把了,但穷奇只看得来气,犹如家长对上屡教不改的熊孩子,他指着饕餮的鼻子怒骂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出去偷吃,你就给我当耳旁风是吧?!” 白色小狗看着他的手指,舔了下嘴唇,用天真无邪的童声说:“可以吃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穷奇怒火中烧,一把将白色小狗丢开。 他用了大力,几乎是砸掼到地上,普通的狗这一下必然摔得不轻,但白色小狗在空中灵活的一个翻跳,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安然无恙。 不过,这么大的动作,他脑袋上那顶虎头帽子却是不慎滑落,露出他一直被遮掩着的双角。 这是……江阳瞳孔一缩,他先前一直都觉得这是只狗,此刻带上脑袋上的这双短短的角再看,便又有几分像羊,像羊,且尤为贪吃,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是那颗饕餮蛋! 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中,饕餮蛋便先后吸收了江阳的凤火和阵法打开那短短几息间灌入的大量灵气,本就已经在孵化的边缘,现如今距离那件事已经过了三四个月,想来洛景已经将这颗蛋孵化了出来,这便是蛋里的东西,从古荒遗留至今的,货真价实的,凶兽饕餮! 江阳赶紧跟严世辉示警,不光是说明饕餮的身份,也说明,这里是荒神众的据点,下方的男人是臭名昭著的通缉犯穷奇,但严世辉似乎也认出来了,看到江阳用手机打出来的字,并不如何惊讶。 他蹙着眉头,默契地跟江阳一起屏住呼吸,以比先前更加小心的态度观察着前方。 穷奇把饕餮扔开后,怒气冲冲地走开了一段距离,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返回,以一种似抱又似掐的手法再次把饕餮提起来,质问说:“你有没有吃人?或者被别人发现?” 饕餮又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装傻,又像是在卖萌。 “快说!”穷奇不吃这套,他猛晃了两下饕餮,恶狠狠地威胁说,“不然就让渊主来处理你!” 听到渊主,饕餮的身子缩了缩,耳朵也往后倒了倒,似乎是有点怕对方,这回终于不再装傻,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你最好没有!”穷奇再次将饕餮扔开,恨恨道,“回头就买个狗链把你拴起来!” 饕餮蹲坐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他,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在意,抬起后腿挠了挠耳朵。 穷奇愈发来气,骂骂咧咧地扭头进了烂尾楼。 饕餮左右望望,犹如嗅到了什么,跑到据点里这伙妖怪吃剩的食物残堆旁,又开始大快朵颐。 江阳看着这一幕,他先前还以为是这小狗的原形巨大才食量那么大,现在想来这是饕餮贪吃的本性所致,眼前这副模样也应该是饕餮的真实体型大小,即便是真正的古荒凶兽,却也只是个刚出生三四个月的幼崽,因而身量还未长成,也没有凶兽该有的可怕气势,被穷奇随随便便地像提小狗一样的拎着后颈就提溜起来了。 但这绝不代表对方不危险,虽说目前为止,饕餮只是翻了点剩菜剩饭,又偷偷顺了点店里的食物,不光不可恶,看起来还有点可怜,但饕餮对食物的贪婪是举世皆知的,若是可以无所顾忌,他会把身边所有活物都吞吃掉,眼下不吃人不过是因为荒神众这伙人怕他搞出命案惹来缉妖司的调查,进而暴露他们的藏身地,所以用了什么办法约束住了饕餮而已。 “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缉妖司。”江阳缩在断墙后,跟严世辉悄声说话。 他们误打误撞地闯进荒神众的据点里,那样多的妖物,还有穷奇和饕餮在,他们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跟缉妖司报告此事,并且趁着有隐身幻阵在,悄悄地离开,不让自己置于危险。 “嗯。”严世辉认同了这一点,他不像王皓郎勇他们那样冲动,他很冷静地分析了当下的局势,得出了跟江阳同样的判断。 “结界里没有信号,先出去。”严世辉说。 江阳点点头,正要跟着严世辉原路返回,但突然的,严世辉脚步一顿,同时对江阳做了个停的手势。 江阳立即停住,跟严世辉一起重新躲藏起来,下一刻,两人便听到沉闷的脚步声从外部走来,那是个身高足有两米的高大男人,肌肉鼓起,体格壮硕得犹如一头公牛。 他的体重大概得有二百斤,不、三百斤往上,比江阳之前见的原形是棕熊的熊磊都还要壮了一圈。 这个男人从结界外走来,手里拎着一只剥了皮宰杀好的羊,明明也是一百多斤正常人搬起来比较费劲的大小,但因为男人巨大的体型,这成年羊愣是如羊羔一样迷你。 饕餮嗅到那刚宰杀后新鲜的血气,立刻颠颠地跑过来,凑到男人脚边巴巴地问:“可以吃吗?” 男人往下瞥了眼,他满脸横肉,面相凶恶,光是视线便让人心生恐惧,甚至据点里同样也很凶恶的妖物都很忌惮对方,轻易不敢凑近,也只有饕餮敢过来跟他讨食。 男人咧开嘴,露出泛黄的有些微外凸的牙齿,似乎是笑了一下,却显得整张脸更加可怖,他撕了条羊腿扔给饕餮,饕餮当即晃着尾巴,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羊腿啃了起来。 这人是谁?江阳心想,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妖怪,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让人心惊的压迫感,甚至比穷奇给他的感觉更强。 他正想问问严世辉,却见严世辉盯着那壮硕的男人,一动不动,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掌心被掐出深红的指印,他都无知无觉。 江阳将手搭到严世辉的肩膀,小心地拍了拍,犹如骤然惊醒般的,严世辉猛地回过神来,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闭上眼调息了片刻,才算是恢复正常。 “你认识他吗?”江阳小心翼翼地问。 “他是凿齿。”严世辉似乎不欲多说,只告诉了江阳那男人的名字。 凿齿?江阳回忆了一下,想到王皓当时跟他说的,在最初的由九婴创立的荒神众被校长等人剿灭后,86年的时候,凿齿横空出世,带领一批凶恶的妖怪重新打出了荒神众的名号,便是眼下的荒神众的由来。 那这样说起来,那男人果然是个很了不得的妖怪。江阳想道,在洛景成为荒神众的幕后新首领前,荒神众实际是一直由凿齿控制的,对方的危险性比穷奇更大,他们得赶紧去叫人。 不过,凿齿刚刚从结界入口处进来,正挡在江阳他们离开的必经之路上,即便有幻阵遮掩身形,但江阳记得胡瀚予告诉过他的,这幻阵只作用于视觉,若是露了气息和声音,依然会被对方察觉,是以他也不敢太过接近凿齿,只跟严世辉继续躲着,想等凿齿进了烂尾楼内再走。 但未等凿齿拎着那缺了条腿的羊走进楼内,穷奇却走了出来,他一见到饕餮在啃羊腿便心中火起,朝前走了几步,似乎是想去踹一脚饕餮的屁股。 饕餮看起来呆呆傻傻的,像三四岁大的孩子一样,心智发育不全,很多话都听不懂,某些时候却又十分机灵,此刻便拖着羊腿跑到一边去。 穷奇骂了几句,没追,转身跟凿齿说:“这里不能待了,这混球不知道出去偷吃过多少次,缉妖司的狗早晚会追到这儿。” “传送阵准备好了?”凿齿的嗓音粗粝又沙哑,他扯下一大块仍带血的羊肉放进嘴里生嚼起来。 “还要一会儿,等准备好了就立刻转移。”穷奇转身,走进烂尾楼中,凿齿跟在后面。 此刻没有人再挡在结界出口了,但江阳和严世辉却也没走,因为穷奇和凿齿的对话中透漏出的一个新消息,他们要跑了。 不知道他们传送阵准备还要多久,但只要准备完毕,从传送阵转移后,再找就难了,就像上学期末发生那件事至今,缉妖司都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一样。 “怎么办?”江阳低声问。 严世辉沉默了会儿,说:“你出去联系缉妖司,我留在这里盯着他们。”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吧,而且我不记得怎么出去啊。”江阳其实大致记得离开的路线,他刚刚跟着严世辉进来时悄悄记了,他这么说,主要是因为,他感觉严世辉一个人留下的话,想做的可能不仅只是盯梢这件事。 闻言,严世辉又是一阵沉默。 这反应愈发证明了江阳心中的猜想,明明之前严世辉还是很冷静的,并不贪功冒进,分析清危险性后便选择跟江阳一起离开,此刻虽说荒神众的人马上要跑了,但对于他们两个而言,最优选项依然是什么都不做悄悄离开,毕竟他们只是学生,是不可能敌得过那么多妖怪的,尤其在场的还有三只凶兽。 在确保两人安全的前提下,抓紧时间去联系缉妖司才是上策,留下来盯梢的想法危险且冲动,严世辉为什么会突然有此转变,江阳想到先前那一幕,直觉这或许跟凿齿有关。 具体缘由,江阳暂时没有多问,但既然严世辉并不想离开,他便另提了一个办法:“其实我有一个不用出去就可以联系外面的人的方法。” “什么?”严世辉立刻问。 “老师教了我一个法术,可以在任何地方直接联系他,他感应到后就会过来。”江阳说。 “老师?”严世辉心中一动,“陆老师?” “嗯。”江阳一边应声一边开始绘制凤凰图腾。 在江阳用凤火专心绘制图腾纹路时,并未注意到,烂尾楼拐角的饕餮突然抬起了头,他将仅剩的一点羊腿残渣吞进肚子,朝四周张望片刻,犹如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迈着爪子,往烂尾楼外的断墙跑。 严世辉在江阳旁边护法望风,他一直关注着烂尾楼内的动静,毕竟荒神众的人都在烂尾楼中,是以其他地方留的注意力有限,以致于,那团白色的不引人注意的奶狗大的身影逼至眼前时,他神色才猛地一变。 江阳同时察觉到了变故,抬起头,便见到饕餮蹲坐在他们不远处,歪着头,用天真无邪的嗓音问:“可以吃吗?” 第70章 躲猫猫 短暂地僵硬后,严世辉踏前一步,就要出手,江阳却猛地拽住他,既然已经被发现,先发制人当然没有错,但江阳却又觉得不对。 幻阵还在,饕餮根本不可能看见他们,就像他们之前跟了饕餮一路,饕餮都完全没有发觉一样,他们此刻在的位置分明离饕餮有不远的距离,对方到底是怎么找过来的?江阳心念电转,他突然收了手中的凤火。 饕餮脸上现出一抹迷惑,歪着头朝四周张望,似乎是丢失了目标。 而江阳试探着在指尖再次燃起一缕凤火时,饕餮便立刻转向了正确的方向,哪怕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也能准确地判断江阳的行踪。 是了,饕餮果然是被凤火吸引来的,之前在碎片空间中饕餮蛋便吞了他不少凤火,想来相对于那些没什么灵力的凡人食物,凤火对于他更加可口。江阳确定了这一点后,哪怕他的图腾法术尚未绘制完全,却也收起凤火不敢再妄动。 又一次丢失目标,饕餮也又一次陷入迷惑,他显然智力还没发育完全,并不会判断敌友,也不知道此刻应该立刻向同伴发出预警,他只是疑惑地在原地转圈,想寻找食物去哪儿了。 这并不意味着脱险,即便饕餮没有跟同伴预警的智慧,可其他妖怪也不是傻子,只要注意到饕餮的异样表现,就一定会觉察出不对,这幻阵在没有刻意搜寻的时候可以帮他们遮掩,而一但这群妖怪意识到有人闯入,大肆搜寻时,他们留下的气息气味都会成为暴露的线索。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抓住饕餮,制住对方,使其不能让他们暴露,或者逃跑,趁着其他妖怪尚未发现他们,赶紧离开此处。 江阳想选择后者,毕竟想在不发出动静的情况下制住饕餮本身就有一定难度,即便成功了,也只是暂时不暴露,费了那么大功夫才把饕餮孵出来,荒神众的人显然是不会坐视饕餮失踪不管的。 而且他们此刻也没了跟外界联系的方法,江阳无法使用凤火,也就不能跟陆时鸣求援,结界内又没有信号,想要叫来援兵,他们就必须得出去。 饶是严世辉心中还有其他的想法,此刻却也不得不对情势妥协,与江阳对视一眼后,正要悄悄撤离,却见烂尾楼中,穷奇突然又走了出来,他捡起地上的虎头帽子,四处张望。 “上哪儿去了?”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开始在四周寻找。 来不及了!江阳瞬间意识到了这点,结界内的空间就那么大,穷奇很快会找过来,而他们没有时间出去,那么只剩下一条路。 江阳跟严世辉使了个眼色,严世辉立即领会,一左一右地向饕餮走去,在只有最后几步远时,饕餮似乎是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疑惑地扭过头。 严世辉瞬间发难,他凭空抽出一条由灵力和符文组成的金色绳索,蛇一样灵活地攀上饕餮的身体。 而江阳同时出手,一把将饕餮抱起来,用自己的手臂锁住对方的四肢,让严世辉的灵力绳索将饕餮的四肢都捆缚住,连嘴巴也没落下。 动手前江阳还担心饕餮挣扎起来自己按不动对方,但整个过程异常顺利,饕餮完全没挣扎,就像之前穷奇随手可以把他拎起来一样,江阳把他抱起来时他也跟只小狗一样乖顺,此刻被捆得像个粽子,他也只是用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江阳和严世辉,像是还不太明白自己被绑架的事实。 在江阳抱住他后,饕餮便也进入了幻阵隐身的范围,因此视线不再受到干扰,他左右转了一圈后,视线落到江阳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来了,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话。 不过,他的嘴巴被绳子捆住了,根本张不开,而且江阳也怕他发出动静,把外套脱下来蒙住饕餮的脑袋,将其整个包住。 在他们完成整个绑架行动后,穷奇也找了过来,他一边寻找一边骂:“不会又跑出去偷吃了吧?艹,回头就去买狗链!” 他并不知道,在他说这句话时,饕餮便在他身后不远处,被人五花大绑地抱在怀里。 江阳和严世辉屏着呼吸,将自己的一切气息和声响降到最低,穷奇也并未发觉,毕竟这是他们的据点,在此安居了那么久缉妖司都未曾察觉,他的警惕心不免松懈。 穷奇在附近找了一阵,全无饕餮的下落,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在原地骂骂咧咧了几句,正要离开时,耳朵却突然动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 江阳和严世辉也是一愣,他们也听见了很细微的……咀嚼声? 两人同时低下头,江阳将那盖住饕餮的衣服掀开,便见到,方才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饕餮,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而那本来被用作捆住他的灵力符文幻化的绳索,此刻正在他嘴中,犹如吃麻花一样,吃得津津有味,很快便只剩下一截绳头。 江阳赶紧握住饕餮的嘴,阻止他再发出声音,但刚刚发出的声音穷奇却也已经听到了,他神情略带疑惑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后方,片刻后,突然朝江阳这边走来。 江阳赶紧招呼严世辉转移,两人蹑手蹑脚,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发出响动,悄悄往另一个地方挪去。 穷奇来到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左右望望,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面露迷惑,但出于谨慎,他又开始在四周重新搜寻一番。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他感觉到了点什么,他搜的方向正是江阳和严世辉刚刚挪过去的方向,两人只得继续转移,犹如在黑暗的房间里躲猫猫一样,他们小心谨慎地不断挪动,而穷奇也不断地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四处搜索。 若是上学期的江阳,连番挪动和转移下,他的呼吸一定已经乱了,这会让他直接暴露在穷奇出色的听力下,但他这学期学了人族内息吐纳调整的方法,因此这样紧张刺激的一番字面意义上的躲猫猫后,呼吸依然能保持不乱,且轻微到难以察觉。 同时严世辉似乎是用了什么可以遮掩气味的法术,是以穷奇一番搜寻后,依然一无所获。 他挠了挠头,转身离开。 江阳和严世辉不敢大意,依然像先前屏住呼吸,收敛气息,在穷奇离开后大约五六分钟,他又突然从另一方向的断墙后走出,显然刚刚根本就没走,是绕了一圈,躲在断墙后暗中观察。 观察了这么一番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找见,穷奇皱着眉看向一开始听到声音的地方,巧合般的,一番躲猫猫后,江阳和严世辉又绕回了一开始的地方,因此穷奇怀疑的视线盯着这里时,便仿佛直接盯着他们两人。 江阳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穷奇只盯着他们望了一分多钟,他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望了这么一会儿后,大概是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了,穷奇终于走了,只不过离开的途中,他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 突然的,犹如看见了什么,他目光倏地一凝,往外走的步伐也同时停住了,他转过身来,狐疑地看着此处。 江阳心中一惊,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可能跟先前那招一样是在诈他们,毕竟有隐身幻阵在,穷奇不可能直接看到他们。 心里这样想着,江阳却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想检查一下狐狸公仔的完好,可他这一低头,却没找见自己挂在衣服上的狐狸公仔,只看到饕餮嘴边,露出的那半截可疑的钥匙扣。 江阳:“……” 在刚刚躲猫猫时,既要抱着饕餮,又要小心挪动不发出声音,两只手都不能使用实在是很不方便,是以在江阳无意识的时候,他不知不觉松开了握住饕餮嘴巴的那只手,且因为高度紧张,和饕餮实在是安静,跟个乖顺的玩偶一样被江阳抱在怀里,不动弹不出声,是以他直到此刻才发现这点。 也是直到此刻,才发现他的狐狸公仔被饕餮吃了。 饕餮大口咀嚼着,伴随着公仔内镌刻的幻术阵法被嚼碎吞噬,那遮掩着他们形迹的幻术也在慢慢消失。 犹如一块隐身的幕布从下到上地被慢慢掀开,穷奇先是看到了空地上凭空出现的四只脚,又渐渐看到了两人的全身,以及最后露出的脸孔。 四目相对,江阳尴尬地一笑,穷奇则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江阳知道对方在见鬼什么,事实上,他也没想到,他只是出来参加个平平无奇的模拟考试,就能摸到荒神众的据点,而且是又一次的。 江阳想起胡瀚予当时把狐狸公仔交给他时说的那番话,再遇上期末那样的情况可以用这个狐狸公仔隐身躲藏,真是一语成谶,这不就用上了?甚至反派演员都没变。 可惜,这狐狸公仔没能帮他藏到最后,就已经葬身饕餮腹中了。 正这样想着,饕餮把狐狸公仔嚼了一通,内里的幻阵灵力全部吞噬掉后,似乎是觉得塑料制品不好吃,突然“呸”了一声,将被嚼得已经辨不出形状的狐狸公仔往外一吐,不偏不倚,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中穷奇的脑门。 “砰”一下,沾着口水的塑料残渣掉到穷奇脚边,咕噜噜滚了几圈,穷奇低着头,看着砸中自己的东西,又抬头,看着抱着饕餮的江阳。 那一刻,江阳仿佛感觉到了一种如有实质的杀气,只是不知道是对着他,还是对着饕餮。 第71章 诈术 穷奇怒吼一声,身形暴涨,转瞬间化作了巨大的老虎原形,他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步一步朝江阳他们走来。 这凶厉的虎啸同时惊动了烂尾楼内的妖怪,有动作快的翼族妖怪已经飞掠出来查看情况,而其他族系的妖怪也在骚动,很快将一拥而出。 这是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比上一回更危险,毕竟上一回江阳好歹还画成了图腾,跟陆时鸣求援了,而这回,因为饕餮的干扰,他至今没把那图腾画成。 同时,他们也没能逃出去向缉妖司发信息汇报,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任何援兵。 这已然是一个绝境,光凭江阳和严世辉两人,绝不可能从那么多妖物手下逃脱,尤其在场的妖物中还有穷奇和凿齿,荒神众中两只赫赫有名的凶兽,以及一只可以吞噬他的凤火的幼年饕餮。 严世辉神色一沉,显然是准备殊死一战,但电光火石间,江阳凭空冒出一股灵感,面对穷奇的逼近,他不闪不避,反倒踏前一步,底气十足地大喝道:“拖住他们!陆老师和缉妖司的人很快就到了!别让他们跑了!” 他平常叫陆时鸣都叫老师,这一回特地带上了姓,果不其然,穷奇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往前迈的虎爪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换旁人这样喊,穷奇或许还会疑心是在诈他,毕竟这结界是没有信号的,而且陆时鸣也基本不会参与缉妖司的行动,但上一回,同样是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联络的碎片空间,江阳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陆时鸣还真的来了。 并且,陆时鸣来到碎片空间后的表现,穷奇还历历在目,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不是陆时鸣的种,但显然陆时鸣对其很不一般,他又忆起了那出自凤凰本尊的,威力完全的,凤火可怕的高温和灼痛,不由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再者说,江阳两人是怎么找到他们这处据点的?误打误撞?可能性太小,倒是他们是缉妖司派来的先遣部队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穷奇想到此,几乎是对江阳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了,尤其江阳还抱着饕餮主动朝他追来,他调头就跑,同时冲后面的妖物大喊:“陆时鸣和缉妖司的人要来了,启动传送阵,快走!” 严世辉先前听到江阳那么喊时便愣了一下,见此情景,不由又转头看着江阳,江阳对他使了个眼色,严世辉点点头,也配合地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样子,主动追击。 江阳召出火球,被他抱在怀里的饕餮犹如见到了什么美味,立刻又问:“可以吃吗?” “不可以!”江阳大声回答,同时将火球朝四周弹出,不求击中,只求声势要大,果然连番的爆炸声下,众妖愈发惊慌,更有甚者不识这凤火的由来,还以为是陆时鸣已经来了,恐慌接连传递之下,眼下的场景霎时变得十分梦幻,他们明明只有两人,却追得那足有他们几十倍多的妖物们狼狈逃窜。 不过,在众妖如惊弓之鸟般慌乱地启动传送阵准备逃跑时,却也有一人不退反进,凿齿走出烂尾楼外,透过法术的金光和爆炸的火光看了一眼远处的江阳和严世辉,又看着朝自己这边逃来的穷奇,带有些嘲讽意味地咧了咧嘴:“就这两个人,就把你吓破胆了。” “放屁!”穷奇气急败坏,脚步不停,“你知道穿红衣服的那小子是谁吗?” “是谁?”凿齿瓮声问。 穷奇噎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江阳到底是什么身份,明明第一次见时只是个普通的便利店员工而已,不过他随即说:“他有凤火!没准就是陆时鸣的种!而且上回就是他差点坏了渊主的计划!” “哦?”凿齿似是生出些许兴味。 “别乱来!”穷奇在经过凿齿身边时停了一下,警告说,“他身上肯定有能跟陆时鸣联系的法宝,等陆时鸣来了就来不及了!” 凿齿“啧”了一声,显然对陆时鸣也很是忌惮,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人,便要转头,跟众妖一样,朝已经启动的传送阵去,但背后突然袭来一道法术攻击,凿齿用粗壮的手臂挡了一下,他甚至没有变回更加强大的原形,仅是人形便足以抵挡,分毫未伤。 不过,不可避免的,他也被这攻击拖了一下,回过头眯着眼看向那胆敢向他主动挑衅的人类。 严世辉趁机冲上,一拳击向凿齿的心口,在凿齿抬掌相迎时,他瞬间变招,左手张开,露出早已准备就绪的法术的强光,显然第一招不过是佯攻,他真正的攻击是左手的法术。 凿齿见状却是嗤笑一声:“雕虫小技!” 他避也不避,将身上的肌肉绷紧,便要用自己壮硕的身体硬抗这一击。 然而,法术在他身上炸开时,并未造成预想中的巨大杀伤,反倒爆出一阵强光,逼得凿齿不由闭上眼睛,他霎时间意识到,这一击依然是佯攻! 严世辉趁着凿齿视线受阻的一刹,灵活地跳到凿齿高大的背脊上,他凭空抽出两把刻着金蛇纹样的匕首,一左一右,插入凿齿那堪称铜皮铁骨的肩胛骨中! 凿齿蓦然发出一声痛吼,远处的穷奇听到吼声,心中一惊,凿齿的防御力他非常了解,能伤到凿齿已然说明来人十分厉害,他只以为是陆时鸣或者缉妖司的人已经来了,当下想也不想,丢下同伴,跳入传送阵启动的灵光中。 他逃得这样快,其他妖怪自然有样学样,纷纷惊恐地往传送阵中挤,转眼间跑了大半。 江阳见状,又装模作样地炸了两个火球,并未穷追不舍,虽说让荒神众这伙人就这样逃了实在是很可惜,但他们又没有援兵,一但被发现是在诈,那别说是抓住荒神众,他们两个怕是自身难保了。 他转头去看严世辉的情况,便见到那一声痛吼后,凿齿反手抓住严世辉的脚踝,将其砸扔出去,严世辉撞上了烂尾楼的墙壁,但他在撞击前及时调整姿势卸力,因而伤得不重,很快便重新站起。 甩掉严世辉后,凿齿又想将自己肩膀上那两把匕首拔出来,可那匕首显然不是凡品,不光锋锐到能刺破凿齿的皮肤,在他反手去抓时,还蓦然爆发出几道雷电强光。 凿齿又是一声痛吼,他似乎已是怒极,人类的瞳孔中带上了点妖类的血色,他的身形同时开始变化,犹如吹气一般暴涨。 人形时他便是个两米多高的壮汉,而随着他变换回原形,竟是又翻一倍,成了个四米多高,迫使人不得不仰望的巨人,他一身大象一样的厚皮,鼻部拉长,生出犀牛一样的独角,牙齿外凸,两颗硕大的獠牙翻出嘴唇,形貌丑陋又可怖。 凿齿变幻回原形后,仰头怒吼一声,他同时肩背绷紧,竟是不靠任何接触,单凭身体肌肉绷紧的力量,将那两把匕首推了出去。 匕首掉落后,犹如解开了束缚一般,他的妖力愈发逼人,凿齿紧盯着严世辉,猩红的目光中是可怖的杀意,但穷奇之前给他的警告还在耳旁,到底顾忌着不知何时就会到达的陆时鸣,因而凿齿并未选择在此时去将这人类捏碎,只调头离开。 但严世辉竟是又一次冲上,他伸手一招,抓住飞回的匕首,再次朝凿齿刺去! 凿齿感觉到身后的劲风,彻底被激怒,双目如血般猩红,调转身体,抬起巨大的手掌,如拍死一只麻雀那样向严世辉拍去。 他的身形巨大,力量也相当可怖,但速度就不可避免地变得迟缓,因而严世辉得以灵活地避过,他寻找凿齿的破绽,试图如先前一样,将匕首刺入对方的后背。 但凿齿已然领教过那匕首的厉害,并不以自己的厚皮硬碰,他一边躲避一边攻击,两人陷入缠斗。 江阳在远处旁观这一幕,心道这是在干嘛?他们不是在演戏吗?装装样子得了,严世辉怎么打得那么认真啊?还真想留下凿齿吗?可他们根本没有援兵啊! 虽说心里对严世辉的举动不解,但见此情景,江阳也立刻想去帮忙,他找准机会,射出一道凤火,想偷袭凿齿。 然而,凤火刚刚飞出了寸许远,竟在江阳没有召回的情况下,又自己飞了回来,并且径直进了饕餮的嘴巴。 饕餮嘴巴嚼动着,同时小狗一样的眼睛偷偷往上,犹如做了坏事后的心虚一般。 “不准吃!”江阳严厉地警告了一句,饕餮的耳朵也往后倒了倒,像是在惧怕某种即将到来的惩罚。 但江阳没有给他任何惩罚,而仅仅是那么一句看似严厉的警告,这让饕餮歪了歪头,他尚未发育出人类那样复杂的智慧,却有兽类的本能,当一方强势而可怕,同时以严酷的刑罚规训他时,他会乖巧听话,像只无害的小狗,而当对方软弱和无能,不再对他有威胁时,他则会得寸进尺,一步步试探,犹如嗜血的野兽试探猎物。 江阳又一次放出凤火,凤火也又一次在半空中飞回,饕餮嚼着凤火,同时眼睛盯着江阳,不再像先前那样偷偷摸摸带点心虚,他直直地看着,犹如一种观察。 江阳跟他对视,他并不明白饕餮的逻辑和想法,但他每每遇到致命的危险时,心中总会有种玄妙的预警,就像陆时鸣跟他说的心兆,在误入此地,被穷奇发现时,他尚未有这样危险的感觉,但他此刻,心中无端一紧,目光中同时露出些许对那尚未露面的危机的恐惧。 饕餮抓住了这抹恐惧,就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他舔着舌头,咧开嘴,犹如在对江阳笑一般。 第72章 援兵 江阳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把怀里的饕餮丢了出去。 而在他有所动作的同时,饕餮也张开嘴,咬向他的手腕。 江阳本能地射出一道凤火攻击,却在射出后心道不好,果然,饕餮眼睛一亮,直接弃了他的手腕,落地后张大嘴巴,将凤火吸进嘴里。 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或许是吞吃的食物到了一定数量,吞下这缕凤火后,他的身形突然开始变大,并不像凿齿那样夸张,他只是从三四个月奶狗的大小变成了四五个月,依然很小。 而想要继续变大,成长成真正的声震古荒的凶兽,他需要更多的食物。 凡俗的食物再多也比不上那一缕凤火,他仰头看着江阳,舔了舔唇。 江阳神色一变,想转身逃开,可饕餮同时一吸气,犹如巨鲸吞海一般,他唤起巨大的吸力,周遭数米内的一切都在吸力下向着他嘴中飞去,甚至于江阳体内的灵力。 江阳勉强扒住一块断墙在这巨大的吸力中站稳,他随即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不断流失,他努力想控制,可就像当初在碎片空间时他无力阻止饕餮蛋吸收自己的凤火一样,他此刻也无法阻止饕餮吞噬他的灵力。 江阳陷入了危机,严世辉那边的情况也未好上多少,目前的他对上凿齿还是太吃力了,即便有法宝相助,可那两把金蛇匕首也只是能给凿齿造成伤害,却并不能一击致命,刺中了也只是给凿齿添一处小伤,但凿齿却是随意一次挥掌都可以对他造成巨大伤害。 严世辉身法灵活,数次躲过凿齿的攻击,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缠斗了这么久后,他不可避免地疲惫,也就不可避免地露出破绽。 凿齿抓住了他的破绽,他一掌拍中严世辉的胸口,巨大的冲力下,严世辉无法再控制身体卸力了,他直直地撞上了墙壁,“砰”一身巨响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凿齿看了眼努力想重新站起却不支倒地的严世辉,又看了眼灵力几乎已经要被饕餮吸干的江阳,他突然咧嘴笑了笑,犹如洞察了什么。 “你们没有援兵。”凿齿喉咙里发出粗哑难听的笑声,他猩红的带着可怖杀意的目光锁紧了严世辉,迈步朝对方走去,每走一步,都带起大地的震动,破败的烂尾楼往下簌簌掉着墙灰。 严世辉又咳出一口血,哪怕已经伤成这样,可他全无退缩之意,双手握紧匕首,眼神中的凶狠竟是不输于凿齿。 可光是凶狠并没有用,凿齿不屑地抬起手,就要将这个人类拍成肉泥。 但,在他巨掌挥落的瞬间,犹如察觉到了什么,猩红的兽眸突然一眯,下一刻,天空蓦然射下无数道剑光,剑无实体,可那每一道灵力组成的剑光中却蕴含着锋锐到凿齿也不敢硬抗的剑气,他不由退步躲避。 而在他退后的同时,地面骤然亮起法阵的金光,符文组成锁链,转瞬间攀上他的身体,一名样貌英俊冷淡的男生从烂尾楼后走出,他左手结印,右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符文锁链随之收紧,将凿齿绑缚在原地。 另一边,万千道灵力剑光逼退了凿齿,剑的本体则直插入江阳和饕餮之间,饕餮的吞噬力量被剑气斩断,本体也被剑气荡开,“呜哇”一声向后滚去。 江阳愣了一下,看向眼前随剑一起落地的男生。 齐云挽了个剑花,对着他帅气地一挑眉:“呦,学弟,要帮忙吗?” “学、学长?”江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既是因为这绝境中突然而至的救援,也是因为救援的人竟然是齐云。 “你竟然那么厉害?”江阳亲眼见到了那万千道剑光,却犹有几分不敢置信。 “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学长只是个变态福瑞控吗?”齐云说。 江阳沉默。 “你沉默干什么?快否认啊!”齐云怒道。 “别玩了,大鱼要跑了!”另一名江阳不认识的男生低喝道,他虚握的右手在微微颤抖,犹如被一股巨力相抵,下一刻,仿佛到了某种极限,他的右手猛地一张,向后疾退几步,符文锁链同时破碎,凿齿脱困而出。 “来了!”齐云这一句话音落下,剑光也同时掠至凿齿身前。 凿齿两掌合击,手臂的肌肉鼓起,硬是将剑光拦下,随后猛地甩出。 另一名男生的攻击却又至,他双手画圆,身前显出一面虚幻的金色罗盘,他手掌虚推,将罗盘推到巽位后,平地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风卷起破旧楼房内的沙尘和石块,向凿齿砸去。 凿齿随手将几十斤重的巨大石块拨开,这攻击对他无关痛痒,但这风同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四处张望,下一刻,猛地抬头,就见空中直射下来一道剑光,剑光在半空分化,一化十,十化百,转瞬间化做数千万柄。 风沙同时暴涨,将他围困在中间,凿齿这回无处可躲,他蓦然爆发出一声怒喝,全身妖力暴涨,黑色的灵力覆盖于他的全身,便仿佛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他两腿虚蹲,手臂撑起,本该锋锐无比的剑光划过其身时,只留下了轻微的白色划痕。 “真硬啊。”齐云“啧”了一声,跟另一名男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显然是配合默契的搭档,无需多说,只这一个眼神,男生便点点头,与齐云又一次合力冲上。 严世辉见此情景,捂着闷痛的胸口,咳着血沫,硬是凭着一股莫大的毅力从地上站起,手里握着那两把金蛇匕首,想上前助战。 “你伤太重,乱来恐会伤及根基。”那男生似乎是认识严世辉,在交战的间隙分神说了一句。 “是啊,师弟,你就别勉强了,老实歇着,这里交给我们!”齐云也说,他从一处高台上跃起,挥剑斩向凿齿后背上那两道先前被匕首刺出的伤口。 这两处被划开的皮肤相较于身体其他部位防御力稍弱,且被击中时,也越发痛,凿齿又是一声怒吼,妖力爆发,将齐云震开。 严世辉似乎本来也是强弩之末,此刻被这妖力余波波及,便膝盖一软,要栽倒在地,江阳及时跑过来将其扶住,同时对齐云他们喊说:“我看着他,你们加油!” 他倒是也想帮忙,可饕餮已经把他的灵力吸空了,他现在连个火花都搓不出来。 “谢了,学弟!”齐云再次冲上,他和另一名男生已然认准了凿齿背上的伤口,不断向其发起攻击。 凿齿数次拦截,却也不堪两人的轮番袭扰,他喘着粗气,双目猩红如血,盛着难掩的狂怒。 其实除了些微刺痛,两人的攻击倒也没有对他造成特别大的实质伤害,甚至慢慢拖下去,耗到这两人灵力耗竭,他便可以将他们全部轻松地捏成泥团,但凿齿知道这些人类也不是真的想凭自己打败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真正的大规模援兵。 他已经在此地耗了太久,先前自以为识破了援兵是诈术,可偏偏还真的凭空冒出两人,因而凿齿也有些把握不准到底还有多少人,以及陆时鸣会不会来。 思及穷奇的警告,他硬是压下心中的怒火,眸中血色稍退。 齐云见状心道不好,知道对方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恐怕要逃,他提剑上前,想要拦截,然而凿齿突然高举双手,悍然朝地面砸去。 坚硬的水泥地面霎时开始龟裂,震荡同时朝四周传导,破败的烂尾楼犹如被重锤所击,轰然一下倒塌,重愈数吨的楼板朝地面砸来,无论是齐云还是那男生都不敢硬抗,连忙向外侧疾退。 而在他们退出烂尾楼范围之后,不过是几息的时间,楼体已成为一堆废墟,待到尘烟散尽后,后方已经不见凿齿的身影,只余些许将散的传送阵法的灵光。 “让他跑了。”齐云可惜地一叹,他做了个收剑的动作,金属的剑身便化作灵光在空中消散。 另一名男生也收起自己的法术,跟齐云一起朝江阳他们这边走来。 “对了,还有饕餮!”江阳一直惊叹地看着两人跟凿齿的战斗,此刻战斗止息,他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只饕餮。 “也跑了,应该是被凿齿带走了。”齐云无奈耸肩,他之前也一直有留心饕餮的行踪,防止对方再搞出什么乱子,不过饕餮似乎是被剑气伤到了,初照面的那一击后,便缩在烂尾楼后方不动。 但方才凿齿将烂尾楼砸毁时,齐云短暂地失去了饕餮的下落,等烟尘散去后,便发现饕餮跟凿齿一起不见了。 “你们没事吧?”齐云看着两人,他主要是问严世辉,毕竟江阳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而严世辉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 “没事……”严世辉一边咳血一边说,嘴硬到堪称倔强。 江阳也正要说自己没事,但突然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脱离危险,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松懈下来,他忽然感觉一阵昏沉,向前栽倒后,就万事不知了。 第73章 灵脉 江阳再次醒来时,是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病房。 他刚刚睁眼时先迷糊了一阵,过了会儿眼神才慢慢聚焦,也慢慢认清,这好像是燕京那家医院,因为这屋里的布置跟先前王皓病房的布置几乎一模一样。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江阳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转头观察四周,在看到那坐在病床边的熟悉身影时,目光不由得一顿。 陆时鸣坐在陪护凳子上,双腿交叠,腿上摆着本摊开的书,原本似乎是在看书,但在江阳刚刚睁开眼时,他便有所察觉,从书中抬起头,在江阳看向他时,他也安静地看着江阳。 愣愣地对视片刻后,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江阳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心虚地唤道:“老师……” 因为昏迷太久,他的嗓音干涩,有些脱水。 陆时鸣倒也没有急于谈起他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模拟考试把自己搞到昏迷进医院的,只问:“喝水吗?” 在江阳点头后,他拿起病床旁的水杯递过去。 这水杯放了有一会儿,杯里的水也早就冷透了,但在陆时鸣手中走了一遭后,江阳接过的便是一杯温度正好,带着热意却也不烫人的温水。 他从病床上坐起来,实在是有些渴,本来想一口将杯中水灌完,但陆时鸣在一旁说:“慢点喝。” 江阳于是便放慢速度,小鹿喝水一般小口吞咽着,同时悄悄观察陆时鸣的神情。 虽说这回的事是意外,但之前的几次又哪回不是意外呢,不知道说他是运气好还是点背,他似乎总能误打误撞地遇到荒神众,进而让自己置身险境。 距离上一次遇险才刚刚过去三四个月,他就又一次只身闯进了荒神众的老窝,江阳自己都觉得巧合到离谱,因而面对陆时鸣时,难免有些心虚。 陆时鸣神色淡漠,在大部分时候,他的喜怒都不行于色,因此江阳观察了一阵,也不太好判断他的想法,不过,他注意到了那本摆在陆时鸣腿上的书,打开的书页上赫然写着这样一行标题——孩子屡教不改,该不该打? 江阳:“……” “老师,你看这个做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随便看看。”陆时鸣合上书本,将这本名叫《棍棒教育的必要性》的书摆到一旁,他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跟江阳闲聊,“书上说对于不听话屡教不改的孩子,应该施以适当的惩罚,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江阳内心疯狂冒汗,强撑镇定说,“这个要分情况,有些故意的当然该打,但有些孩子不是故意的。” “嗯。”陆时鸣支着下巴,看着江阳,“你是哪种?” 江阳:“……” “后、后一种吧……”他扯着被子,心虚地说。 陆时鸣看着他,没说话。 在一阵让江阳分外紧张的安静注视中,一道突然响起的推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一个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检查单。 “是叫江阳是吧?”他翻看着病例,对着床上的江阳问。 陆时鸣移开了视线,江阳心下也悄悄松了口气,连忙应道:“嗯,是我。” “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翻看着单据上的各项数据,同时也观察着江阳的气色。 “这里算吗?”江阳捂着自己的胃部。 “肚子饿不算。”医生面无表情,“你昏迷了十五个小时,感到饥饿是正常的。” “奥,那就没有了。”江阳说。 “张嘴。”医生道。 查看了一下江阳的舌苔后,他又示意江阳伸出手,搭着脉诊治了一番。 江阳自己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灵力透支虚脱才会昏迷,跟自己这点伤势相比,他感觉吐得满身血的严世辉更严重点,于是在医生诊脉时,趁机打听说:“医生,你知道严世辉吗?他应该跟我一起被送进的医院,吐了很多血。” “那个男生啊。”医生显然记得,他收回手,一边在病例单上记录着一边说,“震到了一点脏腑,但问题不大,休养一阵就行。” 那就好。江阳松了口气。 医生见状,却说:“他的问题不大,但你的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 “啊?”江阳一愣,“我有什么问题?” 他感觉自己挺好的,只是灵力尚未恢复,所以感觉手脚有些无力罢了。 “那个男生受的只算外伤,咱们这边把身体上的伤都叫外伤,外伤大多都不要紧,活着就还能治,但你的灵力短时间内被大量透支性地抽空,已经是实打实的内伤了。”医生神情严肃,“你的灵力是不是至今没有恢复?说明很可能已经伤到了你体内的灵脉本源。” “会、会怎么样?”江阳讷讷的。 “最糟的情况,你的灵脉破碎,灵力散尽,那就意味着……”医生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江阳脑袋木木的,有点转不过来,他转头看着陆时鸣,像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意味着,”陆时鸣以一种复杂难辨的语气说,“你可能会永远地失去凤火,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江阳呆在了原地。 “当然,情况也不一定有那么糟!”医生怕他想不开,又赶紧补充说,“依我的判断,你确实伤到了一点灵脉本源,但应该还没有破碎,因为你只是暂时无法凝聚灵气,而没有出现灵气逸散的症状,用固本培元的药物调理休养一阵,再辅以一些其他恢复手段的话,应该可以慢慢康复。” “我给你开一些药,你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顺便去缴费拿药,按时按量服用,一周后再来复查。”医生拿笔写了个方子,连带病历本和检查单据要一起递给江阳时,却是陆时鸣先接过了,他大致翻看了一遍,跟医生说了几句话,两人走到病房外。 过了会儿,陆时鸣重新回来,江阳抬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忐忑和不安,就像是林间受惊的小鹿。 “可以恢复。”陆时鸣先说结论。 江阳一把抱住陆时鸣,医生说“应该可以康复”时,他忐忑不安,但陆时鸣这样说,他突然就深信不疑了。 他跪坐在床上,紧抱着陆时鸣,以此来发泄那一瞬间的恐慌和失而复得般的狂喜。 “但也只是这次。”陆时鸣抬起他的下巴,让江阳看着自己,认真地说,“灵脉本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这一次恢复后,也会导致你的灵脉比别人脆弱,若是再遭遇一次这样的灵力透支,你会失去一切现有的法术能力,包括凤火。” 江阳用力地点头,他将脑袋埋到陆时鸣的胸口,就像余惊未平的幼鸟躲进成鸟的羽毛。 陆时鸣揉了下江阳的头,又顺着背脊轻抚,像是哄孩子一般。 待到江阳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后,他说:“白天再留在医院观察一下,晚上没事了就回家,我先去买点早饭,想吃什么?” “红豆粥。”江阳说完后,陆时鸣便暂时离开了病房。 过了大约四十多分钟,他带着红豆粥和一大袋熬煮好分成小包装的中药回来。 吃饭前,他先拆开一袋,让江阳把药喝了。 药是刚煮的,还热着,刚开封就往外冒中药特有的苦涩味,江阳捏着鼻子,等放凉一些后一口灌了下去,灌完后又猛吃了几口红豆粥,靠着红豆粥的甜味,才算是勉强把那股苦涩的味道压下去。 看到病床边剩余的那一大袋药,江阳想到自己接下来每天都要喝这些,顿觉十分痛苦,但跟灵脉破碎失去凤火相比,似乎又好上许多。 这样自我安慰一番后,嘴里剩余的那点苦意便变得微不足道了,江阳一勺一勺地把红豆粥吃完,饥饿感消除了,但因为灵力的空虚,身体还是有点虚弱,他重新躺回病床上休息。 陆时鸣把包装盒拿出去扔掉,在回来时,他反锁上病房的门,又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回身示意江阳:“把衣服脱了。” “脱、脱衣服?”江阳抬起头,神情惊愕且不解。 “想要休养灵脉,药物调理是一方面,同时最好也要配合以灵力疏导。”陆时鸣朝他走过来。 医生之前是说过要配合以一些辅助手段,江阳坐起身体:“……老师你要亲自来?这个医生不可以弄吗?” “可以,不过他们跟你的灵力属性不同,只能用金针刺穴的方法,效果也要打折扣,一般这个疏导由灵力属性相同的血缘亲属来施展最好。”陆时鸣说。 江阳懂了,他虽然没有血缘亲属,但是有跟他灵力属性完全相同的陆时鸣,那确实没有比陆时鸣更合适为他做疏导的人了。 明白归明白,但他脱身上病号服的动作还是慢吞吞的,纽扣解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什么,从病床上下来说:“老师,我先去洗个澡!” 昨天那一番激斗,江阳不可避免地出了身汗,他担心自己有味道,而陆时鸣是有些洁癖的,因此他飞快地冲进病房附带的卫生间中冲了个澡。 洗完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探着脑袋说:“老师,要全部脱光吗?我可以穿裤子吗?” “可以。” 这个答复让江阳顿松一口气,在卫生间内窸窸窣窣一阵后,他赤着上身,别别扭扭地出来。 其实男生宿舍里打赤膊很正常,江阳住宿舍住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在舍友面前裸露身体过,但对着陆时鸣,他便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不过,缩着手臂走了几步后,他自己也感觉自己太忸怩了,很正常的事被他搞得硬是显出有些不正常了,陆时鸣的神情就很平静嘛,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因此也强迫自己打开身体,挺胸抬头,以正常的姿态朝陆时鸣走去。 他并不知道,陆时鸣其实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平静。 这半年多的学习和训练,加上陆时鸣每日的营养投喂,江阳比之前壮实了不少,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瘦,脱掉衣服时却也能看出瘦削有力的肌肉轮廓。 他个头不算特别高,一米七八,身体的各项比例却很好,腰细腿长,腹部还有流畅完美的人鱼线。 他像头年轻的猎豹,有点青涩,不太成熟,却也不再像幼崽那样单薄,他的身材有一种力量的美感。 陆时鸣看着这一幕,有短暂的走神,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他明明很早就知道的事实,觉得江阳年幼只是一种基于己身年纪产生的错觉,在人族中,他的年龄其实已经是成人了。 第74章 灵力疏导 “老师,我要躺下吗?还是趴下?”江阳问道。 陆时鸣回过神,说:“趴下就可以。” 江阳于是乖乖地趴到床上,脑袋枕着胳膊,顺从且毫不设防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陆时鸣。 陆时鸣盯着他流畅紧实的背部线条看了片刻,走上前,用手轻轻触碰。 他的手是热的,比正常人的体温略高一些,就像是微温的泉水,接触时给人很舒服的感觉,不过江阳却是不受控制地紧绷,犹如被对方的体温烫到了一样。 “放松点。”陆时鸣的嗓音还是一贯的冷淡,他同时抚了抚江阳的背脊,就跟之前一样,这是个安抚的手势。 不过,穿着衣服跟不穿衣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江阳非但没有被安抚住,反而越发紧绷了。 “老师,你直接做就行了……”江阳忍不住回头制止,在看见陆时鸣的脸后,他又飞快地转回去,将脑袋埋在枕头里,藏起自己微微泛红的脸。 他还是不太能够把陆时鸣完全当成隔代的长辈,尤其在直面对方年轻英俊的脸时。 他藏住了脸,却没能藏住同样发红的耳朵尖,陆时鸣看着这一幕,换作之前,他大概会很不解,因为无论是在妖族,还是人族中,长辈抚摸幼崽都是一种很正常的表达亲近喜爱的方式,甚至妖族还会有更亲密的方式,例如互相舔舐毛发。 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再寻常不过,但若是将身份代换一下,不将江阳看成一个不能自理的幼崽,而是一个发育完全的成人的话…… 陆时鸣若有所思。 他并未表露自己的思绪,神色如常地继续动作,手指在这具刚刚沐浴过的还带着些水汽的少年身体上轻抚,专注地寻找穴位疏导灵力时,也顺带评断了一下自己的喂养成果。 还是有些瘦。他想。 江阳一开始紧张,他不习惯别人这样触摸他的身体,但随着陆时鸣将灵力注入他的穴位,梳理着受损干涸的灵脉,他便感觉有一股暖流在身体中流淌,像是整个人都泡在温泉中,他不自觉放松下来,到后来,他甚至因为太舒服而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陆时鸣没有吵醒他,替江阳盖上被子,在病床边留了张字条,便轻手轻脚的出门了。 之前已经睡过很久,所以江阳这回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便醒了,他刚刚睁开眼,便下意识地去寻找陆时鸣,看到空空如也的病房时愣了下,心里有些微失落,不过他随即注意到了床边的纸条,拿过来一看,是熟悉的字迹。 原来陆时鸣是回去做午饭了,知道这点后,江阳那点失落立刻不见了,他坐起来给自己穿好衣服,又拿起手机,开始看昏睡期间没处理的99+的消息。 他昨天傍晚出的事,一夜过去,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最先知道的自然是带课的老师,同班的同学,王皓郎勇他们都给江阳发了消息问他怎么样了,晚些时候辅导员黄怀才大概也收到消息了,也给江阳发了条问候,然后是缉妖司的王劼,荒神众出现的事肯定会惊动缉妖司,他知道也是顺理成章的,还有他的三名不在同专业的鸟舍友,他们大概不太清楚情况,只听到了江阳住院的消息,问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以及不知道从哪听到消息的胡瀚予,问候他病情的同时还感叹了一句自己预言的准确。 江阳看着这些消息,心里有开心,也有后怕,觉醒凤火的那一晚真的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在那之前,他无论是生病还是怎样,都不会有这样多的人关心他。 姑姑一家给了他温饱的衣食,却从未给过他爱,而以前的同学,成绩跟江阳一样差的大多很混,江阳跟那些动不动逃课打架的混混骨子里就不是一类人,因此也玩不到一起,而成绩好的,则又看不上江阳,而且他自己因为经常要打工,白天总是很困,下课补觉,放学打工,也没什么时间跟班里的同学交往相处,因而十几年来,他几乎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是以,在听到自己可能会永远失去凤火时,江阳是真的很害怕,不是怕失去法力变回一个凡人,他是怕失去眼下的这一切,朋友,同学,老师,他最害怕的还是失去陆时鸣。 陆时鸣是因为凤火才开始教导他成为他的老师的,失去凤火后,他跟陆时鸣会怎样呢?陆时鸣会继续收留他吗?他还有资格继续叫陆时鸣老师吗? 江阳几乎不敢深想这些问题,幸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的灵脉仍然可以恢复。 江阳一条条回复,因为不想让大家担心,他没有说自己灵脉受损的事,只说受了点伤,要休养一阵子。 在回到郎勇的时候,郎勇问说:“你住哪间房?我们到医院楼下了。” 这个“们”应该是王皓,不过……江阳记得周五上午是满课的,现在才刚刚十点多,这两人怎么跑到医院来了? 江阳回了房间号后,很快,他病房的门被推开,郎勇走进来,后面跟的果然是王皓,这一狼一虎的关系真的融洽了许多,都会组团逃课来探病了。 “你怎么样了?怎么昏倒进医院了?”刚进门,两人便问道。 “没什么事,灵力有点透支而已,休养一阵就好了。”江阳从床上坐起来说。 这两人明显地松了口气,双双找了个凳子坐到病床边,跟江阳打探昨天的情况。 “听说你昨天和严世辉不小心闯进荒神众的据点里了?”郎勇说。 王皓则说:“你遇到穷奇了?” “嗯。”江阳把自己跟错小狗误入荒神众据点的经历大致讲了讲。 “想不到他们就藏在北京,万象局的总部,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郎勇感叹道,“缉妖司那边主要都是往荒山老林搜呢,难怪找不到。” “你就那么一吓穷奇就跑了?”王皓一脸鄙夷,“真是废物。” “说起来你还遇到凿齿和饕餮了?真危险啊,幸好你反应快,想出这招诈他们。”郎勇又说。 “严世辉敢单挑凿齿?倒也很有种。”王皓评价。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江阳等了好半晌,才找到插话的机会,忙打断说:“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应该还在上课吗?” 说到这个,两人齐齐沉默。 “这不重要。”王皓说。 郎勇点头应和。 “所以你们果然是逃课来的吧!”江阳早已洞察了一切,他当即从病床上站起,把两人往外推,“好了,探病探过了,我没事,你们快点回去上课。” “逃都逃了,还回去干嘛?”王皓说,“而且我们又不是天天逃,就逃这一次而已。” “那也不行!”江阳坚持,他还专门穿上了鞋子,准备把这一狼一虎送到医院门口,督促他们回学校上课。 拗不过他,两人只能被推了出去,离开医院的路上,郎勇说:“那我们下午放学再来看你。” “下午我就出院了,本来就没什么,我下周应该就可以回去上课了。”江阳受的是内伤,灵脉要休养一阵子,但理论课是可以正常上的。 “那边那个人好像是教导主任?”在走到花园处时,王皓突然说。 “教导主任?”郎勇顺着看过去,果然在花园拐角看到了一个非常像严纪明的背影。 出于对教导主任天然的畏惧,以及逃课的心虚,两人下意识地躲进了路旁的花丛,并且拽上了其实根本没必要躲的江阳。 三人排排躲好后,又开始窃窃私语。 郎勇:“教导主任来干嘛?” 王皓:“来看你的?” 江阳:“怎么可能?我跟他也不熟啊!” “他好像在跟人说话。”郎勇探着头张望,不过他们这里的视角不好,视线都被严纪明的背影挡住了。 “换个位置看看。”王皓带队,三人鬼鬼祟祟地挪动了另一个花丛里,这一回他们终于能看清了,严纪明确实在跟人说话,而且那个人他们都很熟。 “教导主任来找严世辉干嘛?”郎勇奇道,“来探病的?” “应该是,我早就觉得他们长得有点像,而且都姓严,可能是亲戚。”江阳看到这一幕,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好像在吵架。”王皓侧耳听了听。 “不,不是吵架,是单方面的训斥,只有教导主任的声音,严世辉没说话。”郎勇也竖着耳朵偷听。 他们的听力都远超常人,因而能听见点响动,但这个距离江阳什么都听不见,像是吃不到瓜的猹,他着急道:“他们在讲什么?” “好像是在骂他冲动,鲁莽,不顾后果,丢家里的脸。”郎勇只能隐约听到一些词句,辨不太清,他又听了一会儿,说,“好像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啊?提我干什么?”江阳一懵。 “不知道,没听清。”郎勇说。 三人努力地张望,他们看到严世辉低着头,一声不吭,而严纪明的神情中除了一如既往的严肃,这回还带上了点不受控的愤怒,他突然抬起右手,重重扇下。 “啪”一声,严世辉被扇得侧过脸,花丛后的三人嘴巴也齐齐地张成了一个“O”型,并且因为那响声太过清脆,他们还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江阳相较于王皓郎勇他们,还尤为感同身受一些,因为严纪明这番训斥和责打必然是因为昨天的事,说起来早些时候陆时鸣也说过对于屡教不改的孩子要不要施以一些惩罚手段之类的话,虽说江阳当时被问得很心虚,但他其实知道,就算陆时鸣真想罚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那番话更多是吓唬。 他捂着自己的左脸,心中不住庆幸,教他的老师是陆时鸣而不是严纪明,不然挨巴掌的就是他了。 严纪明那一下显然扇得很重,严世辉左脸上很快浮现通红的掌印,同时他的伤势似乎也被牵动,又闷咳了两声。 不知道是因为这闷咳声,还是因为那一巴掌把怒气发泄完了,严纪明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依然还是很严肃,却也没再训斥。 过了会儿,他似乎又说了什么,严世辉转身离开,严纪明站在原地,看着严世辉离开的背影,眉头紧蹙的严肃神态中,似乎又有些三人读不懂的复杂。 “严世辉跟教导主任到底什么关系?”郎勇说。 “父子?”王皓说。 “不像,可能是叔侄。”江阳说。 他们正在悄悄讨论这两人的关系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翅膀扑腾声,江阳警觉地一抬头,就见到一只五彩斑斓的金刚鹦鹉站在他们身后的树梢上,绿豆大的眼睛盯着他们望了片刻,突然做了个吸气的动作,在三人顿觉不妙的视线中,扯着嗓子大叫:“偷窥!坏学生!偷窥!坏学生!” 三人齐齐一僵,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确认严纪明发现了他们没有,撒腿就跑。 第75章 教育 其实,在鹦鹉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暴露了,不管严纪明看没看见,反正鹦鹉是看见了,这鹦鹉可不是普通的鹦鹉,它不光会打小报告,还会认人,喊话时也喊了“坏学生”,说明已经认出了他们是万象大学的学生,逃跑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出于心虚和偷窥被发现的紧张,三人跑的时候也没多想,就想着先跑再说,慌慌张张地跑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确认鹦鹉没追来后,三人原地分开,王皓和郎勇回去上课,江阳则回医院。 因为担心再碰上严纪明,江阳回去的时候特地兜了一个大圈子,从医院的后门进去,因而这一趟原本只是简单的下楼送一下人的耗时本不该超过十分钟的行程,在横生的波折下,愣是拖长成了四十多分钟才回来。 江阳回到病房时,见到病房门开着,心里一紧,走进去,便看到陆时鸣站在房中,对着空无一人的病床,拿着手机似乎正要给谁发消息。 注意到身后的动静,陆时鸣回过头,见到江阳时,眉梢微挑。 江阳挤出一个心虚的笑脸,主动解释说:“王皓郎勇他们过来看我,我下楼送了一下,没有乱跑。” 陆时鸣没说话,但他伸手摘下了一根沾在江阳肩膀上的草屑。 江阳:“……” “……下楼的时候又正好碰到严主任跟人说话,我们就躲在花丛里偷听了一下。”他心虚地补充原本想隐瞒的部分,“然后被严主任的鹦鹉发现,我们跑了一段路,王皓郎勇他们回学校,我回医院,怕再遇见严主任,就绕了一圈回来。” 陆时鸣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我没有再去其他地方了,真的!”江阳举手发誓。 “我知道。”陆时鸣终于开口了,他缓缓道,“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你不乱跑。” 江阳:“……” 他不敢反驳,毕竟陆时鸣只是回去做了个饭,他竟然就不见了,即便不是故意,但乱跑的能力也属实很强。 陆时鸣又说:“或许,我确实应该改变一下教育方式?” “……哪、哪种方式?”江阳心里一虚,又想到了严纪明那巴掌。 陆时鸣没直接回答,但他拿起了那本先前被放到一边的书,《棍棒教育的必要性》。 江阳看着书封,心内一阵狂汗,但又感觉自己可能确实是有点欠打,不是熊孩子胜似熊孩子,总是乱跑让别人担心。 他回想了自己这一次次的乱跑经历后,越想越心虚,心一横,抬起脸说:“老师,你想打就打吧。” 他闭上眼,紧张地等待巴掌落到脸上,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疼痛,正想睁开眼偷偷看一眼时,又突然感觉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 江阳顿时变得无比紧张,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位置,他感觉到那只手沿着他的脸侧轻抚,来到他最软弹的脸颊,然后……轻轻一捏。 “唔……”江阳睁开眼,委屈巴巴地看着陆时鸣。 “痛?”陆时鸣手一顿。 江阳摇摇头,痛肯定是不痛的,陆时鸣根本没用什么力,比某只经常捏他脸的狐狸轻许多,他委屈主要是因为…… “老师,你真的会打我吗?”江阳问。 陆时鸣松开手,认真答说:“不会。” “哪怕我做了让你很生气的事?”江阳又问。 陆时鸣:“比如?” “比如不听你的话又出去乱跑,又比如把家拆了什么的。”江阳举了几个例子。 “这还不够让我‘很生气’。”陆时鸣说。 江阳心想自己原来还没碰到陆时鸣的底线,还有造作的空间……不对,他赶紧纠正自己跑偏的想法,回到正题说:“那就假设一下,假设我做了什么事,你很生气。” “这样的情况下,你会揍我吗?”江阳小心翼翼地问。 陆时鸣认真思考了一番,依然说:“不会。” “责打本质是一种基于恐惧的威慑,我不觉得这种教育方式能让你真正改正,而且……”陆时鸣想到碎片空间里江阳害怕地看着自己的神情,没有说下去。 但光是“不会”这个答案对江阳就已经足够了,他开心地抱住陆时鸣,陆时鸣却推开他。 “我不会责打你,但不代表我不会用其他方式惩罚你。”陆时鸣带着些严肃说,“总是犯同样的错的话,说明你有必要接受一些教训。” “我会乖一点的……”江阳没什么底气地保证。 “嗯。”陆时鸣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保证,他微微张开双臂,无声地看着江阳。 江阳懵懵地跟他对视,不太明白陆时鸣看着自己干嘛,过了片刻,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试探着再次抱住陆时鸣,注意到陆时鸣微弯的唇角时,便犹如有了无尽的底气,他用力地抱紧,在陆时鸣耳边小声表白说:“老师,我超超超喜欢你的。” 下午,又陆续有人来看江阳,辅导员黄怀才和白萍一起代表学校来慰问,他们是知道江阳的真实情况的,知道不是什么小伤,这一回很危险,差点就要废去修为,因此认真叮嘱了一番让他好好休养,确定可以了再回去上课。 临走前,黄怀才还忍不住愁眉苦脸地诉苦说:“为什么你们这一届那么容易出事,上次是王皓,这回是你,别的年级的学生也没那么难带啊。” 江阳尴尬地笑笑,根本不敢说话。 晚些时候,缉妖司的人也来了,在江阳昏迷期间,主要情况他们已经从严世辉齐云那里知道了,因此对江阳也只是例行询问,简单地走个流程便离开了。 在这些人来来走走时,陆时鸣一直坐在病房中陪他,等到了傍晚,江阳没出现其他的病状情况后,陆时鸣又带着他办了出院手续,然后领着江阳回家。 不知道是听到了风还是闻见了味,两人到家没多久,狐狸就登门拜访,他还有模有样地带了慰问的礼品,一盒子小蛋糕。 陆时鸣在厨房做饭时,胡瀚予便在客厅里,听江阳讲昨天遇险的经历。 “这么说,我给你的礼物被饕餮给吃了?”胡瀚予坐在沙发上,吃着自己带来的小蛋糕,听江阳说到这里时不由挑了下眉。 “嗯……”江阳没有说饕餮觉得不好吃还把公仔残渣给吐出来的细节。 但即便这样,狐狸似乎也很生气了,气哼哼地说:“那可是我做了一个月的!” 江阳:“对不起……” 他觉得是自己没有保管好。 “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吃的。”胡瀚予又拿起一块小蛋糕,犹如在泄愤一样,用力咬着。 “等老师哪天碰见他们,帮你出头!”他说。 江阳心想这怕是有点难度,昨天荒神众一伙人逃跑后,缉妖司便又一次失去了对方的行踪,那么多人一起搜捕都找不到,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种神奇的随便走走就能走到对方老巢的运气的。 胡瀚予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突然眯着眼说:“其实依你这种运气,缉妖司还费劲搜捕干什么呢?直接给你戴个定位项圈,走到哪儿跟哪儿不就行了,还能防止你走丢。” 江阳:“……” 陆时鸣在厨房做晚饭,狐狸说这句话时他正好从厨房出来,经过客厅似乎是要去拿什么东西,闻言却是停下了步伐,看着江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阳:“……” 他不敢问陆时鸣在思什么,硬着头皮承受了一会儿这意味不明的注视,在陆时鸣走后,赶紧转移话题说:“后来我们被穷奇发现,我使诈把他们吓跑了,不过凿齿留了下来,还有饕餮……” 他说了说自己和严世辉对战饕餮和凿齿的经过,以及神兵天降般的援兵。 “齐云学长他们逼退凿齿后,我就昏倒了,然后就进了医院,情况就是这样。”江阳说。 “你说的那个来救援的学长是谁?齐云?”胡瀚予说。 “嗯,他是大三的,是学校安排来辅导我一些人族的课程的。”江阳说,“胡老师,你认识他?” “有点印象,他似乎选过我的课。”胡瀚予回忆说,“他是不是个剑修?” “应该是吧。”江阳想到齐云与凿齿对战的场面,齐云用的基本都是剑招。 说起来齐云竟然选过胡瀚予的课?他初听时有点意外,但仔细想想,依胡瀚予在学校受欢迎的程度,可能全校九成的学生都选过他的课,真正要意外的是,教过那么多学生,胡瀚予竟然还记得齐云。 江阳心里一动,问说:“胡老师,齐学长期末考得怎么样?是不是让你印象深刻?” 齐云是个变态福瑞控,虽然他不承认,但他对毛茸茸有种远超常人的喜爱是个无可抵赖的事实,而胡瀚予,是只毛茸茸超级好摸的狐狸,且性格轻浮,经常用摸毛来调戏诱惑学生,这两个人相处的话…… 江阳觉得,就算平日里齐云顾忌着尊师重道没有直接对狐狸毛毛不轨,但期末的幻境考试一定会把心里最深的想法暴露出来,就像他刚上幻术课那次,误以为自己进入幻境,进而放肆大胆地品评了一番狐狸的手感。 所以,在期末的幻境中,齐云做了什么,让胡瀚予至今都对他有印象呢?江阳犹如一个等瓜的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胡瀚予。 “想什么呢?”胡瀚予挑眉,他猜不到江□□体的想法,但也能大致看出江阳眼中想听八卦的热切。 他屈指弹了下江阳的脑门,说:“我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期末成绩很好,是有史以来,除你之外,最快破解幻境的学生。” “啊?”江阳捂着脑门,不敢置信地说,“齐云学长破解幻境最快?他不应该在幻境里对你的毛毛图谋不轨难以自拔吗?” 因为太过惊讶,他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虽然老师的毛毛确实很诱人,但也不是谁想摸就能摸的。”狐狸先自夸了一番,然后说,“你以为剑道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修的?学剑最基本的就是要心志坚定,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还是近代这一两百年人族最有天赋的剑修,他如果连考试那种低级幻境都勘不破,人族未免也太没落了。” 所以齐云学长其实很厉害啊,虽然喜欢毛茸茸,却不会为此沉沦或动摇,像他那柄从天而降,斩断了饕餮吞噬力量的剑一样,锋锐无比,坚定不移。江阳默默地在心里把变态福瑞控这个标签从齐云身上拿掉。 第76章 学长 说是来探病,但那一盒作为慰问礼品的小蛋糕江阳就吃了一个,其他的都被狐狸吃了,甚至若非陆时鸣只做了一人份的晚餐,且对狐狸想留下来的举动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喜,他可能还想留下来蹭一下江阳的病号饭。 江阳又一次庆幸收留他的老师是陆时鸣,如果是狐狸的话,指望自己都懒得照顾自己动辄点外卖甚至厚着脸皮到邻居家蹭饭的狐狸每天为他做饭是不可能的,很大概率,会变成他每天在上学回来后给狐狸做饭,狐狸则翘着腿躺在沙发上催他做快点。 吃过饭,又在陆时鸣督促下喝了一袋药,江阳回到房间时嘴巴都还是苦的,本来想洗漱一下早点睡觉,不过临睡前手机却又响了一下,江阳拿过来一看,立刻翻身坐起。 “没事就好,你突然晕倒吓了我一跳。”齐云发消息说。 早些时候,齐云也发消息问过江阳伤势如何,江阳回其他人时也一道回了,不过其他人都给了回复,齐云却一直没有,直到此刻。 “你白天在忙啊?”江阳说。 “别提了,被缉妖司拉去当苦力了,累死我了。”齐云抱怨说,“说是我们最先到场,也跟凿齿面对面交过手,对情况比较熟悉,所以让我们也加入搜捕队伍,跟着追踪了一天。” 江阳:“追到了吗?” 齐云:“你说呢?” 他同时发了个毛茸茸的猫猫耸肩叹气表情。 江阳于是懂了,他又问:“学长你不也才大三吗?缉妖司的行动可以让学生参与吗?” “你们肯定不可以,但大三之后可以参加缉妖师实习资格证的考试,考过了就可以成为实习缉妖师,在课余时间出些任务,积累经验早日转正。”齐云科普顺带自夸说,“一般呢,大部分学生都是大四才能考到缉妖师的实习资格证,但你学长我比较优秀,大三就考到了。” 对于齐云很优秀这点,接连见识过齐云的剑招和胡瀚予对齐云的评价后,江阳现在倒是不再怀疑了,齐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目前无限拔高,他带着点崇拜地问说:“那学长你昨天来救我们是不是因为早就英明神武地发现了荒神众的据点,所以才能及时赶到?” “哈哈哈学弟你真会说话。”齐云先享受了一番江阳的崇拜,然后说出真相,“没有,我和林子真就是碰巧路过。” 江阳:“……” 从齐云口中,江阳知道了昨天齐云和那名叫林子真的男生突然出现在结界中的前因后果,林子真跟齐云一样是缉妖师专业大三的学生,而且同样在大三就考到了缉妖师实习资格证,实习缉妖师不是正式缉妖师,只能办些危险性很小的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同时也规定出任务时最低两人一组,不允许独自行动。 齐云和林子真之前就很熟,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搭档,昨天是去东城区那边调解住在对门的一只猫妖和鼠妖的纠纷,调解完时正好经过那一片街区,他们倒是没有直接路过结界所在的那处烂尾楼,同时也没有察觉到那里有一个结界。 不过,饕餮在使用自己的天赋神通吞噬江阳的灵力时,连带着吞噬了一点构成结界的法阵力量,致使结界产生了裂缝,途经此地的齐云和林子真因此察觉到了一点灵力的异动,两人本来以为只是有什么人违规在表世界使用法术,谁料想,真正到现场一看却是这么一条大鱼。 所以,整个过程其实跟江阳和严世辉闯入荒神众的据点一样,都是误打误撞,跟英明神武四个字一点边沾不上。 “但这也说明学弟你跟学长有缘嘛。”齐云说,“不然为什么路过那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学长呢?” 行吧。江阳想齐云虽然没有他想得那么英明神武,但确实也是救了他的,他认真道谢说:“谢谢学长。” “对了,学长,你有林学长的联系方式吗?我也想跟他道个谢,再请你们一起吃个饭。”江阳又说。 “学弟你太客气啦。”齐云推送了一个名片过来,同时说,“不过吃饭就不必了,你要真想感谢学长的话可以直接发点毛茸茸的照片,嘿嘿,你们班上应该有很多毛茸茸吧,来点狮子老虎这种不多见的让学长品评一下。” 江阳:“……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动物园?” 反正都是看照片,又不能上手摸。 “那怎么能一样?”齐云很是研究出了一番品评毛茸茸的心得,“动物园里养的大多没什么精神,毛色也很一般,而妖族比普通野兽体型大,毛色也更亮,动物园的根本没法比!” 江阳心想这倒确实,无论是王皓还是郎勇的原形,都比普通的虎狼帅很多,毛发也很柔顺蓬松,油光水滑的。 不过…… “我没有照片。”江阳实话实说。 上户外课的时候妖院的学生虽然经常会变成原形,但江阳又不是变态,从来没干过偷拍的事。 齐云顿时一阵失落,发了一个沮丧的表情。 “但我或许可以帮你弄来狐狸的照片。”江阳又说。 他不好去偷拍其他同学,不过胡瀚予的话,江阳感觉用点心跟对方交换,换到照片的概率很大。 “狐狸好啊!”齐云立刻说,“你什么时候能弄来?要不要学长帮忙?” “等等。”他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说,“你说的狐狸是老师还是学生?不会是胡瀚予胡老师吧?” 在江阳答复确认后,齐云改口说:“那就算了。” “为什么?”江阳奇怪道。 是因为胡瀚予是老师,所以要尊师重道,不可以对老师的毛毛心怀不轨吗? “因为胡老师的道行太高了。”齐云沧桑地说,“他很危险,就跟黑洞一样,无时无刻不朝外释放着吸引一切的可怕引力,而一但受引力牵动,道心动摇的话,就会被黑洞吞噬,粉身碎骨。” 江阳:“……” 他把齐云这番话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翻译了一下,其实就是齐云对狐狸毛毛心怀不轨,因此每每见到胡瀚予便会觉得在被引诱,但又打不过对方,所以十分煎熬,乃至于连照片都不敢看。 江阳感觉还是把变态福瑞控这个标签摘早了,就应该焊死在齐云身上! 他没有再深入探讨齐云的变态爱好,操作手机添加了林子真的微信,不知道对方是在忙还是睡了,好友申请暂时没有通过。 江阳想了想,又切回跟齐云的聊天页面,另起了一个话题说:“学长,你跟严世辉是什么关系?同门师兄弟?” 他记得当时齐云是喊严世辉师弟的。 “不是。”齐云说,“只是我师父跟他家长辈是故交,我们年龄又相近,所以平常就以师兄弟相称,但不算同门。” 故交啊,那应该对严家很熟了。江阳心里一动,又问说:“学长,你知道严世辉跟严主任的关系吗?他们是不是叔侄啊?” “不是叔侄,是舅甥。”齐云纠正说,“严世辉是跟母姓,他母亲是严主任的亲妹妹。” “那他家里跟凿齿是不是有什么纠葛?”江阳想到昨日严世辉面对凿齿时的异样,以及那股几乎不惜性命也要留下对方的凶狠,他感觉严世辉肯定跟凿齿有些什么,但严世辉今年也才十八岁,太年轻了,不像是能直接接触到凿齿的样子,那十有八九就是家里的事。 “你看出来了啊?”齐云说,“是有点渊源,严师弟的母亲和父亲都是缉妖师,他们跟我和林子真一样,还在实习的时候就是搭档,后来转正了也依然一起出任务,再然后就互生情愫顺理成章结婚了,婚后生下严师弟,是有名的恩爱夫妻,不过好景不长,05年严师弟还在妈妈肚子里没出生的时候,他爸爸就在一次追捕凿齿的行动中牺牲了,他妈妈把他生下来养大,在他五岁大,10年的时候,缉妖司这边又一次得到了凿齿的行踪,他妈妈特地申请参加了这一次行动,结果不幸也……唉。” 严世辉竟然有这么一段身世。江阳听到这里时愣了愣,但又好像突然能明白严世辉见到凿齿为何会那样失态,不复冷静,重伤在身还要站起来跟对方血战到底了。 “严师弟他爸爸走得早,我也没见过他,不过他妈妈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齐云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回忆说,“以前我师父带我去严家拜访的时候,他们这种大家族嘛,你知道的,规矩严,吃饭喝水,甚至连你坐下的坐姿都有讲究,而且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家那么多产业,非要搞什么艰苦朴素的风格,说是要磨砺后辈的心性,饭难吃也就算了,他们家连个凳子都没有,主人客人都只能跪坐在地上,我每次去都跟上刑一样。” 齐云大肆吐槽一番后,又说:“不过严阿姨在的时候就会好很多,她会给我们准备软垫,还会偷偷塞小点心给我们吃,严师弟两个舅舅,也就是严主任还有严家那位现任家主,他们家是兄弟妹三个,家主是大哥,严主任是二哥,严阿姨是最小的妹妹,你别看严主任那么严厉啊,但其实他拿他妹妹没办法的,他大哥也是,不赞成严阿姨的举动,但严阿姨给我们塞点心的时候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其实10年那回围捕凿齿的行动,严主任他们是不同意严阿姨去的,是她自己坚持要去,后来没办法,就让她参加了,但派任务时也只是让她守在较安全的后方,谁想到凿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绕过了前部缉妖师的阻击,突袭了后方,严阿姨她为了救伤重的同伴,只身引开凿齿,然后就不幸牺牲了。”齐云又叹一声,过了会儿才继续说,“严师弟小时候也跟现在不一样,你是不是觉得他现在跟严主任特别像?” 在江阳答“是”后,齐云说:“那是因为他妈妈不在后,他是被两个舅舅一起抚养长大的,严主任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大舅舅也跟严主任差不多,所以才把严师弟养成这样,其实他小时候挺可爱的,也不像现在这么……唔,算是对妖族有点偏见吧,你们是同班同学,你应该看出他这点了吧?” 江阳点点头,回了个“嗯”。 “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父母都是因为妖怪死的,他那时候又小,也搞不清经过,就觉得是妖怪害死了他父母,然后就开始厌恶所有妖怪。”齐云说,“学弟我一看你就是个宽容大度的好人,他要是得罪你你别跟他计较,严师弟我还是了解的,他就是不喜欢妖怪,对妖族同学的态度不太好,但不至于有什么坏心思。” “我知道。”江阳说,“放心吧,学长,我不会跟他计较的。” 他本来就没想跟严世辉计较,知道了对方坎坷的身世后,自然更加不会。 第77章 羞耻心 林子真第二天早上才通过江阳的好友,江阳醒来后看到消息,跟林子真道谢,又说要请他和齐云吃饭一起时,林子真像齐云一样拒绝了,说:“应尽之义,不必言谢。” 江阳感觉林子真就有点像那种传统观念中仙风道骨的修士,不光讲话文绉绉的,微信头像也是某处山巅的奇峰,耸立的峰石边飘着似雾似幻的云朵,十分写意,他同时还似乎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通过好友申请的时间是早上五点多,天刚蒙蒙亮,那时候江阳还在睡觉。 江阳心想这才是他心目中的人族修士嘛,懂礼,得体,自律,果然像齐云那样奇……不,应该说是独特,像齐云那样独特的不多。 看在齐云救了他的份上,江阳默默在心里把原本的贬义词替换了下去。 既然林子真拒绝了,江阳便也没再勉强,只郑重地又道了一遍谢。 周末两天,江阳都在家休息,吃陆时鸣给他做的养生病号饭,喝苦到让人怀疑人生的药,然后还要脱掉上衣,跟陆时鸣做些会让他感到很尴尬的事。 嗯,他指的是灵力疏导。 江阳还是很不习惯让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且样貌非常年轻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辈分差的人随意触碰他的身体,哪怕这个人是陆时鸣。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为了疗伤,目的正经得不能更正经,陆时鸣看到他身体时的神情也很平静,跟他穿着衣服时没什么差别,从头到尾只有他在别扭。 江阳于是努力地催眠自己,想象自己是一只小狗,小狗被人撸毛很正常,而且在陆时鸣眼中,他可能跟小狗也没差,毕竟陆时鸣是只鸟,而他是个不能变原形的人,本质上都不是同物种,人可以撸狗,鸟自然也可以撸人。 等等,说起来胡瀚予就经常撸他,这只狐狸其实就是把他当成小狗在撸吧?江阳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悟到了什么真相。 “专心点。”陆时鸣手中微微用力。 他此刻手正好放在江阳的腰侧,十分敏感,被这么一按,江阳忍不住“唔”了一声,弓起身体。 进程被打断,陆时鸣有些无奈地松开手。 “对不起,老师。”江阳赶紧说,“我会好好配合的。” 或许是药物和昨天的灵力疏导起了效果,他今天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些,因此疏导过程中就不能再只由陆时鸣单方面使力,他必须控制着自己体内的灵力配合,江阳原本还是好好配合的,但是为了缓解尴尬转移注意力东想西想,一不注意转移得太过成功,连要控制灵力配合都忘了。 陆时鸣看他片刻,突然说:“你不喜欢我碰你?” “啊?”江阳一懵,随即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别扭被陆时鸣发现了,连忙反驳说,“没有,我很喜欢老师……” 他突然又一卡壳,很喜欢什么?很喜欢陆时鸣碰他?听起来好怪啊! “……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江阳改口说。 “因为没穿衣服?”陆时鸣用学术研究的口吻说,“世上所有种族中,只有人族有穿衣服的习惯,而在远古的古荒年代,人族也跟其他兽类一样赤身裸体,这本是自然,就像风,就像雨,也从来不着寸缕,这亦是自然,你见风见雨不觉不好意思,便不用为自己的身体裸露而羞耻。” 江阳:“……” 他完全想不到反驳的角度,噎了一会儿后说:“可老师你不也穿着衣服吗……” 不光是此刻,平日里在家陆时鸣也都会规规矩矩地把衣服穿好,只在做面点时会把袖口卷起,其他时候江阳从来没见过他把身体外露。 可能也正是因为陆时鸣这种冷淡禁欲的气质,让江阳在他面前裸露身体时,格外不好意思。 “入乡随俗。”陆时鸣简单答道,然后说,“你想要我脱掉衣服陪你?” 江阳:“……” 他的内心一整个被陆时鸣这句话给震撼住了,一边想赶紧否认,一边又想,陆时鸣脱掉衣服是什么样,他还没见过诶,感觉身材会很不错,他每次抱陆时鸣时多少能感觉到一点。 而且,除了人形,他还很想亲眼见见陆时鸣的原形,最好还能上手摸两把,凤凰的羽毛是什么手感呢?一定比普通鸟类好摸一万倍吧…… 江阳猛然惊觉,不对,他怎么能对老师的羽毛心怀不轨呢?这不就跟某个变态福瑞控学长一样变态了吗! 他在惊醒的刹那,又注意到陆时鸣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领口,似乎要解衬衫的纽扣,赶紧扑过去阻拦说:“老师,我不想要!” 陆时鸣真把衣服脱了他只会更加不好意思,为了说服陆时鸣,江阳努力做出一副自若的神态:“老师,我想通了,我不会不好意思了,我们继续吧。” “真的?”陆时鸣看着他,不太信的样子。 “真的!”为了增强说服力,江阳主动握住了陆时鸣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胸口,同时努力坦荡地张开双臂,示意陆时鸣可以随便摸。 陆时鸣跟他对视着,手指下移,来到了江阳的腰侧,在刚刚那个激起江阳剧烈反应的腰眼位置上轻轻一按,江阳顿时又弓起身体,后退躲避,嘴里还嘴硬说:“这个不算啊!这里太痒了!” 陆时鸣于是换了个位置,他这回摸向江阳的后颈,江阳以为自己这里不太敏感,但陆时鸣的手指在其上似有若无地摩挲时,他却也感觉有种发痒的热意,又一次忍不住偏头躲开,嘴里却还是那般硬:“这里也有点痒,不算!” 陆时鸣眉梢微挑,他走近一步,将江阳与自己的距离骤然拉近的同时,他这回用上了两只手。 五分钟后,江阳绷不住开始讨饶:“老师,我错了。” 他挣扎着起身想往房间跑,不过却被陆时鸣按住,某些事他可以容忍江阳,但这绝不包括不好好治伤。 江阳咸鱼一样地躺在沙发上,陆时鸣给他做灵力疏导时,他甚至连面都不翻了,实在是刚刚那一番胡闹中,他感觉自己已经被摸遍了,因而开始自暴自弃,将那点不好意思的羞耻心全都冲进了下水道。 之后再做灵力疏导时,江阳也都很配合,不会再红着耳朵把脸藏进枕头里,也不会因为一点轻微的触碰而起很大的反应,只不过,他这样配合地做完后,却好像从陆时鸣脸上看出了一点失望。 江阳:“?” 是错觉吧?他想。 周一的时候,江阳回到学校上学,理论课他正常参加,而需要动用灵力的实践课,他也都跟老师说明了情况,别人练习时,他便在旁边休息旁观。 在上某节户外课时,严纪明正好从操场路过,其他人反应平平,照常上课,在旁边休息的江阳,以及人群中的王皓和郎勇却是齐齐一僵,这是他们在偷窥事件后第一次碰上严纪明,很是担心严纪明来找他们算账。 尤其,在经过他们这里时,严纪明肩膀上那只鹦鹉还转了下头,张开翅膀比比划划,似乎在告着什么刁状。 王皓和郎勇的尾巴都绷紧了,江阳没有尾巴,但也假装绷紧了。 不过,严纪明最终只是径直走过,并没有停留,这让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想来要么是那只鹦鹉没认出来,要么是教导主任不打算计较这件事,总归,他们是蒙混过去了。 又过了一周,江阳的灵力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可以正常跟着上实践课时,住院养伤的严世辉也终于回来上课了。 一周多过去,他脸上已经看不出当时那道红肿的掌印,他的神情也如往常一般冷淡,来到教室后,独自坐在一边。 严世辉不跟妖族来往是因为偏见,而人族,他确实也有些相熟的同学,但那些相熟的同学也就是来问候了一下他的病情,聊了没几句就走了,他似乎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 江阳看着这一幕,又想,这似乎也很正常,毕竟严世辉的性格跟严纪明太像了,严肃古板,上纲上线,没有人会想跟教导主任做朋友。 虽说知道了严世辉对妖怪厌恶的由来,江阳也多少能理解一些,不至于跟对方计较,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因此,确认对方的伤势已经恢复后,他还是像先前一样,保持礼貌的同学关系,并不跟严世辉多接触。 不过他没有主动跟严世辉说话,在上武技和内息吐纳课,分组对练时,严世辉却主动开口问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江阳愣了下,说:“好的差不多了,就是灵力有点透支,小伤而已。” 他跟大部分人用的都是这套说辞,江阳不想让大家担心,反正他现在也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般人听完也就放下心了,毕竟从外表上看他确实没受什么伤,而灵力透支,又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伤,甚至很多时候,这都不能算是伤。 但严世辉听完却是陷入了沉默,他看着江阳,神色有些复杂,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得出口。 他最终只说:“没事就好。” 江阳有些奇怪,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次之后,对练教学时,严世辉似乎教得更认真了一些,对他的态度也改善许多,有时候看到他动作总是做得不对,眉头蹙起,训斥的话似乎都到嘴边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江阳闹不明白,但总归是件好事,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被骂,他上课也能更轻松点。 第78章 运动会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五月,五一假期的时候,学校放了五天假,又是一轮出游回家高峰,江阳相熟的同学几乎不是回家就是出去玩了,狐狸也跟往常一样,一到假期就待不住,早早订好了旅游的行程。 不过江阳没出去,他的灵力已经基本恢复了,但还是不宜乱跑,休养为主,而且陆时鸣也一向不喜欢出门,尤其是在这种拥挤的假期,于是两人便窝在家里度过了这个五一。 假期结束后,复课上学,如果有学生觉得五天的假期没玩尽兴,不要紧,因为五一之后,紧接着就是五月中旬的校运动会。 跟表世界的运动会不一样,万象大学的校运动会除了分男子组女子组,还分人类组和妖怪组,毕竟相对于体魄强大有天然优势的妖族而言,人族的体能着实有点不够看,放在一起比的话,妖族将包揽近乎九成的奖牌。 校运动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会,隆重程度甚至更甚于开学典礼,因为开学典礼只是大一学生参加,校运动会却是除忙于实习的大四以外学生全都参加,比赛时也是所有年级混着比,届时,几乎全校所有没事干的学生都会到场围观,甚至有些老师也会过来凑热闹,这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 而且,也是赶巧了,今年的校运动会正好是五月二十号,5.20,一个非常适合表白的日子,江阳和王皓郎勇他们三个都不怎么跟女生接触,一个是到点就回家的乖宝宝,一个沉迷打游戏,一个忙着踢球,春天都要过去了,三人间还完全没有任何粉红色的恋爱泡泡。 他们这属于个例,事实上,相较于他们这种与爱情绝缘的,还是春心萌动的比较多,一个多学期相处下来,大家不像一开始那样陌生,除了交好的朋友,也多少有了一些心仪的男生女生,动作快的已经牵手成功了,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纠纠结结,犹犹豫豫,找不到开口告白的时机。 5.20正是一个机会,本身这个日子就很有寓意,而且那天还是校运动会,若是能在运动会上夺得奖牌,趁着领奖的时机当众向心上人告白,无疑非常浪漫,成功率也会大大提高。 因此,这一届运动会学生报名得非常之踊跃,王皓和郎勇都报了,不是为了告白,这两人纯粹是想出风头,江阳没报,一来,告白的话,他没有心仪的对象,二来,出风头的话,他开学第一天火烧学校的壮举已经全校皆知了,实在不需要再出一次。 而且,就算他报了,他也选不上,运动会是以班级为单位参加的,每个班能参加的人数就那些,为了集体的荣誉,得竞争,选最厉害的上。 江阳要报的话只能报妖族男子组,显而易见,他的各方面体能都在妖族中是垫底,尤其他在的还是本身学生实力就很强劲的缉妖师专业,排完了正式选手,再排一轮次候补,都轮不上他。 当然,参加运动会也不是只有一种方式,成为不了参赛选手,还可以当啦啦队,不过江阳不会跳舞,身段也不够柔软,喊加油的嗓门也没别人大,又一次落选。 他能做的也就是每天放学训练时,在一旁给王皓郎勇他们送水递毛巾。 原本打算就这样把运动会和5.20一起混过去,但随着日期的临近,江阳明显感觉到了身边同学的躁动,下课时学生谈论最多的就是谁谁谁准备在520当天跟谁告白,有着怎样浪漫的计划和准备,气氛热切到让江阳也不免有种自己应该在520做点啥的冲动。 但是告白,显然是不可能的,他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心仪对象,不,谁说不能呢? 江阳突然生出一抹灵感,谁规定520告白的只能是爱情呢?爱本身就是包容广大的,对朋友的友爱,对师长的敬爱,都是爱,他完全可以在520那天跟所有喜欢的老师同学告白嘛。 说干就干,江阳当即着手开始准备,在几个经典的告白礼物中,他一下挑中了巧克力,制作不难,而且还十分实用,能看能吃,还能在运动会当天给王皓郎勇他们补充一波运动损失的热量。 于是,在520到来前的一周,陆时鸣便时而能见到江阳占用了他的厨房,在里面捣鼓一些时而焦糊时而稀薄不成形状的不明状物。 他走进厨房,凭借这大半年下厨的丰富经验判断:“你在做巧克力?” “嗯。”江阳头也不回,专注研究着网上搜来的食谱配方,分析自己为什么失败。 “奶油打发的不够,稀释了巧克力浆的密度,所以难以成型。”陆时鸣一语道破江阳失败的原因。 江阳恍然大悟,正想回头道谢,却见陆时鸣卷起了袖子,一副准备上手帮忙的样子,他赶紧阻拦说:“老师,不用你帮忙,这个我得自己做!” “为什么?”陆时鸣问。 “这是我520准备的告白礼物,当然要自己做才有诚意嘛。”江阳理所当然道,他同时把陆时鸣往外推。 告白?陆时鸣原本是顺着江阳的力道往外走的,闻言却是停住了步伐,以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语气问:“你要跟谁告白?” “很多人啊,王皓郎勇他们,我之前那三个舍友,两个辅导员,王皓他哥哥,还有胡老师和齐云学长……”江阳掰着指头一个个数,直感觉自己的工程量果然非常之巨大,于是大致数了一通后便再次把陆时鸣往外推。 这一回陆时鸣没再停下,弄明白江阳“告白”的涵义后,他那缕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妙也在江阳无知无觉时悄悄消失了。 在众人如火如荼地准备中,时间很快到了五月二十号,八点的时候,运动会正式开幕,因此江阳早早地就起来,在厨房打包分装自己做好的巧克力。 他做了很多口味,果仁的,酒心的,牛奶的,还买了套模具,江阳根据巧克力的形状来分门别类地打包,猫形状的是给王皓的,狗是给郎勇,符合他们原形的虎狼模型江阳没买到,就用猫狗代替了,反正差别不大,而三个鸟舍友则是一样的小鸟图案,胡瀚予是狐狸,人族是姜饼小人的图案,至于齐云……江阳没给他装人,只每种动物都装了点,感觉这比较对他胃口。 为了防止弄混,他打包包装好后又在礼品袋上写了名字,而他做这些事时,陆时鸣便在一旁看着,他看着江阳打包了足足有十几份礼物,凡是跟江阳相熟的基本都没落下,只不过,唯独没有他。 “老师,我走了哦!”江阳跟陆时鸣打了声招呼,抱着一大摞巧克力出了门。 陆时鸣站在厨房里,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抱臂沉默。 所有巧克力江阳昨天就都做好冷藏进冰箱了,今天也都打包好装走了,每个人都有对应的份数,不少,也不多。 江阳带走的那一大摞里没有他的,空空也如的冰箱中,自然也没有他的。 沉默了会儿后,陆时鸣照常去做自己的事,来到阳光房将几株染了虫害的病枝修剪掉,神色如往常一般淡漠,好似浑不在意,却在不经意间,将一株未曾生病的月季也给剪了下来,而他甚至没有发觉。 运动会开幕式一结束,江阳就开始四处分发巧克力,他先给本专业的两名正管理学生秩序的辅导员发了巧克力,然后又去了管理专业的坐席,这里离他们班的坐席区域最近,找到正跟人聊天的郭吉祥,送完巧克力后又被这只话痨八哥拉着好一顿侃,叙旧谈天聊八卦,半个多小时后江阳才脱身去下一站。 正好路上碰见一群参加完开幕式表演正往更衣室走的声乐专业的学生,江阳在里面瞅见了一身演出服的黎歌,于是拦下对方,把巧克力塞了过去。 黎歌也想拉着他叙会儿旧聊聊天,毕竟分专业后大家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聊天也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但江阳生怕再聊个半小时,他都没时间去派送巧克力了,于是没聊几句就找借口走了。 下一站是运动场旁设立的临时医疗站,这里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在负责,主要处理运动会中可能会有的擦伤或中暑,运动会开始了有一会儿,已经有人不小心受伤被送了过来,金鹏正忙着给同专业的学长学姐递碘酒棉签打下手,江阳过来送巧克力他也只来得及匆匆道一句谢,便继续犹如一只小蜜蜂般在医疗站中辛勤忙碌着。 江阳看看时间,十点了,妖族男子一百米障碍跑开始的时间是十点半,郎勇参加了这一项,他早就计划好了到时候去送巧克力顺便加油鼓劲,眼下暂时没什么事,他便想直接过去。 但半路上,他意外遇到了在东侧看台上倚在栏杆边闲闲地朝下眺望的胡瀚予。 胡瀚予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戴着墨镜,已经是很低调的打扮,但因为出色的容貌和气质,他即便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处,也还是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江阳就一下注意到了对方,并且转道跑上看台,对着胡瀚予喊道:“胡老师!” 胡老师在江阳上来时便注意到了,转头看着他说:“你不参加项目?老师还想来给你加加油呢。” “不参加,我比不过他们,就不去丢脸了。”江阳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份属于胡瀚予的巧克力递过去,“胡老师,送你的520礼物。” “520礼物?”胡瀚予眉梢微挑,墨镜后的视线玩味地看着江阳,“怎么,终于要跟老师表白了?” “是表白,但不是你想的那种表白!”江阳赶紧解释。 “嗯?你知道老师想的是哪种?”胡瀚予笑眯眯地说,“老师想的只是学生表达对老师喜爱的表白,就像之前那个最喜欢老师的期末投票一样,你的表白不是这种?难不成……” 他做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讶异状。 江阳:“……” 他知道自己斗不过狐狸,于是也放弃了辩驳,把巧克力送到后,便转头想走。 “急着走干什么?”胡瀚予拉住他,“怪无聊的,来站着跟老师聊会儿。” “聊什么?”江阳说。 “聊聊这个520礼物,里面是什么?”胡瀚予说着凑近包装盒嗅了嗅,推断道,“巧克力?” 江阳点头。 胡瀚予直接把包装盒拆开,看到狐狸图案的巧克力又是一挑眉:“专门做的?” 江阳再次点头。 “用心了嘛,正好老师也有个礼物要给你……等等,你做了多少份?”胡瀚予刚想摸摸江阳的头,就注意到江阳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满了跟他手中这份分外相似的巧克力礼盒,他眯着眼说,“你不会给每个认识的人都送了吧?” “差不多吧……”感觉到狐狸陡然危险起来的视线,江阳又赶紧补充说,“但只有你的是狐狸图案!还加了酒心!” “陆时鸣的是什么样?让我看看他的。”胡瀚予伸手到江阳的礼物袋里翻找,一副想要攀比个高低的架势。 “没有!”江阳护住自己的礼物袋,试图让狐狸收手,“我没给老师准备巧克力!” “嗯?”胡瀚予诧异地停下手,“你没给陆时鸣准备巧克力?” “嗯。”江阳说,“老师不怎么吃东西嘛,我就没准备。” “那你一定准备了别的是不是?在哪里?让我看看。”胡瀚予又要上手翻,甚至不局限于礼物袋,他还想摸江阳的衣服口袋。 “我没带在身上!”江阳连忙说。 “那到底是什么?告诉我。”狐狸逼问道。 “是……”江阳犹豫了一番,说,“那你要帮我保密哦。” “放心,老师的嘴最严了。”胡瀚予信誓旦旦。 江阳于是凑到的胡瀚予的耳朵旁,小声说了礼物的内容,说完后再次强调:“一定要保密哦!” “知道了,陆时鸣还不知道他有礼物是吧?老师绝对不告诉他。”胡瀚予眼睛玩味地弯起,一副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江阳总感觉不太妙,但说都说了,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狐狸的信用了。 快到十点半了,江阳要赶去看郎勇的比赛,因而也没在狐狸这儿多待,又聊了两句便告辞走了。 在江阳走后,胡瀚予立刻拿起手机,给陆时鸣私发了一张巧克力礼物盒照片,并说:“你家小朋友送的520表白礼物我收到了,帮我跟他说一下,老师也很喜欢他。” “对了,你的巧克力是什么口味的?我的是酒心的。” 他还想再发一张狐狸巧克力的特写,却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79章 礼物 江阳来到一百米障碍跑的跑道旁时,郎勇正在热身,他把巧克力送过去,并做了个打气的手势:“加油!” “放心吧,一定给咱们班拿个奖牌回来!”郎勇信心满满,拆了一块江阳送的巧克力直接吃掉,随后便在裁判的准备提醒声中来到跑道就位。 妖族的体能果然跟人类不是一个级别的,无论是跳跃的高度还是短途爆发的速度,江阳感觉自己甚至没怎么眨眼,郎勇他们竟然就跑到终点了。 郎勇是他们这组的第一,顺利进入决赛,江阳原本以为照这个势头,郎勇应该在决赛中也能拿第一,因为他跑得真的很快,球场上便是主攻的前锋,但万象大学藏龙卧虎,郎勇跑得快,却还有跑得比他更快的两个哥哥,并且,这两人报的也是一百米障碍跑,郎家三兄弟在决赛中成功会师,三人包揽了这个项目的前三,且他们的实力也跟他们的辈分排序相当匹配,郎勇在三兄弟中排第三,比赛也只得了第三。 虽然江阳觉得季军也不错了,也算是拿到奖牌了,毕竟对手是高一级的两个哥哥,实力也真的很强,但郎勇显然对这个成绩不太满意,尤其他的两个哥哥赢了他还不够,还过来哄闹着把他的巧克力分吃完了,因此狼脸一直垮着,直到他碰见同样只得了季军的王皓。 王皓参加的是铅球,老虎的力气是很大的,一爪子就能拍断人的骨头,扔十几公斤的妖族比赛特制加重版铅球他犹如扔网球一般轻松,但人外有人,虎外还有熊,熊外还有象,因此他最终也只得了第三。 无论是王皓还是郎勇,报名比赛都是奔着夺冠为班级争光的心态来的,结果他们一个冠军都没拿到,连失两项,虽然班里同学并不怪罪他们,但两人还是闷闷不乐,江阳送的巧克力也无法抚平。 但很快,播报各项赛事进程的播音站传来令全班振奋的好消息,妖族女子一百米障碍跑的结果出来了,冠军是缉妖师专业大一一班的杨青青! 众人在座位上欢呼,甚至跑到跑道上,像是迎接英雄一样地把杨青青迎回来。 江阳也很想送点巧克力表示一下祝贺,但一来他没有准备多的,二来也不太合适,向不太熟的女生送巧克力,还是在520这种日子,太容易引起误会了,于是他也只是混在人群中跟着大家一起为杨青青鼓掌。 而第一个捷报传来后,很快又传来了第二个,人族男子组跳高的冠军是他们班的严世辉,众人又一次欢呼相迎,而等众人的兴奋劲过去严世辉身边空下来后,江阳方才走过去,递上巧克力。 严世辉正在喝水,见状动作一顿,望向江阳的目光中,带上些许不解。 “送你的,520礼物。”江阳特地解释道,“不是只给你的,我给大家都送了。” 严世辉看到了江阳那还没送完的半袋子,知道对方所说属实,但似乎还是有些犹豫,没有伸手来接。 江阳其实也有些犹豫,要不要送给严世辉,他送主要是想感谢一下对方武技和吐纳课上的教学,但又怕对方因为他妖院学生的身份不接受,那就太尴尬了,此刻过来送也是鼓起勇气的,严世辉一露出犹豫状,他就心里打鼓,僵持了一会儿后,他主动打着哈哈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那就算了……” 他想把礼物收回去,转身快速走人,严世辉却先他一步,把礼物截了下来。 他截完后,似乎自己也有些愣,看着手中的礼物,过了会儿才想起来说:“谢谢……” 江阳眨眨眼,呲起牙笑道:“不客气!” 运动会上午的最后一个项目是12点结束,而下午场1点就开始了,时间很紧,江阳也就没回家,直接跟王皓郎勇他们在食堂吃了,吃过饭后回到运动场热身练习。 虽然上午的比赛两人都没拿冠军,但每个人能报名的项目不是只有一项,下午还有一场妖族男子四百米接力赛,王皓和郎勇都参加了,分别是一棒和四棒。 他们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态,练得格外努力,让在旁帮着计时的江阳忍不住提醒说:“歇会儿吧,给比赛留点体力啊!” “呦,学弟,在练习啊?” 江阳听到身后的招呼声,回过头一看,是齐云,林子真也在旁边,江阳走过去说:“我同学在练习,我没参加项目,学长,你们也没参加吗?” 他没参加是因为他的体能弱轮不上,但他感觉齐云和林子真都挺强的,可整个上午,江阳在运动场各个项目区域溜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们。 “我们有任务,刚刚从外面回来,而且总要给学弟留点机会嘛。”齐云挤眉弄眼说,“你学长我可是连续两届男子剑术赛冠军,再把第三届也包了多不好意思。” “这样啊,对了,我给你们准备了520礼物。”江阳掏出巧克力,并解释了一番他送礼物的缘由。 “还是动物图案的,可以,学弟你很懂学长!”齐云拆开看后,亲热地揽住江阳的肩膀,“以后咱们就是亲兄弟了,有事学长罩你!” “多谢。”林子真也客气道谢。 齐云他们没在运动场多待,他们就是出完任务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热闹,跟江阳聊了几句后便走了,江阳重新回到同学身边,到三点时,四百米接力赛开始了,王皓郎勇,以及另外两名同班的妖族男生,俱都卯足了劲儿奔跑,他们以绝对的优势顺利通过了初赛。 而在决赛中,对手就都比较强劲了,都是些善于奔跑的科属,且有相当一部分是大二大三的,王皓他们压力很大。 江阳也有些紧张,伴随着裁判的一声发令枪响,作为第一棒的王皓跟同组其他人一起冲了出去,他其实不是特别擅长速度,但凭着一股冲劲,他硬是跑赢了同组最具优势的猎豹,以微弱的毫秒之差的优势在第一棒中率先交棒。 江阳兴奋地握了下拳,又跑过去给王皓递水,然后两人继续看后面的接力,王皓第一棒虽然是第一,却没拉开很大的优势,而第二第三棒的同学,实力明显就弱一些,第二棒时还只落后了两米,到第三棒时却是差距拉大到五米多了。 王皓捏紧了矿泉水瓶,跟江阳一起,将目光放到最后一棒的郎勇身上,能不能翻盘,就看他了。 郎勇接棒后奋起直追,他跑得像风一样快,但同组的对手也都很厉害,他虽然在将落后的差距慢慢缩小,却未必能在这最后一百米内将其全部追回来,跑过一半时,郎勇也还离第一有三米的距离。 江阳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看着郎勇不断地缩短距离,两米,一米……临到终点线前,他又一次加速,几乎是跟第一名一起冲过了终点线。 因为太过接近,名次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裁判在回看录像,江阳和王皓跑到郎勇身边,给他递了水,然后跟另外两名参赛的同学一起紧张地等待。 “妖族男子四百米接力的冠军是……”裁判宣布道,“3号队伍!” 3号正是他们班的队伍号,江阳和另外四人傻愣了一会儿,然后一同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很快,得到消息的同班其他同学也来了,跟上午一样,将这四名为班级争光的同学迎接英雄一样地迎了回去。 王皓和郎勇终于一雪前耻,郎勇笑得合不拢嘴,而那张总是拽拽的虎脸上,此刻在热烈的氛围下,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江阳也为他们高兴,这一天里,他的巧克力礼物基本都派送完了,他的好朋友们也都得到了冠军,几乎是很完美的一天。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还有些事没做。 晚上六点,运动会结束江阳本该到家的时间,他尚且没有回来,胡瀚予就先来拜访了,门没锁,他直接推开了门,进门后左右望望:“你家小朋友呢?” 陆时鸣在厨房中准备晚饭,没搭理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像微信上提示的一样,把他的消息拉黑拒收了。 “还没回来啊。”狐狸并不尴尬,他自言自语,且自作主张,“那我在这儿等会儿他。” 说着,大喇喇地走到沙发上坐下,犹如在自己家一般自若。 陆时鸣虽然没理他,却也没赶人,如果胡瀚予能安静老实的等待,倒也能相安无事,但狐狸并不是个安静老实的主,他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回头看着陆时鸣,带着几分做作的抱怨说:“你家小朋友送了我520巧克力,都是特别做的狐狸形状酒心口味的,你说说,有心是有心了,但都是一个味,有点腻,他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做点其他口味的呢?不然把你的巧克力拿出来,咱俩交换……” 他瞳孔突然一缩,右手举到眼前,放出一道冰晶般的灵力护罩,才挡住了那骤然在他眼前爆发蕴含着上千度高温的炙热火焰。 火焰只爆发了一瞬,便消失无踪,胡瀚予将灵力护罩也撤去后,客厅里似乎恢复了平静的原状。 但显然,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了。 胡瀚予依然靠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神情不复先前的做作和随意,他看似松散的动作下,是一触即发的戒备。 而厨房中的陆时鸣,也停下了烹饪的动作,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那串念珠的其中一颗珠子,此刻正在微微发光。 两人俱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犹如某种危险的对峙。 沉默中,胡瀚予突然笑了一声。 “我说……”他看着陆时鸣的背影,玩味且认真,“你是不是有点过界了?” 陆时鸣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这安静似乎又将演变成一场不知持续多久的对峙,但突然的,门外传来脚步声。 “老师!”江阳推开门,正要去厨房找陆时鸣,却又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胡瀚予,于是在客厅停下步伐说,“胡老师,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个礼物,算是你的520回礼吧。”胡瀚予扬起笑容,就跟往常一样,轻浮且随意。 而陆时鸣手上那颗念珠也重新黯淡了下去,一切的危险和异样,都在江阳回来时消失。 江阳完全没有察觉到不对,只好奇地凑过去说:“什么礼物?” 胡瀚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跟之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狐狸公仔,说:“老师重做了一个,老师感觉你这个运气,迟早还用得上。” “应该不会吧……”江阳接过狐狸公仔,想否认,但又感觉可能真的说不准…… “小心点用,老师又做了一个月呢!”胡瀚予叮嘱说。 从上回遇险到现在,确实差不多又过了一个月,想来狐狸从那时候就开始做,江阳顿时十分感动,保证道:“我会好好保管的,谢谢胡老师!” “嗯。”胡瀚予摸摸他的头,“老师回去了。” 江阳:“这么快啊?” 平常胡瀚予都会待好一会儿,起码蹭点点心再走。 “再待下去怕是有人又要发火了。”胡瀚予看着陆时鸣,意有所指。 又?江阳摸摸脑袋,不太明白胡瀚予的意思,但胡瀚予走后,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要做的事,于是将单肩包带到身后,背着手走进厨房。 还没等开口,他先闻到了一股糊味,顺着糊味寻找到一盘刚刚被倒进垃圾桶的蔬菜,江阳奇怪道:“老师,这是你做的?” 陆时鸣明明是那种第一次学做菜就做的很完美的天才啊,他从来没有把什么东西做糊过,因此江阳十分不可思议。 “嗯,失误了一下。”陆时鸣轻描淡写道。 只是普通的失误吗?江阳想到胡瀚予刚才那句话,难不成刚刚陆时鸣跟胡瀚予吵过架? 但不像啊,陆时鸣的神情就跟往常一样淡漠,没看出生气的样子。江阳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回来晚了?”陆时鸣平淡地开口,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份新的食材,重新开始准备晚饭。 “我去了一趟缉妖司。”江阳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将之前的问题放到一边。 他的巧克力在学校大部分都派完了,但王劼是不在校的,而且人也正在外地出任务,不方便来拿,于是江阳跟他在微信上打了个招呼,放学后把他那份巧克力递到缉妖司的门卫处,等王劼回来后自己去拿。 所以,江阳今天回来得晚了些。 “你做的巧克力都送完了?”陆时鸣清洗着食材,漫不经心地问。 “送完了!”江阳呲起牙,感觉十分圆满,因为连严世辉都收下了礼物。 “嗯。”陆时鸣垂眸专注地处理食材,没再说话了。 江阳却探头到他的视线范围,背着手说:“巧克力送完了,但还有一个礼物没送。” 陆时鸣眼睫微动,不等他问,江阳就迫不及待地把东西从单肩包里拿出来,并配了音效:“当当当,老师,我送你的520礼物!” 在江阳手中,是一朵毛线织的向日葵,向日葵中心有一个笑脸图案,底下还附带一个同样是毛线织的花盆。 江阳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从一周多前,他就买了材料包,每晚躲在房间里悄悄地学织毛线,巧克力主要是做的量大,但研究配方江阳也就尝试了几次就成功了,后面就是重复,没花多少功夫,但这个毛线向日葵,江阳却是从零学起,经历过很多次试错和重来,向日葵的花瓣,底下的花盆,中心的笑脸花蕊,每一个部分,他几乎都重新织过好多次,才最终得出了成品。 这向日葵礼物并不贵,却花了江阳很多心思,他瞒着陆时鸣那么久,就是想看到对方收到礼物时的惊喜。 但陆时鸣没有任何惊讶或是喜悦的情绪,他同时也没有接下这个礼物,他只是垂眸看着江阳。 “老师,你说不要送超出我能力范围的礼物,我就没有买很贵的,巧克力的话你不怎么吃东西,我就没给你送,我想到你在阳台上种了花,但那些花一年只能开很短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光秃秃的,我就想织朵花给你,这朵花可以盛开一年四季,我也希望你每天见到花都开心……”江阳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陆时鸣还是没有反应。 他慢慢放下举着礼物的手,两手无意识地揪着花瓣上的毛线,带着几分努力掩饰却还是掩饰不住的沮丧说:“老师,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礼物……?” 在江阳解释送这个礼物的原因时,陆时鸣便有一个嘴唇微动的动作,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在把心底的话出口前,胡瀚予的那句话却又不合时宜地在他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有点过界了?”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个礼物?”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纠缠着化为某种复杂的心绪,让陆时鸣一直沉默着。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阳。 在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阳快把向日葵上的笑脸都扯变形了之后,陆时鸣终于缓缓开口:“不,我很喜欢。” 他收下了这个礼物,并且伸手揉了揉江阳的脑袋,就像长辈揉着一个幼崽。 晚上十点,胡瀚予穿着松散的浴袍,衣冠不整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来自于某个上午刚刚把他拉黑的账号。 胡瀚予眉毛一挑,点开一看,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没有。” 这是陆时鸣对他问题的回答,但胡瀚予见到这两个字,却是满脸玩味,以及一抹抓住了对方破绽的狡猾。 他打字回说:“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向我解释。” 第80章 评委 运动会结束后,第二学期便已经过了一大半,再有一个月,就是期末考试。 热热闹闹的五月过去,学生们这下倒是都收心了,实在也是不收心不行,再不开始翻那些开学至今没翻过的崭新课本,可能就得挂科了。 江阳也开始制定自己的复习计划,不光是理论知识要复习,还有法术和体能也要带着练,因为缉妖实践这门必须要过的必修课是只看实践成绩的,基本就是期末考试定生死,没有补考,挂了只能重修,或者选择转专业。 考试内容每届都不一样,江阳也不知道他们这届会以什么样的形式考,但从齐云那里打听到的前几届的考试内容以及之前那回模拟实践的情况看,老师设计考试内容时一定会尽量多方位地考核学生的水平,而不是单单只考某一项能力。 因此江阳也只能尽可能地多学习一些知识,多练习一些法术,让自己不要有太拖后腿的短板。 除他以外,王皓和郎勇也勤奋了很多,最近都不怎么打游戏或踢球了,一放学就去训练馆训练。 让他们这样刻苦的倒不是期末成绩,而是严世辉,虽说从江阳这里知道了些严世辉的身世和厌恶妖怪的由来,两人也大度地表示不计前嫌,但这也只是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有那种放学去找对方约架的想法,考试若是对战类的内容且他们与严世辉正好碰上了,那他们也不是挟私报复,而是光明正大地较量。 这一狼一虎都很争强好胜,都憋着股劲想赢严世辉一次,因此都很努力,江阳虽然对他们努力的原因略感无语,但总归也是件好事,便也时而跟他们一起练习。 六月中旬,离期末还有最后一周,各科都差不多结课了,且划了重点,缉妖实践课依然没有公布考试内容,具体的大概得等考试当天才知道,不过,伍鸿飞告诉了众人打分的标准。 “这门课不是由我来评分的,老师只能给你们打平时分,期末考试的分数,会请几名缉妖司或者万象局的领导来做评委,由他们给的分数平均所得,所以不要想着找老师求情,没用的,还剩一周,都好好准备,挂不挂科全看你们自己。” 缉妖司或者万象局的领导啊……江阳心里突然一动,说起来,陆时鸣也是万象局的领导,还是跟局长同一级的顶层大领导呢。 “老师!”刚刚回到家,江阳就四处寻找陆时鸣,他在厨房没找见,便转头去了阳光房,果然,陆时鸣正在阳光房中照顾花卉。 在那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花架上,最上方最显眼的一个位置,摆放着一盆毛线织的向日葵,其他花会生虫害,会凋谢,会枯萎,但向日葵永远生机勃勃,对它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扬着笑脸,这笑容明媚到让人的心情似乎都变得好了一些。 陆时鸣并不喜欢园艺,平常照顾植物时神情也都是冷淡的,只是在做一项重复无趣的工作,但这些日子,来到阳光房里做例行的工作时,他的嘴角却总会不自觉上扬一个微小的幅度,不太明显,却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些许。 “什么事?”他问一回家就急急忙忙跑到自己身旁的江阳。 “也没什么事,就是缉妖实践课的期末考试,老师说会由缉妖司或者万象局的领导来打分……”江阳说话时看着陆时鸣。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陆时鸣淡淡答说:“是有这种传统,但我一般不过问这种事。” “我想也是。”江阳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早知道陆时鸣是个根本不怎么管事的挂名顾问,自然更加不可能做这种考试的评委,然而急急忙忙跑回来,听到确切答案后,却还是有点失落。 陆时鸣给手头这盆花浇完了水,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了擦那朵毛线向日葵,他突然说:“你想让我去做评委?” “可以吗?”江阳立刻抬头。 “可以,但不合适。”陆时鸣将向日葵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但还是有些毛线缝隙里的灰难以清除,他微微蹙起眉头,用手指在其上一点,指尖下便生成一小簇旋风,风吹入那些难以擦拭的缝隙角落,将灰尘都带出后,他像是终于满意了,观赏摆弄着向日葵的笑脸。 “为什么?”江阳问。 “我是你的老师,不适合给你打分。”陆时鸣看了江阳一眼。 江阳恍然,也是哦,他跟陆时鸣的关系,其实不算是师生,而更近似于师徒,虽然他知道陆时鸣并不会因为这个而给他多打分,但按理说,还是要避嫌的,不然即便靠自己拿了高分,也难免有人会说闲话,觉得他的高分来自于陆时鸣的偏袒。 尤其,他是陆时鸣私生子的谣言至今还在学校内流传。 “但……”陆时鸣话锋一转,“如果是作为巡考监察的话,可以。” 巡考监察并不直接参与对学生的打分,而主要监察学生是否有作弊,监考老师是否玩忽职守等风纪问题,不过,这种实践考试想作弊是几乎不可能的,尤其考试地点还是在缉妖司提供的一个结界里,因此,巡考监察的意义不大,就是一个在旁围观喝茶、可有可无的职位。 这倒是正适合陆时鸣,江阳想让陆时鸣去并不是想让对方给自己打高分或是开后门帮他作弊,只是因为他感觉有陆时鸣在的话,他心里对考试的紧张会缓解许多,也会更有底气一点。 “那……老师,你会去做巡考监察吗?”江阳期待地问。 陆时鸣只是说他可以去做巡考监察,而没有说他会去。 “考虑一下。”陆时鸣把毛线向日葵放回原位,用手指拨弄了一下笑脸下的两簇叶片,两片叶子一起摇动着,就像是在跟他挥手告别,他转身往客厅走。 江阳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刚刚走了三步,他就问:“考虑好了吗?” “没有。”陆时鸣说。 又走三步后,江阳又问:“现在呢?” “还要再考虑一下。”陆时鸣说。 “老师,你在考虑什么啊?”江阳急切道,简直恨不得帮陆时鸣一起考虑。 “考虑……”陆时鸣停下步伐,微微侧头看着江阳,提示道,“你到底有多想让我去。” 江阳愣了下,随即又突然明悟了什么,立刻说:“超超超超级想的!” “就这样?”陆时鸣像是对这个程度不太满意。 江阳想了想,又拽住陆时鸣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想出门玩的小狗一样撒娇说:“去嘛。” 陆时鸣似乎不为所动,江阳于是心一横,直接抱住陆时鸣的腰说:“老师,你不去我就不撒手了!” 这实在是个没什么威胁力的威胁,尤其他抱得根本就不重,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但陆时鸣好像就真的被他的威胁困在了,站在原地,状似无奈地松口说:“好吧。” “耶!”江阳立刻松开了陆时鸣,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到一旁庆祝去了。 刚刚被抱住时陆时鸣只有一丝佯装的无奈,此刻江阳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立刻丢下他后,他反倒露出了一点真实的不悦。 而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丝不悦后,眉头愈发紧蹙。 不过,江阳开心完了,又突然想起什么,跑回来说:“谢谢老师!” 他抱了陆时鸣一下,一触即分,但陆时鸣心中那点不悦以及引申出的一种复杂,却是顷刻间被冲散了。 答应了江阳后,陆时鸣几乎是在隔日便办妥了此事,他会在缉妖实践课的期末考试中当巡考监察的消息,学生们尚不清楚,但缉妖司内部却是立刻就知道了。 原本,缉妖司应该派出一两名领导作为考试评委,这也是往年的惯例,不过这个领导也大致就是队长级的,比普通缉妖师阶级略高一些,但因为今年陆时鸣突然要来做巡考监察,缉妖司这边不由变得郑重了些,人选也重新敲定,最终由中央办公室的主任季瑜来担任评委。 而同时知道此事的还有校长魏长林,他本来也不怎么管事,整天种种花泡泡茶的闲散老头,一听陆时鸣主动来当巡考监察,便也凑热闹说要当评委。 原定的三个评委应该从缉妖司和万象局里的人出,魏长林虽然已经在万象局退休,不算是局里的在职人员了,但无论是他校长的身份,还是前任局长的名号,都如雷贯耳,因而他要来当评委,自然没人反对。 这就占去了两个名额,剩下一个名额只能是万象局出了,万象局本来跟缉妖司一样,只是想照惯例派个职级不高的小领导来,但他们先是听到了陆时鸣来当监察的消息,又听到了魏长林凑热闹当评委的传言,现任万象局总局局长林学琛听闻此事后,特地跟前任老局长打了个电话,确认消息属实后,便也说,自己会出任评委。 知道另外两名评委的人选后,缉妖司这边才发现自己派的人还是不太够分量,不过人选已经定了,也不太好再改,而且他们的司长久不问事,也不像魏长林那么爱凑热闹,去请也未必请的出来,最终也就这么着了。 而这三名前所未有的重量级评委要来给他们期末的缉妖实践考试打分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学生耳中,在因为都忙着准备期末而略显拥挤的训练场馆中,江阳附近的同学基本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他旁边的王皓和郎勇也在讨论。 王皓说:“为什么咱们这届来的都是大人物?这不只是个普通的期末考试吗?” 郎勇说:“照这个架势,这一届考试的评分标准恐怕会非常严。” 万万没想到自己随便一个举动就演变成现在这样把所有人的考试难度都抬高了一截的江阳:“……” 他混在一众不知内情的学生之间,努力掩饰着自己是全年级的罪人的事实:“我、我也不知道……” 第81章 一气山河 “你们这一届的评委好牛啊,全都是大人物,我还听说原定的考题都给改了,变成校长亲自出题,学弟,感觉你们这回的考试一定很精彩,我那天要是没有考试就去现场围观一下给你们加油!”齐云听到最近的传言后,便立即在微信上跟江阳发了消息。 江阳:“……”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干嘛要让陆时鸣做巡考监察陪自己考试呢?紧张点就紧张点,总比现在难度飙升,甚至考题都变成校长重新出了的现状好。 幸好其他同学还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不然……江阳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千夫所指的画面,不由缩起脑袋,同时下了把这件事捂死绝不承认的决心。 缉妖实践课的考试定在其他所有课程考试之后,这个安排非常人性化,让学生们在参加这场综合性的考试之前,可以先把各科目单独的复习一下。 江阳一边复习着,一边也每天都带着练习法术,一门科目一门科目考过后,终于,迎来最后的缉妖实践考试。 考试当天,缉妖师专业大一所有班级近二百名学生,全都聚集在训练馆中的空地上,而在他们前方,是早已布置好的四个席位,三名评委,以及一名巡考监察。 三名评委的身份是大家早就知道的,因此魏长林林学琛季瑜三人进场入座时,众人并不如何惊讶,但他们看到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人时,却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一部分学生并不认识陆时鸣,只疑惑这个坐到巡考监察位置上,样貌俊美又年轻的男人是谁。 缉妖实践这门考试本来是不专门设置巡考监察的,尤其他们这届的评委来头还一个比一个大,怎么会凭空冒出来一个巡考监察,且这个人有资格来监察缉妖司的主任以及前后两任万象局局长呢? 交头接耳的讨论中,不明情况的学生很快从知情的同学身上得到了这位监察老师的姓名,陆时鸣这三个字一出,所有的疑惑便立即得到解释,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那只凤凰,于去年从他们学校辞职的陆时鸣陆老师。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凤凰本尊,趁着眼下考试还没开始的等待时间里,都不约而同地偷偷摸摸往陆时鸣那边张望。 不包括江阳。他低着脑袋,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有人从陆时鸣身上联想到三位重量级评委突然空降的真相。 幸好,大家并不知道巡考监察和三名评委参加考试的先后顺序,只以为是因为魏校长林局他们来做评委,才请动了陆时鸣来当监察,也就完全没有往跟陆时鸣同居的江阳身上想。 只站在他旁边的郎勇说了一句:“监察竟然是陆老师,你事先知道吗?” “不、不太清楚……”江阳决定隐瞒到底。 “真的?”王皓狐疑地看着他。 “真、真的!”江阳眼神躲闪,努力转移话题,“考试要开始了,走,我们快过去集合吧。” 他的表现实在是很可疑,不过,考试也确实要开始了,伍鸿飞已经在拍手叫大家过去集合,于是王皓和郎勇也没再深究。 “安静——”伍鸿飞站在众人前方,喝止了所有小声的议论和交谈声后,开始介绍本届缉妖实践课考试的详情。 “本次期末考试的考场设置在一气山河炉所成的结界之中。”伍鸿飞先介绍了下考场,他掌心托着一座巴掌大顶部刻着狻猊头像的紫砂烟炉,说话时,在烟炉上轻轻一点,狻猊口中便喷出一口白烟,白烟如云雾一般缥缈,却凝而不散,围聚在众人身前,形成一拢海市蜃楼般的烟幕。 烟幕上现出广袤的雨林景象,便像是从无人机上往下俯拍,雨林中茂密的植被,奔涌的河流,耸立的山石,快速在众人眼前掠过。 江阳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发出一声惊叹,只感觉一气山河炉这个名字果然十分贴切,绵延万里的山河雨林竟是皆藏于这巴掌大的狻猊炉吐出的一气之中。 让学生大致看过考试场地后,伍鸿飞又说:“考试内容很简单,你们待会儿进入结界后,会统一传送到起点的位置,而考核目标是要在晚上六点前穿越雨林抵达结界另一头的终点。” 这听起来倒确实是很简单,但伍鸿飞的话还没说完。 “注意,并不是按时抵达终点就能及格,本场考试的得分方式分成两种,一种,注意看我手上这个灵箓球。”伍鸿飞手上拿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金色小球,他将小球递给最前面的学生示意众人传阅观察,“结界中大约散落着三百个灵箓球,考试开始前会给你们每人分发一张考场地图,地图上会大致标出一些灵箓球的点位,也有些是隐藏没标的,需要你们自己寻找,最后得分会以每人获取到的灵箓球数量进行排榜,排榜名次越靠前得分越高,但一定要在时限前到达终点,否则搜集到再多灵箓球也是不计入排行榜且不算成绩的。” “另一种得分方式是由三位评委给大家打的表现分,同学们应该都认识,第一位评委是咱们的魏校长……”伍鸿飞挨个介绍了一下三位评委,魏长林对学生们慈祥地摆摆手,季瑜温和地笑了笑,林学琛略显严肃,只点了点头。 “以及负责监督考场风纪的巡考监察,陆老师。” 相较于身为万象局总局局长的林学琛,陆时鸣表现得更加冷淡一些,没笑,也没点头,他坐在评委席旁,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的学生群,好似没有明确的落点,可仔细去观察的话,又能发现他的视线范围里一定是包含江阳的。 “评委们打的表现分最后会和灵箓球的排序得分加在一起算作大家的期末总分,记住,六点日落前到达终点是及格的硬性要求,否则两项得分再高都是不及格。”强调完后,伍鸿飞说,“离考试开始还有十分钟,现在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举手提问。” 立刻有人举手,举手的学生问说:“老师,考试持续一天,那吃饭喝水怎么办?” 大家都不是普通人,寻常情况下不吃不喝倒也能挨过一天,但考试是高强度的山地丛林越野,没有补给肯定是顶不住的。 “结界里设置了补给站,地图上同样会标注,总数是富裕的,但单个补给站配置的补给包有限,先到先得。”伍鸿飞说。 “老师,可以组队吗?”又有人问。 “可以。”伍鸿飞说,“但灵箓球只能算是单人得分,不能跟队友平分。” 又一名学生举手:“老师,灵箓球只能靠自己搜集吗?能不能靠别的方式获取?” “规则没禁止的,自然就可以。”伍鸿飞意味深长。 学生们于是懂了,这代表可以直接抢夺别人的灵箓球,王皓和郎勇闻言眼睛一亮,他们本来听了这个考试内容,还以为是任务类的,那就意味着他们在考试中光明正大地找严世辉切磋的机会没了,但听到这里,却发现这个考试的本质其实还是对抗,于是一下兴奋起来。 “老师,雨林里有没有其他什么危险?例如妖兽之类的?” “这是考试内容,不能透露。”伍鸿飞又解答了几个问题,看了眼时间说,“还有不懂的吗?没有的就抓紧准备一下,还有六分钟。” 学生们呼啦一下散开,抓紧时间寻找队友结盟。 显而易见,这个考试规则组队会比较占优,即便灵箓球不能队伍共享,但组队去抢劫别人时,胜率会更大,抢到的灵箓球越多,队员平分到的自然也就越多。 “咱们三儿一组。”江阳说道,他甚至没有用问句,王皓和郎勇也都是一脸理所当然,完全没想过别的可能。 三人组确定后,他们又讨论了下等会儿考试开始后的计划,没再去发展其他的组员,因为组队并不是人越多越好,队员间如果不够信任和默契的话,难保会因为得分不均或贪心不足而发生内讧,毕竟灵箓球是只算个人得分,且拥有数目越多得分越高的。 不过,讨论时,江阳又分神看了眼严世辉,看到对方跟几个人族同学站在一起,似乎也组好了队后,方才收回视线。 六分钟很快过去,伍鸿飞站在一气山河炉喷吐出的那拢烟幕前,开始点名:“崔建!” 名叫崔建的男生走上前,伍鸿飞递给崔建一张考场地图,以及一个刻着符文的手环,他对着崔建,也是对着后面所有学生说:“这是你们的身份环,功能跟留影球类似,可以将你们周遭一定范围内的环境完全投影出来,方便评委们进行观察打分,同时,也让老师们可以实时关注你们的安全,要注意,身份环一但损坏或丢失,老师这边就会失去你的视野,那为了安全考虑,会直接判定你失去考试能力,将你传送出考场,成绩也直接判为不及格,所以大家不要随便摘取,考试时也要注意保护身份环不受损。” 交代完后,伍鸿飞对着已经将身份环戴好的崔建一点头,崔建便踏入烟幕之中,烟幕此刻显示的是起点处的那片空地,崔建的身影在众人前消失后,便同步出现在了烟幕里的起点空地处,像是一下从三维世界来到二维,非常神奇。 “徐文超!”伍鸿飞一个个点名,学生们也一个个领取身份环进入考场,在王皓和郎勇相继进去后,终于也到了江阳。 在踏入烟幕前,江阳的步伐不自觉停了一下,他扭头看着评委席,对上陆时鸣的视线,虽然双方都没有说话,但江阳心里那股即将要考试的紧张突然就一散,凭空生出一股莫大的底气。 他嘴唇微动,对着陆时鸣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随即转身进入烟幕之中。 “那位小朋友跟你说了什么?” 江阳刚刚进去,魏长林便转头冲身旁的陆时鸣打听道。 “没什么。”陆时鸣冷淡回答,他嘴边方才微微弯起的那缕幅度也同时敛去。 “好像是说什么‘他会加油的’?你给他定了什么考试目标?”魏长林又说。 “没有。”像是不想多聊,陆时鸣愈发冷淡。 魏长林看他片刻,突然笑了下,说:“上学期送小朋友上学,这学期来陪考,你对他是真的很上心嘛。” 陆时鸣眉头微蹙,仿佛从中听出了某种影射,正待否认,却听魏长林铺垫完了后,道出真实意图说:“怎么样?考不考虑回学校教书?你监督他的学业也更方便点。” “不考虑。”陆时鸣面无表情。 第82章 计划 魏长林还想再游说几句,伍鸿飞带着一气山河炉走过来,说:“校长,学生们都已经就位了。” 魏长林于是点点头,示意道:“那就开始吧。” “考试开始!”伍鸿飞的声音同步传送到结界之中,站在起点空地上等待的学生立即呼啦一下四散开去,从不同的方向,涌入眼前这片广袤的雨林中。 从起点到终点,大概要穿越十几公里的山路,对于一众并非常人的万象大学学生来说,这个距离并不算长,至多两个小时便可以走完,而现在才早上九点,为期九个小时的考试刚刚开始,是以此刻众人的目的都是尽量多地搜集灵箓球。 在老师发放的考场地图中显示,灵箓球分布的位置并不平均,只集中分布在雨林中心那块区域,其余地点散落的数量很少,且间隔太远,搜集的效率十分低,因此大部分学生队伍此刻前往的都是雨林中心区域,但也有少部分队伍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伍鸿飞将一气山河炉放到评委席中间的桌上后便退到一旁,狻猊口中喷出的烟幕原本显示的是起点那片空地,但随着学生们四散而去,巨大完整的烟幕同时开始分裂,它碎裂成许多个小块,每一小块烟幕都对应一个学生,繁多且分散,但林学琛伸手在烟炉上的某处符文上按了下,同组行动的学生烟幕便自发组合到一起,形成更大些的烟幕,数量也一下锐减了数倍。 季瑜又合手虚虚一拢,环绕在评委席面前的这些烟幕便开始归类排列,以学生们前进的方向归类,往中心区域去的学生队伍排列在正中间,而往其他方向去的队伍则根据他们各自选择的方向而环绕在中心烟幕之外。 几十组烟幕中传来噪杂的对话声和行进声,魏长林将位于西南角的一小块烟幕放大,其他烟幕中的对话噪杂声同步减弱,只余西南角这块烟幕中的对话声清晰地传入场外老师们的耳中。 “为什么咱们不直接去中心区域?” 王皓和郎勇跟在江阳身后,考试开始后,江阳叫他们跟着他走,他们就直接跟上了,却并不明白江阳选择这个方向的原因。 “那边人太多了。”江阳拿着地图修正行进的方向,分神解释说,“大部分人肯定都去那边,会打得很激烈。” “可这个规则下,总是要打的,单靠自己在外围搜集效率太低,肯定拿不到好名次。”郎勇说。 “那也不用一开始就打嘛。”江阳分析说,“你们想啊,这个考试是持续一天的,他们现在冲得猛有什么用,灵力和体力都耗空了,能保得住到手的灵箓球吗?” “你的意思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们打完了,咱们找个地方埋伏截击他们?”王皓说。 “可以是可以,但我感觉这样想的人应该也不少,而且能杀出重围的队伍实力一定很强,咱们三个人太少了,未必能截住他们。”江阳说。 他们三人的组队其实是算少的,很多都是四五人五六人一组,甚至小组间也会暂时联合,组成十几人的大团队,即便王皓郎勇他们单个的实力不差,总归双拳难敌四手。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办?难不成就在外围一个个搜集?”郎勇迷惑道。 “不,这场考试其实除了灵箓球,还有一个很多人都会忽视的关键物品。”江阳卖了个关子才道出答案,“补给包。” “补给包?”王皓和郎勇仍然很迷惑,“老师不是说了,补给包的总数是富裕的吗?” 这又不像灵箓球一样,获取的越多排名越高,补给包每人一份就够用了。 “总数够,但他们未必能拿到。”江阳意味深长,他冲王皓和郎勇招招手,等两人围到他身边后,他指着地图说,“补给站一共有五个,而且全部都在外围,大部分人直奔中心区,肯定不会先去拿补给包,我们可以趁他们在乱斗的时候,先绕着外围把补给包全部拿走,然后……” 郎勇恍然:“然后把补给都烧了,趁他们缺水饿肚子的时候去偷袭?” “烧了干嘛?多浪费粮食啊,而且谁说获得灵箓球一定要打架呢?”江阳把手指点在地图西北角那个补给站,说,“这是从中心区域出来后前往终点最顺路的补给站,也是很多人会选择去的地方,我们可以等在这里,用补给包跟他们交换,一个灵箓球换一个,他们从中心区域出来的肯定很富裕,一个灵箓球而已,他们同意的概率很大。” “那要是不同意呢?”王皓以己度人,要是他遇到这种不似抢劫胜似抢劫的,肯定不会乖乖交出灵箓球,只会选择强抢。 “那就威胁他们把补给烧了。”江阳脸上现出一抹狐狸似的狡黠,“就算他们人多,我有凤火,他们一定保不住补给,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得同意。” 王皓一想也是,凡火还能救一救,凤火绝对救不了,再多的补给也会顷刻间烧成飞灰,不过……他又说:“那要是他们拿到补给后,再回头找咱们麻烦呢?” “有这个可能,但概率不大。”江阳也想过这点,他分析说,“我们开价又不高,一个灵箓球而已,强队不缺这点,犯不上因为一个灵箓球跟我们硬碰一场,而弱队又打不过我们,更加不会动手。” 王皓和郎勇单个的实力在班里,年级里都很靠前,而江阳的凤火,虽说不像陆时鸣的那么厉害,但在学生之中,也绝对是威力很强不敢让人硬碰的顶级法术了,他们三个的组合,或许在所有队伍中谈不上最强,但也肯定是个需要仔细掂量、很难啃下的硬骨头,尤其是在他们三个养精蓄锐守株待兔,而对方刚刚经历过一番激战状态不佳的情况,但凡有理智的,都不会因为一个已经交出的灵箓球而转头跟他们来一场胜负难分的硬仗。 这一番分析彻底说服了王皓和郎勇,两人不再废话,乖乖地跟着江阳走。 而在结界之外,旁听了他们对话全程的评委们,林学琛客观点评说:“很新颖的思路。” “而且更高效,省力。”季瑜赞赏说,“之前我就觉得,他很有做缉妖师的天赋。” 魏长林则笑眯眯地转头:“陆老师怎么看?要不要给他加分呢?” “我不参与评分。”陆时鸣冷淡道。 “名师出高徒啊,江阳同学那么优秀,肯定也离不开陆老师的教导,陆老师要是能回学校来,多培养几个像江阳同学那么优秀的学生就好了。”魏长林低头在打分表上记录着,仍没放弃游说。 陆时鸣并不接茬。 “中心区有人开始交战了。”季瑜提醒说。 魏长林的注意力于是移到另一块烟幕上,他是因为陆时鸣才凑热闹来这里做评委,对陆时鸣和他那位小徒弟也更关注些,但作为校长,他还是要认认真真为每一位学生打分的。 最先抵达中心区的几个小组已经陆续开始交战,互相抢夺灵箓球,这几组烟幕被同时放大,三位评委和在场监考的老师们都在关注这些地点,而其余仍在赶路中暂时没什么动静的烟幕被放到了一边。 陆时鸣的职位是一个可有可无,即便有也基本没什么作用的巡考监察,但出于他性格中的认真,他还是分出些许关注给中心区域的学生,监察考场中的纪律,却也只是些许,他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仍然落在西南角那一块烟幕上。 江阳正在跟王皓和郎勇一起赶路,三人穿梭在茂密的雨林中,王皓和郎勇轮班到前方探路,江阳走在后面,认真观察地图,辨别方向,时而还会因为某些动静和声响机警地停下。 这是一种他很少在陆时鸣面前表现出的神态,大多时候,他都对陆时鸣很依赖,甚至一开始练习法术时,如果陆时鸣的视线没有落在他身上,他就会紧张不安,担心自己的法术失控。 这也让陆时鸣总是下意识地将其当成一个不能独立的幼崽,可事实上,江阳可以独立,并且他还做得很好,无论是之前遇险,还是此刻的考试,他都表现得临危不乱,镇定机敏,条理清晰地分析清局势后,做出让场外几位评委都忍不住称赞的计划。 陆时鸣想到方才江阳说着自己计划时露出的那些许狡黠,类似的神态他经常在某位讨人厌的邻居身上看到,连带着对这个神情都有些偏见和不喜,觉得太过轻浮,但江阳做出类似的神态时,他心里蹦出的想法却是…… 有点可爱。陆时鸣回忆起那一幕,忍不住又想了一次,但随即,他又蹙起眉头,像这些天里反复发生的许多次一样,开始反思分析自己那一刻的想法。 他觉得江阳可爱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是老师,长辈,父亲,还是……一个成人对另一个成人? 第83章 抢劫 江阳原定的计划,是绕着外围走一圈,将五个补给站的补给全部搜刮走,顺路再搜集一些零散分布在外围区域的灵箓球,按他估算的时间,正好可以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其他学生体力损耗得差不多,需要前往补给站拿补给的时候先一步到达西北角那个补给站拦截。 但计划终归只是计划,实践下来,进行得却不太顺利。 老师发的考场地图上虽然有标灵箓球的点位,但那也只是在一个缩略几千倍的地图上模糊的一个点,真正落在实地上,却可能是跨度近百米的广大区域,甚至不仅是水平上的跨度,在走过的这段路程中,顺路搜集灵箓球时,江阳他们经常会遇见能隐隐感觉到灵箓球上的灵力波动,但就是遍寻不见的情况,几乎要掘地三尺后,才发现,灵箓球没藏在地表上,而藏在地底不见光的树洞中,或头顶的茂密树冠上。 就像此刻,他们正在找的这一颗,便在他们头顶十几米高的树杈间搭的一个鸟窝里,阳光从交错的枝叶空隙中洒落,金色的灵箓球混在一窝灰白色的鸟蛋里,反射着格格不入的金光。 “放这个的老师一定是翼族的吧。”郎勇仰着头,忍不住吐槽。 之前的树也就几米高,他们还能爬上去,但这个却有十几米,且灵箓球在那根树杈还很细,摇摇晃晃的,根本承不住太重的重量,非翼族的学生很难拿到。 “这要怎么拿?”他说,“我们队又没有翼族。” 闻言,王皓却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江阳,像是在期待他变成一只小鸟飞上去。 江阳:“……”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他要是真的是一只红色小鸟就好了,那样他在学校里就不会显得那么特殊,跟陆时鸣在一起时也会更亲近,除了学习法术,还可以跟老师请教保养梳理羽毛的方法,或许将来某一天,他还可以跟陆时鸣以原形相见,以小鸟的模样埋进大鸟的羽毛中。 但这也就是想想,他是个不能变成原形的混血,甚至混血这个身份也只是推测,他到底有没有妖族血统还是两说。 “别看了,我不会变的!”江阳断绝了王皓的念头。 “我知道。”王皓略有遗憾地收回视线,他把随身的背包脱下来,扔给江阳,“帮我拿着。” 然后便变作巨大的白虎原形,爪子一蹬,猛窜了五六米,然后又借着猫科动物天然擅长攀爬的爪钩,继续往上攀登,到达十几米高以后,树枝变得有些细,不太能够承受他的原形体重,于是他又重新变回人形,慢慢地往鸟窝处挪去。 江阳和郎勇在树下紧张地看他随着枝丫晃动,但好在有惊无险,凭借绝佳的平衡性,王皓顺利取到了灵箓球,且没有伤及窝中的鸟蛋,平安返回了地面。 落地后,王皓把灵箓球交给江阳,这是他们小组的默契,捡到的球统一给江阳,然后大家再均分。 江阳却没收,说:“这是第四个,我们现在每人手里有一个,这个多的就放你那儿吧。” 王皓没推辞,将球塞进了自己包里,反正后面还会有的。 “我们要改变一下计划了。”江阳又说。 “嗯,速度太慢了。”郎勇也感觉到了,他们原本的计划里,可没算到找灵箓球要花费那么多时间,这样下去,他们根本赶不及在十二点前把所有补给站的补给搜刮走,还要抢先其他人到达西北的补给站。 “外围这些灵箓球太分散了,搜集效率也太低,我们必须舍弃一部分。”江阳把地图摊到地面上,拿笔将原定路线中的一些需要绕路的灵箓球划掉,他同时还划掉了一处靠近起点的补给站。 “这里也要舍弃?”王皓问说。 “那我们不就不能垄断了吗?他们完全可以去这个补给站拿补给。”郎勇也说。 “我们赶不及走完所有补给站了,不过放弃这一个影响不大。”江阳分析道,“这个补给站靠近起点,刚刚出发的时候肯定有部分人去拿过,存量没有其他地方多,而且它离终点是最远的,开始没拿的人,基本不会专程再回头去拿,浪费时间,有绕那么远的功夫不如拿出一个灵箓球跟我们换,省下来的时间还能多搜集点。” 王皓和郎勇又一次被说服,两人点点头,跟着江阳沿着新规划的路线走,先前已经走了一段路,眼下又放弃了一些需要绕路的灵箓球,很快,他们到达了第一个补给站。 三人先各拆开一个补给包,补充了下水份,随即又吃了个午餐肉罐头,把体力条补满后,才开始按照计划搜刮东西。 这个补给站里有大约六十份补给包,很是有一番分量,不过这点重量对王皓和郎勇巨大的原形来说完全不算事,江阳把补给站的帆布扯下来,系到他们两人身上,做成一个布兜,将物资全给兜了进去。 他自己也背了点,不过他背的不多,毕竟他的体能也就是比普通的没怎么锻炼的人类略强一些,勉强背多只会拖慢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属实没什么必要。 三人继续上路,大部分学生应该都没想到有人会对补给站下手,这时候正忙着在灵箓球富集的点位争抢搜集灵箓球,因而江阳他们这一路上都没碰见人,计划非常顺利,搜刮了第二个补给站后,又洗劫了第三个。 不过时间还是有点赶,负重多少影响了他们队伍的速度,因此江阳又一次修正计划,连顺路的灵箓球也不找了,三个人直奔西北角那个补给站。 终于,在十一点五十左右,三人到达了目的地。 补给站内没有人,但补给包少了一些,应该是有人来取过,不过问题不大,除却他们第一个搜刮的补给站,另外两个补给站其实也都少了一些份数,但这四个补给站加在一起少的份数,也只是很小的数量,大头仍然在他们手里。 三人占据了补给站后,将所有东西都放下,原地休整,又开了一盒午餐肉,就着水吃些压缩饼干,江阳吃了一份就饱了,王皓和郎勇则连吃三份,反正他们物资多,可以敞开肚子吃。 到中午十二点,大约一刻的时候,距离考试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一部分学生的体力已经耗竭,急需补充饮水和食物,江阳他们于是迎来了第一波顾客。 正在吃罐头的王皓和郎勇耳朵同时一动,两人双双站起,江阳虽然什么都没听到,却也从两人的举动上立刻领会,三人来到补给站的帐篷外,看着前方渐渐接近的来人。 是三个妖族,虽然他们此刻都是人形,但江阳一下就认出来了,因为这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走在左边的那个叫薛俊,一只雪豹,右边那两个叫毛文和毛武,是一对猞猁兄弟。 他们三个显然是经历过一番或多番战斗,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头脸上也都沾着灰尘,形貌非常狼狈。 在江阳看到他们时,他们也同时注意到了补给站内的三人,谨慎地停下步伐,薛俊似乎是认出了他们,踏前一步喊话说:“我们来拿个补给,不打架。” 虽说考场中大家都是竞争对手,但他已经主动表明己方并没有敌意,双方又是互相认识的同班同学,按理说,不该再为难,然而年轻的雪豹尚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江阳使了个眼神,王皓便变作巨大威猛的白虎原形,冲着薛俊三人的方向,发出一声震动山林的虎啸。 几乎是下意识的,薛俊三人在这啸声中同步变成原形,一头雪豹和两只毛色几乎一样的猞猁一起伏低身体,摆出一副迎战姿态。 不过,他们随即又发现,这虎啸声并没有夹杂法术攻击,而仅仅是一声示威性的咆哮,且对面三人也没有向他们发起进攻。 他们正疑惑这三人是要做什么时,就见江阳上前几步,站在巨大的白虎面前,扬声说:“这里的补给站已经被我们占了,想要补给,就用灵箓球换,放心,价格不贵,一个灵箓球可以换一个补给包。” 薛俊三人先是目瞪口呆了一番,像是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随即又反应过来说:“太黑了吧!” “补给包是公共资源,你们凭什么霸占?!”毛文不服气地说。 “就是!规则上根本没写可以这样!”毛武附和自己的兄弟说。 “但也没写不可以这样,老师也说了是先到先得,我们先到了,而且我们有实力,所以就霸占了,怎么样?”江阳手里放出一缕凤火,郎勇也跟着变成原形,三人气势全开,薛俊三人不由退后一步。 显而易见,他们这队的实力比不过江阳那队,雪豹和猞猁虽然也算食肉猛兽,却是跟虎狼差一级的,而且他们也有些怵江阳的凤火,作为大一就同班的同学,他们是见识过江阳凤火失控烧掉宿舍楼的那一幕的,考试自然是点到为止,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江阳的凤火失控时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啊! 他们并不清楚江阳如今对凤火的控制力已经长进了许多,心中只深刻着当初险些烧掉宿舍楼的大火,因而都对他十分忌惮,如非必要,他们绝不想跟江阳,以及他旁边那一狼一虎硬碰。 因此,薛俊三人虽然对他们霸占物资的行径非常不服气,却也没有试图强抢,只愤愤地调头说:“走,我们去另一个补给站!” “去也没用了。”江阳叫住他们,好心地提醒,“你们看我们这里堆的物资,像是一个补给站的份量吗?” 薛俊三人看向江阳身后那堆成小山足有两百多份的补给,毛脸上现出一缕沉默,片刻后,薛俊开口说:“难不成……” “没错!”江阳打了个响指,“我们把其他补给站的物资都劫走了!” 薛俊三人:“……” 三张毛脸上都是震撼,他们耿直的兽类思维想破天都想不到还有这种打劫方式。 “你们现在有两条路,一,用灵箓球换补给,大家诚信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在补给站附近一公里的范围内,我们绝对不会再强抢你们的灵箓球,二,饿肚子撑到考试结束。”江阳看了眼时间,装模作样地说,“嗯,也还好,就剩六个小时了,妖族体质强,不吃不喝应该也能扛住的。” 平常是能扛住,但越野和战斗消耗太大了,江阳不说还好,他一说,三人便感觉喉咙干得厉害,急需要水份滋润,而且胃肠也空荡荡的,灵敏的鼻子嗅到了补给站中开封了还没吃完的午餐肉味道,顿时激起肠胃的一阵绞动。 三人眼巴巴地看着被三个恶霸挡在身后的补给,围在一起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一阵,终于由薛俊表态,咬牙说:“那就换一个!” 他们有三个人,而且全都是胃口较大的妖族,一份补给刚刚够一个人吃个半饱,但他们实在舍不得拿那么多灵箓球换食物,于是三个人只打算换一份,垫吧着吃点,撑到考试结束就行。 “可以。”江阳答应了。 他跟郎勇比了个手势,黑狼便叼起一包补给,走到双方对峙的场地中央,薛俊那边也派了一个人过来,嘴里叼着一个灵箓球,双方互换完成后,薛俊三人撒腿就跑,像是生怕他们对自己剩下的灵箓球下手。 王皓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他说:“为什么不直接截住他们?他们这队实力不强,我们根本不用交换,可以直接把他们的灵箓球都抢过来。” “不行,如果我们抢了,消息一但传开,后面就不会有人再愿意跟我们换了。”江阳说。 这也是他游说时特地加上那句补给站周围一公里不动手的原因,给对方一种这里是安全区的暗示,说服对方同意交换的概率更大,而如若他们动手了,这里就会被视为一个陷阱,大家不会再想交易的事,只会想无论换不换他们都一定会动手抢,那么大部分人,恐怕宁愿饿肚子死扛,或者绕很远的路去起点那个补给站,都不会想来这里跟他们交换。 听江阳解释完后,王皓便也理解了,没再想着追上去将那只雪豹和猞猁兄弟一网打尽。 “又有人来了。”黑狼把嘴里的灵箓球叼回来放下,耳朵动了动说。 江阳赶紧把灵箓球收起来,三人再次进入准备状态。 第84章 锦鸡 这一回来的是四名人族组成的队伍,也是跟薛俊他们一样,先目瞪口呆了一番还有这种玩法?不过,他们明显比薛俊他们机灵一点,在江阳说他们几个已经把所有补给站给打劫完了后,其中一名人族同学眸光一凝,指出他话里的漏洞说:“老师说补给包是远远富裕的,你们这里也就二百份左右,绝不可能拿光了所有补给站!” “没错。”江阳坦坦荡荡承认了,“最靠近起点的那个补给站我们没拿,你们不想交换的话,可以回头去拿嘛。” 他一副“随你们”的样子,但四人却是犹豫起来,显然,他们也想到了返程太费时间,与之相比,交出一个灵箓球换补给倒是性价比更高一些。 四人商讨了一阵,最终没有选择交换,因为他们现在的状态只是有点疲乏,还不到急缺物资的地步,他们要再去附近的补给站搜寻求证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 江阳也没阻拦,反正他们确实是把除起点以外的补给站全部搜刮空了,这些人只要挨不住饥渴,就一定得回来。 这一波人走后,陆续又有人来,相同的震惊和骂骂咧咧声后,大部分人选择了交换,不过也只是交换一两份,稍微补充一下体力,除了独自行动的学生,几乎没有哪个队会阔绰到给全队每人交换一份补给。 还有一部分人不信邪,像第二队一样去周围其他补给站寻找求证,江阳也是像之前那样由着他们走。 除此之外,自然也有仗着己方人多,想要直接动手,连补给带灵箓球一起抢走的,就例如眼前这八个人,他们分散着向补给站逼近包抄,人数是江阳他们两倍还多,十分有压迫感,但江阳不慌不忙,抬手召出凤火,以一脸纯良的表情说着可怕的话。 “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把补给全烧了。” 八个人齐刷刷停住,对视片刻后,为首一人说:“烧了你们就没法继续跟人换了。” “被你们抢走我们也没法继续换了。”江阳无所谓道,“那干嘛要白给你们呢?” 那人沉默一会儿,退一步说:“你给我们八份,我们拿到就走,不抢你们。” “可以,拿八个灵箓球换。”江阳一步不退。 “跟他们废话干什么?直接动手抢是了!我就不信他们真敢烧!”一名脾气爆的妖族组员直接变幻成原形,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吼。 江阳身后的白虎和黑狼也同时踏前一步,发出更加凶猛的咆哮声,另外几名组员也俱都进入备战状态,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但……为首的组长看着江阳手中那缕似乎不起眼的凤火,却是想到了全校皆知的火烧宿舍楼传闻。 他是人族,没有亲历现场,但据说当时值班的老师都对大火无可奈何,是请了已经辞职的陆老师来救场,凤火的威力可见一斑,他们要是硬抢的话,即便江阳没有真烧补给,但他们能够在凤火下讨到好吗? 而且旁边那一虎一狼看着也不是好对付的,别最后物资没抢到,反倒把自己好不容易抢来的灵箓球丢了,原本能及格的成绩硬生生变成不及格。 如此一番利弊权衡后,组长终于是冷静下来,喝止了同伴,说:“换就换,我们换四个!” 双方各派了一名代表到场中交换,拿到物资离开时,那名脾气爆的妖族组员还不服气地频频回头,一副想回来干仗的样子。 “要小心他们杀个回马枪。”王皓把灵箓球带回来后说。 “嗯,提高警惕。”江阳的分析也只是说大概率不会有人再专程回来找茬,但这也说不准,个人性格不同选择也不同,他们还是要做好迎战的准备。 三人继续守在补给站里,各自都提高了戒备,在那个八人队伍走后不久,郎勇突然悄声示意说:“草丛里好像有动静。” 王皓则用正常的音量说:“我去前头转转,活动一下,顺便侦查一下情况。” 然后朝与郎勇所指的草丛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阳和郎勇就一派如常地守在营地中,大约五分钟后,那片草丛突然猛烈地晃动,一只红腹锦鸡惊慌地拍打着翅膀从中飞出,后面紧跟着一只追击而出的白虎。 郎勇见状也立即飞扑上去,与白虎一前一后地拦截,红腹锦鸡边逃边喊:“慢着!我是来交换的,你们不是说在补给站不动手的吗?!” “等下!”江阳叫住王皓郎勇他们,这红腹锦鸡明显不是之前那八人组里的,应该不是来偷袭,不过,他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偷窥他们也实在是很可疑,所以江阳也只是让王皓郎勇他们等下,而没有让他们收手,三人仍然保持着戒备,虎视眈眈地看着锦鸡。 “交换就交换,你躲在那儿偷窥干什么?”江阳质问。 “我不得看看你们的诚信嘛!”没了被猫追狗咬的危险,红腹锦鸡落到地上,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羽毛说,“我不擅长打架嘛,想及格只能靠苟了,如果你们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我贸然窜出来不就是送菜上门了?” 这倒也是,缉妖师专业里并不都是猛兽猛禽,而这些不擅战斗的科属也并非就成为不了缉妖师,或者说,武力从来不是衡量一个人能否成为缉妖师的硬性标准,凭借某些特殊的能力或超人的智慧,也可以通过考试。 这只锦鸡有没有超人的智慧暂时没有看出来,但很显然他有一种隐匿气息的天赋,那么鲜艳的毛色藏在草丛里那么久,他们三个全无察觉,若非他自己刚才不知道因为什么弄出了一点动静,且他们正在高度戒备八人组可能会有的偷袭,他们可能至今还没发现有只锦鸡藏在他们附近,而即便眼下锦鸡出来了,他身上也几乎没有任何妖气或灵力波动,只要他不主动说话,便很容易让人放松大意,以为是一只真的锦鸡。 三人被这个理由说服了,江阳说:“那你看完了,要换就拿一个灵箓球出来,放心,我们不抢你的,对吧?” 白虎和黑狼齐齐点头,两人配合地收起爪子,一脸无害地蹲坐在地上。 “换是要换的,不过……”锦鸡眼珠滴溜溜地转,在三人身上打量一圈,最后落到江阳身上,套近乎说,“这位同学,我记得你,咱们上学期就是同学,而且我宿舍就在你隔壁的隔壁,要不是你只住了一天宿舍,咱们肯定是经常串门的邻居,下学期吧虽然没分在一个班,但大家都是妖族嘛,而且硬要攀扯起来,咱们说不定还是亲戚呢。” 三人原本安安静静地听,想听听这只锦鸡打的什么鬼主意,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齐声说:“亲戚?” 王皓和郎勇看向江阳,江阳一脸懵逼,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可能的亲戚。 “对啊。”锦鸡振振有词,他提示说,“你们觉得我像什么?” 说着,他抖了抖自己艳丽的羽毛。 “像只鸡?”王皓说。 “像只公鸡。”郎勇严谨道。 “不是啊!我是红腹锦鸡!红腹锦鸡和普通的鸡怎么能一样呢!”锦鸡生气地说,他拍拍翅膀,揭晓答案,“当然是凤凰啊!很多人都说古代凤凰的形象是参照我们红腹锦鸡绘制的呢!” “凤凰?”三人莫名其妙,或许在普通人眼里,有着红色羽毛的红腹锦鸡确实很像传说中的凤凰,但只要亲眼见识过凤凰,便会知道无论是其艳丽得犹如燃着火光的红羽,还是优雅曼妙让人见之难忘的身形,都是红腹锦鸡拍马也比不上的,二者除了都是红色系的鸟类,没有半分相似性。 江阳的表情还比较客气,王皓和郎勇则很直接,虎脸狼脸上皆是一副“不是有红毛就可以装凤凰的,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的鄙夷。 但红腹锦鸡显然不这么想,他没有见过凤凰的原形,也不像江阳他们那样看过记录陆时鸣原形的影像,只见过凡人凭借想象力绘制的虚拟的凤凰形象,而这种形象,很多时候确实是照着红腹锦鸡绘制的,因此他振振有词说:“我们这一族,也许就跟凤凰沾亲带故的,不然为什么那么像呢?而你呢,大家也知道,你是陆老师十八年前跟一个已婚的人类女子私通诞下,为了保全名声,流落在外,至今不敢承认只以师生相称的私生子,那这样一算,我们当然就是亲戚了!” 三人:“……” 王皓和郎勇转头看着江阳,一脸震撼。 江阳更加震撼,那个私生子的谣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神奇又离谱的地步啊! 而除了考场中的几人,考场外正好看着这一块烟幕的几位评委以及监考老师,此刻也都忍不住微微偏移视线,向陆时鸣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时鸣抬眼向他们冷冷地一扫,众人便齐刷刷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监考。 魏长林凑过来低声说:“学生不懂事,口无遮拦的,回头我叫他们辅导员喊过去批评教育一下,写份检讨和道歉信。” “不用。”陆时鸣冷淡道,刚见面时,黄鼬就试图以私生子的身份来攀关系,后来他其实也时不时能听到江阳是他的私生子的传言,但他向来不在意这些,甚至他还主动让江阳改变称呼,虽然当时是开玩笑的态度,但江阳真这么喊,他也不会拒绝。 可此刻,安静了片刻后,他突然又说:“我不是他父亲。” 不是跟魏长林单独的私语,而是对着在场所有人否认,犹如在强调着什么。 第85章 情报 “我不是老师的私生子!” 烟幕中的江阳几乎是跟陆时鸣同时说话,他再三澄清:“也没有任何亲缘关系,我和老师就是普普通通的师生,唔……” 他说着突然停了一下,自言自语说:“不对,也不能算普通,毕竟老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他自言自语的音量其实很小,基本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但这个一气山河炉所释放出的烟幕放大或缩小,音量的增减皆由控制法宝的人心念而动,当江阳突然开始低声说话时,正在控制法宝观察他们这一组情况的季瑜就下意识地将他的声音放大,于是他说的这句“老师是我最喜欢的老师”便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评委和监考老师们又忍不住偷偷看向陆时鸣,陆时鸣这回倒是没有再冷眼回之,他泰然自若地迎着众人的视线,嘴角还有个微不可查的上扬弧度。 “反正就没有师生以外的关系就是了!”江阳说,“你们不要再传谣言了!” “谣言?”锦鸡同学一脸不敢置信,“可大家都说得信誓旦旦的,这竟然是谣言吗?” “当然是啊!都离谱到没边儿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嘛!”江阳否定得也信誓旦旦。 但锦鸡却将信将疑,他说:“十八年前你又没出生,你怎么能肯定陆老师没有跟一个已婚的人类女子有段缠绵悱恻、禁忌不伦的爱情故事呢?” 江阳:“……” 他想反驳说十八年前你们这些乱传谣的也没出生啊,但又一想,这些成年时间普通比人类慢歌两三倍,动辄几十岁的妖怪,十八年前应该是真的出生了,于是改口说:“老师的私生活我确实不太了解。” 陆时鸣:“……” 他身体有一个微微前倾的动作,似乎是有种想现在就走到考场中当面跟某人否认的冲动。 但江阳紧接着又说:“但我觉得老师不是那种人。” 要说是狐狸做的,他还不太敢打包票,但陆时鸣的话,江阳很确信。 陆时鸣的坐姿于是重新变得端正。 “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可疑。”锦鸡分析说,“翼族那么多好看的羽毛,陆老师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光秃秃的人类呢。” 几位监考老师们松了口气,心想锦鸡同学应该是不至于在考试结束后就变成烤鸡了。 “你说那么多到底是想干嘛?”江阳把跑偏到八百里外的话题带回来,“换不换补给?换就拿灵箓球出来。” “换换换!”锦鸡连声说,他搓着翅膀,道出真实意图,“这个,你看,就算你不是陆老师的私生子,那也算是陆老师亲自带的学生,咱们两还算是同门呢……” “怎么又是同门了啊?!”江阳打断说。 “诶呀,咱俩都是一个学校的,陆老师之前也是学校的老师嘛,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同门了。” 没等江阳吐槽一下这舍得也太多了吧,锦鸡又忸怩道:“大家都那么亲近了,你看咱们两的关系,能不能换一个补给包呢?” 三人:“……” 懂了,这只锦鸡说那么多,攀扯那么一大堆关系,核心就一句话——他想白嫖! “不能!”江阳斩钉截铁,跟锦鸡划清界限,“咱两没有关系,有也换不了补给包,我们只认灵箓球。” 王皓和郎勇配合地点头。 “不能再商量商量吗?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换!不然我以身相许也可以!我愿意加入你们队伍!”锦鸡说着想扑过来。 三人立刻退后几步,叫停说:“站住!” 锦鸡站住了,他似乎是有点沮丧,尾巴毛都委顿在了地上,叹着气说:“算了,我再多撑一会儿吧。” 说着,他迈着爪子,颓丧地往外走。 江阳叫住他:“你就一个灵箓球都拿不出来吗?” “拿是能拿出来。”锦鸡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说,“但我一上午东奔西跑,四处躲藏,也就找到了两个,都不知道能不能及格,舍不得拿出一个换补给。” “你没有队友吗?可以跟队友均摊一下。”江阳又说。 “没有,大家觉得我太弱了会拖后腿,都不愿意跟我组队。”锦鸡愈发沮丧了,别人参加这个考试都在四处拼杀争抢,只有他东躲西藏,有人的地方都不敢出现,生怕被抢。 表现分他肯定是没有的,灵箓球的得分更是渺茫,他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鸡生灰暗。 江阳看着锦鸡灰溜溜的仿佛自带一团阴雨云的背影,想了想,说:“拿其他的换也可以。” 锦鸡立刻转头:“你要什么?我吗?可以!” 他又要飞扑过来。 “不!不是!我不想要!”江阳否认三连,叫住锦鸡后,他继续说,“你在外面东奔西跑,转了大半天,对现在各队的情况应该都了解一些吧?” “算是吧。”锦鸡想到什么,他说,“你想让我用情报换?” “没错。”江阳点点头,“怎么样?换不换?” “换!”锦鸡立刻答应。 他跑到三人面前,叽叽咕咕地说了他这一上午的见闻。 江阳听完后,思索片刻,拿了一包补给给锦鸡,锦鸡感动地接过,正要走人,江阳却又拦住他。 “做、做什么?”锦鸡一下紧张起来,瑟瑟发抖地抱住补给,以为这些豺狼虎豹们终于要撕破伪善的面目对他下手了。 “放心,我们不抢你。”江阳说,“来谈笔交易怎么样?” “什、什么交易?”锦鸡还是有点紧张。 “你帮我注意一下这几个队……”江阳详细交代了一番,说,“大约三点的时候,你回来把他们获得的灵箓球大概数量还有位置都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灵箓球当报酬。” 还有这种好事?锦鸡忙不迭答应:“好!” “你们不会食言吧?”临走前,锦鸡再三确认。 “不会。”江阳说,“你想啊,如果不想给你灵箓球的话,我们直接把你的东西抢了威胁你就行了,干嘛还开出这种条件呢?” 锦鸡一想也是,于是放心地走了。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来着?”走出几步远后,江阳又喊住他。 锦鸡回头说:“我叫洪锦。” “行,我知道了,洪锦同学,三点见。”江阳跟他挥了挥手。 洪锦也跟他挥了挥翅膀,然后扑腾着钻入了前方的树丛,很快就没了踪影。 “他的隐匿天赋很独特。”考场外看着这一幕的季瑜评价说。 “综合实力太弱。”林学琛则说。 “缉妖司也不是只需要武力强的缉捕人员,这位洪锦同学往侦查方向发展,当个情报员什么的也是很好的嘛。”魏长林乐呵呵地说。 三位评委简短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给出了评分,然后继续去看别的烟幕,而陆时鸣也依然关注着江阳那边,在洪锦走后,三人继续干着自己用补给换灵箓球,不是打劫胜似打劫的恶霸行当。 下午一点多,之前不信邪选择去别的补给站搜寻的人族小组回来了,他们显然一无所获,而且这一番周折后,体力又损耗了许多,四人都渴得不行,这回终于没再废话,干脆地掏出两个灵箓球,跟江阳他们换了两份补给。 后面又陆续有人来,但相比于中午那段时间,人流和频次都少了很多,毕竟考试总共就那么多人,需要物资的要来早来了,剩下的要么是已经在起点的补给站取过,要么是准备勒紧裤腰带死扛,撑到考试结束。 三点钟左右,洪锦如约带回了江阳想要的消息,江阳也信守诺言,给了他一个灵箓球。 等洪锦走后,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手头现在有四十六个灵箓球,分到每个人手上差不多是十五个。”江阳分析说,“老师说了一共有大约三百个灵箓球,再算上一些隐藏的地图没标注的,或许能有四百个,我们专业大概有二百名学生,平均到每个人也就至多两个,我们现在的数量是远远超过这个数的,及格肯定没问题。” “但是拿不了高分。”郎勇一针见血地说。 江阳应和道:“没错,洪锦说的那些最强力的队伍现在手里起码有七八十个灵箓球,平均到组员身上大概得有二十个,我们继续待在补给站也不会有很大的收获了,想超过他们,只有……” “把他们抢了!”王皓舔着爪子,跃跃欲试。 “但这个有风险。”江阳让这头虎稍微冷静点,仔细分析说,“我们现在是稳及格的,只要按时到达终点就行,最终成绩也应该是中等或中等偏上,而如果去跟这些强力队伍交战的话,收益很大,危险同样大,如果输了,我们的灵箓球就会全部清空,剩下的这点时间也很难再有什么时间搜集,最后可能会不及格。” 一虎一狼各自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冒险,咱们投票决定吧。”在王皓脱口就要说出答案前,江阳又制止说,“不要单独说出来,会干扰别人的选项,这样,咱们用这个表示答案。” 他给一人发了一个灵箓球,指着其中一块比较有辨识度有点像花朵的符箓纹样说:“这个就算上面,咱们等会儿一起把球拿出来,朝上就是选择去,其他面就是选择不去,明白了吗?” 两人都点点头,于是江阳做了个手势,他们各自把灵箓球背到身后,转到想要的面,然后,在江阳数完“三二一”后,一起把手伸到前方。 三个灵箓球摊在三人掌心,全都是花朵纹样。 “那就算全票通过,输赢都是咱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了。”江阳说。 “大不了就是重修嘛。”郎勇无所谓地说。 “我们不会输。”王皓很自信。 “不要太自大,其他同学也是很厉害的。”江阳说,“我们再来确定一下目标,洪锦给出的情报中,现在最强的有两队,两边实力差不多,都是五人组,一组全是妖怪一组全是人族,两边拥有的灵箓球也差不多,我们只要能赢其中一队,我们就是稳稳的第一。” “二选一,选谁?”江阳看着两人。 “人族那组!”一狼一虎,异口同声,毫不犹豫。 因为人族那组里,严世辉在。 江阳是不想特地去针对严世辉的,但他的同伴们既然这么选了,他便也同意了,反正考场中大家都是对手,不抢这队也得抢那队,抢谁不是抢呢? 而且,他也正好借此机会,跟严世辉真正较量一下。 第86章 压轴题 三人决定好后,便也没再耽搁,丢下补给站里剩余的一大堆物资,轻装离开。 其实对他们最有利的选择是在离开前把所有补给都烧掉,让那些不肯拿灵箓球换补给的学生继续饿肚子,削弱他们的实力,但这总归只是一个考试而已,江阳感觉实在没什么必要做得那么狠,所以就直接把补给扔在那儿,随便别人拿了。 洪锦告诉了他们那两队所在的大概位置,一个在东北方,一个在东南方,三人直奔东北,严世辉所在的那队。 严世辉他们自然不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所以他们这一行也未必真能找见对方,有可能直到考试结束都碰不上面,不过江阳倒也不太在意,碰上了,就拼着赌一把,碰不上,那就带着手头的十几个灵箓球去终点,也能混个及格。 他们到达洪锦说的大概位置后,严世辉他们果然不在,三人在附近搜寻了一下,郎勇找到了一点鞋印,也辨不太清是不是严世辉他们的,但几人还是顺着这仅有的线索追了过去。 他们一路追踪,走了大概有两三里路后,打头走在前方的郎勇突然耳朵一动,对身后两人说:“前面有动静。” 两人会意地放轻手脚,减缓行进的速度,小心地往前摸进。 又走了一段路后,响声愈发清晰,郎勇低声说:“不止一个,像是有人在打架。” “嗯。”江阳也听到了,他道,“过去看看。” 三人悄悄摸过去,来到一个茂密的适合藏身的树丛位置时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他们此刻已经可以大致看清交战的双方,再近就会被察觉。 他们躲在树丛里观察着,先是看到了前方空地上,一头硕大的黑熊正跟一个人族学生在拼杀,而在另一个方向,是一头鬃毛浓密威风凛凛的雄狮,他的对手也是个人族,江阳正好还认识,似乎是叫夏明春,他跟夏明春不熟,不过他知道夏明春好像跟严世辉关系还行,考试开始前组队的时候,严世辉好像就是跟夏明春几人一组。 想到这里,江阳立刻继续往旁边搜寻,很快,他找到了目标,在枝木茂密的林间,严世辉正借着纵横交错的古树枝干,来躲避身后老虎的追击。 他两手一伸攀上前方的树枝,身体灵活地一摆,在空中转了一圈后,正好翻身落到紧追而来的老虎背上,他召出两把金蛇匕首,手腕一转就要朝虎背刺下,但老虎在他有所动作地同时,也突然开始形态转换,他瞬息间变换成人形,将严世辉甩到地上,趁其落地身形未稳的刹那,又再次化作虎形,一爪子挥击而上。 严世辉用双匕架住虎爪,同时两腿一蹬,踹向老虎较为脆弱的腹部,老虎被逼得退开些许,严世辉趁机翻身站起,继续往前跑,老虎很快也追上来,一人一虎再次上演先前的林间追逐。 “这应该是洪锦说的实力最强的妖怪那队。”江阳判断说。 王皓和郎勇认同地点了点头,显而易见,这正在拼斗的两组人实力都很强,而能跟严世辉一组打得难舍难分的,也只能是另一队实力差不多的妖族队伍了。 “没想到他们竟然碰上了。”江阳有些意外,这两个队伍原本一个在东北一个在东南,活动区域相距较远,他们来找严世辉这队,就没指望再碰见妖族那队,哪料想这两拨人竟然先他们一步碰面,且互相打起来了,当真是很巧。 “可能是他们主动找过来的。”郎勇分析道。 江阳一想也是,他们会选择冒险过来找严世辉这队,赌一个靠前的名次,其他队伍自然也会,尤其是在双方都很强的情况下,那肯定是各自有各自的骄傲,不会轻易服输,都想着碰一碰,分个高低。 也许是妖族那队主动找过来,也许是严世辉那队找过去,又或者是他们双向奔赴,总归双方现在如愿地战在了一起,如无意外,本场考试的头名应该就在他们二者之间角逐了。 但,那是如无意外的情况,江阳他们就是那个意外。 躲在树丛后的三人对视一眼,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狡猾笑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这两队谁胜谁负,他们都会是那个唯一得利的渔翁,即便胜利的那队实力很强吧,但他们可是轮番交战,几乎是拼斗了一天,而江阳他们养精蓄锐,这一天下来,就没跟人真正动过手,他们赢的几率非常大。 不光是他们这样想,场外的评委和老师们也这样想,季瑜说:“看来这一次他们是第一了。” 林学琛却说:“未必。” “嗯?”季瑜请教道,“林局长何出此言?” 林学琛没直接回答,只看向身旁另一侧的魏长林,意味深长地说:“我记得这回的考题是魏局出的吧?” 魏长林拿起一杯茶,用杯盖撇了撇沫子,乐呵呵地喝了口茶,说:“也不算,我只是在原有的考题上稍微改动了一些。” 那岂止是改动了一些。除魏长林以外唯一知晓全部考题的伍鸿飞默默地想。 下午四点多,两组人打了大概得有十几分钟后,仍没有分出胜负,王皓变作原形,匍匐在草丛中,尾巴焦急地摆动,恨不得代替那名虎科同族,亲自上去追击严世辉。 郎勇也没好多少,这两人俱都是一副磨爪子跃跃欲试的亢奋状态,唯有江阳还保留了一丝理智,没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对局上,仍留有一分心神注意周遭的环境,正因如此,他是唯一注意到,附近地面的几块散碎石子,似乎小幅度地震颤了一下? 江阳不太确定,但很快,他见到那几块石子,再次震颤了一下,他赶紧拍了拍身边的两人,一狼一虎的注意力移过来后,那几块石子在他们眼前第三次震颤。 王皓立即机警地抬起头,他左右环顾,却没感觉到身边有任何重体型的东西在接近。 郎勇也没发现,不过他突然又想到什么,将耳朵贴到地面,听了片刻后,神色一变说:“地底有东西!” “是偷袭?”江阳以为是什么能够钻地的妖族或土遁类的法术。 “不,很大只,不像学生,朝这边来了,快走!”郎勇说到最后,已经顾不得再隐蔽行踪,直接大声吼了出来,同时领头朝外跑去。 江阳和王皓立即跟上,他们突然从树丛中跑出的动静惊动了正在交战中的两组人,还没从这里竟然藏着人的惊愕和警惕中缓过神,就紧跟着变成为什么他们跑那么快的莫名。 严世辉看着逃跑的三人,皱眉观察了下四周,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神色骤变,对附近的同伴们大喊:“有东西来了,小心!”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脚下的土地突然开裂,成片的林木倒塌,巨石滚落发出震雷般的轰鸣,在这天崩地裂般的威势中,一只足有百米长的巨蛇从地底钻出!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横空出世的巨蛇,随即又在巨蛇扭动着一不注意就会将人拍扁的巨大身体下醒神,四散着向外跑去。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妖兽?!”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江阳在逃跑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他一眼便认出,这不是妖兽! 巨蛇的身体虽然造得栩栩如生,但江阳看出了巨蛇活动时关节的滞塞,以及那呆滞的没有神采的眼睛,那绝不是活物,更像是某种机关所制的傀儡。 这是老师放进来的隐藏考题,还是考试出了什么意外?江阳来不及仔细思索,就见那巨蛇钻出地面后,吐出木制的蛇信,犹如嗅探到了什么,它突然俯身爬行,巨大的身体移动时再次带起大地的震颤。 它方才在地底潜行时便挖空了附近的部分土层,这些疏松的土层此刻在外力作用下开始塌陷,大地如蛛网般龟裂,有倒霉的学生直接掉进了裂缝中,而最先跑开的江阳几人也没能幸免,其中一道寸许长的裂缝正好出现在他们中间,三人下意识地往两侧退开,而裂缝瞬息间扩大了数倍,形成一道宽约两米的裂谷,原本跑在一起的三人被迫分开。 王皓变成人形,冲裂谷对面的江阳伸手,喊道:“跳过来!” 江阳后退几步,正要助跑起跳,却又突然注意到,那巨蛇追逐的前方有一个飞奔躲闪的人影,且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严世辉。 他心念瞬转,收了起跳的姿势,喊道:“你们先走!” 然后转身朝巨蛇那边跑去。 “你干嘛去?”王皓喊了一句,随即后退几步助跑想跳到江阳那边跟上去,不过裂缝一直在扩大,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已经扩张到五六米宽,即便是跳跃力更好的妖族也跳不过去了,他被迫在裂谷边停下。 “从那边绕过去!”郎勇观察了一下,指着一个方向说。 王皓点点头,化作白虎原形,与黑狼一起在四分五裂的大地上奔跑疾驰。 第87章 歌声 严世辉在巨蛇出现的第一时刻便做出反应,远远避开,是以他是跟巨蛇拉开了一些距离的,本来不会被波及,但谁料想巨蛇竟然弃了在场其余人不顾,直追着他而来。 他在逃跑时试图钻入密林中,令巨蛇丢失视线,但巨蛇仿佛能感知到他在哪一般,即便丢失了视野,也沿着他的方向径直而去,巨大的身形就仿佛一台势不可挡的推土机,一路摧枯拉朽,将所有供严世辉藏身的树木全部推平。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严世辉很快会被巨蛇追上,不是被吞入蛇口就是压成肉饼,在另一边追着过来的江阳见状射出一道凤火,既是攻击,也是试图分散巨蛇的注意力,但凤火在撞上巨蛇身体时却没像往常那样见风即燃,它被巨蛇身上亮起的符箓金光挡住了,只在蛇身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便在空中消散,且巨蛇丝毫没有被他的攻击激怒或是吸引,仍紧追着严世辉不放。 这巨蛇身上镌刻着很强的防御法阵。江阳在焦急中也在努力分析,他的凤火比之陆时鸣的凤火弱很多,但即便如此,他凤火的威力也已经远胜于很多常规法术,普通学生无法应对,可这巨蛇却挡下了,这只能说明这巨蛇非常厉害,已经超越了一般学生能对付的水平。 如果这只巨蛇的出现是意外,在外面观战的老师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陆时鸣也不会,救援此刻肯定已经来了,但现在完全没有人来,就说明这巨蛇根本就是考试的一环,应该类似于某种隐藏的压轴题。 既然是压轴题的话……江阳想到严世辉无论如何躲藏,这巨蛇似乎都能感知到他的方向,且为什么那么多人巨蛇只挑中了严世辉呢?严世辉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而且很大可能是跟考试有关的…… 电光火石间,江阳突然冒出一股灵感,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灵箓球,用力朝巨蛇的方向砸去。 之前无论如何攻击都不转向的巨蛇突然调转身体,它张开巨口,于半空中将那枚飞掷而来的灵箓球吞下,这让它追击严世辉的动作停滞了一会儿,但很快,吞下灵箓球后它又一次伸出蛇信嗅探,然后再一次地向严世辉的方向追击。 江阳验证成功,果然,这巨蛇追逐的目标是灵箓球,至于为什么放着其他人不追,只追严世辉,一定是严世辉身上带的灵箓球最多,因此成为了巨蛇的首要追逐目标。 想明白这点后,他冲严世辉大声喊道:“它追的是灵箓球,把灵箓球扔掉!” 在看到巨蛇因为灵箓球转向的那一刻,严世辉便也意识到了这点,但他却没有立刻扔掉灵箓球脱身,因为这意味着要放弃现有的优势,成绩直接归零。 然而巨蛇一直紧追他不放,此刻更是已经逼至身前,张开巨口向他咬来,他终于还是被迫掏出了一枚灵箓球,向另一侧扔开。 巨蛇本来要吞掉严世辉的巨口于半空转向,吞下灵箓球后没停留多久,便再次追击而上。 严世辉又继续扔出几枚,吸引着巨蛇朝另一个方向追去后,他并未趁此机会逃跑,因为跑也跑不远,很快就会被追上,他选择了另一个条路,倒追着巨蛇而去,先攀上一棵高树,然后从树枝间借力,跳到巨蛇背上。 这傀儡巨蛇似乎没有触觉类的感知,对自己身上多了个人完全没有反应,只一路追着灵箓球而去。 严世辉顺着蛇鳞上爬,似乎是想爬到蛇头处,攻击没有符箓保护的眼部,但刚刚爬至半途,巨蛇就已经吞光了他方才丢下的几枚灵箓球,巨蛇探起身子,似乎嗅探到了灵箓球的气息就在自己身上,它巨大的身躯开始扭动翻转,却碍于角度,蛇口无法直接咬到严世辉。 但严世辉的境况也很不好,蛇鳞本就光滑不好着力,巨蛇翻转时他身体失衡滑落,得亏他反应及时召出匕首,一刀刺入蛇鳞的间隙,才勉强挂在蛇身上,没有从高空坠落。 巨蛇没有神智,咬不着目标它便反复咬,蛇身不断翻转,严世辉在这旋转中维持不掉落已经是他身手过人,实在没有余力脱困,甚至想伸手把身上的灵箓球暂时丢掉,都因为腾不出手而无法实施。 江阳见状,又掏出一枚灵箓球扔出,吸引了巨蛇的注意力后,他一边向前跑一边往后扔,巨蛇果然暂时弃了严世辉,追着他而来。 巨蛇在地面游动时较为平稳,严世辉趁机稳住身形,握着匕首荡两下,腰部一使力,重新翻到蛇背上,他召回插在蛇鳞间的匕首,沿着蛇身疾跑,来到蛇头处后,他举起匕首,朝蛇眼位置猛地刺下。 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顺利,蛇眸处竟然也是有防御阵法保护的,在严世辉举刀刺下的同时,蛇眸处爆发出一阵符箓金光,饶是严世辉的匕首是相当难得的法宝,也仅仅是短暂刺破了这符箓一刻,随即便被巨大的反震震得匕首脱手飞出。 严世辉稳住身形,伸手将飞出的匕首召回,但他待在蛇头上,却也是一时不知再如何攻击,这巨蛇的攻击能力一般,防御却相当了得,比凿齿的皮肤都硬,凤火奈何不得,他的匕首也奈何不得。 僵持中,巨蛇渐渐追上了江阳,它百米长的蛇身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江阳笼罩其下,江阳回头看了一眼,跟严世辉对上眼神,他冲对方大声喊了句什么,然后也等不及分辨严世辉到底听没听清,他将剩余的灵箓球连带装球的背包一起丢出。 巨蛇张开蛇口,要将那装着灵箓球的背包吞下,严世辉同时从蛇头跃下,他在半空中将匕首投掷而出,疾射向巨蛇大张的蛇嘴。 刀锋还未真正触及巨蛇的嘴部,巨蛇身上的防御阵法再次被触发,金光大亮,两把金蛇匕首短暂地刺破了这坚不可摧的防御阵纹,在下一刻,便将被阵法反震的巨力弹出,但在这匕首被弹出前,又一道凤火向此处射来! 凤火撞上阵法被匕首刺开的裂纹,轰然一下燃起,借着这一瞬爆发的威势,阵法上的裂纹在扩大,严世辉又用法术补了一击,终于,像是被击破了一角的玻璃,巨蛇身上的防御法阵整个碎裂,凤火终于可以发挥它应有的威势,迎风暴涨,转瞬间便吞没了百米长的蛇身。 巨蛇在火焰彻底吞噬前,似乎是体内驱动的灵力法阵被引爆,朝四周爆出一股无形的气浪,江阳和严世辉都被气浪推开,翻滚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 江阳重新站起后,先冲严世辉喊了一声:“没事吧?” 确认严世辉也安然无恙后,他方才松了口气。 再转头去看巨蛇时,就见方才还威势赫赫的巨蛇已经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焦黑的骨架,再过会儿便会变成灰烬,当然,一起化为灰烬的还有他们先前被巨蛇吞掉的灵箓球。 江阳于此刻脱险后方才惊觉,完蛋了,他好像把灵箓球全丢出去了。 他慌张地冲进火场中,想要抢救一下自己的期末成绩,却被严世辉拉住。 “你不要命了?!”他说。 “啊,我的灵箓球——”江阳哀叹道。 闻言,严世辉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松开江阳:“在乎灵箓球你还扔?” “不扔你不就危险了?”江阳理所当然,他甚至不觉得这是个选择题。 “这是考试!”严世辉说,“这巨蛇是老师放出来的,真有危险老师会出手的!” 江阳:“……对哦。” 被严世辉这么一提醒,他才想到,其实他并不用管严世辉,就像其他同学也只顾着自己逃命没管一样,这只是个考试,不会有真正的生命危险,那肯定是先保住自己的成绩要紧。 “当时没想太多嘛,而且……”江阳挠挠头,低声嘟囔说,“万一真的有危险老师来不及救怎么办……” 这并不是完全的杞人忧天,再安全的防护措施,也难免会有意外的情况,而江阳不会用一次考试成绩来赌一条人命的安危,哪怕他当时想清楚了,估计也还是同样的选择。 严世辉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他紧抿着唇,突然解下自己的背包,扔给江阳,然后转身就走。 江阳愣了下,赶紧追上去:“你不要成绩了吗?” “我不要不属于我的成绩。”严世辉看了江阳一眼说。 巨蛇追着他而来,如果没有江阳,他一定是保不住这些灵箓球的。 “不要这么说嘛,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就算我没来,那巨蛇吞了你的灵箓球也会继续去找其他人的,灵箓球多的考生都得遭殃,这明显是个大家必须要解决的考题,那我就算不来帮你,也迟早是要对上它的,所以说到底也不算是帮你,是帮自己。”江阳把包里剩的十来个灵箓球拿出来,分成两份说,“我们一人一半,应该也能混个及格。” 严世辉又是看他半晌,经历一番江阳没有察觉的复杂心绪后,终于是伸手接了。 “江阳!” 江阳抬起头,前方山坡处,两只绕路绕到现在才追过来的虎狼正跟他打招呼,他挥了挥手报了声平安。 夕阳落下,火红色的晚霞照在奔跑着汇合的几人身上,一天的考试终于行至尾声。 考场外,魏长林乐呵呵地说:“本来是想考一下全体考生,没想到被他们两个就给解决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严家这一辈的后人确实不错。”林学琛说。 “江阳同学也很优秀,陆老师教导有方。”季瑜笑着道。 “我没有教他这些。”陆时鸣说。 他教给江阳的只有法术和一些相关的知识,遇到危险时的应对或抉择,则是江阳本身所有的,就如他性格中的一些可爱,让人不自觉被吸引、想要亲近的特质…… 陆时鸣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他走神时,评委们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打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烟幕中的江阳和同伴们汇合后,简单交流了下,便三个人,连带着并非同组的严世辉,一起向终点进发,正如其他烟幕中那些分散在其他区域的考生一样,考试快结束了,无论收集的灵箓球多寡,所有人都开始往终点赶。 在一切即将顺利落幕之际,突然的,众人眼前的烟幕,其中一块,无端闪烁了一下,就像老式电视接触不良时的雪花屏,学生的画面短暂地消失了一瞬。 有一名监考老师注意到了这一幕,未等他判断是自己眼花还是法宝确实出了什么故障,就看烟幕又是一闪,而且闪烁的不再只是一块,所有烟幕都在闪动。 这一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甚至原本正在低头打分的几位评委,以及走神的陆时鸣,都抬起头,眉头微蹙。 在他们面前,那几十块烟幕连续闪烁几下后,突然开始黑屏,学生的画面消失了,烟幕中变为一片空白,而且一个接一个,几息之间,场外的人便失去了考场中所有学生的视野。 “怎么回事?一气山河炉出了故障?” “不应当啊,这种法宝从没出过类似的故障。” “那出口还能用吗?学生怎么从结界出来?” 几位监考老师议论纷纷。 林学琛伸手捧起评委席前的烟炉端详,他试着启用了几个炉身刻着的符文,又将其稍作修改,却毫无反应。 他跟魏长林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魏长林脸上常年挂着的和蔼笑意敛去了,他沉吟说:“先建一个临时的传送法阵,跟结界连接上,把学生接出来。” “我去安排。”季瑜站起身。 老师们忙碌起来,陆时鸣坐在席位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像是有些心神不宁。 考场外的变故学生们一无所知,他们仍在努力赶往终点。 江阳这一队进程算是慢的,因为之前被巨蛇追击时跑了太远,且正好是远离终点的方向,一行人紧赶慢赶,可算是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时,遥遥看见了雨林的出口。 江阳正想再加把劲,走完最后这段路时,突然感觉鼻尖一凉,他一开始以为是雨,可抬头看去,却是漫天飘散的雪花。 “怎么下雪了?”王皓说。 “难不成又是一道考题?出卷老师不会那么狠吧?”江阳说。 “不像。”严世辉皱着眉。 “管他呢,马上就到终点了,出去就是了。”郎勇掸了掸肩膀,雪下得很大,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肩上便落了一层雪。 几人认同了这个想法,先出去再说,于是不再废话,加紧往终点出赶。 可等他们真正走出雨林后,却没看到任何像是终点,或是出口的东西,只看到了一边漫无边际,被大雪覆盖的冰原。 “终点是这样的?”王皓狐疑道。 “不知道啊,这里不应该有结界的出口吗?”江阳往前摸索着走了几步,相对于有林木遮挡的雨林,冰原上雪下得更大,也积得更深,他踩在雪地上,留下寸许深的鞋印。 严世辉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他站在雨林跟雪原的交界处,没有说话。 “好像有声音。”郎勇突然说。 “什么声音?”江阳搓着手呵气取暖,冰雪带来的低温让他感觉有些冷。 “有点像是歌声,很好听……”郎勇说着,神情突然有些恍惚,犹如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他迈步往前走。 “你干嘛去?”江阳先是叫了一声,郎勇却没有回答,他脸上现出一抹不太正常的沉醉和迷恋,追逐着歌声而去。 这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江阳赶紧上前拦住,可郎勇竟然直接大力推开了他,仍自顾自往前走。 江阳的力气没有这头狼大,他回头想叫人帮忙,却见王皓也是一脸跟郎勇分外相似的恍惚和迷恋神情。 严世辉站在最后,尚没有被影响,他神色一变,对江阳喊说:“是幻术,快……” 他同时手势变幻,似乎是要施展某种抵御的法术,可尚未等他的话说完,手上的印结成,他脸上的神色便得跟王皓郎勇一般恍惚。 他迈出雨林的边界,跟另外两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雪原。 唯有江阳愣愣地站在原地,突然,他转头看向那被茫茫风雪遮盖的雪原深处,他终于也听见了歌声。 空灵、美妙,难以用语言形容,仿若在灵魂深处回响,不知是这歌声中与生俱来的惑人魔力,还是另一种记忆深处的共鸣,江阳不自觉也有一阵的恍惚,但很快,他醒过神来,从对歌声的沉迷转为惊恐。 这是……海妖的歌声…… 漫无边际的雪原中央,全身罩着素雅的黑袍,唯有脸孔妖冶又艳丽的海妖在低低吟唱,他的歌声随着风雪飘向远方,四面八方的学生们梦游一般地向他走来,迷恋的神情便像是海上驾船的水手,哪怕前方是触之即沉的暗礁,但他们依然向着歌声而去,义无反顾。 第88章 劫持 “这是已经考完了?”齐云跟身旁的林子真嘟囔着。 他早先就跟江阳说过想来凑热闹围观,不过他今天有考试,现在才考完,拉着林子真赶到这里,就见到训练场中一片灰暗的烟幕,以及匆匆忙忙、离去大半的监考老师。 “不像。”林子真的视线落到评委席上,监考老师们走了,评委也走了一位,但另外两个人却还留着,以及评委席旁的陆时鸣。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齐云注意到有些离去的老师又回来,他们似乎在准备着什么阵法。 他撑手搭在眼前,张望片刻,却对阵法不太精通,于是又用胳膊碰了碰林子真,问说:“那是个临时传送阵?” “嗯。”林子真观察着阵纹走向,“像是想连通一气山河炉所成的结界。” “一气山河炉出了什么问题?那不是个可以自成结界的法宝吗?这还会出故障的?”齐云说。 “法宝本来就类似于机械,出故障很正常。”林子真说,“有时候是因为一开始制造法宝时的设计缺陷,有时候是因为受了外力损毁。” “难不成是学弟他们考试动静太大把结界打坏了?”齐云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真麻烦,我的剑就不会出故障。” 林子真没搭话,安静观察片刻后,他突然说:“这不像是普通的故障。” 在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季瑜从外面匆匆赶回来,他来到评委席面前,语速飞快地说明情况:“我们布置好了临时传送阵,但是无法定位结界的位置,考场原有的传送信标都失联了。” “用学生身上的身份环做锚点呢?”林学琛说。 “也不行,我们现在失去了结界内的一切信号。”季瑜说,“就像是有一种力量,将其与外界完全隔绝了。” 林学琛神色微变,他看向魏长林。 “所以,”魏长林看着众人,说出那个所有人都已经想到却因为太过惊骇而不敢言出的事实,“目前的状况是,我们的二百零三名学生,连带着他们考试的考场空间,一起被某种力量劫持了。” “仍然不排除其他意外的可能,但九成概率,事实就是这样。”季瑜沉声道。 “季瑜,去缉妖司把擅长空间法术的缉妖师调派过来。”面临这样大的变故,魏长林依然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他指挥道,“再安排一部分人继续尝试跟结界空间建立联系,我们的学生可能会尝试突破封锁。” “刚刚已经紧急召回了一批在外出任务的擅长空间法术的缉妖师,尝试建立联系的事也有安排人在做,我再去盯一下。”季瑜说,“另外,林局长,我想借用一件总局的法宝。” “浑天仪?用浑天仪定位未必来得及,姑且试一试吧,我去安排。”林学琛也站起身。 他在离开时看了一眼评委席后方一处栏杆,齐云正拉着林子真躲在后边,林子真有些无语地说:“我们没必要躲,校长他们早就注意到了。” “诶呀,注意到归注意到,明目张胆地偷听总归不太好嘛。”齐云振振有词。 那鬼鬼祟祟地偷听就好了吗?林子真没说出来,因为过来偷听,是他和齐云一起的选择。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有人胆大包天地劫持了一整个结界空间,和我的学弟学妹们?”齐云回到正题说,“结界竟然还能被劫持的?” “确实有一定的可操作性,结界也算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它可以作为考场,也可以作为牢笼,只看连通结界的出入口掌握在谁手里。”林子真分析说,“但结界到底跟碎片空间不同,它是人造的空间,依托于一气山河炉炉身镌刻的阵法存在,每一道阵纹都是一处天然的与外界连通的节点,想在短时间内将这些联系节点全部隔绝,而且是在万象局眼皮子底下,难度极大,近乎不可能完成,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自言自语着,像是陷入了某种难解的谜题。 齐云对空间阵法不太精通,便也没浪费时间琢磨,他继续观察事态的进展。 林学琛和季瑜先前离开后,又相继回来,他们带回来一部分精通空间法术的人手,以及那件名为浑天仪的天字级法宝。 齐云听过这法宝的名号,浑天仪跟一气山河炉一样,是一种空间系的法宝,但跟自成结界的一气山河炉又不同,浑天仪并不能凭空创造出空间,它主要的作用是监测肉眼不可见的空间波动,以及探寻那些与外界没有节点连接的隐藏空间。 但这种探寻是需要时间的,以及需要相当复杂的法术操作,想要探测一个隐藏空间,耗时往往得数月,短时间内探寻到的概率不亚于中彩票。 果然,即便林学琛带来了这件法宝,也并未给局面带来什么改变,众人穿梭在训练场中,用各种法宝法术百般尝试之际,一直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的陆时鸣突然站起,他走到一气山河炉旁,指尖现出一缕金红色的火焰,火焰烧灼间炉身上的部分阵纹被熔炼改动,形成一个凤凰形状的图腾,绘制完成后,他又屈指将火焰弹入炉身顶部的狻猊像,狻猊喷出一口更大的火焰,取代先前的烟幕在半空生成一道巨大的火幕。 火幕中不再是一片空白,它显出了影像。 所有人都看过去,就见图像中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是学弟!”齐云激动地喊了出来,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躲藏,他学生的身份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就像其他注意到异样凑在训练场外围观却被老师拦住的同学一样,于是立即捂嘴收声,好在,众人见到这一幕后注意力便都在影像上,没人注意他。 “为什么会是冰原……”林子真看着火幕中显现的江阳周边的环境,不解地呢喃。 他和齐云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考试具体的考场,但看到一气山河炉后,便都猜到了,缉妖司的几个不同试炼秘境对应几个不同的自成结界的法宝,而一气山河炉对应的是一片雨林,可江阳身边却是一片空茫无际的冰原,大雪纷纷落下,几乎遮挡了视野。 “我知道了!”林子真突然想到什么,未等他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突然听到一阵缥缈又悠远的歌声,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却美妙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追逐,在他的心神有些恍惚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齐云并指在林子真耳后一点,将一记清心咒打入对方的天冲穴,林子真灵台间霎时一片清明,他终于从歌声的影响中回过神。 “好厉害的幻术。”齐云看着训练场中的一众人等,这些大多是学校的老师或缉妖司的缉妖师,可不受幻术影响的人寥寥无几,这甚至不是直面幻术,而是隔着一层结界,仅仅从火幕外放的声音中听到些许,便被影响至此。 不是每个人身边都有人帮着将其及时唤醒,在这些受幻术所惑的人摇摇晃晃走向火幕处时,魏长林手中召出一把手杖样的法器,拄地轻轻一敲。 “咚”一声,无形的灵力波向四周荡去,犹如有大钟在耳边震响,陷入幻境的人霎时间醒神。 “这是个未经发现的碎片空间。”林学琛走到魏长林身边说。 魏长林“嗯”一声,在林子真想到对方是如何将考场结界与外界的联系完全切断前,几位评委们就已经心中有数了,而火幕上呈现的全然不同于雨林地貌的雪原,则印证了他们的猜想。 “结界是人造的小空间,它并不独立于主空间,而是叠加嵌套其上的。”醒过神后,林子真低声跟齐云解释着,“想要完全切断考场结界与外界的联系,难度太高,乍看几乎不可能,但若是能找到一个与外界没有节点连通的碎片空间,更改结界空间与主空间的几个联系节点,将其转而嵌套在那个碎片空间上,那么它便与这个碎片空间一样,独立于所有空间,且难以寻找。” “所以这雪原其实是碎片空间的地貌?”齐云说。 “嗯。”林子真点点头,“结界空间已经与碎片空间嵌合在了一起,碎片空间相比结界空间疆域更广,法则力量也更强,所以呈现的是碎片空间的地貌和气候。” “荒神众想做什么?”齐云沉吟。 洛景的歌声出现时,众人其实并不如何意外,因为即便挟持一整个结界空间并非完全没有可行性,却也需要相当大胆,相当强的法术能力,而有这样的势力,和敢于跟万象局缉妖司对着干的胆量的,也只有荒神众这伙人了。 “不知道,但学弟他们现在很危险。”林子真凝眸看向火幕中的江阳,即便是与外界完全不连通的碎片空间,万象局这边也并非没有与其连接的方法,可是寻找和定位需要时间,在那之前,被困于碎片空间中的学生们也得不到任何救援,他们只能靠自己面对荒神众。 若是普通的荒神众妖怪,这么多学生倒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可这回出手的是洛景,火幕呈现的视角以江阳为中心,可以看到在他四周,是躺得东倒西歪的学生…… 嗯?齐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是躺倒的呢?他方才听到歌声时的感觉分明是想顺着歌声而去,这幻术的效用明显不是让人昏迷。 他正奇怪着,就见江阳蹑手蹑脚地在雪原上行进,他前方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看着还有点眼熟,有点像他另一个学弟兼师弟。 齐云眯眼辨认片刻,确认了,还真的是严世辉,严世辉身形摇摇晃晃,如梦游一般,显然已经深陷幻境,齐云见到,江阳在渐渐接近严世辉后,抡起手里装了重物的背包用力一砸,正中严世辉脑后,严世辉应声而倒,像之前看到的那几个学生一样,倒在了地上。 齐云:“……”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些学生是躺在地上的了。 在场的其余见到这一幕的人:“……” “……简单粗暴。”林子真评价说,“但很明智,也很有效。” 无论洛景的幻术想指引这些学生去哪儿,但那个地方无疑非常危险,因此眼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往相反的方向远离,而深陷幻境的学生是无法靠语言说服停下的,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自然就是直接将其打昏,当然,如果是林子真来的话,他会选择封住对方的穴位,使其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而不是直接“Duang”一下,脑后长出一个大包。 “嘶,学弟这一下真狠啊,严师弟是人族,不是皮糙肉厚的妖族啊。”齐云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江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打得重了些,严世辉栽倒后,又赶紧蹲地察看了一番,确认没事后,他松了口气,然后把严世辉翻了个面,脸朝上,拽着胳膊往回拖。 他拖到先前在的位置,这里有一个微微往外凸起可以避雪的巨石,王皓和郎勇便被江阳拖到了巨石下,他现在又把严世辉拖了过去。 三人都拖到位置后,他搓着冻红的双手呵了口气,在他左手掌心,隐约可见一个金红色的像是燃着火焰一样的凤凰图腾。 他突然又开始撕扯背包里夹层的软布,他将撕下的布条又分成好几份,然后挨个塞到三人的耳朵里。 “隔断幻术歌声的来源,倒也是个减轻幻术影响的方法。”齐云说。 “但这种方式只在远距离时有效,离海妖很近的情况下,无论听得见听不见与否,都会被歌声中附带的幻术灵力影响。”林子真说,“而且在已经陷入幻术的情况下,这种方法并不能将其唤醒。” “但在隔断幻术来源的同时,试着用清心咒打入对方的天池穴的话,或许可以。”齐云想着想着突然“啧”了一声,“学弟学过清心咒没有?” 这也是在场其他人此刻所想的问题,他们一起看着江阳,就像是老师看着在考场中解题的学生,在场所有人,万象大学的老师,缉妖师,评委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学识和经验都比江阳一个刚刚大一的学生强,众人都知道遇到这种情况的正确应对方式,可参考的却不是他们,而是江阳,因而即便他们都知道答案,却也只能紧张地看着江阳一步步做出他的解答。 江阳手指结印,口中低念着咒文,指尖渐渐凝现出一道符咒金光,他突然伸手,将金光打入严世辉的耳后。 严世辉猛地睁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他大口喘息,胸膛起伏不定,神情戒备又紧张地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江阳松了口气,累得坐到地上,庆幸道:“幸好管用。” 严世辉急喘几下后神智渐渐清明,他看见江阳在他眼前张嘴说话,却听不见声音,手下意识地摸向耳朵,要将耳朵里塞的布团取出来。 江阳赶紧按住他,一边大喊一边跟他比划,严世辉似乎是看懂了,点点头放下手。 他又看向倒在另一边的两人,跟江阳比了个询问的眼神。 江阳简单解释了一下,然后和严世辉一人一个,用清心咒将他们唤醒。 王皓和郎勇睁眼后也是如严世辉一般的噩梦惊醒反应,甚至更严重,身体直接变成了原形,瞳孔瞪大,炸着毛,过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江阳这回有了经验,在跟他们说话前先跟他们比划,不要摘下耳朵的布团,两人想到了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歌声,也大致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都点点头。 四个人围坐在石头之后,江阳和严世辉坐在靠里的位置,王皓和郎勇则是原形,保暖且挡风。 江阳连写带画,跟三人大致说了下现在的情况,他其实并不比他们知道得多多少,毕竟他们都是一起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并没有中幻术。 “所以这是海妖的歌声?荒神众袭击了考场?”王皓用爪子在雪地上写着。 “他们要做什么?”郎勇也写。 “其他学生呢?”严世辉写。 那么多问题,江阳只简单地回了两笔,在雪地上画了个大大的“X”,表明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现在能跟外界取得联系吗?”严世辉又写。 这提醒了另外两人,一虎一狼一起看向江阳。 江阳摊开左手,露出他掌心的凤凰图腾。 “那是某种联络用的法术?”齐云看着一气山河炉炉身上被新镌刻上去的凤凰纹路,跟江阳掌心的是分外相似的。 “应该是。”林子真也没见过这种法术,想来是凤凰独有的,他只能大致判断道,“这种联络法术应该可以一定程度的穿过空间,以其为链路搭桥在原有的视讯传输法阵上,我们才重新得到了画面。” 但也只是以江阳为中心的画面,而并非像原本那样,可以自由地纵观结界内的全景,因为这联络法术只在他身上。 “既然都能传输画面了?为什么不能借此定位,直接打开传送法阵?”齐云问道。 “传送法阵需要定位锚点,而这个定位锚点也需要一定的体量,就像是特别微渺的光无法照亮道路,这个联络法术应该不够。”林子真分析说,“尤其还有一种力量在有意遮掩,隔断碎片空间内部与外界的联系,我们需要更强的信号。” 所以魏长林他们看到画面出现后,并没有特别激动的反应,陆时鸣在做完这一切后,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火幕中的江阳。 第89章 祭品 江阳给三人看了手心的凤凰图腾后,又写字说:“不知道老师能不能感觉到,这里不太像是正常的空间。” “碎片空间。”严世辉写了他对此地大概的猜想,跟外界众人的想法差不多。 “上次也是碎片空间。”郎勇写,他看着江阳。 江阳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这里也是个类似的碎片空间的话,就说明陆时鸣可以接收到他的求援,而且跟上回不一样,陆时鸣并不离他很远,就在考场之外,他本该立刻赶来,可在江阳听到歌声后立即画出这求援的符文至今,他都没有来。 “应该有什么力量在干扰,老师他们赶来需要时间。”江阳写说。 他的语气是这样笃定,他从不怀疑,陆时鸣收到他的求援后,一定会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皓写道。 “等,或者做些什么,寻找出路,就像上次一样。”江阳写道。 “上次?”严世辉写。 在场四人中,只有他没有参与过东海一中的事件,江阳于是简短解释了一下大概的经过。 荒神众想要通过碎片空间连通大荒世界召唤玄鸟的事,虽然仍未为大部分人所知,但显然严世辉不是,他多少知道一点情况,因而听江阳说起那件事后,他很快想到:“荒神众这回在这里,也是想绘制那个召唤玄鸟的法阵?” “很有可能。”江阳写。 “那为什么要袭击考场?”郎勇问。 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中布置法阵时,荒神众为了避人耳目,还特地把误入碎片空间的学生原样送回去,眼下万象局缉妖司的人在四处追捕监察,他们更该隐秘行动才是,这回又为什么要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公然袭击学生考试的考场呢? “他们袭击的应该不是考场。”严世辉指出这点,“是我们,考场中的学生。” 考场结界并没什么特别,荒神众自己也可以造出类似的小结界,这结界中唯一有价值的,莫过于正在其中考试的学生。 闻言,江阳心里一动,他被严世辉提醒了,荒神众为什么要特地袭击学生呢?如果是要人质之类的,普通人类同样可以,并且,还更好捕获,不用冒这样大的风险,他们跟普通人唯一的区别是…… 犹如突然想到什么,他瞳孔猛地睁大了。 “灵力。”严世辉写,“他们需要一群有灵力的人,来做一些事,而做这件事一定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他们不能让自己的人完成,而这种事一般是……” “献祭……”江阳喃喃道,他虽然没有学过,却也听闻过一些邪恶的法术,需要靠抽干人的灵力乃至生命来做献祭才能发动。 “我们,考场中的所有学生,就是他们选定的祭品。”严世辉写。 王皓和郎勇看着这行字,神色肃然,正如场外看着这一幕的众人,他们其实更早地就想到了这点,也更早地就知道,如今被困在碎片空间中的学生,到底有多危险。 “我们要做些什么。”郎勇写。 三人都点点头,分析清楚情况后,便知道,等待救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项,他们要尝试自救。 “你们刚刚中幻术时,走的方向是一样的。”江阳写,“其他学生也应该都去了那里,荒神众,应该也在那里。” “过去看看。”王皓直接站起身,用爪子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另外三人并没有反对,因为眼下的情况,待在这里一样很危险,谁也不知道那需要许多人献祭才能启动的法术到底有什么作用,外界的救援又能不能在一切不可挽回前及时到来,坐以待毙是下策,他们总要做些什么。 江阳写道:“顺路看看能不能碰见其他的同学,想办法唤醒他们。” 三人都点点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要是能把所有同学都集合起来,他们对上荒神众,胜算应该也能大点。 严世辉又补充说:“要小心幻术。” 他们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便也对同种幻术有了一定的抗性,到这不代表就不会再中,他们现在在的位置其实还离幻术中心很远,因此歌声中蕴含的魅惑力量并不如何强大,但他们要去的位置,却无疑是幻术的最中心,离洛景的歌声越近,所受的影响就越大,除了江阳,他们都可能重坠幻境。 “感觉不对就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可以一定程度削减幻术的影响。”严世辉写。 清心咒在胡瀚予的幻术基础课上其实带着讲过,却并不是很重点的内容,考试也没考,所以除了考了满分的江阳,这一狼一虎其实都不太记得咒文的内容了,江阳于是又带着他们复习一番。 背咒文的时候,王皓突然又想到什么,问说:“你刚刚是怎么唤醒我们的?用清心咒?” 在江阳点头后,他又问道:“为什么我醒过来的时候后脑勺痛痛的?好像鼓了两个包?” “我也有!”郎勇用爪子挠了挠脑袋说,“不过我只有一个。” 严世辉没说话,但他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江阳:“……” 因为他第一下砸王皓的时候没经验,下手不够重,妖族的体质又强,一下没给王皓砸晕,所以又补了一下,后来砸郎勇和严世辉的时候就直接下了重手,对郎勇的力道倒是正好,对严世辉的则又有点太重了,也因此,他脑袋上的包似乎比别人都大一些。 “……不重要。”他心虚地掩饰,“你们快点背,抓紧时间!” 两人于是暂时扔下这件事不想,专心背咒文,很快将其背熟,江阳又检查一番后,四人整队出发。 他们顶着风雪行进,虽然有王皓和郎勇走在前面开道,一狼一虎巨大的体型挡住了大部分风雪,但江阳还是感觉很冷,哪怕有灵力改善体质,他单薄的衣服也并不能抵御这样的严寒,得时不时放出凤火取下暖。 严世辉见状,走过来说:“你试一下这个心法口诀。” 江阳耳朵没有塞布团,所以他就直接把口诀内容说了,江阳试着照着心法口诀的方式更改了一□□内灵力运行的方式,果然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好多了,谢谢。”江阳说完又想起严世辉听不见,于是用手指比划。 也不知道严世辉看没看懂,但他对江阳点了点头。 四人走了一段路后,前方隐约看到了一些人影,是跟他们一起考试的学生,几人应该是一组的,摇摇晃晃地走在一起,痴迷地追逐着歌声的方向。 他们跑过去,由江阳做示范,“Duang”一下,将其中一个击倒在地。 另外三人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一瞬,仿佛顿悟了什么,无声地看向江阳,然后又在江阳的催促声中,各自走上前,一爪子给不知姓名的倒霉同学脑袋上也来了个大包。 严世辉没有那么粗暴,他只是轻切对方的后颈,摇摇晃晃往前走的学生立刻软下身体,倒在地上,且脑袋上没有大包。 三人看着他优雅的动作,默契地给他鼓了鼓掌,并且把接下来击倒同学的工作,都交给了严世辉。 把这一组五人全部撂倒后,他们又试着堵上耳朵用清心咒将其唤醒,但这回并不像之前那样顺利,这五人仍然深陷幻境中。 严世辉说:“应该是离歌声的范围近了,所以幻术的影响在增强,除非将他们拖回我们来的地方,否则单靠清心咒无法唤醒他们。” 但这样就太耗时间了,他们得抓紧时间,去查探一下幻术中心的情况,荒神众的法术准备如何,其他学生情况又如何。 时间很紧迫,因此江阳他们只是找了个避雪的地方,将这几个晕倒的学生拖到那里,暂时安置。 走前,严世辉又为他们设了一个小型的防御结界,既能抵御风雪,也能凭借他对法术的感应定位,不至于把这些同学弄丢在这茫茫雪原上。 四人继续行进,再遇到同学时,也依然是同样的处理方式,他们默念着清心咒,顶着愈来愈强烈的幻术力量,悄悄地朝雪原中心摸进。 但,他们的动作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悄无声息。 雪原中心低声吟唱的洛景突然睁开眼,他看向东北的方向,他的视线仿若穿透茫茫雪幕,落到尚还有一段距离的远方。 “渊主,东北方好像有些异样的动静。”凿齿走过来,他四米多高的身形比洛景大许多倍,走路时脚下的冰层都在震动,光看外表,他比洛景更有压迫感,也更可怖,可面对洛景,他却显得很恭敬。 “有人在破解我的幻术。”洛景在正常说话时,声音也仿佛暗和着某种歌谣的韵律,动听且悦耳。 他看了一会儿东北的方向,便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雪原的中心。 “把他解决掉。” 冰原上呼啸的风雪跟着这冰冷漠然的命令一起留下,凿齿嘴角咧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他瓮声应道:“是。” 第90章 寿华之野 越是靠近雪原中心,洛景歌声的幻术力量就越强,江阳他们艰难地行进着,而在碎片空间之外,训练场中又陆续来了一些支援的人手,听闻变故的严纪明也赶来了此处,众人在争分夺秒,尽最大努力试图寻找到连接碎片空间的入口。 两边同步推进,正在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时,突然的,火幕中一直如背景音一般存在的歌声停住了。 幻术的影响同时也消失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会是一个好消息,魏长林眉头微微蹙起,看向火幕中心的四人。 “歌声停了。”江阳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下意识地停下步伐,想跟同伴们分析一下情况,但除他以外,并没有人停下,他们也根本没听见江阳说的这句话。 江阳于是追过去拍拍这三人的肩膀,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后,在雪地上写字。 看到江阳写的字后,严世辉眉头一蹙,他试探性地摘下一点塞耳的布团,没感觉到之前那样心神被蛊惑的感觉,他将布团完全取下。 王皓和郎勇也跟着取下来,四人围在一起开会。 “歌声停了,有几种可能。”江阳在雪地上写字,现在虽然大家都能听见了,但他感觉把各种可能性直接列出来更方便整理思路。 他先写了个“一”,同时分析说:“歌声是为了召集学生,突然停下,也许是他们需要的人已经够了。” 他神情凝重,因为这是最坏的情况。 “那他们就该立即启动献祭法术。”严世辉说,“这种邪法威力一定非常大,我们离歌声的位置已经不远了,如果启动了,我们应该有感觉。” “那也许他们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达成,也许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例如……我们被发现了?”江阳写下第二种可能。 “有这个可能,我们从幻术中挣脱出来,幻术的施放者,是有可能察觉的。”严世辉说。 “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例如外边的人来救我们了。”郎勇说。 “也许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歌声停下只是因为海妖的灵力耗尽了。”王皓说。 这也是个可能,释放这种大型幻术一定是需要消耗不少灵力的,但是洛景的话……江阳想到上次的照面,聚灵阵被他毁去一半后,图腾法阵启动所需的灵力便也缺失了一半,而这一半最后是由洛景补上的,既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强,也是因为他挂在脖颈上的那颗龙珠,那颗龙珠中似乎蕴含着浩瀚如海的庞大灵力,江阳感觉王皓说的可能性存在,但概率不大。 他还是把这一条写了上去,然后四人商量一阵,决定继续前进,摸去雪原中心看看情况,同时也要更加小心,因为荒神众可能已经意识到有人挣脱了幻术,正在派人搜捕他们。 江阳把写出来的字迹涂抹掉,又拿出那被他揣在口袋里的狐狸公仔,这算是一种法宝,因此是可以带进考场的,不过江阳考试时没用上,现在倒是用上了。 狐狸公仔的隐身范围不大,只有周边三米左右,于是王皓和郎勇重新变回人形,四人紧挨着走在一起。 这效果其实不是很好,因为视觉上虽然看不见他们了,但雪地上的脚印却是无法掩盖的,不过总归聊胜于无,而且雪下得这样大,他们只要不是直接撞上敌人,留下的痕迹很快会被大雪遮盖掉,并不容易被发现。 又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又遇见了一名中幻术的学生,四人跟过去,本该是照惯例由严世辉动手,但他们走到那学生身边后,严世辉不知道是走神还是怎么,并没有动手。 在江阳正准备询问时,严世辉突然说:“你们看那里。” 众人跟着看过去,看到了风雪中影影绰绰的影子,像是人,但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于是他们走近几步,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在看清前方的景象时,众人不由得呼吸一顿。 那是一个方圆数里的巨大冰坑,冰坑中并不荒芜,除了白色的积雪,里面还躺了许多形貌各异的人。 他们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生死不明,而在冰坑四周,是摇摇晃晃,正往前前进的学生,那就是他们方才看见的影子,不止一个,四面八方都是,他们一个接一个,满脸痴迷地跳入冰坑中,就像是在赴一场虔诚的祭祀,而这巨大的冰坑,便是举行祭祀的祭场。 “我们到地方了。”江阳轻声说。 那些中幻术的学生在跳入冰坑中后便不再前进,瘫倒在地上,显然,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 “海妖在哪儿?”严世辉立刻警戒。 王皓和郎勇四处张望找寻。 “他不在这里。”江阳说。 他其实没有太过仔细寻找,但只是大略一看,他便很笃定,洛景不在。 不过,海妖不在,冰坑中却有别人在,在看清冰坑中心那巨大的影子时,严世辉瞳孔一缩。 “是凿齿。”季瑜沉声说。 江阳他们所见的画面同步出现在了火幕之中,在严世辉发现凿齿的同时,通过火幕旁观的众人也注意到了对方。 严纪明看见凿齿后,眉头一皱,又立即去看严世辉的动作,严世辉的呼吸明显比之前急促了一些,但他的理智仍在,并没有贸贸然地冲出去。 江阳伸手搭上严世辉的肩膀,与严世辉对视一眼后,严世辉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气息平复下来。 “只有凿齿在。”严世辉的声音还算冷静,“海妖去哪儿了?” “还有其他妖怪。”江阳分析,“荒神众不可能只来了两个人,其他妖怪去哪儿了?” “布置阵法?”郎勇想到上次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中看到的那一幕,启动阵法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也需要相当的人手。 “很有可能。”王皓附和。 “那这个冰坑是做什么的?”江阳说。 如果洛景带人是去布置召唤玄鸟的阵法的话,那这个犹如祭祀一般的冰坑,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积雪下面有阵纹。”严世辉观察着说。 并不清晰,大雪将阵纹盖住了,只在某些学生倒下压开的雪下露出些许,所以也辨不太清作用。 众人正在观察时,端坐于冰坑正中的凿齿突然站起身,他用力地吸嗅一口,喉咙发出粗哑难听的笑声,随着风雪荡到江阳几人耳边。 “我闻到你们的气味了,东躲西藏的小老鼠。”凿齿看向东北的方向,嘴角露出轻蔑且嗜血的笑容。 王皓和郎勇作为妖族,感受到凿齿释放的威压,兽类遇险的本能被激发,下意识地要变作兽形迎战,江阳及时喝止他们:“他看不见我们!” 凿齿只能凭借气味判断他们在这个方向,但在视觉上是看不见的,他不能判定他们具体的位置,但变成原形,便会脱离隐身法阵的范围,彻底暴露己方的位置。 王皓和郎勇动作一顿,冷静下来。 “怎么办?”王皓低声问。 “先别动,也许他只是在诈我们,我们最好不要轻易对上他。”江阳分析局势,虽然冰坑中只有凿齿一人,但他们四个也未必能战胜,眼下最好还是…… 未等他分析完,凿齿突然抓起躺在附近的一名学生。 “我数三下,你们不出来,我就把他捏成肉泥。”凿齿残忍地笑着,他巨大的手掌就像捏小鸡一般将那名学生捏在掌中,让人毫不怀疑,他可以将其轻易地连带骨头一起捏扁。 江阳瞳孔一缩,他甚至没有什么时间思考,凿齿就已经开始倒数:“三——” 电光火石间,似乎有许多种利弊权衡和分析选择摆在江阳面前,而这些选择中,一大半都是在叫他不要出去。 “二——” 不出去当然是理智的选择,毕竟出去了也未必就能救人,只会让己身也涉险,但江阳一把挥开这些或理智或安全的选择,他只有一个选择! “一——!” 江阳飞快地朝严世辉说了句什么,然后在凿齿的手指用力前,射出一道凤火,凤火如出弦之箭,炙热的火焰破开茫茫雪幕,呼啸着朝凿齿而去! 凿齿抬手一挡,他原本并未将这攻击放在眼中,但随着火焰愈近,他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可怕高温,于是掌心聚集起一团黑色的灵力,铠甲一样地覆盖在自己手臂上,火焰撞上了这覆甲的手臂,在其上灼烧出一个破洞,但很快被汹涌扑上的黑色灵力补全,火焰也随之熄灭。 但在凤火射出时,两只威猛矫健的黑狼和白虎也同时从冰坑上方跃下,凿齿将将挡住凤火的攻击,这一狼一虎也先后掠至他的身前。 黑狼先至,他一跃而起,撕咬向凿齿捏着学生的左手,凿齿完全不避他的爪牙,任由狼牙咬住他,在那犀牛般坚硬的厚皮上留下几道轻微的白色划痕后,右手握拳,重重将其砸退。 但白虎又从另一方跃起,直接跳上凿齿高大的肩膀,利爪挥向对方的眼睛。 想来他全身皮肤再如何坚硬,眼睛却不见得有这样强的防御力,果然王皓这一下逼得凿齿不得不伸手抵挡,不过他的右手刚刚砸退郎勇,余力未消,来不及回防,于是被迫松开左手捏着的学生,抬手抵住虎爪,大喝一声,用一种巨大的老虎也难以抵挡的力道,向外掼去。 先后击退一狼一虎,未等凿齿稍作喘息,又一道炙热的火箭向他射来,且在他想用之前的方式应对时,火焰在接触灵力铠甲的瞬间炸开,威力消减,灼烧的范围却扩大了数倍,凿齿分心抵御火焰,视线也受到了短暂的阻碍。 趁此时机,黑狼疾跑上前,叼住那被扔到地上昏迷不醒的学生的衣领,将其拖出战圈。 凿齿发现了他的意图,灵力爆发震灭残存的火焰,正欲上前阻止,可白虎又一次跳上他的肩背,老虎的身形在他巨大的体型对比下像只猫一般,可即便是杀伤力并不强的猫,利爪抓向他的眼耳喉鼻之类的脆弱部位时,他也不得不分心应对。 他想抓住这只白虎,先将其解决,但王皓已经领教过他的力量,并不硬抗,转而发挥猫科动物灵活的身法左右躲闪,一击不中后便立即退开。 凿齿上前追击,但凤火的攻击又一次来了,同时还有已经将学生拖到安全地带的黑狼,他放下同学后便立即飞奔过来支援。 三人配合默契,虽未能给凿齿带来什么真正的杀伤,却也令他应对不暇,不堪袭扰。 凿齿又一次将扑击自己的狼和虎逼退,他眯眼看向江阳的方向,在下一道凤火攻击袭来前,他突然双手高举,以手做锤,重重砸在地面厚重的冰层上,积雪被震起,荡起漫天的雪尘,地面蓦然刺出巨大的冰棱,犹如大地上横生的一段骨刺,飞速向江阳的方向突进。 江阳被冰棱撞倒,法术被打断,王皓和郎勇见状想赶紧拦住凿齿,但显然,凿齿已经意识到破局的关键在于江阳,他在砸出冰棱后便俯下身体,身体重心整个前倾,他以鼻尖那枚锋利的独角开道,大吼一声,向前冲锋。 大地都在他的奔跑下震颤,便如一辆重型的坦克向江阳“咚咚”驶来,没有人能阻挡他冲锋的步伐,就像也没有人能阻止他将江阳碾成肉泥。 无论是被撞退的王皓和郎勇,还是场外观战的众人,看着这一幕都是心中一紧,陆时鸣眉头紧蹙,右手手腕上的念珠微微发亮,但在下一刻,火幕的视域之外,突然射来一道金色的灵力绳索,灵力绳索缠住江阳的身体,将他往后一带,避过凿齿的冲锋路径,在凿齿撞断沿路的冰棱,尚未从冲势中缓和过来时,一直躲藏于暗处的严世辉终于来到火幕范围中,他召出两把金蛇匕首,疾冲而上。 凿齿似有所觉,身体上迅速覆盖黑色的灵力铠甲,严世辉的双匕将铠甲刺破,但在刀锋触及底下的皮肤前,便仿佛陷入了什么泥沼,寸进不得,同时也将匕首卡在其中,任凭他如何使力都无法拔出。 凿齿张开巨掌,回手拍向跳上自己肩背的严世辉,危急之际,江阳大喝一声:“让开!” 严世辉立即松手后撤,一道疾射而来的凤火与他擦肩而过,正撞向那插着两把金蛇匕首的铠甲。 轰然一下,灵力铠甲在凤火下消融,严世辉趁机召回两把匕首,在空中一个利落的旋身,将其再次投掷而出。 闪着锋锐冷光的匕首穿破熊熊燃烧的金红火幕,在凿齿的一声痛吼声中,刺入他的身体。 “破!”严世辉双手捏诀,引动他早先附着在匕首上的法术,匕首蓦然爆射出几道紫色的雷光,将凿齿被利刃割开的身体进一步灼伤。 这伤势从内到外,纵然凿齿立刻将双匕拔出,也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一片焦灼泛血的伤痕。 犹如被彻底激怒了一般,凿齿仰天怒吼一声,本就巨大的身形竟是又一次变大,变成足有八米多高的巨人,全身覆满了黑色的灵力铠甲,他的灵力威压同时暴涨,双手挥动时,连风都跟着转向。 他拔出一根刺出地面的巨大冰棱,抡满一圈后,向几人的方向重重砸下。 “这也太大了!”黑狼在雪原上疾驰,躲避凿齿的攻击,大声喊道。 “越大越不灵活,分散开打!”江阳也喊。 “他的眼睛没有防护!”白虎跳上那根砸到地面的巨大冰棱,顺着其爬上凿齿的手臂,然后是肩膀,最后是铠甲未能覆盖的脸部。 凿齿立刻收手回防,白虎却只是虚晃一招,未等巨掌落下就已然跳开,真正的杀招来自另一侧,两柄金蛇匕首又一次飞掷而来! 凿齿不敢小觑,他举起那根巨大的冰棱,挡下匕首,又幻化出一面黑色的灵力盾牌挡住紧跟着袭来的凤火,未等他发动攻击,黑狼的攻击又来了,四人轮番而上,根本不给他喘息应对的机会,战局完全陷入江阳四人的节奏中。 他们暂时取得了优势,凿齿已经受伤,而己方分毫未损,但也只是暂时的,在场围观的众人都知道,凿齿最强大的并非他的攻击力,而是防御力,很多缉妖师一开始与他对战时,也是能暂时取得优势,但一直到灵力耗尽落败,他们都未能真正穿透凿齿的防御,给他带来致命的杀伤。 而江阳他们刚刚那合力一击,虽然带来焦黑泛血的伤痕,却并不致命,甚至没能多少影响凿齿的活动,反倒让其陷入狂怒之中,待到时间一久,己方的灵力不支无以为继后,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正在众人因江阳他们与凿齿的对局心紧紧提起时,陆时鸣却在关注别的地方,从一开始,见到这片雪原时,他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而此刻他看着火幕中随着江阳的动作不断变换闪过的雪原景象,眉头越蹙越紧,他突然说:“这里是寿华之野。” “寿华之野?”在他身旁的魏长林立刻转头,他仿佛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 这四个字向四周传开,人群中有的不解,有的哗然,议论纷纷。 “寿华之野,这里竟然是寿华之野!” “传说难不成是真的?!” “寿华之野是什么地方?”齐云是不解的那一批,他悄悄问身旁的林子真。 “是古荒世界的一个地名,原本位于昆仑山脚的一处平原,根据缉妖司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这里曾经是诸神混战的一处主战场。”林子真语气凝重,“传说,有一位古神被封印在此处。” 齐云正想问是哪位古神,火幕中突然响起歌声。 众人神色一变,未等他们运起法术抵御幻术力量的侵袭,却又发现这歌声中毫无魅惑之意,它的曲调也跟先前不同,变得更激昂,热烈,就像是某种苏生的礼赞。 在雪原西侧的一处雪坡之上,本就肆虐的风雪在此地竟显出一丝□□的迹象,气温降至匪夷所思的低度,常人甚至无法在其中挨过一秒,顷刻间便会被冻成冰雕。 而即便是体魄强大有灵力护体的妖族,穷奇此刻的状态也不太好,跟饕餮一起缩着爪子,勉力在此地强撑。 在他们前方,雪暴的最中心,是正低低吟唱的洛景,他的歌声引动雪地下沉寂多年的符文,封印在松动,灵光透出塌陷的雪层,大地发出震荡。 雪暴深处传来低沉的男声,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沉眠中刚刚苏醒,声音沙哑难辨,但渐渐的,它变得清晰。 “海妖,少见的种族,是你在召唤吾?”这声音带着点尤未醒神的慵懒,但突然的,犹如认出了什么,慵懒消失。 “你身上有龙力,你是龙的眷属?”一种冰冷又危险的气息无声地蔓延,“你可知,敖顺是吾的敌人?” 无形的威压释放,伴随着骤降的低温,穷奇和饕餮再无法站稳,不得不后退几步,唯有洛景仍站在原地。 “冬神。”他不卑不亢,口唤敬语,却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五千载岁月已逝,我认识的龙神已并非您所认识的龙神,我也并非您的敌人。” 呼啸的雪暴平息些许,男人的声音带上一丝叹惋。 “已经五千载了啊……” “所以,现在是人的时代了?”他问。 “是。”洛景说,“绝地天通之后,诸神远走大荒,如今是人治的时代了。” “商启败了。”这声音并不如何意外,也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像是早已预见了这一结果,他只是在陈述。 “还未完全败。”洛景却说,“神族仍有翻盘的机会。” 雪暴再次呼啸,仿佛无形的巨人在俯身观察,冰寒的风雪几乎扑上人的脸颊。 “未成年的饕餮,得到一丝穷奇血脉力量的伪神,还有你,拥有龙力的海妖。”这声音中含着些微笑意,是轻蔑和嘲讽。 “诸神已经远去了,冬神。”洛景也笑,他的笑容是胜券在握的笃定,“您降临人世后,便是此世唯二的真神,您神力所辐照之地,都将化作永恒的冻土。” “唯二?”这声音问,“是谁?” “是阻挠你我计划的人。”洛景在风雪中张开双臂,神情带上些许癫狂,“去享用您的祭品吧,冬神,您真正的敌人很快将会到来。” 雪暴急速地呼啸,发出可怕的声响,犹如巨兽的低吟。 沉默的对峙之后,在雪暴深处,渐渐凝现出一抹高大的人影。 洛景看着那影子,嘴角露出笑容。 第91章 冬神 江阳四人与凿齿鏖战时,突然听到了歌声。 四人一惊,除江阳以外的三人下意识用起了清心咒,同时调动灵力去抵御幻术的侵袭,不过他们紧接着发现,这歌声中并没有魅惑的力量,曲调也跟先前的不同。 这歌声似乎并不是对着他们来的,并且吟唱一阵后便停下了,然而他们却因为这歌声分心,进攻的节奏也被打乱,一直找不到喘息之机的凿齿终于抓到了机会,他冲破黑狼和白虎的袭扰防线,抡起巨大的冰棱,悍然砸向西侧的江阳。 江阳神色一变,用凤火击向迎头砸来的冰棱,火焰灼热的高温下,这万年不化的冰棱迅速汽化,蒸腾出巨量的水雾,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 水雾遮挡了视线,江阳根本看不清周身三米外的情况,他左右张望,细听一切异样的响动,警戒凿齿的袭击。 东南侧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过去,却无人发觉,一个身高两米多的壮硕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接近江阳。 碎片空间外的众人看到了化作人形的凿齿,却无法对江阳发出任何示警,眼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双臂就要扼住江阳的喉咙时,江阳终于有所察觉,他第一时间矮身,右腿斜扫,击向凿齿的下盘。 却纹丝不动。 凿齿一把抓向江阳,要将其拎小鸡一样地提起,江阳立即在掌心燃起一团凤火,却被早有准备的凿齿幻化的灵力护盾所挡住,就在他避无可避,要被凿齿抓住时,右侧方突然射来两把金蛇匕首,伴随着一道法术轰击,凿齿被逼得退开。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王皓和郎勇立即赶来支援,黑狼和白虎从两侧扑击而上,凿齿闪身躲过,又举臂架住挥刀来袭的严世辉。 短暂的角力过程中,他看到严世辉的脸孔,眯了眯眼。 “我好像见过你。”凿齿将严世辉击退,突然说道。 严世辉稳住身形后正欲再攻,闻言一怔。 “是在哪里……”凿齿自言自语。 他指的自然不是上回据点结界中的交手,而是更久之前。 白虎又一次扑来,凿齿将其击退,犹如突然想到什么,说:“哦,是那时候,十三年前,我见过一个跟你很像的女人。” 严世辉握刀的手蓦然攥紧了,火幕外的严纪明也同时皱紧了眉头。 正想用凤火攻击的江阳动作一顿,跟同时停下的王皓和郎勇一起,看向严世辉。 “你把她怎么了?”严世辉的声音努力地保持冷静,但些微发颤的尾音,却还是透露出些许心底巨变的波澜。 “你觉得呢?”凿齿喉咙里发出粗哑难听的笑声,“孤身一个人把我引开,还口口声声说要复仇,自不量力的蚂蚁,应该有什么下场?” 严世辉的手背上用力到绷出青筋,可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犹如在死死克制着什么。 “那是你的什么人?以人族的年纪算,母亲?”凿齿看着严世辉的反应,确认了,他又说,“你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就像这样。”他抓起一块碎冰,握在手心碾碎成粉末。 “你们的人来收尸时,还能找到一块完整的骨头吗?”凿齿将掌心的粉末洒落,残忍地笑道。 江阳听不下去了,正欲用凤火打断凿齿,却见严世辉胸膛急速起伏几下,突然挥刀,却不是斩向凿齿,他用匕首割向自己的掌心。 “不好……”严纪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一个踏前一步的动作,似乎是想阻止,然而此时此刻,他阻止不了任何事。 严世辉双手握住刀刃,用力攥紧,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流入匕首手柄处金蛇样的雕刻。 金蛇的眼睛亮起血色的光,它在饱饮鲜血后,犹如突然活过来了一般,以金色符箓的灵体形态,爬上严世辉握刀的手腕。 他的双手都浮现了金色的咒文,金蛇缠绕其上,便如某种妖异的刺青,他的灵力同时开始暴涨,在极端时间内,超越己身的极限,攀高到一种本不该有的地步。 江阳三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就见严世辉突然向前疾冲,这一刻爆发的速度竟是已经不逊色于身为妖族的虎狼! 凿齿抬起手臂,覆上黑色的灵力铠甲,正欲像先前一样迎击,可这回严世辉的刀锋挥来时,竟是直接刺破了铠甲的防护,划开底下的皮肉。 凿齿神色一变,当即变换招式,一拳将严世辉砸开。 严世辉灵活地避过,掌心同时放出一道蓄力多时的法术轰击,凿齿举起双臂,相抵于身前化出一面巨大的灵力盾牌,金黑的灵力相撞爆发出刺眼的强光,灵力护盾上出现裂纹,严世辉虽未能将其完全击破,凿齿却也在这法术相撞的巨大冲力下不受控后退了几步。 这是史无前例的耻辱,算上上次的交手,严世辉已经两次让他负伤,而这并不是多么强大有名的对手,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凿齿的双目血红,喘息声粗壮如牛,他突然狂吼一声,重新化作巨大的原形真身,他前倾身体,又一次用出先前那招,以独角开道,向严世辉发起坦克般威力巨大的冲锋。 八米多高的身形便如一座行走的山岳向他“咚咚”而来,严世辉不闪不避,只在凿齿逼至身前时,右手一抖,灵力绳索灵活地扔出,绑住凿齿的独角,犹如套马一般,严世辉被凿齿前冲的力道带的浮于半空,他腰部一使力,带着绳索凌空荡了一圈,翻身跳上凿齿的头顶。 凿齿立刻意识到不妙,前冲的巨大冲势下他无法立即停止,也无法伸手回防,于是他调转方向,用独角撞向前方的一座冰山,坚硬的山体在独角下碎裂,碎落的冰块犹如落石一样不断站在凿齿脑袋上的砸向严世辉,但他硬是拼着碎块砸中胸口,震得脏腑剧痛,都不松手跳下。 他找准一个空隙,飞刀击落一块挡路的碎冰,左手握绳往下一跳。 在凿齿站立俯瞰他时,他人类的身形便如蚂蚁一般渺小,可此刻他握着绳索挂到凿齿的眼前,过于接近的距离下,他便变得无比巨大,几乎填满了凿齿的视野。 在凿齿陡然缩紧的瞳孔前,严世辉低声说道:“去死吧。” 他右手握住剩下的那柄金蛇匕首,重重挥下! 凿齿立即用灵力化作护盾挡在眼前,却被染着血光的金蛇匕首轻易刺破,一声巨大的痛吼之后,他的左眼处多了一道斜贯而下的伤口,猩红的血往外溢出。 严世辉又捏诀引爆了附着于匕首上的法术,剧烈的爆炸声中,凿齿的左眼被炸得血肉模糊,而严世辉也被爆炸的余波波及,几乎是砸落到地上,闷咳一声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死死地盯着火光中的凿齿,他刚刚那一击显然给凿齿带来了不轻的伤害,凿齿巨大的身形都摇晃了几下,似乎站立不稳。 可最终,凿齿还是站稳了,他捂着受伤的左眼,怒火已然无以复加,浑身气势暴涨,挥舞巨大的拳头向严世辉砸来。 严世辉于是也抹掉嘴边的血迹,不顾自己的伤势,再次冲上。 两人缠斗在一起,交锋激烈到江阳他们甚至找不到机会插手。 “不妙啊……”场外看着这一幕的齐云低声说。 林子真同样神色凝重,严世辉现在强到能够硬撼凿齿的力量,是靠那两把金蛇匕首透支灵力本源换来的,这种法术带来的增幅越大,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很可能会伤及灵脉本身,此战后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而或许眼下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危机,因为即便严世辉做到如此,他也未能在短时间内真正击败凿齿,可这种透支类的法术却是有时效的,他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果然,在与凿齿又缠斗大约三分钟之后,严世辉的速度突然减缓,他像是手脚瞬间失去力气了一样,一脚踩空,从凿齿身上摔下,而凿齿立即抓住他的破绽,巨大的手掌抓紧跟着向他拍来,却被一道凤火所击退。 黑狼跃至半空,接住摔落的严世辉,白虎从另一侧攻击,迫使凿齿调转方向,不能追击。 郎勇把严世辉带到安全的地方后便反身回去支援王皓,江阳则跑到严世辉身边,急问道:“你怎么样了?” 严世辉吐出一口血来,手指用力想握紧刀柄再战,可他甚至连刀都握不紧,匕首滑落到雪地上。 江阳伸手搭上严世辉的手腕,他不太会看脉,汁源来自Q裙爸留一齐齐散散零四整理,欢迎加入却也能感觉到严世辉灵脉中的灵力近乎枯竭,再没有半分力气了。 他把严世辉拖到更靠后一点的地方,然后跑回去支援王皓和郎勇。 战局回到一开始的时候,三人对战凿齿,但战斗了这么久后,他们三人的体力灵力都已经不复先前,且凿齿已经熟悉了他们的攻击方式,明白破局的方法。 他根本不与白虎黑狼缠斗,只一门心思地攻击相对妖族体魄较为脆弱江阳,为了保护江阳,王皓兵行险着,跃至凿齿身前,却见凿齿嘴角露出一抹讥嘲,他霎时间意识到,这是佯攻,凿齿真正的目标是他! 可他却已经无法躲避,在半空中,被凿齿重重击落。 紧跟着的是郎勇,没了王皓的配合,凿齿对付他时压力骤减,一拳砸中黑狼的身体,狼身在地面翻滚数下,撞碎了好几块凸起的冰柱,又被塌陷的雪层所埋住,生死不明。 只剩江阳了,他站在巨大的冰坑中央,看着凿齿一步步朝他走来。 冰面在凿齿的脚步下震动,在这巨大的压迫感下,江阳做了一个动作,他低头看向左手的凤凰图腾,犹如想要向谁求助,可那个人至今都没有来。 他左手慢慢握紧,再次抬起头,右手凝聚起一团凤火,正欲拼死一搏时,风雪突然开始急速的呼啸。 冰原上一直在下雪,可此刻的雪势竟是骤然加大,风饕雪虐,几乎让人无法站稳。 凿齿神色一变,不知他察觉了什么,突然丢下江阳,几乎是仓惶地朝冰坑外跑去。 江阳愣愣地看着,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地面上突然亮起光。 灵光穿透雪层,映照在这苍茫大地上,玄妙复杂的纹路组成一个巨大的法阵,而这法阵此刻正在发动。 躺在冰坑中的近两百名学生,身上突然开始亮起光,他们的灵力犹如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形成丝线一样的光带,汇向法阵中央。 而在那法阵的最中心,风雪最为猛烈之处,江阳看到了一个从雪暴中走出的人影。 那是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这样天寒地冻的冰原,他却只着一条辨不清年代的古式长裤,上身赤.裸,肌肉结实的两臂上环着一个袖箍样的金属臂环。 他赤脚踩在雪地上,朝江阳走来,江阳渐渐看清他的脸孔,眉眼深邃,五官英挺,两耳挂着青蛇耳坠……江阳本来以为那是耳坠,但他仔细去看,去发现那蛇是会动的,那是两条活的青蛇! 这不像是人族,可江阳却也未曾感觉到强大妖族该有的妖气,对方给他的感觉反倒很像一个人,一个与他同居数月,分外亲密的人。 江阳喃喃道:“你是……” “吾名为禺疆。”男人用低沉的声音答说,他站到法阵的最中心,那无数条灵力丝线汇集的光带之处。 他抱起双臂。 “人类也称呼吾为——” “冬神。” 第92章 凤鸣 “这就是冬神……” 火幕外,不知道是谁喃喃说了一句,无人注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火幕呈现的图像上,陆时鸣也看着那里,看到久违的故人面孔,他的神情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冷。 “冬神……”江阳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号,他并不知晓这位古神从何而来,也并不了解古荒时期神明之间阵营的划分,但他看到了禺疆的所作所为。 冰坑中这巨大的献祭法阵终于启动了,无数道灵力丝线汇聚到禺疆身上,恢复着他沉睡多年缺失的力量。 甚至江阳也不例外,他低下头,看着不断从自己身体往外溢出的灵力,他同时感觉到了些许虚弱,那是生命力量的流逝,这阵法除了灵力,同时也在抽取所有人的生命力量。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阳蓦然醒神,他努力地与这阵法的力量对抗,也与禺疆带来的极寒的霜雪对抗,他掌心燃起一团凤火,本是下意识而为,但出乎意料的,凤火仿佛正好克制禺疆的霜雪,灵力和生命力量流逝的感觉消失了,甚至他火光所辐照的范围,那些同学身上的灵力丝线流动的速度也减缓了。 江阳于是立即将火焰烧得更烈,第一次无所顾忌地释放凤火,火光辐照大地,像是一个小型的太阳那样,照亮了整个冰坑。 “凤火。”禺疆抱臂站在原地,饶有兴味,“你是陆时鸣的眷属?孤傲的凤凰,竟然也会与人类为伍。” “我是老师的学生!”江阳大声回答,戒备地看着禺疆。 显而易见,禺疆是玄鸟那一方的,虽然这献祭的阵法并非他所布置,可他享用着这样的成果,这样漠视人命,必然是敌非友。 “学生?”禺疆笑了两声,“你可知,吾也曾是陆时鸣的旧友?” 江阳一怔,他自然不知,他也并未放下戒备,因为禺疆也说了,只是“曾”。 “看来即便是他亲手教授的学生,也并不了解他全部的性情,就像吾也未曾想到,神战爆发时,他会加入颛顼一方。”禺疆唏嘘道,“若是凤凰未曾背叛吾等,如今的天地,该换副模样了。” 江阳对那段历史并不是很了解,所以他也没搭话。 而禺疆似乎也并不是在跟他说话,自顾自回忆了一番往昔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江阳身上。 “告诉吾,你的老师在何处。” 他的态度至始至终都居高临下,但禺疆虽然漠视人命,却似乎并不屑于跟江阳这样的小辈动手。 “老师他……”江阳左手握紧,没有回答。 “人类,吾的耐心是有限的。”禺疆缓缓道,本已经变得缓和些的风雪随着他的话音再次呼啸,犹如一股巨大的力量兜头向人压来,江阳放出的辐照大地的巨大火团顷刻间被压缩到只有一线,甚至若非他勉力支撑,就连这一线火光都留存不住。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可怕敌人,江阳意识到了这点,对方的强大更甚于他之前所遇见的穷奇或凿齿,他无往不利的凤火第一次陷入这样岌岌可危的地步,一如他此刻的处境。 江阳咬着牙,艰难地将掌心那缕飘摇的火焰一寸寸托起,犹如托起倾倒的大厦,他在肆虐的风雪中,以火光燃照四方,护住那些正被阵法抽取灵力和生命力的同学。 他这自不量力的反抗似乎引起了禺疆的一些兴味,他道:“罢了,陆时鸣不在,便先让吾看看,他都教了你什么。” 话音落下,雪原上凭空生出两个小型的雪龙卷,周边的风雪在汇聚,凝现出长约五米的冰雪巨蛇,禺疆耳上坠着的青蛇在“嘶嘶”吐信,两条巨蛇同样立起身体吐信,青蛇摆动身体,巨蛇于是也开始在雪地上游动,一左一右地向江阳袭来。 江阳瞳孔一缩,就地一个翻滚,险险避过左侧巨蛇的扑击,可另一只巨蛇又汹汹来袭,他试图用凤火迎击,可灼热的火焰打到这冰雪的蛇身上,却只冒出些微白气。 火克制冰,冰却也能反过来克制火,禺疆强大的神力下,江阳的凤火便显得孱弱不堪。 江阳立即转变对敌思路,他仍然燃起凤火,却只用其燃照四方,并不用其对敌,他同时反身朝后跑去,两只巨蛇立刻游动着追击。 这巨蛇全身由冰雪组成,活动起来却很灵活,追击的距离不断缩短,江阳左右环顾,他转向左侧,两手一撑跳上一个雪坡,可巨蛇又紧跟着追上。 江阳在雪坡周围跑了一圈,又从东侧跳下,两只巨蛇也就近从雪坡游下,在它们正欲追击江阳时,却因为雪坡视线的阻碍,以及刚才被江阳带着转了一圈巨大的蛇身尚没有全部回转,“砰”一声,两只冰雪巨蛇撞在一起。 禺疆耳上的青蛇同时后仰,犹如被撞痛了一般甩了甩头。 趁此时机,江阳射出一道准备多时的凤火攻击,越过还未从撞击中缓和过来的巨蛇,直射向后方的禺疆本体。 这凤火凝聚了他绝大部分灵力,已然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强的攻击,然而火焰燃尽沿途所有拦路的风雪,却在禺疆周身三米处,犹如撞入了一个无形的冰雪结界,高温的火焰霎时熄灭,而禺疆仍然抱臂站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因江阳这拼力一击而抬一下手。 “愚蠢的做法,你竟然妄图挑战神明。”禺疆语调倨傲,神态轻蔑。 犹如要给江阳一点教训,雪尘急速飞旋,江阳瞳孔一缩,他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身后的冰柱,又被塌陷的积雪所埋住。 这一刻,火幕外的人仿佛也感觉到了禺疆那一击所释放出的可怖威压,齐云甚至下意识地召出自己的本命灵剑,然而他紧接着发现,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可怖威势其实并非来自于火幕,而是同处于训练场中,面色冷沉的陆时鸣。 他右手手腕上的六颗刻着符文的念珠全都在发亮,却在下一刻又隐去,符箓的金光犹如呼吸一般起伏,就如某种死死压抑的情绪。 魏长林看着这一幕,眉眼深深蹙起,犹如有某种难解的顾虑,但他的顾虑并非对着火幕中那位冬神,而是眼前的陆时鸣。 林学琛走过来,低声说:“魏局,要不要准备一下?” 魏长林轻轻颔首。 火幕中,江阳从积雪中重新爬起,他的胸口作痛,嘴角溢出血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摇摇晃晃地扶着冰壁站起。 禺疆的强大远超他的想象,刚刚那一击让他意识到,禺疆可以随意杀死他,轻松得就像碾死一只蚂蚁,对方却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放出两条冰雪巨蛇追击,就譬如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此刻的他面对禺疆,没有任何赢的可能,这局面绝望到几乎让人想要放弃。 但……江阳看向四周所有躺倒不醒的同学,还有自己伤重不知生死的同伴,在他的凤火熄灭后,法阵便重新运转,所有人的灵力连带生命力都在飞速地流逝,恐怕不久之后,这片雪原上将再没有任何生机。 江阳的五指用力地攥紧,他抹掉唇边的血迹,松开扶着冰壁的手,强迫自己重新站稳,他深吸口气,掌心又一次燃起金红的火焰。 这仿佛是某种宣战的信号,两只冰雪巨蛇吐着蛇信,再次向他游来。 江阳转身跑开,人蛇在雪原上又一次开始追逐,江阳看出巨蛇体型巨大难以回转的劣势,跑到一处雪坡,想像先前一样,引着它们相互撞击,然而这巨蛇似乎并非全然没有灵智的死物,禺疆耳上的青蛇左右摇动着,蛇身交错着避过,同时左边那条蛇重重摆尾,将江阳又一次击飞。 江阳撞上冰柱,吐出一口血来,可他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他抹掉血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手柄处刻着金蛇样的雕饰。 “哦?”禺疆抱臂看着这一幕,饶有兴味,像是想看看江阳还能使出什么有趣的把戏。 巨蛇也跟着他的情绪支起身体,蛇信“嘶嘶”吐出,一左一右地看着江阳。 江阳神色决然,他右手握刀,在掌心用力一划。 就像严世辉先前用的那样,血液沿着刀身流向金蛇的雕饰,蛇瞳染血,蛇形的符箓缠上他的手腕,他周身的灵气暴涨,火光大盛。 江阳本已伤重孱弱的身体犹如重新被注入一股力气,他怒喝一声,主动向巨蛇冲去。 巨蛇也相迎而上,蛇牙露出,悍然向江阳咬去,江阳举匕抵挡,左手燃起凤火,按向另一只巨蛇的头顶。 得到强化的凤火终于不像先前那般触之即灭,冰雪巨蛇的头部开始融化,白色的水汽剧烈升腾,“嘶嘶”的响声犹如某种痛鸣。 似乎是意识到了此刻凤火的厉害,巨蛇当即矮下身体,用融化的不断往下滴水的蛇头向前突进,试图缠绕住江阳的身体。 江阳知道蛇类绞杀的厉害,也知道自己强化后的体魄依然不能跟妖族相比,立即闪身避过,他一边后撤一边放出凤火迎击,人蛇在冰原上追逐交战,金红的火光时不时盛放,在苍茫雪白的大地上,闪灭出耀眼的光亮。 在远方雪坡的洛景被这光亮吸引,他看向冰坑的方向,在他身后,是上百名正在布置阵法的妖群。 黑色的玄鸟图腾镌刻在苍白的冰面上,渐渐展翅成型。 洛景看了一阵,突然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江阳?”穷奇恭敬地答说。 “江阳……”洛景念着这个名字,眯了眯眼。 但他并未有任何动作,只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人蛇交战的战场。 在追逐了数刻后,一只巨蛇在凤火的不断灼烧下彻底化为蒸腾的水汽,而剩下的一只,也被江阳抓住机会一刀刺入蛇头,冰雪的蛇身碎裂成无数散落的冰块,未等落地,又被高温的凤火所融化。 江阳喘息着,握刀看向仅剩的禺疆,脸上的神采中,有一丝飞扬的得意,也有一丝宣战般的挑衅。 “人类。”禺疆笑起来,“你莫不是以为,神的伟力,仅是如此而已?”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冰原上霎时间出现无数个飞旋的雪龙卷,雪龙卷中凝现出跟先前一样、江阳百般交战才将其击败的巨蛇,不再是两只,蛇群密集到一眼甚至无法数清,而这也不过是禺疆随手为之。 “当然不是!”江阳也笑,“冬神,我当然知道,此刻的我无法战胜你。” “哦?”禺疆眉梢微挑。 “但是。” 在无数冰雪巨蛇的环伺中,江阳托起掌心的凤火,燃起体内最后的灵力,让其在漫天大雪中烈烈盛放。 “另一位神明却未必!” 他将火焰按向雪地,在他刚刚与巨蛇追逐而过的交战路径上,泛着灵光的图腾符号被火焰点亮,金红的火焰沿着阵纹一路蔓延,在苍白的大地上画出一幅巨大的展翅浴火的凤凰图腾。 在江阳画出掌心那凤凰图腾至今,陆时鸣都没有来,江阳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在阻碍他,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个碎片空间的位置难以定位,因而陆时鸣找不到来此的道路。 江阳于是设计了这个计划,他找到严世辉遗落的匕首,用相同的透支灵力的方法,短时间内将自己的力量暴涨到平常难以企及的程度,并非是为了战胜那两只巨蛇,而是为了画出这巨大的凤凰图腾,这将成为此世茫茫的千万空间中,最为显眼的指路道标。 江阳做完这一切后,灵力透支的效果消失,法术开始反噬,他的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几乎无法站稳。 但他还是强撑着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他其实并不是全然的笃定,也许情况并非他想的那样,困住陆时鸣的另有原因,他做的这一切并没有什么作用,这是一场拼尽一切的豪赌,而赌运似乎并未站在他这一方。 禺疆抱臂站在原地,并未做任何阻止江阳的举动,他甚至比江阳更期盼某人的到来。 可这巨大的凤凰图腾从熊熊燃起,再到随着江阳无以为继的灵力一样渐渐黯淡,陆时鸣都仍未到来。 江阳身体摇晃了一下,他像是再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但在他倒向那冰冷的雪地前,一只手接住了他,与之一同来到的,是温热的暖意。 “老师……”江阳看着身后的男人,喃喃念道。 陆时鸣看着他,看着江阳身上,交战时染上的伤痕、血迹。 他轻轻“嗯”了一声,将江阳带至身后,然后迈步朝禺疆走去。 他踏前一步,环伺四周的冰蛇便尽数消失,连带着方圆数里的雪尘,积雪融化,露出底下黑色的土地。 水汽升腾,未等形成弥漫的白色烟雾,便在陆时鸣又一步踏出时,被席卷而去的灼热气浪荡平。 盛怒的火焰下,一切都在燃烧,冻结万年的冰层,石块,乃至天边的层云,都染上火烧似的红色。 禺疆终于有了动作,他张开双臂,对着这多年未见的故友高喝:“吾友,一别五千载,你是否仍然愚蠢不堪,宁愿放弃神族的荣光,拱手将天地交与蝼蚁般的凡人?念在吾等千年交情,只要你能迷途知返,吾愿忘却仇怨,与你一起统御这崭新人世,成为此世新生的神明!” “人间不需要新神!”陆时鸣一字一顿,语气森然。 可怖的高温节节攀升,他右手的六颗念珠瞬间全亮,符文化作锁链,困锁住他的周身,却在下一刻,被大盛的火焰冲破。 金色的符文锁链碎裂,天地间响起一声嘹亮的凤鸣,铺天盖地的火光中,凤凰浴火而出! 第93章 念珠 全身燃着金红火焰的火鸟飞向天空,江阳仰头看去,他的身姿一如影像中所见的那般优雅轻灵,甚至在脱离虚幻的界限,亲眼见证这一幕时,更添了几抹夺人心神的艳丽,漫天红霞下,凤凰飞过时洒下灿烂的光辉,盛大到像是在接受一场美的洗礼。 江阳伸手接住些许洒下的焰光,惊艳到几乎忘记了呼吸。 但,这璀璨的焰光落在他掌心是温暖平和的,可在他周身三米外的地方,刚刚从冻土中解放出来的大地却转瞬被烈焰所炙烤,土层开裂,石块被烧红,高温的气浪让空气都开始扭曲。 毁天灭地的高热侵袭大地,朝着四方席卷,却在禺疆面前停步,无形的神力在半空相抗,火与冰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极,世界一半炙热燃烧,一半冰寒覆雪。 呼啸的雪暴中,禺疆仰头看着现出原身的凤凰,高声喝道:“吾友,你的愚蠢真是一如往昔!便让吾看看,与人类为伍的你还有几分实力!” 话音落下,原地突然生出巨大的雪龙卷,几乎连接天地,暴雪的旋风中,黑色的巨枭振翅飞出,他的体型比凤凰更加巨大,双翼挥舞时,带来极冷的寒气,长羽拖在身后,却并不像凤凰的尾羽那般艳丽,不,那根本就不是尾羽,江阳辨认出来了,那是两条活着的青蛇! 巨枭带着漫天霜雪向凤凰扑去,尾后的两条青蛇同时支起身体,亮出蛇牙,嘶叫着咬向凤凰的双翼。 江阳看得心中一紧,却见凤凰双翼一展,灼热的火焰向外席卷,青蛇和巨枭都被高温逼退,凤凰飞向更高的云端,巨枭紧追而上。 那已经是江阳目力之外的高空,他看不清陆时鸣和禺疆交战的具体情况,却能看见云层中时而爆发的光焰和弥漫的霜雪。 随着两人缠斗,世界泾渭分明的界限被打乱,大地在冰火中轮转,极寒与极热交替,除了江阳所在的这被永恒火焰护住的方寸之地,没有任何生命能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下长时间存活。 江阳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去看冰原上那一众学生的情况,众人的气息比先前更加虚弱,根本无法再坚持多久。 得赶紧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可江阳只有一个人,这里的学生却这样多,正着急时,江阳突然注意到冰原上张开了金色的护盾一样的法阵,极寒与极热都被隔绝在外,护盾内是舒适的恒温。 他回头看去,看到传送法阵启动的灵光,以及从法阵中走出的魏长林等人。 学校的老师和一部分缉妖师向江阳这边疾跑过来,他们带着急救的药物和担架,而另一部分,由季瑜带队,辨认勘察了会儿现场留存的痕迹后,跑向西侧的雪坡。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有我们。”魏长林走到呆愣着站在原地的江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阳怔了怔,随即犹如骤然卸下了什么负担,身体瞬间脱力,在他要跌倒前,有人扶了他一把。 是个跟魏长林差不多年纪的老者,腰间系着一个葫芦,鼻子通红,却不像是寒冷所致,他身上带着股浓香的酒气,在这冰天雪地中,烈酒的味道冲得江阳本已有些模糊的意识再次清醒。 他托了江阳一下,笑呵呵道:“后生,小心点。” 又把腰间的葫芦解下来,递给江阳,说:“来一口?” “我不会喝酒……”江阳正要谢绝,林学琛开口道:“那是灵草灵果酿的灵酒,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江阳想到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于是改口接下,道了句谢后,捧起葫芦小小抿了一口。 这酒度数似乎并没有闻起来那么高,但对于第一次喝酒的江阳而言,还是显得十分辣喉,所以虽然酒液下肚后明显感觉身体各处的隐痛好了一些,身体也恢复了点力气,但江阳也只喝了两三口,便将葫芦递还。 “看来这位小后生是真不会喝酒,挺好,不像我家那个劣徒,总跟小老儿我抢酒喝。”老者乐呵呵地将葫芦接回,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后,畅快地长吐一口气。 劣徒?没等江阳细想老者口中的劣徒是谁,以及这老者又是谁,就见传送阵法的灵光再次亮起,严纪明和另一位江阳不认识的老者出现在法阵中。 老者鬓边蓄着浓须,眉目也并不像魏长林和刚刚给江阳酒喝的那个老者那样慈祥,他是严肃的,有点像怒目的金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威慑感。 他一过来就问:“那只海妖呢?” “季主任带人去了。”有缉妖师答道。 “给我带路……” 话尚未说完,所有人便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震动,无形的力量从西侧的雪坡处向外蔓延,笼罩整个冰坑的灵力护盾在其冲击下荡起不稳的涟漪,魏长林以手杖拄地,用己身灵力加固了护盾后,跟众人一起,看向雪坡的方向。 “是洛景……”江阳感觉到了,那股向外冲击的狂暴灵气是跟上回召唤玄鸟的阵法打开时分外相似的古荒灵气! “召唤玄鸟的阵法启动了!”他立即向身边的人发出预警。 魏长林他们并不意外,显然他们也认出了这狂暴灵气的来源,魏长林低叹一声:“还是迟了一步。” 同样跟上回一样,这向外灌涌的狂暴灵力未能持续多久,便慢慢消散了,这代表阵法已经崩毁,可它对世界壁垒造成的损伤却是无可挽回的,这已然是第二次。 江阳遥遥看向雪坡的方向,他的目力其实看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况,但他隐约看到了些许传送阵法启动的灵光,以及站在高坡上,似乎正冲他们露出讥嘲笑容的洛景。 洛景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的众人,以及云层中,渐渐压过冰雪势头的火焰,他转身踏入准备完成的传送阵法之中,季瑜一行人匆匆赶到时,只看到阵法散去的灵光。 而在洛景离去后不久,天空中的战场似乎也终于分出了胜负,巨枭从云中坠落,它的羽翼染火,尾后的青蛇蛇头不翼而飞,断口处是焦黑的灼痕,他已然伤重濒死,可在坠落的途中,他再一次振翼,带动凛然的风雪,利爪悍然抓向追击而来的凤凰,他耗尽所有生机发动这拼死一击,要拉着陆时鸣一同坠落于大地。 凤凰仰天发出一声凤鸣,羽翼挥动,一种炙烈到近乎纯白的恐怖光焰向四周爆发,巨枭的身体在焰光中消融崩解,云层翻滚,犹如海潮一般朝天边退去,冰雪彻底消融,赤红的天地中,唯凤凰的焰光照耀四野。 胜负已分,凤凰在空中悬停片刻后,落向地面。 江阳立即朝那个方向跑去,他想扑到陆时鸣怀里,叫一声“老师”,却被魏长林所拦住。 “你的陆老师现在不太方便见你。”魏长林说。 为什么?江阳不解地看着他,魏长林却没有解释,只看向另外几人。 林学琛点了点头,那名面相严肃的老者环顾左右说:“季瑜呢?” “回来了!”季瑜有些气喘,似乎是一路疾跑,他走过来对老者唤了一声“师父”,又对在场众人道,“洛景带着荒神众那些妖怪跑了,我们慢了一步。” “嗯。”魏长林点点头,这也是众人早已预见的,他并未太过苛责,只道,“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江阳茫然无措,就见魏长林用手杖轻轻一敲地面,四方的泥土中,便飞来六颗发着光的念珠。 这是……江阳认出来了,这是陆时鸣手腕上带的那串念珠,区别于其他较为平常的小念珠,这六颗稍大一些、其上刻着不知名符文的念珠才是珠串的主体,它们在方才陆时鸣变幻回原身前化作金色的符文锁链,却并未起到多少封禁的作用,仅存在了短短一瞬,便被凤凰可怕的力量冲破。 而此刻,散落的念珠分别飞回到魏长林等人手上,除了江阳认识的季瑜、林学琛、严纪明,还有那两名江阳尚不知道名字的老者,六人分散着围住重新化作人形的陆时鸣,以魏长林起头,几人相继将念珠抛向空中,他们同时手指结印,唤起念珠上铭刻着的符文,以灵力为引,重新组成巨大的金色链网。 陆时鸣站在链网中央,背对着江阳,看不清神情,在链网开始收缩,要捆缚到他身上时,他周身蓦然爆发出金红的火焰,链网在火焰的冲击下不住颤动,金色的符文染上火烧似的红,控制着符文的六人脸上滴下汗来,似乎十分吃力,几乎无法再寸进一步。 在火焰爆发时,江阳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本能地害怕,想要退后,却在下一刻,他又强迫自己站住。 “老师……”他对着陆时鸣的背影,低低地唤道。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锁链震动的哗啦声盖住,可就像成鸟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幼鸟的叫声,陆时鸣有一个微微抬头的动作,他周身的火焰同时开始收敛,魏长林等人抓住机会,加大灵力的输出,符文链网骤然缩紧。 陆时鸣并未反抗,任由这链网捆缚住他,无形的禁制形成后,符箓的金光淡去,六颗念珠各自归位,重新化作他手上一串看似平平无奇的檀木手串。 江阳想走过去,未等魏长林再次出言阻止,他就脚步一软,灵力的透支和伤势的双重作用下,他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他栽倒下去,人事不省。 第94章 诊断 又一次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中醒来,看着眼前分外熟悉的摆设,江阳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重复的梦境,于是他转头看去,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熟悉人影。 齐云坐在陪护凳子上,正“咔嚓咔嚓”地啃苹果,手指滑动着手机,似乎在跟人发消息,江阳怔怔地望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慢了好几拍地注意到。 “学弟,你醒啦?”齐云当即放下手机,站起身似乎想做些什么,但他又不知道病人醒来到底该做什么,于是两手一掰,将苹果掰成两半,把自己没啃过的那一半递过去说,“吃苹果吗?” 江阳看着那一半皮都没削只是随便用衣袖擦了两下的苹果,又看着给自己递苹果的齐云,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望片刻,齐云伸手在江阳眼前晃了晃,像是在实验他这学弟是不是傻了。 “我……”江阳坐起身,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但这回并没有人给他递水,甚至齐云根本就没想到要备上一杯水。 江阳咳了两声,清了下喉咙,问说:“我老师呢?” “谁?你说陆老师?”齐云拿着自己那一半苹果,又“咔嚓”啃了一口说,“在闭关吧,在哪儿闭关我也不知道。” “闭关?”江阳听得一怔,他想到昏迷前最后见到的那幕,急忙说,“为什么要闭关?老师受伤了吗?” “不知道,我看着像是没受伤,应该是别的原因吧,诶,你别乱动啊!”齐云说话时,江阳想从床上站起来,却因为虚弱而踉跄了一下,齐云赶紧扶住才没让他跌到地上。 “吓死我了,陆老师特地吩咐了让我过来照顾你,你要是乱动把自己伤势搞加重了,让我怎么交代?”齐云拍着胸口说。 “老师让你……来照顾我?”江阳语气里都是莫名,以及一丝怀疑。 “准确地说,是陆老师让校长和我师父他们帮着照顾你一下,不过校长和我师父他们现在都挺忙的,就我还算有空,就把我派过来了。”齐云说。 江阳:“你师父?” “你见过的,就那个,腰间挂个酒葫芦的老头,吊儿郎当,不太正经,跟个老顽童似的,想起来没有?”齐云模仿了一下他师父的神情,准确抓住了其中的精髓,学得惟妙惟肖。 “……想起来了。”江阳说,“那是你师父?” 为什么齐云的师父昨天会跟校长他们一起出现在碎片空间中?还有另外一名面容严肃些的老者,好像是季瑜的师父?他们六个人用念珠结成的那个禁制到底是什么?对陆时鸣又有没有伤害? 江阳有太多疑问了,但齐云也知道得不多,他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我师父叫齐天纵,跟校长,还有邢伟明,你昨天也见过的,他是季主任的师父,也是缉妖司的司长,他们三个是老相识,以前还一起击败过荒神众的首领,我说的是以前那个荒神众,首领是九婴,不是现在这个。”齐云说,“反正三人交情挺好的,昨天应该是为了压制陆老师吧,毕竟陆老师很强嘛,估计一般人力量不够,所以林局长让我把我师父喊过来帮忙了,刑司长应该也是。” “至于那到底是什么法术……”齐云沉吟着说,“我只能看出是某种禁制,伤害应该是不至于的,大概只是限制了一部分陆老师的力量,校长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不知情了,不过应该跟陆老师本身有关,没准传闻是真的……” “什么传闻?”江阳立刻问。 “就是95年那件事,你应该听过吧?”在江阳点头后,齐云说,“陆老师杀了那只叫敖晟的小龙,因此引发了跟水族的仇怨,也因此惹上了那只海妖,这个做法显得不太理智,也不太像陆老师的行事风格是不是?我听说啊……” 齐云把凳子挪近了一点,犹如说着什么秘密般悄声说:“陆老师他好像杀心有点重,其实我也有点感觉,昨天你们在碎片空间中的经历我们在外面其实是能看到的,有好几次,陆老师的气息都有些失控,除了他本身强大力量的压迫感,我还在其中感觉到了杀气。” “杀气……?”江阳想到了之前黄鼬跟自己说的话,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你别不信啊,我们剑修对这个是很敏感的。”齐云以为江阳是在质疑,于是又补充说,“我确实感觉到了,而且不光是对着凿齿或是后来的那位冬神,那时候我甚至有种感觉,陆老师想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寸草不留的那种。” 江阳没说话,因为他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每回那串念珠发亮时,他都觉得陆时鸣很可怕,就好像……好像小动物在遇到致命威胁时的预警,他觉得陆时鸣会杀死自己。 但,感觉是感觉,江阳理智上坚信,陆时鸣不会这么做,也不会伤害他,所以上一次的碎片空间中,他鼓起勇气握住陆时鸣的手,这一回,也是想走过去抱住对方,只是被魏长林拦住了。 江阳想到什么,又问:“魏校长应该知道老师在哪儿闭关吧?我可以跟老师见一面吗?或者发条消息?” “知道是知道,但你应该见不了,也发不了消息。”齐云把吃完的果核丢掉,抱着胳膊说,“闭关是闭关,怎么可能还能像平常一样随便见人发消息的?那跟在家有什么区别?闭关是要在一个安静隔绝外界的地方单独进行的,一般闭关了就会彻底失联,失联多久取决于闭关多久。” “哦……”江阳有些失落,不,他很失落。 “行了,学弟你就先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学长说,学长可是立了军令状,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齐云说,“而且你就算想见陆老师,现在路都走不稳怎么见?魏校长他们现在也正忙呢,这回牵扯的人太多了,很多地方要善后,现在也顾不上见你,你养好了,他们也差不多忙完了,你到时候再去问问能不能见陆老师一面,兴许有机会呢?” 江阳感觉到了齐云在努力地安慰自己,他也不想让别人担心,于是收起低沉的情绪,说:“学长,帮我倒杯水吧。” 醒来后说了那么多话,他的嗓音越发干涩沙哑了。 “行,倒水是吧,马上来。”齐云立刻起身,没多久就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水回来。 江阳伸手接时,被烫得差点把水打翻,得亏齐云身手灵活,再次把水杯捧稳,顺道还责怪了一句:“学弟,你小心点啊。” 江阳:“……” 他重新接过水杯,捧住不烫手的边缘,晾了好一会儿,才小口小口地开始喝。 待到喉咙不再那么难受后,他又跟齐云问了下其他人的情况。 “大部分学生还好,也是多亏学弟你,用凤火护住他们,被阵法吸取的灵力和生命力量还不太多,没有伤及根本,养养就好了,学校那边也跟医院沟通了一下,给所有学生开了个补气的方子,学弟你也得喝,晚点我拿给你。”齐云说,“还有你那两个同伴,叫什么来着,反正是一头狼一头虎,长得挺好摸的,他们也还行,受的都是外伤,骨头断了几根,但是妖族体质强,医生说了,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 “比较严重的是严师弟,他用了那种透支灵力的法术,反噬强,伤到了灵脉根本,可能会对修为有损,具体损失多少说不好,但反正不会危及性命,最后……”齐云看了江阳一眼,措辞变得有些小心,“学弟你的情况也比较严重,你也用了那种透支灵力的法术,而且你上回竟然就已经损伤过一次灵脉了,你当时还糊弄我们说是小伤,真是不让人省心啊,长得那么单纯善良的,怎么还会骗学长呢……” “所以,”江阳打断齐云,阻止对方把话题进一步带跑,他轻声说,“医生怎么说?我是不是永远失去凤火了?” “没有!”齐云先否认,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你的检查情况医生还在开会讨论,也不一定就是永远失去了……” “我知道了。”江阳并未表现得如何难过害怕,跟上回相比,他显得很平静。 “学长,我有点饿了,帮我去买点吃的吧。”江阳说。 “行啊,你吃什么?医院里好像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买个自热火锅?还是你想订外面的盒饭?我知道一家川菜馆的盒饭挺不错的。”齐云说。 “粥!”江阳说完后又像是不太放心,特地叮嘱说,“白粥就行了,什么都不要放,我想吃得清淡点。” “行,包在我身上,水果要不要来一点?”齐云站起身,在江阳点头后,他离开了病房。 半小时后,齐云带着白粥回来,以及一袋新鲜的荔枝,他坐在陪护凳子上,自以为十分体贴地剥掉荔枝的壳,要喂给江阳吃时,恰好查房的护士经过,见状尖叫道:“你在干什么?!病人不能吃荔枝!伤口可能会发炎的!” 江阳:“……” 在齐云的照顾下,江阳在病房里住了差不多快一周,凭借顽强的生命力,他艰难地活了下来,并且身体也有在慢慢恢复,之前他站都站不稳,但现在行动起来已经很自如了。 住院期间,他也去探望过住在其他病房的王皓郎勇他们,两人也恢复得挺好,养病无聊时,三人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加上齐云,四个人避着护士的耳目偷偷打牌或玩飞行棋。 严世辉已经出院了,不是伤势恢复好了,而是回家疗养,那对金蛇匕首是他家里给的法宝,法术也是家传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同族的人用过,因而他们家对这种反噬造成的伤势也算是有应对经验,在家里治疗效果更好点。 其他同学更是没有什么大碍,唯一不太妙的还是江阳,他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掌心的刀口也早已结疤,但他至今用不了任何灵力或凤火。 一周了,医生也没有给他最后的诊断,又或者,是结果早就出了,只是没有人敢告诉他,齐云不说,来探病的两位辅导员不说,人在外地出差只跟他用手机聊天的胡瀚予不说,就连跟王皓郎勇他们在一起玩时,他们也小心翼翼的,不提起这件事。 江阳其实也没有很在意这件事,这些天里,他想的最多的还是陆时鸣,他每天睡前都会打开陆时鸣的微信号看一会儿,发一两条消息,汇报下自己的身体恢复进展,但陆时鸣从来都没有回复。 江阳一直想着去找魏校长他们问问陆时鸣的情况,要闭关多久,以及那串念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的陆老师会需要佩戴这串念珠。 他有许多问题,只不过魏长林一直很忙,他没机会见到,也没机会提问。 但,在他住院的第八天,突然收到校长托人带来的话,让他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有事找他。 虽然不知道魏长林找他什么事,但江阳也一直在等这个见面的机会,听到话后便立即换上衣服前往。 他一个人过去,齐云去考试了不在,江阳的期末考试已经都考完了,缉妖实践课是最后一门,大三的齐云却还没有,他还剩一门,本该在几天前就考完,不过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很忙,考试也连带着推迟了,今天才开考,因而也就没有像之前一样在医院陪护。 江阳到达校长办公室后,却没看到喊自己过来的魏长林,只看到正在办公桌边整理资料的严纪明。 “严主任好。”江阳主动问了声好。 “你来了,正好也有些事跟你说。”严纪明神色总是很板正严肃,但这回,似乎又比平常更严肃一些。 “……什么事?”江阳有些紧张。 “关于你的伤势,你的诊断报告校方已经看过了,很遗憾。”严纪明说。 江阳愣了愣,他没想到最终揭开这个答案的是严纪明。 没等他做出反应,严纪明又继续说:“学校认可也赞赏你在碎片空间中的表现,我个人也对你表示感谢,缉妖实践课的考试出了意外,但成绩依然有效,三位评委都给你打了满分,你这学期的所有科目成绩还没出全,但根据已出的来看,你也非常优秀,可以占到年纪前列。” “但我依然要说,综合你目前的情况,你已经不适合再在缉妖师专业中学习,所以……”严纪明拿出一张表格,递到江阳面前。 江阳低头看着表格标题上“转专业申请表”几个字,久久没有说话。 第95章 杀心 “叩叩”两下,敲门声打断了屋内两人的对话,魏长林走进来,和蔼说:“江阳来了啊,来,坐,我来给你泡杯茶。” 他来到茶几边,拿出茶具开始煮茶。 “校长,我先走了。”严纪明告辞道。 魏长林点点头,严纪明离开后,他自顾自专心煮茶,没有说话。 江阳也没有。 一直到魏长林将这壶茶煮好,倒到杯子里,推向茶几对面的江阳时,他才笑呵呵地再次开口说:“尝尝看我的手艺,跟陆老师的比怎么样。” “我不太会品茶……”江阳说着,但还是等茶冷一些后,小小尝了一口。 “也不错。”他说。 “但是不如陆老师泡的好喝是吧?”魏长林看出他的未竟之语,眼里尽是了然。 江阳捧着茶杯,没否认。 “校长,老师他……”江阳正要开口,魏长林却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先一步说:“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关于陆老师,对吗?” 江阳用力地点头。 “不要急,今天叫你来,主要就是想跟你解释一下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魏长林倚在沙发上,回忆道,“一切的起因还要从1938年说起,那个年代,世道很乱,兵祸、旱灾、水患、瘟疫,一个接一个,人间动荡不安,妖魔肆虐横行,死了太多太多人,正是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凤凰从三千年的涅槃中醒来。” 江阳点点头,他听说过这件事。 “但其实,本不该是这样的。”魏长林说,“古荒神族是混沌初开后最先诞生的种族,他们也最接近于天道本身,很多古荒神族的生或死都跟世界气运息息相关,有的生来就象征灾祸杀伐,也有的是天生祥瑞,他们出生的命格一定是象征一个繁荣昌盛的年代开启的序幕。” “凤凰就是天生的祥瑞,但1938年却并不是个盛世开启的序幕年代。”魏长林说,“他本该在更晚一些,和平安定的近代才苏醒,可出了个意外。” “什么意外?”江阳立刻问。 “说不清。”魏长林摇摇头,“也许是那一天死了太多人,正常的轮回秩序无法一下承载这样多的冤魂,于是滔天的怨气引起了空间的震荡,也或许是因为那枚象征凤凰涅槃之力的始凤翎,不知为何遗落到了一处战场上,满是尸体的血泊里,很多方面的影响吧,这些影响最终导致凤凰提前从涅槃中醒来,不再是祥瑞的命格,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浴血而生。” “会怎么样……?”江阳喃喃问。 “煞气入命,劫煞孤辰。”魏长林说,“他天生杀心,将成为祸乱人世,屠尽一切生灵的魔神,人间将尽成赤土,化为一片火海炼狱。” “老师不会这么做的!”江阳说。 “嗯。”魏长林点点头,“他确实暂时克制住了,在苏醒后并没有按照本性去屠戮杀伐,而是来到一处僻静的山林,试图压制自己的杀心。” “凤凰苏醒时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我带人循迹找到了他,本来是如临大敌的,毕竟凤凰是真正的古神,一定比九婴更强大,他要是想为祸人世,恐怕拼掉我们几个老家伙的命也阻止不了,不过好在陆老师他并不想这样。”魏长林说,“我们跟他交流沟通了一番,知道他的情况后,我们也试着提供了一点帮助。” “你应该注意到陆老师右手一直戴的那串念珠了吧?那就是我们提供的,它的名字叫无垢菩提,是一家佛家至宝,六颗念珠上分别刻着金刚伏魔咒的六字真言,这六字真言可以压制人的魔心,清除杂乱的欲念,达到心不染尘、无垢无碍的效果,但对于陆老师而言,光是这一件法宝,还不够。”魏长林说,“无垢菩提无法完全压制他的杀心,只能做到缓解,所以我们又为他提供了一处清静的不会被战乱波及的道场,他在山中避世修行了四十年,在1978年的时候,终于小有所成。” “杀心消失了?”江阳问。 “不,杀心仍然在,这深刻于他的命格、灵魂、他的本源火焰之中,是无法消除的,只是他可以较为稳定地压制住它,不会轻易失控。”魏长林说,“而且78年的时候人间也已经较为平稳,不会因战乱影响他诱发他的杀心,所以那一年,他开始下山活动,接触我们人族的知识和文化,他跟你说过吗?他还自学考上了大学,一路读到博士,还有不知道他身份的学校想招聘他去当教授。” 江阳摇头,他没听过,但也不是很意外,因为陆时鸣的自学能力真的很强,好像无论多难的事,他看看书就可以学个八九不离十,就像他为江阳第一次学做饭那样。 “他在人间平静地生活了十几年后,在95年的时候,又一次出了意外。”魏长林终于说到这件事,他道,“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不太多,我就知道个大概,校长你们是想去跟归墟水族的首领洛景商量招生的事,陆老师也跟着去了,结果一直没找到归墟的入口,反倒意外碰见了那只叫敖晟的小龙,那只小龙不知为什么攻击了你们的船只,让老师被迫出手,最后杀了他。”江阳说。 “不错,大概是对的。”魏长林只纠正其中一点,“我们过去是想跟水族商量招生,筹办万象大学,但陆老师去并不是这个原因,他是为了敖晟,那只小龙。” “找敖晟做什么?”江阳问。 “我之前说了,陆老师的煞气深刻于他的本源火焰之中,他每一次动用力量,都会引动杀心,动用的力量越强,杀心也就越强,因此他是根本不可能靠自己彻底驱除煞气消弭杀心的,但是,一种外来的跟凤火同样强大的力量或许可以。”魏长林说。 江阳心里一动:“龙力?” “不错,但镜湖龙君敖宸已经失踪多年,这个设想中的方法也就一直只是个设想,直到我们听到东海上的传闻,归墟里面有一条新诞生的小龙。”魏长林说,“因此,在95年归墟一行起航时,陆老师加入了我们,他想要找到那只小龙,试图以龙力,驱除体内的煞气,但……” “对上那只小龙时,老师的杀心失控了?”江阳感觉一下都说通了,所以陆时鸣才会显得那样不理智,让一切无可挽回。 魏长林点点头,叹了一声说:“敖晟为什么会攻击我们的船只,是我们至今不清楚的,但他主动攻击的行为确实诱发了陆老师的杀心,进而导致局面的最终失控。” “所以……老师的煞气再也没办法驱除了?”江阳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涅槃呢?凤凰不是可以涅槃重生的吗?涅槃也不能根绝煞气的影响吗?” “涅槃或许可以,但凤凰是不会轻易主动选择涅槃的。”魏长林说,“凤凰的涅槃,不是世人想象中的一种周而复始的净化或重生,它的本质其实是一种劫数,人死后灵魂会去的空间,我们称之为地府,那么不入轮回的凤凰,在涅槃时魂魄会去哪儿呢?” “凤凰冢。”魏长林自问自答,“那是一处外人无法踏足,只有凤凰一族可以进入的特殊高维空间,那里被称之为凤凰冢。凤凰冢不像碎片空间那样需要特定的进出节点,它跟地府的原理是类似的,叠加在现世空间之上,在人死后,无论身处世界何地,魂魄都会自发前往地府,凤凰冢就是这样,凤凰的肉身陨灭后,他的魂魄就会进入凤凰冢,而涅槃就是打开凤凰冢与外界的通道,灵魂重归人世,始凤翎上燃起的火焰将重塑他的身躯,完成整个涅槃重生的过程,而这整个过程中,最难的地方莫过于打开凤凰冢与外界的通道,灵魂重归人世这一步。” “凤凰冢作为凤凰灵魂沉睡的高维空间,它其实并不安全平和,反倒异常危险,据说里面布满了虚无赑风,那是一种能毁灭一切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甚至灵魂的可怖风暴,同时,虚无赑风还会带你坠入幻境,大概有百千万重那么多。凤凰离开凤凰冢只有两种方式,一,直接穿过虚无赑风和百千万重森罗幻境,每一重幻境都是一重劫难,凤凰的涅槃需要经历百千万劫,这种方法非常困难,即便是陆老师他也没有这样选择过,他选择的是第二种方式。” “虚无赑风虽然可怕,但它其实是一种周期性的风暴,每隔一段时间,它会有一个窗口期,在窗口期时,虚无赑风的攻击性会大大减小,且幻境也会消散,可以平安度过,只是窗口期的间隔并不固定,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几百年,又或者像陆老师上次一样,整整三千年。”魏长林说,“涅槃有太多的不确定了,如果陆老师真的选择涅槃的话,谁也不知道这一回他的灵魂要沉睡多久,所以你现在知道了,陆老师他为什么不选择涅槃。” 江阳喃喃道:“所以确实没办法驱除煞气了……” “嗯,目前看是没有了。95年那件事之后,陆老师的杀心再次陷入不稳定的状态,他又回到山中闭关了数年,但避世修行对他的效果已经不大,于是我建议他尝试入世,在2013年的时候,他应我的邀请,来到学校教书,我想让他试着多跟人接触,也许朝气蓬勃的学生们,能够减轻杀心对他的影响,只可惜收效甚微,他的状态一年比一年差,直到……”魏长林看着江阳,“他遇见了你。” “我……?”江阳愣愣的。 “你也许没发现,但我们都能感觉到,陆老师跟你住在一起后,气息是比以前平和一些的,可惜还是出了意外。”魏长林又叹一声。 江阳想到八天前的事,连忙问说:“老师现在又在闭关修行吗?他怎么样了?” 魏长林没答,只说:“你想见他吗?” “可以吗?!”江阳激动到直接站了起来。 “可以。”魏长林笑了笑,站起身带路说,“跟我走吧。” 江阳赶紧跟上去。 魏长林带着江阳来到行政楼的顶层,这一层不对学生开放,甚至也不对大部分老师开放,江阳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被魏长林带着来到其中一间房间,看到地面的传送阵法时,他这才发觉,原来他们学校也是有传送点的。 江阳也不问这传送阵是通向哪里,直接站上去,一阵熟悉的失重感后,眼前已经变成了一片葱郁古老的山林。 此地的林木应该已经有相当一段年纪,个个枝繁叶茂,高大耸立,侧耳听时,能隐约听到风吹过林间的簌簌声,溪水流动的哗哗声,还有夹杂于其中的虫叫鸟鸣。 这是个远离人烟的世外幽静之地,不光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江阳问说:“老师就在这里闭关吗?” “嗯,还要再往上走一点。”魏长林带着江阳上山,山路崎岖,今天又下着小雨,江阳走得很费劲,需要时不时扶住路边的枝干才没有滑倒,魏长林则背着双手,明明头发花白,年纪比江阳大许多,他却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他还特地放慢了一些步速,跟江阳的步调保持一致。 上山路上,魏长林扫过江阳手里那张叠起来一直带着的表格纸,他明明没有看到其中的内容,却又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问说:“纪明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建议你转专业?” 江阳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山上走着,他“嗯”了一声。 “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吧?”魏长林说。 “也没有……”江阳低声说,“我确实不适合再在缉妖师专业中学习,严主任说得也没错……” 其实这结果比他预想的最坏结果还好了一点,他一度觉得,自己可能会被退学,毕竟失去凤火后,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能变成原形,也没有任何妖族特征,不该再以妖院学生的身份待在万象大学读书。 魏长林看了他一会儿,说:“其实纪明建议你转专业,不是因为觉得你失去凤火后不够格再做缉妖师,他是担心你的安全。” “你记不记得,一开始我同意你去陆老师家住,纪明他是强烈反对的?” 江阳抬起头,他记得这件事,当时严纪明反对了好几次,都被魏长林打断了。 “因为那时候,陆老师他的状态是越来越差的,没谁能保证他不会失控,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辞职后就一直在家,基本不跟任何人来往。”魏长林说,“当时同意你过去,是我的一点私心,我觉得陆老师他跟你在一起时,状态也许会改善些,但是这对你其实很危险,你只是个学生,如果陆老师失控了,我们很可能根本赶不及救你,这也是纪明他一再反对的根本原因,他觉得不该让学生涉险。” 江阳听得一怔。 “甚至这回带你来见陆老师,也是有风险的,陆老师的状态仍然不稳定,不过我觉得,还是让你们见一面的好,你觉得呢?”魏长林说。 江阳忙不迭点头,同时说:“老师不会伤害我的。” 魏长林笑了笑,又回到先前的话题说:“纪明这个人啊,看着总是很严厉,不近人情,实际上他是个很好很负责的老师,把学生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们是不是觉得他好像对妖族的学生有点偏见?对妖族学生格外严厉?” “有一点吧……”江阳说,“不过我能理解。” “理解什么?你觉得他对妖族的严厉是因为他的妹妹,也就是严世辉的母亲的事?”魏长林说,“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听说过一点,缉妖司抓捕的犯人中,相当大比例的都是妖族,妖族比人族冲动,也更信奉于用武力解决一切,所以他们也更容易犯罪,这不是歧视,而是客观存在的一个事实。” “兽性确实与人性不同,但在我看来,人类更早以前也是兽,只是我们一族开化得更早,学会了用礼仪规矩道德来约束自身,不为本性中的恶所控,而妖族中因为各族习性样貌差异过大,尚没有发展出统一的道德观念,因而罪恶滋生。” “纪明他对妖族学生的严格,不来源于歧视或偏见,而在于为师者的尽责。”魏长林说,“他想要教化他们,用严格的学校规章来约束,教他们懂规矩守礼仪,不让这些学生受本性控制,未来走上歧路。” “他从来不曾歧视妖族,这回你受法术反噬,灵力尽失,这些天里你没看到,我却都看在眼里,他联络了很多医术精湛的大师,也回家咨询过家里的前辈,他为你想了很多办法,只是你跟严世辉的情况不一样,你已经是第二次伤到灵脉,一切确实已经无可挽回,所以,他今天才跟你说转专业的事。”魏长林说,“挺讨厌的是吧,但总要有人说,就像你的伤势,大家应该一直都没敢告诉你吧,也确实是这样,喜事大家抢着说,坏事大家就都不想说,好像谁说了,谁就是把坏事带来的坏人一样,纪明总是当这种不讨好的角色,背地里做了什么不说,只板着一张脸告诉你最后结果。” 江阳拿着手里那张转专业申请表,沉默了会儿后,说:“我明白了,校长。” “明白就好,来,我们走快点,快到地方了。”魏长林笑呵呵道。 第96章 梦幻浮沤 两人加快了速度,又走了十来分钟后,江阳眼前出现了一座威严肃穆的古刹,这深山里竟然有寺庙,寺庙中竟还有人,从打开的寺门中,隐约可见几个穿着灰色僧衣,正在扫洒的和尚。 江阳正惊讶时,就见魏长林走上前,跟其中一个扫洒和尚交谈几句,和尚行了个佛礼离开,很快,一个身披袈裟主持模样的老和尚过来了。 “这是慧念大师。”魏长林跟江阳介绍了一句,他跟慧念大师似乎是旧识,两人寒暄几句后,慧念便带路引着他们往后院走。 “陆老师闭关的地方在明王殿,那里僧人们是不去的,你得自己进去了。”来到一处被院墙隔开,离前院很远的偏僻大殿时,魏长林说。 江阳点点头,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别院很大,进去后他又走了一段路,才隐约看见大殿的正门,他同时看见的,还有正站在殿门前的陆时鸣。 陆时鸣穿的不是江阳寻常见到的现代装扮,在这历史不知几何的深山古刹中,他也换上了一身宽袍广袖的古式墨色长衫,右手戴着那串名为无垢菩提的念珠,他此刻站在庄严肃穆的明王殿前,手指轻轻拨动珠串,入神地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滴。 似乎是也注意到了他,陆时鸣微微侧头,视线从雨滴上移到江阳这边。 四目相对,江阳脚步停了一下,明明只分开了一周多一点,但他却感觉好像分开了好久好久,乃至于再次重逢时,他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但在下一刻,这丝情怯又被另一种情绪冲散,他踩着积于地面的雨水,飞速地朝那边跑去。 “老师!”他扑进陆时鸣怀里,紧紧抱住。 “嗯。”陆时鸣拥住他,轻轻应了一声。 他由着江阳抱了一会儿,又拉开距离,观察江阳的气色和伤情,问说:“怎么过来了?” “校长同意我来的,而且我自己也想来。”江阳松开了陆时鸣的腰,手却还拽着陆时鸣不放,像是害怕对方不见了一样。 “进屋说。”陆时鸣感觉到江阳的手指有点凉,应该是淋雨所致,于是他带着江阳进入殿中。 大殿很空旷,没有威严庄重的佛像,只有挂满四周的帘幕一样的经幡,和满屋的烛台。 陆时鸣进殿时随意一拂袖,四周的烛台便“呼”一下燃起,他带着江阳来到烛台的中央,那唯一的蒲团的位置,让江阳坐下后,又伸手一拂江阳的头发,他被打湿的发顶和衣衫便立刻变得干燥清爽,身体也暖和起来。 陆时鸣在江阳对面坐下,他先看了下江阳左手的刀伤,确认有好好医治伤口已经在愈合后,他又搭上江阳的经脉,仔细查看了一番。 陆时鸣在安静诊脉时,江阳便坐在蒲团上,东张西望,他看到四周烛台晃动的火光,经幡在风中摆动,与屋外院中的古树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是到了每日礼佛的时间,坐在这里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前院僧人们隐隐约约的诵经声。 这里确实十分僻静,且风景优美,偶尔来放空一下,也是不错的休闲,但这个关键前提是偶尔。 “老师,你之前就住在这里,住了四十年吗?”江阳轻声问。 “嗯。”陆时鸣像是并不意外江阳知道了他的过去,仍专注地垂眸搭脉。 “很孤单吧……”江阳难过地说。 他一想到陆时鸣为了压制杀心,在这里苦修了四十年,就抑制不住地难过,四十年啊,对于普通的人类而言,半生都已经过去了,而这样长的时间里,陆时鸣就一个人待在这样清冷孤寂的地方。 陆时鸣听出江阳语气中的不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没有,我以前也都是一个人在山中独居,并不常跟人来往,有时候几十上百年都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会跟人说话,只是四十年而已,我那时候并不觉得孤单。” 江阳想到陆时鸣是古荒神族,而且凤凰似乎本身就是性情孤傲喜欢独处的种族,也许确实不能套以人类的思维评判,就像人类也无法理解鱼儿喜欢住在水中,这古刹中独居的四十年,对陆时鸣来说,或许并不算多难熬。 但独居是独居,这四十年中,陆时鸣同时承受着的,却还有杀心的折磨。江阳的视线移到陆时鸣右手那串念珠上,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颗珠子,上面好像有隐约的裂纹。 他赶紧凑近端详了一番,果然看到最上方那颗珠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江阳惊慌地抬起头:“老、老师,这个珠子好像坏了……” “嗯。”陆时鸣轻描淡写,“有一点损坏,不要紧,还能用。” 怎么可能不要紧啊?!那道裂纹直接贯穿了珠身上镌刻着的符文,即便江阳对法宝原理不太精通,也知道这种损伤肯定是会影响法宝的,就算还能使用,效果也会打折扣。 “……是因为八天前的事吗?”江阳想到陆时鸣迎战禺疆时,念珠的禁制被刹那冲破的那一幕,肯定就是那时候弄坏的了。 陆时鸣没否认,只说:“没关系,无垢菩提对我的效果本来就不大。” 江阳摸着那颗有裂纹的珠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说:“老师,对不起……” “这回又是为什么道歉?”陆时鸣托着江阳的下巴,让他把头抬起来。 “你每次引动煞气都是因为我……”江阳愧疚到几乎要哭出来,第一回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听话擅自跑去了南街惹得陆时鸣生气,后面两次则都是为了救他,甚至最后这次还直接把能压制杀心的法宝弄坏了。 “不是。”陆时鸣顿了顿,才说,“跟你没什么关系,禺疆和洛景找的是我,选择怎样做的也是我。” 那时的情况虽然十分危急,但陆时鸣其实不是一定要出手,禺疆是跟他同一阶层的古神没错,却刚刚从沉眠中醒来,力量并不完全,魏长林他们加上缉妖司的人手,未必不能与之一战,陆时鸣也可以在旁稍微施以援手,在安全的范围内动用一点力量,而不是像那样,直接冲破无垢菩提的封禁,变幻回力量最盛的原形。 说到底,他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杀意和怒火。 想到那怒火的来源,陆时鸣托着江阳下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下一刻他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手,转移话题说:“这几天有人照顾你吗?” “嗯。”江阳点了下头,虽然心里还是很愧疚难受,但他先把这些情绪放到一边,回答说,“齐云学长在照顾我,每天都来医院。” 虽然很多时候,他就是坐在陪护凳上玩手机,从江阳可以自由下床活动后,就没怎么指望过齐云,毕竟他实在是不怎么会照顾人,包括但不限于给江阳倒很烫的水,买病人不能吃的水果,在江阳昏昏欲睡时,自以为勤劳地打扫卫生发出很大的动静。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时鸣又问。 “没有了。”江阳摇头,为了让陆时鸣放心,他又补充说,“一开始胸口总是有点闷痛,但是医生给我开了药,我每天都有按时喝,现在已经不疼了,再过一两天就能出院了。” 他还拿出手机,给陆时鸣看那些他每天都在发,陆时鸣却一直没有收到的聊天记录,这记录了江阳每一天的恢复情况。 陆时鸣对着江阳的手机,仔细地看过一遍,跟他刚才搭脉时感觉到的结果是一致的,身体上的伤,江阳确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 “医生有说你灵脉的事吗?”陆时鸣问。 “没有直接告诉我,不过……”江阳沉默着没有说下去。 陆时鸣也没有再问。 “老师,你要在这里闭关多久啊?”江阳换了个话题说。 “还要一段时间。”陆时鸣说,“稳定下来的话,我会尽快回去。” “也不用那么赶,老师你不要急,慢慢来,修行时不要出了岔子。”江阳连忙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时鸣“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江阳安下心,同时又有点失落,陆时鸣的一段时间是多长的一段呢?听起来不算特别长,可四十年的避世修行,对陆时鸣的整个生命长度来说也不算很长,对江阳来说却是很长很长了,他接下来应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见不到陆时鸣了。 江阳越想越失落,也越发不舍得分开,他问说:“老师,我可以在这里呆一天吗?” 没等陆时鸣回答,他又赶紧补充说:“就一天!一晚上!我陪你在这里待一晚,明早就走!” 像是生怕被拒绝一样,他拽住陆时鸣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陆时鸣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于是又咽了回去,轻叹一声说:“好吧。” “那我去跟校长说一声!”江阳立刻站起身,冒着雨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踩着水跑回来,带着一个新的蒲团。 等陆时鸣帮他烘干身上的雨水后,他便把这个蒲团摆到陆时鸣旁边,说:“老师,你继续修行吧,不用管我。” 然后,他就学着跟陆时鸣一起盘膝坐在殿中,闭目打坐。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帮江阳整理了一下压在屁股底下的衣角,然后便也拢起袖子,坐在这满室的烛火中间,入定冥想。 只是,他这回却不像往常那样专注,他不自觉地关注身边的动静,从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判断,江阳此刻在做什么。 江阳从来没打坐修行过,也根本就坐不住,他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这里痒那里麻,抓抓挠挠,又掏出手机,但没信号上不了网,手机能玩的也不多,于是摆弄一会儿又放回去,再装作模样地坐一会儿后,又摸出手机开一眼,如此反复,他几乎就没安静坐着超过十分钟。 在江阳正敲着自己坐麻了的腿时,陆时鸣睁开眼说:“回去吧。” 江阳动作一顿,立刻摆正姿势,正襟危坐说:“老师,我会安静一点的,保证不乱动了!” 陆时鸣摇头:“山里没有什么吃的,这里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这里不是有僧人吗?他们应该有斋饭吧,我随便吃点就行了,睡觉也不要紧,这里那么多地方,我可以睡地板。”像是生怕被赶走,江阳忙不迭说,“而且校长已经走了,我跟他说了明天才回去的,他也明天才来接我,我现在走不了的。” “真的!”他强调。 陆时鸣轻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由着江阳留在这里。 江阳于是陪着陆时鸣在这空寂的大殿中坐了一天,中午晚上的时候离开了一阵,蹭一顿僧人们的斋饭,然后就跑回来继续跟陆时鸣待着。 晚上九点,夜色漆黑,烛火摇曳,离江阳的正常睡觉时间还早,但许是这山里太过清寂无聊,且失去灵力后,他的身体精力就一直有些不济,这个点江阳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他脑袋一点一点,在快要倒下去时,又突然醒神,连忙坐直。 可没过多久,他的脑袋又一次低下去,反复到第三次时,闭目坐在旁边的陆时鸣突然出声说:“后悔吗?” “什么?”江阳立刻醒神,连忙说,“不后悔啊,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不是。”陆时鸣睁开眼,看向江阳,“用那个透支灵力的法术,后悔吗?” 江阳愣了下,过了会儿才说:“谈不上后悔吧,我在用那个法术的时候,就知道后果了。” 陆时鸣早已警告过他,灵脉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再有第二次的话,他很可能会永远失去凤火,他那时候那样选,就已然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接受这个结果的准备,所以听到诊断结果时,他并不像上次那样惊慌,反倒表现得很平静。 “其实想想还是挺赚的,用我一个换了那么多人的平安,而且我也没受很重的伤,只是灵脉受损,再也用不了灵力了嘛。”江阳用轻松的语气说,“但我一年前也是这样啊,一年前的暑假,我还是一个没有灵力没有凤火的普通人,现在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样子了嘛,就像……就像……” 像是再也维持不住那故作的轻松,他的声音低下来,轻声说:“就像一场梦一样……” 这一年中经历的一切,光怪陆离的里世界,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还有因凤火而收他做学生的陆时鸣,一切他过去求而不得的友情亲情、关心照顾,在这一年里,他全都得到了,便像是一场美妙的浮生幻梦,而现在,梦醒了。 陆时鸣看着江阳,他有一个手微微抬起的动作,像是想像以前那样,揉一揉江阳的脑袋,但不知是有什么顾虑,他的手抬起一半,又落了下去,只跟江阳一起坐在这燃满烛火的大殿中,听风吹动经幡,雨淅淅沥沥落下。 夜色渐深,江阳最终还是睡着了,他倒在陆时鸣怀中,睡得沉沉。 烛火晃动,明明灭灭,却又突然会一下爆燃,映在墙壁上,形成可怕狰狞的影子,而江阳一无所觉。 陆时鸣垂眸看着江阳的睡颜,用宽大的袖子拢住他,便像是鸟儿张开羽翼,把他护在其下。 烛火燃灭,一夜无眠。 第97章 羽坠 陪着陆时鸣在古刹中同住一晚后,第二天早上,按照约定,江阳要离开了。 江阳还是很舍不得,拽着陆时鸣的袖子说:“老师,你闭关大概要多久,以月为单位还是年为单位?” “应该是月,大概要两三个月。”陆时鸣说。 两三个月啊,比江阳想得短很多,他算了下说:“那差不多暑假结束,老师你就回来了吗?” “嗯。”陆时鸣轻轻点头,“也可能会晚一点,我会尽快。” “好,我在家等老师!”江阳开心道。 陆时鸣看着他,突然从袖口里摸出一枚指节长的羽坠,交给江阳:“把这个带着。” “这是……”江阳接过羽坠,先是感觉到了一阵入手时随羽坠而来的暖意,他又细细观察,这羽坠是红色的,一种非常艳丽的,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红色,内里还隐隐泛金,日光照耀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 江阳只在一种鸟类身上看过这样艳丽的羽毛,他看向陆时鸣的左耳,那枚始凤翎所化的红色羽坠依然坠在那里,而陆时鸣给他的这枚,却也跟其分外相似。 “这是老师你用凤翎做的吗?”江阳问说。 “嗯,把它戴在身上,不要离身。”陆时鸣伸手拉出江阳一直挂在脖子上藏于衣服下的挂坠,那挂坠上光秃秃的,只有一块圆润的雨花石,而陆时鸣此刻将他亲手做的这枚羽坠挂在上边,也不见他系什么绳结,只是用手轻轻一点,羽坠便挂在了珠子旁,怎么晃动也不会脱落。 “我会好好保管的!”江阳先保证,再问,“这个羽坠有什么特殊作用吗?” “可以让我感觉到你的位置。”陆时鸣帮江阳整理着衣领。 “就像那个图腾法术一样?”江阳说。 “这个效果更强一些,而且不需要凤火催动,只要你戴在身上,你去哪里,我都能感觉到,遇到危险的话,我同样能有所感应,如果在寿华之野之中你有这枚羽坠,我就可以直接感应到你的位置……”陆时鸣顿了顿,才说,“但我当时还没有做好。” “老师你做了很久啊?”江阳惊讶道。 “两个月而已。”陆时鸣轻描淡写。 两个月……江阳的记忆不由往前倒,他想起来了,两个月前也就是四月底,他跟严世辉意外闯入了荒神众的据点,伤到灵脉住院,回家胡瀚予来探病的时候,胡瀚予好像是半开玩笑地说要给江阳戴个定位项圈,陆时鸣正好路过听到,并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原来他当时不止是想想,是真的实践开始做了吗? 江阳因为回忆而晃神,这神态落到陆时鸣眼中,被解读出另一种意味,他整理衣领的动作顿了下,问说:“不喜欢?” “没有!”江阳回过神,一般人可能接受不了自己身上戴个随时随地能定位的东西,好像被监视了一样,没有一点隐私,但江阳完全不介意,他甚至爱不释手,这可是老师的羽毛诶! 江阳把玩着脖子上那枚羽坠,开心地说:“我超超超喜欢的,谢谢老师!” “嗯。”陆时鸣松开手,唇角轻轻弯了弯。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后,江阳跟陆时鸣道别,虽然还是很不舍,但他确实得走了,一来他在会打扰陆时鸣的清修,二来他自己都还是个没正式出院的病人。 魏长林在别院外等他,接到江阳后,带着他一起从传送阵法返回学校,要跟魏长林分开时,江阳突然想起什么,把那张一直带着的表格纸拿出来说:“校长,申请表我填好了,是要交到教务处那边吗?” “这个啊,先不用急着交。”魏长林说,“等你过完暑假后再决定吧。” 决定什么?江阳有些莫名,决定选什么专业吗?可他已经选好了啊,失去灵力后虽然当不了缉妖师,但是像金鹏一样,当个医生还是可以的,江阳选择转去医学专业。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但魏长林仍然是那副说辞,他对着江阳笑了笑,笑容中似有深意。 江阳莫名其妙,但他也还是听魏长林的,先把表格收起来,准备等暑假结束大二开学再来交。 他从行政楼出来,准备回医院去,一路上看到许多拖着行李的学生,缉妖实践课考试的意外让之后的很多考试都推迟了,连带着暑假放假的时间也推迟了,但到今日,却也差不多都考完了,于是迎来了一波学生回家离校的高峰。 缉妖师专业大一年级也是这一天放假,虽然九天前的考试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门了,但因为考试中的意外,所有人都或轻或重地伤了点元气,医院没有那么多床位,而且他们的大部分人的伤也不到要住院的地步,所以这些天里还是住在宿舍,由学校配合医院,统一每日熬煮药汤,辅导员和舍管们一起分发盯察,确保学生们都有乖乖喝药,待在宿舍养病不乱跑。 一连喝了几天后,大部分人便都差不多无碍了,但保险起见,学校还是让他们留校再观察一段时间,到今天,康复的学生们终于跟其他专业的学生一起,迎来了暑假。 离校的过程中江阳没碰见同专业的同学,这也正常,毕竟学校那么大,他没在意,直到他看到医院门口那乌泱泱一群人。 江阳先是觉得这伙人的背影有些眼熟,随着他的走近,又听到一些吵吵嚷嚷的跟导医台护士的对话。 “查到了没有啊,快点啊。” “你翻人族住院部名单干什么,他是妖族的啊。” “不对,他是半妖,又不能变原形,应是按照人族的方式治的,还是得在人族住院部名单上查。” “不管什么族的,能不能快点,查个病房号怎么那么慢……” “别催了!”护士忍无可忍,大吼道,“医院里禁止喧哗,再吵就全出去!” 这护士应该是妖族,而且是某种嗓门特别大的鸟类,一嗓子直接飙到某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围在导医台前学生们俱都用双手捂住耳朵,一下安静下来。 护士可算是可以专心翻找,翻了几页后找到名字,冲众人大声道:“305病房!行了,你们快走吧,别堵这儿了!” 江阳听得一愣,305病房正是他的病房,而且结合这些人刚才说的内容,莫非……他心里正嘀咕着,这群得到了病房号的学生也正好转过头准备找电梯上楼,不过,没等他们往电梯去,就有眼尖的学生喊说:“这不是江阳吗?别上楼了,人在这儿呢!” 这一嗓子立刻把没往江阳这边望的学生也喊了过来,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江阳与他们众目相对,确认了,这些都是他同专业的同学,有的是跟他一样的缉妖师一班,也有二班三班的,但反正应该都是缉妖师专业大一的学生没错。 “你们……”江阳看着他们,语气迟疑。 “我们是来探病的!”众人一拥而上,七嘴八舌。 “这是我给你买的水果!” “我买的康乃馨,祝你早日康复!” “我买的……别挤啊!我站前面的,让我先送!” 学生们拥挤着往江阳手里塞礼物,热闹到甚至有点混乱。 “慢着,慢着,等等,我快拿不动了……”江阳喊了好几声都没有用,眼看着他要不堪重负,被礼物的大山压倒时,那名导医台的妖族护士再次发出尖利的大叫:“安静——!” 众人又是齐刷刷捂住耳朵,场面顿时静下。 江阳没有手捂耳朵,被震得跟手里捧着的礼物大山一起摇摇晃晃,努力维持了一阵平衡,终于还是被压倒。 “那边那个怎么倒下了?快!快把担架抬过来!” 一阵兵荒马乱后,江阳被从礼物堆里挖出来,人还晕晕乎乎的,就坐着担架床被推回了他的305病房,他坐在病床上,而来探病的学生们则在门外排着长队,在护士的虎视眈眈监督下,一个接着一个,乖乖排队,有序进房。 “江阳同学,谢谢你在碎片空间中的举动,老师都跟我们说了,多亏了你,大家才能得救。”杨青青和几个结伴过来的女同学一起站在病房中,送了一大捧花给江阳,又各自送了点手作的小礼物。 “啊,不用谢。”江阳捧着花,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就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如果是其他同学面对那样的情况,应该也会这样做的,对了,当时不止是我,王皓,郎勇,严世辉他们也帮了很大忙的。” “嗯。”杨青青她们点点头,“我们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的,待会儿就去看他们。” 后面排的人还很多,杨青青她们又抓紧时间说了几句祝福,祝江阳早日康复,就离开了病房。 下一批学生又进来,也是感谢江阳救了大家,并送上自己的礼物。 人一批一批进来,有些是结伴来的,也有些是单独来,有人族有妖族,有的江阳认识,有的江阳叫不上来名字,但大家无一不对他表示了感谢和祝愿。 学生们还不知道江阳的真正情况,只以为他受了伤正在疗养,江阳也没有说,他笑着接过众人的礼物,认真记住这些短暂同窗过一学期,尚还不太熟悉,却也很热情可爱的同学们。 记到后来,江阳已经数不太清数目,只感觉整个专业的学生都来了,他说“不用谢”都快说到嗓子冒烟了。 终于,其他学生都送完后,最后一个学生进来,江阳喝了口水,抬起头,是个陌生面孔的男生,江阳原本以为自己不认识他,但男生一出声,他便立即从熟悉的音色中认出,这是洪锦,考试中认识的那只红腹锦鸡。 洪锦是独自来的,他提着一袋子水果说:“本来想给你带点炸蚂蚱,但是养病好像不能吃得太油腻,我就只买了点水果,等你出院了我再送吧……” “不用了!水果就很好!心意我收到了,不用麻烦了!”江阳连忙说。 “那……”洪锦扭扭捏捏,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羽毛,“这个也送给你。” “这是……”江阳愣了下,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收到羽毛了,跟陆时鸣送他的那枚羽坠相比,这根羽毛大很多,显然没有经过任何法术加工,是直接从身上薅下来的,而且颜色也跟他脖子上那枚羽坠完全不能比,普普通通的红毛,没有流光溢彩惑人心神的艳丽,对比大到就像红腹锦鸡之于凤凰。 显然,这是洪锦的羽毛。江阳认是能认出来,但他依然不解:“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送羽毛在我们翼族中一般是求偶的意思……”洪锦羞涩地说。 江阳:“……” 注意到江阳神情的僵硬和震撼,洪锦赶紧补充说:“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不喜欢秃的……我不是说你秃啊,虽然你确实没有羽毛……不对不对,反正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舌头都要说打结了,好半天才捋过来说:“就是,送羽毛一般是用来求偶,那是因为羽毛对任何翼族来说都很重要,很需要爱护,大家是不会轻易拔自己的羽毛送人的,除非那个人对自己很重要,所以送羽毛的行为就代表一种对对方的重视,而重视的对象很多时候就是想要求娶的配偶,因此才有送羽毛代表求偶的习俗,但这不绝对啊,我就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又不知道送什么好,送一般的东西感觉太轻了,毕竟你也算救了我一条命嘛,我就想给你这个羽毛,代表一种凭证吧,以后有事要我帮忙的话,我一定赴汤蹈火。” 江阳听得又是一愣,原来翼族还有这种习俗的吗? 那这样说来……陆时鸣送他这个羽坠有没有别的意思呢?江阳的手不自觉放到胸前,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到那枚凤翎羽坠发出的淡淡热意。 应该没有吧……?江阳想到平日与陆时鸣的相处,陆时鸣完全就是把他当崽看,做灵力疏导时直接看到他的身体,也神色平淡,没有任何异样。 起码江阳没看出来异样。 所以老师送给他羽坠,应该只是单纯地代表重视吧?江阳心想,说不定陆时鸣根本就不知道翼族这种习俗,毕竟作为孤高的凤凰,他其实并不常跟凡鸟来往,不知道也是说得通的。 江阳自我说服了自己,他把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丢掉,回神跟洪锦道谢说:“谢谢,你的心意我明白了,那我就收下了。” 第98章 剑道 洪锦离开后,江阳的病房终于重新清静下来。 当然,只是表面清静,江阳看着那堆了满屋的花和礼物,叹了口气,认命地下床来开始归类整理。 花朵是一类,送的食物和饮品又是一类,礼品再是一类,江阳坐在地上,一个一个分类,他把花朵堆放好摆在透光的窗台边,食物中易坏不好保存的水果单独拿出来放在床边,其他的零食饮料则堆在床底。 再是礼品,有些同学送的礼品没有包装,有些却包着花哨的包装纸,江阳还得先把它们拆开,再根据类别做更进一步的划分。 拆礼物的过程中,江阳在着实见识了一番同学们品味的五花八门,有送自己叠的千纸鹤、贺卡之类手作小礼品的,这算比较正常的礼物,有送全新的switch游戏机的,也还行,养病时候玩玩游戏打发时间,不至于那么无聊,剩下的就比较怪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骨头碎片,装在小玻璃瓶里的绿色不明液体,一块黑色的江阳认不出来的石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江阳简直莫名其妙,归类都不知道该往哪归,他正犯愁时,病房门再次被人推开,齐云走进来,打招呼说:“回来啦,见过陆老师了?等等,屋子里怎么多了那么多东西?” 他脚步一顿,显然也被这堆满屋子几乎无处落脚的礼物给震撼到了。 “同学送的。”江阳简述了一番他回到医院后被众人围堵抢着送礼的经历。 “人缘不错啊,也对,你救了大家,是得送礼感谢一下。”齐云小心地迈步,从礼物堆的空隙跨过来,坐到陪护凳子上,顺手薅了一根不知道谁送的香蕉,剥皮吃了两口,把江阳手里那块黑色的石头拿过来说,“让我看看,嚯,云母铁精,这位同学出手很大方嘛。” “云母铁精?”江阳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 “一种可以炼制法宝的材料,不到天材地宝的程度,但也不常见,价格也不便宜,这么一块,”齐云放在手里掂了掂,估算说,“十来万吧。” 江阳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他看着那块平平无奇的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这么一块,竟然就要十万? “这是什么?蛇毒吗?”齐云又拿起那个装着不明绿色液体的玻璃瓶,端详了一会儿说,“应该就是蛇毒,道行不太够,估计是你哪位蛇妖同学现吐出来的毒液。” “蛇、蛇毒?”江阳赶紧擦了擦自己刚刚摸过玻璃瓶的手,齐云把瓶子还给他时,他也没有伸手接,只问说,“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蛇毒很珍贵的,尤其是蛇妖的蛇毒,学弟你不太识货啊。”齐云把玻璃瓶放到一边,解释说,“蛇妖的蛇毒是他们的攻击手段,杀伤力比普通蛇毒大很多,近似于一种法术攻击,体魄强横的妖族都不一定能抗住,将这种毒液用在法宝上对敌的话,可以出其不意,也可以以弱胜强,学弟你想想,武侠小说中再厉害的高手,遇到淬毒的暗器,不也得栽跟头吗?” 江阳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过这毒液道行还是不够,毒不翻凿齿那样的,但也不便宜,蛇妖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毒液给别人或是拿出去卖的,这会损耗元气,所以市面上流通的不多,你这一瓶,也得小十万吧。” 又、又是十万?江阳看着那个玻璃瓶,突然有一种自己瞬间暴富的感觉。 齐云三两口把香蕉吃完,又拿起一块碎骨片,观察说:“像是某种妖兽遗留的骨头,还存有一点大妖的气息,有一点辟邪的作用,但对修行者的作用不大,卖给普通人当个收藏品还行,市价大概是五六万,遇上有钱的说不定能出到十几万。” 齐云一边帮江阳辨认这些稀奇古怪的礼物种类,一边估价,顺道还又蹭了江阳一个水蜜桃,一串葡萄,两个杏子,一个火龙果……吃到后来齐云打了个嗝,他吃水果吃饱后,同时也把所有东西都估完了价,江阳此刻再看这一屋东西,不由有些恍惚,不久前他还没什么积蓄,转眼间他就成百万富翁了? 齐云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懒散地靠在床边,问说:“学弟,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想卖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找路子。” “唔……先不卖,我先带回家。”江阳想了想说。 虽然这些稀奇古怪的礼物大部分他都用不上,但也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他暂时不准备变卖。 “那水果呢?”齐云睨了一眼床边的水果堆,即便他敞开肚皮吃了一圈,却也还剩很多很多,根本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吃完的。 “我问问王皓郎勇他们吃不吃。”江阳拿起手机,没等他发消息,就先看到了十几分钟前这两人在群里发的一段语音。 王皓:“为什么外面那么多人?!” 他说话很大声,背景音是纷乱嘈杂的人声,以及郎勇的呐喊:“快来帮忙抵门啊,我要挡不住了!” 到这里语音突然中断,但江阳也能想象后面发生了什么,毕竟他刚刚才经历过。 想到杨青青之前说的,也给王皓郎勇他们准备了礼物,江阳知道他们应该是不会吃他的水果了,只会陷入跟他一样,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么多水果的窘境。 江阳回复了一句告诉他们同学们只是来探病送礼后,又转头对着这堆水果犯愁。 “给医生护士们送点吧。”他说。 “也行。”齐云坐起来,“对了,你今天是不是差不多能出院了?” “嗯,应该可以了。”江阳语气并不如何兴奋,毕竟他就算出院回家,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待在医院里,起码找王皓郎勇他们玩时还近点。 但王皓郎勇他们也快出院了,这几天他们各自的兄弟姐妹都来看过他们,王劼和郎威都比较忙不能时时来,但是郎威郎猛,郎勇的二哥三哥却是有空的,这些天一直轮班来陪护,没能过来的父母亲人也在期盼着他们早日出院回家。 江阳就算想留下来,也留不了一两天,王皓郎勇他们就走了,而且他继续住院的话,也总要麻烦齐云来照看,所以他还是准备今天就出院。 “成,我去帮你办手续,待会儿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齐云站起身离开病房。 江阳此时以为齐云这个接他一起回去是指待会儿来送他回家的意思,没太在意,但等他将水果送掉一部分,又跟王皓郎勇他们道完别,带着剩余的没送掉的水果及礼品,跟办完手续的齐云一起扛着大包小包回家后,齐云却又说:“好了,把东西放下就行了,你收拾几件衣服,跟我走吧。” “去哪儿?”江阳莫名其妙。 “跟我回山啊。”齐云同样莫名其妙,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他似乎突然明悟,“校长没跟你说?” “说什么?”江阳不解道。 “跟我回山修行。”齐云见江阳一脸懵,于是从头解释说,“一般人灵脉毁掉灵力尽失后就再也没办法修行了,但你的情况是很特殊的,你是半妖,之前的灵力或凤火算是血统遗传,也就是算是你作为妖族那一半的力量,你现在失去了这部分力量,但你仍然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族,来修行悟道。” “校长他们开会商讨了一下,觉得你比较适合修行剑道,所以,就拜托我师父,教授指点你一下,在暑假期间,跟着我回山里,学习剑道。”齐云说,“这事陆老师也知道,也同意了,怎么你到现在都没听过的吗?” 江阳:“……” 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过,似乎也不是全然没有端倪,例如他跟陆时鸣说会在家等他时,陆时鸣并没有应声,又例如魏长林让他暑假回来再做决定时那个似有深意的笑容。 所以……江阳一脸木然地想,这些人,包括眼前的齐云,全都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他讲。 齐云看到他的表情,连忙辩解说:“但是这事也是今天才最终定下的,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比你早不了多久,因为半妖情况特殊嘛,校长他们虽然有这个设想,但也不确定你到底能不能以人族的方式修行,是咨询了很多人,今天才最终确定的,半妖确实可以以人族的方式修行,且有过成功的先例,大家之前不说可能是不想让你白高兴一场吧。” 这样的话,江阳倒是能理解了,他问说:“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吗?去哪里?” “齐云山,跟我名字一样,嘿嘿,其实我名字就是师父照着山名取的,是有一定寓意的。”齐云说,“说起来有点长,你先收拾去吧,路上再讲,我们抓紧时间去赶车先。” 赶车?不能通过传送阵直达吗?江阳心里有疑问,但他也还是先放着,照齐云说的,先去收拾衣物。 他挑了几件夏天的衣物装进行李箱里,又问齐云说:“要带被褥吗?” “带一套吧,我们那地方没什么人来,就我和我师父住,没多的被褥给你。”齐云说。 江阳于是装了一套床单,和夏天盖的薄毯,又收拾了点个人生活用品后,他搬着行李箱来到客厅,突然又想起什么,看着阳光房的方向,担心地说:“我走了就没人照顾花草了。” “这个简单,你等着我布个能自动浇水的阵法。”齐云立刻开始上手操作,很熟练地布置好后,一摸鼻子,跟江阳炫耀说,“其实这算是培植灵草的法术,很偏门,一般人是不会的,但我和师父在山里买菜啥的不方便,就学了这种法术种东西,自给自足。” “你们在山里还种东西啊?”江阳说。 “种了好多呢,蔬菜,还有果子,就是总是有该死的猴子来偷。”齐云对别的毛茸茸都很喜爱,但是提到猴子却是一副深恶痛绝的语气。 他没有多说,只帮着江阳拎起行李说:“等到地方我领你去现摘果子吃,我们现在先赶紧走,我还要回学校一趟,我的行李还放在宿舍。” “嗯。”江阳点点头,要走时,他想了想,又转身把摆在阳光房那个他亲手做的毛线向日葵带上了。 在齐云回宿舍拿行李的时候,江阳特地去找了魏长林,拜托校长帮他把这个向日葵交给陆时鸣。 魏长林没有多问,笑了笑,答应下来。 江阳跟齐云在校门口会合,两人直奔传送站,齐云买了两张到铜陵的票,等班次时,江阳问说:“不能直接传送去齐云山吗?” “不能,那边没有传送站点。”齐云说。 “那为什么不去黄山市?那边不是更近点吗?”江阳又问。 “因为当地也没有传送站啊,你知道建立传送站的守则吧?”齐云说,“为了防止传送法术对主空间造成影响,安全起见,一般情况下,万象局是禁止直接用传送阵连通主空间的,只能从一个碎片空间到另一个碎片空间,再通过碎片空间与主空间的节点前往不同地区,你别看部分分局建在碎片空间中且配有传送站就以为所有分局都是啊,不是每个地区都有碎片空间节点的,而且也不是每个地区都有万象局,有些人烟稀少,或者治安很好的地方,万象局甚至不会细分到市,而直接管省一级,市县里只有临时办事处。” 江阳想起来了,第一次坐传送阵时,黄鼬就跟他说过类似的规则,他道:“所以铜陵就是最近的传送站点了。” “嗯。”齐云应道,“咱们到了那里还得往火车站赶,坐火车去黄山,然后再坐大巴去县城,要倒好几次车,很麻烦,我每次回去都要好久,我跟你说,也就是九天前我师父正好在外面,可以直接过来,不然按这种曲折路线,根本赶不及来帮忙。” 那确实是相当曲折。江阳用手机查了下,坐高铁的话,全程也得五六个小时,他不再多问,听着齐云的安排赶路。 两人通过传送阵来到铜陵的万象局后,又通过节点来到市区,打车直奔火车站,却正好碰见大堵车,在路上耗了有三四个小时,才赶到火车站,天色已经黑下来,而且他们也错过了原本想坐的高铁车次,没办法,两人只能就近选了普通火车,一番检票验票候车,真正到座位上坐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火车本来就慢,而且这不是直达车次,需要去别的地方绕路中转,到地方得凌晨三四点了,于是齐云跟列车员买了两份盒饭,跟江阳分着吃完后,他似乎是被这一天的赶路搞得有些疲乏,把座椅放下来说:“我躺会儿,我订了闹钟,你累了也可以睡会儿,到地方我喊你。” “嗯。”江阳应了一声。 失去灵力后,他的精力便不如以前,这一天下来,其实他也累了,但他没有跟齐云一样靠在座椅上休息,而是支着手,看着火车窗外沿途的风景。 从他知道他可以以人族的身份重新修行入道,再到如今坐到火车上,一路都很赶,他几乎没有时间来消化知道这一消息后的心情。 很奇妙。这是江阳此刻的想法,在初时的惊喜不敢置信后,他现在只觉得奇妙。 一年前的暑假,不早不晚,也大约是这个时候,六月底,他在便利店遇袭,觉醒凤火遇上了黄鼬,由此进入万象大学,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同学老师,也遇到了陆时鸣。 而眼下,又一年六月底的暑假,他失去上一年中所得到的一切法术灵力,也暂时失去了陆时鸣,独自坐着深夜的火车,前往齐云山学习剑道。 夜色茫茫,江阳其实看不太清车窗外的风景,一如他也看不太清此行的前路,但他握着脖颈上那枚凤翎挂坠,好像从那微微的暖意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让他有勇气去迎接这一场全新的开始。 第99章 秘境 “还要多久啊……”江阳抹了把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问。 “快了快了,学弟再加把劲儿。”齐云虽然自己也累得满头汗,但他还是伸手过来,要帮江阳提行李。 江阳摆摆手谢绝了,他问说:“你每次回来都要走那么远吗?” 他们坐着深夜的火车到达黄山市后,在车站稍作休息,然后在一大早,又坐着大巴来到齐云山景区,一路从山脚走上来,从九点走到十一点,还没走到景区真正的入口。 “不是啊,这里有索道上山的,就在横江对面,从缆车坐到山顶,再走就比较近了,只是谁知道我们那么倒霉,赶上缆车今天检修呢。”齐云耸肩说,“原本还有大巴车可以选择,结果今天有公司来团建旅游,前面的车都给包了,要等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就只能徒步上山咯。” 他安慰道:“学弟,你就当看风景了,这一路风景不也挺好的。” 风景倒确实是挺好的,齐云山因山顶与云平齐而得名,清晨上山时,整座山峰都笼罩在一层云雾中,就像是戴上了一层薄纱,半遮半掩,缥缈空灵,而山下是蜿蜒而过的横江,从山道上往下眺望时,可以看到江中游荡的竹筏,和两岸的黛瓦白墙,是十分富有诗意的美景。 如果江阳是作为游客轻装简行地来这里玩,那感觉倒是还好,但他不是,他和齐云一人带着一个大行李箱,整个上山过程犹如一场负重越野,是沿路的其他游客见到他们都得比一个“这两小伙子体力真不错专往高难度挑战”的眼神的程度。 江阳的体力已经濒临告竭,但既然齐云说了已经快到了,他便咬咬牙,拼着一口气,继续搬着行李往山上爬。 又走了十来分钟后,终于,他们到达了山顶,齐云山景区的真正入口处,江阳看着眼前的游客中心,和来来往往的游人,有些狐疑地问说:“你说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地方像个地地道道的景点,而半点不像适合修行的道场。 “不不不,还要再往前一点,别这么看我,我没有骗你啊,真的快到了,从景区大门望仙亭进去,过了天门后的第一个景点位置就是。”齐云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先去买个门票。” 江阳:“……还得买门票?” “不然呢?”齐云理所当然,“逃票多不道德啊。” 江阳:“……” “……我的意思是,你回家还得买票?”他说。 “哦,你说这个,得买啊,不过我有年卡其实,主要是你得买,而且我和我师父住的齐云山,跟你眼前所见的其实不是同一个,所以我家也不算是在这里。”齐云解释说。 江阳心中一动,问说:“难不成是在另一个空间里,这里有碎片空间?” “不,这不算是碎片空间,只是结界,不过跟你考试时见的那种人造的结界不一样,这算是自然结界。”齐云买好票后,一边验票进山一边跟江阳解释,“山水有灵,有些名山大川,或者江河湖海,本身就是灵气富集之地,容易孕育出山灵,而一般有了山灵之后,山中的灵气就会在山灵的意志下自发形成一个结界,或者说秘境。” “大部分山灵,都是不太喜欢跟人类接触的,因为咱们人族,你懂的,总是会干些破坏环境的事,轻者乱丢垃圾,重者放火烧山,或者把山上的林木全都砍光开发,所以山灵为了避免被打扰,就往往会选择用山中的灵气生成一个秘境,待在秘境里,普通人就不太容易进入了。” “这种秘境规模一般都不小,比人造的大很多,甚至比某些碎片空间都大,但二者仍然是不同的,碎片空间是因古荒碎裂产生的破碎空间,是原本归属于古荒世界的一部分,但秘境却是古荒碎裂前碎裂后都有存在或诞生的,有名的秘境有昆仑墟,归墟。” 齐云简单举了两个例子,说:“前者是传说中的众神居所,也是那面能洞彻因果天机的先天法宝天机镜的真正诞生之地,是相当古老的秘境了,在古荒碎裂后彻底便断开跟人世的联系,不知道是归属到大荒世界去了,还是变成了碎片空间,又或者是受到神战的波及湮灭了,反正现在在人世已经再找不到进入其的入口了,而归墟,这不用我说你应该也听过,同样诞生于古老的古荒时代,且现今仍然存在,是一部分水族的居所,那只海妖正是归墟水族的首领。” 江阳点点头,又问说:“所以齐云山也有山灵?并且在山灵的力量下,生成了一个天然秘境?” “不错,齐云山的山灵是什么时候诞生的,我也说不好,但起码也是快八百年前的事了。”齐云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带路,说,“马上要到地方了,正好给你讲讲我们巽风剑派的历史。” “咱们巽风剑派创立于南宋末期,开派祖师叫玄徽真人,是一名偶然得入玄门,却没有师承也没有家族的散修。那时候散修的日子不好过啊,古时候门第之见是很重的,无论规模多大的门派或世家都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法术授予他人,哪怕那法术很平常,近乎于烂大街,也都当宝贝一样藏着,敝帚自珍,不像现在有万象大学统一授课,虽然仍然有些家族世传的秘法或门派心决不会公开,但想学基础些的法术在万象大学基本都能学到。” “但咱们祖师爷没那么好运,作为散修,他修行起来没人指点也没人教授,全靠自己悟,怎么悟呢?到红尘中历练,或者到山中潜修。”齐云说,“祖师爷其实一开始选的是前者,每回人间动荡不安的时候,都有妖魔肆虐横行,祖师爷还算是个热血青年呢,想游历四方,借着除妖伏魔的机会,修行悟道。” “结果第一次遇上妖魔就被打得丢盔弃甲,差点丧了命。”齐云摊手,完全不顾及自家祖师爷的形象,实话实说道,“这件事后祖师爷深感想要除魔卫道,首先得有一定的实力,于是他便转而选择了第二种方法,到山中潜修。” “到什么山修行,也是有讲究的,首先得是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其次得僻静,这两个条件其实是很难同时达成的,因为人族修行法术那么多年,发展出那么多世家门派,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基本早都被占了,别说是让你在里面僻静地修行了,根本不会允许你一个外来散修进入,你要说偷偷摸摸一点找个山坳藏着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山那么大,也不容易被发现,但祖师爷他比较光明磊落,或者说耿直吧,一定要得到当地门派的主人允许,结果自然是大部分都不允许。” “祖师爷他就一路走一路找,最后找到了齐云山,齐云山里也是有宫观的,那时候的道士是真的有法术,不像现在太素宫那些,只是群不清楚里世界内情的普通人,他们同样没允许祖师爷留在此地修行,不过,祖师爷在被拒绝后下山之际,意外闯入了齐云山山灵所创的秘境。” “这个秘境很隐秘,住在此地多年的道士们都没有发现,结果被祖师爷捡了便宜,山灵所创的秘境集结了山中大部分灵气,秘境中的灵气浓郁程度比外部的齐云山更甚,也更适合修行……” 江阳举手打断了一下:“可你刚才不是说,山灵不喜欢跟人接触吗?所以齐云山山灵把自己藏得那么深,那祖师爷误入秘境,山灵就会允许他留在那里吗?” “学弟,你问了一个好问题。”齐云说,“不错,山灵不喜欢跟人接触,但那个人识趣点,不在山里搞些破坏的话,人类其实就跟生活在山间的动物无异,山灵没有那么排斥,说到底,山灵不是讨厌人类,是讨厌会破坏环境打扰山中清静的人。” “祖师爷就是比较识趣的,他来到齐云山秘境后,除了用山间的林木给自己搭了个可以容身的小房子,每天吃点山中的野果野菜,偶尔打几只兔子捉几条鱼开荤,他就没干过修行以外的事。” “就这么潜修了七八年后,据说啊,某一日祖师爷在一处群风汇聚的山谷中,抱剑听风,从八面而来的风声中机缘顿悟,他悟出了一套剑招,也就是咱们现在巽风剑派的剑招雏形了,因为祖师爷悟出这套的剑招其实还比较青涩,有不够圆满自然的地方,后面真正成型,得益于祖师爷在山下的历练,他在山中悟出剑招,又修行一段时间后,就重新下山,继续自己一开始在红尘中历练,除魔卫道的计划,如此打磨几十年后,他的剑招终于大成,在人间也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剑道宗师,想拜入他名下的人不知几何,不过祖师爷基本都没收。” “祖师爷呢,他是在齐云山秘境悟道的,所以他想把自己的门派也建立在齐云山秘境中,但是山灵不喜欢那么多人嘛,所以祖师爷就定了一个规矩,每代只收一个弟子,他在所有来拜师的人中挑了一个合眼缘的,收入门下,然后一代代照着这个规矩传承至今,我师父也是只收了我一个徒弟,所以巽风剑派的人一直是很少的,不像那些广收的弟子大宗派那么有名,但咱们剑派在里世界的名头还是很响的,几乎每代巽风剑传人都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像我师父,就一剑斩杀过九婴。”齐云嘿嘿了一声,又补充说,“虽然也有校长他们的帮忙啦,但我师父也还是很厉害的,学弟放心,跟着他学,绝对不会误人子弟的。” 江阳倒是不担心这个,他问说:“可你们门派的规矩不是每代只收一个弟子吗?” 现在齐云的师父已经收过徒了,那他…… “这个不算事,我师父又没说要收你。”齐云说,“没听我之前说的吗,只是指点教授你一些剑招,没有要收你为徒的意思,当然你想改口叫我师兄也行,师弟,诶呀,怪亲切的,那我就叫你师弟吧。” 江阳:“……” “哈哈哈,开玩笑的。”齐云大笑道,“这个可不能乱认,毕竟真要说,你应该算是陆老师的徒弟,我师父可不敢跟陆老师抢徒弟。” 说话间,两人终于到了齐云所说的景点,名字叫真仙洞府,实际上是一处布满了崖摩石刻的和天然洞穴的山壁,最显眼的石刻上书“开天神秀”四个大字,其下的洞穴中供奉着各路神仙雕塑,有不少游人正在此地停留拍照。 齐云带着江阳鬼鬼祟祟地绕到山壁下方,一处游人不太会来涉足的隐蔽位置,然后在其中一个洞穴中找出一个香炉,伸手在香炉身上刻着的几个符文处一抹,香炉便无端喷出一口烟雾,并不呛人,也不带着任何烟火气,反倒轻盈得像是缥缈于山间的云雾。 云雾间转瞬间充盈了洞穴,齐云冲江阳招招手,示意对方跟上,然后便一马当先,提着行李往洞穴中的云雾中走。 江阳跟了上去,这洞穴一开始看很浅,只有几米深,可此刻在云雾中一走,却是走了几十米都没到头。 洞穴中都是雾,江阳原本还能看到前方的齐云,但走路时一个晃神,再看时人已经不见了,正在他有些忐忑,试探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时,光驱散云雾照进洞穴,前方豁然开朗,齐云在山洞前等他,而在齐云身后,是一片远比外面的齐云山更加苍郁古老的山林。 江阳先是惊叹了一番此地优美秀丽的地貌,随即他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问说:“我们现在是在山脚?” “差不多吧,离山顶还挺远的。”齐云说。 江阳:“……所以我们爬了那么久,只是从普通的齐云山到了齐云山秘境,想到门派,还得再爬上山顶?” 在齐云点头后,江阳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觉得人生一瞬黯淡无光。 第100章 山灵 “学弟,不要慌。”齐云看到江阳的满脸灰败,高深莫测道,“在外面只能一步步爬山,但都到秘境中了,又没有外人,不用担心被万象局请去喝茶,咱们可以用点玄门的手段嘛。” “你有办法?”江阳一下又有了希望。 齐云得意地点点头,他召出自己的灵剑,将其平放于地面,掐了个手诀后,灵剑便从地面微微浮起。 江阳:“这难道是……” “没错,是御剑飞行!”齐云手诀变幻,灵剑便载着他御风而起,初时还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的,像是许久没有练习,但很快他重新熟悉起来,在天上飞了一小圈,又落回江阳面前,动作潇洒得犹如影视剧中的剑仙。 江阳全程看得目不转睛,心紧紧提起,生怕齐云掉下来,等到齐云落地,他心里的气才一松,终于想起来“哇”了一声,兴奋又期待地说:“学剑道还可以御剑飞行的吗?太帅了!” “咱们门派可以,因为咱们是巽风剑派,主要是修习风系的法术,御剑也即是御风,专业对口,像修其他剑道的门派,就未必可以了。”齐云见江阳如此崇拜,于是卖弄地又飞了一圈。 江阳配合地鼓了鼓掌,又问说:“我也可以学吗?” “可以啊。”齐云用一个潇洒的姿势重新落地,说,“不过这个算是进阶法术,有一定难度和危险性,弄不好容易摔下去,你现在都还没入门,想学还有得练。” 这个江阳倒是不担心,学凤火的时候他也得每天练,他并不怕吃苦,虽然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但一想到自己未来某一天可以像齐云一样御剑飞行,如此潇洒帅气,他就仿佛一下又有了上山的动力。 当然,是心理上的动力,身体上他真的撑不住了,本来就是个刚刚出院的病人,没有好好在家休养就罢了,还来搞这种堪比特种兵训练的负重越野,江阳完全是靠一口气在撑着,刚刚坐下来,就仿佛把这口气松了,他现在累到站起来都费劲。 “再坚持一下,我御剑带你飞过去,直接上山顶,不用你爬了。”齐云把江阳拉起来,让灵剑平放于地面,像是滑板一样,示意江阳踩上去。 “这可以载人吗……”江阳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这东西连个扶的地方都没有,剑身又细长,平地上都不太好站稳了,待会儿还要飞在空中,他根本不好掌握平衡。 “可以吧,我用这招背过行李,你也没比行李重多少,应该没问题。”齐云的语气不是很笃定。 江阳:“……” 他已经踩了一只脚在剑上,闻言又收了回来。 齐云把他重新拉上去,催促说:“快点啊,饭点都快过了,你不想赶紧上去吃午饭吗?放心吧,我的驾驶技术很好的,你等会儿抱紧我就行,不会掉下去的。” 江阳犹犹豫豫地说:“要不要系安全带,或者戴个安全帽什么的?” “上哪找安全带安全帽啊!别慌,学弟,你以后也得学这个,这回就当体验了。”齐云也站到剑上,他站在江阳前方,回头问,“抱紧没有?” 江阳抱紧齐云的腰,忐忑点头。 “那就出发了!”齐云双手御诀,江阳便感觉到一阵气流从他们身边凭空生出,脚下的剑也随着气流而微微浮起,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连忙抱得更紧。 “稍微松一点,我都不好御剑了!”齐云喊说。 “喔喔。”江阳稍微松开一些,适应了刚开始那阵颠簸后,他勉强稳定住了身形,他低头看着脚下,灵剑正载着他们慢慢离地,饶是刚刚已经看齐云试飞了一圈,但他自己真正乘着剑飞起时,还是感觉很神奇。 在紧张之余,江阳心底又多了几分刺激和期待,正准备好好体验一番,却突然想起什么,问说:“行李怎么办?” “装不下了,再装就要超载了,等我送你上去再回来拿。”齐云答道。 江阳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听见“咻”一声,他被一阵骤然出现的急乱气流带的整个人疾飞出去,尚未出口的话也变成了惊慌的大叫。 “啊啊啊——” 在江阳的大叫声中,齐云则在大笑,他哈哈大笑道:“学弟,别紧张,这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完全不一样啊!江阳在心中呐喊,过山车他起码还知道有安全保障,但是齐云连驾照都没有啊! 他坐着齐云无证驾驶的黑车,啊不,黑剑,连眼睛都不敢睁,紧紧抱住齐云的腰,感受风从脸侧疾速掠过,衣衫在狂风中猎猎翻飞。 但,初时的紧张之后,江阳似乎有些适应了这种飞行,在齐云“学弟你别闭眼啊,快睁眼看看这大好风景”的怂恿声中,他小心地睁开了一只眼,就见到他们已经离地有近百米高,原本高大不见顶的乔木此刻都成为脚下小小的绿影。 这高度,一但摔下去,连抢救都不抢救了,会直接成为肉泥。江阳被这恐怖的联想吓得连忙又闭上眼,但片刻后,他又悄悄睁开。 齐云的驾驶技术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不靠谱,除了起步时急了点,没给他任何心理准备,这一路都还算平稳,甚至比那种特意设计了大幅度坡度的过山车还好接受一点,江阳于是慢慢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心理,将两只眼都睁开,往下眺望。 齐云山秘境中的景象跟外部的齐云山其实是很像的,山下同样有横江蜿蜒而过,只是江中没有划着竹筏的游人,两岸没有黛瓦白墙,山间也没有人工修凿的仙家洞府,这片山林全无后天改造的痕迹,却显出一种原始的自然美感。 山峰险奇,古林苍郁,云烟茫茫,似雾似纱,整个山林缥缈得犹如仙境一般。江阳被这美景吸引,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样?”齐云大笑道,“我说了这里风景不错吧!” “嗯。”江阳远远看见了前方山头处一座宫观样的老旧建筑,问说,“那就是巽风剑派吗?” “对,咱们快到了!”齐云说着又一次提速。 江阳手忙脚乱地抱紧齐云,等他再一次稳住身形后,却见他们已经飞过了那座宫观,而齐云仍没有停下。 “是不是飞过头了?”他提醒说。 “没有,我要找个风势平缓的地方降落。”齐云解释说,“御剑飞行不是完全靠自己飞的,那也太累了,得学会借风,就跟帆船一样,顺风走省力又快,逆风或者想在风中强行停下就比较费事了,我一个人时还行,带上你的话有点困难,保险起见,还是顺着风走,降低高度后再飞回来。” 江阳不太懂,但齐云说得头头是道的,想必经验丰富,于是便没再多问。 不过,在他们正顺着风慢慢降落时,西北方突然吹来一阵强风,吹得他们偏离了原本的航线,也让两人的身形都有些不稳,等好不容易稳定住后,江阳一抬头,就见前方赫然是一片高大的乔木林,而且以他们现在的高度,再往前就会笔直地撞上去。 “快、快停下!”他慌忙道。 “我在刹车了!”齐云双手做决,努力御风。 “应该是刹剑吧……” “不要跟司机抬杠!” “啊啊啊你看路啊,要撞上了!” “松一点,你勒到我了!” “看路,看路,你不要回头看我啊——!” 两人吵吵闹闹,脚下的剑也七扭八拐,“砰”一声,他们最终还是撞上了树。 江阳挂在离地十米多高的树上,想他方才还是对齐云的御剑技术放心得太早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齐云挂在江阳下方的一个树杈上,抬头怒道,“要不是刚刚那阵风,还有你刚才勒我勒得不要那么紧,我们根本不会撞树的好嘛!” “我控制不住嘛……”江阳弱弱地说。 这就跟溺水一样,剑身越是摇晃,他越是会本能地把齐云抱紧,进而让齐云越发不好施展,使剑身摇晃,江阳于是把齐云抱得越紧,恶性循环,最后双双撞树。 “看来载人跟载物还是不一样,行李就不会勒我,也不会跟我抬杠。”齐云嘟囔道。 江阳:“……” 他心想齐云刚才如果不是回头跟他说话,而是专心一点御剑,他们应该也不会撞吧。 心里这么想,但他也没有再反驳,而是转移话题说:“我们怎么下去?” “爬下去呗。”齐云叹了口气,往下观察了一阵,便双手扶住枝干,挪到下方一点的树杈处。 他抬头说:“你会爬吗?” “应该会……”江阳没爬过,不过他看这棵树树杈和树杈间排列挺密的,他应该可以慢慢挪下去。 “那你跟着我走,看我踩哪就踩哪儿,小心点,不要踩空了。”齐云叮嘱道,又往下挪动了一个树杈。 江阳点点头,学着齐云那样,在树杈间慢慢挪动着,本来也能平安挪到地面,只不过,不知道该说他是倒霉还是什么,明明他也没有齐云重,但齐云方才踩过的一截树枝,轮到他踩上去时,突然听到“咔嚓”一声断裂音。 “小心!” 江阳听到了齐云的一声惊叫,然后整个人就身体失衡,随着断裂的树枝一起摔了下去。 齐云连忙御起法术,想在江阳落地前把他托起来,但,在他的法术起效前,先有一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藤蔓,缠住了江阳的腰腹,止住坠落的势头,把他悬吊在空中。 江阳抱着藤蔓,惊魂未定地急喘了几下,他往下看了眼,此时离地还有三四米,不算太高,但他方才摔落时却有七八米,真摔下去的话少说落个骨折。 江阳庆幸地松了口气,他终于想起来问:“这藤蔓是哪儿来的?学长,你还会这种法术?” “不是啊。”齐云在来到离地三四米高的一个树杈后,直接运气跳到地面上,抬头说,“这不是我弄的,是……” “是齐云山灵。”前方的林木中传来一个笑呵呵的声音,江阳上次见过的老者从林中走出,他酒槽鼻通红,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江阳认出这老者应该就是齐云说的师父,齐天纵,他问说:“齐云山灵?” 齐天纵背着手走过来,看着被藤蔓挂在半空的江阳,感叹说:“真是少见,小老儿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山灵也很少现身,你才刚来,竟然就会主动出手救你。” “这样吗?”江阳惊讶地看着卷住自己的藤蔓。 这藤蔓在慢慢下落,将江阳安稳地放到地面上后,那缠在江阳腰腹上的藤蔓便也自发地松开,整个过程都很轻柔。 “谢谢你。”江阳跟藤蔓道谢。 藤蔓晃动了两下,不知道是在说不用谢还是在不好意思,它往回缩去,但片刻后,这藤蔓又爬回来,“扑”一声,扔了个果子给江阳。 江阳接住果子,神情还有些懵。 齐天纵哈哈大笑:“看来山灵是真的很喜欢你,你也真是跟咱们巽风剑派有缘。” “我的呢?”齐云跟藤蔓抱怨,“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厚此薄彼啊?” 藤蔓窸窸窣窣了一阵,片刻后,一个西瓜从天而降,直奔齐云的脑门。 齐云连忙躲开才没被砸到,他怒道:“你给我等着!” 藤蔓又晃动了两下,跟之前的略显羞涩比,这回显得十分不在意。 江阳看得神奇,伸手摸了两下藤蔓,藤蔓十分温顺,像是任人摸的猫一般,但对待齐云,却不是那么温和了,似乎是嫌他碍事,直接藤蔓一抽,把他抽到了一旁。 齐云撸起袖子气得要来修理藤蔓,胡闹了一阵后,齐天纵大笑道:“好了,天也不早了,走,跟我回门派吃饭去。” 第101章 山水 刚刚跟山灵认识就要走,江阳还有些不舍,他又摸了藤蔓两下,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道别。 齐天纵见状说:“这不过是山灵的化身,并非本体,齐云山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甚至一缕风,都可以是山灵的化身,只要你身处齐云山秘境中,它就一直都在,区别只在于,它想不想现身罢了。” “这样吗?”江阳回头看向藤蔓。 藤蔓上的枝叶簌簌摇动了两下,像是在点头一般。 江阳于是放心了,他跟着齐天纵往林子外走,藤蔓没有跟上来,它匍匐在原地,像是一截普通藤蔓一样,渐渐不动了,但却有一缕风伴随江阳左右,轻轻推动着他朝前,让他疲乏的身体省了不少力,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些。 风一路送他到门派门口,这座古旧的像是宫观又像是民居的房舍前,方才江阳从空中飞过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有,但眼下,却多了一个行李箱,正是江阳之前放在山脚的那个。 不用多问,这肯定是山灵帮着拿过来的,江阳又道了声谢,风轻快地吹动,而齐云则很愤怒,指责说:“我们的行李都是放一起的,你都帮他拿了,为什么不顺便把我的也拿上来?” 风打了个旋,像是懒得搭理他,把江阳送到地方后,就原地消散了。 齐云要气死了,骂骂咧咧道:“搞双标是吧,行,回头我把学弟带走,看你怎么办!” 林中飞出来一个果子,向齐云砸来,齐云像是早有所料,灵活地避过,嘲讽说:“诶嘿,没打着!” 森林沉寂了一瞬,下一刻,数十个果子一起向齐云砸来,便好似万箭齐发的箭雨,齐云在果子雨中左挪右闪,凭借灵活的身手,硬是没被击中一下,甚至他还伸手接住了一个果子,用袖子擦擦后张嘴一咬,挑衅意味十足。 “呸!怎么是酸的?!”齐云把果肉吐掉,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树林摇动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某种得意的嘚瑟。 齐云愈发来气,在他和山灵开启下一轮幼稚的交锋前,齐天纵出声调停说:“好了,你小子都不饿的吗?快点做饭去,你不饿,师父饿。” 齐云:“……感情师父你到现在都还没做饭吗?” “不然呢?”齐天纵理所当然,“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当然就是等你回来做了。” “快点,你师父和你新来的小学弟都等着吃呢,对了,再给你学弟收拾一下房间,厨房的柴火好像也快没了,你下午去砍些来,还有桶里的水,篮子里的菜,反正你看看屋里缺什么,都看着添点。”齐天纵交代完,拿起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口,然后就背着手,哼着小曲走进了屋中。 齐云:“……” “我才刚回来!而且行李还没拿呢!”他悲愤道。 “你那点破东西还怕有人偷吗?快点去做饭!”齐天纵人走进了院子里,中气十足的喝声却还隔着院墙传来。 齐云嘟嘟囔囔,终于还是认命地去做饭了,他对江阳说:“卧房在后院里,最西边那间,你先把行李放过去,过会儿我再去帮你收拾。” 江阳没过去,他把行李搬进院中便放下了,说:“学长,我帮你做饭吧。” 齐云顿时无比感动,泪汪汪道:“还是学弟你好,老头就知道压榨我,还有那个破山灵,就知道欺负我。” 话音落下,一只鞋子和一个果子分别从院墙内外砸来,伴随着齐天纵的一声怒吼:“臭小子,再没大没小的小心我揍你!” 齐云不敢吭声,麻溜地跑了。 江阳也赶紧跟过去,两人来到东侧的厨房,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显然是不通燃气的,厨房是那种老式的灶火台,江阳不太会用,齐云便道:“学弟你帮着淘下米吧,我来生火。” 江阳于是去米缸里挖了两勺米出去淘,自来水当然也是没有的,不过院子里有一个大水缸,里面的水很清冽,应该是山里的泉水,江阳正好口渴便尝了口,发觉这水还透着股普通水没有的甘甜味道,比那些卖十来块一瓶的高级矿泉水都好喝。 只不过,缸里的水所剩不多,江阳于是也没多淘,洗了两遍就把米端回去,递给齐云,本来以为齐云是要用柴火灶蒸饭,却见齐云摸出一个电饭煲,插上插头,“滴”一下,开始煮饭。 江阳惊讶道:“学长,这里竟然有电吗?” 他刚才淘米时观察了一下,屋子四周都没有电线一样的东西,他还以为是没有的。 “有啊,你没看见这里还有冰箱吗?”齐云走到厨房角落,江阳方才没注意到的地方,那里果然立着一个三开门冰箱,他从冰箱里找出一块冻肉,拿出来化冻说,“屋顶有个可以靠风力发电的法宝,可以给全屋供电,不过每天能发的电不多,用完就没了,得省着用,扣掉冰箱固定要用的电,剩下的也就够晚上开开灯,手机充充电,干不了别的。” 江阳松了口气,够手机充电就行,不然按这一回进山的曲折程度,他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要跟外界失联了。 他看着齐云熟练地生火烧水,又在等水开的间隙开始择菜,于是也走过去帮忙,一边把发焉的烂菜叶扔掉一边问道:“学长,你跟你师父之前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差不多吧,我出生没几个月就来这里了,偶尔会出去,但大部分时候都在这儿。”齐云说。 “喔……”江阳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问我父母?”齐云看他一眼,不在意道,“想问就问呗,这有什么的。” 江阳于是问了:“你父母呢?” 照齐云所说,他是一直跟齐天纵生活的,但齐天纵显然不是他的父亲,这两人虽然都姓齐,五官却毫无相似之处。 “不知道,没见过,把我丢在山里就走了。”齐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估计他们是不想治了吧,就在寒冬腊月把我丢山里了,要不是师父捡到我,可能我就直接冻死了,或者心脏病发病病死。” 江阳听得一怔:“学长你有先天性心脏病?” “以前有,但我四五岁就开始跟着我师父学剑道,然后我师父也经常用灵药帮我调理,早就治好了,现在壮得跟头牛一样。”齐云说着弯起胳膊,秀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腱子肉。 江阳想到齐云方才爬山时脸不红气不喘,确实半点不像病弱的样子,于是安心了,同时,犹如找到了同类一般,他主动说:“其实我也没见过我父母,我是被人在江边捡到的,因为是在江北边,所以就取名叫江阳。” “那么巧?”齐云笑了一声,“学弟,咱俩是真有缘啊,你看看,你在江边被捡到,我是在山里,一山一水,你叫江阳,我叫齐云,知道我为什么叫齐云不?既是因为我是在齐云山被捡到,也是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太弱,我师父老是怕我突然死了,就取这个名字,想让山灵庇佑我。” “确实是很巧。”江阳也道。 他又问:“学长,你想过找找自己的父母吗?” “不找,找他们干嘛?”齐云的态度很洒脱,“在他们心里,我早死了,我也从来没当他们存在过,互不打扰,挺好。” 江阳点点头,认同齐云的想法。 “不过学弟你可以找找啊。”齐云又说,“你是半妖吧,应该是有一点翼族血统,不然也不会有凤火,而且你也不像我似的有心脏病,你挺健康的,即便是妖族也不会随意丢弃健康的幼崽,感觉你的身世不太一般,可能父母把你丢掉另有原因。” “我找过,老师还带我去找窦老师帮着占卜过。”江阳说。 “窦老师的占卜很厉害啊,他算出来的是什么结果?”齐云问。 “占卜结果显示,我已经没有血亲在人世了。”江阳轻声道。 “这样啊……”齐云愣了愣,随即说,“其实血缘不血缘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你看,我跟我师父就没有血缘,但要说亲人,他肯定是唯一一个。” “陆老师也对你挺好的吧?你们还都有凤火,哦对,现在没有了……” 他似乎是想安慰江阳,只不过跟照顾人一样不太擅长,嘴瓢了一阵后终于掰回来说:“反正我看陆老师跟你挺亲近的,估计是把你当亲传徒弟了,那他就算是你师父,师父师父,就跟父亲一样,哪怕没有其他亲人了,陆老师总是在的,而且依陆老师的寿命,我们都不在了,他应该都还在,哈哈,倒是不用你养老了。” 江阳:“……” 他其实能理解齐云的意思,他当时知道占卜结果后,能很快从那种低沉的心情中走出来,既是因为从来没见过父母,所以感触不深,也是因为那时候有陆时鸣一直陪着他。 毫无疑问,陆时鸣对他很重要,堪比至亲,但要说他把陆时鸣当成父亲的话……好像也不是这样,很多时候,跟陆时鸣接触过近时他都会有些别扭或不好意思,而这种别扭或不好意思的心理来源绝不是因为他把陆时鸣当成父亲,硬要说的话,在他产生这种心理时,都是因为他直面陆时鸣的面容,心中基于视觉产生最直观的概念,并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 江阳心中突然又想起很久前店员说的那句话,以及昨天,洪锦跟他说的,送羽毛在翼族中一般是求偶的意思。 老师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这两天中,江阳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这个问题,他此刻甚至还稍微引申着想了下,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是的话…… 他低着头择菜,胡思乱想。 第102章 境界 江阳和齐云一起择菜洗菜切菜,再由齐云掌勺,江阳在旁边打下手,忙活了快一个小时,可算把午饭做好了。 齐云把他师父叫过来,三个人坐在厨房的小方桌上,一起吃饭,三个菜一个汤,不算丰盛,卖相也不太好,味道……更加不好。 江阳感觉齐云的做菜风格就跟他照顾人一样,凑合一点,不死就行,做菜呢就是做熟就行,味道卖相半点不讲究,本该清炒的青菜因为加了太多酱油,弄得水唧唧的,整盘菜像是水煮出来的,爽脆的口感全无,且在放了那么多酱油后又放了一大勺盐,咸得人嗓子发干。 笋干炒肉也是,变成了笋干炖肉,还有红烧鱼,齐云给锅里倒了点油,就直接把鱼放下去煎,果不其然地粘锅了,出锅时完整的一条鱼变成散碎的辨不出原本形状的鱼块,肉质也很松散。 西红柿蛋汤倒是还行,主要也是太简单了,很难有什么失败的余地,不过,果不其然的,齐云煮汤时并没有给西红柿去皮,能吃倒是也能吃,只是有点粗糙,就像这整桌菜一样。 江阳每吃一口,就会想起陆时鸣给他做的菜,色香味俱全,还会有精美的摆盘,再看看眼前,不由产生强烈的对比感,只感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搁一年前他或许还不会有这样大的感触,实在是这一年同居陆时鸣把他的胃口养叼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阳吃着实在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 但齐云和齐天纵倒是吃得挺香,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许是这两人都不太讲究,各吃了两大碗。 饭后,齐天纵小酌了几杯,躺在院中的凉椅上纳凉,悠闲地随着椅子晃荡,对江阳说:“后生仔,今天你刚来,舟车劳顿了一天,就先休息吧,明天再正式开始修习剑道。” “好。”江阳应一声,他见齐云开始收拾碗筷,于是也过去帮忙。 “放着让他弄就行。”齐天纵脸上带着些微醺的醉意,笑呵呵说,“你也是刚出院吧,要好好休养,不然出了什么事,有人要找小老儿我算账的。” 齐云也说:“学弟,你去休息吧。” “我没事的。”江阳连忙说,“而且就洗洗碗筷,也不累。” 齐天纵又喝了口酒,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躺在凉椅上,晃荡着晃荡着,眼睛慢慢阖起,像是睡着了。 齐云“嘘”了一声,示意江阳手脚轻点,说:“师父喜欢饭后喝点酒睡会儿,把他吵醒了,他要骂人的。” 江阳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帮着齐云洗碗。 他们本来吃饭就迟,洗干净锅碗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齐云又带着江阳去后院放行李收拾房间。 虽说这里是巽风剑派,进门时也能看到门口金钩铁画的巽风剑派四个大字,但大概是门派一直规模较小,历代传人都只收一个弟子,因此这里不像别的世家大派那样修建得富丽堂皇气势恢宏,屋子小得就像普通的民居,后院一共只有四间房,一间是用来摆放历代先人牌位的祠堂,一间是齐天纵的卧房,一间是齐云的,还有一间原本也是卧房,但因为多年没人居住,变成了摆放杂物的仓库。 齐云带着江阳来到最西边的这个仓库,刚开门就被屋中的灰尘呛了下,他挥手扇了扇,用了点法术把呛人的灰尘吹散,进屋后想着手整理,但又有些犯愁把这些杂物搬到哪儿去,毕竟他们门派实在是不大,也没有其他多的屋子了。 他转回头,征询江阳的意见说:“不然我们住一间吧?你介意吗?” “不介意。”江阳摇头,他上大学后虽然没有住宿舍,但初高中时一直都是住校,并非不能适应与人同住。 “那行,我把床给你搬过去。”齐云过来拆床板。 一通忙活后,住处终于是安置好了,齐云抹了把汗,都来不及歇会儿,就提着桶出门,准备去后山的山泉打水,水缸里的水中午都用完了,不打的话晚饭都没得做。 江阳也提了个桶跟过去,山泉离门派倒是不远,就在屋后的林子里,只有几百米,而且这水桶上附了法术,可以减轻重量,一桶水装满了也很轻,并不累人,就是一趟一趟来回也很费事,两人把水缸装满后,已经天黑了。 齐云于是又开始准备晚饭,等他把晚饭做完,碗筷收拾好,即便是牛一样壮实的身体,这一天奔波下来也累得不轻,但他却还是不能休息,他的行李还在山下,得去拿回来。 “不然明天再拿吧。”江阳说。 “不行啊,我的衣服在里面呢。”齐云撩起衬衫的下摆擦了下汗,“不拿的话,等会儿洗完澡没衣服换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江阳从凳子上站起来。 “别了,我可以御剑,来回很快的,你坐着歇会儿吧。”齐云独自出了门。 在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门口时,却见原本空空如也的门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行李箱。 “呜呜呜还算你有良心。”齐云感动地抱着自己的行李箱。 他回到院子里,跟江阳一前一后地用水缸中的凉水简单冲了个澡,然后回到屋中,头一沾上枕头,都没过上三秒,屋中就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鼾声和着夏夜深山中的蛙叫和虫鸣,有点吵,也有点让人不太习惯,换做平时,乍然来到这样陌生的环境,江阳夜里肯定要辗转反侧一会儿,但他今天也实在是很累了,强撑着精神给陆时鸣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记录他今天的经历,然后也跟齐云一样,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齐云把江阳叫起来,他昨天还累得半死,睡了一觉后便又生龙活虎,在江阳睡眼惺忪地起来洗漱时,齐云已经奔去厨房开始做早饭了。 他煮了一锅饺子,味道倒是不错,卖相也还行,估计是山下买的速冻水饺。 吃完早饭,江阳也彻底清醒过来,他有些期待,因为接下来,他就要正式开始学习剑道了。 “在开始学习前,先跟你讲下剑道的一些概念和常识。”齐云站在江阳面前,代师授课说,“剑道,顾名思义,就是修习剑术的道门,人族跟妖族是不一样的,修炼的法门很多,即便单是剑道,也有许多不同的类别,不同的剑派有不同的修炼方法,也有各自的剑招偏向,境界划分的方式也不一样,有的门派乱七八糟能分出十几种大小境界,咱们门派呢,比较简洁,一共就分了三种境界。” 江阳举手:“筑基、金丹、元婴?” “什么跟什么?少看点小说!”齐云说,“是入道境,宗师境,和天人境!” 江阳“哦”了一声,又问:“三种境界要怎么区分呢?” “很简单,入道境呢,就是刚刚入门,剑招还不够融会贯通,实力也很一般,相当于初出茅庐的菜鸟吧,宗师境则是剑招已经有所小成,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号了,大部分人或妖都不是你的对手。”齐云摸了下鼻子,得意说,“顺便一提,我现在就是宗师境,而且我当年修到宗师境的时候才十八岁,是咱们门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境剑修。” “好厉害。”江阳海豹拍手,十分捧场,虽然他现在其实并不很了解十八岁的宗师境到底有多厉害。 “然后就是天人境了,剑招在宗师境的融会贯通之外,还要达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这非常难,即便是咱们门派,历届传人也不是都能达到的,可以说能修到天人境的是凤毛麟角,不过……”齐云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隆重介绍说,“在你面前的,我师父就是!” 他回身正要让齐天纵说几句,却见齐天纵躺在凉椅上,打着盹睡着了,旁边还放了个塞子忘记装回去的酒葫芦。 “师父,你怎么又喝酒了!”齐云跑过去把齐天纵摇起来。 齐天纵冷不丁被他晃醒,怒道:“吵吵什么?你师父就这点爱好,饭后喝两口怎么了?你这个不孝徒弟!” “但你一喝完就想睡觉啊!”齐云委屈道,“你忘了你还要教我学弟的吗?” 齐天纵视线移到江阳身上,像是这才醒神,揉揉眼坐起来,不过很快又因为醉意倒下去,坐在凉椅上晃荡着说:“你继续教就行,正好也让师父看看,你会不会教徒弟。” 说着,他又喝了口酒,打了个哈欠。 齐云:“……” 没办法,他又反身回来继续讲解,反正他的水平教还没入门的江阳完全够用。 “总之,天人境非常难得,也非常厉害,基本就是当世顶尖的高手了。”齐云说。 江阳看着打了个酒嗝,慢慢又昏睡过去,像个醉酒老头半点不像顶尖高手的齐天纵,“哦”了一声。 怕江阳不信,齐云又补充说:“我跟你说过的,我师父曾经一剑斩杀过九婴,就是那一战,他晋升到天人境,在那之前他其实一直是宗师境来的,其实要不是我师父在关键时刻突破,当年那一战还胜负难料呢,九婴真的很强,估计跟那只海妖差不多,也就陆老师能赢过他。” 齐云这样一形容,江阳感觉一下直观了起来,毕竟他没见过九婴,却亲眼见过洛景出手,确实很强,无论是那可怖莫测的幻术,还是浩瀚如海的灵力,都非常不好对付。 “而且在校长,刑司长,我师父三人中,算起来应该是我师父实力最强的,当年刑司长管缉妖司,校长管万象局,万象大学本来该是我师父管的,但我师父这个人吧,不太爱管事,当了校长没几天就跑回山里躲清闲了,魏校长只能过来兼任。”齐云说。 江阳有些惊讶,也有些恍然,他就说为什么这三个一起打败九婴创立万象局的人,魏校长和刑司长都有职位,只有齐天纵窝在山里,原来是这样。 第103章 学剑 见江阳终于相信他师父真的很厉害了后,齐云说:“来吧,我先教你点基础剑招。” 他扔了一把练习用的木剑给江阳,自己也拿起一把,顺手挽了个剑花后,道一声:“看好了!” 只见他目光一凝,周身那股散漫的气质霎时一变,犹如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般,锋芒毕露,他剑身连舞,快时若疾电,无锋的木剑被他舞出“唰唰”的破空声,甚至隐隐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缓时又像流云,轻缓不争,却又有种浑然天成的圆融。 江阳看得目不转睛,待到齐云负手收剑,才想起来惊叹一声,用力鼓掌。 齐云显然对这掌声很受用,摆了个潇洒的收剑姿势,说:“这两招叫疾风骤雨和春风化雨,学会了吗?” “没有。”江阳鼓着掌,诚实地摇头。 事实上,他就没怎么看清齐云的动作,只觉得剑招使起来很帅很拉风。 “啊?这还没有学会吗?那我再练一遍,看仔细了!”齐云说着,将刚才的剑招又使了一遍。 江阳可以感觉到,齐云应该是放慢了一点速度,只不过他依然有些眼花缭乱,看完后试着学了一遍,问:“是这样吗?” 齐云:“……” 他一言难尽地说:“公园里舞剑的大爷都比你舞得像样。” 江阳舞起来别说是有金戈之声,甚至剑都没拿稳,挥剑时险些脱手,齐云的形容还是克制了,事实上他觉得江阳舞剑时像只脱水的螃蟹,有气无力,笨手笨脚。 “你在学校不也学过点格斗课程吗?也不是完全没基础,不应该啊,怎么学剑那么笨?”齐云费解道。 “我天赋不好吧……”江阳尴尬说。 “笨什么笨?我看你小子才够笨的!”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闭目躺在凉椅上的齐天纵突然坐了起来,脱下一只鞋子就朝齐云丢过来,“我当初教你是那么教的吗?幸亏你还没收徒,不然你这种教法哪个徒弟能学会?!” 齐云躲过鞋子的攻击,委委屈屈道:“不然是怎么教的?我不就是看师父你练几遍就会了?” “那是你!你不记事的时候就开始看我练剑,耳濡目染的,你学弟能跟你比吗?给我从最基础的教!”齐天纵怒道。 “最基础的?什么算最基础的?”齐云觉得他教的这两招就挺基础的。 “你说什么是最基础?劈刺撩挂点抹托,你教到现在就没发现你学弟握剑的姿势都不对吗?还好意思问!”齐天纵骂道。 齐云发现倒是发现了,但他觉得江阳基本就没有对的地方,也就没有把那点错误单独提出来说。 “这也要教的吗?”他嘟囔了一句,在他观念里,这种简单的东西都该是生来就会的。 齐天纵又扔了一只鞋子过来,齐云连忙避过,嘴里一叠声说:“教教教,我现在就教!” 齐天纵这才重新躺下。 齐云先是恭恭敬敬地把鞋子给师父捡回去,然后走到江阳面前,手把手演示说:“看着,剑是这样握的,你握的太靠前了,手臂吃力,而且不好回转,用力猛了还容易脱手。” 江阳照着调整了一下,这回终于对了,学怎么握剑倒是不难,但齐云接下来教的,他又有点云里雾里了。 “不对不对,你要这样,再那样。”齐云演示了下劈剑的动作,问说,“明白没有?” “‘这样’‘那样’是哪样?”江阳糊里糊涂,他觉得自己做的跟齐云做的差不多嘛。 “就是……”齐云似乎是想形容,但憋了半天又憋不出怎么说明,于是又演示一遍,说,“就是这样!” 江阳:“……” 他感觉,齐云有点像那种天才型的学霸,复杂的题目一眼就可以得出答案,但要让他拆解过程向人讲解,他就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觉得就该这样,没什么好解释的。 但江阳显然在剑道上没有这样的天分,他也根本理解不了齐云在说什么,努力模仿着又挥了一剑,齐云依然说“不对不对”,却说不出具体的错处。 一只鞋子横飞过来,齐天纵又把齐云骂了一通,再让齐云把自己的鞋子捡回来,然后站起身,亲自过来指点江阳。 相比齐云的抽象模糊式教学,齐天纵的讲解直击要害,一语说中江阳错误的关键,让他恍然大悟,再挥剑时,终于对路了。 齐云在旁边说:“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对个头对!”齐天纵拿演示用的木剑敲他,“会使不会教,说明你对剑道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从今天起你跟你学弟一起修炼,把所有学过的剑招都拆解分析一遍,标准就是一定要让你学弟学会!” “喔……”齐云像是想发牢骚,但一看齐天纵举起木剑似乎又要敲他,他忙不迭收声闭嘴。 练了快三个小时后,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了,江阳挥剑挥得手臂发酸,本来想坐着歇会儿,不过他见齐云往厨房去,似乎是要准备午饭,于是也赶紧跟过去帮忙。 他帮着齐云烧火添柴,因为没经验,往里添的柴有些多,火就烧得有些旺,等齐云发现不对时,锅里炖肉的水已经烧干有些糊底了。 齐云手忙脚乱地往里面加水,想抢救一下这锅菜,江阳在旁边静默片刻,说:“对不起,学长,给你添麻烦了。” “嗯?”齐云莫名道,“说这个干什么?” “你说这锅菜?害,这有什么。”他加完水后把锅盖重新盖上,不在意地说,“糊一点又不是不能吃,我刚开始烧灶的时候也不会控制火候,你刚来出错也正常。” “不止是这个,还有学剑的事。”江阳不好意思道,“连累你要跟我一起练了。” “这个更不是事了。”齐云转身去切菜,他厨艺不行,刀功却很了得,“当当当”切剁一阵,土豆便变成了薄且均匀的土豆丝。 他又拿起一个土豆过来切,说:“其实师父说得也没错,会使不会教,说明我还是差点火候,我突破宗师境也三年多了,至今没摸到天人境的槛儿,借此机会修炼一下,说不定能更上一步呢?” “说起来老头三十五岁才突破天人境,我要是今年就能突破……”齐云像是想到什么得意的事,“嘿嘿”笑了一声,“要真是这样,学弟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要跟你结婚,啊不,结拜。” 江阳:“……” 吃完带着点糊味的午饭后,短暂休息一会儿,江阳又开始下午的练习。 这回齐天纵没再来指点,只让齐云教学,江阳觉得齐云说的听不懂,齐云则觉得江阳教不会,两人在互相折磨时,齐天纵美滋滋地喝了壶小酒,把早上没来得及眯的觉补了回来。 等他一觉睡醒,江阳也和齐云也勉强有点适应了对方的教学方式和接受力,教学进度终于在往前推进了。 因为江阳是刚刚出院,身体还要修养,所以齐天纵给他安排得课程并不重,上午练三小时,下午也练三小时,太阳还没落山,他今天的课程就都结束了。 不过江阳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于是又自个儿在院子里加练了一会儿。 齐云在旁边看了阵子,喊停说:“行了,学弟,今天差不多了,学剑吧,也不能光靠蛮练,得留点时间分析回顾,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江阳收了剑,抹了下脑袋上的汗说。 “跟我来就是了。”齐云神秘兮兮的,出门时手里还拿着个菜篮子。 江阳于是跟过去,他们往屋后的林子走,来到之前打水的山泉处后,齐云又带着他沿着河道走了一阵子,江阳渐渐听到了“哗啦”的水声,越来越大,不像是正常的流动声,更像是从高处落下的撞击声。 在他走出树林时,果不其然的,眼前出现了一处天然的瀑布。 “就是这儿了。”齐云在瀑布下的水潭边停下来,指着潭边一块刚好可以容人坐下的大石头说,“这地方我喜欢来,凉快,而且安静,练完剑后坐这儿打坐冥想,参悟剑道,效果挺好的,学弟你来试试。” 江阳依言盘膝坐到石头上,齐云说:“你先参悟着,前面有几颗桃树,我去摘几个桃子去,过会儿来找你。” 江阳应一声,齐云便提着篮子走了。 江阳摆好姿势,闭上眼,用上之前学校上课教的吐息方法,让自己的呼吸渐渐放缓,试图进入一种冥想入定的状态。 这不太容易,因为这里说是清静,倒也确实没有嘈杂的人声,但却有潺潺不绝的流水声,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以及密林深处的鸟叫虫鸣,江阳努力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慢慢进入状态。 在他正想回顾今天所学,在脑海中演练剑招时,突兀的,又被一声痛叫所打断。 江阳听出这声音是齐云,担心是出了什么事,连忙循着声找过去,就见到一片桃林下,齐云正跟满树的猴子对峙着。 第104章 猴王 “学长,出什么事了?”江阳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这群死猴子霸占了我种的桃树,还扔桃子砸我。”齐云捂着被砸中的胳膊,语气恨恨。 在他身边,满地都是砸下来的桃子,江阳观察了一下,有蟠桃、油桃、水蜜桃,好几个种类,一看就不是自然长的,看来确实是齐云种在这儿的无疑。 这样说来,确实是猴群的错,但显然,他们无法跟猴子讲道理。 江阳安慰道:“算了,学长,不要跟猴子计较了,估计是看这儿食物多当成领地了,也是动物本性嘛。” “才不是!它们就是故意的!”齐云愤怒道,“你以为它们缺食物吗?根本就不缺!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偷我的菜,抢我的瓜,现在还霸占我的桃儿!我今天一定要给它们点教训!” 他撸起袖子,气势汹汹,一副要跟猴群干仗的样子。 江阳还想再劝,因为他觉得猴子应该没有这样的智慧,但他紧接着又看到了树上的一幕,一只猴子后腿直立,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样子跟树下的齐云分外相像,而旁边一只猴子戳了它一下,直立叉腰的猴子就立刻萎靡了下去,像是纸老虎被戳破了一样,满树的猴子同时发出大笑声。 江阳:“……” 他收回之前的话,这群猴子不光有这样的智慧,还非常聪明,跟成精了一样。 不过他没感觉到妖气,估计猴群也就是受齐云山浓郁的灵气影响,有了点灵性,但尚未修炼成妖。 也正是因此,有了一定智慧却又不受教化,全然不懂道德礼仪,只靠本性行事,让它们的行径显得格外恶劣和可恶,江阳算是明白齐云为什么那么喜欢毛茸茸,却唯独说起猴子时深恶痛绝了,想来以前就经常被猴子欺负。 齐云见到猴子模仿他的样子,越发来气,召出灵剑,江阳以为他要大开杀戒了,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劝道:“学长,冷静啊!猴子是保护动物,滥捕滥杀是犯法的!” “我知道,放心,我有分寸。”齐云拨开江阳,挥剑射出一道剑气,削掉了那只模仿他的猴子脑袋上的一撮毛。 这剑气太利太快,一直到被斩断的毛发晃晃悠悠落到树下,那只猴子才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的头顶。 其他猴子看到了这一幕,犹如被震慑住了,喧闹的桃林霎时一寂。 齐云得意地叉起腰,正要趁机再威胁几句,让这群猴子明白他的厉害,突然听那只秃毛猴子仰天发出尖利的大叫,好似水滴入热油,猴群瞬间炸开了锅,纷纷发出嘶叫,拿起身边的桃子,兜头从树上砸下来。 几十只猴子一起开火,万果齐发,齐云靠剑挡了一些,又靠身手躲了一些,但还是难免被砸中,甚至江阳也被波及,他抬手护住头,在果雨中大喊:“学长,好汉不吃眼前亏,它们猴太多了,先走吧!” “这群死猴子!”齐云愤愤不平,不想就这么认输,但形势比人强,猴确实太多了,真正的杀招又不能用,终于还是咬牙把这口气吞了下去,准备带着江阳走。 但猴群已然被齐云刚刚那下激怒了,看他们要走,还有猴子追下来,拿起地上的石头就砸。 石块的杀伤力跟果子可不能相提并论,齐云没料到这群猴子这么歹毒,回头用剑把砸来的石头斩断,却有一个漏网之鱼,穿过他剑势的防守,笔直地朝江阳砸来。 “小心!”齐云喊了一句,剑气暴涨,在他终于要跟这群猴子动真格的前,却突然有一阵风吹过。 那石头几乎已经来到江阳脑后,江阳这才注意到齐云的喊声,愣了愣,转回头,就见到一块石头在自己面前被风吹走,笔直砸向那刚刚扔石头的猴子,“砰”一声砸出一个包还不够,原地还突起狂风,桃树在飓风中剧烈地摇晃,猴群纷纷坠落,犹如在下一场猴雨,一个接一个摔到地上。 一阵吱哇乱叫的喧闹声后,猴子犹如摔懵了一样,坐在地上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江阳,突然一骨碌爬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 “活该!”齐云痛快道。 “谢谢。”江阳对着风说,他知道是山灵在为他出头。 桃树在风中又摇晃两下,像是在不好意思地摆手。 “这群猴子无法无天的,这回可算是碰到硬茬了!”齐云长吐一口恶气,“幸好学弟你在,不然山灵从来不帮我,跟猴子一样可恶,助纣为虐!” 又一个果子砸下来,齐云闪身躲过,但看在山灵刚刚整治了猴群的份上,他没跟其计较,也再继续说山灵的坏话。 两人来到桃树下,准备摘些新鲜的桃子回去,齐云在树上摘,江阳在下边拿着篮子接,有一个他没接住,砸到了地上,跟满地的烂桃子混在一起,他可惜道:“好浪费啊。” “不会浪费的,会有鸟啊鹿啊野猪之类的闻到汁水的味道来吃的。”齐云说,“山里的动物很多的,山里的果子也多,我和我师父根本吃不完,都是这些动物吃,对了,山里还有豹子和熊呢,不过学弟你不用担心,它们不像猴子那么嚣张,一般都避着人,而且你有山灵当靠山,在山里可以横着走。” 不会浪费就好。江阳放下心,又听齐云说起山里的猛兽,心里一动,说:“那有老虎吗?” “没有吧。”齐云想了想说,“反正我到现在都没见过,而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群死猴子那么嚣张,应该是确实没有老虎的。” “学长,这些猴子经常来偷你种的东西吗?”江阳又问。 “对啊!”不提还好,一提齐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知道它们有多可恶,我种的白菜玉米萝卜,全被它们薅走了,然后自己还不吃,扔的满地都是,就是故意地来欺负我!所以我都是等菜一熟就摘下来放冰箱里存着,不然根本吃不到!” “那你说,我们做个假老虎,就跟稻草人一样放在菜地边,能不能吓走它们?”江阳设想道。 “没用的,这群猴子鬼精鬼精的,一眼就看出是假的了。”齐云叹气。 “我们可以做得真一点嘛,比如用真老虎的毛发做,有老虎的气味。”江阳说。 “诶,你要这么一说,没准还真有可行性。”齐云从树上跳下来,摸着下巴琢磨说,“妖族是有血脉压制的,鸡就是天生怕黄鼠狼,羊天生怕狼,修成妖也无法避免这种本能,猴子肯定也怕老虎,只要有老虎的气味,就躲得远远的,最好还是成妖的道行高一点的老虎,不然镇不住这群泼猴。” “我记得,你有个同学,是只老虎来着?”齐云看向江阳。 江阳点点头,当天晚上,他就用手机跟王皓发消息,问说能不能邮一点他的毛发过来。 王皓莫名其妙:“你要这个干什么?” 他同时还带上点警觉,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像是想看看江阳是不是被什么变态福瑞控绑架了。 江阳接通电话,跟王皓讲了下原因,王皓恍然,说:“正好我夏天有点掉毛,等我把掉下来的毛收集给你,你要多少?” “越多越好吧。”江阳说。 “那我再去找族里其他人要一些,明天邮给你。”王皓找江阳要了地址,又跟他聊了聊近况。 江阳来山里这两天,王皓和郎勇也各自出院回家了,郎勇出院当天就跟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起出去聚餐庆祝了,王皓到家后也被族里的人热烈欢迎,犹如迎接英雄一般,都说他出息了,小小年纪就先后对战了穷奇和凿齿,虽然都没赢,但也是勇气可嘉,王劼年轻时都没有这样的经历。 第一次摆脱了他哥的光环,让族人见识到他的厉害,王皓整头虎身上都透着股得意劲儿,江阳隔着视频都看得出来,他也跟王皓说了说自己学剑的经历,王皓问他学得怎么样,江阳如实说:“不怎么样,我不太有天分,学起来挺慢的。” 王皓不太会安慰人,但也努力地表达了一下鼓励,让江阳加油,江阳点点头应下了。 第二天一早,江阳就收到了王皓发的快递单号,估计三天后就到了,当然,快递是不会送到这儿的,到时候还得齐云去山下拿。 齐云对此非常期待,恨不得现在就给那群猴子好看,不过,在他们实施人假虎威的计划前,上午练完剑,江阳和齐云正一人拿着一个桃子啃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头顶砖瓦被踩动的“哗啦”声。 齐云警觉地抬头,就见到几只猴子正踩在房檐上,鬼鬼祟祟地探头朝院子里望。 “还敢追到这儿?!胆子不小!”齐云抄起木剑,三两步便爬上了屋顶,猴子立即逃跑,齐云紧追而上,跳下屋檐,追进了屋后的树林。 他动作太快了,江阳想跟,但没跟上,于是又回到门口,正要进来时,突然见到面前又窜出来一群猴子,有五六十只那么多,猴群基本都在这儿了,脑袋有点秃的那只也在,只除了引开齐云的那几只。 江阳心里一紧,知道这八成是猴群的调虎离山,齐云被引开了,齐天纵在后院休息,离前门有一段距离,眼下只有他自己。 虽然齐云说他有山灵撑腰,可以在齐云山横着走,山灵也确实帮过他好几次,但江阳其实并不是很有底气,毕竟他至今都不知道山灵为什么对他这样特殊。 江阳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猴子,心里不住打鼓,他握紧了手中木剑,正紧张提防时,却见一只猴子走上前,手里拿了个苹果,向他递过来。 江阳懵了一阵子,过了会儿,才犹犹豫豫,试探地接过。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猴子立刻也跑过来,向他递上不同的水果,江阳很快拿不住了,于是就都堆在地上,堆成了一个小山坡。 齐云气喘吁吁跑回来时就见到这样的场景,他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只见到猴群围着江阳,于是想当然地以为这群泼猴在欺负他的小学弟,大喝一声冲上前,木剑挥舞,猴子立刻四散而逃,个别的还冲他呲了呲牙,凶相毕露,齐云同样呲起牙齿,与猴子对着大吼。 江阳在旁边说话,想阻止,但正与猴子互相大叫的齐云根本听不见,一直到他把所有猴子都赶走,才回头说:“学弟,没事吧?嗯?你脚下那堆水果哪来的?” “没事……”江阳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跟齐云解释了一番刚刚的经过。 “不可能吧?那群泼猴给你送水果?”齐云一脸你是不是在做梦的神情,还伸手在江阳眼前晃了晃,“你没有乱吃山里的蘑菇吧?” 江阳:“……” 他没有辩解,只是拿起了水果堆上的一根山蕉,一根他们屋里没有的野山蕉。 面对如山的铁证,齐云沉默了一会儿,大胆猜测说:“难不成是师弟你长得太俊了,被猴王看上了,送礼求偶呢?” 江阳:“……” 他被齐云的大胆发言震撼到失语了。 “胡说八道什么!”没等江阳驳斥,不知何时来到院门前的齐天纵用木剑敲了下齐云的脑袋,没好气道,“脑袋里一天天的都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齐云委屈地捂住头:“那不然呢?总不可能泼猴一天就从良了吧?观音来都没那么快吧!” “你懂什么?”齐天纵老神在在,看着江阳说,“这是给新猴王上供呢。” 江阳跟齐云都是一脸呆滞,片刻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彼此,变成对着呆滞。 “不是,学弟他怎么就成猴王了?”齐云费解道,“就因为山灵给他撑腰?” “你以为呢?”齐天纵背着手说,“猴子很聪明,也很敏感,知道这地方谁才是真正的老大,他有山灵护着,那就算是山的主人,肯定要来拜码头咯。” 两人又是一阵呆滞,虽然齐天纵说的听起来挺有道理,但江阳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隔天,那群猴子又来了。 它们又送了一点水果,江阳这回没有发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相比于被猴群连踢带踹,像赶障碍物一样地被赶走,正大叫着跟猴子打架的齐云,猴群对于他,确实温顺许多,而且他隐隐约约,似乎真的从这些猴脸上看出了一丝讨好的谄媚? 甚至,送完水果后,还有猴子来抓他的头发,像是想来帮他抓头上的虱子,以此来讨大王的欢心。 江阳:“……” 所以,他真的莫名其妙成为了齐云山的猴王,或者说,整座山的山大王。 第105章 极境 新官上任三把火,江阳新王上任,虽然是莫名其妙非自愿上任,但他也决定做点什么,第一件事,先把跟猴子打架的齐云解救出来。 “住手!”江阳试探着喊了一声,他不太确定这群猴子能不能听懂人话,但他一语落下,齐云和猴群的动作同时一顿。 能听懂就好办了,江阳于是继续发号施令:“所有人,啊不,所有猴,都过来集合!” 猴子“呼啦”一下都围过来,蹲坐在江阳身边,围成一个圈。 “他是我的学长,”江阳指着齐云,对众猴说,“你们要尊敬他,起码不要再欺负他,跟他打架了,明白吗?” 没有猴子应声,它们看看齐云,又看看江阳,抓耳挠腮,像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江阳猜测猴子们应该只是能简单听懂一点人话,复杂的句子就听不懂了,于是他便连比划带形容,重复了一番他刚刚的话。 猴子们还是没有反应,江阳又努力了一番后,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他转而说:“偷窃是不对的,浪费食物,也是不对的,不要再偷学长种的菜了,吃可以,但不要乱丢乱扔,吃多少,摘多少。” 又是一番连比带划,猴子们依然面面相觑,懵懵懂懂。 江阳感到头疼,他一直都是当学生,从来没当过老师,更何况眼前的学生还都是群听不太懂人话的猴子,正犯愁怎么教时,齐云在一旁拄着木剑,说风凉话:“学弟,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一群泼猴你还真想教化它们?你一没有紧箍咒,二不是唐和尚,听我的,没戏。” 猴群转头看着齐云,按理说它们也听不懂齐云这番话,不过它们似乎能够理解齐云说话时的语气和嘲讽的态度,于是嘶叫一声,又冲上前,殴打齐云。 齐云自然也不甘示弱,提着木剑迎战。 人猴再次陷入混战,江阳扶了下额,无语了一阵后,他突然又想到什么,看着猴群若有所思。 接下来两天,江阳除了每天练剑冥想,接受猴群的上供,没再做多余的事,不过第三天,王皓寄来的快递到了,齐云准备下山去取时,江阳拜托了他一件事。 齐云有些莫名,但还是答应下来,等他回山时,便带着一大袋子老虎毛,以及一个做得很仿真的布老虎和猴子玩偶。 布老虎是江阳和齐云原本的计划,他们两个都没有把一袋子毛做成老虎的手艺,于是干脆取巧,买个布老虎,把里面的棉花掏掉,装上老虎毛,让猴子能闻到布老虎里面真老虎的气味,进而把它们吓走。 现在江阳莫名其妙成了猴王,这个计划暂时用不上了,但王皓寄都寄了,齐云在拿快递时也就顺手把布老虎买了,至于猴子玩偶,则是江阳临时加的要求。 齐云因为说风凉话进而被猴子围殴的事给了江阳灵感,虽说猴群不太能听懂复杂的人话,但它们能领会人的态度和情绪,江阳于是有了个主意,他拿到玩偶猴子后,把猴群召集起来,用玩偶猴子当教具,演示了一番猴子去地里偷东西乱丢乱扔的场景,然后拿起木剑在玩偶猴子脑袋上用力一敲,严肃地训斥。 “啪”一下,猴子玩偶被敲得歪倒在地,猴群们犹如感同身受一样,身体同时颤动了一下,江阳再领它们到后山齐云种的一片瓜田里摘西瓜吃,猴子们本来一拥而上,正要像以前一样你争我抢,把西瓜砸烂,搞得满地都是,不过它们仿佛突然又想起什么,看向正拿着木剑,虎视眈眈站在一旁的江阳。 对视片刻后,猴子们的动作突然变得文静了些,不争不抢了,还小心翼翼地避着那些没熟的生瓜走,不将其踩坏,只摘了些成熟的大瓜,并且摘完后也不吃,先堆到江阳面前,等大王发话。 这倒不是江阳教的,就像上供一样,估计是猴群的习性所致,因为江阳是大王,所以食物要先给大王吃,这是猴群内的等级和规矩。 江阳于是敲开一个瓜,掰了一块下来自己吃掉,又示意猴子们排队过来领,猴群其实没有排队的概念,但它们有等级,江阳注意到先来领的猴子都是最强壮的,越后面的则越瘦弱,代表它在猴群的地位也就越低。 江阳正在给猴子分瓜时,齐云路过这里,瞧见这一幕,奇道:“可以啊学弟,这群泼猴还真被你训住了。” 他走过来,顺手拿了一块江阳掰好的瓜吃。 江阳立即感觉到一丝不妙,果不其然,齐云的举动立刻引发了猴群的骚动,猴子们嘶叫着,一拥而上来打他。 齐云的瓜被猴子夺走,他不知道这群猴子突然发什么疯,但也是一下火起,拿起木剑就跟猴群战在一起。 江阳其实大概能明白猴群暴动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齐云没有按规矩排队,强壮的猴子大多已经来领过了,剩下的都是老弱,而齐云的等级,显然还排在这些老弱之后,因而他以下犯上插队时,就立刻引起了整个族群的暴动,一起殴打这个不守规矩的秃毛猴子。 人猴混战一阵后,最后还是江阳动用自己大王的威严,才勉强调停。 虽然过程略有波折,但这一次的实验,让江阳确信了,这群猴子还是可以教化的,于是,之后他每天除了练剑,也会抽一部分时间来教育猴子们,让它们改掉恶习,变得懂礼貌一些。 这其实不太容易,因为到底是一群野猴,野性难驯,而且江阳也不能经常跟猴子们待在一起,监督它们的行为,每天教育相处的时间有限,所以即便江阳努力教了一个月,猴子们也没有真的从骨子里变成乖巧懂礼貌的良家好猴,但起码,它们在江阳面前,还是像模像样的,吃东西不争抢学会排队了,也不会乱糟蹋庄稼粮食了,对齐云……还是会打架,江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齐云身上有种遭猴恨的特质,他和猴群还是三天两头打架,但有进步的是,不打架的时候,他也能跟猴群勉强相处在一起。 教育猴子的事还算顺利,学剑的话,也还行,江阳花了一周时间跟着齐云学完基础的出剑招式后,就开始练习真正的剑招,齐云一开始使的那两招疾风骤雨和春风化雨,江阳刚开始练时齐云的感想是像只脱水的螃蟹,但随着他日日练习,使起来也渐渐的像模像样,虎虎生风了。 他体格也强健了不少,本来病愈后一直有些气力不济,但在山上天天练剑,还跟着齐云上山摘果下河摸鱼,到处乱跑,他的体力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甚至更强一些。 总体来说,来山里这一个月各方各面都还算顺利,只除了,江阳至今没有入道。 入道境是巽风剑派所划分的三重剑道境界中最低的一重,而这最低的一重,下面其实也还可以再细分出引气,化气,剑气三种境界,引气就是可以引动天地间的灵气,化气是能够将灵气化为己用,剑气则就是修炼出了真正能够伤敌的剑气,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摸到了剑道的门槛,到达了入道境。 而江阳目前是连引气这一步都没到,他其实仍然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但他就是无法再将其引动,这在以前明明如此简单,只要他心念一动,灵气就会向他聚集,以凤火的形式释放,可随着他灵脉的毁去,这些原本简单如臂使指的东西,也都变得遥不可及。 齐云在练剑刚过一周的时候就开始问江阳进展如何,能不能引动灵气了,因为他自己是在正式练剑的第一天,就到达了引气阶段,一月后就已经修出剑气,到达了入道境,而江阳在剑道上的天赋虽然不如他,但齐云觉得一周怎么也差不多了,毕竟引气真的很简单,而且江阳之前也有过使用法术的经验,然而事实跟他的预想大相径庭,一周过去,江阳半点灵气都无法引动。 齐云觉得大概是自己太急了,于是又等了一周,半月过去,江阳还是没有进展。 这回他忍不住了,带着江阳跑去问了问齐天纵,齐天纵躺在凉椅上,喝了口酒,老神在在地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急性子,悟道这种事急不来,等机缘到了,自然就可以了。” 那么机缘什么时候能到呢?齐云当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江阳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些人修炼一生,可能都无法真正入道,就像江阳在学校听说的,在人族那边,有些世家出生的弟子,天生就没有修炼天赋,哪怕各种秘籍心法摆在面前,从小就得到厉害的长辈教导,但穷尽一生,也学不会半点法术,只能当个普通人,而在这漫长且无望的追逐过程中,机缘未到就是最好的安慰语了。 八月的天气比七月更加闷热,即便是在山顶,也能感觉到炎炎暑气,屋子里没有空调,即便有也没有供空调运行的电力,那法宝每天发的电实在是很有限,他们在山上每天开灯都很小心,要随手关,不然电可能就不够用,因而夜间只能打开窗户,靠山风降温,但即便如此,江阳也常常睡觉前洗了个清清爽爽的澡,但睡醒后就又是满身汗津津了。 或许是因为炎热,又或许是因为心情烦闷,江阳最近有些失眠,辗转反侧着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特别浅,夜里多梦,且时而会在半夜突然醒来。 这一夜,他又一次突然醒来,摸出手机看一眼,才半夜两点。 江阳想闭上眼重新入睡,但他努力了好一阵,都无法入眠,窗户外那些每天都有的虫鸣声,蛙叫声,让此刻的他觉得格外的吵闹和烦躁。 实在睡不着,江阳干脆拿起手机,想着玩会儿放松一下,但他又感觉玩什么都没意思,想找人聊天,但这个点大家也都睡了,而且他真正想聊的那个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在。 即便如此,他手指在手机上滑动着时,却还是无意识地点开了陆时鸣的微信,聊天界面映到眼前,满屏都是他发的消息,他基本每天都发,也不长,一百来字,像是写日记一样,记录一下自己当天的经历。 在这些日记里,他每天都有在努力练剑,也一直都很乐观积极,即便一个月都没有引气,也还坚信自己一定可以。 他对齐云也这么说,齐云为他的进度感到着急时,江阳就会安慰他说是机缘未到,再努力练一阵子应该就可以了。 但这些白天的乐观就像某些刻意切割打磨、人工包装的宝石一样,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夜里黯淡无光,露出最原本的石头面容。 江阳在聊天框打了很长一段话,讲他这些天的迷茫、彷徨,还有害怕,但把这一长串字打完后,他又久久没有发送,最终只将其一个字一个字删去。 “老师,我好想你。” 江阳最后只发了这么一句话。 他放下手机,闭了会儿眼,还是睡不着,于是干脆坐起来,想去院子里练会儿剑。 江阳下床时尽量放轻了手脚,但因为摸着黑,不小心撞上了桌角,发出“砰”一下的响声,他赶紧去看齐云,齐云依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手里抱着个布老虎,发出熟睡的鼾声。 没把他吵醒就好。江阳松了口气,他又注意到齐云手里的布老虎,就是当时跟教具玩偶猴一起买回来的那只,王皓的虎毛寄都寄了,不能浪费,于是他们还是把布老虎的棉花掏空,塞进了布老虎里,这布老虎虽然没起到震慑猴群的作用,但也算是另有他用,天天被齐云抱着睡觉,也不嫌热。 江阳轻手轻脚地出门,走到平时练剑的前院,拿起木剑,练了一套齐云教他的剑招,练完后感觉自己有些动作做得不对,在原地反思一会儿后,又一次出剑。 月夜下,江阳在空寂的庭院中连续挥剑,他的剑招仍然略显青涩,有错误和不够圆融之处,但每一次练完,他都会反思总结,有的错误能在下次演练时修正,但有的,他只能感觉到行剑时的滞涩,却又不知错在何处,更不知如何改正。 江阳又一次行剑到那滞涩处时,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收力,春风化雨的要点是缓是柔,顺风而行,以力化力,你太用力了。” 江阳下意识地照做,在他收缓力道后,行剑的滞涩感果然消失了。 一套剑招使完,江阳负手收剑,气喘着看向刚才那声音的来处,齐天纵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在院门处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前辈,我吵到你了吗?”江阳不好意思道。 “没有,只是人老了觉浅,睡不着起来溜达一下。”齐天纵背着手走过来,把腰间的葫芦解下来,示意说,“喝一口?” 江阳连忙摆手,他还是不怎么会喝酒。 “那坐着歇会儿吧,看你这一身汗,练剑啊,不能太急躁,任何事都是一样,得等水到渠成,急也急不来。”齐天纵似乎话里有话,他走到屋门口的台阶边坐下。 江阳在原地站了片刻,也走过去坐下,他问齐天纵说:“前辈,你觉得我有修习剑道的天赋吗?” 像是怕齐天纵为难,他又补充道:“直说就行,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大不了就是一辈子当个普通人嘛,反正我原本就是。” 齐天纵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依老魏他们的分析,理论上,你确实有以人族的身份重新入道的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很低很低,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因为修行很多时候,不是说有经验就能修的更快,反而很多时候那种经验会成为拖累,人族和妖族的修行方法是完全不同的,你已经习惯了妖族的灵力运转方式,再转而来学人族的,你一定在无意识地用先前的方法运转灵力,你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并且这很难改正,是吧?所以,人族的门派在收徒时一般都不会收已经在别家学过法术的弟子,只收那些年幼的稚子,从一张白纸教起,人族门派间的功法差异都如此之大,更何况人族与妖族呢。” “几率如此之低,近乎不可能,严家那小子干脆就没想提这件事,不让你瞎耗功夫,但老魏还是想让你试一试,于是最终拍板,把你送到我这儿来。”齐天纵拔开葫芦塞子,喝了口酒。 听齐天纵说严家那小子,江阳下意识地以为是严世辉,但他随即意识到,齐天纵指的应该是严纪明,所以严纪明虽然一早就知道校长他们的想法,但却从来没有提过,只给了他一张转专业申请表。 江阳能大概理解严纪明,太过渺茫的希望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免得最后摔得更重更痛,就像之前,他其实已经在慢慢接受自己彻底失去灵力了的事实,但因为被告知可以修行剑道,他又重新燃起希望,而眼下发觉自己可能永远学不会时,他比之前更加难过。 江阳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木剑,一阵沉默。 齐天纵“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似乎是喝痛快了,吐了口气,又说:“但我不这么想。” 江阳抬起头,就听齐天纵说:“你知道剑道的境界之分吧?” 江阳点点头:“分为三重,从低到高是入道境,宗师境,天人境。” “天人境就是最高的了吗?”齐天纵问。 江阳愣了一下:“不然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有什么最高的境界。”齐天纵说,“天人境不过是祖师玄徽真人所达到的最高境界,他以此作为划分标准,但剑道真正的奥妙精深之处,即便是他,也尚且远远没有参透。” “但要说万事万物都没有极致也不对,就像有始一定有终,剑道一定也有极致,那个比天人境更高,参透了剑道根本的境界,我们称之为极境。” “极境?”江阳重复。 齐天纵点头:“那是剑道的极致,也是每位剑修毕生追求的目标,小老儿我也不能免俗,自35岁修得天人境至今,也一直想参透这几千年人类历史中,尚无人参透的极致之境。” 他叹了一声:“但至今难窥其形貌。” “也许那根本不存在吧。”江阳说,“我不是说真的不存在,只是人力无法达到,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不存在。” “我也时常这么想。”齐天纵笑了下,“我还时常在琢磨,极境该是怎么样的,那一定是史无前例,开天辟地般的一剑。” “想到什么没有?”他自问自答说,“我在萌生这个想法时,突然想到了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他所挥出的那一剑,是否就是我一直苦寻的极致之境呢?” “可盘古开天辟地用的不是一把斧子吗?”江阳说。 “你觉得什么是剑?”齐天纵反问,“铁剑是剑,那木剑是吗?短剑是吗?软剑,袖剑呢?” 江阳懵了一下,但他好像又慢慢明白了什么,说:“剑只是一种形态。” “没错,人们说盘古以神斧劈开天地,但虚无混沌中,日月都尚未演化,又哪来的斧子呢?”齐天纵说,“剑道修剑,但修的又不是剑,那是一种斩切的意志。” “只有剑道有这种意志吗?也不是。”齐天纵又喝了口酒,说,“小老儿我这些年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无论是剑道,还是其他道门法术,或者妖族修炼的体术,修炼到极致时都是一样的,那是万法的终末,是万物起源的‘一’,或者说,这万千法术,本就是从这‘一’中分化出来的,单修任何一种法术都到不了极境,只有真正的将万法归一,才有可能触及这极致之境。” 江阳听得似懂非懂,但他隐约明白了齐天纵的意思,他修习剑道成功的概率很低,低到近乎不可能,因为他受原本的妖族法术影响,很难摆脱原本的修炼习惯,但其实这两者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中演化而出,它们也同样可以重新归化为“一”,也就是那传说中的极境。 “所以,我还是有可能修成剑道的,是吗?”江阳说。 “岂止是有可能。”齐天纵笑说,“你已经修习过凤火,那可是最接近‘一’本质的先天四元素中的原初之火,若是再能在剑道大成,就已经比其他所有人,都距极境更近一步,将来说不定,你真会成为自盘古之后,第二个开天辟地之人呢。” 江阳挠挠脑袋,觉得齐天纵说得有些夸张,但他突然又感觉,有了许多信心,内心积郁多天的烦闷也一扫而空。 他打了个哈欠,在烦闷消解后,他突然感觉到浓重的困意,跟齐天纵道了声别,便回房睡觉去了。 第106章 重逢 山中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立秋之后,天气渐渐的不再那么炎热,白天练完剑依然会出一身汗,但晚上睡觉时,却是明显凉快许多,不会再像盛夏一样,睡一觉就仿佛蒸了个桑拿,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冲凉换衣服。 江阳越发适应山中的生活,一开始他总是觉得这里有很多不便,老式的柴火灶,限量使用有时候连灯都不能开的电力,三天两头就得去打一次否则没水用的水缸,只能手洗的衣物,没有淋浴只能拿盆浇的洗澡方式,还有曲折麻烦的下山路线。 自六月底来到这里后,江阳就没下山过,除了手机还能收到信号,可以上上网,其他方面他近乎是与世隔绝了,偌大山林里只有齐云和齐天纵师徒俩,难免有些空寂无聊。 但现在江阳却觉得这种避世的山中生活也挺好,有种别样的宁静,白天练剑,晚上睡觉,夜里没有通宵达旦的霓虹灯光,却有亘古灿烂的星空与明月,没有琳琅的菜场商铺,却有满山的果树,常见的水果山里基本都有,而且个个个头饱满,汁甜皮薄。 还有人,虽然真正意义上的人只有他们三个,但山里有山灵,有许多动物,还有尊江阳为老大的一群猴小弟,江阳教到现在,猴子们会的才艺越发多了,除了知道排队领食物,现在还学会了帮江阳摘菜,中午做饭需要什么菜,他一发话,就会有猴小弟帮他去菜地里现摘,甚至还可以帮他打水洗衣服,不过猴子会掉毛,洗完后衣服上总是会沾上猴毛,所以江阳还是选择自己洗。 算下来,在山里生活不知不觉已经快两个月了,再过个十天左右,暑假就结束了,他得和齐云一起离开齐云山,去学校上学。 距离他最终交出那份转专业申请表,也只剩十天,而江阳至今仍然没有入道引气,沮丧还是时不时会有的,但在那一夜跟齐天纵聊过后,江阳的心境也平和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因为迟迟无法入道而烦闷到失眠了。 日头有些毒辣,虽然立秋后气温有所缓降,但时而还是会有些反扑的高温,今天就是,早上练了两个小时剑后,江阳就和齐云坐到房檐下休息乘凉。 在江阳的授意下,猴小弟们搬了一些西瓜来,清凉又解暑,还可以补充练剑时消耗的水分。 江阳拿了把刀来把西瓜切开,猴子们便自发地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等着排队领水果,齐云也站在队伍中,没有试图以学长的身份插队,因为他每次这么做,都会被猴群围殴,大王发话也不好使。 这么多天猴群被训乖了,齐云也学乖了,每天都跟猴子打架实在是很累,他现在一般会老老实实地跟猴子一起排队,甚至他在猴群中还有了固定的位次,俨然已经融入其中。 排队分瓜时,突然有一阵风从山脚吹来,林木轻轻摇晃,发出婆娑的声响,像是某种轻语和提醒,但江阳并未在意,因为齐云山中经常起风,有的时候是自然生成的,也有时候是天气太热,山灵在体贴地帮他降温。 江阳以为这回又是后者,感谢了一下山灵后,便继续专注地给猴子和齐云分西瓜,直到某一刻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了那刚从林深处走出,清逸绝尘的身影。 江阳愣了下,他像是有些不敢置信,揉了下眼睛,等他揉完后再看,男人仍然站在原地,墨镜遮住了他的脸孔,但江阳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正看向自己的视线,似乎是在观察打量他的状态,所以并未第一时间走近。 江阳也没有,他懵了好一会儿,正好排到来领瓜的齐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于是瞬间恍然,他估计着江阳还得再愣一阵子,而他又有些口渴,干脆自己上手拿了一块瓜吃,却不想,不等大王发自己上手拿同样不合猴群的规矩,猴子们又一次暴动,齐云跟猴子们厮打在一起时,江阳终于回神,却没想着解救一下倒霉的学长,他满心满眼都是远处的男人,扔下瓜便朝对方跑去。 “老师!”江阳几乎是飞扑到陆时鸣怀中,力道大到寻常人多少都得踉跄两下,但陆时鸣稳稳接住了他。 “变结实了。”陆时鸣说。 江阳这些天因为练剑确实变得结实了一点,腰腹的线条变得更加瘦削紧实,但这都是很微小的变化,甚至江阳自己都没太感觉到,但仅仅是接住他时的这一抱,陆时鸣便立刻发现了这点。 “有吗?应该是因为我这些天一直练剑吧。”江阳稍微松开陆时鸣,抬头跟对方说话,“老师,你闭关结束了吗?” 他说话时也在观察陆时鸣,他其实看不太出陆时鸣的状态变化,因为除了极少数时候,陆时鸣在他面前气息都是很温和的,哪怕在古刹中杀心不稳正在闭关时,他跟陆时鸣待了一天加一夜,也没感觉到任何失控的让人害怕的迹象。 “嗯。”陆时鸣应道,“差不多结束了。” 江阳没注意到他有意模糊带过的话语下的真实含义,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重见陆时鸣的喜悦,兴奋地说:“所以老师你之后就不走了吗?” “还有些事情要忙,大概要花个三四天。”陆时鸣说,“到时候才能接你回家。” “哦……”江阳一下变得有些失落,但一听陆时鸣要接他回家,他又开心起来,那么久都等了,现在只需要三四天了,想想也不算什么。 他重新振作,说:“那老师你今天就走吗?白天走还是晚上走?可以在这里待多久?” 得到“晚上走”的答复后,江阳立刻拿出手机算时间,现在是上午十点多,离天黑也就剩八个多小时了,所以他能跟陆时鸣相处的时间很有限,江阳立即感觉到了一丝紧迫,他想抓紧时间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做什么好,明明没见到的时候总是心心念念,有很多话想讲,真见到了,却又慌慌张张,像团理不出线头的毛线球一样,找不到话题开口。 江阳冥思苦想好半天,才终于想到话题说:“对了,老师,这是我的学长齐云,他在山上很照顾我,也经常指点……” 他说话时回过头,就见到正跟猴群进行第不知道多少轮大战的齐云,摆西瓜的木桌在打架中被撞翻,瓜果丢了满地,齐云和猴子们身上都沾了红色的瓜汁,看起来十分惨烈。 江阳看得一呆,他根本没注意齐云什么时候跟猴子打起来的,又是为什么而打,此刻终于注意到后,连忙想上前阻止。 “住手!”他喊了这么一声后,部分猴子停下了,但还有部分打得正上头的猴子没停下,以及更加上头的齐云。 江阳又喊了几声,仍然不见效,正想冒险冲入战局时,却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陆时鸣轻描淡写地往战局扫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江阳什么都没感觉到,但混战中的人猴却是齐刷刷地一顿,齐云的反应还比较体面,只是僵硬了一下,猴子们则很直接,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却又克制不住地发抖,当初发觉江阳有山灵撑腰时它们都没这么恐惧。 江阳拽着陆时鸣的袖子晃了晃,陆时鸣的视线转向江阳,好像某种可怕的威压同时也收了起来,人猴一齐松了口气,猴子们犹如劫后余生,忙不迭跑进了山林里,躲得远远的,齐云没躲,他主动打了个招呼,就是打招呼时笑容有些僵硬,还有些结巴。 “陆、陆老师好……” “你好。”陆时鸣对着他轻轻颔首,视线随即转向不知何时从屋中出来的齐天纵。 “这段时间江阳在这里多有叨扰,感谢你对他的照顾和教导。”陆时鸣礼貌道谢,又说,“但万象局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忙,恐怕还要劳烦你再多照顾几日。” “不敢不敢!”齐天纵连连摆手,往日他总是悠闲背手,做什么都不紧不慢,但此刻面对陆时鸣却也有种跟齐云类似的拘谨。 “陆老师说笑了,这位小后生勤快又懂事,谈不上叨扰,更谈不上教导。”齐天纵像是急于撇清这点,说,“小老儿只是在剑道上稍微指点了一下他,没有教导,也没有收徒!” “我知道。”陆时鸣语气淡淡,“今日我要先带他下山一会儿,晚些时候再送他回来。” “陆老师请便!”齐天纵立刻说。 “老师,你要带我下山?”江阳惊讶道。 “嗯,晚上就回来。”陆时鸣说。 “现在就走吗?那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江阳立刻往屋里跑,他练完剑后一身汗,刚刚太激动没顾上,但现在稍微冷静些后,却是不愿意让陆时鸣跟满身汗味的自己相处的。 陆时鸣跟了进去,像是想看看这些日子江阳居住的环境,他在屋中四处转了转,他暂时没有去后院,因为门派里是没有单独的淋浴间的,江阳直接就是打了水在院子里冲凉。 等到江阳洗完澡,穿上衣服去卧房拿毛巾擦头发时,陆时鸣才走进去,他的视线扫过屋内并排摆放的两张床,略微停顿一下,没说什么,伸手在江阳脑袋上一拂,湿漉漉的头发便立刻变得干爽。 江阳再换上鞋,便准备完毕了,他走到门口,跟齐云和齐天纵各自挥手道别,然后就像是在厩舍里待了太久终于可以去草原上自由奔跑的小马,欢喜又雀跃地跟着陆时鸣下山去了。 第107章 生日 “老师,我们下山去哪儿?去做什么?” 都离开齐云山秘境,坐到下山的索道缆车上了,江阳才想起来问。 “随便逛逛。”陆时鸣坐在车厢的另一侧,支手看着他,“你想去哪儿?” “啊?”江阳愣了下,他还以为陆时鸣带他下山是要办什么事呢,听这话的意思怎么跟带他下山玩一样。 “老师,你没有事要忙吗?”江阳求证道。 “今天没有。”陆时鸣说。 “那……老师今天过来,就是来看我的吗?”江阳又问。 “嗯。”陆时鸣应道。 江阳在心里窃喜了一会儿,说:“老师,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很想你。” “你有想我吗?”他期待地问。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颔首。 江阳顿时心花怒放,整个人说不出的高兴。 陆时鸣看着他的笑容,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从缆车下来,步行出景区时,陆时鸣问说:“在山上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齐云学长和齐前辈都很照顾我,虽然山上没有山下繁华便利,但有很美的风景,有又大又甜的果子,对了,山里还有山灵,山灵也很照顾我,还有猴子,老师,你知道吗?我是那群的猴子的大王诶!”江阳兴奋地说着自己莫名其妙当上山大王的经历。 陆时鸣耐心地听着,等江阳说完后,他才道:“我知道。” “啊?老师你怎么知道?”江阳说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他每天都给陆时鸣发日记,大概也写了这些事,写的太多,他都记不清了。 “老师,我发的消息你都看完了吗?”江阳有些不好意思,发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每天都发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还一连发了几十天,加起来堪比一篇短篇小说,似乎显得有些太过聒噪烦人。 “看完了。”陆时鸣说,“八月五号那天发生了什么?” “八月五号……”江阳把记忆往回倒了倒,他有些记不太清,这都已经是半个月前了,他摸着脑袋说,“没发生什么吧,就是白天练练剑,晚上睡觉……” 他突然想起来了,半个月前那阵子,好像正是他心情烦闷,时常失眠的时间段,而八月五号那天,他因为失眠而去院中练剑,跟齐天纵聊了一会儿,解开了心结,但这件事他并没有写在日记中,就像他也没有写过任何的沮丧和烦闷,他发给陆时鸣的琐碎日记里,都是乐观开心的部分。 陆时鸣为什么突然问这天?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啊……江阳弄不明白,但他决定隐瞒到底,说:“就这些了,真的没发生什么。” 说完后,他又有些心虚,试探说:“我那天发了什么吗?” “你说你很想我。”陆时鸣看着江阳,“在凌晨两点五十三分。” 他发过吗?江阳努力回忆,终于想起,他失眠刚醒时好像是摸出手机跟陆时鸣打了会儿字,虽然绝大部分全都删去了,但他最后还是发了这么一句话,大概也正是这句话,让他露了端倪。 “应该就是热醒了吧,那段时间真的很热的!”江阳掩饰说,“我应该就是半夜热醒了睡不着,才给老师发这句话的!” 陆时鸣停下步伐,跟江阳对视着,虽然江阳努力着不让自己的目光显得躲闪回避,但他还是觉得,陆时鸣仿佛早已看透了什么。 不过陆时鸣并未拆穿,安静看了会儿后,重新迈步下山。 “学不会剑道也没关系。”他突然说,“人族还有许多其他的法门,世上也存在许多能易经伐髓的灵药,没有什么真正注定或绝对的事情,生灭缘起,总是忽然而至。” “我知道的,老师。”江阳走在陆时鸣身旁,说,“齐前辈也跟我说过,我只是机缘还没到,要说沮丧,之前确实也是有一点点的啦……” 江阳说了实话,他随即道:“但是见到老师后就都没有了,我发现其实学剑对我没那么重要,凤火也是,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外物而已,即便当不了缉妖师,我当个平安喜乐的普通人也挺好的。” “真正重要的是我这些日子里认识的大家,还有老师……”江阳看着陆时鸣,突然放轻的语气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要能跟老师一直在一起就够了……” 陆时鸣回看着他,仿佛读懂了他内心最深的隐忧,突然说:“我最初收留你不是因为凤火,你有无凤火,对我同样也没有那么重要。” “但你对我很重要,迄今为止,过往千万年的光阴里,没有任何人或物能取代的重要。”陆时鸣认真且直白,他给了江阳一个承诺。 “我会跟你一直在一起,直到轮回尽头,始凤翎上的火焰再也不会燃起的那一天,只除非你自己选择离开。” 江阳听得又感动,又有点脸红,这话怎么听着跟告白一样,但是陆时鸣说的重要应该是指的对他的师徒情吧?而且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虽然陆时鸣之前的说话方式也很直白,但这回闭关后,似乎更直白了一些? 他胡思乱想,同时也大声回应:“我不会离开老师的!” 他扑上去抱住陆时鸣,陆时鸣回抱着他,两人在人来人往的景区出入口处旁若无人地拥抱,就像是一对热恋的情侣。 陆时鸣可以不在意旁人好奇探究的视线,因为他走到哪儿总是视线的中心,光下山这段路,就三五不时地有游客偷拍他,跟同伴悄声议论说他是不是哪位明星,但江阳却脸皮薄,他不习惯被那么多人看着,抱了一阵就松开,拉着陆时鸣的手说:“老师,我们上哪儿去?” “都可以,看你想去哪儿。”陆时鸣说。 所以今天陆时鸣果然就是带他下山玩的,但江阳其实也不知道要去哪儿玩,他也就在跟齐云赶路时短暂来过这座城市,其他时间都待在山上,对这里并不熟。 他想了会儿,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也快十一点了,等他们到地方,大概十二点多,正好吃饭。 “嗯。”陆时鸣应了一声,打了辆车,由着江阳的选择,开往十几公里外的城区。 虽然附近也有饭馆,但多是些农家乐,江阳这两个月每天都吃齐云做的家常菜,倒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难以下咽,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慢慢适应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齐云根据他的建议改良了一下做菜方式,齐云的厨艺差不是因为天分,而是因为他不太讲究吃的,齐天纵也一样,估计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齐云这种性格,做菜全靠自己琢磨,差不多能吃就行,不讲究任何色香味,但江阳提的建议,例如可以在煎鱼前先加一点盐防粘锅,炒本身就水分多的蔬菜时不要另行加水,齐云也都会采纳,这两个月的磨合改良下,齐云的厨艺已经到了及格水准,不算多美味,但也绝算不上难吃,不过天天吃那些菜,江阳实在是有些吃腻了,他现在只想去城里吃些精致点的,换换口味。 车开了四十分钟后到达城区,江阳在最近的一个商场下车,带着陆时鸣直奔三楼的美食区。 逛了一圈后,江阳走进了一家广式茶餐厅,看到菜单上那些一看就很精致美味的食物图片,他“唰唰唰”点了一大堆,把自己想吃的全都画上勾,等服务员核对菜单时,他才发现自己点的好像有点过多了。 “先生,你点的菜量差不多够三个人吃,确定要那么多吗?”服务员好心提醒了一下。 “那撤掉点吧……”江阳纠结着把哪几盘相对不是那么想吃的菜划掉时,陆时鸣说:“不用撤,都上就可以。” “老师,太多了,我吃不完的……”江阳提醒道,他和陆时鸣虽然有两个人,但实际吃饭的只有他一个,而且他也不是某些胃口很大的妖族,他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饭量。 “你可以每样尝一点。”陆时鸣说。 那也太浪费了,但江阳转念一想,吃不完可以打包嘛,反正这个广式茶餐厅里基本都是一笼一笼上的小点心,按个吃,吃之前分开也不算剩菜,可以带回去给齐云和齐天纵,还可以带给猴子,他那么多的猴小弟,点再多菜也不会浪费。 想到这里,江阳立刻安心了,让服务员照单全上,还又加了几样,他要把他想吃的都尝一遍。 这家餐厅上菜很快,刚下单没多久,第一笼水晶虾饺就上来了,江阳伸筷子尝了一个,点评说:“没有老师做得好吃。” “回去给你做。”陆时鸣说。 江阳开心地点头,他又陆续尝了尝烧麦,流沙包,豉汁蒸排骨,都觉得没有陆时鸣做得好吃,这有一部分是因为他这个评委的感情偏向,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确实如此,这家开在商场里的茶餐厅显然不是特别高档的那一类,上菜为求效率都是提前准备的半成品,自然不能跟陆时鸣单独为他新鲜现做的比。 不过江阳还是吃得挺开心的,因为他每点评完一样菜做得没有陆时鸣做得好吃后,陆时鸣都会说回去给他做。 吃过饭后,江阳也没去其他地方玩,而是就近在商场中逛了逛,他在手机上搜出来的本市游玩景点多是些山水名胜,江阳这两个月天天看山看水,他现在只想玩点非自然的,人间烟火气重的,商场就挺合适。 两人逛了一阵子,路过服装区时,陆时鸣的购物欲望又一次被唤醒了,主动走进好几家店,给江阳买了五件衬衫,三条长裤,两条短裤,外加四双鞋子。 东西太多,除了刚买的衣服,还有之前打包的茶点,提着很不方便,不过好在商场有寄存的地方,他们将手里的东西寄存过去,手里刚刚清空,但很快,江阳又在四楼的电玩城打地鼠抓娃娃,赢了七八个布偶玩具。 不是他技术过硬,主要是钞能力太强,买游戏币时陆时鸣一次性买了上千个,江阳使劲挥霍,也没全部花完,离开时还退了不少。 再把玩偶寄存过去后,江阳深感不能再买了,再买真的要提不动了,但这商场里处处埋着诱使人消费的陷阱,他正冥思苦想着下一站去哪儿时,陆时鸣像是有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说:“跟我去个地方?” “好啊!”江阳立刻说。 他以为陆时鸣又是有了什么看中的衣服,但陆时鸣却带着他去了商场后面的步行街,一家可以自己DIY的蛋糕店里。 “老师,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蛋糕了?”江阳看着卷起袖子,正在打奶油的陆时鸣。 “按人族的习惯,过生日要有蛋糕。”陆时鸣淡淡道,他将打好的奶油放在一旁,又开始准备夹层用的水果,店里其实也有现成的,但他选择自己现切,就像奶油他也自己打一样,只除了蛋糕胚需要准备的时间太长了,来不及,其他的他都选择自己做。 江阳愣了下:“有人过生日吗?” 他脑子里先是闪过齐云,又是闪过齐天纵,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几号生日,但又感觉,陆时鸣根本不会为他们专程做蛋糕,就像家里那些下午茶甜点,陆时鸣也只会为一个人做。 “今天是我生日吗……”江阳喃喃的,还有些不确信,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才发现,还真的是。 他是基本不过生日的,一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会记得,也没有人会专程替他过,姑姑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会在做饭时多加两个菜,别的就没了,二是因为这个生日其实也不是江阳真正的生日,而是江凯在给他上户口时随口瞎报的,这个日子对他本身也没什么意义。 他自己都不记得生日,没想到陆时鸣却还记得。 “所以……”江阳于此刻终于发觉,“老师今天特地过来,还带我下山玩,都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吗?” 陆时鸣“嗯”了一声,专注地抹奶油。 江阳心里顿时泛起一股甜蜜,还有一丝酸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生日的,因为别的小朋友都过,一到这天,家长都会给买蛋糕,买礼物,只有他,什么都没有。 虽然这并不算他真正的生日,但生日说到底重要的不是日期,是那种被人珍爱着、重视的感觉,而这是江阳自小到大一直都欠缺的,期待屡次落空后,慢慢的也就不再期待了,不光是生日蛋糕,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他都不再期待,也都习惯了这样。 但陆时鸣给了他,在他自己甚至都没想到的情况下,他在自己的十九岁,得到了第一份生日蛋糕。 第108章 变故 提着做好的蛋糕出门时,江阳小心地像是提着什么珍宝,一只手在包装盒下捧着,生怕摔坏了。 甚至在又逛了一会儿,天黑后去吃晚饭时,他也不舍得把蛋糕切开吃。 “只是个蛋糕而已。”陆时鸣不太能理解江阳的过度重视,在他看来,买蛋糕只是个常规的流程,就像他带江阳吃饭逛街一样,都只是过生日的一环,而且这个蛋糕其实并不到他平常做点心的水准,因为店里提供的原料没有他自己买的品质好。 “我第一次有蛋糕嘛……”江阳还是不肯切。 陆时鸣似乎明白了什么,说:“明年也会有的,从今往后每一年都会有。” “你喜欢吃的话也可以经常做。”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一周至多一次,吃太多不健康。” “不用不用!”江阳连忙说,他其实没有那么喜欢吃蛋糕,真要天天吃,或者周周吃,他肯定没几次就腻歪到再也不想吃蛋糕了。 “一年一次就可以了。”江阳说,“没有也没关系,有老师跟我一起过生日就好,其实就算什么都不做,跟老师在一起我也很开心的。” “嗯。”陆时鸣唇角轻轻弯了弯。 江阳似乎从这轻微上扬的幅度中窥见了什么端倪,凑近些观察说:“老师,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也很开心?” 陆时鸣喝了口茶,神色恢复了平素的淡然,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江阳眼珠转了转,故意往夸张了说,“我觉得是超级超级开心的,老师,你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我?” 闻言,陆时鸣拿茶杯的手微微顿住,他抬眸看向江阳,没否认。 明明是他在打趣陆时鸣,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阳迎着陆时鸣的视线,突然感觉心跳得有些快,脸似乎也有些发热。 他慌乱地低下头,转移话题说:“老师,我拜托校长给你带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陆时鸣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朵毛线向日葵,两个月过去,向日葵上依然一尘不染,一点脏灰的痕迹都没有,看得出主人肯定经常清理。 “老师,你还随身带着啊?”江阳有些惊讶。 “没来得及放回家。”陆时鸣说。 所以陆时鸣是一出关就来找他了,为了来给他过生日。江阳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甜蜜,他道:“老师,我也有带着你给我的羽毛。” 他把自己的羽坠从衣服下拿出来,强调说:“每天都戴着的。” 这羽坠天然带着微微的暖意,在其他季节都很舒适,唯独夏天暑气最重的那段时间里,显得有些热上加热,但即便如此,江阳也从来没有把羽坠摘下来过。 “嗯,我知道。”陆时鸣唇角又上扬了下,他回到最开始的话题说,“切蛋糕吗?” “先不切吧。”江阳想了想说,“我带回去跟齐云学长分着吃。” 他一边跟陆时鸣说话一边吃晚饭,现在差不多饱了,而且他还是有点舍不得,虽然早晚都是要切开吃的,但他还是想再多留一会儿。 听到齐云这个名字,陆时鸣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跟他暑假一直住一起?” “嗯 。”江阳恍然无觉地说,“房间不够嘛,后院一共就三间卧房,其中一间堆了太多杂物,不好清理,我就跟齐云学长挤一间了,其实我以前也经常住宿舍啦,习惯了,而且齐云学长睡相挺好的,夜里不说梦话也不打呼噜。”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说:“等事情办完,我就来接你回家。” “好!”江阳笑起来。 吃完晚饭后,天色已经不早,江阳提着蛋糕,跟陆时鸣回到商场,领回了他们寄存在这儿的一大包东西后,打车回到齐云山景区。 本来想是乘坐缆车原路回去的,但是江阳不怎么来这里,没经验,不知道这里缆车夜间就不运行了,他遥望了一眼遥遥的山路,认命地准备再爬一次。 陆时鸣向他伸出手,示意说:“握紧。” 江阳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紧握住陆时鸣的手。 也不见陆时鸣做了什么施法动作,他只是带着江阳往前迈了一步,霎时间,江阳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失重感,而也正像他每回使用传送法阵一样,待这失重感消失后,江阳面前的景象已经一换,他从齐云山景区的山脚来到齐云山秘境中,巽风剑派的屋子就在眼前。 “老师,你用了空间传送法术?”江阳惊讶道,“这不是禁止直接在表世界使用的吗?” “是禁止大规模地频繁使用。”陆时鸣纠正说,“偶尔用一下并不会对空间安全造成影响。” 那不也得得到万象局批准吗?江阳记得私人是禁止随意使用传送阵的,不过他转念又想,陆时鸣是万象局的特邀顾问,职级等同于万象局总局局长,想来也不需要别人批准,他自己给自己批准就可以了。 虽然用这法术确实是很方便,一步就到了地点,但也意味着,他跟陆时鸣在路上相处的时间也没有了,江阳有些不舍地说:“老师,你要走了吗?” “嗯。”陆时鸣轻轻点头,“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对哦,陆时鸣已经闭关结束了,可以用手机了,不然也不会看到他发的那些日记,所以就算人暂时离开了,手机上仍然可以联系嘛。 江阳想到此,不舍一下消散了很多,他最后抱了陆时鸣一下,说:“老师,过几天见。” 陆时鸣像是想抬手揉揉江阳的脑袋,但就像上次一样,不知原因的,抬起到一半又放下了,只说:“过几天见。” 他目送着江阳走进屋子,又站了一会儿后,也转身离开。 “嚯,你是去城里进货了?”齐云看到江阳带回来的这大包小包,忍不住咂舌吐槽。 “没有啊,就是些衣服和吃的。”江阳说,“学长你和前辈吃过饭了吗?我给你们带了广式点心。” “吃过了,不过还可以再吃点,嘿嘿,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齐云闻着味过来翻找,他一眼相中了那个被江阳小心提了一路的蛋糕,像是狗见到骨头一样凑过来,急吼吼地拆包装,“好久没吃蛋糕了,学弟你怎么知道我正好馋这一口?” “等等,怎么有生日快乐牌?这是生日蛋糕?”齐云把包装拆开后才发现,疑惑说,“有谁过生日吗?” 他的目光移到江阳身上,犹如惊觉了什么,说:“学弟你今天生日?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自己也不记得了,老师送蛋糕给我我才想起来的。”江阳说。 “所以陆老师今天突然过来,带你下山是给你过生日啊?”齐云恍然道,“不行,我也得准备一下,学弟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有?” “没有,不用送礼,我本来也不怎么过生日。”江阳连忙说,“大家一起把生日蛋糕吃掉就好了,我带回来就是给你和前辈分着吃的。” “师父睡了,而且他不吃这种甜品的。”齐云想了想,突然有了个主意,“我去把师父的酒偷过来,我知道他藏在哪儿,嘿嘿,他藏的可都是好酒,咱们今夜开一坛庆祝一下。” 江阳:“……”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跟齐天纵见面时,齐天纵就说了句不像他家那个劣徒,总跟他抢酒喝,所以这个劣徒果然就是指齐云。 齐云动作太快,江阳都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跑出屋子了,很快提着一坛酒外加两个酒碗回来,拍掉封泥就要给江阳倒上。 “我不喝酒的!”江阳再次谢绝,还说,“还是还回去吧,前辈发现会生气的吧?” “放心,老头顶多骂两句,我有经验。”齐云说,“学弟你竟然不喝酒?那多可惜啊,这酒很难得的,不是表世界那种普通酒,这是灵草酿的灵酒,味道独一份,而且喝了还对身体有好处呢,来一杯尝尝嘛。” 江阳:“我不会喝……” 齐云:“喝酒有什么会不会的,都是喝着喝着就会了,来嘛,我先给你少倒一点,就小半碗,怎么样,不多吧。” 江阳看着碗里不到一半的酒液,确实不多,他还是犹豫了一阵,但在齐云的连番劝说哄诱下,终于还是松口了,他小尝了一口,这酒大概确实不错,有一股独特的清香味,但就像上次喝一样,他不太能接受酒辣喉的口感,因而也不是很喜欢,尝了一口就不碰了。 齐云倒是喝了很多,说是为了给江阳庆祝生日,但感觉更像是一个可以借此偷酒去喝的由头,大半坛酒都被他自己喝了,喝到最后他还醉了,瘫倒在桌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江阳把齐云扶上床,又把没吃完的蛋糕点心放到冰箱里,洗漱了一下后也睡了。 第二天,齐天纵发现自己的酒少了,果不其然地把齐云臭骂一通,除此之外,大概是齐云偷的酒正好是他的心头好,因而十分心痛,还额外多罚了齐云倒立两个小时,且每天都罚,一直罚到开学为止。 第一天,齐云老老实实地受罚,倒立满了两个小时,但也就是第一天,隔天一早,齐天纵就有事下山去了,临走前让齐云自觉点罚倒立,还让江阳监督他,齐云表面答应得很好,实际上齐天纵一走,就从罚倒立的墙根翻下来,坐到板凳上偷懒。 江阳没顾上监督不老实的学长,他在想事情,齐天纵是不常出山的,万象局和缉妖司的大小事都基本不管,只除了某些特别重大的事,比如上一次,与冬神禺疆一战,陆时鸣冲破无垢菩提的封禁,杀心失控,他被请来帮着镇压。 而且与齐天纵类似的,陆时鸣也是不怎么管事的类型,可他却也去万象局有事,这一前一后的,难免不让人多想,万象局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第109章 暗流 江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齐云啃着桃,不在意地说:“能有什么事?放心吧,就算出了什么大事,他们这些大佬也能应付的,轮不到我们操心。” 他把吃剩的桃核丢掉,又说:“不过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有个人应该知道。” 齐云拿出手机,给林子真打了个语音电话,响了几声后,被对方挂断。 林子真发了文字说:“干嘛?” “找你打听个事,你不方便接电话?”齐云也打字回。 “等下。”林子真发完后,齐云和江阳等了一会儿,江阳闲聊问说:“林学长家里有人在万象局工作吗?” “有啊,你还见过呢。”齐云说。 “有吗?”江阳在记忆里翻了翻,他突然想起什么,说,“林局长?那竟然是林学长的父亲吗?” 在齐云点头后,江阳仍有些不敢置信,林子真的来头竟然那么大,不过他转念又想,齐云的师父是齐天纵,来头也不小,而他自己,老师是陆时鸣,名号更是整个里世界都知道,他似乎也没必要太过大惊小怪。 两人闲聊着等了一阵后,林子真回拨了个电话过来,问道:“打听什么事?” 他似乎是刚刚来到什么僻静的角落,说话时隐约可听见远处的说话声,江阳听到几个深奥的道学相关的术语,像是正进行什么探讨道术的法会。 他没太关注这个,凑到齐云旁边说:“学长,是我想打听,万象局缉妖司那边最近是有什么事吗?我看老师,还有齐前辈他们都过去了。” 其实他也有问过陆时鸣,但陆时鸣并没有说得太细,只说是万象局那边有点事情,好像在开什么会议。 “江阳?”林子真听出来了,他说,“你问陆老师吗?他们现在应该是开会商讨荒神众的事。” “荒神众?”这个词一出来,齐云也一下重视起来,问说,“他们又搞了什么案子?” “还没有,只是在预备作案。”林子真说,“缉妖司前阵子查到个线索,布线埋网了半个多月,终于抓到了荒神众的一名小头目,破解洛景给他下的禁制法术后,他吐出了一点有用的情报,关于荒神众下阶段的作案计划。” “什么计划?”江阳和齐云一起问。 林子真说:“我也不清楚,这个情报的保密度很高,但陆老师他们开会应该就是在商量怎么针对性地反制荒神众,最好能借此一举抓获那只海妖。” “难怪把我师父也喊去了。”齐云说,想来万象局那边是想集结人手,一举击溃荒神众。 江阳没说话,他其实大概能猜到洛景下阶段的计划是什么,无非又是在某处碎片空间中使用召唤玄鸟的法阵,进一步地打通空间壁垒,万象局这边肯定会对此做出周密的应对计划和布置,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担心陆时鸣。 单说力量,自然,即便是洛景也很难对陆时鸣构成真正的威胁,可陆时鸣最大的危险其实并不来自旁人,而是他自己,他每次动用力量都会引动体内的煞气,引发杀心,在与禺疆一战中,无垢菩提已经出现了裂缝,若是再来上几次呢?无垢菩提是否会彻底碎裂,而陆时鸣的杀心是否同时会彻底失控,成为校长他们所担心的,让人间尽成火海炼狱的魔神呢? 江阳甚至有种感觉,这正是洛景想要的,因为在寿华之野中,洛景其实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掳来一群学生,唤醒冬神,他完全可以像第一次那样,低调且悄无声息地召唤玄鸟,他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让陆时鸣出手,他显然知道,陆时鸣真正的弱点所在。 似乎是看出江阳的忧心忡忡,齐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放心吧,那么多大佬在,出不了什么事,就算没抓住洛景,肯定也不会让他再一次成功破坏空间壁垒。” 他并不明白江阳心里真正的担忧,但江阳也还是先收拾好情绪,“嗯”了一声。 “你现在在干嘛呢?”齐云又问电话对面的林子真,“开法会呢?” “是法术交流研讨会。”林子真纠正。 齐云:“又开这个?上个月不是开过吗?” 林子真:“上个月开的是阵法相关,这回是在讲周易八卦。” 齐云:“这种法会有什么意思,听一群老头讲经,你暑假不会就干这个吧?” 林子真:“也有做别的,前阵子去拜见了一下几位叔公,中元的时候还去祭祖……” “停停停——”齐云打断道,“光听就很无趣了,你天天干这些就不觉得无聊吗?” “家里长辈要求,小辈都得参加,今天研讨会结束,明天还得去参加一下同辈间的研学。”林子真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也有些疲惫。 “你们大家族事情真多。”齐云吐槽了一句,又说,“你不如来我这里躲躲闲算了,反正暑假也没几天了,你就说你来我们门派交流一下,你家里人应该不会反对。” 林子真沉默了一下,像是在考虑。 “正好我师父也不在,有地方给你住,怎么样,来不来,来了我请你吃饭,也一个暑假没见了,跟学弟一起聚聚。”齐云说。 “你请?”林子真立刻说,“算了。” “为什么?”江阳插话问道。 “因为他只会请我们去猫咖。”林子真面无表情。 江阳:“……” 好有道理。 齐云不满道:“猫咖怎么了?又不是不能吃饭,还可以顺顺撸撸猫,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味道大。”林子真言简意赅。 “那点味道算什么?硬要说,人也有味道呢,你这是种族歧视!”齐云据理力争。 “这是客观陈述,不是种族歧视。”林子真辩驳,“人会自己洗澡,普通的猫不会,不能相提并论。” “那我们去里世界的猫咖。”齐云立刻说,“这回肯定没味道,行了吧?” “那是十八禁场所,不要带坏学弟。”林子真严肃道。 “十八禁?”江阳一脸莫名,猫咖怎么成十八禁了? “里面的都是猫妖。”林子真解释,“在妖族观念里,任人摸任人撸,以此营业赚钱的行为,类同于出卖自己的身体,很让人不齿,不是什么正经场所。” 江阳:“……” 想想也是哦,摸一只猫可以,但是如果这个猫可以变成人的话,再随便摸好像就不太对劲了。 “这都是偏见!我们摸的是猫,又不是人!污者自污,你自己心里纯洁不含杂念,自然也就清清白白!”齐云又一次开口争辩,但林子真态度还是很坚决,这两人反复拉扯时,江阳出来调停:“好了——!我来请!” 他说:“之前你们救我那次我就想请你们吃饭来着,正好这回补上。” 两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也吵累了,于是终于达成了一致。 林子真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订好车票,坐火车来到了黄山市,齐云带着江阳下山去车站接他,然后由江阳做东,三人一起在车站附近的商场中,找了家火锅店,一起吃了顿火锅。 与此同时,在距离此地几百公里以外,另一处遥远偏僻的山野,隐蔽的山腹溶洞中。 “可以吃吗?”长着对羊角的白色小狗对着穷奇手中的午餐肉罐头摇尾巴,在他身旁,是已经吃空的十几个同款罐头。 “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穷奇坐在石头上,烦躁地把罐头砸向饕餮,“天天吃那么多,还跟个狗一样大,一点都不长!” 他伸脚想踹饕餮,饕餮立刻叼着罐头远远跑开,这让穷奇愈发来气,怒道:“什么古荒凶兽,废得也跟狗一样,脑子不行,打架也不行!什么正事都做不了,还得让人天天看着,真不知道把你抢回来干嘛!” “饕餮的成长需要时间。”一个好听的嗓音从身后的黑暗中传出,洛景朝穷奇这边走来。 他的语气中并未泄露太过明显的情绪,甚至因为天生的动人声线,还显得有些亲切悦耳,但穷奇却是一下紧张起来,近乎诚惶诚恐地从石头上站起。 “渊主。”他尊敬低头。 洛景将饕餮从地面上抱起,他似乎只是随意而为,但动作间却透着一股无意识的熟稔,区别于穷奇那样粗鲁地直接提起后颈,他抱起饕餮的动作标准且舒适,近乎是轻柔的。 但一向满心只有食物的饕餮此刻却是没有再咬着罐头了,他四只爪子一齐缩着,身体僵硬,在洛景怀中一动不敢动,只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上偷瞥着,像是十分畏惧对方。 “渊主。”一只蝠妖从洞外飞来,来到洛景面前化作人形,单膝跪下。 “佘四被抓了,他恐怕吐出了不少情报,万象局缉妖司那边都有动作。”他汇报了下外界大致的情况。 “嗯。”洛景的语气不辨喜怒,他即便是人形也有些尖利的指甲在饕餮身上轻抚着,饕餮变得愈发僵硬。 “陆时鸣出关了?”他突然说。 “是。”蝠妖道,“出关后他先去了一趟齐云山,又去了万象局总局,应该是要跟缉妖司那伙人一起围捕我们。” “齐云山?”洛景像是被这个地点引起了注意。 “齐云山有一处秘境,秘境中有个人族的门派,叫巽风剑派。”穷奇恭敬说,“巽风剑派的掌门人齐天纵,正是八十年前击杀九婴的那名剑修。” 洛景在意的却不是这点,他道:“我记得,那个会凤火的学生在那里?” “是,他叫江阳,上一次在寿华之野中已经失去凤火了,暑假好像一直在齐云山学剑。”穷奇说。 在上回与禺疆一战中,江阳引起了洛景的些微关注,荒神众这边也就对他做过一些调查,知道了他的情况和暑假的去向,不过因为他一直待在齐云山秘境,而且对他们暂时没有特别大的作用,所以洛景也没有再做什么。 不过,他此刻思量片刻后,突然说:“把他带给我。” “活的,还是……?”穷奇问道。 “活的。”洛景睨了怀里僵硬得像具尸体的饕餮一眼,又说,“把他一起带去。” “他?”穷奇满脸都是“带着这么个饭桶废物干嘛”的不情愿。 “饕餮的成长需要时间,或者大量的食物,含有灵气的食物。”洛景唇角微弯,像是含毒的花朵,妖冶且危险。 “齐云山秘境是有山灵的。”他漫不经心,意有所指。 穷奇瞬间领会,恭敬应道:“是。” 第110章 黑车 三人在山下吃了顿火锅后,又原路回山,当晚,齐云搬到齐天纵的房间去住,林子真则睡齐云原本那张床,变成了江阳的新舍友。 相比于齐云,林子真的睡相更加规矩,作息也更加健康,十点钟就上床睡觉了,江阳于是也早早睡下,不过,在注意到手机有新消息发来时,他又睁开眼,背对着林子真,挡住手机的光源,悄悄跟陆时鸣聊天。 他白天知道荒神众的事后,便又问了一下陆时鸣在万象局那边要办的是不是这件事,不过大概就像林子真说的,陆时鸣正跟万象局缉妖司的人一起商讨准备抓捕荒神众的事宜,比较忙碌,是以没有第一时间回他消息,直到此刻。 “是。”陆时鸣回道。 像是知道江阳在担心什么,江阳还在输入框里打字,没有发送时,陆时鸣就又发消息说:“但在计划中,我不会直接出手。” 江阳把打好的字删掉,问说:“这样吗?” “嗯。”陆时鸣说,“只是以防万一,在旁边帮着盯一下,计划顺利的话,我全程都不需要出手。” 江阳懂了,所以陆时鸣去只是相当于一个保险,主力根本不是他,想来校长他们也很清楚陆时鸣的情况,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让陆时鸣出手。 这样的话,江阳似乎稍稍放心了一些,不过担心多少还是会有的,毕竟是否会有意外谁也说不准,而且万象局缉妖司准备得再周全,荒神众那伙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尤其是洛景。 江阳还想问问具体的计划细节,以及动手抓捕的时间,但他转念又想,这些肯定都是高度机密,他问了不太好,且也没什么用,他一来不在参与计划的人员名单中,二来现在连凤火都没有了,只是个做不了什么的普通人。 所以,他最终也只说:“老师,注意安全。” “嗯。”陆时鸣说,“办完就去接你。”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到了十一点,陆时鸣说:“早点睡觉。” 江阳应了一声,回道:“老师晚安。” 他放下手机,对着窗外,在夜色中微微摇曳的树影发了会儿呆,胡思乱想一阵,终于还是强迫自己放下思绪,闭眼入睡。 林子真睡得早,起得也早,江阳和齐云起来时,他已经晨练完一圈,且做好早饭了。 “诶呀,你都做好了啊,等我起来做不就好了嘛。”齐云虚假地客气了一句,然后便拿着碗直奔灶台,在煮好的面锅里捞面。 “你做得不好吃。”林子真直白且毫不留情。 “学长的厨艺有进步一点的。”江阳帮齐云说话。 “就是就是!”齐云拿着碗到桌边嗦面。 江阳也装了一碗,尝了下后觉得,林子真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齐云的厨艺就算进步也就是到了及格线,而林子真明显到了优秀水准,简简单单的青菜面条也做得很好吃,且面条上还卧着恰到好处的溏心荷包蛋,不过分生,也不过分熟,一口咬下去,溏心在嘴里溢开。 当然,离陆时鸣的厨艺还是有些差距的,林子真的优秀也只是家庭版的优秀,而陆时鸣则是专业版的大师级,且全靠自己研究着自学成才。 吃完饭后,江阳照例在院中练剑,虽然离暑假结束已经没几天,他能够突然入道的概率不大,但江阳还是想再努力一下。 齐云在一旁指点,林子真也旁观了下,其实江阳现在的剑招已经使得有模有样,形已经学得很像了,但唯独剑道真正的内核他至今没有学会,而那并不是旁人可以教授的,因而齐云稍微指点了一两下,便在旁边闲得跟林子真聊天。 “你开学后什么打算?来缉妖司实习吗?” 大四开学后学校就基本很少有课程了,学生们要依照自己的专业规划去不同的单位实习,缉妖师专业自然就是去缉妖司实习,齐云和林子真虽然大三就考到了实习资格证,但因为学业,大三的时候一般也只能在周末参加一下实习,机会并不多,而大四才算是真正开始长期实习。 林子真“嗯”了一声。 “你爸不是想让你去万象局吗?”齐云拿了个瓜过来切开吃,吐着瓜籽说,“其实万象局好啊,坐办公室,哪像缉妖司这边天天跑外勤,还时不时要玩命打架。” 相对于缉妖司经常需要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的工作,万象局更偏向于行政,更安稳,虽然竞争同样很激烈,且没有特殊机遇的话很难晋升,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底层办事员,不过这对于父亲是总局局长且背靠整个林家的林子真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不想去。”林子真的语气有些厌倦。 齐云瞧他一眼,没再多谈这个话题,只笑说:“也好,不然我还得找新搭档。” “来,吃瓜,我在山里种的,今年终于没被猴子糟蹋,全靠学弟。”齐云切了块瓜给林子真,又跟林子真讲了讲江阳莫名其妙成为猴群大王的事,以及在他的教导下,齐云山的猴子整体素质得到显著提高。 两人吃着瓜闲聊一阵后,齐云又冲练得满身是汗的江阳喊说:“学弟,歇会儿吧,过来吃块瓜解暑。” 江阳应了一声,也放下木剑过来。 避过中午最热的这一阵后,下午吃过饭,江阳又继续在院中练剑,山中的日子日复一日,不论山下的形式是如何紧张危险,但山中却一直风平浪静,江阳还是白天练剑,晚上睡觉,抽空给猴子们上课,跟之前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唯二的区别大概就是每天做饭的变成了林子真,以及陆时鸣回他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似乎是抽不开身,江阳从这种繁忙中,隐约也窥见了一点风雨欲来的端倪,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在林子真来的第三天,山上三人以为这种平静的生活还会继续重复,直到万象局那边事情结束时,黄山市市区的火车站,一列刚刚进站的火车上,一名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整体打扮都很低调不引人注意,手里却抱了只戴着虎头帽子的白色小狗的男人从车厢后部,本不该有人的货箱位置下来。 他卡紧自己和狗的帽檐,抱着狗混入出站的人群中,费了点功夫绕过安检后,终于成功出站。 火车站门前总是排满了等着拉客的出租车,男人本想随便上一辆,然而他连续拉开几辆车的车门,要么是被告知已经被网上预约了,现在是在等客不载人,要么说是不拉宠物。 接连被拒绝,男人把车门重重关上,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烦躁,在他正暗自恼火时,突然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眉眼有些猥琐的男人跟他搭讪:“兄弟,是要打车吗?上哪儿去?” 男人看他一眼,语气不耐地说:“齐云山。” “可以,我带你去,放心,不乱收费,我车上有计价器,按时间和里程正规收费。”小胡子先保证,又循循善诱,“这个点是高峰,车都被约了,你不预约很难打到,而且你还带个宠物,没多少人愿意拉宠物的,一身味,还指不定会在车上乱拉乱尿,怎么样,走不走?” 闻言,白色小狗像是听懂了一样,抬头看了小胡子一眼,同时舔了舔嘴唇。 男人握住狗的嘴巴,阻止他张口,又问小胡子说:“车在哪儿?” “跟我来!”小胡子立刻带路。 他带着男人绕到火车站后方,一处非正规的停车点,非正规的停车点上停着一辆非正规的黑车,小胡子坐进驾驶位,男人抱着狗进入后座。 在驾驶位中间,是一个用支架固定住的手机,手机界面上是一个计价APP软件,这就是小胡子说的计价器了。 男人见状有些许狐疑,不太确定人类现在的出租车计价器到底是不是长这副模样,但未免惹人怀疑,他也没有询问,抱着狗坐好后,便示意小胡子开车。 车辆绕了一圈,正好又绕回火车站门口,黑车从这里驶过时,严世辉背着个单肩包,正好从出站口出来。 他视线里正好见到了这辆黑车,车上的男人也正好望了一眼火车站大门,但黑车混在车流中,严世辉则混在出站的人群中,双方互相都没有注意。 严世辉提前叫好了网约车,出站后张望片刻,便找到了预约好的车牌,他坐上车,司机是个能聊的,严世辉一上车便来搭话,问说:“小兄弟是大学生?” “嗯,算是。”严世辉应了一声。 “什么大学的?”司机又问。 “北京那边的。”严世辉答。 “北京好啊,首都,那边资源多,机会多,我以前也想去北京闯闯来着,但是房价太贵了……”司机兀自发表了一阵对北京的看法。 严世辉一开始还会礼貌应几句,后面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话痨,有人应声就会一直说下去,于是也不再说话了,低着头看手机。 司机稍微消停了一阵,但过了会儿,他正好开车到高架环路上,见到前方一辆正在行驶的黑车,司机看清车牌后顺嘴说:“我跟你讲啊,小兄弟,你上外地来,千万不要信那种没有营运标志的黑车,对方说什么有正规计价器的也别信,就是个手机装的软件,价格随便调,一公里能收你十几块,而且还会带着你绕路,专门坑你们这种外地人。” “你瞧,这辆车就是,不是第一次干了,我们经常跑车的都知道他,你看着,他等会儿肯定不下高架,起码载着车上那个冤大头再绕三圈。”司机说着还特意踩了一脚油门,来到与黑车并排的位置,想让严世辉看清黑车司机的丑恶嘴脸。 不过严世辉正低着头看手机,敷衍地应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两辆车并行一会儿后,司机很快靠右,准备驶出高架,而黑车也果然如他所说的,仍然朝前行驶,载着车上的冤大头,也即男人和狗,继续在高架上绕圈。 第111章 岚生 “这地方刚刚是不是来过?” 在黑车绕到第三圈时,男人发现了些许不对,他狐疑地看着车窗外似曾相似总感觉刚刚才见过的高架桥风景。 “正常,你没看这高架是环形路嘛,是要绕圈的,我也不能直接走直线给你飞过去啊。”小胡子振振有词,“你看,马上到出口了,这不就下去了吗?” 说着,他打了右转灯,降低车速,准备驶出高架。 男人于是没再说什么,但又过了一阵,黑车在国道上行驶得好好的,突然又一拐,驶进了一条乡间的小路。 “齐云山不是沿着路直走吗?”男人又一次发问,他虽然有手机,但只会些基础的电话短信功能,其他一些稍微复杂些的诸如电子导航网上预约打车之类的都不会用,不过他看到了国道上的路牌,路牌上写着齐云山景区是朝前直走。 “是直走没错,但是会堵车啊,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间,暑假,旅游旺季,前面肯定都是车,起码堵你一个小时,我带你走的路比直走快多了。”小胡子信誓旦旦,“放心吧,不会坑你的。” 男人于是又倒回座椅上,在乡间的土路上颠簸一阵后,他突然又注意到前座的计价器,他反复看了好几遍金额,仍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这就五百块了?” “是啊,油价又涨了嘛,我们不跟着涨价也不行啊。”小胡子说,“而且旅游旺季,你打什么车都是有溢价费的,我收你的算便宜了。” “我他妈上车到现在都没到一个小时,你就开到五百了?!”男人破口大骂,即便他不太清楚人类社会现在的打车价目,但也知道这个价格绝对不正常。 “跟谁横呢!会不会好好说话!”小胡子也虎下脸,威胁道,“我这都是明码标价,爱坐不坐,不想坐就下去,还有十几里路,你自己走过去!” “艹!”男人骂了一句,伸手就要把驾驶座的小胡子提起来揍。 小胡子警觉避过,猛踩一脚刹车说:“干什么?还想动手是不是?信不信我报警?拘你几天,医药费赔不死你!” 他手机按着报警键,大有男人再动一下就报警的趋势。 男人手指捏得嘎嘎作响,在小胡子看不见的地方,指尖伸长近乎成兽爪状,但到底顾忌着什么,硬是把这口气忍了下去,恨恨地下车,没走上几步,小胡子却又追过来要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软肋,又一次用报警威胁他,不给钱就让警察来处理。 男人骂了几句,又想动手,但又想到什么,一忍再忍,终于还是拿出五张百元大钞,息事宁人。 小胡子开着车绝尘而去,男人则抱着狗走在国道上,国道上时不时有车辆驶过,路旁还都是村庄和田亩,想用些非常规的赶路方法很容易被发现,因而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狗走。 甚至还不能让狗自己下地走,因为狗会乱跑,此刻似乎就嗅到了某处农家里的炊烟味,尾巴摆动着,如果不是被男人的手臂箍住,现在应该已经顺着味道跑过去了。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又有一辆三轮货车停下来,开车的中年大叔搭话说:“小伙子是去齐云山吗?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闻言,男人立刻联想到之前的经历,脸上现出一抹警觉,问说:“多少钱?” “不要钱!顺路的,要啥钱啊。”大叔笑得一脸憨厚。 男人这才稍稍放下戒心,带着狗翻到了三轮车后面的车斗,找地方坐好后,三轮车一拧油门,“嗡嗡”地行驶起来。 刚刚才被坑过,男人还是稍微提防了一会儿,确认路牌的方向是朝齐云山后,才渐渐安下心。 大约二十分钟后,三轮车开到了齐云山山脚,前方有三条岔道,右边那条是过江去缆车站点,左边那条是去景区大巴的收票和停靠站,中间一条则是通向山后一条不太正规的民营购物街。 在男人确认已经到齐云山山脚下,离终点不远,完全放下戒心时,三轮车笔直地朝中间那条路驶去。 与此同时,左侧的盘山路上,一辆往山上开的景区大巴呼啸着从三轮车头顶驶过,严世辉坐在座位上,支手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景,耳边是前座游客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山下好像有条购物街诶,我们等会儿下山去那边逛逛吧。” “不行,你没听说吗?那地方不正规,专门宰客的,价格高得离谱,还会碰瓷,说你碰坏了店里什么东西,让你不得不花高价买下。” “那么黑啊?” “可不是嘛,还不光如此呢,现在不是网络发达了吗,都知道他们黑,去的人少了,他们现在会直接在景区附近做黑导游拉人,说是给你免费带路介绍景点,或者装好人说顺路载你不要钱,等你上车,就直接把你拉去购物街了,不出点血都出不来!” 两人谈了一阵,又很快换到其他话题,一路说说笑笑,约莫十几分钟后,大巴开到了山顶。 严世辉跟着其他游人一起下车,买票进入景区,来到真仙洞府所在的景点后,熟门熟路地找到通往齐云山秘境的洞口,进入秘境又爬了会儿山,终于,来到了山顶的巽风剑派。 “哟,师弟,来了啊。”齐云正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啃瓜,见到严世辉过来,伸手打了个招呼。 林子真在房檐下拿着平板看书,见状也点头致意了一下。 两人都没对严世辉的到来感到意外,因为严世辉在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提前知会过会来这里看看,齐云本来还想直接去车站接他,不过被严世辉拒绝了。 “这是叔公托我给齐师叔带来的礼物,师兄,麻烦你等师叔回来帮着转交一下。”严世辉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两瓶酒递过去。 “嘿嘿,麻烦你跑一趟了。”齐云接过酒说,“老头见了肯定开心。” “来,坐下歇会儿。”齐云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给严世辉坐下歇脚,又分了块瓜给对方,问说,“师弟,你身体调理好了没有?” “基本都养好了。”严世辉咬了口瓜,心不在焉地答道。 名义上他今天专程过来是为家里的长辈跑腿送酒,他也确实把酒送到了,但眼神却一直在屋子四处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坐下跟齐云闲聊了一会儿后,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江阳呢?” “学弟应该在后山,练剑冥想呢。”齐云说,“你有事找他?” “没有。”严世辉立刻说,但过了会儿后,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齐云估摸着说,“现在十点多,再过一个小时就到饭点了,那时候学弟应该就回来了,对了,你留下吃饭吗?” 严世辉只是过来跑腿送酒,身上也没带住宿的行李,显然没准备久留。 “嗯。”严世辉应了一声,然后在齐云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把原本订的火车票改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林子真在旁边安静地看书,而在后山,溪流尽头的瀑布旁,江阳叹了口气,从冥想中睁开眼,坐在石头上发呆。 他还是静不下心。 今天他没有继续在院中练剑,就是因为这几天山下愈来愈紧迫的形式,从跟陆时鸣的聊天中,他隐约感觉到,万象局那边就要开始行动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江阳在发呆叹气时,身后的林木轻轻晃动了两下,发出簌簌的声响,一个个头饱满,汁甜皮薄的果子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轻轻落到江阳面前。 江阳稍微回神,拿起果子,对着这漫无边际的林海,扯起个笑容说:“谢谢。” 他没有吃,把果子放到一边,坐在石头上,手臂撑在身后,没过多久,又叹了一声气。 似乎是他今天叹气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对人类情绪其实并不怎么敏锐的山灵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林木簌簌摇动着,在江阳身后,突然生出一小簇旋风,不同于普通的山风,这旋风中聚集着浓郁的灵气,竟是慢慢凝聚出半虚幻的实体。 江阳也感觉到了灵气的变化,回过头,就见到一只全身透明的三米多高的巨猿,他呆了呆,说:“山灵?” 巨猿轻轻点头,在江阳旁边坐下,手指比划着,像是想表达什么。 江阳看了一阵,才悟出,山灵是想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就是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江阳轻声说着,这些话他对旁人都说不太出来,但或许是因为山灵并不算是人,且也不会随便对别人八卦,所以倾诉这件事变得简单了些,开口说了第一句后,后面的话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倾泻而出。 “老师和万象局缉妖司的大家,很快要去参加一个危险的行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山上等着。” “其实我也不是不信任校长他们的计划,他们肯定会做很周全的考虑的,而且就算是我没失去凤火,这种行动也不是我能参与的,我也不是单因为这么一件事而烦闷。” “主要,这不会是我唯一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许这回成功击溃荒神众后,老师不会再参与类似的危险行动,但我的朋友同学,很多以后都会成为缉妖师,他们迟早会遇到危险的犯人,而我不能跟他们并肩作战,只能成为被保护在后方的普通人。” “普通人当然也没什么不好,省去很多危险,我本就该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只是命运偏偏短暂地跟我开了个玩笑。”江阳顿了顿,继续说,“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一个缉妖师,跟朋友们一起成长,变得很厉害后一起惩奸除恶,但就像是灰姑娘的故事中十二点就会失去的魔法一样,失去凤火后,我便被打回原形了。” “我一直都是个普通人啊,没什么天分,即便走运有了凤火,学起来也很慢,需要很多很多遍的练习,才稍微能掌控一些。其他科目上的学习也是,无论是万象大学,还是我以前待的普通学校,班级上总是会有些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学霸,我想了很久才琢磨明白的问题,背了很久才背会的知识点,他们只需要一眼。” “这些也都还算好的了,因为我努力后好歹能勉强追上他们,但有些事却是再努力都没有用的。就像剑道,我学了两个月了还没开窍,齐云学长一天就学成的引气,我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江阳仰躺在石头上,轻轻叹道,“我好没用啊……” 巨猿一直安静地听着,待他把内心的话都倾诉完后,突然用那半透明却也有实体般触感的手指戳了戳他。 江阳转过头,就见巨猿冲他示意了一番,像是想让他坐上自己的肩膀。 他有些莫名,但呆了一会儿后,也还是照着巨猿的意思,坐了上去。 待他坐稳后,巨猿在山林中奔跑,山灵化作巨猿的形态,身手也如猿猴一般敏捷,带着江阳翻过山脊,越过林海,渐渐来到一处江阳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山腹深处。 在一片开阔的谷地,巨猿停下来,将江阳放下。 江阳仍然不明所以,不过他又感觉山灵的举动一定有什么含义,于是在四周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突然注意到,某一处杂草丛生,被藤蔓和青苔盖住的地方,下面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痕迹。 没等他上手去将这些杂草藤蔓清理,便突然有一阵风吹过,将所有杂物席卷丢到一旁,露出其下的本貌。 那是一块过于平整的石台,像是被打磨过,又像是被人日积月累地使用过太多次,因而磨去了棱角。 石台前的地面上似乎还还插着个木棍样的东西,江阳走过去,发现那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剑。 他把剑拔出,仔细观察了会儿,在剑上找到了一个繁体的铭文,结合剑本身的锈迹判断,这把剑应该已经有了相当的年纪。 江阳用手机搜了下,辨认出剑上刻着的两个字是——岚生。 岚生……江阳心里一动,他突然想到齐云之前跟他说的巽风剑派创派祖师玄徽真人听风悟道的故事,这里难不成就是玄徽真人悟道所用的悟剑台? 他随即又觉得不对,因为在后来齐云又时不时给他讲的玄徽真人斩妖伏魔的故事中,玄徽真人用的佩剑叫巽风剑,是一把集齐深海银沙,首山云母,熔岩赤金等多种珍贵材料,由当代名匠所铸的名剑,而且一直作为巽风剑派的镇派之宝流传着,现在正是掌门齐天纵的佩剑。 不过,他转念一想,玄徽真人在第一次悟道时,还未成名,只是个无门无派的穷小子,他自然不会有这样名贵的佩剑,那么,这把岚生剑,也许是玄徽真人当年的悟道之剑? 他又在附近观察了一下,发现石台前的地面上还刻着一行字,江阳找了会儿角度,在石台上盘膝坐下后,正好正对着字体,他还是用手机搜索,辨认了会儿后认出,这行字的意思是—— “吾身与天地同。”江阳喃喃念着。 这一刻,山谷中恰好起风,因为此地的地势,江阳所在的石台处,竟正好是八方风来的汇聚之处。 风在他身边流动,江阳将剑放于膝上,闭上眼,细细感受。 他感受到风的轻重和缓急,含蓄和狂放,就有点像这些天学的剑招,他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演练,那些一直只学了形的剑式,在此刻的风中,他突然又有新的理解,原来每一次出剑,其实都暗含风势,一切的滞涩和不太圆融之处,当他顺风而舞时,便都变得浑然天成。 他在这八方风来之地,抱剑而坐,一动未动,意识却又好像脱离形体,持剑在风中舞动。 江阳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很玄妙的境界,他入定冥想时,山灵所化的巨猿便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巨猿突然机警地抬起头,它的化身在此处,真身却仍然遍布齐云山秘境各地,在方才,它突然感觉到,它真身所成的结界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人以非常规方式闯入。 山脚下,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提着一袋子被强买强卖的垃圾饰品,骂了一路“该死的人类”,于此刻,来到最终目的地后,终于长吐一口恶气。 他摘下自己身上和狗头上的帽子伪装,把饕餮扔到地上,自己则变幻回巨大的老虎原形,对着这广袤山林,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 群鸟惊飞,猴群震动,林风骤起,山雨欲来。 第112章 将计就计 “滴答”一声,水滴从洞顶的石柱上滴落,这立刻引起了下方众人的警觉,领头的季瑜抬头观察片刻,确认只是水汽凝结正常形成的水滴后,方才带队继续前行。 陆时鸣走在队伍最后,落后了众人一段距离,有些心不在焉。 按照计划,缉妖司的人于今日动手,突袭此处碎片空间,来到这里后,果然如情报所示,洛景正带着凿齿和一群妖物在此处布置召唤玄鸟的法阵,缉妖师众人与其交战一番,阵法被破坏,凿齿负伤,和其他妖怪一起分散逃跑,洛景也不知所踪。 但他们跑不出这里,因为缉妖司这边在动手前,就已经从各个分部调集人手,配合万象局那边一起,将这个碎片空间封锁了。 封锁之中,没有任何人能使用传送阵,整个碎片空间成了密闭的牢笼,而他们此刻正分成不同的小队,在拉网搜捕败逃的荒神众妖物们。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之前与荒神众正面交战时,陆时鸣也未曾出手,眼下对方已经被击溃,四散而逃,组织不起有力的反抗,只需要再多花一点时间,缉妖司众人就会将其陆续抓获。 但或许是太过顺利了,反倒让陆时鸣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暂未看出是哪里不对。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本来是在思考从计划开始至今的可疑遗漏之处,但不知不觉间,思绪却又飘飞到另一地,因为行动要保密,也因为不确定能否顺利照计划完成,所以他没有告诉江阳确切的回去的日期,但照目前的情况,今天晚些时候,他就可以去接小朋友回家了。 想到这里时,他的心情本该是愉悦的,可却凭空而生一种心绪不宁的烦乱感,这让陆时鸣眉头一紧,停下了步伐。 他很早前教过江阳,越是强大的生物,产生这种心兆般的预感时,就越准确,几乎不会出错,就像上一次,洛景袭击学生们的考试结界,他们在外界刚刚失去信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陆时鸣便有这样的预感。 “陆老师?”领头的季瑜似乎是发现陆时鸣落后得太远,特地走回来询问。 “联系外面的人,打开空间封锁。”陆时鸣冷不丁开口。 季瑜一怔,他们正在拉网搜捕,此刻贸然打开空间封锁,就是给了荒神众逃跑的机会,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决定照做。 但季瑜试着跟外界联络时,通讯器里却是一片白点般的忙音。 “没有信号。”季瑜皱起眉头,碎片空间里当然是没有正常的信号的,他用的其实是一种特制的法宝,本该是唯一能穿过空间封锁与外界联系的方式,可此刻,这个方式失效了。 “有一种结界法术叠加在我们外部的封锁法术上,使得封锁的效果进一步加强了,我们原本留的通讯端口也因此失效了。”有一名擅长阵法的缉妖师勘察了一阵后说。 “是荒神众?” “不可能,他们做这个干什么?加强空间的封锁效果,这不是让自己也被困住,更加难以逃脱了吗?” “那难不成是我们的人?有人擅作主张,改动了阵法?” “也不可能,魏局和林局在外面盯着呢,阵法有变动他们不可能没发现,也不可能同意这种改动。” 众人议论纷纷,倒是并不如何慌乱,因为失联只是暂时的,外面的人久久联系不上他们,就会意识到出了变故,进而想办法解开封锁建立联系。 “这是一个嵌合空间。”陆时鸣接住一滴从洞顶落下的水滴,观察片刻后突然开口。 众人的议论声一停,有人重复道:“嵌合空间?” 这是个很冷门少见的名词,是以即便在场的都是精英缉妖师,却也有相当一部分并不了解。 “嵌合空间是指以非常规形态存在的空间,打个比方,常规空间都像是铺开的地图一样,是以平面形式存在的,嵌合空间却有点像是那种有多重孔隙的蜂窝,它是多维的,且路线错综复杂,难以以常理理解,可能进反而是退,上反而是下。”有人出来解释了一句,又说,“不过这种空间形态极其罕见,近乎于一种概念,只在缉妖司流传的古籍上有过文字记录,当代并没有发现过。” 即便这种空间形态如此罕见,但在陆时鸣做出判断后,却也没有人再质疑,在场没有任何人的学识能比得过陆时鸣,且论职级地位,也是一直跟在队伍后面从未出手的陆时鸣最高。 “嵌合空间的话……”季瑜思索一阵说,“这意味着我们目前跟着荒神众遗留痕迹追踪的路线很可能都是错的。” “没错。”那刚刚出来解释的人说,“嵌合空间就像迷宫一样,初来乍到的人很难摸清它的内部通行规律,我们看似紧追在后,却很可能路线已经偏离了很远。” “难怪我们追到现在都没找到人。”有人恍然。 “所以即便空间封锁了,我们也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搜捕到荒神众余党的。”季瑜突然又联想到之前的某个被推翻的推论,喃喃道,“所以增强封锁法术并不会增加他们的风险,他们也并不需要即刻逃脱,反倒是我们……” 众人沉默下来,他们俱都明白季瑜的未竟之语,反倒是他们,暂时被困在了这里。 而且,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想的话,增强封锁法术的举动肯定不会是临时起意,己方的行动可能早先就已经泄露出去,被荒神众所察觉,洛景是故意等在这里,演了这么一出戏,将缉妖司的主力都拖在这里,而他这么做的目的不外乎是…… “外面恐怕会有变故。”季瑜皱眉说,“暂停搜捕,我们先去跟齐老他们汇合,商议对策。” 齐天纵也参与了碎片空间中的行动,此刻正在另一支搜捕的队伍里,季瑜先汇合的决定很明智,众人都没有异议,但在他们改变方向行进时,陆时鸣却站在原地未动,季瑜注意到他右手手腕的念珠,正在微微发亮。 “陆老师。”季瑜神情严肃,提醒式地唤了一句,他看出陆时鸣想做什么,离开这处空间的方法自然不止等待外界解除封锁法术一种,若是有某种极其强横的力量的话,也可以直接从内部将其冲破。 这封锁法术由魏长林林学琛以及一众候在外面的缉妖师联手布成,队伍中的其他人,包括季瑜,都做不到直接冲破封锁,陆时鸣却未必,但想做成这一点,他势必需要施展出全部的力量,无垢菩提的封印也将同步被冲破,他的杀心将又一次失控。 上一次失控后重新稳定下来,不代表这一次也能,而且,陆时鸣根本也未曾真正稳定,他是违背了慧念大师的劝导,提前出关。 陆时鸣看了季瑜一眼,又慢慢敛下眸子,无垢菩提上的符文光亮随之隐去,并不是因为季瑜的提醒,而是因为,他暂未感觉到那枚挂在江阳脖颈上的凤翎所制的羽坠发出的预警,这说明也许洛景的目标不是江阳,也或许是洛景在外面的布置还未来得及开始,江阳尚未遇到危险,所以他们现在还有时间。 陆时鸣没说什么,跟上队伍。 与此同时,齐云山秘境。 那一声虎啸惊得栖息在山门附近的猴子惊慌乱叫,四散逃窜,正在屋中准备午饭的齐云等人自然也有感应。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丢下手中的锅碗瓢盆,一齐来到山屋门口,他们远远看见,一只背生双翼的巨大老虎正从山下急速掠来。 “是穷奇!”齐云神情戒备,立即唤出自己的灵剑。 严世辉也召出自己的两把金蛇匕首,林子真则皱着眉头说:“穷奇为什么会来这里?” 另外两人自然不知,但很快,穷奇来到山门面前,他收停双翼,在距三人不远的空地上停下。 凶恶的虎眸眯着,扫视过在场神情各自戒备的三人,没找到自己要的那个,语气略微不耐烦地说:“叫江阳的那个呢?” 三人一怔,下一刻又同时明白,对方此行的真正目的。 “学弟不在,嘿嘿。”齐云笑了一声,说,“我们来陪你玩吧,你这种大鱼,平常想碰还碰不着呢,没想到今天送货上门,抓了你我们大四的实习积分应该直接就满了,是吧子真。” “大言不惭!”穷奇在山下先是被黑车司机坑,后面又是被黑导游拉去给黑心商家宰,憋了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撒,闻言也不再废话,准备先把这群人揍趴下再逼问江阳的下落。 巨大的老虎怒吼一声,便展翼朝齐云扑来。 齐云抬剑迎上,却有人先他一步,严世辉手握双匕,在穷奇腾空而起时,从他下方侧滑而过,挥刀斩向穷奇较为脆弱的腹部。 穷奇立即挥翼,拉升高度,本想仗着飞行优势从上方扑击,却见齐云同样御风而起,他飞得比穷奇更快,悬停到穷奇上方后,双手做诀,脚下灵剑便瞬间分化成无数柄,犹如剑雨一般,从天空齐射而下。 穷奇没有凿齿那样强横的防御力,他感觉到锋锐慑人的剑气,狼狈闪躲,同时也被逼退回地面。 在他落地的同一刻,准备多时的阵法同时启动,林子真五指虚握,符文锁链便锁紧穷奇的四爪,将他束缚在原地。 严世辉再一次持刀斩来,穷奇一声怒吼,震碎锁链,以利爪挡住刀锋,又一甩尾,以钢鞭样的力道将从身后袭来的齐云狠狠抽开。 三人各自被击退,不过他们早知道穷奇没那么好对付,是以也并不意外,稳住身形后便又一次发起攻击。 齐云和严世辉主攻,林子真则在旁以法术辅助,他同时也在联络缉妖司,其实早在走出门派,见到巨大的老虎从山下飞来的那一刻,林子真就已经向外发出了消息,而此刻他收到了回复,对方告知他本省缉妖司的主力今天都被临时调走了,调人来支援需要时间,让他们尽量拖延,如若不行,那就先行撤退保全自己为先。 都被调走了……林子真看到这条消息后微微一怔,缉妖司一般都是属地管辖,驻地的缉妖司人员基本不会随意变动,只有总部缉妖司会经常派人到各地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案子。 而今天突然被调走,一定是总局那边需要大量的人手,那么结合最近的局势,似乎只能是因为一件事,他同时想到穷奇会什么是今天闯入山来,正好是齐天纵不在的时候,恐怕这一切都是对方算计好的,他们的围捕计划可能早就泄露了,对方是在将计就计,将缉妖司的主力全都吸引走后,派穷奇来齐云山抓捕江阳。 但仅仅是如此吗?林子真觉得不对,江阳对荒神众而言不像是有这样的重要性,而且穷奇只是孤身前来的吗? 他这样想着,在交战时特意关注了一下四周,就见到,山下某处林木,正在飞速地枯萎,那是大量灵力被吞噬的征兆。 第113章 古荒凶兽 “是饕餮!”林子真神色一变,冲另外两人示警,“饕餮也在!” 齐云和严世辉同时注意到了山下的变故,枯黄的林木像是腐肉一样嵌在满山的绿野中,且正朝四周不断扩散。 “糟了……”齐云喃喃道,他霎时间明白了穷奇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江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是为了山灵。 在之前那次交手中,江阳在事后做笔录汇报时给出了一条信息,饕餮是可以依靠吞噬灵力来成长的,而山灵本就是由灵气汇聚而生,天生拥有大量的灵气,且这整片齐云山山脉,都是富集灵气的洞天福地。 荒神众要江阳做什么他们暂且不知道,但如果放任饕餮将整座山的灵气都吞吃掉,不光山灵会就此消亡,齐云山秘境也将不复存在,还有这满山依灵气而活的草木,都将腐朽凋零。 “我去阻止他!”齐云喊了一声,便想御剑脱离战局。 “你想去哪里?”穷奇阴森森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巨大的虎爪不知何时已经逼至身前。 齐云当即抬剑挡住,林子真和严世辉同时也以法术和飞刀从侧方来援,试图绊住穷奇,给齐云离开的机会,然而穷奇已然认准了齐云,并不与另外两人纠缠,只追着齐云不放。 不光是因为齐云可以御剑,来去最为方便,也因为,虽说饕餮理论上可以吞噬一切灵力,任何法术攻击都对他无效,但到底还未成年,过强的法术他暂时无法消化,仍会被击退,就像陆时鸣的凤火,这三人中没有任何一人的法术威力能够到陆时鸣的十分之一,但某些偏向于物理伤害的法术同样能击伤他,例如齐云的剑气。 上回饕餮吞噬江阳的凤火时,便被齐云的剑气打断,这短暂交手中,穷奇已经判断出,三人中这名修剑道的人类是最强的,也唯有他,可能会打断饕餮的吞噬进程,因而他咬死齐云不放,任凭林子真和严世辉如何干扰拖延,他总在脱身后第一时间掠至齐云身前阻击。 战局一时僵持,三人虽无法击败穷奇,穷奇却也暂时无法拿下他们,这三个人类比他想的要难对付,但也就是稍微难对付一些,不过是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群还没从学校毕业的学生,穷奇根本未曾将他们真正放在眼里。 他抓住一个破绽,攻向右侧的林子真,跟使刀剑时而近身战斗的齐云和严世辉相比,一直用法术的林子真显得更脆皮一些,穷奇要以此为突破口,将这三人挨个击溃。 然而,他急掠至林子真身前,却见林子真丝毫未见慌乱,反而唇角微微一弯,穷奇霎时间意识到不对,心中警铃大作,想展翼急停,却已经来之不急,林子真身前浮现出上次那面虚幻的金色罗盘,他显然已经准备多时,五行八卦盘已经推向泽位,他只是此刻才将这法器显形,也于此刻,蓦然催动! 平整的地面霎时间变得泥泞,穷奇的虎爪陷入泥沼中,这泥沼中同时传来一股莫大的吸力,在拉着他不断下坠,他立即想要振翼脱困,却有两柄裹着符箓的飞刀破空而来,严世辉双手结印,符箓上蓦然爆出电光,一左一右插至穷奇身侧,结成电网将其封锁,压入下方的泥沼中。 两人上下夹击,任是穷奇也一时无法逃出,而齐云趁此时机,御剑直掠向下方的山林。 在他们与穷奇缠斗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大片大片的林木枯萎,一眼望去尽是枯黄,鹿群在林中受惊而逃,鸟儿惊恐乱飞,齐云越是逼近,越是能感觉到中心那股可怕的吸力,那吸力不针对其他,只吸纳灵力,不局限于逸散于空中和草木中的灵力,齐云甚至感觉自己丹田内的灵力,都似乎要被这吸力引动,脱体而出。 他点了自己身上两个穴窍,封住灵力的外流,同时加速飞行,在看到那蹲坐于枯萎林木中,小狗一样大的白色影子时,立刻御起剑诀,剑光如雨,疾射而下,剑雨范围内的一切都被剑气所切割,吸力霎时一止,失去去向的灵力形成乱流,裹挟着满地的枯草和尘泥,向周围席卷。 待到这乱流消散后,齐云落到地面,他看到那散去的烟尘中,显露出的白色影子,饕餮身边的地面上都是剑气切割的痕迹,坚硬的巨石也在其下碎裂,但饕餮却分毫未损,他蹲坐在原地,看了齐云一眼,犹如吃饱了一样,他突然打了个嗝。 齐云一怔,在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妙,立即退后几步,就见到饕餮身形突然开始暴涨,他原本只有四五个月的小狗大,但转瞬间,却是长成了一头老虎,甚至还未停下。 他的四肢同时开始抽长,头顶两双短短的羊一样的角在快速生长,像是成年的公牛那样向前弯曲,颅骨变大,嘴唇裂开,且相比于其他部位的增长,他的嘴部长得尤其大,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也因此,在他幼年期显得还有几分可爱像小狗一样的脸型,在此刻却只剩狰狞和可怖,甚至显出几分畸形的诡异。 身形涨大到一定限度后,他腋下的皮肤突然开裂,露出一双活动的猩红眼珠,这双目刚刚睁开,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瞳孔缩放变化着,但很快,他身形的暴涨停止,双目同时也适应了外界。 高约八米,像栋小楼那般巨大的怪物微微俯身,头顶的双目和腋下的猩红眼珠一起看向齐云,巨大的压迫感下,齐云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他不知道这怪物是否是饕餮的最终成年形态,但显然,此刻的饕餮已经不能跟方才的小狗同日而语,在身形暴涨到如此地步后,他终于展露出几分古荒凶兽真正的威势。 齐云很清楚现在的饕餮恐怕已经不是他能对付的,但他在退了那一步后,却还是站定了身形。 无他,只因为他脚下的土地是齐云山,而他的名字是齐云。 他握紧剑柄,再一次祭出剑诀,剑光分化万千,裹挟着凛然的剑意,朝饕餮疾掠而去。 饕餮猩红的双目一眨,巨嘴本能地微张,前方便陡然掀起一股飓风,将所有攻击的剑势全都卷起,回灌向自己口中。 在上一次,齐云的剑气饕餮还无法消化,但此刻,剑光在那巨大的吸力下破碎,化为灵力碎片被饕餮吞下,齐云见状立刻收剑,他换了种攻击方式,不再依赖于法术剑诀,转而用出剑修最原始的剑招。 他挥剑向饕餮斩去,这一剑未曾用上法术灵力,却依然有着锐不可当的剑意,剑芒慑人,带着凛然的威势刺向饕餮腋下的双目。 饕餮显然意识到这一剑的危险,立即想要避开,不过他似乎还不太习惯自己变大的身体,突然动起来时,便有些手脚不协调,自己把自己绊倒,摔到了地上。 他没能完全躲过齐云的攻击,却也因此避开了双目,齐云这一剑斩到了饕餮背上,留下浅浅的剑痕。 好硬。齐云在心中“啧”了一声,饕餮的身体强度即便不如凿齿,却也相差不多了。 他一击未成,立即便抽身退开,预防饕餮可能的回击,饕餮却没有追击他,只用爪子摸了摸自己被砍伤的部位,他像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坚硬了,爪子也变得更尖更利。 像是初生的孩童一般,他脸上现出几抹纯真的新奇,显然,吞噬灵力带来的成长只是身体上的,他的智慧并未因此迈入成年期,他这副天真的姿态,若是之前的模样做,还有几分可爱,现在则只剩可怖。 他在原地活动了一下,又注意到再一次举剑斩来的齐云,他迈起巨大的身体,挥爪扑向对方。 齐云能感觉到,饕餮这举动并没有杀意,更像是小狗在扑击蝴蝶,玩乐一样的性质,但因为对方体型的巨大,每一次跃起都会带起地面的震动,尖利的爪锋一但触及到他,他就会被拍成肉泥。 齐云御剑躲闪,同时伺机回击,几轮交锋后,他的剑招虽未能真正击伤饕餮,却也在对方身上留下道道剑痕。 饕餮似乎也感觉到些许疼痛和烦躁,久扑不中,他突然停在了原地,巨口张开,他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齐云立刻意识到不妙,御使灵剑,朝后方疾退。 下一刻,一股恐怖的吸力从巨嘴中传来,比之之前更加强大,草木摧折,周遭一切灵力都向饕餮口中飞来,甚至齐云封住自己的穴窍也不再管用,他体内的灵力犹如受月球引力引动的海水,潮汐一般的在他体内汹涌翻腾,几乎要带着他的身体往后倒飞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落地,将剑深插入地面,方才稳住身形。 而饕餮并未在意他,在重新开始吸收灵气后,他刚刚被填满的食欲似乎再次被唤醒,他看着尚有大片山林未被吞噬的山脉,满心都是食物,巨嘴中的吸力又一次扩大,朝着整座山脉席卷。 山门前正在缠斗中的两人一虎突然惊觉变故,齐齐一抬头,就见到那飞速朝他们蔓延的枯黄草木,同时还有那尚未至身前,却已经隐约能有所感应的恐怖吸力。 穷奇立刻退出战局,想振翼飞走,却已经来之不急,他被饕餮的力量所波及,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得往后倒飞,体内的灵力同时在流逝,他在心中疯狂大骂饕餮这个敌我不分的白痴,靠着自己妖族强横的身体,硬是扒住一块巨石,没被饕餮吞进口中。 林子真和严世辉同样受到吸力影响,严世辉本来是想像齐云那样将飞刀插入石中,固定身形,林子真却祭出了一口大钟一样的法宝,法宝放出的金光将他们两个人罩住,在这漫山摧折的草木中八风不动。 但他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体内的灵力正在受吸力牵引,不受控地外溢,林子真努力控制灵力,维持法宝的结界,他尚能坚持,但离饕餮更近,所受吸力也更强的齐云却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被剧烈的灵力乱流裹挟着,只要他一松手,后方就是饕餮的巨口,他已经努力地去抓握剑柄,却还是因为力竭而一根根松开手指,先是左手,然后是右手,就在他最后几根手指也要松开之际,前方山坡处,突然跳下一只三米多高半透明的巨猿,巨猿的身形在空中暴涨,在它落地时,已经变得跟此刻的饕餮一般巨大。 它顺手拔起身边的一棵已经枯萎的百年古树,抡起光秃的树干,就好像故事中挥棒伏魔的齐天大圣,狠狠砸向饕餮大张的巨嘴。 第114章 天人境 “呜——”饕餮被砸得痛哼一声,巨嘴闭合,那向整座山脉席卷的恐怖吸力也同时一停。 巨猿乘胜追击,又是一拳击向饕餮的面门,饕餮的整张脸被揍歪,身体也随着冲力倒向一边。 砸倒数根枯萎的林木后,饕餮晃了晃脑袋,他似乎是被激怒了,也挥舞起爪子想要回击。 比之之前,他对现在的身体已经稍微适应了一些,却仍然不能运用自如,而巨猿身形虽然同样变得巨大,但它本就是灵气所聚的幻形,身形改变后它依然灵活自如,轻盈得像一缕风,挥拳时则又重得像是山崩。 饕餮被巨猿揍得不断退后,这两只巨大的生物在林中交战,发出震天的响动时,齐云终于得到些许喘息之机,拄着剑,甩甩自己用力到几乎要脱臼的胳膊。 林子真和严世辉远远地跑过来,他们在刚刚受那吸力影响时,自然也想到了前来阻击饕餮的齐云,于是在吸力一止后,立即过来确认齐云的安危。 “怎么样?”林子真问道。 “还好,胳膊腿还在,就是……”齐云看着正与饕餮交战中的巨猿,虽然现在看似是巨猿按着饕餮打,稳占上风,他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江阳呢?”严世辉突然说。 齐云和林子真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其实按理说,饭点早过了,江阳早该回来了,而且此刻山中出现这样大的变故,江阳不该无知无觉,他一定会回来看看才对。 当然,他们三人都不希望江阳回来,因为穷奇的目标之一正是江阳,但江阳此刻没有回来,却也同样让人忧心,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学弟他应该没事。”齐云思考了一会儿后说,“山灵还在,山灵一定会保护学弟,可能是把他藏在了哪里。” “穷奇也不在了,可能正在搜捕学弟,我们得阻止他。”林子真说。 齐云和严世辉都点点头,三人立刻动身,追踪穷奇留下的痕迹。 与此同时,另一处离战圈较远,灵力尚未被饕餮吞噬,林木依然茂盛葱郁的山林里,江阳正在快速地奔跑。 他在入定听风时,也感觉到了风的变化,从原本的舒缓变得急乱,还隐隐夹杂着动物惊慌的啼叫,这让他从冥想的状态中惊醒,睁开眼,便看到巨猿警惕戒备地看着远方,江阳立即意识到出事了,想跟着巨猿一起回去,但就像齐云说的,他坐上巨猿的肩膀后,巨猿反倒把他背去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在偏远的山林中将他放下后,巨猿又独自返回。 江阳自然不会乖乖待在这里,他用那把满是锈迹的岚生剑,连劈带砍地磨断山灵留下的挡路的藤网,用尽力气往回跑。 即便还离真正的战场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江阳已经远远地可以看见远方大片大片枯萎的林木,像是丑陋的疤痕一样横亘在山脉中,且仍在不断蔓延。 江阳心里越发急,跑得也越发快,但他又跑了一阵后,突然的,前方的树丛中传来一阵响动,江阳警惕地停下,就见树丛窸窸窣窣几下后,几只猴子从中窜出来,它们见到江阳也是愣了愣,但随即就围拥过来,吱吱乱叫,像是想告诉他们的大王,山下来了两个怪物。 跟猴群相处了那么久,江阳虽然看不太懂具体的意思,却也能明白猴子们是在跟他示警,还有猴子在拽他的衣服,像是想让他跟着一起逃跑。 江阳却没有听从,他跟猴群比划着,让它们继续逃跑,但他正与猴群沟通时,突然听到一声巨响,连带着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江阳一怔,随即立刻跑出树林,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后,朝下眺望。 他见到身形比之先前涨大了数倍的巨猿撞在一处山岩上,而一头同样巨大,样貌丑陋畸形的怪物正咬住它的手臂,将它抵上石块后,不断地撕扯。 巨猿奋力回击,虽然成功挣脱,却也被怪物撕扯下一大块灵气团,巨猿本就不是生灵,是没有血肉的,它的身体皆由灵气聚合而成,虽然手臂缺了一大块,但很快,山中的灵气又将它的身体补全。 至于已经撕扯下的那块灵气团,则被怪物嚼食吞下,他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舔了舔舌头,看向巨猿的四目中,是露骨的贪婪。 这神态让江阳觉得分外熟悉,他怔了怔,猛然意识到,这怪物是饕餮,他同时明白,这满山的枯黄恐怕都是因为饕餮吞食了山中的灵气所造成,所以他才突然从小狗的样子变成眼前巨大的怪物,就像之前他吞食江阳的凤火时,身形也有过小小的成长。 显然,吞食了这样多的灵力后也未能让饕餮满足,他此刻又盯上了巨猿,咧开血盆大口便又一次向巨猿扑来,相较于之前,他对自己现在的身体已经愈发适应了,虽然反应还是不如巨猿灵敏,却也能在挨打时伺机还嘴,狠咬住就不放,直到撕扯下一块灵气团为止。 江阳在山坡上远远看着双方交战,即便巨猿现在仍然占着上风,且缺失的灵气也很快会补全,但就像齐云之前担心的那样,齐云山秘境中的灵气是有限的,可饕餮的胃口却无穷无尽,且他还可以靠着吞食的灵力不断成长,战局继续下去,饕餮将成长得越加强大,而巨猿则会越来越弱,此消彼长之下,巨猿早晚会被饕餮吞入腹中,跟整个齐云山秘境一起,化为对方的食粮。 江阳已然意识到了局势的危急,可他看着自己再也唤不出半丝灵力的双手,失去凤火,也未学会剑道的他,此刻又能做什么呢? 恐怕别说是帮忙,他跑过去反而会是给大家添乱吧。 巨猿又一次撞上山石,山崩般的巨响后,饕餮巨嘴大张,生出一股可怕的吸力,巨猿的虚幻身形甚至都有些涣散不稳,它挣扎着站起,又抡起一棵古树,将饕餮砸退,吸力中止,可巨猿的身形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缩小了一些,且这回并未像先前那样恢复。 同时,饕餮身上突然响起骨骼快速生长的咔哒声,他已经很巨大的身形又一次膨胀,面目也更加狰狞,獠牙尖利,他仰天发出嘶吼时,可怖的威势辐射向山川大地,远方的江阳甚至都有所感应,本能地感到畏惧,此刻的饕餮恐怕即便不能堪比那位冬神,却也已经相差不远了。 巨猿却仍然奋起迎战,哪怕注定落败。 江阳握紧生锈的剑柄,他深吸口气,突然闭上眼,回忆之前那种入定的感觉,在那一刻,他恍惚好像窥见了什么门径,只是因为被意外打断,他未能真正参透。 诚然,他即便此刻成功入道,也只是个入道境,宗师境的齐云都未能阻止饕餮,入道境自然更加不行,但江阳还是想做些什么,在这绝境中,他总要做些什么。 他摒弃外界的干扰,思维渐渐放空,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风,穿过山谷的风,拂过林木的风,还有远方交战引起的杀伐之风,各种各样的风,在这浩大天地中流动。 风在肉眼看来不可见,可在江阳此刻的思维识海里,却好像清晰地看见了它们的形态,轻缓的,急躁的,暴烈的,狂乱的,还有一缕极为特殊的风,环绕在他的身侧,吹过他的衣角耳畔,像是在对他轻轻诉说着什么。 江阳听见了声音,隐隐约约,顺着这缕亘古存在的微风,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他听到剑声,有人在风中舞剑,他明明看不到对方出剑的样子,却又好像能领会对方的一招一式,他下意识地跟着起舞,在这意识识海中。 风推着他的剑势,开与合,轻与缓,皆随风而动,江阳从未感觉自己的剑招像此刻这般圆融,他顺风而舞时,恍惚间,竟觉得自己也化为了这浩大天地间的一缕尘岚,他的身体变得很轻,灵魂变得很空,却又好像包罗万象,身与天同。 “吾身与天地同。” 八百年前的玄徽真人,在悟剑台前用岚生剑写下这句话,八百年后的江阳,握着锈迹斑斑的岚生剑,在山坡上轻轻念出这句话。 他缓缓抬起手臂,山风犹如受到他的感召,从四面八方汇聚涌来,伴随着巨量的灵气,云层涌动,形成巨大的云卷漩涡,漩涡之下,江阳指剑向天,凌空踏风。 天地色变的声威下,所有人都被惊动,苦寻江阳不见的穷奇终于见到人,神色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变,变得惊恐,因为他感觉到了某种极为可怖的气势正在酝酿,而那可怖气势的最中心,正是凌空踏风的江阳。 正与穷奇交战的齐云三人同时停下手,抬头看向空中,三人都因这一幕而惊愕,且相比于不修剑道的林子真和严世辉,齐云的惊愕还更深一些,剑势虽还未成,他却已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喃喃说:“天人境……” 因为灵力被不断吞噬,身形变得愈发小的巨猿也注意到了这变故,它一把砸开扑咬而来的饕餮,身形突然开始涣散,化为最为原始的灵气升向空中。 饕餮见状立刻想要吞吸,可却有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他争抢拼夺,饕餮四爪抓地,犹如巨鲸吞海一般,张开大口,可怖的吸力从中涌出,两股力量在空中无形的对冲角逐,山脉中的灵气也同时分成两股,一股涌向饕餮,一股则涌向持剑凌空的江阳。 此方天地间的灵力几乎被双方抽空,却又维持着一种互不相让的微妙平衡,这一刹那的天地变得很寂,暴雨将至前的死寂。 这死寂中,突然有光闪过,天际随之响起轰隆的声响,风起,雷动,漩涡状的云层中现出模糊的鳞爪,它在云中盘旋舞动,身体随着汇聚而来的灵气而逐渐变得凝实清晰。 山脚下,突然出现一处临时的传送法阵,陆时鸣和一众缉妖师,穿过阵法来到此处,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无垢菩提的金刚伏魔六字真言全部亮起。 陆时鸣穿过阵法后本想立即赶去江阳身边,但他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高空,身边的齐天纵季瑜和一众缉妖师们同样抬起头,看到那越发清晰,爪牙峥嵘,在层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时,季瑜喃喃念道:“那是……” 龙! 在虚幻巨龙成型的一刹那,江阳蓦然睁眼,他挥剑斩下,裹挟着天地山川间涌聚的狂岚,又好像是群风带动着他挥出这一剑,虚幻巨龙同时从云中冲下,伴随着一道惊天狂雷,先风势一步,劈向江阳手中之剑。 锈迹瞬间剥离脱落,雪亮剑光下,一道百年未有的强横剑气,蕴含着天地风雷之威,以劈山之势,直直斩向饕餮。 双方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灵气狂涌,饕餮巨口大张,妄图像吞噬齐云的剑气一样,将这缕剑气也吞噬消化,可剑光斩落之处,万物皆在风雷中湮灭,饕餮以古荒凶兽之威死死抵抗,两股强横力量对冲的浩大威势下,林木被连根拔起,山石崩裂,即便是远在山脚处的陆时鸣等人,也不得不用灵力聚在身前,挡住力量的余波。 对峙数息后,狂乱风雷下,饕餮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随即被剑光吞没。 狂风渐缓,云去雷散,江阳握着一把崭新的剑落回地面,日光下,隐约可见剑身雪亮的铭文。 旧迹去,新岚生。 第115章 入道 江阳感觉有些热,明明再过几天就到九月了,可此刻屋子里的温度,却让他想到夏天最热那段时间,就像是有一团火在屋子里跟他待在一起一样,他一脚将身上的凉被蹬开,睡得有些凌乱的衬衫衣摆向上翻起,露出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小腹。 他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有人凑近了他,捡起被他蹬掉的凉被,将其盖在了他敞露的肚皮上,他同时感觉到了对方接近时身上天然自带的热意,这就是导致他屋子升温的罪魁祸首。 不过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有意地收敛了些许,虽然还是有些藏不住的热度,江阳却不像之前蹬掉被子那样对此感到烦躁了,因为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无意识地凑近了一些,拉住对方盖完被子便想退开的手,迷糊的睡梦中,他抱住对方的胳膊,像抱枕一样搂紧。 对方似乎试着挣脱了一下,却并未用很大的力道,见江阳不肯放手后,便也由着他去了。 江阳又睡了一个多小时,天光大亮时,他才揉揉眼睛,打着哈欠睁眼。 视线一聚焦,便看到坐在床边,正垂眸看向他的陆时鸣,江阳眨了下眼,又眨一下,看看陆时鸣,再低头看看陆时鸣被自己抱在怀里不知道抱了多久的胳膊,像是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松开。 “老、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他心虚地询问时,也在努力回忆发生了什么,他之前好像是在后山冥想练剑来着,然后被山灵幻化的巨猿带去了一处山谷,找到了疑似玄徽真人昔年悟道的悟剑台,和一把名为岚生的锈剑,再然后…… 江阳猛然忆起了什么,坐起身,急声说:“饕餮呢?老师,饕餮想吞掉山灵……” 他说着说着又突然顿住,因为他又想起了一些事,饕餮是差点吞掉山灵没错,不过,他好像一剑把饕餮砍翻了? 他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么幅画面,但他又不太确定,因为吞噬大量灵力进化后的饕餮那样强,他一个普通人,怎么能一剑将其砍翻呢?说不定是梦境中的幻想。 “饕餮被缉妖司带走了。”陆时鸣答完后,像是看出江阳在想什么,又说,“你击败了他。” “我?”江阳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你昨天以天人境一剑,集天地风雷之威,击败了刚刚进入成年期的饕餮。”齐天纵推门走进来,身后跟着齐云。 齐云帮着补充说:“你斩完那一剑后,大概是因为灵力使用过度,等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在了地上,睡了一天。” 又一次听到灵力使用过度,江阳条件反射地一怔,未等他生出紧张害怕的情绪,陆时鸣冷淡却又温柔的嗓音便及时将他安抚。 “只是正常限度内的灵力耗尽,身体会感到一些疲乏,睡一觉就好了,不要紧。” 江阳试着感受了一下,确实,他并未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反而有种两个月未有过的轻快和力量感,他的经脉中重新流淌起灵力。 “所以……我现在是天人境的剑修了?”江阳还是有种不真实感,昨天之前他还连引气都做不到,真的那样天赋异禀,一步跨到了天人境?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灵力跟之前有凤火时差不多,也没有特别强嘛。 当然,昨天挥出的那一剑无疑是很强的,但让他再挥出同样威力的一剑,江阳感觉自己做不到,甚至连那一剑一半的威势都做不到。 “不是,事实上,你只是刚刚到了入道境,离宗师境都还有很远,更别说天人境。昨日那一剑,是借了山灵之力,它以山风助你入道,又借你入道时那一瞬与天地合的感念,化作龙身,引动天威,以你之手,斩灭饕餮。”齐天纵感叹说,“因缘际会,和合而生,你与山灵互相成就,方才破此危局。” 江阳想起来了,他在入定冥想时,感觉到的那缕最为特殊的,为他带来遥远过去的舞剑之声的风,正是这缕风,带他参透最后一层壁垒,在那危急绝境中,以剑入道。 “山灵怎么样了?”江阳问道,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山灵被饕餮吞了不少灵力,山中大片的林木枯萎,身形也缩小了很多,但听到山灵化作龙身,意识到当时云层中那只盘旋舞动的虚幻巨龙就是山灵时,他又安心了许多,想来山灵并无大碍。 “无甚大碍。”齐天纵也说,“甚至还因为这一次的机遇,它突破瓶颈,化为龙形,力量更进一步了,而且昨日你那一剑斩下,饕餮吞掉的灵气还没来得及真正消化,被你直接打回了原形,灵气也吐了出来,重新归于山川,山灵又以灵气复苏山中的草木,如今的齐云山比之之前,更加苍郁繁茂了。” 闻言,江阳特地从床上下来,走到屋外去看了看,他站在山顶朝下眺望,看见广袤葱郁的林海,大地的疮痍尽被修复,被惊走逃跑的飞鸟走兽们也重新回来,猴群栖息在山门不远处的树上,见到江阳,吱吱叫着围过来,江阳跟猴子们问好,又四处张望,虽然齐云山看着一切都好,但他却没再看到山灵所化的巨猿或巨龙。 另外三人跟在他后面走出来,齐天纵说:“昨日一番波折,山灵虽然有所突破,但还是耗费过多,就像你需要睡一觉,山灵也需要休养生息一阵,暂时无法幻化出实体形态了。” 江阳听到此有些失落,但下一刻,却又有山风吹拂而过,林木簌簌晃动,犹如在跟他打招呼一般。 江阳也挥了挥手,心中失落尽去,至此,他终于真正放下了心。 四人重新回到屋内,像是知道江阳肚子饿了,陆时鸣借用了一下屋中的厨房,他在准备不太早的早饭时,江阳和齐云帮着烧灶打下手,江阳给灶膛里添柴火,问齐云说:“林学长呢?” “他和严师弟一起下山去了,昨天跟穷奇打了一场,他们两个受了点伤,皮外伤,不用担心,稍微处理一下就行,严师弟本来还想留下来的,不过被季主任他们强行带下山去医院了。”齐云一边洗菜一边说。 “严师弟?严世辉?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们还跟穷奇打过?”江阳听得一脸懵,他突然发现昨天好像还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就昨天上午来的嘛,本来是替家里长辈来给我师父送酒跑腿的,结果正好被卷进这事,也是倒霉。”齐云跟江阳大致讲了讲他们这一边的经过,包括穷奇逃跑饕餮被抓的后续。 听到穷奇是为他来这里时,江阳又懵了一下,问所:“穷奇为什么要抓我?” 虽然之前穷奇也因为凤火而想把他抓回去交给洛景,但都是在无意撞见后的临时起意,从来没有特地抓捕过他。 “因为我。”陆时鸣将鸡蛋打散,淡淡开口,“洛景想用你挟制我。” “嗯,老邢家那位小徒儿昨天也是这样分析。”齐天纵背着手走进来,说,“不过我倒觉得这更像一种临时起意的试探,将计就计地在围捕时拖住我们,让饕餮吞噬山灵壮大实力是主,抓你反而是次,成败并不重要,不然依那只海妖平常部署的周密,不会只派穷奇和饕餮来。” “试探什么?”江阳没太懂。 “试探……”陆时鸣微微抬眸,“你对我的重要性。” 江阳怔了下,他突然又想起生日那天陆时鸣对他说的话,所以……他对陆时鸣应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吧,就像陆时鸣对他也很重要很重要一样,而洛景眼下得证了这点。 “恐怕下一次再对你动手时,就没那么好对付了。”齐天纵叹了一声,随即又说,“不过现在陆老师出关了,马上也要开学了,你在学校和陆老师身边,洛景也没什么动手的机会,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不用怕。”陆时鸣像是想安抚地揉揉江阳的脑袋,但不知道是因为他手里正在做饭不方便,还是因为某种跟之前一样的原因,他没有真正伸手。 江阳主动走过去,跟陆时鸣挨得很近说:“我会好好待在老师身边的。” “嗯。”陆时鸣唇角轻轻弯了弯。 “老师,你们昨天是在进行围捕计划吗?发生了什么?”江阳又问,从刚刚齐天纵的叙述中,他隐约察觉到了一点,陆时鸣那边肯定也遭遇了一些意外,而且陆时鸣肯定做了什么,不然洛景不会得证出自己对他很重要的结论。 齐天纵似乎是想开口,陆时鸣却先一步说:“计划泄露了,洛景将计就计地拖住了我和缉妖司所有的主力,同时派穷奇和饕餮来这里,我们费了点功夫才脱困赶过来。” 就这样吗?江阳看向齐天纵,齐天纵说:“呃……倒也确实是这样。” 江阳总感觉陆时鸣在避重就轻,他特意观察了下陆时鸣右手的那串念珠,见念珠依然完好地戴在陆时鸣手腕上后,才安下心。 陆时鸣把名为早饭的午饭做好,已经是十一点多,材料有限,他做的菜都很简单,但还是让齐云感叹了一番自己厨艺和陆时鸣厨艺的差距,并且趁着这回能沾江阳的光蹭饭,特地多吃了两碗。 吃完饭后,江阳便回屋收拾东西,他该走了。 虽然这回没能成功抓捕洛景捣毁荒神众,但陆时鸣的事也算是暂时办完了,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接江阳回家,而江阳来齐云山是为了学剑道,眼下他成功入道了,开学在即,确实也没理由再留了。 他收拾好行李,又注意到那把放在床边的岚生剑,如今剑身的锈迹尽数退去,雪亮剑锋上,隐约可现金紫的雷纹,剑锋轻轻挥动时,便会有飒然的风响,是把难得一见的宝剑。 江阳在跟齐天纵齐云他们辞行时,他特意把剑交回去,并且说了下他得到这把剑的过程。 “不错,这确实是玄徽真人昔年悟道之剑。”齐天纵观察一番剑身铭文和制式特征后,判断说,他同时将剑交还给江阳。 江阳连忙摆手:“这是玄徽真人的剑,应该留给巽风剑派才是。” 就像那把巽风剑,也是留给巽风剑派的镇派之宝,江阳觉得自己并不算巽风剑派的弟子,因而也不该留有这把珍贵的宝剑。 齐天纵却笑说:“岚生剑其实只是玄徽真人还未成名时随身配的一把普通铁剑,并不珍贵,所以玄徽真人也并未将其传给弟子,只像你见到的那样,将其置于悟剑台前,留作纪念。这是斑驳废弃之剑,你给了剑新生,以天雷锻其形,烈风铸其锋,从一把废弃铁剑晋升为堪称为法宝的灵剑,这是你的机缘,也是剑的机缘,收下罢,只有你适合做这把剑的主人。” 江阳这才接过剑,他想将剑收起来,可又感觉无处可收,他连个剑鞘都没有。 “可以收进丹田里啊,剑修的基本功嘛,学一个法诀就好了,很简单的。”齐云教了江阳一下。 江阳照着试了试,确实很简单,他尝试了一会儿,便将剑成功收进丹田,想再召出时,也只需要心中一动念。 “你所学剑术虽然起源于我巽风剑派,但你除了修习风法,却也自行领悟了雷诀,你的剑招中蕴藏风雷之势,已然自成一派,小老儿已经再教不了你什么,往后如何,全靠你自己走了。”齐天纵送江阳到山门处,最后赠言一句。 “嗯,多谢前辈。”江阳郑重地行了个谢礼。 “学弟,开学见!”齐云跟他挥了挥手。 “开学见!”江阳也挥了挥,他跟齐云道别,也跟他的猴小弟们,跟他脚下这座山川道别。 山风呼啸,长风送别,最后看了一眼大家后,江阳提着行李箱,跟等候在旁的陆时鸣一起下山。 离开齐云山秘境后,江阳说:“老师,我们现在是去坐火车回家吗?” “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还有些事情要办。”陆时鸣说。 “好。”江阳先答应,才问说,“去哪里?” “岳阳。”陆时鸣答。 岳阳?江阳怎么感觉这个地名那么耳熟呢?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说:“岳阳的洞庭湖,是不是古称镜湖来着?就是镜湖龙君过去久居的那处湖泊?” “嗯。”陆时鸣轻轻颔首。 “老师,你去那里做什么?”江阳问道。 “查些事情。”陆时鸣说话时看了江阳一眼,那幽深的黑眸中似乎有些江阳看不懂的深意。 江阳试着琢磨了一下,没琢磨透,他干脆也就不管了,反正跟陆时鸣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在假期的最后几天里,他开开心心地跟着陆时鸣搭上去岳阳的火车,犹如去旅行一般。 第116章 死鱼正口 “老师,你在看什么啊?”江阳把脑袋探到隔壁座,去看陆时鸣的手机。 自他们坐上这列开往岳阳的高铁后,陆时鸣就一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时不时地翻动,虽然几个小时的车程时间确实很无聊,玩手机是很正常的选择,江阳自己也在玩,但陆时鸣一向是那种很少用手机的人,甚至在遇到江阳以前,他连手机消息都不怎么看,因而他此刻这样长时间地看着手机,便显得有些反常。 江阳把大半个身体都探了过去,想看个究竟,这举动有些冒犯,手机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很私密的东西,换作之前,江阳也不会随便这样做,但经历过这段日子的许多事情,他在陆时鸣面前越发没大没小,或者说没有边界感,因为他有一种无论怎么样对方都会包容他的底气。 陆时鸣果然也并未介意江阳的举动,甚至还把手机屏幕侧了侧,让江阳看得更清楚些。 “这是……”江阳看到很长一串文字和表格,表格中多是一些化学成分的含量和数值,结合他看到的一些文字内容,这像是什么水质检测报告。 “老师,你看这个做什么?是在工作吗?”江阳问道,陆时鸣又不从事水利工作,突然看这些,似乎就只能是跟他们此行要办的事有关了。 陆时鸣“嗯”了一声,又说:“也不算是工作。”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江阳没问,因为他先前问过了,而陆时鸣并没有给他很明确的答复,就说明对方暂时不打算告诉自己。 就像之前被陆时鸣避重就轻带过去的围捕时的经过,还有其他一些事,江阳知道陆时鸣是有事瞒着他的,有些他隐隐察觉到了,有些他还未察觉,他同时也知道,直接问并没有用,虽然陆时鸣现在基本什么事都由着他,像是那种溺爱小朋友的家长,百依百顺的,他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这有个前提是陆时鸣觉得可以,他觉得不可以做,不适合说的事情,江阳撒娇打滚耍无赖他也不会同意的。 唔……也不好说,毕竟江阳并没有对陆时鸣用过这招,也许真的能让陆时鸣松口也说不定。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一来有点丢人,二来陆时鸣不说一定有其原因在,江阳不想让对方为难,反正陆时鸣总不会害他的,他对陆时鸣的信任就像是对人敞开肚皮的猫咪,可以把最脆弱的地方交给对方捏揉。 江阳坐回自己座位,晃荡着腿,一会儿玩玩手机,一会儿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一会儿又叫住推着车沿过道叫卖的乘务员,买了份水果拼盘。 同样是坐火车,但这回的心情跟上次已经截然不同,让他烦闷了一整个暑假的事已经不在了,他现在重新有了灵力,不用转专业,还可以继续跟老师住在一起,现在还一起出行。 这趟车全程大概得五六个小时,因为要中转绕路,所以即便是高铁也比较久,从里世界的传送站走的话,其实会更快一点,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但他们并不急着赶路,只选择这样慢慢悠悠的方式,犹如假期旅行一般。 江阳玩了一会儿,又靠着座位睡了一会儿,睡着睡着头就歪到了陆时鸣肩膀上,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陆时鸣调整了下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天近傍晚时,他们终于到了岳阳。 在高铁到站的提示声中,江阳去拿自己的行李,只有一个轻便的背包,大部分累赘繁重的行李都被他直接寄走了,表世界的快递虽然不能寄到里世界,但胖达快送在表世界却有营业站点,只需要寄到站点,胖达快送便会根据快递单上的信息进行二次转送,非常方便。 江阳背着背包跟陆时鸣一起出站,打上车后便直奔巴陵广场。 这不是陆时鸣要去的,而是江阳的主意,陆时鸣原本是想先带江阳找个旅店安顿下来,不过江阳刚刚在高铁上无聊时顺便搜了搜岳阳当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其中一个景点就是巴陵广场的落日,他们下车时正好是傍晚,且车站距巴陵广场也不太远,于是江阳问了下陆时鸣可不可以先去看看落日,陆时鸣答应了他。 走进这古朴开阔的广场后,先入眼的是正中的羿射巴蛇雕塑,雕塑北面便是大名鼎鼎的岳阳楼,而后方则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洞庭湖了。 落日余晖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犹如熔金般灿烂,沙鸥从河滩上飞过,隐约可见水中跃动的鱼群,真正是如古文里说的那般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周围已经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在拍照打卡,江阳“哇”了一声,也赶紧朝湖边跑去。 陆时鸣跟着过去,与兴奋的江阳相比,他对这湖景的反应平平,像是不太感兴趣,但在江阳拍照时,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湖面,在某几处略微停留了一下。 “老师,我们一起拍一张吧?”江阳拍完了湖景,又回头问陆时鸣。 “好。”陆时鸣收回视线,应了一声。 他走过去跟江阳站在一起,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拍照,却不想江阳突然踮起脚,搂住了他的肩膀,而江阳还犹嫌不够,对陆时鸣说:“老师,你也搂住我啊,不然取景框拍不下了。” 陆时鸣迟疑了一下,慢慢抬起手,虚揽住江阳的腰,江阳凑得更近了些,脸几乎贴到一起,他没注意到陆时鸣那一瞬的不自然,按着快门,连拍了好几张。 拍完后他立即松开,挑选着照片,选了一张最满意的出来说:“老师,我发一份给你吧。” “嗯。”陆时鸣轻轻点头。 拍完照,天色彻底暗下来,但不远处却有繁华热闹的古街夜市,江阳又提议说:“老师,我们再去汴河街逛逛吧。” “好。”陆时鸣说是来这里有事要办,但他似乎也不急着去做,只先由着江阳四处玩玩转转。 江阳在临走前又看了眼洞庭湖湖面,落日隐去后,湖面变得有些暗沉,不再有先前的浮光跃金之感,有船只撑篙靠近湖岸,拿着漏网在打捞着什么,江阳不经意扫过,看到几条翻白肚皮的死鱼。 怎么会有死鱼呢?江阳下意识地想,但随即他又被夜市上小吃摊子的叫卖声吸引,心想湖边有被水流冲上来的死鱼倒也很常见,他以前住江边时也见过不少,于是也没太放在心上,开开心心地往汴河街去了。 陆时鸣跟在后面,他的视线同样扫过那几条死鱼,却并未对江阳说什么,像是不想搅扰小朋友游玩的兴致。 穿过瞻岳门,来到汴河街,江阳先来了一份当地特色的桂花顶糕,又买了份豆角肉馅儿的华容团子,再跟风去许愿井里投了个币,逛逛文墨店和礼品店,边逛边吃了一圈,肚子吃得滚圆后,又买了个芋泥冰桶,当做饭后甜点。 江阳拿着冰桶,和陆时鸣找了个地方坐下,公共的休息区旁,是一家露天烧烤店,江阳正用勺子挖芋泥吃时,被身后吵吵嚷嚷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他回头看了眼,是一桌正在吃烧烤的食客,与普通食客不同的是,他们边吃还边拿设备直播,镜头对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衣着招摇,耳朵上挂着耳钉,五官有种不自然的俊秀,像是什么网红。 江阳原本以为这是个探店博主,男人也确实是在边吃边点评,但突然的,男人话锋一转,说:“家人们听说了吗?洞庭湖最近发生的几件怪事,湖面连续多日出现大量死鱼。” 死鱼?江阳想到自己刚才看见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 “是,有说是水质污染的,但小马哥到这边来又听说了一件事情,也是这几天发生的,是一个钓鱼客,在南湖那边钓鱼的时候,钓上来一条死鱼,不不不,不是鱼钩挂上去的,那条死鱼是正口咬上来的。” “对对对,就是死鱼正口,而且小马哥还听说了,那个钓鱼客钓中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特别大的拉力,还以为是钓中了什么大鱼,差点被拽河里去,结果费了大劲拉上来一看,是一条死鱼,都不是新死的,是身体一大半都已经腐烂了,死了很久的死鱼,你们说说,死鱼死了就直接浮上来了,怎么还沉在水底咬钩呢?整件事邪性得很,那个钓鱼客吓得立刻就收杆走了,现在这事在这边传得沸沸扬扬的,不信你们把定位定到洞庭湖这边,搜周边新闻,能刷到不少讲这个事的视频。” 江阳立刻拿手机搜了搜,还真看到了不少,除了这位叫小马哥的网红说的死鱼正口事件,还有其他一些类似的灵异新闻,不知真假,但有一件事肯定是真的,湖面上确实连续多日出现了大量死鱼,政府甚至不得不派人每天进行捞捕清理,就像江阳之前看到的捞鱼人,确实也是穿着工作制服的。 江阳悄悄问陆时鸣:“老师,这湖里是不是有问题?” 他突然又想到高铁上陆时鸣在看的水质检测报告,恍然说:“老师你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算是吧。”陆时鸣看着江阳嘴边沾着的一抹芋泥,漫不经心道,“缉妖司上报了这件事,顺道来看看。” “所以这是个案子吗?”江阳一下兴奋起来,“我可以帮老师一起查吗?我保证不添乱!” “可以。”陆时鸣拿纸巾帮江阳嘴角的芋泥擦掉,像是终于满意了,嘴角微弯着应道。 第117章 怨气 “那我们等会儿再去南湖那边看一眼吧,正好那边也是个度假区,我们可以在那边找个店住下……”江阳正跟陆时鸣说着话,却突然听见那吵吵嚷嚷的直播声变得近了些,一回头,就见到那个叫小马哥的主播带着他的拍摄团队走了过来,而且不偏不倚,无视了周围其他桌的游客,径直走向他们这桌。 “哇,果然是两个帅哥,刚刚看背影就很帅了,跟明星一样!”小马哥自来熟地往江阳这桌的空位上一坐,视线在两人脸上打量一圈后,停留到陆时鸣身上,“两位是素人?没在圈内见过呀。” “额、是吧。”江阳不怎么追星也不怎么看直播,对他的用词半懂不懂。 “那是做什么的?这个颜值,啧啧,这么完美的脸,不当明星也太可惜了。”小马哥一边跟江阳他们说话,一边还回着直播间的粉丝,“真的没开滤镜,小马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帅的,而且真人比上镜还帅,别说你们心动了,小马哥都要心动了,恨不得原地弯成曲别针!” 意识到对方在拍自己,虽然主要拍的不是他,而是陆时鸣,但江阳还是有些不自在,出于礼貌回答说:“我还在读大学。” “原来是大学生,那旁边这位呢?应该不是学生了吧?”小马哥热切地看着陆时鸣,除了对他很感兴趣,那热切中似乎又夹杂着别的什么。 陆时鸣并没有回答,他一向是冷淡的,却也会维持基本的礼貌,可他现在不光无视了小马哥的问题,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落到对方身上。 场面有些尴尬,江阳及时救场说:“他是我老师。” “哇,大学老师,更加分了。”小马哥像是也看出了陆时鸣的冷淡,接下来主要问着江阳,“你们是岳阳本地人,还是外地来的游客?听说过洞庭湖最近发生的怪事吗?” “外地来的,今天刚到,也听说了一点。”江阳答说。 “那你怎么看死鱼正口事件?”小马哥将死鱼正口的事又简述了一遍,问说,“你觉得这是否隶属于某种灵异事件呢?” “当然不是!”江阳义正辞严,“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怪,死鱼正口只是一种巧合,死去的鱼正好被什么东西缠在水底,又正好被鱼钩挂住钓上来了而已。” “哈哈哈,看来这位大学生弟弟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小马哥对着镜头说,“小马哥呢其实也是不太信这个的,不过看直播间的家人们对这件事那么好奇,这样,点赞破十万,小马哥待会儿就带你们去洞庭湖边一探究竟!” 说着,他就带着自己的拍摄团队咋咋呼呼地走了,又去采访别的路人游客。 江阳也转头对陆时鸣说:“老师,我们也走吧。” 陆时鸣应了一声,跟着离开。 照着江阳先前说的那样,他们往南湖景区走,路上,江阳问说:“老师,这个案子很危险吗?” “不,你就能处理。”陆时鸣明明也是傍晚刚刚到这里,但他似乎对整个案子的大概已经了然于心。 “啊?那么简单吗?”江阳奇怪道,“那为什么老师你先前说这个案子是缉妖司上报的?” 按照属地管辖原则,小案子是属地缉妖司直接处理的,根本不需要上报,只有危险特殊的案件需要上报总部,由总部调派人手处理。 “因为这里是洞庭湖。”陆时鸣说。 江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因为这里是镜湖龙君的故居?” “嗯。”陆时鸣轻轻点头。 “是因为镜湖龙君失踪的事吗?缉妖司也在查这件事?”江阳问说。 “唐代的缉妖司确实追查过,但没有查出结果,后世的缉妖司,直到今天的万象局,能够追查的线索是越来越少的,已经过去太久了,所以也不算是在调查,只是对此地的任何异动都更关注些。”陆时鸣说。 江阳了然,他对镜湖龙君失踪的事也很好奇,但就像陆时鸣说的,已经过去太久了,万象局缉妖司查不到线索,他更查不到,因而他的注意力还是要放在眼下的案子上。 他突然想到什么,期待地说:“老师,这个案子很简单的话,可不可以交给我来查?” 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陆时鸣嘴角轻弯着,应允道:“可以,这是正式的案件,你独立解决的话可以进行申报,计入你的实践学分。” 缉妖司专业想修满学分顺利毕业,只上学校的课程是不行的,还得办案子拿实践学分,不过这个实践学分一般都是大四成为实习缉妖师后才开始拿,个别早一点的,像齐云林子真他们,大三就开始实习了,江阳现在大二都还没正式开学,修实践学分有些太早了,但也不是不行,毕竟实践学分计算的规则里,并没有规定年级。 江阳正兴奋得摩拳擦掌,陆时鸣又打了个预防针说:“但你决定要自己查的话,我就不会再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不帮就不帮,江阳本来也没打算让陆时鸣帮忙,不然毫无挑战性,不过…… “老师,如果我查错了,你会帮我纠正的吧?”江阳说。 他倒是不怕拿不到学分什么的,主要是第一次真正靠自己办案,他不是很有自信,怕自己万一搞砸了,做些抓错了人放跑了真凶之类的糊涂事,那他就要愧疚得无地自容了,他想要从陆时鸣这里要个保证,一种放手去做大胆施为的底气。 “自然。”陆时鸣说,“但我介入的时候,你的实践就宣告失败了。” 这就够了,知道有人兜底,江阳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兴冲冲地往河岸那边去。 说话间,他们也来到了南湖,南湖是洞庭湖的一条衍生湖泊,也算在洞庭湖水系里,是主河的一条分支,当地政府围绕南湖开发了一个度假景区,不少游人正在景区内游逛,看文艺表演,而河岸那边,不知道是因为近日愈演愈烈的传言,还是因为夜晚的洞庭湖并没有什么看头,游人很少,空旷又寂静,甚至显出几分阴森。 江阳皱了下眉,他觉得这应该不是他的错觉,相较于白天所见的洞庭湖,夜幕降临后,像是某种被日光压制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此刻的湖风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就有点像是…… 他冥思苦想,终于从记忆中找出一个跟其非常类似的东西,他说:“老师,这里跟我们之前去玩的鬼屋好像,都有那种……” “怨气,对,就是怨气!”江阳确定那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气息是什么了,就是鬼怪所生的怨气,只不过相较于天工乐园的鬼屋,这湖面的怨气略显寡淡,似有似无,白天的时候都被阳光盖住了,夜间才浮上来些,却也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过也正常,毕竟鬼屋里面的鬼有几十上百只那么多,堪称一个鬼穴,如果洞庭湖里有那么多鬼,死的恐怕就不光是一些鱼了,缉妖司早就因为频发的命案被惊动了,陆时鸣对案件的评级也不会这么低。 “你要怎么做?”陆时鸣说不帮就是真的不帮,他甚至没有直接肯定江阳的猜测,只袖手旁观地问道。 “鬼怪的话,自然该先找到源头将其驱散或镇压……”江阳有些犯难,要是什么凶宅之类的厉鬼,那还算好找,顺着怨气一路寻过去就是,但结合洞庭湖的异象和他感觉到的怨气来向,这怨鬼明显藏在水底。 即便江阳水性不差,但他也不太敢打包票能在水下寻到对方,而且还要在水下将其制服,修行者确实是能在水下闭气一段时间,但除了真正的水族,在水下活动对于大部分人族妖族都是大为不利的,很容易着了暗算,轻易不会选择。 “对了,我可以用雷法!”江阳突然有了主意,其实降服厉鬼也不需要非得面对面嘛,完全可以放个大范围的法术aoe,直接将其解决掉,当然,这需要法术具有相当大的威力,江阳之前的凤火其实做不到,虽然凤火威力很强,也能克制鬼气没错,但毕竟眼前的是广阔的水体,法术的威力会大打折扣,可雷法就不同了,水是导电的,而且雷法同样有辟邪之力,召雷来劈几下,什么厉鬼都得灰飞烟灭了。 陆时鸣不置可否,只抱臂旁观。 不过,在江阳实施这个办法前,他突然又自己否定了自己,自言自语说:“不行,这威力有点太大了,湖里的鱼虾也会被波及,而且对于未伤人命的鬼怪,还是要以度化为主,不能上来就歼灭,要文明执法。” 那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得先找到这只鬼,有些修行者,例如严世辉,可以用观气类的法术直接定位,但江阳不会这个,他只能大致感觉到怨气,却分辨不出具体地点,他也不会其他的对付鬼怪常用的八卦测算类的法术,他只是个刚学了两个月剑道的新手,对人族的很多法术都一知半解。 江阳正在犯愁时,突然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河岸边来了一伙人,拿着显眼的打光设备,对着镜头直播,正是之前的小马哥一行人。 “家人们,我们到了,这就是之前钓上死鱼的南湖湖岸,小马哥特地买了根鱼竿过来,来实验一下到底能不能钓上死鱼。” 小马哥说着展开鱼竿,甩杆抛钩,拿了个板凳坐在湖边直播说:“现在就让我们拭目以待了,小马哥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来钓鱼,家人们别忘了点个关注!” “放心,小马哥是做了准备的,来之前先去旁边的圣安寺买了张护身符呢!而且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小马哥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咋咋呼呼地直播着,钓鱼方法也很不专业,连打窝都没做,按理说不太可能钓上鱼,但不知道说是狗屎运还是新手光环,直播了一会儿后,浮漂突然一动,小马哥立刻叫了一声:“家人们快看啊,上鱼了!” 江阳原本想离开,换个更僻静的地方查案,听到这声音立刻也被吸引,朝他那边看过去,就见小马哥夸张地拉拔一阵后,钓上来一条小臂长的草鱼,没有死也没有腐烂,出水后还挂在鱼钩上活蹦乱跳,差点脱钩跑走,小马哥果然很不专业,连抄网都没带,为了把鱼拽上来,干脆直接跳入水中,踩着及膝深的湖水,把鱼举到镜头前。 “家人们看到了吗?是活的鱼!小马哥就说了,什么死鱼正口邪灵作祟都不可信,咱们呐还是要相信科学,要我说洞庭湖的死鱼,应该还是水质污染的原因,保不齐又是哪家工厂在偷偷排放污染物……”小马哥在镜头前滔滔不绝,江阳见到是活鱼,便也没了兴趣,正要转身离开时,目光却又突然一凝。 在小马哥身后,漂浮着一大片藻类的湖水中,江阳隐约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子,个头不大,却绝不是鱼类,江阳看到了对方长着四肢和爪子,有点像是之前看的某个灵异视频中,有人提到过的水猴子? 第118章 水有龙则灵 水猴子样的生物蛰伏在绿藻中,慢慢、慢慢地从后方靠近了小马哥,而小马哥自顾自捧着鱼站在水中直播,对身后越逼越近的黑影无知无觉。 江阳不知道那黑影到底是什么,但他隐约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怨气,就跟湖水中的怨气如出一辙,恐怕来者不善,他立即要出声提醒,同时往小马哥那边跑,但在他有所动作前,却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那边的几个,干什么呢?!”戴着红袖章,脸上长着浓密胡须,像是保安的大叔拿着手电筒走过来,看到小马哥站在水中,一把把人拉上岸,口气很凶地训斥说,“这里禁止下水,也禁止捕鱼!新挂的通告没看见吗?走,跟我去值班室!” “误会误会!”小马哥连忙把鱼放回水里,解释说,“我们就是做个实验,不是捕鱼!” “你看,我们是拍视频的,来调查一下洞庭湖最近出现的灵异现象。”他指指自己身后的拍摄团队和设备。 “那也不行!规定就是规定!”保安还是凶巴巴的,连训了好几句,但最终还是松了口说,“看你们是第一次,这回就不罚款了,别再有下次!” “是是是——”小马哥等人忙不迭说,然后招呼自己的拍摄团队,赶紧走人。 把小马哥一行人赶走后,保安又拿手电筒照了照,注意到不远处的江阳和陆时鸣,大概是以为他们跟先前那伙人是一起的,挥舞了两下手电筒,驱赶说:“快走快走,再不走罚款了!” “好,马上就走。”江阳这样说着,脚却分毫未动,水藻下的影子在刚刚保安过来时便一溜烟跑没影了,按理说,他继续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不过…… 江阳微微眯起眼,手电的强光直对着他,让人有些看不清强光背后的人影,因而小马哥他们一行人方才都没发现异样,江阳却注意到,这保安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中,有一抹本不该有的像是尾巴一样垂落在身后的阴影。 在保安又一次催促时,他转过身,一副要走的样子,却又在下一刻倏然回身,岚生剑破风而出,快到甚至来不及眨眼,雪亮的剑锋已经横上了保安的颈部。 保安僵在了原地,江阳正要开口,却感觉剑下突然一轻,高大的保安瞬间不见了,像是融化了一样,空空荡荡的衣服和手电一起掉落在地上,“咣当”一声,一只身手敏锐浑身毛发的动物从衣物中跑出,他动作极快,几个眨眼间就要跳入水中逃跑。 但却有东西比他更快,江阳驭使风诀,斩出几道剑气,正好拦在他逃跑的路径上,一小撮胡须被剑气割断,飘落在地上,他像是被吓住了,一下瘫在了原地,动都不敢动。 江阳捡起手电走过去,强光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真身,是一只水獭。 他突然有些恍然,知道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个水猴子一样的生物是什么了,也是水獭,只不过比眼前这只略小了一些。 “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刚又为什么要装成保安?老实交代!”江阳努力用严肃的语气讯问。 这其实不太成功,因为江阳长得就不可怕,带着点稚嫩的少年气,努力严肃也严肃不到哪去,不像陆时鸣,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不敢造次。 不过水獭像是还没从那一剑的余惊中缓和过来,江阳一说话,身体就是一颤,结结巴巴地说:“我、我……” 他边结巴边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两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你们是缉妖司的?” “额……”江阳停顿了一下,他只是缉妖师专业的学生,实习生都算不上,根本就不算是缉妖司的成员,不过,他又想陆时鸣是万象局的顾问,缉妖司又是万象局的下属机构,那也就是约等于缉妖司的顾问,那再约等于一下,和陆时鸣一起办案的他也可以算是缉妖司的。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扯虎皮说:“对,我们就是缉妖司的。” “我、我不是坏人,啊不,坏妖怪!”水獭举起爪子,表明清白说,“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人靠近湖水,才装保安把他们赶走的!” 这点江阳是相信的,水獭确实只是赶走了那些人,而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但他还是虎着一张脸,又问说:“为什么不想让人靠近湖水?见到我们又为什么要逃跑?” “因为水里有不好的东西,很多鱼都受影响了,会攻击人,我真的没有恶意的。”水獭委屈说,“我以为你要杀我,我当然要跑了。” 江阳反省了一下,刚刚的举动好像是有些不妥,但当时的情况他不确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对自己的实力又没有太大的自信,选择先下手为强其实也不能算错, “不好意思,刚刚以为你是坏人。”他还是认真道歉了一下,但随即话锋又凌厉起来,质问说,“水里的另一只水獭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眼前这只水獭或许没有恶意,但潜藏在水里那只,却是一副准备袭击人的样子,江阳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他是……”说到这个,水獭又结巴了起来,磕磕绊绊了好半天才说,“他是我弟弟……” “你弟弟?”江阳惊讶道。 “嗯……”水獭像是有些犹豫,两只爪子胡乱搅着,纠结了一番后才开口说,“他吃了水里的鱼,也被影响了,一到晚上就会变得很狂躁,会袭击水边的人。” “所以你是担心你弟弟伤人,所以才变成保安把他们吓走的?”江阳有些明白了。 “嗯。”水獭连忙点头,同时保证说,“我有看着他的,他没有成功害人,你们不要杀他!” “额……”江阳欲言又止。 他这副迟疑的神态,看在水獭眼里则是另一重意思,他用爪子抓着江阳的裤腿说:“真、真的!他真、真的没有害人……” 他泪眼汪汪,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你别哭啊!”江阳赶紧蹲下身,想哄哄,又不知道怎么怎么哄一只水獭,手忙脚乱了一阵后,终于想起来摸摸对方的毛。 “放心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弟弟的。”江阳勉强把水獭哄得不哭了后,又问说,“你弟弟这样几天了?” “三、三天。”水獭还是有些抽噎。 “都三天了啊。”江阳说,“为什么不报案?你弟弟是被怨气感染了,只要驱散就会恢复正常,报案的话缉妖司的人会帮你们的。” “我、我怕报案后,你们会杀了我和我弟弟……”水獭握着爪子,小声说。 江阳愣了一下,问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他刚刚就想说了,袭击人类确实会受到处罚,按照情节轻重会采取训诫罚款或是拘留等举措,但离死刑还是很远的,而且这两只水獭应该年纪都不大,大点的这只变人形都还不太利索,会留个尾巴,小的肯定更不济,八成还是个未成年,在里世界的法律中,未成年犯罪也一向是从轻或是不处理的,江阳属实不太理解水獭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好像在他观念中,缉妖司是什么不讲道理胡乱给人定罪判刑,动不动就杀妖的坏蛋组织一样。 “大家都这样说,缉妖司或者万象局的都是坏人。”水獭说。 “‘大家’是谁?”江阳问道。 “虾精,鱼精,螃蟹精,还有很多其他妖怪,反正大家都是这样说的。”水獭似乎是没那么怕了,大着胆子道。 他说的都是水族的妖怪,说起来,水獭应该也是算水族的。江阳似乎明白这种偏见从何而来了,水族的妖怪确实跟万象局的关系不太好,即便不像归墟水族那样直接敌对宣战,其他水系的水族,也是不来往的居多。 “这是谣言,缉妖司万象局都不是这样的。”江阳想试着解释,水獭却说:“可你们确实杀了龙。” 这话一出,不光是江阳怔住,一直在旁边安静旁听的陆时鸣神色也有些微的变动,他看着江阳,抱臂站在一旁,未发一言。 “如果龙君还在,或者有一位新的龙君来统领水族的话,洞庭湖才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水獭看着寂静阴森的湖面,难过地说,“水里不会有不好的东西,洞庭水族也不会名存实亡。” “其他人怎么了?”江阳立刻问。 “大家都走了。”水獭说,“听他们说,洞庭湖以前是很大很大的,洞庭八百里,现在剩了四分之一都不到,而且水里的鱼虾也越来越少,都被人类捕走了,大家没有食物吃,还经常被人类骚扰,就慢慢都走了,能适应海水的去投奔归墟,不能适应的就躲到偏远的山涧河流里。老蚌精是最后走的,他走前跟我说,水有龙则灵,失去龙君后的洞庭湖,已经是一潭死水,再也不是昔年万千水族齐聚,热热闹闹的云梦大泽了,他让我们也走,可我不知道带我弟弟去哪儿,我们这样的小妖怪,贸然上岸,可能会被陆上的妖怪吃掉,会被人类抓走杀掉,我不敢走,所以我就还带着我弟弟留在这里。” 江阳听完后沉默了好一阵,才摸摸水獭的脑袋说:“放心吧,龙君不在了,还有我们在,我一定帮你把你弟弟恢复正常,也会让湖水恢复正常,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驱散掉。” “真的?”水獭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真的。”江阳伸手勾了勾水獭的爪子,约定道,“我今晚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来解决这件事,你今晚先看好你弟弟,明天白天我再来这里找你汇合。” “好!”水獭开心地应道。 约定完后,江阳跟水獭道别,目送着水獭跳进水中游走后,他也跟着陆时鸣离开湖岸。 “在想什么?”去旅馆的路上,陆时鸣问着走神的江阳。 “我在想……”江阳回过神,感慨道,“镜湖龙君真的是很有魅力的人,他走了这样久,还有这样多的水族在想念他。” 水獭这样年轻,显然并没有见过敖宸,可他说起龙君时却是这样向往,只能是以前住在一起的洞庭水族们,整天念叨的缘故。 “对了,老师你是不是见过镜湖龙君来着?”江阳突然想起来,窦元似乎是说过,陆时鸣在三千年前与玄鸟一战时,敖宸是在的,只是因为当时太年轻,未能帮上太多忙。 “嗯。”陆时鸣应道,“有过一面之缘。” “镜湖龙君是条怎么样的龙?他长得什么模样?好看吗?”江阳好奇地问东问西。 陆时鸣看了江阳一眼,说:“没你好看。” “啊?”江阳听得一懵,虽然这话似乎是在夸他,但除了开心,他更多的是莫名其妙,陆时鸣为什么要拿他跟一头龙比啊? 第119章 睡觉 从南湖边回来,再去到邻近的度假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 两人就近选了一家酒店,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时,却被告知:“不好意思,先生,房间不够了,您看换成一间大床房可以吗?” 江阳愣了下,转头去看陆时鸣,他倒是不介意住一起的,就是不知道陆时鸣愿不愿意。 “标间也没有了?”陆时鸣问。 “没有了,就剩这一间大床房了。”前台说,“现在是旺季,不然您去别家酒店看看?” 陆时鸣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同意说:“算了。” 两人办好手续,拿着房卡上楼,进屋后陆时鸣让江阳先去洗澡,江阳却说:“老师,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陆时鸣于是先进了浴室,“哗哗”的水声响起时,江阳坐在桌边跟人发消息。 既然答应了水獭,明天要帮他解决湖水和弟弟身上的怨气,那就一定要做到,江阳其实大致也有了主意,但他还需要一些材料。 “学长,你知道岳阳这边哪里能买到画符咒用的黄纸和朱砂吗?”江阳问着齐云。 里世界有卖法术材料的店铺,表世界其实也有,而且还不少,就跟文具店一样,无论是日常的画符练习还是打架比武,都需要消耗不少材料,隔段时日就得购买一批,因而基本全国各地,有人类修士居住的地方都有开设类似的店铺。 为了不引起普通人注意,这种店铺一般开的比较偏僻,有的连招牌都不挂,但人族修士内部有沟通的方式,基本都知道可以去哪里买,不过江阳是一个刚刚转修人族法术两个月的新人,尤其修的还是基本不需要用法术材料的剑道,他完全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买,所以发消息问了问齐云。 “不知道,但我知道怎么查,你买这个做什么?等等,你怎么跑去岳阳了?”齐云问道。 江阳大概说了说陆时鸣带他来这边查案子的事,以及他目前调查到的案情。 “听你这么说应该是鬼怪作祟,你是想画金光咒?”齐云说。 “嗯。”江阳应道。 金光咒是一种针对鬼怪的符咒,能抵御或驱散阴气和怨气,之前去鬼屋玩时,工作人员发的护身符其实就是金光咒,相较于雷电或凤火,金光咒的力量更温和些,不会对水獭或水里的鱼虾造成伤害,所以江阳想用这个来驱散怨气,正好他大一下学期在选修课上也学过金光咒的画法,虽然他只在课上画过一次,但想来多练习下问题也不大,毕竟这是非常简单基础的符咒。 “但怨气弥漫在整座湖里,还有那么多鱼虾被影响,你单用一张符不太够吧,而且怨鬼如果藏在最深的水底的话,金光咒的力量是无法穿透这么幽深的湖水的,顶多削弱一下湖中的怨气,治标不治本。”齐云又说。 “所以我准备多画几张,在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在湖周围摆个符阵,暂时压制怨气,然后趁着它最虚弱的时候,下水去找到怨鬼的本体。”江阳说着自己的计划。 “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好麻烦,画那么多符你得画好几个小时吧,还得再下水跟鬼打一架,你干嘛不直接找外援?”齐云说,“咱们巽风剑派的法术确实不太适合驱鬼,专业不对口,但有些门派的看家本事就是驱鬼啊,这情况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我帮你喊个人?我们班上有个同学就是茅山派的,驱鬼的好手。” “不行不行。”江阳拒绝说,“我跟老师说要自己解决的,自己解决的话可以申报实践学分,而且要请外援的话,我让老师直接出手不就好了,干嘛还麻烦别人过来。” “这倒也是,陆老师在,哪用得着别人出手。”齐云感慨说,“学弟你好上进啊,这才大二,不对,大二都还没开学呢,就开始攒实践学分了,” 江阳:“顺便攒一下,其实我主要不是为了这个,只是想试着自己来办一个案子。” “哈哈哈,明白明白,我以前也这样。”齐云又说,“不过就算不请外援,你也没必要自己费劲画符咒,可以直接买成品嘛,这个不违反实践学分计算规则,也算是自己完成的。” “还可以这样?”江阳惊讶道。 “对啊,成品的符咒其实就类同于法宝,本来就是可以交易买卖的,你想啊,人族的修行法门那么多,总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但出任务却不一定只遇到自己擅长的,就像这种鬼怪类的,我出任务就是会备上几张针对鬼怪类的符咒,以防万一嘛。”齐云说,“我发个网址给你,输入省市可以查询附近卖法术材料的店铺,能登记在上面的都是正规店,不用担心买到假货,你就近选一家,加老板的微信,让老板把东西同城快送给你就好了。” “好,谢谢学长。”江阳打开齐云发的网址,搜到了附近的法术材料店铺,按着店铺下留的联系方式,加了老板的微信,好友申请暂时没有通过,也许是睡了,但反正这个店铺也不是太远,只有十几公里,明天起早点自己过去买也来得及。 材料的事算是解决了,正好陆时鸣也洗完澡出来了,江阳于是放下手机,进去洗澡。 冲洗完擦身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进来时太匆忙,忘记拿衣服了,但反正屋子里也没有外人,只有陆时鸣,且之前做灵力疏导的时候,早被看光了,因而江阳也没有太在意,用浴巾在腰间一裹,便推门走了出去。 陆时鸣靠坐在床上,正低头翻阅着手机上的资料,听到门响的声音,下意识一抬眸,便见到赤着上身,全身只裹了一条浴巾的江阳。 他翻阅资料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视线也立即移开,落回到手机屏幕上,但人的视域是很广的,而且酒店房间拢共就那么点大,他就算只看着手机,眼角余光却也不可避免地会扫到正蹲在地上在背包里翻找衣物,背脊弯出好看弧线的江阳。 就像之前暑假初见面抱住时感觉到的一样,在山中练了两个月的剑道后,江阳的身材越发好了,不是特别壮实的类型,但身体各处的线条都很流畅优美,带着点青涩的力量感。 陆时鸣不自觉地有些走神,视线仍看着屏幕,页面却久久未滑动,直到江阳找到自己要的衣服,又走回卫生间。 本来以为这就是结束,陆时鸣收敛心绪,试图让自己重归平静时,江阳在卫生间里把裤子穿上,正要再套上上衣,却又突然想到什么,赤着身体跑出来,凑到陆时鸣眼前说:“老师,帮我把头发烘干一下呗。” 先烘干再穿上衣,衣服就不会被打湿了,江阳计划得很好。 闻言,陆时鸣却沉默了一阵,过了会儿才抬起手,在江阳脑袋上轻轻拂过。 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头发立刻变得干爽,江阳终于套上了上衣,他没发现,在整个过程中,陆时鸣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 江阳再去卫生间把脏衣服洗了下晾起,都收拾好后,终于可以上床睡觉了,不过,他站在床前,看着已经靠坐在床上的陆时鸣,突然说:“老师,你把那个枕头递给我,我在地上睡吧。” 陆时鸣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江阳挠挠头,“老师你应该不太习惯跟人睡吧?” 之前订房时,陆时鸣原本是想订两个单间的,后来又退一步想换成两张床的标间,实在没得换了才最终接受了大床房,想来他应该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跟人一起睡的。 “嗯。”陆时鸣没否认这点,但他同时也说,“你没关系。” 江阳眨眨眼,有些开心,但他还是体贴地说:“我睡地上就好啦,反正地上都铺着毯子,我把柜子里的备用被子拿过来铺着盖上就行,也挺软乎的。” “上来。”陆时鸣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些以前授课时会有,现在却已经许久未见的严厉。 江阳条件反射地照做,等他在陆时鸣身边躺好后,像是又突然回过神来,拽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真的不介意跟我一起睡啊?” “嗯。”陆时鸣垂眸看着手机上的资料。 江阳观察了一下,确实没有为难的神色,而且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在之前冬天天气冷的时候,陆时鸣好像还主动邀请过他一起睡来着,所以应该确实是不介意的。 江阳于是安心了,他盖上被子,在床上躺好,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又说:“老师,我也是第一次跟人一起睡。” “嗯?”陆时鸣微微侧眸,停顿了下才说,“你不喜欢?” 他有一个起身的动作,像是想下床去。 江阳连忙说:“没有!我就是感慨一下!” 为了阻止陆时鸣,他直接扑过去抱住了陆时鸣的腰。 陆时鸣身形一顿,倒是没再动了。 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江阳松开手臂,坐正身体,认真说:“我很喜欢老师的,无论是跟老师待在一起,还是睡在一起,我都很喜欢。” 陆时鸣侧头看他,唇角微微弯起:“我知道。” “早点睡觉。”他把房间的大灯关掉,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夜灯。 “好。”江阳应了一声,他又问,“老师你不睡吗?” “把资料看完就睡。”陆时鸣说话时手指仍在翻阅着手机上的资料。 江阳凑过去瞧了瞧,似乎是什么古籍的电子影印版,上面绘着像是水文脉路一样的古舆图,还有晦涩难懂的古文,他瞧了一会儿,一句话都没看懂。 江阳于是不再看了,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想睡觉,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跟陆时鸣一起睡,心情有些激动,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江阳重新睁开眼,眼神偷偷往右侧瞟了瞟,想看看陆时鸣在做什么。 陆时鸣仍在看资料,他看得很专注,视线扫过屏幕上划过的一行行古文,像是想要在其中寻找些什么。 在他动作时,他左耳的羽坠,也跟着微微摇动,江阳的视线不自觉就移到了这艳丽的羽坠上,跟着羽坠晃上晃下,鬼使神差的,他突然伸出手,照着脑子里设想过无数次的那样,轻轻拨动了一下。 陆时鸣立即从资料中回神,低头看向江阳时,江阳也愣愣地看他,对视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一把用被子蒙住头,同时背过身,欲盖弥彰地说:“我睡着了!” 他缩在被子里,身体一动不动,装得好像自己已经睡着了,刚才是在梦游一样。 江阳正紧张心虚地装睡时,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对不老实的小朋友的无奈,“咔哒”一下,陆时鸣把夜灯也关掉,将手机息屏后,也在床上躺下。 他似乎不准备计较这件事,这让江阳松了口气,但他还是不敢转过身,缩在床的左侧,离陆时鸣离得远远的。 在心虚又忐忑,还夹杂着一丝回味的心情中,他不知不觉,真正睡着了。 陆时鸣听见身旁的气息渐渐平缓下来,俯身帮熟睡的江阳掖了掖被角,又在黑暗中静静看了片刻,也闭上眼准备睡觉。 但,他还未真正睡着,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边一滚,一具温热的少年身体滚进了他怀中。 陆时鸣立刻睁眼,去看江阳时,发现对方还是闭着眼,呼吸也依然很平缓,显然现在还是在熟睡,滚过来只是因为睡相不好。 他往右侧退了退,想避开身体的接触,但江阳得寸进尺,又往他那边滚了一点,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秋的天气微凉,被他身上温暖的热度所吸引,江阳还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就像是搂住一个人形抱枕。 陆时鸣的身体微微僵住,想要将其推开,但似乎是不想吵醒对方,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隐秘不可言说的心绪,他一动未动。 又过了片刻,像是接受了对方把他当抱枕的事实,他调整了下姿势,让江阳抱得更舒服些,同时也帮他把滚过来时弄掉的被子重新盖好。 江阳抱得愈发紧,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像只无尾熊,这个姿势,陆时鸣的手本该很自然地搂到江阳腰上,他也确实有这么一个抬手的动作,但似乎是顾忌着什么,手数次抬起,又轻轻放下,最终只是虚虚环住对方的腰身,并未触到实处,犹如一种理智和情感反复拉锯的妥协。 江阳呼呼大睡时,并不知道,有人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被他搅扰得一夜未眠。 第120章 下水 江阳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只顽皮的小猫,不断伸爪,想去拨弄一枚红色的羽坠,但羽坠似乎挂在什么高处,他怎么够都够不到,努力了许久之后,他终于成功摸到了羽坠,开心得在地上打滚。 这喜悦从梦中带到现实,江阳醒来时心情都带着股念想得到满足的愉悦感,一睁眼,便见到那枚肖想了一整个梦境的羽坠正在眼前,他朦朦胧胧地又盯着其看了片刻,像梦里一样伸爪,试图去拨弄一下。 但他在欲行不轨前,那枚羽坠先动了动,随着主人侧头的动作,轻扫过他的额头,便像是一枚羽毛轻轻拂过,带来些微的痒意。 江阳清醒了些,想伸手揉下眼睛,却突然发觉自己手下的触感好像不太对,他又摸了两下,摸到了衬衫的衣扣,以及衣扣下结实的胸膛。 他手指一僵,突然抬头,跟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陆时鸣对视。 江阳:“……” 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他猛然惊觉,梦境不止是梦境,自己竟然真的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而且醒来后还打算再干一次。 虽然是未遂,但江阳已经心虚得直冒汗了,尤其他还发现自己正睡在陆时鸣怀里,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对方身上,也不知道挂了多久。 他慌慌张张地松开陆时鸣,结巴说:“老、老师,你醒了啊。” “嗯。”陆时鸣漫不经心地应着,他支起身体,伸手摸了下自己左耳的羽坠,像是想弄清楚,这羽坠为什么这样吸引江阳。 江阳:“……” 他越发心虚了。 “我、我怎么睡到这边了?”他转移话题,明明睡着时他还是紧靠着左侧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在陆时鸣怀里了? 闻言,陆时鸣放下手,看着他说:“你觉得呢?” 江阳深感自己跳出了一个坑,又一头栽进了另一个坑,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还能是为什么?总不能是陆时鸣把他抱过来的吧? 但要说是因为自己睡相不好滚过去的,江阳又有些疑惑,他感觉自己睡相一直挺好的啊? 不对,他根本就没跟人睡过,睡相好不好也根本不知道,这一回才算是真正暴露了。 江阳想到此,心虚中还带了点愧疚,说:“老师,你是不是没睡好?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陆时鸣随意答道,起身穿衣。 江阳也坐起来,边换衣服边说:“老师,我们等会儿去把房间退了吧,换一家有空房间的住。” 陆时鸣扣衣扣的动作顿了下,说:“不用。” “那我今晚睡的时候一定会注意的,我要再滚过来的话,老师你直接喊醒我就行。”江阳又说。 陆时鸣看他一眼,沉默着没有应声。 换好衣服洗漱完,他们下楼去吃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饭,江阳在吃饭时顺便回了下消息,昨晚发的好友申请,老板在早上通过了,他跟对方聊了下,说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对方很爽快地报了价,有点小贵,一张金光咒要三百块,这还只是最普通的成色,有些修为高深的人制售的符箓,价格能再贵上一倍。 江阳需要十几张,这就五千多快六千了,好在他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手头攒了点,还是能付得起的,不过付钱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心痛,心想以后得自己学着画了备上点,不然未来当缉妖师的工资可能还没有花销大。 这回就算了,他布完符阵后还得下水,不知道水下什么情况,那怨鬼的实力到底如何,他还是得保存灵力,以防遇到意外。 付完钱后,江阳跟老板约好,过会儿就叫个同城快送,把东西快递给他。 吃完早饭,又过了半小时,八点的时候,江阳收到了配送员送来的符咒,他清点下确认无误后,便出发去往南湖。 他跟水獭约定碰头的时间是在十一点,他到湖边时还没到九点,江阳便想先沿着湖岸转一圈,寻找布置符阵的位置。 他正沿着湖岸漫步时,突然听到“哗哗”的水声,水獭从水中探出头,他警惕地打量了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后,才游上岸来跟江阳说话。 江阳跟水獭打了个招呼,又注意到,水獭身后的水中,还有一个影子,躲在水藻下,像是有些害怕,没敢出来。 “那是你弟弟?”他问。 “嗯。”水獭点点脑袋,正想介绍一下,回头见弟弟没跟着上来,又跳下湖去,用爪子把对方拖上来。 “这是我弟弟,二毛。”水獭指着体型比自己小了一圈的小水獭介绍说,说完想起自己的名字还没说,又道,“我叫大毛。” “这是你们自己取的?”江阳知道妖族取名的风格一向很简单粗暴,就像郎家四姐弟,但水獭兄弟这样的还是过于随便了,简直不像名字,而像个外号。 “不是,是以前湖里还有其他水族的时候,大家都这么叫我们,因为只有我们身上有毛。”大毛说。 江阳了然地点点头,他也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又蹲下身,观察着缩在大毛身后,似乎还有些害怕的二毛说:“确实有一股怨气,但还好,不是很多。” 他拿出一张金光咒,以灵力将其催动,符箓的金光映在小水獭身上,隐隐有一股黑气从他身上脱离,又在触及金光的瞬间被碾灭。 大毛连忙问说:“怎么样?” 二毛呆了呆,他用爪子揉揉自己的脸,不可思议地说:“好、好多了,哥哥,之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下没有了。” “太好了!”大毛激动地抱住二毛,二毛也很开心,两只水獭拥抱在一起。 “大部分怨气都驱除了,但体内还是留了点,你这几天把这符箓带在身上,再多晒晒太阳,应该就没问题了。”江阳把金光咒折成三角状,又揪了一根芦苇草,将其编成挂绳,串起符咒,挂到小水獭的脖子上。 “嗯!”二毛用力点头,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地缩在哥哥身后,但大抵还是生性腼腆,怯生生地道谢说,“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们缉妖司的职责和义务!”江阳趁机宣传了一下缉妖司,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们直接找本地的缉妖司就行,他们会管的,还有被人欺负了,或者被什么别的妖怪欺负,他们都管,对了,你们有户口吗?” 两只水獭都摇摇头。 江阳说:“可以去万象局办一下,缉妖司主要管刑事治安,万象局则主要管行政民生方面的,而且对于不熟悉人类社会的妖怪有特定的帮扶项目,可以教你们怎么在社会中生活,还可以免费上学呢。” 两只水獭对视一眼,听到缉妖司和万象局的名字,他们还是本能地有点不信任,但因为江阳,他们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点头道:“好,我们回头去了解下。” “那我把本地万象局的地址给你们。”江阳从背包里找出纸笔,写给水獭兄弟,然后又拿出一张金光咒,像之前一样折成三角,用芦苇编成挂绳,他将其递给大毛说,“你也戴一张,你身上其实也沾了点怨气,只是修为比你弟弟高所以还没被影响。” “我、我也有吗?”大毛受宠若惊地接过符咒。 “嗯。”江阳笑了笑,揉了下水獭的脑袋,“有符咒护着就不用再怕怨气了,我过会儿再把湖水中的怨气彻底解决掉,你们就可以放心地吃鱼了。” “谢谢!”两只水獭一起道谢,大毛说:“等怨气消失了,我捞水里的贝壳给你吃!” “不用了不用了!”江阳连忙摆手,“这边禁渔的,你们吃不犯法,我吃就犯法了。” “那……”大毛犹豫着,似乎是想送些什么报答江阳,却又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送。 “真不用送东西,你们回去吧,我也要去忙了。”江阳跟水獭们道别,他离开后,大毛二毛又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跳入湖中离去。 不过,在中午十一点多,江阳在岸边布置好符阵,正在为待会儿的下水热身的时候,先前离开的大毛突然又从水里冒出头来,问说:“你是不是要下水?” “嗯。”江阳伸展着四肢说,“得找到水中怨气的源头才能将其彻底铲除。” “我帮你找!”大毛立刻说,二毛也从他旁边的水域中冒出来,附和说:“我们在水下游得快,可以帮你找。” “对!”大毛自荐说,“我们对这里的水域也熟悉,找起来效率很高的!” 江阳动作一顿,有些被说动了,确实如水獭们所说,他们对这片水域更熟悉些,而且游得也快,江阳虽然自认水性不错,但肯定还是没法跟水族的妖怪比的。 至于下水的危险性……其实也基本没什么危险,因为他选择下水的时机本来就是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又在岸上布了符阵,将怨气削弱到最低,湖底的怨鬼即便不会直接被驱散,也会变得极其虚弱,没什么害人的能力。 还有类同于作弊的一个判断方法,陆时鸣知道他的计划,却不反对他下水,就代表这个行为确实没什么危险性。 江阳想到此,同意了水獭的提议,不过没有让两只水獭一起去找,只让大毛去,一来二毛年龄小实力弱,身上的怨气也还没驱除干净,让他去不太放心,二来江阳身上剩的符咒不多了,只够给一只水獭用。 “靠近怨气的时候,符咒就会微微发热,越是靠近中心,越是热,你找到大概位置后回来告诉我就行,不用过于接近。”江阳叮嘱道。 大毛点点脑袋,他身上套着一串芦苇编的符箓,江阳把剩的符咒都给他了,犹如套上了一件盔甲。 “我走了。”时间到了正午,大毛挥挥爪子,灵活地跳入水中,往下一潜,就没了踪影。 二毛跟江阳他们一起待在岸上,趴在草丛里晒太阳。 等待过程中,江阳揪着岸边的芦苇,看着眼前宽阔平静的水域,有些无聊,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陆时鸣说:“老师,这水底是不是有龙宫来着?” 这是镜湖龙君的故居,他的龙宫自然也在这水底。 “是。”陆时鸣应道。 “应该是类似齐云山秘境那种形式吧?不是直接存在于表世界的。”江阳猜测说。 听窦元之前的说法,龙宫除了是敖宸的居所,还是水族议事处理政务的地方,规模肯定不小,如果是直接存在于表世界的话,早被人发现了。 “嗯。”陆时鸣应了一声,又说,“但龙宫不是秘境,是结界。” 江阳一想也是,龙宫肯定不是自然生成的,应该是人工创造的,那确实更接近于结界。 他又问:“是镜湖龙君造出来的吗?” 没等陆时鸣回答,趴在旁边晒太阳的二毛就先回答说:“不全是,结界是龙君用法力开辟和维持的,但里面的宫殿楼阁是以前住在洞庭湖的水族们一起建的。” “那这样说的话,镜湖龙君失踪后,龙宫结界岂不是就用不了了?”江阳说。 二毛点点脑袋:“自从龙君失踪后,龙宫就彻底封闭了,再也没有人能进去,我和我哥哥都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但听年龄大的水族们说,里面是很漂亮很壮观的,当时建宫殿的时候水族们都是把自己族里最珍贵的宝物拿去建的,屋顶上装饰的都是珍珠和珊瑚呢,比人族那些皇宫还气派。” 听起来跟故事里的水晶宫一样,江阳想象了一下龙宫的样子,隐约也窥见了几分昔日龙宫的富丽堂皇,不过,他又注意到一个问题。 “龙宫结界封闭的话,那里面的人怎么办?龙宫里应该是住着一部分水族的吧?”江阳问道。 “是住着,但在龙君失踪前,大家就都出来了。”二毛说,“好像是龙君说要调整一下结界阵法,就先让大家暂时搬出去了。” 江阳心中一动,所以敖宸的失踪并不是突如其来的,他在失踪前,就已经隐隐预见到了这一切,并且做了相应的布置,例如提前让水族们搬出龙宫,又例如那枚留给洛景照看的龙蛋,洛景在敖宸失踪后,不做任何寻找的举动,只封闭归墟,八成也是敖宸的授意。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江阳实在想不通,敖宸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吗?可一千年前的过去,古荒神族们早已远离人世,陆时鸣仍在涅槃,作为天地间唯一的古荒神族,一位完全成年的,统领万千水族的龙神,又是什么样的对手,让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回不来呢? 江阳坐在岸边东想西想时,突然见到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水底似乎传来了什么震动,他立即站起,二毛也支起身,探头去看水中的情况。 就见湖面翻腾了一阵后,大毛从水下游了上来,慢慢靠近湖岸。 他没事就好。江阳松了口气,等大毛上岸后才问:“水下发生了什么?找到怨气的源头了吗?” “找到了。”大毛甩了甩毛发上的水珠,说,“是一具绑了石头沉在底部的人尸。” 人尸?江阳一怔,但其实也不是很意外,突然出现的水中怨鬼,很可能就是有什么新死的冤魂。 “大概在哪个位置?”他开始脱鞋子,准备下水。 怨鬼一定就在尸体附近,他得去把这鬼怪解决掉。 大毛指了个方位,同时说:“不用去了,我已经解决了。” “你?”江阳愣了愣,心想大毛这么厉害吗?他真是有眼不识水獭了。 “不是,是那怨鬼自己撞上来,想攻击我,结果碰到了我身上挂的符咒。”大毛指指自己身上犹如盔甲一样的符箓串,摊爪说,“然后它就被金光击退,消失不见了。” 唔……江阳心想这怨鬼真是比他想的还弱,所以,这就算是解决了? 他侧头看了看陆时鸣,虽然陆时鸣早就说了很简单,但这案子轻松得还是让江阳有种不真实感。 第121章 按摩店 三个多小时后,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在湖岸边一众围观人群的议论交谈声中,警方从南湖里捞出一具绑着重物的尸体。 早已准备就绪的法医队伍立刻围上去,做简单的现场尸检,人群一阵哗然,交谈声变得更加热烈,还有人拿着手机想拍照直播,不过被现场的警察拦住了。 众人伸长脑袋,拥挤着看热闹时,江阳远远地坐在岸边的一棵树下,遥看着这一幕。 在大毛探明水下的情况,并且确认湖中的怨气确实消失了后,江阳就报了警,缉妖司管的是含有超自然力量的灵异案件,而在将怨鬼作祟的因素剔除后,这个案子其实就是普通的杀人抛尸案,无论是捞尸,还是后续的调查定罪,都是该由表世界的警察来处理的。 江阳是通过本地缉妖司的渠道报的案,因而警方并没有追问他为何会发现这具尸体,也没有找他做笔录,他们即便不十分了解缉妖司,也多少对这个时而会给出些案件线索的部门有一定猜测,已经习惯了不多过问。 其实按理说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江阳现在还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确认下怨鬼确实被解决了,他此刻远远地观察了下被捞上岸的尸身,尸体上还是有一些怨气的,金光咒的威力没有那么大,大毛也并不会正确的使用,是以怨鬼虽然被符咒伤到了,但也没消散,只是实力大减,没什么力量作祟了,此刻又跟着尸身一起离开了阴暗潮湿的水底,失去了继续壮大怨气的环境,想来再过段时间,怨气就会自己消失,变回普通的魂魄重归轮回了。 “老师,这就结束了吗?”江阳问着身旁的陆时鸣,他还是感觉这个案子有点过于轻松了。 陆时鸣没直接答,只说:“你要调查的是湖水为何频出异象的案件,杀人案是另一桩案子。” 江阳明白他的意思,后续的杀人案进展确实不该再归他管了,不过就这么放手,他又感觉有点没头没尾的。 他问说:“那我可以帮着找出凶手吗?” “这不是缉妖司的管辖范围。”陆时鸣看着江阳,又话锋一转说,“但你想找的话,也可以。” 江阳一下又有干劲了,他从草地上站起,掸掸身上的草屑,趴在他旁边睡觉的两只水獭被他的动静吵醒,江阳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又跟大毛二毛道别说:“我先走了,你们有事就找本地的万象局缉妖司,或者打我电话也行。” “好。”两只水獭跟他挥爪,江阳也挥了挥手。 大毛二毛回到湖水中,江阳则凑到了围观的人群那边,在警戒线外看了看情况,又来到一个僻静处,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 之前买了那么多金光咒,老板还附赠了他一点不值钱的赠品,就是这几张空白符纸和画符用的朱砂,江阳用手指沾着朱砂,照着记忆里学过的内容,开始绘制聚阴符。 聚阴符顾名思义,就是可以聚集阴气,这是鬼怪最喜欢的东西,有些豢养鬼怪的修士便会以此给鬼怪喂食,而江阳此刻要喂的,自然是这只元气大伤奄奄一息的怨鬼。 要如何找到凶手,照着常规的侦破手段,江阳再努力肯定也是比不上警方的,但他有个捷径可以走,直接让死者本人去找,这种怨鬼其实已经没了为人的神智,逗留世间唯一的执念便是报仇,只是实力不够所以暂时还只待在水中,但凡有了足够的力量,它肯定会立即前去找凶手索命。 旁人不知道凶手是谁,死者本人却一定知道,江阳想的办法就是用聚阴符给怨鬼增强一点实力,让对方有能力前去寻找害死自己的凶手,当然,他不会坐视怨鬼害人,主要是以此确定凶手的身份,再通过缉妖司的渠道,将线索提供给警方。 计划想得很好,就是画符时不太顺利,他并不长于此道,只是在课上捎带着学过一点,因此画废了好几张,才终于在警方进行完简单的尸检,要把尸体带离现场前一刻,画成了一张聚阴符。 江阳心想金光咒卖三百一张果然还是有道理的,这钱属实不好挣,他把符纸收好,抓紧时间凑到围观的人群那边,将聚阴符藏于一片树叶下,悄悄用风诀,将其送到正被抬送走的尸体旁。 树叶搭着底下的符咒晃晃悠悠地落到裹尸袋上,搬运尸体的几名警察突然感觉周围起了一阵风,冷飕飕的,吹得人骨头发凉,在这聚集而起的阴风中,原本已经没什么力量只龟缩成一团的怨鬼突然又恢复了人形,它的身体变得凝实了一些,怨气变得更重。 它像是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又变强了,在原地怔忪了一会儿,但很快,内心强烈的仇怨让它无视了这一切异状,只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江阳赶紧跟上,陆时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追踪了一段路后,来到了一家足浴按摩店前。 店面比较高档,占了一整层楼,大厅装修得也富丽堂皇,像是什么五星级酒店,怨鬼越过金碧辉煌的门厅,直接穿墙飘了进去,江阳不好就这么穿过去,他来到前台,一边注意着怨鬼的去向,一边随意扫过价目表,点了个双人包间按摩套餐。 前台却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都是要提前预约的,今天已经约满了,您可以关注一下我们店的公众号,下次来提前预约一下。” 江阳顿了下,说:“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前台有些莫名,也有些警惕:“您是找朋友还是……?我们店提供的可都是正规服务!”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参观一下你们店内的环境!”江阳连忙摆手。 “这个您可以在公众号上看的,包厢内的环境,技师介绍,都可以看到。”前台礼貌但也强硬地拒绝说,“您没订房,实在不好让您随便进去的,请您理解。” 说话的功夫,怨鬼已经越飘越远了,江阳正在跟前台拉扯时,突然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好巧啊,又碰见你们了,小帅哥。” 江阳转过头,是之前碰见的那个网红主播,小马哥。 小马哥现在并没有在直播,也没有带着拍摄团队,他只身过来,双手插兜,说话风格不再像之前直播时那么浮夸,变得正常许多。 他先看了一眼陆时鸣,贪恋了一会儿这举世无双的颜值,但大概是明白对方的冷淡,这回也没再去碰钉子,只冲江阳轻佻地眨了眨眼,说:“来按摩吗?我订了包厢,要不要一起玩?” 跟某只多日未见的狐狸不同,江阳知道狐狸嘴里说得再花也只是在逗他玩,但小马哥说话时,似乎是真的藏着什么暧昧的暗示。 他有些迟疑,搁平常他就直接拒绝了,但现在,他看着已经穿过墙壁跑没影的怨鬼,正犹豫时,一直跟在他后面,从来没有插手过他查案过程的陆时鸣突然开口说:“走了。” 他拉着江阳的手,将他带出了按摩店。 江阳本能地顺从陆时鸣,乖乖跟着出去,但走出店门时,他又突然反应过来,眨眨眼,看着陆时鸣似乎跟平常一样冷淡瞧不出异样的神情,拿腔作调地责怪说:“老师,你干扰我办案了。” “这不算干扰。”陆时鸣纠正,“缉妖司办案时本就不该牵扯普通人,更不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麻烦?”江阳问。 陆时鸣罕见地停顿了下,像是被江阳问住了。 江阳瞧了一会儿陆时鸣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突然呲起牙笑说:“其实我刚刚就没想答应他啦,总感觉他看我和老师的眼神怪怪的,我有别的方法可以混进去。” 江阳摸了下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狐狸公仔钥匙扣,这个胡瀚予送他的2.0版本隐身幻术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他发动幻术,带着陆时鸣,二次返回按摩店,大摇大摆地穿过前厅,无论是前台,还是路过的服务员,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更没有人阻拦。 江阳沿着怨鬼遗留的怨气一路追踪,在长廊里左拐右绕一阵,终于发现了对方的踪迹,见到怨鬼直直地飘进一个包厢后,江阳也立马追进去。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不是怨鬼的最终目的地,怨鬼在飘进包厢后,又一次穿过墙壁,去了对面的房间。 江阳用了狐狸公仔可以达到跟怨鬼同样的普通人看不见的隐身效果,但穿墙这招实在没法模仿,只得再从包厢出去,走外面绕路。 但他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两人从外面进来,而且很巧的,其中一人正是刚刚才在门口碰见过的小马哥,眼看着要迎面撞上,江阳只得先暂时退开,让他们先进。 本来只是需要稍微等一会儿就可以出去,却不想,小马哥和另一个穿着浴袍的高壮男人进屋后,直接抵在房门处,唇齿交缠地热吻起来。 江阳看得一怔,虽然他刚才已经隐隐有所感觉,但真的发现小马哥是个gay的事实,并且亲眼看着两个男人在他面前亲吻时,他还是有种新世界大门打开的震撼感。 尤其这两个人似乎想做的不止是亲吻,他们搂搂抱抱,衣带半解,江阳刚刚在心内“哇”了一声,感叹这一幕的劲爆时,突然有一双手,从后方捂住他的眼睛。 江阳的眼睫在陆时鸣掌心眨动了一下,陆时鸣不让他看,他却仍然可以听到暧昧的声响,并且因为视觉的消失,听觉被进一步放大了,江阳听着旁人的声音,感受到的却都是陆时鸣的气息,因为要捂住他的眼睛,陆时鸣几乎是将他拥在怀里,他的后背贴着陆时鸣的胸膛,距离近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不知为什么,江阳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脸热,心跳也不受控地加快,隔音绝佳的包间里,唯有那两人的声响清晰可闻,响在江阳耳边,就好像正在做这些事的不是旁人,而是他和陆时鸣一样。 在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想移开陆时鸣的手,找个办法引开那两人,从包间赶紧出去时,突然听到“咚”一声,陆时鸣松开手后,江阳看到了莫名其妙倒在地上的两人。 他看看这两人,又看看陆时鸣,说:“老师,我没有让你出手哦。” 按照他和陆时鸣的约定,如果陆时鸣介入的话,他的实践就算失败了。 “这不算。”陆时鸣说话时不知为何避开了江阳的视线,拉着江阳往包间外走。 出了包间,江阳悄悄松了口气,陆时鸣也终于不再回避,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去追踪怨鬼的行踪,江阳突然说:“老师,两个男人做这样的事,你会不会觉得很怪?” “不会。”陆时鸣敛着眸,没去看江阳。 江阳也低着头,悄悄握紧了陆时鸣的手,说:“我也不会。” 第122章 源头 两人在曲折的走廊里又绕了一阵,突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江阳立刻加快速度跑过去,他跑到走廊尽头处,走进一间员工所用的更衣室,就见到一名穿着工作服,脖颈上有一团掐痕样的青黑怨气,正握着胸口挂着的铜钱吊坠,缩在更衣室角落满脸惊恐的男人,以及,另一个角落里,一团不成人形的模糊鬼影。 江阳:“……” 他迅速辨明了情况,眼前这个穿工作服的男人,应该就是怨鬼的目标,也即杀人案的真凶,怨鬼大概是想找对方报仇索命,只不过,没等江阳来阻止它,它就先被男人身上带的那枚刻着符文,有一定护身效力的铜钱挂坠给弹开了,并且把之前江阳给它补充的阴气都给弹没了,又变成了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 虽然之前就觉得这怨鬼很弱,但见此情景,江阳还是不由扶了下额,他是不会让怨鬼直接杀死对方的,但略施惩戒,吓一吓凶手,化解一下怨鬼的怨气还是可以的,结果怨鬼别说是惩戒报仇了,自己都快被凶手二次送走了。 男人在初时的惊吓之后,似乎又慢慢反应过来,除了被掐住脖子那瞬间隐约看见的鬼影,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知道怨鬼已经奄奄一息,但也从对方没有继续攻击的举动中推测出什么,他把铜钱吊坠拿下来握在手心,脸上现出一抹狠色。 “死都死了,不好好去投胎还敢回来找老子,何柱,是你逼我的!”男人一边在屋内小心翼翼地走动,一边举着铜钱吊坠,四处乱挥,像是想以此将对方的鬼魂完全打散。 依怨鬼眼下虚弱的模样,若是被那枚铜钱挥中,还真可能会直接消散,江阳见状立即想要阻止,不过他就这么冲出去现身人前,似乎又有点说不清,他想了想,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陆时鸣就见江阳在口袋里窸窸窣窣一阵后,像是小叮当摸他的百宝袋一样,又摸出了一个幽灵公仔,这是江阳之前和陆时鸣一起去天工乐园通关鬼屋得到的纪念品,没什么大用,就是捏一下,会发出特定的音效。 江阳捏了一下,空荡的员工更衣室中,立刻回荡起阴森森的笑声。 男人一惊,举着铜钱四处挥舞,色厉内荏地大叫:“何柱,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别以为变成鬼了老子就怕你!” 江阳并不回答,只默默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并且又捏了一下公仔。 “告诉你,老子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你别给脸不要脸,再敢来,老子保管让你投胎都投不了!”男人恶狠狠地威胁。 江阳仍然不答,就只是捏公仔,并且辅以一点风系的法术,营造出一种满屋阴风的氛围,再时不时把桌柜上的什么东西吹落下去,发出“咣当”的声响。 每响一下,男人身体都是一颤,立刻警惕地望向东西倒下的方向,可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不断膨胀蔓延的可怖想象,他一开始还凶狠嚣张,满口威胁的狠话,但紧绷的神经反复被刺激折磨,像是终于受不了了,他失态地大叫:“救命,救命啊——” 他夺门而出。 江阳本想追着再吓几下,不过,刚刚追出门,就见到男人停了下来,在他前方,是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 “救命!警察同志,救命啊!”男人见到警察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抱住,指着身后说,“有鬼,屋子里有鬼!” “什么鬼?”警察疑惑地往前张望,还有两名警员走进更衣室中查看了一番,什么都没有。 警察们疑惑的视线转移到了男人身上,男人怕他们不管自己,急切地辩白说:“真的有鬼!鬼就是何柱!他想杀了我!” 何柱是警察刚刚查到的河里死尸的名字,他们过来也正是为了调查一下这家何柱生前工作过的按摩店,此刻一听男人说起何柱,当即目光一凝,厉声质问说:“何柱为什么要杀你?你怎么知道何柱死了?” 男人面色一白,他突然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连忙改口说:“不不,我不知道!” 然而警察已经看出了他的可疑,一左一右地把人制住,说:“不管你知不知道,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警察同志,我真的不知道啊!”男人还在叫冤,却已经被警察强拉着带走了。 江阳看着这一幕,也算是松了口气,回头他再把之前的录音通过缉妖司的渠道交给警方,料想凶手这回是跑不了了。 还有何柱的魂魄,江阳回到更衣室,找了个空瓶子将那一团魂魄团吧团吧塞进去,再裹上一张符暂时封住,准备一起交给缉妖司,交由专人将其身上的怨气慢慢净化,然后重新送入轮回。 案子到这里算是真正结束了,离开按摩店后,江阳收了隐身的法术,跟陆时鸣一起走在湖岸旁的小路上。 “老师,你觉得我在这个案子里表现怎么样?”江阳期待地问。 “你准备交卷了?”陆时鸣看向他。 “不然呢?”江阳有些莫名,凶手都抓到了,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你要查的案子是湖水为何出现异象,而不是杀人案的真凶。”陆时鸣又一次强调这点,似乎别有深意。 江阳不由从头开始捋这桩案子,湖水中的异象来源是突然出现的怨气,而怨气的来源是这桩杀人抛尸案,枉死者不甘的怨恨所致……不,等等,江阳发现不对了,湖水中的怨气不说特别强,但波及范围也是很广的,几乎弥漫了整个湖面,大量的鱼虾受到影响,怨鬼身上倒也带有怨气,可它实在是太弱了,弱到先被大毛带着的符咒打得奄奄一息,后又差点被仇人带的护身铜钱打得魂飞魄散,它根本不像是能产生这样重怨气的可怕恶鬼。 虽然在时间上来说,湖水出现异状,和杀人抛尸的时间线是基本重合的,但这不像是一切的源头,更像个引子,尸体上带有的那些微的怨气引动了某种怨气更深重的东西,因而导致了怨气的外泄,原本孱弱怯懦的魂魄被怨气感染,变成了怨鬼,就像水里同样被怨气感染的鱼虾,还有二毛一样,怨气真正的源头根本另在他处。 “水里还有东西!”江阳顿悟道。 “嗯。”陆时鸣轻轻颔首,公正评判道,“怨气真正的由来凭你目前的能力还无法解决,这也不是你的考题,但你应该在调查中发现这一处异样,并且将其上报,由更高级别的缉妖师处理,你的实践失败了。” 江阳有点可惜,但倒也没有很失落,毕竟他也不是专程为了学分来的,而且他也从这回的经历中学到了一点,以后处理类似的案件时会更谨慎。 “老师,湖底怨气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江阳好奇道,他已经交卷了,虽然没考过,但现在也不用再顾忌着不向陆时鸣寻求帮助了,他直接问答案。 陆时鸣却说:“不知道。” “啊?老师也不知道吗?”江阳惊讶道。 “嗯。”陆时鸣遥看着夜幕下漆黑幽深的湖面,“要下去看看才知道。” 所以陆时鸣要亲自下水去一探究竟了。江阳立刻说:“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陆时鸣应允道。 江阳一下兴奋起来,连声说:“我们什么时候去?现在吗?要不要先去买套潜水设备?” 虽然修行者能在水下闭气一段时间,江阳之前上内息吐纳课的时候正好也学过怎样封闭内息,但水下环境这样复杂,还可能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似乎还是备上一套潜水设备比较安全,毕竟他和陆时鸣都不是善水的水族。 “对了。”江阳突然想到什么,说,“老师你可以下水吗?” 江阳不是水族,但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还是很好的,可陆时鸣却是一只凤凰,一只甚至用不了任何水系法术的火凤凰,在水体中,他的力量会被大大限制,身体恐怕也多少会感觉到一些不适。 “嗯,不用。”陆时鸣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答说,“有点影响,没关系。” 虽然江阳还是觉得做些准备比较好,但陆时鸣这样说了,他便也全然听从,乖乖地跟着陆时鸣来到了一处先前未曾来过,靠近君山,人迹罕至的偏远湖岸。 他们站在岸边,前方便是一望无际的洞庭湖湖水,江阳热着身说:“老师,待会儿下水我带你,我游泳很厉害的,而且是天生就厉害,都没怎么学,以前在江边,同龄的孩子都游不过我呢……”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战绩和特长。 陆时鸣看着江阳说话时眼角眉梢中藏不住的得意,大概是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件事比陆时鸣强了,因而像只开屏的孔雀般,使劲卖弄,陆时鸣并不打断他,只唇角微微弯起,但在江阳准备脱掉上衣和鞋子,真正下水时,他却阻拦说:“不用脱。” 江阳动作一停:“可是穿衣服鞋子下水,沾湿了水后会变得很重,在水下活动很不方便的。” “不会沾水,这是避水符,可以避水。”陆时鸣拿出了一个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繁体的“避”字,而除了这个字体外,木牌上似乎还刻有许多细密繁复的符箓阵纹,虽然名字叫避水符,但其应该不是单纯的符箓,而是符箓和阵法复合而成的法宝。 陆时鸣拿着避水符,带江阳走入水中,在入水的瞬间,木牌朝外扩散出一股无形的灵力气罩,帮他们隔开了周围的水流,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的无水空间。 “老师,你还有这种法宝?”江阳惊奇道。 “朝缉妖司借的。”陆时鸣淡淡答道。 什么时候借的?来到岳阳后陆时鸣一直跟自己在一起,肯定是没机会借的,只能是来之前就借好了。江阳心想,所以陆时鸣早就准备要下水,就像这两天他一直在看的各种水文资料,古代舆图,他选择临近君山的这个位置下水,应该也不是随意选的。 可他做的这些准备只是为了探查湖底怨气的来源吗?江阳感觉是,也不是,陆时鸣应该确实是想弄清楚怨气的源头的,但他同时也有别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江阳就想不明白了,但他也没问,反正都跟着一起下水了,陆时鸣想找什么,他总会知道的。 江阳跟着陆时鸣继续朝水深处走,两人渐渐没入水中。 第123章 龙宫 江阳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下水,感觉很奇妙,避水符形成的灵力气罩就有点像是一个全透明的深潜器,不需要憋气,也不需要自己划水游动,陆时鸣大概是用了某种风系法术,推着这个灵力气罩,在水中缓缓地航行。 江阳这时候才想到,之前自己那番吹嘘卖弄毫无意义,因为陆时鸣根本不需要他带着游水,有这法宝在,在水下跟在陆上根本没什么差别,但陆时鸣明明早就准备了这个,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自夸了那么久。 江阳不由幽幽地看了陆时鸣一眼,却看不太清,水下光线不好,尤其现在还是夜晚,在岸上有路灯照明,入水后只有幽暗不透光的湖水,视野一下变得很灰暗,哪怕是近在身旁的陆时鸣,江阳也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他正在懊恼忘记带手电筒了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缕金红的火光,凤火在陆时鸣指尖柔柔地燃烧着,并无对敌时那般可怖的高温,它带来温和的暖意,也照亮了周围的视野。 江阳这回终于看清了水下的风景,淤泥沉积的河床,犹如缎带一样在水中幽幽摇曳的水草,漂浮在四周不知名的浮游生物,还有被光亮吸引过来,好奇地绕着他们打转的鱼群。 有些鱼类有趋光性,见到火光便想追逐过来,但它们却跟周围的水体一样,一起被灵气气罩挡在了外面,江阳好奇地伸出手,外面的鱼群无法闯进气罩中,但气罩中的江阳,却很轻松地将手指穿过气罩,触到了一点冰凉的湖水。 他看了陆时鸣一眼,见陆时鸣不阻止,便放心大胆地将只手都伸出去,摸了一下一只正凑在他们身前的胖头鱼,胖头鱼似乎有些傻,被摸了还没反应过来,仍吐着气泡漂浮在原地,过了会儿后,才犹如突然惊觉了什么一般,甩着尾巴飞速游开。 江阳又骚扰了会儿其他鱼虾,待那股新奇劲散了后,他终于收回手,视线落回身旁,陆时鸣指尖那缕凤火上。 虽然他已经学会了剑道,有了唤动风雷的力量,但对于这自己曾经苦练了一年的凤火,他还是有些怀念,他不由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过火苗的上方,不烫,江阳突然又生出一个想法,他尝试着用以前控制凤火的方法,将这缕凤火从陆时鸣手中接过。 陆时鸣眉梢微动,像是有些诧异,而在江阳成功接过凤火后,这诧异中又暗藏了些别的什么深远的思绪。 江阳没注意到这些,他惊喜又怀念地把玩着这缕凤火,他不再能靠自己燃起凤火,可他突然发现他仍然可以控制使用它,甚至可以靠自己的灵力,令它燃起不灭,火焰也随着灵力的收放忽大忽小。 “老师,你看!我还能用凤火诶!”江阳让凤火在指尖跳跃,献宝道。 “嗯。”陆时鸣看着他,目光幽深,却并未多言。 他们继续朝前行进,慢慢的,他们离湖岸越来越远,入水也越来越深,渐渐接近了最底部的河床。 这已经是三十多米深,是江阳自己平常潜水到不了的深度,湖底较之水面,更加幽暗,若非他们有凤火照明,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似乎是接近了陆时鸣的目的地,他带着江阳落到河床上,江阳踩上湖底湿润的泥沙,走动时激起些微的扬尘,让湖水变得有些浑浊。 “老师,这是什么地方?”江阳举着手中的凤火,四处张望,这里跟湖底别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除了水草就是泥沙,但他感觉陆时鸣来到这里肯定有原因。 “这是龙宫的旧址。”陆时鸣重新燃起一缕更烈些的凤火,让视野可见的范围更大。 “龙宫旧址?”江阳一怔,“这里就是洞庭湖曾经的龙宫结界的入口?” 在陆时鸣点头后,江阳心里一动,他跟在陆时鸣后面,说:“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怨气的来源可能跟龙宫结界有关?” 未等陆时鸣答复,他又自言自语地分析说:“湖底没有明显的怨气来源,说明一切的源头很可能不是直接存在于湖底,而是藏于某种更隐秘的结界空间内,龙宫正是洞庭湖底最大最著名的结界,且已经封闭多年,所以老师你是觉得龙宫结界里藏着什么,而杀人抛尸案死者的怨气引动了结界里的东西,进而导致怨气的外泄,湖面出现一连串的异样?” “不错。”陆时鸣目光中露出些微赞赏。 江阳努力让自己得意得不是太明显,他又说:“我们现在是要寻找龙宫结界的入口吗?” “嗯。”陆时鸣一手托着凤火照明,一手紧握着江阳,带着他在四周搜寻探查。 这地方乍看跟别处全无不同,但仔细寻找一番后,江阳确实看见了一些藏于泥沙水草中的异样痕迹,例如一段仿佛是人工雕琢过的铺于水底的石板道路,一些立在路旁装饰用的塑像,想来当年水族们修建龙宫时,入口处也是经过一番精心的装饰的,江阳从这些微残留的痕迹里,隐约也窥见了一点昔日龙宫的热闹和壮观。 江阳东张西望着,跟陆时鸣一起走了一段路后,陆时鸣突然停了下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手指轻动,用风吹去眼前的一片泥沙,露出一块刻着奇异纹路的石板,犹如某种阵法的阵纹。 他托着凤火,仔细观察,江阳也凑热闹跟着观察了一阵,完全看不懂,虽然他对阵法略有了解,但这石板上的布阵方式明显不是现代常用的那种,而是某种已经多年未曾使用过的古代施术方式,恐怕不光是江阳,当下缉妖司万象局的人应该也大多看不懂这个,只除了见多识广的陆时鸣。 陆时鸣似乎还要再端详一阵,江阳无聊地移开视线,朝别处张望,他突然瞧见淤泥中隐约露出的一抹白色,像是瓷器,又像是某种螺类的外壳。 左右也闲得无聊,江阳想把这东西挖出来看看,但他一手捧着凤火,一手被陆时鸣握着,下水后陆时鸣便一直握着他,他既没有空的手去挖,也够不到那个还在灵力气罩外侧一点的,不知是瓷器还是螺壳的东西。 “老师,我挖个东西。”江阳晃了晃陆时鸣的手。 “不要离开我太远。”陆时鸣瞧了一眼,又叮嘱了一句,便暂时松开了江阳。 江阳点了点头,他自然不会离开陆时鸣太远,毕竟避水符的范围就这么点大,他一但脱离法宝作用的范围,就得直面幽深的湖水了。 他来到避水符的外围,将手伸出气罩,挖出了泥沙里的东西,是个螺壳。 江阳收回手,将螺壳一起带入气罩避水的范围,他一手托着凤火,一手将螺壳放在眼前端详。 这螺壳很漂亮,通体纯白,尾尖细又长,像是层叠弯曲的宝塔,也像个号角,江阳知道这肯定不是河里的螺类,更像是某种海螺。 洞庭湖自然不会生有海螺,但这里既然曾经是万千水族的聚居之地,那肯定也有海里的水族来过,带来一些当地的特产,也是理所当然的,因而江阳也没有太过奇怪,他只是觉得这螺壳漂亮而且好玩,他知道有些海螺是能够吹出声音,他便也将其放在嘴边,试了一下。 “呜——”一声,江阳只是轻轻一吹,这海螺却是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犹如轮船起航时的汽笛,同时,某种看不见的灵力波纹正顺着声波一起朝外扩散。 江阳还在怔愣,陆时鸣却是立刻有所觉察,抬起头时,神色一变,立即要来抓江阳的手。 可同时有一股巨大的水龙卷正在江阳身后生成,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经悍然冲破了避水符的防护,将他顺着水流一起卷走。 幽暗的水底下爆发出一缕耀目的火光,然而未等火焰展露它的威势,汹涌的蕴含有某种强大灵力的水流就已经借着这深水地利,将其先一步压制。 陆时鸣右手的无垢菩提微微发亮,在他变幻回力量最强的原形真身冲破水势的封锁前,他似乎又想到什么,暂缓了灵力的输出,水流便趁着这一瞬的功夫,将江阳卷得没了踪影。 一阵天旋地转,犹如在洗衣桶滚了一圈后,江阳终于重新稳住了身形,却不能稍微喘口气,因为他已经不在避水符的保护中,他周身都是冰冷的湖水,幸好他水性极佳,被卷走的那一刻本能地闭气,此刻才没有呛水。 待眩晕感缓和一些后,江阳开始打量四周,他看不见陆时鸣的踪迹,指尖那缕凤火也在进水时被水流浇灭了,按理说他已经没有照明的光源,但眼前却并不黑暗,无数颗夜明珠镶嵌在铺满珊瑚的房檐墙壁上,在幽暗水底发出淡蓝的荧光,一座巍峨巨大的宫殿静静矗立于这犹如海水般蔚蓝的深水之中。 江阳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里难不成就是他们寻找的龙宫?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但他仍然满心不可思议,想来龙宫封闭后,不止一个人试图寻找过,例如当年的水族,查案的缉妖司,还有历代想要来龙宫探秘寻宝的人,可一千年来,从未有一人找到过它的入口,江阳只是随手捡了个螺壳,轻轻吹了一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水流卷进来了? 这运气简直可以去买彩票了,而且江阳其实并不是很想要这份运气,因为被卷进来的只有他,陆时鸣并不在,他一个人待在这深水中,景色倒是还行,无论是这满地的珊瑚珍珠,还是如传说一般壮观辉煌的龙宫,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但这偌大的宫殿水域中,只有他一人,不免显得有些空寂,甚至联想到这龙宫里可能藏着的某种作为一切怨气源头的东西,似乎还隐隐透出了一丝阴森,漂浮的海草便仿佛摇动的鬼影。 江阳晃晃脑袋,制止自己发散的思维,当务之急,他要赶紧找到离开龙宫结界的出口,既是为了出去跟陆时鸣汇合,不让对方担心,也是因为他在水下无法长时间闭气,待太久的话,他会直接溺亡。 江阳在水下游动着,寻找类似出口的地方,但龙宫太大了,结界所占的水域更是广阔,游泳又十分消耗体力,他游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半点类似于出口的踪迹。 他的内息已经有点不支,再过一会儿,恐怕他就撑不住了。 江阳正暗自焦急时,突然见到宫殿的某处珊瑚花园中,摆放着一个跟他方才所见分外相似,却又巨大许多的海螺,而摆放海螺的石台上,似乎刻着某种阵法的纹路。 跟之前一样,江阳完全看不懂这种古代阵法,但他真的已经撑不住了,拼着最后一口气,闷头游过去,用灵力将其启动。 他赌这是结界的出口,然而他显然没有连续中两次彩票的运气,这阵法并不是出口,但它却有别的作用,在江阳以灵力点亮阵法的符文后,海螺发出与先前类似的“呜——”的长音,无形的音波在水中回荡,湖水突然开始退去,便犹如一个巨大的避水罩在龙宫上方展开,短短数息的功夫,宫殿范围内的湖水便为之一清。 江阳重新呼吸到了空气,可算是暂时摆脱了溺亡危机,他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待到气息平复,体力也恢复了一些后,他重新站起来,继续在湖水退去的宫殿中探寻。 他在花园长廊上行走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道哗啦的水声,以及上岸后隐约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过外围的水幕,进入了宫殿。 这空寂的龙宫结界里连鱼虾都没有,又会有什么人突然来此呢?江阳立刻想到了陆时鸣,他在寻找出口的时候,陆时鸣肯定也在想办法找他,现在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入口,进入了此处。 想到此,江阳立即朝水声传来的方向跑去,果然,他远远看到了一个高挑的男人身影,兴奋地唤了一声“老师”,话音却又突兀地停住。 同时停下的,还有他奔向对方的脚步,江阳意识到不对了,他对陆时鸣非常熟悉,即便这身影仍藏于黑暗中,但仅凭隐约看见的轮廓,他也断定,这绝不是陆时鸣。 除他们以外,突然来到龙宫结界的人会是谁呢?江阳不知道,但他直觉不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男人同时朝前走了一步,他走得比江阳快,也比江阳从容。 黑暗中渐渐现出一张妖异的脸孔,洛景朝江阳走来。 第124章 遭遇 在看清洛景面容的一瞬,江阳不由又退了一步,这真是糟到不能再糟的相遇了,前几天洛景刚刚派人来抓过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想到今天自己又主动送上门了。 无暇细想洛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江阳心念电转,他做出一副因畏惧而不断退后的瑟缩状,手指却在悄悄积蓄灵力,在洛景来到他周身三米外的近处时,岚生剑飒然出鞘,江阳挥出雷霆一击,剑出时隐含风雷之势,已然是他眼下所能使出的最强法术。 他突然偷袭,洛景却似乎早有所料,唇角玩味地弯起,轻轻一抬手,便有一道水幕在他身前形成,将剑气尽数拦下,可紧随而至的却不是第二下攻击,洛景眼睛微眯,他将水幕撤去后,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已经不见江阳的踪影。 江阳之前后退是佯装,刚才的攻击却也只是佯攻,暂时挡住了洛景的视线后,他用起狐狸公仔的隐身效果,隐匿住自己的身形,此刻正悄悄地往远离洛景的方向撤去。 他之前是一剑斩退了饕餮没错,但那是借了山灵的力量,还有突破时那一瞬的感应,各种天时地利,机缘巧合,才铸就了那天人境的一剑,在正常时刻,就譬如眼下,江阳就是个出入茅庐的入道境,对付大毛这种人形都化不利索的小妖怪可以,对付稍微强一点的,就有点困难了,对付洛景这样的,则根本毫无胜算,因而江阳完全没有跟洛景搏命一战的想法,只想找机会开溜,拖到陆时鸣找到自己。 不过,江阳蹑手蹑脚地往外挪动时,突然有一道水流幻化的锁链,蛇一样地急速游来,绑住他的脚踝,将他绊得摔在地上,未等他自己爬起来,就又有几道水流锁链从不同的方位游来,绑住他的四肢,直接将他吊起在原地。 江阳试着用灵力挣脱了一下,锁链纹丝不动,洛景此刻显露的力量给江阳的感觉比之前更强,想来也是,陆时鸣在水下的力量会被削弱,而在这遍布水体的龙宫结界,洛景的力量自然就是大大增强的了。 其实若单单只是这样,江阳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但洛景偏偏同时还是个幻术大师,就像胡瀚予将狐狸公仔交给他时告诫的那样,这隐身幻术对幻术造诣很高的人,很可能不起效,因而江阳的隐身幻术虽然还在,洛景却也直接辨明了他的行踪,绑缚住他后,玩味地朝他走来。 江阳心中一片灰暗,心想这回算是完蛋了。 “江阳。”海妖尖利的指甲划过江阳的脸,带来些微刺痛,可他的语调却又如此动听,轻唤姓名时,让人有一种亲昵的错觉,意识不自觉在这嗓音中沉沦。 “陆时鸣为什么突然带你来这里?他要找什么?”洛景抬起他的下巴,对着神情有些怔忪,便如其他中了幻术的人一般恍惚的江阳发问。 “因为……”江阳下意识地回答,不过,在那一瞬间的,因为对这声音有种莫名熟悉感的恍惚过去后,他突然又清醒过来,迟疑地答说,“额、我不知道。” 洛景脸上现出一抹诧异,他捏住江阳的手微微用力,再次开口时,语调变得更加悦耳空灵,犹如在吟唱着一首奇异的歌谣。 “回答我的问题。”他眯着眼,观察江阳的反应。 “我真的不知道啊……”感觉到洛景的手指又一次用力,江阳痛得“唔”了一声,连忙说,“老师只告诉我要查湖水出现异样的案子,找出湖底怨气真正的源头,至于为什么突然带我过来调查这件事,他没跟我说啊。” 虽然没中幻术,但江阳说得也是实话,陆时鸣确实没说,因而江阳也没想着隐瞒,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陆时鸣不告诉他还是很对的,就是洛景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可能不太好过关了。 江阳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洛景都不需要用法术,光是那危险尖利的指甲,就足以割开他的喉管了。 不过,在掐了一阵他的脸后,洛景又突然松开手。 “你不会中幻术。”洛景用的是陈述的语气,他问,“为什么?” “额,我比较特别吧……”江阳尴尬道,这话听起来像自夸,但实际上他真的就这么特别。 未免洛景不信,再对他的脸下手,江阳又自己补充说:“真的,老师他们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幻术免疫,只说我可能是体质比较特殊。” 洛景眯了眯眼,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你倒是很识趣。” “因为我打不过你嘛。”江阳讨好地笑了下,商量说,“你应该暂时不想杀我吧,要把我捆着带走也不太方便,不如先把我放下来,我主动跟着你走,放心,我不会跑的!跑也跑不掉,刚刚已经试过了,所以我不会跑的!”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但其实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尝试性地一说,可不知洛景是不是觉得横竖他都逃不了,看了他一会儿后,还真的解开了捆缚住他的法术。 锁链重新化作水流,“哗啦”一声流淌到地上,江阳也同时重获了自由,手刚一脱缚,便赶紧去揉自己的脸,洛景的指甲掐得他好痛。 “跟上。”洛景命令道,他沿着花园的长亭,朝后方的宫殿走。 江阳乖乖跟上了,洛景虽然现在没对他如何,没有拷打也没有刑讯,甚至还给他解了绑,但他毫不怀疑,他敢违抗对方的命令的话,洛景将会展现出怎样冷酷可怕的一面。 跟对这龙宫全然陌生的江阳不同,洛景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穿过这如迷宫般繁复的宫殿长廊,带着江阳径直往后方走。 “你打败了饕餮。”路上,他又一次开口。 “唔,也不算是我打败的……”江阳知道洛景用的虽然不是问句,但他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就一定是想知道些什么,自己如果不识趣点主动开口,万一让洛景感觉到不耐烦了,杀应该是暂时不会杀,但皮肉之苦八成是免不了的。 能不受苦还是不受苦的好,江阳很主动地把当日齐云山的大致经过说了,说到他借着山灵的力量击败饕餮,饕餮又被缉妖司抓走时,语气不由变得有些心虚,毕竟饕餮是洛景的手下,而他害得洛景的手下去蹲大牢了。 幸好,洛景似乎也不是特别在乎这位手下的死活,听到这里时,神情没有明显的变化,反倒是在听到山灵化龙那一段时,眉梢微动。 “这件事之后,陆时鸣就带你来了这里。”洛景说。 “嗯,因为这边湖面发生了异状嘛,出现了很多死鱼。”江阳在叙述这两天查案经过时,悄悄耍了个心眼,掩去了一些陆时鸣早先就做好的探寻龙宫的准备,仿佛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湖底突然出现怨气的这桩案子,而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找到那个怨鬼后,发现它根本产生不了那么重的怨气,然后我和老师就觉得湖底还有东西,可是湖底又找不到,那就应该是藏在什么结界里,所以就下水来找龙宫入口了。”江阳不太老实地交代完后,又试探说,“大家都说龙宫在镜湖龙君失踪后就彻底封闭了,那么多人找都没找到,我和老师也费了好多功夫呢,还是你厉害,随随便便地就进来了。” 闻言,洛景看向他,冷“嗤”了一声:“收起你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我不是必须要留着你的,你最好明白这点。” 江阳被这暗含威胁的警告训得低下头,不敢吭声,但洛景明明识破了他肚子里的小算盘,却在警告完后,又主动说:“我无法打开龙宫的入口。” “啊?你也不能吗?”江阳惊讶道,“你跟敖宸不是很……” 他话音突然顿住,因为一张突然凑近的妖异脸孔。 “是啊,我也不能。”洛景俯身跟江阳说话,姿态亲密,语调轻柔,却只让江阳有一种汗毛倒竖的危险颤栗感。 “你凭什么能呢?” 过近的距离下,海妖说话时的气息喷吐到江阳脸上,是与陆时鸣截然不同的海水般的冰冷,可在让人心生畏惧之余,又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像是那总是让他感到心神恍惚的嗓音。 江阳稍微走神了一下,又迅速回神,因为他感觉到了洛景再次抚上他脸侧的尖利指甲,意识到自己再不回答可能就要遭殃了,立刻说:“不是我打开的,是老师,老师找到的龙宫入口的线索!” 江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运气那么好随随便便就把封闭多年的龙宫入口给打开了,他答不出原因,未免洛景觉得他在故意隐瞒因而被激怒,不如直接否认这件事。 但,他把这件事推给陆时鸣却是个更糟的答案,洛景的回答是一声嗤笑:“陆时鸣凭什么能找到?四十年前他没能找到,现在也依然不能。” 陆时鸣四十年前就来找过龙宫的入口?江阳听得一怔,四十年前,那岂不是就是陆时鸣刚刚稳定住杀心下山活动的时间?他为什么那时候就要来找龙宫?是为了敖宸? 江阳尚未来得及想清,洛景就又一次逼近了,他的耐心已然告罄,要给这表面乖巧却总是自作聪明耍心眼的人类些许教训时,脚下的龙宫突然发出一阵震动,碎石从殿顶震落,桌案上的琉璃灯盏倒伏,被避水法阵挡在殿外的水流也在震荡,动静大到仿若有一场海底地震突然而至。 洛景抬头观察这震动的来源时,突然感觉自己手中多了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一低头,便见到江阳握住了他的手,同时往他身边一缩。 这大概是无意为之,只是被震动吓到了的本能反应,江阳在握住洛景的手后,视线还仍然看着外侧,紧张地打量周遭,想判明震动的来源。 不过未等他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震动突然又停了下来,江阳这时候方才发现些许不对,一回头,就见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握住洛景的手,以及洛景正紧紧盯着他的视线。 第125章 龙尸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江阳尴尬地一笑,忙不迭地松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握住了洛景的手,震动来得太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完全是下意识为之。 至于他遇到危险的下意识为什么是握住洛景,而且往对方身边缩的动作是如此自然熟练,江阳觉得自己大概是将对方当成了陆时鸣,虽然这两个人没有半分相似。 本来觉得握个手不是多大的事,而且他也及时松开了,但洛景不知为何,突然扼住他的脖颈,将他抵在墙上。 江阳吓得一颤,以为洛景是要对他动手了,可他紧跟着发现,洛景虽然扼住了他的脖颈,手指却并未用太大的力道,不像是惩戒,更像是一种让他不能逃脱的控制。 洛景控制住江阳后,伸手摸过江阳的眉骨,鼻梁,脸颊,用力到几乎摸到了皮肉下的骨头,他同时捏住江阳的下巴,让他配合着自己的视线抬头或侧脸。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像是想从这张脸上找到什么,但显然,他并未找到。 洛景眼神闪烁片刻,不知这短短几息里他想了些什么,但他最终松开了江阳,且并未继续实施之前被震动打断的给江阳一些教训的想法。 他转身朝前走,但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下来,回头对还呆愣着站在原地的江阳说:“你不想自己走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说着,他手指微动,水流在他手中汇聚,形成一道长绳锁链,像是要捆住江阳,拉着他在地面拖行。 江阳立即回神,连声说:“不用了!不必麻烦!我可以自己走!” 他急急忙忙地朝洛景那边跑去,跑到洛景身边后,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 洛景冷冷地看他一眼,撤去手中的法术,继续朝前走。 江阳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走了会儿后,突然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打开龙宫的入口,就是误打误撞地捡到了一个海螺,吹了一下,然后就莫名其妙被水流卷到这里了,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吧。” 好到只身被卷进龙宫,还单独遭遇了洛景。江阳悄悄腹诽着。 “海螺?”洛景看向他。 “就是一个白色的,长得挺漂亮的,对了,跟前面那个长得很像,基本一模一样!”江阳突然瞧见前方的花坛里有一个白色海螺,跑过去将其拿起,递给洛景看。 洛景接过海螺,稍微一端详后,又随意地将其丢弃。 江阳赶紧将其捡起,追上洛景说:“这到底是什么啊?是进出龙宫结界的钥匙吗?” 他其实感觉应该不是,因为不光是洛景对这海螺态度的随意,这海螺本身也只是随意地摆放在花坛中,就像是周围其他装饰用的贝壳一样,人类在花坛里喜欢摆些鹅卵石装饰,而在水底的龙宫,用来装饰的就变成了贝壳。 可他先前捡到的打开龙宫的海螺确实就长这样,万一这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隐藏结界钥匙的方法呢?因而江阳还是将海螺捡起,宝贝一样地拿着。 洛景瞥他一眼,那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在说: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凭他们两现在的关系,江阳确实没什么资格提问,作为性命堪忧的人质,他应该谨言慎行,努力不惹怒洛景才是,而不是像这样好奇地问东问西。 江阳确实也是畏惧对方的,但刚刚洛景扼住他的脖颈却并未对他做什么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胆子好像突然变大了一点,就仿佛明白洛景其实暂时不会对自己如何,因而开始得寸进尺,放肆造作。 “你也想知道怎么打开龙宫入口对不对?”江阳循循善诱说,“我之前捡到的海螺,确实跟这个长得一模一样,但它肯定有其特殊之处,你告诉我这个海螺的来历,也许我就能发现它到底特殊在哪里,弄清楚龙宫结界的真正打开方式呢?” 洛景微微眯起眼,看了江阳一会儿后,开口说:“这是白塔音螺,在归墟中随处可见的普通海螺,但因为其能吹出声音的特性,常被当成一种乐器或……玩具,也因此作为商品被带到了这里。” 他说到玩具时微微停顿了一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只细细长长的小龙,努力吹着比自己还要大的海螺,用力到整个身体都紧紧盘在螺纹上的模样。 玩具最大的用途自然就是用来哄幼崽,而白塔音螺,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很得小龙的欢心,睡觉都抱着,后来长大了些,见到路边的螺壳时,也时而来上兴致,捡起来吹两下玩。 洛景正因回忆而失神时,突然听到身边响起了“呜——”的声音,江阳拿着那只刚捡到的白塔音螺,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虽然这回没再引发结界的异动,但他似乎是觉得这能发出声音的音螺确实很好玩,于是又吹了一下。 洛景有一瞬的怔然,但他刚刚陷入那仿若时空错乱的错觉没多久,眼前便被一片赤红所取代,凤凰高悬于天际,深海从未有过的灼热和烈光从他身上向四野辐射,红染的云层下,全身燃着火光的龙从天际坠落,他的鳞片因灼烧而剥离,从天空散落时,便犹如一场盛大的火雨,燃烧在从海中浮起,远望此地的洛景眼中。 江阳突然感觉到身体一冷,那种汗毛倒竖的危险感又出现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神情莫名变得有些可怕的洛景,又连忙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再瞎吹海螺玩。 洛景阴沉着脸,在原地站了一阵,突然又迈步离开,江阳像个尾巴一样紧紧跟上,下面这一路,他都没再敢跟洛景说话。 不过,安静走了一段路后,江阳的心思又悄悄活络开了,他在想洛景到底是在找什么。 显而易见,洛景是想要在龙宫中寻找什么东西的,不然他根本没必要冒着陆时鸣不知何时会突破结界赶来的风险留在这里,直接带着江阳远远离开,让陆时鸣想找都找不到才是。 但他似乎又并不全然清楚那东西到底在哪儿,一路过来,他时而会在某些地点停顿片刻,像是在观察寻找,不见踪迹后,便继续去下一处可能的地点。 说起来,陆时鸣来这里,好像也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这两人找的会是同一样东西吗?又为什么都在此刻来到这里呢? 江阳想着想着又感觉不对,陆时鸣为什么突然想要来找龙宫,他不清楚,就像他也不清楚四十年前陆时鸣为什么在刚刚下山后不久就去寻找龙宫的踪迹一样,但洛景应该不是突然来的,联想到刚刚见面时洛景问自己的问题,他八成是因为知道了陆时鸣要来,才紧随而至。 想来跟万象局缉妖司那边一样,洛景也对洞庭湖的一切异样尤为关注,他和陆时鸣在岸上查案这两天,洛景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们,下水时也尾随其后,所以洛景才会那么恰巧的,在江阳误打误撞打开龙宫时,趁机进入此地。 到底是要找什么呢?江阳边走边思索,在来到一处装饰相比之前的大殿更加私人一些,像是寝宫的宫殿前时,他突然抬起头,又转头看向洛景。 洛景微微蹙眉,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在这空寂的本不该有任何活物的龙宫里,此处却有一丝淡淡的怨气。 江阳立刻想到了那个他和陆时鸣来探寻龙宫的其中一个理由,寻找湖底怨气真正的源头,他先前有一阵还怀疑过这怨气会不会是洛景搞出来的又一个阴谋,但现在他倒是不怀疑了,他觉得洛景应该不会在龙宫做这种事。 在洛景沿着怨气的方向径直寻去时,江阳紧跟在后面,提议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小心点?” 龙宫都封闭千年了,千年中怨气都未曾消散,那想来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东西,江阳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 但洛景非但没有听从他的建议,反倒越走越快,进入殿中后,他们所能感觉到的怨气也越来越浓烈,“砰”一下,洛景推开寝宫的殿门,浓重的怨气积蓄在屋内,骤然开门时,阴寒的冷风几乎刺痛人的骨髓,江阳不由往洛景身后缩了缩,待怨气稍稍散去后,才探头朝屋内张望,在看清殿内情形的一刹,他便和站在殿前不动的洛景一样,怔住了。 一具龙尸静静盘踞于空荡的寝殿之中,他头顶的双角不知被什么折断,腐化大半的身体上,是依稀可见的透骨伤痕。 这就是敖宸吗?江阳怔怔地想,这就是那位失踪了一千年,却仍深受水族们敬仰,光风霁月的镜湖龙君吗? 他怎么会一个人死在这里?死在这冰冷空寂,不见天日的深水水底呢?还是以这样痛苦的方式。 洛景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突然往殿内走,他走到龙尸身前时停下,低着头安静地看着对方。 没有哭泣,没有泪水,他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类似难过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看着。 但这一刻,江阳看着他静静矗立于龙尸前的背影,却仿佛感觉到一股莫大的悲伤。 第126章 敖宸 洛景应该是不知道敖宸死在这里的,推开寝殿的大门时,他跟江阳是一样的怔忪,但不同的是,他似乎对此事并不十分意外,静看着龙尸时,有种空洞麻木的死寂,便犹如某种微渺无望的念想彻底落定。 江阳有种感觉,洛景此刻的安静下,酝酿着某种更疯狂更可怕的东西,想来在先目睹敖晟的死亡,又在此见到了敖宸的尸体后,他在这世上就不需要再对任何人有半分挂念或顾忌。 可很奇怪的,江阳明明应该更加畏惧这样的洛景,可他现在却有一种冲动,想走过去,轻轻拉住对方的手。 这想法毫无由来,莫名其妙,现在又并非来不及思考的紧张时刻,因而江阳并没有照做,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去打扰洛景。 在龙尸前静静站了一阵后,洛景像是从那种情绪中缓和过来,他没有去动尸体,查看伤处死因,收敛遗骨,他都没有做,他反而先去寝宫中四处寻找。 他到底在找什么?江阳不敢向此刻的洛景提问,也没敢凑过去,他见到洛景来到书案前,拿起案桌上的几份不知道是书信还是奏折的文书翻阅,约莫要看上一会儿,江阳想了想,悄悄走到龙尸那边,凑近看了看龙尸上的各处伤痕。 想来敖宸在死前应该经历过一番大战,身上伤痕众多,但因为时隔久远,再加上尸体本身的腐化,其实已经辨不太清造成这些伤处的具体原因,龙角处的断口倒是还能看出些痕迹,并不平整,不像是被利器斩断,而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折断。 得多强的力量才能直接折断龙的双角呢?江阳想到敖晟与陆时鸣在东海那一战,那只是一头没有二次成年的小龙,龙角也才长出点稚嫩的尖尖,远不能跟敖宸这样鳞角峥嵘的成年龙比,相应的,敖宸的实力也应该远远强于敖晟,可敖宸还是败了,在一千年前,死在这空旷孤寂的龙宫中。 不,不对。江阳突然又否定了这一想法,一路走来,无论是之前的龙宫正殿,还是现在的寝殿,宫殿中确实有些因多年未曾维护修葺而导致的荒芜破败痕迹,但却没有特别明显的大规模损毁。 敖宸这样强大,打败他的人一定更强大,他们二者交战时,声势必然比东海那一战更加浩大,不可能全然不波及龙宫的建筑,而眼下宫殿这样完好,就说明这里根本不是他们交战的战场,龙尸极有可能是在敖宸战败死亡后被凶手带回这里的。 江阳想到这里时一怔,所以凶手也来过龙宫?他是要来龙宫寻找什么吗?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带上敖宸的尸体,自己来不是更加方便吗? 而且这个凶手的身份,也着实很让人疑惑,先前听水獭们说起敖宸在失踪前提前清空了龙宫的事他便有想过,敖宸是否是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才做下了这些准备,现在看来,他的猜想是对的,这件事确实很危险,危险到让敖宸身死,但就像江阳之前没想通的那样,在一千多年前的过去,诸神远去,凤凰进入涅槃的沉眠,到底是什么人,有能力威胁甚至杀死一位龙神呢? 他满心不解,仔细观察着龙尸上的各处伤痕,想再找出些可以辨明凶手身份的线索,他在专心思考寻找时,没注意到,这具静静盘踞于寝殿中,死去多时的龙尸,前爪微微动了一下。 犹如沉眠之人慢慢苏醒,前爪动了一下后,龙尸的眼睑也在轻轻颤动,身体上还未脱落的鳞片在微微地缩紧舒张,便像是活物的呼吸那般起伏,龙角的断口上突然生出一股黑气,将缺失的部分补全,重新生成一对黑色的龙角,而在这魔化的龙角成形之际,紧闭的龙瞳蓦然睁开,它的眼珠早已在千年时光中腐烂消解,空洞的眼眶里,却亮起血色的光点。 光点像瞳仁一样游移,在注意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江阳后,便像是锁紧了猎物,它缓缓支起上身,龙爪张开,锋利的爪尖从身后无声地接近江阳,而正沉浸在思绪中的江阳对此一无所觉。 一直到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汗毛倒竖的冷意时,江阳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头,便看到已经距离他只剩几寸距离的巨大爪牙,以及龙瞳中血色的幽光。 江阳呼吸一滞,在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腐龙便已经直冲而下,巨嘴张开,尖利巨大的牙齿一口便可以将他的身体咬断撕烂。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只手拎起江阳的后领,将他小猫一样地提起,往后方带离的同时,洛景抬手召出一道水幕屏障,挡住了腐龙的这一次冲击。 “砰”一下,腐龙撞击在本该柔顺的水流之上,却发出犹如撞击巨石般的沉闷声响,它甩甩脑袋,猩红的龙瞳隔着水幕看向后方两人,它突然在原地浮空,盘旋一圈后,一击重重的甩尾,悍然砸向水幕。 水幕这一回未能挡住,化作水流“哗啦”一下落到地面,腐龙越过阻碍,巨大的身躯翻腾挪移着,向两人直冲过来。 洛景眉头微蹙,他不太温柔地将江阳扔到一边后,又一次召出水流屏障将腐龙挡住,同时试图用锁链禁锢住龙身,但无论是屏障还是锁链,都只能稍稍阻挡腐龙片刻,即便腐龙并未使用任何法术,但仅凭龙身的强横,就已经足以冲破大部分法术的禁锢。 它同时也没有痛觉,这腐化的龙尸显然已经不是正常的活物,而更类似于僵尸一样的,受怨气驱动的怪物,它辨认不出故人,对着洛景,也只有将一切活物都撕碎吞噬的本能。 可洛景却不是这样,他跟腐龙交战时所使用的法术,没有任何一种是攻击性的,他只是想暂时控制住对方,即便这只是一具死去千年的尸体,他却仍然不想伤了对方。 束手束脚之下,他虽不至于被腐龙击伤,却也一时拿不下对方,洛景与腐龙在寝殿中交战僵持之际,江阳揉着自己被摔痛的胳膊,从地上站起,他下意识地想召出岚生剑上前帮忙,但脚刚刚踏出一步,却又突然停住。 他干嘛要帮洛景呢?他跟洛景又不是同伴,而是被挟持的人质,他一直不跑只是没机会跑,但现在洛景被腐龙拖住了,暂时顾不上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江阳想到此,立刻调转脚步,悄悄从寝殿的边角,洛景视线不太容易注意到的地方,往大门口走。 他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但在接近大门的时候,洛景还是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森冷的声音在他后方响起:“敢跑的话,你最好祈祷不要再被我抓住。” 江阳身体微微停顿了一下,心中腹诽了一句被洛景就这么带走的话下场恐怕也不会多好,反正横竖都是死,他干嘛不搏一搏呢? 因而,在这短暂的停顿后,他撒腿就跑,这回连努力放轻动静不引起洛景注意的顾忌都没有了,他像一只矫健的兔子,狂奔着冲出殿门。 洛景同时运起法术,要以水流幻化成箭矢拦住江阳的去路时,腐龙却从侧方冲来,逼得他不得不中断术法,抬手抵挡。 就是这一耽误的功夫,再抬头,江阳已经跑出了殿门,洛景闪身绕到寝殿高大的廊柱后,引着腐龙撞上这坚硬的柱体后,趁着腐龙未从撞击中缓神的片刻时机,追着江阳离开寝殿。 腐龙在原地甩甩脑袋,猩红的眼睛闪了闪,辨明活物的气息去向后,它游过廊柱,也追出了殿门。 空寂多年的龙宫里便上演了这样一幕,江阳跑在最前,洛景紧追在后,一边想用法术抓住江阳的同时,一边还要抵御追着他过来的腐龙。 若是无人干扰,江阳早早就被他拿下了,但因为腐龙的追击,洛景的法术要么是未能施放,要么是偏了准头,被江阳险险地躲过。 但江阳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洛景早晚还是能抓住他,他得想个办法甩掉对方。 可是他对这龙宫并不熟悉,反倒是洛景对此地很熟,他无论拐进怎样偏僻的角落,洛景都能很快找到追上。 又一次水箭射来,江阳闪身避过,他同时回了下头,便见到洛景比之先前已经更加逼近了他,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抓回去了。 想到洛景方才的威胁,江阳身体不由一颤,他正焦急地沿着一处回廊狂奔时,没注意到侧方的一个夹巷阴影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腰,旋身往里一带。 江阳一惊,正要挣扎反抗,却见抱住他的男人竖指贴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他俊朗的眉眼微微弯起,笑意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江阳下意识地照做,不再挣扎,由着男人带着他躲在这暗巷中。 他听到洛景渐近的脚步声,还有与腐龙的交战声,心不由紧张地提起,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突然环抱住江阳,以一种抱幼崽的姿势将其抱在怀里,轻轻拍了下手臂。 江阳怔了下,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心,这是对陆时鸣都不曾有过的,一种近乎于血脉本能的,仿佛是幼崽信任着父亲。 噪杂的声响在接近后又渐渐远去,明明这暗巷并非多么难发现的死角,可洛景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径直跑了过去,腐龙也紧追而上,两人一起远离。 男人松开了江阳,但又轻拉住江阳的手,示意道:“跟我来。” 江阳跟着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挣开男人的手说:“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男人回头看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轻轻笑说:“江阳,我一直在等你。” 第127章 天机镜 江阳走在地下的甬道中,看着正拉着他的手在前带路的男人背影,神情狐疑。 男人一副对他很熟的样子,不光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还说在等他,等他做什么?这个突然出现在空寂龙宫中的男人到底是谁?又从哪里知道的他的名字? 江阳一肚子疑问,但他提问时,男人一个都没有回答,只说这里不安全,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想到要把自己抓回去好好教训一顿的洛景,还有那条无差别攻击一切活物的腐龙,江阳于是同意了男人的提议,跟着对方七拐八绕一阵,便见到男人熟练地找出一个藏于宫殿隐蔽处的通往地下的暗道,并将其打开,带着江阳进入。 地面上的龙宫已经相当的恢弘气派,可进入地下,江阳才发现原来地底还另有乾坤,甬道纵横交错,复杂得就像是一座地下迷宫,江阳走了没几步就已经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可男人却轻车熟路,知道此地每一处隐蔽的机关或道路,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说起来,他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现代的装束,而是一身靛青的古式长衫,袖口和领口都绣着金丝云纹的滚边,腰间系着一块润透的白脂美玉,乌黑的长发由镶碧鎏金冠束起,整套衣着华贵非常,却不显庸俗,衬着他俊美的五官,反倒有种清风明月的疏朗,跟传说中某人的气质倒是十分符合。 可要说他就是镜湖龙君敖宸,那只腐龙又是怎么回事?而且敖宸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这可是千年前就已经在人族水族中都声名赫赫的人物,而自己只是一个十九年前才刚刚出生的普通人类。 江阳越想越想不通,神情也越发狐疑,跟着男人在地下走了一段路后,他又一次挣开男人的手说:“好了,这里已经很安全了,你可以说了。” 男人回过头,像是有些无奈:“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是谁?”江阳还是先问这个。 “这很重要吗?”男人反问。 “当然!”江阳说,“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举止那么可疑,你连姓名都不说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继续跟你走。” 他说着往后退了几步,神情警惕得仿佛男人会把他卖掉一样。 “可我救了你。”男人指出这点,“我对你有歹意的话,又何必出手救你呢?” “那可不一定。”江阳心想洛景之前也从腐龙手下救了他呢,但这不妨碍此刻再把他抓回去后给他一顿狠狠的教训。 男人眉头轻蹙着,现出些许烦恼,就好像第一次带孩子,发现孩子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带的家长,他无奈地说:“江阳,我不会伤害你,其实你也能感觉到,对吗?” 江阳确实能感觉到,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对着男人却有种莫名的亲近和信任,以致于对方先前拉着他的手往前走时,他下意识地跟上了,但就是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的疑惑更重。 他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见过我?” “唔,也算是见过吧。”男人说,“我一直在关注你。” 这话听着仿佛什么陪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一般,可江阳很确信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人物,为防有遗漏,他还努力在记忆中回忆了一遍。 在他回忆时,男人又开口道:“你幼时的养父并不负责,基本没教过你什么,你很多常识都不懂,五岁时有一次去邻居家吃饭时,才发现别人吃螃蟹是要扒壳的,而不是像你那样连壳一起嚼。” 江阳一怔,他记得这件事,他闹了个笑话,邻居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吃螃蟹的时候,他不好意思说实话,就说是自己喜欢这种吃法。 “还有你六岁那年,跟着姑姑去城里住,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过生日是要吃生日蛋糕的,姑姑给你的表弟买了,所以快到你生日的时候,你从前一周就开始期待,但一直到生日那天结束,十二点过了,家里都没有任何人想起那天是你生日,没有蛋糕,连句祝福都没有,你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没、没有!”江阳红着脸否认,“我没有哭一夜!” “嗯。”男人眉眼弯弯,“你哭了几个小时,然后累得睡着了,确实不能算哭了一夜。” “还有八岁那年……” 预感到男人又要继续说自己的糗事,江阳连忙上前捂住对方的嘴,羞恼道:“够了!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这些事他从来没跟任何人讲过,陆时鸣都没有。 “你听过那种鬼魅志怪故事吗?”男人移开江阳的手,眨了眨眼道,“也许我就是呢?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一直在陪着你,看着你成长,从那么点大,长到这么大。” 他用手比了比,从小豆丁的大小,比到江阳现在的身高。 江阳不信这个说辞,但他又想不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男人凭什么对他的过去知道得那么详细呢? “好了。”男人揉了下江阳的脑袋,对神情愈发迷惑和不解的江阳说,“我的身份不重要,你现在最该做的其实是找到龙宫的出口,离开这里跟你的老师汇合,不是吗?” 他怎么知道?江阳没问,因为男人连他小时候的那些事都知道,知道眼下发生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只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 “当然。”男人笑道,“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便是离开这里的出口。” “跟我来。”他向江阳伸出手。 江阳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男人隐瞒了很多事,但他同时也知道,对方确实对自己没有恶意,因而踌躇一番后,最终他还是选择伸手握住了对方。 他跟着男人继续在地道行进时,在龙宫外侧,法术形成的隔水屏障中,突然有人穿过水幕,来到避水结界笼罩的龙宫大殿前。 在陆时鸣离开水体的同一刻,他身上一切湿漉的水汽都在瞬间被高温蒸发,连带着周遭的环境,都变得有些干燥灼热,但很快,周围巨量的湖水,以及那维持着龙宫结界的水属性法术,将缺失的水汽补全,此处重新变得湿润凉爽。 这样的环境让陆时鸣感到些许不适,同时也大大干扰了他的感知力,他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进入这龙宫结界中,却只能隐隐约约地透过那枚凤翎挂坠感觉到江阳就在这宫殿里,辨不清具体的方位。 在原地观察一阵后,陆时鸣往北方的宫殿走,这是龙宫中最大最醒目的一座宫殿,他准备从这里开始寻找。 穿过高大的房檐立柱,进入殿中,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大殿中央,那摆放于最高的台阶之上,金玉为主体,珊瑚珍珠为装饰,由一切奢贵华丽之物装点制成的龙椅,而在龙椅下方,也摆放着几排玉制的桌案,就有点像是人族议政的皇宫。 想来这里也是昔年水族议事理政之地,陆时鸣对此倒是并不陌生,曾经他也有过类似的宫殿,他在此观察了一圈,没找到外人来过的踪迹后,又往偏殿走。 偏殿比主殿稍小一些,内里的装饰也简单许多,只摆着一张书案,一方休息用的软榻,几排贴墙摆放的书柜,陆时鸣走到书案前翻了翻垒在上方的几卷文书,只是一些水族内部的琐事。 他又走到书柜前,这偏殿明显是敖宸的书房,书柜上的书籍自然也是他私人的藏书,但却不是什么正经的经史子集,而多是些话本杂谈,而且有相当一部分话本杂谈的主角,正是敖宸自己,这位人族口中闻名遐迩,却又神秘难寻的镜湖龙君。 敖宸似乎很喜欢看这些凡人胡编的有关于自己的故事,每本书都有翻动过的痕迹,有些他甚至会写上批注,例如在一则说他娶了三千房侍妾,有貌美如花的蚌精,风情万千的珊瑚精,甚至有些是在岸上风流时招惹上的人族女子的逸闻旁批注:“胡说八道。” 又例如一则描写龙宫的奇丽幽深的光景的短文,敖宸在“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这句旁批注:“可以一试。” 大抵是被人类描写的装饰风格说动,想要把自己的宫殿重新装修一番,还有许多类似的批注,从这些或长或短的批注中可以看出,敖宸是一条相当随性且爱玩的龙,这一点跟江阳很像,不同的是,江阳更腼腆一些,或许是因为二人成长经历的不同,又或许是因为江阳的年龄还太小,不够成熟。 陆时鸣大致翻看一阵,便将话本放下,正准备离开去下一处寻找时,突然又注意到,书架的某一处格口中,摆放的一个珊瑚摆件。 珊瑚摆件不稀奇,这龙宫中几乎遍地都是,毫无特色,可这平平无奇的摆件摆在这充满了强烈的敖宸个人风格喜好的书架上,便显得有些突兀。 陆时鸣因而驻足停留,拿起珊瑚摆件端详片刻后,发现其底部刻着隐秘细小的阵纹,他思索了一会儿将其破解启动后,面前的书架便突然向两侧移开,露出隐藏于其后的,一个通往地下的暗道。 陆时鸣走进暗道中,甬道狭长,却并不黑暗,隔上几步墙壁上便镶嵌有一颗夜明珠,淡蓝的荧光照亮了道路,他延着通道一路前行,走到尽头处时,却只有光秃秃的一堵墙壁。 陆时鸣稍微观察片刻,很快找出了墙壁上暗藏的机关阵法,像之前一样将其破解后,石墙便开始翻转,露出一道容人通过的暗门。 穿过暗门,眼前出现一间极为宽阔的房间,规模甚至不输于先前所见的水族议事用的大殿,而在这犹如宫殿般宽阔的房间中,四野俱是空无一物,只除了正中的石台上,摆放着一面如冰似玉般的宝镜。 陆时鸣一怔,他自然认得这面宝镜,这正是他来此的其中一个目的,传说中能知晓过去未来,洞彻因果天机,却于一千年前被敖宸从玄龟一族中借走,最后也随其一起失踪了的先天至宝——天机镜。 未曾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寻到这面宝镜,陆时鸣在微一怔然后,便立即迈步向前,在他要接近天机镜察看时,房间的另一侧,却又传来熟悉的动静。 同样是石墙翻转,有人穿过暗门进入室内,注意到这面宝镜的同一刻,他跟陆时鸣一样,有个立即向前,想要察看的动作,但走上几步后,他又突然停下来,因为他注意到了宝镜不远处的陆时鸣。 空寂的地下暗室内,洛景与陆时鸣四目相对。 第128章 斗法 这是始料未及的碰面,双方显然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在此刻,与对方遇见。 短暂的怔然后,陆时鸣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微蹙着说:“江阳呢?” “你果然很在意他。”洛景抬起自己沾了些微血迹的右手,语气玩味,“等你看到他的尸体时,陆时鸣,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陆时鸣周身的气势蓦然一变,骤然升腾起的灼烫高温下,右手的念珠符文大亮,但下一刻,这恐怖的杀意忽的又平抑下来。 “你没杀他。”陆时鸣的语气笃定。 他注意到那血迹并非来自于旁人,而是洛景自己,而且依洛景的性格,真要报复的话,一定不会选择这样干脆利落直接杀死的方式。 江阳应该没事,洛景不过是故意在激自己。 “不错。”洛景笑意盈盈,却不觉温和,反倒像带毒的蛇在吐信,“我当然没有杀他,毕竟观众还未入席,而且这场地也未免太过简陋。” “我会为你准备好盛大的舞台,你该坐在首位,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被处刑,就像当年的我一样!”洛景语气森冷,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着冲出唇瓣。 这短短的词句中藏着让人心惊的怨恨,陆时鸣眉头紧蹙,他突然说:“我没有杀敖晟。” 所有人都觉得他杀了敖晟,陆时鸣也一直都是沉默以对,从不跟任何人解释辩驳,仿佛他默认了这件事,但此刻,二十八年来头一次,他开口否认。 “陆时鸣,我却是未曾想到,你竟连承认都不敢。”洛景讥讽说,“还是你觉得无心为之就不算是过错?不需要为此负责?笑话!” “我的小珍珠才那么点大,他那时候甚至还没度过第一次成年期,你没听到他恐慌无助的叫声吗?”洛景踏前一步,面容因愤恨而扭曲,“你听到了,然后你杀害了他!用凤火,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死了我的小珍珠,一头还未成年的小龙!” 陆时鸣神色微变,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继续否认,犹如在顾忌犹豫着什么,在他想再次开口时,突然有一道潜藏多时的水箭从后方射出,陆时鸣立即察觉,闪身躲过,可水箭又在空中爆散,形成无数细小如牛毛的水针,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 他抬手一挡,周身蓦然爆发出一股金红的火焰,灼烫的气浪向周遭席卷,水针瞬间蒸发汽化,化作茫茫的水雾,弥散在陆时鸣眼前。 意识到些许不对,陆时鸣用灵力震开水雾,去拿那面摆在中央石台上的天机镜,却与借着水雾遮掩同样来拿宝镜的洛景撞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火焰与水浪同时爆发,法术对冲的威势下,两人各自退开几步,但下一刻,又再次上前,去争抢那面石台上的宝镜。 若是公平较量,洛景不是陆时鸣的对手,可这里是水下,是龙宫结界,无论是水体还是维持结界的龙力都在压制陆时鸣的力量,他同时还有无垢菩提的限制,不好贸然动用全力,可这些弊端都是洛景的优势,因而两人此刻为争抢天机镜而交手时,却是陷入了势均力敌的僵局。 但洛景却不满足于此,他突然吟唱起悠远的歌谣,龙宫外被避水法阵隔开的水流随着曲调的起伏开始激荡,越过屏障,朝着殿中蔓延。 陆时鸣抬起头,他听到了哗啦的水流声,洛景恐怕是要唤动外围的水流将此处淹没,届时自己的力量将进一步削弱,而洛景的法术将再次加强,在他正欲打断洛景前,突然,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震荡。 这震荡比之前先前更加明显,几乎让人有些站立不稳,龙宫大殿也不断往下落着碎石泥沙,透着股摇摇欲坠的危机感。 洛景立即中断法术,先前那次震荡他便大致意识到,这千年未曾维护加固的龙宫结界已经有些不稳,而此刻使用力量过大的法术,无疑加剧了这种不稳,继续下去,很可能会导致结界彻底毁坏,龙宫中的一切都毁灭殆尽。 他不希望龙宫被毁,陆时鸣同样不希望,江阳还在这里,但他们也不可能不争斗,因为两人来此的目的,显然都是天机镜。 不过他们再次出手时,却也都有意控制了法术的威力,如此,龙宫的震荡倒是渐渐停止了,但他们再次陷入了难分胜负的僵局。 这两人在地宫中大打出手,僵持不下时,在地宫另一处的江阳,抬头看了看落下些许砂石的殿顶。 “怎么回事?地震了吗?”他问身旁的男人。 “唔,也许是有人在打架吧。”男人笑了笑,待震动停下来后,他又督促江阳说,“专心看书,不要走神。”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阳愁苦地看着眼前的书本,他明明是跟着男人来找结界出口的,结果男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地下的像是冥想修炼用的静室,丢给他一本书,让他学会上面的法术,说是只有学会了法术才能打开结界出口。 “没有,龙宫结界本来就已经封闭了,它是不存在直接的出入口的,你先前捡到的海螺是一把预留的钥匙,但出去却是没有这样的钥匙的,你必须学会这些法术,用你的力量,重新打开龙宫的出口。”男人说。 “你连我是捡到海螺进来的都知道?”江阳狐疑地看着男人,真是越想越可疑,不止是这个对他所有事情都很清楚的男人,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埋在那里的海螺,封闭的龙宫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预留的钥匙,且正好做成了会引起他兴趣的海螺的模样呢? 如果不是江阳很确定自己前十九年的人生里,没有对海螺表现过特别的喜好,都要怀疑那海螺是不是特地扔在那里钓他的饵了。 男人笑笑,没回答,只说:“抓紧时间学习,你越早学会,就越早可以离开。” “可这本书写得好深奥啊,我完全看不懂作者想说什么。”江阳烦恼道,“而且这些都是水系法术,我从来没接触过水系法术。” 因为五行相冲,也因为凤火纯粹霸道的特性,陆时鸣不会用任何水系法术,之前修习过凤火的江阳同样不会,甚至从来没有过了解和接触,此刻突然开始学起,无异于重新入门,他从零学巽风剑派的剑道和风法用了两个月,当然,这是因为重新入道比较难,但学水系法术即便没有那么难,却也绝不是短时间就能学会的。 “没接触过也不要紧,也许你天赋异禀一下就学会了呢?”男人先鼓励了一下江阳,随即又为作者辩驳说,“这写得不是很简单吗?这本就是给幼崽编的入门教材,生僻的词汇他根本就没用。” “你不会就是这个作者吧?”江阳突然说。 “嗯?”男人眨眨眼,装傻道,“我像吗?” 未等江阳回答,他又说:“好了,你哪里不懂?” 他坐到江阳身旁,指着书页上的字句说:“这里吗?这句‘灵净归一,气协魄消’的意思是……” 他耐心地为江阳讲解,江阳一开始有些走神,因为男人凑得太近,陆时鸣教学时时而也会有这样过近的举动,而他每每这样接近,江阳就会有些不自在,可他对男人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一切都是这样自然,就好像家长在带着孩子读书。 江阳脑海里闪过些纷乱的猜测,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知道男人只会糊弄他,不会告诉他答案。 胡思乱想一阵后,他也渐渐静下心神,专心去听男人的讲解,毕竟只有学会了这本书上的法术,才能离开这里,跟陆时鸣汇合。 江阳由男人带着将书中的内容大致过了一遍,这回他倒是基本弄懂了书中的意思,但他依然不会。 这本书根本不是如男人说的那样,为幼崽编的入门教材,上面的法术不是简简单单的召出个水球之类的低阶法术,这些法术非常之精深玄妙,威力也相当巨大,除了可以呼风唤雨,改变气候,有些法术使用时甚至可以调御四海之水,掀起足以淹没大陆的滔天海啸。 除却作为先天法术的凤火,江阳从来没掌握过这样强大的法术,尤其这还是从未接触过的水系法术,他同时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禀的天赋,他从来都不是天才,无论是学习凤火,还是学习剑道,他的进度都是偏慢的。 因而,在男人叫他试着用法术召出水流时,他果不其然的,连滴小水珠都没召出来。 “真的真的没有其他出去的办法了吗?”江阳垂头丧气,感觉等他学会这些法术,可能自己都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了,甚至变成老头了都未必能学会。 “没有,江阳,这些法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你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男人说。 “什么契机?”江阳问道。 “实践的契机。”男人笑意盈盈,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龙宫突然传来一阵震荡。 江阳被震得踉跄一下,扶着男人站稳后四处张望说:“这回又怎么了?又有人打架?” 他随即意识到不对,这回的震动跟之前两次都不同,震源并非来自于地底,而是……江阳猛地抬头,就见到地宫的殿顶突然破开一个破洞,一头腐龙将半腐烂的头颅探入其中。 撞开的洞口不大,它的龙头只能伸进来前端的小部分,江阳看到腐龙伸进地宫中的鼻翼在微微张合着,在转向江阳那一边时,犹如嗅探到了活物的气息,它突然离开洞口。 江阳立即意识到不妙,拉着男人疾退几步,下一刻,地宫上方再次传来巨大的震动,洞口因撞击而扩大,石块纷纷砸落,而这还不是终止,腐龙在上方盘旋着,很快又发起一次撞击,不断扩大着通往地宫的洞口,恐怕很快就会闯入其中。 “糟了。”江阳紧张地对男人说,“我们往哪里跑?” 他完全没想着去迎战腐龙,因为同样是怨气所成的怪物,腐龙却绝不是水中的怨鬼可比的,无论是龙族本身的强大,还是千年不散,越积越深的怨气,都让它远超一般的缉妖师可以对付的范畴,哪怕是洛景应对时,稍有不慎也可能负伤,更何况江阳这个连实习缉妖师都不算的学生。 男人却说:“为什么要跑?这不正是送上门的实践机会吗?” “去吧。”男人轻笑着,推了下江阳的肩膀。 江阳陡然感觉到一股大力,推着他站到地宫中央,而同一刻,腐龙终于撞破殿顶,破墙而入! 第129章 斩龙 腐龙冲入地宫时,带来大量的碎石,江阳立即召出岚生剑,以风法将落石吹得偏移一些,才没有直接被石块埋住。 但紧跟着,腐龙又以硕大的腐败龙躯横冲直撞过来,江阳在地面一个侧滚避过,并指拭过剑锋,剑锋上隐现出金紫的雷纹,他唤动雷法,在腐龙调转身形再一次向他袭来时,瞬间斩出数道剑气。 这剑气以凌厉的风为主体,却又夹杂着跃动的雷光,按理说,雷法天然克制这种怨气所成的僵尸鬼魅,江阳这一剑若是用来对付先前的怨鬼,怨鬼立即就得在雷光下魂飞魄散,可他此刻的对手是腐龙,蕴含风雷之力的剑招刚刚触及龙身,龙躯上便蓦然爆射出一股黑气,这枉死千年不见天日的怨气瞬间将雷光吞噬,云雾一样地环绕于龙身。 腐龙裹挟着滔天怨气,向江阳直冲过来,它巨大的身躯还未逼至身前,那阴冷刺骨的怨气就已经先一步将江阳包裹,像是之前那些被影响的鱼虾一样,他恍惚也感觉到了浓重的怨恨,但下一刻,他又蓦然醒神,晃晃脑袋,以雷光劈散周身的怨气,同时目光一扫,注意到附近一处倒塌的庭柱,他赶紧跑过去,躲到这庭柱下的空隙中,险之又险地避过腐龙这一击。 但这用于遮挡的庭柱却也在巨大的撞击下碎裂,而腐龙在空中一个盘旋,回转身体后,再一次向他俯冲过来。 江阳从碎裂的庭柱下跑开,他边跑边喊:“这根本打不过啊!” 雷法已经是他能使出的针对腐龙的最强招式了,其他能针对怨气的符咒他根本没有准备,而且即便有金光咒,江阳觉得也够呛能起效,腐龙身上的怨气太强了,根本已经不是普通的符咒能镇压驱散的。 “光用你现在会的法术当然不行,你得用刚刚学的那些。”男人悠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明明他和江阳一起在地宫中,但腐龙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只追着江阳。 刚刚学的那些……江阳默想着刚刚学到的那些法术招式,在腐龙即将逼近之际时,猛地转身,伸出左手。 无事发生。 腐龙猩红的瞳孔似乎疑惑地眨动了一下,下一刻,一记毫不留情的爪击狠狠袭来。 江阳险险地避过,他再次撒足狂奔,喊说:“这哪里学得会啊!” “你不相信自己能学会,那自然是不可能学会。”男人说,“江阳,想想你第一次学游泳时的感觉,驭使水流,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不是吗?” 第一次学游泳……江阳回忆了一下,什么都回忆不起来,这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他四五岁就开始在江边下河玩了! 他一边焦急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腐龙又一次逼近了他,而他这回附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遮挡躲避的障碍物,俨然已经被逼入绝境。 凌厉的爪风从后方掠来,江阳心中一横,抬剑挡住腐龙挥下的利爪,巨大的力道下,他并不硬抗,只剑势一转,借力矮身,从龙腹下灵活地滚过去,趁着腐龙尚未来得及回转巨大的身体的这一刹那,他努力去回忆游水时的感觉,再次试图唤动水流。 毫无动静,倒是“轰”一下,腐龙一记甩尾重重地砸来。 江阳此时已经来不及再躲避,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但预想中的巨大撞击却并未到来,再睁开眼时,看到站在他身前,神色有些无奈的男人。 腐龙粗壮的尾部悬停在他身后,自然不是腐龙主动停下,而是有一个巨大的水球包裹禁锢住了它,龙身在水球中游动,试图突破水球的封锁,但这水球似乎有着果冻一般的弹性,任凭腐龙在其中冲撞撕扯,水球顶多随之微微的变形,却在冲力撤去后依然完好无损。 江阳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男人走到他身后,以一个半环抱的姿势,抬起他的左手,带着江阳,将手贴上水球。 “感觉到了吗?”他在江阳耳旁说。 感觉到什么?江阳愣了愣,但他随即,似乎又有所感悟,他感觉到水在掌心下流动,生生不息,起起伏伏,犹如一种奇妙的脉动。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跟着这水流的脉动同步,恍惚间,他好像跟这些水流融为一体,他的灵魂与意识,都在水流的波涛中,载沉载浮。 “现在,尝试着唤动它们。”男人温和清朗的嗓音穿透识海的迷雾,照进江阳的意识中,他下意识地照做。 水流的流向微微转变,随着江阳的心念,流转变幻。 “很好。”男人耐心地指引,“让我们来学习进阶一点的用法。” 他再次握住江阳的手,带着其轻轻扬起手指,身前便蓦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波涛,将刚刚冲破水球封锁的腐龙,重重砸退。 腐龙甩甩脑袋,猩红的眼睛一闪,正欲重整旗鼓再度来袭时,男人又带着江阳手腕一转,前方便又出现一道水幕,犹如金石般坚硬,腐龙撞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接下来,他又带着江阳尝试了更多的水流的用法,变幻万千,时而柔和,时而又可怖,犹如翻涌的怒海,腐龙被围困在水流的攻势中,几乎不得寸进一步。 “自己试试看。”男人放开手,让江阳自己完全掌控水流。 江阳本以为会很难,毕竟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法术,但他唤动水流攻击变幻时,依然如先前一般轻松自然,全无学习凤火或剑道时的艰涩,一切都如臂使指,就仿佛本该如此。 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些新的用法,像是洛景之前那样,将水流化作箭矢,疾射而出。 单个水箭不能对腐龙造成伤害,但这样密集的箭雨下,却也有些微箭矢穿过腐朽脱落的鳞片,钉进腐败的烂肉中。 江阳正新奇地实验着这新学的法术时,听到男人含笑的嗓音:“你做得很好。” 江阳有些得意,但他随即又意识到:“可这样还是无法打败它。” 水箭即便钉进腐龙的身体,造成些微的伤害,但又很快被龙身周围弥散的黑气补全,这是怨恨所成的怪物,怨恨不散,它的身躯就不会停止行动。 “不错。”男人说,“这种怨气所成的僵尸其实大部分身体都是怨气所幻化维持,受伤也很快会被补全,你需要找到怨气聚集的核心,将其一口气击溃。” 怨气聚集的核心……江阳在龙身上寻找着,在见到龙头顶上那本来断裂却被怨气所补全的魔化龙角时,顿悟道:“怨气的核心就是那双龙角!” “正是如此。”男人轻轻颔首,他看着江阳,犹如一种温柔的鼓励,“去吧,该结束了。” 江阳点点头,他五指微张,引动巨量的湖水,从上方的破洞处灌入地宫,将此处化为翻涌的怒海,巨浪起伏,水流以巨大的冲势和力道,将腐龙不断压入深水之中,禁锢它的行动。 而与此同时,江阳踏浪而行,汹涌的浪涛在他脚下变得乖顺平和,载着他一路向前,又在来到腐龙身边时,蓦然涌起,他踩着浪尖,举剑跳至半空。 风在他周边聚集,雷光在剑身跃动,就在他将要举剑斩下之际,正被水流禁锢的腐龙似有所觉,抬起头,魔化的龙角上蓦然爆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怨气,震退周边的浪涛,它巨嘴张开,喷吐出一道如有实质的粗壮黑雾。 江阳神色一变,却已经回转不及,被黑气直直地击中,在他要坠入下方的怒海时,却又有一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一只与腐龙分外相像,却又截然不同的青龙接住江阳,他的龙躯完好,龙角峥嵘,他从水中跃起,便像是父亲托举起幼崽,前辈寄托于后辈,他载着江阳,将其送到自己所能及的最高处。 江阳再一次跃下,他以风借势,以雷光开道,以滔天的浪涛为助力,斩破腐龙又一次喷吐出的怨气黑雾,剑芒犹如破晓的晨光,于这漫天黑暗中一闪,下一刻,风声飒然,雷光涌动,腐龙头顶的魔角顷刻间破碎爆散。 怨气狂涌,犹如濒临消散前最后不甘的哀鸣,龙宫结界受其冲击,再一次发出剧烈的震动。 震荡传导到地宫另一处,以火焰和水流交锋的陆时鸣和洛景动作齐齐一停,未等他们辨明这异动的来源,那摆放于石台上的天机镜,突然“哗啦”一声,化为无数破碎的裂片,散落于地面。 两人俱是一怔,天机镜这等先天至宝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震动就轻易损毁,他们同时意识到,天机镜早就毁坏了,他们先前看到的完好镜子是有人费了大力气将其重新拼贴粘合而成,却也只徒具其表,不过是些微的外力,便让其原形毕露。 震荡仍在加剧,跟先前都不同,这是龙宫结界即将破灭的征兆。 两人犹如突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变,他们同时放弃了继续交手,没有人再去管那面破碎的镜子,他们一个朝前一个朝后,从不同的方向离开地宫。 洛景不知去了哪里,陆时鸣却是直直地去那震荡的来处,他隐约在那里感觉到了凤翎的气息。 震荡的最中心,那处几乎已经被水流和怨气冲击成废墟的静室中,待到腐龙最后爆发的怨气渐渐消散,江阳退去湖水,落回地面,他看向重新变回人身,额头却生着一对漂亮龙角的男人。 “你果然是……” “嘘。”男人竖指贴在唇边,对着江阳轻轻笑了笑,“你已经学会了,从这里沿着通道一直走,用我刚刚教你的法术分开水流,就是龙宫的出口了。” “快去吧,你的老师正在前方等你。”男人为江阳指明方向。 江阳点点头,但他刚刚走出几步,却听男人又在身后唤道:“江阳。” 江阳转过身。 男人目光柔和,犹如长辈在送别晚辈,他温柔地说:“不要害怕未来,勇敢地往前走罢。” 江阳怔了怔,突然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会一直陪伴你。”男人轻轻笑了下,“在时间与生死之外。” 他说话时,凝实的身影不知为何开始变得透明,逐渐化作破碎的光点,在空中飘散。 江阳神色一变,他赶紧向男人的方向跑去,但下一刻,地宫突然涌入一股磅礴浩大的水流,那是龙宫结界破碎所致,是灵力激荡的余波,江阳无法控制这水流中的狂暴力量,转瞬间被水流吞没卷起。 他在急乱的水流中努力游动,想去抓住那缕残存的虚幻影子,却只是抓出了一抹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这一刻,他心中蓦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犹如失去了什么至亲。 随即,他再难维持平衡,被狂涌的湖水卷走,在激荡的水体中失控翻滚一阵后,突然,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时鸣抱着江阳,以火光震退周围汹涌的水流后,带着他一路上浮,他们穿过龙宫结界,游过幽深的湖底,终于重新浮出水面。 陆时鸣将江阳带到湖岸上,出水的瞬间,两人身上的一切水汽便俱都被火焰驱散。 他们又回头看着剧烈涌动的湖面,龙宫结界破碎的余波影响到了人世的洞庭湖,湖水中央生出了一个巨大的龙卷,正在湖心急速翻涌。 但很快,结界崩毁的冲击过去后,湖水的流速开始减缓,陆时鸣问着呼吸已经平复的江阳:“你在龙宫里遇见了什么?” “遇见了……”江阳下意识地回答,却突然感觉有一瞬的恍惚,他捂着脑袋,支吾着说,“我、我不记得了……” 陆时鸣愣了下,没等他再次提问,却见江阳怔怔地看着渐渐平息的湖水,神情迷茫,却又不知为何,有一滴泪珠,从眼角滚落。 第130章 应劫之人 “我被那股水流卷进龙宫结界后,发现里面都是水,我就想赶紧找到出口,但一直找不到,不过在我内息耗尽前,我看见了一个很大的海螺,海螺下还有阵法,我试着将其启动了下,大殿中的湖水就退去了,我又想继续寻找出口,结果意外遇见了洛景,他挟持我后,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带着我一起在宫殿中寻找,来到了一个像是寝殿一样的地方,里面有一具龙尸,洛景在寝殿中翻找时,龙尸突然活了,洛景救了我一下,趁着他跟龙尸交手的时候,我偷偷跑了,然后就……然后就……” 江阳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然后我就被那股水流卷出来遇上了老师了吧。” “你逃跑时,洛景没发现吗?”陆时鸣问。 “他发现了,他还追出来抓我来着,我差点就被他抓到了。”江阳想到洛景那句威胁,以及自己将要被重新抓住时的恐惧,这恐惧的感觉现在忆起都非常清晰,可之后呢? 明明在记忆中,他就快被洛景抓住了,可为什么他没有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江阳想到这里神色又变得有些迷茫,明明之前的细节他都那样分明,洛景抓住他时指甲拂过脸部的刺痛,龙尸上腐败的伤口,可就是遭遇腐龙,逃跑后的这一段,像是打了个盹一样,中间是一片空白,再一回神,就是他被龙宫崩毁的水流冲走,与陆时鸣相遇,被其带着一起浮上湖岸。 “我、我不记得了……”江阳又一次捂住脑袋,他很努力地去想,却什么也想不起,但心中却又莫名地涌起一股悲伤的情绪,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泛起些微水光,但在这水光凝结滴落前,却又有一双温暖的手,替他轻轻拭去。 陆时鸣捧住江阳的脸,用拇指拭去江阳眼角的泪渍后,又将其拥进怀中,轻拍他的背脊,像是哄孩子一样说:“想不起来就算了,睡觉吧。” 经历过龙宫这一番波折,再从湖岸边返回酒店的房间,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快天亮了。 “嗯……”江阳闷闷地应了一声,但他却还是将脑袋埋在陆时鸣怀里不放,那股悲伤的情绪毫无由来,却又来势汹汹,只有被这温暖的怀抱拥着时,他才好似得到了些微的慰藉。 不过渐渐的,困意和疲倦一起席卷,拉着他的意识不断下沉,他以这样拥抱着的姿势,缩在陆时鸣怀里睡着了。 陆时鸣继续抱了他一阵,待江阳睡熟后,又将其轻轻放到床上,本想抽身离开,却发现江阳在熟睡中还无意识地拉着他的衣角,整个身体也蜷缩着,像是很没有安全感。 陆时鸣顿了下,短暂犹豫后,还是选择陪江阳一起躺到床上,手指轻拍着,安抚他睡梦中时而不安的颤动。 江阳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揉着眼睛看到窗外明媚的阳光时,昨夜湖底的经历好像已经远去了,他仍然想不起来中间缺失的那一段经历,但心情却也不会如昨夜一般沉重。 大概再过段时间,他就会彻底忘记这件事,就像他也不记得在江边被人捡到前的经历,便如潮水漫过的沙滩,他的记忆中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 “老师,你在忙事情吗?”江阳一睁眼,便发现陆时鸣也醒着,不知道是比自己早醒了一会儿,还是根本就没睡,他半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指尖不断按过屏幕,像是在跟人发消息。 “嗯。”陆时鸣收回一直环在江阳身后的手,坐起身说,“起床收拾一下,准备回去了。” “好。”江阳应一声,也坐起来,下床穿衣洗漱。 他没有急着去问洞庭湖事件的后续,因为他知道陆时鸣一定会处理得很好,不用他操心。 换好衣服,收拾好行李,下楼吃午饭时,他才趁这个时间问了问,果然像他想的那样,陆时鸣已经把一切安排得很妥当,洞庭湖底的变故,腐败的龙尸和崩毁的龙宫,都一并通知给了万象局和缉妖司,他们会派人手来处理此事,接下来如何,已经与江阳完全无关了。 但在离开酒店,打车前往岳阳市万象局的途中,路过洞庭湖湖岸时,江阳还是不自觉地看了眼这广阔的大河,他又一次想到那只静静盘踞于冰冷湖底,千年不见天日的腐龙,那已经远去的难过恍惚间似乎开始反扑。 陆时鸣握住了江阳的手,他明明在用手机忙事情,但他好像总是会分一部分注意力在江阳身上,因而及时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低落,给予自己无声却又温暖的安抚。 洞庭湖的风光在车窗外飞驰着远去,江阳握紧陆时鸣的掌心,最后看了眼湖面,终于收回视线和心绪,踏上回家的路。 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就到了岳阳市的万象局,再从此地万象局的传送站回到燕京,也只是几分钟的事。 终于,阔别两个月后,江阳重新看到了熟悉的建筑,西面是还未开学因而显得有些空寂的校园,东面则是气派的万象局总局大楼,而沿着出站口的这条商业街一路往北,就是一片住宅区,他和陆时鸣的家就在这里。 但,离家已经这样近,陆时鸣却先带着江阳去了另一个地方,是一栋临湖而建,江阳在年初来过一次的,窦元的住宅。 江阳不知道陆时鸣找窦元具体是什么事,但也并不觉得意外,想来作为水族元老,曾经侍奉镜湖龙君的老臣,窦元一定对龙宫有着旁人比不上的了解,陆时鸣来这里,大概是为了这回龙宫的变故吧。 两人进书房交谈时,江阳便坐在外面安静地等待,过了会儿,窦元突然打开房门,冲着江阳招了招手,像是要叫他过去。 “怎么了?”江阳走过去说。 “没怎么,就是觉得上回的占卜结果也许不太准确,想让你再来测一下。”窦元慈祥地笑笑,领着江阳进入房中,来到西北角那张长桌边。 这张长桌江阳上次来占卜时便注意到了,桌子上有一共九个或大或小的天体模型,不知道是用磁力还是法术,这些天体悬浮于半空,匀速地旋转着,就像群星绕着太阳公转。 他记得窦元当时说过,这个叫九星照命盘,一种测气运的法宝。 “为什么要测这个?”江阳不解地望向抱臂站在长桌前的陆时鸣,上回的占卜结果显示他不是已经没有血亲在世了吗?而且就算要重测,为什么是用九星照命盘测?气运代表着现在和未来,却无法昭示过去的来历,所以上一次窦元也说了,用不到这个。 “额……”窦元支吾了一下,像是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说辞。 陆时鸣开口说:“测一下看看。” 他没有说理由,只是用哄孩子的语气哄着江阳,江阳……江阳自然不会拒绝,即便他仍然满心不解,却也站到长桌边,询问道:“要怎么测?” “很简单,你只需要将手放进命盘中,轻轻拨动一下。”窦元大概演示了一下,随即把位置让给江阳。 江阳伸出右手,照着窦元教的那样,轻轻一拨命盘中的天体,霎时间,犹如误触了什么开关,匀速旋转的天体突然开始飞速地转动,一颗带动一颗,转瞬间,命盘之上,九颗星辰齐齐舞动,犹如飞转的流星。 江阳有些紧张地缩回手,疑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摸坏了,转头去看身旁两人时,却见窦元满脸错愕,犹如见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惊骇事情,而陆时鸣则是目光深远,看向江阳时,仿佛有什么疑惑终于真正落定。 他还是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对江阳说:“出去等我一下。” 江阳半是疑惑半是不解,但也听话地离开书房,帮他们带上房门。 房门刚刚关紧,陆时鸣布好隔音的法术后,窦元像是再抑制不住,连声说:“九星齐动,竟然是九星齐动!” “大劫将至!大劫将至——!”他在房中焦躁地踱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站定说,“得赶紧去将此事告知万象局……” “不。”陆时鸣却说,“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窦元微微一怔,随即又像是突然明白什么,望向陆时鸣:“你怀疑……” “不是怀疑。”陆时鸣望向一墙之隔外的江阳,时至今日,他已然无比笃定。 两人交谈时,江阳坐在客厅中,想竖着耳朵偷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他既莫名其妙,又好奇九星照命盘显示的结果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让窦元那样错愕。 想了想,江阳打开手机,找到齐云的对话框,发消息说:“学长,你知不知道九星照命盘?” “知道啊,一种测气运的法宝嘛,好像在窦老师那儿,怎么了?”齐云回得很快。 “没怎么,好奇问问。”江阳没有直接问自己占卜的结果,只旁敲侧击地问说,“这个九星照命盘测气运是怎么测的?结果要怎么看?” “这个……”齐云像是被问住了,发了个干笑挠头的表情说,“你知道的,学长除了剑道都不怎么擅长,占卜更是刚刚飞过及格线。” 江阳瞬间领会,正想回复时,齐云却又说:“等着,我去叫个场外援助。” 没一会儿,江阳就被拉进了一个三人小群,除了他和齐云,被叫来的场外援助自然是林子真。 齐云显然已经跟林子真打过招呼,林子真进群后就打字说:“九星照命盘是一种测气运的法宝,九颗星辰分别对应人的九个命宫,象征着人与天地的联系,用九星照命盘占卜时,星辰被引动的越多,就代表这个人的气运跟天地联系得越紧密,也就是所谓的大气运者,这种人一般都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名垂青史的伟业,例如一统天下的君主。” “那九颗星辰一起转动是什么意思?”江阳又问。 “九星齐动的命格非常罕见,几千年未出,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大气运者,而是关系到整个天地的存亡。”林子真说,“有这种命格的人,被称为应劫之人。” “应劫之人?”江阳愣了愣。 “就是救世主啦。”齐云插话道,占卜什么的他不太懂,但这个词还是能听懂的。 “嗯。”林子真应和说,“九星齐动的命格出现的前提,一定是人世有将要灭亡的大劫难发生,如此,应劫之人才会应运而生。” “哪来这种大劫难啊,就算是王朝更替,那些新朝的君主命星也不会九颗齐动,这只是一种传说中的的命格,历史上从来没出现过吧。”齐云说,“学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江阳找了个理由含糊带过,又跟两人道谢,放下手机后,他仍怔怔地看着屏幕。 “应该是弄错了吧……”江阳喃喃自语。 第131章 失控 从窦元家出来后,回家的路上,江阳试探着问道:“老师,你刚刚跟窦老师在书房里在说什么啊?” “聊了点龙宫里的事。”陆时鸣淡淡答道。 这个回答倒是很理所应当,跟江阳之前猜测的一样,但他现在又感觉,陆时鸣应该还聊了点别的。 沉默地走了一阵后,江阳又问:“老师,刚刚用九星照命盘测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意思?” “我听齐云学长他们说,好像是九颗星辰对应人的九个命宫,星辰被引动的越多,就代表人的气运越强,还说什么九星齐动的话,那就意味着那个人是应劫之人,就是所谓的救世主,听起来好厉害啊。”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视线却显得有些躲闪和紧张,像是害怕在陆时鸣脸上看到答案。 陆时鸣看着这些江阳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表情,突然停下脚步,认真说:“不用害怕,无论未来怎样,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 江阳怔了下,喃喃道:“所以我真的是……” “不。”陆时鸣打断他,“命运从来都不是既定的,即便是最厉害的占卜法术,甚至那面号称能洞彻因果天机知晓过去未来的天机镜所作出的预言,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预言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可能性,是当下所能看到的最大的可能性,未来真正到来时,决定命运流转方向的,不是任何外物占卜的预言,是你自己的选择。” 江阳懵懵懂懂,但他似乎也明白了些陆时鸣的意思,就算他真的是什么应劫之人,却也只是一种可能性,人生有许多可能性,出门可能会下雨,走路可能会摔跤,但在一切还没发生时,也不必过于担忧,他可以在出门前带上一把伞,可以在走路时小心些,又或者躲在家里坐着不动,那些一听就很沉重的责任也不是非要由他来担。 而且他想担就能但得起吗?江阳至今仍然对这个占卜结果充满了不可思议,救世主?就他? 让他相信这点,还不如让他相信那个九星照命盘坏了。 “我明白了,老师。”江阳这回的语气是真正放松下来,他决定把这件事忘掉,就当不知道,未来如何,那就未来再说。 “嗯,回家吧。”陆时鸣带着江阳继续往家走。 这段路只需要十几分钟,但因为下午在窦元家的耽搁,傍晚时分,他们才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 进门前江阳的心情还很轻快,但在看到堆在客厅里那一大堆杂乱物品时,身体不由一僵。 他此时才终于想起,暑假走的时候太匆忙,当时把同学送他的礼物一股脑丢在家里就走了,也没来得及收拾,乱糟糟地堆在那里,跟整个屋子整洁干净的基调格格不入。 陆时鸣看到那堆东西,也是微微顿了下,不等他提问,江阳就赶紧脱下鞋子跑进门说:“走的时候没来得及,我现在就收拾!” 他飞快地捡起那些放在沙发地板茶几上的礼物时,陆时鸣也换鞋走进客厅中,他用法术将房间中所有的积灰扬尘都吹起清走,又站到江阳旁边,打量了片刻说:“别人送的礼物?” “嗯,当时住院同学来探病送的。”江阳找了个收纳箱,把东西全塞进去,他此刻也顾不上分类,只一门心思地想把这些东西都装走再说。 他把堆在上面的礼物都装走后,物品堆积的下方隐隐现出一抹红色,陆时鸣目光突然一顿。 “这个也是礼物?”陆时鸣俯身将那枚隐隐露出尖端的红色羽毛从杂物堆下捡起,语气有些微妙。 “啊对,洪锦送的,说是一种凭证。”江阳抬头看了眼,一把将陆时鸣手上那根羽毛夺走,连同其他东西一起塞进储物箱中。 凭证……陆时鸣神色变得越发微妙,他以漫不经心地口吻问:“你接受了?” “对啊,这是送我的礼物嘛……”江阳说着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收拾礼物的动作变得慢了点,抬头悄悄看了眼陆时鸣,试探说,“洪锦说羽毛对翼族来说很重要,轻易不会送人,但他觉得一般的礼物太轻,就送了我这个,是一种重视和感谢的凭证,不过好像在翼族里,更多时候,送羽毛是求偶的意思,老师你知道这种习俗吗?” “略有耳闻。”陆时鸣神色似乎很淡然。 那你送我羽毛时有没有带上一点这种意思呢?江阳想问,却又感觉自己这问题很莫名其妙,陆时鸣从来都没对他表现过爱慕之类的情绪,也从未过界,他们之间的相处可以说是亲密的师徒,却绝对够不上爱侣。 而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啊?就算陆时鸣之前也表达过对于两个男人相恋的态度,是不排斥的,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喜欢自己啊。江阳越想越感觉这个问题不光莫名其妙,还有点冒犯,好像玷污了陆时鸣送他羽坠的真心。 那种长辈对于晚辈的关爱之心,而不是他瞎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因而,江阳什么都没问,把东西都装走后,便“蹬蹬蹬”抱着箱子跑上了楼。 他没看到的是,在他走后,陆时鸣的神色有些微的松懈,像是松了口气般。 而跟着他这一刻放松的心情一起,一道金红的火焰突然在他周身燃起,带着灼烫的高温和可怖的威势,正要朝四周席卷蔓延之际,却又被主人及时压制住。 陆时鸣眉头微微蹙起,他看了眼自己右手上正在发光的念珠,拉低袖口将其隐藏起来,又扫过刚才火焰失控时被燎了边角的沙发靠垫,伸手召出一缕凤火,将其燃烧成不可辨的灰烬后,用风将其送到窗外。 江阳重新下楼时,客厅里已经看不出半点痕迹,只除了无故失踪的靠垫,但他并不会注意到这样的细节,满心期待地凑到陆时鸣身边说:“老师,你今晚做饭吗?” “嗯。”陆时鸣往厨房走,语气与平常一样,“家里没有新鲜的食材了,今晚做得简单些。” “好!”江阳也不是非要吃什么好吃的,他就是很怀念也很喜欢跟陆时鸣一起做饭的感觉,平淡又温馨,就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初相识的时候,还没发生这许许多多的大事件,日子还会一天一天重复地过下去,不会有波澜和意外。 简单地吃完晚饭后,江阳便回房间睡觉,他虽然是睡到中午才醒,但无论是昨夜龙宫的经历,还是今天回程的舟车劳顿,都让他还有些没有缓解过来的疲乏,因而早早就睡下了。 等到第二天,在熟悉的家里熟悉的床上睡足整整一夜后,江阳的精力才算是完全恢复过来。 这已经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开学了,而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今天他们就已经开始陆续返程,在来学校的路上。 江阳吃完早饭,正盘算着王皓郎勇他们今天应该就回来了时,便收到了两人分别给他发的消息。 王皓:“晚上怎么说?我到学校了。” 郎勇:“你回来没有?晚上出来吃饭吗?” 在跟着陆时鸣去岳阳的火车上,江阳便喜不自禁地把自己学会了剑道的事告诉了他们,三人当时便在小群里欢呼兴奋了一番,又约定说开学来一起吃顿饭,既是庆祝江阳重新入道,不用转专业,也是庆祝他们暑假后的再次重逢。 “吃,当然吃。”江阳刚刚回完他们,就又收到一条消息。 齐云说:“学弟你从岳阳回来没?听说你在那儿又干了不少事啊,我今天回学校了,出来吃饭不?来的话我把林子真和严师弟他们也叫上。” “可以来,不过我这边也有人。”江阳把自己跟王皓郎勇他们约了的事一说,又转头去跟他们说齐云那边的约,问说介不介意凑在一起时,双方都表示不介意,甚至齐云还欢迎得有点过分热烈。 跟他们约好后,江阳又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喊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再多喊点呢?他跟金鹏他们也是许久没见了。 于是他又群发了一遍消息,把自己列表里所有相熟的好友同学都喊上,由他请客,大家一起在开学前聚一下。 他很快收到了回应,金鹏他们基本都同意了,甚至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一向很繁忙许久未联系的王劼,这回也应允说会准时前来。 江阳开开心心地去跟陆时鸣说了自己今晚出去玩的安排,又问说:“老师你去吗?我请客的!” 陆时鸣正在整理厨房,把一些过期的食品调料丢弃,闻言看了江阳一眼,他看到江阳眼中的期待,却还是说:“不了。” 江阳有些失落,但也不是很意外,想来陆时鸣是不太喜欢那么多人吧,因而也没多问。 在下午四点多时,江阳便早早地出门,准备去提前订包厢,在玄关换鞋时,他看着正在给沙发换靠垫的陆时鸣,突然说:“老师,真的不一起来玩吗?” “嗯。”陆时鸣俯身整理着新靠垫的折痕,没有抬头。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江阳又说。 “不必。”陆时鸣淡淡道,“难得一次,玩就玩尽兴罢。” “好。”江阳正要推门出去,却又突然转身,跑进客厅抱了陆时鸣一下,煞有介事地说了句,“不要想我哦。” 在陆时鸣尚且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便已经一溜烟跑出了屋门。 陆时鸣抬头看着临街的窗户,可以看到江阳快速跑走的背影,就像只刚刚偷了鱼的小猫。 他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弯起,待江阳彻底消失在视野后,他又继续去做家务。 离开两个月,屋里需要打理的东西不少,除了基础的清洁,他养在阳光房里的那一盆盆花卉绿植也需要好好修剪一番了。 齐云布置的阵法可以自动浇水,让植物们不至于因为缺水干枯,但精细的照料是没有的,横生的枝干掠夺了主枝的营养,让这些草木显得有些委顿。 陆时鸣带着这份愉悦的心情来修剪花卉,却在无意中燃起一缕火焰时戛然而止。 突然出现的凤火将他手中刚刚修剪完的那盆兰花瞬间吞噬,灼烫的热度同时燎得周边的绿植枝叶变得焦黄卷曲,发出难闻的气味。 陆时鸣放下剪刀,对着这一盆盆顽强活过了无人照料的两月,却顷刻间便失去了生机的兰草们沉默了一阵,突然抬了下手指,火焰随之再度燃起,这养了一年多的花草们,在他眼前,付之一炬。 第132章 聚会 江阳选定的是一家复合型的音乐餐吧,一楼的布置类似于酒吧,可以喝酒跳舞,二楼是唱歌的包厢,三楼就是餐厅了,江阳没打算喝酒,但想着吃饭后可以再跟大家一起去包厢里唱歌玩,于是定在了这里。 他五点多一点的时候到店里,店里还比较冷清,吧台舞池中都没什么人,音乐放得也比较舒缓,他去吧台边准备找服务生订桌订包厢时,却发现吧台边坐着的背影有些眼熟。 江阳凑近瞧了瞧,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王劼回过身,笑着跟江阳打了个招呼。 江阳也挥了挥手,走到王劼旁边坐下,说:“你来得那么早啊。” 他跟其他人说好的时间是六点半,这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现在正好没事,就早点过来了。”王劼叫来服务生,给江阳点了杯不含酒精的果汁,他自己面前则放了杯喝掉一半的鸡尾酒,想来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 江阳正想顺便跟服务生说一下订餐的事,服务生却说:“你们是一起的吗?这位先生已经订过餐桌和包厢了,账也结过了。” 江阳愣了下,连忙说:“你怎么把账结了?今天是我要请大家的……” “就当庆祝你重新入道的礼物吧。”王劼笑了笑,在江阳要再次开口前,打断说,“不要拒绝,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我家里人的,之前你在寿华之野中救了王皓,家父家母都很感谢你,一直想找机会表示一下,我也是受他们所托。” “可那个也不能算是我救了王皓吧,没有他帮忙的话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了那么久。”江阳挠挠头,“应该算是并肩作战才对。” “但最后学生们能够得救确实是因为你,而且你也付出了永远失去凤火的代价,其实知道你的伤势后王皓就偷偷跟家里咨询过,我父母他们也去请教了族中的长辈,只是我们一族并不擅长医理,也没有什么珍藏的灵药,所以就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帮助,这回听说你重新入道了,不光是王皓,我父母他们也都很开心,让我一定要请你吃饭庆祝一下。”王劼笑着道,“你可不要让我交不了差啊。” “额,那好吧,这回就先让你请。”江阳没再推辞,他喝了口果汁,想王皓这头虎还真是低调,为他的伤势跟家里询问的事都没跟他说过。 不过江阳转念又一想,大概也不止是王皓这样,郎勇他们应该也是为他的伤势试着想过办法的,就像那位面冷的教导主任一样,只是都没找到有效的办法,于是就都没说。 所以有那么多人在悄悄地关心自己啊,江阳想到这里心底不由生出些感动,选择到万象大学读书,结交到这些朋友,真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对的决定。 “以前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做缉妖师,暑期中你先是击败饕餮,又破了洞庭湖的案子,真的很厉害,我年轻时都没有你这样的成就。”王劼说。 “这个啊,饕餮是因为有山灵帮忙,案子是因为有老师在我旁边指导,也不算是我的功劳啦。”江阳不好意思道,他又想起什么,问说,“洞庭湖那边缉妖司准备怎么处理?” 因为江阳之前布的金光咒符阵,湖水中的怨气已经几乎都被清除了,但这些怨气真正的由来却不是怨鬼,而是龙宫结界中的龙尸,在江阳的记忆中,那具龙尸跟洛景一样,在他逃跑后就再没见过,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根据当地缉妖司的勘测,湖水中确实已经没有怨气了,但结合你和陆老师说的情况,那具龙尸还是相当危险,需要处理一下,而且还有镜湖龙君的案子。”王劼沉吟着说,“其实镜湖龙君失踪多年,外界早有猜测也许他是因为某种意外身故了,这回你和陆老师进入龙宫发现了他的尸体,便证实了此事,缉妖司除了准备清理掉龙尸的怨气,也准备调查一下这桩案件的真相,找出凶手。” “可这都是千年前的事了,凶手现在在不在都不一定吧?”江阳说。 “嗯,确实如此,而且龙宫现在也是半崩毁的状态,内里很多东西都被毁去了,调查起来困难重重,缉妖司这边现在甚至还没找到重新打开龙宫的入口。”王劼无奈地笑笑,“那种古代阵法也就是陆老师知道得多一点,缉妖司这边懂的人很少,没办法像陆老师一样快地找到入口,不过过几天季主任就会亲自带人过去,应该进展会快一些吧。” 江阳注意到,听王劼的意思,在缉妖司那边,似乎以为找到龙宫入口的是陆时鸣? 他又喝了口果汁,想陆时鸣为什么要这样说,自然不会是为了抢功,大概是对他的某种保护。 可为什么要瞒着缉妖司呢?是害怕人多口杂会泄露出去?可洛景已经知道了是他打开的龙宫,又是要防着谁呢? 江阳突然想到林子真说的话,有应劫之人出现的前提,一定是人世有将要灭亡的大劫难发生,会带来这种大劫难的是什么?某种灾害,还是某个人? 会是洛景吗?江阳觉得不像,他感觉陆时鸣想要防备的应该另有其人,会不会是千年前杀死镜湖龙君的那个凶手?可这个凶手又是谁,到底是什么人有能力杀死一头龙?而且他千年前就这样强大了,想毁灭世界干嘛还要等到现代呢? 江阳越想越感觉整件事扑朔迷离,他试探着问了问王劼:“缉妖司最近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吗?” “洞庭湖这个算一件,其他的自然就是荒神众了。”王劼叹了口气,“之前围剿荒神众未能成功,现在想再找到他们的踪迹,是越发难了。” “为什么会失败?是因为计划泄露?”江阳说,“这种计划不该是高度保密的吗?怎么会泄露呢?” “也许是在一开始埋线抓捕时便被他们察觉了,也许……”王劼没有说下去。 “内鬼?”江阳猜到了王劼没直接说出来的内容。 “我确实有这样的猜测,但司里局里都并没有针对此事表态过,也许过段时间就会来场暗中的清查,也或许清查早已经开始了……”王劼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似乎有些走神。 所以王劼也不知道缉妖司高层的态度和决定吗?江阳想到,王劼在妖族中是很优秀的,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但也只是个金牌缉妖师,与其相对的,人族中最年轻的金牌缉妖师的季瑜,已经当上了中央办公室的主任,未来还很可能成为下一任司长,这两者的境遇差,再引申联想一下,江阳好像从没看过什么妖族任职万象局或者缉妖司的高层,不是普通的小领导,是那种真正涉及一切核心机密事件的高层。 这个话题谈起来就很大了,可能涉及某种努力消弭却实际上还一直暗中存在着的偏见或隔阂,王劼似乎也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跟江阳一个学生谈,于是短暂走神后,便立即引开话题说:“对了,我给你们订的餐是店里的标准餐,你们到时候有想吃的也可以另点,钱我已经垫付过了。” “好。”江阳也没有再过多地追问,不过他听出王劼的意思,又问,“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我晚上还有些事情。”王劼笑笑说,“而且我在的话,你们应该也玩得不尽兴吧。” “怎么会?我跟他们说你要来,大家都超欢迎的。”江阳说着突然又想起什么,“你是担心王皓?” 王劼没有否认。 “可我说你会来的是时候,王皓也没有不愿意啊,其实他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了吧。”江阳多少感觉到了点,自第一学期那次偷听他和王劼的谈话后,王皓的态度就一直在慢慢软化,只是这头虎性格太别扭,所以不肯直接跟王劼说而已。 “也许吧,但我晚上确实有些事情,这回答应过来其实也只是来恭喜你一下,再待一会儿我就得走了。”王劼喝了口酒。 “那好吧。”江阳没再多说。 又坐在吧台边跟王劼聊了一会儿,六点多的时候,王劼便按着他说的那样,准备离开。 “好好玩。”他笑着拍了拍江阳的肩膀,站起身走了。 王劼走出店门没多久,巧合般的,王皓就走进店里了,他一边进店还一边回头张望,似乎是觉得远去的那个背影有些眼熟,走到吧台边跟江阳说:“刚刚我哥来过?” “嗯,他来恭喜我重新入道,先过来把账都结了,不过他晚上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江阳说。 “什么事情?”王皓立刻问。 “唔,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吧。”江阳也给王皓点了杯果汁。 “奥……”王皓捧着果汁一言不发,唇无意识地抿着。 他明明一副关心王劼的样子,却又什么都不说,而王劼则又因为以前的经历,总担心会引起王皓的厌烦而不敢接近,江阳心道这对别扭的虎兄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和好。 他倒是不担心这两人会一直这样下去,因为他们彼此关心,那隔阂便一定会被消解,或早或晚而已,江阳决定顺其自然。 跟王皓坐了一会儿,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大家一起坐在吧台边叽叽喳喳地聊了会儿,等人到齐后,就由江阳领着去三楼吃饭。 饭局开始前,江阳为大家介绍了一通,妖族这边除了有他最先喊的王皓郎勇,还有金鹏他们三人,以及郎勇的两个哥哥,他们之前都打过交道,互相都认识,齐云林子真严世辉他们那边各自也都认识,主要是两拨人相互之间不太熟悉,但饭局刚开始没一会儿,齐云就已然跟最能聊最擅长交际的郭吉祥他们混熟了,十分快乐地混进了一群毛茸茸中,拍胸脯说有事就请教学长,学长一定会罩你们的。 林子真严世辉没他那么自来熟,吃饭时比较安静,严世辉更是基本只跟林子真说话,不怎么跟妖族的同学交谈。 其实他会来江阳还有些意外,毕竟这一桌可以说是一多半都是妖怪,因而即便发了邀请,江阳却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严世辉还真的来了。 不过在吃完饭准备去包厢唱歌时,严世辉就没再跟着了,走之前,他单独找上江阳,说:“恭喜你重新入道。” 他同时送了江阳个礼物,用个小瓷瓶装着,像是什么丹药。 “我家里做的,可以调理内息,梳理经脉,一次不要吃太多,一天一粒就好。”严世辉说。 “啊,谢谢。”江阳收下了。 严世辉点点头,说了句“我先走了”,便一个人下了楼。 江阳没有留他,因为他吃饭时就感觉严世辉应该是不怎么自在的,换做平常,可能压根就不会选择过来,这回专程来,大抵也就是为了跟江阳说这么一句话,送这么一件礼物。 把严世辉送的小瓷瓶装好后,江阳转身去包厢里,这伙人已经趁他不在点了十几首歌,郎勇和他的两个哥哥正抱着麦倾情献唱一首魔改版的《别看我只是一只狼》,只不过这三兄弟在足球的天赋上点满了,歌唱一项上显然没分到半点,唱起来不成曲调,倒更像鬼哭狼嚎,甚至唱到激动处,他们还真的嗷呜了几下。 众人捂着耳朵听完后,黎歌立即上场,发挥自己专业的歌喉,为大家洗了洗耳朵,在ktv里,他有压倒性的优势,歌声嘹亮又清透,轻轻松松就能飙上一个普通人望尘莫及的高音。 不过很快又杀出一匹黑马,林子真唱歌竟然也意外得好听,他的声线偏低沉,唱起情歌来显得格外有魅力。 至于其他人,包括江阳自己,就都是普通人的水准了,不至于多难听,但也就勉勉强强徘徊在调上。 但即便唱得不好,也不妨碍大家互相抢麦,犹属鬼哭狼嚎的三狼组合抢得最热烈,众人闹哄哄地唱了两个多小时后,加上之前吃饭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江阳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而且林子真也想走了,他睡觉的时间一向很早。 不过其他人显然还没玩够,齐云说了句“走那么早干什么,明天才开学呢”,他把林子真拽回来,又拉着对方唱了一首。 林子真似乎是妥协了,江阳却还有些犹豫,虽然陆时鸣让他玩就玩尽兴,没有要求他早回家,但江阳想到陆时鸣一个人在家,心里还是会有些挂念。 不过,他在犹豫时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陆时鸣说有些事情出门一趟,晚上可能不回家。 既然如此,那江阳就不急着回去了,他重新加入了抢麦的队伍中,一行人又唱了两个小时,唱到各自都嗓音沙哑后,又聚在桌边开始玩牌,玩到凌晨一点多,林子真实在撑不住,先倒在卡座间睡着了。 江阳也只撑到两点,他迷迷糊糊睡着时,其他人还在吵吵闹闹地扔骰子,但他一觉醒来,到早上七点时,包厢里却是全都倒下了。 众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包厢的沙发和地板上,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原形,三头狼互相依偎着团在地上睡觉,齐云睡在他们中间,睡梦中脸上还带着笑容,隐隐约约好像还在说梦话,江阳听到了“毛茸茸”这个词。 林子真醒得比江阳更早些,他去了趟卫生间,然后跟江阳一起,把其他人挨个喊醒。 今天开学,有的人早上有课,有的没有,江阳也不知道谁有谁没有,而且包厢里这样睡总归不舒服,就干脆把他们都叫起来了。 众人玩了这一夜,醒来时都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回去上课或补觉了。 江阳也回了家,本来以为陆时鸣昨夜有事不回,早上怎么也该回来了,到家时,却只看到一份做好的早饭和一张字条。 “有事出远门一趟,要离开一段时间,桌子上放了早饭,回来后热一下再吃。” 江阳看着字条,怔住了。 第133章 寄养 陆时鸣为什么突然出远门了呢?明明他们刚刚才回来,他跟老师一共才一起待了没几天…… 理智上,江阳知道陆时鸣离开一定是有不得不去的正事要办,但情感上,他还是很失落,陆时鸣要走的事甚至没有提前跟他招呼过,只在他快快乐乐跟朋友们玩了一夜后,回家时突如其来地看到空空如也的屋子,以及这么一张纸条。 虽然陆时鸣在离开前特地给他做了水晶虾饺,是之前生日那天,他跟陆时鸣去茶餐厅吃饭的时候,他觉得店里的虾饺没有陆时鸣做得好吃,陆时鸣答应他会回来给他做,这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的小事,江阳甚至自己都已经忘差不多了,但陆时鸣却还记得,不等他说,就主动给他做好了,换做之前江阳会很开心这种任何小事都被人郑重记在心上的重视感,现在却没什么胃口。 他正对着字条低沉失落时,突然听到“叩叩”的敲门声。 这个时候来的会是谁呢?肯定不是陆时鸣,陆时鸣说了短时间不会回来,而且他有钥匙。江阳整理了一下情绪,走过去开门,房门拉开后,他看到胡瀚予站在门口。 胡瀚予穿着一身松垮的睡袍,脸上的神情也是那种还没完全醒神的困倦,犹如刚刚被人强行从床上喊醒一般,他倚在门口,打着哈欠对江阳说:“收拾好了没有?” “收拾什么?”江阳听得一愣。 “当然是去我家。”胡瀚予稍微醒神了一些,对着江阳露出犹如狼外婆一般的狡猾笑容,“你不知道吗?你的陆老师把你暂时寄养在我家了,现在我是你的主人,啊不,监护人了。” 寄养……?江阳感觉陆时鸣用的应该不是这个词,但意思应该大差不差,所以,陆时鸣真的把他托付给胡瀚予了? 他还在愣神的时候,胡瀚予已然大喇喇地走进屋中,本想主人般地往沙发上一坐,但他似乎又闻到了什么味道,顺着味一路摸进厨房,捏起一个虾饺,也不回锅加热一下,直接冷着吃了,吃着吃着还探头说:“快点收拾,我还要回去补觉呢。” “喔,好。”江阳回过神,跑回二楼的房间,收拾起刚刚放下就又要装走的行李。 他没有装太多东西,因为胡瀚予家就在隔壁,带些眼下要用的换洗衣服就行了,缺东西了再回来拿。 花几分钟把东西装好后,江阳下楼跟已经把一盘虾饺消灭大半的胡瀚予汇合,胡瀚予竟然还从狐嘴里挤出两个虾饺留给江阳,假惺惺地问说:“吃吗?” “不用了……你吃就好。”江阳说。 胡瀚予于是心安理得地把虾饺全部吃完,拍拍手准备领着新领养的小朋友回家,但江阳跟着走到门口,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说:“我去浇个花。” 暑假离家前,齐云帮他在花房里布置了个自动浇水的法阵,但这种法阵并不是永久有效的,就像家用电器一样,需要定时补充灵力充电,有时也会出现意外的故障需要维修,江阳从昨晚上回来到现在,还没去阳光房看过,也不知道这些花草怎么样了。 “那我先回家等你。”胡瀚予又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走了。 江阳来到阳光房,却没看到预想中的花草,花架上整个都是空的,那些郁郁葱葱的陆时鸣精心照顾了一年的草木们,全都不见了。 他愣了愣,想着难不成是陆时鸣把花搬出去晒太阳了?于是又去院子里找了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就算花草枯死了,也不至于连盆都不见了吧?江阳莫名其妙地在阳光房中站了一会儿,想再找找,又怕让胡瀚予等得太久,终于还是带上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家门。 说起来,跟胡瀚予做了一年邻居,但直到今天,江阳才算是第一次来胡瀚予家,房子内里的格局布置跟陆时鸣家是很像的,都是一个小区,还是紧挨着的邻居,两栋房子的建制上本来就基本一样,差的就是内里的装修摆设。 跟做什么事都喜欢井井有条,还有些轻微洁癖的陆时鸣不同,胡瀚予家透着股杂乱和随性,也不是脏,他应该是有用法术定时清洁的,屋子里没有什么积灰,就是各样东西都摆得不太整齐,沙发上放得东倒西歪的靠垫,地板上随手乱扔的衣物,没有收纳直接扔在茶几上的咖啡壶。 胡瀚予翘着腿躺在沙发上,见江阳过来了,便站起身准备领着对方上楼。 “其实我在老师家住也可以,不用专门搬过来。”江阳说,先前胡瀚予催着他走,他一时忘了,但刚刚从家里走过来,总共没用上两分钟,他才突然想起,他明明可以在家住的嘛。 “不行,你的陆老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可是交代我一定要把你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不要被人拐跑了。”胡瀚予来到二楼,打开一间房门,示意说,“就这儿了,就在我房间隔壁,够近了吧?” 江阳朝房间里看了看,跟他第一次去陆时鸣家一样,这卧室显然也是自装修好后从来没人住过的,而且位置也恰恰好跟他在陆时鸣家住的相同,都在主卧的隔壁。 “你先自己收拾一下,有事等我睡醒再说。”胡瀚予打了第三个哈欠,推开隔壁的主卧室门,正要进去,却又注意到江阳跟着看过来的视线,狐狸的本性短暂地战胜了困意,他挑着眉说,“怎么?想住我这里?也不是不行,确实,你提醒我了,这个才算是真正放在眼皮底下,来,跟胡老师一起睡觉去~” 他揽住江阳的肩膀,要把人往屋里带,江阳赶紧说:“不是!我没有想!” 他就是好奇胡瀚予主卧的样子,多看了两眼,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江阳费了番力气从狐爪下逃脱,胡瀚予抱臂倚在门口,笑眯眯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来?老师的床可比客房舒服,而且老师还可以把尾巴给你抱着睡~” 说着,他睡袍后突然伸出来一条白色的大尾巴,似挑似逗地凑过来撩了一下江阳的胳膊。 这是江阳第一次真正看到胡瀚予露出原形的部分,他一边想胡瀚予原来是只白狐狸,一边连退几步说:“真的不用!我自己睡就好!” 虽然无论是视觉所见的柔顺毛发,还是刚刚那短暂的触感,都又一次佐证了这只狐狸真的很好摸的事实,但江阳还是警惕地拒绝,不被狐狸所引诱。 “那好吧。”胡瀚予耸耸肩,也不把尾巴收回去,直接走进房,以“木”字型的姿势往床上一躺,就这么睡了。 江阳替他把房门带好,又来到隔壁的房间,收拾整理。 他正在放衣服时,突然感觉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是那个熟悉的默认头像。 陆时鸣:“胡瀚予去接你没有?” 江阳心里一动,所以胡瀚予确实是被陆时鸣叫去接他的,而且狐狸一大早就睡眼惺忪地来敲门,八成也是因为陆时鸣估算了江阳大概回来的时间,强行把他喊起来接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因为陆时鸣不告而别的失落似乎缓解了一些,但仍然存在着,回复完自己已经在胡瀚予家了后,他就紧接着说:“老师,你为什么突然走了?” 对话框显示陆时鸣正在输入中,但没等他发出来,江阳就又说:“你不是说会一直陪着我的吗?” 他话里不自觉带上了些委屈,他满心觉得这回之后不会再跟陆时鸣分开了,因而今早突然得知陆时鸣离开的消息时,才会格外得失落。 对话框中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停下了,过了会儿又继续输入,随后又停下,反反复复过了一分多钟,陆时鸣才终于发了句话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事?”江阳问。 “一些不得不处理的事。”陆时鸣说。 他果不其然又是用这种模糊的说辞,但江阳这回没再配合地被糊弄过去,他直接挑明说:“是不是因为煞气的影响?老师你的力量是不是开始失控了?” 莫名其妙连盆一起失踪的花草,还有明明不需要更换却还是专门换新的沙发靠垫,江阳不傻,他之前只是没细想,眼下陆时鸣突然离开,他反过头来分析时,便顺理成章地推导出了真相。 陆时鸣沉默着没有否认。 江阳便知道他猜对了,他着急地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为什么会失控?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之前好像也不是好好的。江阳突然想到离开齐云山那天,说起围捕经过时,陆时鸣那仿佛在隐瞒什么的异样。 “是因为之前围捕那次?”他问。 “不全是。”陆时鸣终于还是承认了。 “还有什么?是在龙宫里吗?”江阳想到魏长林告诉过他的,陆时鸣的杀心是只要动用力量就会加重,而在龙宫里,陆时鸣先是为了破解龙宫入口,后又跟洛景交战,无疑都是动用过力量的。 “是。”陆时鸣承认完后,又紧接着道,“不用担心,情况还算可控。”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江阳揉揉眼睛,他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陆时鸣又沉默了一阵,道歉说:“是老师做得不好。” “那你身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老实告诉我!不要撒谎!”江阳第一次对陆时鸣用这么强硬的语气。 “我没有撒谎。”陆时鸣像是有些无奈。 “那就是隐瞒!你总是瞒着我!”江阳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陆时鸣似乎是妥协了,全盘托出说:“围捕时为了冲破空间封锁,我强行突破了一部分无垢菩提的限制,致使珠身的裂缝扩大,而在龙宫中动用力量进一步加剧了法宝的损坏。” “所以无垢菩提坏了?”江阳听得心里一紧。 “没有,只是珠身上的裂缝增加到了三颗。”陆时鸣温声安抚,“真的不用担心,法宝的损坏可以修补,我这回跟魏校长一起出门,就是为了修补无垢菩提,顺利的话中秋前就回去了。” “校长也在?”江阳说。 “嗯,我在。”电话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魏长林接过电话说,“你陆老师说的是真的,无垢菩提确实可以修补,情况还算可控,不要担心了,好好上学吧。” “好。”江阳的心可算是放下了些许,但等陆时鸣接回电话,他还是用很强硬的口吻要求说,“那你如果情况再有什么变化,是好是坏,都要及时告诉我!” “嗯。”陆时鸣无奈应下。 第134章 与狐同居 江阳跟陆时鸣打完电话后,想了想,又专程把刚刚的要求打字发了一遍,陆时鸣问他在干嘛时,他回答说:“留个凭证。” 陆时鸣:“……” “要我画押吗?”他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不用。”江阳说,“你想骗我还是会骗的,画押也没用。” 对话框上显示陆时鸣正在输入中,没等他打完,江阳就又说:“但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你答应我的事也都会尽力做到。” “老师,我等你回来。”他说。 输入中的提示停下了,过了会儿后,陆时鸣才回复,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但江阳知道这一个字中的分量。 跟陆时鸣聊完后,江阳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他回屋后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了。 开学第一天,江阳今天是没课的,整个大二都没有课,但这不代表他们就没有事做,去年的大一新生升级为大二的学长后,理所当然的,会有一批新的大一新生来报道,而迎新工作照惯例需要由大二的学长学姐们来筹备,就像去年迎接他们的也是大二的学长学姐们一样。 新生报道的时间是明天,今天的工作主要是搭个报道登记用的伞棚,贴一下欢迎新生的横幅,帮老师们整理一下要发给新生的校园卡还有生活用品,等明天正式开始报道了,他们还要去当向导,领路带新生去宿舍,以及帮着搬行李。 这些都是非强制的,全部自愿报名,不想参与的这几天依然可以自由活动,跟放假一样,不过江阳早先就报名了,因而注意到时间差不多了后,便赶紧往学校赶。 王皓和郎勇他们也报名了,这两人跟江阳一样,也是刚刚回宿舍没休息多久,就睡眼惺忪地来了,好在今天的工作还比较简单,报名的志愿者也多,大家齐心协力,所有事情上午基本就都干完了,两人跟江阳打了个招呼,就打着哈欠回宿舍补觉去了。 江阳也回了胡瀚予家,他其实下意识地先走到了陆时鸣家,看到空空如也的房子,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搬去隔壁了。 已经快十二点,胡瀚予终于睡够了,江阳到家时,他穿着睡袍,支着长腿,半靠半躺在沙发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还吃着零食,可以说是毫不顾忌形象,但因为五官的出色,这么一个懒散的姿势竟然还显出几分美人卧榻的慵懒美艳感来。 听到开门的动静,胡瀚予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他稍微摆正了一下身体,以一个似乎正式但实际上还是很懒散的姿态质问说:“上哪儿去了?我可是你的监护人,你出门是要跟我报备的。” “就是去学校准备一下迎新。”江阳无语道,“而且你不是在睡觉,说有事等你睡醒再说吗?” “去学校也要报备,我睡觉你也要留个信息,让我时刻了解你的去向。”胡瀚予抱起胳膊,故作严肃道。 这也太麻烦了,那他接下来每天上下学不都得报备一遍。江阳正想吐槽一下,胡瀚予就先一步甩锅说:“这是你的陆老师要求的,要怪就怪他事多。” 江阳到嘴边的吐槽顿时噎了一下,陆时鸣要求的?他之前就觉得奇怪,明明自己之前也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家待过,陆时鸣其实根本犯不着专程让他住到狐狸家,他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但结合眼下这种让胡瀚予密切关注他去向的举动,大抵是担心他的安全吧,毕竟洛景似乎是还想对他下手来着。 不过其实燕京这边还是很安全的,尤其是北街这边,有万象局总局和缉妖司总部坐镇,安保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强,而且进入燕京的无论是空间节点还是传送阵站点,都是需要严格安检的,荒神众不太可能混进来,更不太可能在这里动手抓江阳,他只需要注意一下不要随意去偏远陌生的区域就好了。 答应胡瀚予会乖乖报备后,江阳又问说:“午饭怎么办?” 都十二点了,胡瀚予还在吃零食玩手机,连饭都没煮,显然是没打算自己做饭。 “当然是叫外卖,你有什么想吃的或者忌口的没有?没有我就随便点了。”胡瀚予翘着腿,在江阳摇头后,随便找家常吃的店订了份双人餐。 等外卖做好送过来还要段时间,胡瀚予把吃完的零食包装扔掉,终于有功夫问江阳说:“听说你这个暑假长进了不少啊,学会了剑道,还把饕餮击败了?” “也没有啦,主要是有山灵帮忙。”江阳讲了讲他在齐云山的经历。 胡瀚予支着脑袋听完后,又问:“然后呢,听说陆时鸣带你去洞庭湖那边找龙宫了?” “嗯。”江阳斟酌着说了些经过,他没有说得太细,而且像陆时鸣告诉缉妖司的一样,他也把打开龙宫入口的功劳推给陆时鸣。 依狐狸的狡猾,他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撒谎会被看出来,但胡瀚予似乎并不关心这种细节,只追问说:“龙宫什么样?” “就跟电视剧里那种水晶宫挺像的,很华丽很气派,到处都是珊瑚和珍珠。”江阳回忆着描述了一下,问说,“胡老师,你没见过龙宫吗?” “当然,我又不是水族,而且镜湖龙君在的那个时代,我就跟你差不多大,都没出过青丘,上哪见识龙宫去。”胡瀚予耸肩。 镜湖龙君在的时代是唐中期,距今也一千多年了,所以胡瀚予也是只千年的狐狸精了。江阳心道这只狐狸果然年龄不小,但跟陆时鸣比,似乎也只是个毛头小狐狸。 “嗯?在想什么?说我坏话?”胡瀚予眯了眯眼,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没有,就是觉得你……唔,还算年轻。”江阳干笑了一下。 在胡瀚予再次逼问前,他赶紧转移话题说:“胡老师,你暑假干了什么?还在出差吗?” 在暑假开始前的学期末,江阳在考试中遇险时,胡瀚予就不在学校了,好像是去外地出差还是干嘛,而除了在他住院养伤时询问了一下他的伤势,这一整个暑假,胡瀚予都没有再跟江阳联系过,朋友圈里也没有发过任何旅行照片,但江阳偶尔发个朋友圈时,胡瀚予倒是会给他点赞,留下一两句评论,多的交集就没有了,一副很忙的样子。 “没有,不是出差,我就没出过差,我是回老家了一趟。”胡瀚予懒洋洋道。 “老家?青丘吗?回去干嘛?”江阳问道。 “嗯,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胡瀚予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所以胡瀚予还是有家人在的,虽然单身,却并不像陆时鸣一样是个孤家寡人,江阳有些好奇胡瀚予的家庭状况,但他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道:“青丘是什么样?跟齐云山秘境类似吗?” “差不多吧,一片平原,几条河,几个矮小不能算作山的的丘陵,还有一群狐狸。”胡瀚予无聊道,“没什么意思。” 江阳心道这也就是对于胡瀚予没什么意思,对于齐云大概是天堂般的地方,没有喜欢欺负他天天跟他打架的猴子,只有超好摸的狐狸,还不是一只,是一群,每天摸一只都能摸好久不重样。 他又问了问青丘内有没有通电通网之类的问题,跟胡瀚予闲聊了一阵后,外卖终于到了,是两份宅急送全家桶。 江阳之前并不知道胡瀚予点了什么,收到全家桶时有些意外,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炸鸡了,山里没条件买或做,而在去齐云山之前,他的饮食基本都由陆时鸣负责,陆时鸣不会做这种不太健康的食品给他。 当然,炸鸡也不是不能吃,许久没吃了江阳其实也有点馋,他主要意外在胡瀚予会点,毕竟这种食品不太符合胡瀚予在外的气质,第一眼见的时候,他还以为胡瀚予是什么明星呢,举止虽然轻浮,但也还算雅致,江阳觉得他的品味会比较类似陆时鸣,喜欢精美细致的菜肴,而不是这样简单粗暴,吃起来也不太优雅的炸鸡。 但他想到来到胡瀚予家后狐狸暴露出的懒散不讲究的样子,以及眼下看到的,胡瀚予熟练地拿起一个鸡腿,三两口吃完后把骨头丢进垃圾桶的模样,心道还是不能以貌取狐,而且平心而论,胡瀚予的颜值就是有这种可以把一切不太优雅的举动都变得赏心悦目的实力,吃的无论是炸鸡还是牛排都并不能影响他的魅力。 跟胡瀚予一起吃了放纵的一餐,下午江阳不用去学校了,迎新的大部分准备工作上午都完成了,他便回房间补觉。 等下午睡醒,又窝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后,江阳下楼时,胡瀚予已经买好了晚饭,仍然是外卖,两份烤鸡。 江阳此时尚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想着狐狸可能是比较喜欢吃鸡,也是正常的天性。 但隔天,他当志愿者忙了一天,帮新来的学弟学妹们领路搬行李回来时,中饭晚饭依然都是或炸或烤或红烧的鸡时,江阳开始有些腻味了。 他想着自己是寄住在狐狸家,不能要求太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也没说什么,又勉强吃完了。 但在来到胡瀚予家的第三天,中饭仍然是炸鸡时,江阳终于有些受不住了,他委婉地对胡瀚予表示了一下:“我们晚饭可不可以吃得清淡点?” “清淡点?”胡瀚予想了想,答应了。 当晚,江阳当完志愿者回来后,看到了两份花胶枸杞炖鸡。 江阳:“……” 第135章 表叔 “老师,我好想你。”江阳沉痛地打下这行字,连续吃了三天烤鸡炸鸡炖鸡后,他对陆时鸣的想念之情无疑又拔升了一个高度。 陆时鸣显然不知道他突然发这句话的真实原因,温声回说:“我会尽快回去。” “老师,你和校长找到白玉菩提心了?”江阳问道。 这几天里,陆时鸣按照约定的那样,每天都会跟江阳汇报一下他的身体情况,以及修补无垢菩提的进度,白玉菩提心就是无垢菩提这件法宝最主要的制作材料,想要修补,自然也需要找到同样的材料,但这种材料非常珍贵,需要千年以上的菩提树,才能结出一颗特殊的带着清冷幽香、汇聚了树身大部分精华的果子,这枚果子便被称之为菩提心,而上百数千颗普通的菩提心中,可能只有那么一颗,得到各种机缘巧合的天地造化,最终孕育成剔透无暇的白玉菩提心。 这样珍贵的宝物,想找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找到的,不过在暑假开始之前,陆时鸣第一次冲破无垢菩提的封禁致使法宝上产生裂缝后,魏长林就动用万象局的人手和自己的人脉在帮着寻找打探了,在两个多月的寻找后,终于得到了一点白玉菩提心的消息,所以陆时鸣才会突然跟魏长林一起出远门。 “嗯,找到了,但修补还要些时间。”陆时鸣说。 无垢菩提是一件佛门至宝,制作材料珍贵,制作过程同样复杂,需要由佛法精深的高僧日夜诵经,以经文将其祝祷净化,再作为修补的材料,跟原有的法宝熔炼为一体。 这个高僧不难找,魏长林认识的那位慧念大师就可以帮忙,整个修补最难的点其实还是找到白玉菩提心,之后的过程就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了,只是需要花些时间。 因而江阳听到这个答复后,便也安心了许多,跟陆时鸣说不要着急,慢慢来就好,他能照顾好自己,而且胡老师也有在帮忙照顾他,虽然是天天点外卖带他吃一切不健康的高热量食品的照顾法。 江阳帮胡瀚予美化了一下,略过了这些部分,又跟陆时鸣说了说他这两天做志愿者带学弟学妹的经历,开学来一跃成为了学长,江阳的心底其实是有几分奇妙的,就好像自己突然长大了一点,在新生们眼里,他也是厉害的学长了,以后说不定他还会像当初齐云出场救他一样,在学弟学妹们遇到危险时,帅气地出手相助呢。 这种想法江阳不太好意思跟别人讲,他只跟陆时鸣讲,而陆时鸣也都很耐心地听,不过他每天空闲的时间实在是有限,因而没聊上多久,就有事离开了。 在两天的新生报道时间结束后,新生后面还会有开新生大会领书本开班会等一系列江阳去年经历过的活动,但是大二却是要正式开始上课了。 早上江阳跟胡瀚予一起出门,胡瀚予在家睡了两天懒觉,今天终于有他的排课,要早起出门上班了。 “胡老师,你中午在食堂吃饭吗?”江阳问说。 “三四节课有课的话会顺便在食堂吃一下,但这是以前,现在嘛……”他笑眯眯地揽住江阳,“我是你的监护人了,当然要回来陪你一起吃啦~” 江阳:“……” 他倒是希望胡瀚予不要陪他,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也在学校吃了,他真的不想再吃炸鸡外卖了,炖鸡也不想。 这几天里,也就早饭不是鸡肉,因为胡瀚予睡懒觉起不来,给他买了速食面包和牛奶,让他自己微波炉加热对付一下,其他时候,中饭晚饭,江阳没有一顿能摆脱鸡肉的围堵,连点绿叶都看不见。 他没有狐狸那么喜欢吃鸡肉,而且也不太能适应这种纯荤的饮食,但眼下在食堂吃这条路被堵住了,江阳不好说得太直接,仿佛在否定胡瀚予这几天对他的照顾,于是委婉地建议说:“还是点外卖吗?不然我们买点菜自己回来做吧,外卖花钱多还不健康。” “但我不会做饭。”胡瀚予耸肩。 “我来做!”江阳立刻说。 从胡瀚予家那光洁一新的厨房也看得出来,这头狐狸就没自己开过火,江阳提议这个,就是做好了自己来做的准备。 “你会做饭?”胡瀚予微一挑眉,不太信的样子。 “我以前没来学校时就会自己做饭,而且天天看老师做,多少也学会了。”江阳其实只会做很简单的家常小炒,口味也算不上多好,但未免继续陷入顿顿吃鸡的噩梦,他吹了个小牛。 不知道胡瀚予是不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底气不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应允说:“那好吧,要什么食材?我教完课去买。” “我也不知道,我三四节正好没课,到时候一起去超市转转,看着买吧。”江阳说。 胡瀚予答应下来,两人约定好下课后在教学楼前碰面后,就各自去上课了。 新的学期,江阳虽然仍然算是妖院的学生,但因为他重新以剑入道,这学期学的课程就都调整成人族的了,因而他有差不多一半的按种族分的小班课程都不能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上,只有大的专业课可以。 今早的这节符箓原理课就是小班课程,江阳一个人坐在前排,认认真真地记着笔记,下课时老师稍微拖了下堂,江阳怕胡瀚予等得着急,因而等老师一放人,就赶紧收拾好东西冲出教室,动作快得连特地走到他身后似乎想跟他打个招呼的严世辉都没注意到。 江阳已经下了楼梯,才发现胡瀚予给他发了条消息,说去教务处补交个材料,大约二十分钟,让他找个地方坐着等一下他。 江阳这下倒是不急了,回复了胡瀚予一声后,放缓脚步慢慢下楼。 下到一楼时,他恰好碰见了黄怀才,黄怀才带着几个学生站在走廊上,努力板着脸,像是在训话。 “学校禁止打架斗殴,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解决呢?而且打架多危险啊,就像这位学长,”黄怀才正好看到路过的江阳,于是顺势用他举例说,“他去年也是刚入学就卷入了一场打架斗殴事件,结果不小心法术失控,把整栋宿舍楼都烧了,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你们看看,多危险。” 闻言,那几个原本还有些散漫不在意的学生,看向江阳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然起敬。 江阳:“……” 他有种走路走着走着突然中了一箭的感觉,没想到都一年过去了他放火烧了学校壮举还会被拿出来说,而且这几个新生的神情明显不是被说服,而是一种“还是学长比较勇,不愧是学长”的跑偏的敬佩感。 “江阳,你说是不是?”黄怀才转头让江阳帮个腔。 “额、是。”江阳努力地严肃起神情,告诫说,“不要打架,更不要放火,这些举动不光危险,教导主任也一定会严肃处理的。” “就是,你们千万不要跟这位学长学,学长当时没事是因为他本身厉害。”黄怀才似乎也发现了这些新生跑偏的理解方向,试图纠正说,“知道那两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穷奇和凿齿吗?这位学长都跟他们交手过,甚至还击退过他们,还有饕餮,知道饕餮是怎么被抓的吗?就是被这位学长一剑击败的。” 学生们的神情愈发敬佩,简直是目露崇拜了。 江阳:“……” 虽然这些事他确实都做过,但他真正的实力其实只有入道境,这几个一开学就犯事的新生,看体格就是那种很能打的猛兽,实话说,江阳甚至没什么把握能单打独斗地打赢他们,因而此刻听着黄怀才的吹嘘,不免心虚。 好在新生们还不至于现场跟他较量一下,江阳也就成功维持住了厉害学长的人设。 这几个新生犯的事大概不严重,因此黄怀才又训了几句后,就让他们走了。 “黄老师,你怎么还带大一啊?”待黄怀才空下来后,江阳问道。 授课老师可能会教不同年级的学生,辅导员却是只带一个年级的,而黄怀才去年是新生辅导员,今年也随着江阳一起晋级成了大二辅导员,按理说是不该管新生的事的。 “原本带新生的苗老师休了产假,现在假期还没过,我先帮她带一个月。”黄怀才解释完,又说,“听说你重新学会剑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你还有课吗?我请你去食堂吃饭吧。” “没有,不用请客,谢谢黄老师,心意我领了,但我跟胡老师约好了,等会儿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的。”江阳说。 先前黄怀才在走廊上训犯事的新生时,也有许多没犯事的新生聚在附近围观,又因为黄怀才对江阳的吹嘘,这些学生们此刻也没走,而是好奇地站在附近,偷偷打量着这位拥有众多传奇事迹长得也很帅的学长,而在江阳说到“胡老师”这个称呼时,其中一名原来对他没什么兴趣的矮个子男生突然抬起头。 黄怀才又跟江阳聊了几句,就有事离开了,而江阳也准备走时,这名男生突然追上去搭话:“学长,江阳学长,等一下!” 江阳停住脚,回头奇怪地看向对方:“有事吗?” “嗯,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学长,我们换个僻静地方说话吧,可以吗?”男生比江阳矮一些,五官不算多美艳,却也算是清秀可爱,抬头向他发出请求时,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让人情不自禁想答应。 “可以。”江阳一口答应了,反正也不是多难的要求,而且学长本来就是要照顾学弟的。 他跟男生走到教学楼侧的僻静处后,男生便急不可耐地问说:“学长,你刚刚说的胡老师,是教幻术课的胡瀚予胡老师吗?” “嗯。”江阳回答道。 “学长你是跟胡老师住在一起吗?你们是……哪种关系?”男生又问。 “什么哪种关系?”江阳懵了一下。 “你们是情人吗?”男生挑明道。 江阳如果此刻在喝水的话,一定立刻就喷出来了,他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我住在他家是因为我的老师,唔,不是学校的老师,你可以理解成师父,我老师有事出远门,让胡老师帮着照顾我一下而已。” “那就好。”男生似乎是松了口气。 江阳却是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知道胡瀚予在学生中一向很有魅力,时而会有学生在表白墙上喊说喜欢他,但基本都是开玩笑瞎喊,但保不齐,也许真的有头脑不清醒的学生,会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作为学长,江阳严肃告诫道:“学校禁止在职老师跟学生谈恋爱,一但被发现,老师会被开除,学生也会被记处分,胡老师他平常看着轻浮随便,但他是不会做这种违纪的事的。” 他就差直接说“你死了这条心吧”,男生自然也听出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说:“不是,我不是对他有那种想法,他其实是我表叔,我叫胡幺幺。” 表叔?江阳重新打量了一下胡幺幺,胡幺幺的长相和气质都跟胡瀚予大为不同,但他此刻仔细去观察,似乎也窥见了一点点相似之处,比如那双上挑的透着些微狡猾的狐狸眼。 确认这两人确实是亲戚后,江阳安下心来,问说:“你是找你表叔有事吗?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不用了,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但表叔不肯回我消息。”胡幺幺说。 “为什么?你惹他生气了?”江阳奇怪道,胡瀚予脾气一直都挺好的啊,著名的好说话,上他的课基本不会挂科,对学生也是基本有问必答,怎么会不回自己表侄子呢? “不是,我没有惹他生气,是因为表叔跟家里的关系闹得有些僵,我是被牵连的,但凡是族里的,他谁都不理。”胡幺幺解释。 “为什么闹僵?”江阳问。 “这个……说来话长。”胡幺幺含糊道,“大概就是因为以前族里的长辈,我祖父他们,不小心犯了个错,惹了他生气,然后他就跟族里断绝关系了,几百年都没再回去过,暑假的时候祖奶奶寿数要到了,弥留的时候,他终于回族里去看了一眼,族里的长辈们想缓和关系,毕竟大家都是狐狸嘛,是一家人,跟他道了歉,想让他回来,其实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就道过歉,这回是又道了一遍,但表叔还是不肯原谅,祖奶奶一下葬,他就立刻又走了。” “所以你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想让胡老师跟族里化解干戈?”江阳总结道。 胡幺幺点头:“对,我祖父他们派我过来上学,就是想着能不能在学校接近一下表叔,劝他回家。” “但是他不回我消息,也不告诉我们他住哪里,学长,你跟表叔住一起对吧?能不能带我过去?帮我个忙吧,好不好嘛?”胡幺幺拉住江阳的手,又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小狗表情,他说话的语调同时变得有些奇异,透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魅惑力。 “这个……”江阳确实有些难以拒绝,因为胡幺幺只是想跟胡瀚予见一面,缓和一下胡瀚予跟族里的关系而已,似乎并不是多过分的要求,江阳几乎就要答应了,但他转念一想,还是不妥,即便他跟胡瀚予很熟,但也不该擅作主张,而且胡幺幺叙述的经过省略了相当多的内容,他并不知道那件让胡瀚予跟族里决裂至今不肯原谅的到底是什么事,自然也不该随便应下。 他正要拒绝胡幺幺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有些冰冷的声音。 “胡幺幺,族里那些老家伙没教过你在学校对同学用幻术是违纪的吗?”胡瀚予走过来,他此刻的神情是江阳从未见过的冷酷,甚至有几分可怕。 胡幺幺脑袋一缩,刚刚还想见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他反倒不敢说话了,结结巴巴地狡辩说:“我、我就是稍微用了一下,又不是要害人,而且学长本来也是要答应我的,是吧?” “额、我没有要答应你。”江阳说。 胡幺幺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像是想不明白他怎么没中招。 胡瀚予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幻术,退学回去重修吧,当然,你干的好事你也得付出代价,在学校就按学校的规矩来,不跟你算族规了,我会把今天的事如实地上报给教务处,之后怎么处分,你且等着吧。” 胡幺幺顿时面如土色。 第136章 兽王 “胡老师,你真的要把这事上报教务处啊?” 在超市推着推车买东西时,江阳瞧着胡瀚予的心情似乎变好了一点,方才开口问说。 “怎么,你想给他求情?”胡瀚予将一包鸡爪丢进推车,眉毛一挑,“他可是对你用的幻术。” 江阳当然知道这点,他其实不是不生气的,如果不是他对幻术免疫,换个别的人的话,可能就被胡幺幺的幻术迷惑了心神,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一些自己原本可能不愿意也不会答应的事情,究其本质,其实跟以武力胁迫别人没有什么差别,幻术不过是另一种表现形态的武力,以法术欺人,放到哪里都是十分恶劣的事,但是吧…… “我也没中招嘛。”江阳说,“而且他年纪小,又是新生,应该是不太懂学校的规矩,这回是初犯,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要不就算了。” 还有一条很重要的理由他没说,因为胡幺幺是胡瀚予的表侄子,沾亲带故,江阳不知道胡瀚予到底是为什么跟族里关系不好,他也不会随意评判置喙胡瀚予的决定,只是,对于江阳来说,家人一直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他也格外的珍惜,如果不是什么特别严重恶劣的事情,江阳还是希望胡瀚予可以和家里人缓和一下关系。 “年纪小?”胡瀚予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阳,“你以为胡幺幺多大?” “五六十?”江阳猜了个数,王皓郎勇他们就差不多这么大,在妖族中,这也就是刚过第一次成年期,还没完全独立的小崽子。 “他都一百多岁了,比很多妖院大四的学生都大,基本是卡着学校招生的最高年龄标准进来的,你还觉得他小?”胡瀚予说。 “啊?可他看起来不大啊?”江阳惊讶道,胡幺幺光看名字,幺这个字就一向代表家里的老幺,幼小的意思,而且胡幺幺个头矮,脸圆圆的,给江阳的感觉就像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 “他叫胡幺幺不是因为他是家里的老幺,是因为他在族里同辈中排第十一,而且你以为狐狸魅惑人的手段只有幻术吗?”胡瀚予嗤道,“长相外表,言行举止,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狐族惯用的把戏。” 江阳心想明明胡瀚予自己也是一只狐狸,怎么说起狐族一副很厌烦的样子,是因为跟族里关系不好吗? “也不是所有狐狸都这样。”他打圆场说,“胡老师你不就没有这样做嘛。” “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胡瀚予突然俯身凑近了些,眯起的狐狸眼显出几分捕食者的危险,“你是不会中幻术,但用幻术骗人是最下乘的,你现在这么相信我,甚至你的陆老师都把你放心交给我了,小朋友,你还没完全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吧?” “呃,胡老师,你吃鸡翅吗?中午做个可乐鸡翅怎么样?”江阳说。 “吃,可以。”胡瀚予流畅答完后,又迅速转变回先前大灰狼一样的危险神态,不满道,“你怎么不害怕?” “害怕什么?你还能吃了我吗?”江阳从货架上拿下一罐可乐,扎心地说,“可你连饭都不会做。” 胡瀚予:“……” “我可以生吃。”他打补丁道。 江阳:“可我又不是唐僧,你费那么多功夫就为了吃我,性价比也太低了吧?胡老师,你吃辣吗?” 胡瀚予:“也许我是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都可以,我没有忌口。” 两人一边探讨着方才胡瀚予演技中的漏洞,一边推着推车在超市里买菜买调料,胡瀚予家除了象征性地有个厨房,是真的一点做饭的东西都没有,什么都得买新的,就像当初江阳刚来陆时鸣家一样,两人买完了蔬果生鲜,米面油粮,以及各种油盐酱醋的调味品,拎着满满一大包东西回家。 进屋前,江阳专门拐去了陆时鸣家一趟,把陆时鸣平常用的菜谱拿过来参考,毕竟他的厨艺就像面试的简历一样,全靠自己的美化和吹牛,不参考根本不会做。 “切成这样行吗?”胡瀚予把切好的藕片给江阳看,不知道是被之前江阳的言论扎到了心,还是一点少得可怜的身为大人的责任感,他倒也没有把做饭的事全部丢给江阳,主动进厨房帮着洗菜切菜。 “可以了。”江阳看了眼,胡瀚予第一次下厨的刀工显然不是多好,切的藕块薄厚不均,不太美观,但反正他们自己做菜自己吃,不用那么讲究,能吃就行,而且就算江阳自己上,他差不多也就切成这样,实在没什么资格挑剔。 备好菜后胡瀚予就出去了,炒制的工作交给江阳,江阳是有点基础在的,能大致领会“适量”和“若干”的范围,而且他做的也都是简单的家常小炒,参照着菜谱,做出来的倒也像模像样,味道不说多好吃,但比当初的齐云强一点,顺利通过了胡瀚予的考核,并且狐狸对那道专门为他做的可乐鸡翅表示了额外的好评。 吃完饭后,江阳把碗碟稍微处理了一下,扔进洗碗机,忙完后终于可以歇一下,他顺手看了下手机,突然发现有一条半个多小时前发来的好友申请,申请的账号ID是“幺幺”。 江阳往正躺在沙发上翘着腿玩手机的胡瀚予看了一眼,照常打了个招呼说要回房午睡,但等他回到房间,关好卧室门后,却是坐在床边,对着这个好友申请沉默一阵,最终,江阳还是选择了同意。 “学长,我错了,我就是太想让表叔回去了,怕你拒绝才那样做的,我真的知道错了。”胡幺幺像是一直等在手机旁,江阳刚一通过,他就立刻发来这句话,并附上一个可怜兮兮的可爱狐狸表情包。 江阳之前一直以为胡幺幺年纪小,所以对对方宽容照顾一些,但现在却发现对方比自己大了好几轮,即便是换算成人类的年龄,胡幺幺也是那种二十五六的大龄学生,远不像他外表表现出的那样年轻稚嫩。 想到胡瀚予说的那些话,江阳也不知道胡幺幺此刻的认错到底是真的悔改,还是又一种想给他看到的表演,他没有去辨别,只说:“我帮你求过情了,但胡老师不肯,这件事教务处那边应该会给你一个处分,但不至于退学,你就当长个教训吧。” “谢谢学长。”胡幺幺发了个伏地拜谢的表情,又说,“学长,你原谅我了吗?QUQ” “我没有在生气了。”江阳这样说。 “那就是原谅了吧?我就知道学长人那么好,不会跟我计较的。”胡幺幺发了个狐狸贴贴表情。 江阳没搭腔,只说:“没事的话我就午睡去了。” “有事!”胡幺幺立刻喊住他,“学长,等等,之前跟你说的事,你会帮我吗?” “不会。”江阳再次拒绝,“你想见胡老师可以在学校办公室找他,我不能带你来他家见他。” “我没有想来表叔家啦,我想过了,我见到表叔表叔也不会理我的,但学长你跟表叔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胡幺幺又发来那个可怜兮兮的表情,“表叔一走就是那么多年,族里的人一直都在期盼着他回去,我祖父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后悔自责,他们年龄也大了,如果表叔还这样不回去,可能再过个几十年,他们也要跟祖奶奶一样,狐生抱憾了。” 江阳知道胡幺幺是故意在卖可怜,但他听到这里还是有些微的动容,即便是生命漫长的妖族也会有生老病死的一天,而在亲人长辈逝去后,再后悔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胡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跟你祖父他们决裂?”江阳决定先搞清楚这点,再选择帮不帮胡幺幺说话。 胡幺幺:“唔,时代有点远,那件事发生在明代,我那时候也没出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点,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类,还有麒麟甲失窃的事……” “麒麟甲是什么?”江阳打断了一下。 “你不知道吗?”胡幺幺像是很震惊,“这可是能统御万兽的神器啊。” “不知道。”江阳完全没听过。 “那你知道麒麟吗?”胡幺幺说,“麒麟是跟龙凤并称的神兽,统御世间所有走兽。” 前半句江阳知道,后面一句倒是这回听胡幺幺说起才知晓,原来兽族的王是麒麟吗? 不过,江阳记得,跟后世仍然存在的龙与凤不同,麒麟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是最先自然老死的神明,也由此引发了后续的诸神混战、绝地天通。 他记得不太清楚,又说出来跟胡幺幺确认了一遍,胡幺幺说:“没错,麒麟早就死了,但麒麟甲仍然存在,就跟龙的龙珠一样,麒麟甲是一种凝结了麒麟绝大部分力量的宝物,同时拥有麒麟对所有走兽的压制力,得到麒麟甲的人,就是新一任的统御万兽的兽王。” “可是兽族现在好像并没有王?”江阳说。 如果有的话这位兽王不该完全没有存在感,江阳也不会完全没听过,不过他记得王劼说过,兽族曾经出现过一位兽王,说起来,时间好像也正是明代…… 他正在发散联想时,胡幺幺说:“嗯,现在是没有的,因为麒麟甲失窃了。” “那在麒麟甲失窃之前,那位兽王是谁?”江阳心里一动,“难不成……” “没错,就是我表叔。”胡幺幺道。 第137章 书生 胡瀚予竟然这么厉害?江阳有些惊讶,他当然知道胡瀚予是很厉害的,第一次见面时那次出手,就已经让他见识到了胡瀚予高深的幻术能力,而且胡瀚予还是陆时鸣少有的好友,跟厉害的人交往的一般也是厉害的人,江阳从不怀疑狐狸的实力,他就是没想到胡瀚予还做过兽王。 “麒麟甲为什么会失窃?对了,麒麟甲之前在哪儿?”江阳注意到一个问题,得到麒麟甲的人就是统御万兽的兽王的话,那就该跟所谓的传位玉玺,圣火令类似,为什么在胡瀚予得到麒麟甲前,却没听说有兽王存在呢? “学长,你听过那个说法吗?麒麟跟龙凤一样,同属于先天四元素中诞生的神兽,龙属水,凤属火,麒麟的力量属性是‘地’,所以由麒麟的力量凝聚而成的麒麟甲,也是一件地属性的神器,在我们兽族的传说里,麒麟甲在麒麟死后,跟着他的身躯一起融入大地,就像水滴溶于水,麒麟甲作为麒麟残留的力量归化入整片神州大地之中,庇护所有在大地上奔走的兽族,它是无处不在的,但它同时也不存在,只除非有能得到它认可、堪任为王的兽族出现,这件神器才会重新凝聚出形体,将麒麟的力量传承于对方。”胡幺幺解释道。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麒麟死后都过了几千年了,麒麟甲从来都没有现身过,那么多厉害的兽族都没能得到它的认可,慢慢的,大家都觉得这应该只是个传说故事,麒麟甲可能根本就没存在过,直到我表叔的出现。”胡幺幺发了个神气得意的狐狸叉腰表情,虽然胡瀚予跟他关系并不好,但他似乎仍然很崇拜自己这位表叔。 所以胡瀚予比他想得还更厉害一点,江阳心想,这可是几千年都没有兽族做到过的事情。 “麒麟甲失窃的事情就跟我下面要说的事有关,是表叔为什么会跟族里决裂的一个导火索。”胡幺幺从头说起,“听我祖父他们讲,表叔他从小就跟别的狐狸不同,像我们,小时候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山林里追兔子追山鸡,或者互相追对方的尾巴,表叔呢,则喜欢一个狐狸溜到青丘附近的人类村庄里,趴在柴火垛上面,听私塾里的先生教书讲课,他特别喜欢人类的文化,那套诗书礼乐,喜欢到成年正式取名的时候,他不要族里给的名字,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其实按族里的排行,表叔他原本应该叫胡八才对。” 江阳心道难怪胡瀚予跟胡幺幺的名字画风如此不同,甚至跟大部分妖族都不同,妖族的起名方式一向很简单粗暴,例如郎家四姐弟,又例如大毛二毛,而胡瀚予这个名字则明显文雅许多。 “除了喜好的特别,表叔他在修行上的天赋也是独一无二的,三百岁就修出了九尾,六百岁的时候,得到麒麟甲的认可,成为了几千年未有的兽王,所有兽族都臣服于他。”胡幺幺说,“事情的起因是在表叔成为兽王之后,某一天,他突然带了一个人类来到青丘。” “青丘一向是禁止外人进入的,而且那个时候,咱们兽族和人族的关系还比较紧张,几乎就要爆发一场大战,是因为表叔约束住了所有妖族,又跟人类谈判,才制止了一场大战,但是明面上两族谈和了,私底下还是有些经年累月的仇怨在的,学长你也听过人类编的那种狐妖话本故事吧?人族最喜欢编排我们狐妖了,还把各种不好的名声都安给我们,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都是狐妖变的,怎么可能吗?缉妖司,还有人族那么多厉害的修行者,怎么可能放着一只狐妖去接近他们的皇帝?更何况是迷惑他致使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根本就是那些皇帝自己昏庸嘛,人族什么锅都往我们狐妖头上甩,所以我祖父他们那时候,都是不怎么喜欢人族的。” 江阳“嗯”了一声,这一点无可否认,人类确实给狐妖编排了好多故事,有好的,但坏的更多,甚至狐狸精都不像其他妖族一样是个单纯的种族名词,而是一个充满偏见的贬义形容词,结合当时紧张的局势,他感觉胡幺幺还是说轻了,胡幺幺的祖父们,那些老一辈的狐狸,恐怕不光是不喜欢人族,而是有点敌视在的。 “但是表叔他不是这样嘛,他喜欢人族的诗书礼乐,所以爱屋及乌的,对人族的态度也比其他妖怪更为亲善一些,大家都想给人类个教训,跟他们打一架时,只有表叔想谈和,谈和就谈和嘛,我祖父他们虽然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也接受了,但表叔他偏偏把一个人类带到了青丘。” “什么样的人类?”江阳问。 “是个书生,好像叫沈清序,学长你想到什么没有?人族编的故事里最经典的组合,书生和狐妖,而且这种故事一般狐妖都没什么好下场,为爱断尾的,剖丹的,灰飞烟灭的,书生呢,懦弱无能,一点用都没有,啥也没付出,这都还算好的,起码这些故事里的书生是真的爱狐妖,但现实是,人类的花花肠子最多了,还尤其喜欢三妻四妾,他们自己那么放荡不专一,却反过来污蔑我们,我们狐狸明明是一夫一妻制的嘛,而且从古到今都是。”胡幺幺吐槽道。 唔……江阳心道这个好像也没法反驳,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且也不是一直都这样,但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三妻四妾都是人类社会的主流风气,是大多男人都向往的一种类似于封官拜相的美好幻想,有条件的直接行动,没条件的在心里期盼,写一些意淫的话本,狐狸虽说也有在伴侣病亡后另找的情况,但综合各方面来看,都比人类专一多了。 江阳把自己代入一下胡幺幺的祖父们,感觉他要是在看过人类那么多的话本,了解人类的风气品行后,突然看到自家最有出息的狐狸崽带了个人类,还是最高危的书生过来,恐怕立刻就得应激炸毛。 “胡老师和那个书生是……朋友?”江阳委婉地问了下。 “表叔说是在外面结交的朋友,因为两人谈得来,而且那个叫沈清序的书生,对青丘很好奇,表叔就把他带回来作为客人招待参观一下。”胡幺幺说。 原来不是恋人啊。江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听到了一段胡瀚予的情史呢。 “不过我祖父他们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胡幺幺又说,“我表叔之所以会离开青丘,跟这个人类认识,就是因为这件事前不久,他不想跟族里安排好的狐狸结婚,那已经是族里毛色最漂亮的母狐狸了,表叔这样的美人都不要,非要逃婚跑出去,然后还转头带了一个模样清秀的人类回来,经常在一起喝酒谈天,聊一些大家听不懂的东西,他对同族从来都没这样过,而且还有狐狸偷偷看到那个书生帮表叔整理衣领呢,距离近得都要贴在一起了,怎么想怎么可疑嘛。” 是有点可疑。江阳情不自禁点头,但他很快醒过神,他不是来听胡瀚予的情史八卦的,他打断胡幺幺说:“然后呢?你祖父他们是对这个书生做了什么吗?” “没有,表叔是兽王,但凡兽族都会被麒麟甲的力量压制,必须臣服,我祖父他们对这个人类是很不满,想把他赶紧赶出去,但表叔护着他,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做。”胡幺幺说。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江阳问。 “后来就是麒麟甲的突然失窃,就在这个书生来到青丘后不久,表叔的麒麟甲突然丢了。”胡幺幺问说,“学长,你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想?青丘全都是狐狸,大家都沾亲带故,知根知底地看着长大,东西突然丢了,肯定是怀疑这个外来的书生吧?” “唔,如果他是那段时间唯一来到青丘的生人的话,我确实会首先怀疑他。”江阳如实道。 “对嘛,我祖父他们也是第一个怀疑书生,抓了他关起来拷问。”胡幺幺说。 “关起来拷问……?”江阳说,“这就有点冲动了吧,未必就是他啊,他是胡老师的朋友,也是请来的客人,你祖父他们这样做胡老师会生气的吧。” 胡幺幺承认道:“是有点,我祖父他们当时就是太着急了,因为麒麟甲很重要很重要,表叔在发现麒麟甲失窃的第一时间出去找线索了,回来后就看到那个书生被关起来了,对着祖父他们发了一大通火。” “我祖父他们现在也在后悔这件事,但当时他们满心觉得这个书生可疑,之前也一直对表叔把这个人类带回来的事有不满,这回一下积怨爆发了,跟表叔吵了一架,说他身为兽王却满心都是人类,完全不关心同族,不遵从族里安排的婚事,不听族里的劝告和建议,现在麒麟甲丢了,这个人类是最大嫌疑人,他还在维护对方,为了这么个外人跟自己的亲族争吵发火,等等,反正说了很多难听话,这一架吵到最后,双方都各退了一点,表叔说他会找出窃贼,而在他找出真凶前,祖父他们也要保证不动这个书生。” “然后?”江阳预感让胡瀚予跟同族决裂的最关键原因就要来了。 “然后……就出了个意外。”胡幺幺说到这里有点支吾,“表叔在外面追踪查线索的时候,那个书生被软禁在房间里,虽然约定了不动他,但族里大家都很讨厌他,觉得都是因为他麒麟甲才会丢,表叔才会跟同族吵架,就有点像是人类说的祸水灾星,所以大家时不时给他使点小绊子,给他饭里掺点沙子,放老鼠进屋子咬他,我祖父他们知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有一天,也不知道是谁,丢了一块石头进去砸他,就那么正正好好地砸到他的脑袋,把他砸死了。” “我祖父他们真的没想到会这样!”胡幺幺说完经过后又立刻辩解说,“只是想给这个人类使点小绊子的,没想到这个人类这么脆弱,那么小一块石头就死了,而且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只狐狸爪那么欠,族里盘问了一圈也没人承认谁丢的石头。” “我祖父他们不是故意要害死这个人类的,但表叔回来后发现这件事,还是勃然大怒,就此跟族里决裂了,离开了青丘,几百年都没有再回来。” 这就是所有的始末经过了,江阳听完后沉默了一阵,他属实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 “那麒麟甲最后找到了吗?”他问。 “没有,族里这些年一直在找,表叔应该也在找,但那次失窃后,麒麟甲就再无音讯了,所以兽族也再没有兽王了。”胡幺幺说。 到底是谁偷了麒麟甲呢?江阳忍不住分析这桩致使一切悲剧发生的悬案,虽然他先前怀疑那个叫沈清序的书生,但细一想,胡瀚予又不是好糊弄的人,沈清序如果真的是心怀不轨有意接近,胡瀚予不该察觉不到,同理,想从胡瀚予手下窃取麒麟甲,一定需要非常厉害,一个普通的没有灵力的书生是办不到的,而如果想隐藏实力,也几乎不可能,那时候的胡瀚予可是有麒麟甲在手的兽王,江阳感觉他的实力就算比不上陆时鸣,肯定也差之不远了,沈清序得多强才能在他面前掩藏实力骗过他呢? 再退一步说,就算沈清序真的骗过了胡瀚予窃取到了麒麟甲,他最后可是直接死了,被石头砸死的,这样厉害的人会甘心接受这种死法吗?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人为窃取宝物所能接受的代价。 综合来看,还是外人作案的可能性大,也或许是狐族内部混入了什么别有用心的坏狐狸,想窃取麒麟甲自己上位当王什么的,但这样的话麒麟甲也不该再无音讯……江阳想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对这件事了解得还是太少了,胡幺幺虽然看似是把过程都说了,但他感觉胡幺幺还是避重就轻了一部分,胡幺幺的祖父们这样厌恶这个人类,使绊子时就只有放沙子放老鼠这种小儿科的手段吗?还有麒麟甲失窃前,说是没有对沈清序做什么,但这个没有做是真的没做,还是做了却被发现阻止了呢? 因为胡幺幺之前的行为,江阳对他难免抱有几分警惕,对他的话也并未全信。 “学长,你会帮我的吧?QUQ”胡幺幺又发消息说,“我祖父他们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个人类而已,连同族都不是,人类从来不会因为一只狐狸死了而跟同族争吵决裂,表叔干嘛又要为了个人类跟同族这样呢,学长你也是妖族,你能理解的吧?” “不,这跟是狐狸是人无关,有关的只是被伤害的生命对我的重要性。”江阳认真说,“我跟胡老师也不是同族,严格来说的话,我虽然是妖院的学生,但我的血统还是更像人族,如果有人伤害胡老师,我当然会跟他们决裂的,就算他们也是人族。” “胡幺幺,我原谅你不是因为你的道歉,或是你的行为不够恶劣,是因为胡老师对我很重要,像家人一样,我只是不想让他难做。” “我不会帮你。” 江阳发完这几段文字后,将胡幺幺从好友列表中删除。 第138章 兽性思维 江阳预料到胡幺幺不会轻易放弃,所以直接删除拉黑,不给对方继续纠缠的机会,但他没想到,胡幺幺比他想的更执着,下午他刚刚上完第一节课,正趁着课间整理课上记的笔记,就见到教室窗户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头探脑地朝教室里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在江阳注意到胡幺幺的同时,胡幺幺也发现了江阳,眼睛一亮,在门口挥手说:“学长!” 江阳走了出去,没等胡幺幺开口就说:“不行。” 之前他还觉得,胡瀚予既然还愿意在暑假的时候回去看祖奶奶,那或许他跟族里的矛盾还没有那么不可调和,就像王皓和他哥一直关系不好一样,实际上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听完胡幺幺讲述的经过,江阳却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复杂,自己实在不该插手,更不该多嘴去干涉胡瀚予的决定。 江阳从来没删过别人的好友,他删掉胡幺幺,就已经是一种非常强烈明显的拒绝信号,但既然胡幺幺没读懂,他就在此刻,在对方面前,亲口再说一次。 “我不会帮你,你怎么死缠烂打都没用,如果你再来纠缠,我就要把这件事告诉胡老师,让他处理了。” 闻言,胡幺幺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沉默了一阵,突然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袋子递给江阳说:“学长,这个给你。” “这是?”江阳谨慎地没接。 “是我买的零食。”胡幺幺把袋子打开,把里面的一袋袋卤鸡爪给江阳看,“学长,我跟你道歉是真的知道错了,不是在骗你,学长人好不跟我计较,但我还是想表示一下。” 江阳想了想,收下了,他同时说:“我不计较这件事了,你也不用再计较,就此翻篇吧。” “好,谢谢学长。”胡幺幺道完谢,上课铃正好也响了,江阳于是继续回教室上课。 他以为这件事是真的到此为止了,但隔天上午,他刚刚到教室门口,胡幺幺就又出现了,仿佛在这里蹲他一样。 没等江阳说话,胡幺幺就先递上一袋子零食:“学长,这个也送你,虽然学长让我不要计较了,但学长这样好,我越想越愧疚,总想做点什么弥补,这个是我最喜欢吃的麻辣兔腿,送给学长尝尝。” “额……”江阳犹豫了一阵,他是不太想接的,但看着这袋子零食量也不多,就好像真的只是随手买了点自己爱吃的零食,送给他尝尝一样。 他又一次接了,并且说:“不用再送了,好好上课吧,你们今天也正式开课了吧。” “嗯,是今天开课,那我走了学长。”胡幺幺跟江阳挥挥手,又走了。 下午,也不知道胡幺幺怎么弄到的他的课表,又一次出现在了江阳上课的教室门口,手里又提着一袋东西。 “这谁?”跟江阳走在一起的王皓和郎勇问道。 胡幺幺来的频率已经多到让他们两人都眼熟这只狐狸了。 “一个学弟,我去处理一下。”江阳说完后便自己走过去。 “学长……”胡幺幺正要说话。 江阳直接打断他:“我说了不要送了。” 他算是发现了,或许第一次送礼胡幺幺确实只是想道歉,但这只狐狸很是有一种见缝就钻的能力,见他肯收,便立即展开礼物攻势,想以此讨好收买他。 “我、我就是想给学长尝尝,没有别的意思……”胡幺幺攥着零食袋,可怜兮兮的,仿佛江阳冤枉了他一样。 “那也不要。”江阳有一瞬的动摇,因为胡幺幺的外表真的很有欺骗性,但他随即想到胡瀚予的告诫,坚持拒绝道,“我不管你有没有别的意思,但你要是再来的话,我就去告诉胡老师。” 无形中,仿佛有一双狐狸耳朵耷拉下来,胡幺幺低低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学长……” “这是最后一次,明天我不会来了。”他把这袋零食递给江阳,江阳不肯收,但胡幺幺找准一个空档,将零食袋强塞进江阳手中后,转身跑了。 晚上,江阳回到胡瀚予家后,随手把零食放到了茶几上,就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似乎是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下午没课一直在家窝着的胡瀚予慢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他那点身为大人的责任心实在是不太多,刚刚做了三顿饭便已然消耗殆尽,此刻假惺惺地问了江阳一句要帮忙吗,江阳说不用后,就犯懒躺到了沙发上,等着江阳给他做饭。 像之前两次一样,他顺手拆开江阳放在茶几上的零食袋,支着手,拿着袋子里装的一袋袋小包装的腊鸡腿把玩端详了一番。 江阳正在炖汤时,突然听到从客厅走过来的脚步声,胡瀚予倚在厨房门口,懒洋洋地说:“要帮忙吗?” “不用了。”江阳有些奇怪胡瀚予为什么先前问过了还问,他再次拒绝。 “我是说学校里的事。”胡瀚予说。 江阳顿了一下,他把切好的冬瓜放进汤锅里,调成小火后,转身看着胡瀚予,有些心虚地说:“学校里有什么事?” “比如一只天天骚扰你来给你送礼的狐狸?”胡瀚予用一副大胆猜测的语气。 “额、胡老师你看到了?”江阳尴尬道。 “没有。”胡瀚予耸肩,“胡幺幺根本就不是来上学的,是那帮老家伙派来的使者,他没来找我,就只能是去找你了,你这两天往家里带的零食都是狐狸爱吃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江阳心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为胡幺幺求情道:“胡幺幺是给我送礼赔罪来着,但是我今天严厉拒绝他了,他也保证说不会再送了,下次他再来我就找胡老师你帮忙,这回就算了吧。” 胡瀚予不置可否,只抱臂看着江阳说:“他找你不止是赔罪吧。” “唔,他还想让我当下说客,不过我拒绝了。”江阳知道瞒不过胡瀚予,老实交代了一下胡幺幺找上他的过程,包括跟他说的一些胡瀚予跟族里人的往事。 “我没有相信他,我感觉他还是有点避重就轻,或者隐瞒了一些内容。”江阳说。 “是隐瞒了点,但也大差不差吧。”胡瀚予漫不经心道。 所以那些事都是真的?包括跟书生的绯闻?江阳心想,那这样说来,胡瀚予平常看着挺轻浮,实际上却是只很专情的狐狸呢,为了沈清序跟族里决裂,这么多年似乎也没见再交过男女朋友。 “你在想什么?”胡瀚予眉梢一挑,似乎看出了江阳脑内的想法,“你不会以为我跟族里那帮家伙决裂是因为那个人类吧?” “……不然呢?”江阳说,“你们不是恋人吗?” “当然不是,我早都说了,他就是我在人间游逛时偶然结识的友人,总共认识没多久,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你要是不说,名字我也不一定想得起来。”胡瀚予浑不在意道。 “那胡老师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跟同族来往……?”江阳不是觉得人命不重要,但是对于妖族,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妖族,一条人命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他们烦人。”胡瀚予厌烦道。 江阳:“比如……?” “比如在你耳边天天叨叨一些去进攻人间,把人类踩在脚下,重振妖族声威,让狐族一统天下之类的话。”胡瀚予吐槽。 江阳:“……” 这群狐狸倒是意外的有野心。 “那胡老师你当时为什么没答应?”江阳问道。 以人类的立场看,自然是不希望胡瀚予率领妖族进攻人间的,而且据他在课上学到的一些缉妖司的历史,那个时代好像人间刚刚经历过一场王权更迭的动荡,作为朝廷机构的缉妖司也会受到影响,青黄不接,实力大减,妖族这边却是新出了一位能统合所有兽族的兽王,此消彼长下,胡瀚予若是在此刻率领妖族进攻,人族这边可能会大败,无数平民惨死,但以妖族,尤其是以被人类数次诽谤,积怨已深的狐族立场来看,那些狐狸的想法反倒很正常,胡瀚予才是个不合群的异类。 “麻烦。”胡瀚予慵懒道,“当一群兽族的王就已经够麻烦了,再费那么多功夫去攻打人间,就为了多给自己找点事做?我有病吗?” 江阳心想这倒是,胡瀚予连饭都懒得自己做。 “胡老师你为什么一开始会当这个兽王啊?”他又问。 “麒麟甲自己跳出来的,我莫名其妙就当上了,甩都甩不掉。”别的妖怪羡慕争抢的王位,胡瀚予说起来却只有嫌弃。 所以胡瀚予也是被赶狐狸上架啊,江阳心道麒麟甲不会是他为了辞职故意弄丢的吧? 不,应该不是。江阳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胡瀚予懒归懒,却并不是不负责的人,他会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好,就像他上课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过。 想到麒麟甲失窃的案子,江阳问说:“胡老师,麒麟甲失窃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有些线索,但找到最后都断了。”胡瀚予无所谓道,“随便吧,丢了就丢了,人间现在不需要兽王,也省得那帮狐狸天天想些有的没有的。” “……他们现在还想要一统人间啊?”江阳心道这帮狐狸不光有野心,还很有毅力呢。 “那倒没有,这个以前他们说不动我就已经放弃了,他们后来的目标是壮大狐族的势力,让狐族成为兽族中最强大的一支族系,具体方法就是让我跟他们选好的母狐狸交.配,生一窝天赋好的崽子。”胡瀚予说。 江阳:“……” “他们以前就这样,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为了让我能顺利照他们的心意配种,特别提防我喜欢上别的什么血脉不纯的狐狸,或者其他什么种族的生物,我带个朋友回来,他们也疑神疑鬼,怀疑我是想跟那个人类交.配。”胡瀚予嗤道,“我想要不会直接上吗?他们阻止就阻止得了了?” 江阳:“…………” “几百年了他们一点都没变,回去那几天天天变着法想让我去跟母狐狸交.配留种……嗯?你想说什么?”胡瀚予终于注意到了江阳欲言欲止的神情。 “胡老师……你可以说得委婉一点……”江阳弱弱地建议。 闻言,胡瀚予微一挑眉,俯身凑近了一些,看着江阳发红的耳朵根说:“害羞了?这有什么?男欢女爱,雌兽雄兽.交.配不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说起来,其实你的年龄在人族中也算是成年了?”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这点,上下打量了江阳一圈,仿佛看着一颗刚刚成熟还透着股青涩的果子,狐狸露出暧昧的笑容:“你还没跟人交.配过吧?想跟老师试试吗?” “不,不必了!”江阳立刻拒绝。 “嗯?是不想试试交.配,还是不想跟我试?”胡瀚予笑得意味深长,“要是陆时鸣呢?” 当然也……江阳心中的拒绝突然又顿住,他想到那回在按摩店的包间里,被陆时鸣拥着,蒙住眼睛,耳边却满是引人遐思的喘息声,他当时似乎是不自觉地脑补了一些画面,而且因为画面的缺失,他脑补的对象都是陆时鸣,并且他似乎并不觉得有多么的抗拒…… 不,江阳又猛地醒神,他怎么能这样想呢?陆时鸣可是他的老师……但其实也不是在职老师,说是师徒的话,好像也不是,都没正经拜过师敬过茶,一开始他去陆时鸣家的名义是找个暑期的临时性辅导老师,后来又因为他控制不住凤火的力量从暑期变成长期,但这种关系在他失去凤火时就已经实质上的结束了,他现在仍然叫陆时鸣老师,却也只是个称呼,似乎也就不牵扯到什么背德了…… 不不,他还是不能这么想啊,陆时鸣知道了会觉得很冒犯的吧?但万一陆时鸣也有这种意思呢?不然为什么明知道送羽毛在翼族中的特殊含义,却还是送给了他呢? 江阳胡思乱想着,嘴上却还是假作坚定地拒绝说:“当然也不想试,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呢,怎么就要直接跳这一步了?” 对嘛,人族恋爱哪里像妖怪那么直接啊,这才哪到哪就谈到交.配了?就算真跟陆时鸣在一起,不也得循序渐进,从拉手开始吗?江阳想到此,原本不太足的底气慢慢足了起来。 胡瀚予将江阳各种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唇角玩味地弯着,笑而不语。 第139章 事业粉 自从那回跟胡幺幺说再来送礼就告状给胡瀚予后,他倒是真的没有再来了,似乎是转变了目标,他把先前那股来蹲江阳的劲,全都转到了正主,胡瀚予的头上。 虽然这学期没有选胡瀚予的课,但因为两人住在一起,只要下课下班的时间相差不远,江阳都会去找胡瀚予一起回去,他也就时而能看到换着各种方式来接近胡瀚予的胡幺幺的身影,包括但不限于先前对江阳用过的微信骚扰,蹲点送礼。 但胡瀚予就没江阳那么好说话了,微信直接没通过,蹲点送礼则刚刚施行过一次,就被胡瀚予以和煦但又危险的笑容吓退了,之后再也没用过这招。 还有其他的跟踪尾随之类的也都行不通,胡瀚予不会直接上手教训他,毕竟他们现在不是在族里,而是在校园中,胡瀚予虽然一直在师德的底线边缘反复徘徊,却从来没真正越过去,他自然也不会直接对学生动手,但他会告状。 校园风纪的问题,本来就是归教导主任管的,胡幺幺继先前对同学用幻术被记过后,又因为尾随骚扰老师被处分,并且被严纪明亲自盯着,押在办公室里手写了一份三万字的检讨。 原本是一万字的,但因为胡幺幺在写检讨过程中态度不端正,故意装可怜妄图减轻惩罚,配合他那副单纯青涩的少年长相,这招对一般人好使,对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严纪明则完全不好使,甚至会起反作用,直接给胡幺幺来了个超级加倍,一万字翻到三万字,并且要把检讨张贴在布告栏上公示一月。 一万字就已经刮空了胡幺幺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后面两万字据说他是边哭边写,哭还不敢哭得太明显,因为会被教导主任当做是卖可怜继续加倍,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泪流成河。 这三万字的检讨后,他是再也没敢来跟踪骚扰胡瀚予了,不光是因为再犯后检讨会增加到十万字,也是因为他已经成了严纪明的重点关照巡视对象,教导主任专属的眼线鹦鹉每天最少从他身边飞过三回。 这些歪门邪道的接近方法都被断了,但还有一种见面方法,是胡瀚予无法拒绝的,胡幺幺选了他的课。 他倒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本来就有些畏惧胡瀚予,又被教导主任盯着,他也就是在学生正常的限度内,努力接近一下,例如上课坐在最接近讲台的第一排,下课追着胡瀚予问问题。 学业相关的问题,胡瀚予会回答他,虽然态度跟对别人相比冷淡许多,但一但胡幺幺趁机夹带了一些学业无关的话题,他便完全不搭腔,有时还会冷着脸警告。 江阳这回来等胡瀚予下课一起回去时,又碰见了追着胡瀚予出来问问题的胡幺幺,胡瀚予像是不耐烦了,冷嘲道:“这种程度的幻术你还有问题的话,我建议你直接退课,或者干脆点退学,好过你在这里浪费时间。” 胡幺幺没敢说话,攥着笔记本,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看着胡瀚予跟江阳一起离开。 江阳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他知道胡幺幺最擅长扮可怜,此刻的神态也许只是装出来的,但他还是有一瞬的心软,觉得对方像是一只没人要没人喜欢的流浪小狗。 但江阳的理智还是更多一些,他只是回头看了这一眼,并没有停下。 不过,刚刚跟胡瀚予走出教学楼,胡瀚予就接到个通知,他交的教案材料格式不对,要拿回去修改一下,胡瀚予翻了个白眼,跟江阳吐槽了一下每个学校都免不了的形式主义,然后便转道去教务处拿材料了。 拿一下也就十来分钟,不长,江阳便在原地等胡瀚予,他等了一会儿,耷拉着脑袋整个狐狸都显得有些消沉的胡幺幺跟着其他学生一起从教学楼走出来,他看到独自在教学楼门口等人的江阳,江阳也看到了他,两人对望片刻,胡幺幺朝江阳走过来。 “学长,你在等表叔啊?”胡幺幺说。 “嗯,他去教务处拿个材料。”江阳答道。 “哦……”胡幺幺沉默了一阵,突然说,“学长,表叔是不是很讨厌我?” “唔,也没有吧。”江阳觉得胡瀚予对胡幺幺的冷淡,主要是因为胡幺幺的身份和目的,而不是因为他本身,毕竟几百年前致使胡瀚予跟同族最终决裂的那件事发生时,胡幺幺都还没出生呢。 “胡老师不喜欢的不是你,是派你来的祖父长辈们,还有他们总是会干涉逼迫胡老师……唔,谈恋爱。”江阳换了个含蓄的词。 他一开始以为胡瀚予跟同族决裂的最主要原因是沈清序的意外身死,但听完胡瀚予的说辞后,却又发现这似乎只是个引子,是将一切矛盾最终引爆的火星,胡瀚予跟同族的观念分歧是由来已久的,他真的是只很特别的狐狸,无论是幼时喜欢趴在柴火垛上听私塾先生教书,还是成王后的一系列举动,他都是跟同族的想法截然不同的。 胡瀚予的思维喜好似乎更接近于人类,所以他喜欢人类的那套诗书礼乐,那种不同于兽族野蛮的文明,而狐族的那些长老长辈们,则就都是典型的兽类思维了,扩张地盘,交.配生崽,壮大族群,原始纯粹且贫瘠,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就都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或欲望了,没有人类那种丰富精彩的精神世界。 二者的矛盾便都来源于这种差异,胡瀚予虽然只给江阳简单举了几个例子,但在与同族几百年朝夕相处的生活中,那种观念差异导致的矛盾碰撞恐怕是成百上千,难以数清的,或许是因为顾念着同族情分,血脉亲情,所以这种矛盾一直被压在底下,像是秋天的落叶,越积越多,最后因为误杀了沈清序而骤然引爆,胡瀚予由此离开族群,再不来往。 不过胡瀚予的态度应该也没有那么坚决,那件事说到底,确实也就是个意外,这么几百年下来,他说起此事时已经是很平淡的口吻,而且暑假的时候也回去看望了祖奶奶,代表事情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几百年过去了,他的同族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还想着逼婚生崽壮大族群那一套,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真正让胡瀚予厌烦的是什么,于是胡瀚予也不改变,依然离群而居,不跟同族来往。 “学长,我不是祖父他们派来的,我是自己来的,祖父他们一开始都还不同意我来呢,是我坚持想来。”胡幺幺说,“祖父他们是想让表叔回去结婚生崽,但我不是,我只是想让表叔回去,那回问你跟表叔的关系,也只是担心表叔在外面有了伴侣的话,他就再也不会回族里了。” 江阳有些意外,他问说:“你为什么想让胡老师回去?” “因为表叔很厉害啊,他当兽王统御兽族的故事,我从小就在听呢!”胡幺幺说起这个满脸藏不住的崇拜,他随即又低落下来,“但我出生的太晚了,麒麟甲丢了,表叔也走了,都没看过表叔统御万兽的样子,我就一直很想让表叔回去,他那么厉害,就算麒麟甲一直找不回来,也一定能重新统合兽族,成为兽王的。” 江阳心道所以胡幺幺其实是在追星啊,还是个事业粉,只不过,无论是回去,还是成为兽王,胡瀚予显然都不乐意,前者,胡幺幺不会催婚,其他狐狸却会,而后者,胡瀚予从来就不想当王,被麒麟甲强制选上已经很不乐意了,更何况是现在主动去? “胡老师他不太喜欢那样的生活。”江阳委婉地建议了几句,“你想跟胡老师改善关系的话,最好不要提这些事。” “我知道了,谢谢学长,对了,学长,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吗……?”胡幺幺小心翼翼地说。 没等江阳回答,他就赶紧补充说:“不会纠缠你让你帮忙的,我就是单纯地想跟学长加个好友。” 江阳迟疑了一下,想到先前胡幺幺流浪小狗一样的样子,还是心一软,把他重新加上了。 两人又在教学楼前聊了一会儿,因为怕被误会他又在骚扰江阳,所以在胡瀚予回来前,胡幺幺就先走了。 又等一会儿,江阳和拿完材料回来的胡瀚予一起回家,到家后,照例,还是由江阳做饭,胡瀚予现在是假惺惺地问一下都不问了,一进门就自觉主动地躺到沙发上玩手机,等着江阳做好饭叫他。 江阳正在洗菜时,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他为陆时鸣专门设的特殊提示音,于是赶紧擦干净手拿出手机,陆时鸣每天有空的时间并不固定,固定的是空闲时间都不长,所以江阳不想耽搁跟陆时鸣聊天的时间。 不过,他又瞅了眼已经上锅煮的汤,以及刚刚洗了一半,还有一大半没弄的蔬菜,打字跟陆时鸣说:“老师,你方便语音吗?我在做饭不太方便打字。” 陆时鸣停顿了片刻才回复说:“你在做饭?” “对啊,到饭点了嘛。”江阳说。 “胡瀚予在你旁边?”陆时鸣又问。 “没有啊,他在沙发上玩手机呢。”江阳此时还没意识到什么,顺口就说了。 对话框中安静了一会儿,江阳正在切菜等陆时鸣回复时,突然听到胡瀚予打着电话从客厅走来。 “我没有强迫他啊,是他自己主动要做的……什么?我之前做了什么?”胡瀚予眼神游移了一下,“外卖啊,外卖多方便啊,而且我也不会做饭,做了肯定也不好吃,他也不爱吃对不对。” “我当然知道不是让他来照顾我的,我也有在照顾他啊……”他一边心虚地辩解,一边将江阳赶到一边,拿起菜刀切了两下说,“我在做了我在做了,你听到声没有?” “什么?要开视频看我做饭?这就不用了吧……” “好好好,开就开,现在就开。”胡瀚予将江阳彻底赶出厨房,拉上玻璃门后,接通视频电话。 江阳站在玻璃门外,新奇地看着陆时鸣远程监督指导胡瀚予做饭。 第140章 钻空子 “放盐……盐是哪个?这个不是吗?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放进去了。” “我放的就是酱油啊,这瓶子上不写的酱油吗?什么?要放的是生抽,这是老抽?有区别吗?不都是酱油吗?” “切得哪里难看了?切成这样就不错了,切大切小,切成一朵花,最后不也是一样吃吗?” 在这样的对话中,胡瀚予开着视频在陆时鸣监督指导下炒完了两盘菜,他自觉自己做得很认真很辛苦,视频对面的陆时鸣眉头却越压越低,虽然他没有直接用言语表明,但他的不满强烈到让江阳有种如果能够通过视频远程操作厨房,陆时鸣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把狐狸扔出去的感觉。 陆时鸣有空的时间不长,没法盯着狐狸把饭做完,再次警告了一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胡瀚予对着熄掉的屏幕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洗菜切菜,没有再把事情都丢给江阳。 “胡老师。”江阳把玻璃门拉开一条缝,探头说,“我来帮你吧。” “别了,没听你的陆老师刚刚怎么警告的吗?”胡瀚予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也忍不住吐槽,“外卖怎么就不能吃了?我自己做得难道还能比外卖专业的厨师好吗?” “唔,但自己做菜更干净,健康,也更合自己口味嘛。”江阳走进来,帮胡瀚予把忘记关的燃气阀门关掉,说,“我偷偷帮你,以后饭还是我做,我们不告诉老师就好了,我刚刚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那你以后就不会说漏嘴吗?”胡瀚予的问题直击灵魂,“他要是问你,你觉得你撒谎能瞒得过他吗?” 江阳:“……” 好、好像完全瞒不过。 “那我帮你打下手吧,我平常也帮老师打下手的,这个应该不要紧。”江阳说。 胡瀚予想了想,同意了,于是江阳来帮忙切菜,相较于狐狸还没开始偷懒的那几次下厨,两人的工作调了个个儿,主厨变成了胡瀚予,打下手的变成了江阳。 胡瀚予虽然不会做饭,但之前有陆时鸣监督,现在有江阳辅助,最终做出来的成品倒也还凑合,并且因为他天赋不差,做了几次后,厨艺不断精进,已经赶超江阳了。 只是,他老老实实做了没几天,又开始犯懒,不知道是狐狸都是如此,还是某种基因在这对表叔侄间一脉相承,胡瀚予在钻空子方面同样有一手,陆时鸣只要求他亲自做饭,却没要求他每顿饭的标准,于是,家里的伙食标准就从三菜一汤变成了两菜一汤,有时候甚至是一菜无汤,主打一个加大份量,减少数量。 但很快,陆时鸣从每日检查的三餐返图中发现了火锅炖锅等大锅炖系列菜品出现频率过高的现象,并且迅速洞察了狐狸的小花招,又是一通电话打来,不知道他跟胡瀚予说了什么,之后胡瀚予似乎是彻底老实了,严格执行三菜一汤的标准,且最起码有一个素菜,而不全是他喜欢的荤菜。 一转眼,开学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胡幺幺加上了江阳后,也真如他所说,没有纠缠骚扰,他同时也听进了江阳的建议,下课时还是会找机会凑到胡瀚予面前问问题,却不再提回族里的事,只闲聊一样地跟胡瀚予说上几句,讲讲青丘这些年的变化,哪家的狐狸成了亲,哪家又生了小狐狸,而他说这些内容时,胡瀚予态度依然冷淡,却没再像先前那样冷嘲热讽。 江阳在胡瀚予家寄住的这十几天里,他每天都会跟陆时鸣聊天,听对方讲修复法宝的进度,他自己也会讲些学习生活上的事,但即便是这样每天都能聊几句,江阳心中的想念之情还是与日俱增,每天都数着日子,算离中秋还有几天,因为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陆时鸣就该回来了。 在离中秋只有五天的时候,陆时鸣告知了他确切回来的日期,比预计的早了两天,三天后他就可以来接江阳回家了。 江阳听到这个消息后,开心得在床上滚了三圈,起床时,脚步都比平常轻快。 今天周五,他难得地整个半天都没课,不过他还是照着平常的作息早起,穿好衣服出房间时,胡瀚予也打着哈欠起来了,他今早有课,但其实按照他以前的习惯,也不会起得那么早,八点上课,他大概七点四十才会起来,基本上就够洗漱穿衣,卡点到学校,早饭什么的他要么吃点零食对付一下,要么干脆不吃。 之前江阳都是自己做早饭,而在主厨的身份调换后,胡瀚予便也被迫开始天天早起,无论有没有课,都得起来做早饭,不然被陆时鸣发现他又在糊弄事,原本答应给他的好处不光拿不到,他洁白无瑕的毛毛可能也有变黑的风险。 胡瀚予下楼后先去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又照着陆时鸣特地附注的要求热了杯牛奶,再由自己随意发挥煎了鸡蛋和吐司,做成最省事的煎蛋三明治早餐。 得益于作息的改变,他现在倒是有功夫慢慢吃完早餐,再拿着教案去上班了。 胡瀚予走后,江阳把锅碗收拾了一下放进洗碗机,又顺便做了下家务,把这间屋子收拾好,他又去了隔壁房子,陆时鸣家,十几天不住人屋子难免有些许积灰,他要趁陆时鸣还没回来抓紧打扫一下。 江阳正在擦柜子时,齐云突然发来消息说:“学弟,你应该在学校吧?现在有空不?” “我在家呢,我上午没课现在正好有空,怎么了,学长?”江阳把抹布放下回道。 “是这样,因为我大三就考到了缉妖师实习资格证嘛,大四有一门课可以申请免修,但是要去缉妖司那边开个证明材料,再递到教务处,我开学就想去的,但是被其他事耽搁了一下,就把这事忘了,刚才林子真提醒我,我才想起来,今天已经是能申请免修的最后一天了,我现在人还在外地出任务,回来教务处早下班了,所以……”齐云发来一个双手合十的拜托表情。 “没问题,学长。”江阳一口应下,“你把具体的流程,材料找谁开递给谁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呜呜呜我就知道学弟最好了。”齐云发来个感动的表情,然后把流程明细发给江阳。 江阳收到后便立刻出门,他照着流程,先去了缉妖司,明明是工作日,但缉妖司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好在人事部还是有人上班的,江阳说明来意,等着办事员核实信息时,他顺口问了一下:“今天缉妖司人好像很少?” “因为忙嘛,都出任务去了。”办事员一边在电脑上查询,一边打印材料,“洞庭湖那边的事情有点难搞,季主任亲自出马,抽调了不少的人手,然后荒神众也不消停,再加上那些日常的案子,实习生现在都在外面出任务,总部也就剩些我们这样的文职了。” 季瑜带队去处理龙宫事件的事王劼跟江阳说过,他也就不太意外,关注点放在后面一件事上:“荒神众最近又做什么了?” 办事员没直接说,抬头看了江阳一眼,似乎是认出来了,问说:“你是那个连续几次都被卷进荒神众事件的学生?陆老师家的?” “嗯……是我。”江阳尴尬地摸了摸头,心道自己现在在缉妖司都那么有名了吗? “还是碎片空间的事,万象局监测中的部分偏僻碎片空间中,出现了异样的波动痕迹,可能是荒神众的人在踩点,寻找他们下一次动手的目标。”办事员在确认了江阳的身份后才说得稍微细了点,但也只是稍微,涉及具体案件信息的事他不会告诉江阳一个学生。 江阳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不过他思维还是忍不住发散了下,洛景的计划需要以碎片空间作为中继点才能完成,之前成功的两次,加上暑假失败的那次,缉妖司的围捕虽然没能抓到人,但洛景原定的计划却是被破坏的,那一回并没能成功启动召唤的玄鸟的阵法,所以一共加起来就已经是三次了,三次行动都在万象局缉妖司此前未曾发现过的碎片空间中进行,因而行动才能隐秘顺利,但想探寻一个从未发现过的碎片空间并不容易,即便是以万象局的人手,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洛景能找到这三个碎片空间,应该也是因为他的计划准备周期长达十几年,但在这三个碎片空间都使用暴露后,他手中恐怕也没有什么隐秘的碎片空间了,因而才要对这些已经被发现纳入万象局监测中的碎片空间下手。 也许洛景很快就会开始下一次行动了,江阳想到此便有些难过,就好像看着一个人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虽然按理说他对洛景不该有这样的感情,毕竟洛景的两次计划都让他身陷险境,险些丧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洛景在龙宫中救过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对对方有种莫名的亲近感,所以看着对方犯错时,他的情感也不是正常的愤慨,而是难过。 “好了,拿去吧。”办事员盖了公章,把证明材料交给江阳说,“按理说这个是不能别人代办的,这回就事急从权了,下次提醒他早点来,不要什么事都拖到最后。” “我会提醒学长的,麻烦你了。”江阳收拾好心情,道了句谢后,离开缉妖司。 第141章 敌袭 江阳带着证明材料回到学校,来到教务处找齐云他们年级的辅导员提交,却被告知:“你这个交的有点迟了啊,恐怕有点悬。” “啊?不是说今天才是截止日期吗?”江阳听得一愣。 “是今天,但这个是要交给严主任审批盖章的,偏巧他今天不在。”辅导员说。 “严主任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江阳问道。 “他去表世界开会了,就那个什么每年例行的表里世界高层领导人会议,万象局的林局长,缉妖司的邢司长,这些大领导都去了,咱们学校本来该校长去,但校长有事不在,就严主任代替去开会了,起码开个一天,应该是赶不上了。”辅导员说。 表世界的普通人不知道里世界的内情,顶头的大领导们却都是知情的,并且双方还一直都有交流合作,就像表世界的警方会将一些可能涉及超自然力量的案件移交给缉妖司,缉妖司也会将一些己方不方便出面的案子交给警方代办,为了深化合作,提高效率,每年也都会举办例行的会议,江阳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偏偏是今天。 联想到之前见到的空空荡荡的缉妖司,江阳心想今天好像整个总部都没什么人呢。 “没办法了吗?”他又问了一下。 辅导员沉吟片刻:“你等等啊,我来打电话问一下。” “好,谢谢老师。”江阳应了一声,在旁边安静地等待时,他注意到自己手机上有新消息提示,便打开看了眼,郎勇发消息给他说:“来玩不?” 并附了一段短视频,视频拍摄的地点应该是教学楼前的广场,广场上不像平日里那样空荡,今日里多了许多新搭的伞棚,学生拖来桌椅坐在里面,每个伞棚前还竖着招牌挂着横幅,江阳看到了严世辉,还有很多熟悉的同学,最后是把摄像头视角转回自己这边的郎勇,以及他身后的“足球社招新”几个大字。 “今天是社团招新?”江阳大一的时候没参加任何社团,因此对社团招新的时间也不太清楚。 “对。”郎勇回道,“挺多人的,那些摇滚社街舞社的还在现场表演呢。” 他又发了一张照片,正中是街舞社的伞棚,几个街舞社社员正在招新伞棚前跳街舞招新,左边是几个穿着华丽演出服的学生,像是戏剧社的,右边伞棚的标语被挡住了,社员服装也不太有辨识度,江阳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社,但他在其中看到了坐着玩手机的王皓。 “王皓也在?”江阳有些惊讶,他记得王皓跟自己一样是没加任何社团的。 “那边是文学社的,咱们班有几个女生加了,她们拜托王皓来帮忙搬水,他们社准备靠送水来吸引新生注意。”郎勇说。 文学社相对于街舞摇滚戏剧这些社团确实不太有吸引人的表演特长,送水倒是个引流的好主意,不过王皓竟然会被女生们叫来搬水,江阳心想这头虎虽然拽拽酷酷的,倒是很得女生们欢迎呢。 郎勇:“来吗?我们社也送东西,等中午人多了会□□一套球衣,你可以来参加一下,顺便帮我们捧个场。” “好,但要过会儿,我现在在教务处这边帮齐云学长处理一个材料。”江阳答复说。 “ok,我帮你留个抽奖号。”郎勇回完江阳后,放下手机,现在是上课时间,新生们很多还在上课,是以广场上人不太多,仅有的那少部分人都被街舞社吸引过去看表演了,足球社面前也就门可罗雀。 郎勇拧开矿泉水瓶,跟其他社员们一起坐在伞棚下闲聊,正商量着待会儿新生下课了他们怎么吆喝,跟其他社团抢人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抬头看过去,就见到一个穿着演出服装的男生走到广场中间的空地上,不知道是在排练戏目还是表演什么吸睛的行为艺术,他用自己沾满红色道具假血的手,在地上写画。 周围的学生们莫名又好奇地看着对方,郎勇跟他的社员们也是如此,但突然的,他鼻翼抽动了一下,感觉到些许不对。 “哪来的血腥味……”郎勇皱起眉,朝四周嗅探一圈后,看向正中男生那不断往下滴落着红色假血的手,假血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在郎勇意识到不对的同时,坐在占星社那边来帮朋友凑人头捧场的严世辉突然站起来,他没有郎勇那样发达的嗅觉,但他从地面那斑驳刺目看似胡乱却又形似某种阵纹片段的红色血痕中看出了什么,高声呵斥说:“你在干什么?停下!” 他疾跑上前,要把男生拉开,男生却突然发出一声兽类的嘶吼,手部瞬间兽化,对着严世辉便是毫不留情的一爪。 严世辉以灵敏的身法避过,同时一脚踹出,踹中男生的腹部将其击退,但下一瞬,男生便化作完全的兽类真身,一头威猛高大的雄狮爪牙并用着朝严世辉咬来。 这一击比之前更加不留情,攻势直取严世辉的咽喉,是一击致命的杀招,在严世辉要召出双匕招架抵挡时,一头白虎从侧方扑来。 “你疯了吗?!”王皓用身体将雄狮撞退,并未以爪牙攻击,因为他认识这头雄狮,是他们班上的同学,但雄狮却毫不领情,扭头便朝王皓攻来。 “先制住他!”郎勇化作黑狼疾跑过来,以身体顶撞,试图跟王皓一起,协力将雄狮压制住。 严世辉以及其他终于反应过来的同学们也来帮忙,在众人七手八脚地与雄狮缠斗时,无人注意,另外一名与男生毫不相干的学生,突然呆呆愣愣地走到广场中央,割破自己的手心,以鲜血将男生方才绘制的阵纹补全。 “阻止他!”严世辉注意到这一幕,立刻冲其他人高声大喊。 学生们立即分出一股,想要将这名学生也制住,但还未等他们成功压制住对方,方才帮着一起压制的学生中,突然又出现了几名神情异样的,犹如某种蔓延的瘟疫,发狂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疯了一样地涌到中间,以众人的鲜血,以邪异癫狂的姿态,在四面八方,共同绘制着巨大的血色阵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郎勇喃喃着,没有再去阻止,因为根本已经阻止不及了,就这短短时间,竟然就已经有上百名学生失控。 “是幻术?”王皓警觉地左右环顾,“可幻术的源头在哪儿?这里根本没有施术者!” “幻术是很早前下的,只是现在才发动,快走——!”严世辉看着地面那趋近完成的传送阵法,语速越来越快,他冲周围所有还没中术的学生急声大喊,“他们要来了!” 谁要来了? 下一刻,答案出现在所有仍茫然不解的学生眼前,巨大的背生双翼的老虎最先从传送阵法中振翼飞出,然后是小山一样高大,每走一步大地都在其下微微颤动的鼻生长角,身覆厚皮的怪物。 穷奇和凿齿这两只臭名昭著的荒神众妖物在最先开道后,传送阵法的白光中不断涌出更多的凶恶妖物,众妖新奇地看着四周学校的建筑,见到学校中这些茫然无措的学生们时,就像嗜血的野兽见到了孱弱的白兔,眸中闪烁着贪婪的凶光,争先恐后地开始追逐狩猎。 呆住的学生们这时才如梦初醒,惊慌地朝后方逃去,妖物们紧追而上,有些学生尚有自保之力,但还有很多学生,是根本不擅战斗的,郎勇王皓严世辉三人和其他一些有能力的学生有意跑在后面,掩护其他同学撤进教学楼。 但他们能掩护的范围有限,妖物却很多,一只豺妖即将要扑倒一名学生放肆撕咬时,被一道骤然袭来的法术攻击所逼退。 “荒神众……”察觉到不对从教室中走出的伍鸿飞认出妖群的身份,来不及分辨荒神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立即冲周围所有学生大喊,“回教室去!所有学生,不要在外面逗留!” 他连同其他陆续赶来的老师一起,将学生们疏散保护在后,教学楼楼体镌刻着的防御阵法被启动,校园内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但很快,报警的装置被鹰妖的利爪所撕碎。 伍鸿飞和一众老师们挡在防御阵法最外侧,隔着一道金色的守护光幕,便是数量难以估计的凶恶妖群。 “缉妖司的人呢?!”有老师大喊。 没有人知道,但荒神众直接袭击了校园,而缉妖司的人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就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此刻的境况。 伍鸿飞连同诸位老师心下都是一沉,这防御阵法是建校之初便准备好的安全保障,非常强大,妖物们短时肯定攻不破,但时间一长,谁也说不准,尤其荒神众这回几乎是倾巢而出,面前除了这数不清的凶恶妖物,穷奇凿齿皆在其列,而在那继续运转的传送法阵中,仍有人到来。 穷奇和凿齿都在他身旁恭敬俯首,容貌妖异的海妖踏着阵法缓步而来。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那群如临大敌的老师和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学生,没找到想要的那个后,喝止了正在攻击防御阵法的众妖:“不要浪费时间。” “去缉妖司。”洛景朝群妖下令,他当先朝校外走去。 妖物们停下攻击的动作,脸上的神色却比先前追逐学生时更加兴奋难耐,他们这些本该被缉妖司四处追缉不敢见光的妖物逃犯们,于今日,即将追随着他们的主上,光明正大地闯入缉妖司总部。 第142章 对决 江阳从教务处出来,往社团招新的广场去,刚刚走到半道,就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 他听得一愣,新生入学时发的校园手册上倒是有讲过警报的寓意,代表着校园遭遇袭击,学生应该立刻就近找地方躲避,但就像一个在表世界生活了太久的普通人骤然听到了防空警报一样,江阳的第一反应不是找地方躲藏,而是莫名和不可思议。 敌袭?在万象大学?怎么可能呢? 难不成今天是有什么演习活动?他情不自禁拿出手机,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消息,但还未等他翻阅校园论坛上的公告通知,警报声忽然又停了。 江阳愈发地不明所以,是什么人误触了警报吗? 他给郎勇王皓他们发消息,想问问情况,却没有一个人给他回复,正犹豫着是过去看看还是谨慎点回头去教务处询问老师时,江阳就又听到了声音。 隐隐约约,像是有什么人在奔跑追逐,间或夹杂着几声兽吼嘶鸣,声音越来越大,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江阳抬头看过去,胡幺幺从花坛的拐角跑来。 “学长!”胡幺幺看到江阳,犹如看到了什么救星,惊慌地大喊,“救命啊——!” 在他身后,两名学生紧跟着从拐角追出,其中一名学生抬起右手,一道法术攻击直奔着胡幺幺而来。 “趴下!”在江阳喊出这一声的同时,胡幺幺也后脊一凉,遇见危机的本能反应下,他猛地一矮身,人类的形体转瞬间化作一只灰褐色的小狐狸,在地上一个打滚,躲过了这一击。 但紧跟着,另一名追击的学生又腾跃而起,在空中化作雪豹原形,扑击兔子一样,向在草地上飞奔的狐狸虎扑而去。 江阳召出岚生剑,一剑挥出,剑气擦着胡幺幺的脑袋掠过,将扑袭而来的雪豹逼退。 趁着这一瞬的空隙,胡幺幺成功跑到江阳身边,江阳将其护在身后,对着那两名学生大喝:“崔建,薛俊,你们在做什么?!” 他认识这两人,崔建是他班上的同学,而薛俊,上学期期末的缉妖实践课考试中,他们也打过交道,不说多熟悉,但在江阳了解中,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性格凶恶不好相处的人,可他们却都追着胡幺幺,攻击时可谓毫不留情。 “没用的,学长,他们好像是中幻术了,你说话他们听不见的。”胡幺幺用两只前爪抱住江阳的裤腿,探出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说。 “幻术?”江阳愣了下。 “对,很厉害的幻术!”胡幺幺比划着,“我的幻术对他们根本就没用,说明施术者非常强,比我强很多倍,说不定跟我表叔差不多!” 跟胡瀚予差不多的幻术……江阳心中立刻想到一个人选,可洛景怎么可能会到这里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握紧剑柄,戒备地看着不断朝他逼近的两人。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到食堂吃饭,突然警报就响起来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一群学生就冲进了食堂,跟发了狂一样,见到人就攻击,我就会点幻术,也打不过他们,我就往外跑,然后就遇见学长你了,现在怎么办啊,学长?”胡幺幺语速越来越快,因为那两人已经越逼越近了,在崔建手里又一次释放出法术的强光时,他吓得赶紧把狐狸脑袋缩回去。 “往南边跑,去教务处那边找老师们汇合!”江阳让胡幺幺先跑,自己横剑将崔建的法术攻击挡住,又一剑挥出,逼退侧方偷袭的雪豹,随后也转身,跟着胡幺幺而去。 崔建和薛俊的攻击起来毫无留手,但江阳却不可能对身中幻术的同学下死手,诸多顾忌之下,跑才是上策。 但跑了没几步,薛俊就又一次追来,崔建的法术紧随而至,江阳被迫停步,冲同样停下来的胡幺幺喊说:“你继续跑!去找老师们求援!” “学长……”胡幺幺犹豫了一下,但想到此刻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学长分心,于是一点头,喊了一句“我找老师们来帮你”,随后迈着爪子飞奔离开。 江阳帮胡幺幺拖住薛俊和崔建,他并没有死守在原地,找着机会边战边退,但需要应付薛俊崔建频繁袭扰的他自然不可能跑得像胡幺幺一样快,胡幺幺已经跑没影了,江阳却还没跑出多远。 从这里到教务处,大概也就几百米了,江阳虽没法直接击败制住这两人,但撑过胡幺幺叫支援回来的这段时间却还是足够的,可突然的,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从身后潜行而来,在此刻,骤然发起扑击时才被他所察觉。 江阳猛地一矮身,险之又险地避过雄狮的利爪,等回稳身形后,看着这新加入围攻的雄狮,眉头一皱。 他认出这头狮子也是他们班的同学,同为缉妖师专业的学生,实力基本都差不到哪里去,江阳又不是强到能碾压其余同学的类型,对付两个就已经有点勉强,此刻增加到三个,怕是有些危险了。 这已经是很糟的境况,但江阳紧跟着发现,仍然有脚步声在逼近,他回过头时,便见到在他身后,是数十名从不同方向围拢而来的同学,在他们脸上,是与崔建薛俊他们如出一辙的迷楞怔忪,犹如牵线木偶般的僵硬神色。 糟了。江阳看着四周不断朝自己逼近围拢的受幻术所控的学生,心中一紧,不知道他们是被交战的动静吸引来,还是专门奔着他本人来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绝不可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江阳心念电转,在包围圈完全合拢前,他骤然出手,以剑御动风势,在周身刮起一阵声势浩大的旋风,风中隐含锋锐凌厉的剑气,却含而不发,像是某种强力法术蓄力的前兆,围攻他的学生们虽然受幻术控制,战斗本能却还在,此刻或是谨慎退后,或是用法术抵挡,但这看似浩大强横的旋风狂卷了一阵,却一直未曾真正攻击,有学生意识到不对,仗着强横的妖身直接闯进旋风中,就见到本该在旋风中心的江阳已经不见了踪影。 江阳现在的灵力修为根本放不出什么特别强力的法术,而且即便能放出,他也不可能直接对着自己同学用,因而这一击根本就是个幌子,是遮掩视线的佯攻,他自己则趁着这一刻的时机,从早先选择好的空隙逃出。 但这计划能成功一时,却拖不了太久,在发现江阳不见后,这些学生们立刻开始四处搜寻,有翼族的妖怪直接变作原身,翼展五米长的苍鹰腾空而起,锐利的鹰目在空中快速扫视下方的校园,发现目标后,发出一声清亮的长啸。 江阳听到那鹰啸声心中就顿生不妙,果然,他很快听到了再一次紧追而来的密集脚步声,大部的追兵还未至,最先发现他的苍鹰就已经收拢翅膀,于高空开始急速俯冲,江阳感觉到身后袭来的劲风,挥剑抵挡,苍鹰却直接抓住剑身,妄图夺下他的兵器,妖族强横的力道下,岚生剑几乎就要脱手,但下一刻,剑身突然跃动起金紫的电光,苍鹰被电得一阵酥麻,不得不松爪退开。 可江阳甚至未来得及喘息片刻,就在他与苍鹰缠斗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其他学生也追到了近前,数道法术攻击从不同的方向齐齐袭来,妖族俱都化作原身,向他挥起利爪,江阳拼力抵挡,却终究力有不逮,一道法术攻击穿过剑势的防护,直冲着他而来。 江阳瞳孔一缩,在他被法术击中前,身前突然现出一道金色的灵力屏障,这道屏障不光帮他将法术攻击挡住,还在碎裂时化作狂暴的灵力乱流,将周围扑袭而来的学生尽数击退。 江阳看得一愣,回过头,就看到胡瀚予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抬起的右手中是仍未散去的法术灵光。 “学长,你没事吧?”在胡瀚予后面,一只灰褐色的小狐狸探出脑袋,冲江阳询问说。 “我没事。”江阳跑到胡瀚予身旁,“胡老师,现在怎么办?” 胡瀚予刚刚那一击将学生们击退,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缓过来的学生们便再次围拢起来,除非真正击垮他们,让他们丧失行动力,他们都不会停下,而在不下重手有所顾忌的情况下,胡瀚予想对付那么多人恐怕也不太容易。 因而即便胡瀚予来了,江阳却还是忧心忡忡,并无多少脱险的喜悦。 “什么怎么办?课上不是都讲过吗?好啊,你没有认真听被我发现了是不是?”胡瀚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逗江阳玩,他扫过重新站起来的学生们,不紧不慢地扬起笑容,“对付幻术,当然也要用幻术。” 在学生们要发起又一轮攻击时,胡瀚予的瞳孔蓦然变成了幽绿的兽瞳,江阳同时感觉到了某种强大法术释放的灵力波动,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幻术结界在张开,覆盖在原本的幻术之上,学生们的动作齐齐停下,就好像木偶失去了牵引的丝线,他们在原地呆愣片刻后,突然倒在地上。 好强。江阳在心内一阵惊叹,胡幺幺表现得则更为明显,眼中对表叔的崇敬之情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好了,现在跟我……”胡瀚予脸上游刃有余漫不经心的神色突的一凝,他抬头看向远方,在那里,有悠远空灵的歌声响起。 隐隐约约,但很快,歌声犹如潮水一样从远方朝这里席卷,海妖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下,方才倒在地上的学生们摇摇晃晃地再一次站起。 第143章 九婴 “胡老师!”江阳退后一步,看向胡瀚予。 胡瀚予的瞳色又一次改变,无形的法术波动再一次释放,但这回,他的幻术没能再覆写洛景的幻术,学生们一拥而上,攻击从四面八方袭向三人。 江阳正要抬剑抵挡,胡瀚予却先一步变幻回巨大的足有三米长的狐妖原形,九条长尾在身后一甩,将袭来的攻击尽数击退,他同时在江阳面前伏低身体,催促说:“上来!” 江阳翻身一跃,跳上雪白柔软的狐狸后背,胡幺幺也试着跳了下,但他的原形就是普通的狐狸大小,跟胡瀚予这样比狮虎都大的大妖原形相比,太过矮小了,他没跳上去。 江阳想伸手捞他,但学生们的攻击又一次来了,胡瀚予站起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狐啸,面前张开一道灵力护盾,趁着护盾将学生们暂时挡住的功夫,他叼起那只以为自己要被抛下正泪眼汪汪的灰褐色小狐狸,转身疾驰而去。 护盾很被接连而来的法术攻击击破,学生们紧追而来,但胡瀚予的狐身虽然巨大,跑起来却异常轻盈,像一抹顺风而行的白缎,转瞬间就已经将身后的追兵们拉开了一大截。 他在校园里疾行,来到钟楼附近时,他突然跃墙而上,几个起跃便攀上了钟楼最高的楼顶,将江阳和胡幺幺各自放下后,胡瀚予以狐妖的原身,走到钟楼上那座巨大的日晷盘,用爪子转动日晷上的符文。 江阳不知道胡瀚予要干嘛,他朝下看了一眼,一开始追着他们的那群学生暂时还没追过来,但从这里,却可以俯瞰到整座校园,很多地方都在交战,到处都有法术的灵光,往日平静的校园此刻乱成一团,而且江阳还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歌声控制,散落在校园其他地方的同样为幻术所控的学生在此刻正在从不同方向赶来汇合了,数量极多,足有上百,他们很快将来到钟楼下方,像方才的胡瀚予一样越墙而上。 “胡老师,他们来了!”江阳焦急地提醒。 胡瀚予却头也不抬,仍自顾自用爪子拨动着符文,在速度最快的一批学生跃上楼顶时,胡瀚予也终于将最后一个符文归位,这件名为日月晷的据说能控制天象的法宝突然开始转动,它晷针投下的阴影转针本该随着日时偏转而偏转,但此刻却是反过来的,晷针的影子在自己移动,天上的太阳也随之变幻,从日头正盛的中午,很快落至西陲,日光在天际线后隐去,明月在云层中播洒下皎洁的辉芒。 中秋将至的满月月华下,白狐的九尾在身后犹如漫卷的绸缎一样轻盈舒展,隐隐间,似乎有某种高悬于天际的力量被引动,江阳突然感觉胡瀚予的气息开始不断攀升,转瞬间便暴涨了数倍。 “是拜月!很厉害的狐狸才会的天赋,拜月!”灰褐色的小狐狸兴奋地比划着爪子,冲江阳讲解。 江阳不太懂狐族的天赋能力,但他注意到有学生已经逼近他们身后了,正要发起袭击,江阳瞳孔一缩,未等他做出应对,胡瀚予不断攀升的力量似乎也终于到了峰顶,紧闭的狐眸蓦地睁开,比之前强大了数倍的幻术领域朝外扩张,转瞬间便笼罩了整座校园,校园中所有受幻术所控的学生们在这一刻齐齐停下动作。 在胡瀚予的幻术要完全覆写洛景的幻术前,远方的洛景似乎也有所感应,歌声的韵律突然变得高昂,犹如有两股强大的幻术力量在对冲,学生们的动作变得有些扭曲怪异,像是一半身体想要继续攻击,另一半却想直接躺下。 双方僵持不下,江阳看得焦急,他努力冷静下来思索,洛景的幻术是通过歌声释放,歌声作为一种传导的载体,哪怕是在完全听不到的情况下,幻术的力量同样可以影响目标,但效果多少会有些减弱,这些微的减弱自然无法破解幻术,让被幻术所控的人恢复清醒,但在此刻难分高下的对局中,或许就会成为决定胜负天平的稻草。 江阳想到此,当即有了主意,他指剑向天,用己身全部的灵力来唤动天雷,乌黑的云层在天际涌动,一道刺眼的雷光划过夜幕,随后便是轰然的炸雷声响。 歌声被震耳的雷声掩盖,借着这一刹那的优势,胡瀚予的幻术力量再一次加强,终于彻底将洛景的幻术力量驱逐击垮。 缉妖司地下第三层,洛景停下了咏唱,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学校方向,双眸微眯。 “渊主,人带来了。”穷奇和凿齿来到洛景面前,恭敬低头,在他们手中,分别拖拽着三名浑身是血的缉妖师。 缉妖师们被扔到地上,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的缉妖师勉力抬起头,看着那张居高临下的妖异脸孔,用虚弱沙哑的嗓音说:“海妖,你休想……” 洛景玩味地弯起唇:“是吗?” “人类,你们的骨气在我面前一文不值,因为你们会亲自为我把妖狱打开。”他含笑的语调突然变得奇异,犹如和着某种歌谣的韵律,缉妖师们本已经伤重迷离的意识又是一阵恍惚,其中两名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但那名年龄较大的缉妖师在顺着声音的控制行动前,那不同于学生的强大精神力又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这名缉妖师在清醒的这短短瞬间,聚集起身体里最后一丝灵力,却不是用于袭击洛景,而是击向自己的心脏,他要自尽! 候在旁边的穷奇凿齿立即要出手阻止,却已经来之不及,但在缉妖师的法术攻击离自己的心脉只有短短几寸的距离时,他的动作又蓦然停下,他脸上一切的抗争决然,甚至伤重的痛苦在此刻全都消失了,只剩木偶样的呆板。 “把妖狱打开。”洛景再一次重复,轻柔得犹如某种呢喃。 “是。”缉妖师们呆滞地站起,来到地下三层,这间平日里高度机密,外人甚至不知道其具体位置的禁室中,禁室中空无一物,只除了地面那偌大的空间法阵。 三名缉妖师分别来到法阵三侧,他们一起伸出手,掌心握着某种钥匙样的阵石,沉寂的阵法在灵力的牵引下开始缓缓转动,犹如多层嵌套的机密锁眼在一重重打开,室内响起“咔哒咔哒”的声响,而在最后一重锁眼也转移归位后,阵法骤然亮起白光。 可怕噪杂的兽吼嘶鸣声通过洞开的狱门传到外层,在众人面前,现出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岩洞深坑,岩洞的结构犹如倒悬的宝塔一般,每一层都关押着无数凶恶的囚犯,这不是一般的监狱,是只有真正穷凶极恶的犯人会被关入的重刑监狱。 洛景从妖狱墙壁上环绕的悬梯向下,他经过监舍时,狱中的妖物凶狠地冲撞着牢门,发出可怕的嘶鸣声,满怀恶意的兽眸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乍看并不怎么具有威慑力的男人,但在洛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时,妖物的神色蓦然一变,猛地退到监舍后方的阴影中,不敢再发出声响。 穷奇来到这间牢房前,冲内里的妖物威胁地呲了呲牙,随即又用利爪开始撕扯牢门上的封禁,封禁与狱门一起被破坏,内里的妖物谨慎观察了一阵,在穷奇等人离开后,他试探着走出牢门,往日困住他的封禁俱已不在,头顶上便是洞开的妖狱大门。 妖物欣喜若狂,用利爪直接攀着石壁向上,在他身旁,是同样被释放出来的重刑妖物,终于重见天日,他们争先恐后地外逃。 随着洛景不断往下,偌大的妖狱岩洞中,一层层狱门被跟随其后的妖物们破坏打开,有的妖物在第一时间外逃爬出,有的则加入他们的队伍,在岩洞的石壁上发出不知是狂喜还是助威的大叫。 岩洞中乱得仿若群魔乱舞,而洛景在这妖魔们癫狂的怪状前,渐渐来到妖狱的最底层,越是往下,关押的犯人便越是凶恶可怕,在倒数第二层中,路过其中一间监舍前,洛景注意到了一只嘴上套着特制口笼的白色小狗。 白色小狗也注意到了他,原本一副萎靡不振的神色,见状立刻凑到牢门边,冲洛景摇着尾巴。 洛景微一抬手,狱门的封禁便在他强大的法术下被直接摧毁,连带着饕餮嘴上的口笼。 饕餮张了张嘴,被束缚数日后,他的嘴终于可以再一次无所顾忌地张开,他兴奋地转了两圈,似乎是坐过牢后终于明白了主人的好,见到洛景走了,他颠颠地跑出监舍,追着洛景而去。 经过数间空置的监舍后,洛景终于来到了妖狱的最底层,一间封禁比其他狱门更为严密从外部甚至看不清内里详情的监舍前。 凿齿和穷奇协力方才将这监舍的封禁毁掉,玄铁制的大门被撞得变形,洛景从破开的大门中进入其中。 跟其他监舍都不一样,这间按理来说危险等级最高的监舍中没有任何活物,却在正中的石台上,摆放着一段巨大的蛇头。 蛇头的断口齐整,犹如被某种利器所斩断,它早已死去多年,昔日雄伟的身躯俱已化作尘土,唯有这段蛇头一直未曾腐化,被封印在此。 无需洛景多言,跟随而来的妖物们已经自发地开始布置阵法,岩洞最深处的地底,玄鸟的图腾在群妖的嘶吼助威声中渐渐成型,古荒灵气通过洞开的阵法涌入此地,穷奇在洛景的授意下,将这段蛇头投入其中。 本该早已失去生机的蛇头在灵气的滋养下再生,它的断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生出新鲜的血肉,不过数息的功夫,它的头颅便再一次昂起,雄伟的蛇躯在此刻重生,而在它猩红的蛇眸再次睁开时,它身体的中段突然又开始分裂,每一段裂口中,都孕育着一只同样巨大的蛇头。 巨蛇的主头撕扯下刚刚新生的头颅中还未脱落的胎衣,它尚未完全复原,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用已经长出的三只蛇头攀咬住石壁上的凸起,巨大的身躯攀着石壁,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飞速地向上。 其余妖物皆在它可怕的威势下退避,它一路来到妖狱最高的顶层,冲出洞开的狱门,巨大的身躯顶破缉妖司地下的混凝土层,缉妖司前方的广场突然开始塌陷,在它重现天日的那一刻,它的九个头颅终于也全部复生,九头的巨蛇仰天发出嘶鸣,九婴破狱而出! 第144章 九尾妖狐 胡瀚予跟其他赶来支援的老师们一起把校园中所有中幻术的学生都处理完后,突然抬头看向东方,万象大学离缉妖司尚有一段距离,可某种可怕的气息现世时,此处的人也多少有所感应。 “胡老师,那是什么东西……?”江阳也感觉到了,那股突然出现的可怕气息,古老又危险,竟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之前遭遇过的冬神,或是吞掉了大半山灵,几乎已经步入成熟期的饕餮。 胡瀚予没回答,他凝眸看着东方片刻后,突然说:“待在这儿,在陆时鸣回来前都不要离开校园。” 说完,他再次化作巨大的白狐原形,几个起跃便跳上邻近的建筑楼顶,被日月晷强行更改的月夜下,白狐在建筑间穿行跳跃,很快没了踪影。 “表叔,你干嘛去!”胡幺幺追着跑了一阵,既没得到胡瀚予的回答,也没跟上他的脚步。 江阳看着胡瀚予离开的方向,他大致能猜到胡瀚予是去干嘛,并且也知道胡瀚予相当厉害,却还是不免忧心忡忡。 洛景闯进校园的过程这些赶来的老师们刚刚跟胡瀚予说了,江阳旁听了一下,在老师说出“幻术是很早前下的”这个结论时,江阳瞬间意识到了这个“很早”指的是何时,就是在上学期的期末,缉妖实践课的考试中,所有被幻术控制的学生都是江阳同届的同学,即便不是同班,也都是同专业,这些人跟洛景唯一的共同交集就是那次考试。 想来那回在寿华之野中,洛景除了对学生们下了引导他们前往中央祭场的幻术,在到达祭场之后,那部分学生又被他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下了另一重幻术,而这种隐秘的幻术在没发动时,他们皆如常人一般,无人察觉到异样,而在此刻发动时,学生们便尽成他的傀儡,为他在这守备严密按理说不可能被大规模直接闯入的燕京中撕开了一道通行的口子。 而就此往更深一点想,洛景是早就有了这样的计划了吗?他早就计划好直接进攻万象局缉妖司的总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布置? 这想法大胆得几乎骇人听闻,但凡犯过事的妖物们听到缉妖司的名字便惊慌不已,逃都来不及,更遑论计划直接进攻它的本部?江阳没想到,恐怕缉妖司也没想到,因而才在探查到荒神众近期在碎片空间的异动后,将人手外派出去,而忽略了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缉妖司本部。 毕竟,燕京也是一个碎片空间,而且是规模最大最稳定的碎片空间。 江阳越想越忧心,他冥冥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他在紧张害怕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找一个人,可是他打开手机后,别说是跟陆时鸣联系,他手机现在连信号都没有,只除了警报刚响的那一会儿,大抵是荒神众刚刚来此,还未来得及封锁破坏与外界连通的节点,而此刻,在他们已经攻占入缉妖司的本部后,整个燕京的出入通道自然也都被他们控制封禁了。 江阳攥紧手机,按捺下心中不安的情绪,他决定找点事做,他同专业的同学们所中的幻术已经全部被胡瀚予解除,但他们暂时也还没恢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江阳跟着老师们一起,将他们挨个拖到有阵法保护的建筑中,以防止事态的进一步失控波及到校园这边。 相较于外界,校园内的情况还算好了,虽然作为荒神众袭击燕京的第一站,首当其冲,但好在老师学生们应对及时,且洛景的目标并不是校园,并未在此停留,因而在初时的混乱后,此刻校园内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学生们在老师引导下有序躲入避难的建筑中,而外界如何,江阳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也能想到此刻,缉妖司的总部都被攻陷后,民众恐慌的现状,外面现在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 江阳搭手帮老师把一名高壮的男生从地上架起来,他们刚刚将他扶起,男生便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神情疲惫又困惑地说:“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醒了?那就自己走吧,你扶着他一点。”老师吩咐了江阳一声,随即去救治另一位学生。 “说来话长,我们先去运动馆,那边有法阵保护。”江阳搀着男生往最近的避难处走。 “……江阳?”男生似乎是认出来了,他同时想起了点什么,“我之前是不是攻击你了?” 江阳打量了下男生的面容,认出对方好像是二班的狄明,原形是头威风凛凛的狮子,似乎就是最先被洛景的幻术控制绘制阵法的那名学生,当然,肯定也参与追击过江阳,基本每个被幻术控制的学生都参与了。 “你是被幻术控制了,现在幻术已经解开了。”江阳说。 “哦……”狄明似乎是有点歉疚,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 “没事的。”江阳安慰说,“有胡老师保护我,我没受伤啦,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的嘛,只是被人控制了。” “谢谢……”狄明低低道,他在江阳的搀扶下走了一会儿,大概是刚刚醒来体力还未恢复,他走得有些吃力,便提议说,“能不能去那边歇会儿?” “行吧。”江阳想了想,同意了,毕竟狄明自己没力气走的话,他那么大的块头,江阳根本抬不动。 江阳带着狄明转道去了路旁的长凳下,这里看似离主路不远,但因为有凉亭挡着,其实恰好构成一个视线死角,而江阳在走到这里时,并未发现这点。 直到,狄明方才还虚弱无力虚搭在他肩上的手臂突然收紧,他卡主江阳的喉咙,制止对方一切可能发出的响动,便如咬住了猎物的要害,他在江阳骤然睁大的眼前,以一种出现在狄明脸上陌生,出现在洛景脸上则又分外熟悉的玩味神情,低低地笑说:“抓到你了。” 胡瀚予还未真正来到缉妖司,就已经远远看见了那只九头的巨蛇,九婴的九颗蛇头交替喷吐着水火与毒烟,在它下方,是苦苦支撑,尚未被荒神众击败俘获的缉妖师们。 情况相当不妙,七十八年前的九婴就相当难对付,需要魏长林齐天纵邢伟明这三位当今里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一齐出手,才能险险战胜,而此刻复生的九婴,虽然没了蛇妖的意识和神智,却因为古荒灵气的滋养,这具重生的空洞躯壳有着比过去更加强大的力量,几乎已经逼近古荒时代真正的凶兽九婴。 而九婴已经这样难对付,眼前的敌人却还不止于此,还有无数从妖狱中外逃的凶恶妖物,以及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导致今日这一切祸乱的罪魁祸首,海妖洛景。 胡瀚予“啧”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怎么教个书还能被卷进这种大麻烦”,但往前飞奔的爪子却未曾停下。 他不是缉妖师,也没有维护治安身先士卒的责任,只是放任九婴和众妖继续破坏下去,别说是继续在学校悠闲教书,恐怕整个燕京都要毁于一旦了。 白色的妖狐跳跃到缉妖司顶部仿古的屋脊上,他踩着棕红的砖瓦,背后便是天边巨大的圆月,九条狐尾再一次舒展,骤然睁大的幽绿狐眸中,无形却又强大的幻术结界朝四周扩张。 在下方苦苦抵御妖物进攻的缉妖师们突然发现眼前的妖物们齐齐停住了,上一刻他们还凶狠嘶吼,面目狰狞,现在却面容呆滞,仿佛骤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迷迷楞楞地待在原地。 但很快,犹如接到了某种指令,他们突然又开始行动,却不再是对着眼前的缉妖师们,而是一齐转身,利爪挥向那只九头的巨蛇。 九婴猩红的蛇眸一闪,它没有灵魂和智慧的硕大身躯无法理解这些妖物为何突然攻击自己,但它有凶兽的凶性和攻击的本能,面对众妖的攻势,张口便是一阵毒烟,中间的三颗蛇头吐完致命呛人的烟雾后,左侧的三头又开始交替吐火。 这火焰的杀伤力不如凤火,但配合上毒气烟雾,却也瞬间造成了恐怖的杀伤,一部分妖物直接倒下,剩下来的,则继续悍不畏死地扑袭向前。 幻术作用下,它们俱都成了不畏死不知痛的麻木傀儡,行动与生死皆由施术者的心念而动。 这就是幻术相较于其他术法的可怕之处,只是幻术相当难练,天赋机遇缺一不可,少有大成者,因而即便早有听闻,现场终于喘过一口气来的缉妖师们还是为此刻幻术表现出的威力所惊,有人抬头看向缉妖司顶部屋脊上的白狐,不由暗自庆幸,这只大妖目前是他们这边的。 胡瀚予控制着外逃的妖物们不断攻击九婴,他无法直接用幻术控制对方,虽说幻术可以越级控制修为比自己强的人,这个越级的效果却也有限,就像洛景也无法直接用幻术控制陆时鸣。 但即便控制不了九婴,妖物们的攻势却也能阻缓它毁掉燕京的步伐,同时也能让他们彼此消耗,拖延时间,等到缉妖司真正的主力们回援。 情势似乎已经偏向了他们这一边,但胡瀚予的心中却有种隐隐的不安。 旁人不太好对付胡瀚予的幻术,却绝不包括洛景,同为幻术造诣登峰造极的大妖,他本该在胡瀚予试图用幻术控制这些妖物时,就用幻术抵挡,就像方才学校里的交锋那样。 可为什么,胡瀚予来此至今,洛景一直没出现呢? 第145章 妖狱 妖物们潮涌一样地向九婴发起扑袭,与九婴楼宇一样高大的体型相比,他们渺小得就像是蚂蚁,但蚂蚁多了却也能咬死大象,九婴的蛇身开始出现伤口,鳞片被利爪撕裂,巨蛇愤怒地嘶鸣,发出婴儿一样尖利的啼叫,蛇口中喷吐出更多的毒烟与烈火。 但一批妖物倒下,却总是有新的一批填上,还有缉妖师们在旁见缝插针的辅助攻击,九婴不胜其扰,蛇身开始回退,几乎要退回那被它撞破的连通着妖狱的深坑地洞中。 可下一刻,突然有歌声响起。 来了!胡瀚予眸光一凝,洛景在消失数刻后,终于重新归来,海妖惑人的歌声甫一响起,所有被胡瀚予控制着的妖物们便都停下动作,像之前的学生一样,他们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身体几乎分裂成两半,一半向前,一半则想调头,攻击后方的缉妖师们。 两股无形的幻术力量在对冲较量,在他们分出胜负前,妖物们将一直维持着这样僵滞的混乱状态,却不包括九婴。 巨蛇的后半部分身躯已经缩回了地洞,见此情景,却又立刻外爬,它巨大的身躯犹如战车一样碾过面前僵滞的妖群,蛇头甩动,无差别地攻击妖物和缉妖师们,它重新复生的空洞躯壳里装承的唯有那段蛇头被斩落时弥留的怨恨,它将向一切活着的生灵发起复仇。 交战至今,留守的这些缉妖师们即便没有负伤,也多少都耗空了灵力,但此刻还是咬着牙顶在最前,缉妖司外面就是商业街区,在里面生活的大多是些没什么战斗能力的普通妖怪和人类,一但让九婴冲破缉妖司的防线,死伤将是难以估量的。 只是,他们目前剩的这些尚能战斗的,挡住九婴已是勉强,可他们的敌人却远不止于此,方才被控制的全都是从妖狱中外逃的妖物,荒神众却跟短暂消失的洛景一样未曾露面,而在洛景此刻归来时,他们也终于重新现身。 背生双翼的巨大老虎当先从深坑中飞出,穷奇径直飞到缉妖司最高处的屋脊,锋锐的虎爪借着高空俯冲的冲势,犹如疾射的箭矢一般向白狐迅猛袭去。 胡瀚予灵活地避过,他狐眸微眯,正常情况下,他根本不把穷奇看在眼里,但此刻他需要将绝大部分精力耗在与洛景的幻术对抗上,已经无力再施展多余的法术来应对穷奇,此刻能做的无非是借助妖族本身的体魄来防护抵御。 但,狐狸从来不是猛兽,以体魄相抗也从来都不是狐妖的主要攻击手段,面对穷奇再一次袭来的利爪和相对于他来说更加强壮巨大的猛虎体魄,胡瀚予“啧”了一声,若是麒麟甲还在…… 没有如果,他此刻并没法跟穷奇正面相抗,只能不断地后退躲避,犹如一场狩猎,九尾的白狐在缉妖司周边的房舍屋脊上轻盈地跳跃,背生双翼的猛虎在其后穷追不舍。 胡瀚予的情况不太妙,下方的情况则更加危机,凿齿带着荒神众的妖物们加入战局后,缉妖师们勉力维持的防线便瞬间被打破,他们节节败退,从上方俯瞰,便能看到潮水一样的妖物不断向前奔涌,而仅有的那道人墙防线是如此脆弱,恐怕只需要再过数息,便将彻底被冲破,九婴将连同一众妖物们一起扑袭向平民所在的街区,燕京即将血流成河。 但在这血腥可怖的一幕真正发生前,败退的缉妖师们面前突然升起一道法术形成的金色光幕,光幕在快速扩张,转瞬间便将所有在缉妖司内肆虐逞凶的妖物们包围笼罩,妖物们凶狠地冲撞结界,光幕却纹丝不动,魏长林站在缉妖师们身后,他双手交握,手杖支于地面,便好像矗立于大地的定海神针,他一人撑起了这巨大的法术结界。 随着他的归来,他的身后又有数道传送法阵先后亮起,外出执行任务的缉妖师们从不同的地方赶回支援,凶狠冲撞结界的妖物们在众人的攻势下开始后退,但即便其余所有妖物都被逼退,却仍有一只妖物势无可当,越众而出。 九头的巨蛇悍然撞向金色的光幕,猩红的蛇眸隔着光幕注视着魏长林,犹如唤醒了某种深刻于血肉中,灵魂消散都未能忘却的仇恨,蛇眸骤然缩紧,它的攻势瞬间变得疯狂,蛇头交替着喷出水火,巨大的蛇躯不断撞击着结界,金色光幕在这可怕的力量前荡起波动的涟漪,魏长林也显出几分平素不会有的凝重神色。 而与此同时,被穷奇一路追击,还要分神施放幻术与洛景对抗的胡瀚予在支撑数刻后,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丝错漏,为了躲避穷奇一记刁钻危险的袭击,他被迫用起法术抵挡,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分神,这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的平衡瞬间被打破,洛景的幻术力量取得微弱的优势后,随即就是犹如大坝溃口般的狂涌。 场中那些混乱僵滞着并未加入战局们的妖物在此刻终于有了清晰的指令,他们齐齐调转身形,向光幕以及光幕外的缉妖师们发起悍勇的冲锋。 光幕的震荡愈发剧烈,涟漪密集地荡起,即便魏长林身旁有一众缉妖师们相助,在九婴和众妖的攻势下,此刻却也显出几分摇摇欲坠。 “咚”一下,众人上空突然响起巨大沉闷的钟声,金色大钟样的法器高悬于空中,林学琛双手结印,钟身被灵力撞击,震颤着向外辐射出一重重回荡的金色音波,金色音波犹如某种保护屏障,将海妖魅惑的歌声覆盖压制,待到它的音波领域完全张开后,结界中所有受海妖幻术所控的妖物们霎时一醒。 跟荒神众的妖物们不同,这群刚刚从妖狱中外逃出来的妖物们,虽然也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但他们既然被关在狱中,就都多少与缉妖师们交过手,且都是落败的下场,之前缉妖司防守空虚,他们方才敢肆无忌惮地外逃,此刻缉妖司的主力陆续归来,众妖见此情景,却是忍不住心生惧意,有狡猾的妖物甚至已经在悄悄后逃,这种行径进一步滋长了妖群中的混乱,他们本就不是训练有素的联军,彼此之前全无配合的可能,绝对不会容忍自己冲锋在前而同伴趁机逃跑,后逃的妖物在增多,光幕承担的攻势压力骤减。 但即便这所有妖物俱都退去,场中却还有一只九头的巨蛇,它因枉死的仇恨而复生,一妖便可抵万军,蛇头不断撞击下,光幕被撕开一道口子,一颗蛇头钻出破洞,致命的毒烟在喉口积蓄,对着场外的众人就要喷出。 一众缉妖师们神色齐齐一变,唯有魏长林拄着手杖岿然不动,像是有着某种底气和信心,下一刻,一道亮银的锁链从斜侧方飞出,绕着蛇头旋转几圈后,将张大的蛇嘴死死捆住,毒烟被呛回喉咙,这颗蛇头发出痛苦的婴啼,而其他蛇头则同时抬起,看向来人。 邢伟明驭使法诀,操控锁妖链锁住蛇口后,又继续攀卷上硕大的蛇身,九颗蛇头摇晃挣扎,锁链却蓦然爆发出强大的电光,九婴吃痛,九头齐鸣,但下一瞬,犹如某种凶性被激发,它挣动的幅度骤然加大。 锁链摇晃,邢伟明的身形跟着有些摇晃,像是有所不支,可在九婴挣破锁妖链的束缚前,在另一侧又飞射来一根分外相似的锁链,季瑜驭使着与邢伟明相同的法诀,向邢伟明微一点头后,师徒两人同时催动法术,地面爆射出更多的闪烁着电光的锁链,从不同的方向将九婴捆缚,随后两人手中的法诀又一同变幻,锁链开始后缩,拖动着九婴巨大沉重的身躯,将其一寸寸拉回后方的深坑地洞之中。 严纪明来到魏长林身旁,帮着将光幕的缺口补全,随后两人控制着光幕跟随邢伟明与季瑜的节奏,犹如某种缩小的笼网,光幕结界形成的包围网开始内缩,九婴不甘地嘶鸣,却还是无法止住后移的步伐,九头的巨蛇以及一众后退的妖物们,正被逼退回妖狱结界之中。 胡瀚予变作人形,来到离战局稍远些的空地,追击他的穷奇在幻术被打破后就跑了,想来他也知道,胡瀚予在不需要跟洛景分心对抗时,他并不是对手。 随着各方缉妖师的陆续归来,局势已然大定,胡瀚予也懒得再去帮忙,这两轮与洛景的交锋较量,他的消耗也不小。 “你们可算回来了,早先答应你的时候可没说那么费事啊,原先的报酬可不太够。”胡瀚予跟通过传送阵法刚到此处的陆时鸣闲闲地开着玩笑。 陆时鸣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眉头紧锁,四处张望搜寻:“江阳呢?” 胡瀚予摊手说:“当然是在学校了,我怎么会把他带到这种地方……” “他就在这里。”陆时鸣打断他,语气凝重,“我感觉得到。” 胡瀚予神色霎时一变。 在大半妖物都已经被驱赶回妖狱结界后,由严纪明和林学琛主导,带领着一众缉妖师们开始启动重新封禁妖狱的阵法,一重重花纹繁复的封印咒文从空中落下,犹如不断上紧的锁扣,妖狱破开的洞口开始缩小,更多的妖物被逼退,九婴的大半身躯也都已经没入深坑,只剩几颗不甘的蛇头仍在外挣动,但随着封禁阵法的不断完善,更多的封印咒文从空中落下,它也被砸得不断后退。 就在众妖即将被重新封印之际,在众人上方,缉妖司的一座高楼上,海妖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陆时鸣。” 陆时鸣立刻抬头,在那高楼上方,洛景嘴角上扬,那笑意中是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大仇即将得报的狂喜,在他手中,犹如捏着一只濒死的小羊一样,捏着江阳的咽喉,将其半提在高楼悬空的外侧。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江阳用被卡住的喉管,断续困难地说完这句话,他话中是浓浓的难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洛景。 洛景将江阳提到面前,在这一刻,他的神态中褪去了一抹疯狂,他平静地跟江阳说:“我不讨厌你,你是少有的不那么让我生厌的人类,但谁让陆时鸣唯一在意的人偏偏是你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手指同时一松,没有任何犹豫或迟疑,江阳从高空坠落时,最后所见的,便是洛景癫狂的笑容。 江阳笔直地坠入即将完全闭合的妖狱结界之中,下方众人神色齐齐一变,但法阵将成的巨大灵力漩涡下,此刻已经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或救援。 在妖狱最终闭合锁紧前,却有一人跟着江阳一起跃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陆时鸣抓住了妖狱闭合的最后一刻,跟江阳一起坠入其中,随后,妖狱彻底封闭,噪杂可怖的群妖嘶鸣声俱都远去,缉妖司前的广场空地上,只余渐渐隐去的阵法光亮。 第146章 复仇 江阳坠入一片黑暗的深坑之中,法阵闭合的灵力漩涡裹挟着他,让他在空中不断地翻转,几乎难以维持身形,但在即将坠落到深坑最底部前,他终于抓到一个机会,唤出一小股向下的旋风,抵消了大半坠落的冲力,他落地后滚了两圈,有些微的磕碰擦伤,但好在没有摔坏骨头和脏腑。 可这并不意味着脱险,在他耳边充斥着噪杂的兽吼嘶鸣声,黑暗中出现数双幽绿色的兽瞳,那是和江阳一起坠落被重新关回妖狱中的妖物们,他们满心不甘,愤怒地嘶吼,互相攻击撕咬,而在嗅到生人的气味后,又齐齐停下动作,数双兽眸一起转向江阳,江阳退后一步,可他的四面八方都是妖物,他被围困其中,无处可逃,在众妖一齐向他扑击前,上方蓦然响起凄厉的婴啼,以及那犹如日轮般骤然现世的耀目火光。 凤凰挥动火羽,炙烈的焰光从他周身向四周爆散,黑暗的岩洞被烧成赤红,九头的巨蛇攀附于石墙悬梯之上,本欲咬向凤凰的蛇头在火焰灼烧下痛得后缩,但另外几颗蛇头却又抬起,毒烟和水柱交替喷出。 妖狱狭窄封闭的地形限制了凤凰的行动,可他的光焰无与伦比,火焰又一轮爆发,环形的火焰朝周围席卷,九婴的九颗蛇头痛得不住扭曲,底层的妖物们也被凤火的余威波及,星星点点的火光从空中坠落,萤火大的一点,却依然有着恐怖的杀伤力,火星坠落的地方,生命皆被燃尽,大地被炙烤成赤红,有一枚火星坠落到江阳这边,围攻他的妖群惊得狼狈四逃,江阳本来也想避开,但他随即发现,他胸口的凤翎挂坠在微微地发热,犹如形成了某种保护结界,凤火的高温在他周身消止,只余温和的暖意。 江阳握着胸口的挂坠,抬头看了眼上方正跟九婴鏖战的凤凰,尚未得到些许的安心,他就又突然注意到,那枚坠落在自己眼前的火星并非单纯的火焰,而是某种东西燃烧的碎片。 无垢菩提的碎片。 妖狱之外,缉妖司被撞破的连通地下的深坑旁。 洛景以先前被抓获的一众留守缉妖师的性命为威胁,带着一众部下成功逃离燕京,除去率队去追捕的邢伟明和季瑜,其余人皆聚在深坑边,已经闭合的妖狱阵法处。 “妖狱没法重新打开?什么意思?”胡瀚予对着眼前这些人族的高层领导们,语气不善地质问,“你们关上的,现在说没法打开了,不可笑吗?” “字面意思。”林学琛说,“方才施加的封禁阵法并不是之前的可以随意打开连接妖狱的通道,而是一种彻底的隔绝和封禁,海妖将连通大荒的阵法布置在妖狱底层,不及时切断其与燕京的联系,可能整个燕京都会在法阵作用下崩毁,就像最初毁掉的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 “那你们就任由他们被关在里面?”胡瀚予不听这套解释,他踏前一步,神情显出几分野兽的凶厉。 “胡老师!”严纪明微微抬高音调。 气氛显出几分紧张,魏长林出面调停说:“好了。” “我有一个想法,或许能重新打开妖狱的入口。”魏长林说出他的法术构想。 “可以一试。”林学琛评估了一番后说,“但等阵法布置完全,恐怕得到明日了。” “等到明日的话,那也没有什么布置的意义了。”严纪明皱着眉。 “为什么?”胡瀚予没听懂,“陆时鸣不是也在里面吗?” 要说单是江阳,那可能在妖狱中确实撑不过一天,但陆时鸣也追着进去了,别说是一天,只怕整座妖狱的妖物,加上九婴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就是因为他在里面,所以才来不及。”严纪明眉头紧蹙,转头看向魏长林,“我早说不该让他和一个学生走得太近!” “世事难料。”魏长林长叹一声说,“先尽力而为罢。” “什么意思?”胡瀚予狐疑地看着这些人。 林学琛和严纪明各自离开去准备布阵事宜,魏长林则留下跟胡瀚予说:“你觉得陆时鸣的情况如何?” “你是指煞气?”胡瀚予说,“你们不是找到修补无垢菩提的办法了吗?” 这是江阳跟他说的,说时兴高采烈,住进他家前几日间努力掩饰但时而还是会露出些许的担忧和低沉一扫而空。 “是,但一来,这回无垢菩提并没有修补完全,我们就因为这边的事而提前赶回,二来,他的情况越来越糟,即便无垢菩提恢复如初,效用也不会很大。”魏长林说。 胡瀚予一怔:“怎么会这样?暑假他不是刚闭关结束吗?” “他的闭关根本就没有结束,只是他自己半途中止了。”魏长林摇头道,“他体内的煞气本来就是不可根治的,只能是努力保证不继续恶化,几乎不会有好转的可能,寿华之野那一战,那种压制的平衡便被打破了,他的煞气开始逐渐失控,即便他再闭关四十年,也不会回到以往,但继续避世修行的话,或许还可以延长最终失控的时间,可他偏偏提前出关,又先后两次强行动用力量,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站在狂风漫卷的悬崖边上,进一步很容易,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坠落,杀心将吞噬他的神智,而退后是不可能的,仅仅是维持在崖边不动,都需要做莫大的努力,绝不可以再妄动法力。” “可他现在坠入了妖狱之中……”胡瀚予喃喃着,说到这里,他便也懂了,妖狱中有九婴,还有这样多的妖物,陆时鸣绝不可能不动用法力,而且妖狱中恐怕不只有这些,那些被关押于妖狱中的妖物们,多年积郁的怨气与戾气皆沉积其中,还有新死妖物们庞大的怨恨,这些都将进一步引动陆时鸣体内的煞气,将他一步步拖入失控的崖底。 魏长林说:“我以前就一直在怀疑,洛景的真正目标恐怕不光是想召唤玄鸟杀死陆时鸣,他是想让陆时鸣的力量失控。” 就像寿华之野中,洛景其实明明没有必要挟持这样多的学生来启动献祭的阵法,冬神的复生对他的计划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还有这回复生九婴也是同样,他看似多此一举的举动最终都导向同一个结果,陆时鸣将被迫出手,杀心将进一步失控。 “他原本的复仇计划可能是想让陆时鸣失控后与我们自相残杀,现在却转变了目标。”魏长林叹息着说,“他要让陆时鸣亲手杀死江阳,这恐怕才是洛景真正的复仇。” 胡瀚予神色一变,所以……明天才能重新打开妖狱的他们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妖狱中。 江阳躲在狱底的一处石缝里,散落的火星虽然不会伤到他,但凤凰与九婴交战的巨大声势下,不断有被撞破的石块从上方滚落。 又一块巨石坠落,江阳缩着脑袋,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清九头巨蛇投射下的扭曲的巨大阴影,看不清交战的具体情形,但他能听见声音,可怕的婴啼哀鸣声,不止来源于九婴,还有妖狱中其余的妖物们。 凤凰的焰光如太阳般辐照四方,在这狭小的妖狱中,众妖无处可逃,不断有妖物在烈火中被焚尽,满含着巨大痛苦的哀叫和痛吼声一刻不绝,但突然的,伴随着最后一道凄厉的婴啼和重物砸落的声响,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四周变得很静,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坟场般的静。 江阳又等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他见到妖狱中变得很空荡,那些多如潮涌般的妖物们在此刻全都不见了,甚至九婴也只有一截蛇头仍残留着,但很快,它便将在烈焰中彻底归为虚无,就像其他一同被火焰所焚尽的生灵。 火焰噼啪的灼烧声中,惨死妖物们的身体与灵魂俱都燃尽,唯有残留的不散的怨气与戾气在妖狱中吹卷回荡,发出“呜呜”的声响,就仿佛某种不甘的哀鸣。 江阳踩在赤红的大地上,胸口的凤翎挂坠保护着他,可他依然感觉到了有些烫人的高温,就好像某种不受主人控制的力量。 他朝四周张望,在看到这死寂妖狱中唯一站立着的男人身影时,立刻朝对方跑去,但在离对方数步远时,他却又因那难耐的高温而被迫地停下。 就像是在奔向太阳,江阳越是接近对方,越是能感觉到那股连灵魂都能燃尽的可怖高温,这是他过往从未曾从陆时鸣身上感觉到的,一种可怕到令人战栗的力量,仿佛他只要再往前一步,就将像其他惨死的妖物一般,被烈火所吞噬。 江阳停下了,他隔着高温的火焰,朝陆时鸣轻轻地唤道:“老师……” 带着些害怕,却也带着些期冀,他期望着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在他呼唤对方时,陆时鸣能给他所回应。 陆时鸣给他回应是抬起眸子,这一刹那,江阳对上他的视线,他看到陆时鸣眼中的光艳得像是燃烧的火,却比冰还冷。 就像是突然注意到此地仍有漏网的活物,他的视线漠然,居高临下,与对着之前被他所屠戮焚尽的妖物们殊无二致,就好像江阳本也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仿佛有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被唤醒,江阳不受控地颤栗,退后,他的所有直觉和本能都在一同叫嚣,警告,陆时鸣会杀他,如此理所当然,无需怀疑,他恍惚间甚至感觉到了某种被烈焰灼烧的痛苦,就好像他曾经所遭遇过一般。 第147章 凤凰冢 火焰的灼烫感是如此真实,不知是记忆中的错觉还是某种即将发生的现实,江阳几乎就要仓惶而逃了,可他在退后几步后,却又突然站定。 “我……我不害怕老师!”他说着这句曾经对陆时鸣说过的话,像是从中汲取到了某种勇气,他再一次对陆时鸣,也是对自己说,“我不怕!” 他不断重复着,像是成功催眠了自己,在站定之后,他突然又往前迈了一步,他来到先前停住的地方,再往前,火焰的高温便超过了人体所能忍受的限度,开始变得具有杀伤力。 江阳试着伸了下手,像是摸到了滚开的热水,他烫得往后一缩,但随即,他深吸口气,将脖颈上的凤翎挂坠拿下来握紧,他用灵力覆于身体,形成一种类似护盾样的保护,然后顶着这灼烫的高温,往前迈步。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光是靠近陆时鸣都是这样困难,就像是在靠近一团烈火,江阳刚刚迈出几步,他那点微弱的灵力便在凤火强大的威势下消融,高温下他裸露的皮肤开始变红,若非有凤翎的保护,他的身体可能已经开始燃烧了,但即便如此,他再往前走的话,结局想来也不会比那些被火焰焚尽连尸骨都不留的妖物们好上多少。 江阳抬头看着陆时鸣,陆时鸣的眸光依然冰冷又陌生,就好像一根冰刺,刺进人的灵魂,江阳的身体因为高温而灼痛,灵魂却因这目光而打颤,他的每一分理智都在告诫他不能再往前了,陆时鸣的杀心显然已经失控了,右手的无垢菩提在烈焰中焚尽,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压制与封禁,成了魏长林口中的会将人间化为火海炼狱的魔神。 可江阳耳边同时还有另一重声音,是陆时鸣的声音,是每一次,或温和或无奈的呼唤,是向他许诺会一直陪伴他的认真,是宽厚温暖的拥抱,往事一幕幕浮现,便好像一种铸于灵魂中的盾与勇气,江阳迎着焚身的烈火,选择往前。 身体上的灼痛愈发明显,几乎叫人难以忍受,江阳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直直地看着陆时鸣,就像迷航的船只看着暗夜中唯一的信标,他眼中除他之外,再去其他。 随着距离的愈近,凤翎所能提供的防护摇摇欲坠,身体的负担不断加重,江阳的情况已经这样岌岌可危,而陆时鸣那边,不知是力量的进一步失控,还是针对江阳而来的杀意,他周身骤然爆发出一道环形的火焰,朝着周围席卷。 凤翎最后的防护霎时间被冲破,江阳直面这可怖的烈火,在他即将被火焰吞噬前,他下意识地抬了下手,某种法术本能般的被激发,取代之前的灵力护盾,幽蓝的水流环绕在他身侧,将火焰抵挡在外。 江阳看着这水流,又看看自己的手,愣了愣,像是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水系法术,而且这水系法术似乎还相当厉害,竟然能与凤火分庭抗礼,之前所感觉到的高温与灼痛,在此刻全都消失了。 江阳完全不记得这法术的来历,但他好像又本能地会用,在原地怔愣片刻后,他试探着唤动了一下水流,水流如臂使指,顺服地听从他的号令,在他周身形成保护的结界。 江阳心中一下大定,他再往前走时,步伐似乎轻松了许多,但很快,烈焰又一轮席卷,金红的烈火便如潮汐般一重重涌来,即便江阳有这莫名而来的水法,招架得也十分吃力,但他却在这压力中仿佛窥见了某种希冀,潮汐是时涨时落的,陆时鸣外放的力量也有所起伏,并非他有所不继,他方才对战九婴时所展现出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倒更像是一种,杀心与理智的反复挣扎与对抗。 这说明陆时鸣的理智仍然留存着,他还有唤醒他的可能!江阳前进的步伐愈发坚定,他顶着山倾般的压力,在烈火的冲击中,一步步向前。 五米,四米,三米……他几乎就要来到陆时鸣的面前,可就是那最后一步远的距离,仿佛到了某种极限,任凭他如何唤动水流,都无法再突破拦于面前的火焰。 江阳无助地望着陆时鸣,在反复努力反复失败后,他已然认识到,这不可达的最后一步,是他与陆时鸣力量的差距,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仿佛有一块名为绝望的巨石兜头砸下,他强撑至今,透支灵力,拼着浑身苦痛也要走到这里的心气倏忽间就散了,抵御在身侧的水流开始回退,这法术也跟他的主人一样到达了极限,江阳已经没有力气再维系它了。 噬人的火焰张牙舞爪地逼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江阳没有想着自救,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陆时鸣,泪珠不受控地从眼边滚落,他哽咽着唤道:“老师……” 没有任何熟悉的回应,在他眼前的,只有陆时鸣冰冷的视线。 “我、我真的没办法了,老师,对不起,我好没用……”江阳抽泣着,他揉揉眼睛,努力想止住哭腔。 “我知道老师一直都在忍受煞气的折磨,可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只会给你添乱,每一次遇到危险,都要老师来救我,我却没办法救老师,对不起,老师,要是、要是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我、我好想再抱抱你……” 他渐渐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泪水珠串一样地落到被烈焰炙烤到赤红的大地上,转瞬间便蒸发于无,可却仍有些许,顺着他擦眼泪的手指,落到掌心紧攥着的凤翎上。 这凤翎本就是陆时鸣身体的一部分,在施以法术加工后,更是跟他有种特别的联系,在泪珠落到凤翎上的这一刹那,便仿佛有某种冰冷微凉的东西,顺着耳边的哭声一起,击碎了他的灵魂,陆时鸣眼睫轻轻颤动,他努力闭眼,再睁开,像是在做着什么困难的抗争。 江阳哭得全神贯注,连愈发逼近的烈焰都不管了,像是要在死前尽情地发泄他的难过,他也就没有注意到,高温的火焰不知何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温暖。 “不哭了。”陆时鸣伸手将江阳眼角的泪水轻柔地抹去,他踏过这江阳逾越不了的一步,来到江阳身前。 江阳愣愣地抬起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泪水也还在顺着惯性不断滴落。 陆时鸣越抹泪水越多,他停顿了片刻,突然将江阳揽进怀里,轻拍江阳的背脊,哄孩子一样地哄说:“不要怕,老师在呢。” “老师……?”江阳已经被拥进了这熟悉的温暖包容的怀抱中,可他仍有些不真实感,唯恐是自己死前大脑自欺欺人的幻觉。 “嗯,我在。”陆时鸣耐心地应,江阳一遍遍唤,他便一遍遍应,直到江阳终于肯相信,这并不是幻觉。 “老师!”江阳用力地抱紧陆时鸣,在确认对方是真实的后,他哭得反倒比之前更凶,“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陆时鸣似是有些无措,他也不知此刻该如何做,便只好不断地哄:“老师在呢,不哭了。” 可未等他将江阳哄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陆时鸣抬起头,眉头微拧,江阳一下也顾不上再哭了,抹干净眼泪说:“怎么了?” 他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正在崩塌,就好像,好像……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崩毁时的感觉。 “这个空间是不是支撑不住了?”江阳骤然想到了这点,是了,洛景似乎是将召唤玄鸟的阵法布置了在妖狱底部,而在缉妖司众人切断了妖狱与外界的联系后,妖狱便成了一个单独密闭的空间,虽然召唤玄鸟的阵法早在陆时鸣与九婴大战时就已经被毁去,可对空间造成的伤害却是无可挽回的,这濒临破碎的空间先后承受了数次冲击后,支撑到此刻,终于行将崩毁了。 “嗯。”陆时鸣沉声应道,他眉眼间显出一分往日不曾有的凝重。 “老师,我们怎么办?”江阳握紧了陆时鸣的手,他当然不安,但又因为陆时鸣在此,而有一种对方一定有办法的盲目信赖。 可他不知道的是,为了不让空间的崩毁影响到燕京,林学琛等人用的是一种彻底将其隔绝的法阵,即便是陆时鸣,此刻也没有办法直接离开。 这便是洛景的又一重考虑,他将江阳扔下妖狱,最大的可能,自然是陆时鸣杀心失控,直接杀死江阳,但若是有那么一种万一,陆时鸣没有杀江阳,洛景自然也不甘于让自己的计划白费,他将召唤玄鸟的阵法布置在这里,便已经料到了缉妖司等人可能会做的举动,也料到空间最终的崩毁。 空间崩毁那种几乎能湮灭一切的可怖力量下,身为凤凰的陆时鸣或许可以存活,可身为人类的江阳,却绝无存活的可能。 洛景在将江阳扔下去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再让对方活着离开。 陆时鸣低头看着江阳,他没有说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是温柔地抱起对方:“不用怕,闭上眼,一会儿就没事了。” “嗯。”江阳丝毫没有怀疑,信任地闭起眼睛,将脑袋埋进陆时鸣怀里。 他的视线被遮住,可他的触觉依然在,他感觉到陆时鸣的身形似乎在拉长,人类的皮肤变为更加柔软温暖的羽毛,宽阔艳丽的羽翼在他身侧展开,又轻轻合拢,将他守护在其下。 一阵巨大恐怖的力量袭来,即便是闭上眼的江阳也有所感应,他抱着陆时鸣羽毛的手害怕得攥紧,陆时鸣也将他抱得愈发紧,就像是在狂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凭周围那股可怖的力量怎样呼啸席卷,他都牢牢地站在原地,将江阳护于他的羽翼之下。 但崩毁的力量不断加强,江阳感觉到了陆时鸣的身形也有些晃动,正在他想睁开眼察看时,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像是穿越到了另一重空间,重新落地后,那种可怖的力量冲击一下消失了。 陆时鸣松开江阳,变作人形,江阳睁眼观察四周,却只看到一片黑暗,他正想回头询问陆时鸣这是哪里,却突然有一股重量压上他的肩背。 “老师……?”江阳下意识地扶住陆时鸣,一伸手,是一手的黏腻。 他愣了愣,借着陆时鸣耳侧凤翎上的微光看清,陆时鸣苍白虚弱,眉眼紧闭的侧脸,以及自己手上,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第148章 虚无赑风 “老师!”江阳急唤了几声,声音中是掩不住的惊慌。 “嗯……”陆时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应了一声,但还是透着股游丝般的虚弱。 江阳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时鸣,陆时鸣在他心中一直是强大和无所不能的,仿佛有他在,江阳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事,而现在的陆时鸣是这样苍白,唇瓣上没有半点血色,虚弱到甚至不能靠自己站立,大半身体都压在江阳身上,好像若非江阳撑着他,他就会直直倒下去。 “老师,你怎么了?你身上好多、好多血……”江阳想伸手帮陆时鸣止血,可他找不到伤口,只感觉这血到处都是,几乎浸透了后背的衣物。 陆时鸣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呢?是因为空间崩毁的力量波及吗?眼前这处不知名的空间是哪里?如果陆时鸣早先就可以打开传送通道的话,他为什么不在空间尚未崩毁时就带江阳离开呢? 一个个问题闯进江阳乱麻般的思绪,将他本就急乱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但倏忽间,像是有一道明光劈过,将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全都串起。 “这里、这里是凤凰冢吗?”江阳颤抖着声音问,但其实,他在问之前,就几乎已经确定答案了。 这里当然是凤凰冢,空间即将崩毁的妖狱之中,陆时鸣显然是无法直接用寻常的传送方式带江阳离开的,所以他变作原身,将江阳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以自己的脊背,直面那能将万物湮灭的可怖力量,他后背的伤势便由此而来,而在伤重到一定程度后,就像魏长林曾经跟江阳解释过的那样,凤凰将进入涅槃。 人死后灵魂将归入地府,而凤凰灵魂的归处便是凤凰冢,陆时鸣此刻虽仍有一息尚存,但很大可能也只是死前的弥留,就像濒死的人可能会提前到达地府,陆时鸣可能也是用这种办法,在自己濒死时,带着江阳来到凤凰冢之中。 凤凰冢是叠加于现实世界之上的特殊高维空间,大概也只有这里,可以从行将崩毁的妖狱中逃脱,只是代价是陆时鸣的死去。 “不要怕……”陆时鸣似乎是知道江阳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用着自己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安抚,“我不会死,只是一场涅槃,我仍然会回到你身边……” “撒谎!”泪珠再一次不受控地从眼角滚落,江阳哭着说,“根本不是这样的,你骗我!” 换做之前,江阳可能就真的信了,可他现在已经从魏长林口中知道,凤凰的涅槃并非一种人们想象中的周而复始的净化与重生,其本质是一种劫数,凤凰冢作为凤凰涅槃时灵魂沉睡的高维空间,并不安全平和,内里反倒异常凶险,布满了能摧毁一切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甚至灵魂的虚无赑风,而虚无赑风同时还会带人坠入幻境,有百千万重那么多,凤凰成功涅槃重回人世的方法只有两种,直接穿过虚无赑风,相当于要经历百千万劫,这种方法极度困难,几乎不可能成功,而另一种,等到虚无赑风周期性地散开,可这周期并不固定,陆时鸣的上一次涅槃,持续了整整三千年。 三千年啊,别说是三千年,就算只有三百年,江阳都等不到了,陆时鸣根本不会再回来,这一刻已然是永别。 “我不会骗你,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江阳……”陆时鸣低低地唤道,他像是没有力气再说更多了,艰难地抬起手,将左耳上从不离身的羽坠摘下来,坠到江阳耳旁。 “你不会受幻境影响,始凤翎的力量会保护你,也会为你指引前路,顺着光一直走,就是凤凰冢的出口了……” “我不走,我要跟老师在一起!”江阳不听这些,他用力地摇头,泪水糊了满脸,落到陆时鸣搭在他肩上的脸侧。 “江阳……”陆时鸣眼睫微微地颤动,抬手摸向江阳的脸颊,像是想擦去他的泪水,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连带着喉咙里未能出口的劝解,也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呓语。 “我不走,我说什么都不走!”江阳任性不懂事地大叫,仿佛只要这样,陆时鸣就会像以前一样来哄他。 可他再没能等来这些,手无力地垂落后,陆时鸣的脑袋也歪倒在一旁,他的身体像是行将倒塌的大厦,全靠着江阳在不死心地支撑。 但倾倒的大厦又怎么是人力能够挽回的呢?就像生死的命数,也从来不是江阳可以决定的。 他在原地又哭又闹了一阵,见陆时鸣不再给他回音后,他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好像在幼时,第一次磕碰跌倒,意识到并没有人关心在意自己后,他也就不再哭了。 “还说你不会骗我,你明明一直在骗我,你说了会一直陪着我的,可你一直有事情离开。”江阳自言自语着嘟囔,“我才不相信你,这回我说什么都不放你走。” 他扶着陆时鸣的肩膀,将其挪到自己的背脊上,调整好姿势后,他费了一番力气,方才将陆时鸣背起。 江阳再次调整了一下,确保陆时鸣不会摔下去后,他又抬头看向前方。 他没有耳洞,但陆时鸣将羽坠交给他后,却也稳稳悬挂在了他耳上,红色的羽坠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亮,环绕于他的周身,形成了某种光路,在黑暗中为他指明了方向。 江阳顺着光路指引的方向往前,这实在不太容易,陆时鸣比他高大,他背负起来,便总有些不好着力,而且陆时鸣是强弩之末,他又何尝不是呢?之前在妖狱中,江阳便几乎已经耗空了灵力,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力气了,自己能不能走出去都不一定,更遑论背了一个人。 可他就是执拗地不放手,边走还边抱怨,仿佛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就能获得某种力气。 “你之前还说要给我做很多点心的,结果你就做了那么一两样,还有很多没兑现,你果然就是个骗子,我才不要相信你,笨蛋才会一次次信。”江阳把陆时鸣下滑的身体往上托了托,然后继续往前。 “还有无垢菩提的事也是,什么修补完就好了,撒谎,你根本没有好,总是避重就轻,模糊重点,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生气了,这回我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的,我一定要很久很久不理你。”他强调,“很久很久,除非你现在跟我道歉。” 自然没有人跟他道歉,陆时鸣的气息微弱到几近于无,一向略高于常人的体温更是降到一个从未有过的冰冷程度,只有那仍微微起伏着的胸膛,证明了他还活着,也成为江阳继续往前的力量。 可他这样自说自话着走了一阵后,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风吹过,它不像寻常的风那样有直接被吹拂过的触感,但冥冥中,你又好像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你的灵魂中刮过,带来不受控的冰冷和战栗感。 江阳抖了两下,他意识到这就是虚无赑风了,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可怕,这冰冷感尚可以忍受,但他随即又意识到,或许并非虚无赑风不够可怕,而是他耳侧的羽坠在为他提供保护。 “那也没用,我还是会生气的。”他自言自语着,背着陆时鸣继续往前走。 他们方才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真空的风眼,而此刻越是往出口走,虚无赑风的风势越是强劲,羽坠所能提供的保护开始减弱,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锉刀,一刀刀地从江阳的灵魂上刮过,这都可以咬着牙忍受,让江阳不能忍的是,这风在阻碍拖拽陆时鸣,虚无赑风本就是凤凰冢中凤凰涅槃所要经受的劫数,从陆时鸣重伤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劫数的开始,或许某种规则并不容许这样作弊的方法,它要将陆时鸣留下。 江阳呲起牙,他无意识地暴露出了一种似兽非人的凶状,就好像领地被侵犯的小兽,别的他都可以退,可以躲让不计较,可就是最后那么巴掌大的方寸之地,他寸步不让,仿佛谁敢侵犯,他就敢与全世界为敌。 他托着陆时鸣的手抱得越发紧,与这虚无空间中虚无的风暴对抗着,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他没有力气说话了,渐渐地大脑仿佛也锈蚀钝住,他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痛苦和难过俱都没有了,只剩下往前和无论如何都不放手的本能。 以人类的体质来说,江阳早已到了某种极限,他本不该再有往前迈步,与虚无赑风对抗着的力气,可无形中,又好像有什么隐藏于人类身体下的东西被唤醒,那枚坠在脖颈上,自小不离身的石头珠子突然裂开了一道微弱细小的缝隙,便仿佛包裹着美玉的石壳破裂,漏出一丝内敛的华光来。 无形的威势朝外释放,混合着羽坠上的微光一起环绕于身侧,抵御着愈来愈烈的风暴,同时,这力量似乎暗和着主人的心意,在江阳思维麻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意识地涌入陆时鸣伤重垂死的身体。 他的伤势其实不全是因为空间崩毁的冲击,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强行压下煞气的反噬,在妖狱中他的杀心本就该失控了,那片刻的清醒,已是陆时鸣花了相当大的代价才能强行为之。 可此刻,那在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肆虐,将他一步步拖向死亡深渊的煞气好像被这外来的力量击退净化了,冰冷微凉的水流流过他的经脉,涌向他几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咚”一下,犹如受到了某种刺激,这颗垂死的心脏隔着胸腔,在江阳背后再一次发出轻轻地震颤。 江阳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早已失去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也无力再去辨别判断什么,他只是往前,一直往前,这条黑暗的长路比他走过的所有路都要漫长,长到让人绝望,可他在恍惚中,又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唤说:“江阳,不要怕……” 犹如生锈的摆钟重新运转,江阳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听清这道声音,才用僵滞的思维辨认出,这声音来自他身后,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永远失去对方的时候,陆时鸣在他耳畔,用着那仅有一丝的微弱气息,在尚未逃离的死亡睡梦中,无意识地轻声哄他。 “不要怕……” 便好像有某种强撑的坚硬外壳被击碎,江阳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第149章 余生 江阳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梦里无论他怎样寻找奔走,都无法在黑暗的空间中找到一条光明的出路,终于,在漫长到好似一个世纪的寻觅后,他在茫茫黑暗中窥见了一出口一样的光点。 他用力朝光点跑去,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踏出那最后一步,拥抱外界明媚灿烂的光辉,但他在张开双臂时,又突然意识到,他的手为什么是空的呢?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上江阳的心头,他好像……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他立即转身回头想要寻找,可在他踏出那黑暗空间之后,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黑暗似乎彻底消失了,他努力地奔跑,却寻觅不到来路,待到精疲力尽时,他孤身一人站在纯白的天地中,突然发现,原来这里跟之前的黑暗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从未从噩梦中逃离。 江阳急喘着醒来,梦中那股无名的恐慌追随他来到了现实,让他在醒来的那一刻,便立即坐起身体,不顾手背上打着的吊瓶和旁边护士的叫喊,他把挂架拖倒,针头拔落,一阵“哗啦”“咣当”的摔倒砸落声中,他横冲直撞地朝外跑去,不知道是要去哪里,找些什么,旁人不知道,江阳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思维是不清醒的,一切理智的思考都不存在,他只是受着恐慌的驱使,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他刚刚跑出几步远,便被人拦住,那人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没用多大的力道,江阳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对方似乎在他耳旁说着话,但江阳听不清,他连对方的面孔都看不清,又或者是看清了,但他的大脑没有处理辨认信息的能力。 江阳剧烈地挣扎,手脚并用,拳脚毫不留情地招呼,那人只得用了某种束缚的法术,将他牢牢地控制在原地,可手脚被束缚住了,江阳还有牙齿,他又想上嘴咬,那人灵敏地避过,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小心维持着不会让自己被江阳咬到的姿势,半拖办抱的,把江阳带到同房的另一张病床边,拉开床帘,让江阳看清楚内里的情形。 江阳怔怔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人,在见到那张面容的一刹那,他的一切挣扎和凶状,俱都消失了,呆呆地看了片刻后,他又突然朝对方跑去,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解开,江阳扑到病床边,急乱地抓起陆时鸣的手。 他感觉到这只手中生命的温热,感受到那虚弱却仍跳动着的脉搏,他将这只手贴于自己额头,就好像溺水的人终于呼吸到一口空气,也像是终于从无尽的噩梦迷宫中逃离,他的气息渐渐平和下来,然后,就着贴住陆时鸣的手的姿势,趴倒在了病床边。 睡梦中,似乎有人试图搬动他的身体,江阳已然不像先前那样紧绷,具有攻击性,好像谁靠近都会给谁一口,但感觉到对方似乎想让他松开手里握着的东西时,他突然又皱起眉头,不满地挣动起来。 那人动作停了一下,像是拿他没办法,最终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另一头的病床推过来,两张合并成一张,如此,江阳终于肯安安静静躺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之后,江阳感觉自己似乎是睡了很久,但身体上却仍然有着无尽的疲倦,就好像被强制超负荷工作了太久,他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在以酸累乏痛来向他发起抗议。 江阳费力地睁开眼时,想的不是辨别确认现在的位置和处境,而是先转头,看向自己手里握着的东西,就好像恶龙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先确认自己的财宝还在不在。 还在,陆时鸣安静地躺在他身旁,两张合并的病床很宽大,但江阳基本一半身体都睡在陆时鸣这张上,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每一次呼吸时胸膛微微的起伏。 江阳静静地看着陆时鸣,专注得好像他眼里只看得见对方,直到另一侧某人发来不满的抗议,江阳才注意到,原来房间里还有别人。 “没死,别看了,不如看看我吧,我还坐在这儿呢。”胡瀚予抱着手臂坐在陪护凳上,抱怨连天。 江阳费劲地挪了下脑袋,转到胡瀚予这边,惊奇道:“胡老师,你在啊?” “是啊,是不是很意外?”胡瀚予翻了个白眼,“不光在,前不久还被人打了一顿,咬了一口。” “谁啊?”江阳说,“为什么打你?” “为什么?因为我想拦住他不让他伤没好就下床乱跑,他就直接对我拳打脚踢,你说这个人可不可恶?”胡瀚予说。 “那确实是很可恶。”江阳点评。 “更可恶的是他醒来后还一脸天真地问我打我的是谁,想装失忆把账赖掉,太过分了。”胡瀚予愤慨道。 “呃……”江阳从中听出了些许的含沙射影,他弱弱地说,“你说的是我吗……?” “我打你了……?不会吧?”江阳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呢。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眼里只有你的陆老师,哪里看得见房间里还有我一个被你无辜殴打的大活狐狸呢。”胡瀚予白眼要翻上天了。 江阳:“……对不起。” 他还是不记得,但他决定先道歉。 “哼,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但你得让你家长负责,回头你记得让陆时鸣多给我点报酬,原本说好的好处得再往上翻一番。”胡瀚予图穷匕见。 “哦……”江阳说。 “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是在碰瓷骗你?”胡瀚予眯着眼。 江阳没说话,但他就是那么想的,毕竟,他脾气一向那么好,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动手打人呢? “当然会了,不光会,你还很敢呢。”胡瀚予仿佛能猜到江阳在想什么,冷笑道,“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江阳摇头,他的记忆仍停留在凤凰冢中那似乎没有边际的黑暗中,他甚至连自己有没有找到出口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一直走一直走,不敢停下。 “昨天半夜你们从妖狱中出来,被传送到了表世界的一处荒野山林里,当地万象局监测到空间出口打开的波动,以为是荒神众的人,就立刻联系缉妖司过去搜捕,结果荒神众没找到,倒找到你和陆时鸣,你当时背着他,据说是谁都不让靠近,谁靠近就攻击谁,最后是靠麻药和法术把你放倒的。”胡瀚予说,“然后到医院也不老实,醒来后又打我一顿,江阳小朋友,你干的丰功伟绩,还要再帮你回忆一下吗?” 江阳不敢说话,他一面觉得自己不会干这种事情,一面又模模糊糊的,被胡瀚予唤起了点朦胧的印象,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你受伤了吗?”江阳心虚地说。 “没有,被你伤到我在妖界还混不混了?不过你咬我那一口是真狠啊,差点就被你咬中了。”胡瀚予说着突然凑近江阳一些,像是想仔细观察对方,“其实说你有妖族血统,我一直不怎么信,现在看来倒很可能是真的,你之前那模样,凶得跟个狼崽一样,不,一般的狼崽都没你凶。” 江阳讪讪地笑笑。 “笑什么笑,你以为你可爱就不用负责了吗?账我是一定要算的,等陆时鸣醒了,别忘了让他给我赔偿。”胡瀚予强调。 江阳一边应下,一边问:“老师什么时候能醒?” “谁知道?”胡瀚予耸肩,“他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来没人研究过凤凰的恢复能力,不过反正死不了,你慢慢等着吧。” “嗯。”江阳知道这一点就够了,最让他恐慌的莫过于陆时鸣的离开,而现在人就在他旁边,他只是需要再多等待些时间。 “说起来,你当时不是在学校吗?怎么落到洛景手里的?你们在妖狱里到底遭遇了什么?陆时鸣这么重的伤哪来的?你们又是怎么从妖狱中离开的?”胡瀚予问了一连串问题。 江阳大致讲了讲他被洛景劫持的经过,又讲了讲妖狱中陆时鸣的杀心失控,自己唤醒他的过程,以及最后陆时鸣为了救他,以濒死之身进入凤凰冢,几乎就要重新涅槃的事。 “凤凰冢啊……”胡瀚予显然也知道凤凰涅槃的真正性质,他仰靠在椅背上,看着江阳的眼神现出些微的沉思,“你竟然能从凤凰冢中出来,而且还带着陆时鸣一起,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着捏了江阳一下,又在江阳脸上和胳膊腿上按了一遍,像是想看看这具人类身体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 “唔……”江阳揉着被捏到变形的脸,说,“因为老师把他的始凤翎给我了嘛。” 他侧过头,把右耳上的羽坠给胡瀚予看。 “就是这个指引我找到出口的,并且也一直在虚无赑风中保护我。”江阳说。 “就这样吗?”胡瀚予像是在问江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江阳一会儿,没再深究这个问题。 “我还有些事情,过会儿回来给你带饭,你要吃什么在手机上告诉我。”胡瀚予站起身。 “好。”江阳应道。 在胡瀚予离开病房后,房间里只剩他和陆时鸣两人。 江阳重新躺下,他侧头看着陆时鸣,过了会儿突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胸口,像是觉得这样不够清晰,他又把脑袋凑过去,贴在对方的胸前,静静听着那规律的跳动声,这让他的心变得无比的平和。 第150章 苏醒 江阳又睡了一觉,等他再次睡醒,胡瀚予已经带着打包好的盒饭回来了。 江阳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支起来,盘着腿吃盒饭,吃的第一口,他就认出,这盒饭绝不是外面买的。 “胡老师,你自己做的饭啊?”江阳惊奇道。 “当然。”胡瀚予邀功说,“我可是忙完事情专程去买菜现做的,紧赶慢赶才赶过来。” “胡老师你很忙吗?不用专程现做的,在外面店里买点外卖就可以了,或者我自己买。”江阳说。 “能买的话我当然直接就买现成的了。”胡瀚予嘟囔了一句,瞥了眼江阳旁边仍昏睡着的某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江阳的托管期还没有结束,他这时候用外卖糊弄事,等陆时鸣醒来,就不是他找陆时鸣要账,是陆时鸣找他算账了。 “算了,反正也忙完了,剩下的事也不归我管,我现在只要管你就好了。”胡瀚予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重新变回了平素慵懒的神态。 “到底是什么事啊?”江阳问。 肯定不是追捕荒神众,处理这次袭击的善后相关工作之类的事,毕竟胡瀚予一不是缉妖师,二不归属于万象局,只是个受聘教书的老师,他肯在洛景袭击时出手,就已经算是见义勇为了。 但胡瀚予的回答出乎江阳意料,他说:“帮万象局调查点事情。” “什么事情?”江阳愈发好奇了。 “跟你有点关系。”胡瀚予看了眼江阳,“记不记得狄明?” 江阳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时就是狄明挟持了他,将他从学校带到了缉妖司那边,最终落入洛景手中。 不过江阳并不怪对方,毕竟狄明也只是被幻术控制的,所做的这一切非他本愿。 “海妖能够在自身并不在燕京的情况下,远程发动幻术,操控学生绘制传送法阵,一开始我就觉得这里有点奇怪。”胡瀚予分析说,“记不记得我在课上讲过的,幻术释放是需要介质的,声音,瞳术,或者某种特异的图腾,诸如此类,反正一定是要有个触发点,但当时学生们被操控时,并没有这个触发点。” “而且在之后,我已经将校园内所有学生的幻术都解除,这个叫狄明的学生又一次被控制,这是本不该发生的。” 所以胡瀚予才将江阳留在学校,在当时的情境下,明显学校是更安全的。 可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而且是接连两次,胡瀚予在幻术上的造诣无疑是很高的,他对幻术理论的理解也基本不会出错,就像其他在某方面有很高造诣的人一样,他有一种不太明显的自傲,骤然出错时,他并不会质疑否定自己,而是想要去弄清楚一切的原委,证明自己并没有错。 因此,胡瀚予出乎江阳意料,也违背了自己平素行事风格,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出手协助万象局调查此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阳看胡瀚予一副已经有所了悟的悠闲样子。 “很简单,因为那根本不是幻术,而是一种诅咒。”胡瀚予竖起食指晃了晃,“听说过人鱼血没有?有一种说法是,饮下人鱼血的人,就可以得到人鱼长生不老的寿命,这种说法纯属胡说八道,但还有另一种说法,现在看倒很可能是真的,人鱼血其实是一种诅咒,饮下人鱼血,便会成为为对方任意驱策的傀儡。” “所以大家是中了诅咒?”江阳心想只需要一滴血就可以让任何人变成自己任意驱策的傀儡,洛景的可怕程度似乎又加深了一点,他同时忍不住回忆,自己有没有误食过洛景的血液。 “不。”胡瀚予却说,“海妖的数量是极其稀少的,甚至一度被以为是已经灭绝的种族,同时因为他们基本都只在深海中活动,所以我们这些陆上的种族,还有缉妖司流传下来的古籍,对海妖的能力了解得其实都很少,目前来说,我们并不知道这种诅咒释放的方式,但我想绝对不是单单饮下血液就可以,其过程中一定需要某种复杂的施术方式,且海妖也肯定不是可以随意无限制使用的,不然凭这种诅咒的可怕程度,既能悄无声息的隐匿,又能无视距离远程控制,海妖的危险评级还得再往上翻一番,整个缉妖司恐怕早都沦为海妖手中的玩具了。” “我想所有受控的学生中,应该只有狄明是中了诅咒,其他学生中的只是单纯的幻术,记不记得一开始学生出现异状时,也是从狄明最先开始,想来海妖是以狄明为法术触发的中继点,借由他身上的诅咒之力,启动了隐藏于其他学生身上的幻术。” 原来如此。江阳听完似乎又安心了一点,他问道:“那狄明怎么样了?诅咒解除了吗?” “没有,哪那么容易?”胡瀚予耸肩,“你还没学过诅咒相关的知识吧?诅咒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禁咒,使用时施术者往往也要付出一定代价,所以解除也是相当困难的,一般就两种方法,一施术者自己解除,二施术者死亡。” 让洛景自己解除诅咒,绝无可能,杀死洛景,可能性也没比上一个高多少,江阳担心地说:“这两个办法都行不通吧?那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暂时先限制他的行动,因为没人知道,海妖什么时候会再操控他做些什么。”胡瀚予说。 “是要把他关起来的意思吗……?”江阳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他莫名其妙地中了这样的诅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做些伤害别人的事,还要被关起来,他一定是又难过又害怕的。 “目前是,之后可能会给他戴上某种可以随时控制住他的禁制,就有点像是紧箍咒吧,不会一直关着他,但一定会找人专门看着他,防止他失控。”胡瀚予看到江阳低落的神情,又说,“但我觉得海妖应该不会再控制他,这种被看管起来的傀儡没有再利用的价值,真正危险的,是还没有暴露出的那些。” “什么意思?”江阳抬起头,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是说缉妖司和万象局内部仍然有其他中诅咒的人?” “显而易见,海妖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袭击后全身而退,且总是能精准地抓住缉妖司防守的薄弱点和时间,说没有内鬼才没人信吧。”胡瀚予讲了讲他在协助调查时有意无意听到的一些情报,“听说他们早就开始自查了,这回燕京防守那么空虚,缉妖司主力几乎都不在,好像也是他们在外面钓鱼布局,只是他们棋差一着,没想到海妖可以直接通过诅咒打开连接燕京的传送阵,大胆到带着荒神众直接突袭本部,差点被人偷了老家,不过人族也不算太糊涂,还是留了一手的,燕京这边仍然有海妖不知道的防护布置,因而最后才能及时突破封锁赶回,没有让损失进一步扩大。” “那内鬼找到了吗?”江阳问。 “似乎是查出了两个,至于有没有更多的,谁知道呢?让那些人类烦恼去吧。”胡瀚予懒洋洋地翘起腿,他会协助万象局调查,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想要弄清楚洛景控制学生的方法,如今真相大白了,他自然是懒得再过问这些事,毕竟他从来都不算是万象局的人。 江阳听完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些事对他来说太复杂了,也不是他该管的,听一耳朵就罢,他目前最主要的事还是好好养伤,以及等着陆时鸣醒来。 江阳的伤势不重,有一些轻微的烫伤和磕碰伤,然后就是体力过度消耗后的酸痛,在医院养了三天,便差不多都好了。 这三天里,江阳相熟的好友们陆续都来探望过他,还有狄明,狄明在清醒知道自己做的事后,似乎很愧疚,他仍然被限制着行动,而且缉妖司那边也怕他见到江阳后,洛景再一次操控他做些什么,因而他没有亲自过来探病,只是在手机上,跟江阳发了一封长长的道歉信。 江阳直白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他从来不怪对方,而且还安慰了一下狄明,虽然这点安慰,对于狄明的处境来说,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 除了这些事情,江阳这些天里最为关注的,自然还是陆时鸣,他每天,不,每时每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陆时鸣醒来,伤好了也不出院,仍然把病床拼到一起,夜里睡在陆时鸣旁边,日夜候着,但陆时鸣就是一直不醒,明明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脉搏也越来越有力,可他就是安安静静地沉睡,犹如故事中一睡不起的睡美人。 这让江阳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重新浮现出一股担忧,陆时鸣虽然没死,但不会变成植物人,不对,植物凤凰了吧? 他把这种担忧跟胡瀚予说了后,胡瀚予对此的回复是:“不可能,凤凰的涅槃是一种劫数,他既然能从凤凰冢中出来,虽然不是用正常的方法,但这一劫也已经过了,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说是这么说,但这个时间是多久呢?江阳心道不会让自己等个几十几百年吧?那不是跟在凤凰冢中涅槃沉睡也没什么差别了吗? 对于这一点,胡瀚予就也说不清了,凤凰这种独一无二的神兽,他的身体恢复情况大概只有他自己本人知道。 住院的第四天,中秋节,这是陆时鸣原本说的最迟回来的日期,可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人倒是回来了,灵魂却仍然沉睡着,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江阳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皎洁的年年如一的圆月,想到去年的今天,他跟陆时鸣一起在天工乐园玩了一天,回家后又一起做月饼,点点滴滴,甚至那几个被自己包坏的丑月饼的模样,似乎还清晰地浮于眼前。 那时候他还在担心,与陆时鸣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太久,最迟四年,他大学毕业后,他们就会分开,现在他似乎不需要再有这样的顾虑,可聚散离合,人生的种种无常,又以另一种面目来到他身边。 江阳在陆时鸣昏迷后便没有再哭过,这些天里,换药打针也不喊痛,他还主动承担着照顾陆时鸣的责任,就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但这个明亮团圆的月夜里,安静的病房中,却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就好似某种极力忍住的低泣。 夜色过半,江阳将脑袋埋在被自己弄湿的衣襟处,疲累得沉沉睡去。 无知无觉的睡梦中,那被他当成抱枕一样紧紧环抱着的人,原本安静垂落于身旁的手指,似乎轻轻弹动了一下。 第151章 冷战 一开始,手指只是些微的弹动,犹如某种神经的反射,但随着主人的眼睛缓缓睁开,修长的指节用上了点力道,眼睫眨动了几下,在慢慢恢复对身体的控制后,他有一个下意识抬手的动作,但在意识到手臂中压着的重量时,又蓦然停住。 陆时鸣低下头,便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对方似乎已经睡熟了,呼吸很平缓,但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身体也蜷缩着,显出了几分主人睡梦中深藏的不安。 他同时还感觉到了点未干的湿意,就在自己的胸口处,那颗脑袋埋的位置,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陆时鸣借着月光静静地看着江阳,这一刻,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无比的柔软。 他没有抬起被压住的手臂,只微微调整了下位置,搂住江阳的肩膀,将其往怀里再带了带。 他本该到此为止,江阳已经睡熟了,深更半夜,实在不该再吵醒对方,但他安静地看了一阵,因为江阳睡觉的姿势,大半张脸都埋着,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点隐约的侧脸,像是不太满足于此,他的手指几次抬起,却又因着可能会吵醒对方的顾虑而停住,最终,他只是将手伸进江阳柔软的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但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某种有意而为的不小心,他揉的力道似乎略大了一些,江阳也因此被吵醒。 江阳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抬头对上一双正安静注视自己的深色眸子时,愣了愣。 他似乎是不太确定,抬起手伸向陆时鸣的脸,想摸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但伸到半途,他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在离这张脸只有最后几寸距离的时候,江阳又停住了。 “老师……?”他轻轻地唤道,仿佛声音稍大点,便会不小心戳破惊走什么。 “嗯。”陆时鸣微微低头,将脸颊贴上江阳的掌心,用声音,也用温热真实的触感,一起给江阳回应。 “老师……”江阳又唤了一声,这回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却同时也带上了点酝酿中的哭腔。 “嗯。” 在陆时鸣又一次应声时,仿佛有什么闸门骤然松懈下来,江阳猛扑进陆时鸣怀里,大哭说:“你骗人!你又骗我!” 他没头没尾来上这么一句,陆时鸣都不知道这个“又”指的是什么,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再去询问解释,只是拥住江阳,轻拍背脊说:“老师错了。” “你又在糊弄我!”江阳还在哭,但这似乎并不妨碍他做出准确的判断,一下就辨别出,陆时鸣并不是真正意识到错误在认错,只是在哄他。 “没有。”陆时鸣无奈道。 “那你说你错在哪里!”江阳立刻说。 这一下还真把陆时鸣问住了,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错在凤凰冢里,跟你说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这句并不是骗你……” “不对!”江阳并不听他解释,只打断说,“我指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哪件?”陆时鸣还真的一时想不起来,他到底有哪件事答应了江阳没做到。 “你说你会在中秋前回来的!中秋昨天都过了,你现在才回来!”江阳哭腔刚刚好一点,此刻又愈演愈烈起来,他大哭着指控说,“你都没有给我做月饼!” 陆时鸣属实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而且这件事上,他确实无可辩驳,只得哄着江阳说:“回去补给你,做很多不同馅的。” “不够!” “那我现在去做?”陆时鸣看了眼窗外的月色,“月亮还圆,还来得及……” “不要!”江阳又打断他,并且将他紧紧抱住,不让他走。 “那……”陆时鸣伸手轻轻抹去江阳眼角的泪水,可泪水不断流下,就好像决口的堤坝一般,止也止不住。 他捧起江阳的脸,用对旁人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说:“你想要老师做什么,老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再哭了,好吗?” “不好!”江阳仍然是大哭不止,他似乎也不是真的要陆时鸣做出什么实际的补偿,而仅仅是找了个由头,发泄自己这些天所有被强憋回去的眼泪和难过。 陆时鸣是真的彻底没有办法了,只能抱着江阳不停地哄,江阳就这么哭了一个多小时,陆时鸣都未见半点不耐,等江阳哭累了又一次睡着时,他仍然轻拍江阳的脊背,哄着对方远离扰人的梦魇。 这是江阳这几天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等他终于睡醒起来时,天已经大亮。 他没有刚醒时困倦朦胧的过程,在刚刚恢复意识的一刻,他便立即睁开眼,翻身坐起,犹如要确认什么一般,望向身旁。 陆时鸣躺在枕头上,仰头看着江阳,因着主人动作幅度的过大,他的那枚羽坠在江阳耳侧来回摇摆着,在阳光下闪烁着惑人的艳色,陆时鸣在这一刻,似乎突然懂了江阳对自己羽坠那过分的兴趣。 他想伸手捏捏江阳的耳朵,江阳却侧头躲了下,并且,在看他片刻后,突然一言不发地下了床,把合并成一张的病床拖到原本的位置,两张床中间的距离一下变得泾渭分明。 “怎么了?”陆时鸣也坐起身,看着江阳一大早起来先拖床的动作,有些不解。 “跟你冷战。”江阳重新躺下,背对着陆时鸣,冷酷的声音隔着楚河汉界样的遥远距离传来。 “为什么?”陆时鸣在楚河汉界的另一头问。 “因为我要说到做到,不然你会一直觉得我可以随便糊弄。”江阳仍然背对着他,说是冷战,话却是一直还在说。 这又是什么时候说的?陆时鸣没问,只道:“我没有觉得你可以随便糊弄。” 江阳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陆时鸣安静看了江阳片刻,在他准备下床走过去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胡瀚予提着保温饭盒一进门,先瞧见了陆时鸣,眉梢一挑道:“醒了?” 他随即又注意到了背对着陆时鸣的江阳,以及那昨天他离开时还并在一起现在却远远分开的两张床,狡猾的狐狸立刻从这现状中窥探到了什么,眼睛玩味地眯起。 “来,吃早饭了。”胡瀚予笑眯眯地坐到江阳那边,临窗的一侧,这个位置他能将整个房间都尽收眼底,自然也包括房间中的两个人。 “我亲手做的瘦肉粥,炖了一个多小时呢。”胡瀚予打开保温盒,体贴地把勺子递给江阳,叮嘱说,“小心烫。” 江阳莫名了一下,胡瀚予今天怎么那么殷勤呢?平常都是直接把早饭放下自己坐那边玩手机的啊。 他没太在意,道了声谢,接过勺子开始喝粥。 “怎么样?”胡瀚予今天不光殷勤,手机也不玩了,就坐在旁边支手看江阳喝粥,“老师做的好吃吗?” “好吃。”江阳捧场道。 “是胡老师做的好吃,还是陆老师做的好吃?”胡瀚予又问。 江阳停顿了片刻,眼神偷偷往后瞟了下,像是突然又想到什么,鼓着脸说:“胡老师做的好吃。” “那跟我回家去吧,老师中午继续给你做好吃的,反正你的陆老师也醒了,不用再待在医院守着了,对吧?”胡瀚予特意对着陆时鸣问。 陆时鸣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江阳的背影。 江阳沉默一阵后,带着一种凭什么一直都是自己被留下陆时鸣说走就走的赌气心理,跳下床,点头应道:“好。” 胡瀚予笑得弯起眼睛:“那老师现在去帮你办出院手续,你收拾一下,等会儿来接你回家。” “回胡老师的家。”走到房门口处,胡瀚予还特意回头强调,只是不知道是对着江阳强调,还是对着某人炫耀。 江阳闷不吭声地开始收拾东西,一副准备要走的样子。 陆时鸣仍然安静地看着江阳,直到江阳背上包真的要往外走时,他才突然出声。 “江阳。” 江阳站在门口,停下了,却没有回头。 “过来。”陆时鸣唤道。 江阳不想过去,但他又听到了些微的响动,似乎是陆时鸣想自己下床走过来,担心陆时鸣伤没好全下来会出问题,于是江阳紧板着脸,神情上维持着冷战的模样,身体则很老实地回到了陆时鸣床边。 他仍然一言不发,只等着陆时鸣开口,手拽着包,仿佛等陆时鸣说完,他就继续走了。 但陆时鸣没有直接说话,他反倒做了一个动作,一个很出乎江阳意料的动作。 他在病床上半坐起身,伸手拥住床边的江阳,第一次的,在江阳没有主动来抱他的情况下,他先抱住了江阳。 “之前很多事,老师做得确实不够好,也没有全部完成对你的约定。”陆时鸣在江阳耳边,轻轻说,“再给老师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给过你机会的。”江阳握紧手指。 陆时鸣眉梢微动,在他再一次要开口前,江阳紧握的手指蓦然又松开,犹如再也抑制不住那种近乎本能般的冲动,他用力地抱紧陆时鸣,将脑袋埋在对方颈侧,闷声说:“下不为例。” 第152章 回家 胡瀚予收到江阳发来的先不回去了的消息时,毫不意外,但他还是专程回到病房,倚在门口,闲闲地说:“真的不跟我走?马上国庆放假了,老师可是准备带你出去玩的。” “不去了,谢谢胡老师,但我要留着照顾老师。”江阳说。 “他哪里需要你照顾?”胡瀚予吐槽了一句,但也没再强求,只对陆时鸣说,“人还给你了,说好的别忘了。” “嗯。”陆时鸣随意应道,他甚至没有看胡瀚予一眼,视线一直放在江阳身上,就像江阳也基本都只看着他。 胡瀚予翻了个白眼,自觉地带上房门,走了。 “老师,我有件事跟你说。”江阳凑近了些,犹如要说什么秘密般,跟陆时鸣咬着耳朵。 “什么事?”陆时鸣感觉到江阳说话时喷吐出的温热气息,有些心不在焉。 “就是,我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一点水系法术。”江阳观察了下,见病房门口没人经过后,悄悄地召了个小水球放在指尖,给陆时鸣看。 陆时鸣像是并不如何惊讶,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只问江阳说:“你跟别人说过吗?” “没有。”江阳摇头,或许是出于一种直觉,他感觉自己这莫名其妙学会的水系法术似乎非常不一般,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包括胡瀚予,他对所有人叙述的离开妖狱和凤凰冢的过程中,都只字未提自己的特殊,只除了此刻,他把这秘密告诉陆时鸣。 “不要对任何人说,也不要在别人面前用。”陆时鸣用手覆上江阳的手,以凤火的力量,让那颗水球消散于空中。 “为什么?”江阳感觉陆时鸣肯定知道点什么。 “因为……”陆时把他揽到怀中,轻唤道,“江阳,老师不想骗你,也不是有意要瞒你,但有些事还不到说的时候。” “那以后,到时候了,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吗?”江阳问。 “嗯,所有事。”陆时鸣将脑袋搭在江阳肩膀上,闭眼轻轻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这一回险些死别,江阳对陆时鸣愈发依赖和放肆,甚至敢甩脸子冷战了,而陆时鸣似乎也变得主动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恪守着某些距离。 “好。”江阳也把脑袋埋到陆时鸣颈边,轻轻应道。 两人依偎着抱了一会儿,江阳又问:“老师,你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休养一阵就好了。”陆时鸣捏了捏江阳坠着羽坠的那只耳朵,这一回他终于如愿以偿。 “我说的不是这个!”江阳被捏得有些痒,微微偏头,他当然不是不关心陆时鸣的外伤,但陆时鸣的外伤在肉眼可见的好转,痊愈只是时间问题,与之相比,江阳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我指的是煞气,你体内的煞气现在怎么样了?消失了吗?”江阳询问时带着些微的期待,按理说,陆时鸣体内的煞气是没有任何办法根除的,可这回从凤凰冢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涅槃新生,他感觉陆时鸣的气息变得平和许多,这种平和更甚于初见那会儿,陆时鸣的杀心还没有因为一次次被迫出手而加剧的时候,而且相比于那时,他此刻甚至没有无垢菩提的辅助压制,那些根植于血肉中的煞气仿佛一下全都消失了一样。 “没有。”陆时鸣看到江阳一下变得失落担心的神情,微叹一口气,换作之前,他大概就避重就轻地糊弄过去了,这样江阳此刻便不会因此而担心,只是最后知道的时候反而会哭得更凶,陆时鸣已然领教过了,并且实在不想再来一次,所以这一回,他选择坦诚以告。 “煞气仍然存在着,但也减弱了许多,即便不借助无垢菩提,我也可以压制住它。”陆时鸣扶正江阳的脸,像是知道江阳心中的恐慌,认真保证说,“妖狱中的事不会再发生,一定不会。” “嗯……”江阳低着头,过了会儿,突然“啪嗒”一下,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到地板上。 “怎么又哭了?”陆时鸣神情无奈,语气则放得愈加轻柔。 “因为、因为我帮不上老师的忙……”江阳用力地揉了下眼睛,把眼泪擦掉,在妖狱中他便因为这个事哭过,此刻再次感觉到这种只能看着陆时鸣受煞气折磨的无力感,他也如当时一般,为此而难过。 闻言,陆时鸣顿了下,才说:“不,你帮了老师很多忙。” “很多很多,江阳,你为老师做的,比你想的要多得多。”陆时鸣伸手替江阳擦掉眼泪,温声道,“而且煞气也不是没有根治的方法,再过段时间,我就可以彻底解决掉它。” “真的?什么办法?”江阳立刻抬头。 他突然又想到什么,警觉地说:“不会是涅槃吧?” 这似乎确实是唯一的可以彻底根除煞气的方法,但代价却是江阳不愿接受的。 “不是。”陆时鸣看着江阳,轻轻笑了下,“这个方法需要你来帮老师。” “我?”江阳不解,他能帮陆时鸣什么呢?而且到底是什么方法?除了涅槃,仅有的方法似乎就是借助龙力,但世上早没有龙了,这个方法自然也根本行不通。 陆时鸣没有解释,只揉了揉江阳的脑袋。 接下来两天,他们还是住在医院里,江阳的伤已经好了,中秋假日也结束了,他白天得去学校上课,但只要一放学,一没课,他就会跑来医院,晚上也陪着睡在那两张重新拼到一起的床上。 而陆时鸣,他其实也不用住院,照他自己的说法,刚醒来的第一天,他就可以回家去了,凤凰从天地初开后混沌所化的原初之火中诞生,他跟人类或是妖族都是不同的,他的身体本质就是一团火焰,因此医院常规治疗对他并不会有很大的帮助,他的伤势凭借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便会慢慢痊愈,需要的仅仅是静养,而静养的地点,在医院或是在家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江阳不太放心,总觉得在医院更让人安心点,于是在他的要求下,陆时鸣又在医院多住了两天。 在临出院前的这天下午,又有人来病房探望,只是这回不是探望江阳,而是探望陆时鸣。 魏长林跟陆时鸣聊了些什么,江阳并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学校上学,只在放学回医院的时候,无意间在病房门口听了那么一耳朵。 “你身上的煞气一下减轻了那么多,只是因为在凤凰冢中走了一遭?”魏长林的声音说。 “不然?”陆时鸣的语气似乎很平淡,但在江阳看不见的室内,他那双正与魏长林对视着的暗沉眸子中,是一种不会在江阳面前表现出的冰冷。 但下一刻,在江阳的推门进来时,这冷意便像是初春的融雪,顷刻间便消散于无。 “校长好。”江阳跟魏长林打了个招呼,又转头看向陆时鸣,“老师,你们在聊什么啊?” 未等陆时鸣回答,魏长林就先笑了笑说:“没什么,我只是来探望一下陆老师的伤势,顺便也来探望一下你。” 他站起身,走到江阳身边,观察了片刻说:“看着没什么大碍了。” “对,我的伤不重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江阳说。 “没事就好。”魏长林慈祥地笑笑,“那我就不多留了,陆老师就交给你照顾了。” “我会好好照顾老师的,校长再见!”江阳跟魏长林挥了挥手。 魏长林也跟他挥了挥手,等魏长林走后,江阳把书包一丢,兴奋地跑到床边,说:“老师,我们可以回家了。” 之前都是陆时鸣接他回家,但这一回,轮到江阳来接陆时鸣回家了,身份调换了,那份期待却是不变的。 “嗯。”陆时鸣轻轻弯唇,似乎对于这件事,他也跟江阳一样期待。 “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江阳风一样地跑了出去,很快又跑回来,帮陆时鸣收拾东西,又将合并在一起的两张病床各自归位。 从医院到家,正常走大约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而在江阳因兴奋而加快的步伐下,则只需要十几分钟,不过他到底顾忌着陆时鸣的伤势,虽然行动早已无碍了,但到底没好全,还是要注意点,因而努力克制着自己,扶着陆时鸣慢慢走。 快到家门口时,江阳故意说:“老师,我这段时间一直住胡老师家,也没回来收拾,家里可能有点乱。” “没关系,我来收拾。”陆时鸣不在意道。 但他等打开房门,见到的却并非脏乱积灰的屋子,整间房子显然都被人认真打扫过,不光一尘不染,还在玄关处,布置了很多气球和彩带。 “砰”一下,礼花在陆时鸣身后炸响,他回过头,隔着漫天飘落的彩带,看到江阳比星辉还要明亮的眼睛。 “老师,欢迎回家。” 陆时鸣的眉眼顿时变得无比的柔软,他微微张开双臂,随即便被江阳抱了个满怀。 第153章 初恋 “老师,这个也给你。”江阳从门后藏礼花的地方,又拿出一个用彩带包扎好的礼物盒子。 “是什么?”陆时鸣问。 “你拆开就知道了。”江阳神秘兮兮的。 陆时鸣依言拆开,是一部手机。 这回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是杀心失控又是伤重濒死,陆时鸣原本的手机是连点残骸都没留下,直接被烈焰烧成灰了,不过他本来也不是很常用手机,因而醒来这几天,也没有急着去买,江阳于是抓住机会,偷偷给他买了一个。 “跟你之前那个是一个牌子的,型号新一点,也没有很贵啦,我攒的钱够付的,还可以再买一个当备用的呢!”江阳阔气地说。 “那再买两个呢?”陆时鸣淡淡地看向他,一句话便戳穿了江阳阔气的真面目,再买一个可以,但也就是够再买一个。 这手机实在不太便宜,尤其江阳还买的是顶配版,一台就得一万四五,江阳手头虽然存了点钱,但两个已经是极限了,再买的话……除非他把同学之前送他的那些礼物卖了,可江阳又不太想卖。 江阳支吾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已经买了,不能退的!” 他生怕陆时鸣不肯收,毕竟很早前他们就说好,不要买超出他能力范围的礼物,这台手机超没超范围……反正江阳不会给自己买。 “我没有要退。”陆时鸣直接把手机拆开,拿出来开机了,他在手机上操作一番,便将其暂时放到一边。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江阳刚刚把自己放的礼花清理完,就突然听到了门铃响,以及熟悉的“您好,胖达快送,您的快递到了。” “老师,你买的东西到了!”江阳冲厨房里正在做饭的陆时鸣喊了一声,又跑过去开门,对熊猫小哥问说,“是什么呀?” “是一部手机和一张补办的电话卡,要验一下机吗?”熊猫小哥说。 “不用了,谢谢。”江阳签收完,拿着东西回房间。 补办电话卡很正常,但又买了一部手机是怎么回事?江阳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在征得陆时鸣同意后,他拆开了快递的包装,果然,是一部跟他刚刚送给陆时鸣的同款同型号的手机,只除了颜色不同。 “老师,是送我的吗?”江阳带着一种隐秘的喜悦,凑到陆时鸣旁边问说。 “不然呢?”陆时鸣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件事就不该有第二个答案。 喜悦绽放到了脸上,但江阳还是矜持地说:“也可能是当备用机的嘛。” 说完,他便再也抑制不住喜悦,美滋滋地把手机拆开,他现在那台手机是大一时学校给条件困难的学生提供的补助,想也知道不会太好,但日常也都够用,不上不下的中端机型,至于之前用的,则是更加便宜的入门千元机,江阳是第一次用那么贵的手机,尤其这还是陆时鸣送他的礼物。 “是白色的诶。”江阳宝贝一样地拿着手机,三百六十度看了一圈。 “喜欢吗?”陆时鸣问他。 “喜欢!”江阳用力点头。 “我也很喜欢。”陆时鸣弯了弯唇,不知道是在说江阳刚刚送他的手机,还是其他什么。 江阳去客厅的沙发上摆弄自己的新手机,又把陆时鸣的那台拿过来,放到一起比了比,他的是白色,而他送给陆时鸣的是黑色,一黑一白摆在一起,十分般配,像情侣机一样。 在心里冒出这个想法时,江阳不自觉地抬了下头,心虚地看了陆时鸣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这回出事之前,甚至早于胡瀚予问他那个对江阳来说有些过于直白露骨的问题的时候,他就有好几次,冒出过类似的念头,最早或许得追溯到去年中秋,一起去游乐园玩时,女店员无意的一句话,其后几次,则已经有点模糊记不清了,江阳最开始对陆时鸣确实就是单纯的,将其当做老师,但有些事情像是埋于土壤中的种子,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直到嫩绿的芽尖顶破土层的那一刻,才叫人真正窥见它的存在。 江阳不是现在才喜欢上陆时鸣,但他却是这回险些经历死别后,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那早已变质的情感。 不再是学生对于老师,而是一种对于恋人的依赖,亲近,那种无时无刻都想跟对方待在一起的甜蜜感。 可他对陆时鸣是这样,陆时鸣对他呢?江阳能感觉到陆时鸣对他是非常不同的,但这种不同究竟是不是爱情呢? 江阳没谈过恋爱,甚至在过往十九年的人生中,他从没有对任何女生,或男生有过异样的心动感,像每一个毫无经验的初恋者一样,他陷入了患得患失,犹豫忐忑的自扰境地里,既想靠近对方,诉说自己心中那澎湃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欢,又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一切的不同都只是自己的误解。 毕竟,他跟陆时鸣的年龄差距摆在这里,陆时鸣对他的照顾,很多时候都像是对幼崽的照顾,虽然送他羽毛,但却也从来没做过什么逾越师生界限的事,为他做灵力疏导时也是坦坦荡荡,不见任何逾矩。 贸贸然告白,陆时鸣就算拒绝,应该也不会对他用什么很严厉冷酷的措辞,但他们的关系也一定回不到以前了,陆时鸣或许会跟他保持距离,或许不会。 江阳不敢赌,因而也不敢随意行动,甚至不敢让陆时鸣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可内心那股热烈澎湃的情感,就像是激涌的江水总要找一个发泄口,他忍不住对陆时鸣做出一点小小的试探。 “老师,你微信上要不要换个头像啊?”吃晚饭时,江阳坐在桌子对面,状似随意地说,“初始头像不好看,也没什么辨识度,我在聊天界面都不太好找你。” 这就纯属瞎说了,依他和陆时鸣的聊天频率,以及他特地设置的置顶对话框,绝不存在找不到的情况。 但陆时鸣并不知道这点,他拿起手机操作着,问江阳说:“换什么头像好?” “我的话用的是喜欢的动漫角色,也有用自己喜欢的明星的,不过老师你不看动漫也不追星,那可以像胡老师那样,用自己的自拍嘛,我手机里有之前一起拍的照片,我发给你。”江阳发了一张之前在巴陵广场拍的合照,这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张合照他和陆时鸣贴得最近,就很像那种情侣的合照,陆时鸣截了当头像的话,他多少也会入境。 “好像不太好,会把我截进去吧,要不,我现在帮你拍一张单人的?”江阳既试探,又遮掩。 “不用。”陆时鸣随口道,他很快就把头像设置好了。 江阳刷新看了下,跟他想的不太一样,陆时鸣用了这张合照当头像,截取的却不是他那半,而是自己那半。 江阳看着对话框中自己的笑脸,期待又小心地问说:“老师,你怎么用我当头像了?” “不行吗?”陆时鸣放下手机,撑手看着他。 “可以是可以,但一般……”江阳犹如确认了什么,正要大胆地将一切挑明,但他突然又想到,似乎也不是只有情侣会用对方当头像,家长同样会用自家幼崽的照片当头像。 “一般什么?”陆时鸣问他。 “没什么……”江阳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缩了回去,含混道。 他心事重重地吃完了晚饭,等十点多钟,准备回房间睡觉时,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在医院,他跟陆时鸣拼着床睡,看似还是两个人两张床,但实际上他基本就睡在陆时鸣怀里,夜里两人紧紧依偎着,他抱抱枕一样地抱着陆时鸣,陆时鸣也同样回抱着他。 但回家后,他跟陆时鸣就该分房睡了,实在没什么理由再睡在一起,江阳意识到这点时,不由有些失落。 陆时鸣会不会也有些失落呢?江阳又想,说起来,之前陆时鸣也邀请过他一起睡,在天冷的时候,正好中秋过了,天气也渐渐冷下来,今天还突然来了股寒流,现成的借口,陆时鸣今晚会不会再一次邀请自己呢? 如果邀请的话,自己要不要答应呢?江阳的思维开始发散,都还没有确定关系呢,似乎还不宜进展太快,但他又好想跟陆时鸣贴贴,以前他就很喜欢跟陆时鸣待在一起,明白自己心意后,则愈发喜欢黏着对方。 江阳陷入了一种自己创造的烦恼,但一直到上楼回房间,陆时鸣都没有向他发出邀请。 在陆时鸣正要推门走进卧室时,江阳忍不住,自己把那个借口抛了出来。 “老师,最近气温好像有些冷了呢。” 陆时鸣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他,叮嘱说:“把柜子里的毯子拿出来盖上,夜里注意不要踢被子。” “哦……”江阳语气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他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房间。 陆时鸣看着江阳已经关上的房门,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方才回到自己的卧室中。 第154章 边牧 夜里,江阳在床上翻来倒去,明明十几年都是自己睡,但跟陆时鸣一起睡了几晚后,就一下觉得被窝清冷空虚起来,好想找个东西盘着……啊不,抱着。 但是他没有东西抱。 江阳隔着墙壁看了眼对面的房间,他都暗示那么明显了,陆时鸣是真的没懂,还是就不想跟自己一起睡呢? 应该不是不想吧,明明这几晚他也都有抱着自己,有时候江阳睡着睡着会滚到一边,迷迷蒙蒙中,好像有感觉到一双手轻轻地揽住他,将他带回怀里。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不邀请自己?江阳烦恼着,捉摸不透陆时鸣的想法。 或许他应该换种别的方法再试探试探?江阳于是又在网上搜怎么判别别人喜不喜欢自己的方法,得到的却都是些很模糊的说辞,大多都是些主观的感觉,什么眼神视线,双方间的气场,完全没有参考性,实践的试探方法倒也列举出了一点,但江阳感觉甚至都没有自己之前的暗示明显,一点用都没有。 他东想西想,一两点钟才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又打着哈欠,带着自己这满腔的烦恼去上学。 中秋假期结束,才刚复课没几天,就又要迎来国庆长假了,教室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只除了两个人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你们怎么回事?”郎勇抱着足球,问着这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两人。 “没什么……”江阳直到此刻,才发觉王皓跟自己一样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跟郎勇一起问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王皓不光跟江阳的神态一样,回答的内容都一模一样。 这两人都不肯说,球场上又喊人喊得急,郎勇就先跑去踢球了,江阳则跟王皓走在一起,心道王皓不会是跟自己一样恋爱了吧?之前好像也没看到什么苗头啊? 不对,之前好像也是有点苗头的,江阳心想,王皓好像是跟班里的几个女生走得近,尤其是杨青青,从那回模拟测验正好分到同一组开始,两人就聊上了,之前社团活动王皓去帮忙搬水,好像也是杨青青叫的。 “你到底怎么了?”江阳用胳膊碰了碰王皓,试探着问了问,“是不是因为杨青青……?” “什么?”王皓抬起头,疑惑一阵后,似乎是从江阳的神情上明白了什么,立刻否认说,“不是!” “那是别的女生?”江阳又问。 “都不是!你想哪儿去了!”王皓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完全不理解江阳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呃……”江阳现在确认了,原来他跟王皓并不是同病相怜,为情所困的只有他。 江阳心虚地转移话题:“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王皓支吾道,“选修课上,老师突然布置了一个假期作业,说是跟期末的学分挂钩。” 江阳:“然后?” “然后……我之前没有仔细听……”王皓话说到这里,江阳立刻就懂了,说:“你是不会做吗?去图书馆查查资料呗。” “不行,图书馆里没有,我找过了。”王皓苦恼道,“老师自己也说这个作业内容是他自己研究的,别的地方都没有答案,只在他之前的课上讲过。” “所以这就相当于在测验学生之前有没有好好听呗?这有什么,又不是考试,找个同学借下笔记不就好了。”江阳觉得这个老师已经很宽容了,只是用布置作业的形式检测,而不是用不能找同学帮忙的考试形式,实在不值得王皓如此烦恼。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说:“你是不是在班上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王皓选的那门选修课,是兽族特供的,江阳首先就没选,郎勇也因为不感兴趣而没选,其他几个跟王皓玩的好一些的同学,似乎也都没选,所以这头不擅长社交而且性格有些别扭要强的虎想来是抹不开面去对陌生的同学开口借笔记的,因而陷入了这样的烦恼中。 “嗯。”王皓用力点头,证实了江阳的猜测。 “我还当什么呢,这种小事,我帮你搞定。”江阳心道自己的烦恼不太好解决,解决王皓的烦恼不是轻轻松松? 他要来王皓的手机,在王皓加的选修课班群里翻了翻,看到几个熟悉的同学头像,但又自言自语地否定掉:“不行,他们上学期还有几门课不及格呢,上课肯定也没听。” 他在一众兽族同学中翻找着,终于在一堆学渣中找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顶着学霸光环的头像ID。 “就他了。”江阳指着边博然的名字说,他只在大一第一学期跟边博然做过同学,之后分专业,边博然没选缉妖师专业,江阳也就没再跟对方打过交道,但他记得当时边博然绩点可是比自己还高呢,江阳不知道对方现在成绩怎么样,但曾经的年级第一肯定差不到哪去,找他借笔记准没错。 “等我来问问他住哪个宿舍……”江阳正要咨询一下社交达人郭吉祥,又突然注意到前方那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那不就是边博然吗?走!追上他!”江阳叫上王皓,追了过去。 江阳在后边喊了两声,但边博然戴着耳机没听见,他只得绕到边博然面前,跟王皓一起,墙似的站那一堵。 边博然不由一停,他抱着书本,神情显出些警惕:“你们……” 这里正好是一条无人小路,他们两个突然跳出来拦路,配上王皓那张拽拽的看起来有点凶的酷脸,也实在是很难不让人不多想。 江阳见边博然半只脚后移,一副想跑路的样子,连忙说:“我们没有恶意,就是想来找你帮个忙。” “什么忙?”边博然还是没放下警戒。 江阳替王皓说了下前因后果,边博然这回终于放松下来,拖长语调说:“借笔记啊,我有,但我凭什么白白给你们?” 江阳愣了下,他对边博然了解不多,除了知道对方学习好,和原形是只边境牧羊犬以外,并不了解对方的性格,此刻才发现边博然似乎并不太好说话。 他转头看向王皓,本来是想跟王皓用眼神商量一下怎么办,岂料王皓已经有了主意,直接说:“我用飞盘跟你换。” 江阳:“……” 他在心里吐槽这是什么充满了刻板印象的礼物,边博然会换才怪吧。 果然,边博然闻言是一脸鄙夷:“你以为我是狗吗?” “那你是……?”江阳虚心求教。 “我是边牧。”边博然昂首挺胸。 江阳:“……” 好吧,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那你要什么?”王皓说。 “我要……”边博然眼中闪过一道智慧的精光,他像是早就打好了算盘,说,“我帮你们的忙,你们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两人一起问。 “帮我跟杨青青告白。”边博然说。 “告白?”江阳和王皓面面相觑,眼中都是对这个要求的意外。 “对,我大一就开始喜欢她了,不,应该说是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克制不知想追求她的冲动。”边博然提起杨青青,眼里犹如闪着光一样。 虽然但是……江阳很想说,那种冲动真的是追求的冲动而不是追逐的冲动吗?而且…… “你知道杨青青的原形其实不是羊,而是只羚羊吧?”江阳委婉地提醒道,他一开始也以为杨青青是只羊,后来才发现其实是羚羊,虽然只多了一个字,但羚羊是单独一个科属,不归属于羊科,更不归属于牧羊犬的牧羊本能范围。 “我后来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追她。”边博然说。 江阳:“……” 所以你也承认一开始根本就是牧羊本能发作了想追羊吧! “你要我们怎么帮?”王皓说。 “我也没想好,但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我想在那天告白。”边博然说,“你们有什么主意吗?” 江阳心道他能有什么主意,他自己告白的事还没着落呢。 王皓也摇摇头,他是头恋爱经验为零的虎。 “那我先把笔记借你们,回头你们在微信上帮我一起想办法,你们不会拿到东西就消失吧?”边博然在把笔记交给他们前,突然又警觉了一下。 “不会的。”江阳保证完,又忍不住问说,“你跟杨青青平常应该不怎么接触吧?” “嗯。”边博然说起这个有些怅然,“就第一学期当过同学,她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 “那……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告白失败了,怎么办?”江阳问。 “失败就失败呗,还能怎么办?”边博然反问。 “不会很尴尬吗?而且……再见面的话会很不自在吧?” 边博然跟杨青青平常根本见不着面,江阳这个问题完全是在替自己问。 但无论是边博然,还是同样在场的王皓,都没察觉到江阳的小心思,边博然想了想说:“或许会吧,但不告白的话对方连你喜欢她都不知道,也根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难道因为可能会失败会尴尬,就连第一步都不敢踏出去了吗?” 一席话顿时让江阳醍醐灌顶,对啊,他这么翻来覆去想办法试探陆时鸣的心思,干嘛不赌一把,直接问一下呢?固然可能会失败,但也可能会成功不是吗?不走出这一步,谁又知道最后的结果呢? “谢谢。”江阳郑重地用两只手一起握住边博然的手,真诚道谢道,“回头送你个飞盘当谢礼。” “我不要飞盘!”边博然怒道。 第155章 失恋 江阳带着满满的勇气和冲劲走出校门,甚至已经在盘算去花店买告白的花束了。 可是真正站到花店门口时,他又开始犹豫,买什么好呢?最常见的当然是玫瑰,但是会不会太俗了?陆时鸣之前种的大多是月季,是不是代表他比较喜欢月季? 而且……他就这么直接带着一捧花回去,心思会不会太明显了点?也许他应该搞点惊喜和仪式感? 江阳犹豫时,冷不丁被人拍了下肩膀,一抬头,是同班的宋耀良。 “江阳,你也在啊。”宋耀良之前跟江阳在缉妖实践课第一次摸底切磋时是同组的,之后也在其他课上打过几次交道,两人还算熟悉,他打完招呼,又顺口问说,“你来买花吗?是要跟人告白?是咱们班的女生吗?谁啊?” “告白?什么告白?我没有要跟人告白!”江阳犹如应激了一般,立即否认三连。 虽然说现在是鼓起勇气准备行动了,但他心底还是有点怕的,怕被陆时鸣拒绝,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被拒绝了,那就不光是在家尴尬了,在学校更尴尬,简直无处可逃。 “哦。”宋耀良奇怪地看了江阳一眼,不明白对方怎么反应那么大,他又问说,“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我来买盆栽,对,家里之前种的花死了。”江阳说着抱起一盆盆栽端详。 “那你慢慢看,我去给我女朋友买花了。”宋耀良笑笑,走进店里开始挑选。 女朋友?江阳抱着盆栽,借着枝叶的遮挡悄悄看了一眼正在店里挑花的宋耀良,对哦,宋耀良是有女朋友的,他记得好像也是他们班的女生,叫冯英,是个妖族,性格大大咧咧,处事上也带着几分兽族的豪爽直白,反倒身为人族的宋耀良更内敛温和些,这两人在一起时,好像也不是宋耀良先告白,而是冯英先开始告白追他。 一般来说,都是男生主动告白多一点,冯英这么做,除了本身性格的直爽,也是因为真的很喜欢宋耀良吧。江阳心想,所以喜欢一个人时总是会忍不住告白的,那如果陆时鸣喜欢自己的话,为什么到现在没告白呢? 他们两个都是男性,也就不存在谁该更主动一点的问题,陆时鸣不告白,是因为他还没意识到这份感情,还是单纯的就不喜欢自己?江阳想着想着,刚刚鼓起的勇气,就像是破了个小口的气球,开始“嘶嘶”地往外漏气。 宋耀良在花店里磨磨蹭蹭地挑花,江阳刚刚扯过谎,心里发虚,也不敢继续待着,最后买了朵月季走了。 嗯,只有一朵,连盆带土的。 江阳的勇气买花时已经漏掉了一半,回家见到陆时鸣时,似乎又漏掉了另一半。 “买这个做什么?”陆时鸣看着江阳手里的盆栽,问道。 “我……”江阳抱着甚至还没有开花的月季盆栽,支吾了一会儿才开口,却不是原先定好的告白。 “我看家里的盆栽没了嘛,阳台光秃秃的,就想买一盆装饰一下。” 告白总要准备点什么,哪有用盆栽告白的?他给自己找着理由。 “可以多买一点。”陆时鸣似乎没察觉到异样,还是用平淡的口吻说。 “我一个人不好搬嘛,下次我们一起去买。”江阳说。 “好。”陆时鸣走过来接过江阳手里的花盆,将其放到原先的花架上,浇水打理了一番。 晚上,陆时鸣在厨房做晚饭,江阳则坐在沙发上,在边博然新拉的不知道被谁把群名改成“勇敢汪汪队之告白大作战”的小群里做他的恋爱告白军师。 群里一共四个人,除了他和王皓边博然,还有本着人多力量大被拉壮丁过来的郎勇,然而,人多不一定在所有事情上都力量大,尤其在恋爱这种事情上。 他们四个人讨论了半天,一会儿你觉得我送花的方案太俗,我觉得你的方案太男性化,女生根本不会喜欢在告白时被送球鞋,他们互相否定,争吵,反正没个结果。 江阳看着刚刚建立就刷了有几百条消息的群聊,突然感觉,这件事根本讨论不出个什么结果,哪有什么完美的方案呢?而且就算自己觉得完美了,对方就会喜欢吗? 喜不喜欢,答不答应,决定这些的从来不是告白方案或是礼物鲜花,而是告白的人本身。 犹豫纠结都没有意义,都是借口,成与不成,并不会因此改变。 江阳想到此,好像找到了一个补丁,把漏气的地方“啪”一下堵住了,他在心里建设一番,踩着打气筒“噗呲噗呲”地重新给自己打满了气,然后放下仍在不断跳出消息提示的手机,走进厨房中。 “老师,我帮你一起包虾饺吧。”江阳没有选择直接开口,他准备先找个话题铺垫一下,让一切不显得太突兀。 “好。”陆时鸣往案台的另一侧让了让。 江阳洗干净手,抹了点防粘的面粉,开始跟陆时鸣一起包虾饺。 “老师,我去买盆栽的时候遇到一个同学。”江阳用一副闲聊的口吻说,“他去给自己女朋友买花,看起来好恩爱啊。” 陆时鸣专注地包着虾饺,没有抬头。 “说起来我们班上有好多同学都谈恋爱了呢。”江阳又说,“老师,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陆时鸣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也没有呢,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真好,做什么事情都有人陪伴,有人分享,老师,你觉得呢?”江阳说。 “嗯。”陆时鸣将包好的虾饺放到托盘里,意味不明地应道。 “老师你也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很好吗?”江阳追问说,“那老师你有想过找个女朋友吗?” “或者……男朋友?”江阳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期盼地看着陆时鸣。 “你觉得我怎么样?” 陆时鸣动作顿了下,他侧头看了江阳一眼,却又很快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包着虾饺道:“等你长大再说。”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江阳内心却是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他犹如被雷劈了般僵立在原地。 这句话不是直接的拒绝,但某种意义上比拒绝更伤人,毕竟拒绝了,好歹还是认真考虑过,而陆时鸣的回答则代表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甚至在江阳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后,他仍然是这样哄孩子的语气。 所以,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过一个同等的成人,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幼崽!那些一切让人误会的关心和照顾也都根本不是对待喜欢的人,而是家长对孩子! 江阳的心已经不止是在下雨了,简直是在飘雪,还是那种眨眼间就冰冻三尺的鹅毛大雪。 他努力坚强地吃完了晚饭,没有在陆时鸣面前表现出异样,但一回到房间,他就把脸埋进枕头里,开始无声地流眼泪。 他不敢发出声音,怕被陆时鸣发现,刚刚那句话陆时鸣似乎是以为他在开玩笑,要是被发现他在哭,肯定会立刻意识到江阳的真实意图和想法,进而会让他已经很难过的失恋处境中再多上一份尴尬和难堪。 不知道是因为没法放肆地嚎啕大哭,还是因为他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恋爱,江阳越哭越难过,只感觉心里又苦又闷,像是有块石头堵着,发泄不出。 他突然想到酒,失恋的人好像都喜欢喝酒,都说借酒消愁,也许喝酒喝醉了,就能没那么难过了。 江阳立刻拿起手机,在外卖上买了半打啤酒,然后避着陆时鸣偷偷下楼把酒拿回房间,拉开拉环,“顿顿顿”地给自己灌了三瓶。 他一直不喜欢酒的味道,觉得又涩又苦,此刻喝起来也没觉得有多少宽慰,只觉得心里越喝越苦,越喝越闷。 但酒精多少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在江阳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思维变得有些混沌模糊,不再能像平常那样理智思考,做出正确的决定。 正常情况下,江阳会把这件事死死地憋在心里,让今天告白失败的事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不让第二个人知道,但酒精冲垮了理智的防线,他顺着本能,迫切地想要找个途径发泄倾诉。 虽说喝醉了,但他模糊的大脑中还是记得不要哭出声惊动陆时鸣这点,于是他换了个发泄方法,拿出手机,找了个最近的聊天框,打字说:“我失恋了。” 发完又觉得不够,他失恋的难过是很多很多的,所以他也要找很多很多人发泄,于是又是一通胡乱勾选,把“我失恋了”这条消息群发给了所有最近有过联系的人。 发完后,江阳把手机丢到一边,又把剩下的啤酒开下来喝掉,喝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喝饱了,他手里拿着个喝空的啤酒罐子,四仰八叉地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他因为醉酒而呼呼大睡的时候,被他丢在床脚的手机,因为不断有新消息进来而反复亮屏,几乎亮了一夜。 第156章 酒心巧克力 江阳一觉睡醒时,感觉脑袋昏昏涨涨,还有点头痛,像是被大象踩了一脚,他扶着额头坐在床上愣神片刻,看到扔了满地的空啤酒罐子,方才想起自己头痛的真正原因,原来不是被大象踩了,而是他喝醉了。 等等,他喝醉了?! 江阳悚然一惊,昨夜的记忆像是地鼠机里的地鼠一样挨个涌现,他喝醉之后,似乎跟人说自己失恋了,并且因为觉得说一次不够,还选了群发? 他吓得几乎是滚下床,四处翻找自己的手机,最终在床脚的缝隙里找到了昨天半夜就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充电开机后,手机被疯狂涌入的信息搞到卡屏,江阳的大脑也几乎要卡屏了,他他他到底跟多少人说了?!他不会直接跟陆时鸣也发了吧?!! 江阳用颤抖的手点开对话框,先翻到陆时鸣那边,看到还停留在几日前的聊天记录时,犹如劫后余生般,长松一口气,幸好他喝醉时也没有完全糊涂,还记得把陆时鸣勾掉了。 但是,江阳紧接着又注意到那一列表的未读消息,顿觉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他仿佛突然理解了那句话,有些人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社死的死。 江阳硬着头皮,先点开最上面的一个看了下,在他昨夜发完“我失恋了”这几个字后,王皓给他发来三个问号:“???” 然后又说:“你什么时候恋爱的?” 在迟迟等不到他回复后,半夜的时候又给他打了个电话来,但江阳已经睡死了,没听到。 “昨晚跟齐云学长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这是大冒险发的,后来没看手机,忘记跟你解释了[呲牙]。”江阳反复删改,斟酌语气,终于找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借口发出去。 王皓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给他打的电话,现在是早上八点多,国庆假日的第一天,这头喜欢熬夜的虎应该还在睡觉,所以没有立即回复。 江阳把这句话复制了一下,又去发给下一个人,当然,对待不同的人他也会稍微做一下修改,对齐云的说法是昨晚跟王皓他们玩真心大冒险。 齐云已经醒了,很快回说:“我还以为你真失恋了呢,我还在想你到底是在跟谁谈恋爱,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啊。” “哈哈,我连恋爱都没谈过呢,怎么会直接跳到失恋啊,就是大冒险抽到的任务而已[呲牙]。”江阳发的表情笑得很灿烂,内心则忍不住无声流泪,他真的就是连恋爱都没谈过就直接跳到失恋了,堪称一步到位。 他一个一个发下去,有的人信了他的解释,有的人将信将疑,但无论别人如何质疑,江阳都一口咬死,绝不承认。 直到他发消息的对象变成了胡瀚予,对于他昨晚那句话,别人都是一脸问号,问他什么时候谈的恋爱,只有胡瀚予没问,回复是:“怎么个失恋法?” 而对于他此刻这个复制粘贴的借口,胡瀚予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是信或者将信将疑,他是完全的不信,只道:“除非你亲口跟我说。” 说着打了个电话过来,江阳硬着头皮按了接听,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胡瀚予却一秒戳穿他。 “鼻音挺重啊,哭了一夜?嗯,让我猜猜,发完了又后悔,喝酒了?现在是酒醒了?” “……没、没有。”江阳狡辩道。 “真的没有?”狐狸的声音带着些许玩味,犹如已经洞察了一切,“老师明天就出门旅游去了,你现在说,老师还能帮你参谋参谋,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你要是执意不说,那老师可是也没办法帮你了。” 江阳对着电话沉默半晌,心底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还是为那一丝转机松口说:“胡老师,你在家吗?我去你家说吧。” 房间虽然也隔音,但到底不能完全隔音,江阳怕被陆时鸣听见。 “在啊,你直接来就行。”胡瀚予道。 江阳挂掉电话,收拾好房间里的空啤酒罐,又洗了个澡洗掉身上的酒味,佯装无事地下楼吃掉陆时鸣做的早饭,然后就找了个借口出门,为防被陆时鸣发现他的真实去处,他还特地走远了一些,再从另一个方向回来,做贼一样地拐进胡瀚予家。 “叩叩”两下,江阳在门口敲门,过了会儿,房门被打开,站在门后的却不是江阳平常所见的人形胡瀚予,而是一只蹲坐着都比人高的白色大狐狸。 江阳看着用爪子替自己按开门锁的大狐狸,不由愣了愣:“……胡老师?” “嗯,怎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原形。”胡瀚予一副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语气,他拖着蓬松柔软的大尾巴,迈着优雅的狐狸步走到客厅的地毯上趴下。 江阳跟着走进去在沙发上坐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说:“……你今天怎么是这副样子?” “我在美毛啊。”大狐狸撑起一只爪子,用一个即便是狐狸形态也分外妖娆慵懒的姿势侧躺着说,“柔顺的毛毛当然是要打理的,我每个月都会固定涂精油养护一次,你之前没见过吗?哦,好像是没见过,你在我家还没住到一个月。” 江阳确实闻到了一股香香的类似香水一样的味道,原来是精油吗?胡瀚予还真是只精致的狐狸啊,毛毛也确实被打理得很好呢,那条大尾巴真是让人…… 江阳发现了一点不对,问说:“胡老师,你不是有九条尾巴吗?” 他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九条呢,眼前却只有一条。 “嗯,就是九条啊,你再看看?”大狐狸笑眯眯的,他身后的尾巴突然抬起,犹如折扇般那样一展,江阳眼前顿时出现了九条柔软蓬松的狐尾,但是一晃眼,仿佛折扇再次合拢,九条狐尾也全都消失,只有眼前的一条。 “哇!”江阳惊叹道,他有个下意识想伸手摸摸的动作,但随即又意识到不合适,于是克制地把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说,“胡老师,你怎么把尾巴藏起来了?” “太多了拖在身后不方便,还容易弄脏。”大狐狸注意到江阳的动作,突然把九条尾巴全部放出来,尾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江阳的小腿,江阳立即把腿往旁边挪了挪,眼睛却忍不住盯着望。 胡瀚予眼睛狡黠地眯起,狐嘴里吐出惑人的话语:“想摸吗?” “可以……不想!”江阳警觉地否认。 “真的不想?”狐尾又一次擦过江阳的小腿。 “不、不想!”江阳艰难地拒绝。 “摸一下又没什么的。”狐尾又一次靠近,胡瀚予用爪子撑着头,循循善诱,“说起来,大一第一学期你上我的课,当时老师就答应给你一个奖励,期末考到95以上可以变成原形给你摸十分钟,你考了一百分,现在摸个尾巴也是凭自己实力摸到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自己凭实力摸到的呢……不行不行,他怎么能随便摸胡瀚予呢?这不就跟齐云一样,对老师的毛毛心怀不轨了吗?虽然他确实有点不轨的想法,但这件事绝不能承认啊! 江阳内心反复拉锯,手却在无知无觉间悄悄抬起,等他骤然惊醒的时候,掌心已经被狐狸毛柔软的触感填满了。 “好摸吗?”胡瀚予笑眯眯地问。 江阳沉默着,犹如堕落进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深渊,一边在心中忏悔,一边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嗯……”这一个字出口后,便仿佛丢掉了最后一点坚守的底线,江阳将整个手臂都埋进胡瀚予松软香香的毛毛里,放纵地感受着毛茸茸的触感,感觉心底的难过一下都被治愈了许多呢。 不,他还是好难过。江阳想到失恋的事,顿时悲从中来,手里的狐狸毛也一下不香不软不治愈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胡瀚予把一条尾巴放进江阳怀里,给对方抱着,聊做安慰。 “就是……昨天,我一个朋友……”江阳吞吞吐吐,还是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他以一个朋友的角度叙述时,胡瀚予倒也没打断他,只支着爪子听。 “我朋友他有一个喜欢的人,年龄比他大,大的挺多的,平常对方经常照顾他,对他很好,看起来像是也喜欢他,但又像是那种家长对孩子的照顾,我昨天……我朋友昨天鼓起勇气试探着跟他告白了一下,结果他都没有认真考虑,只说‘等你长大再说’。”江阳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掉眼泪了,连自己现在是“一个朋友”都忘了,“所以他根本就是拿我当小孩子,他都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真。” 这才是最叫他难受的,直接拒绝了吧,那或许他还有继续追求的机会,但对方完全没把他当成可以恋爱的对象考虑的话,就说明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 胡瀚予用爪子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江阳,然后开始分析说:“依我看呢,陆时鸣说的这句话未必是你想的意思……” “什么?我说的人不是老师!”江阳还在用纸巾擦眼泪,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应激一样地立即否认。 “好好好,不是陆时鸣。”胡瀚予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迁就说,“你说的这个不是陆时鸣的人说这句话未必是你想的意思,这个不是陆时鸣的人呢,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他如果不喜欢你他会直接跟你摊开来说,不留余地地拒绝你,让你死心,而不是给你这么一句话。” “……可老师……不是老师!可那个人也许只是没意识到呢?”江阳说。 “怎么可能?你这点小心思能瞒得住谁?”胡瀚予摊着爪子,“你真以为你的陆……那个不是陆时鸣的人,是什么单纯的人吗?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狡猾多腹黑?我有时候都玩不过他,你还指望你能瞒过他?” “有、有那么明显吗……?”江阳自我怀疑着,他自己都是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对陆时鸣的感情,那陆时鸣如果意识到的话,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而且如果他早早就意识到的话,为什么没有行动?哪怕是拒绝,就像胡瀚予说的,陆时鸣确实是那种会直接摊开来说让江阳彻底死心的人,可他偏偏又没有那么做。 这说明他其实也是喜欢自己的吗?那为什么他不告白?在江阳主动试探着告白时,又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觉得他年纪小吗?可他已经成年了啊!江阳很多同学大一,甚至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他这都算是晚恋了。 江阳把自己的问题说出来后,胡瀚予耸肩说:“我怎么知道他?要我早下手了,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反正他肯定不是拒绝你的意思,放心吧。”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江阳来时一片绝望,现在被说得好像又有了一点希望。 “简单,老师这里有一味灵丹,你喂他吃下去,包管你心想事成。”狐狸神神秘秘地从毛毛下面掏出一颗圆圆的像是巧克力的黑球,用爪子递给江阳。 江阳接过后观察片刻,说:“这怎么那么像一颗巧克力呢?” 不光形状像,气味也像,他还嗅到了点隐约的酒味,像是颗酒心巧克力。 “什么巧克力?这叫意乱情迷丹!”狐狸信誓旦旦地说着,尾巴却悄悄挪了挪,将刚刚撕开的酒心巧克力包装纸盖住。 “意乱情迷丹?”江阳心想这个名字听着怎么那么不正经呢?他道,“是做什么用的?” “还能是什么用?看名字还不够明显吗?”狐狸暗示地眨眨眼,“你喂他吃下去后就可以大胆地对他为所欲为了,事后依那个不是陆时鸣的人的性格,他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这不就心想事成了?” 江阳:“……” 他拿着酒心巧克力,啊不,意乱情迷丹,开始反省竟然指望从胡瀚予这里得到什么靠谱主意的自己。 第157章 意乱情迷丹 江阳离开胡瀚予家时,带走了一个馊主意和一颗神似酒心巧克力胡瀚予却信誓旦旦地说其是意乱情迷丹的神秘黑色圆球状物体。 相较于之前,这颗圆球不再那么圆润,多了两个江阳按出来的手印,这不是他故意用力捏的,而是这颗圆球自己像是普通巧克力一样,在他手心的温度下慢慢软化后印出来的印子。 胡瀚予为此还特地给他找了个包装,一个空掉的原本用来装巧克力的塑料小礼盒,底部的托盘有个圆弧形的凹槽,不大不小,把这枚意乱情迷丹放进去,竟然正正好好地就卡住了呢。 江阳其实原本没打算要的,他根本没想实践那个馊主意,但胡瀚予强塞给他,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出门后,江阳想把这个不正经丹药扔掉,但又觉得好像有点可惜,毕竟是一颗丹药呢,也许以后能在什么正经的地方用上它? 抱着这样的节俭心理,江阳将其带回了家,趁陆时鸣不注意,偷偷藏进了冰箱。 冰箱总共就那么大,就算有蔬菜和其他冷鲜保存的东西压着,也实在不是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是没办法,江阳也不知道为什么丹药还需要冷藏保存,反正胡瀚予说是要。 江阳将其藏在冰箱最底层最角落的位置,按理说虽然陆时鸣每天做饭时都会打开冰箱拿取食材,但一般也不会专门注意这种犄角嘎达的地方,而且即便注意到了,凭这颗意乱情迷丹神似酒心巧克力,且还套了个巧克力盒子的迷惑性外表,他应该也不会发觉这个神秘黑色球状物体的真身。 可江阳还是忍不住心虚,陆时鸣做午饭时,他一见陆时鸣往冰箱走,就特别殷勤地跑过去,堵在陆时鸣和冰箱中间说:“老师,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吧!” 陆时鸣看他一眼,似乎是觉得他的表现有点奇怪,却也没有深究。 “把第二格的西红柿和冷冻室里的牛肉拿给我。”陆时鸣转身走到案台边,去处理其他食材。 “好。”江阳应一声,把东西找出来递给陆时鸣后,又去回复手机上不断冒出来的新消息。 昨晚的醉酒群发事件,他早上已经复制粘贴的挨个解释过一遍,但有些人假期早上在睡懒觉,没有及时回复,醒来后便陆续发消息过来,就例如王皓,他此刻就将信将疑地问江阳说:“真的?” “真的!”江阳一口咬死,“我谈恋爱你会不知道吗?你见过我有跟哪个女生走得很近吗?没有吧?要说谈恋爱,还是你比较有可能吧?” 为了防止这头虎继续追问,江阳还发动了倒打一耙的技能:“你真的跟杨青青没什么吗?边博然都准备告白了,你再别扭犹豫可就来不及了。” “没有啊!”王皓像是炸毛了一样,打字速度都变快了,“她就是时不时会跟我聊两句,偶尔会叫我帮个忙,别的完全没有什么。” “那她怎么不找别人聊?”江阳虽然主要目的是转移王皓的注意力,但他也确实觉得这两人有点可疑,“你看,她就没有找我聊,她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但你没意识到?” “不可能!”王皓答得斩钉截铁,“我又不是白痴,她对我有没有意思我看不出来吗?” 他这话是为了自证,但江阳却感觉自己中了一箭,他真的看不太出来陆时鸣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虽然照胡瀚予的说法是有的,但……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陆时鸣一眼,就见到陆时鸣似乎是要往冰箱走,江阳立即慌慌张张地丢下手机,小跑冲刺加上滑行,然后准确地在冰箱门口一刹。 “老师,你也拿东西啊?我帮你拿吧!”江阳微喘着,扶着冰箱门,笑得热情洋溢。 陆时鸣眉梢微动,他看了眼江阳,又看了眼冰箱,没说什么,只道:“拿几颗菠菜给我。” “好。”江阳听话地把菠菜拿出来,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拿了瓶冷鲜牛奶,再“啪”一下把冰箱门关严实,转身对陆时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等陆时鸣拿着菠菜走后,江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给自己灌了口牛奶压惊,想着那颗巧克力,啊不,意乱情迷丹,绝对不能再放在家了,这就跟个炸弹一样,陆时鸣或许不会发现,但江阳会一直提心吊胆,时刻担心这个炸弹什么时候突然炸掉。 不过要拿也不是现在,陆时鸣还在厨房做饭呢,江阳从冰箱里拿什么走都会被对方看到,他得找个陆时鸣不在的时机。 江阳回到客厅,继续用手机跟王皓说话,同时还分心关注着陆时鸣的动向,做好对方一但要往冰箱走自己就弹射起步的准备。 好在,做午饭的过程中,陆时鸣似乎是不需要再去开冰箱了,江阳渐渐放松了警惕,他低着头发消息,除了回其他人陆续的询问,他现在主要是在那个“勇敢汪汪队之告白大作战”的小群里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为边博然的告白计划出谋划策。 虽然江阳自己的告白失败了,但他还是准备说到做到,认认真真地帮边博然计划告白的事的,他跟王皓他们一直在群里聊到陆时鸣喊他吃饭。 王皓他们也该吃饭了,于是几人约好下午去外面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对面地继续讨论后,便暂时散去。 江阳吃午饭时,陆时鸣似乎是要去楼上房间拿个东西,离开了一下,江阳前一秒还在低头喝汤,但在陆时鸣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他便立即起身,冲到冰箱前,去自己藏丹药的角落里翻找。 “怎么没有了?”江阳嘟囔着,来回找了三遍,都没找到自己原本放在这里的意乱情迷丹。 “在找这个?” 陆时鸣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时,江阳身体一僵,他缓慢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陆时鸣手里那个自己找了那么多遍都没找到的巧克力盒子时,身体不由愈发僵硬了。 “对、对啊。”江阳努力扬起一个笑脸,“这、这是我买的酒心巧克力,我、我想饭后吃来着。” 他说着想要去拿陆时鸣手里的盒子,陆时鸣却抬了下手,没让他拿到。 “酒心巧克力?”陆时鸣透过透明的塑料顶盖,端详着里面印着两个手印的黑色圆球状物体。 “不、不然呢?”江阳表面从容,内心狂汗,他打着哈哈说,“这难不成还能是什么神秘丹药吗?就是个酒心巧克力啦。” 他又一次去拿,动作迅猛到接近于抢,可他的这点身手在陆时鸣面前实在是不够看,陆时鸣轻而易举地就又一次避开了他。 但是接连两次没拿到,江阳有些急了,一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他直接扑到陆时鸣身上,趁着陆时鸣伸手接住他的这一瞬,扯开巧克力盒上面的盖子,直接张嘴,就着陆时鸣的手,把这颗看似酒心巧克力实为意乱情迷丹的黑色圆球状物体吞进口中。 一直到嚼碎了咽进肚子,江阳方才惊觉,糟、糟糕,刚才一心想消灭罪证,他是不是直接把意乱情迷丹给吃了? 巧克力的味道混合着醇香的酒味,这颗意乱情迷丹不光长得像酒心巧克力,吃起来也格外像呢。江阳情不自禁回忆着这个味道,下一瞬反应过来后又在内心疯狂惊叫,完蛋啦,他怎么把它吃了?! 这颗丹药是有什么效果来着?意乱情迷? 江阳突然想到什么,低下头,跟正抱着他的陆时鸣对视。 两人现在距离离得极近,尤其在江阳这么一低头时,陆时鸣也正抬着头,他们近到像是下一刻就要接吻。 虽然吃丹药的人错了,但似乎一切也可以将错就错地照着胡瀚予的计划继续发展呢。 不过,江阳不会那么选,他选择光速跑路。 “蹭”一下,像是逃跑的兔子,江阳撂下一句“老师我有事先回房间了”,就从陆时鸣身上跳下来,飞奔上楼,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他就已经“砰”一声,锁紧了自己的房间门。 “QAQ胡老师,救命啊!”江阳倚着房门就开始发消息,“我不小心把那颗意乱情迷丹吞了,现在该怎么办?” “你还真是不小心啊。”胡瀚予说,“好吃吗?” “还挺好吃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江阳急得直接拨了电话,“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药效多久发作?有没有解药?” “这个不急,你先跟我说说事情的经过,我才好对症下药。”胡瀚予慢悠悠地说。 事情经过跟对症下药有什么关系?江阳的大脑急得像是一团浆糊,也没时间去捋这其中的逻辑,只得尽量快地跟胡瀚予解释了一番。 胡瀚予听完后还是不说办法,只慢慢悠悠地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江阳也都压抑着内心的焦急,老实回答,但讲着讲着,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分钟,江阳发现自己身体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后,他突然又好像有点回过味来。 “这不会就是颗普通的酒心巧克力吧?”江阳狐疑地说。 “嗯?怎么可能?”胡瀚予义正辞严,“这可是意乱情迷丹,我花大价钱买来的高端货,要不是我吃……” 他只停顿了一小下,江阳却立刻揪住了他的狐狸尾巴:“吃什么?吃腻了?还是吃剩下来的一颗?这果然就是颗普通的酒心巧克力吧!” 似乎是也觉得骗不下去了,胡瀚予没有再在电话中狡辩,只在聊天框发来一个犹如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卡通狐狸吐舌表情包。 江阳看着这个表情,简直恨不得现在翻去隔壁屋子,去揪光胡瀚予尾巴上的毛毛。 第158章 全新形象 “你想想陆时鸣的原形,凤凰的体温随随便便就可以升到几千度,什么药或毒能对他有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嘛。”胡瀚予丝毫没有骗人的心虚,反倒责怪起被骗的人太笨了。 “哼!”江阳只回了一个字。 “生气了?哎呀,我也没有完全骗你嘛,这确实不是个普通的酒心巧克力,它是很贵的那种高级巧克力,你也觉得它很好吃对不对?老师再给你买一盒怎么样?”狐狸试图哄人。 “不要!”江阳冷冷地拒绝。 “其实我只是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那个东西是意乱情迷丹还是酒心巧克力重要吗?”胡瀚予换了个洗白方法,他道,“不重要,甚至到底是谁吃掉都不重要,就照你说的经过,你当时如果趁机亲他一下,结局不就跟我说的一样,心想事成了吗?” “怎么可能啊?!”江阳说。 他到现在都不确定陆时鸣喜不喜欢自己呢,两人也并没有确认过正式的关系,突然偷亲不就等同于非礼吗? “啧,你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古板呢?”胡瀚予说,“什么非礼不非礼的,你非礼别人那叫非礼,你非礼陆时鸣那叫他愿意,不然你能非礼成功?这不就直接试出来了?” 试出来了,但他可能也彻底社死了。江阳面无表情地说:“胡老师,你有没有稍微不那么馊一点的主意?” “我的主意不都挺好的?”胡瀚予有种迷之自信,在江阳要挂电话前,他又说,“好吧好吧,老师还有一个方法,你不想直接上,想用委婉点的方法是不是?” “是。”江阳用力点头。 “正好老师明天要出去旅游了,你跟我一起去,离开他一段时间,看看陆时鸣什么态度,有没有失魂落魄,茶饭不思。”胡瀚予得意地说,“怎么样?这个方法够委婉了吧?你只需要跟我一起出去玩一趟,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 这个方法倒确实是很委婉,江阳着实心动了一下,但他随即又想到:“不行,老师的伤还没好全呢,我要留着照顾他。” “照顾什么?陆时鸣什么时候真正需要过你照顾?就算有那么一点需要,他那么大一只凤凰了,没你照顾不会死的。”胡瀚予翻着白眼说。 “那、那也不行。”江阳支吾着道,他当然知道陆时鸣其实没那么需要他照顾,甚至在家这几天,反倒是陆时鸣照顾他多一点,但他还是不想用这种事试探陆时鸣,他不想对方因此落寞难过。 胡瀚予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连这点狠心都下不了,以后跟他在一起不得被他吃死吗?” “又、又不一定会在一起,而且换做老师的话肯定也不会想让我难过的……”江阳越说越小声。 “把电话挂了,跟我开视频。”胡瀚予突然说。 “……为什么?”江阳问。 “我要瞪你一眼。”胡瀚予恨恨道。 江阳:“……” 开视频被胡瀚予瞪了一眼后,胡瀚予又问了一遍跟不跟他出门,江阳还是拒绝了,这一回,胡瀚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耸肩道:“直接的不行,委婉的也不行,那老师可是没办法帮你了。” “我自己想办法吧……”江阳说是这么说,但是挂掉电话后便大字型瘫到床上,他根本想不到办法啊。 自暴自弃地咸鱼躺了一阵,下午两点,江阳出门去赴勇敢汪汪队的约。 四名汪汪队成员聚在咖啡馆里,在经过一晚上加一上午的讨论后,边博然汇总参考了各方面的意见以及结合自己在网上搜集的一些攻略,如今已经有了一套大体的方案轮廓,只是细节需要再优化一下。 “等她生日那天,王皓用找她帮忙的借口约她出来,走到这个位置。”边博然将手绘的校园地图平铺在桌子上,指着自己标了一颗五角星的地方。 “注意你的站位要正对北方,而杨青青则要让她保持面对南方,然后郎勇趁着这个时候带着灯牌悄悄走过来……”边博然的告白计划就像他上课的笔记一样精确规整,每一步的行动都详细列出。 王皓和郎勇都认认真真地听,江阳却有些心不在焉,耳朵虽然在听,心里却总忍不住分出一部分想自己的事。 陆时鸣到底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江阳在心里反复揪花瓣时,王皓突然用胳膊碰了他一下,他打了个激灵说:“怎么了?” 江阳迎着三人一起看过来的视线,愣了愣,终于回神说:“说到哪儿了?哦,灯牌在白天不够显眼,你想换成手工做的毛线玩偶是吧?” “对,杨青青好像比较喜欢玩偶,我想在地上摆五只黑白的小狗玩偶,肚皮上分别绣‘ilove’几个字母,再在小狗玩偶中间放一只小羊玩偶。”边博然叹了口气说,“但是肚皮上的这些字母都要订做,可能来不及了。” “来得及,你把玩偶买好,我就可以绣,我之前织过毛线,有点经验,字母很简单的。”江阳说。 “那这个就拜托你了!”边博然眼睛一亮,继续在他的计划表上写写画画。 四人在咖啡馆开会开了两个小时,然后又跟着边博然一起去买告白需要用的玩偶气球彩带,最后再由边博然请客一起吃了顿晚饭,方才解散。 傍晚时分,边博然还要去花店提前订一下花,单独离开,江阳他们三个则是一起往学校走。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郎勇问江阳说。 王皓也跟着看过来,显然他也觉得江阳最近的表现不太正常。 “就是……”江阳原本不太想说这件事,但是他又感觉他自己一个人实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可能他在心中把全世界的花都揪秃了,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再一次地以“我一个朋友”开口,讲了讲他跟陆时鸣告白却得到了那么一句话的经历。 当然,陆时鸣的身份也是同样打了马赛克模糊处理的,只说是一个比较年长近乎于长辈但外貌又很年轻的人。 “其实妖族中谈恋爱不是很在乎年龄的,年龄差几百年谈的都有,你说的这个朋友跟那位长辈年龄差了多少?”郎勇问。 “不知道,但很多很多。”江阳强调,“非常多,可能得有四五位数。” “那么多啊……”郎勇沉吟了一番,“那对方可能是会有点介意,但是也还好啦,本来不同种族对于年龄的感知就是不一样的,成年期也不一样,年龄对于很多长寿种族来说其实也就是个数字,一千年两千年都没差别,只要不是未成年就好,你朋友在自己种族里也是成年的吧?” “嗯,早就成年了。”江阳点完头,又说,“可他好像一直都拿我……我朋友当成幼崽一样照顾,就是,他的观念里好像从来不觉得我朋友是个成年人,所以我朋友告白时,他就像是对待小孩子开的玩笑一样,完全没当真。” “可以理解,毕竟他年龄这么大了,可能比我们族里年龄最长的祖奶奶都要大,那在他眼里,我们这群一百岁都没到的,肯定都只是群牙没长全的小崽子了。”郎勇说。 “所以我……我朋友现在该怎么办?”江阳问。 “这个……”郎勇转头看向王皓,他突然注意到,“你怎么不说话?” 江阳也看过来,他和郎勇说话时,王皓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你在想什么?”江阳问。 “我在想……”王皓看向他,琢磨着说,“你跟陆老师是怎么好上的。” 江阳:“……” “什么好上?谁和谁?”郎勇愣了愣,片刻后又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道,“你说江阳和陆老师?什么时候的事?” “没、没有的事!”江阳努力装得有底气,“我说的是我一个朋友,又不是我,我根本没有谈恋爱啊,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之前没有,但最近有了。”王皓虽然是只白虎,但他此刻的眼神就像黑猫警长一样锐利,“昨晚你给我发的失恋消息,其实就是因为陆老师的这句话吧?我当时就觉得你怪怪的。” “什么?你不是说那个是真心话大冒险吗?”郎勇听得一脸懵,他也收到了江阳的群发消息,但江阳解释后,他就信了,完全没多想。 “就、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啊,我不是跟你们都解释过了吗?”江阳仍在顽抗。 “那你现在打电话给齐云学长,我们当面对质。”王皓胸有成竹地抱起手臂,“你敢吗?” 江阳:“……” 他的沉默似乎已经是某种答案,郎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跟陆老师……” “没有!”江阳自暴自弃道,“他又不喜欢我……” 五分钟后,三人坐在临街的一家商铺中,听江阳以第一人称,再讲了一遍告白失败的经过。 “其实这也不代表陆老师不喜欢你啊,那句话不能算是拒绝。”郎勇现在终于接受了这个让人震惊的事实,开始为自己的好朋友出谋划策,“他觉得你年龄小,其实只是一种错觉,人族中你已经成年了,可以谈恋爱,甚至有些人族这个时候都有孩子了,你得让他认知到这点。” “怎么认知?”江阳问。 “最简单最直观的,当然是从外表入手。”郎勇打量了江阳一番,“你得让自己的打扮变得成熟点,最好一看就让他感觉是同龄人的。” 江阳:“怎么打扮才能变得成熟?” “这还不简单?你就参考学校那些中年男老师的衣着不就行了?走,我们去买衣服。”王皓拉着江阳就走,直奔附近的一家商场。 试衣间外,王皓和郎勇看着换上一套中年男人标配的青蓝色polo衫套装出来的江阳,一起点评:“你这样穿得不对,上衣衣摆得塞进裤子里。” “裤腰带上最好还挂串钥匙,等我等会儿给你找个道具。” “手里还得拿个保温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其他店里买来需要的道具后,直接开始上手帮江阳装扮整理。 “发型,发型也得变,用发胶抹个背头。” “不然直接剃成地中海吧?年龄感不是瞬间就上来了?” “不要动我的头发!”江阳誓死护住自己的头发。 试衣间内一阵鸡飞狗跳,又经过王皓和郎勇的双双认可后,江阳终于以全新的面貌回到家中。 第159章 剖白 江阳到家时,陆时鸣并不在屋子里,不过厨房的灯开着,案台上还摆着已经洗切完毕的食材,想来他是做饭途中发现缺了某样东西,临时出门买一下,不然是有其他事要出门的话,他一定会跟江阳讲一声。 江阳于是先去二楼,把边博然给他的需要他帮忙绣表白字母的几个小狗玩偶和小羊玩偶放到房间,然后又下楼,在玄关的穿衣镜前,整理自己的新造型。 不知道陆时鸣什么时候会回来,江阳有些紧张,他理了理polo衫的领口,照着王皓和郎勇他们要求的,扣子特地没扭,成一个松散的姿态,再拿着保温杯,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神态。 除了衣着上的改变,神态举止自然也该做出相应的变化,经过王皓和郎勇的一番紧急培训,江阳现在很是学得了一分中老年男人神态的精髓,端杯子喝水的姿势一比一参照他们学校某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只要离远一些,不看到他那张仍有些年轻稚嫩的脸,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下。 看起来他提升年龄感的计划很成功,但是这招对陆时鸣能起效吗?他会不会就此扭转对自己年龄很小的印象?江阳不太确定,他的紧张也由此而来。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就是钥匙开门的“咔哒”声,江阳赶紧最后抹了下头发,然后转身跑到沙发上坐下,装出一副自己正在看电视并没有特地在等人的正常样子。 陆时鸣进屋后先照着习惯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在不经意抬头看向客厅时,他的动作整个都顿住了。 在他眼前的是这样一副画面,江阳穿着一身青蓝色的衣摆全部塞进裤腰带里的polo衫,腰带上坠着一串装饰用的钥匙,手里捧着一壶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顶着抹满发胶油光锃亮的背头发型,在陆时鸣看向他时,他也恰到好处地看过来,好像是刚注意到陆时鸣回来了一样。 陆时鸣尚未从江阳这全新的装扮中回过神,就见江阳喝了口枸杞水,露出之前练习过许多次的成熟笑容,慈祥地唤道:“小陆啊,回来了。” 陆时鸣:“……” “……你叫我什么?”因为过于不敢置信,陆时鸣的语气比平常略重了一些。 江阳心里下意识地一怵,这副装模作样的成熟样子也几乎就要破功,但他随即又想到,他如果不能借此扭转陆时鸣对他幼崽一般的印象,那他的爱情注定没有可能。 于是,江阳心一横,强作镇定,继续眉目慈祥地唤道:“小陆,怎么了?” “现在天气都降温了,还穿得那么少,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江阳还在说着自己准备的台词,就见陆时鸣直接走到他身边来,也不打断他,只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双腿交叠,两手自然地支于扶手上,认真看他的表演。 陆时鸣的一切动作都自然而然,但他这样在江阳对面坐下时,便带来一股莫大的压力,就好像纸老虎碰见了真老虎,装大人的小朋友碰见了家长。 “就是不知道养生……”江阳的声音不由小了几分,他在紧张时下意识地喝水,但很快将保温杯里的枸杞水都喝完后,他就像是漏气的气球,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消失。 “嗯,还有指教吗?”陆时鸣语气平淡,抬眼看向江阳,吐字清晰地唤道,“江老师。” 江阳:“……” 他缩着脑袋,扯起一个尴尬的笑容:“老师,其实我刚刚是在排练话剧,怎么样,我演得还可以吗?” 陆时鸣没答,只定定地看着江阳,他突然把交叠的双腿放下来,身体也微微前倾,以一个更为正式认真的姿势说:“江阳,我们谈谈。” “谈、谈什么?”江阳脑袋缩得越发低,屁股也不自觉地往沙发外侧挪了挪,挪到一个离陆时鸣稍远些的位置。 “第一点,你有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不要说谎掩饰,老师不会因此生你的气,但老师会难过的,好吗?” 江阳低着脑袋,手指麻花一样地搅紧,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二点。”陆时鸣再次开口,“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可以吗?” “我、我就是想让你觉得我很成熟……”江阳渐渐有些说不下去,因为他也意识到,今夜的举动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成熟,反而凸显了他的幼稚。 “为什么想要让我觉得你很成熟?”陆时鸣问着,像是又突然想到什么,“你是觉得我对你的照顾类似于对待幼崽?并不是这样,江阳,我并不是将你当成幼崽,我知道你是个成人,在很多时候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你并不需要为此向我证明什么。” “那你为什么那时候说……”江阳下意识地要把那个问题问出来,但在问出口前,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一直都知道……”江阳喃喃着,“是我不知道……” “我现在知道了。”他用力抹了下眼睛,站起身就往楼上跑。 “江阳!”陆时鸣在身后叫他,但江阳没有停下。 陆时鸣有个下意识想追的动作,可他仿佛又有着某种顾虑,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江阳就趁着这么一会儿时间,径直跑上了楼,反锁了自己的房间门。 江阳倚着房门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很想大哭一场,但他又感觉这样很没意义,要说失恋的难过,他之前已经哭过一次了,现在无非是再一次地确认了这件事。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失个恋而已,而且谁规定的你喜欢对方,对方就一定得喜欢你?本来喜欢人这种事就不是一定能得到回应的,很多时候,那都是种类似于中彩票的幸运,他只是没这个运气而已。 江阳用袖子把眼泪都擦掉,又把自己这身乱七八糟的行头全换掉,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去找点事做。 他现在能做什么?江阳注意到那几个被他放回房间答应要帮边博然绣字母的玩偶,找出工具就开始穿毛线。 陆时鸣站在江阳的房门前,站了有一会儿,他有好几次都想伸手敲门,却又总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放下。 他没有听到哭声,但这种安静却又引发了另一种担忧,陆时鸣终于伸手敲了两下门,他隔着门板说:“江阳,老师有话想跟你说。” 没有人应。 “江阳,那句话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意思,我们再谈一谈好吗?” 还是没有人应。 陆时鸣眉头蹙了蹙,不断膨胀的担忧压倒了一切,在他准备强行开门时,却突然听到“咔哒”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谈什么?我还有事呢。”江阳开完门就又回到桌子前,去织自己的毛线,他背对着陆时鸣,一副很忙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陆时鸣走进房间,看着江阳正在绣的那几个玩偶,愣了愣。 江阳的工作主要是把几个现成的字母符号缝到玩偶上,而除却他已经缝好的“i”,剩下几个字母中明显有四个可以组合成“love”,而另外三个,“Y”,“Q”,“Q”,显而易见,这串似乎是某人姓名的缩写字母中,没有任何一个字母能跟陆时鸣的名字对上。 “跟人告白。”江阳的语气里没有哭腔,却带着股赌气的意味,他又揉了下眼睛,背对着陆时鸣说,“你的拒绝我之前没听懂,我现在听懂了,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去喜欢别的人,跟别的人告白就是了。” 陆时鸣安静了片刻,缓缓开口说:“江阳,我没有拒绝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阳倏地转过头,眼角带着些未干的泪痕,语气却凶凶的像只小老虎,“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没成年的幼崽,为什么还要用那句‘等你长大再说’来敷衍我?” “因为你现在的年纪确实还是太小了。”陆时鸣斟酌着,以一种格外郑重的口吻自我剖白说,“江阳,我知道你那天是想向我表白,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和依赖,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感情未必是爱情?” 江阳怔了下。 “你在成长过程中缺失来自长辈的关心和照顾,而我给了你这些,你对我产生依赖和感情是顺理成章的,就像幼崽总是爱着照顾他们的父母,可这种感情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亲情的代偿。”陆时鸣缓缓说,“你年纪太小,还不太能很好地分清这点,你现在做出的决定,等以后真正长大了,很可能会后悔。” 江阳又是一怔,他于此刻,方才意识到陆时鸣心中某种从未言说的隐忧。 这隐忧并非毫无道理,甚至江阳乍然听到后,自己也忍不住怀疑了一番,但他随即又想到了证据。 “可是胡老师对我也很好,他也很关心我照顾我,还让我摸他的尾巴,我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想法啊。”江阳举例说。 “胡瀚予让你摸过他的尾巴?”陆时鸣的重点瞬间偏移,眼神也同时现出了几分凌厉。 江阳:“……” “这、这不是重点!”江阳心虚地转移话题,“重点是,我分得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亲情,对,我分得清。” 他越说越笃定,抬起头,以平等的姿态直视着陆时鸣:“老师,我明白我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我也有为其负责的能力,我对你的感情是特别的,是有依赖,感激,但又绝不止于这些,那是一种唯独与你在一起会有的热烈的欢喜。” “我喜欢你,是师生间的喜欢,也是恋人间的喜欢。”江阳认真地说,“之前说的是气话,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还是会喜欢你的,只是我会把对恋人的那种喜欢藏起来,不去打扰你而已。” 陆时鸣久久地看着江阳,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要顺从本心和欲望,直接开口了,但最终还是理智勒停了一切,他道:“但你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江阳,很多事并不是要急于一时的,我想留给你充足的思考时间,等到你真正长大,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可什么时候才算长大?”江阳郁闷道,“我已经十九了啊,是个成年人了,难道要等我三十了,五十了,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才算长大吗?就算这样,我的年龄也都不足老师你的零头吧?” 陆时鸣沉默一阵,说:“起码等到你毕业。” “那毕业之后呢?”江阳犹如骤然间窥见了什么希望,他小心翼翼地说,“毕业之后,老师,你会……?” 你会接受我吗?江阳紧张地看着陆时鸣。 陆时鸣郑重道:“我会认真考虑。” 第160章 贷款 半夜十一点,江阳不睡觉躺在床上,还在止不住地傻乐。 经过今晚一番跟陆时鸣敞开心扉的谈话,他这几天一直烦恼担忧的问题彻底消失了,陆时鸣给了他答案,虽然,陆时鸣的说法是要等到他毕业之后,才会认真考虑自己和江阳的关系,但他话里有一个漏洞,被江阳敏锐地注意到了。 陆时鸣现在不给江阳答复,是因为担心他年龄太小,还不能很好地判断爱情与亲情的区别,未来会对自己此刻的选择后悔,虽说江阳不这么认为,但姑且就照着陆时鸣的说法来吧,就当他现在还不够成熟,可是,很关键的一点,江阳不够成熟,陆时鸣却绝对不是,他从身到心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成年人,他对自己的感情本不该有任何不确定或迟疑,他如果不喜欢江阳,现在就该直说,但他没有,反倒是给了那么一个答案,这恰恰说明,他其实是喜欢江阳的,什么认真考虑、毕业再说,不过是不想现在就给江阳明确答复进而影响对方未来可能会做出的选择的托辞。 想明白这一点后,江阳一下就感觉其他事都不重要了,就算陆时鸣现在不接受他,但他已经得证,陆时鸣像他喜欢着对方一样喜欢着自己,这就够了,只要两个人相互喜欢,他们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最迟等到他大学毕业,陆时鸣总不该再有顾虑了。 江阳兴奋得睡不着,在床上滚来滚去,用被子把自己卷成毛毛虫,又开始拿着手机群发消息,这回没有群发那么多,只发给了目前知道他感情状况的三个人,胡瀚予以及王皓郎勇,内容是:“我好像要恋爱了。” 郎勇说:“今晚的计划成功了?” “要?”王皓则敏锐地注意到,“这是个将来式?” “没有成功,但我跟老师认真谈了一下,知道了他的一些想法。”江阳先回复郎勇,又去回王皓:“对,我还没开始谈恋爱,但应该快了。” 郎勇恭喜了他一番,王皓继续问说:“快了是多久?” 江阳甜蜜地掰着指头算了算,回复说:“两年零八个月。” 王皓先发了个脑袋上有一只乌鸦带着六个点飞过去的卡通老虎表情,然后说:“你要持毕业证上岗谈恋爱?” 江阳:“……” 好、好像真的是这样。 胡瀚予很快也发来回复,问明白江阳所谓“快要谈恋爱”的经过和时间后,发出了跟王皓类似的吐槽:“你到底是谈恋爱还是应聘?还预约上岗,卡毕业证?” 江阳:“……可、可老师他说要等我再长大一些,也是让我有更多的时间思考。” “冠冕堂皇。”胡瀚予发了个翻白眼表情,“你等着,我去帮你加把火。” 江阳:“Σ(っ°Д °;)っ加什么火?” 胡瀚予没再回信息了,他直接切到陆时鸣的对话框那边,发消息说:“你是不是不行?都告白同居了,你竟然还能再忍三年?”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陆时鸣没有理胡瀚予的胡说八道,只打下这行字,并发了一个“[微笑]”表情。 这笑容让人浑身的毛毛都忍不住竖起,但胡瀚予不怕,因为他现在不在家,他已经出门旅游去了,现在正在路上。 “吃醋了?他可不光是什么都跟我说,住我家的时候还要跟我一起睡呢,毕竟我的毛毛超软超蓬松的。”胡瀚予仗着陆时鸣现在见不到自己大胆作死,至于回来后……等回来再说! “他没有这样想摸过你的毛毛吧?”胡瀚予发来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炫耀表情。 陆时鸣:“[微笑]” 胡瀚予还想继续浇油时,却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第二天早上。 江阳虽然不知道胡瀚予到底去加了什么火,但他夜里又自己琢磨了一番,两年零八个月,好像确实是有点久,他现在就想去跟陆时鸣贴贴,像在医院时那样抱着对方睡。 他同时还想要陆时鸣更加明确的回复,像是他对陆时鸣表白那样,他想要听到陆时鸣直白地告诉他对他的喜欢。 人就是这样得寸进尺的,之前江阳觉得陆时鸣但凡能有一点喜欢自己就很好了,现在则又想要的更多。 所以,早上他刚刚下楼,就凑到正在做早餐的陆时鸣旁边,期待地问说:“老师,你考虑好了吗?” 陆时鸣看他一眼,将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加热,说:“没有。” “哦。”江阳很乖地没有再追问了。 但,吃完早饭,刚刚过了半个小时,他就又一次期待地凑到陆时鸣身边:“老师,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没有。”陆时鸣给江阳买来的那盆月季浇水,再一次答道。 又过了半个小时,像是定了闹钟一样,江阳准时地“蹬蹬蹬”跑过来:“老师,你考虑……” 他还未说完,陆时鸣便将手中的书放下,有些无奈地说:“江阳,我的意思是等到你毕业之后,再给你答复。” “我知道啊。”江阳眼中的期待不减,“但老师你现在就可以提前考虑的嘛,你给我一个提前考虑的答复就好,正式的答复就等那时候再说嘛。” 陆时鸣像是拿他很没办法,轻叹一声说:“胡瀚予教你的?” “没有啊!他只会给我出馊主意,是我自己想要问的。”江阳眼睛亮亮地说,“因为我很喜欢老师,很想知道老师对我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 陆时鸣定定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江阳此刻真挚热烈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某只狐狸昨夜那番扰动他情绪的炫耀,他理智划定的界线又一次往后挪了一小步。 “会。”陆时鸣认真承诺说,“如果那时候你仍然想要跟我在一起,我会接受你。” 江阳顿时犹如中了彩票一般,兴奋得在屋子内跑圈,跑完一圈后回到陆时鸣身边抱了他一下,然后再跑一圈。 陆时鸣神情是无奈的,可他看着江阳的眼神却满是纵容。 本来以为江阳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就会消停下来,但刚刚安静一个小时,江阳就又凑了过来。 “老师,我想申请个贷款。”江阳说。 “你想买什么?”陆时鸣放下书,支着手问他。 “不是要贷钱。”江阳煞有介事地说,“我想向你贷款一个三年后的抱抱,情侣间的那种。” 他张开双臂,期待地看着陆时鸣。 这有些过线了。陆时鸣心想,但他心里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只是个抱抱而已。 两种声音拉扯间,他的手无意识地抬动了一下,江阳顿时犹如得到了允许,立刻抱上去。 陆时鸣坐在沙发上,江阳直接坐到陆时鸣腿上,两手拥着对方的肩膀,脑袋则搁到对方的颈侧。 陆时鸣的手无措了一阵,但慢慢的,犹如某种底线又一次被拉退,他也慢慢伸手揽住了江阳,闭上眼,感受对方的体温和气息。 江阳在陆时鸣颈侧埋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对方光洁的左耳耳垂。 在凤凰冢中,陆时鸣将那枚始凤翎所化的羽坠交给江阳,自那之后,这枚羽坠就一直挂在江阳耳朵上,这枚羽坠不像寻常耳饰那样需要固定的耳洞,它似乎自带有某种依附的法术,虚悬在江阳耳下,因此江阳也感觉不到任何饰物的重量和存在感,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 但他此刻注意到了,便稍微松开了一些陆时鸣说:“老师,这个羽坠很重要吧?还你。” 始凤翎是凤凰涅槃的关键所在,陆时鸣此前是几乎从不将羽坠离身的,想来当时若非他觉得自己行之将死,也不会轻易将羽坠交予旁人。江阳把自己右耳上的羽坠摘下来。 “你继续戴着就行。”陆时鸣却像是并不如何在意,他反倒更在意的是怀中温度的远去,以前没有拥有时不觉得如何,此刻心中却显出几分空落。 江阳摇摇头:“老师戴着好看。” 陆时鸣神色一动,抬眸看向江阳:“你觉得我好看?” “当然啊!”江阳说,“老师你超好看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戴上羽坠则更好看!” “你说的是我的人形。”陆时鸣说。 江阳眨眨眼,片刻后似乎顿悟了什么,说:“原形也好看!凤凰当然好看了!你羽毛是最艳丽的!没有任何翼族能与之相比!” “只是翼族?”陆时鸣状似随意地问。 “在水族兽族人族中都最好看,老师比任何人都好看!”江阳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夸,因为他真的这样觉得。 陆时鸣唇角轻轻弯了弯,他将羽坠挂回自己左耳上。 红色的羽坠点缀着他完美淡漠的五官,显出几分摄人心魄的艳丽,江阳看着这一幕,突然说:“老师,我还想贷一样东西。” “什么?”陆时鸣问他。 “就是……”江阳再次凑近了些,像是要跟他说悄悄话。 陆时鸣没有防备,配合地侧耳去听,却突然感觉到左侧脸颊上一抹一触即分的温热,他尚没有反应过来,江阳就已经像是偷鱼成功的小猫,飞快地逃之夭夭了。 第161章 初吻 江阳径直跑回房间,像鸵鸟一样扑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住,他听了一会儿动静,见陆时鸣没有追过来找自己算账后,心下一松,他把被子掀开,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傻乐。 这是他的初吻诶,虽然只亲到了陆时鸣的脸颊,但那也是亲到了,感觉……江阳仔细回忆了一番,糟糕,他对这个吻的印象只有偷亲前那一刻和逃跑时内心的紧张和刺激,对吻本身的感触反倒没多少。 实在也是这个过程太短了,一触即分,就是用嘴唇贴了一下,跟不经意间擦过类似,恐怕就算他留心了,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这不是白亲了吗?江阳在心中懊恼,他当时亲都亲了,怎么不再大胆点,直接吻上陆时鸣的嘴唇呢? 而且他完全没必要跑那么快,陆时鸣能拿他怎么样呢?拿不了他怎么样!他现在已然有了底气,就算他现在下去再亲一次,陆时鸣也对他完全没有办法。 江阳在思想上无限大胆,行动上……他坐在房间纹丝不动。 不行啊,当时就是被那枚羽坠点缀的艳色蛊惑,脑子一热,才敢这么勇,冷静下来让江阳再去亲……一来不敢,二来他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害羞,毕竟这是他的第一次恋爱,也是第一次跟人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怎么办呢?江阳甜蜜了没一会儿,就陷入新的烦恼中。 他坐在桌边给边博然的玩偶小狗缝了会儿表白用的字母,突然,脑袋上冒出一枚灵感的灯泡。 十点多的时候,江阳又一次下楼,陆时鸣已经不在沙发上看书,他正在厨房中,为午饭要用的食材做预先的处理。 “咳咳。”江阳轻咳两声引起陆时鸣的注意后,说,“老师,我错了。” “嗯?”陆时鸣眉梢微挑,“什么事?” “刚刚不该以贷款的名义趁机非礼偷亲你。”江阳装模作样地说,“我在房间中认真反省了我的错误,并且做出了深刻检讨,现在特地过来向你道歉。” 陆时鸣:“所以?” “所以……”江阳义正辞严,“你可以亲回来,索取补偿。” 他说话时微微仰起脸,说是给陆时鸣补偿,却更像是索吻。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在自己眸中某种渐深的欲望彻底失控前,他先一步移开视线。 “江阳。”陆时鸣低头用水流冲洗时蔬和手背,过了会儿才说,“我之前说的话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现在不接受你,是不想你在年轻冲动不成熟的时候随便做下会影响往后余生的决定。” 闻言,江阳想要开口辩驳,陆时鸣却自顾自继续说:“即便是老师,在考虑这份感情时也斟酌了许久,江阳,老师的生命是很漫长的,一时的好感并不足以撑过这几千万年的时光,老师想给你的,也并非片刻的短暂欢愉,而是直到轮回尽头的永恒陪伴。” 江阳张了张嘴,却又哑然无声,半晌才讷讷地说:“可我好像活不了那么久吧……” 修行者相较于普通人确实会更长寿一点,但还是比不过很多妖族,更比不过寿命更加漫长的凤凰,江阳能感觉到陆时鸣对待这份感情的郑重,他许下的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往后余生那几千万年的光阴。 或许是陆时鸣性格中的那份认真,他在做任何事时都是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好,对待感情同样,他不会轻易交托出自己的情感,就像在遇到江阳前,他也未曾对任何人动过喜欢的念头,可一但动念了,他便会拿出无与伦比的郑重,放纵当然很简单,即便江阳不喜欢自己,是把对师长的仰慕误认成了爱情,他也有那样多的方法,以自己年长的阅历,强势方的力量,和各种哄诱欺骗的手段,让江阳心甘情愿地在尚未真正成熟的年纪轻易交托出自己的一切,可陆时鸣不想要这样,处理对待这段感情的每一步,他都希望给江阳最好的。 但问题是,江阳能感受到且理解陆时鸣对待这份感情的郑重,却无法拿出同等的回报,毕竟他的寿命也就大概一百年而已,一百年以后,他的身体将化作一捧枯骨,而陆时鸣交托于他的情感,也将再也得不到回应。 江阳想到此,顿时变得难过起来,难过自己能陪伴陆时鸣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也难过在失去自己之后,陆时鸣那在无尽时光中都将不断持续的悲伤,他甚至开始想,自己或许一开始就不该招惹对方。 “这个你不用担心。”陆时鸣却说,“寿命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思考你对我的情感。” “什么意思?”江阳立刻抬头,追问说,“难不成我能活很久吗?” 陆时鸣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解释,只道:“在一切没有真正落定前,不要再让老师为难了,好吗?” “嗯……”江阳答应下来,却又忍不住嘀咕,“可是两年零八个月也太长了,老师你难道就不想跟我亲近吗?” 陆时鸣敛着眸没说话。 江阳凑近了一些说:“就这一次嘛,之后我就规规矩矩的,不做让老师为难的事了,好不好?” 陆时鸣沉默一阵,终于,像是拿他没办法,低叹道:“就这一次。” 他俯下身体,在江阳脸侧,轻碰一下。 江阳顿时笑得像只偷到蜜的小熊,接下来相当一段时间,他都沉浸在这个甜蜜轻吻的余韵中,继续帮边博然的小狗玩偶缝表白字母时,也是缝一会儿就傻乐一阵,若非字母图案是早先准备好的,他可能无意识地就把YQQ的名字缩写缝成了LSM,但即便如此,他也缝错了好多线,返工了好几次才真正完成。 完工后,江阳在勇敢汪汪队的小群里汇报了一声,又特地去跟陆时鸣解释了一下:“老师,这个我是帮同学做的,他想要跟我们班上一个女生表白,我除老师以外没有喜欢过任何女生或男生,也没准备跟任何人告白。” “嗯,我知道。”陆时鸣唇角微弯着应。 他这平淡的反应让江阳不太满意,他试探着道:“如果我真的是准备跟别人告白,老师你会怎么办?” 陆时鸣看他一眼:“你不会。” “做个假设嘛,假设我会。”江阳说。 陆时鸣沉思了一阵,说:“理智上,如果你真的有了真心喜欢的人,且那个人也真心喜欢你的话,我会放手。” “哦……”江阳有些失落,不过他转念一想,要是他的话,大概也会这么做,就像之前他觉得陆时鸣不喜欢自己时,也没想着再去死缠烂打,只想在不打扰对方的情况下,在心里偷偷地继续喜欢。 “老师,我出门一趟,去把这些东西递给同学。”江阳把缝好字母的小狗玩偶和小羊玩偶都装起来,提着包出门。 陆时鸣应了一声,他隔着窗户看着江阳离开的背影,有一件事江阳没察觉,那就是他刚刚的话其实只说了半截,理智上,放手当然是最妥帖的选择,可理智跟实际并不永远一致,即便是陆时鸣,也并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能一直保持理智的,就像他在江阳的软磨硬泡下一再退后的底线。 或许爱情本身就跟理智无缘,他一再跟江阳强调的时限,他自己能不能坚守到底,也是未知。 距离杨青青的生日只有两天了,边博然备齐了材料,又拉着江阳他们预演排练了一番,学霸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学习上是,告白上也是,他甚至用公式推算了一下计划遭遇意外的可能性并做出了相应的备选预案,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太放心,要反复排练,反复推演测算。 江阳其实觉得属实没必要那么麻烦,他已经用亲身经历证明了,告白什么的仪式都不重要,他跟陆时鸣告白时别说仪式了,连捧花都没有,甚至他自己当时头上还抹着没擦干净的发胶,眼睛也哭得有点红,整个人的状态堪称狼狈,可陆时鸣还是给了他回应,虽然是很模糊、藏而不露的回应,但也算是给出回应了。 不过,他又想,边博然这样的行为大概也是一种紧张,他答复江阳的问题时倒是说得很坦然,失败就失败呗,总要试一试,总不能因为可能会失败就连踏出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但真正要对喜欢的人告白,恐怕没有谁能做到完全不忐忑,边博然反复排练推演的举动大概是一种缓解紧张的方式,仿佛这样,他的成功率就能提高一些。 江阳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他自己也才经历过,自然更加能感同身受,他拉着王皓郎勇他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陪边博然演练,也衷心希望,边博然能够告白成功。 只是,就像江阳之前想的那样,喜欢一个人,且那个人正好也喜欢你,是一个堪比中彩票的超级无比的幸运事件,而边博然似乎没有那么好运。 告白那天,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排练多次准备多时的计划没有出一点错漏,但在最终告白阶段,边博然捧着花诉说完爱意后,杨青青却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说着,她看向一旁正举着告白气球充当背景气氛组的郎勇。 “我、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杨青青略带羞涩地说,“大一那次路过球场,看到你在草场上帅气地奔跑射门,我就开始关注你……” 她向郎勇表白了一番自己从初始到心动的心路历程,旁边是震惊到石化的边博然。 在另一边举气球的江阳对此也很震惊,杨青青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郎勇的?要喜欢不该喜欢王皓吗?她刚刚说有喜欢的人,江阳都下意识地看向王皓了。 王皓似乎倒不太意外,举着气球从另一个方向走到江阳身边说:“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她对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她找我的时候,倒是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郎勇。” 所以她其实是借着接近王皓打探郎勇的消息吗?等等,江阳突然意识到,身为牧羊犬的边博然喜欢身为羚羊的杨青青,但杨青青本身喜欢的又是郎勇,一头真身为天敌的草原狼。 牧羊犬喜欢羊,但羊喜欢的是狼,好乱的关系啊! 江阳当机立断,决定不蹚这趟浑水,跟王皓对视一眼,一起默契地跑路,留下默默在心里泪流成河的边博然,以及被杨青青的突然表白说得一脸懵的郎勇。 第162章 嫌疑人 对于牧羊犬和羚羊和狼的多边恋情,江阳没有过多参与,只知道郎勇最后并没有接受杨青青的告白,倒也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用他的话来说,他根本还没想过这时候开始谈恋爱,他现在正在忙着准备一个月后的那场校内足球联赛呢,实在分不出精力花在恋爱上。 至于联赛之后,那也总是有新的比赛,反正恋爱这种事并不在这头钢铁直狼现阶段的狼生规划里。 杨青青对此表示理解,她最初心动,正是因为郎勇在草场上射门的英姿,此刻自然也不会反对郎勇继续踢球,而她也会继续等待。 本来听到郎勇没接受,边博然还以为自己仍有机会,再听到杨青青的回答,他刚刚拼好的心顿时又碎了一次,不过他仍没有放弃,想着杨青青是因为郎勇踢球才喜欢上他,那么他也可以试着踢一踢,虽然他之前完全接触过足球,但同样身为犬科动物,他在球类运动中应该也多少有点天份,为此,他特地加入了足球社,至于能不能追爱成功,就要留待以后再看了。 旁观了这段复杂无果的多边恋情后,江阳愈发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陆时鸣还没有正式接受他,但也就至多再等两年零八个月,而且这期间他也可以一直跟陆时鸣,跟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七天的长假转眼结束,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胡瀚予都还没有回来,隔壁的屋子里乌漆嘛黑,没有半点动静。 江阳特地在微信上问了问:“胡老师,你还不回来吗?” “我今天跟老师一起学做了点虎皮蛋糕,留了一份想等你回来给你吃的。”江阳发了张自己做的虎皮蛋糕图发过去,卖相不咋样,但味道还行。 “放冰箱冷藏然后明早在学校带给我吧,我今晚不回去了。”胡瀚予发了个沧桑的表情。 “怎么了?”江阳问,“是赶不及回来吗?” “不,是我暂时不想回去。”胡瀚予继续沧桑,“我现在感觉,我买房时选的位置不太好。” 江阳发了个疑问的emoji表情,胡瀚予没有解释。 第二天上班前,胡瀚予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回家了,他到家把行李放下,随后就很快离开,一副并不想在家多待的样子。 毕竟,他的房子跟陆时鸣的房子紧挨着,花园间隔着的不是高大的围墙,而是低矮的篱笆围栏,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跟出门照顾花草的陆时鸣撞个正着,继而发生些对他的毛毛不太友好的事情。 在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江阳找到刚刚教完课的胡瀚予,把自己带来的虎皮蛋糕交给对方,并且邀请说:“胡老师,我和老师晚上准备做枣泥糕,你来吃吗?” “枣泥糕啊……”胡瀚予似乎有一瞬的心动,但很快,他还是摇摇头拒绝说,“不了,你明天继续带给我吧。” “可是现做的会比较好吃啊,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江阳说。 胡瀚予叹了口气,以一种“你不懂”的眼神看着江阳:“我短期内都不适合出现在陆时鸣面前。” 为什么?江阳愣了愣,突然又想起几天前,胡瀚予说要去帮他加把火的事。 “是、是因为我吗?”他问。 “算是吧。”胡瀚予又叹了口气。 江阳并不知道胡瀚予大胆作死的真相,闻言只觉得胡瀚予是因为自己才惹上了陆时鸣,顿觉无比愧疚,说:“我去帮你求求情吧?” 那样他的毛毛可能反而会更加危险,胡瀚予正要拒绝,却又忍不住想到,陆时鸣见到自己想发作时,江阳却在护着自己的样子,那场面肯定很精彩,精彩到让狐狸作死的本性又在蠢蠢欲动了呢。 于是,胡瀚予口风一转,揽着江阳的肩膀说:“那你到时候可要保护好老师啊。” “我、我会尽力的!”江阳保证说。 胡瀚予弯起眼睛,正要再问问江阳这几天跟陆时鸣的进展,却突然注意到走廊前面站着的严纪明,以及他肩上的鹦鹉。 犹如小偷见了警察,胡瀚予立即收起自己不规矩的爪子,松开江阳的肩膀,礼貌又标准地微笑说:“严主任好。” “严主任好。”江阳也说。 本来以为只是正好碰见严纪明,两人打个招呼就要离开,但严纪明在点头致意过后,却喊住胡瀚予说:“胡老师,有件事找你,麻烦你跟我来教务处一趟。” 胡瀚予眉梢一挑,有些意外,但还是应说:“好。” “晚上见。”他跟江阳比了个wink,随即跟着严纪明离开。 江阳也继续去上课,正在记笔记时,却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消息,发信人是胡幺幺。 胡幺幺加上他后便按保证的那样没再打扰过他,只之前从妖狱中出来,江阳跟陆时鸣一起住院时,胡幺幺在微信上跟江阳问候了一番,还想送点鸡爪来慰问他,不过被江阳婉拒了。 不知道他这回找自己是干嘛,江阳瞄了眼讲台上的老师,借着书本的遮掩,悄悄把手机打开看了下。 “学长,我表叔今天怎么没来上课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胡幺幺发来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不知道啊,我刚刚还见到他了呢。”江阳说,“这节课他是教你们班?” “嗯。”胡幺幺回说,“但上课铃响到现在,十多分钟了,他都没来,班长去打电话联系他,也打不通。” “可能是教务处那边有些事情,他没看手机吧。”江阳讲了下刚才和胡瀚予一起撞见教导主任的事,说,“再等等吧,应该过会儿就来了。” “好QWQ。”胡幺幺回。 但又过了十多分钟,上课时间过半了,胡瀚予依然没来,胡幺幺又给江阳发了条消息,语气似乎有些着急,表情包和颜文字都没来得及加:“学长,教务处来了个老师,告诉我们今天的幻术基础理论课暂时取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表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应该啊,你等下哦,我去问问人。”江阳安抚住胡幺幺,随后便打开胡瀚予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问他是怎么回事,但同样没有回复。 江阳想了想,又去问黄鼬,是不是有什么临时的教务活动,黄怀才却是一脸懵:“我不知道啊,教务处这边也没听说有事啊,你等等,我去打听下。” 江阳应了一声,又转告了下胡幺幺,让其耐心等待,随后,江阳便继续听课了。 胡瀚予是在校园里被严纪明喊去的,因而江阳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就像胡瀚予跟着严纪明走时,也没想到办公室里等着他的是两名人族缉妖师。 他们穿着便装,也并未佩戴明显的身份铭牌,但胡瀚予刚刚进门,却还是立刻从这两人的姿势神态中,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怎么?来抓我?”胡瀚予斜了眼一旁的严纪明,又大喇喇地往两名缉妖师前方的椅子上一坐。 这显然不是像之前那样的请他帮忙,否则可以直接在微信上联系他,而不是派两名缉妖师到学校来,且这两人在见到他时瞬间变得有些戒备紧绷的细微神态,也说明了这一回的会面并不那样友善。 一般妖族见到缉妖师,即便自己没犯事,也总会紧张气弱几分,胡瀚予却完全不怕,他同时也没那么怕严纪明,平常客客气气的无非是不想惹麻烦。 严纪明还未开口,那两名缉妖师便先笑笑说:“胡老师误会了,我们来只是想来找您调查点情况。” “我知道。”胡瀚予也笑了笑,笑容和煦,却也危险,“毕竟真要抓我,你们也不够格。” 年长些的那名缉妖师还好,但年轻些的那名,却是下意识地将手摸向了腰部的法宝。 “胡老师!”严纪明呵斥了一声,严肃道,“这只是例行的走访询问,并非是要对你进行污蔑指责,作为学校的老师,也是作为一名公民,请你配合调查。” “对。”年长的那名缉妖师也赶紧打圆场说,“我们只是走访询问,甚至不算是正式调查,否则就该照流程,直接传唤您到缉妖司去了,您说是不是?” 胡瀚予没搭腔,只懒散地往椅背上一仰,搭着手说:“说吧,我扯进了什么案子?” 两名缉妖师对视一眼,还是由年长些的那名开口说:“是这样,我们想先询问一下您,十月3号的中午,您在哪里?” 胡瀚予回忆了一番,说:“好像在威海一家特色菜餐厅里。” “是这家餐厅吗?”年长的缉妖师用手机调出一家餐厅的照片。 胡瀚予瞧了眼,点点头。 “那十月4号的下午,您又在哪里?”年长的缉妖师又问。 “沙滩上吧,好像在晒太阳做日光浴。”胡瀚予又回忆了一番。 “那5号的晨间……”年长的缉妖师又问了几个时间点,胡瀚予一一答了后,开始有些不耐烦:“到底是什么事?” 年长的缉妖师斟酌着开口说:“我下面说的并非是怀疑您的意思,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在我之前询问的几个时间地点中,连续发生了几起妖物吸食人类精气案,且根据现场遗留痕迹判断,高度疑似狐妖作案,我们结合表世界的监控和里世界的一系列侦查手段,筛查到在案发前跟这些受害者全都有过接触的唯一人选,且恰好是只狐妖……” 他看着胡瀚予,话未说尽,却已经不言而喻。 第163章 软禁 一直到上午的课全部结束,黄怀才才给江阳发来回信,却没有什么结果,他四处打听了一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只知道不光是今天的幻术基础理论课被取消,本周内的其他由胡瀚予教授的课程,也都暂时取消了。 江阳开始感觉有些不对了,他对胡幺幺还是尽力安抚,说应该没什么事,但回到家后,他却是立刻去问了问陆时鸣。 “没什么,只是被牵扯进了一桩缉妖司的案子,需要他配合下调查。”陆时鸣似乎早先就得到了消息,对于江阳来问自己的事,也并不意外。 “什么案子啊?”江阳问。 陆时鸣没答,他把炒好的虾仁端出来,示意道:“先吃饭。” 等江阳乖乖把午饭吃完,陆时鸣终于给他讲了讲案件大概的经过。 “吸食人类精气?胡老师?怎么可能?”江阳听完后着实愣了愣。 妖族确实有吸食人类精气的陋习,除了能增长修为,这同时也是一种进食,据说人类精气的滋味有些类似于毒品,非常美妙,不碰则以,碰了就很难戒掉,因而沾上一次,犯案妖怪就会继续不断作案,且因为这种方法很多时候需要使用魅惑的幻术来让受害人乖乖上钩,所以作案妖怪基本都是善于幻术的种族,例如狐族。 但胡瀚予怎么会去做这种事呢?他已经那么厉害了,肯定不需要靠这种方法增进修为,如果是因为进食的欲望的话……理论上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江阳还是不信胡瀚予会做这种事,哪怕照陆时鸣说的那些案件细节,胡瀚予似乎嫌疑很大的样子。 “缉妖司方面也不觉得是他,只是他正好在几个案发地都出现过,情理上需要配合下调查而已。”陆时鸣说。 “那为什么他连课都不来上了?他是不是被缉妖司带走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江阳说着就想往外跑。 “江阳。”陆时鸣拉住他,将其带回身前,“缉妖司并没有把他带走,甚至没有进行正式的传唤讯问,你知道他的身份,除非有确凿的证据,缉妖司都不会轻易将他作为犯人对待。” 他修长的五指捧住江阳的脸,用上了点力道,让其只看着自己:“而且胡瀚予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足够的能力自己解决这件事,你不需要为他担心。” “奥……”江阳知道陆时鸣说的没错,胡瀚予完全有自己解决这件事的能力,不过一上午了胡瀚予都没有回复过他,他多少还是会有些担心的。 不过好在,在陆时鸣安抚完他不久,下午的课开始前,胡瀚予终于回了他条消息,说:“临时有点事情,今晚不去你家了。” “是案子的事吗?”江阳立刻问。 “你知道了?”胡瀚予说,“消息很灵通嘛,陆时鸣跟你说的?” “也不是,一开始是胡幺幺先告诉我你没来上课的,后来我才从老师这里知道原因。”江阳大概讲了下陆时鸣跟他说的,又问说,“事情是这样吗?” “差不多。”胡瀚予发来一个摊爪的表情,“谁能想到我那么倒霉,出门玩一趟就被扯进了这个案子里呢。” “那现在案件是什么情况?你现在在哪里?缉妖司?”江阳说。 “没什么情况,还在调查中呗,不在,我在学校,教师公寓这边。”胡瀚予又发来个悠闲翘腿的表情,“正好在这边住几天,还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偶遇你家那位。” 他说得很闲适,仿佛这还是一件好事,但江阳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问说:“为什么你要住教室公寓?是缉妖司要求的吗?” “怎么了,担心我?”胡瀚予没有正面回答,只以这样轻浮玩笑的口吻说,“我自愿住这儿的,放心吧,我又不是你这种小朋友,现在就是配合调查而已,反正清者自清,不是我做的事还能硬安到我头上吗?缉妖司还不至于那么没用吧。” “那要调查多久啊?”江阳说,“我听说你这周的课都取消掉了?” “说不准,但应该要不了多久吧。”胡瀚予无所谓地说,“取消就取消呗,带薪休假,这好事一般人可遇不着。” 一般人也确实不会那么倒霉,出去旅个游就被卷进案子里,而且还一副嫌疑很大的样子。江阳默默地想,他其实觉得这案子很奇怪,太巧合了,胡瀚予这几天里不是只待在一个地方的,他的旅游路线跨市跨省,案发地点同样也跨市跨省,且基本都是跟胡瀚予的路线和出行时间重合的,排除掉胡瀚予作案的可能性,以及凶手恰好跟他走同一条旅游线,并且在作案时从头到尾都没被胡瀚予察觉到这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率,这简直就像是在专门为栽赃他布的局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会是谁呢?胡瀚予性格不算全然温和无害,却也不是会轻易与人起冲突的,而且他还懒,除了教书也不管别的事了,这样一只懒狐狸,能惹上什么样的仇家呢? 不过这目前也只是他猜测的一个可能性,到底是不是栽赃,案件真相究竟是怎么样,江阳也说不好,毕竟他并不了解全部的案情,陆时鸣跟他讲的也只是大概,除却知道胡瀚予恰好都在案发地出现过,且现场似乎有狐妖作案的痕迹,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了。 他同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一个学生又不可能去查这件案子,因此江阳跟胡瀚予聊完,知道对方确实没什么事后,便也暂时安下心,准备照陆时鸣和胡瀚予说的那样,静静等着缉妖司查清楚真相。 他把胡瀚予的情况跟胡幺幺也说了一声,胡幺幺可能比他更担心胡瀚予,自早上胡瀚予没来上课后,胡幺幺就时不时发消息来问江阳有没有打听到新情况。 “他们真的不会对表叔怎么样吗?”胡幺幺忧心忡忡地问,“我听说缉妖司那些人对待妖族都是很野蛮的,动不动还会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怎么可能?以前的缉妖司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现在的缉妖司都是文明执法的,对待普通的犯人都不会刑讯逼供,对胡老师肯定更不会。”江阳安抚说,“放心吧,胡老师自己也跟我说没什么事,他甚至都没被传唤到缉妖司,现在正在教师公寓那边带薪休假呢。” “好,我知道了,谢谢学长。”胡幺幺道完谢,又说,“学长,表叔他住哪一栋啊?我想去看看他。” “好像是3栋那边。”江阳翻了翻跟胡瀚予的聊天记录,确认道,“对,就是3栋,你晚上下课后去吗?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胡老师。” “好,那学长我们下课后在教学楼前碰面。”胡幺幺说。 江阳答应下来,晚上下课后,他如约跟胡幺幺在教学楼碰面,然后两人又一起去学生宿舍区对面的教师公寓区。 相较于学生宿舍,教师公寓的规模小很多,内里住的人也不多,哪怕教师公寓免费为在职教师提供,但很多老师还是不会选择在学校这略显狭小的单人小公寓住,就像胡瀚予,或者曾经也担任过万象大学教师的陆时鸣,他们都是选择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子,住在自己买的房子里。 仅有的那些住校教师,也都基本住在1、2栋,3栋其实已经基本不住人了,位置也比较靠后,离其他楼栋相隔较远,江阳和胡幺幺过来时,一路都没碰见什么人,可他们到三栋楼底下,想上去时,却被两个守在楼道口值班室的人拦住。 “你们是学生吗?这里学生不能进入。”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从值班室出来说。 值班室里一般待的都是宿管,但男人刚走出来,江阳就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学校的宿管,而是一名缉妖师,他又往后望了望,在值班室里没出来的那个年长男人,应该也是同样。 “为什么?我们只是想来看看表叔而已!”胡幺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满道,“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见我表叔!我表叔又不是罪犯!” “表叔?”皮夹克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你是青丘狐族的?” 他回头跟值班室里的同事对视一眼,年长男人出来说:“不要误会,我们并没有将胡老师作为罪犯,只是胡老师现在还在配合调查,确实不太方便让你们上去。” “什么调查?这不还是在怀疑我表叔吗!”胡幺幺生气地喊道,“我表叔才不会做这种事,你们别想冤枉他!”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年长男人很无奈地解释,“我们也是想努力查清楚真相,还胡老师清白,但有些办案流程就是不得不走,并不代表我们就怀疑胡老师的意思。” “那你们让我见表叔!”胡幺幺大喊大叫,完全不听解释,甚至他还找了个空档,直接变成灰色的小狐狸原形,从两名缉妖师中间强闯了出去。 “诶!这位小同学,不能上去!”年长的缉妖师连忙去追狐狸,穿皮夹克的缉妖师仍然站在原地,像是防着江阳也突然闯进去。 江阳没有闯,但他也察觉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令人放心,胡瀚予跟这个案子的牵扯恐怕比他之前了解到的更深。 胡瀚予是兽王,虽然在丢失麒麟甲后,他就已经不再有能够统御所有兽族的压制力,甚至很多年轻兽族都已经不太知道他,但他在兽族的身份想来也是极为特殊和敏感的,就有点类似凤凰之于翼族,龙之于水族,因此就像陆时鸣说的,除非有绝对确凿的证据,缉妖司都不会轻易将胡瀚予作为犯人对待。 而他们此刻虽然没有走正常的对待犯罪嫌疑人的流程,甚至都没有让胡瀚予到缉妖司总部去讯问,但胡瀚予突然住到教师公寓,且下面还有两个缉妖师守着的情况,恐怕也并非出于完全的自愿,而更类似于一种较为温和的软禁。 第164章 冰山 胡幺幺最终还是没有成功闯进去,被那名缉妖师提溜着后颈提了出来。 被提出来的过程中,他还试着用过幻术来控制对方,但守在这里的两名缉妖师显然都不是泛泛之辈,完全没有中招,胡幺幺又想直接上牙咬,用爪子挠,也依然被镇压了。 他连番胡闹下,缉妖师们的语气不由严厉了一些,其实早在他最先用幻术想控制对方的时候,就已经算是犯法了,类同于表世界的袭警罪,起码也得被行政拘留几天,只是这两名缉妖师显然都不想跟他计较,所以才一再忍让,除了防止被他咬中,也没有真的动手攻击,但他再胡闹下去,可能他们也不得不对他采取些强制措施了。 所以在局面彻底不可控前,江阳连抱带搂的把灰褐色的小狐狸抱在怀里,用手臂禁锢着对方的前爪,跟两名缉妖师道了声歉,强带着胡幺幺走了。 离开公寓楼,胡幺幺倒也渐渐冷静下来,耷拉着耳朵说:“学长,他们是不是把表叔关起来了?” “没有,胡老师说了他是自愿住在那里配合调查的。”江阳觉得让胡瀚予以一种类似软禁的方式暂时住在教师公寓虽然是出自缉妖司的授意,但胡瀚予本人应该也是同意的,不然无论是他本身敏感的身份,还是他那不输于洛景的幻术实力,缉妖司这边都不会在案件真相尚未查明的情况下对他直接采取强制措施。 “表叔就算同意也是因为不想跟这些人类起争端,是被迫的,他怎么可能会真正自愿住在这里!”胡幺幺一下看穿了这件事的本质,他冷哼一声道,“我不会让他们欺负表叔的,青丘狐族也不会!” “诶,也不算欺负,现在只是正常地在配合调查,按照法条,涉案的无论是谁,都该有配合调查的义务的,之后缉妖司肯定会还胡老师清白的……”江阳想劝,但话未说完,胡幺幺就已经跑了,灰褐色的小狐狸钻进草丛里,几下就没了踪影。 江阳感觉胡幺幺肯定还会再做什么,他有些担心,想了想,把这件事通过微信告诉了胡瀚予,包括他和胡幺幺想来看他结果被拦住的事。 “我知道了,我来处理就好,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了,安心上学吧,过几天案子了了记得做枣泥糕给我吃。”胡瀚予轻描淡写,还发了个wink表情。 “好。”江阳应下来,虽然胡瀚予跟案件的牵扯比他想得更深,但他还是相信缉妖司的办案能力,能够还胡瀚予清白,以及胡瀚予本身,也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只是,一连过了几天,从假期结束的周三到下周一,新一周的课程开始了,胡瀚予都没有回来上课,反倒教务处那边安排了个新老师来代课,也不知道会代到什么时候,江阳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 他想找人打听下案情,最优解自然是陆时鸣,不过,江阳这几天隐约感觉到,陆时鸣似乎不太想自己过多插手这件事,因此,江阳想了想,打开了王劼的对话框。 寒暄一番后,江阳直入主题:“你知道胡老师的事吗?他那件案子现在查得怎么样了?他洗清嫌疑了吗?” “唔,比较麻烦。”王劼说,“现在不是洗清嫌疑的问题,而是查的越多,指向他的证据就越多。” 他大致跟江阳讲了讲,除了案发现场遗留的痕迹,还有陆续苏醒的几名年轻女性受害人的口供,在解除施加于她们的影响记忆的迷惑幻术后,她们全都清晰地指认,在她们昏迷前最后遇到的就是胡瀚予。 以目前的证据来拼凑案情的话,大概就是胡瀚予借着出门旅游的档口,以年轻貌美的人类女性为目标,吸食对方的精气,事后又以幻术修改对方的记忆,使其无法指认自己,其实他做的这一切本不该被察觉,因为作案地如此分散,且吸食人类精气一般来说并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只是受害者会体虚一阵子,在幻术的影响下,她自己都不会察觉,自然也更加不会报案被缉妖司所知晓。 而一般吸食人类精气的案子会暴露,也基本都是因为作案者渐渐失控的欲望,人类精气的滋味如毒品般美妙,吸□□气的妖物也会像瘾君子一样,愈发不满足,不断加大每次吸食的数量,致使受害者的身体开始出现损害,昏迷,甚至直接死亡,而这回案件会这么快引起缉妖司的注意,也正是因为,那几名女性受害者在被吸□□气后全都陷入了昏迷,这两天才刚刚醒来。 “可胡老师不会做这种事啊!他就是看着轻浮,实际上很守规矩,他才不是那种坏妖怪!”江阳说,“是不是有人栽赃他?” “客观上来说,你很难从他平日的言行来判断他到底会不会做这种事,就像表世界那些瘾君子,在毒瘾没发作时,也都跟正常人一样,而且吸食人类精气比毒品更隐秘,我们甚至没办法检测他到底有没有吸食过,类似的案件中那些犯案的妖怪,在没被抓捕前,他们身边的朋友也没想到他偷偷在做这种事。”王劼又说,“不过你说的也正是缉妖司目前主要在考虑的,这个案件的证据非常全,全到甚至有些反常的地步,或许确实是有人在栽赃也说不定,你不用过于担心,缉妖司那边会调查清楚的。” “相比之下,倒是案子之外的事情更麻烦。”王劼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怎么了?”江阳问。 “你知道他的身份吧?前任兽王,青丘狐族名义上的族长。”王劼说到这里,江阳立刻想起了之前跑掉的胡幺幺,他问说:“青丘狐族来向缉妖司施压了吗?” “嗯,但不止于此,还有其他一些势力较大的兽族族群,也一起在施压。”王劼叹气说,“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其实从万象局建立到现在,也总共才三十几年,人族与妖族的关系相较于以前改善了许多,但有些隔阂并不是短时间内能消除的,而且从一开始,就不是所有妖族都赞成目前与人类和平共处,由缉妖司来监管执法的政策。” “就说在兽族中,我们白虎一族算是对人族的态度比较温和的,也愿意与人族来往,来上学工作,加入缉妖司一起维持人妖两族的秩序和平,但也有一部分比较激进,觉得妖是妖,人是人,妖族的事就该妖族自己来管,轮不到外族插手,青丘狐族就是个典型,他们始终对人族抱有戒心和偏见,这三十年来,很多妖族都选择融入人类社会中,跟人类一起相处,他们却仍固守于青丘不出,还有其他一些类似观点的兽族,他们其实想的是重新推举出兽王,让兽王带领他们,与人族两分天下。” “虽说麒麟甲已经丢失,但在他们心中,最有资格胜任兽王的仍然还是胡老师,所以这回听到胡老师被卷进案子里,甚至还被软禁,自然就一起闹过来了。”王劼无奈道,“哪怕这已经是缉妖司无限谨慎和考量后所执行的最为温和的办案流程。” 江阳能够理解,这大概相当于一国的国王在邻国因涉案被抓了一样,哪怕证据很合理,执行很温和,但这在本国民众心里仍然是不可容忍的,哪怕仅仅是怀疑调查,都是对他们整个族群的冒犯。 他同时也想到,妖族这边对人抱有戒心和偏见,人族恐怕也并不是全然相信且接纳妖族的,就像万象局和缉妖司那些真正涉及核心机密的高层领导中,至今都没有身为妖族的成员,同为各自族群中天赋出众的年轻人,季瑜和王劼的职位境遇也大为不同。 人族与妖族还有很多需要磨合,时隔一年多后,江阳再次想到王劼最初说的这句话,体悟已经全然不同,人与妖的矛盾可能就像冰山,他以前看到的,只是水面上的那部分。 “他们现在闹得怎么样了?麻烦吗?缉妖司能处理吗?”江阳问道。 “还好,因为胡老师他并不支持他们,他拒绝当什么兽王,也拒绝他们提出的那些两分天下妖族自治的提议,所以他们也闹不出什么水花,等到案情查明,这件事应该也就渐渐平息下来了吧。”王劼说。 “唔,我可以问你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江阳突然说。 “你说。”王劼道。 “就是,你对缉妖司有不满吗?就例如在人事任用上缉妖司对妖族与人族的差异。”江阳说。 这次的事件或许会随着案件的查清而渐渐平息,但那些水面下的矛盾却仍然存在着,除却较为激进的狐族,江阳想知道王劼这样的温和派对此是什么样的想法,他的想法大概也代表了绝大多数类似的温和妖族。 “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王劼沉吟着说,“无论是妖族还是人族,内部都仍然有些排外,人与妖几千年的矛盾不是短期内能彻底解决的,这一点我加入缉妖司前就知道,我加入缉妖司的目的也并不是要谋求什么位置,我只是想帮着继续维护这样的局面,不起争端,这对两族的民众来说才是真正有益的,而且我想慢慢的,这些矛盾也终将被化解,就像一开始妖族对人类的态度远比现在要敌视,缉妖司一开始也是不允许妖族加入的,大家也是在逐步适应融合,这需要一个过程。” “嗯,我也觉得,大家会有真正放下芥蒂的一天的。”江阳相信着这点,因为王劼给他的答案,也因为他在校园中所见的一切。 第165章 真凶 跟王劼聊完后,江阳心中的担忧缓解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却仍然存在着,因案件而起的两族摩擦尚且可控,在案件结束后也会慢慢平息,但案件本身,目前得到的其实都是坏消息,指向胡瀚予的证据越来越多,可能若非他敏感的身份,涉案的但凡是普通的妖族,这么多的证据早都已经够定罪了。 江阳很想做些什么,可他此刻非但不能帮助缉妖司查案,甚至连探望一下胡瀚予都不能,仅有的在微信上的联系,也不知道胡瀚予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再回过他了。 随着胡瀚予失联的时间越长,江阳心里的担忧也就越重,他每看一次手机,发现仍然没有得到回复后,就忍不住叹一声气。 他这副熟悉的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引起了一同上课的王皓和郎勇的注意,下课后,这一狼一虎围住他问:“你又失恋了?” “啊?”江阳被问得一懵,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没有!我不是因为自己的事!而且我的恋爱都还没正式开始呢!” “那你是为什么?”两人狐疑地看着他。 “因为胡老师啊。”江阳说着又叹了一声。 胡瀚予被牵扯进案件中正配合缉妖司在调查的事,无论是缉妖司还是校方都没有对外公布过,但胡瀚予一周都没来上课,甚至这周还直接来了个新老师代课,学生中多少也起了些议论,有的学生通过家里的关系,得到了一点胡瀚予被牵扯进案件的消息,于是这件事也在学校陆续传开,王皓和郎勇也有耳闻。 “是因为那桩吸食人类精气的案子?现在查得怎么样了?胡老师还没洗清嫌疑吗?”两人问道。 学生间流传的消息很模糊,案件细节,甚至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都不清楚,王皓和郎勇能知道是吸食人类精气的案子,还是因为他们家里各自有关系的缘故,更多的,例如眼下的案件进展,他们就完全不知晓了。 “情况不太好,查的越多,指向胡老师的不利证据就越多。”江阳把王劼告诉他的大致讲了讲,末了再次叹气说,“而且胡老师现在也不回我消息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好几天没见过他了。” “他不是就住在学校,教师公寓楼那边吗?”王皓怂恿说,“想看就偷溜进去呗,我跟你一起。” “不行的,楼下有人守着,我上回和胡幺幺去就被拦住了。”江阳说。 “那就想个办法把人引开,我可以帮你们打掩护。”郎勇也开始出主意。 “也不行,楼道口好像还布置了什么阵法,上回胡幺幺就是想强闯进去,结果被类似阵法样的金光挡住了,后来还被拎着后颈提出来了。”江阳若非已经看过胡幺幺强闯的结局,他可能真的会萌生偷溜进去看看的想法。 不,等等,好像也不是全无办法? 江阳突然想到:“那种阵法好像不是绝对的禁制,而是一种有条件打开的门禁?” “等我回忆一下阵纹。”他自言自语着开始回忆,又突然跑出去说,“我去图书馆查下资料!” “等等!”王皓和郎勇连忙追出去。 三人来到图书馆,江阳在阵法相关的书籍中一通翻找,终于最终确定说:“那确实是一种有条件打开的门禁,阵法中心的那六个符文是可以转动的,知道转动的顺序就可以将其打开。” “就类似于密码锁吗?”郎勇说。 “对,就是密码锁,只要知道密码谁都可以进去,不识别身份。”江阳喜笑颜开地说。 但很快,王皓的一句话就将他的喜悦无情击碎。 “你知道密码吗?如果一个个试,你知道六个符文有多少种排列组合方式吗?”王皓说。 这两个问题都让江阳沉默,半晌,他把书一合,叹气道:“所以还是没办法。” “不,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郎勇沉思一番后说,“我们不知道密码,但总有人会知道,我们可以从这些知道的人身上想办法。” “哪些人会知道?”王皓说。 “我想想啊。”江阳思索着,“那两个看守的缉妖师肯定知道,但我们应该不太好从他们身上得到答案,其他人的话,我感觉校长和教导主任也知道,那天就是教导主任把胡老师叫走的,而且那里是教师公寓,校方肯定是跟缉妖司有对接的。” “但这两个人比前面两个更不好下手吧。”郎勇说。 王皓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校长自然不必多说,他虽然看着慈祥和蔼,但他对很多事都有种洞若观火的透彻,很难在他面前耍什么花招,而教导主任……王皓和郎勇刚开学那会儿就领教过对方的厉害,这绝对是他们最不想招惹的目标。 “是这样,还有什么好下手的人选吗……”江阳烦恼着。 “等等,也许未必需要是人。”郎勇突然有了个灵感,他兴奋地说,“你们忘了吗?教导主任一般都不是一个人行动的!” “那只鹦鹉!”江阳也想起来了,“那只鹦鹉是有灵智会说话的,它只要跟着教导主任进去过就肯定看过密码,并且记得!” “但我们不确定教导主任到底进没进去过,进去的时候又有没有带上鹦鹉。”王皓说。 “甭管那么多,先把它抓来拷问看看!”郎勇摩拳擦掌。 “怎么抓啊?”江阳四下望望,那只八卦鹦鹉总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碰见,真想找的时候,似乎又找不见对方的影子了。 “它不是很爱听八卦吗?可以试试用八卦钓它?”王皓提议说。 “是个思路。”江阳示意两人凑过来,三人一起低声合计了一番,一个抓鹦鹉的计划渐渐成型。 趁着现在没课,江阳和郎勇来到教务处旁的一条林荫小路,这里是鹦鹉高频出没的地点之一。 两人照着计划那样,开始大声地聊起八卦。 “你知道班上的那谁最近在跟那谁谈恋爱吗?” “啊?真的假的?完全没听说啊!” “当然是真的,我之前亲眼看到他们偷偷拉手了!” “可我之前也看到那个男生跟另一个女生拉手啊,分手了?” “应该是吧,那个女生好像也有新男友了,对了,班上还有一对,我感觉也有点苗头……” 两人一边大声八卦一边悄悄观察四周,却一直没找到那抹想要的五彩斑斓,或是可疑的翅膀扑腾声。 说了十来分钟后,江阳有些词穷了,他好像把班上所有人都八卦了一遍,郎勇大概也是,两人陷入了短时的沉默。 不能这样下去,江阳正要硬编个话题出来,就听郎勇说:“你跟陆老师进展怎么样了?你们有那个过吗?” “啊?当、当然没有!”江阳慌张地否认。 “你们到现在连拉手都没有过吗?”郎勇惊讶地说。 江阳:“……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让人误会?” “这个倒是有的,很久前就有。”江阳心道就是那时候的拉手不像情侣,倒像是父亲带崽。 “那你们有没有亲过?”郎勇又说。 “没、没有!我们还没正式开始谈呢!当然没有了!”江阳红着脸想亲脸当然不算正式的亲亲,他不算是撒谎。 在郎勇再一次开口前,江阳先一步打断他,反将一军说:“你跟杨青青怎么样了?听说她现在天天都去看你踢球,还在看台上给你喊加油呢,你是不是心动了?” “啊?没、没有啊!”慌张的变成郎勇了,他道,“我真的跟她没什么啊!她是因为自己也比较喜欢看球才来的!” “那她之前怎么不来?还不是因为你吗!”江阳乘胜追击。 他们两个互相爆料时,埋伏在一旁草丛里的白虎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听得津津有味,突然,王皓的圆耳朵抖了一下,一阵可疑的翅膀扑腾声从上方掠过。 江阳和郎勇同时也察觉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大声八卦着对方,而草丛中的白虎则支起身体,肉垫踩在草地上,悄无声息地逼近鹦鹉栖身的那棵银杏树,在离树三米远时,王皓猛扑而上,几下就窜至了树顶,将惊慌欲逃的鹦鹉截在半空中,咬在嘴里,一起带到了树下。 “轻点轻点!这可是教导主任的鹦鹉!”江阳和郎勇赶紧过来察看虎嘴里的鹦鹉。 王皓把鹦鹉吐出来说:“我有分寸,没咬到它。” 江阳察看了一番,果然,鹦鹉除了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有些发抖,倒是没受什么外伤。 既然没事,那……江阳跟王皓郎勇对视一眼,三人默契地将鹦鹉团团围住,犹如恶霸一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草地上的鹦鹉,鹦鹉抖得愈发厉害了。 “坏学生!坏学生!要告状!要告状!”它色厉内荏地大叫。 “我们不是坏人。”江阳先展开温柔攻势,蹲在草地上对鹦鹉说,“只是想找你打听一件事情,你告诉我们,我们就放你走,不会伤害你的。” “什么事?什么事?”鹦鹉仍然警惕地看着他。 “你跟严主任去过教师公寓的3栋吗?”江阳问,在鹦鹉点头后,他又道,“那你知道楼道口那个阵法门禁的符文解锁顺序吗?” 闻言,鹦鹉眼珠转了一圈,然后大声说:“不知道!不知道!” “它肯定知道!”郎勇立刻说,“它在撒谎!” “没撒谎!没撒谎!”鹦鹉试图为自己辩驳,但江阳同样觉得这鹦鹉表现可疑,十有八九是在撒谎,于是继续循循善诱说:“你把顺序告诉我们,我们立刻就放你走,还送你一袋面包虫怎么样?” 鹦鹉眼珠又转了下,似乎有些心动,但下一刻,它还是重复说:“不知道!不知道!” “本来呢,我们是不想难为你的。”江阳像是港片里那种大哥一样叹了口气,随即沉下脸,“但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 王皓配合地呲起牙齿,相较于鸟身而言巨大无比的虎爪同时往前迈了一步。 鹦鹉再一次开始发抖,但它倒是意外的很有骨气,无论三人怎么威逼利诱,都咬死了不知道。 江阳他们又不可能真的对鹦鹉做什么,不由有些犯难,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唤声。 “你们在做什么?”严世辉从他们身后走来,狐疑地看着这围聚在草丛中,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的三人。 三人齐齐地一僵,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江阳和郎勇先转过来,把王皓挡在身后,扬起不自然的笑脸说:“没什么,我们在聊天。” “聊天?那为什么他变成原形了?”严世辉看着被两人挡在身后但身体还是露出大半的白虎,皱着眉说,“这里不是活动广场,禁止变身。” “哈哈哈,他就是突然爪子有点痒,想变回来挠挠,很快就变回去了!”江阳心虚地找两人附和,“对吧?” 郎勇和白虎一起用力点头。 “他嘴为什么那么肿?”严世辉还是觉得不对,白虎的嘴巴肿得像是被蜜蜂蛰过一样。 “对,就是蜜蜂蛰的!我们正要去医务室处理呢!先不聊了!”江阳一招手,正要带着王皓和郎勇扯呼,却突然有一道尖利的声音,从虎嘴中闷闷传来。 “救命啊——救命啊——杀鸟啦!杀鸟啦!” “什么声音?”原本要走的严世辉立刻停下脚步。 “是、是……”三人顶着满背的虚汗,对着严世辉是不出个所以然。 “是腹语!”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江阳灵机一动说,“他在练习腹语!” 白虎立刻点头,同时,他的虎嘴中再次有声音传来:“他骗人!他骗人!快救我!快救我!” “……这也是腹语?”严世辉一脸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的神情。 “是、是……”三人正打算狡辩到底,却又听到虎嘴中的声音弱下来:“好难受,好难受……要死了,要死了……” 响了会儿后,这声音彻底消失了。 江阳等人当即顾不得再在严世辉面前掩饰,王皓连忙把藏在嘴里的鹦鹉吐出来,就见到鹦鹉满身口水,爪子直挺挺地蹬着,一动不动,一副已经缺氧死掉的样子。 “糟、糟了!”江阳慌张道,“它是不是死了?” “不、不应该啊?”王皓同样慌张。 “还有救!快做心肺复苏!”郎勇喊道。 “鸟怎么做心肺复苏啊!” “不知道啊!” 三人正慌里慌张地想着救鸟方法时,直挺挺躺在地上的鹦鹉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它悄悄的,悄悄的,用一只爪子把自己的身体往外挪,等挪出一定距离后,一个扑腾飞起,径直飞进一旁的严世辉怀里。 “好可怕好可怕哇——”鹦鹉扑到严世辉怀中,哇哇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严世辉顺了顺鹦鹉身上的羽毛,他拿出张纸巾,把鹦鹉身上的口水擦干。 三人在旁边看着,静默得犹如三尊雕像。 未免局面太过尴尬,江阳找了个话题,讪讪地开口说:“它好像很亲你啊……” “嗯,这是我妈妈从走私犯手里救下来的鹦鹉。”严世辉语气有些复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以前是她自己照顾,但后来……之后就是我舅舅照顾了,一直照顾到现在。” 江阳听懂了严世辉那一刻停顿的言下之意,心里顿时涌上许多的愧疚,主动道歉说:“对不起,我们没想伤害它,就是想找它打听一件事情……” 他说了下自己想打听门禁符文的事,却没有直接说自己打听门禁符文的原因。 但严世辉静静地听完后,却也没有追问,或者说,没有挑破,他只是低头问鹦鹉说:“你知道打开门禁的符文顺序吗?” 方才还宁死不从的鹦鹉这下倒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在严世辉问它顺序是什么时,它也很乖地说出来了。 虽然不是说给江阳他们听,但这个距离,江阳他们自然也都听见了。 “谢谢……”江阳正想道谢,严世辉却打断说,“下次不要在外面说了,被人不小心听到就不好了。” 他说话时看着鹦鹉,鹦鹉绿豆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 江阳顿时也心领神会,把道谢收了回去,只挥挥手说:“改天请你吃饭!” “对了,还有你的面包虫!”江阳跟鹦鹉也挥挥手,随即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离开。 晚上七点。 胡瀚予忙完事情后,在两名缉妖师的陪同下一起回到目前暂住的公寓楼。 嗯,名义上是陪同,实际上……他们客气地陪着胡瀚予到房间后,便又去了同楼层的另一个房间守着,像是看押犯人一般。 胡瀚予能听到他们并未远去的脚步声,他也能看到楼道口那道法术门禁,这些门禁和看守的人加一起都拦不住他,这些举措更多的也只是一种必要的形式,缉妖司已经对他释放了最大的善意,并没有真正拿他当案犯对待,否则看守就不会只有这些。 虽然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让人觉得冒犯,但胡瀚予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了,他给自己倒了杯梅酒,放上冰块,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正要看看手机上自己白天没来得及看的消息,却突然的,有敲门声响起。 胡瀚予眉梢一挑,这栋楼外人是进不来的,能进来的都是缉妖师,但这些缉妖师们几乎不会来打扰他,此刻来敲门的又会是谁呢? 他走过去开门,在门拉开的瞬间,那张在记忆中已经褪色却从未真正远去的脸印在胡瀚予眼中,他有一瞬的怔然,就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 但他随即清醒,冷下脸嗤笑说:“用幻术对付我?你是太小看我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面貌更适合我们今晚的谈话。”门口的男人微微一笑,他的身体是一名参与看守的缉妖师的身体,五官却变幻成了另一人的模样,而他口中的嗓音,则是洛景的嗓音。 未等胡瀚予邀请,洛景便走进房中,来到胡瀚予方才坐的沙发对面坐下,他拿起那瓶放于茶几上的梅酒看了眼,饶有兴味地看着人类酿造的这种水一样的饮料。 “这是又一个被你下了血咒的倒霉鬼?”胡瀚予也走过来,初时的怔然戒备后,他的神情重新变得慵懒,犹如跟朋友聊天般坐在沙发对面跟洛景闲聊,“缉妖司还没查到他,你就主动将他暴露了,这一回为了来见我,你付出的代价不小啊。” “准确地说,只是在你面前暴露了,但你会去告诉缉妖司吗?我看未必。”洛景又是一笑,因为并非他本身的脸孔,他用这张清俊的五官微笑时,妖异感少了许多,却唤起胡瀚予更多的回忆。 他握着杯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神情也变得尖锐充满攻击性,胡瀚予嗤笑道:“你挑拨离间的把戏真是幼稚至极,你以为这样栽赃我一番,我就会转投你这边?” “不,你误会了,我做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转投我这边,只是同为妖族,不忍你继续像个可怜虫一样被蒙在鼓里罢了。”洛景用手摸上自己的脸,像是叹惋一样地说,“狐王,为何不问出你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张脸的模样的呢?”洛景弯起唇角。 胡瀚予瞳孔一缩,他知道洛景在引导话题,他之前有意地回避不让对方来主导一切,但此刻,对方直接将其挑明后,他还是忍不住咬钩。 “哪里?” 沈清序的事只有青丘狐族知道,但青丘狐族中从未留下过任何画像,那群狐狸也根本不会记得一个人类的模样,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不该再能复刻出沈清序的样貌。 洛景没有回答,反倒另起了一个话题:“前日我袭击缉妖司,本意只是想打开妖狱,但我在控制缉妖司时,意外地发现了一样东西,和一份档案。” “你想说什么?”胡瀚予的语气愈发冷。 “我想说……”洛景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们的信任就像沙做的堡垒,真相就在那里,你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呢?” 第166章 真相 弄到解锁门禁的符文顺序后,江阳他们也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到晚上,天黑之后才到公寓楼旁碰头,准备进行他们的潜入计划。 刚刚八点,还没到宿舍的门禁时间,王皓和郎勇都是直接从宿舍过来,江阳则是在家里跟陆时鸣报备了一声才过来,他没有直说自己出门的目的,只说到学校有点事情,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猜到了点什么,却没有追问和挑明,只让他办完事后早点回来。 “你为什么还带了个食盒?”碰头后,王皓看着江阳的装备忍不住吐槽。 他和郎勇都是轻装上阵的,就江阳还带了个挎包里面放了点心。 “我们是来探望的嘛,当然要带点礼物咯!”江阳把挎包往肩上一挎,振振有词道,“放心吧,不会影响行动的。” “你们准备好没有?准备好我就去了。”郎勇说。 在江阳和王皓都点头后,郎勇走出藏身处,来到公寓楼底,推开单元门走了进去,而江阳和王皓也紧随其后,用江阳那个隐身的狐狸公仔隐住身形,趁着郎勇开门的时候,一起进入楼道中。 “做什么的?”守在值班室的缉妖师立即出来察看。 “我来找教法术原理课的李老师,他住这里吗?”郎勇一脸纯良地问。 “不在,这里没住老师,学校的老师都住在一二栋,你去那边找找。”这名缉妖师没有察觉什么异样,还好心地给郎勇指了路。 “这样啊,谢谢。”郎勇道完谢就走了,而江阳和王皓,已经趁着他说话转移看守人员注意力的功夫,悄悄打开了门禁,成功上楼。 胡瀚予住在三楼,但江阳他们刚才从下面看到,三楼中并不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恐怕同层也有缉妖司的留守人员,因而江阳他们没有直接从三楼走过去,而是多上一楼,用法术撬开胡瀚予正上方的那间房的门锁,从阳台上爬到楼下。 王皓作为灵活的猫科动物,即便是人形爬个楼也轻轻松松,江阳就比较笨拙了,尤其他还背了个碍事的挎包,在王皓帮忙接应下才成功爬下来。 两人站定后,从阳台的玻璃门往里望,江阳愣了愣说:“胡老师不在?” 这教师公寓就是比学生宿舍略大了一些,屋内没有单独的客厅卧室,整个屋子的布局除了浴室都是一眼可见的,而江阳眼下并没有看到胡瀚予,浴室中也并没有亮灯和水声。 “在啊,他不就在沙发上玩手机呢?”王皓指着个方向,莫名其妙地看着江阳。 “没有啊,这屋子里根本没人啊。”江阳顺着他指的方向再看一遍,仍然空空如也。 “怎么可……”王皓正要反驳,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跟江阳对视一眼。 “幻术。”江阳肯定道,但他同时也有不解,“胡老师上哪儿去了?” 特意用幻术掩盖自己离开的事实,说明胡瀚予此刻的离开绝对不是光明正大为缉妖司所知晓的,但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嫌疑尚且没有洗清,贸然离去绝对是个极为不明智的举动,一但被发现,不光己身的嫌疑再次加重,之前向缉妖司施压的那些兽族们肯定也会再闹起来,让混乱的局势进一步加剧。 胡瀚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明明之前他也愿意配合,为什么在眼下突然离开了呢? 江阳感觉整件事都很奇怪,他同时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围栏上有脚印。”王皓突然说,江阳思考时,他在房间四处观察着,在阳台的围栏上,有许多脚印,是他和江阳刚刚跳下来踩的,但王皓敏锐地在其中找到了一枚不属于他和江阳的脚印,结合这屋中唯一的住客,这脚印的主人自然不必多想。 “先出去再说。”江阳决定道。 王皓点点头,两人没有原路返回四楼,而是从阳台上一层层跳下去,落地后便躲到楼栋旁一处花坛中,与在此接应等待他们的郎勇汇合。 “你们出来的那么快啊?”郎勇有些意外。 “出了些变故。”江阳讲了下他和王皓的发现,又问,“你能追踪到胡老师的痕迹吗?” 他们三个中,嗅觉最灵敏最擅长寻踪的莫过于郎勇了。 “我要找找看。”郎勇也不敢打包票,只能是尽力一试。 三人一起在公寓楼附近找了一圈,或许是他们运气好,又或许胡瀚予用幻术掩盖自己离开的事实后,根本没想着再掩饰自己的踪迹,因而郎勇顺利发现了一些线索,三人跟着这条线索,一路追出了校园,又继续往东。 “这好像是去缉妖司的方向?”追出了一段距离后,王皓判断说。 “嗯……”江阳皱着眉,他也觉得,这条路线像是要往缉妖司去,可胡瀚予为什么要在深夜悄悄潜入缉妖司呢? 他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重了,三人加快脚步,一起往缉妖司跑。 他们离缉妖司尚有一段距离,而胡瀚予此刻却是已经突破了缉妖司外围的重重禁制封锁,成功潜入了缉妖司的顶层。 地下三层是缉妖司的机密重地,除了有进出妖狱的入口,还有存放重要宝物和档案的库房,但因为洛景之前的袭击,九婴的复生,整个地下空间大面积受损,所以存放于地下的一部分宝物和档案,被暂时放到了顶层,因为是出了意外后临时放置,所以此处的防御禁制并不像原先的地下三层那样完善严密,胡瀚予照着洛景给他的编号,顺利地来到S-Ⅷ的档案库前。 他将手抵在柜门上,停顿片刻,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在掌心聚集起法术,强行破除柜门上的封印,去一睹洛景所说的真相。 法术碰撞的爆响被胡瀚予早先布置好的隔音结界所遮掩,保险箱般厚重的柜门被破开后,露出内里的一卷尘封多年的档案和一片漆黑的鳞甲。 胡瀚予先拿起那片鳞甲,黝黑无华的鳞甲在接触他掌心时突然发出淡淡的微光,就好像失窃多年的宝物重新见到了它的主人。 胡瀚予看着这一幕,握着鳞甲的手指一根根攥紧,任凭鳞甲锋利的边缘割破他的皮肤,鲜血顺着指缝落下,他却好似全无所觉。 他又打开那卷档案,这档案显然上了年头,装订的纸张和墨迹,以及书写的字体都并非现代的产物,而是来自几百年前的过去。 胡瀚予在档案中一眼看到了“沈清序”这三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 读完一遍后,又读一遍,他死死地盯着这些字迹,像是要把它们印在脑子里,手指上被鳞甲割破的伤口再一次加深,可他仍无所觉,他同时也没有察觉到屋外的脚步声。 季瑜以对敌的戒备姿态推门而入,本来是想对窃贼释放的法术攻击,在看到背对着他的胡瀚予时,不由停住。 “胡老师……?”季瑜有些迟疑地唤道,他尚有些拿不准此刻的形势,却在下一刻,瞳孔蓦然一缩。 巨大的白狐飞扑而来,一爪子将他踩在地上,锋利的爪尖抵着季瑜的胸膛,优雅灵动的白狐此刻毛发怒张,爪牙毕露,现出一股野兽的狰狞和可怖,他几乎是咆哮着吼道:“你们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胡老师,听我解释……”季瑜已然注意到被打开的柜门,也知道了胡瀚予深夜来此的目的,所以在胡瀚予袭击时他并未选择抵抗,而是想以温和的态度同对方解释说明。 但胡瀚予并不想听他解释,或许从未有一刻,令他像此刻这般愤怒,毫无理智,只想像野兽般发泄自己的怒火。 毕竟,他本也是只野兽,学习人类信任人类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 胡瀚予踩着季瑜胸膛的爪子再次用力,锋利的爪尖刺穿衣物,割破底下的皮肉,季瑜也因为胸腔被挤压而说不出完整的字句,甚至气息也有些断续。 若是他再不反击,可能就要被胡瀚予直接踩断肋骨挖出心脏了,季瑜终于被迫出手,他手中现出法术的强光,胡瀚予闪身躲过,怒张的毛发愈发耸立,面目也愈发狰狞,他同样以法术相迎,两人在狭小的库房中大战,高强度的法术冲击几乎带起了楼体的震荡,整栋楼值班的缉妖师都被惊动。 在他们正想上楼察看前,却有一道“哗啦”的破窗声先行响起,巨大的白狐带着季瑜一起跌落地面,一番凶狠的交战后,他再一次将季瑜踩在爪下,可未等他杀死这个人类,却又一道强力的法术攻击从侧方袭来。 白狐长尾一甩,以狐尾张开防御结界,堪堪将其挡住,他透过狐尾张开的缝隙眯眼看向来人,那名须发浓密的老者,季瑜的师父,缉妖司的最大领导,司长邢伟明。 邢伟明本身就面相严肃,正常时都给人种不怒自威的威慑感,更何况他此刻是无比愤怒的状态,他看到自己重伤倒在地上的徒弟,怒目圆瞪,对将利爪踩于其上的白狐喝道:“孽畜尔敢!” 白狐回以一声危险的低吼,他此刻仿佛已经变成了全然的嗜血野兽,当着邢伟明的面,就要挖开季瑜的胸膛。 邢伟明瞳孔一缩,正要再次攻击,却先有一道喊声从外侧传来。 “胡老师!”江阳几人匆匆赶到,便见到这样混乱危险的一幕,江阳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但看到胡瀚予要杀死季瑜时,他下意识地一喊。 白狐的动作一停,这一道喊声犹如唤回了他的些许理智,森冷幽绿的狐眸看了眼邢伟明,又看了眼江阳,他突然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胡老师!”江阳想追,但几个起落间,白狐便跑没了踪影,并且也再未对他的呼喊做出回应。 第167章 夜谈 胡瀚予袭击季瑜后逃走一事,为在场的大部分缉妖师所目睹,他们大多都跟刚刚赶来的江阳三人一样,搞不清楚状况,明明之前胡瀚予还表现得很配合很友好,为什么会突然夜闯缉妖司,还攻击了季瑜呢? 众人都看得分明,那一刻狰狞可怖仿佛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兽瞳,胡瀚予就是想直接杀死季瑜的,虽然最后并未真正下死手,但他此刻也变得十分危险,应该立即予以控制才对。 众人的目光移向邢伟明,邢伟明已经很少直接管事,缉妖司很多杂事都是由季瑜代管,但他仍然是缉妖司名义和实际上最大的领导,更何况季瑜此刻已经伤重昏迷,众人在等着邢伟明做决策。 邢伟明先来到季瑜身边,在确认这伤势并不致命后,那张威严的脸孔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些许,却仍然愤怒,他对众人喝道:“抓住他!” 一部分缉妖师立即响应,循着胡瀚予离去的方向快速追去,但仍有一部分却站在原地,江阳在其中看到了一些熟人,熊磊,郎威,还有王劼。 前去追缉的全都是人族的缉妖师,留下的则都是妖族,众人仍然站在一起,以缉妖师的身份站在这楼栋前,可无形中,却又好像有某种泾渭分明的界线,横亘在众人之间。 江阳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往哪里走。 陆时鸣来接走了他,在事发后的十多分钟,陆时鸣便赶到了现场,但他也并未做什么,只是带着江阳回家。 江阳一路沉默,只在临到家门口,看到隔壁漆黑的屋子时,突然说:“老师,胡老师还会回来吗?” 陆时鸣没有回答,他走进屋中,打开灯,站在暖黄的灯光下,回头对江阳伸手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你。” 江阳扑到陆时鸣怀里,陆时鸣揉了揉他的脑袋,以这样半抱着的姿势,将江阳带进屋中。 深夜,江阳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狐狸公仔发呆。 即便陆时鸣没有回答他,他也知道,胡瀚予应该不会回来了,他要杀死季瑜时那一刻展露的愤怒和狰狞,是江阳从未见过的模样,甚至在乍然见到那样犹如嗜血野兽般的胡瀚予时,江阳几乎有些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胡瀚予为何会这样愤怒,为何会做下今夜这一切,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那个原因所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今夜的事件,就像那一刻缉妖司前无声的站队,人族与妖族如此缓慢艰难地磨合了几十年,方才有了如今的和平局面,但这一切就仿佛是费劲拼合好的瓷器,再次打碎是如此的容易。 天亮之后,时局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会波及到学校吗?胡瀚予又会如何?缉妖司会追捕他吗? 江阳想到此,便心神难安,失眠到半夜一点,都没有睡着。 又辗转反侧了一阵,江阳忍不住拿起手机给陆时鸣发了条消息:“老师,你睡了吗?” “没有。”陆时鸣很快回道,“睡不着?” “有点……”江阳说。 陆时鸣没有再回他,但过了会儿后,江阳的屋外响起脚步声,陆时鸣走进来,到江阳床边坐下。 “在担心胡瀚予?”他问。 “嗯……”江阳也坐起来,靠着床板说,“老师,季主任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陆时鸣说。 没有生命危险,但恐怕伤得也不轻,江阳攥着被子,低低道:“缉妖司会通缉胡老师吗?” 伤人行凶,夜闯缉妖司,每一项都是不轻的罪名。 “不知道,他们还未做出决定。”陆时鸣微垂眉目,把江阳攥着被子的手轻轻掰开,握在自己手里。 “那老师你知道胡老师到底为什么今夜会突然这样吗?”江阳又问。 “嗯,知道了一点。”陆时鸣淡淡道,“因为麒麟甲。” “麒麟甲?”江阳听得一怔,“那不是很早前就丢失了吗?” “对于妖族来说,麒麟甲很早前就丢失了,但对于人族,麒麟甲从未丢失过。”陆时鸣说。 “意思是……”江阳又是一怔,“麒麟甲其实一直在缉妖司手里?为什么?麒麟甲不是在青丘中丢失的吗?当时青丘中又没有缉妖司的人……” 说到这个“人”字时,江阳停住了,他意识到了,那个在麒麟甲失窃一事中全程在场且曾被深度怀疑过的人类,沈清序。 “沈清序是缉妖司的人?”江阳说,“他是缉妖司派来的间谍?” “其中内情我并不知晓,缉妖司或是万象局,目前也并未给我交代,但我想,八九不离十,根据人类的史料,大约六百年前,人间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缉妖司依托于政权存在,人间战乱时,缉妖司的实力也总会大减,战乱平息后他们尚未恢复往日的实力,但妖族那边却是横空出世了一名能统御万兽的兽王,因此心生忌惮而做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陆时鸣抬眸看着江阳,像是想看看对方对此事的反应。 江阳低着头,他能想明白缉妖司这样做的原因,依过去人与妖紧张的关系,不提防妖族放任对方做大才是不合理,对所有可能会受到妖族侵害的平民百姓不负责的,毕竟缉妖司一开始就是为了保护人类设立的,妖族的利益或感受从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 “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江阳沉默了会儿后问。 “很少。”陆时鸣说,“这件事一定是只在缉妖司的人族内部高层间流传的机密,具体有多少人知道目前不清楚,但每一任缉妖司的司长,一定是知情的。” 过去的缉妖司就是里世界最大的官方机构了,但现在最大的机构其实是万象局,缉妖司只是下属的一个部门,过去的缉妖司司长其实对应眼下的万象局局长,所以…… “校长他也知道是吗?”江阳闷闷道,“可他也没有说……” “你觉得他做得不对吗?”陆时鸣问他。 “我、我不知道……”江阳说,“我其实能够理解校长他们的做法,他们应该是在接手缉妖司时才意外知道了这桩往事,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也无非就是两个,主动向妖族坦白错误归还麒麟甲,或是像历任前辈一样,继续隐瞒。” “前者固然很光明磊落,无愧道义,但妖族这边会因为他们的坦诚而原谅他们吗?”江阳以这段时间自己对人妖两族关系的认知来推断说,“不会的,人与妖之间必然会爆发出一场大争端,这与魏校长他们当初想化解人妖两族的干戈和平共处的初衷是背道而驰的,而且说到底,这件事是过去的缉妖司做的,几百年了,人都早已经不是同样的人,缉妖司也在历朝历代中经过很多次的解体和重构,校长他们没有参与这件事,并不需要为此事负什么责任,若非他们意外知道了这桩机密,根本就与此事毫无瓜葛,那为什么又要让他们这代人来承担此事的后果呢?” “不如继续瞒下去,装作不知,反正这本也与他们无关,这是更有利更轻松的选择,如果是我的话……”江阳沉默了一阵说,“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做,如果代入当时的情境,在完全不认识胡老师的情况下,或许我最后也会跟校长一样,选择隐瞒不说。” “嗯,这不是错误,很多事情本也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陆时鸣看着他,“江阳,你喜欢现在的世界吗?如果给你选择,你会更喜欢现在由万象局缉妖司管理的秩序,还是像过去那样,由妖族内部自治。” “也并非全然的依同于过去,这个假设的选择中你有掌控整个妖族的权力。”陆时鸣又补充说,“你可以依自己的想法,依然让妖族与人族贸易来往,交流互通,只是妖族行政治安等一系列事务的治理权,都仍然归于妖族内部,归于你的管理。” “唔,那我是相当于妖王吗?”江阳说。 “嗯。”陆时鸣问他,“你想当王吗?” 他用的是假设,提问时却又无比认真,就好像江阳此刻的回答,真的会决定什么。 “不想吧,我应该当不好这个王。”江阳想了想说。 “你会有足够的成长时间,我也会教授辅佐你。”陆时鸣说。 “唔,还是算了,感觉当王好麻烦……”江阳说,“而且都21世纪了,为什么还要搞君主制?现在这样民主,人妖共治,不也挺好的。” 他说着又有些低落,因为眼下的和平局面,似乎未必能继续维持下去了。 “老师。”江阳忐忑地问,“人族和妖族会打起来吗?” “不会。”陆时鸣肯定地答。 “可胡老师这回这么生气……”江阳又想到胡瀚予那一刻狰狞愤怒的兽脸,缉妖司这边就算不追究胡瀚予今夜的所为,但胡瀚予恐怕也不会就此罢休,他被欺瞒,被愚弄,被人类设的局弄得背离同族,失去兽王的尊位,整整六百年的时间,他怎么可能会轻易原谅。 而且兽族中原本就有一部分激进派,在他们的煽动下,战争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麒麟是仁兽,他留下的麒麟甲选择的主人一定是具有一颗仁心的。”陆时鸣说,“六百年前胡瀚予就因为不想人妖两族起争端而在局势利于妖族一方时选择与人类谈和,他此刻生气也只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后,他不会轻易开战。” “不用担心。”陆时鸣揉揉江阳的脑袋,又替他把被子盖上,“睡觉吧。” “嗯。”江阳乖乖躺下,但陆时鸣起身要走时,江阳却不松开他的手。 陆时鸣回头看着他,江阳大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只一双眼睛忐忐忑忑地露在外面,小声说:“老师,我想跟你一起睡……” “就今晚。”他补充。 陆时鸣垂眸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无奈地松口:“就今晚。” 江阳立刻用力点头,同时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给陆时鸣让出位置,但等陆时鸣躺上床后,他又立即贴过来,手脚并用地抱着,还用脑袋在陆时鸣怀里蹭了蹭。 他嗅着陆时鸣身上清冷幽寂的带着些檀香的气味,感受着陆时鸣比常人略高的温暖体温,在这有些发冷的秋夜里,感觉心神霎时安宁许多。 “老师晚安。”江阳说完后,就缩在陆时鸣怀中安心睡觉了,也不管心神即便在得知今夜的巨变时都很平静却被他这么几下搅得开始不安宁的某人。 第168章 沈清序 胡瀚予夜闯缉妖司袭击季瑜的事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瞒自然是瞒不住的,仅仅一夜的时间,这件事便在人妖两族间迅速传播和发酵,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多数人仍然不知其中内情,缉妖司或万象局也都尚未对此事做出官方回应,但即便如此,在对整件事全然不了解的情况下,不同的人自然也有不同的偏向,妖族,无论是兽族还是翼族,都天然偏向胡瀚予这边,胡瀚予这位一向与人类为善的前任兽王突然做下这些事,那必然是人类那边先做错了什么。 各种风言风语,真真假假的猜测下,一种无形的紧张氛围开始弥漫于两族之间,明面上尚未起大的争端,但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却在悄无声息间改变,与人类比邻而居,往日碰面会打招呼的妖怪们不再跟人类打招呼,街头偶遇的人族和妖族在擦肩而过时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等等等等。 而且就像江阳所担心的那样,学校也不可避免地被这场风波所波及,他第二天来上学时,可以明显感觉到班级内那股异样的气氛。 在刚刚分专业,人族与妖族开始一同上课的大一下学期,人族学生与妖族学生总是泾渭分明地分坐在教室两边,但随着大家相处日久,越来越熟悉,互相之间早已没有什么界线不界线,甚至还有人族与妖族谈起了恋爱。 但此刻,江阳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虽然仍有部分妖族人族学生选择坐在一起,就例如宋耀良和冯英,但另外一部分,却都分坐在两边。 上课时,也有很多学生心不在焉,或是刷着手机,或是在跟周围的同学说悄悄话,而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基本都跟昨夜的变故有关。 “缉妖司出通知了。”郎勇突然用胳膊碰了碰身旁的江阳。 江阳和王皓一起望过来,悄声问:“什么通知?” “说是对胡老师不予追捕。”郎勇说着他从他大姐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其他的呢?”江阳问。 “胡老师为什么会那样做的原因说了吗?”王皓也问。 “没有。”郎勇道,“不过我姐听到了一点风声,可能跟麒麟甲有关,说起来,你们觉不觉得昨天胡老师跟季主任交战时,似乎比之前强了许多?也许就是因为他重新拿回了麒麟甲。” “嗯,我也觉得。”王皓点头道,“可为什么麒麟甲会在缉妖司?” “不知道。”郎勇摇头。 江阳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一来他从陆时鸣那里听来的消息并不是确定的,仅仅是陆时鸣自己的推测,二来他不知道说出来后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是否会让班里这怪异的氛围进一步加剧。 “胡老师现在在哪儿知道吗?”江阳插话道。 郎勇再次摇头:“缉妖司就昨晚上追了一会儿,后来人就都撤回来了,没人知道胡老师去哪儿了。” “会不会回青丘了?”王皓说。 青丘……江阳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他拿出手机给胡幺幺发消息:“你知道胡老师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我们族所有狐狸也都在找表叔呢。”胡幺幺很快回说,“学长,你知道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表叔为什么突然袭击了缉妖司?是不是因为之前那桩案子,缉妖司欺负他了?” “唔,我不太清楚……”江阳含糊带过道,他又说,“如果胡老师回了青丘,或者你有胡老师的消息了,可以告诉我一声吗?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可以啊。”胡幺幺说,“那学长你有表叔的消息了也告诉我,我们保持联络。” “好。”江阳答应下来。 上午这段几乎没什么人在认真听课的课程时间结束后,江阳离开学校,正要往家走,却突然收到陆时鸣的消息,说是在万象局有点事情,中午赶不及回去,让他先在食堂吃。 江阳立刻想到万象局那边应该是要就麒麟甲一事来给陆时鸣交代了,虽说麒麟甲一事只跟兽族有关,但万象局缉妖司对兽族的态度,也代表了他们会对翼族水族采取的态度,毕竟在人类眼里,非人的这些都统称为妖,并没有什么差别,而翼族以凤凰为尊,给陆时鸣交代,也即给翼族交代。 兽族与人族的关系已经如此紧张,以洛景为代表的水族又一向跟人族是敌对的关系,陆时鸣的站队就至关重要,今日的谈话很可能会决定人妖两族日后的关系走向,但江阳突然又想到昨夜陆时鸣问他的问题,或许今日万象局给出什么样的交代已经不重要了,陆时鸣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江阳走回学校去食堂吃饭,王皓和郎勇在这段时间已经吃过了,他一个人打饭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齐云说:“学弟,一个人来吃饭啊?一起?” “好。”江阳注意到林子真也在旁边,他跟着他们来到食堂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没等他问,齐云就先说:“学弟,你知道昨晚的事吗?听说你又正好在现场?” “呃……”江阳心道这个“又”字好像每回出事他都在一样,他很想反驳,但他好像确实也基本都在,于是老实承认说,“其实我就是想去探望一下胡老师的……” 他还特地背了一包点心,属实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他那包特地给胡瀚予留的点心,也终究没有送出去。 “你在溜进教师公寓的时候,有在他房间发现什么异样吗?”齐云问说。 “好像没有吧……”江阳回忆了一番后说,“我们注意到阳台上的脚印后就追出去了,没太关注房间内。” “你为什么问这个?”江阳问完后好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是了,昨夜的变故太突然,他差点忘了一个很关键的疑点,胡瀚予为什么会突然在半夜潜入缉妖司呢?明明麒麟甲在缉妖司的事之前他全然不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才会前去察看,并最终因真相而勃然大怒。 “你们怀疑昨夜有人去见过胡老师?是洛景吗?”江阳推测,似乎也只能是他了,挑破这件事,离间人族与兽族,对洛景是最有利的,这意味着他下次袭击缉妖司时,不会再有这么一个幻术高手来与其作对,而且在逻辑上,似乎也只有前不久短暂占领过缉妖司的洛景可能会知晓这桩即便在缉妖司内部都鲜为人知的机密。 “唔,缉妖司那边没找到什么直接证据,但我们觉得很大的概率是他,之前那个什么狐妖吸人精气案,搞不好也是他搞出来栽赃离间的。”齐云说。 “很有可能。”江阳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只有洛景有动机也有能力来做下这一切。 “对了,你们知道麒麟甲的事?”他又问道,虽然齐云方才没有直接提及,但话里话外,似乎都对这件事的内情很了解。 “也是今早才从我师父那知道。”齐云看了林子真一眼,“能说吗?” “你决定。”林子真安静吃饭。 “那说吧,反正陆老师肯定也会告诉你的。”齐云用了个隔音的法术,方才开口说,“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大概就是知道沈清序是缉妖司派来窃取麒麟甲和离间兽族的。”江阳讲了讲他知道的那些。 “怎么说呢,实际过程看起来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但又有些细微的差距,可能看起来很像是我们人族这边的狡辩洗白吧。”齐云说,“沈清序这个人确实是缉妖司派去的卧底,他不是什么书生,他一直都隶属于缉妖司,而且法术造诣非同一般,极有天赋,差不多就类同于季主任吧,是可以当成缉妖司下一任接班人培养的,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开始,缉妖司是没想派他去当什么卧底的,也压根没想去窃取麒麟甲或离间兽族,学弟你可能不信,但留下来的那些司里的记录档案确实也就是这样,因为那个年代的兽族势力虽然强,却愿意主动谈和,缉妖司对他们有忌惮,但也不想轻易打破这样的和平,派个卧底搞事,成功则已,失败了代价太大了,兽族一定会跟人族开战的,死伤将难以预计。” 江阳愣了下:“那之后为什么又变了?” “是沈清序主动请缨,派卧底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齐云说,“他其实反复提过好多次,但当时缉妖司的司长是个比较保守的人,不太愿意冒着与兽族交恶开战的风险来做这件事,是沈清序劝说数次之后,他才松口。” “但他同意的也只是让沈清序前去接近胡瀚予,打探了解胡瀚予的性格和态度,缉妖司这边对这位横空出世的兽王了解得很少,因此对兽族谈和的诚意也有所怀疑,这位兽王到底是真的不喜争端想谈和,还是想等到人族再一次战乱,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间拿下呢?他们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这也将决定他们日后与兽族来往的态度和策略。” “现在我们都知道胡老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那时的缉妖司不知道,他们从成功接近胡瀚予潜入青丘的沈清序口中得知的胡瀚予,是个有几分像人却依然兽性难改的危险兽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即便一时愿意谈和,迟早也会成为人族的一大祸患,必须尽早解决。” “那段时间,沈清序给缉妖司的每一封密信上,几乎都在叙说胡瀚予的危险,以及劝说司里尽快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但我前面也说了,那一任司长是个保守的人,他犹豫斟酌了很久,都没能做出决定,而在尚未得到司里授意的情况下,沈清序选择了先斩后奏。” 江阳听到这里又是一愣:“沈清序窃取麒麟甲的事,缉妖司不知情?” “是的,是他做完之后才知情。”齐云说,“甚至他之后以死设局来离间胡瀚予和同族的事,缉妖司也是后来才知道。” “他是真的死了……?”江阳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听完了前面那些,他还以为沈清序是诈死呢。 “是的,很不敢相信是吧?”齐云说,“这么个年轻有为,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缉妖司司长的人物,为了布这么一个局,甘愿以那样的死法,在那样的年纪,随意死去。” “用我师父,也是历任知晓此事的缉妖司一些前辈的话来说,此子心计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即时同为人族,也仍感耸人听闻。” 第169章 说客 “知道沈清序做的这些事后,缉妖司也大感震惊,但在震惊之后,他们选择了照着沈清序生前的安排,去拿取了被他偷盗出来的麒麟甲,并做了一定的善后,最后将麒麟甲和记录这件事始末的档案一起,封入库中。”齐云摊手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缉妖司确实参与了这件事,虽然一开始并非他们的本意,但一步步走到后来,沈清序已经将一切都做成,他们也就顺势接受了这个成果,并且也在内部,秘密给沈清序追授功勋。” 江阳听完后愣了好一阵,他相信齐云不会骗他,除非齐云从齐天纵那里听来的经过就是错的,否则齐云上面说的这番话,就是事情的真正经过,但这个真正的经过,却又莫名地透出些诡异和不合理。 缉妖司依然不无辜,但似乎又不能全部归因于缉妖司,整件事情给江阳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无论是缉妖司那边还是兽族那边,都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样。 兽族那边自然不用多说,包括胡瀚予在内都被沈清序玩弄于鼓掌之中,而缉妖司这边,沈清序虽然不是缉妖司真正的实权领导,可缉妖司的每一步行动,反倒都是在他的意志下推动的,而且最后先斩后奏窃取麒麟甲以死设局的事,他恐怕也是料定,在他做成这一切后,缉妖司其实也只能选择接受了,总归他是缉妖司的人,在兽族眼里,他做的一切就代表缉妖司,如果缉妖司不按照他的计划去善后,那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沈清序的所作所为被兽族发现,进而引发一场大战。 “他到底图什么?”江阳百思不得其解。 从来都没有人要求沈清序去做这一切,他前期的主动或许可能是想要做出一番建树,博取在缉妖司中的名望,但在已经窃取麒麟甲成功后,他为什么又要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来设局离间妖族呢?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追授的虚名也根本没有多少意义,而且还是秘密追授,因为这件事的性质,过了那么多年,缉妖司也依然不敢公开承认他的身份。 可以说,沈清序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最后却基本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是让江阳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难不成他是有什么亲族在缉妖司?他做这些是为了给亲族牟利?”江阳又想到一个猜测。 “这个倒没有。”齐云说,“在缉妖司的档案里,沈清序的背景是很简单的,并非世家子弟,父母早亡,也没有任何亲眷,他做这些,目前来看,确确实实不是为了图利或名。” “那还能是为什么?”江阳想不通。 齐云:“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的,人做事很多时候是为了名或利,却并不是所有时候,有些人会为了某种崇高的道义而甘愿奉献一切,可能沈清序就是一个这样比较激进理想的人,他觉得兽族坐大后早晚会威胁到人类,所以不惜代价将这个隐患除掉。” 江阳能理解齐云的上半句,确实是这样,总有人不为名利,却甘愿为崇高的理想和道义献身,就像一些牺牲的缉妖师前辈,或是表世界那些保家卫国的烈士,但他不理解的是,沈清序为什么会激进到这种程度?兽族愿意主动谈和起码表明他们当下确实对人族是没有敌意的,而且沈清序还近距离地接触过胡瀚予不短的时间,他为什么仍然对胡瀚予,对兽族有这样偏见错误的看法? 他把自己的问题问出来后,齐云回答说:“也还好,可能学弟你是见得比较少,所以觉得奇怪,其实比他激进的大有人在,就说这回在要不要追捕胡老师这件事上,万象局和缉妖司就吵了一夜,校长当然是主张不追捕的,但无论是现在还是从前,万象局和缉妖司都从来不是他的一言堂。” 齐云用筷子把盘中的米饭扒拉成几个小块,比划着说:“万象局不是魏校长一个人建立的,人族中门阀世家林立,魏校长当初是说动了这些门阀世家中的大部分,才最终组建了万象局,但注意一个点,并不是全部人都赞同魏校长的构想,他们觉得人妖就不能共存,应该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人族中的激进派一直存在着,缉妖司有时候抓捕的一些人类罪犯,就是这样激进的无差别捕杀妖族的人,而在万象局和缉妖司的内部,他们不至于像这样极端,但仍有很多人对妖族抱有戒心和警惕,可以接受管理妖族,却不愿意真正相信妖族,给予他们跟人族一样的晋升提拔机会,这回明面上是在吵要不要追捕胡老师的事,实际上也是内部的激进派和温和派两派因为各自的政策方略在吵,我师父和校长都算是温和派,刑司长为代表的一拨老人,则都是激进派,昨晚也属刑司长反对得最厉害,本来他唯一的女儿就在95年那会儿因为东海那件事死了,这回他唯一的徒弟季主任也差点死在胡老师手里,他自然是恨不得立即将胡老师抓捕归案的。” 江阳听得倒不是很意外,他早就知道,人族内部对妖族的偏见,当然妖族也会对人有偏见,每个种族中都有类似的激进和温和两派,但既然缉妖司最终的决定是不追捕,想来还是向往和平的人多一点。 不过,沈清序的事,按极端激进派来看的话,情理上倒是说得通,但江阳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捉摸不透。 “对了,林局长算是哪一派?”江阳顺口问了一句,万象局和缉妖司的几位主要领导人中,只有林学琛的立场他不太了解。 “唔,林局长的立场比较模糊……”齐云看向林子真。 林子真慢条斯理地把饭吃完,又用纸巾擦了擦嘴才说:“他站在利益那边。” “什么意思?”江阳问。 “你可以简单理解成,林局长比较看重万象局的利益,或者说权威,追捕胡老师,会彻底引爆跟兽族紧张的关系,导致整个政局不稳,所以他反对,但在不任用妖族进入高层上,他又是支持的,因为这会导致整个政治格局的改变,引发不可知的危险,而且必然会遭到一众激进派的强烈反对。” 听起来林局长倒是不太在乎人与妖的区别,却又不像魏校长那样理想主义,想要打造一个人妖和谐相处的社会,他似乎更愿意维持当下的格局不变。江阳心想。 跟齐云林子真他们聊完后,又在学校过了一下午,晚上回到家时,陆时鸣终于也回来了,江阳从陆时鸣口中再一次听到了沈清序接近胡瀚予盗取麒麟甲的始末,跟齐云说的一样,并且缉妖司那边似乎还拿出了一些幸运保存下来的书信文档,来佐证他们所言非虚。 但他们终归不是无辜的,江阳不知道胡瀚予在知道这段更深的内情后,愿不愿意选择原谅人族,他只希望能早点知道对方的下落,确认对方平安无事。 可谁也不知道胡瀚予到底去哪儿了,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在燕京了,但他并没有回青丘,也未曾在表世界活动,青丘狐族和人族两方都找不到他,一直到事情发生的第三天,众人才终于得到了胡瀚予的消息,他是去了表世界一处偏僻的深山中,一个狐狸待着,谁也不联系,若非有山民无意中看见了山中一闪而过的巨大白狐,众人可能还要很久才能得知他的下落。 万象局和缉妖司这边,立即就想派出代表前去跟胡瀚予解释道歉,胡瀚予却见都不见,而青丘狐族那边,这几日间各种消息传闻,他们多少也知道了麒麟甲的事,猜到了几分当年的真相,几位狐族的长老气势汹汹地去找上胡瀚予,想要让他回归族群,带领兽族找人类算账,却同样吃了个闭门羹。 胡瀚予谁也不见,无论是万象局的人,还是同族的狐狸。 万象局又陆续派了几名代表,他们不再谋求直接见到胡瀚予,只在胡瀚予设下的结界外,放下那些可以佐证沈清序的行为,以及整件事情全部的真相的书信,第二天去看时,书信被拿走了,但胡瀚予还是不见他们,也不接受他们的道歉。 就这样赶走了几波人和狐狸,在事发后的第七天,胡瀚予暂居的这处偏僻山林中,又来了一个人,而这回,在沉默一会儿后,胡瀚予设下的结界为他打开了。 “你也来当说客?”胡瀚予站在月下的树林中,背对着陆时鸣,冷冷道,“我不会回去。” “我没有要让你回去。”陆时鸣说,“我只是来给你讲个故事。” “发生于1995年的东海归墟之上的一个故事。”他缓缓道。 胡瀚予的神色有些微的变动,像是莫名和不解,但在陆时鸣讲了一段后,他的莫名和不解又变成惊疑不定,他回过头。 第170章 规矩 月夜下,没人知道陆时鸣和胡瀚予到底谈了什么,大概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即便江阳去问陆时鸣,陆时鸣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未讲其中细节,但反正陆时鸣这回作为万象局请出的说客兼调解人,去与胡瀚予的这一番谈话,似乎也未能改变胡瀚予的态度,他仍然是不见也不原谅人族的种种作为,不过,在山中又待了几日后,他突然回到了青丘。 这一举动立即挑动了人族这边敏感的神经,胡瀚予已经拿回了麒麟甲,他此刻重回青丘,是否意味着他将要重掌兽族?然后下一步便是带领兽族彻底脱离万象局,乃至与人族直接开战呢? 人族这边着实为此紧张了一阵,而以青丘狐族为首的一众激进派兽族,则是期盼兴奋了一阵,但胡瀚予接下来的举动却让这两者的担忧和期盼一起落空,他回到青丘后什么都没做,就还是跟先前一样,找了片山林自己待着,完全不搭理那些被拦在结界外迫切地想要他带领他们做些什么的同族,有狐族的长老想强闯进去跟他面谈,询问他的态度时,他则直接以兽王的威压将其赶了出去。 这似乎已经表明了一种态度,就像陆时鸣说的,即便这回的事让胡瀚予如此生气愤怒,但他仍然不会轻启战端,当然他也不会既往不咎,那他就不是狐狸了,而是菩萨,或许这种再不与人类来往的行为就是他对此事的最终表态,不报复,也不原谅。 这在所有可能的结果中已经算是偏好的一类,万象局和缉妖司这边都松了一口气,但此事之后,人族与妖族的关系却也回不到从前了,在这些天中,麒麟甲一事已经渐渐在人妖两族间传开,胡瀚予不报复,却不代表思维一向比较冲动的一众兽族们能忍下这口气,在一些激进又比较有声望的兽族领导下,各地的分局前频繁遭遇游行示威,或是其他方式的小规模闹事。 这些闹事游行尚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缉妖司对此依然很是头大,抓肯定是不能抓的,这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只能是不断地安抚劝解,但缉妖司本来就不是个清闲的部门,这段时间又遇到了严重的人手不足。 部分激进兽族选择了参与游行示威,而温和的那些,则也有很多选择了跟人类保持距离,搬出人类的聚居地,辞掉人族机构的工作,无论是万象局还是缉妖司,这段时间都遭遇了大量的人员流失,很多妖族职员选择了辞职,也有留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闹事频繁,人手又严重不足,缉妖司这段时间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光司内的文职人员全都被抽调出去做安抚工作了,甚至万象局一些只会做做户籍登记从来没处理过相关事务的职员,也被调过来帮忙。 似乎只是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原本虽也有犯罪分子为恶,但秩序大体上还算平稳的里世界就完全变了副模样,变得动荡、混乱,像是风雨中飘摇的大厦,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不安感。 江阳仍然还在每天上课,但社会上的这些动荡,学校自然不可能不受影响,他身边已经有很多妖族同学在家里要求或是自己决定下,选择了退学,而一些妖族的授课老师,也选择了辞职。 人员变动如此之大,按理说其实已经很难再继续正常的教学工作了,但魏长林还是坚持安排学生们上课,这仿佛在这动荡的时局中给人一种稳固不变的秩序感,也让选择留下的那些师生们安心许多。 但这种勉强维持的秩序和稳固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江阳每天去上课时,都会发现班级里的学生又少了一些,甚至今天,下课跟王皓郎勇他们一起往外走时,郎勇突然说:“我家里人叫我回去。” 江阳愣了愣,却也不是很意外,他知道郎勇的大姐的郎威前阵子已经向缉妖司辞职了,郎威的态度想来也是郎家的态度,郎勇被叫回去并不奇怪。 “你要回去吗?”江阳问。 “没想好。”郎勇用双手枕着脑袋说,“其实我挺喜欢在这里上学的,但我姐我哥他们都回去了,现在人族妖族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 “你呢?你家里人说了这事没有?”他看向王皓。 “说了,他们让我自己决定。”王皓无所谓地说,“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做,那我就先留在这儿上学呗,局势有新变化再说。” “也有道理。”郎勇叹气说,“要是没这档子事就好了,我们足球社现在踢一场球都凑不齐人了。” 江阳沉默着没说话,但在三人即将走出教学楼要分开时,他突然说:“不留下也没关系,就算哪天学校没有了,我们的关系也不会变。” “这当然!”郎勇说,“就算我要退学,肯定也会来找你们玩的,或者你们来找我玩,草原上包吃包住包玩!” “来我家也行。”王皓说,“我有一个专门放游戏卡带的房间,可以一起联机打游戏。” “打游戏有什么意思?还是来我家吧,那么大的草原呢,想怎么跑就怎么跑,而且可以吃到最新鲜肉质最鲜嫩的牛羊肉……” “吃肉不会去餐馆吃吗?我收藏的有些都是绝版的卡带,在外边玩不到的。” “绝版又怎么样?那些电子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不如一起去草地上踢场球……” “几十个人追着一颗球满场跑就有意思了?无聊透了!” “你懂什么?!” 这两人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就像过往许多次一样,江阳看着这一幕,突然笑起来,他也像过往许多次那样,去揽住两人的肩膀,调停说:“好了好了,反正我们到时候互相串门,每样都玩一遍,你们来我家呢,我就带你们……” 江阳想了一阵自己家里可玩的东西,说:“带你们玩飞行棋吧,还是大富翁?” “你的这个才是最无聊的吧!” 三人闹哄哄地又一起走了一段路,虽然走到路口他们就将分开,但彼此之间却并未有多少低落的情绪,总归无论外界如何,他们的友谊都不会改变。 下午四点,江阳回到家中,他今天已经没课了,虽然学校还在努力正常上课,但却也有很多课程因为教师人手的不足而被暂时取消,江阳原本满满当当的课表,眼下却很空荡,每天就上那么两三节,有的时候上午两节上完,整天就都没课了。 他到家时陆时鸣不在,陆时鸣早上就跟江阳知会过,今天下午他会去万象局开会,晚上才回来。 这回会议比较特殊,虽然地点在万象局,却不是跟万象局那些人族领导们开,而是陆时鸣跟那些翼族中比较有声望的族群首领们开。 兽族跟人族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同为妖族的翼族自然也会有反应,并且翼族中,自然也有与青丘狐族类似的激进分子,例如金翅大鹏一族,白羽猎隼一族,他们一向是不太满意被人族管着的,只是有陆时鸣压着,人族又势大,于是当初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此刻局势动荡,兽族已经在频繁闹事,翼族这边于是也开始蠢蠢欲动,但胡瀚予眼下不管兽族闹事,陆时鸣却未必不管翼族,毕竟他名义上仍然是万象局的特邀顾问,今天翼族的这些族群首领们过来,便是要试探一下陆时鸣对此事的态度。 江阳相信陆时鸣能处理好这件事,不过他放学早,一个人在家待着又无聊,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去给陆时鸣一个小惊喜,在万象局门口等着对方散会,就像班上那些谈恋爱的男生也总是喜欢去等女朋友下课。 他先试探地问了一下对方大概的散会时间,陆时鸣回说:“还要一会儿。” 还要一会儿,那就是离散会也不远了,江阳于是立刻出发,手机上却打字说:“那我在家乖乖等老师。” 他发了一个“乖巧坐等”的表情包。 陆时鸣唇角弯了弯,回了一个“好”字,但他放下手机,抬眼看向长桌对面的那群人,或者说那群妖时,笑意却淡去了。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他淡淡道。 长桌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有一个高鼻鹰目的男人,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了,“哗啦”一下站起身,语气带着些质问说:“凤尊,您就完全不表态吗?” “人族能对兽族这样,就同样会这样对我们翼族!人族根本就不可信!” “对!”又有另一个人跟着站起来,附和说,“凤尊,您明明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为什么还要站在人类这边?您明明是我们翼族的王!难道不该为我们翼族考虑吗!” “就是!凤尊,翼族本就该由您掌管,这才是正统!凭什么让这群人类来指手画脚!早该跟他们划清界限了!”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附和,无论男女,他们这些猛禽妖族的人形身材都非常高大,站起时即便隔着长桌,也给人十足的压迫力,而且他们口中的语气,虽然言词间仍用敬语,却也多多少少带了点逼迫的意味。 陆时鸣却仍然云淡风轻地坐在原位,他的双手也仍然放松地虚握于身前,待到最后一名妖族也表完态后,他才淡淡开口道:“说完了?” “完了!”那最先开口的男人双手撑于桌面,以压迫感十足的姿态俯身看着陆时鸣,“凤尊,做决定吧!” “决定?你是指要不要带着翼族跟人族划清界限?”陆时鸣说。 “是!”男人说,“翼族以凤凰为尊,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是规矩!是正统!您若是不认这个规矩,那恕我们……” 他话未说尽,但逼迫的姿态尽显,陆时鸣自己都不认翼族以凤凰为尊的规矩的话,那他们自然也不用再认凤凰为尊。 “规矩?你们这样喜欢这套古老的规矩,那为什么不记得第一条?”陆时鸣缓缓抬眸,他坐在这里,却又好像在俯视所有人。 “你们怎么有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森冷的字句随着一股巨大到根本无法反抗的威压同时砸下,在那种浑身不受控到连骨头都在打颤的恐惧之中,众人于此刻方才惊觉一个事实,陆时鸣在入世学习人类的文化后长期保持的那种类人的温和礼貌姿态,几乎叫人忘了,他曾是比禺疆更孤傲冷漠的凤神。 第171章 绑架 江阳在去万象局之前还特地绕路去了趟花店,想挑一束花一起作为惊喜送给陆时鸣。 最适合表达他感情的当然还是玫瑰,不过玫瑰总感觉太招摇了,万象局门口人来人往的,他拿着束红艳的玫瑰等陆时鸣,这跟直接昭告天下他们在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而且他们根本就还没有正式开始谈,所以江阳把玫瑰pass掉了,挑拣一番后,选了一朵开得正灿烂的向日葵。 他拿着向日葵从商业街出来,沿路正好要经过传送站,走到附近时,江阳恰好见到传送站中乌泱泱涌来一群人,举着牌子,衣服上印着标语,脸上还都是生气激愤的神情。 即便没看清那些标语到底写着什么,江阳也知道,这肯定是来游行示威的兽族,之前总听说各地分局频繁发生这种事,没想到今天已经闹到总部这边来了,看来外边的局势比他想得更加混乱。 看到这么一群人突然从外地的传送阵涌入,想也知道他们肯定不是通过正常的安检购票程序过来的,传送站的安保人员立刻就想要上前将其拦住,但他们人太少了,来的兽族又太多,而且大多都体型高壮,在这种尚未上升到法术械斗的拥挤碰撞中很占优势,这群示威的兽族很快冲破安保防线,涌入了传送站外的商业街。 江阳没想掺和这事,因为掺和了也没用,也没有人会听他的,而且这边的动静应该已经惊动了缉妖司,江阳已经看见有增援赶来了,于是他也没再逗留,继续往万象局走。 只是,他刚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似乎十分痛苦。 江阳转回头,就见到一名站在前方正与缉妖师们对峙着的兽族,脑袋上突然多了处伤,血从伤出溢出,糊了满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离他最近的那名缉妖师愣了下,抬头对上那无数双愤怒的眸子,方才想起来说:“不是我!我没攻击他!” 闻言,就像水滴入热油,在场的兽族们瞬间炸锅,叫嚷得比先前更加激烈:“不是你是谁!你们人类就是虚伪,做了又不敢承认!” “你们也不是第一次了,尽爱使这些卑鄙的手段!” “就是!我分明看到是你动手的!” 这句指认的话一出,群情顿时更加激愤,推挤着往前,缉妖师们被推得不断退后,人群很快挤到了江阳这边,他连忙往边上让了让,想走,又有些担心,于是还是站在人群附近观察事态下一步的发展。 他踮着脚张望时,没有察觉到几名混在人群中的兽族悄悄换了位置,从不同的方向向他围拢。 在其中一人状似无意地经过江阳身边时,他突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意识同时有一阵恍惚,但他随即警醒,刚刚屏住气息,要催动灵力运转驱除这香气的影响,但他尚未来得及做这一切,就感觉后颈一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几个接近江阳的兽族分工明确,有人负责动手,有人负责挡住旁人的视线,还有人负责在前方大吵大嚷,吸引众人的注意,在此刻吵嚷混乱的人群中,江阳被打晕带走的事,无人察觉。 等江阳再次恢复意识,先感觉到了后颈的酸痛,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揉揉,却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捆缚着,颈项上也有些沉重。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手上绑着刻满符文的锁链,脖颈上也锁着同款的锁链,像是栓狗一样,将他拴在一块天然的石柱附近。 这里像是什么地下的溶洞,很暗,但洞壁上却又布置了照明的灯光,江阳隐约看到了前方有人的影子在活动,正眯着眼观察时,突然又感觉自己近前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低下头,跟不知何时蹲坐在自己面前的白色小狗对上了眼。 “可以吃吗?”饕餮晃着尾巴,期待地看着江阳。 江阳尚未回答,就先有人踹来一脚,穷奇将饕餮踢开,喝骂道:“吃什么吃?费那么大劲弄来的,轮得上你吗?滚一边去!” 把饕餮赶走,穷奇自己却又在江阳面前蹲下,满怀恶意地笑说:“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被你跑了那么多次,这回你可算是落到了我手里,你知道自己的血肉是什么滋味吗?我可是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想尝尝看了。” 他舔了舔舌头,露出危险锋利的虎牙。 江阳身体往后缩了下,但未等他露出更多穷奇期望看到的恐惧神态,他却又突然镇定下来,说:“你不敢吃我。” 穷奇眯起眼,嗤笑道:“陆时鸣又不在,还是你觉得他能很快找过来?你最大的倚仗就是脖子上那枚凤翎吧,你觉得它现在在哪儿呢?” 他说着微微侧身,给江阳足够的视角看清,那枚被封印在水流环绕的阵法中的凤翎。 江阳早已经发现凤翎不在了,凤翎贴身时会有微微的暖意,而他醒来后那股暖意就不见了,荒神众这些人显然搜过他的身,不光拿走了凤翎和手机,甚至他前不久刚买的那朵向日葵,都被一道拿走了,正随意地扔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沾了尘泥,似乎还被人踩过,不再像之前那样明艳灿烂。 江阳看着被阵法封印的凤翎和自己那朵未能送出的向日葵,心里难过低落,语气却仍然努力维持着镇定:“老师迟早也会找来的,而且要抓我的是洛景,他要的是活口,你不敢违背他。” “你说得没错,但你未免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穷奇拉紧那根锁在江阳脖颈上的锁链,将他半吊着提起来,在江阳因窒息而陡然急促的闷咳声中说,“渊主是要活口,但也只是让你活着,你多一块肉少一块肉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手部猛然兽化,尖利的指甲朝江阳伸来,像是要在他脸侧剜下一块肉来尝尝味道。 江阳用不了灵力,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被锁链上的符文禁锢住了,召唤不了岚生剑,也用不了法术,但他此刻,在这锁链收紧的窒息感中,依然奋力一搏,趁着穷奇对他不设防之际,用唯一没被捆住的腿部,狠狠踹出一脚。 穷奇退了两步,这一脚未能给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却让他勃然大怒,虎掌兜脸扇来,带着巨大的力道。 江阳想躲,却被锁链束缚着逃脱不开,在那闪着尖利冷光的虎掌重重落在他脸上前,穷奇神色却又猛然一变,想是觉察到了什么,连忙停住动作,回身对着那光未照亮的黑暗处躬身行礼。 “我没有让你动他。”洛景从黑暗中走来,轻描淡写地看了穷奇一眼。 穷奇却瞬间无比紧张,头低得更低:“我、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滚。”海妖天生动人的声线下,说起这样粗鲁的字,似乎都是优雅动听的。 穷奇又行了一礼,然后像是如蒙大赦般的,连忙退出去,溶洞内其余的妖物同样,都退到了江阳看不见的地方,洞内只余他和洛景。 似乎是注意到了地上那抹鲜艳的颜色,洛景将花捡起,放在眼前端详。 “还给我!”江阳挣动着锁链,喊说,“我不是要给你的!” “那你是要给谁?陆时鸣?”洛景似乎饶有兴味,“他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亲情?爱情?他碰过你吗?” “关你什么事?”江阳语气很呛地回。 “你这回倒是放肆了很多。”洛景眯眼看他,手指一捏,将那朵向日葵完全碾碎。 “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的。”犹如负气一般,江阳闷闷道。 “说得对,我当然不会放过你。”洛景莞尔道,“把你扔进妖狱前,我就没想过你还能活着出来,你还真是命大,或者说陆时鸣把你看得还真是重,宁愿提前进入涅槃也要救你。” “幸好他没有真正涅槃。”洛景又突然自言自语,“不然我这如海涛般汹涌的仇怨和愤怒,又要找谁偿报呢?” “老师又没有做错什么!”江阳说,“明明是敖晟先攻击的……” 在洛景陡然变得森冷的目光中,江阳的声音弱下去。 “你懂什么?!”洛景对江阳此前的放肆都未有那么大的反应,他的脸孔变得扭曲,仿佛愤怒无比,“我的小珍珠连见到鲨鱼都绕着走,他怎么会去主动招惹人类,招惹凤凰!” 江阳缩着脑袋,没敢再说话。 但洛景并不会因此放过他,他将江阳从地面提起,一字一顿地说:“陆时鸣有机会救你,可我没有机会了,这公平吗?” “不公平!”他自问自答,“他当然该尝尝我感受过的一切,我的愤怒,我的绝望!” “不,这怎么足够?”他突然又自我否定道,“他应该千百倍地来偿报,他必须要亲手杀死你,我的恨意才能稍稍得到平息。” 江阳用被捆缚着的手努力抓着脖颈上收紧的锁链,急喘着说:“老师才不会伤害我的!” “只有你才会伤害我!”这句话中无意识带上了点委屈,就像幼崽对着长辈控诉。 但洛景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满心愤怒,冷冷地看着江阳,突然勾了勾唇角:“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办法,陆时鸣的杀心倒是缓解了许多,但那又如何?” “你知道血尸吗?一种怨恨所成的怪物,仍然保持人的模样,却只知嗜血,攻击眼前所见的一切活物。”洛景在江阳耳边低低地笑说,“我要放干你的血液,挖开你的肚肠,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炼化为血尸,到时候,你觉得陆时鸣会不会杀了你,给你解脱呢?” “我可太期待这个答案了。”洛景神色疯狂又狰狞,他拿出一柄通体漆黑的匕首,在江阳手腕上一划,血顿时不断涌出。 第172章 蜃珠 江阳被拖拽着,扔到了溶洞中心那处空旷的空地上,地面上刻着巨大的不知名法阵,负责拖拽他的妖怪将他锁在法阵中心,便照着洛景的命令离开。 溶洞内一个人都没有了,江阳待到身上被扔摔的疼痛缓和一些后,慢慢坐起来。 他先去看手腕上的刀伤,伤口其实不深,却也在不断流血,江阳费劲地用被捆缚住的双手扯下一块衣服,努力地把伤处压住,按理说这样的伤口,即便什么都不做,过了会儿血也该慢慢凝固住,结成自愈的血痂,但血没有凝固,即便江阳用按压的方式试图止血,血也在不断外流,速度不快,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鲜血不断从体内流逝的感觉,就好像一步步在走近死亡。 江阳意识到洛景用的那把匕首一定有问题,不是带了毒,就是附着了某种诅咒的法术,致使被其割开的伤处永远无法愈合。 他又想找其他的方法自救,他试着去解捆缚住自己的锁链,但锁链绑得太紧,上面同时还刻有禁制咒文,他根本不可能挣脱开。 无意义地尝试一阵后,江阳停下了动作。 他其实知道洛景不会留给他活路,他的血从伤处一滴滴落下,滴入地面的阵法,鲜血顺着阵纹流淌,待到鲜血将阵纹填满的时候,大概也就是他失血濒死的时候,而那时候,洛景也不会让他就此死去,洛景会活生生地剖开他的肚肠,就像先前说的那样,让江阳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炼制成血尸,最后再让陆时鸣亲手杀死他。 海妖的恨意和狠毒从不需要怀疑,就像上一回将江阳扔进妖狱里,洛景也未曾想过给江阳留活路。 江阳慢慢蜷缩起身体,他抱着膝盖,在空寂的溶洞中自言自语:“没关系,老师会来救我的。” 这句话好像给他注入了一点勇气,发冷的体温也回暖了一些,但溶洞内湿冷幽暗,像是在什么幽深的地下,他自言自语的回声消失后,江阳就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分不清是钟乳石上落下的水滴,还是他手腕上不断流失的血液。 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却依然感觉有些发冷,他又继续重复那句话,但那句话能给带来的慰藉越来越弱,低温和失血带来的寒意中,他下意识地伸手抓向脖颈,在那里,有他一直随身带着的挂坠,除了那颗平平无奇的石头珠子,挂坠上还有陆时鸣送他的羽毛,他想抓住那枚温暖的羽毛,就好像抓住绝境中那丝微渺的希望。 但他入手只有一片冰冷,他那颗石头珠子倒是还在,大概洛景也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重要,因而没有将其拿走,可陆时鸣送他的羽毛,却是已经不在了。 这似乎提醒了江阳一个可怕的事实,在他不能再使用凤火求助,又丢失了凤翎后,陆时鸣还能找到他吗? “一定可以的……”他说着自己都在怀疑的谎话。 又努力自我安慰一番后,不知是没了力气,还是已经没有别的谎话再来骗自己了,江阳再次安静下来。 他的血已经浸透了衣服,沿着地面的阵法不断蔓延,血液的“滴答”声像是这幅缓慢绘制的血色图纹不断落下的笔触,江阳越来越冷,他的唇色变得苍白,身体开始不自控地打颤。 他再次将自己抱紧,脑袋埋在膝盖里,又过了片刻,溶洞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啜泣声顺着时刻监视此地境况的水幕,传到溶洞另一处的洛景耳中,他冷眼看着江阳所做的这一切无用的挣扎,也看着对方努力佯装的坚强渐渐破碎后,暴露出的真实的颤抖、恐惧,像是无助的幼兽一样开始哭泣。 他其实并无多少凌虐复仇的快意,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不知是否是因为遭受这番折磨的并非陆时鸣本人,这画面没能让洛景畅快,反倒让他有些不适。 他甚至有些微妙的类似心软的犹豫,因为江阳,这个仅见过几面的人类身上,似乎总有那么一丝让他莫名的感觉有些熟悉的特质。 他跟敖晟有些像。洛景心中再次蹦出这样的想法,这不是第一次,在龙宫中那回,他和江阳突然遭遇震动,江阳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往他身边缩的样子,真是跟敖晟受惊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但他当然不是敖晟,洛景无比地清楚这点,他亲手检查过江阳的面容,没有幻术,也没有任何伪装,这就是一个人类,并非他的小珍珠,毕竟敖晟在29年前的东海上就已经…… 想到小龙从天空中坠落,浑身燃着火焰的那一幕,洛景心中一切的犹豫便都瞬间消失了,他心中充盈着的是复仇的烈焰与怒涛,他一定要让陆时鸣血债血偿。 “渊主。”突然有属下走进来汇报,“万象局那边传来消息,陆时鸣想见您,说是有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事?”洛景问。 “不知道。”属下说,“只说要当面跟您谈。” 洛景沉吟着,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 “应该是陷阱。”候立于一旁的穷奇趁机表现说,“陆时鸣现在找不到人,恐怕是心急如焚,想用这招骗您主动暴露。” “你觉得我想不到?”洛景冷冷地瞥他一眼,穷奇立刻不敢再多说。 洛景收回视线,又自顾自思量了一番,他其实是想见陆时鸣的,江阳现在在他手上,他是多么地想要见到陆时鸣为此焦灼忧惧的模样,陆时鸣或许还会为此向他哀求,放下凤凰高傲的自尊,求他高抬贵手,而他将在假意松口后,再将其最后一丝希望狠狠碾碎。 这场面真是想想就让人无比畅快,但洛景在心情澎湃之时,却也没失去理智,陆时鸣很强大,也很危险,无论是实力还是智谋上,这都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不然他也不至于为了复仇筹谋布置这么久。 同时陆时鸣还背靠万象局,这个势力几乎遍布人间的官方政府机构,他的每一步都要走得很小心,他一步步算计,离间兽族和人族,趁着时局混乱缉妖司自顾不暇的时候掳走江阳,他眼下已经占据了优势,又为什么要冒着功亏一篑的危险去与陆时鸣见面呢? 仔细权衡一番后,洛景压下自己当面□□对方的欲望,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弯了弯唇说:“他这么诚挚邀请,我虽然不能赴约,但按照礼数,还是要给他送上一份礼物的。” 他的视线移到水幕中那颤抖着低泣的身影上,示意道:“录一段发给他。” “是。”属下立即照做。 洛景畅想着陆时鸣见到影像后的神情,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的愉悦,而很快,还会有更让他愉悦的事。 从他在江阳手腕上划下那道伤口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即便血口不大,但无法愈合的诅咒下,江阳的血液已经流失到了开始危及生命的程度,沿着地面阵纹流淌的血液像是盛放的血花,妖冶可怖。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洛景再次回到那处溶洞中,在他的示意下,属下们将意识已经有些迷离的江阳用锁链吊起,然后安静地撤到外面。 洛景独自走进这血色阵法中,他尖利的指甲抬起江阳的下巴,江阳有些微涣散的瞳孔映着他妖异的脸,却黯淡无光,似乎主人已经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但下一刻,洛景五指微张,阵法在他的控制下开始旋转启动,鲜血凝聚出的血煞之气形成数道触手般的血柱,涌向江阳的身体。 像是被这力量所刺激,江阳痛喊一声,稍微恢复了点清明,可他却宁愿不要这份清明,因为清醒的思维下,感知到的是加倍的痛苦。 江阳痛苦地急喘着,他甚至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但他能感觉到洛景的手指在他身上划过,海妖尖利的指甲割开他的衣物,落到柔嫩的皮肤上,带来些微的刺痛感。 这刺痛跟法阵启动带来的痛苦相比微不足道,但江阳眼中却是更深的恐惧,因为他知道洛景接下来会做什么。 洛景饶有兴味地看着江阳的神情,他故意慢条斯理,指甲在江阳的胸腹上游移,像是在犹豫,从哪一处将他剖开,是先挖出他的心脏,还是肚肠。 这种犹如凌迟一般的极端恐惧下,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地滚落,却只有寥寥几滴,大量失血下也伴随着水分的大量流失,他哭不出来,喊不出来,只能绝望又无助地看着洛景。 洛景当然不会心软,哪怕他对江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在复仇一事上,没有任何人事能让他动摇。 可就在洛景的指甲要划开江阳的皮肉前,偏巧有那么一滴泪珠,顺着下颚,落到了颈间那颗石头珠子上,就像是水拭过蒙尘的宝珠,在那一瞬,洛景似乎看到那石头珠子上闪过的一丝华光。 只有短短一瞬,但这还是立即引起了洛景的注意,他停下动作,将石头珠子拿起端详,又直接将其从江阳颈间扯下,却没看出任何异样。 洛景蹙着眉头,突然唤出水流,水流裹挟着汹涌如海涛般的灵力将珠子包裹,石头珠子却依然没有展露出任何与之前类似的光彩。 洛景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他再次加大灵力的输出,这一回,他甚至用上了自己脖颈上那颗龙珠所蕴含的龙力,不知是这回的力量终于足够强,还是感知到了这份龙力,石头珠子上突然裂开一道微小的裂缝,就在它曾经裂开过一次的位置,而且这一次,它似乎没法再修补这种损伤。 宝珠的华光从裂开的石壳缝隙中透出,洛景瞳孔一缩,喃喃道:“蜃珠,你怎么会有蜃珠?!” 江阳自然没有力气回答他,但洛景此刻再看向江阳时,就好像某种伪装完美的幻术出现了一丝破绽,洛景终于觉察到了它的存在,他闭眼再睁开,于意识里将那种直接扭曲人的认知甚至一度让人完全无法觉察其存在的强大幻术破解后,眼前的仍然是同一张脸,但这一次,洛景之前像所有人一样被蜃珠力量扭曲的认知,终于得见了幻境下被隐藏的真实。 洛景怔怔地看着江阳,像是在绝望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人骤然看到了一线美好的曙光,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冀,却又好像有着更多的恐惧,他手指不住地哆嗦,颤抖着抚上江阳的脸:“怎么、怎么会是你啊……” 江阳没有给他回应,他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即便是法阵力量带来的痛苦,也很难让他继续保持清醒了。 洛景仿若如梦初醒,他立即停下阵法,将捆缚着江阳的锁链解开放下,又拿出一瓶墨绿色的药汁,滴在江阳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处。 做这一切时,他一直抱着江阳,语无伦次地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 像是在说给江阳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涂抹完药汁,止住伤处的流血后,他再次紧紧搂住江阳,用脸颊贴蹭着江阳的脸颊,手指覆住对方的手指,像是恨不得将其身体的每一寸,都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不要怕,不要怕,我找到你了,我带你回家……”洛景将江阳抱起,未等他离开这里,溶洞外侧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洛景猛然抬头,惊恐的叫喊声从外面传来,却又在转瞬间连同它的主人一起化为灰烬,盛怒的烈焰摧枯拉朽,几乎是转瞬之间,那种灼人的高温就已经逼至洛景眼前。 黑暗的溶洞被烧成赤红,赤红深处,还有烈光在不断逼近,犹如迫近的太阳,洞中的妖物惊恐地逃亡,洛景也瞳孔紧缩,却下意识地将江阳抱得更紧,犹如抱紧自己唯一的珍宝。 理智与情感不断交锋,在他身上的鳞片被炙烤到完全脱水前,终于还是理智略胜一筹,他蹭过江阳的脸,在江阳耳边轻声呢喃:“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然后,像是用着某种能折断自己骨头的力气般,他强行让自己抱紧对方的手一寸寸松开,在烈焰真正席卷到溶洞中的那一刻前,洛景也站上了传送阵法,跟着一众妖物们离开此地。 凤凰盛怒失控的火焰几乎将溶洞内所有未来得及逃亡的妖物们都烧成灰烬,却又在来至江阳身边时,变得柔和无害。 陆时鸣重新变作人形,将江阳抱起搂紧,犹如搂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第173章 梦境 江阳在海水里游动,像一尾游鱼那样,灵活地穿过海草和珊瑚丛。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海里,但海水让他感觉很舒适自在,并不冰冷幽暗,澄澈的水体具有极好的透光性,温暖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在珍珠与贝类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斑斓,美得像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他同时也不用担心呼吸,他好像无端地学会了鱼一样在水中呼吸的能力,游泳的速度也大幅提升,尾巴轻轻一甩,就能游出很远。 等等,他哪来的尾巴呢? 江阳游着游着,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他停下来,回头追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游了一圈,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很长,竟然能直接够到自己鳍状的长满鳞片的尾巴,他又注意到自己的两只手,也不再是人类的五指,而是跟尾巴一样覆满了青色鳞片的爪子,他身前还飘荡着两抹似乎是从嘴边垂落的长须,随着他的心情弯曲和卷起。 他这是变成了个什么呢? 江阳嘴边的须须疑惑地翘起,他注意到前方似乎有一抹光点,大概是某种能折射光照的玻璃宝石,须须于是一下抻直,就好像是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朝光点游去,想要借着它光滑反光的表面,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但他游动时,突然有一群鲑鱼从他身边急掠着游过,像是正被什么东西追赶。 江阳歪了歪头,他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身后飘来一个巨大的阴影,一只虎鲨张开大口,追捕猎食着眼前的鲑鱼群。 鲨鱼本来就是智商比较低的海洋生物,不像那些聪明的鲸类可以分辨出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尤其江阳体型还很小,呆呆地混在鲑鱼群中不知道躲,虎鲨“嗷呜”一口,咬中了江阳的尾巴。 尖利的刺痛感顺着尾巴上的鳞片传来,江阳的须须一下绷直了,他条件反射地一个摆尾,比虎鲨小了数倍的体型却有着很大的力气,一尾巴将虎鲨的嘴巴抽歪,坚硬的鳞片更是直接崩掉了虎鲨的几颗牙齿,但虎鲨尚且没有因为碎牙痛叫,毫发无损的江阳先大哭起来,“噌”一下飞快地游走了。 像是本能般的,他熟门熟路地游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前,水箭一样的往正站在珊瑚水草组成的花园中,容貌妖异,鱼尾人身的男人怀里一扑,尾巴自发地卷到对方手臂上,抽噎着哭叫说:“我、我被鲨鱼咬了——” “咬到了哪里?”男人立刻变得很紧张,捉起江阳的尾巴查看。 “这、这里。”江阳把被咬中的那处尾巴抬高一点,难过地抽泣说,“我、我的鳞片是不是掉、掉了?” 男人仔仔细细查看一番,确认江阳尾巴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光洁完好,别说是有掉落,上面甚至连个牙印都没有。 虽然这是个理所当然的事实,普通鲨鱼的牙齿凭什么能咬伤龙鳞呢?但男人也还是仔细察看一番后才真正放下心。 他抱着江阳哄了哄:“没有没有,你的鳞片都在,也没有印痕,我的小珍珠还是跟先前一样漂亮。” “真、真的吗?”江阳的哭声小了点。 “真的。”男人又耐心地哄了几下,他对江阳都是温言细语,但等把江阳哄得不哭了后,他却又叫来属下,好听的嗓音变得有些森冷,“把那只鲨鱼抓来,以后禁止这些没脑子的蠢货靠近龙宫。” 属下领命离去,他转向江阳时的神态重新变得柔和:“我们去吃饭吧。” 男人用手指轻轻卷起江阳嘴边的长须,他的指甲危险又尖利,接触江阳时却轻柔又无害,像是捧着珍宝那样小心地捧着对方:“今晚吃银鳕鱼好不好?” “又是鱼?我不想吃鱼了!”江阳的须须抗拒地卷起,“我想吃米花糖!” “米花糖?”男人眼睛一眯,语气带上了些许不针对于江阳的危险,“又是谁偷运进来的人类食物?” “没有!”江阳说,“是我听路过的海鸟说的,它们说这种东西很好吃,我也想吃!” “给我买嘛买嘛!”他盘紧男人的手臂,开始胡搅蛮缠地撒娇。 “好好好。”男人无奈松口,手指轻点着江阳的鼻子说,“今晚先把鳕鱼吃完,我明天叫人弄点米花糖来,但人类的食物不健康,你每天只能吃两块,知道吗?” “好!”江阳很乖地把爪子放到对方手指上,犹如在拉勾做约定,得到了承诺,他须须开心得舒展着,被男人一路抱去了寝宫。 男人用自己尖利的指甲将银鳕鱼鱼腹上最柔软的嫩肉撕成便于吞咽的条状,一块块喂到江阳嘴里,等将江阳喂饱后,他又将其抱到以一块巨大的贝壳为基底,上面铺满了柔软名贵的银月绡纱的床榻上。 男人横卧于床边,下半身修长曼妙的鱼尾轻轻拨动着水流,他在江阳耳边哼唱着一首悠远宁静的摇篮曲,江阳打了个哈欠,在温柔摇荡的水流和歌声中,慢慢地盘起自己的身体,安心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感觉周身温暖舒适的水流变得有些灼热,愈发强烈的不适感中,江阳睁开眼睛。 他已经不在熟悉安全的寝宫中,风雨飘摇的漆黑大海上,也找不见男人的踪迹,但眼前却有别的东西,那是耀目的火光。 凤凰舒展艳丽的火羽,一切能让江阳感到安心的湿润水汽都被瞬间驱散,他被暴露在灼热干燥的空气中。 金红的火焰朝着四周席卷,江阳瞳孔缩紧,喉咙间发出恐慌无助的叫声,犹如受惊的幼兽,他本能地想躲进男人的怀里,就像过往每次他感到害怕时一样,可男人却不在此处,在这里的只有天穹上美艳无比,也可怖无比的凤凰。 他的烈焰如此灼烫,却又让江阳感到如此的冰冷,那股蕴含着森寒杀意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将他包裹,他的鳞片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甚至连骨骼和灵魂,好像也正在燃起烈焰。 他从云间坠落,下一刻,他又猛然坐起,急促地喘息了数刻,方才辨清,刚刚那恐怖的景象只是梦境。 可似乎又不全然是梦境,因为那梦中带来恐怖烈焰的人正坐在他的床边,在他因噩梦惊醒急喘时,轻拍他的背脊。 “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陆时鸣想伸手揽住江阳,将他抱在怀里轻哄。 可在他的手指触及江阳的肩膀前,犹如受惊一般,江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眼睛惊恐地睁大,缩在床角,怔怔地看着陆时鸣。 陆时鸣的动作顿住了,他罕见地显出一丝无措,像是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不再吓到对方。 怔怔地对视片刻后,像是慢慢回过了神,江阳呢喃般地唤了一句:“老师……?” “嗯,我在。”陆时鸣轻轻应道。 “老师……?”江阳又唤一声,他扶住脑袋,努力辨别那两种同时在他脑海中浮现却又截然不同的景象,陆时鸣一会儿是冰冷又无情,会带来可怖烈焰的凤凰,一会儿又好像是温柔耐心,会给他做各种繁琐小点心的老师。 在陆时鸣温柔耐心的应答声中,渐渐的,那种可怕的印象似乎随着那场苏醒的梦境一起远去了,江阳慢慢辨清了现实,在陆时鸣再次试着揽住他时,他没有再躲开。 “做噩梦了吗?”陆时鸣轻抚着他的脊背。 “嗯……”江阳将脑袋搁在陆时鸣肩上,闷闷地应。 “什么样的噩梦?”陆时鸣问。 江阳闷不吭声。 陆时鸣于是也不再追问,只握起江阳的手道:“还痛吗?” 江阳摇头,他手腕上的刀伤本来就不重,在解除不能愈合的毒素后,眼下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只是失去的血液却无法短时间补回,他的唇色依然苍白,身体也虚软无力。 “老师来迟了。”陆时鸣捧起江阳的脸,想到洛景发来的那段影像中,江阳蜷缩着满身鲜血、恐惧低泣的样子,清冷的凤眸中,浮现出一抹破碎的波光,就好像有人将他的心击成碎片。 江阳看到了陆时鸣眼底的心碎,他怔怔地伸出手,抚上陆时鸣的脸颊,陆时鸣配合地将脸贴于他的掌心,任由江阳抚弄描摹。 他的眉眼低垂,看着江阳的眼神温柔又缱倦,江阳好像从中找到了那种温暖的熟悉感,可他同时好像又有些陌生,因为这张脸的主人在他梦境中又有另一番姿态。 江阳收回手,低低地开口道:“老师,我有点饿了。” “嗯,你想吃什么?”陆时鸣拿出手机,他似乎并不准备离开医院亲自去为江阳做饭,或许是这回的经历也给他带来了不轻的阴影,他暂时不想让江阳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江阳却强调说:“我想吃鱼肉粥,要老师亲手做的那种。” “对了,鱼肉我想吃银鳕鱼。”他又补充道。 陆时鸣闻言有些意外,江阳平时其实是不怎么喜欢吃鱼的,而且银鳕鱼也不是常见的用来做鱼肉粥的鱼类,甚至这种鱼在一般的商超都不太容易买到,但既然江阳提了要求,他便还是应允下来。 “我过会儿回来,你困了就先躺一会儿,有事按铃,外面有人在。”陆时鸣交代了一番,又拿出那枚之前曾被洛景拿走的羽坠,重新挂到江阳脖颈上,就好像用这枚凤翎,来代替他陪在江阳身边。 江阳都答应下来,可在陆时鸣离开后,他却把这枚凤翎摘下来,塞到枕头下面。 第174章 敖晟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江阳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立即又把塞到枕头下的凤翎拿出来戴上,若无其事地坐在原位,好像从未将其离身。 陆时鸣似乎也并未发现他的异样,带着煮好的鱼肉粥回到病房后,先把保温饭盒打开放到一边晾凉,又拿出一个新买的还未拆封的手机给江阳。 “跟之前的型号一样,补办的电话卡待会儿会有人送过来。”陆时鸣说。 江阳接过手机,这个新手机不光跟他被荒神众拿走弄丢的那个型号相同,颜色也是一样的白色,并且也同样是陆时鸣送给他,可他这回收到这个礼物,似乎并没有上回那样开心。 “谢谢老师。”江阳还是扯起个笑容,装得一副如常的样子。 等粥凉了一些后,江阳坐起来小口地喝粥,他先吃了一块鱼肉,同样是银鳕鱼,却跟梦境中的口感截然不同,显然这鱼肉是冻品,肉质松散,有种久放的腥味,而梦境中的银鳕鱼肉非常新鲜,肉质软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长的水质不同,江阳隐约还记得梦中的银鳕鱼肉带着股特殊的鲜甜味。 他越是对比,越是觉得嘴中的鱼肉难以下咽,他努力再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勺子。 “不好吃?”陆时鸣问。 江阳摇摇头,粥依然是好吃的,陆时鸣放了香菇和胡萝卜提味,还特地在粥中加了点去腥的姜丝,虽然江阳并没有在碗中直接看见姜丝,但他能吃出味道,想来是因为陆时鸣知道他不喜欢吃姜,所以在调完味后特意把姜丝都挑出来了。 他能感觉到陆时鸣的用心,只是在不靠海的内陆地区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弄到新鲜的银鳕鱼,陆时鸣已经尽可能地把一切做到最好了,却还是差强人意,跟江阳想要的不一样。 “老师做得很好吃,只是我没有什么胃口。”江阳找着借口。 “那就先躺下歇会儿吧,想吃什么再跟我说。”陆时鸣揉揉他的脑袋,将粥碗收拾好放到一旁。 “嗯。”江阳重新躺下去,下午的时候,补办的电话卡被送过来,他安装好后,重新登录微信,给朋友们都报了声平安。 晚上,医院熄灯早,江阳也很早就躺下准备睡觉,关完灯后,陆时鸣自然而然地来到江阳床边坐下,解开衬衫的纽扣,似乎是想要跟江阳一起睡。 江阳刚刚躺下去,见状又立即抬起头:“老师,你要睡这里吗?” 陆时鸣自然是要在病房陪夜的,只是病房中有空置的床铺,江阳没想到陆时鸣会直接睡到他这张床上。 “嗯,我想陪着你。”陆时鸣低头看着江阳脸上那缕无意识外露的抗拒,停下动作,“你不喜欢吗?” “没、没有。”江阳收拾好自己脸上的情绪,把身体往另一侧挪了挪,给陆时鸣腾地方。 医院的病床不大,陆时鸣躺上来后便显得有些拥挤,江阳稍微动一下,便会碰到对方的身体。 换做之前,他会很喜欢这种触碰,甚至会自己主动抱上去,跟陆时鸣紧紧贴着,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和体温,但眼下,他却是往另一侧躲了躲,转过身体,背对着陆时鸣。 黑暗中触觉和听觉都变得更为敏锐,江阳没有主动去抱陆时鸣,但安静片刻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调整姿势,又过了一会儿,一双手揽住他的腰身,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江阳。”陆时鸣将下巴搭在江阳的颈边,唇角有意无意地擦过江阳的耳畔,他在黑暗中低低地呢喃,“你在怪老师吗?” “没有。”江阳也低低地答,他仍未回头。 “我只是……有些害怕……”他轻声道。 陆时鸣当即将他搂得更紧一些,承诺说:“老师不会再离开你。” 可我害怕的就是你……江阳在心中无声地想。 这很没有道理,但事实如此,江阳害怕陆时鸣,因为那个梦境。 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梦境中的许多细节,只有那份绝望又无助的恐惧深切地残留于他的心中,这感觉跟他第一次看到95年那段影像后的感受很像,却又更真实,更强烈,让他几乎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甚至在刚刚睁眼见到陆时鸣时,他会有那样大的反应。 当然,在慢慢清醒恢复理智后,他可以分清,梦是假的,陆时鸣不会伤害他,这回从洛景手里把他救出来的,也正是陆时鸣。 可梦境中的恐惧就像徘徊不散的幽灵,时刻缠绕于江阳心中,支开陆时鸣去做饭,摘下凤翎,不想跟对方同睡一床,都是因为他想躲着对方。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没道理,会让陆时鸣伤心,所以他又不想让陆时鸣发现自己在躲着对方,在陆时鸣回来前把摘下的凤翎重新戴上,不想睡一床却还是让出位置给对方,此刻对于陆时鸣的承诺,也只是轻轻地应一声,没有叙说他心中真正的恐惧。 他整个人都很矛盾,仍然喜欢陆时鸣,却也因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而那样深切地畏惧对方。 江阳感觉到身后相贴的温热胸膛,陆时鸣相较常人偏高的体温总是让他感觉很温暖安心,此刻却让他觉得有些灼烫,想要逃离。 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忽略那份恐惧,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老师不会伤害他。 他这样催眠着自己,却还是辗转反侧了数刻,一直到深夜才真正睡着,而即便睡着了,他也睡得并不安稳,他再一次做梦。 梦中,他又变成了那副长长的覆满鳞甲的奇怪形态,游走在偌大恢弘的宫殿中,鱼尾人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陪伴着他,尖利可怕能轻易撕碎钢铁的指甲在他面前总是无害的,男人小心地撕下各种鱼虾贝类身上最柔软鲜甜的嫩肉向他喂食,又在每一个寂静悠长的夜中,陪他躺在宽大的贝壳床上,像是守候着一颗名贵无双的珍珠那样,守候着他,以歌声和摇曳的海浪哄他入睡。 梦境的前半段温和又美好,但到了后半段,可怖的景象总是伴着那灼人的烈焰一起降临,一连几天,江阳都在火焰焚身的噩梦中惊醒,而在梦醒之后,陆时鸣又会以跟梦中全然不同的姿态,温柔地哄他,让他远离梦魇的惊吓。 这让江阳感到十分的割裂,梦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让他困惑,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愈发地想要逃避跟陆时鸣的接触,屡屡找借口支开对方。 在住院的第三天,江阳再次用做饭的借口把陆时鸣支走,然后一个人坐在病床边,对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发呆。 今天天气不好,阴雨连绵,对旁人而言的坏天气却带给江阳不一样的感受,他第一次觉得,潮湿的空气是这样舒适,舒适到让他想要直接走进雨中,就好像梦中那般,被温和的水流所包裹。 他甚至恍惚好像听见了海浪和潮汐声,顺着遥远的彼方传来,节奏轻柔舒缓,就好像一首在水波中摇荡的摇篮曲。 江阳怔了怔,他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听到了歌声,跟他梦里每夜响起的一样,从窗外的雨幕中遥遥飘来。 他回头望了望,病房的门关着,陆时鸣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不过病房外还有其他人守着,是缉妖司的人,洛景三番两次对他下手,他现在俨然是重点看护对象,但凡陆时鸣有事离开,就一定会有缉妖司的人在外面替代。 他不想惊动旁人,就不能从外面出去,江阳选择了翻窗户,直接从五楼一层层爬下去,虽然这举动很危险,但那歌声好像有种奇特的魔力,蛊惑着江阳前往查看。 雨幕的遮掩下,他顺利来到楼底,又循着歌声,一路来到医院的喷泉水池边。 在踏入喷泉池附近的某一处时,江阳感觉到了一种空间的波动,他立即意识到,这里被人设置了一个结界,或许还不是单纯的结界,而是某种能够短暂连通外界的空间通道。 他刚刚觉察到这点,便有一双手臂从身后抱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搂在怀里,急切得就像那种背后偷袭的色狼变态。 江阳立即开始挣扎,而在无意间看到身后那张妖异的脸孔时,他挣扎得愈发剧烈,一拳打在洛景的脸侧,坚硬的指骨在洛景脸颊上擦出一道血口,洛景却仍不放手,只不断地重复:“不要怕,不要怕……” 江阳又给了他几拳,又踢又踹,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抗拒洛景的接近。 洛景明明轻易地就可以用法术控制住江阳,可他像是忘记法术怎么用了,只用这最笨的方法,承受江阳的拳脚,胡乱地安抚搂抱对方,像是有些语无伦次:“不要怕,不要怕,是我,我不会伤害你……” 江阳甩甩手腕,急喘了两下,他是下了很重的手的,自己的手指都被打痛了,但洛景却还是抱着他不放,并且,也真的没有做任何可能会伤害他的举动。 慢慢的,江阳似乎是冷静了一点,挣扎得不再那样激烈,洛景立即顺杆而上,小心地捧起江阳的脸:“是我,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我记得。”江阳冷冷地看着对方,他当然记得,前不久洛景还把他锁在阵法中,放干他的血液,还把他吊起来,想挖开他的肚肠。 洛景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无比哀恸,就好像遭遇这一切的并非江阳,而是他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他胡乱地呢喃着,“我没有认出你,我的小珍珠,我最重要的珍宝……” 说着,他眉宇间突然现出一股狠色,五指成爪状,抓向自己脸侧生着的那几枚鳞片,在江阳震惊的目光中,他将其活生生剜去,活剜鳞片时他一声未吭,江阳却看到他因剧烈痛苦而控制不住的肌肉痉挛,而洛景做完这些后还犹嫌不够,又用沾满鲜血的手拿出那柄先前划破江阳手腕的漆黑匕首,他将刀柄递到江阳手中。 “这上面带了乌木草的毒素,划破伤处后伤口不会愈合,来,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洛景握着江阳的手,帮他握稳刀柄,又带着他将刀尖指向自己,这一刻,江阳仿佛在洛景眼中看到了某种期盼,期盼着他持刀刺下,发泄他的怒意。 江阳手指抖了抖,在洛景要带着他将刀刺入时,他突然又挣扎起来,把匕首“咣当”一下扔到地上,急喘着说:“你做什么?!” 他觉得洛景简直有病,前不久还那样对他,此刻却又这样自残。 “江阳,不,敖晟,听我说……”洛景捧起江阳的脸,不知是仍未从剜鳞的疼痛中缓和,还是心绪的过大起伏,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你不是什么人类,你是敖晟,我一手养大的小龙,蜃珠影响了你的记忆,也扭曲了旁人的认知,你不记得我了,我也未能认出你。” 江阳怔了怔,立即反驳说:“敖晟早就死了!我不是!” “不!没有!”洛景突然抬高音调,像是不容人质疑,“你没有死,我不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就是敖晟,我的小珍珠!” “我不是……”江阳摇着头,仿佛十分抗拒这个答案,可他的语气又透着股掩饰不住的迟疑,就好像他自己,也一直在怀疑。 洛景抓住了这点迟疑,立刻说:“蜃珠的力量开始破碎了,你也想起了一点是不是?” 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喜悦和期盼:“你有想起我吗?想起了对吗?所以你回应我的歌声。” “没有!”江阳仍不承认,仿佛承认了这个身份后,他也同时将失去什么。 “不要紧不要紧,我会帮你慢慢想起来,先跟我走好吗?我带你回家。”洛景冲他伸手。 回家……?江阳想到梦境中的宫殿和海浪,他对那里有无限的向往,就好像离家太久的孩子渴望回到家中,可此刻这个机会摆到他眼前了,他却还是拒绝说:“不要。” 洛景还想再耐心哄劝,可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江阳身后,语气变得有些急促:“留在这里人类会伤害你,跟我走——” “敖晟——!”他握紧江阳的手臂,眼神中带上了些许哀求。 江阳怔怔地与他对望,但在感觉到胳膊上那股想拽着自己离开的力道时,他突然又用力挣开,往后退了几步。 火焰从他身后袭来,焚烧结界与现实的边界,满目的赤红中,洛景哀求的身影犹如被灼烧的相片那样在他面前被吞没消散,而他则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陆时鸣环抱着江阳,将海妖残留的力量以及飘散的落雨全都驱散,又小心地擦去江阳脸上和手上的血迹,确认江阳并没有受伤后,才稍稍安下心。 “洛景对你说了什么?”他问。 “没、没什么……”江阳眼神躲闪,低着头,不敢去跟陆时鸣对视。 第175章 龙须酥 在江阳的叙述中,他刚刚见到洛景,陆时鸣就赶来了,因而也并未说上几句话,至于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到楼下,也只是因为他想出门散散步。 他的谎言漏洞百出,但陆时鸣听完后,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拉起他的手,说:“下次去哪里先跟老师说一声,老师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嗯……”江阳低低地应道。 他被陆时鸣带着往病房走,临进门前,江阳看到空洞单调的房间,突然说:“老师,我想回家了。” 陆时鸣顿了顿,应道:“好,你先把饭吃完,我待会儿帮你去办出院手续,我们回家休养。” 江阳“嗯”了一声,乖乖坐下把陆时鸣做的午饭吃完,然后又等在房中,等陆时鸣去帮他办出院手续。 江阳的身体其实没什么伤,主要的还是失血过多,静养一阵就好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回受伤后恢复得很快,现在刚刚三天,他就已经有力气痛揍洛景了。 不过保险起见,在江阳正式出院前,还是被院方要求先去做了个身体检查,抽血时他不免想起了前不久血流不止,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的样子,因而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陆时鸣在后方及时地捂住他的眼睛,轻哄着他,不让他看到任何血光。 做完检查后,陆时鸣终于收拾着带江阳一起回到了家中,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再静养几天,因而这几天里,江阳依然不用去上学,每天只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家里。 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躺在卧室中,睡觉,或是对着墙壁发呆。 他在想洛景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说话时真切哀恸的眼神,也在想每夜准时到来的梦境。 从医院回到家中,江阳依然每晚都在做梦,他的梦境越来越清晰,细节也越来越多,他能记得梦中宫殿里廊柱上的云状花纹,也记得他的贝壳床榻上铺就的像是银月般美丽的绡纱,还有各种他现实中从未吃过的鱼虾贝类鲜嫩的口感,这梦境清晰到就好像这并非是虚幻的想象,而是某种真实经历过的记忆。 可江阳还是抗拒接受它,因为梦境的后半段,总是可怖的烈焰。 回到家后,他就跟陆时鸣分了房睡,但他还是无法逃脱噩梦,他梦到风雨飘摇的漆黑大海,梦到大海上摇荡的船只,一切都跟他在影像中看到的很像,却又有些不同。 梦境里,他不再是在船只的甲板上,而是在深水中,他远远看到船只上明亮的灯光,和在甲板上来回走动,跟水里的生物截然不同的被称为人的奇怪动物,他像是有些好奇,游到浅水区,悄悄地从后方靠近,在水面下张望打量。 突然,有人对着他的方向大叫,像是发现了他的踪迹,船顶射灯的光亮紧接着打到他的眼睛上,带来酸涩的刺痛,江阳难受地甩甩脑袋,沉入水中,想要离开,却突然有什么东西,绑住了他的尾巴,将他往回拖去。 巨船嗡鸣的引擎声,喧杂陌生的人声一同在他耳畔响起,随着失控回拖的身体越来越近,江阳惊慌无措,奋力地摆尾想要逃脱,却犹如被猎人的绳索套住脖子的小鹿,只能无力地被不断拖远。 临近船只时,一张巨大的布满咒文的大网兜头罩下来,江阳瞳孔一缩,在极致的恐惧下,他突然又被激发出一股兽类的凶性,他跃出水面,仰天发出嘶吼,海水翻涌起数米高的浪涛,重重地向船身拍去。 雷光在阴云间闪烁,映着他在漆黑海水中载沉载浮的鳞片,巨浪一重重涌起,他无比的愤怒,也无比的恐惧,他无力去辨别身后的情形,只记得在一阵急乱无章法的攻击挣扎后,束缚在他尾巴上的绳索一样的东西不知何时解开了,大海中飘散出浓烈的血腥味,江阳回头时看到沉没的船只,和与船只一起沉没的无数尸体。 他的瞳孔睁大,迷茫又无措,突然的,又瞳孔一凝,海面上又出现了另一艘船只,与先前沉没的分外相像,而且船只上也都是那些被称为人的两脚生物,他们见到江阳时,发出了同样的大叫声,这霎时间勾起了江阳的恐惧回忆,而且他隐隐感觉到,船上除了人以外,还有别的东西,非常强大,平生所未见,不知是否是某种天生的克制关系,光是对方那烈火般灼热干燥的气息,就已经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 江阳控制不住地颤栗,这艘船上的人尚未攻击他,他脑海里便已经被恐惧滋生的想象填满了,他再次沉入水中,召唤巨浪,急涌的浪涛就像是一重护盾,让他安心,但船只却在狂涌的浪涛中飘摇不定,突然的,海面上有光亮起,不是炽白的射灯灯光,而是如太阳般耀目的金红火光。 全身燃着烈焰的凤凰从甲板上飞起,他的光辉无与伦比,炽烈的焰光辐射向大海,穿透海水隔绝的屏障,在江阳的鳞甲上带来灼烫的热意。 他缩起身体,在凤凰的光焰下无处可逃,表层的海水都被加热到沸腾,水体再不能为他提供任何保护,他害怕地大叫,喉咙里发出幼兽无助的嘶鸣,但是无人能懂,在人类或是凤凰耳中,大抵只是一头凶厉的龙在愤怒的吼叫。 求助无门后,江阳再次被激发那种拼死一搏的凶性,他跃到空中,以巨浪和雷霆向凤凰发起攻击,在阴云中缠斗数刻后,便是每一次噩梦中不断重复的结尾,他全身燃起烈焰,从云端坠落。 又是一日的深夜,江阳躺在床上,将脖颈上的石头珠子拿起悬吊在眼前。 这颗陪伴了他十九年的石头珠子一直都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像是河边随便捡来的一块普通石头,但在那回被洛景绑架后,江阳就发现这珠子上多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缝,很细小,也很不显眼,可仔细去打量时,好像又能窥见其中一丝华丽的宝光。 “蜃珠……”江阳喃喃念着,洛景道出这个名字后,他偷偷去查过,据说蜃珠是一种跟天机镜同级的先天至宝,天机镜有预言因果的力量,而蜃珠则可以扭转虚实。 某种意义上,可以将其视为一种幻术类的法宝,但蜃珠所缔造的幻境却又跟普通的幻境不同,普通的幻境至多只是能蒙蔽人的感知,但蜃珠的幻境则能在极度逼近真实的界限上,将假伪作成真,也能将真变为假。 就好像将一头龙伪装成人类,普通的幻境只是能让人错以为他是人类,但他的身体依然是龙的身体,有着龙族的体魄和强大,但蜃珠却是能让他的身体也变为人类的身体,甚至可以从幼童一路成长,磕碰摔倒,生病感冒,一切的一切,都跟个普通的人类一模一样。 这已经超越常规幻术的范畴,自然的,也几乎没有人能识破蜃珠的幻境,哪怕对方是个在幻术上极有造诣的宗师。 不过却也有一点破绽,因为蜃珠本身缔造的就是幻境,因而根据幻术释放的规则,被蜃珠幻境所影响的人,不会再中其他的幻术,因为其他的幻术相较于蜃珠的幻术而言,级别都略低一筹。 这似乎又解释了江阳为何不中幻术的特殊,他查阅到的资料和梦境相应合着,仿佛真的如洛景所言,梦境中的一切是他被蜃珠力量影响正逐渐恢复的记忆。 但江阳极力想否认这点,好像不承认梦是真的,他就还能够跟陆时鸣回到以前。 屋外响起淅沥的落雨声,幽静的雨夜,江阳在失眠许久后,又在无可抵挡的困倦中,再一次入睡。 噩梦如期而至,伴随着更多的细节,火焰灼烧鳞片时剥落的剧痛,血肉燃烧时刺鼻的焦糊味道,一切都是这样真实。 但这回从云端坠落后他并未醒来,他坠入深海中,身体在下坠的过程中不断缩小,一路坠往更久远的过去。 在那里,他依然还只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像条小蛇,他跟鱼尾人身的男人说话,似乎是不想吃这些每日重复的鱼虾贝类,开始跟男人胡搅蛮缠,要吃那些陆上花样繁多的人类食物。 男人一次次答应他,但他仍不满足,又提出要亲自去人类的市集上边逛边吃的想法,这一回,男人没有再答应他了,但也没有直接拒绝,只说:“你知道龙须酥吗?” “龙须酥是什么?”江阳天真地问道,他嘴边的须须疑惑地翘起。 “一种人类中有名的点心,你知道龙须酥是用什么做的吗?”男人说。 “是、是……”江阳似乎想到什么,嘴边的须须不受控地垂落,害怕地盘在身边。 “没错,就是用龙须做的。”男人故意用可怕的语气道,“人类会抓捕偷跑到岸上的小龙,把他们的龙须做成龙须酥。” 江阳不说话了,他不再叫嚷着要去人类集市,但眼中却慢慢积聚起水光,在某一刻,像是再忍不住了一样,他嚎啕大哭。 男人一下慌了神,连忙补救道:“没有没有,龙须酥不是龙须做的,我在跟你开玩笑。” 他把江阳抱在怀里哄,但江阳还是哭个不停,男人费劲地解释了半天,终于让江阳勉强相信,龙须酥确实不是龙须做的。 可江阳还是被吓到了,睡觉时用爪子抓着男人的手指,害怕地问:“如果人类真的把我抓走,要做成龙须酥怎么办?” 男人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但还是搂着江阳,用动人且危险的声线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认真答道:“那我会来到岸上,杀死所有人,直到把你夺回我身边。” 雨越下越大,突然有一道惊雷,劈开漆黑的夜幕,照进江阳深远的梦境中,在这一刻,江阳终于第一次看清了男人的脸,洛景的脸。 轰隆的雷声中,他急喘着醒来。 第176章 归墟 医院。 淅淅沥沥的雨夜,医生坐在值班室里,对着一份检测结果抓耳挠腮,翻来翻去地看了好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想不通,简直不符合他过往所学的医学常识。 “打扰一下。”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季瑜走进来,礼貌道:“我来拿复查的报告。” “奥奥,季主任,稍等。”医生立刻站起身,去档案袋里翻找。 他一边找一边跟季瑜闲聊:“季主任这就准备出院了吗?” “嗯,司里这阵子人手不够,事情又多,全靠我师父撑着,我想早点回去帮他分担。”季瑜无奈地笑笑,“不过他要看过我的复查报告才同意我回去。” “刑司长担心得也没错,你之前伤到了一点经脉,还是多静养一阵的好。”医生说。 “我会注意的。”季瑜的视线不经意扫过桌面,他像是突然注意到那份放于桌面的档案,拿起察看说,“这是江阳的?” “对。”医生回头看了一眼说,“今天刚出的结果,我正发愁呢。” “有什么问题吗?”季瑜关心道。 “问题……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医生抓抓脑袋说,“他的身体各方面指标恢复得挺快的,就是有点快过头了,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某种意义上,江阳也算是医院的常客了,因而医生认得他,并且医院里也有一份他的身体数据档案。 医生把季瑜那份检查报告找出来后,又顺手找出了一份江阳以前的体检档案,指着两份报告的不同处说:“你看这个指标,这份的数据是正常的,人族的常规水平,但这一份。” 他指着季瑜手中的那份:“这个数据已经超过很多自愈力强的妖族了,老实说,我从来没看过什么种族有这么强的恢复力。” “不对。”医生说着突然又想到什么,“陆老师的恢复力好像也有这么强,不过他是凤凰啊,这怎么能比呢?” 他自言自语着,陷入了更深的迷惑。 季瑜也懂点医学知识,对比了两份报告后,皱起眉头,他突然说:“有留有他的血液样本吗?” “你说江阳?有。”医生道。 “去做个元素类别分析,出结果了立马告诉我。”季瑜交代完后,拿着自己和江阳的两份报告,匆匆离开。 雨越下越大,在下半夜时,云层中突然还现起了炸雷。 江阳在雷声中惊醒,他正坐在床上缓神时,房门被人推开,陆时鸣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走进来说:“又做噩梦了?” 他走到床边,伸手想擦一擦江阳脑门上的冷汗。 “嗯……”江阳攥紧被子,不自觉地往旁躲了躲。 陆时鸣顿了顿,什么都没问,只是收回手说:“我去帮你热杯牛奶。” 他离开江阳的房间。 江阳听到陆时鸣下楼的脚步声,攥紧被子的手放松了一些,但随即又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听着屋外的雷雨声,在床上坐了片刻,突然又翻身下床,赤着脚走下楼梯。 客厅里是一片漆黑,陆时鸣没有开灯,他将冰箱里的牛奶拿出来,又在用微波炉加热好后,细心地将牛奶杯半浸在冷水里冷却,不让江阳喝牛奶时被烫到。 江阳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喝过很热的牛奶,每回陆时鸣给他准备的牛奶,温度都是正正好好的。 就像其他的很多江阳平常没注意的小事,阴雨天总是会出现在玄关随手就能拿到的伞,降温后第一时间备好的棉拖鞋,他有一次在屋中乱跑不小心撞到之后就在上面多了层柔软海绵垫的柜角,很多很多,陆时鸣总是会为他考虑周全,唯恐他会因此受伤生病。 与陆时鸣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江阳眼前,可随之一同浮现的,却还有徘徊不去的梦境,在被这矛盾割裂的现实与梦境折磨了数天后,江阳此刻看着陆时鸣热牛奶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全盘托出的冲动,他也真的开口了。 “老师。”江阳在黑暗中唤道,“我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陆时鸣动作顿了下,他低头看着杯中的牛奶,没有回头。 “什么梦?” “我梦见一片漆黑的大海……”屋外淅沥的雨声中,江阳讲述他梦中所见的一切,也包括每回梦境的结尾。 “我梦见自己全身燃着火焰从天空坠落,而老师则悬立在云层之上……”江阳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老师,梦是真的吗?” 他说话时抬起头,眼中带上些许期盼,期盼陆时鸣能否定他。 可陆时鸣在沉默片刻后,肯定道:“是真的。” 窗外又一道紫电劈下,轰隆的雷声中,江阳轻声说:“所以……老师在二十九年前杀死的小龙就是我,是吗?” 阴云中不断劈下的雷光照亮了漆黑的屋子,陆时鸣背对着江阳,脸孔在雷光中明明灭灭。 突然,他转回身体,缓缓开口:“江阳,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江阳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像只炸毛的小兽,他厉声质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未等陆时鸣回答,江阳就又继续说:“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江阳……”陆时鸣走近一步,像是想来到江阳身边。 “别过来!”江阳大吼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孔中满是抗拒。 陆时鸣停下了。 两人在屋中无声地对峙,屋外的雷雨声渐渐放缓,江阳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他再一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迫人。 “老师,你知道吗,我每一夜都做这个噩梦,我很害怕,我在梦里每次都向你呼喊,每一次……”江阳怔怔地看着陆时鸣,“可你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从来都没有……” 陆时鸣的神色霎时间变了,变得很哀恸,他嘴唇张了张,在心中压抑多时的话几乎就要脱口,却被屋外突然逼近的杂乱脚步声所打断。 “师父!这件事是不是先跟魏局他们商量一下?”季瑜的声音跟脚步声一同响起,他似乎正试图拦住某人。 “放开!”邢伟明大声呵斥,他的语气中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怒火,“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师父!”季瑜似乎被人重重地推开,紧跟着响起的,是邢伟明对着所有缉妖师下的命令。 “抓住他!” 抓捕的命令混杂着喧闹的人声雨声,江阳身体下意识地瑟缩发抖,他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中,一切都跟二十九年前是如此相似。 脚步声愈来愈近,江阳惊慌地四处张望,他突然又注意到了眼前的陆时鸣,这一刹那,就好像是找到了噩梦与现实的重合点,他紧绷的思维彻底被带回二十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雨夜中,他在终于逃离了人类的船只后,却又迎来新的一艘船只,以及船只上,带来可怖光焰的凤凰。 “你们是一伙的——!”江阳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犹如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在色厉内荏地亮出爪牙。 “江阳!”陆时鸣再顾不得许多,急切地想要上前,却迎来一声凶厉的龙吼。 江阳呲起牙齿,手背上现出青色的鳞片,在围捕他的缉妖师们破窗而入前,他的身形突然开始拉长变大,轰然一声巨响,别墅的整个二层连带着屋顶都被掀翻,青色的幼龙腾空而起。 阴云与雷雨在他身边聚集,和骤然苏醒的龙力一起,形成直径数米的灵力风暴,缉妖师们被风暴逼得停下脚步,用法术护在身前抵挡,陆时鸣则站在风暴和几乎化为废墟的家中,抬头看着空中的幼龙。 江阳爪牙怒张,冲底下的众人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身形在空中一个腾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看陆时鸣一眼。 他未曾看到,在他身后,有金色的攻击法术划破风雨疾射而出,却在追上江阳前,就被金红的火焰所拦住。 “你——!”邢伟明对上那双冰冷幽深的黑眸,质问的话语顿时哑在喉咙中。 他捏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调头离开。 可在离开陆时鸣家附近后,邢伟明又对着身旁的下属冷冷下令:“封闭燕京的所有出入口!” 缉妖司司长的命令自然通行无阻,命令迅速被执行,在江阳携着漫天的雨云飞达城市中心的传送站前,所有仍在运转的传送阵便都被关闭,整个燕京霎时成了困兽的围笼。 可尚未等各处的缉妖师赶来参与抓捕,传送站中,一名缉妖师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下一刻,他像是疯魔了一样,一把将身旁的同伴推开,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将传送阵启动的闸门再次拉下。 几乎是同一刻,青色的幼龙以蛮横的力道掀翻传送站高大的穹顶,漆黑无人的站内唯有一座传送阵法在旋转着启动,他一头向其冲下。 在邢伟明终于带人赶到时,只看到法阵散去的亮光,青色的幼龙已经消失无踪。 东海。 江阳在海水中轻盈地游动,缥缈无际的大海并不会让他迷失,因为此地的每一处洋流海浪都是如此熟悉,涌动着,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他渐渐来到远离人烟的极东之地,海上不知何时生出白茫的雾气,普通的船只会在雾气中丢失方向,无论如何徘徊都找不到进入其中的入口,但江阳却是笔直地穿过迷雾。 在又游了一阵后,犹如无形中越过了什么门槛,雾气突然散去,江阳的视线豁然洞开,前方依然是蔚蓝的大海,海面上却多了一块孤零零露出海面的礁石。 洛景□□着上身,以鱼尾人身妖冶魅惑的海妖姿态浮立在礁石群中,海浪日夜翻涌,潮汐涨起又落下,亘古不变的碧海浪涛中,他站在那里,冲江阳伸手,就好像,他一直在等。 江阳慢慢,慢慢地靠近,他变作人形,踩着膝深的水流,忐忑又不安地,将自己的手搭到洛景手中。 在指尖相触的刹那,江阳蓦然感觉到一股力道,他被洛景拉入怀中,用力地抱紧。 一切的不安都在刹那间消退,江阳感觉到了与记忆中一般的熟稔和心安,就好像在迷路了二十九年后,他终于回到家中。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抱着洛景,然后,在卷起的浪涛中,他被洛景拥着,一起沉入无垠的深海。 第177章 小龙君 “小龙君,这身衣服合适吗?您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我们改动?” 几名蚌精变幻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围绕在江阳身边,她们身着古式的流苏纱裙,为江阳做的也同样是古代的装束,一身由浮光锦燕羽觞种种名贵布料织就的墨青色王服,又以金线和宝珠在其上绣制了栩栩如生的龙纹图样。 与王服配套的还有一顶鎏金墨玉发冠,只是江阳未留长发,所以并未戴冠,但仅仅是这身华贵王服就已经威仪十足,尽显王者气度。 不过,王服主人的神情却并不那样威严气派,反倒有些拘谨,他把袍角从正服侍他为他整理衣襟的蚌精手里抽回来,讷讷地说:“不用改,很合适。” “小龙君长高了呢。”蚌精们掩面而笑,叽叽喳喳。 “也变英俊了。” “小龙君还记得我们吗?您以前的衣服,也是我们做的呢!” “呃,有点印象……”江阳被蚌精们热情地围在中间,有些无措。 突然,有脚步声走近,蚌精们立刻收敛了原本随意的神态,恭敬地退到一旁。 洛景从上到下地看着江阳,眉目间露出笑意:“很好看。” 他走过来,单膝跪地,为江阳整理了下王服的下摆。 江阳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按捺着自己站在原地。 整理完衣服,洛景又站起来向江阳伸出手,江阳将手搭上去,就像小时候那样,由洛景拉着他一起走。 他们要离开这处偏殿时,一名粉色纱裙的蚌精突然又想起什么,追上来请示说:“小龙君,您换下来的衣物要怎么处理?” “那是人类新做出来的料子吗?跟以前见的不一样。”后方的其他蚌精在窃窃私语。 “款式也完全不同呢,陆上现在的衣着风格变化好大,不过这料子手感很好,缝制的技艺也很高超,看起来不比我们做的差呢。” “就是不防水,小龙君在水下还是穿我们做的衣服好。” 江阳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套红色的羊绒卫衣,搭配米色的休闲裤和白色的带着红色飞羽纹的球鞋,这一身行头,每一件用料和材质都很高档,价格自然也相当不菲,不是江阳自己消费得起的水平。 “要不要帮您清洗一下,放到避水的地方收好?”粉色纱裙的蚌精体贴地询问道。 江阳正要答复,洛景却先一步开口说:“扔了。” 他方才还和颜悦色,此刻语气却突然变得很冷。 归墟水族们都熟知洛景的脾性,粉色纱裙的蚌精当即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到一旁,将这身衣物拿去扔掉。 洛景拉着江阳的手,继续往殿外走,江阳看着被蚌精拿走的衣物,神情有些低落,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穿过宫殿间连接的回廊,回廊两侧是碧蓝的海水,就像是穿行在海底隧道中,海水被无形的结界所隔开,不将身体伸出宫殿的范围外,便不会被海水打湿。 当然,作为水族,被海水打湿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会如鱼得水,更加灵动自在,这座水下的龙宫在正常时候也并不会启动隔水的结界,只是因为江阳刚刚从陆上回来,还不太适应这种水下的漂浮感,因而洛景专程为他将海水隔开,等待他慢慢熟悉和适应。 江阳边走边观察,他看到巍峨壮观的宫殿群落,遍布宫殿四处的夜明珠在幽暗的水下发出幽蓝的荧光,映着殿顶上装饰用的珊瑚与水晶,晕染出仙境般的绮丽光晕。 归墟龙宫跟洞庭龙宫很像,毕竟它们曾经也都有同一个主人,不同的是归墟龙宫在这千年中仍有人不断修葺维护,显得更为华丽恢弘一些,内里也不那样冷清,数量众多的水族聚居于此,江阳在路旁的海水中看到很多游鱼和虾蟹,一路走来,也有变作人形的水族精怪向他和洛景行礼。 他们唤洛景为“海主”,唤江阳则都是“小龙君”,相较于前者,这个称呼显得有些稚嫩,不太那么有威严,就像水族们对他和洛景的态度,对洛景总是更加敬畏恭敬,不敢逾矩,对江阳则随意一些,行完礼后还敢偷偷打量几眼,脸上还时而会升起一抹期待,像是想与江阳打招呼寒暄,却又碍于洛景在,没敢开口。 这龙宫中似乎很多人都认识他,或许还不止,大概是所有的归墟水族都认识他,他曾在这里生活了近一百年的时间,常在龙宫中来往的归墟水族们几乎都是看着他长大,对他自然是十分熟悉。 只是江阳却不太能认得他们,这龙宫中的景象和人物带给江阳很多的熟悉感,可刚刚恢复的记忆纷乱又繁杂,他尚不能将一切很好地理清,就像他也觉得方才那些蚌精很熟悉,有模糊的印象,却又不能完全记起。 “北边的那座大殿是水族处理事务的地方,你很少去,东边的是你的寝宫,你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那里。”洛景带着江阳在宫殿中游逛,沿途也在不断介绍,帮助他恢复记忆。 “你记得这片水草吗?你玩捉迷藏的时候最喜欢躲在这里了,你那时候还只是细细小小的一条,躲在绿色的水草中,我差点也没发现你。” “你看那边的海螺,你小时候最喜欢玩这种白塔音螺,有一阵子你还喜欢捡各种花色的其他海螺回来,然后钻进去背着壳走,跟我说你是一只寄居蟹。” 洛景说起这些时怀恋又期待,期待江阳能想起这些他们一起经历的记忆。 江阳有些想起了,有些没想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蜃珠的力量尚未完全解除,他的记忆就像蒙上雾气的窗户,很多事都隐隐绰绰,看不清晰。 “洛景。”江阳主动地去唤他,这个名字的音节在舌尖时有些陌生,真正出口后却又好像很熟悉。 “嗯?”洛景立刻停下声音和脚步,认真去听江阳说话。 “二十九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阳十分困惑,“我为什么会失忆?蜃珠是哪来的?” 他已经想起的那部分记忆中并未给出答案,即便是梦境中那段反复出现的与人类遭遇的前后经过,他也依然有很多细节记不起。 “二十九年前,那天,我有事不在宫中,而你趁这个机会,偷偷跑出了龙宫……”洛景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敛去,显出些许阴沉,却不是针对江阳,而是针对于后面所发生的一切。 江阳以为洛景会慢慢叙述时,他却只简单给了一句话:“等我回来,听到你不见的消息,就立刻出去找,却只看到你被凤凰重创,从空中坠落。” 他说着无意识地收紧了下手指,又在意识到自己正握着江阳的手时,立刻放松。 所以,洛景对二十九年前的经过也不甚了解,真正在场的除了已经死去的那一船人类,就只有江阳自己,可他的记忆模糊不清。 “我为什么会偷跑出去?”江阳换了个问题。 洛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静中,犹如有某种尴尬的记忆从心底浮现,江阳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好像并不需要询问,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幼年时有十足的好奇心,总喜欢在海底东跑西转,后来还因为总是听说陆上的各种繁华景致,时而蠢蠢欲动地想去陆上逛逛,中途因为龙须酥而被吓退过一阵,但后来,江阳再长大一些,知道龙须酥根本不是龙须做的后,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不过他也就是动动心思,洛景对他别的都是百般迁就,唯独在不能离开归墟这件事上三令五申,绝不松口,江阳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知道轻重,顶多溜出来在龙宫附近玩玩,从来没有离开很远过。 而在他与人类遭遇的那片海域,已经是离龙宫很远的临近归墟秘境与人世交界口的边缘,是江阳过往从不会涉足的地方,为什么在那一天,恰好人类前来时,他会离开那么远,只身前往那里呢? 江阳感觉他的记忆中应该有答案,可他想不起来,他又换了个问题:“蜃珠呢?到底是哪来的?为什么会在我身上?还将我变成了人类?” “我不清楚,蜃珠一直是传说中的宝物,没人知道它的下落,不过……”洛景停顿了下,似乎有所猜测。 “不过什么?”江阳追问。 “不过敖宸曾向我提起过蜃珠的存在。”洛景面露回忆,“我不知道蜃珠在不在他手里,但他确实提起过,并且在离开前还给我了一样东西,让我一定要戴在你身上。” “那个贝壳?”江阳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幼年起,几乎是在刚破壳之后,脖子上就一直有挂着一块小小的月白色贝壳,就有点像是人类会给幼童佩戴长命锁,水族也有类似的习惯,因而江阳从未多想。 但此刻想来,又感觉,那个贝壳的大小,似乎恰恰好能装下这颗蜃珠? 所以,蜃珠很有可能是敖宸放在他身上的,为什么? 虽然蜃珠封印了江阳的记忆和龙的力量,但江阳感觉这并不是为了伤害,更像是一种保护,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能从凤凰的火焰下活下来也是一个谜团,但如果以蜃珠是敖宸放的为前提来思考的话,那或许是敖宸同时还给江阳留了其他的一些保命的法宝,就例如那个原本包裹在蜃珠外边却在不知何时碎裂消失的贝壳。 他像是早就知道江阳会遭遇的这一重死劫,因而也提前做好了布置,以蜃珠的力量将其伪装成人类,不被任何人所察觉他仍然活着。 可这又引申出一个更大的谜团,敖宸是不想让谁知道他仍活着,或者说,是什么人从二十九年前,就已经想置江阳于死地? 第178章 龙蛋 江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洛景,说:“95年那件事会不会另有隐情,有什么人在故意挑拨?” 虽然在他梦境中似乎是人类先动手试图抓捕他,但江阳那时太惊慌了,而且梦境也模糊不清,他其实记不太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动手的究竟是船上所有人,还是部分人,亦或者别的什么隐藏于漆黑雨夜的第三方势力。 还有船只最后的沉没与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江阳不太确定船是不是自己在挣扎中弄沉的,但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他却记得很清楚,那么多人随船只沉没身死的话应该是溺亡,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呢? 江阳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真相或许并非众人认知中的那般,也并非他梦境里所呈现的那样,无论是他还是当日赶来的另一艘船只上的人,所看见的或许都只是部分,而非整件事的全貌。 “但最后动手杀你的确实是陆时鸣。”洛景看着江阳,语气有些冷,犹如要直白地挑破某种不该有的期待。 江阳顿时现出一抹失落,他这样在意95年这件事的真相,其实就是想给陆时鸣找理由,他离开陆时鸣时是那样决绝,头也不回,还把陆时鸣家给拆了,但他当时也就是因为刚刚恢复记忆而太过激动,又正好撞上缉妖司的人来抓捕他,他一时惊慌,产生了一种时空的错乱感,以为自己正置身于二十九年前的那个雨夜,所以才那样凶地对陆时鸣吼。 冷静下来后,江阳心里就冒出了许多的后悔,总想要为陆时鸣开脱,但洛景说得也没错,无论真相如何,最后对他动手,几乎就要杀死他的,确实是陆时鸣无疑。 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江阳看着洛景的神情,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 “95年的事我会调查,无论是谁想伤你,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洛景神态阴狠,但随即又放缓神色,握住江阳的手说,“你现在不用想那么多,你刚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没记起,你先慢慢熟悉适应,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嗯。”江阳应下了,他跟着洛景走了一段路,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就像小孩子都喜欢问家长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样,江阳小时候也问过洛景类似的问题,而洛景给他的回答是从贝壳里长出来的,就像一颗珍珠一样,所以江阳的小名是小珍珠,并且他还一度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是从贝壳里长出来的小龙。 当然,江阳现在知道了,贝壳里长不出龙,但他的来历反而更扑朔迷离了,难不成敖宸真的是他的…… “不是。”犹如猜到了江阳在想什么,洛景直接否定道,“敖宸没有孩子,他根本没有跟任何雌□□配过。” 闻言,江阳默了一瞬,他还是不太习惯妖族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虽然他现在自己也不是人了,但这十九年间习得的一些人类习俗还是影响着他。 江阳:“那我……?” “珠子上长出来的。”洛景说。 江阳又是一默,片刻后努力严肃起神情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同时还挣开了洛景的手,以此来表达他的认真。 “我的小珍珠长大了。”洛景眼含笑意,又突然想到什么,变得有些阴沉,“二十九年前你还差几个月就将度过第一次成年期,我本应该陪着你一起成年,见证你一步步长大,要不是陆……” “所以我是一头成年龙了!”江阳赶紧打断他,强调说,“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我了。” “我没有糊弄你。”洛景说,“你就是珠子上长出来的。” 说着,他伸手将颈间那颗碧蓝色的珠子摘下,放到江阳手心说:“敖宸离开前将他的龙珠留给了我,在九百年前的某一天,龙珠突然产生了一些奇异的变化,周围生成了一股很奇特也很纯粹的水流,比我所见过的世间任何江海之水都要纯粹,而这股水流慢慢凝实成了一颗蛋的样子。” 他用手抚上江阳的脸,像是抚着无上的珍宝那样爱怜:“我用了八百年的时间来孵化这颗蛋,终于在一百年前,得到了你,敖晟,我的小珍珠。” 江阳有些不自在,虽然以前他也经常跟洛景亲近,被洛景抱着,搂在怀里,但离开的这二十九年到底还是改变了什么,他把脑袋往一旁偏了偏,说:“所以我其实是从龙珠里诞生的?” 洛景察觉到江阳的避让,顿了顿,收回手说:“是。” “那不是敖宸的龙珠吗?”江阳说,“为什么他的龙珠可以孕育出龙蛋?” “我不知道,这是龙族的秘密……”洛景看着一身墨青色王服的江阳,突然有些失神。 江阳没注意到洛景的失神,也没注意到那一刻洛景看着自己跟过往都略有不同的眼神,他正在记忆里努力搜索,搜索这个所谓的龙族秘密,努力搜刮一阵后,确认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哪怕他是当世唯一一条龙。 江阳突然又想到什么,说:“你刚刚说那个贝壳是敖宸留下来,让你给我戴上的?他知道我会诞生?” “嗯,他当时的原话是‘我走以后,或许过一阵就会回来,也或许……有一天,你会迎来一只新的小龙,等他诞生后,把这个挂坠交给他,不要让他离身。’”洛景想也不想地复述,连敖宸当时语气中的停顿都完全复刻了,仿佛这一句话在他心中已经翻滚了无数遍,深刻到千年都未曾遗忘。 “他到底要去哪里?”江阳问,虽然他和洛景已经在洞庭龙宫中知道了敖宸这千年中的下落,却不知敖宸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且最终一个人死在冷寂的龙宫中。 “而且你当时为什么要封闭归墟?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江阳顺势把这个问题一起问了,这些以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此刻,终于可以从洛景口中得到解答。 洛景沉默了一阵,方才缓缓开口,他从头到尾地为江阳讲了下整件事的经过:“一千年前的某一天,敖宸突然去借来由玄龟一族看守的天机镜,并且带着天机镜闭关了三个月。” “天机镜?就是那面传说中能洞彻因果天机,知晓过去未来的宝镜?”江阳第一次听到这面镜子还是在窦元讲述绝地天通的历史故事中,之后就没再了解过,原来天机镜是由玄龟一族看守的吗?那敖宸不就是从窦元手里借走了它? “嗯。”洛景说,“三个月后,他出关又做了一些事情,例如关闭洞庭龙宫,将洞庭水族的事务交给其他人代管,最后他来到归墟,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并且交代了我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我之前说的,他也许过一阵就回来,也许不会,他要我在你诞生后,将那个贝壳挂坠交给你。” “第二件,不要离开归墟,无论是我还是你。” 江阳心里一动,所以洛景从不让他离开归墟去陆上玩,他以前还以为是因为洛景不喜欢人类呢。 不过……江阳说:“你答应了?” 让他不离开归墟自然很好答应,但洛景竟然能答应敖宸自己也不离开,尤其是在敖宸做了一系列很反常的犹如在交代后事的事的情况下,以洛景的性格,简直匪夷所思。 洛景又是一阵沉默,他眼前好像又现出那张熟悉的脸,手抚上他脸庞时的触感时隔千年也依然清晰如初。 “答应我,洛景,不要来找我,不要离开归墟,答应我!”敖宸语气急促,抚着洛景脸庞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逼迫,也像是在乞求,“你答应我——!” “我答应了。”洛景终于开口说,“在他离开数月仍没有音讯后,我照着约定,封闭了归墟。” “他一点都没有说自己是去哪儿,要去做什么吗?”江阳问。 “没有。”洛景答。 即便敖宸什么都没说,但江阳根据已知的这些线索,似乎也能推测出一点大概,他早先就觉得敖宸好像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就例如那个很可能是敖宸留给他的蜃珠,而在他获知天机镜这个关键线索后,便将很多事情都印证了,敖宸应该确实通过天机镜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做出之后的一系列举动。 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让敖宸明知自己很有可能身死,甚至直接通过天机镜看到自己死亡结果的情况下,也执意去做? 江阳想不通,但他突然又想到,洛景还有一件事没说,于是问道:“第三件事呢?第三件事是什么?” “是……”洛景看着江阳,“这件事还不到时候。” 是不到做的时候,还是不到能告诉他的时候?江阳问了,但洛景没答,只是牵起他的手说:“这些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们先去吃饭吧,你要按时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江阳争辩了一句,但还是乖乖跟着洛景走了。 第179章 分歧 寝宫中,各种鱼虾贝类用珍贵精美琉璃玉盏精心地摆好装盘,由一众水族侍从们呈到江阳和洛景面前。 给江阳准备的食物已经是水族们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品相还是口感,都是最完美最鲜嫩的,但洛景总是要再挑选一轮,他每次喂食江阳时,都会细心地剥去虾蟹贝类的外壳,只将柔软的肉质和蟹黄保留,鱼类也都只用指甲撕下鱼腹上富含脂肪口感最好的腩肉,其他则弃之不用。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而此刻江阳时隔二十九年再次回来后,洛景也依然如以前那般,为他细细地将虾蟹处理好,又撕下一块鱼腩肉,期待地递到江阳嘴边。 江阳能看出这一桌食物的精美,在陆上很难见到这样完美鲜嫩的海鲜,但它们却无一例外,都是生食。 水族生活在水下,从来没有用火焰加工食物的习惯,一向是吃生食的,江阳幼年期吃的也都是生食,但其实他一直不太喜欢,也许是吃腻了,也许他天生不太喜欢这种腥味,于是时常通过胡搅蛮缠的方式让洛景替他弄来一些加工过的人类食物,还总是对传说中有很多好吃人类食物的陆上集市心向往之。 而在作为人生活了十九年后,江阳吃过了很多经过复杂烹调技艺加工出来的人类食物,陆时鸣更是每天都会给他换着法儿的做美食甜品,他的口味愈发被养叼了,再回头吃这些生食,就觉得有些没胃口。 但他看到洛景期待的眼神,还是张开口,将鱼腩肉吞下。 洛景又继续喂食,哪怕江阳已经是头成年龙了,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口一口喂他。 江阳吃了几口,觉得很不适应,无论是生食的腥味,还是洛景这样把他当成幼崽投喂的行为,但他已经来到了这里,在把陆时鸣家拆了,且人类发现他的身份似乎在通缉他以后,他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在洛景又递来一块撕好的鱼腩肉时,江阳突然变成龙形,他刚破壳时是细细小小的一条,只有拇指那么粗,但被洛景养了百年,跨过成年期后,他的原形已经很大很大了,足有百米那么长,除了龙角还很短,他各方面都已经跟当年的敖宸一样,龙躯威武又峥嵘,但相较于普通的妖族,江阳很小的时候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幻自己体型的大小,他此刻就控制着自己变成手臂那么粗,像小时候那样,盘卷在洛景手上。 洛景顿时变得很惊喜,他用另一只手拖住江阳垂下的尾巴和后爪,将鱼肉喂到江阳口中。 江阳张口吞下,变幻成龙身,尝试着摒弃为人的思维和习惯后,生食似乎就不那样难以接受了。 喂完饭,洛景用软布帮江阳擦了擦嘴,又爱怜地摸了摸江阳身上的鳞片,用手指轻轻卷起垂于嘴边的龙须。 “你要午睡一会儿吗?”他问。 江阳摇摇头,他还不困。 “那给我讲讲你在人间的经历吧。”方才江阳问了洛景那么多过去的问题,洛景却还没问过江阳的过去,在离开他的这二十九年,江阳在人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想要知道。 “嗯,不过我只有从05年到现在的记忆。”江阳说。 致使他和洛景分开的变故是发生在1995年,但江阳却是2005的时候才漂到岸上,被人类捡到,也是至此开始有作为人的记忆,中间那十年,在蜃珠的封印开始解开,记忆慢慢恢复的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在做什么,只恍惚好像陷入了一场悠远的梦境。 “当年应该是因为蜃珠和某种护身的法宝帮助你从凤火的攻击下活下来,但你应该也有受伤,这十年你应该是在沉睡恢复,不记得也不要紧,把你记得的都告诉我。”洛景将手指伸过去。 江阳乖乖地把爪子搭到洛景的手指上,开始讲述他被那名叫江凯的人类捡到,起名为江阳的过去,在说到对方酗酒好赌,时常不记得给他吃饭时,他感觉到洛景的手紧了紧,神色也同时变得有些阴沉危险:“这个人类现在在哪儿?” “不在了。”江阳说,“他很早就不在了,在我大概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夜里他喝醉了从赌场回来,失足摔进河里淹死了。” “他倒是死得轻松。”洛景语气轻轻,却无端有种磨牙吮血的戾气。 “后来我就被姑姑接走了,之后就过得很好了。”江阳连忙说,“姑姑很照顾我的,每天都有给我做饭,还送我上学。” 他又讲了些在姑姑家的经历,他有意把一些好的地方挑出来说,但洛景还是察觉到他美化掩饰后的真相,质问说:“她要是真的对你好,为什么会让你高中就去打工?” “她没有让,是我自己主动要去的……”江阳说。 “你主动也不可以!”洛景神情愤怒,“人类就该把最好的都献给你,她怎么敢让你去工作,那些人类怎么敢让你服侍?!” “可是姑姑还是把我养大了啊,她真的已经对我很好了,那个时候只有她肯养我这个拖油瓶……”江阳小小声地说。 这句话霎时浇灭了洛景的怒气,他变得很懊悔自责,抱着江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等到洛景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后,江阳又继续讲之后的经历,一直讲到他高三毕业后,去便利店打工,遇到穷奇袭击抢夺饕餮蛋的那夜,他一直觉得这是他整个人生的转折点,但现在想来,那一夜如果王劼稍微晚来那么一些,他被穷奇成功带走的话,他应该会更早地见到洛景,而那时候的洛景尚不会因为陆时鸣对他有那样大的恶意,他们应该仍会相认,却不会经历这中间的许多波折与伤害,当然,他也不会认识陆时鸣。 洛景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神情变得无比的复杂,懊悔中还有愤怒,愤怒命运的弄人。 江阳用脑袋安抚地蹭蹭他,又问:“我为什么会有凤火呢?” 这也是个他一直想不通的谜团,按理说,作为龙族,他天生擅长水系法术,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他几乎是不可能学会火系法术的,就像陆时鸣也不会水系法术。 “应该是因为蜃珠。”洛景似乎也想过这点,直接回答说,“蜃珠营造的幻境是无限逼近于真实的,它将你伪装成一个人类,彻底地封印了你体内的龙力,也就没了五行相克的限制,又因为当年你是被陆时鸣的凤火重创,也许是阴差阳错的,有部分凤火的力量残留在你体内,所以你可以使用它。” 这样一说,江阳就理解了,只是……他想到蜃珠可能的来历,如果这是敖宸留给他的话,那么他习得凤火,究竟是真的阴差阳错,还是某种通过天机镜早就窥探到的既定的未来呢? 想到敖宸,江阳记忆中好像朦朦胧胧地浮现出一个清俊温雅的男人身影,可这很不应该,因为他根本没见过敖宸,只见过龙宫大殿里腐烂多年的腐龙。 这个身影是哪来的?他真的没见过吗?江阳感觉有些头痛,就是那种他每回努力去回忆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头痛。 他晃了晃脑袋,洛景立刻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江阳摇摇头:“就是感觉还有很多事想不起来。” “不用着急。”洛景松了口气,摸了摸江阳的鳞片说,“蜃珠的封印仍没有完全解开,你想不起来是正常的,但慢慢的,你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变得跟敖宸一样强大,到时候封印自然会被你的力量冲开。” “嗯。”江阳点点头,没再去强求现在就想起那段记忆。 他继续讲便利店之后的事情,其实后面的洛景基本也都知道了,在意识到江阳对陆时鸣的特殊后,他就令人调查过江阳,知道江阳因为凤火而被陆时鸣收为学生,在失去凤火后又在齐云山学会了剑道,之后在洞庭龙宫,他们第一次近距离遭遇,再然后……江阳没有提起,只是问洛景说:“栽赃胡老师的事是你做的吗?” 洛景摸鳞片的动作顿了下,承认道:“是。” 但他随即又说:“但麒麟甲的事不是,我只是把真相摆在了他面前,事情本身,全都是人类所为。” 他嗤笑道:“这就是兽族相信人类的下场,人类是最排外傲慢的种族,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些妖族都低人一等,是畜类,说什么和平共处,虚伪狡诈的托辞,可笑!” 江阳没有应声,他低着脑袋,过了会儿才说:“你现在还在控制荒神众吗?” 洛景的笑意淡去:“是。” 你杀过多少人?江阳想问,又不敢问,而且也没资格问。 洛景杀的人再多,会有他多吗?当年可是整整一船人都因他而死了,而洛景来到陆上做这一切,也不过是想为他复仇,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质问洛景呢? “不要再做那种事了……”江阳低低地道,“不要再跟人类起争端,不要再去袭击人类。” “我何曾想与他们起过争端?”洛景抬高音量,“我封闭归墟千年不出,要不是人类和凤凰主动找上来,怎么会有当年的事,我们又怎么会分开!” 他神色阴狠:“我早就知道当年一定是人类在搞鬼,他们竟还倒打一耙,污蔑你,胆敢对你动手,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阳用力地摇头:“不要,我不想要这样。” 他用爪子抓住洛景的手指:“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待在归墟里,不要理外边这些人,好吗?” 洛景敛了神色,跟江阳对视片刻,终于退一步说:“我可以不再去主动袭击。” “但我不会放弃对荒神众的控制。”他同时也说。 江阳想说话,洛景却先一步抚上他的脸颊,以额头相贴,在他耳旁低低道:“我的小珍珠,你不明白,我们必须要有在陆上的势力,才能防止95年的事再次发生,人类是绝对不可信的,人类与妖族,也绝不可能真正和平共处。” 江阳并不全然认同洛景的想法,但他也知道,他暂时无法说动洛景,他最终只说:“那你帮我同学身上的血咒解开。” 在江阳离开学校前,狄明都还因为那随时可能失控的诅咒而被人看守着,江阳看得心里很不好受,只是他也没办法做什么,这诅咒只有洛景能解。 “可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洛景一向是江阳说什么是什么的,他一口答应。 第180章 细作 跟洛景聊完后,江阳有些困了,他被洛景带到那张贝壳床边,放到如梦中一般柔软的银月绡纱上,在耳边轻轻回荡的摇篮曲中,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江阳入睡前,洛景还陪在床边,轻拍他身上的鳞片,但江阳醒来,把身体抻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又用爪子揉揉眼睛后,却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不过寝殿中留有侍从,听到江阳醒来的动静,便走进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小龙君。” “洛景呢?”江阳问。 “海主去前殿处理政务了,不过他交代说您有事可以让我们去通告一声,他会立刻回来。”侍从说。 洛景自回来后就一直陪着江阳,几乎寸步不离,只是作为这片海域的海主,归墟水族实质意义上的统领,他其实跟江阳一样,也是离开了归墟很久,想来积压了不少事务需要处理,若非是不得不处理的要紧事,依他对江阳的态度,恐怕不会肯离开片刻。 江阳知道轻重,而且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要找洛景,所以在侍从问他要不要去通告时,他回答说:“不用了。” 他变作人形,穿着那身墨青色的王服,走出寝宫,侍从立刻跟上来说:“小龙君?您要去哪儿?要我帮您带路吗?” “不用,我只是随便走走。”江阳说。 侍从于是不再多言,默默地跟在后面。 江阳在寝殿附近闲逛,沿路遇见的水族都会对他恭敬地行礼,唤一声“小龙君”,可江阳根本不记得这些人到底是谁,自己以前又认不认识,于是也不回应,只是对他们点头致意一下。 这举动稍显冷淡,这些水族们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更有水族直接冲到江阳面前,热切地说:“小龙君,您还记得我吗?!想不到我竟然这么得您器重,我真是、真是……” 他激动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江阳对此只是尴尬地笑笑,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他们到底是谁。 在连续遭遇好几波类似的情况后,江阳忍不住问身后的侍从:“这些人我以前都认识吗?” “当然不!”侍从说,“普通的水族怎么能入您的眼呢?是您对他们太客气了,给了他们一种错觉。” 客气?江阳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的举动,只是点头致意一下就算客气了吗?这不是基本的礼貌吗? 但紧接着,又有一段记忆从他脑海里冒出来,江阳隐约想起,他以前面对水族们的行礼时,好像是直接看都不看的,更别说是回应,就像侍从说的,普通水族根本不够格入他的眼。 这都是洛景教育的成果,江阳从小到大,可以说识字读书,为人处世,各方各面都是洛景一手教出来的,从不假手他人。 洛景的教育理念中,自然不会有礼貌这种东西,他教给江阳的是为王之道,为王该有的霸道睥睨,居高临下,他言传身教着全都教了,仁爱宽厚是一点没教,若非江阳生来性格比较温和好说话,在他一手跑偏的教育方针下,不知得被养成一头怎样骄纵任性的小龙。 不过,江阳多少还是受了点影响,就像他以前并不会怎么搭理这些普通水族,并且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眼下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了十九年后,再骤然回到水族这种阶级森严的环境,江阳就有些不太适应。 但是水族们显然都已经习惯了这套规矩等级,而且因为天性中那种对龙的追捧,江阳任何在人类社会中只是普通礼貌的举止都会给他们带来误解,未免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江阳就还是照着记忆中那样,不再回应,也不再给他们视线。 这下水族们的态度倒是正常了很多,虽然看着江阳的眼神中还是有种藏不住的热切,但好歹再没人冲到他面前说些他根本不记得的奇怪话了。 江阳渐渐来到了西南边的一座偏殿,这里是他先前试王服的地方,一群蚌精住在这尚衣坊里,负责准备宫中要用的布匹衣物。 江阳说是出来随便走走,但他的路线其实并没有那么随便,此刻临近目的地后,他突然说:“王服太繁琐了,我想再做些轻便的常服,把坊里的人叫出来。” “是。”侍从立刻去尚衣坊里唤人,不多时,蚌精们都走出来,先前那名粉色纱裙的蚌精代表众人走上前,见到江阳行了一礼后说:“小龙君想要什么款式的常服?” “有什么款式?”江阳问。 “那可多了,小龙君要不要跟我去看看,选选料子?”蚌精说。 “嗯。”江阳点点头,跟着蚌精走到坊中。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都是水族里很流行的款式呢,穿着舒服,而且也很衬小龙君您,小龙君要不要都做一件?”蚌精热情地说。 “我先试一下看看。”江阳示意蚌精们还有跟着他的侍从都先出去。 他先前换王服时就坚持不要蚌精们服侍,因而蚌精们此刻也没再多言,只说:“那小龙君您试好了叫我们!” 说着,众人便都退出殿外。 江阳装模作样地拿起衣服试了试了,等殿门一关,立即把衣服一扔,变幻成青龙原形,又控制着自己的体型,变成细细小小拇指粗的一小条,掀开殿顶的瓦檐,从缝隙中偷溜出去,整个过程可谓是熟门熟路,他一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变幻身形的大小,就是为了偷溜出门。 江阳溜出偏殿后也未走远,他仍然徘徊在尚衣坊附近,他来到尚衣坊后方的位置,他没记错的话,蚌精们处理不要废弃的衣物,都是先丢在这里,再留待其他宫人一起运送出宫的。 江阳在殿后飞了一圈,终于瞅见了一个似乎是扔旧衣服用的筐,于是一头扎进去,在里面翻找,他很快找到了自己那套人类时的衣物,却未找到那枚被他装在衣物口袋里的凤翎。 这枚陆时鸣送给他的凤翎挂坠,江阳以前总是寸步不离身地挂在脖子上,不过在他的记忆开始苏醒后,因为频繁的噩梦,他对陆时鸣总有种逃避心理,对着这枚有着陆时鸣气息的凤翎,也不太愿意戴着,又因为怕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异样,江阳就把它装在口袋里,在他回到归墟时,也被他一起带了回来,洛景知道这点,他此前让蚌精们扔掉这套衣物,更多的也是要扔掉陆时鸣的凤翎,他不想江阳再跟陆时鸣有任何联系。 不过江阳却不太能做到,他边翻找边嘟囔着:“奇怪,怎么没有了?” 他来来回回找了三遍,都没在这个扔旧衣服用的筐中找到自己遗失的凤翎,难不成是在扔衣服的过程中不慎遗失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可他又不像陆时鸣那样能感觉到这枚凤翎的气息,他要怎么找呢? 江阳顿时变得很颓丧,一条龙蔫巴巴地坐在衣服堆里,须须也垂落在身边。 突然,身后有声音响起。 “小龙君,您在找什么?” 江阳身形一僵,有些心虚紧张地回过头:“没、没什么。” 他看着来人,宽头厚唇,身形浑圆,典型的鲶鱼精模样,鲶鱼精并不隶属于归墟水族中那几支强大的水族族群,即便在龙宫里当差,也只能是地位最普通低等的小妖怪,平常甚至不够格能见到江阳,但这只鲶鱼精此刻见到江阳了,却并不像一般水族那样惊喜惶恐,他笑眯眯的,犹如抓包了正在做坏事的某人一样。 “小龙君难不成是在找这个?”他摊开五指,露出掌心一枚红色艳丽的羽毛,正是江阳想找的那枚凤翎。 “是……不是!”江阳想拿回来,又不敢承认,因为他不想让洛景知道,不然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偷溜出来找,而龙宫中的所有水族,包括眼前的鲶鱼精,都可能会向洛景告密。 “是吗?”鲶鱼精拖长语调说,“这是我捡到的,既然小龙君不要,那我就拿去丢了。” “等……等等!”眼看着鲶鱼精转身要走,江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他变回人形,磕磕绊绊地找理由说,“这是什么东西的羽毛?长得还挺好看,拿来给我看看。” 鲶鱼精于是回头把羽毛交给他,问说:“小龙君可认出来了?水族中从来没有这样的羽毛,别是什么混进龙宫的细作吧?” “嗯……很有可能。”江阳顺杆而上说,“这件事你不要声张,不要告诉别人,我回去调查看看。” “记住,千万不要声张,谁都不能说!”他特地强调。 “海主也不能说吗?”鲶鱼精问。 “我会跟他说的,你不用管了。”江阳画饼加威胁说,“回头若是真的调查出了什么,我会让他对你论功行赏的,但如果你泄露出去,就可能不是功,而是过了。” “我明白的。”鲶鱼精眨眨眼,对江阳行了一礼,“小龙君,那我就先走了。” “嗯,走吧。”江阳摆摆手。 等鲶鱼精走远后,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检查了一下凤翎,确认完好后,将其收进王服的袖子里,随后,他忍不住又抬头看着鲶鱼精离开的方向。 刚刚尽顾着心虚和紧张了,现在放松下来,江阳就感觉出很多不对来,就例如鲶鱼精对他的态度,并不像寻常水族那样热切,而且鲶鱼精虽然也对他表现得很恭敬,该行的礼都行了,却总有种装样子的感觉。 尤其是那双眼睛,眨动时狡黠的模样,莫名地让江阳想起某只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狐狸。 但是怎么可能呢?胡瀚予应该在青丘,又怎么会来到这深海归墟中呢?狐狸又不能下海。 江阳疑惑了一会儿,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偷溜出来的,得抓紧回去,于是赶紧把被自己翻找乱的衣服都收拾好,变回龙形,延着原路,悄悄返回。 第181章 鲶鱼精 江阳用小龙的模样,顺利地从先前掀开的瓦檐缝隙里溜回了偏殿中,恰好殿外传来一道久等后略有些疑惑的询问声:“小龙君,您试得如何了?” “马上就好!”江阳变成人形,胡乱地给自己套上一件常服,推门走出殿外,若无其事地问在外等候的蚌精们和侍从说,“如何?” 回答的自然是一片夸赞声,江阳做出一副满意的样子,随便选了几套,又为洛景选了几套,然后带着偷偷藏于袖中的凤翎,打道回府。 “你在宫中当差多久了?”回程的路上,江阳状似不经意地问。 “有几百年了,小龙君您还没破壳的时候,我就在了,我还负责护卫过您的蛋呢。”侍从自豪地说。 “那你对宫中的人都很熟咯?”江阳试探道。 “待得久的老人都还算熟悉,但宫中时而也会有人员变动,新来的就不是很熟了,小龙君是想找人?”侍从道。 江阳想找那只鲶鱼精,他还是觉得对方很奇怪,但他又不好直说,一来不能说自己是怎么遇到对方的,二来,他觉得那只鲶鱼精的一些神态动作都很像狐狸,虽然不太可能,但如果真的是胡瀚予以这个身份悄悄潜入龙宫,那一定是想做什么,他贸贸然指出对方的异样,可能会坏事。 所以,江阳回答道:“不是,只是离开龙宫那么久,我想了解一下宫中现在的情况,比如人员构成什么的。” “这个有专门的册子记录备案的,小龙君想看的话,我过会儿去给您找来。”侍从道。 “嗯。”江阳应了一声。 侍从陪着他到了寝宫后,便暂时离开,过了会儿,带着江阳要的名册回来。 这名册不像人类现代化的电子表格那样轻便,厚厚重重的一本,虽然也有按各殿各司等不同部门分门别类地归纳好,却也只记录了些姓名种族履历之类的基础信息,照片是没有的,更不可以直接按关键字检索。 江阳一边翻一边忍不住感叹人类科技的方便,与陆上相比,归墟水族无论是科技还是观念都还停留在封建时代,其实水族要是能用上人类的那些科技,很多事都会方便很多,普通水族的生活,也会改善一些,而同样的,人类也可以得到一些以往得不到的深海特产,两族来往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只是……江阳想到洛景对人族的态度,和自己现在大概率正在被缉妖司通缉的现状,知道这件事在短期内应该都不太可能了。 他把心中的思绪按下,专心翻找着,他并不知道那只鲶鱼精隶属于哪个殿哪个司,负责什么职务,也不知道姓名,只能是把所有种族是鲶鱼的都悄悄记下来,准备之后再找机会一个个查。 好在在龙宫中当差的鲶鱼精不多,只有十几个,再用性别排除掉一些,就剩八个了,江阳勉强还能记下,如果是那种动辄好几个护卫编队数量成百上千的虾蟹大族,他恐怕就得换个法子找人了。 不动声色地把信息都记下后,江阳让侍从把名册还回去,自己又在寝宫中转了一会儿,找了个地方悄悄把凤翎藏好,施了个水系法术来遮掩凤翎的气息,又翻看一些自己以前收藏在宫内的玩具,傍晚时分,洛景终于处理完政事回到宫中。 “我的小珍珠,下午过得好吗?”他一回来便来抱江阳,就像以前那样,用抱幼崽的姿势想把江阳抱起来。 江阳以前倒是也很习惯被这么抱,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身高跟洛景也就差了几厘米,不是那种可以随便举高高的幼崽了,虽然海妖的力气还是可以轻松地把他举起来,但心底总归不太适应。 不过他能感觉到洛景的想念,哪怕只是一个下午未见,但对于刚刚经历过二十九年离别的洛景而言,一个下午也已经很长了,江阳于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没有拒绝洛景的拥抱,但却变成了龙形,变幻成小时候的大小,由洛景抱起。 “嗯,我去尚衣坊那边选了几套衣服,我帮你也选了。”江阳用尾巴卷住洛景的手臂,描述了一番他选的样式,说,“你喜欢吗?” “当然!我的小珍珠选的当然喜欢!”洛景扬着笑,抱着江阳走进殿中,同时吩咐侍从们准备晚饭。 晚饭依然是生食,洛景将鱼腩肉撕好一块块喂到江阳嘴边,状似不经意地说:“听侍卫说你要来宫中名册看了下?” 江阳吞咽鱼肉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他其实不是很意外洛景问他,毕竟他很小就知道,他身边所有水族都会告密,把他每天做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洛景。 这点就跟陆时鸣很不同,陆时鸣总是会他给留有一定的隐私,只有在涉及安全的问题上,才会刨根问底,而洛景则是恨不得在江阳身边装监控,二十四小时知道他在哪儿,在做什么,这种控制欲在弄丢他一次后,必然会变得愈发严重。 因而,江阳也早就想好了说辞,他道:“我想熟悉一下宫中的人员,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这个不用急。”洛景爱怜地摸摸他脑袋上那双短短的稚嫩龙角,“顺其自然就好,不要让自己难受。” “嗯。”江阳点点头。 晚上,江阳依然是在洛景的歌声中入睡,青色的小龙盘卷着身体,趴在宽大柔软的贝壳床榻上,身上的鳞片随着和缓的呼吸微微翕张和起伏。 洛景支手趴伏在床边,静静看着小龙的睡颜,殿中幽暗柔和的珠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他的面容也变得无比柔和,但随着洛景轻轻起身,离开宫殿后,他的神情便又变成了平素那样冷厉,让人不敢冒犯和直视。 “海主,小龙君今天接触的人的名单都在这儿了。”侍从恭敬地低头。 洛景接过翻了翻,又抬起眼:“就这些?” 侍从顿了顿,说:“在尚衣坊的时候,小龙君离开过一段时间,但是没有离开太远,我就没有跟着,这期间他有没有碰见人,属下不太清楚。” “去查。”洛景语气有些冷,“把那段时间在尚衣坊来往的都查一遍,还用我教你吗?” “是。”侍从正要离去,洛景却又叫住他,交代说:“动作隐秘些,不要让他知道,白天的时候他想去哪儿也由着他去,但是不要让他离开龙宫。” “明白。”侍从应道。 黑夜中的龙宫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清查,而熟睡中的江阳对此一无所觉,他醒来后,洛景照常陪在他身边,陪他吃完早饭后,再次去前殿处理政务。 江阳装模作样地在寝宫中转了转,又找了个借口出门闲逛,昨天的侍从仍然跟着他,江阳也就没敢找的太明显,他把那八只鲶鱼精在的地方暗中排了个路线,以不经意路过的方式,挨个找过。 前七个他陆续都见到了,全都不是,而最后一个,江阳在对方本该工作的库府没找见人,他用随便聊聊的语气顺口问了问此地其他水族:“你们这么点人管这么大的库府,忙得过来吗?” “还行,一般是够的。”库府的水族说,“就是昨天倪胖辞工回去了,新人还没进来,稍微有点忙。” “为什么辞工?”这个倪胖就是江阳要找的那最后一个鲶鱼精,十有八九也是他昨天碰见的那个,他试探着问说,“因为龙宫待遇不好吗?” “当然不是!”库府水族说,“在龙宫当差这么光荣的差事怎么会待遇不好呢?是他老婆生了,他回家照顾孩子去了,昨天傍晚就急匆匆地走了,小龙君放心,我们几个也一定会把库府看好的!” 江阳表示了一番嘉许,然后又遮掩地继续去其他地方闲逛,跟其他水族闲聊,他一边掩饰自己的行为,一边也在想事情,这个倪胖怎么就突然辞职了呢?还是在昨天傍晚,基本是刚见过他没多久就跑了,如果是狐狸的话不该继续留在龙宫里吗?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江阳很想去这个倪胖家里一探究竟,看看对方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刚生孩子的老婆,但是…… “我想去外面逛逛。”江阳对身后的侍从说。 侍从面露为难:“小龙君,海主不放心您一个人出去,不过我可以帮您去喊他,他陪您一起出去。” 江阳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以前洛景就不会让他单独出去,现在自然更不会,他道:“算了,我就在宫内逛逛吧。” 侍从于是继续默默跟随。 江阳自己虽然没能去倪胖家一探究竟,不过,在他正在宫中闲逛的时候,却有龙宫的卫兵前往调查。 “怎么了?有事吗?”倪胖从居住的海底洞穴中出来,看着突然到访的龙宫侍卫,一脸茫然。 “你就是倪胖?”侍卫看看他和他身后怯生生跟着的那好几尾鲶鱼鱼苗,又进洞看了看另一只神情有些紧张的母鲶鱼,查验核实过他们的身份,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回去禀报。 倪胖跟他的一家一直是担忧紧张的神态,而等龙宫侍卫们走后,鲶鱼们仍然紧张兮兮,唯有人形的倪胖松了一口气,嘟囔道:“这护崽护得也太凶了,幸好我跑得快,不然要是那只海妖亲自来查,我可不好过关。” 他转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鲶鱼一家打了个响指,神情紧张的鲶鱼们顿时陷入昏睡,他用了个法术把鲶鱼苗们轻轻送回洞穴中的母鲶鱼身边,自己则转身离开。 陆上,万象局的会议室中。 在众人激烈争论时,陆时鸣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他人在这里,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会看一眼手机,虽然手机上只有空空如也的消息栏。 在他又一次看向手机时,突然有一条陌生号码的短消息进来。 “小朋友已经平安到家。” 陆时鸣看着这条消息,一直微悬着的心,于此刻终于真正放下。 第182章 会议 “那头龙杀了那么多人难道不是事实?1995年的影像记录还在那儿呢!还有那只海妖,带着荒神众做了多少恶事?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话不是那么说,我们都知道1995年那件事有很多疑点,那个叫江阳的学生,也就是敖晟,根据目前所有跟他有过接触的人的印象,他的性格并不凶厉暴虐,那么当初他到底为什么会与我方起冲突,并引发之后的一系列事,就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对,而且敖晟本该死于二十九年前,他为什么没死,还变成了人类,这同样是我们需要去探寻的。” “有什么好探寻的?洛景一直仇恨人族,说不定敖晟的假死就是他们两个联手布的局,想以人类的身份混进来,谋求什么!” “不可能,洛景若是真的知道他是敖晟,是他们联手布的局,他又怎么可能几次三番对江阳下死手?” “是的,整件事情我们仍有很多地方不清晰,我认为当下还是要寻求对话,尽量以沟通的方式弄清楚整件事的始末。” “沟通?都什么时候了还抱有这种天真的幻想,在座的诸位也不是毛头小子了,难道现在还看不清形势?水族绝不可能跟我们谈和!而且那一笔笔血账你们就能这么忘了?我可忘不了!按照缉妖司的规矩律法,现在就该对那只海妖,还有那头龙发起通缉!” “通缉之后呢?”一道清冷的男声突然插入对话。 “那自然是……”说话的人下意识地看向声音的来向,未出口的话语顿时哑在喉咙里。 其他原本也正在议论争吵的人也纷纷停下,争论得太过上头,且某人一直没有出声,他们几乎都要忘了,今天的会议并不是前两天那样人族内部的会议,与会的除了人族,还有一位非人的存在,且对方与那头小龙的关系非常不一般,甚至论及护崽的程度,可能并不输于那只海妖。 方才还很噪杂喧闹的会议室里,霎时变得很静,寂静中,陆时鸣淡淡地看着那提出要通缉江阳的人,像是在等对方的回答。 他并未用多么尖利的词句,语气也不像众人方才争吵时那样高扬,却无端的,有一种危险紧张的气氛在屋内蔓延,叫人如坐针毡,背脊发冷。 魏长林头疼地捏捏眉心,出声打圆场道:“好了,大家冷静一下,我早先就说了,今天叫大家来,商讨的是95年那件事可能的经过因由,而不是什么通缉谁不通缉谁,缉妖司的规矩律法,在执行前也都是要先弄明白事情经过的,是不是?” 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陆续有人应声。 魏长林又转头看向陆时鸣:“陆老师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众人也都看过来,他们也都想知道陆时鸣的想法,陆时鸣出席了这场会议,却一直表现得心不在焉,时而摆弄一下手机,除了方才那句询问,他至今未对会议的内容表态一句。 陆时鸣在收到那条“小朋友已经平安到家”的信息后,终于将这两天时刻不离身的手机放下,他没有直接回答魏长林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话:“我让窦元用九星照命盘帮江阳占卜过,结果是九星齐动。” 一语落下,屋内又是一静,甚至此刻的寂静还更甚于先前,但紧接着,整个屋子犹如炸开了一样喧哗。 “九星齐动?!怎么可能是九星齐动?!” “是不是弄错了?他怎么可能会是应劫之人!” “应劫之人出现的前提是大劫将至,若是真有这样的大劫,怎么会没有一点征兆?” 众人都是惊愕怀疑的态度,甚至魏长林也忍不住说:“陆老师是认真的?” “不然?”陆时鸣语气淡淡,“你们觉得我会用这种事跟你们开玩笑?” 屋内再次静下来,但众人的心中却是翻涌起惊涛骇浪,原本他们还为要如何处理水族的关系,要不要追捕江阳的事争吵不休,此刻却是一下没了心思。 “什么样的劫难够得上是大劫?”安静中,林学琛沉吟着开口,“若说是我们眼下与妖族的关系,我觉得这还远远够不上,人妖两族关系最紧张的时代局面远比现在混乱,而即便我们与妖族全面开战,规模也只是类同于历代王朝交替的战争,哪怕是终结乱世的帝王,也不会有九星齐动的命格。” “九星齐动所影响的一定是不是单一的某个区域或某个种族,是倾覆整个人世的浩劫,要小老儿说,能够称得上是这种程度的浩劫的,历史上其实出现过一次。”齐天纵说。 “玄鸟?”众人被这么一提醒,纷纷想起了什么,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三千年前的过去,绝地天通引发的诸神混战已经终结数千年后,作为落败一方的玄鸟,借由那枚他悄悄遗留于人世的凤翎,重新取得跟人世的联系,他向商族人展现自己的力量,蛊惑他们为自己效命,他命商族人频繁为他举行大规模的人祭,他要以此,将己身气运与人族联系在一起,改写注定消亡的命运,当年若真的被玄鸟将一切做成,重新降临人间,那对于人世而言,确实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而眼下,似乎也确实正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但洛景已经找回了敖晟,他还会重启召唤玄鸟的法阵吗?”有人说。 洛景想召唤玄鸟来杀死陆时鸣,他也一直在做这件事,在东海一中,寿华之野,还有妖狱,他其实已经成功了三次,人世与大荒的空间壁垒在阵法三次的冲击下不断削弱,或许再来上那么几次,空间壁垒就将彻底破碎,表世界半数以上的城镇和人口,都将在两界重连的空间震荡中顷刻间湮灭。 而灾劫还远远不止于此,玄鸟除了会对陆时鸣发起复仇,掀起山河色变生灵涂炭的大战,他的降临必然会彻底改变整个人世的格局,人族妖族,万物众生都将尽成他的奴仆,或祭品,一切自由的意志与人格,都将不复存在,这无疑是类同于世界末日的浩劫,洛景当然知道这点,但他不在乎,他的复仇是疯狂不计后果的,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他所在乎的一切,可眼下,重新寻回敖晟,洛景或许仍然仇恨人类,仇恨陆时鸣,但他还会继续这疯狂的计划吗? “洛景或许不会,但一定有人会。”陆时鸣淡淡开口,他的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众人一瞬间心思四起,互相对望着,却没有人再开口言语。 会议勉强又开了一会儿,众人便匆匆散去。 离席时,魏长林跟陆时鸣走在一起,他突然说:“陆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江阳就是敖晟,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应劫之人的?” “两个月前。”陆时鸣道。 两个月前,也就是八月末,暑假刚结束的时候,距今还不算太久,但魏长林知道,陆时鸣这个回答恐怕只是他最终确认的时间,而不是他开始怀疑的时间,在这不知持续了多久的时间跨度上,无论是捕风捉影的怀疑,还是最后确凿的笃定,直到今天前,陆时鸣都未向旁人透露半字。 魏长林叹了一声说:“陆老师不相信我们啊。” “你相信吗?”陆时鸣反问。 魏长林笑笑,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又道:“这回江阳回到归墟,是你故意放任的,对吗?” 陆时鸣径直往楼外走,没回答。 在两人即将走出万象局的大楼分开前,魏长林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三千年前,陆老师真的成功将玄鸟放逐出人世了吗?” “我以为我成功了。”陆时鸣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长林站在原地,望着陆时鸣远去的背影,久久地出神。 林学琛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到他旁边说:“魏局,您觉得是谁?” “说不好啊。”魏长林摇摇头,看向身侧,失笑道,“即便是你我,恐怕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东海,归墟。 “我只是离开了二十几年,你们就不记得归墟的主人是谁了。”洛景语气危险,冷冷地看着殿中跪着的几名水族。 对待荒神众,洛景总是以最严酷的刑罚和幻术来完全控制他们,而对于水族,洛景则会宽宥一些,他一般不会用幻术直接控制水族,也因此,这些人就胆敢在他不在的时候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甚至还妄图争权夺位,成为下一位龙宫之主。 离开的这二十几年,实在积累了一大摊子事要他处理,但即便如此忙碌,在侍从们将调查江阳接触的人员结果呈上来时,他还是立刻将手头的事先放下。 洛景挨个过了一遍,在看到名册上那只江阳似乎是特地提起,而且也突然辞工回家看起来比较可疑的鲶鱼精时,视线稍微停留了一下,但在问过侍从调查的结果后,他便先将其带过了,吩咐了一句继续加强江阳身边的安保,禁止任何身份可疑的人接近,随后继续惩戒处理跪在殿中的这群水族臣属。 第183章 鱼籽 江阳在龙宫中闲逛,自从他回到这里,已经一周了。 一开始的时候,逛起来还有些新鲜感,看到很多熟悉的景致时,他遗忘的记忆也会随之想起一些,但龙宫总共就这么大,再宏伟的宫殿,他幼年的那几十年,都已经足够将其每一处都走过玩过探寻过了,此刻再去游逛,就有些无趣。 他同时也没有事做,陆上的时候每天都要上学,周末也会温习回顾一下课程,完成老师课上布置的作业,临考的时候还得熬夜复习,而在龙宫里,他没有考试没有作业,甚至上课,也只有洛景会带着给他上一点。 洛景从来不逼迫他非要学会多少多少的知识,也没有给他找专门的老师,除了刚开始认字的时候会给江阳定个每天要学几个字的计划表,之后洛景的教学模式就变成江阳来兴趣了,就带着他学一点,江阳闹着要出去玩了,就也由着他出去玩,而在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习进程中,洛景优先教的也都是一些跑偏的驭下之术,因此江阳幼年一直没有正确的是非道德观念,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不过因为天生性格温和,倒也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甚至相对于洛景,龙宫水族们对他还更为亲近随意一些。 眼下,洛景忙于处理那些积压了二十几年的政务,自然是没空教他的,当然,江阳如果提的话,他一定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来陪他,但江阳不想这样。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玩伴,陆上他有那样多的朋友,王皓,郎勇,郭吉祥,金鹏,黎歌,齐云学长他们,即便放假,他也都会跟朋友们保持联系,经常聊天,而在水下,归墟封闭多年,没有任何人类的现代科技设备,江阳也没法跟任何陆上的朋友取得联系。 水下的朋友则是压根没有过,龙宫里有那样多的水族,但从江阳出生起洛景就一直给他灌输一个概念,这些水族是部下,是臣属,是不够格让江阳平等处之的,同时这些水族自己也不认为他们跟江阳是平等的,对他总是毕恭毕敬,而且会按照洛景要求的,将江阳的一切动向言行都跟洛景汇报。 越来越多的记忆被陆续想起,江阳却没有记起任何除洛景以外的其他能算是熟识的水族,上课是洛景教他,玩乐是洛景陪他,吃饭睡觉,也都是洛景喂他哄他,明明龙宫那么大,有那么多的水族,但他幼年的世界却又好像很狭小,狭小到只有洛景。 江阳以前一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陆上生活过,拥有过这样多的朋友后,再回到这种幼时的生活,他就觉得很单调无趣。 之前几天他还在为调查鲶鱼精到底是不是狐狸的事而期待探寻过一阵,但在得出对方应该不是狐狸的结论,且鲶鱼精确实没有再出现过后,他又无所事事起来。 江阳每天在龙宫里散步一样地游逛一会儿,更多的时候,他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发呆,他在想陆上的朋友们,想陆上那些吃食点心,想陆时鸣…… 跟陆时鸣在一起的时候,因为那段渐渐恢复的记忆,他总是想躲着对方,而在离开对方之后,噩梦中的恐惧感跟着稳定下来的记忆一起慢慢远去,与陆时鸣相处的这一年多的时光频繁地浮现于江阳眼前,他控制不住地想念对方。 他想念陆时鸣温暖宽厚的怀抱,想念对方每天都会给他做的各种小点心,那种不同于水族生食的经由发酵烘焙,一系列的复杂工序,方才将其内的黄油奶酪等各种馅料的香气激发出来的现烤小饼干,他还想念陆时鸣本身,对方的一切气息和声音。 但他已经离开了对方,并且离开前那样凶地对对方大吼,还把房子拆了……江阳想到记忆中的那一幕,他变回原形后直接顶翻了整个二层的楼体,破碎的石板木块散落的到处都是,别墅几乎成了废墟,而陆时鸣就站在这样的废墟中,抬头看他。 雨夜太黑,江阳又太过激动,他记不清对方当时的神情了,陆时鸣有生气吗?这个家是他一手布置的,书房里还收藏了很多他喜欢的书籍,任何人遭遇这样家突然被拆的事情,应该都会生气吧…… 但江阳紧接着又想到,他曾问过陆时鸣类似的问题,在他第一次遭遇饕餮,险些失去凤火的时候,陆时鸣曾以要不要改变教育方式的问题来吓过他,江阳当时委屈巴巴地问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让陆时鸣很生气的事,陆时鸣会不会打他,他还举了几个例子,其中就有如果他把家拆了这条,而陆时鸣的回答是,这还不够让他很生气。 所以,这回他真把家拆了,陆时鸣应该也不会跟他生气的吧?那么如果他回去的话……江阳心里刚刚起心思,但随即又变得很失落,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回去。 95年那件事是一方面,他不知道陆上现在的情况,缉妖司到底有没有通缉他,但想也知道,他的身份很敏感,是不可能随意出现在人前的,而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洛景。 洛景厌恶人族,在95年那件事发生以前就是这样,或许是因为他幼时被人类捕捉贩卖的遭遇,他对人族有极大的偏见和敌视,跟江阳谈起人类时,从没有什么好话,而在95年那件事以后,这种偏见和敌视则愈发强烈,他带领荒神众,向人族发起了一次次报复,在洛景答应他不再主动去袭击人类的眼下,洛景与人族的关系依然非常紧张,他绝不希望江阳回到人类社会中,更不希望江阳回到陆时鸣身边。 江阳对洛景是有感情的,哪怕洛景很多地方都做的有些过分,过分的保护欲,控制欲,还有他身为人类时洛景对他的一次次伤害,江阳不提,不代表他不记得,只是在洛景做这些过分和伤害的事的同时,他还养了江阳一百年。 一百年,江阳为人的所有时光也就只有十九年,跟陆时鸣相处的时间更是只有一年多一点,相处时间的长短当然不能全然代表感情的深厚,但一百年的养育和陪伴,洛景必然也在江阳心中占有很重很重的地位,他想念陆时鸣,却也不想让洛景难过伤心。 因此,江阳虽然心里总是想,却从来没有跟洛景提过要回陆上去看看,只是,他日渐低落的情绪洛景应该也有所察觉,在他今天无所事事地闲逛发呆完,回到寝殿时,洛景也回到殿中,准备像往日一样陪江阳吃晚饭。 “猜猜今晚吃什么?”洛景含笑看着江阳,仿佛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难不成是……江阳抬起头,期待地看着端着碗碟过来的侍从们,但等侍从们将罩于其上的琉璃盖子掀开后,江阳看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人类点心,而是一碟摆盘精致的鱼籽。 洛景并未察觉江阳那一瞬间几乎掩饰不住的失落,他正热情地介绍:“这是金纹蝶鲟的鱼籽,味道极其鲜美,堪称海中之最,只是这种鱼长得极慢,而且它们的族群有种很奇怪的习性,要每隔大约一百年的时间才能周期性地同时成熟产籽,上一次成熟时你还没长牙,这回终于可以尝尝看了。” 他用鱼肉卷起一点鱼籽,期待地喂到江阳嘴边。 江阳张口吞下了,咀嚼时汁水在口腔中爆开,确实如洛景所说,比他此前吃过的所有鱼虾贝类都要鲜美,但却也有种更加强烈的海鲜腥味,他勉强将其咽下去,在洛景又卷了一片鱼籽喂过来时,他偏过头说:“我不喜欢吃这个。” 洛景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说:“怎么会?你以前明明很喜欢……” 说着,他自己突然又愣住了。 金纹蝶鲟上一次成熟时江阳还只是个刚破壳没多久的龙崽,牙都没长全,根本没吃过金纹蝶鲟的鱼籽,自然也无从这个“以前明明很喜欢”,洛景虽然是在对江阳说话,但他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却好像又是在对着别人。 江阳迎着洛景的眼神,在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之前洛景跟他说的,他诞生的经过,他从敖宸的龙珠中诞生,那么敖宸当初又是怎样出生的呢?明明在绝地天通后,世间就不再有任何古荒神族了,敖宸却成为诸神远去之后,世间新生的龙族,如果,龙珠并非是类似于内丹那样单属于某个人的物品,而是一种种族间延续的传承,就像凤凰从始凤翎燃起的火焰中不断涅槃重生,那么向来与凤凰齐名,且同样也是从混沌初分后原初之水中诞生的龙族,是否每一只龙也都是…… 刹那间,江阳仿佛明白了很多事,明白了他问洛景为什么他可以从龙珠诞生时,洛景那一刻复杂的神情,也明白为什么明明一手将他养大,洛景却只让他以名字喊他,从不让他叫他父亲。 第184章 剜鳞 “不喜欢吃就不吃了吧。”洛景在怔愣一会儿后,便若无其事地将鱼籽放到一旁,他像以往那样用鱼肉喂江阳。 可这回江阳却没有吞下,他偏过头,低低道:“我吃饱了。” 说完,他便自顾自站起身,回到起居的内殿中。 洛景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让侍从们将碗碟撤去,自己独自走入内殿。 青色的小龙盘卧在贝壳床上,他卷着身体,背对着洛景。 洛景坐到床边,还未开口,江阳就先出声说:“我要睡觉了。” 洛景顿了顿,用跟往常一样的语气笑着说:“今天睡得那么早吗?” “嗯,你出去吧。”小龙的尾巴伸出来,把洛景往外推了推。 “不要我唱歌了吗?”洛景坐着没动。 “不要了。”江阳拒绝完,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闷闷地补充了一句,“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睡。” “好,我的小珍珠长大了。”洛景依然是正常含笑的语气,他帮江阳把半垂落于床外的尾巴放回床内,又将殿中用法术驱动的照明明珠熄灭,然后依江阳所言,退出寝殿。 寝殿中静静悄悄,一片黑暗。 江阳在床上安静趴了一会儿,听到侍从们陆续远去的声音后,他突然又抬起头,在黑暗中张望片刻,确认殿外应该没人了后,他来到殿中一处立柜后面,找出那枚他藏于此地的凤翎,重新回到贝壳床上,身体盘成一个圈,将那枚时刻散发着淡淡的暖意的凤翎放到中间。 他用鳞片蹭着凤翎,感受那熟悉又久违的气息,突然用力抽了下鼻子,寂静的寝殿中,随之有“啪嗒啪嗒”的水声响起。 寝殿外,侍从们在先前已经都撤去,但漆黑夜色中,却仍有一人倚门而立。 洛景静静听着殿内的动静,他的脸孔隐于黑暗中,看不分明。 在夜里偷偷哭过后,江阳隔天再见到洛景时,仍然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些平常洛景会帮他做的事,他开始试着自己来做,例如自己睡觉,自己吃饭,他说是自己长大了,想要变得自立一点,对此,洛景笑了笑,全都答应他了。 两人都没有提起洛景那天的失言,若无其事地相处着,但这若无其事的表面下,江阳心中对陆时鸣的思念却是与日俱增,他之前还能偶尔从侍从们口中知道一点陆上的零碎信息,但似乎在那天之后,江阳的消息渠道就完全断绝了,陆上似乎成了什么禁词,众人都讳莫如深,不敢提起,江阳不知道陆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陆时鸣又是如何,有没有试着想来找过他,侍从们不说,洛景更不会说。 洛景不让江阳知道任何跟陆时鸣有关的消息,但这只让江阳愈发的想念,白天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发呆,晚上的时候,他也常常蹭着陆时鸣的凤翎,甚至在不可控的梦境里,他也在想着陆时鸣。 他梦到自己趴在桌子上打盹,手边是一本翻开了一半的课本,他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努力复习,只是大概是他最近熬夜复习太晚了,有些精神不济,看课本看着看着,脑袋不知何时就倒了下去。 恬静的睡梦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来到他身边,在注意到他已经睡着后,来人的动作立刻放轻了许多,他小心地把被江阳垫在脸下有些硌人的书本抽出来,又找来衣物,披盖在江阳身上。 动作时,他的手背不经意地擦过江阳的脸侧,那一刻,仿佛有某种熟悉温暖的气息潜入江阳的睡梦中,将他唤醒。 他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低唤道:“老师……” 被他握住的手立刻就顿住了,而下一刻,江阳也终于从睡梦中睁眼,他慢慢聚焦的瞳孔里映着的景象不是他和陆时鸣一起住了一年多的那个温馨的小家,而是华丽空荡的龙宫,被他握住手的人也并非他梦境中想象的那个,而是洛景。 除却未相认的那段时间,洛景一直对江阳和颜悦色,温声细语,但这一刻,他的脸孔却带上些控制不住的扭曲怒意。 “你为什么总是想着他?!”洛景怒声质问,“他那样伤害你!” 江阳被洛景突然抬高的音量问的下意识一缩,但紧接着,他又被洛景的质问激出了一股莫名的怒气,他回吼道:“你不也伤害过我吗!” 在话出口的瞬间,江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看着洛景骤变的神情,磕磕绊绊地找补说:“我不是在怪你……” “你应该怪我的。”洛景沉默一阵后,缓缓开口,“我会去海狱接受刑罚,用十倍的痛苦来偿还你曾经受到的伤害。” 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等……”江阳想喊他,洛景却没有停,慌乱间,江阳踩着被自己不小心从书桌上扫落的书籍,小跑着去追上洛景。 “等等!”江阳拉住洛景的手,洛景却将他甩开,径直向前,但没走上几步,他就又被江阳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听到江阳带着哭腔说:“不要去!” 就算洛景曾经那样伤害过他,就算洛景对他的爱并非他以为的那样纯粹,但洛景养了他一百年,一百年的照顾和陪伴都不是假的,他对洛景的感情,也并不会因为这些事就不存在,看着洛景接受刑罚并不会让他觉得宽慰,只会带给他另一种层面的痛苦。 江阳初时还只是有些哽咽,但慢慢的,却是有些泣不成声。 在他带着哭腔喊出那句话时,洛景的脚步就停住了,而在江阳越哭越难过时,他就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一边帮江阳擦眼泪,一边哄他:“好好好,我不去。” 就像幼时江阳每回哭闹一样,洛景一见到这个,就会变得百依百顺。 “我、我不要你去受刑……”江阳抽噎着说,“你也不要再自残。” 他摸着洛景脸颊侧的鳞片,这里的几枚鳞片,洛景曾在他面前活生生地亲手剜去,虽然眼下这伤处已经在慢慢愈合,新的鳞片也正慢慢的生长,但剜鳞时的痛苦,江阳却是看在眼里,此刻忆起,也仍忍不住发颤。 “嗯。”洛景将江阳抱起,轻拍他的脊背,声音变得无比的温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带着江阳坐到床榻边,像幼时那样,将江阳抱坐在自己怀里,轻哄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跟你大声说话。” 江阳哭着不说话,但在洛景不断的温柔哄劝下,他的哭声也慢慢止住了。 安静片刻后,江阳突然说:“很痛吧?” 他摸着洛景的腿,在他的记忆中,这里曾经是一段修长曼妙的鱼尾,洛景的鳞片有着妖异又艳丽的光泽,十分好看,而江阳在陆上再见到洛景时,这里就已经变成了人类的双腿。 海妖不能上岸,这是天生的种族限制,只除非修习一种非常残忍的法术,要在清醒的状态下将自己尾巴上的鳞片一片片剜去,过程中所将遭受的痛苦,江阳即便见过洛景剜鳞的过程,却也难以想象其万一。 他摸着摸着,眼泪再次忍不住落下。 “还好。”洛景用脸颊贴着江阳的脸颊,在他耳边呢喃,“没有我以为你永远离开了我时痛。” 江阳没再说话,只回身拥抱着洛景。 洛景也拥抱着他,龙宫的寝殿中,两人静静的依偎,就像他们陪伴彼此度过的那一百年的光阴。 在这一天后,两人的关系似乎回复了一些,江阳不再拒绝晚上睡觉时洛景唱歌哄他,而洛景,也做出了一定的退步,他开始给江阳讲一些陆上的消息和形势,当然,他讲的消息中绝不包括陆时鸣。 不过,江阳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就例如缉妖司至今没有正式缉捕他这件事,除却人族那边的综合考量,陆时鸣的态度在其中有没有起到作用呢?而且,这是否说明人族仍有跟他们谈和的想法?水族与人族的矛盾并非不可化解,他仍有可能回到陆上? 江阳不由生出了一丝期待,在他的期待中,又过了几天,一封书信被送到龙宫。 “绝无可能!”洛景斩钉截铁地否定,不留任何余地。 江阳将被他扔掉的书信捡起,说:“为什么?人族那边只是想跟我们谈谈……” “谈什么?”洛景打断江阳,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二十九年前他们就打着来谈谈的名号,结果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江阳沉默一阵,说:“也许里面还有隐情。” 他的记忆至今未能全部恢复,他也仍然想不起当年事发时的许多细节。 “我的小珍珠,你不明白人类的狡诈和虚伪,谁知道他们这回来又包藏着什么祸心?”洛景捧着江阳的脸温声说完,又开始自言自语地冷笑,“拙劣的把戏,我绝不会让他们再伤害你。” “洛景。”江阳唤他,但洛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江阳连续喊了两声,都没有应他。 “洛景。”江阳这一次唤时,带上了些许上位者的严厉。 这是幼时洛景教他的,为王者该有的语气,在江阳想让自己显得严肃些时,无意识地用了出来。 洛景顿时一怔,他抬头看着一身墨青色王服的江阳,有些失神。 “人类不会伤害我。”江阳走过来握住洛景的手,认真说,“因为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洛景怔怔地看了江阳半晌,不知道是因为江阳这句话,还是方才那道唤声,他这回没有再那样决然地否定。 第185章 会谈 洛景最终同意了人类想要会面交谈的要求,但他同时也提了一定的条件,例如会面的地点要他来选,他将会面的地点定在归墟内部,却又并非龙宫,而是更为偏远,即便是本地的水族也很少靠近的极渊。 旧时的归墟其实并非现在这样,在三千年以前,归墟除了边界处被迷雾环绕,海域上空还有着经年不散的可怖风暴,任何飞鸟都无法涉足,而水下的部分也同样不平静,密布着灵力乱流形成的漩涡,哪怕是擅水的水族,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被漩涡裹挟,拖往不见底的海渊深处,被乱流撕碎,或是被深海海水的压力压扁。 这样险恶的环境,自然是不适宜生存的,因而旧时的归墟十分荒芜,只有一些不太能适应外界洋流气候的原住民居住于此,但即便是对归墟相当熟悉的他们,也常有亲朋在乱流中丧命的事发生。 一切的转折发生于三千年前,镜湖龙君敖宸来到此处,他见此地的水族们为归墟海水的凶险所扰,便召集附近海域中的所有水族,耗时数百年的时间,在归墟的海眼位置修建了一根巨大的直通海渊底部的镇海铜柱,他在铜柱上布下复杂的阵法,来镇压平息归墟中危险的水流和风暴,在镇海铜柱修成后,归墟上经年不散的风暴渐渐止息,海水也变得平和宁静,只除了镇海铜柱所处的海眼区域,这片深约万丈的海渊之中,仍然有着凶险的乱流和漩涡,虽然相较以前少了许多,却仍然危险致命,因而水族们都鲜少来此,而这处生灵禁绝的极地,归墟中最深也最危险的海渊,便被称之为极渊。 当然,洛景要求的并非是让人族直接到极渊的水下与他们会谈,这确实太过不切实际,他指的地点是极渊上方,由镇海铜柱所支撑的一座浮岛。 三千年前修建镇海铜柱时,除了需要大量的人力,还有海量的物资,而有些物资不太适合存放于水底,敖宸便用移山填海的法术,在极渊之上,以镇海铜柱为支撑,造了这么一座占地数顷的浮岛。 浮岛虽然是陆地,却深处深海之中,且岛下就是危险重重的极渊,周围也再没有其他岛屿陆地,对人族来说这个地点可谓是极其危险,他们若真的赴约前往,洛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万象局那边试着谈判过,但洛景咬死了只能在这里谈,要么就干脆不要谈,江阳没有劝他,因为洛景肯答应会谈,本身就已经是为他而做的让步,而且洛景选在这里,也只是想最大限度地保护他。 反复商讨几轮,人族内部也进行过好几次磋商后,万象局最终同意了洛景的条件,他们将派出几名代表,乘船前往极渊,参与跟水族的会谈。 在经过数日的准备事宜后,万象局的船只终于时隔二十九年,再一次驶入归墟。 与会人员的名单,万象局那边很早就跟归墟报备过,江阳也早就知道这回来的会是谁,但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情忐忑,像是担心某种期望会落空,直到这一天真正来临,他被洛景带着登上浮岛,走进开会的厅室,一眼看见长桌对面的熟悉脸孔时,他的心才真正落到实处。 洛景带着江阳进来时,会议室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们,众人的视线在洛景身上稍一停留,便都落到旁边的江阳身上,洛景众人都已经很熟悉了,这些日子也没有太大的变化,而江阳,脱离人类的身份,重回归墟后,无论是服饰和气质,他都变了很多,不再是昔日的学生装扮,一身墨青色的华贵王服,虽然眉眼还稍显稚嫩,但隐隐已经有了种为王的尊贵气度。 众人看向他的视线中多是打量和评估,他们在判断江阳的地位和态度,分析今日这次会谈中对方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但在这一众视线中,却有一人与众不同,他像是单纯的在观察和欣赏,目光从上到下地看过江阳,又落到江阳的脸上。 江阳跟对方对视着,面无表情,板着脸孔。 没见到陆时鸣时,他心里总是忐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导致陆时鸣无法出席,真见到了,心是安定下来,但之前没算完的账,却是又浮上心头。 不是95年陆时鸣差点杀死他的事,冷静下来后,江阳就已经不如何计较这件事了,就像他也没跟洛景计较,他计较的是陆时鸣瞒着他的那许多事,在他离开之前,陆时鸣都尚且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对视了片刻,陆时鸣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在他说话前,洛景便先站到这两人中间,用身体挡住江阳后,又用某种危险警告的视线扫过在座众人,尤其是那位直直盯着江阳看的某人,洛景在扫过他时视线几乎称得上是恶狠。 江阳在主位坐下,洛景则主动坐于侧席,虽然归墟事务基本都是他在管理,但名义上,以及洛景心里,江阳都仍然是归墟唯一的君主。 “小龙君。”刚刚江阳进来时随侍的水族这样唤他,魏长林便也改变称呼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万象局的前任局长,万象大学的现任校长,本次会谈中将与在座另外几位全权代表人族与万象局。” 相较于之前的慈祥和蔼,魏长林此刻对江阳的态度正式了许多,不再是校长对学生,而是一族的领袖对另一族的领袖。 江阳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打招呼,只是轻轻颔首,他的视线扫过魏长林身旁的几人,邢伟明,季瑜,还有几名江阳知道名字但之前没见过的万象局领导,这就是与会的全部人族,像林学琛齐天纵他们都没有来此,并非是对会面不够重视,想来人族也是怕洛景真的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因而只派了一半的主要领导过来,这样即便他们遭遇不测,万象局和缉妖司那边也不至于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 这些人包括陆时鸣都跟名单上的一致,只除了独自坐在西北角的一人,他跟着魏长林他们一起来此,落座时却又并不跟人族在一起。 江阳进门时就看到了窦元,他有些许意外,在他正准备开口问询时,洛景斥问的声音先在屋中响起。 “我可不记得与会的名单中有这位,什么时候不请自来的闲人也可以登堂入室了?”他在对身旁的侍从说话,视线却看着窦元。 “因为我并非作为人族的代表来此,而是作为水族的一员来觐见新一任龙君,任何水族都有资格面见龙君,这是镜湖龙君千年前就定下的规矩,我来此有何不可吗?”窦元怡然答道。 “可以。”洛景笑起来,似讥似嘲,“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水族的叛徒,竟还有颜面来此。” 窦元说:“我从未背叛过水族,何来叛徒一说?” “1995年,变故发生后,我就勒令全体水族禁止跟人类来往,你却仍然与人类为伍,还受聘去了他们的学校教书,教习人类,现在还一起过来,你倒还真是跟人类相亲相爱啊。”洛景冷笑道。 窦元的神色依然平和,他纠正道:“洛景,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是统御东海归墟的水族,而我归属内陆水系,只有龙君掌管天下水族,你我同属龙君的臣属,什么时候你可以对我发号施令了?” “那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人类差点害死他后,继续跟人类来往?虚伪的背主之人,你有什么面目自称他的臣属!”洛景的语气越来越冷,神色也越来越阴沉,说最后一句话时,几乎是在牙齿间碾磨过一遍才吐出。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很多的疑点,我当时占卜的卦象也显示,整件事迷雾重重,直接与人类断交只会导向更坏的结果。”窦元看向江阳,缓缓道,“而且小龙君今日仍然坐在这里,不也正说明了我推断的正确?” 洛景面现怒容,似乎还想再驳斥,但江阳突然叫了一声:“洛景。” 洛景的话音立刻停住。 江阳端正神色,没有再特意看着陆时鸣,他看向众人,以水族君主的身份与人族会谈:“我也认为这件事疑点很多,有很多不解之处,就像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们当时为什么会袭击我?” 这句话一出,魏长林等人立刻对视一眼,未等他们开口,先有一道冷斥声响起。 “荒谬!我方从来没有计划过主动袭击,分明是你主动袭击了我们!”邢伟明冷冷地看着江阳,他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对江阳的厌恶与憎恨。 江阳被看得不自觉缩起手指,他从未这样直白地面对过如此强烈的针对于他的仇恨情绪,他下意识地想躲藏,像是每回遇到危险那样,以幼崽的身份,藏在家长身后,但他的理智又及时勒停了他,他不是孩子了,他是水族年轻的君主,他必须学会独当一面,独自面对危险,独自处理一切。 他强迫自己直面邢伟明的视线,同时也悄悄将手放于桌下,拉住神色愤怒正想发作的洛景。 “我没有说谎,我记忆中所示的,确实是你们先袭击了我。”江阳说。 “我们相信小龙君。”魏长林沉吟一阵后说,“但也请你相信,我们当年来此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袭击你,引起两族的争端,我想这其间一定有一些误会,能不能请小龙君把当年的经过完完整整地复述一遍?” “可以。”江阳说,“但我的记忆并不完全,蜃珠的影响仍未完全消除。” “蜃珠?”魏长林重复着这个名词,露出一丝恍然,“难怪你可以完全伪装成一名人类,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 他道:“请小龙君先说你记得的部分,以及蜃珠的由来。” “嗯。”江阳点点头,他开始慢慢讲述,他记忆中那个二十九年前飘摇的风雨之夜。 第186章 幕后之人 江阳所讲述的跟他之前梦境里的相差不多,这段时日他并未想起更多的细节。 魏长林听完后跟周边几人低声议论一阵,再次开口说:“小龙君,你刚刚提到你是在准备离开时,突然感觉尾巴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此刻以及之后挣扎的过程中,你都并未看到到底是谁在对你动手是吗?” “我不记得了。”江阳说,他可能看到过,但他模糊不全的记忆中并没有。 “我们这里有一份当年失事船只的人员资料,小龙君看看能想起什么吗?”魏长林将一份文档交由身旁的水族侍从,再由侍从转呈给江阳。 江阳翻开文档,文档一共七十多页,每一页都是一名遇难人员的资料照片,他一页页翻过,按理说这些照片上的人都跟他打过照面,但他全无印象,也并未想起什么,只在某两页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其中一页是一名女性,名字叫邢芸,五官隐隐跟邢伟明有些相似,95年的时候才24岁,还很年轻,女孩在照片上扬着灿烂的笑容,眼神中满是年轻人的朝气,她的履历也很优秀,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却永远定格成了照片上的模样。 另外一页,是一名43岁的中年人,名字叫霍川,穿着中山装,五官中正平和,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资料上写的同事对他的评价也都是性格好,敦厚踏实,平易近人,履历不过分优秀,也并不差人一等,整体都中规中矩,毫不突出,让江阳停留的,是对方是95年事件中遇难船只的唯一一名幸存者。 1995年的遇难船只上其实是有幸存者的,江阳在从郎勇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只是霍川在被救回来后不久,就因伤重不治身亡了,此刻魏长林给出的资料里,也并未显示对方在死前有提供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情报,真相依然模糊不清,只有江阳可能知道。 但江阳仍然什么都没想起,他在把文档全部翻阅一遍后,摇了摇头。 “那声音呢?”魏长林又问,“小龙君说当时听到了很噪杂的人声,那些人在喊什么,哪怕是简短的词句,小龙君有印象吗?” “没有。”江阳还是摇头,他当时太慌乱了,根本没有去注意过船上的人到底在喊什么。 “但是我记得血腥味。”江阳刚刚叙述时就讲过这点,他此刻再次强调说,“很刺鼻,非常浓烈,我记得很清楚。” “可能是船上出了变故,内部的人起争斗所致。”魏长林分析说,“这也符合我们一直的猜测,我方并未抱有恶意,小龙君也并非主动袭击的话,那只能是内部混进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 “为什么不能是他的攻击使船上的人负伤所致?”邢伟明冷哼一声,插话道,“所有的情况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我们又不是没有调查过船上全部人员的名单身份,家世背景,有查出任何问题吗?” 他的语气夹枪带棒,从一开始,他对江阳就充满了敌意,若非洛景被江阳拉着,早早就发作翻脸了,但他此刻也终于无法忍受,以更加轻蔑的语气冷嘲道:“你们这群蠢货自然查不出问题,就像你们至今不也没查清楚,我在你们之中到底安插了几名傀儡吗?” “你——!”邢伟明怒目圆瞪,几乎就要拍桌而起,但坐在旁边的季瑜及时拉住他,低唤了一声:“师父!” 江阳也再一次制止住洛景,不让他再继续火上浇油。 魏长林捏捏眉心,低声跟季瑜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让他看着邢伟明,邢伟明又是一声冷哼,但也没再开口。 “客观上来说,也有老邢说的那种可能性。”魏长林重回正题,双手交握着说,“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我还是倾向于是内部混入了一个或数个别有用心之人,不过我们也确实排查过数遍船只上所有人员名单,身世背景,并未发现他们有任何可疑之处,也找不到他们这样做的动机,如果小龙君想重新调查,我方也可以配合提供更加详细的人员资料,季瑜。” 季瑜立刻应声说:“我稍后就安排。” 魏长林点点头,继续说:“目前95年事件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小龙君记起的也很有限,我们尚无法从中得出确切的结论,但我想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来辅助推论,例如,那个占卜的结果。” 他看向窦元。 窦元适时地出声说:“我曾经为小龙君占卜过数次,在小龙君的身份尚未被发现时,受陆老师的委托,占卜他的过去来历和血亲。” 江阳立刻看向陆时鸣,他只跟陆时鸣去占卜过两次,九星照命盘测的是未来气运,显然不在窦元此刻说的占卜内容之列,所以,除却陆时鸣带他去测血亲那次,陆时鸣还另外要求窦元帮他占卜了数次,是什么时候?是在第一次占卜后,还是在更早,他们初相识之时? 江阳突然想到陆时鸣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段不知在想什么的沉默,陆时鸣当时是如何看待突然出现拥有凤火的他的,又是以何种心情,什么样的考量,才最终同意收他当学生的呢? 他直直地看着陆时鸣,陆时鸣分明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却并未开口解释。 窦元继续说:“数次占卜的结果,都显示那时的小龙君只是个很普通的人类,只除了最后一次用九星照命盘测小龙君的未来气运时,说明小龙君的命格被人有意遮掩篡改过,而能够做到这点的,据我所知,只有某种极其强大的因果类法宝,例如天机镜。” 洛景眉头一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出声说:“天机镜已经碎了。” “不错。”窦元看向他,“洞庭龙宫的水下,你和陆老师一起见证了这点,那么遮掩小龙君命格的人只可能是在千年前,天机镜尚还完好之时。” “敖宸……”江阳喃喃道。 “一千年前,龙君他从我族手中借走了天机镜,至于是不是龙君做的,我们尚无法确定,但我想,很有可能。”窦元说,“除此之外,我想蜃珠也很大可能是龙君留给小龙君你的,他用这两种先天至宝的力量,在一千年前的过去,窥探到你可能会遭遇的危险,并且为了保护你做了一系列的布置,而你将会遭遇的危险,应该就是95年那件事,显然那并非意外,小龙君在那一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会那么巧合地与人类遭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 “到底是谁?”江阳急声问。 “这个人隐藏颇深,我们至今都未能得见他的真正面目,但他想挑拨人族与水族的关系,如此精准地控制一切,他一定也在95年案发的现场,且很大可能,就是你命格中会出现九星齐动异象的真正源头。”窦元说。 “九星齐动?!”洛景神色一变,看向江阳,这件事江阳尚未跟他说过。 “所以我真的是应劫之人……?”江阳此前虽然问过齐云和林子真,但尚不确定,因为窦元和陆时鸣都未跟他明确说明过卜测的结果。 “是。”窦元此刻终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在九星照命盘测得的未来中,你就是应劫之人。” 江阳脸上现出一丝茫然和无措,初听到这个答案时,他就觉得不可思议,他凭什么能担得起这样重的责任呢?而即便此刻恢复了龙的身份,他也依然觉得这个责任太过沉重,整个世界的存亡安危都维系在他身上,他却连到底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认为我们眼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先揪出对方的真身,不让他再藏于阴暗处搅弄风云。”魏长林接回话题道,“而对方的身份跟95年那场变故息息相关,一切的答案可能就存在于小龙君你的记忆里。” 江阳说:“可我不记得……” “小龙君的记忆缺失是因为蜃珠,我们只需要想办法彻底破解蜃珠的封印,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魏长林说,“我有一个大概的方案设想,待我回去再仔细研究一番后,明日将具体的方案细节提交给你们考量。” 江阳看洛景并未反对,便点点头,应允了此事。 今日的会议暂时结束,众人陆续离开,前往水族为他们安排的休息住处,但江阳坐着没动,在他正对面的,陆时鸣也没动。 两人沉默对望时,洛景便站在江阳身后,虎视眈眈。 第187章 周天星斗 “江阳。”待众人都离开后,陆时鸣开口对江阳说了自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我叫敖晟。”江阳冷冷道。 “好,敖晟。”陆时鸣从善如流地改口。 “你这身也很好看。”他欣赏的目光停留在江阳身上,全然无视了站在一旁视线如刀子般刺人的洛景。 “你留下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江阳面无表情。 “不。”陆时鸣突然从桌下拿出了一个手提袋,他从里面掏出一个餐盒,打开后,是一盒花式各样的手作饼干。 “我在出发前做了这些,想要带给你。”陆时鸣将饼干盒推过来。 江阳看着长桌中间的饼干盒,他能嗅得到黄油面粉混合着各种果酱馅料的香气,这正是他离开陆上的这一个月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但江阳此刻看到,却并未觉得有多高兴,他反倒很生气,突然拍案而起,愤怒道:“够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陆时鸣抬头看着江阳,有些无奈。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江阳双手撑着桌案,迫视着长桌对面的陆时鸣。 今天的会议中陆时鸣一言未发,但江阳能感觉到,对于眼下的各种情势和局面,陆时鸣比其他任何人都要了然。 “还不到时候……”陆时鸣还是这句话。 “你总是这样!是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不懂你的考虑,你的计划,你的成算,你做什么都把我排除在外,我只需要听你安排就行了是吗?我到底算什么?”江阳的眼眶有些泛红,“任你摆弄的棋子吗?” “不,当然不是……”陆时鸣看着江阳,嘴唇微张着想要说话,但长久的对视中,他却一直没有真正开口。 仿佛是失望透顶,江阳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阳!”陆时鸣想追上去,但尚未靠近江阳,就被洛景拦住。 “凤凰,我答应过他不主动对你们动手,但这绝不包括有人骚扰纠缠他的情况。”洛景危险地眯着眼,他用正常的音量说完这句话后,又突然靠近陆时鸣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低语。 “他对你的感情只是在失忆后因为缺爱所致的错误,你的照顾和关心对真正的他而言一文不值,他不是江阳,是敖晟,我奉若珍宝的小珍珠。”洛景在“我的”两个字上咬字尤其重,他留给陆时鸣一个充满挑衅和警告的眼神,随即跟着江阳一起离开。 陆时鸣站在原地,看着江阳离开的背影,没有再追。 与会的魏长林一行人等,包括随行的负责驾船安保的其余人员,都住在浮岛上水族安排的房间中,而江阳则跟洛景来到水下的行宫。 镇海铜柱在修建时除了陆上用来堆放物资的浮岛,水下也有负责建造的水族们修建的临时住处,因为敖宸当时也会来此,参与布置铜柱上镇水的阵法,所以水族们修建的临时住处规模越来越大,装饰也越来越奢华,后来就成了龙君的行宫。 行宫环绕镇海铜柱而建,极渊之中虽然依然有着危险的乱流,但在镇海铜柱的作用下,这些乱流都分布在深水区,镇海铜柱的底部,而行宫位于浅海区域,离海面极近,所以周边的水流还算平和,水族们可以安全来往。 江阳回到行宫后,侍从们已经备好午膳,但他刚才看着那些鱼虾贝类,却挥挥手,让他们撤下去了。 “怎么不吃饭?”洛景走过来说。 “我没胃口。”江阳闷闷道。 也不是完全没胃口的,刚刚陆时鸣拿出的那盒显然是特地照着他的喜好做的饼干,江阳其实就很想吃,就像他也很想见到陆时鸣,跟对方再多说说话,亲近的抱抱,但陆时鸣的一些行为又确实让他很生气,可放纵地发泄完自己的怒火甩袖离开后,他也并未觉得有多畅快,反倒愈加闷闷不乐。 “多少吃一点。”洛景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盘将要被撤走的鱼肉,喂到江阳嘴边。 江阳味同嚼蜡地吞下了,他努力让自己不为情绪控制,毕竟接下来还有很多正事要做,他不能表现得像个任性的小孩子。 强撑着振作起来后,江阳自己又吃了一些。 下午,人族那边送来了95年遇难船只上更加详细的人员名单和资料,以及一份魏长林提出的破解蜃珠封印的计划,他原本说明天再提交具体的方案,但应该是研讨比较顺利,下午他就已经递交给水族的侍从们了,侍从们又转呈给了江阳和洛景。 想要破解蜃珠封印,除了一开始的施术之人,对于这种与天机镜同级的先天至宝,强行破解它需要相当强的灵力,其实单说这一点并不难,足够强的灵力,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真正的难点是,蜃珠的封印只能由江阳自己的力量从内破解,外力没法帮忙,蜃珠的形体以挂坠的形式存放在他身上,但力量却深刻在他的体内,就算弄丢那颗珠子,毁掉它,将它烧成灰,蜃珠的力量也都依然在,只除非将江阳一同毁灭。 就像陆时鸣和洛景都曾经试图用力量强行破解过蜃珠,但他们的结果都是失败,洛景当时借由龙珠的力量虽然将蜃珠破开了一道缝隙,窥见了幻境下的真实,但那道缝隙更多的是因为江阳之前自己的力量冲击所产生的,洛景只是进一步将其扩大,却还远远不能将其真正破解。 完全成年后的江阳应该可以靠自己冲破蜃珠的封印,但他此刻尚没有完全成年,他只是只刚刚度过第一次成年期的小龙,大概还需要一千年的时间,他才能真正成长到龙族力量最为强盛的壮年期,而危机迫在眉睫,所有人都等不了一千年。 魏长林提出的方案是,布下一种能够聚集起大量灵力并吸收转换的阵法,让江阳的修为短时间提升到壮年期,如此,蜃珠的封印自然可以解开。 布置阵法的条件也是现成的,极渊之所以有着这样多危险的乱流,本来就是因为它是归墟的海眼,归墟中灵力最盛最狂乱之处,在镇海铜柱的底部,就有着大量的灵气,当然,单单如此还有些不够,届时,江阳将前往极渊底部,而魏长林他们则在浮岛上,同步启动周天星斗大阵,集聚天海之力,如此,江阳的修为便可以照计划那样,短时间提升到相当强大的程度。 看起来似乎很有可行性,江阳正在思量时,洛景却是勃然大怒,连声否定:“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江阳问。 “这种短时间聚集能帮助人大幅提升修为的阵法都相当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反噬,造成可怕的后果,而且你也未必吃得消那样巨量的灵力冲击。”洛景不是不知道有这样的方法,他从来没对江阳提过,就是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危险,所以他只是告诉江阳不要急,等待长大后封印自然而然地解开。 江阳沉默一阵后说:“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也不行!”洛景冷嘲道,“我还当他们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打着这种算盘,把风险全推给你,无耻之极,他们想查就让他们自己去查,与我们何干?!” “我也想查。”江阳看着洛景,认真说,“我想弄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在幕后搅弄风云,而且那个人也很可能就是害死敖宸的凶手,你也想查清楚不是吗?” 洛景微微一滞,江阳走过来说:“我愿意冒这样的风险,不是因为人族,只是因为你和我。” 洛景在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后,像是突然回神,再次否定道:“不……” “……我不能再失去你。”喃喃地说完这一句后,洛景转身就走。 “洛景!”江阳在后面叫他。 洛景没有停步,就像这一回,他也不肯再做出任何让步。 魏长林他们在得知水族的态度后,试图发来解释,他们也有考虑到阵法的危险性,因而也做了一定的改良和安全措施,他们这回特地从万象局里拿出了一件天字级的护身法宝,届时将交给江阳,就算阵法失控,也能帮江阳抵消大部分反噬的影响,再加上龙族强横的体魄,不至于危及性命,而且他们也会尽力维持住阵法的稳定,整个方案的成功概率其实很大。 洛景闻言只是冷笑一声:“不至于危及性命,好冠冕堂皇的说辞,怎么不让他们自己来冒这个险?” 他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魏长林他们倒是愿意冒险,可他们的记忆中又没有95年那件事的真相,这件事只能江阳做。 会谈陷入僵持,洛景不接受人族这个方案,但就像江阳说的,他当然也想查清楚操弄这一切的幕后之人。 当晚,哄着江阳睡着并且再次拒绝了江阳的要求后,洛景独自坐在行宫大殿中,翻阅人族递交的遇难船只的人员资料。 这份资料详细到甚至罗列出了每个人的家世背景,利益关系,但依然很难看出什么端倪,每个人都清清白白,似乎全然没有突然攻击江阳的动机。 洛景在反复翻阅时,突然有属下进来汇报:“海主,镇海铜柱底部又开始震动了。” 洛景立即抬眸,问这名长期驻守于此的属下说:“镇海铜柱近期震动的频繁吗?” “不,只有汇报给您的那几次,还有今天,不过今天震动的频率似乎比之前都弱一些。”属下说。 洛景思量一阵后,站起身示意道:“带我过去。” 第188章 价码 洛景从行宫所在的浅海区域一路来到千米深的深海,越是靠近镇海铜柱的底部,水流越是汹涌危急,若非在行宫中当值的侍从们都是些鲸鲨类的体魄较为强大的凶猛水族,他们根本无法靠近这里,但即便如此,他们所能下潜的区域也有限,侍从在到达一定深度后就不再前行,下方是镇海铜柱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底部,而这里,只有龙或者海妖这样的水族顶端的生物可以前往。 因为地势的高低落差,镇海铜柱底部并不是平坦的海原,它深嵌在一个类似溶洞的空腔中,空腔里布满浓郁的灵气,压强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深藏于深海海底的气室,气室中没有海水,陆上生物也可以自由地活动和呼吸,当然,前提是他们可以来到这里。 这样危险的深海,即便是洛景也很少过来,溶洞中空旷又安静,他点亮带来的照明宝珠,借着宝珠的光亮,观察铜柱上的阵纹。 镇海铜柱为三千年前所造,但三千年中归墟水族也一直在维护修葺,铜柱上的阵法一直运行正常,在过去从未发生过什么异动,但近一年时间,镇海铜柱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不明的震动,上部的阵纹都是完好的,负责看守此地的水族们已经仔细排查过,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出在底部,这片寻常水族到达不了的区域。 镇海铜柱异动的事情洛景刚回到归墟就知道了,他早有来这里一探的打算,毕竟这事关整片归墟海域的存亡安危,只是被各种事耽搁,今日,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来一探究竟了。 铜柱长数千米,直径也有数百米,杵在人面前,像一面宽大的铜壁,洛景用法术将宝珠悬浮于身侧,跟着自己绕着铜壁行走,走了约十多米后,他注意到柱身底部的一处裂纹。 洛景凑近端详,裂纹断口并不规则,不像是有人有意破坏,更像是铜柱内部遭受了过大压力所致的损毁。 他继续行走,又走了数米后,他看到了第二道裂纹,然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这些分布在铜柱周身的裂纹都跟第一道一样不规则,而且看痕迹也都很新,就出现在近一年,这暗和了洛景心中对镇海铜柱突然出现异动原因的猜测,也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想。 裂纹虽有数道,但因为镇海铜柱本身的庞大,这点损坏在整体的占比很小,尚不危急,洛景正要将镇海铜柱完全走完一圈,看完整体的损坏情况再做打算时,突然,他察觉到了一点隐藏于前方黑暗中的异样气息。 “谁?”洛景眯起眼,身边悬浮着的照明宝珠随着他的心念前移,光一步步朝黑暗处扩张,但在行至某一处时,却犹如撞上了无形的阻碍,再不得寸进,而些许落洒进去的珠光,也被如幽深泥沼样的黑暗吞噬。 来人藏于黑暗之中,可被洛景发现后,却也没有任何躲避的举动,他安静地站于原地。 “畏畏缩缩,你搞这一出引我下来,却连真面目见人都不敢吗?”洛景冷嘲道。 镇海铜柱之前的震动他已经猜到了原因,但今日突发的这股稍弱一些的震动,却似乎并不像寻常那般,洛景早有猜测,是以见到这深海海底突然出现的第二人,并未太过意外。 黑暗中响起一声轻笑,一道不知是刻意伪装还是本就如此的陌生男声传来。 “不好意思,多年来养成的谨慎习惯。”他的语气称得上是彬彬有礼,“而且我总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可以合作的盟友。” “合作?”洛景玩味道,“可以,但我不喜欢你现在这副模样。” 他的语气先是轻松含笑,但下一刻又变得阴沉森冷,夹杂着某种几乎无法克制的怒火。 “等你变成拼不起来的碎块时,我会乐意跟你谈谈合作。” 洛景话音落下的同时,有数道水箭从黑暗中疾射而出,水箭中蕴含磅礴的灵力,远非他先前跟江阳动手时可比,但这样强大的法术攻击,黑暗中的男人似乎只是抬了下手,一道黑色火焰样的东西猛然窜起,水箭随之被尽数吞噬。 “海妖,为何不听我说完?这次合作我可是相当有诚意。”男人的语气依然轻松。 “你差点就害死了我的小珍珠,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洛景怒声道。 “但是他没死。”黑暗中,男人轻轻叹了一声,仿佛有种谋算落空的怅然,和自己平白多了许多事的麻烦。 “所以呢?你要再杀他一次?”洛景用力地吐字,语气中有种豁出一切的狠绝,仿佛只要男人说是,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让对方葬身于此。 “所以,我认为我们仍有合作的基础。”男人缓缓道。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洛景冷笑道,“还是你觉得我们只有这一笔账要算?” “哦?”男人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1995年,你用敖晟的死,来设计挑拨我和人族的关系,又故意将一本古籍递到我手里,让我想到报复陆时鸣的方法,一步步让我照着你的计划行事,连通大荒,削弱两界的屏障,甚至我在缉妖司‘巧合般’看到的麒麟甲,也是你故意放在那儿的。”洛景当时攻陷缉妖司时时间很赶,要做的事很多,他根本没有计划特地去翻人类的宝物库房,是巧合下某样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进而发现了麒麟甲的秘密。 “你想要借我之手离间兽族和人族,就像这些年你引导我做的许多事,让我成为你不沾手的刀,你倒还真是坐享其成,悠闲自在。”洛景冷冷道。 “但你本来也想这么做不是吗?”男人悠然道,“我不做这些,你也同样讨厌人类,讨厌陆时鸣,我只是为你提供了一些方法和助益。” “若是没有你,本不会有这些事!”洛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男人碎尸万段,若非95年那件事,他根本不会离开归墟,他的敖晟也不会变成人类,不会认识什么陆时鸣,他会和他的小珍珠继续生活在一起,看着对方慢慢长大,就像之前那一百年。 “往事已定,而且我觉得这些都无关紧要,何必在意?”男人无所谓道。 洛景面现怒容,正要开口,男人却又打断说:“海妖,我跟你的合作只谈利益,不谈喜恶,过去的恩怨且先放在一边,不放先听听看我这回开出的价码。” “你能开出什么价码?”洛景轻慢且不屑,他对男人的厌恶和仇恨更在陆时鸣之上,若非对对方实力的忌惮,他根本不会跟对方多费口舌,自然的,他也不信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他暂时忍住这种厌恶和仇恨。 “这个如何?”男人轻笑着,张开五指,黑暗中现出一团微小的光团,那是一抹蜷缩着陷入沉睡的灵魂。 在这灵魂光团出现的一刹那,洛景就倏地睁大眼睛,颤声道:“那、那是……” 不会错,他不会认错,那是…… “是昔日的镜湖龙君,敖宸的魂魄。”男人重新合起五指,灵魂的光亮和气息也随之掩去。 洛景的神色霎时间变得无比疯狂,比先前确认男人就是差点害死了江阳的人时更甚,他声嘶力竭地咆哮:“还给我——!” 可怖的潮水随之从溶洞的隘口处冲出,蕴含着磅礴的灵力和滔天的愤怒。 但这怒海巨浪却像先前的水箭一样,在男人面前停步,黑色的火焰吞没了它,隔着黑火形成的幕墙,男人悠然地开口:“还给你又能怎样?海妖,敖宸已经死了,他的躯体腐败破灭,意识也早已散尽,这抹强行留下的残魂在失去法术维持后,也会立即散去,归入天地。” “你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得到一抹灵魂的空壳。”男人弯起唇,“而我不同。” “这就是我给你开出的价码。”他突然从黑暗中走出,将自己的脸孔完全暴露于洛景眼前。 “我可以让敖宸重新活过来。” 他的声音在洛景耳边响起,犹如惑人的罂粟。 第189章 设局 “我们改良过周天星斗大阵,在其中设置了一个灵力熔断回路,就有点类似电路中的保险丝,灵力过载失控时,这部分阵纹回路就会自毁,最大程度保证小龙君的安全,而且阵法启动时我方也会全程在旁护持,当然,小龙君想的话也可以安排水族的人手,这方面全凭你们安排,总的来说,用周天星斗大阵冲破蜃珠封印的方法,确实会冒一定的风险,但我们也有九成的成功把握,且那一点风险我们也会尽力做好安全措施。” 第二天的会议上,魏长林详细阐述了周天星斗大阵的原理和设计,以及他们将要施行的各种安全保障,他说完后安静下来,等待水族方面的回复。 江阳看向身旁的洛景,他一直是同意的,魏长林这番话真正要说服的只有洛景。 虽然这个计划看似很完善,成功率很高,但昨天洛景那样强烈的反对,江阳其实觉得今天能说动对方的概率很低。 但,很出乎江阳意料的,在沉默好一阵后,洛景回了一句:“安保要由我方来安排。” 这已然是同意的意思,魏长林等人显然也很意外洛景今日的转变,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他回神后立即说:“自然,小龙君身边的安保全由你们安排,只是在陆上的阵法旁,最好还是要由我方的人员看护维持。” 周天星斗大阵是人类的阵法,水族并不精通,为了计划的顺利和整体的安全,确实是让人类参与看护比较好,因而洛景沉吟片刻后,同意道:“可以。” 众人闻言心里都是一松,洛景是最关键的一环,他松口同意后,计划终于可以顺利推进,虽然有些奇怪洛景的干脆,但想来是江阳劝说的缘故。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陆时鸣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担心和顾虑,会谈时虽然一直看着江阳,却没有再试图来跟江阳说话。 江阳板着脸,也不跟他说话,散会后就跟着洛景一起离开。 “你为什么突然同意了?”跟洛景回到行宫后,江阳问道。 “这样不好吗?”洛景反问。 好自然是好的,因为江阳确实很想去做这件事,去弄明白一切的真相,但…… “我不想你难过。”江阳拉住洛景的手。 洛景垂着眸子,他突然抱住江阳,将其拥进怀里说:“除了你们,其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你们……?江阳怔了怔,但他随即意识到,洛景指的应该是敖宸,虽然敖宸已经不在了,但他仍然在洛景心里占有很重的位置。 想到那日在洞庭湖底见到龙尸时洛景的神情,江阳轻轻回拥住洛景,就像是洛景每次哄他时那样,轻拍对方的背脊。 会议一经通过,众人便立即着手开始做准备工作,布阵的事主要是人族负责,水族辅佐,布阵完成后又由洛景带人检查一遍,确保阵法的安全性,也确保人族没有耍什么小花招。 三日后,各方准备都已经齐备,且根据卜测推算,当夜的星象正合阵法的要求,于是众人也不再耽搁,当天晚上,正式开始启动周天星斗大阵。 大阵要汇集天海之力,因而阵法也分为两个部分,分别设于陆上和海下,陆上的部分布置于浮岛地势较高的山坡处,由人族和水族一同看护,海下的部分则布置在镇海铜柱的底部,这里其实没有多少护卫,极渊天然的险恶环境,就已经注定了这里少有人能到达,某种意义上,这里甚至比其他很多地方都要更安全,更不受打扰。 但全然没有人护阵自然也不行,商定好的计划中,洛景将亲自陪着江阳,守护在他身侧。 跟洛景一起来到镇海铜柱底部的溶洞后,江阳有些许紧张,他在归墟出生,也在归墟长大,但其实他从来没有来过极渊,更没有来过镇海铜柱的底部,这陌生的环境和即将要做的事都让他不安。 不过,他看到身侧的洛景,又抬起头,看向几千米深的海水之上,他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陆时鸣会在那里,参与护持陆上阵法的除了人族水族,还有陆时鸣,周天星斗大阵的两个部分分别由江阳最信任的两个人守护,这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洛景在溶洞中四处布好照明的灯盏,这不是阵法的必须,只是因为江阳幼时有些怕黑,夜里要么得点灯,要么得有人陪着才敢睡觉,他将这漆黑的溶洞照得灯火通明后,站在阵法外侧,对江阳点了点头。 江阳深吸口气,主动走入阵法中心,盘膝坐下。 月上中天,窦元抬头看着天象,掐手算了算说:“差不多了。” 魏长林点点头,朝众人示意道:“启动阵法。” 负责操控阵法的几人站到各自的方位,将灵力注入其中,阵法在山坡上缓缓旋转,月华与星光柔和地铺洒向大地,但在阵法启动之后,星月的光辉犹如受到了某种牵引,形成一条光带样的灵力通路,从天穹连接向大地,又通过阵法和镇海铜柱,传导向千米深海之下的阵心。 海底的阵法同步开始运转,感觉到灵力开始涌动,江阳屏息静气,专心控制着不断往体内涌入的灵气,照着魏长林他们先前交代的那样,将其分散于经脉各处,等他的修为提升到一定程度后,再一举冲破蜃珠的封印。 洛景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他本该陪伴江阳到阵法运行结束,但在阵法启动,过了一阵后,他突然独自离开,去往镇海铜柱的另一侧,溶洞的更深处。 而江阳此刻正全心控制着灵力,并未察觉到洛景的离开。 陆上,在阵法成功启动后,便不需要再往其中注入灵力,星辰之力和深海之力会带着它自动运转,魏长林等人只需要在旁看护,应对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 但也只是可能,在他们反复的评估和改良中,整个阵法的成功率和稳定性都是很高的,在真正启动时,也如他们预想的那样,并未出现什么意外。 顺利的话,大概两个小时后,周天星斗大阵汇聚的灵力就将到达巅峰,江阳的修为也将暂时跃升到千年后的全盛状态,蜃珠的封印将被一举冲破,二十九年前的真相将在众人面前大白。 不过,这件事似乎注定了不会太过顺利,阵法虽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在阵法运转了十来分钟后,浮岛上突然发生了一阵来源不明的震动。 震动烈度大概相当于三四级的地震,尚不至于有毁灭性的破坏力,却也不容人忽视,魏长林等人立即看向一起看守阵法的水族,那是洛景派来的属下,一名职级不低的水族统领。 统领说:“可能是浮岛底部的阵法出了问题,我带人去查查看。” 他指的浮岛底部阵法并不是指周天星斗大阵,而是浮岛本身的阵法,浮岛并非天然形成的岛屿,而是敖宸用法力后天造出来的人造岛屿,浮岛能够安稳地存在于极渊海面上,靠得就是底下支撑的镇海铜柱和一种维护的大阵,因而这座岛屿也不该有正常地脉岩层运动,突然的地震极可能是岛屿底部的阵法或是镇海铜柱出了问题,而镇海铜柱在周天星斗大阵中负责连通海天阵法成为灵力传送的回路,周天星斗大阵既然还在正常运转,就说明出问题的很大概率是前者。 统领带着一众水族就要离去,邢伟明却突然出声说:“季瑜,你带几个人一起去帮忙。” 魏长林看他一眼,没有出声反对。 “是,师父。”季瑜从随行的缉妖司人员中挑了两个,跟着水族们一起前去查看浮岛底部的阵法。 在他们离开后过了大约五分钟,浮岛发生了第二次地震,且震级烈度明显比之前要高一些,众人不由开始议论纷纷,面露忧容,又过了十来分钟,在已经连续发生三起地震,且烈度和频率都在上升后,季瑜通过手机发来了消息:“浮岛底部的阵法毁坏了,岛屿恐怕不久后就将沉没。” 魏长林眉头一凝,询问说:“为何会损坏?水族怎么说?” “不知道,那些水族不见了!”季瑜说,“来的路上他们突然找借口离开,然后就再没回来过,我们是自己摸到的阵法处,看痕迹不像是自然损坏。” 众人在听到岛屿将会沉没时便集体色变,而在听到季瑜最后这句不像自然损坏后,原本悄声的议论瞬间变成大声的喧哗。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 “我早就知道洛景突然同意与我们会面没安什么好心,他果然是想借此将我们一网打尽!” “魏局,现在怎么办?!” 魏长林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问季瑜说:“阵法能修补吗?” “我们正在尝试!但阵法毁坏的部分很多,恐怕很难!”季瑜说话时背景中传来轰隆的声响,像是无数碎石滚落,阵法毁坏的位置自然也是震动的中心,连续几次的震动中,地面尚且没有太过危险,可地下却是已经开始崩塌。 “那你就先回来!”邢伟明突然抢过手机说。 “我再试一下!师父,不行我就回去。”季瑜说完后,石块滚落的轰隆声愈发剧烈,他似乎无暇再回应手机,通话突然中断。 “我早跟你说过!”邢伟明扔下手机,对魏长林恨恨道。 魏长林没搭腔,他看向陆时鸣的方向,陆时鸣就站在周天星斗大阵的阵法旁,众人喧闹不安时,他也仍然安静地抱着手臂,此刻也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魏长林沉吟一阵后朝众人发话道:“再等等。” 又过了数十分钟,无论是水族还是季瑜,都没有再给他们发来消息,但地震却是越发频繁和剧烈,众人几乎已经能看见海水的上涨,不,那不是海水在涨,而是他们正在跟着岛屿一起沉没。 “魏局!”在一次堪比六级地震的剧烈震动后,有人忍不住出声。 而其余没出声的,也都用焦虑担忧的眼神,看着魏长林。 魏长林轻轻叹息一声,终于说:“撤回船只上。” 众人立刻开始行动,没有人再顾忌维护周天星斗大阵,毕竟今日洛景是做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打算的话,那江阳肯定也根本没有进入阵法中。 陆时鸣似乎也是明白如此,因而并未反对。 不多时,众人就已经全部撤去,在夜色和不断的震动下,穿过山路朝船舶停放的港口奔行。 前来的即便是普通随行人员,也都是万象局缉妖司精挑细选的骨干,训练有素,但在这样漆黑混乱的环境中却也很难保持整齐的序列,所以,有人悄悄脱离队伍,折道返回的时候,并无人察觉。 全身隐于黑暗下的人独自回到周天星斗大阵的阵法旁,他手心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正要将阵法破坏,突然的,有一道金色的法术将他的攻击挡下。 他抬起头,他看到前方,魏长林从树丛中走出,而在其他几个方位,也陆续有人出来,除了人族的几位高层领导,还有窦元和陆时鸣。 他环顾一圈,发现自己已经被众人无声地包围。 “你终于现身了。”魏长林越前一步,对着那藏于阴影中的人缓缓道。 说着,他同时用出了一道法术,没有什么攻击性,却将阵法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也让一切阴暗鬼祟无所遁形。 邢伟明站在众人中间,发出轻蔑的冷笑。 第190章 傀儡 “你们什么时候计划的?”邢伟明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 “没有计划,只是心照不宣吧。”魏长林说。 此刻在这里的所有人,确实都没有明面上摊开来商量过,因为在那日的会议,陆时鸣道出应劫之人这个关键信息后,众人就意识到,那个搅弄风云的一定就在藏在他们内部,任何人都有可能,哪怕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也未必可信,因而众人都只在各自心中盘算,顶多跟极亲密的密友商量几句,从未有过正式的大规模会谈。 想要揪出这个幕后之人,与水族方面会谈交换信息自然是必要的,但交换信息后却也未必能得出答案,甚至就算今日的阵法成功,江阳冲破蜃珠的封印恢复全部的记忆,他记忆里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够指认出幕后之人的真身,谁也说不好,所以魏长林他们并没有将全部的希望寄于此处,这个方法是一种尝试,也是一种钓鱼,逼迫幕后之人出手,对方一但动手,就有可能露出破绽,就像此刻,邢伟明站在他们面前。 “我没想到是你。”魏长林语气复杂,他跟邢伟明,齐天纵都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三个在乱世中闯荡,抱着降妖伏魔天下太平的理想的青年,因为共同的愿景而聚在一起,斩杀九婴,创立万象局,一步步走到今日,虽然有时候观念会有些分歧,甚至会有争吵,但争吵后,他们仍然是至交好友,此前魏长林从未想到,他今日会与邢伟明在此,以这样的方式对峙。 “你自然想不到。”邢伟明冷哼道。 “为什么?”魏长林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当然是为了迎接吾主的归来!”邢伟明抬高音调,口颂“吾主”时他的神态变得无比的倨傲,仿佛他跟他的主人一样尊贵。 “你是指玄鸟?”魏长林说。 “自然!”邢伟明的目光移向陆时鸣,他冷笑道,“凤凰,即便是你,也未曾想到吾主这宏伟的谋划吧!” “我确实没想到,商启那样蔑视人族,却为了达成目的甘愿将自己的血脉与人族融合。”陆时鸣淡淡道。 “看来你也已经猜到了,不错,三千年前吾主即将降临之际,却被你横插一手,最终功败垂成,但是,被你放逐回大荒前,吾主就已经做下了布置,他将自己的血脉赐予我的先祖,殷商王室,殷商虽灭,但吾主尊贵的血液却在我们族系间仍流传着,每一代族人都将奉行吾主宏伟的计划,用数千年的时间,一步步恭迎吾主的归来!”邢伟明的神态虔诚又癫狂。 魏长林:“甚至不惜牺牲邢芸?” “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吾主终将重临!”话音落下,邢伟明掌心突然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向着周天星斗大阵的阵法轰然袭去。 魏长林同时出手,法术形成的金色光盾将像先前一样将黑火挡下,只是相对于之前的随手一击,邢伟明这一击显然是积蓄已久,黑火的威势暴涨,那一瞬外放的可怖气息,几乎跟凤火不相上下,金色光盾在火焰灼烧下出现裂纹,随即猛地破碎。 但,下一刻,水流组成的幕墙接替金色光盾守护在阵法四周,窦元抬起右手,面色凝重。 其他人也同时出手,众人今日都是有备而来,各种法术齐出,虽然邢伟明有黑火的加持,实力比平时提升了数倍,可在众人的围攻下,却也显出些左支右绌。 瞬息间过了数招后,他似乎已然意识到今日难以成事,黑火在周身轰然爆发,趁着众人退避的那一瞬,他闪身要走,却有一道金红的火焰从身前袭来,带着比黑火更加恐怖的高温。 犹如感应到了某种宿命般的对手,黑火瞬间暴涨,张牙舞爪要与凤火一较高低,只是碍于此刻使用这力量的主人的限制,黑火在与凤火相抗片刻后,终究还是被吞没消散。 满身焦灼伤痕的邢伟明从空中跌落,众人戒备地靠近,见邢伟明确实已经伤重昏死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带下去。”魏长林叹了一声,对重新赶回此处的一众万象局下属吩咐道。 终于抓住了内部一直捣鬼的奸细,众人都放松下来,窦元走到陆时鸣身边说:“结束了吗?” 陆时鸣凝眉不答,在众人正要将邢伟明带走时,他突然出声:“慢着。” 众人停下来看向他,就见陆时鸣走上前来,掀开了邢伟明后颈的衣领,在那布满焦灼伤痕的皮肤上,一道诡异的符文印到众人眼中。 “傀儡符?!”众人瞬间色变。 归墟底部,几千米深的深海下。 江阳盘膝坐在阵中,他已然进入了一种冥想的状态,全然不关注外界,只关注内里,控制着通过阵法不断涌来的庞大灵力在经脉中流动,而等到这个周而复始的流程重复到一定次数,体内的灵力积蓄到一定限度后,他终于开始冲击蜃珠的封印。 犹如窗上的白雾被一只手涂抹干净,他模糊的记忆瞬间变得清晰,往事如潮水向他涌来,他在这记忆的大潮中努力分辨着,终于,他找到了想要的航向。 漆黑的大海在雨夜中翻涌,船只顶上射灯的灯光在大海中颠簸摇晃,江阳从水中探出脑袋,远远地看着这艘人类的船只,他感觉到了,那吸引着他离开龙宫,冒着被洛景发现生气的风险独自游来这里的气息,龙的气息。 会是谁?他的同族吗?据江阳所知,除他以外世上只有一条龙,会是敖宸吗? 如果是敖宸的话,洛景应该会很开心吧,也就不会生气他偷跑出来了。江阳这样想着,悄悄从水底接近了船只。 那股气息他在远处,在龙宫中都感觉得那样清晰,可真正来到近处了,江阳却发现他分辨不出,明明那气息就在这里,他却感觉船上的每个人都不是。 他困惑不解地在船身附近游动,他尚未找到自己的同族,人类却先一步发现了他。 “龙!” “快看啊,这里真的有龙!” “你们看他的龙角!还是头小龙!” 人类兴奋的叫喊声在船上接连响起,射灯随之照到江阳的眼睛上,他不适地甩甩脑袋,寻找同族的新奇和兴奋劲过去后,他开始有些不安,潜入水下想要离开,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尾巴,往船只的方向拖去。 江阳立即开始惊慌地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甩不脱,船只上同时响起惊愕的叫喊对话声。 “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攻击他?!你疯了吗?!” “住手!快住手!” 船上似乎是打起来了,爆发出更加噪杂的法术攻击和碰撞声,似乎是受到攻击的影响,那捆住江阳尾巴的东西稍稍一松,但陷入慌乱中的江阳已经无力分辨,他只是很害怕,害怕到一定限度后,他开始攻击反抗。 他唤起汹涌的海浪,又用龙身去拍打撞击后方的船只,却一直无法挣脱,忽然某一刻,他发现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周遭同时变得很静,那些噪杂争吵的人声,法术攻击的碰撞声全都不见了。 他从水中探出脑袋,大船断成两截,正在缓缓沉没,他看到甲板上满地的尸体,血从船舷留下,将海水染得鲜红。 在这尸山血海之上,唯有一人仍然站立着,他站在尚未沉没的船舱上,隔着茫茫的风雨,对着江阳微微一笑。 曾经的江阳不知道他是谁,但在二十九年后,江阳知道这个人是霍川,船只上唯一的幸存者。 霍川的笑容堪称温和,就像资料照片中给人的感觉一样,是个脾气好的老好人,此刻却给江阳带来无比的恐惧,他不受控制地战栗,就在此时,他发现远处又来了一艘船只,人类的船只。 强烈的恐惧中,他无力去分辨什么因果敌我,他只知道,刚刚攻击他的霍川是人类,而那艘新来的船只上,也是人类。 江阳主动去攻击,因为在深海,在一切的自然规则中,示弱都没有活路,唯有拼死一搏,或许他还可以逃脱,因而哪怕凤凰现出了真身,他满心恐惧,却仍然冲入云端,在风雨和阴云中与其相战。 他能感觉到凤凰似乎在刻意收敛压制,他从而取得了优势,但慢慢的,似乎有某种力量越来越不受控,凤凰的气息开始改变,变得冰冷可怕,火焰爆燃,几乎就要失控,可在即将吞没江阳时,却又被它的主人死死地压抑住。 那一霎那,江阳似乎恢复了些许的理智,他意识到凤凰并不想伤害自己,可未等他做些什么,却另有一道跟凤火分外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灼热危险气息,借着阴云和凤火的掩护,从后方疾射向江阳的心脉。 镇海铜柱底部的溶洞中,除了坐在阵中盘膝入定的江阳,周围本该空无一人,可不知何时,有人悄悄来到此处,他走到阵法旁,看着阵中仍无知无觉的江阳,唇角轻轻弯起。 在那灼热危险的气息穿过阴云和风雨,即将击中江阳后心时,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扭过头,瞳孔中映出一团黑色的火焰,就如他此刻骤然睁开眼时,所见到的那样。 江阳瞳孔一缩,无论是二十九前那次还是眼前这次,这黑火的攻击都迅猛又危险,显然都是想一击致他于死地的杀招,二十九年前他未能躲避,是蜃珠外部那贝壳样的法宝替他挡了那致命一击,可此刻他仍然来不及躲避,却是再没有法宝来保护他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法术护盾突然在江阳面前张开,将只差一步之遥就将杀死江阳的黑火挡住。 “你还真是很会藏啊。”胡瀚予的声音在江阳身后响起,他遥看着江阳前方的男人,缓缓唤道,“季主任。” 季瑜微微一笑。 第191章 千面 江阳惊魂未定地急喘,他同时也有些茫然,无论是身后的胡瀚予,还是身前的季瑜,他都不知道对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在这数千米深的深海下。 而且洛景呢?江阳不安地环顾四周,为什么本该守护在他身侧的洛景不在? “或者说应该叫你另一个名字。”胡瀚予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走到江阳身边,神色凝重地看着季瑜,“商启。” “请便。”季瑜彬彬有礼道。 他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跟初见时一般,但这一刻,江阳突然感觉不寒而栗,仿佛冥冥中想通了什么,他颤抖着声音说:“霍川也是你……” 记忆中霍川站在尸山血海的船舱上,冲着江阳微微一笑的一幕,带给他的心悸跟此刻季瑜带给他的恐惧感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他们年龄样貌都对不上,但江阳就是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唔,我上一个身份好像用的是这个名字,不好意思,记不清了。”季瑜微笑道。 “全都是你做的……”江阳喃喃道。 他恢复完全的记忆中已经得见,全船七十余人在船只沉没前就已经全部死亡,只除了霍川,而在与陆时鸣的交战中,江阳最后所受的致命一击也并非来自于凤火,而是那道借着阴云遮掩的黑火,来自于霍川,来自于眼前的季瑜,来自于……商启。 季瑜仍然是以人类的模样映在江阳眼中,但这一刹那,他仿佛从季瑜身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只展翼的黑色巨鸟,与他第一次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中所看到的图腾如出一辙,那是……玄鸟。 “你想起来了。”季瑜轻轻叹道,“本想借陆时鸣之手除掉你,但我用那么多人枉死的怨气去干扰他,他竟然还能保持一丝理智,最后还得我来亲自动手。” 他仿佛只是在抱怨今天下雨那样抱怨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江阳却是忍不住退后一步,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恐惧。 “但即便是这样,你也没能杀死他。”胡瀚予扶住江阳的肩膀,将其带到自己身后,冷嘲道,“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你对此应该很有心得了吧?三千年前是,现在也是。” “你好像觉得你们已经赢了。”季瑜脸上仍然带笑。 胡瀚予正要说话,下一刻,镇海铜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比之前浮岛上的都要剧烈,石块轰隆着从溶洞顶部滚落,而伴随着震动一起,一股狂暴的灵力从镇海铜柱底部喷涌而出。 胡瀚予面色当即一变,未等他做些什么,一道黑火呼啸着从前方袭来,胡瀚予抬手张开灵力护盾抵挡,但黑火在撞上护盾后却又倏地分裂,绕过他,直指他身后的江阳。 胡瀚予手中现出一枚漆黑的甲片,周身灵力蓦然暴涨,他将黑火再次挡下,随即变幻回白狐原身,疾冲向季瑜的方向。 季瑜身边现出更多的黑火,火焰如流星一样不断从空中坠下,白狐在其间灵活地躲闪,眨眼间就已经逼至季瑜身前,季瑜闪身躲开,散开的黑火再次聚合,形成一只巨大的火掌,悍然向白狐砸去。 胡瀚予用麒麟甲的力量硬抗住黑火的威势,穿过封锁的火网,向季瑜急追而去。 二人在溶洞内追逐交战,江阳正想要帮忙,但震动仍在继续,大地出现蛛网样的裂纹,其中一道裂纹正蔓延到江阳脚下,他回头看去,发现在所有裂纹的正中,镇海铜柱的方向,大地几乎已经破碎,轰然一下,犹如到了某种临界点,伴随着愈加汹涌的灵力狂流,镇海铜柱猛地下沉了一下。 江阳瞳孔一缩,他感觉到了,那种狂涌的灵气,正是每回连通大荒世界时奔涌出的古荒灵气,难不成…… “果然是这样。”胡瀚予也注意到了镇海铜柱的异动,他在与季瑜交战的间隙说,“极渊就是与大荒世界的天然连接点。” “不不,准确地说是正在愈合的断点。”季瑜一边闪躲胡瀚予的攻击,一边还有闲心解释。 “颛顼那帮人想绝地天通,将古荒世界一分为二,他们确实成功了,但空间也有自我修补的能力,就像续接上的断肢会重新连接,在我三千年前试图重连人世与大荒世界后,两界就开始自我愈合,而归墟作为万水归源之处,水又是天然的空间连接媒介,在断点续接愈合时,自然是从这里最先开始,极渊,以及整个归墟秘境,就是由此产生,只是最后陆时鸣搅局,我未能真正成功,两界也就没能真正重合,但归墟跟大荒世界建立的联系却并未就此断绝,古荒灵气不断从极渊底部涌入,归墟海域因此变得汹涌危险,你们都以为敖宸在此建立镇海铜柱是为了镇压归墟危险的乱流,实际上他是在封印禁绝两界重合的趋势。” 季瑜说话时并未放低音量,他似乎刻意要说给某人听,说完后还笑眯眯地看了江阳一眼。 江阳瞬间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镇海铜柱是为了封印两界重合的趋势的话,那么此刻镇海铜柱的下陷,灵气的狂涌,就一定是这种封印开始松动的征兆。 虽然不知道镇海铜柱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但在季瑜说话的这短短片刻,镇海铜柱就又一次下陷,柱身的阵纹也显出些岌岌可危的不支,若是封印完全破碎,这会不会彻底打破两界的壁垒还未可知,但狂涌的灵气一定会瞬间摧毁归墟海域中大半的水族生灵。 江阳心念急转,他收回本来要加入战局帮助胡瀚予的脚步,变幻回百米长的巨大龙身,盘绕在镇海铜柱之上,他以自己的身体和灵力来阻止封印的破碎。 震动稍缓,却仍未停止,即便是昔年的敖宸,也是耗时数百年的时间才修成了这样强大的封印阵法,江阳此刻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延缓它破碎的趋势,若仅仅只是如此,局面尚可以挽回,只需要他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待到救援的人过来,将铜柱上的阵法修补,归墟自然安然无恙,可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此处,毫无疑问,季瑜来到这里就是想杀江阳,就像他二十九年前做的那一切。 江阳在苦苦支撑着镇海铜柱,胡瀚予也并不轻松,缉妖司中他就与季瑜有过一次交手,只是那时的季瑜用的都只是人类的法术,而且或许也是有意示弱,以自己的负伤来进一步加剧人族与兽族的仇恨,他前后两次表现出的实力天差地别,若非胡瀚予已经拿回了麒麟甲,恐怕数招间就将落败,但即便有麒麟甲,他也只是能堪堪能够应付季瑜,短时间内难分高下,更无法去回援江阳。 持续的小幅震动中,落石不断从洞顶滚下,砸到江阳身上,他不敢躲避,也不敢松开镇海铜柱,只是被砸痛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胡瀚予心内焦灼,出招的频率不自觉加快,季瑜似乎窥见了他的焦急,突然对他微微一笑,一道黑火以刁钻的角度射出,胡瀚予下意识地避过,但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回头时,就见到那黑火径直击向盘绕在铜柱上的江阳。 他当即就要用法术去帮江阳抵挡,可季瑜戏谑拖长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你在看哪里?小——狐——狸~” 胡瀚予瞳孔一缩,又一道黑火从身后向他袭来,他射出法术帮江阳挡下那一击,自己则被黑火击中,“轰”一下撞到墙壁上,腰腹部现出一道焦黑的伤痕,他吐掉嘴里的血沫,死死地看着季瑜说:“沈清序也是你。” “沈清序?不记得了。”季瑜微笑道,他的语气都是轻慢和不在意,“我倒是确实以人类的身份接近过你,都说狐狸狡猾,你倒是很天真呢,嗯?小狐狸~” 胡瀚予脸孔微微地扭曲,兽牙呲起,显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怒意,他不顾腰腹部的伤势,再次向季瑜疾冲。 九尾妖狐磅礴的妖力向季瑜袭去,胡瀚予幻术与法术齐出,在黑火中穿梭突袭,季瑜不紧不慢地抵挡,至始至终,他都显得游刃有余。 负伤拖慢了胡瀚予的行动,他本来就只是勉强能跟季瑜战平,此刻在怒火加持下攻势虽然仍然迅猛,但很快,他的颓势就越来越大,又有几道黑火击中他,胡瀚予白色的皮毛被烧得块块黑斑,焦灼的皮肤下现出淋漓的血肉。 在又一次被黑火击中后,胡瀚予重重地撞在岩壁上,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终究是无力。 季瑜没有去补刀,自然不是大发善心,只是相对于胡瀚予,江阳的优先级一直都更高一点。 在江阳因为恐惧而缩紧的瞳孔中,季瑜向他一步步走来,黑火不断在他身后燃起,形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火团,江阳依然见识过季瑜的攻击手段,很快这些漂浮在空中的黑火都将向流星一样砸下,火焰将将他包裹,鳞片被灼烧的痛苦从久远的记忆中传来,他控制不住地颤栗,却仍然不敢松开铜柱,独自逃离,因为他一但松开,就是无数水族的灭亡。 季瑜对江阳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是临终的道别,黑火就要砸下,可下一刻,季瑜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火焰散去,他抬起头看向江阳的后方。 铜柱后侧的黑暗中,洛景一步步走来,他看到溶洞内的局面,阴沉着脸质问季瑜:“我跟你谈好的合作可不包括这一条。” 第192章 商启 合作?江阳睁大眼睛,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洛景为何会不见,镇海铜柱的封印为何会突然开始破碎,他怔怔地看着洛景,洛景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只是神情阴沉地与季瑜对峙。 季瑜周身的火焰已经全部收敛,他微笑着否定道:“不,当然是包括的,你想让敖宸回来,又怎么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呢?” “你想说什么?”洛景的脸色更加阴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龙族延续的真相?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先天四元素地水火风中诞生的种族都是永生种族,在天地灵气断绝前,我们都不会消亡,只是不同的元素有不同的传承方式,风是轮回,地是归化,火是涅槃,而水是孕育。” 季瑜笑着说:“你是不是一直期望他就是敖宸?期望龙族传承的方式与我们一样?很可惜,他并不是,水以孕育的方式诞生生命,最初的龙也正是从原初之水中诞生,而在这只最初的龙死去后,他所代表的原初之水的力量将会回归天地,但过一段时间后,这股力量又将再次开始聚集,就像它第一次孕育生命那样,新的龙族将从原初之水所化的龙珠中诞生,但这一头龙已然跟之前死去的龙截然不同,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他都是全新的个体。” 胡瀚予趴在地上,咳着血沫,听到这段话后,面色突然一变。 洛景神色也有些微的变动,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阳。 季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残忍的笑意:“敖宸在一千年前死去,因而龙珠开始再次孕育生命,敖晟由此而生,你想要让敖宸活过来,就需要为他重塑身体,但敖晟活着一日,原初之水的力量就一日不会回归于天地,龙珠也就不会进入孕育的流程。” “不……”洛景看着江阳,喃喃重复,他突然又面现怒容,正要冲季瑜发作,却突然听到季瑜话锋一转。 “不过也并不是非要他死不可。”季瑜不紧不慢地说,“忘了吗?敖宸是在绝地天通后人世中新诞生的龙族,但那时大荒世界的龙也并未死去,只是在世界一分为二后,原初之水的力量也就一分为二,人世的原初之水重新开始聚合孕育,在另一头龙仍然活着的情况下,敖宸诞生了。” “所以……”他笑起来,仿佛在提个好心的建议,“你可以在不杀死敖晟的情况下迎回敖宸,机会也正在眼前,镇海铜柱的封印即将解开,你只需要等待,等待封印破开后的灵气乱流将他带入大荒世界中,他将在另一重空间中仍然活着,而龙珠也将重新开始孕育,届时,将敖宸的灵魂放入那尚未孕育出灵魂的躯壳中,你就可以得回他,再之后,你也可以想办法重新打开两界的通道,你也仍可以与敖晟相见,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洛景再一次怔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江阳。 “放屁!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胡瀚予挣扎着开口,却又被一道黑火击中,剧痛中再发不出声音。 季瑜竖起食指,对着胡瀚予的方向轻轻“嘘”了一声。 江阳没有看那边,也没听胡瀚予说话,但他其实知道胡瀚予想说的话,即便是以他目前了解到的空间知识也明白,有一定的概率,他确实会坠入大荒世界中,但更多的概率,在这样波动的空间震荡下,他会被甩向不知名的空间缝隙,空间缝隙就有点像是天地未分时的虚无混沌,那里没有日月,没有生命,除了黑暗与死寂,那里什么都没有,而龙珠再次孕育出一头龙的时间,以江阳诞生的经过推算,也起码需要一千年。 这个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很大概率上意味着,他将被放逐到这虚无牢笼中,一个人度过一千年。 江阳直直地看着洛景,就像洛景此刻也只是看着他,不知对望了多久,像是很短,又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洛景突然移开了视线。 那一刻,仿佛有某种答案在江阳心中落定,他没有哭泣,他只是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空寂与荒芜。 季瑜召出数道黑火,微笑着弹指,火焰如流星一样向前袭去,不是再直接袭击江阳,而是袭击被他死死固定住的镇海铜柱。 江阳本就是勉强维持,在黑火冲击下,这种平衡霎时间被打破,震动变回初时的剧烈,灵气狂涌,大地开始陷落,而江阳盘在不断下陷的铜柱上,仍然直直地看着洛景,像是仍然抱有一丝希冀。 可洛景一直没有看他,他只是沉默,沉默着转身,沉默着离开。 江阳眼中已经看不见洛景的身影,但他仍然看着洛景离开的方向,一直到他彻底被这不见底的深渊所吞没。 镇海铜柱已经彻底崩碎,溶洞也在灵力冲击下开始消解,可怕的震动从海底辐射向整片归墟海域,季瑜站在这危险最可怕的灵气漩涡旁,伸出手,犹如在其中探寻着什么,某种力量遥遥回应他的呼唤,一枚黑色的凤翎突然从漩涡中冲出。 季瑜抓住了它,他低低地笑着,逐渐变为肆意张狂的大笑,他张开双臂,化为黑色的与凤凰一般无二的巨鸟,从几千米的深海下直掠向上。 陆上,浮岛已经有近一半都沉没,大部分人都撤到了船只上,但仍有人留在岛上,陆时鸣正在做下水的准备,海底却突然传来一阵史无前例的剧烈震动,未等众人做出反应,岛前的海域上就现出巨大的漩涡,海水向下塌陷,狂乱的灵力从塌陷处涌出,形成一个直通几千米深的深海的灵气甬道。 “那是……”众人感觉到那狂暴的古荒灵气,同时色变。 陆时鸣蹙紧眉头,他放弃原先的打算,正要直接从甬道中掠下,却突然看到有一人来到浮岛上。 “江阳呢?”陆时鸣立刻走过去,语气带上些平时没有的急促。 洛景沉默着不说话。 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陆时鸣缓缓道:“我以为你会保护他。” 洛景仍然没说话,陆时鸣越过洛景,擦肩而过时撞到对方的肩膀,洛景也没有反应。 在陆时鸣冲入海底甬道前,他突然又停住,众人同时感觉到了那股可怕的气息,越来越近,下一刻,滔天的黑火从海中涌出,烈焰翻涌,几乎将天幕都遮挡。 黑色的凤凰在火焰中现身,他在空中发出一声啼鸣,又随即变幻回人形,与陆时鸣有几分相像却又截然不同的男人凌空而立,他右耳坠着枚黑色的羽坠,俊美的脸孔上是对万物众生的睥睨,他扫视下方,声音响彻天地。 “蝼蚁啊,我已归来!” 第193章 陆时鸣 江阳坠入一片无光的黑暗中,裹挟着让他无法自控的灵力乱流消失了,他却仍未落到实处。 又或者,这里根本没有实处,就像是虚无混沌的宇宙,江阳漂浮在这空茫的黑暗里,周围空无一物。 江阳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黑暗沉寂的环境让他害怕,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应,声音消失在黑暗里,与虚无同化。 江阳将身体缩得愈紧,但随即,他又将身体伸展,将龙躯变幻到最大,在黑暗虚空中游动,试图寻找边界和出口,或任何虚无以外的实物。 他好像走了很久,很难判断,这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可供判断的参照物,他一直走到筋疲力尽了才停下,抬头观察四周,仍然是空茫的黑暗,跟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江阳幼年时住在龙宫中,虽然宫殿很繁华恢弘,也有着那样多的侍从,但每到夜晚,繁华与喧闹褪去后,宫殿就变得寂静又空荡,洛景总是哄着他睡觉,因而江阳也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某一次他半夜意外醒来,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去叫洛景,没有人回应,他又想出去找,但黑暗中看不清路,而且那时他还那样小,拇指粗的一小条,而寝殿那样大,他跌跌撞撞,在浩大无边的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害怕地大哭。 最后洛景赶了回来,抱着他哄了很久,并且以后就算夜里不在,也都会为江阳留一盏夜灯,殿外也有值守的侍从。 后来江阳慢慢长大了,渐渐发现幼年时对他来说大到有些可怕的寝殿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现在的他若是变幻为体型最大的原身,寝殿都拥挤得有些装不下了,因而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独处。 可此刻他坠入这不知名的空间缝隙中,就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哪怕他的身躯已经有百米长,但他依然很小很小,跌跌撞撞,找不到路。 他想要大哭,可即便是哭泣,洛景也不会再像幼时那样赶来了,这不是无心的过失,短暂的离开,他是在江阳面前,做了那个选择。 他没有选他。 江阳团起身体,这一霎那,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恢复记忆后,他以为他是敖晟,是被人精心照顾、珍爱,奉若珍宝的小珍珠,可他却又好像仍然是江阳,那个没人想要的累赘,夜里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丢掉而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人类小孩。 陆时鸣爱他吗?他以前好像很确定,但现在突然又不太确定了,就像他以前也觉得洛景爱他。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火柴燃起时的一场幻梦,温暖,光明,与爱意,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愈发努力地想要抱紧什么,可最后却只能抱紧一团黑暗与虚无。 冰冷包裹了他,由内而外,将他的思维冻至麻木,他没有哭,一直没有哭,他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很空,像是一具徒有其型的空壳,他一动不动,在这虚无黑暗中随波逐流。 他不知道他将在此漂流多久,一千年,两千年,或者是永远,他不去想这件事,他什么都不想。 可偏偏有东西要打断他,不让他这样放空麻木,江阳下意识地生气,呲起牙齿,但突然又怔怔的,看向自己的胸前。 他变幻回人形,拿出那枚被自己藏在身上的凤翎,凤翎在他手上散发微弱的光亮与暖意,太过微不足道,以致于江阳此前甚至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可这暖意在加重,光在燃起。 金红色的荧光在凤翎周身汇聚,像是穿过浩大宇宙的银河,在虚无黑暗中形成了一条渺茫的光路。 光在朝前蔓延,江阳怔怔地看着,他看到这渺茫的光线没入远方,黑暗的深处,再看不见踪影,可很快,他又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一线光点。 很微弱很微弱的一点,可就像是混沌初分时乍现的那道光明,它越来越炙烈,越来越浩大,黑暗被不断逼退,在忽然某一刻,凤翎上散发的光线与那一点汇聚连接,霎时间,光焰爆发,如海潮一样向江阳涌来。 凤鸣在光中隐现,随着光盛大而至,将江阳包裹,不,更像是拥抱,江阳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他抬起头,陆时鸣全身燃着金红的焰光,在盛大的光海中将他抱紧。 温暖,光明,与爱意,以真切的热度,将虚无的坚冰所溶解,化作奔涌的水流,从眼眶落下,江阳突然就开始大哭,他哭着抱住陆时鸣,一句话不说,只是大哭。 他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他的委屈,难过,害怕,陆时鸣全都明白,他愈发用力地抱紧江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不用怕,不用怕,我在。” 他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紧江阳,可犹如某种时限将至,陆时鸣看了眼身后,前来此处的光路,他微微松开江阳,用手指擦了擦对方的眼泪,温声说:“空间很快会重新开始闭合,闭合时会生成一股灵力旋风,风会带你回去,不要怕。” “你不走吗?”江阳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时鸣的身体,陆时鸣周身燃着金红的焰光,可这焰光并非是法术所致,而是他的身体正在这焰光中燃烧。 江阳眼中突然浮现出一股恐惧,他手指用力地抓紧陆时鸣。 陆时鸣温柔地看着他,再一次地将左耳的羽坠摘下来坠到江阳耳旁,许诺说:“我将穿越万劫,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光开始熄灭,黑暗再次涌来,空间闭合的旋风开始生成,江阳在原地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可他仍然死死地抓着陆时鸣,但火焰烧得越来越快,他刚才还能真实地抱紧陆时鸣,突然一下,他手里的真实化为不可触的虚影,他随即被风卷起吹向远方。 他竭力在旋风中稳定身形,想要回去,可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陆时鸣在他眼前燃烧着,他的人形消散,火焰中现出一只艳丽的火鸟,凤凰发出了此世的最后一声凤鸣后,在空中化为无数破碎的光点。 他此生的命运已然燃尽,可那最后一缕未灭的灰烬却仍然温柔地朝江阳涌来,化为最后一股助力,将他推向光明的远方。 江阳闭上眼,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被光海包裹,却坠入另一重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阳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卧室中。 江阳看着眼前的房间家具,愣了愣,这是他的卧室没错,他在陆时鸣家的卧室,可整栋房子不都被毁了吗?他眼前的这些又是从哪来的呢? 他坐起身体,注意到被他堆到窗帘下的一摞暂时不用的课本,课桌上贴的新学期课表,一切都跟之前一模一样,仿佛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这里没有被毁去,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江阳起身走出房间,走廊的布置也跟以前一模一样,主卧的房门开着,但没有人。 江阳走进去,他第一次进陆时鸣的房间,对这里不太熟悉,但他在其中看到很多熟悉的痕迹,被妥帖叠好的被子,分门别类的挂在衣橱中各季衣物,放于床边像是睡前会翻阅的书籍。 一切都真实完好,让江阳不自觉产生一刹那的恍惚,愈发地不确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动静,来自楼底,江阳心中冒出一股期盼,他快步走下楼梯,期待地看向站在客厅中的男人身影,却在对方回头时落空。 “醒了?”胡瀚予抬头看着江阳,他穿着常服,可还是能看出衣物下各种包扎的痕迹。 他是兽王,有麒麟甲在手,没有什么能这样轻易地伤到他,只除了那段险些被江阳以为是梦境的记忆。 “小龙君醒了?要喝杯咖啡吗?”窦元从厨房中走出来,拿着一壶刚泡好的咖啡。 江阳没回答,他怔怔地看着这两人,像是还没醒神。 胡瀚予倒了杯咖啡,自顾自坐到沙发上,简短地跟江阳讲了下情况说:“你坠入空间裂缝后,商启打开大荒通道,拿回了自己的始凤翎,陆时鸣在东海上与他交战,鏖战三日后,将其暂时击退,然后又冲下极渊去救你,人类在此期间和水族一起布下阵法,用镇海铜柱残存的部分暂时将通道封印,商启也正在休养伤势,我们还有时间。” 江阳愣愣的,过了好片刻,他才说了一句:“那老师现在在哪儿?” 胡瀚予喝咖啡的动作一顿,他跟窦元对视一眼,还是由他来开口说:“击退商启,陆时鸣也已经身负重伤,他再强行破开空间……” 胡瀚予又顿了一下,但还是看着江阳,道出实情。 “他进入了涅槃。” 第194章 救世主 宣判的锤音终于落下,江阳却表现得很平静,没有难过,没有哭泣,他只是慢慢、慢慢地蹲下,蹲坐在地板上,抱着脑袋,不出声,不言语。 过了会儿,他又突然开口说:“这是老师计划中的一环吗?” 他抬头看着胡瀚予和窦元,明明他才是跟陆时鸣最为亲近的人,但他知道的,却好像是最少的,他不知道本该在三千年前就被放逐回大荒的商启为什么能够以季瑜、霍川、沈清序,不同的人类身份在人世行走,也不知道胡瀚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东海。 他不知道很多事,那么陆时鸣此刻的涅槃,又是否是另一个他不知道的但早已计划好的布局呢? “不,当然不是。”窦元说,“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算到所有事,占卜术也有其局限,唯一能洞彻过去未来所有因果天机的只有天机镜,而天机镜早已毁去,他自然不会算到今日的事。” 江阳又沉默下来,他其实知道的,如果陆时鸣预测到这段日子将会发生的一切,又怎么会任由他坠入空间缝隙,哪怕只有三日呢? 他只是还忍不住抱有一丝期望,期望这场涅槃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设计,陆时鸣仍然会回来。 当然,就算不是,凤凰也会在涅槃后归来,就像陆时鸣跟他承诺的,可这到底是多久呢?江阳觉得自己现在就很需要很需要对方,他只想抱住陆时鸣,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胡瀚予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主动说起了这一切的因由:“我知道这些事是在离开学校后,陆时鸣找上我那一次,他跟我说明了他的怀疑和推测。” 江阳看向他:“什么怀疑?” “很多很多,最早的疑点,大概还得是1938年,他从涅槃中醒来,刚刚回到人世的时候。”胡瀚予说,“其实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凤凰应该是天生的祥瑞,在盛世开启的序幕年代降生,可这一回他却是在不应该的时间,不应该的地点,浴血而生,致使煞气入命,此生都摆脱不了杀心的折磨,可能真的是意外,但也可能是某种有意的设计,例如逼迫他再次涅槃,以净化体内的煞气,而即便他没有选择涅槃,煞气也将一直影响他,成为他的弱点和破绽。” “他心有怀疑,但没有查到证据,于是便暂时将此事放置,静观其变,闭关四十年后,他平抑住杀心,开始到人间活动,这期间他未再觉察出什么异样,他几乎就要以为那真的是一个意外了,直到1995年,东海上的事发生。”胡瀚予看着江阳说,“95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 “嗯。”江阳应道,陆时鸣从来没有伤他,即便是在杀心几乎要失控的时候,是霍川,射出那道几乎要致他于死地的黑火,也是霍川,杀了一船七十余人。 他把自己记忆中的真相对二人讲述过后,胡瀚予说:“跟我们猜得差不多,是商启在挑拨离间,栽赃嫁祸,当年的事情发生后,陆时鸣就立即想到了他初降生时的异样,他开始确信,确实有人藏在暗处,搅弄风云,他查过霍川,只是回来后没过多久,霍川就死了,他的调查再次中断,再之后,又过了二十八年,你出现了。” “他是怎么想我的?”江阳突然说。 对他而言,遇见陆时鸣,是一场意外,但对于陆时鸣而言,在已经先后有过两次变故后,一个拥有凤火的人类突然出现,还一副想要接近他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想到一些阴谋与算计。 “他确实怀疑过你出现的原因。”窦元开口说,“陆老师在初见到你后不久,就找我占卜过你的来历与过去,只是小龙君你的命格被外力修改过,所以我未能占卜出什么异样,而陆老师对你平素的观察中,也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在后来,他也已经确信,你的出现跟那躲在暗处的人无关。” “所以他一开始答应收留我只是想把我放在身边看着……”江阳的声音有些低,在这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陆时鸣当初看他的眼神中到底蕴藏着什么。 “不,并不是这样。”窦元否定道,“他当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把你放在身边固然可以就近观察,但也可能正中了别人的设计,答应或是不答应所带来的结果优劣很难判断,虽然陆老师没有直接言明过,但我想影响他最终做下选择的并不是这点。” “那会是什么?”江阳抬起头说。 “不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我猜,也许是你比较可爱吧。”胡瀚予捉弄地揉乱江阳的头发,就像以前,很多事还未发生时那样。 江阳把自己的头发收拾好,心情似乎也轻松了一些。 胡瀚予继续先前的话题说:“陆时鸣遇到你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东海一中,寿华之野,齐云山,他怀疑的很多事都在被印证,而真相也越来越清晰,在洞庭龙宫之行,九星照命盘测出你真正的命格后,他终于能够确定你的身份,也能够推断出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他身边的真正原因。” “什么意思?”江阳愣了一下。 “你跟他的相遇确实是有人设计的,虽然你自己并不知情。”胡瀚予说,“只是这个人并不是那个一直暗中作乱的凶手,而是在一千年前已经死去的镜湖龙君,敖宸。” 江阳又是一愣,但恍惚间,好像有某种思绪被打通,一些他以前怀疑过的细节自发串联起来,拼凑成与胡瀚予口中一般无二的真相。 “三千年前的牧野之战中陆时鸣以身死进入涅槃的代价将商启放逐回大荒,他以为他成功了,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只成功了一部分,商启仍然留有后手,就像第一次绝地天通时,他将自己的始凤翎留在人间。” “在陆时鸣与我说明时,他还不太确定商启到底是做了什么布置,只是让我潜入龙宫调查,他觉得那个幕后之人或许曾跟洛景有过联系,因为洛景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像是被人有意引导的,他让我调查这点,还有敖宸当年建立镇海铜柱的真正目的,以及保护你。”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几乎都是对的,眼下已经可以推测出,商启应该是将自己的血脉力量与部分人族结合,因而他除了有作为凤凰在火焰中涅槃重生的能力,他同时可以在拥有自己血脉力量的这部分人族中不断轮回,所以即便商启的躯体,代表着他涅槃重生的关键的始凤翎被放逐回了大荒,可灵魂,却仍然可以留在此世,他在人类的轮回中不断新生和死去,不断变换着新的身份,而随着拥有血脉力量的这部分人族的迁徙繁衍,在神州大地上开枝散叶,他能够选择的身份也越来越多,沈清序,霍川,季瑜,他们都是,还有更多的我们尚不知道的身份,也都是他,他披着人类的皮囊在世间行走,整整三千年的时间。” “三千年中,商启一定有在用人类的身份做些什么,他的目的从未改变,只是他的行事太过隐秘,一直无人察觉,直到一千年前,镜湖龙君敖宸应该是注意到了一些异动,归墟水族们之前给我们提供了一段情报,正印证了我们的猜测,在敖宸失踪前,镇海铜柱曾发生过几次异样的震动,敖宸由此警觉,从窦老师手里借走了天机镜,他从天机镜之中窥见了众生灭亡的劫难。”胡瀚予说,“不是发生在当下,而是发生在一千年前,今日所发生的这些事,我想在一千年前一定也类似地发生过,商启本该真正归来的时间是在一千年前,而不是现在。” “龙君在窥见劫难的时候,也一定在试图用天机镜寻找解法。”窦元叹息说,“未来并非一成不变的,不同的选择将导致不同的结果,大劫将至,但此世也仍有破解之法,只是不在当下,不在于他,而在未来,在于你。” “依我们的推测,敖宸找到了那条解法,但他不是那个能将其做成的人,所以他选择了为你铺路。”胡瀚予说,“他封闭龙宫,安排好后事,将蜃珠和护身的法宝通过洛景留给你,然后独自去应战即将归来的商启,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将商启的降临时间延后了一千年,也让这灭世的浩劫延后一千年,他已然死去,可他通过天机镜窥见和不断修正的命运却仍然在运行。” “发现了吗?商启在此前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标就是重连大荒世界,让自己再次降临人世,但他在一千年前与敖宸交战过后,他的目标就改变了,他仍然要准备自己的重归,但他也做了很多看起来与其无关让人想不透动机的事,之前我们不太确定,但在镇海铜柱下,已经可以得见,他最首要的目标就是杀你,甚至优先于他的重归。” “为什么?”江阳喃喃道,他能感觉到商启对他的杀意,那样强烈,仔细想来,在商启还是季瑜,自己的身份也还未揭露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蜃珠的作用下,季瑜并未能认出他,但他一定也对他的出现有所怀疑,之后去东海一中实践的事件,或许并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季瑜想趁此机会借着洛景和荒神众除掉他,哪怕他并不确定江阳就是敖晟,可他仍不愿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 为什么商启这样强烈地想杀他?是因为九星照命盘的预言?可在预言出现之前,95年的时候,商启就已经试图杀过他…… 不,江阳突然想到,最先预测到他将是应劫之人的并非窦元,而是敖宸,难道…… “我们想,敖宸在死前一定对商启说了什么,比如说有一个人将来会杀死他,商启一定会去求证,因为他知道敖宸看过天机镜,而他求证的方法,一定也是去看天机镜。”胡瀚予说,“但天机镜已经碎了,陆时鸣和洛景在洞庭龙宫中见到的镜子是一面破碎后又被人重新拼合的镜子,可以推测,是敖宸打碎了它,而商启将其重新拼合,破碎后重新拼合的宝镜已经无法拥有原先的力量,商启应该没有看到完整的未来,但他一定看到了些许片段,在那片段中,你真的会杀死他,因此,他之后一千年做的所有事都是想杀你,哪怕那个时候你甚至还没真正出生。” “只是归墟一直封闭,他即便可以变换不同的身份,却也都是人类,很难找到机会进入,而且或许也是与敖宸的一战为他带来了一定的损伤,一千年中他都没有对你直接动手,直到1995年,他以霍川的身份混进万象局的船只中,设局杀你,顺带离间人族与水族,让洛景与陆时鸣结怨,成为他重归人世的助力。” “他以为他成功杀死了你,却没算到你的死亡只是蜃珠伪装的幻境,敖宸已经死去,可他千年前落下的子却仍然在与商启对弈,甚至他的死亡,死前的那番话,应该都是他故意为之,他就是要让商启知道你的存在,设局来杀你,让你因此变为人类,在18岁那年觉醒凤火,与陆时鸣相识。” “凤凰将在火焰中不断涅槃重生,商启将一次次归来,所以劫难永远不会消失,总有一刻,劫火将焚烧大地,而敖宸看到了一条能够彻底终结这劫难的方法,他要彻底杀死商启,杀死一只永生不灭的凤凰。” “什么方法?”江阳很迷茫,作为预言中将做成这一切的人,他此刻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有战胜对方的能力,更何况是彻底地杀死对方。 “地水火风先天四元素皆是从混沌中演化而出,之后的五行,世间万物又是从地水火风中演化,所以用世间的任何法术刀兵都是没有办法彻底杀死一只凤凰的,因为那无异于杀死一团原初之火,但往上追溯,从地水火风中演化的万法不行,可演化出先天四元素的混沌力量却可以。”窦元说,“但这四种先天元素,因为相生相克的关系,它们在分化后就几乎已经不可能再重合,就像水与火对立,因而也从未有人能够做到。” “可我学会了凤火……”江阳喃喃道,虽然他早已失去了凤火,但在洞庭水下,他却仍然可以从陆时鸣手上接过火焰。 “是的,最难的一点你已经达成,而先天四元素的力量你也基本已经集齐,你才是敖宸这盘跨度千年的棋局对弈中最后一枚胜负子。”胡瀚予拿出那枚黑色的甲片。 江阳摸向自己的耳侧,那里坠着一枚凤翎,是陆时鸣在涅槃前交给他的始凤翎,这象征着原初之火的力量,胡瀚予的麒麟甲象征原初之地,他本身作为龙族象征原初之水。 “那还有风呢?”江阳问,他倒是确实在巽风剑派学过风法,但那只是很普通的风系剑法。 “先天四元素的力量分别演化为四样宝物,凤凰的始凤翎,龙族的祖龙珠,兽族的麒麟甲,还有人族的八极图。”窦元说,“人王伏羲坐方坛之上,听八风以绘八卦,因而人族也一直被称为风姓氏族,伏羲昔年绘制的八卦被镌刻到图谱上,成为承载原初之风的八极图。” 江阳:“八极图现在在哪儿?” “八极图早已毁去了。”窦元摇摇头,“就像胡老师刚才说的,商启在这一千年最首要的目标就是杀死小龙君你,可他暂时无法接近你,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去做的其他那些乍看让人想不透动机的事,现在看其实很明显,他要阻止你集齐这四种先天元素,所以他大费周章地窃取麒麟甲,而八极图,明面上看是毁于九百年前的一场人族内乱纷争,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有他的手笔。” 江阳:“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窦元:“不,四种先天元素都是不死的,八极图被毁,只是失去了载体,风仍然飘散在世间,聚散起合,就像伏羲尚未绘出八极图之前一样,而在八百年前,又有一名人族,在悟剑台上,抱剑听风。” “玄微真人……”江阳想到巽风剑派创立的由来,喃喃道,“所以,巽风剑派所习的剑法,就是原初之风?” “可以这么说,他们门派的剑法中,确实都有原初之风的力量,但要说原初之风真正依附的载体,却是玄微真人当时悟道所持之剑。”窦元看着江阳,“岚生剑。” 江阳唤出岚生剑,他将剑握在手里,愣愣地看着。 一枚漆黑的甲片被递到他眼前,胡瀚予将麒麟甲交给江阳,虽未言语,但其中的托付与寄望,却已不言而喻。 “我真的可以吗……?”江阳仍然有着许多许多的迷茫,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少年,即便恢复记忆,他也觉得自己只是头小龙,他从来没有独自做过什么大事,就像龙宫的一切政务,都一直是洛景在管理。 他这样年轻,这样稚嫩,这样不成熟,他真的能担起这事关苍生的重任,去终结这万世的劫火吗? “陆时鸣相信你可以。”胡瀚予说。 “就因为天机镜的预言?”江阳将脑袋埋在膝盖里,闷闷道。 或许是因为他从未亲自看过那样的未来,所以他总是觉得预言这样虚无缥缈,即便很多人都觉得他就是应劫之人,他却仍然那样的不自信,那样的不安。 “不,陆时鸣没跟你说过吗?他从来都不相信预言,即便是天机镜预言出的未来,也并非一成不变,你觉得是什么让他选择做这一切,将所有都押在你身上?”胡瀚予正色道,“不是预言,不是敖宸,而是敖晟,是江阳,是你。” 江阳沉默一阵,他慢慢伸手,接过麒麟甲时,手不自觉往下坠了下,就犹如接过了某种沉重的责任与期望,他将麒麟甲放在掌心攥紧,又将右耳的羽坠取下,将它们与岚生剑放在一起。 他安静看了片刻,突然唤说:“窦老师。” “嗯?”窦元看向他。 “大一的时候,我占卜课总是学不好,向你请教,你那时候跟我说我并不平凡,将来可能成为大英雄,救世主,你到底是真的这样觉得,还是对每个人都说的安慰?”江阳突然想到这件事,他觉得有些好笑,喃喃道,“我好像真的要成为救世主了……” 窦元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 江阳闭上眼,他在原地又坐了片刻后,在太阳完全升起,晨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时,他终于从那黑暗的角落中,再一次站起。 第195章 水族 在向江阳解释清楚一切后,胡瀚予就走了,商启负伤后虽然正在闭关休养,时局暂时平稳,但危机却也迫在眉睫,眼下各方势力都在抓紧时间,分秒必争地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胡瀚予作为兽族的领头人,自然也有许多事要忙。 不过,他在走前,特地抽空下厨为江阳做了顿早饭,大概是想让江阳的心情好一些。 作为与凤凰同级的龙,江阳其实并不需要吃饭,除了长身体的幼年,他在成年后就天然达成了辟谷的境界,只是进食是一种习惯,而且暖呼呼的食物下肚,就好像有一种暖意从内到外的晕染开,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仍然活着,未来还可以更改。 江阳把早饭吃完,收拾好心情,对窦元说:“窦老师,归墟水族现在怎么样了?” 在镇海铜柱的底部,洛景出现与商启相见的那一刻,江阳终于懂了此前洛景突然改口答应人族计划的原因,以及抱住他时说的那句“除了你们,其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在那时候洛景应该就已经跟商启达成了交易,商启以复活敖宸的方法为交换,让洛景来帮他解开镇海铜柱的封印,洛景答应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除他们以外,其他都不重要,哪怕是归墟所有水族的安危存亡。 只是这个“他们”,却也有其首次之分,跟其他任何东西,甚至跟洛景自己比,或许都是江阳更重要些,却唯独重要不过敖宸,洛景最终选择了敖宸,放弃了自己麾下的所有水族,也放弃了江阳。 江阳在被乱流裹挟着坠入空间缝隙前,都还死死维持着镇海铜柱的封印,只是他连自己都没保住,封印自然也没保住,也不知道在封印破开之后,归墟水族的伤亡如何。 “有三十余名水族伤亡,亡者已经入殓,伤着也都安排救治了,小龙君不用担心。”窦元说。 江阳愣了下:“只有三十余名伤亡?” 他当然不是觉得这个伤亡数字不够大,只是对于归墟数量过万的众多水族而言,镇海铜柱封印破开后带来的伤亡数字,确实小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是,一来小龙君用身体护住封印,在封印最后破开时抵消了一部分的冲击,二来当时人族正在极渊海域上,他们提前做了些防护的阵法,也抵消了部分冲击,三来是龙宫预先启动了防护结界,因此大部分水族都平安无事。”窦元说。 “防护结界?是洛景准备的?”江阳问。 “是。”窦元答道,他同时说,“但洛景的罪过也不可就此抹消,归墟水族在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包括他对小龙君你做的事后,都已经不再听命于他,此前我暂时代管了一下归墟水族的事务,让他们和人族一起,修补了镇海铜柱,不过镇海铜柱已经损毁大半,此次修补也只是勉强堵住了连通大荒世界的通道,归墟海域现在变得很危险,到处都是乱流漩涡,所以我又让大部分水族暂时搬迁到安全的陆上,只留少部分修为高的水族留守在那里,看守封印。” 江阳沉默着听完后,说:“归墟水族搬迁到陆上的哪里了?他们能适应吗?” “很近,就在小龙君您上学的地方,万象大学的校园里。”窦元道。 “学校?”江阳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万象大学有给水族住的地方吗?但随即又想起来,确实是有的,因为万象大学在建立之初就是计划招收水族学生的,也是因此有的归墟之行,只是之后在商启的挑拨离间下,水族与人族交恶,那部分原本特地为水族学生建的适合他们习性的水下校舍,也就都空置了,现在用来做安置点倒是正好的,就是要担心数量够不够。 “归墟水族数量这样多,单说水族学生的宿舍肯定是不够的,不过万象大学现在已经停课了,校区内没什么人,大部分水族在其他宿舍暂时安置一下也没问题,将那些修为弱的离不了水太久的安排到水族宿舍就可以了,小龙君要去看看吗?”窦元提议道。 “嗯。”江阳点点头,虽然窦元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但他还是想去亲自看看。 窦元于是为江阳领路,时隔一个多月,江阳再次回到学校,相较于之前,学校更加空荡,教学楼操场运动馆,这些平常会有学生出没的地方,眼下已经彻底没人了,很多建筑的大门也都上着锁,不过江阳突然发现有一间教室里有声音传来,他特意走过去看了下,看到里面坐了很多人,穿着宽袍广袖的古代服饰,这些都是归墟水族。 江阳在里面瞧见了之前为他做衣服的那几只蚌精,一些他打过照面有点印象的龙宫侍从,还有其他的他不太能认出来的水族,他们坐在教室的学生座椅上,讲台上还站着个人族的老老师,正对着投影仪ppt上的内容讲课:“这个叫手机,是人族发明的一种移动通讯设备,不需要用法力催动,只需要用电力,就像你们住的宿舍里那些灯盏一样,都是用电力催动的,要格外注意一点,水体导电,同学们在使用这些电器设备时,千万不要沾水。” 老教师大概是教书教习惯了,下意识就喊了同学们,而水族们倒也默契地答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又在下面窃窃私语着。 “人族现在变化好大啊,我上一次去陆上,人族还只能用车马传信呢,现在这种叫手机的机器,小小的一个,竟然就能万里传音,还完全不需要法力,真是神奇。” “还不止呢,我听说这些手机好像还能播放影像声音,还能留影呢!” “这种宝物应该很贵吧?不知道多少珍珠能换一个,我想买一个带回龙宫去玩。” “别想了,咱们龙宫在水下,人类这些机器不能沾水的。” 说话的水族泼完冷水,自己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显然也很想买一台带回龙宫玩,但碍于水体的限制,也只能此刻在课上,听着人族老师的讲解,过过干瘾了。 江阳和窦元站在教室外看着这一幕,窦元主动解释说:“归墟水族们初来陆上,不少人都对陆上人族的东西很好奇,我就自作主张,找了个人族的老师,帮忙教教他们一些现代的生活常识,也是给他们找点事做,小龙君觉得如何?” 这要是换做洛景,必然是非常不悦,乃至要勃然大怒的,他厌恶人族,也厌恶人族一切衍生的科技和文化,因而归墟水族们从未接触过这些,可此刻洛景已经叛离,水族的君王变成了江阳,虽然他名义上一直都是,但在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要接管做主了。 “很好。”江阳沉默片刻,突然说,“窦老师,水族以后就交给你管吧。” 他是水族们拥簇的君主,但他其实并没有很好地做到一位君主的责任,江阳觉得自己并不会管理这样大的一个族群,他从来没有经验,很多事都做不好,就像这回水族们的安顿救治事宜都是窦元在过问,他什么都没做。 “小龙君。”窦元仿佛知道江阳在想什么,缓声说,“即便是龙君,他一开始也并不是天然就会管理这样偌大的一个族群的,他也是在慢慢的成长和学习中,才成为了后世世人所知的镜湖龙君。” “可我不是他……”江阳闷闷道。 在蜃珠的封印解开后,他洞庭湖底的记忆也就一起恢复了,他记起了与敖宸的那次相遇,确实如世人传言的那般,镜湖龙君敖宸是个非常博学温雅宽厚的人,就例如他教给江阳的那许多深奥的法术,江阳到现在其实都还没有完全掌握,他感觉自己跟对方实在是有着很大的差距,任何方面都是,敖宸为了对付商启做了这样多的布局,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押上,可作为被他寄予了一切希望的人,江阳此刻仍然彷徨不安,即便鼓起勇气站起朝前,可他依然看不清前路的方向,敖宸能做到的事,敖晟却未必能做到,如果水族们知道他们这位新任龙君是这样一头怯懦没用的龙,想必也会很失望的吧。 “小龙君,您为什么总是这样不自信呢?即便是在您还未恢复身份的时候,作为一个普通人族,您的品行,您的所作所为都已经很让人敬佩,这回归墟之行,人族一方之所以愿意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去极渊与水族会谈,是因为龙君吗?当然不是,是因为小龙君您在,您的品行让人族愿意交付信任,而您在镇海铜柱的底部,为了归墟水族甘愿坠入空间裂缝的行为,也对得起水族对您的崇敬与信赖,您或许仍然有些稚嫩,有许多地方要学习,但您是合格的君主,这一点无需质疑,所有水族,包括我,都是这样认为。”窦元认真说。 江阳安静片刻,说:“窦老师,谢谢你。” 窦元和蔼笑道:“小龙君,辅佐您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也是您的臣属啊。” 教室内的教学仍在继续,两人没有打扰,安静退去。 江阳又去宿舍区看了一下,他不想惊动这些水族,所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确认大家能够适应陆上的生活后,就跟窦元一起离开了。 “小龙君。”离开学校的路上,窦元再次开口说,“对洛景如何处置,您有打算了吗?” 江阳沉默着没答,窦元又说:“虽然小龙君本身就是原初之水所化,但原初之水真正的力量载体却是祖龙珠,您在去迎战商启前,必须要从洛景那里拿回祖龙珠。” “洛景现在在哪儿?”江阳问。 “他跟荒神众一起,护卫在商启的闭关之处,长白山。”窦元说。 “我会把龙珠拿回来。”江阳这样说。 “以什么样的方式?”窦元看着他,话里有话,“洛景是无法被说服的,小龙君,您要早做准备。” 江阳又是一阵沉默,好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第196章 朋友 江阳和窦元一起走出校门,准备往万象局去,了解一下人族方面的动向和时局的新变化,他路过校门附近的那条商业街,这条街道总是很繁华,开满了学生爱吃爱逛的餐馆饮品店,每到周末,所有店里几乎都是座无虚席,但在之前与兽族的关系交恶后,这条街就冷清了不少,而在彻底停课的眼下,则几乎已经没有店面再开着了。 江阳走了一路,都没有看到行人,不过,在走到邻近街角的一家火锅店时,他注意到店面靠街的玻璃上正蒙着一层热乎乎的白汽,在这清冷安静的冬日中,几个人正围坐在桌边,闹哄哄地用筷子抢刚下进锅里的牛肉。 江阳透过白汽看到了熟悉的身形轮廓,不由愣了愣,而正在涮火锅的几人似乎也注意到街外的动静,于是齐齐转过头,然后就跟窗外的江阳一起,齐刷刷愣住了。 他们隔着覆满白雾的玻璃大小瞪小眼地对峙片刻,烧开的火锅咕嘟咕嘟地往外溅汤汁,他们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关了火,几张脸争先恐后地贴到玻璃上,张大嘴巴跟江阳说话,不过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江阳一句都没听清,只看到他们比比划划,不知道在说什么。 站在后面的林子真无奈地扶了下额,似乎是提醒了一句,于是一行人立刻转头,从店门口冲出来。 “江阳!”郎勇和王皓先冲过来,给了江阳一个大大的拥抱,齐云也在后面挥手打着招呼说:“学弟!” 严世辉和林子真站在后方,表现得不像前面三人那样热情外放,但也各自都对江阳打了声招呼。 “你回来了啊,我们之前还想商量着去看你呢。” “你在归墟过得怎么样?那边是不是不通电不通网啊?” “听说这回归墟又出事了,你没受伤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向江阳提问,基本都是在问他离开的这一个多月过的好不好,至于他身份的变化,则完全忘了提,似乎这相对于他们现在问的这些问题,完全不重要。 “还好,嗯,没有。”江阳一个个回答,但他们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显然不是短时间能答完的,他们大约也意识到了,由齐云张罗着,要把江阳拉进店,一起吃火锅。 江阳回头看了眼窦元,他本来说好了要跟窦元一起去万象局的,窦元笑了笑说:“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小龙君先去玩吧。” 江阳于是没再抵抗,被拉进店里,齐云又回头对窦元说:“窦老师,一起来吃火锅啊!我们点了很多菜!” “对啊,一起来嘛!”郎勇附和说。 “你们年轻人的活动我就不参与了,我还有事,先走了。”窦元笑笑,转身离开了。 江阳被带到座位上,店面很空,除了他们这桌,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王皓给他从隔壁桌拖来一张椅子,众人重新入座,喊老板又加了几盘菜,然后就齐齐地盯着江阳看,也不说话。 江阳被看得莫名又拘谨,正不知所措时,坐在他旁边的王皓终于开口说:“你真的是头龙啊?” 在问过江阳这一个月过得好不好,之前的归墟事变中有没有受伤之类的重要问题后,他们终于想起来问江阳这突然转变的身份了。 “是……”江阳说。 “就是95年那头小龙?你的真名应该叫敖晟?”郎勇说。 “嗯。”江阳有些忐忑,在恢复自己的身份回到归墟后,他就担心这些朋友们对自己的态度,因为在之前,明面上看一直都是他性格凶厉,兴风作浪杀了整整一船人,真相揭露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大部分人都还不知晓。 然而江阳担心的事完全没有发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后,众人只是一脸稀奇地看着他,犹如看着什么珍惜动物。 “学弟,大家都那么熟了,变个龙看看呗?我还没见过真龙呢!”齐云兴奋地搓手。 其余人没说话,但也都是一副期待神色。 这不是很难的要求,江阳于是直接在屋内变了,伴随着“哇”的一声,一只一米多长的青色小龙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拘谨地缩着爪子,须须也垂落于身边,在众人有些过分灼热的视线中坚持了十来秒后,小声说:“看过了,那我变回去了……” “等等!”齐云直接跨过拦在自己面前的郎勇,将手臂伸到江阳这边,两手一起捧着江阳的爪子摸了摸,啧啧称赞道,“这就是龙鳞啊,你还别说,这鳞片怪好摸的。” 王皓也伸手指戳了戳,说:“轻薄,但也很硬,普通的兽族根本伤不到你的鳞片,不愧是龙啊。” “你的龙角好像没怎么长呢,跟二十九年前看起来长度差不多。”郎勇在江阳脑袋上虚虚比了比。 “龙的成长期很漫长的,恐怕还要大几百年,近千年才能长成镜湖龙君那样。”严世辉说。 “够了,不要再骚扰学弟了。”林子真把摸着江阳爪子不放手的齐云揪回座位上。 “等我再沾两下龙气!”齐云抓紧再摸了两下,然后带着一脸变态的笑容被林子真薅回原位。 待众人的这股第一次见龙的兴奋劲过去后,江阳变回人身,跟大家围坐着一起涮火锅,涮火锅时他们也没闲着,又七嘴八舌地跟江阳聊着天,聊这段时间各自的经历。 在江阳身份揭露,离开燕京后不久,万象大学就正式停课了,学生们各自回到家中,郎勇本来已经打算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回去了,但这件事一出,他反倒不走了,王皓也没走,包括齐云林子真严世辉,他们几个都留在这儿,因为各人的不同原因,也因为所有人共有的同一个原因,他们在担心江阳,而燕京,是最快能收到消息,知道江阳动向的地方。 校舍已经封闭,不过,林家和严家都在燕京有房子,齐云没有,这一个多月里他蹭住在林子真家,王皓也没有,但他哥有,在麒麟甲的事出来,胡瀚予与人族决裂后,连同王劼在内的许多妖族缉妖师,就都已经不再为缉妖司工作了,不过相较于部分妖族激进的态度,王劼一直都更温和中立一些,他虽然不在职,却也一直没离开燕京,就住在自己买的那栋房子那儿,静待局势发展,在胡瀚予回归的眼下,他也已经回归了工作,不过不再是效命于缉妖司,而是直接归胡瀚予管辖。 郎勇的情况也是类似,郎威和王劼眼下都在外面忙事情,因而今日的聚餐只有他们几个,他们聚在这里,也主要是在商量江阳的事,归墟的变故他们或多或少也都已经听闻,知道江阳已经回到了这里,正计划着找个机会去看看他,结果还没开始行动,江阳就自己送上门了。 他们的经历都比较简单,这一个多月大多都是在等待,真正重要的事情,他们都还插不上手,就像之前的水族与人族会谈,他们这么一群最高大四的没毕业学生,连随行的名额都排不上。 江阳的经历就比较复杂了,其实也不是复杂在这一个月的经历,而是引起这一切的所有,这段跨度数千年的前因后果,虽然众人都多少有所听闻,但也大都不太全面,江阳于是就在吃饭时跟他们大致讲了讲,从千年前敖宸死前的布局开始,到他二十九年前为何会变为人类,为何会习得凤火与陆时鸣相遇,再到眼下,他所背负的宿命,以及即将去迎战商启的未来。 众人初见到江阳时气氛很热络,闹闹哄哄,但慢慢的,却是跟屋外日渐冰寒的冬日一起沉寂下来,末日将至,这一战本就是事关所有人的,其实他们几个也只有今天相聚时心情会轻松一些,平素大多都忧心忡忡,担忧局势的发展。 而在眼下,他们也担忧江阳,要去做这件事的是其他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好,他们依然会担忧,却不会像此刻这样,额外再多一份对朋友的担忧。 可以想见江阳所背负的压力,光是这重担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而江阳遭受的却还有陆时鸣的身死,洛景的背叛,再加上之前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空间缝隙里整整三日的时间,从身到心,江阳真的都承受了很多很多,多到任何宽慰的言语,在此刻似乎都略显苍白。 江阳叙述完后,屋内沉默了一阵,关火的火锅也不再咕嘟咕嘟地翻滚,余热渐散的寂静中,王皓突然拍了下江阳的肩膀,说:“不用怕那什么玄鸟,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去,狠狠揍他!” “对!早知道季主任是那么坏的一只鸟,之前就先揍他一顿了!”郎勇可惜道。 这话属实有点大言不惭了,即便季瑜尚未暴露真身,他的实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严世辉听得一皱眉,江阳以为他是要泼冷水,结果他开口只说了三个字:“我也去。” “算我一个!人多力量大嘛。”齐云笑嘻嘻地举手。 “天机镜已经给出了预言,你一定会赢。”林子真认真说,“我们都会帮你。” 江阳知道这番话更多是宽慰,天机镜的预言并非是一定的,在结果真正到来前,一切都尚无定数,而且末日决战的战场上,魏长林齐天纵那样的人族泰斗级人物都未必能够有资格上场,他的这群没毕业的朋友们,还是太过稚嫩了,可他仍然从这些话语中感觉到了一股力量,一种他并非是独自面对这一切的陪伴。 “好。”江阳看着众人,笑着应道。 第197章 觉悟 吃完火锅,江阳跟众人道别,他走到万象局那边,窦元已经在此等候,等江阳过来后,便带着他一起往会议室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在江阳到达前,他们似乎已经讨论了有一阵子,左侧坐的都是妖族,有胡瀚予,还有其他一些兽族和翼族的代表,右侧则都是人族,魏长林齐天纵林学琛等几名大领导自然都是在的,跟之前的人员配置差不多。 江阳在左侧入座,待他和窦元都坐下后,魏长林开口道:“你们刚来,我先简单说一下目前的局势……” 他正要讲解,突然“砰”一下,刚刚关上的会议室大门再次被人推开,邢伟明拄着手杖,挥开搀扶他的陪护,板着脸孔,一言不发地坐到桌旁。 他身上还有很多地方包着绷带,显然伤势未愈,陪护为难地看了眼魏长林,在魏长林点头后,便也放弃了劝解,帮众人将大门带好,退到了外边。 邢伟明的突然闯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江阳也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在归墟事变的当日,浮岛上发生的变故,江阳已经听窦元大致讲过,邢伟明并非他们一直在找的藏在人群中搅弄风云的幕后之人,当日他的言论都是被傀儡符后控制后有意说出的幌子,半真半假,玄鸟确实将自己的血脉力量与一部分人族结合,但这部分人族在不断繁衍迁徙,朝代交替的动荡中,早已不再有原先的族群和姓氏,也基本都不知道自己的祖上是谁,又信奉着谁。 三千年对于人族是相当漫长的跨度,三千年前整个殷商王族都信奉玄鸟,奉他为唯一的尊神,也愿意为他不断举行虔诚残忍的祭祀,以迎接他的归来,但在殷商灭亡后,只是几百年的时间,玄鸟这个名字就几乎已经在人族间绝迹,无人再祭祀他,也无人再为他做那些疯狂的事,这部分拥有玄鸟血脉力量的人族后裔,早已与其他普通人族融合到了一起,没有任何差别和特殊。 真正在人类中不断轮回,继续自己可怕的计划的只有玄鸟本人,商启,而邢伟明,他或许确实正是拥有玄鸟血脉力量的那部分人族之一,因而商启能够这样控制他,将其当做吸引众人注意拖延时间的傀儡,自己的真身,季瑜则已然来到水下,想要暗杀江阳,若非陆时鸣还安插了胡瀚予这枚暗棋,或许当时就被他直接得手了。 江阳此刻看着邢伟明,突然想到,季瑜是邢伟明唯一的徒弟,而细想这对师徒间往日的种种相处细节表现,不难看出,邢伟明虽然总是板着脸,说话也严厉训斥居多,少有温和的样子,但他确实是很关心在意自己这个徒弟的,因而在胡瀚予伤到季瑜后他那样愤怒,不顾大局地要追捕对方,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自小被他收为徒弟的季瑜,也是在继二十九年前意外身故的女儿邢芸之后,一手养大的另一个孩子,他对季瑜是师,也是父,只是这个被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却是害死自己女儿的真正凶手,自己也被其利用,落得这满身伤势,邢伟明虽然神色未见异样,还是板着脸孔的严肃模样,但他之前还黝黑矍铄的发色,此刻却已是满头花白了。 邢伟明以前总是对江阳有种毫不遮掩的敌意,但眼下进屋后却是看都没看江阳,江阳跟众人一起看了一会儿,也很快收回视线,听魏长林再次开口道:“目前,商启正在长白山天池火山中闭关休养,洛景和荒神众护卫在附近,今日我们得到新的情报,他们正派出人手到天池附近的另外三处地点,像是要布置某种大型的阵法。” 魏长林手指一动,似乎是启动了会议桌上隐藏的符文,众人眼前现出一副微缩的立体山脉全景图,他伸手一点,先标出了商启在天池火山中闭关的位置,随即又标出了另外三处布阵的位置。 可以明显看出,外侧的三座阵法是环绕天池火山而建,应该是某种辅阵,天池这里才是真正的大阵中心,而这大阵的用途……江阳心里刚刚冒出个猜想,就听魏长林说:“我们推测,商启是要在这里,用阵法,再次连接大荒世界。” 无人意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商启一直以来的目标便是如此,归墟上两界重连的进度被陆时鸣打断,人族与归墟水族也已经重新稳住了镇海铜柱的封印,商启固然可以选择再回到归墟,将封印破坏,但这并不是个最优解,因为海水是对他天然的削弱,同时也是对江阳的绝佳助力,他们终将有一战,商启自然不会将战场选在这种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地方,因此他选择稍微麻烦一点的方式,在天池火山周围布阵。 “而他最终启动阵法的时间,应该就是三天后,月食东井的那天。”魏长林说。 “月食东井?”江阳知道这是一种星象名称,跟荧惑守心类似,都象征着灾厄的降临,但为什么是这一天?这种星象的变化是否还同时意味着别的什么? “学术界一直有一种观点,认为星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空间的状态,就例如月相影响潮汐,我们推测,或许在月食东井这天,以及临近这天的时候,人世与大荒世界的空间壁垒会渐渐到达最弱。”魏长林看着江阳说,“商启在一千年杀死敖宸后,你还尚未出生,陆老师也尚未从涅槃中归来,他的一切威胁都不在,就算是因为被敖宸毁去了布置,需要时间重建,但按理说也要不了一千年那么久,我们推想,连通大荒世界除了不断削弱空间壁垒,同时还需要达成某种星象条件,而月食东井上一次出现,正是一千年前,敖宸突然失踪的那段时间。” 所以商启一直等到现代才动手,在临近月食东井再一次出现的此刻。江阳露出一丝恍然。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天的准备时间,而我们的敌人,除了商启,还有洛景以及荒神众。”魏长林说,“根据情报,荒神众的妖物似乎都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增幅,推测可能是因为古荒灵气,在镇海铜柱的封印破开时,商启吸收了相当多的古荒灵气,他可能是用某种法术将其分了部分给这些妖物,让他们的实力得到短时间的极大提升,变得极难对付,尤其是穷奇凿齿饕餮三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逼近真正的古神。我们刚刚商议了一下,想要击败商启,就必须把天池周围的三座辅阵都毁掉,大阵真正启动的时间应该是三日后的月食东井,但这三座辅阵却是将在建成后就启动,它们将各自打开一个空间缺口,在决战中为商启提供源源不断的古荒灵气。” “不能在阵法布置完成前就毁掉吗?”江阳打断了一下,照魏长林刚刚的说法,这三座辅阵今天才刚开始布置,还来得及。 “我们也需要准备的时间。”魏长林对江阳说,“还有你,地水火风的力量除了祖龙珠你都已经集齐,但如何将其融合,你恐怕也没有头绪吧。” 江阳没否认,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的想法是将岚生剑重铸。”魏长林说,“地水火风四样元素法宝中唯有岚生剑是人族所造之物,熔炼它也最为容易,我们想要在重铸它的过程中,加入地火两样力量,再加上它本身所具有的风,你只需要在最后拿回祖龙珠时将水的力量也注入其中,应该就可以达到融合的目的。” 江阳看向齐天纵,他对这个主意是没什么异议的,但岚生剑虽然眼下属于他,原本却是属于巽风剑派的,当日齐天纵将其赠予自己时,尚不知此剑真正蕴含的力量与意义。 齐天纵笑着说:“小老儿早先就说了,这是你的机缘,也是剑的机缘,岚生剑从一把蒙尘锈剑到如今的风雷灵剑,再到未来,破劫济苍生之剑,实在是妙哉妙哉。” 巽风剑派的掌门都这样说了,这个主意自然也无人再反对,魏长林于是又继续说:“很大概率,在我们发起总攻的时候,那三座辅阵将分别由穷奇凿齿饕餮三人看守,因而我们在破坏辅阵前,也要先设法击败他们,以及其他荒神众妖物,但就像我之前说的,他们现在变得非常难对付,我们的人手恐怕有点不够。” “我们可以负责解决一路。”胡瀚予代表兽族与翼族开口,显然在之前就已经商量过,他说话时看了眼江阳。 江阳立刻会意说:“水族也会帮忙。” “嗯。”魏长林点点头,“另外两座辅阵,将由人族派人解决,具体人手安排,细节过程之后再议,我先说下大概的计划,在我们兵分三路去毁掉三座辅阵的同时,小龙君你需要去找到洛景,从他手里拿回祖龙珠,小龙君,对于此,你有什么打算吗?” 说到这个,江阳一下沉默下来,之前窦元就已经提点过他了,洛景不可能被说服,因为要他交出龙珠放弃计划,无异于让他放弃敖宸,而洛景绝不可能放弃敖宸,跟敖宸相比,世界的存亡,水族的安危,甚至江阳,都要略逊一筹。 因此,江阳的路其实只有一条,他在沉默一阵后,抬起头,对着众人说:“我会击败他。” “恐怕还不够。”魏长林说,“小龙君,我并非想逼迫你,但这一战,所有人都是赌上所有的,我们是,洛景也是,我不是说一定会走到那样的结局,但你该提前做好觉悟。” 一把匕首隔着长桌被推到江阳面前,上面铭刻着能杀死海妖的法术。 江阳看着匕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他缓缓将匕首拿起,放于掌心用力攥紧时,虽然握着的只是无锋的刀柄,但好似也感觉到了某种直触刀锋的刺痛。 第198章 前夜 散会后,众人各自去忙碌,即便是江阳,此刻也有很多事做,他要去进一步了解熟悉决战地点的地势地形,参与掌握决战时各方面的部署和计划,毕竟他才是这一战真正的中心,所有局部的布置,最终都是为了他能够战胜商启,他必须做好最全的准备,以应对一切变故和意外。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去重铸岚生剑,胡瀚予会帮助他将地的力量注入剑中,齐天纵则会在旁控制风,而他自己,则需要使用陆时鸣的始凤翎,和他自己本身就有的水属龙力,在没有拿回祖龙珠的情况下,尝试着先将这尚不完全的原初之水与另外三种元素力量相融合。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的过程,即便有人帮他,但这四种力量在相碰时,便像水滴入油,原本稳定的形态会在瞬间产生爆裂性的巨大反应,江阳努力了数次,都无法将它们真正圆融地交汇于一起,最终,也只能选择一开始的方案,只先将地火风的力量融于剑中。 在缺失水元素的加入后,铸剑的进程一下顺利了许多,或许这一切真正也是唯一的难点,至始至终都是水火不相容的特性,这是元素规律,是万法演化的基础,即便同时掌握这两种力量的都是同一个人,江阳依然无法将它们融合,窦元宽慰他说契机未到,在他拿回祖龙珠,真正掌握这四种原初的元素力量后,或许就能够领悟某种混沌原初的力量本质。 但真的会如此吗?从被告知他将要迎战商启,做应劫之人的那一刻,江阳的心里就一直有许多的迷茫,他不敢表现,不敢诉说,因为他看得出来,他的存在是很多人此刻的希望与支柱,他们将一切都寄望于他,相信他可以战胜商启,这信念让他们在末日前依然拥有秩序与拼死一搏的勇气,而这信念若是垮塌了,或许这一战也不需要打了,末日将在希望陨灭时真正降临。 可他们能够寄望江阳,江阳又可以寄望谁呢? 幼年时,遇到再大的事,江阳都可以往龙宫跑,往洛景怀里一躲,他就什么都不用管了,而为人时,前十八年他尚未遭受那样大的危机,在十八岁以后,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时又总是有陆时鸣,每回都是陆时鸣来救他,东海一中,寿华之野,洞庭龙宫,还有归墟的空间缝隙,唯一由自己击败饕餮那次,也是有山灵的帮忙,或许就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他确实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哪怕年龄已经成年,哪怕他总是否认强调,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尚没有独自面对一切的能力与担当,此刻但凡有选择,江阳都不会想要承受这一切,太重太重了,像是背着一座山,每个人都说他一定会战胜商启,而不提另一种可能,期望与信任确实是一种力量,但有的时候又像是砖石,一重重地垒在江阳身上,如果哪一刻他稍微松懈,他就将被这重压直接压垮,在精神和身体上都彻底崩溃。 可他没有选择,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让自己表现得坚定勇敢,无坚不摧,即便他的内心仍然有着无尽的迷茫。 这三天中,江阳几乎就没怎么休息,他一刻不停地在忙,在准备,他把自己逼到极致,好像这样,他就可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无论输赢,他真的都已经拼尽全力了。 但这样不眠不休,即便是龙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江阳时而会有一阵的恍惚,像是下一刻就要摔倒,但每回真正要摔倒前,他都会竭力站稳,让自己重新清醒,在第三天下午,他再一次感到恍惚时,却是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胡老师……”江阳过了会儿才回过神,认清这扶住自己的人是谁。 “走啊,该去吃晚饭了,今晚胡老师亲自下厨~”胡瀚予笑眯眯地揽住江阳,带着他就往家走。 “可是岚生剑还没铸好……”江阳回头看着尚在剑炉中通体被锻打得已经大体成型,却仍未真正锻造好的岚生剑,停下脚步。 “主要的流程都好了,就差最后几道淬炼的工序,不用你看着,交给他们就行,走啦走啦,我肯下厨的机会可不多。”胡瀚予跟身后的几名人族铸剑师打了个招呼,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江阳带回了家。 “有什么想吃的?”胡瀚予站在陆时鸣家的厨房里,打开冰箱挑拣食材。 “没有。”江阳摇摇头,他在归墟时,总是怀恋陆上的食物,可回来以后,他却好像一下对其失去了兴趣,除了跟朋友们相聚时吃的那顿火锅,他甚至不记得自己这三天到底吃过些什么,又或者到底吃没吃东西。 “那我就随意发挥了。”胡瀚予挑了些现成的食材开始洗切。 相对于胡瀚予以前总是喜欢偷工减料,能糊弄就糊弄的做饭方针来说,这一顿晚饭他做得不可谓不丰盛用心,甚至还学着陆时鸣那样,做了个精美的摆盘,但这样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面前,江阳却依然没什么胃口,他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突然发现,他在深海中怀恋的或许从来都不是陆上的食物,而是会为他做各种好吃东西的陆时鸣。 江阳原本以为吃饭时胡瀚予会跟他说些什么,毕竟这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是生是死,都是一切的落幕了,然而胡瀚予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其他人说得已经够多了,他这回来,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陪江阳吃一顿晚饭。 “睡觉去吧,明天要早点起。”吃完饭,胡瀚予把江阳推回房间睡觉,语调轻松得好像明天只是要去上学一样。 江阳一直都表现得很听话,听话地跟胡瀚予回来,听话地吃完晚饭,此刻却在楼梯口停了一下。 “胡老师。”他回头看着胡瀚予,他看到胡瀚予神色间难掩的憔悴,和眼底的血丝,这是未愈的伤势所致,也是劳累所致,这几天他不眠不休,胡瀚予等人同样也是,这是末日之战,没有任何过往一战可以与其相比,所有人都背着很大的压力,只是相较于江阳,这些成熟的大人总是表现得更内敛,更不容易被发现。 江阳突然抱了胡瀚予一下,在他耳旁说:“我会赢的。” 他的心底依然是迷茫,但总归这压力要由他来背负,不如就再多背负一些,让别人可以好过一点。 胡瀚予怔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把江阳的头发捉弄地揉乱。 江阳来到二楼,他本来要直接去自己的房间,却又突然注意到陆时鸣房间敞开的大门。 这间房子是陆时鸣重建的,用上了一些法术将原本被损坏的东西复原,而不能复原的,他也都尽力买来同款代替,因而江阳回到这里时看到的一切都几乎跟以前一样,只有个别地方会过于崭新。 江阳来到陆时鸣的房间中,上回他未能仔细辨认,但这回他认出卧室的床和被单之类的应该都是陆时鸣新买的,不过陆时鸣应该也在这张新床上睡过,因而这房间中仍然残留着些许对方的气息。 江阳躺到床上,这张床很大,有两米宽,被褥是鹅绒的,很暖和,他躺在这里,手里拿着陆时鸣留给他的羽坠,右耳还挂着那枚始凤翎,他被那股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就好像躺在某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他在自己想象的温暖中闭上眼,蜷缩成一团,在外界那真实冰冷的黑暗中获得短暂虚幻的安宁与庇佑。 夜色渐深。 长白山天池火山口,有着金红岩浆流动的数米深的地底。 洛景在这被焰光照得赤红的山洞中行走,周遭高热的环境让他极为不适,但最让他不适的,还是那只正在岩浆里沐浴休养的黑色凤凰。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黑色凤凰睁开眼:“事情办妥了?” “嗯。”洛景虽然有所应答,神色却并不像其他妖物那样对商启恭敬顺从,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厌恶。 商启也并不在意这点,他低低地笑道:“快了,等到月食东井,两界的空间壁垒达到最薄弱之处,大荒世界的通道就将被完全打开,古荒灵气重新灌涌回人世的那一刻,我也将真正的以神明的姿态重临世界,而你的敖宸,也很快能够回来。” 闻言,洛景却并未表现得有多少欣喜,他冷冷地看着商启,突然说:“是你杀了他。” “这很重要吗?”黑色凤凰在岩浆中抬头看向他,不在意道,“我早先就说了,我跟你的合作只谈利益,不谈喜恶,我已经向你立过血誓,我一定会帮你将敖宸复活,否则我也会遭到反噬,你只需要确认这点就行了,不是吗?” “至于之后……”商启语气玩味,“我跟你的一切合作与誓约都将在敖宸复活后终止,恩怨情仇,到那时候你大可以找我清算,你可以联手敖宸来杀我,而即便你们不找我,我也未必会放过你们,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你在答应我之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洛景冰冷地看着他,没有言语。 “去吧,决战即将到来,你渴望之人也即将复生,但在那之前,你还需要除掉一个阻碍,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由我动手,但我可不会像你那样温柔。”渐渐远去的低笑声中,黑色凤凰没入岩浆深处。 洛景在原地沉默站立片刻,也转身离去。 第199章 决战 这注定将是一个被载入史册的日子,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整装待发,江阳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拿到了重铸完成的岚生剑,除了新加入的地火两种元素力量,这回重铸时,人族以及妖族,一切协力对抗着玄鸟的种族,都各自拿出了自己族中最为珍贵的铸剑材料,曾经的岚生剑只是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在江阳入道时,以风雷之力将其淬炼为一把品相尚可的灵剑,而在重铸完成的眼下,它已然堪称举世无双,人力所能锻造出的最强神器。 江阳轻轻拭过剑锋,原先就有的金紫雷纹上,此刻又多了一抹火焰的赤色与大地的玄色,都不需要挥动剑刃,这把剑静静地立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凛然不可犯的锋锐之感。 他正在熟悉这把新铸成的岚生剑,胡瀚予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道:“走了。” “其他人呢?”江阳跟着胡瀚予走到传送阵上。 “已经先去了。”胡瀚予将传送阵启动,白光过后,他们已经来到长白山山脚处的营地。 长白山周边数十里的范围内早已被清空,眼下待在这里的,都是万象局缉妖司的人员,妖族营地在山麓另一侧,因而江阳眼前所见的多是人族。 魏长林和林学琛正在沙盘前说话,邢伟明拄着手杖坐在一旁,见到走过来的胡瀚予和江阳两人,魏长林朝他们点头示意了一下。 “情况如何?”胡瀚予直入主题。 “老齐他们已经探查到了东侧辅阵的位置,北侧……”魏长林看向林学琛,“纪明他们还没回消息吗?” “没有,我派人再去联络一下看看。”林学琛转身离开。 魏长林又跟胡瀚予和江阳讲了讲其他方面的布置和进展,计划中,他们将兵分四路,除却先去探查情况的严纪明齐天纵等人,魏长林和林学琛届时也将分别带一批人前往北侧和东侧,迎战凿齿饕餮,西侧的阵法由穷奇看守,窦元将带领妖族们拿下这里,然后是江阳和胡瀚予,他们两人要去天池中央找到洛景,拿回祖龙珠后,跟摧毁掉三座辅阵赶来支援的其他人一起,与商启进行最终决战。 胡瀚予和魏长林交流情报时,江阳在营地中四处望了望,今日这场决战,各方势力都是倾巢出动,但凡有一战之力的都被调过来帮忙了,不过不包括没毕业的学生,就例如王皓郎勇严世辉他们,这三个都还没毕业,也不像江阳那样身负预言,在大人眼里,都还算是孩子,即便是末日决战,也不至于让孩子上战场,因而哪怕他们极力请愿,但还是没获得参加的批准。 不过,齐云和林子真是有来的,他们虽然也没正式毕业,但已经大四开始实习了,算是半个缉妖司的人,因而可以参加,但江阳此刻没在营地中找见他们,或许是已经跟着齐天纵他们一起,去做侦查情报的先头部队了。 这让江阳有点遗憾,他原本还想决战前与朋友们再见一面,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他正准备收回搜寻的视线,突然又目光一凝,看向北方。 胡瀚予和魏长林也同时有所察觉,与营地中众人一起,抬头看着北侧。 一道巨大的黑色气柱从北方升起,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响声,紧接是东侧和西侧,三道黑色气柱相继升空,龙卷一样地连接于天地,在天穹上打开一个缺口,□□的灵气从缺口中涌入。 大阵已然启动,此刻在长白山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点,而除此之外,魏长林皱着眉头看向北方,那里除了最先传来的巨响,眼下还有法术轰击的灵光在山间闪烁,显然是一直未能联系上的严纪明那队人意外与凿齿一方提前交战了。 “魏局。”林学琛走回来,看着魏长林。 魏长林点点头:“行动提前,所有人立刻出发,照计划行事。” 营地中众人立即开始准备,江阳和胡瀚予也准备离开,走前,魏长林叫住江阳说:“东西带齐了吗?” 他没有明说,但江阳知道,魏长林指的是那把匕首。 江阳郑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魏长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江阳跟着胡瀚予一起离开,魏长林和林学琛也准备各自带队出发,离开前,魏长林拍了拍邢伟明的肩膀:“老邢,后方就交给你了。” 除却四股出击的队伍,后方仍然留有人手,以应对一些突发的变故或意外,但说是如此,其实也几乎不存在什么突变或意外,棋已经走到终局,一切阴谋筹算已然出尽,剩下的唯有纯粹直白的实力较量,因而留守的人数却并不多,主力全部投在前方,后方的都是一些实力不强,或是不适合参战的人员,例如伤势未愈的邢伟明。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适合直接到前线来,但他不是郎勇王皓那样的学生,说不许就不许了,身为缉妖司的司长,即便是魏长林都拦不住他,是无可奈何之下,才给他找了个坐镇后方的差事。 邢伟明自然知道留守后方的真正意义,面有不忿,但到底也明白自己真正的伤势轻重,强行上场可能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连累别人照看他,因而此刻板着张脸,默应了魏长林的交代。 人族这边已经全部开始行动,山麓西侧的妖族营地,在看到三道黑色气柱相继升起,意识到大阵启动后,妖族们便也都开始准备。 郎威整理着自己的战术服,长腿蹬在营地边的物资箱上,将靴口的皮带扎紧,她正在动作着,鼻尖突然耸动了一下,眉毛高高一挑,循着气味来到另一堆物资箱的后侧,将遮雨的篷布猛地一拉,五张脸齐齐抬起,对她露出尴尬的笑容。 “好啊,说了不准来还敢偷溜过来,你们真是长本事了。”郎威暂时没去管另外两人,先给了自家这三头狼崽一人一个爆锤。 郎家这三兄弟,在外面各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狼,一见到大姐就夹尾巴,因而闻言只是捂头尬笑,根本不敢反驳。 王劼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他的视线落在正修理自己三个弟弟的郎威身上,随即又转向一旁的王皓。 “反正都是世界末日了,这一战输了在哪里不都得遭殃?不如就来参战,还能多一分赢面呢。”王皓像是在为郎勇他们争辩,说话时却又看了眼王劼。 “什么狗屁的赢面?你们以为这一战靠堆人数就能堆赢了吗?那怎么不把所有人都……”郎威正要继续教训,王劼却突然打断说:“听指令行动,不要拖后腿。” 闻言,郎勇他们面色一喜,立刻顺杆上爬,应声道:“那当然!” 郎威看向王劼,挑了下眉。 王皓没有回应,只说了一句“抓紧时间”,然后转身离开。 郎威耸了耸肩,警告了一下几人:“都给我好好听话,敢乱跑乱出头,我一定撂下荒神众,先转头修理你们。” 三兄弟乖巧点头,尾巴在身后抑制不住地晃动,他们对视一眼,小小地欢呼了一下,然后紧追着郎威而去。 王皓看着王劼的背影,抿了抿唇,也跟上去。 唯有严世辉站在原地,他看着北方,虽然刚刚一直躲在篷布里,但他也知道,巨响最先从北方传来,而且此刻,那里也依然有法术碰撞的灵光与响声,其他方位尚且没有这样的动静,这说明此刻的交战并非计划,而是意外的遭遇,他偷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去北方的似乎是…… “严世辉,快走啊!”郎勇注意到严世辉没跟上来,回头喊了他一下。 “你们去吧,我去北边看看。”严世辉回道。 郎勇他们刚刚也听到了去北方的是谁,闻言立刻领会到严世辉的想法,没再多说,只挥挥手道:“回头见!” 他们与他约定,会在这场末日决战中活下来,回头再见。 严世辉也郑重点头:“回头见。” 他孤身离开全员进发的妖族队伍,钻进深山的密林中,朝北方而去。 三支队伍已经全部行动,先头部队甚至已经与辅阵周围的荒神众妖物开始交战,而在天池中央,那镜面般的湖泊上,洛景一个人站于水面上,候在此地良久,江阳终于从湖水的另一面,向他缓缓走来。 洛景眸中映着江阳的身影,神情是一种难言的复杂,似喜悦,又似失落,仿佛有千头万绪缠绕在心头,让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跟江阳开口,因而一直到江阳走到十米外的地方停下,他都未言一字。 “洛景。”江阳叫了他一声,神色是跟洛景一般无二的复杂,但在闭眼又睁开后,却又多了一股决意。 “我……”洛景似乎正想开口,却被另一道严厉的声音所打断。 “你背弃族人,与商启合谋,置归墟数万水族性命于不顾,你认罪吗?”江阳厉声质问。 “……认。”洛景看着江阳,眸子一瞬不瞬。 “那么,我,作为水族的君主,今日将审判你这叛徒罪臣。”江阳缓缓道,他每一个字落下,脚下的湖面都涌起一重波浪,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已经是无数浪涛在他身后齐聚,犹如上弦的箭,蓄势待发。 洛景怔怔地看着江阳,突然哂然一笑:“来。” 话音落下,江阳已然化为青龙原形,带着无数怒涛狂浪,呼啸着向洛景涌来,洛景同时发动法术,控制着另一半的湖水,与江阳战在一处。 第200章 洛景 北方辅阵。 严纪明带领的侦查小队正与凿齿以及一众荒神众妖物交战,这是一场苦战,凿齿原本就相当难对付,缉妖司数次围剿都没能将其抓获,而眼下,获得了古荒灵气的增幅后,他的实力又迈上了一个台阶,身形变得更为巨大,皮甲也变得更为坚硬,严纪明等人与其鏖战数刻,都未能攻破他的防御。 但凿齿却不然,人类的法术难以撼动他,他那与防御力一起倍增的破坏力却是可以轻易地给严纪明等人造成可怖的杀伤,在意外遭遇的那一刻,严纪明就意识到了己方的不敌,因而一直带领众人采取保守的打法,以拖延时间,等候支援到来。 不过,凿齿看似凶狠蛮横,打法也横冲直撞,却有着不输于穷奇的狡诈,不然也不会屡次逃脱缉妖司的追捕,他自然能看出严纪明等人的想法,猩红的兽眸眯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又一次拍散袭来的法术攻击后,凿齿突然高举双臂,抡锤一样重重砸向地面,冰封的冻土层现出蛛网样的裂纹,向着四周迅速蔓延,一名缉妖师躲闪不及,眼看要坠入开裂的雪层岩缝下,就在此时,一根灵力绳索从侧方疾射而来,严纪明用绳索拉住对方,往后方一带,这名缉妖师也反应迅速,借力脱困,刚刚松口气,又猛地面色一变,叫道:“小心!” 严纪明在同一刻察觉,凿齿正以独角向他这里冲锋,犹如一辆重甲战车,踩着大地隆隆驶来,转瞬间就已经冲至他身前,避让已经来不及,严纪明当机立断,掌中聚起法术的灵光,聚力轰于凿齿的右眼! 法术强大的冲击下,凿齿的冲势微微偏移,但也仅是微微,他护身的皮甲分毫未损,而且随即,他又重新调整过来,独角猛地一挑,严纪明及时翻身卸力,才没有被直接挑穿肚肠,他跃上凿齿的角部,在凿齿的横冲直撞中努力稳定身形。 冲撞中,凿齿猩红的眼睛紧盯着他,以不断的甩动和撞击试图把他甩下碾碎,严纪明知道凿齿是想先除掉他,可是他眼下并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太硬了,法术的威力根本就不够,他需要一件无匹的利器。 凿齿再次加速,直直地撞向一座山峰巨岩,严纪明眉头紧皱,他已经无路可退了,危机间,他正准备再用法术拼力一搏,侧方却突然传来两道利器急速破空的吟啸声,严纪明目光一凝,当即变换招式,两把金蛇匕首飞掠过凿齿鼻部的厚甲,在上面留下浅淡的白色划痕,凿齿嗤笑一声,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但金蛇匕首在飞掠过后又猛地回转,就在此时,严纪明当空跃起,于空中接下两枚匕首,附以蓄力多时的法术,重重刺下! 凿齿发出一声痛吼,他坚硬无比的皮甲在此刻被刺穿,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剧烈的怒意下,古荒灵气在其周身爆发,形成可怖的冲击波向四周扫荡,严纪明早有预见,在一击得手后便向后方疾退,他一把拎住正欲继续前冲的严世辉,将其一起带向安全的后方,又回手用法力护盾挡住袭来的余波。 草木摧折,大地摇晃,严纪明虽然带着严世辉安全避过这一击,但在场的并不止他们,有很多缉妖师的反应并不能那样及时,因此受伤,甚至荒神众那边,都有不少妖怪被这不分敌我的攻击波及,不过,妖族的体魄远比人族要强,对于人族来说重伤吐血的伤势,他们只是晃晃脑袋,在原地缓了片刻后,便重新站起。 严纪明眉头压紧,严世辉的到来为他带来了两把能破开凿齿厚甲的金蛇匕首,但远远改变不了己方局势的不利,就这片刻功夫,妖物们便已经恢复大半,凿齿也喘着粗气,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山岳般巨大的身形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但严世辉毫不畏惧,他死死地盯着凿齿,从严纪明手中召回一把金蛇匕首,便要向掌心刺去。 严纪明伸臂将其拦住,眉宇间是严厉的怒容:“我早说过不准你用这种禁术!你上回还没吃够教训,想再遭反噬变成一个废人吗?!” “只要能杀了他,我不在乎!”严世辉挥开他,就想再次行动。 “胡闹!”严纪明厉斥一声,他同时伸手在金蛇匕首上一抹,犹如施加了某种封印法术,严世辉顿时失去了与法宝的联系,无法再将其召回。 “退一边去!”严纪明拎起严世辉往后一甩,随后与其余尚有一战之力的缉妖师一起,再次上前与众妖交战。 严世辉疾退几步稳住身形,往常他不会违背严纪明的话,被训斥也从不反驳,但他会跟着王皓他们一起违规来到这里,就已然做好了某种决定,他此刻自然也不会听话,严纪明在与凿齿再次交战后不久,就见到了严世辉在旁协击的身影。 他瞪了严世辉一眼,但碍于情势,也无暇再说什么,默许了严世辉的加入。 只是,这点助力杯水车薪,仍不能缓解此刻一面倒的颓势,虽然拿到了能破开凿齿防御的利器,但碍于武器本身的制式和特性,这对金蛇匕首足够锋锐,杀伤力却有限,即便严纪明将刀柄完全没入凿齿的皮肤,对于对方庞大的体型来说,也只是浅表的伤痕,严纪明连同严世辉以及一众同僚拼尽全力,也仅仅是能击伤对方,远不到能击败,而且在熟悉他们的攻击路数后,凿齿也做出了应对,他开始闪躲,不再硬抗匕首的刀击。 严纪明等人节节败退,负伤的人越来越多,能作战的则越来越少,在凿齿的授意下,众妖有意在攻击时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他们围困其中,慢慢绞杀。 就在这支先遣的侦查队即将全军覆没之际,突然有浩瀚磅礴的法术攻击从南侧袭来,妖群的包围圈被撕开一个缺口,凿齿眯眼看向法术袭来的方向,魏长林带着一众人等从山林中走出,真正的主力部队终于赶到,严纪明等人神情一振,他们重整旗鼓,与魏长林一行人汇合后,再次向妖群发起冲击。 凿齿则是仰天怒吼一声,犹如某种冲锋的号角,众妖在他的号令下向前疾冲,双方在中途相遇,争斗、厮杀。 这一战,于此刻才算是真正开始。 几乎是在同一刻,西侧妖族负责的辅阵处,窦元率领的众妖也终于与守阵的穷奇等妖交上手。 “嗷呜——”体型最大的黑狼以狼嚎声发出指令,紧跟随在她身后的三只稍小些的黑狼立即跟随指令变换队形,犹如草原上狼群集体狩猎一般,他们配合默契,分工明确,比起寻常单打独斗,此刻战力成倍地增长,他们率先用各自的利齿爪牙在荒神众守卫的辅阵处撕开一个缺口。 其他方位的荒神众立即过来填补阻拦,巨鹰挥动翅膀,从空中俯冲而下,穷奇也注意到这只小型狼群的难缠,正要亲自过来对付,却突然感觉到侧面袭来的一股劲风,他立即转移目标,以爪牙同对方撕咬,数招后又猛地分开。 白虎与穷奇互相绕着对方周旋,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穷奇的虎眸中就闪烁出更甚于以往的恶意,他咧开兽嘴,低低笑道:“好久不见。” “做个了断罢。”王劼肃容道,他此刻已经不再抱有劝阻对方的妄想。 “当然得做个了断,我可是等这一天等太久了!”话音刚落,穷奇就已经疾冲出去,像是迫不及待。 王劼早有防备,以前他的实力胜过穷奇,在穷奇得到古神血后也可以与其战平,但在此刻,穷奇得到古荒灵气再次增幅后的力量与体魄却已经在他之上,方才交战的数招中他就感觉到了压力,而这似乎还远远不是穷奇的全力。 王劼瞳孔一缩,他几乎未能反应,穷奇就已经急掠至他身前,他勉强抵挡,又与对方厮杀了数招,却越来越不支,穷奇抓住一个时机,神色狰狞又癫狂:“这一次,我比你强!” 他虎爪重重地拍下,王劼朝侧方翻滚,撞上坚硬的山脊,饶是他强大的兽族体魄,也一时未能从这剧痛中缓神,而穷奇乘胜追击,几乎就要将他毙命当场,但在穷奇的虎爪再次挥落前,却又有一只体型稍小些的白虎从后方扑上。 穷奇回身迎击,王皓的实力相对王劼还要更弱一些,自然不敌,但很快缓和过来的王劼也加入战局,他喊道:“左边!” “知道!”在他出声之前,王皓就已经在往左边跑,在穷奇追上他前,却已然先踏入了王劼扑击的路径,穷奇这回躲闪不及,硬挨了王劼这一爪,怒吼着要回击,王皓却又从另一侧袭来。 两只分外相像的白虎共同对敌,他们是第一次并肩,但彼此间却又有着某种不需要言说的默契,他们的配合丝毫不逊色于郎家四姐弟,虽然单对单他们都不是穷奇的对手,可在他们此刻的兄弟协力、左右袭扰下,穷奇也一时掣肘,难以将其击败。 西方的战局进入僵持,东方同样,跟另外两处辅阵都不同,这里没有那样多的荒神众妖物,守在此处的只有一人,却比另外两处更加难对付。 穷奇和凿齿说到底都只是普通的妖兽,只是因为得到古神血,才变异出了近似古荒凶兽的样貌,眼下得到商启灵气的助力,实力跃上一个台阶,却也终究难比真正的古神,但饕餮却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古荒凶兽,他只是因为身处幼年期而一直表现得不太强,身形也小得像只小狗,可在得到大量古荒灵气的此刻,他的形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像当日在齐云山一样,变成有着巨大畸形的大嘴,腋生双目,羊角向前弯曲的小楼般大的怪物。 “可以吃吗?”饕餮舔着嘴唇,贪婪的目光扫过辅阵周围的所有缉妖师,他没有敌我的概念,也不需要任何帮手,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他的食物。 “不要用法术攻击!”林学琛冲所有人喊道,短暂的交手和尝试中,他已然意识到,任何法术攻击都无法奏效,饕餮强大的吞噬能力下,法术都将被消解为最原始的灵力,成为对方的养料,让其的身形成长得更为巨大,也更难对付。 “特别强的法术和剑气他未必能消化!”林子真提示道,在之前与饕餮的交手中,寻常的法术饕餮确实全都可以吞噬,但陆时鸣的凤火和江阳那在山灵助力下天人境的一剑,饕餮就未能吞噬,反倒被其所伤。 林学琛同样知道这点,他早已在着手布置威力巨大的禁咒,此刻一边忙着布阵一边说:“帮我拖延时间!” “我来!”齐云御剑而上,与其他缉妖师一起,以最原始锋锐的兵刃向饕餮发起攻击。 少了灵力加持,这些兵刃法宝其实很难伤到体魄与实力一起变得无比强大的饕餮,但他却被这些密集的攻击分散了注意力,张嘴想吞,却总被打断。 林学琛的禁咒已经布置完大半,即将发动,但就在其完全成功前,禁咒预启动时集聚的大量灵力引起了饕餮的注意,他舔舔嘴唇,不再去管其他人的袭扰,只径直向林学琛走来。 齐云和林子真面色一变,各自设法想要阻止,但食物对饕餮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大到让他完全无视了那些刀剑的刮痛,只张开巨嘴,巨鲸吸水般的猛力一吞。 林学琛神色一凝,他感觉到禁咒中的灵力正在向饕餮方向涌去,阵法即将崩溃,他当机立断,就此将禁咒启动,虽然禁咒仍未布置完全,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但他选择以此一搏。 耀目的雷光在天地间跃动,这已是相当可怖的威势,在场的其余缉妖师都不由惊叹这位很少出手的万象局局长的实力,但相较于此刻的饕餮,却还是差了一些,雷光未能造成预想中的杀伤,就已然在饕餮的吞噬力量下破碎涣散。 林学琛知道让饕餮完全吞了这个禁咒对方恐怕就更难对付了,因而立即将自己的灵气注入阵中,想以此抗衡。 他的判断是对的,决策也不可谓不迅速,只是终究差了些运气,短暂的僵持后,灵力再次向饕餮的嘴中奔涌,甚至林学琛经脉中的灵力,都在飞速地流逝,想要撤手已是不及,他陷入了跟之前江阳一样的境地,即将被饕餮吸干,成为灵力尽失的废人。 齐云林子真,还有其他人都想要来帮忙,但饕餮强大的吞噬力量下,他们的法术也一起被消化,根本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危急之际,天地间蓦地亮起一道光,在众人眼前一闪,霎那间,一股强横无比的剑气从空中直劈而下,齐云已是宗师境的剑修,而这道剑气比他还要强上数倍,跟江阳数月前挥出的那一剑分外相似,这是……天人境! 在另一处侦查的齐天纵此刻终于赶到此处,他一剑斩断饕餮吞噬林学琛禁咒灵力的链路,饕餮调转方向,贪婪地想要将他这道剑光吞下,剑气也确实在他的力量下破碎,却依然锋锐,像是无数碎裂的玻璃涌进嘴巴,饕餮感到细密的刺痛,他不由痛呼一声。 齐天纵又是一剑斩来,饕餮向后撤去,他不敢再吞,但却仍然可以以吞噬力量将剑气的大部分攻击力化解粉碎,相较于上次对阵江阳,他此刻显然更加强大,即便是天人境的齐天纵,也一时奈何不得他。 三处辅阵各自进入焦灼阶段,各方都在凶狠地厮杀,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取胜,而在另一处战场,天池水面上,江阳和洛景却打得堪称温和。 水浪在双方斗法下剧烈地翻涌,声势浩大,但其实很难造成真正致命的伤害,不是做不到,只是交战双方都没有使用真正厉害致命的法术,且攻击时,也从未攻向对方的要害,他们不像是在生死搏斗,倒像是在切磋比试。 江阳知道不该这样,他不断告诫自己,可每一次真正出手时,法术的威力却总会削减,攻击的朝向也总会偏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要害,甚至优先于理智,尚未思考,他就已经那么做了。 洛景对他或许也是如此,明知道他活着一天,敖宸就不可能真正回来,却仍然无法对他下真正的死手,可要放弃敖宸,洛景也同样做不到,因而两人进入了这样一个怪状,明明局势如此危急,他们却打得不紧不慢,就像是因为不想面对那最后必然到来的选择与结局,所以一直在无意识的拖延。 但拖延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将局势越变越糟,江阳能明显感觉到大阵在越变越强,在周围三处辅阵的支持下,大荒世界被打开的破口越来越大,此处聚集的古荒灵气也越来越多,即便暂时不提两界完全重合时那种因空间震荡而起的湮灭力量,最迫在眉睫的危机,商启恐怕正在这大量的古荒灵气滋养下快速地恢复,等到他闭关结束之际,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不能再拖了。江阳最后一次告诫自己,他同时下了某种决心,青色的龙身在水下潜游,在下一刻,带着巨浪猛然跃出水面。 洛景被巨浪带着跃上高处,他控制水流卸去浪涛的冲力,在下坠时,五指做爪状,以迎接江阳以龙身带来的直接攻击。 但,江阳在接近他时,突然在半空变为人形,他敞着手臂,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反倒将自己所有的要害与空门都暴露在洛景眼前。 洛景有一瞬的怔然,他此刻若什么都不做,又或者再因为思考而耽误犹豫上片刻,他尖利的指甲都将直接挖开江阳的胸膛,他也将除掉自己最大的阻碍和烦恼,但某种东西快过理智,近乎一种本能,他下意识地撤手,收住了一切可能会对江阳造成伤害的攻击。 他们一起在空中朝下坠落,互相对望着,与洛景的怔然不同,江阳的眸中是坚定的决意,他突然喊道:“就是现在!” 话音落下,周围蓦然升起数道环形水幕,将他和洛景重重包裹,像是无数面反光的镜子,这无数面镜子中突然现出影像,那是一双双幽绿的狐瞳。 江阳并非孤身一人来此,计划中,他将和胡瀚予一起击败洛景,只是他们两个也未必就能取胜,洛景有祖龙珠在手,江阳虽然在种族位阶上压他一头,却尚未完全成年,而胡瀚予,他擅长的是幻术,而洛景同时也是个幻术大师,他的幻术很难奏效,对比下来,这一战的胜负其实很难说。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地确保己方的胜利,他们提前制定了计划,明面上,江阳将孤身迎战,胡瀚予不会露面,他将躲在暗处等待时机,而眼下,时机已至,准备多时的幻术骤然发动! 寻常状态下,胡瀚予的幻术无法对洛景起效,但这一刻,洛景因为江阳的突然收手而失神,配合江阳用水流组成的千万镜幕,狐眸中印刻的幻术乘虚而入,洛景陷入一刹那的恍惚,再回神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人声熙攘的河岸边,面前有一座古朴典雅的高楼,牌匾上是三个字——岳阳楼。 这里是……洛景怔怔地徘徊四顾,他认出了洞庭湖河岸的轮廓,也认出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一千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人类当做牲畜一样地围观叫卖,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那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人来的方向,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也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敖宸一身人类装束,平凡的衣饰也依然难掩他镜湖龙君的气度,他站在人群中,犹如初见那般,对着洛景露出温雅的笑容。 洛景呆了一瞬,随即立刻向对方走去,他惶恐又笨拙,几乎忘了如何走路,他不顾一切地扑向这个如记忆中一般的影子,而忽略了四周一切的异样与错漏。 如果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湖岸边,所有人的脸孔都是模糊的,因为胡瀚予并未亲身经历过千年前的这一幕,他仅仅是根据窦元和史料的旁述来构建,所造的幻境自然也无法一比一复刻,洛景本不该察觉不到此地的虚假,胡瀚予也并非只能选择这样无法完美复刻的幻境来构建,可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再精妙真实的幻境也仍然有其破绽,洛景这样的幻术大师未必会被瞒过,反倒是深刻于洛景心底的这一幕,能够真正动摇他的心神,让其眼中再见不到其他。 洛景跌跌撞撞地走到敖宸面前,手指颤抖着,抚上敖宸的脸庞,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且真实,就好像这一千年中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场幻梦,他们从未分开,此刻才刚刚相识。 面对洛景唐突的举动,敖宸似乎有些讶异,但依然眉目温和地看着对方,他伸手将洛景轻轻地环住,洛景自然不会拒绝,在敖宸面前,他的一切乖张与凶厉,都温顺地收敛蛰伏。 幻境里,敖宸将洛景拥入怀中,现实里,江阳一手拥着洛景,另一手则拿着一枚刻满符文的匕首,抵上洛景的后心。 他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做了那样多的决意,那样多的准备,眼下只需要手臂用力一刺,一切就结束了,可他拿刀的手却在不断颤抖,像是被心口处那股剧烈的绞痛抽走了力气,他看着洛景,看着这张日夜陪伴了整整一百年的脸,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敖晟。”洛景痴痴地看着他,看着幻境中敖宸那张温和含笑的脸,可他唤的却是江阳的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只是……”他抚着江阳的脸庞,悲哀道,“我只是太想见他了……” 江阳含着泪水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在他努力用沙哑的嗓音要开口前,却突然感觉到心神一悸,有一股莫大的危险正在朝他袭来。 正在维持幻境的胡瀚予神色一变,不等他出手阻拦,江阳也并未来得及反应,这刁钻阴险的袭击就已然来至江阳身前,在它即将贯穿江阳的后心前,却有人带着江阳猛地旋身。 一道痛苦压抑的闷哼声中,江阳瞳孔一缩,他看到洛景嘴角溢出的血液,也看到对方腰腹处,被烧灼贯穿的血洞。 黑火在贯穿后也仍未停止,正以其暴虐的力量在这伤处燃烧肆虐,江阳立即用水法将其浇灭,他抱住不支下倒的洛景,惶急又惊恐地想要帮其止血,喃喃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他手忙脚乱,手足无措,因为他发现这血液根本无法止住,且止住了也没用,黑火拥有可怕的杀伤力,在贯彻身体的一瞬间,便几乎已经将所有脏腑都捣毁,即便是妖族的身体也无法在这样的伤势下存活,顶多是凭着体魄修为的强大,可以比人类再多苟延残喘一阵。 “没事的……”江阳喉中带上了哭腔,他仍然拼命地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什么,却终究是徒劳。 洛景用涣散的眸光看着江阳,幻境破碎后,他看到真实含泪的脸孔,不是敖宸,却是他一手养大的小珍珠,直到方才那一刻,他都还一直在犹豫,但黑火袭来时,他依然本能地将江阳护在怀中,他的身体代替他做出了选择,越过一切纠结与犹豫,直抵他真实的内心。 在这一刻,洛景好像突然就释然了,他按住江阳的手,制止对方无谓的举动,他将颈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珠子取下,往日动听惑人的嗓音在此刻变得嘶哑无力,他对江阳说:“这是敖宸让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让我在觉得可以的时候,把龙珠交给你……” 他将龙珠放于江阳掌中,又用自己的手指带着对方合上、攥紧。 “去吧……”他轻轻呢喃着,松开手指,像是同时松开了某种执着半生,却终究不可追寻的妄念。 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地面岩层的垮塌,胡瀚予从空中重重砸下,商启凌空而立,解决掉胡瀚予后,他不紧不慢地朝江阳走来。 “你这又是何必?”商启看着洛景,像是在为他可惜,可他唇角又带着讥嘲的笑容。 江阳一言不发,他小心地放下洛景,让其倚靠着一处山岩,然后缓缓站起身,岚生剑被他召出,麒麟甲被镶嵌于剑身,他右耳挂着陆时鸣的始凤翎,左手拿着洛景刚刚交给他的祖龙珠,他仰头看着商启,直直朝对方走去。 他独身一人,却又好像有无形的命运浪潮裹挟着他,横跨千年的光阴与无数次别离,推涌着江阳,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走到商启面前,走到这宿命的尽头。 第201章 江阳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商启似是感叹,似是怅惘。 “是啊。”江阳轻声应和,他持剑指向商启,缓缓道,“照着宿命所示,我来杀你。” “杀我?”商启笑起来,他看着江阳,像是大人看着夸下海口的不懂事孩子,“你是集齐了四种原初的元素之力,这确实可以威胁到我,但再强大的武器,也要看它的使用者是谁,懦弱的稚子怎么能跟坚勇的武者相比呢?你觉得你是哪一种?” “是能杀你的那一种!”江阳踏前一步,在他落足的地方,风旋向四周卷起,水流在他身侧环绕,凤火的赤色与麒麟甲的玄色在剑锋上闪烁,一股空前的气势在他周身凝聚。 “那就来试试看罢!”商启微笑着,他张开双臂,黑色的火焰龙卷在他身后轰然升起,遮天蔽日地席卷向天幕,黑色的凤凰虚影在火焰中展翼,随后又分化为无数悬空的火球,犹如群星陨落,一齐向江阳砸去。 江阳在星陨中穿梭疾跑,他御风而起,左手的祖龙珠发出幽蓝的光芒,形成护身的水幕,他飞掠至商启近前,地水火风四种力量一起被催动,附着于剑身,他以劈山之势,悍然斩下! 这一剑的威势已然超越江阳过往所能用出的法术极致,但商启依然面不改色,微微而笑,他抬了下手,滔天的火焰爆发,瞬间将江阳的剑光吞没剿灭,黑火又继续扩张,张牙舞爪着向江阳袭去。 江阳又是一剑斩出,破开黑火的围堵,可黑火源源不绝,商启此刻的伤势已然恢复完全,周围那三座辅阵正一起运转着,在商启出关后,阵法的威力再一次加强,三道连通天地的巨大灵力气柱为主阵中的商启提供源源不绝的灵气,他此刻的强大更甚以往,即便是陆时鸣,也无法在此刻战胜他。 江阳被火焰逼退回地面,星陨再次砸下,偌大的天池湖水在黑火的高温下几乎被烧灼殆尽,大地龟裂,空气现出扭曲的波纹。 江阳在黑火的攻击中狼狈躲闪,努力寻找火焰的破绽,而商启则不紧不慢,在空中慢慢踱步。 “我一直在观察你。”他看着江阳,语气熟稔得像是故友间的闲聊,“在没见到你之前,我曾想象过你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敖宸对你寄予了这样大的期望,你应该比他更难对付,是不是?” 江阳以剑光击退袭来的火焰,却有更多的火焰紧随而至,他无暇应声。 商启自顾自道:“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怀疑你的身份,但哪怕你的出现如此可疑,我那时候却还是不觉得你会是敖晟,老实说,确认你的真身后,我感到很失望。” “你应当能明白这种感受,原来你谨慎以对忌惮多时的对手是个这样孱弱无能,心性怯懦的孩子,就好像这些年你做的所有准备都成了一个笑话。”商启是在叹息,却也是更大的嘲弄。 江阳咬紧牙齿,他心神无比的紧绷,躲闪数刻,终于抓到一线的时机,破开火焰的围笼,急掠上前,举剑再次斩向商启。 商启这回未再以火焰阻挡,他直面这锋芒,抬手抵住江阳的剑锋,这是江阳的全力一击,而他仅用了两根手指。 在极近的距离上,商启清楚地看到江阳那一瞬露出的惊愕惶恐,他似被取悦般的一笑:“害怕吗?” 他屈指在剑锋上随意一弹,霎时间一股可怕的灵压向江阳袭来,犹如一只巨掌兜头按下,将他重重地拍回地面。 轰然的巨响后,江阳拨开身上的碎石,从砸出的坑洞中再次挣扎站起,他因身体骨骼的剧痛而急喘时,听到商启含笑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 “想逃跑吗?想躲藏吗?想向谁求援吗?无需否认,你之前每回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你又何曾真正靠自己解决过什么?”商启轻蔑又玩味,他审视江阳的灵魂,否定对方的一切,“我几次试探你观察你,结论都是如此,你就是个缺爱、敏感、怯懦的孩子,你自己都不觉得你自己能扛起什么,所以你总是要找依靠,要找助力。” “陆时鸣的喜好还真是奇特,我与他同源而生,相识万年,我还没见过他这样在意一个人,他一次次不惜代价地救你,若他不多管闲事,你现在应该还在空间缝隙中,也算是避过这一劫,我无意去追杀你,可他偏偏多此一举地救了你,以身死涅槃的代价。”商启像是在为陆时鸣叹息,又像是为江阳叹息,“虚无赑风下一次散开的时间起码在千年以后,这次,你还能依靠谁呢?” “是他们?”商启扫过伤重难以起身的洛景和胡瀚予,又看向远方,三座辅阵的方向,“还是他们?” “已经这样久了,大阵还在运转,你的这些同伴们究竟有没有能力击破阵法,有没有能力赶来助你,你心底心知肚明,不是吗?”商启看着艰难尝试数次,踉跄站起的江阳,微笑道,“也罢,就让你看个清楚。” 他振袖一挥,黑火遮天蔽日而出,幻化成天穹上巨大的火幕,他再伸手一指,火幕中便出现了影像。 北方辅阵,商启现身后阵法的加强同样也给守阵的一众荒神众妖物带去了更强大的力量,原本魏长林严纪明等人可以跟凿齿维持僵持不下的平手,而眼下,他们节节败退,魏长林更是口吐鲜血,伤重不支。 西方辅阵,王劼王皓兄弟以及其他妖族同伴们与穷奇鏖战数刻,不断地被穷奇击退,身体上遍布透骨的爪痕,就在江阳眼前,王劼重重撞上一处山崖,几乎再难站起。 东方辅阵,饕餮张开巨大的兽嘴,他的身形比之前又涨大了一圈,阵法加强的力量,和不断吞噬所获得的灵气让他的吞噬能力再次进化,便是齐天纵天人境的剑气,都在这吞噬旋风中粉碎,齐天纵又试图以巽风剑本身的锋锐击败饕餮,却在近身时被重重地击落,齐云喊一声“师父!”,御剑急追过去。 江阳未能看到这三处战场最终的胜负,火幕在短暂显像后便消散于空中,但仅仅是他看到的这些,似乎也已经昭示了一切的结局。 江阳攥紧拳头,商启本身就这样强大,而在大阵的增幅下,则几乎无可战胜,他已然领教过对方那磅礴如海的可怕力量,但他此刻还是强撑站起,怒吼一声化作青龙原形,孤注一掷,飞蛾扑火地向天空冲去。 商启轻蔑一笑,他身形一转,同样化作黑色凤凰原形,清亮的凤鸣声中,黑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四周爆发,江阳拿回了祖龙珠,却依然难以抵御黑火全开的威力,这是他与商启难以跨越的修为差距,但即便如此,江阳仍拼着火焰灼烧的剧痛,直冲向前。 黑火与阴云遮盖了天幕,青龙与玄鸟在这黑暗苍穹下激战,除却水法,江阳也试图调用地火风的力量,但是不行,就像他之前挥剑时试的那样,无论如何,水与火的力量都无法真正交融,反倒会互相掣肘,法术的威力不增反减,拖慢他的行动,甚至地与风的力量,江阳似乎也不能真正掌握,即便融合了,也仅仅是流于表面,像是水溶于油,相融却也泾渭分明,他仍未能达成某种混沌原初的本质。 青龙的龙身不断在火焰中灼伤,接连失利下,江阳已经没有多少章法,他干脆弃了另外三种他不能完全控制的力量不用,只凭着龙族最擅长的水法迎战,这自然无法战胜商启,数个回合后,他又一次地,被从空中重重击落。 地面巨大的坑洞中,江阳变回人形,吐出一口血来,岚生剑在下落的过程中跌坠到坑洞的另一侧,他立即连滚带爬地去捡,仿佛是要捡拾回自己在这绝境中仅有的希望。 但在他即将重新抓拾住剑柄时,却先有一双脚,来到了岚生剑前,商启伸手虚虚一抓,岚生剑便来到他手中,他握住剑柄,饶有兴味地端详片刻,五指按上剑锋,可怖的黑火在他指尖凝聚,剑锋被烧到几千度的赤红,却仍未融化。 “倒确实是把神兵。”商启眉头微蹙着感叹了一下,但随即,又轻蔑一笑,“只是跟错了主人。” 他五指骤然用力,黑火不再有遮天蔽日的威势,却凝聚压缩于一点,带来更加恐怖的破坏性,这一回,无坚不摧的剑锋像是溶解的烂泥一样开始软化垂落,落于地面上,在江阳眼前,化为不成型的铁水熔浆。 剑身消解的同一刻,有一股无形的旋风朝周围散去,失去载体后,原初之风再次归于天地,而剑身原本熔炼完成的地火两种力量,也随之一同消散。 江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失去了岚生剑的助力,别说是融合四种原初的元素之力,他就连再次调用它们都做不到了。 剑身溶解时,仿佛有某种光在江阳眼中一同熄灭,而与此同时,商启的声音在他耳畔再次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打压贬低,这次他几乎是温和的:“我能感受到你心内的恐惧,无助,不必羞愧,这再正常不过,你本也只是个尚未完全长大的幼龙,全盛状态的敖宸都未能战胜我,你又凭什么可以呢?” “敖宸将一切都推托给你,多不负责任呐,陆时鸣也是,谁又曾问过你的意见?他们自作主张,一厢情愿,把你当做达成目的的棋子傀儡。”他怜悯地看着江阳,眼中是包容与理解,“很痛苦吧?要扛下这你根本不能扛起的责任,要去战胜你根本无法战胜的对手。” “不若由我来帮你解脱。”商启向江阳走来,眉眼柔和,他的五官本就与陆时鸣有几分相似,而他此刻露出的神情让这种相似进一步加深,有这么一刹那,江阳几乎以为,向他走来的就是陆时鸣。 “你已经用尽全力,没有人会再责怪你了。”商启伸手覆上江阳的额头,在他掌心,凝聚着与方才熔炼掉岚生剑一般压缩到极致的可怖黑火。 他温柔地说:“结束罢。” 江阳闭上眼睛。 倒在断崖废墟中的胡瀚予见到这一幕,想挣扎着站起阻止,却终究是无力,洛景倚靠在岩壁上,涣散的瞳孔映着即将被火焰吞没的江阳的身影,他手指动了两下,可这具濒死的苟延残喘之身到底没能站起。 就像商启说的那样,这回不会再有人来帮助江阳,他将独身一人,落败,然后身死。 高温的火焰越逼越近,在它即将融穿江阳的颅骨前,江阳突然听到了一道疾啸的破空声,仿佛有某种法术在他身前碰撞炸开,掀起巨大的声响和烟尘。 江阳下意识地睁开眼,他看到弥散的烟尘中正在快速交战的两道身影,两者的实力显然不在同一个量级,来者很快落入下风,但还是在拼死相击。 “师父,伤得那么重,不在家里休息,干嘛还千里迢迢地来坏徒弟的事呢?”商启用季瑜的语调说话,像是很关心。 “孽障!”邢伟明怒喝一声,掌心聚起法术的灵光,向着商启悍然轰去。 商启抬手召出黑火,轻松地将邢伟明的攻击拦住,他隔着黑火形成的火幕,对着邢伟明微微一笑:“罢了,师父,就让徒弟送你一程吧。” 火幕骤然破碎,化作无数疾射的黑火流星爆散而出,穿过邢伟明的脏腑,巨大的冲力下,他向后翻滚,撞破数道凸起的岩层石柱,停在江阳眼前。 江阳愣愣地低头,他看到邢伟明身体上数块骨头被折断,肢体不自然地扭曲,胸腹处被火焰穿透的血洞正在汩汩地往外渗血,像是止不住逝去的生命泉流。 弥留之际,邢伟明抬起沾血颤抖的手指,抓住江阳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力攥紧,仿佛想要交托什么,但张口就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一个字未能说出,攥紧的手指就已然随着涣散的瞳孔一起,无力垂落。 江阳怔怔地看着邢伟明渐渐冷去的尸体,他听到商启再次向他走来。 “人类啊,蝼蚁一样弱小,倒是总能给人添麻烦。”商启语气中有抱怨,却也有更多的不在意,人命在他眼中向来如草芥一般,即便这曾是他为人时的授业恩师。 江阳低着头,在商启走到近处时,他突然说:“你说得不对。” “嗯?”商启眉梢微挑。 “人类并不弱小,我也并不懦弱。”江阳抬起头,直视着商启。 商启笑了一声,他看着江阳身前那具尸体,轻蔑道:“可他豁出命去,又做成了什么?我未曾被伤分毫。” “还有你。”他看着江阳的眼睛,“你的心中满是恐惧,你在惧怕我,不是吗?” “是,我一直都很畏惧你。”江阳坦然承认这一点,这恐惧从二十九年前霍川在尸山血海上的那个笑容开始,一直深刻于他的内心,商启对他而言一度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个不可战胜的庞然大物,但…… “你眼中蝼蚁样的人类没有伤到你,但他阻挡了你一刻,微不足道的一刻,却打断了你攻击和言语的节奏,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江阳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他踉跄了一下,但他终归是站了起来。 “什么?”商启仍然带笑,可笑容下却好像又藏着一种警觉和忌惮。 江阳窥见了这缕警觉和忌惮,他抹干净嘴角的血迹,突然笑起来:“你在畏惧我。” 两人间有一瞬的静默,商启随即嗤笑说:“你还真是会异想天开,四样原初元素之力在手你都未能战胜我,眼下地风已毁,你有什么值得我畏惧的?” “因为预言,因为敖宸死前对你说的一番话。”江阳说,“我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但你这千年一定为此惶惶不安,夙夜难寐吧。” “一个手下败将的遗言有何可惧?他死于我手,连灵魂都未能逃脱。”商启不屑地冷嘲。 “那你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江阳看着他,缓缓说,“你也意识到了不是吗?你不去窃取麒麟甲,胡老师不会离开族群,不会与我相识,他也不会愿意把麒麟甲交给我,二十九年前你不来杀我,我不会得到凤火,你在学校中不试探设计我,我不会学会巽风剑法。” “你因为畏惧这个预言所做的每一件事,反而都让我一步步走到这里。”江阳向前迈了一步,虚弱伤重的身体有些不稳,可他的脚步又是如此坚定,他一步一步走向商启。 “我的心中确实满是恐惧,不安,彷徨,我也确实想要获得别人的帮助,可我敢于直面真实的自我,我知道我的弱点,我的不足,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无法战胜你,所以我选择相信我的同伴,相信你口中蝼蚁一样的人类。” “你的同伴在哪儿?”商启方才还面带笑容,此刻这笑意却在慢慢褪去,他冷冷道,“你不过一人。” “在过去,在未来,在生死的彼岸,在我一路走来的路途。”江阳继续向前,他眼前浮现很多的人与物,他看到邢伟明方才那弥留之际的一握,洛景将祖龙祖交予他的手。 他同时也听到声音,敖宸在洞庭龙宫下对他说:“不要害怕未来,勇敢地往前走罢。” 全身燃着涅槃火焰的陆时鸣说:“我将穿越万劫,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我曾经害怕你,可这并非怯懦,我直面它,也战胜它,真正怯懦的是一直不敢承认恐惧的你!”江阳又是一步踏出,这一刻,突然有风在旷野上呼啸,吹越过岚生剑的残骸,在他身边重新聚起。 商启神色微变,而江阳还在步步逼近,气势节节攀升,便如某种正在不断朝他汇聚的力量。 “你畏惧死亡,畏惧天机镜给出的预言,畏惧敖宸死前对你说的话!”江阳再踏一步,干涸龟裂的大地在他脚下抬起,化为通天的阶梯,送他走向凌空而立的商启。 “闭嘴。”商启阴沉着脸,黑火在他身后聚集,再次化为星陨砸下。 “我不畏惧你!”江阳手中的祖龙珠发出幽蓝的光芒,将黑火尽数挡下,它的形态同时开始改变,化为最为原初的水流,与环绕江阳周身的地风二色气流交缠在一起,重新铸成一把剑的模样。 “是你——”江阳持剑向前,怒喊道,“一直在我畏惧我!” 商启全身燃起黑火,他正欲抽取大阵全部的灵力,以全力一击将江阳就此斩杀,却突然面色一变。 北方辅阵,严纪明须发皆白,手持两把蛇瞳带血的金蛇匕首,手臂上是妖异的蛇形刺青。 西方辅阵,王劼以重伤的代价为王皓创造一线的时机,年轻的白虎从侧方向穷奇发出决然一击。 东方辅阵,齐云接过齐天纵的巽风剑,他指剑向天,身与天同,他以惊世一剑,向着饕餮悍然斩下。 几乎就在江阳话音落下的同一刻,外侧的三处辅阵突然传来轰然的声响,接天的灵力气柱相继倒塌消散,商启尚来不及为这惊变反应,就见更为惊惧之事在他面前发生。 “来啊——!”江阳怒吼着,他右耳的凤翎耳坠同时燃起,清亮的凤鸣声中,赤色的火焰作为最后一道先天元素汇入他手中那柄虚无之剑,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怖力量在剑身凝聚,商启都为之色变。 黑火突然暴涨,商启在漫天火焰中化作巨大的玄鸟原身,他掀起滔天的烈焰,在吸收了大阵中巨量的灵气后,他此刻威势全开的力量犹如压在头顶的天幕,只能仰望,无可战胜。 可在下一刻,金红的凤凰轻柔地飞掠过江阳的身侧,为他驱散一切黑暗与烈火,江阳持剑向天,他的力量幻化成更加巨大的法相真身,高过天幕与穹顶,直达混沌的原初。 “那是……”远处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不由为之驻足。 “法天象地……”魏长林喃喃道。 “这一剑……”齐天纵被齐云搀扶着站起,他仰头看着那与天地齐高的法相真身中的江阳,看着江阳手中凝聚的剑光,犹如见到了某种不可达的奇迹。 这一剑……已臻极境! 在玄鸟骤然瞪大的瞳孔中,浩然的剑光以天倾之势朝他压来,这一刻,他仿佛被带回了一段千年前的过去。 “你比陆时鸣更加愚蠢。”商启居高临下,轻蔑且怜悯,“我将用五百年的时间重新铸造连通此世的天梯,再用五百年的时间等候星辰的轮转,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不过将我的降临推迟了一千年,千年对于你我转瞬即逝,千年之后,我仍将归来,以宿命,凡人将奉我为唯一的尊神,万物在我的威严下颤栗匍匐,一如雷霆,你今日之死毫无意义。” 敖宸艰难地从血水和污泥中坐起,他的龙角被折断,剥落的龙鳞下是见骨的伤口,他此刻满身血污,狼狈不堪,可他偏偏笑得很从容,就好像他仍然是曾经光风霁月的镜湖龙君。 “到那时,”敖宸温柔地说,“我的后辈将继承我的遗志,凡人将举起弑神的刀兵,红尘将成为你埋骨的坟冢。” 千年后。 过去与现在的身影恍惚间开始重叠,彼时彼刻所言,恰如此时此刻所见。 商启怒极地嘶喊:“敖——” 变调的嗓音已经分不清他喊的到底是敖宸还是敖晟,一如此刻他也分不清这跨过千年时光,向他斩出这超越天地神人,被称之为极境一剑的究竟是敖晟还是敖宸。 亦或者,二者皆是。 一如红尘这漫漫忤逆他的众生。 黑火在剑光下湮灭,玄鸟发出濒死不甘的啼鸣,却终究在空中与黑火一起散去,唯独留下一枚黑色的凤翎,但下一刻,这枚永远不会被摧毁的始凤翎,也在浩大的剑光中灰飞烟灭。 混沌力量从江阳手中散去,重新化为地水火风四种原初元素归入天地,他力竭地倒下,从空中坠落。 羽色艳丽的凤凰温柔地接住他,带他落至地面。 尚来不及与涅槃归来的陆时鸣说话,江阳又看到在漫天黑火消散的余烬中,有一枚光团落下。 商启消亡后,困住光团的法术同时消散,他化作人形,走到弥留的洛景身前。 洛景看着这日思夜想的身影,喃喃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敖宸看到洛景的伤势,闭了闭眼:“抱歉……” “没关系,没关系……”洛景向敖宸伸手,像是想再摸一下对方的脸庞。 “我还是很、还是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已经化为不可听的呓语,他半生的执念跟他半途就落下的手指一样,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能真正诉之于口。 “我知道。”敖宸想伸手握住洛景下落的手指,可他也只是虚无的灵体状态,洛景垂落的手指从他手中穿过,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的身体同时开始溃散,化为莹莹光点,失去法术禁锢后,他重获自由,却也像所有死去的灵魂一样,终将归入虚无的天地。 这最后的时间中,敖宸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洛景的脸庞,江阳在身后看着他们,泪水无声地流满面庞。 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敖宸抬头看了江阳一下,眉眼轻弯,仿佛某种对后辈的美好祝愿,再然后,他去往轮回的彼岸,再不留半点痕迹于此方天地。 陆时鸣在身后轻轻搭上江阳的肩膀,在末日终结的废墟战场上,江阳回身大力地抱住对方,哭得不能自已。 风在天边消散又聚拢,众人从各方赶来,带来噪杂的声响与蓬勃的生机,一切都尘埃落定,一切也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