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案】 一道圣旨当头劈下,钱未满成了皇帝众多小老婆中的一员, 这让立志做正室的她非常怨念。 不过……皇帝还没有正妻? 那就好。 且看她发愤图强,在其他小老婆的围攻中杀出一条血路, 向着皇后之位奋勇前进! ——轻松文,绝对HE。本文架空 ——讲的是一个爱吃的妹纸被皇帝拖入宫中后自(误)、强(打)、不(误)、息(撞)做上皇后的故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钱未满,魏承昭 ┃ 配角: ┃ 其它:轻松,宫斗 第一章 钱未满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作正妻。 每当看到姨娘们忙着帮母亲训斥下人、安排饮食、分发月例、忙东忙西,而母亲却在发愁今日里染个什么颜色的指甲更漂亮时,未满便下定决心,以后要嫁给没妻室的男人去当大老婆,然后支使着小老婆们为自己卖命。 而她自己就能落得个清闲,好好吃东西了。 没错,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爱吃。但凡天上跑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凡是她能捞着尝一口的,就绝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日里,正当她在同丫鬟们研究面条的一百种切法时,宫里来人了。 钱老爷不在家,未满在忙着对付面条,于是丫鬟只得跑去隔壁叫正在打牌的钱夫人。 钱夫人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家,临了到了门口,还不忘让丫鬟到隔壁再去叮嘱一番:“让她们给我留着牌,就说我马上回来!” 眼看着丫鬟领命过去了,钱夫人这才放心地进了大门。 抬眼看见来人,矮瘦,貌丑,典型的看过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类型,故而钱夫人只望了一下就可断定,此人自己绝不认识。 只是她没料到,这人却有一把好嗓子,硬生生将平平无奇的“夫人,给您贺喜啦”几个字说得宛转悠扬绵长不绝,不着痕迹地将钱夫人满腹的牢骚话给压了回去。 钱夫人心里惦记着在隔壁没有打完的那副好牌,脸上带笑心中算着牌,越想越觉得自己快和了,忙急切说道:“您有什么事儿,就直说了吧。” 那人在这儿等了这许久才见到个主事的人,心里本就老大不乐意了,此刻看到钱夫人着急的样子方才觉得挽回了些面子,便施施然拖着声音叫道:“钱家接旨——”。 “接旨”俩字让原本着急的钱夫人彻底淡定了,愣了下才稍稍缓过劲儿来,终于将心思放到这位公公手中明晃晃的绢布上,忙招呼一家老小来接旨。 未满还在揉着面,丫鬟们急着让她赶紧去前厅,赶紧将她手里面团抢过来搁回案板上。 至于她手上沾着的那些零碎的,丫鬟们直接撸下来往地上一丢,再扯过湿布子使劲地擦了两把,眼见她的手能看到原色了,丫鬟们就催促她赶紧去前面,说是公公们来宣旨了。 虽然丫鬟们一直强调公公是宫里来的,可未满哪知道公公是做什么使的?根本没往心里去。 她一心惦记着那被丢到地上的几小坨面团,觉得这样子实在是太浪费了,心疼得直打哆嗦,一步三回头地去瞧。 钱夫人可是钱家最有权势的人,她方才一再叮嘱要把姑娘赶紧叫过去的。于是丫鬟们看见自家姑娘那副依依不舍、慢吞吞的样子,顿时急了,直接挽了袖子将她架起来拖了去。 跪下,宣旨,接旨,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未满心里算计着面条的事儿,却也好歹听进去了几个零星的词句,约莫是说让她进宫。 无论那黄色绢布上写的是什么,待那公公一读完了圣旨,所有的事儿就都定下来了,再无法更改。 于是乎,未满进宫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未满完全不懂进宫意味着什么。 钱家一个富足的商户人家,根本没想过让自家女儿和宫里扯上什么关系,以至于活了十三年的未满,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宫里头的那些个规矩,更不知道入宫是做什么的。 钱夫人有意想同未满私底下说几句话,可公公得了上头的命令,没给她这个机会。一宣完旨,公公就让人将未满围了起来,半请半胁迫地将她哄上了轿子。 未满一心记挂着那些面条,没察觉哪儿不对劲。 待到上了轿子,她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家的,猛然记起自己好像是要进宫去的,忙扒开帘子,朝着钱夫人扬声说道:“娘,您将我那些面条留好了啊,今儿晚上我回来后要煮骨头面吃!” 钱夫人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那傻丫头甚至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她望着远去的轿子,小跑着追了上去,虽然有人拦着,但还是扬声朝着未满说了几句话。 未满在轿子里听到了,想要探身去看钱夫人,这次却是被公公拦住了。 看到这架势未满终于反应过来了些,生出了两分担忧。 她心里头记挂着刚刚听到的母亲的话,忙问那公公自己进宫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公公一番解释后,未满总算是明白过来,自己是要给皇帝当小老婆去了。 皇帝是未满可是听过的,因为当初钱夫人将皇帝当做反面教材对她进行过反复教导。 据说……那人虽然还没有大老婆,却有许许多多个小老婆,而那些个小老婆为了争抢一个大老婆的位置,闹得是腥风血雨血流成河…… 难道自己要同那许许多多的彪悍小老婆来争一个大老婆的位置? 那也太凄惨了些吧? 这不成! 未满心头一惊,挣扎着就要下来。 公公一见势头不对,正习惯性地想叫人来搞定她呢,突然脑子灵光一闪,记起了皇上的叮嘱,说是不能伤她一分一毫,于是刚要出口的话就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回想了下皇上让他说的话,虽不甚明白,但还是清了清喉咙,用他那把好嗓子婉转说道:“小主子,陛下说了,如果您愿意待在宫里头,往后他得了空寻人给您做山河宴尝尝。” “山河宴”三个字一入耳,未满动作就缓了下,待到“尝尝”二字入口,她就停止了挣扎。 山河宴?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传闻里才有的宴席!据说有好几百年没人做得出来了! 本来如果是别人说的话,未满或许还不信。 可皇帝是谁? 那可是全王朝最大的官儿啊…… 如果是他找人做的话,还真有那么几分可能…… 这么一想,未满注意力的重点顿时被转移了,坐在轿子里心心念念想着怎么催着皇帝赶紧把那山河宴弄出来才行。 临进宫门前,未满心中已经有两个伟大的目标。 一是要让皇帝赶紧弄出来山河宴。 二是要发奋努力做上大老婆,然后开始自己混吃等死的悠然生活。 于是某天下午,未满便被一乘小轿抬着进了宫。 没错,是小轿。 因半年前刚举行过秀女选举,彼时未满才十二岁半,不到年龄,若要等下一届,得两年半后。 于是,她便在满了十三岁的第十天,被破格录取,成了后宫里的一个小小采女。 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想起入宫这天,未满都悔不当初。 当时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 如果早知道从皇帝的小老婆奋斗成大老婆那么艰难的话,她宁愿不要那劳什子的山河宴,也不要进宫了。 第二章 未满平生有三大怕,一怕饿,二怕饿坏,三怕饿极。 谁知这入宫第一天,就让她将这三怕挨个尝了个遍。 她在殿里,先是坐着等,而后踱步等,继而绕圈子等,到最后……饿得走不动了继续坐着。 眼看着那皇帝依然不来,虽知这人官大到吓死人,未满依然熬不住了,拼了身体里最后一丁点儿力气和脑中最后一丝清明,腾地下站起身来说道:“我不等了,我要吃饭!”说着就急吼吼往外挪。 不是她不想跑,是没力气跑不动了。 王公公见这回拦不住她了,下意识就朝着御书房方向看了下,心里估摸着皇帝这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出不来,心里头直犯难。 思及皇帝今儿一早叮嘱的“到了后务必带来一见”,王公公望望已经暗下来的天,很是仔细地衡量了下皇帝议完事后看不到人和议完事后看到个饿死的人之间的差距,半晌后,狠狠心跺跺脚,当即决定先带了未满去到住处吃过饭再说。 未满已经饿得快走不动了,王公公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叫了辆步辇命人将她丢上去赶紧朝了凝华殿奔去。 选择凝华殿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隐约记得,皇帝今儿一早说了,要给她安排个清净的去处。如今皇帝还没出来,他便给她安排了那最清净的去处——他保证在这宫里头没有比倾云宫的凝华殿更清净的地方了。 为什么清净? 因为偏。 最偏的一座宫里面最偏的一个殿,能不清净么? 由于找步辇前王公公已经让人去准备吃食了,故而步辇在凝华殿外停下的时候,那些个吃的已经到了一部分。 看到膳食,未满顿时双眼冒出精光,抓起筷子就……就斯文地吃了起来。 没办法,她也想狼吞虎咽,可是钱夫人这些年对她的教导已经深入骨髓,想改也改不了。 钱夫人的理念就是,大老婆可以凶,但是不能不文雅。能文雅着凶,那才是最高境界。 什么时候凶? 对着小妾和下人的时候。 什么时候文雅? 对着夫君和别家夫人的时候。 于是像是吃饭这样需要经常对着钱老爷或是其他各家夫人的事情,钱夫人做起来是温柔如水清和如风,整个地赏心悦目到让人看了后就不肯挪开眼睛。 都说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有个这样的娘亲,自然也有个这样的钱未满。 此时未满饿得眼睛都绿了,发誓要将这一桌子的东西全吃光,偏偏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了,吃起来是慢条斯理文雅大方。 结果最痛苦的是王公公。 他今日里这样连番折腾下来,早就有些吃不消了。如今看着未满用饭的样子,他很是纠结,宁愿她一口就吃光所有东西然后大呼一声“我饱了”给个干脆,也比这样持续着慢悠悠小口小口地用饭不知何时是个尽头要好啊…… 王公公沉思了许久,好不容易想起来皇上那儿或许还有件事情大概需要自己处理一下,于是他吩咐了凝华殿的人好生伺候着后,便先行告退了。 未满只顾着吃并未在意其他,听他要走也没多问。后来,她才后悔了。 她哪知道王公公当时吩咐下去了那一溜长菜单,端上来的东西却是不够吃…… 品种是够多了,可每份的量实在是少——起码对于未满来说。 她吃完了还不觉得饱,问身边的宫女太监再要,谁知他们说在这宫里头每个位份的吃食数量是有规定的,而且这么晚了再去准备这些,不合规矩。 别的未满没心情去注意,但是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今儿晚上没别的东西可吃了,顿时欲哭无泪。 当不成大老婆就也罢了,还吃都吃不饱! 万分纠结下,未满上床时的第一愿望已经发生了改变。 首先,得吃饱! 吃不饱,哪儿来的力气和小老婆们斗? 饿得心慌慌,未满翻来覆去睡不着。隐约闻着窗外飘来了杏香,她翻身起床,趿着鞋子就往屋外跑。 循着香味过去,果然让她在院子里旁发现了几株杏树。 上面的杏儿娇憨可爱,看得未满心花怒放,当下就到处寻觅,想找个筐子来装杏。 谁知筐子没找到,却寻到了个人。 那人正在院门旁负手立着,头束玉冠身姿俊朗,穿着金丝云纹的玄色锦衣,粗看之下已经很是夺人眼目。 可未满急着找筐子,根本没功夫理他,目不斜视就要从他旁边过去,那人却出声唤住了她。 未满偏头看他,没想到竟然是个很好看的人,只是眉目如剑,锋利逼人。 但四目相对后只一瞬间的功夫,他就稍稍和缓了神色,眉眼间就多了几分暖。 “你……可是新来的?”男子出声问道,声音有如冷泉,清冽动人。 未满正疑惑他是如何得知的,就见他扫了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裳。 想到自己全身行头都是宫里头发下来,未满琢磨着许是透过服饰能看出来,就放下心来应了一声。 男子又问:“你在这儿可还习惯?” 说起这个未满就满肚子火气,“不习惯!”她想都不想地说道:“吃都吃不饱。” 她在家的时候,钱夫人唯恐她吃食不够,点心蔬果总是不断。到了这儿后什么都是有量的,偏偏这个“量”对她来说实在不够,让她怎么习惯? 男子闻言,再瞥了眼她瘦瘦的身板,微微颔首。 只是在看到她孤身一人后,他轻蹙了眉,问道:“你这样出来竟也没人跟着?伺候的人呢?” 未满眼睛四处乱瞄继续找筐子,不甚在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男子沉吟着,而未满心思不在这儿,两人一时无话。 未满终于望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东西似是小筐,登时大喜,见他没什么要问的了,侧过身就要走去拿那物。谁知刚迈开了一步,却被那人伸手一把拽住。 这回男子倒是露出了两分笑意,“怎的?怕和我说话?” 未满本就饿得慌了,被他这么一问二问再问的,早就没了耐心。好不容易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又被他这样一拉,登时有些怒了,但见这人自己不认识,就还是压了性子说道:“不是你没什么问的了吗?” 男子怔了下,眉目又柔和了几分,竟还探手想要揉揉她的发。 未满偏过头避了开来,又使了力气挣脱他的手臂。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这样亲昵。 “你也不必怕我,”见未满神色间的提防丝毫不减,他低叹:“我只是来看看你可有什么需要的。” 他前一句一出口,未满心里不乐意了。自己那是怕他吗? 但他后面那句出来后,未满总算是用正眼瞧他了。 难道这人是在这皇宫里头负责管理物品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差事! 她轻咳了声,试探着问道:“若是我需要什么和你讲了,你就能给我弄来么?” 男子想也不想地答道:“那是一定的。” 未满见他这笃定的样子,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赶紧说道:“我要吃的!”想了想,又怕他再弄个什么“定量”出来,她赶紧又道:“要多一些!起码两倍的吃的!” 男子疑道:“你这是……” “没吃饱。”未满痛心疾首说道:“这么大个地方,连个吃的都找不到!” 男子怔了下,想到她方才盯着那树上杏子时的样子,问道:“你方才可是准备摘了吃?” 见未满用力地点点头,他眼中划过不忍。 “是我疏忽了。倾云宫闲置已久,他们照料得难免有疏漏。” 话一说完,他就扬声唤了个人来,吩咐人去给她准备食物。 听到有吃的了,未满顿时来了精神。 想想自己说了许久都没能弄来吃的,而这人不过几句话就能命令人去将东西准备好,未满对他又高看了几分,心说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竟然能当上了这宫里头的小管事。 要知道,钱家的管事们可都是中年大叔了的。 想着这人年少有为是个上进的,还是个管事,往后的事情或许仰仗他的地方还有不少,未满顿时对他亲切了几分,问道:“你果真是什么都能弄来吗?” 见对方颔首,未满笑眯了眼,说道:“我想要些食材和一些好使的器具。” 也不待他说话,她就噼里啪啦地报上了一堆的名字。 有了这些东西在,就算是这宫里头不给吃的,她好歹也不会饿着自己不是? 对方听了她报上来的这些显然有些惊讶,片刻后又释然的笑了下,只是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蹙了眉说道:“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送到你那儿合适不合适,待我回去和人商讨下,再给你个答复。” 未满顿时垮了脸,转而一想,却有几分明白过来。 这人虽然是管事,却不是总管,他还需得和总管商量商量! 想到自家总管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未满很是同情他,点点头后还不忘安慰他两句:“他若不同意的话,你也不用多提,省得他为难你。” 那人愣了愣,这回倒是真笑了。 他这一笑,仿若冰雪初融,让他原本就出色的面容又生动了几分,看得未满眼睛都不想眨了,心说这人长得可真好看,比隔壁霍家的老幺……还强上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求太多。 如果那皇帝长得不比眼前这人差的话,她觉得忍上一忍,也还是能在这宫里头过得下去的! 第三章 男子果然说话算数,他离去后不多时,凝华殿里便摆上了一桌丰盛的膳食。 吃一堑长一智,未满等到东西上齐了才开始动筷,因为她生怕自己再被摆一道,别吃着吃着又不够了。 眼瞅着最后满满一桌的东西差不多有晚饭的三倍分量,未满心满意足。 这管事果然靠得住!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顺便看着带人过来送饭的孙公公将原本在凝华殿伺候的人一个个叫了出去。 待到发现那些人再也没回来,未满才觉得有些不对了。 再问孙公公,听孙公公说这些人伺候得不得力必须换掉,未满就也没多说什么。 她记得自家爹爹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在哪儿都一样,该自己做的事情就必须做好。 就比如她现在给人当小老婆,也是得有当小老婆的自觉,不能随便回家不说,心里头有怨气也不能随便乱发。 等她当了大老婆……那就不一样了! 眼看着凝华殿伺候的人换了一批,孙公公事情处理完毕了,未满方才又叫住了他,问道:“刚才那个管事叫什么?” 这个她可得问清楚了,不然这皇宫那么大管事那么多,往后她想要找到他谢谢他怕是都要寻不到人了。 孙公公一愣,问道:“小主说的是哪个管事?” “就是让你们给我准备这些吃食的人。” 孙公公这下终于明白过来,顿时神色复杂起来。 见未满一脸诚恳地望着自己,孙公公很是为难。 不说吧,这个小主子非要等个答案,而且那位主子也说了,尽量满足这位小主子的要求。 可让他说…… 他哪儿来的那个胆! 他望着未满,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未满继续用无辜的眼神诚恳看他。 孙公公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今儿晚上的时候太后让他给那位送去的帕子。 方才他刚回去那位就说要来凝华殿,他就直接跟了过来,接着又是准备饭食、清换宫人,拉拉杂杂的事情一大堆,他直接将帕子的事儿给忘了。 想起太后的习惯,他掏出帕子偷瞄了一眼。 果然!果然有! 孙公公顿时松了口气,拿着帕子指了一角给未满看。 未满看过去,“承昭”两字赫然入目。 “这就是他的名字?” 孙公公用力点头。 未满就微微笑了。 待到吃饱,未满终于有了几分困意,便上床去睡。 迷迷糊糊间她还想着,得亏了今天遇见那唤作“承昭”的管事,不然她怕是还没来得及跟其他小老婆们展开斗争,就要提前饿死了。 晚上睡得太迟,早晨便有些起不来。 第二天未满一醒来就听到院子里有乒乒乓乓的声响。 其实吵醒她的倒还真不是那些声音,而是初夏吼的一嗓子“你们给我轻一点儿”! 这吼声甫一入耳,未满就梦到自己突然坠入一个黑漆漆的看不见底的悬崖,紧张之下腿一收紧,醒了。 她瞧见天色大亮,忙唤了人来给她穿衣,问道:“外面在做什么?那么大动静?” “今儿一早王公公让人送了东西来,说是小主要的。”初夏给她边系衣带边说道:“小主怎的醒那么早?陛下还特意吩咐过,说小主今日必然累了,不必早起。” 未满听了前一句话后光顾着诧异了,第二三句话直接没听见。 王公公? 除了那些膳食外……她何时问他要过东西了? 她狐疑地出门,却见抬进来的东西分明就是昨日里她问承昭要的,顿时欣喜不已。 这人果然靠得住!答应的事情立即就会办掉! 思及方才初夏说起的“王公公”,未满有几分了然,心说真没想到,承昭居然是在王公公底下办差的。 未满去到院中时,东西还没搬完;待她用过早膳再去瞧时,所有物品已经全部归置妥当了。 看着锦秋拿来的东西详单,未满笑眯了眼。听闻王公公还派了两个人过来,她忙将人唤进来。 待到两人行过礼,锦秋问清了两人的来意,方才知晓她们原先是在御膳房做工的,如今被王公公派来专程在凝华殿伺候。 锦秋便叮嘱了她们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都是宫里头当差的老人了,宫里头该怎么行事你们应当早已铭记于心。咱们凝华殿的规矩不多,但只一样,就是少听少说多做事。若被我知道有谁在外面乱嚼舌根……”她说着,状似无意地扫了眼在一旁侍立着的个小太监,“那可决不轻饶!” 锦秋年纪稍长又原本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故而她开口这样训话,大家也同两名新来的宫女一起认认真真听着。 只那小太监偷偷抬头快速扫了周遭一眼又快速低下了头。 眼看锦秋发话完毕,未满方才问那两个宫女会做什么。 听到她们两人一个擅长做荤菜一个擅长素食和点心,未满笑眯了眼,暗赞承昭细心,竟然想得那么周到。 东西既已送来,她也不多等,当下就吩咐两人去准备些吃食她要尝一尝两人手艺。 虽然锦秋说灶边烟熏火燎小主最好不要入内,但未满激动之下又怎会听她的?依然要时不时去灶房看看事情进展。 当她第八次踏入屋中时,正巧看到擅长做荤菜的香薇将一些东西收到一起准备丢掉,赶忙出声阻止。 “这些东西可以做吃的啊,好吃着呢,为什么要扔。”未满说道。 香薇说道:“这些一般都是丢掉的,奴婢不会做这些。” “不妨事不妨事,”未满说道:“东西留下来,等下我做就是了。” 未满将那些物什收拾干净,焯好水放入砂锅中,倒了足量的水又放进调料,待开锅后小火慢炖着,就心满意足地等着了。 不多时,香薇将卤好的鸡腿端来给未满品尝,绿柳也做了几道爽口小菜,一起端了来。 未满心满意足的品尝着,刚赞了声“好”,就有宫人来禀,说是周采女来探望小主了。 锦秋已经将宫里头需要注意的一些基本事情告诉了未满,未满知晓这周采女与自己是相同品阶的,就搁下东西准备净手后迎出去。 哪知道她正净手呢,人已经进了屋。 初夏她们还没来得及将吃食全部收好,来回端盘子时便被对方瞧见了。 周采女长得很是清秀,看上去有些高傲又不太多话的样子,未满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都仿若石沉大海,没激起什么波澜,于是未满也泄了气收了笑,不想与她多做交谈。 谁知两人坐下后,周采女倒是主动开口了。 “妹妹这是在吃东西呢?”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说道:“好像也不到饭食。” 不等未满开口,锦秋行了个礼说道:“回小主的话,我们小主脾胃弱,每次都吃不多,只能多增几次用膳次数了。” 周采女闻言便用帕子掩了口笑,对未满柔声说道:“脾胃弱的话,妹妹就不要食鸡肉了,这样的好东西,妹妹吃了怕是克化不了。若是怕浪费,送与其他人也比自己硬要吃伤了身的强。” 她这样说着,细细观察未满,见未满拧着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就放下了心,嘴角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未满将她的话听在耳中,口中随意应答着,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不过就看到了一眼而已,面前之人却对那鸡腿念念不忘。 这周采女…… 怕是看上那鸡腿了! 想到昨日里自己被饿得惨兮兮的模样,思及这宫里头乱七八糟的许多规矩,未满心有戚戚,心道这周采女与自己一样都是最低品阶的,想来也是饿坏了,不然那啃了半拉的的鸡腿怎地还能入得了她的眼? 生怕她饿得狠了,未满有心想要帮她忙,无奈想起鸡腿已经被自己啃了一半,着实没法给人。 偏偏这次是试吃,香薇只做了这一个卤鸡腿,那些素食,也被自己吃得七七八八了…… 正纠结间,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自己炖着的汤,估摸着火候也差不多了,就将初夏唤了过来,让她盛一碗汤来给周采女,还特意叮嘱她要多捞些里面的东西盛过来—— 汤不管饱,但是里面的吃食多用一些还是能吃饱的。 见周采女不明所以,未满朝她笑道:“方才刚炖的汤,味道当是不错的,姐姐也来尝尝。” 周采女本是一个偏僻之地的县令的女儿,虽然入了宫做了主子,却是不得势的,只能依附他人而活,久而久之,养成了凡事都要多想一想的习惯。 方才自己照着吩咐“提点”过了这位钱采女,对方既然明了,定然也会有所反应,这她是早就预料到的。 如今见对方这样,她估摸着是钱采女要有所动作了,便缓缓颔首,道了声谢。 未满看她道谢,心中很是松了口气。 自己果然没猜错,她果然是饿了! 两人说了片刻话,汤就端了来。 初夏还未靠近,未满就嗅到了她手中那汤的香味,不禁心神一荡,自己也想立马来上一碗。 当初夏将汤碗搁到周采女身旁的案几上时,未满很是激动,满怀期待地看向周采女。 谁知周采女只拿着勺子搅了一搅,面色就微微变了。 待到捞起里面的东西看了清楚,她突然大怒,当场就掀翻了汤碗将勺子丢到地上,又恨恨地看了未满一眼,拂袖而去。 未满不明所以,扭头去看锦秋。 谁知锦秋也轻轻摇头。 未满就有些不明白了。 这么好喝的汤,闻着就香,那周采女生气什么? 她不是饿坏了吗? 锦秋、初夏她们这些人都是年幼时就进了宫的,宫里头不用那些材料做吃食,故而几人凑到这边看了碗里的东西也说不出所以然。 有个小太监也凑了过来细看,被锦秋瞪了一眼后退了两步离远些了。 锦秋虽然也很讨厌那周采女方才那些话,但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就想将它搞清楚,便趁着初夏整理碗碟碎片和清理地面的功夫,问未满道:“小主做的这是什么汤?” 未满盯着地上的狼藉,惋惜地顺口说道:“羊杂汤啊。” 这汤名一出口,锦秋就有不好的预感。想到周采女是看了其中的材料方才生了气的,就又问道:“这汤是用什么做的?” 未满浑不在意地说道:“羊杂碎啊。” 杂碎…… 话一出口她才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无辜地抬眼去看锦秋。 锦秋:“……” 初夏:“……” 小太监:“……” 第四章 周采女受了满肚子的委屈,心里头憋不住,就跟吴御人讲了;吴御人气愤不过,告知了李宝林;李宝林又和莫才人说了,莫才人与林美人讲了…… 于是没过多久,未满就又再一次成了后宫众人关注的焦点。 第一次是在她刚到的时候。 那时大家都听说皇上特意让王公公去民间接了个少女进宫,她们有心想去瞧瞧,却又不想显得对未满过于重视,故而拖啊拖的,最后也只是其中一人按捺不住了,吩咐了周采女先去看看。 这周采女一看,就看来了未满的第二次扬名。 她这次事迹的传播速度更快,最后由良昭媛出马,传到了贤妃那里。 只是口耳相传毕竟有些差异,贤妃听到的版本,已经与当时真实的情形相去甚远。 听了良昭媛生动的描述后,贤妃以为未满单脚踩着椅子、只手拍着桌子、极其恶毒地朝着周采女狠狠骂出了那两个字,而且当时的唾液估计飞溅出了怕是有两尺远。 其实再夸张也好,贤妃原本听了后并没有在意。 她是后宫妃嫔中位份最高的两人之一,如今皇帝尚未立后,六宫虽说由太后执掌,日常事务却是由她们二妃在共同管理。 她身份高贵,虽说对未满稍稍关注了下,可说到底在这后宫里还是要看背景人脉的。一个小小的商户人家的孩子,虽然受了皇上的关注,却还入不得她的眼。 至于周采女……不过是个小小采女受了点委屈罢了,与她又有何干? 良昭媛眼看贤妃没当回事儿,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这事儿做了无限扩大,从未满出众的美貌和窈窕的身段一直说到了皇帝为了她而不顾一切的做法和往后可以预见的更加激烈的疯狂,以至于贤妃听了后觉得这次若再不管一管这事儿,明儿自己这贤妃的位置就要被未满抢去了。 她终于有点动心了,决定见一见这位钱小主。 不过到底是坐到了贤妃位置的人,她自认绝不会被良昭媛的几句话给糊弄过去,于是专程派人去问过周采女,将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后,这才派了人去叫未满。 从发生羊杂汤这事儿到贤妃派人来,前后不过是三个时辰的功夫。故而华瑟宫的公公来到凝华殿时,未满正一脸满足地喝着羊杂汤。 说起来方才周采女来的时候,这羊杂汤的味道还不算最好,因为火候不是特别够。待周采女走后,未满又将汤用小火继续闷了一个时辰,方才慢慢享用。 她边吃边感叹,果然得火候够了才好,就比如她这汤,馥郁香浓,实在美味。 她正心满意足地感受着满口的香气,冷不丁想起了被周采女浪费掉的料特别足的那一碗,就心疼得火烧火燎的。 当真是好心没好报啊,如今损失了一碗好汤不说,还废了她凝华殿一只碗。 想到那只碗,未满捞起一块羊肝慢慢嚼着,皱了眉慢慢琢磨着从哪儿再弄个碗回来的好。因为在这凝华殿里,连碗也是定、量、的。 承昭帮了她那么多,她可不准备因了一只碗而再次打扰他了。 她正吃得开心想得揪心,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人声,抬眼一看,就见一位富态的公公迈着步子踱进殿里。 郑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碗里的汤好几眼,这才挤出个笑容对了未满说道:“贤妃娘娘听说小主来了宫里,十分欢喜,只是一直忙着不得空见。今儿刚好有些时间,就让咱家来请小主去华瑟宫说说话。” 未满听了后默默放下碗勺,觉得这贤妃三字听着忒地耳熟,努力去想,最后终于在咽下口中食物的刹那,猛然记起了这人便是拦在通向大老婆的道路上的两大阻力中的其中一个。 现在她离大老婆这个位置太远,故而这贤妃得好好对待。 临出门前,未满暗暗想道。 锦秋想要同她一起去华瑟宫,却被郑公公拦住了。 “小主新来,这凝华殿里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还得姑姑您看着。小主过去的话随便寻个人跟着就好了,不劳烦姑姑了。” 这就是在明着挡住锦秋不让她跟去了。 锦秋听了后心沉了沉。 她往常是跟着谁的,这宫里头大半的人都知道。如今特意拦住了她,怕是小主要受刁难。 锦秋看了看四周的宫人,大都稚嫩,派谁跟着去较好呢? 这时一人突然上前来自荐,说道:“不如让奴才跟着小主去吧。”他笑嘻嘻地看着郑公公,说道:“小的许久没瞧见郑公公和华瑟宫了,怪想念的。” 未满瞧他,正是在凝华殿伺候的那个眼睛滴溜溜转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太监。 郑公公一见他,嘿了一声,乐了,“小冯子?你怎么到了这儿来了?前几天还看你在李宝林那儿伺候呢,怎的……”他一拍脑袋壳子,笑道:“看我这记性,你这小子不就这德性么!这是又换地方了!” “您老又接奴才的短。”小冯子嬉笑着凑了过去,上前同郑公公说话,神色间很是熟稔。 由郑公公引着路,未满朝了华瑟宫行去。听着小冯子在一旁插科打诨同郑公公说着话,路上倒是也不寂寞。 去到华瑟宫时,未满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一位华服美人端坐在正中,下面好些个莺莺燕燕分坐两侧。 她本以为是贤妃叫了自己来说话,就算不是一对一,也顶多三两个人罢了,如今突地见到那么多人,不免稍微惊了惊。 好在她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钱家那些个管事们哗啦啦站到屋里头给钱老爷汇报铺子庄子最近收益时,人比现在多多了,那时候她都能分出个子丑寅卯不忙乱,现在不过这些个人,她怕什么? 故而未满倒也不是特别地紧张,稍稍定了定神就也放松下来。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闹的是哪一出。 看这情形她就明白过来,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她可不相信,贤妃摆出这样的阵仗叫来自己就单单为了说话。 或许是承昭偷偷给她送东西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会啊,那样的话东西也会被搜走了才是,可它们都还好好待在凝华殿呢。 难道说……是今日和周采女的事情? 这个念头在未满的脑袋里过了一下就被丢掉了。 不可能。两个位份最小的采女发生了些争执,怎的就惊动了那么多人呢?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妾钱未满,见过贤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她规规矩矩行了礼, 父亲说过,无论做什么,总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规矩这种场面上的事情……总得把礼数全了才行。 贤妃就让她起了身。 未满借着起身的功夫,飞快地打量了她一下。 是个很漂亮的美人儿,只是端着架子,脸上带了些威严,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 不过……说起来承昭刚开始时倒还比她威严几分,后来一看,却也是个极随和的人。 未满这样想着,到也没那么紧张了。 贤妃盯了她半晌,缓缓问道:“听说今日周采女去凝华殿看你的时候,你口出恶言了?” 听着这清冷中带着些威严的声音,未满答道:“没有。” “那你们说了什么?” 听贤妃这样问,周采女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只希望未满答得前言不搭后语,不记得自己说的关于鸡肉那番话—— 那些话是有人授意她去说的,虽说与原话并不完全一致,但意思却是一样的,故而贤妃派人去问时,她并未讲出来。 谁曾想未满为了记菜谱练出了好记性,将两人的对话从头到尾说了个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到了最后连带着给周采女端了一碗汤的事情也说了,只是没说是什么汤,也没讲周采女怒极打翻碗走掉的事情。 谁知贤妃问的还就是那汤。 未满刚要答话,周采女坐不住了腾地下站起身来,说道:“你怎的什么都敢说唯独不敢提那汤!怕是心里有鬼吧!” 贤妃便轻轻扫了她一眼,眼角闪过一丝嘲讽。 未满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自然也不会漏了哪一句。只是鸡肉什么的那些话不过是小事情,她是不会去在意的,偏偏周采女自己心里太当回事儿了。 未满见周采女朝自己发了火,笑道:“那汤我怎么不敢说?我……” 她话没说完,周采女已经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既然你承认了有那汤,你总也敢承认,那汤是羊杂碎汤吧!” 她话一出口,许多妃嫔低呼一声,不由自主都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好似生怕那腌臜东西的腌臜名字污了自己一般。 这时贤妃问未满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未满大方地承认,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你敢做得出,还怕承认不成?”周采女上前几步逼问道。 “不是不承认,只是……” “只是?你出言讥讽于我,难道还以为自己没有做错事吗?” 她句句紧逼,让未满一点辩解的余地都没。 众妃嫔闻言不由自主小声议论起来。 未满听着周围的声音,再看着周采女咄咄逼人的样子,反倒是笑了。 这儿是什么地方?怎的还不让人好好说话了! 谁知她这一笑的功夫,贤妃已经发了话。 “采女钱氏,你虽未口出恶言,却借由汤料讥讽他人。如今就罚你三个月月俸,抄女戒三百遍,期间闭门思过以示警醒。” 未满没想到自己一句整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呢,就被罚了;再听居然要没收三个月的银钱,她登时火了。 望着周采女那志得意满的笑容,未满心头火气更盛,忙扬声说道:“娘娘,我有几句话想要问周采女。” 贤妃微微垂眼,听着未满心急时冒出的那个“我”字,淡淡说道:“你且先说,若是你有道理,我不会问责于你。” 未满谢过了贤妃,转向周采女,将她此时的笑颜狠狠记在心里,问道:“你的意思是,吃的东西所用材料听起来入不得耳,那么这东西所做的东西便入不得人口了?” 周采女说道:“那是自然。” 听她这样说,未满就笑了。 “不知你可曾喝过团鱼汤?” 周采女本就在宫里怕被人瞧不起,以为未满是问她可曾享用过这样贵重的食物,故而很快答道:“那是自然。” “你确认?”未满“咦”了声露出疑惑的神情,“既然你认为名字恶俗之物便是做成了食物也入不得口,那怎的还要喝团鱼汤呢?” 周采女方才因了未满被罚放松了警惕,此时听她这样说,转念一想,脸色就沉了下去。 不待她开口,未满已经定定望着她温和一笑,“……毕竟大家都知道,团鱼还有一个最为常用的名字,那就是,王——八啊!” 第五章 未满刚刚说完,突然一股子香气扑入鼻中。 她仔细嗅了嗅,扬着调子“哎”了声转头去看,就见跟她来的那小太监小冯子正抱着个东西颠颠地跑进殿里。 “贤妃娘娘,奴才有事禀报!” 贤妃未搭理他,只轻轻看向未满,便见她正面露疑惑不明所以地朝小冯子看过去。 好一个娇俏美丽纯真无邪…… 难怪皇上那么喜爱她! 贤妃不动声色地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旁边的良昭媛看着小冯子弓着身子跑进来,“咦”了声后讶然道:“小冯子,你如今……”她看了眼未满,“在凝华殿当差?” 未满听了良昭媛的话就一个踉跄。 她甩头去瞧小冯子,心说这人到底在几个殿里伺候过,怎的一个两个的全都认识他! 小冯子笑嘻嘻地朝着良昭媛请了安,又朝着贤妃跪下了。他也不去理会贤妃的冷脸,将手中的小罐子打了开来。 顿时,浓香的气味溢满了殿中。 未满此时终于确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看着他手里的罐子顿时欲哭无泪,心,拔凉拔凉的。 那是她的最后一碗羊杂汤!她特意留了下来,准备回去时候喝的! 方才小冯子和郑公公边走边说话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小冯子怀里揣着个东西。可那时他将罐子用布巾包了起来揽在怀里抱着,未满没闻到味道,心思不在他那边就也没细想细看。 谁知这厮就把她的汤给这样弄了来…… 未满深深地为自己失去的第二碗汤哀伤不已。 “贤妃娘娘,”小冯子麻利地双手将小罐子碰到贤妃跟前,说道:“这汤我们小主炖了好几个时辰,本打算自己独吞留下来喝的,刚巧周小主去了,主子看周小主身子弱特意匀出来一碗给她补身子,谁知道周小主不领情,将这宝贝东西给丢地上了。” 他长叹一口气,将罐子又往前递了递,“娘娘您尝尝。” 眼见贤妃皱了眉看着里面东西,小冯子再接再厉,“您怕这里面的材料?没事儿!您闻这味儿,香着呐!怕这东西不能吃?您瞧瞧,这个可是羊肝!大补的呢!” 听他这句话,未满总算是回了神,顺口说道:“……里面有羊肝和羊舌可以补血,羊心补心,羊脑明目,羊骨健体……” 清婕妤在一旁打断了她的话问道:“听你这样说的话,这里面倒是用的都是好料了?那怎的平日没人弄来吃?” 小冯子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了这些东西加一块儿时的名字不好听么,加上陛下不爱吃这些个东西,久而久之宫里头就没人会做了。” 听他这样说,未满才算是明白过来,原来那些个羊肝羊肚什么的全被丢掉,是因为皇帝不爱吃内脏。 她倒是没想到皇帝都那么大的人了居然这样挑三拣四,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官儿大呢…… 这时贤妃总算是开了口:“这些东西若真是有你们说的那般好,怎的还叫了那样入不得耳的名字。” “名字不好听?哎呦娘娘诶,这种名字在咱们外面可是受欢迎着呢!民间不好听的话儿多了去了,大家可都爱捡着不好听的名儿来取呢。您不知道,农家自己生了孩子都要叫猫儿狗儿的,为什么?好养活!同理说来,这东西为什么取这种名字?好吃!别的不说,就我们小主刚才提起的,那团鱼汤好喝吧?大补吧?可它那名儿也不好听不是!” “小冯子。” “哎,娘娘您有何吩咐?” 贤妃望着他那副“如果您多说一句话小的就能给您回十句”的模样,抿了抿嘴角,说道:“本宫只想告诉你,若不是你在太后跟前伺候过,而且太后她老人家说你是个可心的,你这奴才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小冯子嘿笑道:“这也是多亏了诸位娘娘赏识,小的才能在各处轮流当差不是。”他眼看着贤妃的表情有所松动了,忙再接再厉了一把:“这东西好着呢,娘娘您尝尝。” 这汤确实香,浓郁的味道溢满整座宫殿。 贤妃一脸嫌恶却又有些心动。 这时一位长得浓眉大眼很是英气的妃嫔走了过来,往汤碗里瞧了一眼,吩咐了人去拿碗勺盛一碗出来。 “姐姐们不敢吃,我倒是要尝尝的。” 贤妃闻着本有些心动,却被别人抢了先,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再看一眼未满那可爱招人疼的模样,贤妃的心里立刻更加不舒服起来。 “这样低俗的东西你也有兴趣。”她望着林美人语气生冷地说完,顿了顿又扬声说道:“采女钱氏,言行无状以下犯上,禁足三月,明日里开始执行。” 方才还在说汤,如今却突然要罚人了。 众人闻言虽有些诧异,却低头不语,皆心知肚明,既然这三个月新人是在禁足中,只怕连侍寝也给免了。 刚来宫中就遭受一番打压,往后再出头就会难上加难。 有名宫人上前来小心翼翼问道:“那之前的处罚是否执行?”先前贤妃还让未满罚月俸、抄女戒。 贤妃说道:“我有说过要取消吗?” 这意思,就是两次说起的处罚都要执行了。 宫人应了声行过礼,退到一旁。 未满愣了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又被罚了,看着一旁目露幸灾乐祸之意的周采女,她心中有气,大声问道:“为什么她做错了没有事情,我没做错却要挨罚?” “也对,既然做错了,就都一起罚吧。”贤妃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望了眼周采女说道:“至于周采女……就罚每日里读女戒十次吧,限期啊,就一个月好了。” 未满听了贤妃对周采女这不痛不痒的处罚,狠狠捏紧了拳头,硬生生咬了牙不让自己发火。 “读”不是“写”,不用呈上来检查,若是自己明明没读却说自己读了,也没人能将她怎么样。 说起来好像两个人都被罚了,却偏心得这样明显! 未满悲愤了。 这就是皇宫! 虽然上面坐着的那个也是小老婆,可是在这等级森严的宫里头,位份大的小老婆对着位份低的也是能为所欲为的! 意识到这一点,未满暗暗下定决心。 既然一时间没法立即当上皇后,那就先往上爬着,当上更厉害点的小老婆再说! 回去的路上,未满气得没了好脸色,扫一眼小冯子,脸色就又臭了两分。 小冯子小心地瞄了她几眼,说道:“小主,奴才真不是故意的,奴才想帮您来着,谁知成了这样。您要心里难受,就罚奴才吧。” 未满:“算了。” “小主!您心里有气可千万别憋着,对身子不好。若是气着了憋坏了,这肝气郁结了可是伤身啊!” “算了,已经这样了,没事。” “小主……” “我说了我没事!大不了下次有材料了再煮就是!” “嗯嗯再煮。咦?煮?煮什么?”小冯子愣了愣,“小主您不是因为方才奴才把东西端上去结果害您又被加重了惩罚而生奴才的气?” “我是为了那晚汤!你居然将我最后一碗汤给端了来,而且还让旁人喝了!”未满气极说完后,又道:“谁管那个什么惩罚啊!没有你,她们也会想了旁的借口来罚我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儿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 贤妃针对她的意图很明显,但,那是为什么呢? 她根本是第一次见她啊!那样的敌意从何而来? “同奴才没有关系吗?”小冯子很是不解,“贤妃不是听了奴才的话后才生气的?” 未满正思考问题,冷不防被他打断了,就没好气地看他,“你懂什么?” 见那家伙依然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未满也懒得解释了。 这就是小老婆们为争夺大老婆位置而出现的争斗! 这种高层次的东西,小冯子他一个没当过小老婆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两人这样一路走着,突然,未满眼前一亮。 她望着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朝前行着的两名男子,激动地扬声唤道:“霍老幺!” 俩人同时转过身来,未满笑嘻嘻地朝着那面容俊美、正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男子跑去,刚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一转眼看清另一人面目,顿时惊喜不已,说道:“承昭,你也在啊。” 看清对面的两个人,再听到未满的话,小冯子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好几步,决定这次乖乖闭嘴一个字儿也不说。 什么都是虚的!保住小命最要紧! 魏承昭闻言微微挑了下眉,显然是没料到未满居然知道了他的名字,“嗯”了声当做回答。 霍豫宁“咝”地抽了口凉气,朝未满问道:“你敢叫他名字?” 未满不解,“名字取来就是为了让人叫的,为什么不能叫?” “可他是……” “我知道,宫里的管事嘛,”未满含笑点头,“猜出这个还是不难的。” 霍豫宁脸上的表情顿时五彩缤纷起来。 “你真是聪明!我还真没见过比你聪明的!”他朝未满竖了竖拇指,扭头对魏承昭说道:“您怎么看啊,陛……” 他话没说完,就被魏承昭的一记冷眼给打断了。 霍豫宁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喘了两下才缓过劲儿来,“那,嗯,承……” 他试探着叫了一半儿立刻被对方用眼刀子杀了个遍体鳞伤。 霍豫宁搜肠刮肚,最终犹豫着问道:“老大,这事儿您怎么看?” 这次好歹一句话能说完了。 霍豫宁大大松了口气,指了未满,满脸疑惑。 未满正瞧这两人眉来眼去地看得好笑,冷不防被指了,就也朝魏承昭看去。 魏承昭扫了眼一脸期待的未满,说道:“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语毕,转过身继续朝了原来的方向走去,行了一步又淡淡地回头看了霍豫宁一眼。 霍豫宁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 他皱着眉低着头慢吞吞走了好几步,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貌似可能大概或许是让未满照旧。 继续让未满叫魏承昭的名字? 可依着那丫头的傻不愣登的样儿,那不是找死的节奏么! 霍豫宁忽地停住步子,猛然回头看向未满,正想折回去叮嘱她往后悠着点,谁知看到未满笑眯眯朝他挥手的样子时,他才猛然想起个问题来。 那傻丫头怎么会出现在这宫里头?这地方什么时候开始允许平民百姓自有进出了? 细看她身上的衣裳样式,霍豫宁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谁能告诉他,在他带兵去城外剿灭流寇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 第六章 正当霍豫宁打算冒着被魏承昭责罚的危险跑回去和未满说两句话呢,就见未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收了手,顿了顿后,朝他小跑过来。 “霍老幺,你见我爹爹后让他给我送个东西来可好?” 听到未满的声音,魏承昭也停了步子回过头来。 “前几日送的东西不够?”魏承昭问道:“你还需要什么,过几日我让人给你送去。” “不用不用,已经麻烦你太多了。”未满笑嘻嘻地摆摆手,“我是想让爹爹把我两日前切的面条送来。我在家时好不容易切好了,都还没来得及吃呢就来了这儿。” 魏承昭倒是听王连运提起过这事儿。 据王连运说,他去到钱家的时候未满正切着面,是钱夫人硬要人将她从案板前拉了过来的。后来上了轿子往宫里行着时,未满还惦记着她自个儿切的面条,想要回家后煮了骨头汤吃。 这样想着,魏承昭就也露出淡淡的笑意,“罢了,既然你想要,就让人送来吧。” 语毕,他微微示意霍豫宁,就又缓步离去。 霍豫宁再次扫了眼未满的衣着,正神色复杂地准备离开,突然未满扯过了他的右手,在他的掌心快速地写了两个字。 霍豫宁还没反应过来,未满已经将他一推,笑眯眯地退后了几步,叮嘱了他一句“你记得帮我同爹爹说啊”,又朝他摆摆手,转过身走了。 听着她特意加重的“爹爹”两字,霍豫宁将右手紧了紧,剑眉微拧,又看了她一眼后方才离去。 回凝华殿的路上,未满乐呵呵地心情不错。 她本还想着不知道怎么问爹爹要那东西呢,如今碰到了霍老幺,当真是运气好。 “不过……霍老幺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头呢?”未满喃喃自语着,偏过头闻讯地去看小冯子。 小冯子憋了许久好不容易逮着了未满问出口的机会,本想照实回答给未满个“惊喜”,谁知张口时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几个连续的嗝。 那几股子气来得又急又猛,他赶忙闭上了嘴缓了缓,待到他平息下来时,已经耽误了片刻。 未满一直盯着他瞧,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怪辛苦的,便道:“罢了,你也别为难了。是我想岔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不用说了。” 小冯子欲哭无泪。 唯一一次可以将实话讲出来然后把责任推卸给未满的机会就被几口气给耽误没了…… 他沮丧非常,闷闷地问道:“小主与那霍……少爷很熟?” 未满正慢慢琢磨着霍豫宁多久能将东西送来呢,听他这样问就随意地“嗯”了声,说道:“霍老幺家有处别院就在我家隔壁,他常去住,一来二去就也熟了。” 小冯子听她一句一个“霍老幺”,嘴角抽了抽,“小主怕是不知道霍少爷是做什么的吧?” “不是做生意的吗?我们那附近住着的都是商户人家。” 小冯子一个踉跄,甩头去看她,“小主,您当真和他很熟?” “当然熟啊!他第一次来我家玩的时候,我还把他的胳膊当成吃的给咬了,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口就破了皮……头次见面就差点见了血,能不熟吗?” 小冯子默了默,很是认真地问道:“霍少爷当时几岁?” “七岁。” “那您呢?” 未满嘿嘿一笑,“刚长牙。” 小冯子越发沉默了。 遇到故友纯属意外,在宫中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怎么过。 回到凝华殿,未满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明日就要开始被禁足、抄女戒、罚银钱了。 三个月啊…… 三个月后,杏子便会看不到了,橘子都能成熟了,茄子便会没有了,茭白都能上桌了…… 总而言之,那么长的时间过去,黄花菜也凉透了,能够改变的事情太多太多,真要闭门思过那么久,着实太可怕。 可若是不想闭门思过,又该怎么办呢? 想要让贤妃收回成命,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便是找个比她官儿更大的能压得住她的,另下一道命令破了她的命令,这才可以。 未满凭着刚被灌输了的半吊子的宫内知识,想来思去,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发现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两人。 皇帝和太后。 她考虑了许久,决定还是从皇帝下手。 虽说这人的官儿大到可怕了些,但他莫名其妙丢了道圣旨将她弄了来,好歹也得负上点责任不是。 她不求多,银钱罚了就罚了,抄东西她也认了,只求他发句话,能让她免于三个月的禁足便好。 既然决定要向他讨点好处来,怎么也得好好巴结他一下,拉近些距离不是? 拉近距离的最好办法是什么? 送东西贿赂他! 拿定了主意,未满就将人召集起来,问大家皇帝的喜好。 既然要送人东西,就得送到点子上。特别是这样官大钱多什么都不缺的人,什么没见过?对于这类人,只有投他所好了,他才能记得住送东西的人。 这一招未满是跟家里的姨娘们学来的。 钱家有钱,钱老爷不缺东西,那些个姨娘和妾侍为了要讨好他、送东西给他时,哪一个不是绞尽脑汁? 有和未满关系不错的,就会不时地来向未满请教,问问钱老爷最近喜欢什么。久而久之,未满就也了解了其中的道道。 原本未满打算送皇帝吃食,故而问的是皇帝喜欢吃什么。谁知小冯子的一句话让她改变了想法。 “吃食这东西,易坏,没法长时间搁着,往后的日子里陛下看不到它了,岂不是连个念想也没有留下?” 未满深深觉得他言之有理,转而问锦秋皇帝的其他喜好。 谁知听了未满的话后,锦秋犹豫了。 “陛下喜欢骑马、射箭、打猎,也喜欢读书、对弈、品茶……” 锦秋杂七杂八说了许久,眼看天文地理五经六艺几乎全被包括进去了,未满总算是明白过来一个问题。 “他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 锦秋顿了下,应了声是。 皇帝生性清冷,看似什么是对什么都有兴趣,却偏偏对什么都不看重。在他身边许久,锦秋从没见他对什么特别地在意过。 如今未满冷不丁问他最喜欢什么,说实话,锦秋真的不太能答得上来。 未满就有些奇了。 谁没有个自己的喜好呢?平日里,吃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是很快乐吗? 怎的这皇帝连个自己最喜欢的都没? 那人……活得也着实太无趣了些吧。 既然找不到最合他心意的,那便看看什么最适合他吧。 几人正继续商量着,初夏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方才去针工局拿赶制出来的衣裳去了,不在凝华殿。如今一进门听到几人商议的事情,她就笑了。 “小主的打算是极好的,可皇上出了宫,如今不在宫内,就算小主商量出来送什么好,怕是也没用了。” 未满一听顿时泄了气。方才的力气算是全白费了。 小冯子见初夏说得坚定,便道:“不对啊,方才我还看见陛下同典仪大人在一起呢。”说着他觑了眼未满。 未满毫无所觉,她此时正只手托腮神游天外。 既然皇帝不在宫里,那她要不要去讨好太后试试呢? 小冯子不死心,再接再厉说道:“剿灭流寇这种事情本不该霍大人管的,可前些日子陛下却派他带人去做此事,也不知陛下这时召见霍大人是不是为了此事……” 他特意加重了“霍大人”三个字,又去瞅未满。 未满换了只手,继续想,如果去讨好太后的话,会不会不如讨好皇帝容易?毕竟皇帝将她弄到这个地方来,好歹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多少也算是有点交情不是。 可如今就算有交情又有什么用?他人不在宫里! 未满深深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回了神,却见小冯子正一脸怨念地望着自己。 她不明所以,正要细问,那小子却用袖子擦了擦干巴巴的眼睛,面带幽怨地出屋倒茶水去了。 望着他那寂寥惨淡的背影,未满莫名其妙。 自己这是哪儿惹着他了? 第七章 未满将想寻太后帮忙的想法同锦秋说了,却得知太后长年礼佛不喜人打搅,连平日里妃嫔每日的问安都早已取消了。 未满闻言,正万般惆怅之时,太后宫里却派了人来,让她过去一趟。 未满很是欣喜,忙快速地收拾停当,正要赶往熙景宫,谁知王连运来了。 王公公带了许多人来,每个人手上都捧了个托盘,见未满出了屋,前面的人便停了步子,将东西呈给她看。 锦秋她们掀了最前面几个托盘上的盖布给未满看了看,居然全是面条,各式各样的都有,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有拉面有刀削,甚至还有极细极细的银丝面。 这些还只是前面的,后面还有许多没看到,也不知是什么种类。 未满微微颔首,那些捧着托盘的人便继续往里边送着。未满远远望了眼过去,竟然一眼看不到队伍的尽头。 “小主好福气,陛下出宫前特意吩咐了奴才准备这些东西,说是小主家里的那些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让小主先用着这些。这不,奴才一置备好了就赶紧给小主送来了。” 锦秋笑着对未满说道:“皇上果然疼惜小主,知道小主思念家中,就先吩咐人送来。” 未满也对这皇帝的印象好了几分。 虽说她知道这事儿应当是承昭同皇帝说起的,因为方才她同霍豫宁说起想要回面条之事时,只承昭一人在旁边听到了。 但对于皇帝的心意,她也是高兴的。毕竟皇帝有那么多小老婆,如今能将她一个新来的、还没见过面记在心里头,也不容易不是? 只是……不愧是皇帝,官儿大了底气就是足,就连送个面条,竟然也弄那么大阵仗。 虽说急着要去见太后,可皇帝派人送东西来,也不能不好好接着,未满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在这儿。 这一等,就耽误了去见太后的时间。待到东西放好,未满只得加快了步子赶过去,希望太后不要等急了才好。 再怎么说,她还是希望太后能开口帮帮忙,让她能免了那三个月的禁足的。 虽说路上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进到太后屋中的那一刻,未满的笑容还是僵在了脸上,满腹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屋内聚了大概有七八人,当中坐着的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虽然年纪稍大了些,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显然是太后。 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太后的身边坐了一人,正同她神色亲昵地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两人言笑晏晏很是融洽,宫女通报钱小主来了,两人都似是没听到。 未满望着太后身侧之人,心变得拔凉拔凉的。 那人正是贤妃。 暗暗哀叹了声天要亡我,未满忙换了表情,神色恭谨地行礼问安。 太后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依然和贤妃在那边继续讨论问题。 未满心中十分纠结,面上却半点不显。 她盯着眼前地面默默数着,待数到八百多时,终于听到贤妃愕然的声音:“咦,这不是钱妹妹么?你几时来的?怎的也不说声。” 未满望着贤妃脸上的惊讶神色,默了默。 方才自己进屋的时候,明明看见贤妃朝这边扫了一眼,这会儿倒说是没看见了。 但太后在这儿,未满也只得忍着。 且不说她想求太后帮忙去掉那禁足令,单说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后宫中的掌权者,未满也要在她面前小心几分。 她心中对贤妃厌恶不已,却又生怕自己在太后面前露出什么不对的样子来,忙狠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清醒,努力憋了口气,硬是扬起了个微笑。 钱老爷的三姨娘以前可是戏班子里的顶梁柱,论演戏,三姨娘敢称第三就没人敢称前二。 自未满一出生,三姨娘就会扮演各式的模样来逗她开心,久而久之,未满耳濡目染倒也学成了几分。别的不说,她若是有心,硬装出一副样子来,寻常人倒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只是未满虽颇谙此道,却一直只当它是玩闹的东西,偶尔和三姨娘“切磋”一下而已,并没认真当回事。 但今时不同往日。 今日在华瑟宫里吃了贤妃的亏一次后,她就知道在这宫里头实话、真样子不见得招人待见。偏偏她是皇帝的小老婆里最没话语权的一个,只得将这本事拿出一二分来,掩饰下自己的真实想法,也省得被人利用了去。 最起码,不能再落人口舌不是。 思及此,未满带了浅浅的微笑,低眉顺眼,对着太后那里又是盈盈一拜,“妾钱氏未满,见过太后。” 态度恭敬动作娴雅,声音平和柔顺,未满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 但太后却有些不太领情,只“嗯”了声当做回答了。 未满暗暗纳罕。 三姨娘不是说这副模样最是不容易出岔子,一般说来百战百胜的吗?怎的不顶用了? 或者是自己技艺退步了,装得不够端庄娴静? 她正疑惑着,就听贤妃冷了声音说道:“钱采女,你可知错!” 未满正莫名其妙着,听了她这话越发觉得奇怪,顺口答道:“不知。”顿了顿终于想起来太后在场,需得装上一装,忙又加了句:“还请娘娘明示。” 贤妃冷哼道:“你到底在那汤里放了些什么东西!怎的今日里周采女和林美人回去之后都出现了腹泻的症状?” 未满太过愕然,什么都忘了,猛地抬头去看,“我那汤什么也没放!她们出事与我何干?” “与你无关?她们两人如今身子虚弱都起不来身了,太医看过后说是不洁之物入口造成的。二人平日里往来甚少,吃食上也都是做好了送去的,若说有什么会出问题的吃食……”贤妃望向未满,面上神色越发清冷,“便是你今日的那碗汤了。” “周采女没有喝汤,碗到手后直接丢到了地上,凝华殿的人都可以作证。况且那一锅汤我喝了大半,没道理林美人出了事而我安然无恙!”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妃嫔中有人开了口。 “钱采女这话说得好笑。你说周采女没喝汤,却只有你和你宫里人看见的,旁人并不曾看见,你们本是一条心的,那些话怎做得了准?而且周采女自己都说了,喝过你的汤,难不成你说周采女弄到自己腹泻,全是为了诬蔑你?至于你自己喝了大半……谁知钱妹妹你自己喝的与给周采女、林美人喝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呢?” 此人刚说完,又有一人接道:“幸亏当时她引着贤妃娘娘去吃时,娘娘没有听她的。不然,如今娘娘怕是也要忍受那腹泻之痛呢。” 耳边七嘴八舌的声音突袭围攻而来,未满气恼不已。 她竟然差点忘了这些女人的厉害。今日早些时候,在华瑟宫,她不是领教过了吗? 这皇宫,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 钱夫人固然有自己的手段,却其实是心地温厚之人,从不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诬陷人。故而她钱未满活了这十多年,今天倒是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是非不分、任意诬蔑! 此刻未满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恼意,愤而说道:“你们血口喷人!没有真凭实据就信口胡说,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时一个带了三分威严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你就是那刚接进宫的钱氏女子?” 听到太后发了话,屋内妃嫔齐齐住了口。 未满一时忘记了收起怒气,就这样硬生生地答了话:“是。” 她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生怕太后也来个什么“言行无状”延长她禁足的时日。 谁知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了许久后却是说道:“钱采女虽言行上有所欠缺,却也是因她初来宫中不懂规矩,禁足便免了,只是需得有个嬷嬷来教导教导。” 语毕,太后又转而对贤妃说道:“做人要宽厚,你总是这样,让人怎么放心?” 未满本做好了挨训的准备,谁知棍子没来来了个甜枣,一时间都忘了谢太后恩典。 贤妃试探着问道:“今日那汤的事情……” “那件事情须得好好查一查,如今这样吵吵嚷嚷的,怕是也查不出来什么。我乏了,就这样吧。” 太后一手扶额,由身边的嬷嬷扶着往室内走去。在经过贤妃的时候,太后侧过头看了眼贤妃。 贤妃的神色就僵在了那里,忙上前去搀着太后,去到内室。 未满本想装得淡定些,可嘴边还是不由自主扬起了浅浅的微笑。 不愧是太后,果然够气魄!三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 回去的路上,未满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只是越行越远,等到看不见贤妃那帮人后,未满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垮了下来。 想到贤妃的所作所为,她就心里头非常不舒服。 那些人凭什么诬蔑她? 让她罚了俸禁了足还不够,居然还想给她继续泼污水,这是什么道理? 那周采女明明没喝过汤,而那林美人虽然喝了,可她钱未满打包票,东西绝对没问题! 怎的一个两个的腹泻了却又怪到了她头上? 锦秋在一旁低声说道:“许是陛下要送小主东西的事情被一些人提前知晓了,心里头不舒服,故而想为难小主吧。” 竟她提醒,未满方才想到这一层。 周采女和林美人“因为那汤腹泻”时,可不就是在皇帝为她准备那些面食的时候吗? 只是……难道就因为皇帝送她东西,那些人就能随意诬蔑人了不成? 未满心中愤懑,可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就吩咐小冯子道:“你去打听打听她们几人那儿打听打听,”她迟疑了下,说道:“就打听下吃食之类的吧,什么都行。” 小冯子领命离去。 等未满她们回到凝华殿后不久,小冯子就也回来了。 他这一去别看时间不太久,带回来的消息倒是不少,只是杂七杂八太多太乱,未满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就只静静听着。 在听到周采女那儿正准备着韭菜馅的饺子,准备给贤妃送去当宵夜时,锦秋开了口,问道:“此事当真?周采女与贤妃,可不是一条路上的啊。” 小冯子望着未满对天发誓:“千真万确!奴才打听的事儿还没出过岔子!” 未满听闻后,腾地下火了。 “那周采女不是喝了汤后腹泻虚弱,在床上躺着的吗?怎的还能让人准备宵夜去讨好贤妃?原来这些人不仅能随意诬蔑,还能信口雌黄凭空捏造!” 她焦躁地来回走着,也懒得理会周采女为何去给贤妃送吃食了,只脑中不断地想着自己被人诬蔑的事情。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就不由得转到了那“韭菜饺子”上。半晌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 未满顿住了步子停在了那儿。 将方才的想法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她偏过头望着屋外风景,浅浅笑了。 “你可知那饺子是放了什么料的?”未满问小冯子道。 听了未满的话后,还未等小冯子开口,锦秋就做了回答。末了,锦秋又道:“贤妃娘娘喜欢吃韭菜肉馅饺子的事情宫内之人都知晓,故而没什么难说的。” 未满听了后很是高兴,兴冲冲去到小厨房,将人都赶了出来后,她独自一人在里面乒乒乓乓忙活了好一会儿。 锦秋和小冯子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等到未满出来了,却见未满拿了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塞到小冯子怀里。 “你想法子将这里面的和周采女要送到贤妃那儿的饺子换一换。”未满如是说道:“别让人发现了。” 她对小冯子有信心。这家伙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探听到那么多的事情,她可不信他做不到自己的要求。 小冯子眨眨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道了声“好诶”就面带喜色飞奔而去。 当晚晚些时候,小冯子方才回来,还带来消息,说贤妃、良昭媛和李宝林全都出现了腹泻症状。 未满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由笑了。 她倒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原本她只想让贤妃也吃吃那“腹泻”的苦头的,谁知良昭媛和李宝林二人也在她那里,一同吃了饺子。 这两个人与贤妃往来甚密,在太后面前讽刺未满、给未满难堪时,二人出了不少的力。如今听闻二人也吃了饺子引起腹泻,倒是意外的收获。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未满心满意足地打着哈欠去睡了。 锦秋却睡不着,拉了小冯子想要细问。谁知小冯子还未来得及答话,负责烧煮素食的绿柳行了进来。 她手中端了几个饼子,搁到桌上后,朝了锦秋、小冯子说道:“吃。” 锦秋知绿柳是个不苟言笑的,平日里看起来木木的,难得同未满以外的人主动说话。 如今看她主动端了饼子来给自己吃,锦秋不由也多了两分好奇,谢过她后便问道:“怎的这个时候想起来做饼了?” 绿柳拿了个饼,边吃边说:“帮着销毁证据。” 锦秋不明所以,绿柳却只是吃,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小冯子拿了个饼子闻了闻,又咬了一口,嘿了声,朝绿柳竖竖拇指。 见锦秋疑惑,小冯子指了饼子问道:“姑姑可吃出来这是什么做的饼了吗?” 锦秋细细琢磨了下,说道:“约莫有点儿菠菜味道。” 听她这样说,绿柳终于点点头,“是掺了菠菜渣。” “菠菜渣?” 小冯子贴近锦秋,低声道:“菠菜去了汁儿,可不就只剩下渣了吗?” “那汁呢?” 锦秋话刚问出口,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转眼去看小冯子。 小冯子嘿嘿一笑,做了个揉面的动作。 锦秋无语,拿了个饼慢慢吃了起来。 菠菜和韭菜同食会腹泻。 若是在包韭菜饺子的面皮里搀上菠菜汁,这样的饺子吃下去,相当于菠菜和韭菜同食了。而且大晚上的,在灯下可是瞧不出异状来…… 锦秋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暗暗赞了未满一番,又去看绿柳,顿时神色复杂了几分,说道:“你倒是个衷心的。” 未满的法子虽好,却到底是不知道宫廷险恶,不擅长处理后事。 而绿柳看到那些渣子就想到帮忙处理掉,虽然做成饼吃掉这个法子却是笨拙了些,可难得的是她的一片心。 绿柳咬了一口饼,边嚼边声音闷闷地说道:“陛下吩咐过的。”神色间满是不在意和理所应当。 锦秋就也笑了。 只是她心中依然有个疑问。 依着贤妃那谨慎的性子,为何会吃周采女送去的吃食? 第二日这事就传了出去。 不多久,宫内就人人都知贤妃一口咬定新来采女在汤中“加料”害人腹泻,结果没多久她自己也中了腹泻之症,且去她宫里吃过东西的几位妃嫔都中了招,可见那事的真实情况如何,着实不好说。 贤妃自然也听说了。 她本就因为腹泻一事恼恨不已,再听了这样的说法,登时大怒,再不理会周采女的辩解之词,直接将她禁了足。 未满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些消息的到来,不啻于给她了一道清泉,让她通体舒畅了许多。 “消息是谁放出去的?” 她接过初夏端上来的酸梅汤,喝了几口,惬意问道。 “这宫里头还有谁愿意和贤妃娘娘对着干?自然是德妃娘娘。” 未满听了后,对这素未谋面的“德妃”顿时心生了几分好感。 只是这好感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那边嬷嬷就开了口唤她。 未满顿时蔫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放下可口的酸梅汤,去到嬷嬷身前,继续学规矩。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既然在这宫里头什么都是有可能的,那么所谓的“放你一马”,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比如太后。 太后倒是不禁她的足了,可这招“学规矩”比禁足还要命。 也不知她老人家从哪儿找到了崔嬷嬷这么个宝,一把年纪了,愣是能从天微亮训到天漆黑,未满这年轻人都撑不住了,这位老嬷嬷还能精神奕奕身姿如松地在那边高声训斥。 看着崔嬷嬷手中的戒尺在太阳光底下反出刺眼的亮光,未满心里头就紧张得一抽一抽的。 第八章 是人都有弱点,崔嬷嬷自然也不例外。 她的弱点便是,不禁夸。 这还是小冯子发现的。 当时未满看似在顶着大太阳一板一眼学着规矩,实则在满心满眼地思念着皇帝。 她恨不得他即刻回宫立刻下道旨意,随便让她去做什么都行,哪怕是禁了她的足也好,只要崔嬷嬷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就成。 众人见她神情无比纠结无比怨念,心中不忍,便向崔嬷嬷求情,哪知道一来二去的,却惹了崔嬷嬷不高兴。 她当场就对未满做了惩罚,让她这次练够半个时辰后也不准休息,必须够了一个时辰才可以。 未满想反驳,没敢,生怕处罚再次加重。 小冯子看了未满的样子很是同情,随口冒出一句“嬷嬷您老人家当真是厉害,能让小主听话成这样”。 本是讥诮讽刺的话,偏偏小冯子习惯性地扬起了他那讨好的笑容,于是这句话配上了他那谄媚的表情,效果整个地翻了个个儿。 崔嬷嬷顿时笑逐颜开,“老奴在宫里头当差几十年,旁的不说,单这‘规矩’二字,怕是没人比老奴更清楚的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尽管来问我。” 她这话一出,凝华殿众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敢情之前是用错了方式? 大家面面相觑后,齐刷刷围到了崔嬷嬷四周,众星捧月般将她夸到了天上。 崔嬷嬷心中受用,面带笑容稍稍谦虚了几句。 众人见她谦虚完了好像又要去找未满,忙又拿了各种礼仪规矩方面的问题来向她讨教。 崔嬷嬷见这凝华殿有那么多勤奋好学的后辈,心中感动得热泪盈眶,忙一一指点,就也不太顾得上未满那边了。 未满知晓众人的意图,忙凑着这个功夫放松下身子。 虽说这日有大家齐心协力去“帮忙”后,未满受到的劳累少了一些,可她已经受到崔嬷嬷的摧残好几日,故而到了晚上,依然累到不想动弹。 就在她昏昏欲睡,随时都能与周公论人生的时候,修远殿遣了人来,说是皇帝要见她。 未满顿时欲哭无泪。 白日的时候她心心念念想了他那么久,他都没回宫没出现,如今倒好,此刻她不想见到他只想睡觉了,他反倒回到了宫里,而且还要她去他那里。 但她现在……当真不想去啊…… 可不去也得去。谁让人家官儿大呢? 未满有气无力,锦秋她们却不知为何很是欢喜。 大家见未满根本不梳洗打扮,只穿着白日里那套衣裳拖着步子就要离去,忙将她拽了回来,硬是给她换了身鲜亮衣服。 未满挣扎不过,只得任由初夏她们伺候着换衣梳洗。 一切准备停当,未满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离开了。 好在皇帝遣人来的同时,也派了顶轿子过来,这让未满对皇帝的印象稍稍好了两分。 一上到轿中,未满就打起了瞌睡。 轿子摇摇晃晃,却晃得不厉害,瞌睡的时候坐着十分舒心。 她正睡得香甜,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惊得她身子一震,醒了。 “小主,到啦。” 见小冯子掀了帘子,未满努力了许久,终于振作了些许精神直起身来,走出轿子。 修远殿乃是皇帝的居所,自是庄严大气。 未满去到里面的时候,却被告知皇帝刚刚去了太后处,如今不在这里,让她稍等片刻。 未满累极,偏偏此时又不能睡,只得拿出了随身带着的荷包准备吃些东西。 平日里她最怕的就是饿着。 有了第一天在修远殿等皇帝到饿极脱力的经历后,未满心中警惕,就让初夏给她绣了个颇大的荷包随身带着,又让绿柳时常做了点心搁在荷包里,方便自己饿了的时候吃。 如今又困又累,饿意泛了上来,未满便抱着荷包不撒手。 她刚吃了两口,就听隔壁屋子传来熟悉人声。 未满怔了下,赶紧将东西收拾好,将手拭净了便急匆匆行过去。 眼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就要消失在殿外,她忙出声唤道:“霍老幺!” 霍豫宁身子顿了顿,蓦地旋过身来,讶然道:“你怎的在这儿?” “皇上让我来的。”未满说道。 霍豫宁望望黑漆漆的天,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顿时唇齿间溢满了苦涩。 他定定神,环顾四周,发现殿中只王连运在近处,就行了过来,问道:“你找我可有事?” 他身形高大,不动声色立在未满身前,挡在了未满与王连运之间。 未满还未答话,霍豫宁已经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物塞进她的手中。 未满看着那物外面的包装,便知晓这应当是自己拜托霍豫宁从父亲那儿取来的东西,就忙塞进怀中。 她想到方才霍豫宁的问话,顺口说道:“没什么事,只是在这儿无聊得紧,又听到了你的声音,方才过来看看。” 霍豫宁意有所指地说道:“也幸亏是我,够了解你。不然换了旁人见你如此,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呢。” 这时未满只当他是说自己方才叫他叫得急了,就也没当回事。 虽说两人极其熟稔,可到底如今有身份隔着,故而只说了这样三两句话,便也道别。 临走时,霍豫宁特意叮嘱她道:“宫里不比家中,你万事当心,谨言慎行。” 见未满好好应下了,他方才松了口气。 行出殿外,他蓦然回首,看着灯火下的那道娇俏身影,心中暗暗担忧。扫一眼未满搁着那物的地方,他叹了口气。 他方才同未满说的那句其实话里有话,只是他也没想着未满能听懂,但就是想说上那样一句。 当初未满在他手中写下“无上”二字时,他着实吃了一惊。 这两字,要往大处想的话,可谓是极大的事情。 偏偏未满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故而只是心存疑惑,却不信她真是那个意思。 左右皇帝给了他几日的空闲时日歇着,既然未满叮嘱他去找钱老爷,他一出宫问清钱老爷的去处后,便去往外地寻他。 一见面他就将事情同钱老爷说了,不待他细问,钱老爷已经笑呵呵地说开了那两字的来意。 “她要的应当是无殇。这是一种补药。未满自打娘胎出来身子就有些虚弱,虽然这两年身子好些了,可这药她还一直用着。” 钱老爷说着就从自己行囊中取出药来,交给霍豫宁。 霍豫宁这才知道未满当时是因为时间太过紧迫,随手写了笔划较少、与‘殇’字发音相似的‘上’字。 “不想我这次出门,还未归家,她就进了宫……”钱老爷感叹道:“我正为无法将东西交给她而发愁,如今,也只得拜托你了。” 霍豫宁虽看上去跳脱了些,却是京中官宦子弟的习性所致。其实他为人极为刚正,这也是承昭信任他的最大原因。钱老爷将东西交给他,确实是放心的。 虽说霍豫宁极其好奇为什么钱老爷会将未满的药随身带着,也好奇为什么未满用药的事情会瞒着钱夫人她们,却一句话也不多问,只将东西贴身收好,想着有机会时亲手交到未满手中方才放心。 今日这无意间的遇到,倒让他将东西给了她。想到东西送的应当还算及时,霍豫宁就也松了口气。 此时未满看着霍豫宁渐渐远离的身影,面上的笑意就一分分收敛了起来。 她的药,一直是爹爹收着的。如今爹爹要将东西给她,却还得通过霍豫宁,因为霍豫宁能来宫里,而爹爹不行。 一想到若要再次见到父母亲,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未满的心便酸楚万分。 她本就身子疲累,这样一难过,更是有些挨不住了,不由有些心烦气躁。 一旁的王连运瞧见了,忙过去细问:“小主有何吩咐?” 未满心中不快,一字字咬了牙说道:“我、要、睡、觉!” 王连运一直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如今皇帝去见太后,却将他留了下来伺候着,他便明白,皇帝是想让他照顾周全些。 思及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对未满所做的一切,王连运忙将未满请到寝殿,意味不明地说道:“陛下深夜叫了小主过来,自然是要睡觉的。” 未满头昏脑胀。 她看着那张宽大的床和明黄色的帷帐,问道:“他让我……睡在这儿?” “那是自然。今儿晚上小主您就是要歇在这儿的。” 未满平日里略有洁癖,最不爱睡其他人睡过的地方。 可她现在实在是累极了,环视四周,见屋子里只有那一张床,仔细观察了番,见它干净、整洁,还有着淡淡的馨香,就也不想再挑,便勉为其难地应了声“好”。 虽皇帝未吩咐,可王连运估摸着未满进宫也有几日了,皇帝此时叫了她过来自然是有他的心思与目的。 如今见未满点了头,王连运忙出了寝殿去吩咐人备好温水,准备伺候未满沐浴更衣。 谁知他再带了人过来,却发现未满已经和衣躺着,睡着了。 未满着实累了,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望着透过窗子射进屋中的阳光,未满竟出现了一刻的怔忡,因为自崔嬷嬷出现在凝华殿以来,她就没能睡到天露亮光过。 直到看清头顶上那明晃晃的黄色帷帐后,她才恍然大悟,这是修远殿,不是自己那儿。 这时她才注意到鼻尖传来淡淡的陌生气息。 虽然身旁没有别人,可那味道说不清道不明,萦绕在鼻端不走,就好似……就好似有人在她旁边睡过,在她身周留下了印记似的。 可明明现在没有人。 未满便想着,或许是因为皇帝睡过这床榻,所以多少有些他的气息在吧。 昨夜里困极了,她顾不上介意。如今睡饱了再这样一想,她就直接躺不住了。 未满猛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仅着中衣。她怔了下,忙高声唤锦秋。 不待锦秋进屋,她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去四周翻看。待到看见父亲给自己的药正放在枕边,完好无损时,她才松了口气。 这补药是位隐士给她开的,自小就在服用,隔断时间就得服用一次,不能停,不然便会容易出现气血不足头晕目眩的症状。 钱老爷怕钱夫人担心,未曾将此事告知钱夫人,又因这药是隐士所给,不宜让太多人看到,故而一直只有钱老爷和未满两人知晓。 若不是霍豫宁能将此药带来,未满真怕自己哪天突然昏倒在凝华殿里后,被贤妃命人抛到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随意埋了。 要在这宫里头生存下去,还得身体康健才行! 只是……不知昨夜是谁给她换的衣衫,又是谁,看到了她的药…… 她正这样想着,锦秋已经同几个陌生宫女行了进来。 未满忙将药藏到枕下,想着等下穿好衣衫后,再将药放到衣内带回凝华殿。 几人一进到屋中就欢喜地行礼,“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未满莫名其妙。 自己不过睡了一觉而已,喜从何来? 问锦秋,锦秋只笑看着她不答话。问旁人,旁人也是笑着看她不答话。 不答话也就罢了,偏偏人人都是一副“奴婢们都知道了小主你不用再装了的”模样,搞得未满越发地郁闷加恼火。 她不过是在修远殿睡了一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这些人……到底在替她高兴什么? 纠结归纠结,可回去后,未满却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真正的好消息。 据说太后顾及到未满今日身体不适,特意让崔嬷嬷停课一天。 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说自己身体不适,可未满心花怒放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能停课才是重点! 未满的心情一下子飞到了云端上。 可眼瞅着凝华殿上上下下各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谁见了她都来句“恭喜小主”,未满的纠结就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人人都明白的问题,偏偏她不明白? 不过,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于是在这个云淡风轻的下午,未满寻了个借口甩脱了凝华殿众人,将“无殇”往怀里一揣,准备寻个僻静无人不用再听恭贺之词的地方,将这药吃了。 她一路前行,边欣赏着周遭的美景边瞎逛着往偏僻处去,不知不觉就有些走远了。 待走到一处偏僻之地时,她不由得停了脚步。 这殿阁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按理说这样一个地方,未满应当是极其看不上、也不会想要在这儿用药才是。可不知为什么,每当她走远一些后,就会不由自主地驻下步子,想要回过头来看这里一下。 如此反复了数次,未满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对这里有着莫名地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 方才自己已经几次试图离开都没成功,如今想通了这一点后,未满便也不再纠结,直接迈步走了过去。 第九章 这样荒芜的地方,年久失修,建筑难免有些破败,只上面遗留着的残缺花纹,昭示着这里曾经拥有过的华丽。 未满往里行着,迈上台阶走到屋中放眼看过去,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三进院子,倒也不算小了。 想到这一点,她微微皱眉,又往前行进了些,找了处有花纹的地方细看。 拨开上面的蛛网,拂去表层浮灰,未满盯着一些彩绘和纹饰瞧了许久。看完后,她犹若不死心般,掏出帕子,将旁边的几处地方也收拾出来。 清理出来的地方越多,未满越是感叹,感叹到最后,却又怔愣住了。 好半晌后回过神来,她有些疑惑。 虽然有些残缺,可依然能看出这些东西当初必然是极其繁复精细的,比她的凝华殿都要华美许多。 想来,当年这处殿阁的主人应当是费了许多心力来建造它的。既然如此,必定会极其爱护它、呵护它。 这样好的一个地方,就算是后面的人接手了,也应当会好好利用它才是,怎的就任由它沦落到了如此境地? 她想不通。 就在她在继续发呆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扰乱了她的思绪。 “未满。” 有人在她身后不远处轻声唤道。 这声音清冽如泉,让她不由自主就转过心思回头去望,就见一名男子正在不远处遥看着她。 对方身姿如松柏清峻挺拔,只那样立着不动,便成了一处独特的风景,未满想忽略他也做不到。 偏头望望那些彩绘,再回头看看那人,未满迟疑了下。 想到此人对自己的诸多帮助,她只得狠狠心暂且将好奇心丢弃到一旁,朝着唤她之人行去。 “承昭,你怎么来了”未满边问着,边恋恋不舍地朝殿阁那儿又看了一眼。 “左右无事,四处走走,可巧就遇见了你。”承昭见她过来了,便清浅地笑笑。 他刚说完,未满便不小心看到了承昭身后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抱着一摞书卷,正满脸焦急地看着承昭,与承昭那副淡然自若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未满瞧瞧那小太监怀里的那一大摞东西,再看看承昭,很是怀疑后者口中“无事”二字的真实程度。 承昭见状,眉梢微微一挑,面无表情清清凉凉地回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身子抖了下,忙不迭地抱着东西圆润地走远了。 承昭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未满身后擦拭出来的精美彩绘,却在未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掉转了视线。 未满不知他在看什么,下意识地环顾了下四周,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这地方有多偏、有多荒凉就暂且不提了,且说自己方才已经走到了第二排屋子,他就算是随意逛逛到了这殿阁外面,也应当看不见自己啊。 难道说……他本来就是要来这里,所以走了进来,然后和自己碰到的? 那他方才那句话…… “你还不快些回去?” 未满正疑惑着,突然被承昭出声打断,就急急回了神。 承昭朝她微微一笑,“凝华殿的人应当在四处寻你了。” 他不提凝华殿还好,一提未满立即就想起来那些个“恭喜小主”。 浑身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未满干笑着拒绝了他的建议。 “凝华殿能有什么急事?且让我多散会儿心吧。” 承昭倒也不强求。 他转而问起了未满近日的状况,看她住的可还习惯。 未满觉得他容易亲近,便同他说了实话。有赞扬的地方,也有稍稍不合心意之处稍稍抱怨下。 一个有意挑起话头,一个毫无防备,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许久。 未满初时没有注意到承昭在边走边说,不由自主就跟了他去。等到她发现了这一点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倾云宫外。 未满便是住在倾云宫里的凝华殿。 远远望着倾云宫,她这才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狠狠瞪了承昭一眼后她扭头要走,却被承昭一把拽了回来。 “不回去看看,岂不是连发生了好事都不知晓?” 他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再不复平时的清冷,带了股魅惑。 偏偏未满没发现。 她心道凝华殿能有什么好事?起码,她是没碰到过凝华殿里出好事。 再加上她心心念念地想着自个儿的药还没吃呢怎么就回来了,便急吼吼地说道:“我还有要事在身,改天再聊,就此别过。”摸摸怀里的无殇,转身就要离去。 可惜她时运不佳。 明明是个破败之地,小冯子却不知道从这里的哪个旮旯角落里突然窜了出来,刚好拦在了她的面前。 未满没防备,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可身子晃了晃后,旁边斜刺里忽地冒出一人,伸手就把她扶住了。 竟然是锦秋。 未满恼了。 “你们俩不是凝华殿的人么?怎的如今帮着他?” 锦秋福了福身子答道:“奴婢不是在帮……”被承昭轻飘飘扫了一眼,锦秋顿了顿,说道:“……这位,而是奴婢一直在找小主,如今刚巧碰上了,自然得赶紧将小主留下才是。” 小冯子觉得锦秋说了半天愣是没说到重点上,忙欣喜地说道:“小主,陛下的旨意到了,大家都在寻小主去接旨呢!” 旨意?接旨? 这两个词直楞楞朝未满扑来,将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上次收到圣旨后她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帝的小老婆,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使得她对“这个皇帝”所下的“圣旨”,还是非常排斥的。 原本想着同皇帝套套近乎熟悉些后,或许能劝他一二句,那样他以后再给自己下旨便能稍稍靠谱些。偏偏入宫以来她还没寻到机会去讨好皇帝,故而她对对方这次一时兴起所下的圣旨也不抱有什么希望。 可就算她再不乐意,圣旨总也得接啊! 不然拖延了接旨时辰让皇帝不满了,往后她要再想去讨好他,就更难了些。 未满同承昭道别后,便期期哀哀地往回走着,只觉得人生一片惨淡。 可就算内心凄苦无比,面上却还得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来—— 若被皇帝了知道她不乐意接他的旨,那她还想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混了? 未满边走边酝酿,终于在回到凝华殿的刹那成功地摆出最灿烂的笑脸。 谁知笑容甫一摆出来,迎面就遇上了王连运。 王公公看到她欣喜异常,婉转悠扬地说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未满听了后心中更加忧伤了。 上次去钱家宣旨的时候,王公公说的也是“恭喜贺喜”,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往后的日子里,都要为当上正室而持续不断地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 未满心中哀愁,跪下听圣旨。 当最后盖棺定论的那些字轰然落地后,未满直接被炸了个头晕眼花。 “……钱氏未满恭顺贤良,擢升为御人,钦此。” 王连运读完圣旨,喜气洋洋地又来给未满道贺。 未满木木地回应着他。 等到王连运离去许久了,未满方才稍稍缓过神来,讷讷地问锦秋:“我这是晋升了”满脸的不敢置信。 “是啊!恭喜小主!” “可是——为什么啊” 她来了这宫里后,一没功劳,二没苦劳,如今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到,怎的就升了? 这速度……简直比家里姨娘们升得都快…… 小冯子在一旁神色不明地说道:“您昨儿不是在修远殿过夜了吗” “是啊!唔,难道就为了这?” 听了小冯子的话后,未满有些反应过来。 从昨夜过后、今早开始,大家就都在恭喜她、贺喜她。如今她升了位份,众人虽说依然在恭喜她,却没有丝毫的意外或者疑惑。 就仿佛大家有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难道…… 修远殿过夜后晋升,是种惯例? 想到这儿,未满不禁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倒是条捷径。 未满遥望着修远殿的方向,端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想法子去那儿多睡几晚,不就能快些晋升了? 第十章 去修远殿过夜是大事。当晚,未满便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来思考这个可能会影响她今后生活的重大问题。 可就算她有心,却也有些无力。 照着锦秋的意思,那皇帝是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的,想讨好他,难。偏偏要去修远殿过夜的话,还非得他点头不可。这样一来,未满还必须想办法讨他欢心。 未满翻了个身,沉重地叹了口气。 没法从他下手,便只得从他身边的人下手了。 钱家的姨娘们不就是喜欢讨好自己来间接讨好父亲吗?道理也是一样的。 不过依着皇帝的母亲和其他的小老婆不待见自己的程度…… 未满估计了半天,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去找她们是没什么希望的。 思量许久,她决定放弃皇帝的亲人,转而从其他人那里找突破口,而且此人必须是能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的。 只是…… 谁比较合适呢? 她沉吟半晌,突然间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谁? 王连运王公公! 他本就是皇帝身边的,皇帝又将传旨那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他了,能不亲近么? 可问题是…… 王连运喜欢什么呢? 未满很努力地去回想周围的人有没有提起过这个,结果想着想着,睡着了。 翌日,天将明未明之时未满便已醒来,一睁眼就唤人去叫小冯子。 哪知道小冯子居然不在。未满无法,只得唤来锦秋。 锦秋进屋听未满说想要知道王连运的喜好,就也纠结了。 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人,谁会去注意其他宫女太监喜欢什么?也就小冯子那个闲得没事的家伙喜欢做这个。 "不如等小冯子在时再说?" 锦秋的提议立即被未满拒绝了。 趁热打铁,她准备今天就行动。不然皇帝那么多小老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忘了她不是? 昨天晚上她没能去修远殿睡着,也不知被其他竞争对手中的哪个得了好处去。这样下去,别人晋升的机会大上一分,她的机会不就少了一分? 那可不行! 锦秋见未满心意已决,就很是努力地回想了一番,最后迟疑着说道:"王公公或许喜欢佛跳墙。" "佛跳墙?" "是的。两年前王公公曾经悄悄地让御膳房的人做过一道佛跳墙,刚好那些人将东西送去修远殿给他时被我遇到,这才知晓。" 会偷偷让御膳房的人来做这个,那应当是极其喜欢了吧? 未满大喜,在用早膳以前就将香薇唤来,吩咐她做这道菜。 "务必好好用心做。"未满特意叮嘱道。 香薇以前是在御膳房当差的手艺自然不差,未满又亲自吃过她做的东西,对她的厨艺是信得过的。 早膳后,未满特意又去看了一趟,眼见香薇做得认真,这才放下了一些心,转而垮着脸,期期艾艾地准备去接受崔嬷嬷的"教导"了。 没办法,太后下旨只给她放假一天,今天依旧要"学习"。 未满原以为自己前几天的训练就够悲剧了,没想到经过今日后,她才知道什么是更悲剧。 从见到崔嬷嬷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考虑着表现好一些,期盼着崔嬷嬷能放她一马,多休息几次,少为难她。 崔嬷嬷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未满只当崔嬷嬷开窍了,于是训练起来越发卖力。 谁知预计的休息时间早已过了,崔嬷嬷这边还丝毫都没有让她休息的意思,未满这才发觉了不对。 于是凑着崔嬷嬷刚教导完一件事,让她练习一下的时候,未满试探着说道:"嬷嬷,休息时间已经过了……" 崔嬷嬷便笑了。 她的笑容太过于和蔼可亲,看得未满心头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主初来乍到,宫中许多事情还不了解。太后关心小主,生怕小主不适应,特意让老奴来解说一二。" 依着未满对崔嬷嬷的了解,她既然在这个时候搬出了太后,就绝对不可能只说这么一番话就作罢的,故而静静等着,并未开口。 崔嬷嬷显然也很满意她的反应,脸上的慈爱笑容又深了几分。 "……因此今日就两个时辰休息一次,权当是弥补昨日未能学习的遗憾吧。" 凝华殿众人:"……" 未满:"……" 等到崔嬷嬷终于肯放她一马准许她歇息片刻的时候,未满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香薇做完食物来向请示时,未满也只是略略叮嘱了一句,就让人将东西送了去。 待到初夏走远了,未满才想起来,忘记让她探探王连运的口风了。但此时初夏已经离去了好一会儿,再追只怕是来不及,只得作罢,心道好在初夏也是个机灵的,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左右先打好了关系,晚些再问也不迟。 谁知后来初夏回来了,却没有未满所希望的高兴样子,而是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副神情。 未满很疑惑,凑着锦秋向崔嬷嬷"请教问题"的时候赶紧问过初夏,才知道王连运虽说将东西收下了,可看上去并不高兴。 未满也想不明白。但既然东西没送到点子上,今日只能另想他法。 她决定启用候补计策。 未满心中着急,奈何崔嬷嬷不放人,她也只得耐着性子熬着。 待到乌金开始西落,眼看崔嬷嬷依然斗志昂扬,未满终于按捺不住了,把心一横,手指娇弱地拂过眼前,哼唧一声华丽丽地晕倒了。 初夏锦秋唬了一跳,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进了卧房。 崔嬷嬷见状也惊了惊。 她虽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在宫里也有几分脸面,可毕竟是服侍人的;未满再不起眼位份再低,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而且是皇帝搁在心上的。太后可以借机为难未满,但她一个管教嬷嬷不行。 于是稍稍思量后,崔嬷嬷叮嘱了锦秋她们几句就也匆匆离去。 锦秋心急火燎正要去请御医,就听初夏惊喜道:"小主醒了!" 未满没想到自己微微睁开了下眼就被初夏逮了个正着。她急中生智,正打算来个"幽幽转醒",谁知眼睛刚眯开一条缝,就用余光扫到一人正悄悄在门边儿那里掀了帘子往她这儿瞄。 隐约认出那人模样后,她怒从心头起。 这小子,需要他的时候一整天不见人影,不知道又到哪里瞎溜达去了! 未满双眼蓦地大睁,喝道:"小冯子!你给我过来!今儿一天你跑到哪儿玩了!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哪儿的人!" 锦秋和初夏没料到未满突然来这么一嗓子,惊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顺着她视线去看,却只望到门帘晃动,人影却是不见了。 未满气得磨牙。 那小子溜得倒是快! 转眼看到锦秋和初夏两人在惊讶地望着自己,未满恍然意识到自己露了馅,不由尴尬地讪笑两声。 半个时辰后,未满心满意足地走在了去往修远殿的路上。 她的候补计划便是主动出击,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皇帝,让皇帝主动留下她让她住下。 其实这招如果用得好完全可以开始时就用上,保管一击即中。可问题就在于,她不熟练。 家中姨娘们千娇百媚各有所长,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都希望钱老爷对自己的关注能多两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们哪一个不是卯足了力气来吸引钱老爷的注意? 这些年下来,未满是看得津津有味佩服不已。她常常央了姨娘们来教她,姨娘们却是不肯,连最疼爱她的三姨娘也不松口。 "姑娘往后是要做主母的,学好夫人教的那些便好了,哪就需要像我们这般费心费力了?"姨娘们都如此说道。 可如今未满却暗自庆幸,得亏了自己求知欲旺盛好奇心强,偷学了几招,不然如今两眼一抹黑当了小老婆,那不是找死的节奏么? "小主,崔嬷嬷知道您这样骗她,会不会向太后说啊?"随行在侧的初夏担忧地说道。 未满捏着帕子扭了两下腰,不甚在意地说道:"谁说我骗她了?我只是醒来得快些罢了。她们想刁难我的话,多这一个理由不多,少这一个理由不少。她们想怎么样那也是以后的事,今天我先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说。" 话音落下,未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自己这腰扭得是越来越好了,隐隐有了五姨娘的神韵。如果再加把力气,像二姨娘那样扭得摇曳生姿,让女人见了都觉得风姿绰约,才真正妙极。 她正这样想着,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女人,看上去那叫一个我见犹怜,走起路来那叫一个弱柳扶风,扭得不比二姨娘差,偏偏比起二姨娘来又多了几分娇弱,隐隐更胜一筹。 未满自知自己的功力与这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又见此人也正朝着修远殿行去,顿时悲愤了,扭头去问初夏:"她是谁?" 第十一章 初夏望着未满遥指的人,说道:"那是徳妃娘娘。" "徳妃?" 想到此人同贤妃一样,是目前的嫔妃中位份最高的,未满先是惊讶了下继而面露了然。 姨娘们的做法果然是正确的! 譬如这徳妃,身段,样貌,行姿样样均是上乘,想不爬到高位也难啊! 有了这位前辈以身作则,未满对自己选择的方式多了许多信心。 只是待她在徳妃身后行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心中升起了几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这样子,就像在学她似的…… 稍一细想,未满有些担心起来。 既然有了这位徳妃娘娘作为先例,而且此人还是这方面的翘楚,她若是再走这个路子,除非能做得比徳妃强,不然,岂不是各方面都让人比了下去? 就比如五姨娘,便常常感叹自己幸亏是比二姨娘年轻,不然依着二姨娘的本事,她便是拍马也铁定追不上的。 未满估计了下自己超越徳妃的可能性…… 段时间内是没希望了。 发现这一点后,未满很是黯然了一下,只得收起了方才的样子,继续她正常的行路方式了。 --技不如人,她认了。勾引皇帝的法子必然不止一个,她再寻其他法子就是。 遥看着徳妃进到修远殿内,未满想起来一事,唤过旁边一个小宫女问道:"皇上如今在殿里吗?" 小宫女恭顺行礼,答曰不在。 未满便望着修远殿的方向笑得眯起了眼睛。 胡牌不分先来后到,单看谁第一个拿到所需要的那张牌。 既然徳妃选择守在修远殿,那未满就准备主动出击,来个截胡。 问过小宫女皇帝去了哪里,未满悠哉哉地就朝着那边行去。 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徳妃运气太差,走了不多久,未满便远远看到有一些人正往这边行来。 初夏"咦"了声说道:"好像是陛下的车辇。" 未满顿时笑逐颜开了。 自己的做法果然是正确的!这不,马上就要遇到皇帝了!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等下遇到皇帝时该说什么做什么,突然,耳边传来初夏紧张的声音:"小主,陛下他……他……他转弯了!" 转弯了? 未满一时间思维调转不过来,直愣愣地看着皇帝的车辇华丽地拐到了旁边的小道上。 她回头看看身后道路-- 笔直通向修远殿,没错啊。 那皇帝转什么弯! 未满气闷不已,但也不准备看着好机会白白溜走,便举步要朝皇帝车辇转弯之处行去。 初夏也觉得有些奇怪,但看到未满如此,就忙将她劝了回来。 "皇上向来不喜旁人多管他的事情,若小主冒冒然过去被皇上看到后惹了皇上不高兴,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不如奴婢先去那边瞧瞧,有什么事情,再来向小主禀报。" 未满想想,觉得倒也可行,便应了她的提议。 待初夏离去后,未满闲来无事,就去到道路旁不远处的小花园歇着。 说是小花园,其实也算不得小,只是同宫里头其他几处花园相比不算大罢了。 未满坐在园中的八角凉亭里,百无聊赖地四处望着,心想初夏也不知多久能回来。 过了些时候天色就黑了下来。 正当她觉得初夏去的时间太久,想要离开小花园去往初夏那边看看时,稍一偏头,便见一人正踏着月色缓缓行来。 那人身着玄色锦衣,气质沉静。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周,更给他添了几分冷肃。 未满看到他后怔了下。待到反应过来,她欣喜的唤了声"承昭",迎了上去。 "好巧。你怎的过来了?"她去到他的旁边,高兴地问道。 魏承昭听到她的声音后便驻了步子负手而立。直到她欢快地去到了他的身边,这才将嘴角勾起个清浅的弧度。 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后,他答非所问地道:"这样倒是不错。"顿了顿又道:"很漂亮。" 未满听了很是高兴。 她来到宫中有些日子了,制衣局已将她的衣物赶制了出来。昨日宣旨时,王连运将她的新衣物也一并送了来。 这时她也已经知道,原来这里的衣物并不能看出品阶高低。所得衣饰的好坏除了和位份有关外,与得宠与否也有些关系。 这也更坚定了她想要讨好皇帝的想法。 只是那人有些捉摸不透,她也只能摸索着来。 今日要来修远殿,为了给皇帝留下好印象,她特意将他新赐的衣物和那套羊脂玉首饰穿戴上了。如今听到魏承昭赞扬自己,未满笑眯了眼。 "真的?" "嗯。这套首饰素净淡雅,很适合你。" 未满这下放心了。 同样是男的,眼光应该不至于相差太大才是。承昭说好看,那在皇帝看来,应当也是不差的。 未满心情不错,连声赞承昭有眼光。 魏承昭面上的笑意就深了几分。 他本就生得极其好看,只是平日里为人清冷端凝让人忽略了这点。如今一笑,柔和了眉眼,漂亮的五官便凸显了出来。 未满正看得移不开眼,就听魏承昭问她为何来此。 她如实说道:"我想去修远殿过夜。" 听她如此坦白,魏承昭不禁微微挑眉,扬调"哦"了声,又问:"为何?" 这个问题未满却不好意思答得太直白了。 她总不好说,自己想晋升得快一些方才如此。就像是钱家姨娘们,从不会将"争宠"二字挂在嘴边。 幸亏她反应灵敏,只滞了一下便飞快答道:"那里的床舒服。" 停了刹那后,也不知怎的,未满就记起了那床上若有似无的淡淡味道,鬼使神差地就又接道:"床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没听到魏承昭接话,她觉得奇怪,便探寻地偏过头去看他,谁知却对上了一双晶亮幽暗的眸子。 四目相对的刹那,魏承昭抿紧了薄唇,慢慢地别过脸去。 虽然是晚上了,可是月光太亮,周围又掌了灯,未满便看到了他面上泛起的绯红之色。 她很是疑惑。 自己不过是随口夸了皇帝的龙床几句,怎的承昭却害羞了? "你若当真想去修远殿过夜,我可以帮你。" 未满正兀自奇怪着,冷不防听见魏承昭来了这么一句。 她大喜过望,笑问:"真的?" 见承昭微微颔首,未满高兴极了。 她只想着王连运能和皇帝说得上话,却忘了承昭是王连运手下,或许也能和皇帝说得上话。 魏承昭本要未满自去修远殿等着,却在听到徳妃已等在那儿后轻轻拧起了眉。 "你且先回凝华殿,等下我派人去叫你。"他如此说道。 看到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未满彻底放下了心。想着初夏寻不到她自然会回凝华殿,她同魏承昭道别后便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魏承昭本想派人送她回去,被她笑着拒绝了。 "就这么一些路,很快便会到了,不用那么麻烦。" 见她坚持如此,魏承昭知道她性喜随意,也不想拘着她,就也只得作罢,只叮嘱她路上小心。 未满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离去了。 今日的心愿就要达成,未满的心情自然不错。她步履轻快地往回走着,还顺便欣赏了路上夜景。 因为不想碰到其他的什么人,未满特意选了条僻静的路。 走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到了个比较熟悉的地方-- 离她不远处便是那个荒芜了的殿阁。 今日好不容易能去修远殿过夜,未满本打算不多管其他事情,只好好回去等消息便好。 谁知她刚刚越过那殿阁后,上次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又冒了出来-- 只要她要离开这儿,就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牵扯着她,让她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看那处殿阁。 她本已走得远一些了,奈何心中那股感觉太过于强烈,使得她一步三回头后,最终还是无法打败好奇心,选择了过去一瞧。 "只看一下下应当是不会耽搁多少时间吧。"她如此想到。 回到殿阁处,阴凉的感觉便朝周身袭来。进入其中,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起来。 未满感受到了凉意,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心道这里晚上时也着实太冷了点,不然还可以当作消暑之地。 月光虽亮,可在屋子里却弱了几分,看不甚清。 她去到第二排屋子,就着淡淡的月光朝自己上次擦出的那些纹饰看去,凭着记忆,在心中慢慢描绘出它们的样子。 五感相互关联,此时她视觉的用处少了,嗅觉比起平常来就强了几分。 她的嗅觉比起旁人来本就灵敏多,如今又加强了几分,自然更是敏锐。 未满正回想得用心,突然,鼻端传来淡淡香气。 是食物的味道。 未满来回折腾了许久,早已饿了,全凭着"要去修远殿过夜"这一个伟大信念一直在坚持着。 如今她得知去修远殿之事有了着落心情放松,再闻到到这扑鼻饭香,腹中饥饿的感觉便蹭蹭蹭地往上冒。 她忙掏出荷包来吃点心。 谁知那股食物的香气太过于诱人,她就算是吃着点心,香气却还是不住地往她鼻端袭去,扰得她心神不宁。 抗争了一会儿后,未满便也放弃了挣扎。 既然如此,她何不看看到底是谁在吃东西? 如果运气好了,或许还能要些东西来吃,大不了,自己用点心来换就是。 打定主意后,她将点心收好,循着香味去了。 她朝着香味走,来来回回了好几圈,到最后却都回到了原处。 未满犹不死心,又朝着周围行去。可无论她朝着哪个方向走,味道都弱了许多,离得越远,味道越淡,直到最后,都已经闻不到了。 味道最强之处,便是她刚开始驻足之地。 未满疑惑不已。 她站在那处环顾四周。 明明是屋子中心,也是屋中最为空荡的一处,没有任何可以搁放食物的地方,怎的就有香味从这里冒出来? 总不可能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吧! 她疑惑着在这处又绕了几圈,越想越不明白,偏偏那香味还连绵不绝,一直萦绕在这儿不走。 未满懊恼了。 她正打算不理这个诡异的地方,老老实实回凝华殿等着去修远殿过夜。哪知走了两步后,先前她心中冒出来的想法突然又窜了出来,让她猛地顿住步子,愕然地回头去看向那处地面。 "那香味,总不可能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吧。"她迟疑着想道。 可是,万一当真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呢? 四周她已经察探过几次了,都寻不到香气来源。偏偏这一处香气最重…… 这样想着,未满迈不动步子了。 她稍稍踌躇了下,就毅然决然地走回原地,决定好好探查一番。 站在那儿后,她矮下身子很是仔细地打量着脚下周围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但她却发现了一点,那便是她离地面越近,香气越重。 这个发现让她兴奋异常。 可令她沮丧的是,她根本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出入口。 难道在其他地方有机括? 就好比钱家藏着金条的地方,是一间要开启机括方才能进去的密室一般。 想到这一点,未满激动了起来。 只是现在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楚,有心想找机括,也着实难了些。 她正郁闷着,一抬眼,看到了自己用帕子擦出来的那些纹饰。 脑中灵光闪过,她依稀记得当时擦拭时有件事情让她颇为在意,只是当时心思不在那处,她就只是稍稍一想,那念头便闪过去了。 她有心找出那时想到的事情,便行到当初擦拭的地方,闭上眼睛,抬起手拂过那些图案,心中默默回想擦拭时的情形。 当抚到一处位置时,灵光乍现。未满猛然侧过头去,望向右侧屋角的某处。 她记得,自己擦拭到这里的时候,不经意间扫了眼屋角处,只觉得那儿不知怎的有些违和,如今想来,是有一处过于干净了些。只是那一处颇为隐秘,在墙边不起眼的地方,除非是像未满如今这样贴墙站在此处看,不然那个地方就会被旁边的柜子挡住,看不到。 未满大悦,兴奋地去到那儿,蹲下身子,凭着记忆探手往那处摸去。 第十二章 未满试着触摸那块地方。可她将手臂伸直,却也只是指尖能够堪堪碰触到那儿的边缘。 她试图将旁边的柜子挪开,无奈她力道不够搬不动。 左思右想没寻到其他法子,未满想想没有其他更趁手的东西,便拔下插在发间的簪子握在手中,伸出较粗的那端朝着那处地方碰去。 那块地方看上去很是光滑没有凸起,想来机括应当是在表面以下。若是手指能够到倒也好办些,用簪子来找机括却是困难—— 它比不得手指,没有触感,无法在这样的光面上感觉到机括存在与否。所以若不是实在无法了,未满也不会用现在这个办法。 而且,此时她所用玉簪是皇帝所赐羊脂玉首饰中的一个,还得小心着控制好力道不能磕坏了它,实在是受了极大的局限。 未满伸着手臂试探,边动着手或是上下来回滑动或是轻轻敲击,边侧耳细听方才传出味道之处有没有通道打开的声音,借此来判断是否已经碰到机括。 没有,完全没有任何声音从那边传来。 等了许久,簪子在那附近晃了半天,依然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未满有些沮丧。 难道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她懊恼地收起簪子,将头发随意绾了下插好发簪,慢慢踱回先前闻到香气的那处。 她边走边想,待到走近了还没回神。又一步迈了出去,她正要往下踩,突然间似有所觉,猛地收回步子,身子晃了下,倒也站稳了。 看到脚前那个大洞,她惊出一身冷汗。 若方才当真踩下去了,岂不是要掉下去的? 这是什么破密道!什么时候打了开来的?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到钱家那密室,开启的时候可是轰隆隆的声响传遍四方。 四姨娘以前还说呢,得亏了钱家地方大,声音传再远也传不到钱家以外的地方去,不然这密室有了跟没有一样,任谁听到这诡异的声音都会来瞧上一眼,钱家放金条的地方必然彻底曝光。 将家里头的密室和眼前的这个对比了下,未满不得不承认,皇宫里这种悄无声息的更强大。 如今密道已经打开,自己方才闻到的淡淡食物香气就又重了一分。 未满便有些兴奋了。 这下面定然藏有绝世美食,最起码,比钱家的金条还要珍贵。不然,怎么会弄个这样隐秘的地方来搁着?分明是不想其他人寻到! 这样一想,她越发地激动了,恨不得下一眼自己就已经奔到了地底下方才高兴,于是立即抬脚往下行去。 密道入口不算小,却也当真不算大,一个人单独下去是没问题的,两个人并排是绝对没可能的。 未满的脚刚触到密道的第一个台阶,密道口就传出了轻轻的“喀嚓”声。 未满正奇怪着密道开启的时候都没有声音,怎地这个时候有了声响,就又迟疑着迈了一步下去。 又一声“喀嚓”。 未满疑惑着慢慢走了两步,突然察觉不对,忙急吼吼摸着“墙壁”顺着台阶往下跑。待到那密道口几乎是擦着自己的头顶合拢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即惊出第二身冷汗。 看样子,这通道是只容一人进来的。幸亏自己反应灵敏当机立断极速跑下来,不然,当真要被拦腰夹住了。 通道里黑暗一片,没有半分亮光,可是,有香气。 这香气弥漫在四周,使得未满渐渐放松了下来。 她扶着墙壁,继续朝下行去。 越往下走,便越冷。 未满倒也不惊讶,毕竟大家都知道,地底是要比地面凉上许多的,而且食物这东西,必然是越冷方才能存得越久。 这“地洞”很深。 下到最底层后,寒意已经极其明显,未满的身子都不由冷得微微发颤。 她抚了抚发凉的手臂,抬眼去看,貌似依稀看到一抹亮光,却不真切。 扶着墙壁继续向里走,又过了些时候她才发现,这路竟然不是直的,而是每三四步就转一个小弯,且每个弯的朝向并没有规律可循,相当随意,于是这样一长段路下来,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被绕到了什么方向去。 虽说越走越远离那密道口,可温度却渐渐升了上来,方才那种寒冷的感觉渐渐消失,变得只是稍微有些凉意罢了。若不是食物的香气越发明显起来,未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往地面上走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光亮慢慢现了出来,未满行着的步伐就也加快许多。 行到豁然开朗之处时,眼前出现了个房间。这房间和未满的卧房差不多大小,里面的摆设却极其简单,仅有一桌一椅和一个床。 桌椅都是极其普通的样式,乍看之下很简单,仔细再瞧,却发现都是沉香木所制,上面只雕刻了些古朴的花纹,没有过多的装饰。 未满却没多注意,因为她一过来,全部视线立即被桌上食物吸引了过去。 那些食物正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未满本就饿了,登时被这些香气勾得心神荡漾,直接朝着它们走了过去。 她走到桌旁刚要拿起吃食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茫茫然环视四周一圈又朝着某处定睛一看,她吓了一跳退了小半步。 那床上……那床上分明躺着个人! 只是床单是白色的,那人也穿了一身白,刚刚她只顾着吃的没注意到,此时离得近了,方才发现。 “这些吃的可是你的?能给我一些吗?”她扬声问道。见那人没有反应,她又拿出荷包,“我这儿有点心,可以同你交换。” 对方依然没有反应。 未满觉得奇怪,慢慢靠到床边,才发现那人正闭目静静躺在床上,不声不响仿若已经睡着了一般。 垂眼细看,居然是个很漂亮的男子,只是他的漂亮,与承昭截然不同。 承昭虽好看,却有种凛冽的气质。一眼看去,往往会被他的气势所迫而忽略他的长相。 可面前这人不同。 他安然地躺在那儿,看上去十分无害,于是出众的样貌就越发凸显出来。 白皙到透明的皮肤、恰到好处的精致五官……有种看不出年龄和性别的美。看身量,应当是成年男子无疑,可样貌,又像是少年。 望着他长长的睫,未满很是好奇。 该是怎样漂亮的眼睛,才能衬得上如此美丽的一个人呢? 面前的人似是睡得很熟,看上去那么地安静祥和。 未满有如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就伸出手去,想要试着碰触那长睫。 眼看她的指尖就要与之相触了,突然间,异变陡生。 床上之人蓦地睁开双眼,抬手就朝未满袭来。 未满正被那双妖冶的细长双眼惊得愣了下,忽然双腕一痛,却是被那人用力捏住。 看清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未满心生警觉,双手使力想要挣脱开来。 哪知那人力气很大,她拼了全力未能动他分毫,反被他顺势一掼撂到了床上。 身体撞击到硬硬的床板,头碰到墙壁磕了一下,未满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情急下她顾不得其他,抬脚横着朝一旁踢去。歪打正着,擦过了他的小腿。 腿上的碰触成功地让他动作稍稍凝滞了一瞬。 趁此时机未满翻身下床,想要借机逃走。谁知那人手臂一探就抓住了她的后襟,而后“哗啦”声响起,一个沉沉的、冰凉的物什飞越未满的头顶套到了她的脖颈上。 居然是镣铐。 两人方才争斗时未满也有听到哗啦声,却没想到是这种东西。 感受到镣铐在收紧,未满忙伸出左手卡在镣铐与自己的脖颈之间,防止这冷冰冰的东西继续缠紧。 那人在她耳边低低一笑,“小丫头,不错啊。” 他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空濛濛的,尾音稍稍上扬之后又轻轻落下,平添三分蛊惑七分妖娆。 他口中赞赏着,将这句话说得好像两人在一同赏花般美好,手中力道却在一点点地加重。 未满却没心思去注意这些。 此时她的左手被镣铐勒得生疼,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但更难过的,却是脖子。 她的左手根本无法阻挡他的用力,这样被枷锁扣紧,她呼吸不过来,就要透不过气了。 这人,显然是想要了她的命。 听着这人闲闲的声音,未满心中暗恨,咬着牙拼着最后一口气,使尽全身力气抬起右手迅速探向腰间,摸出一物,反手朝后猛然刺去。 对方比她段数高出太多,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故而能让她一不小心得了逞“踢”到他一小下。 如今看她有小动作,他本没在意,直到腰间疼痛传来方才低头一看。 见自己洁白的衣裳上现出了红迹,他赞叹地啧啧两声。刹那后,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后,稍一使力,随手将未满丢到了地面上。 见未满吃痛地倒抽了口凉气后又抚着脖子不停地咳起来,他反而吃吃地笑了。 仿佛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被他看到了一般,他扶着桌子,笑不停歇,止都止不住 。 肆意的笑声连绵不绝地回荡在密室里,又增了几分诡异和妖冶。 未满觉得此人完全不可理喻。待到喉咙稍微舒服些了,她便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见那人立在那儿不动好似不会再动自己了,她便一步步挪着,朝着来路回去。 那人笑着“哎”了声,似是在唤她。 未满理也不理。 那人动了动,枷锁声响起,成功的让未满脚步滞了滞。 他就笑得更大声了。 拔下腰间的铁签子,他望着顶端的鲜红血迹,微眯着眼睛,问道:“这东西,可是烤肉的时候,你偷偷留下来的?” 没有得到未满的回应,他自顾自又道:“既然你爱吃烤肉,下次你来的时候我请你吃啊。”顿了顿,他叮嘱道:“不过下次你再来的话,记得带些芙蓉酥来,我喜欢吃。” 未满扶着摔疼了的腰慢慢走着,根本不理他。 这次是她自己没能把持住美食的诱惑误闯而来,怪她自不量力、任性妄为。 可是下一次? 他当她是傻的? 命都没了的话,还谈什么吃的! 仿若猜到了她的心思般,身后那人说道:“你不要怕,我方才是跟你开玩笑来着,你下次来,绝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听出他话中的笃定意味,未满毫不在意地轻嗤了声。 刚才是在开玩笑? 信他就见鬼了! 她以灶神大人的名义起誓,这杀千刀的鬼地方,她可不会再来了! 再来的话,就罚她这辈子都没有肉吃! 第十三章 出去也是个艰辛的过程。 未满只想着自己知道了机括在哪儿就好办了,却忘了一点—— 她所知道的,是进来时开启密道的机括,出去的,她还不知。 明知找起来需要费些工夫,可她实在不愿折回去问那人,便在来到了密道下的台阶后,硬着头皮到处敲敲打打来找出处。 有时候运气差的话,做什么都不顺。 未满凭着仅剩的斗志将四周墙壁摸了个遍,又把台阶一个个地”照顾”了一番,将想得到的地方都探过,都未见头顶的密道口打开。 一时间毫无头绪,全身又酸痛酸痛的,她也无法,就摸回了台阶准备坐下休息会儿。 她倒不怕那人会追来。 方才她可是看得分明,那人不只是手上扣了镣铐,就连脚上也未能幸免。既然他被限制在了那儿,如今自己离他那样远,倒是不惧了。 只是…… 她无比惆怅的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出去,这是个极其深奥的问题。 未满望望上面,很是认真地思量了下,万一找不到出去的办法的话,将这密道口砸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案自然是……极小。 她叹息着,弯着身子一直往上走,直到弓着的背部都要碰到密道顶了方才驻了脚,停在了从上面数第四个台阶处。 她边转过身准备坐下,边继续想着怎么办。 谁知她想得太过于用心没控制好力道,转身转得急了些,突然腰间一阵酸痛不由自主就直了下身子。结果由于走得太靠上离密道顶极近,头便不小心碰到了顶上,疼得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未满捂着碰疼的头刚要坐下,却发现头顶上正一点点现出来光亮—— 那分明是外面月光的颜色。 她抬头望望渐渐现出来的密道口,惊喜万分的同时,很是无语。 密道居然就这样被打开了?那机括,竟然是在上面! 偏偏方才她哪儿都试过了,唯独漏了这里…… 机不可失。 有了进去之时差点被“夹住”的经验,未满顾不得其他,一回过神就赶紧快步行了出去。 重回地面,她大大松了口气。 稍稍舒展了下身子,未满发现腰侧和脖颈最痛,想来前者是自己被丢出去的时候撞得伤着了,后者则是被镣铐给缠的。 她轻轻蹙眉—— 疼成这样,也不知皮肤上有没有出来痕迹。 考虑到自己离开的时间不短了,她拢了拢衣襟将脖子稍稍遮了下,赶紧朝了凝华殿的方向走去。 凝华殿外,锦秋正在殿外打着灯笼焦急地来回踱步,待到抬眼看见未满,忙迎了过来。 “小主这是去了哪里?怎的也没让人跟着?”她关切地问道。 那人既然是在宫中的密道之内,定然是被皇家关在其中的,未满自然晓得遇见他的事绝不能说出来—— 一方面,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那人的存在;再者,她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闯进过那里。 于是她强忍着身上的不适,硬是挤出个笑容,说道:“初夏被我遣了出去,当时身边也没旁的人跟着,我就自己随意走了走,权当是散步了。” 天色太暗,未满又掩饰得好,锦秋没发现不妥之处,只是想起方才听说的未满今日差点遇到德妃之事后,恳切地说道:“宫中人多眼杂,小主初来乍到,万事小心为上。” 未满刚刚应了一句,就听一人高兴地从旁边嚷嚷着跑了过来。 “恭喜小主得偿所愿!” 看着笑容满面跑过来行礼道贺的小冯子,未满一脸茫然。 一旁的锦秋便笑了。 “陛下宣小主入修远殿侍寝。如今时辰也快到了,小主赶紧去准备准备吧。” 修远殿?侍寝? 未满愣了愣,这才记起了先前拜托承昭的事情。方才她只想着在密道中的遭遇,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承昭信守承诺,将此事给办成了,但她如今这个状态,怎么过去? 先不考虑这酸痛的感觉怎么熬过去,单说今日被那人一勒一摔,身上八成已经有了伤痕。如果去修远殿的话,难免不会被人发现。 但皇帝已经发了话,不去必然会惹恼他,往后想要再讨好他怕是难上加难。 怎么办才好? 未满思量了片刻,最后决定自己将衣裳穿严实些,好好遮掩一番尽量不要被大家发现伤处,再随机应变。 其实,侍寝代表着什么,未满并不是太清楚。 她只知道,钱老爷有时会歇在诸位姨娘处,姨娘们那时候的处境和她现在这个“侍寝”,应当是相似的。可侍寝时会发生什么和需要注意什么,她就不太清楚了。 仔细琢磨了会儿,未满估摸着自己应当能够做得来“伺候皇帝睡前脱衣和服侍皇帝起身时穿衣”这样繁琐的事情,便进屋去准备了。 锦秋本要叫了早已回来的初夏一起给未满换衣,却被未满拒绝了,只说自己来就好。 “这种事情怎能让小主自己动手?”锦秋说着就要给未满脱衣。 未满不肯,揪着自己领口不撒手,含糊着说道: “等下就要去修远殿了,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 一听到与修远殿有关,锦秋便住了手。 片刻后,她行礼退下,神色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地说道:“既然如此,奴婢就不打扰小主了。”临出门前她还不忘给未满关上门。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未满大大松了口气,自顾自将备好的衣服换上。 只是新备下的衣服领子比较低,她便拿过柜中放着的丝巾,系在了脖上。一切准备妥当,方才出了屋子。 锦秋看到她脖颈间的丝巾,并未多言,只是眼中划过一丝了然,扶了未满上到轿中。 未满累了一天后又在密道里折腾一番,早就累了,本想像上次那般先睡会儿,可是脖颈上的伤到底让她多了几分警觉。生怕在自己睡着后被旁人发现什么不妥,她强打着精神撑到了修远殿。 只是没想到,到了修远殿后,那里的人居然要伺候她沐浴。 未满让那两位年长的嬷嬷退下,说是自己沐浴便好。可嬷嬷们却是不肯,只说小主有一些事情还不太明白,需得老奴同小主细说清楚。 这时锦秋上了前来,笑着同嬷嬷们寒暄了几句,又道:“小主已服侍过陛下一次,需要注意什么早已心中有数。如今陛下快要回来了,若是继续耽搁下去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她这样说完,又凑到嬷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嬷嬷们顿时露出明了的笑容,待到水准备好,就也退了出去。 人都散光,见池边终于只剩下了自己,未满这才放松下来。 她入到温热的水中,又慢慢滑下身子让下巴以下的部分都泡到水中。热热的气息袭遍全身,好似身上的伤痛都轻了许多。 未满舒服地直叹息。 待到身上的疲乏去了大半,她就自己起了身。 方才换下放在旁边榻上的衣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红衣。只是围住脖子的丝巾还搁在那儿,想来是锦秋知道未满需要它,特意让人留下来的。 未满拿起丝巾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她扭头看了看腰侧,发现疼的地方有块地方略青,好在不太严重,颜色不深。 这只是摔了下都有了印子,那脖颈处…… 她赤着脚,急急跑到屋角处宽大的镜子前。 果然,脖子上的痕迹也已经现了出来,而且比腰间明显不少。 未满不禁暗暗擦一把冷汗。 幸亏她够机灵准备了丝巾,不然这些印子被人发现了,可当真不好解释。 手中丝巾用红色细丝所制,上面绣了百合,是她晋升时,皇帝赏给她的物品之一。 未满边照着镜子,便将它重新围在颈上。看着这红色丝巾将脖上痕迹遮得严密,她才大大松了口气。 只是再一细看,她发现这丝巾鲜红的颜色衬着自己白皙的皮肤,比起平日来,居然添了些媚色,别有种妖冶风情。 “妖冶”二字一入脑中,未满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个全身上下都透着妖异感的男子,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她不肯再多想,赶紧去到榻旁,将那红色衣服拿到镜前穿在了身上。 衣服一上身,未满立即被眼前的情形拉回了现实。 这是一件宽襟广袖的红色缎袍,上面没有一丝的绣纹也没任何的装饰,只腰间一根带子可以系上。 未满穿上它后,无论怎么使劲拉那带子,即使是将带子系到最紧勒得肚子都疼了,那袍子依然没法完全遮住胸前,露出大片风光,隐隐见沟。 未满大囧。 她有心想要换件衣裳,又生怕再一折腾后,那些人要服侍她更衣,那么伤痕便遮不住了。 又照了照镜子,未满心道虽然胸前遮不住,但好歹腰后痕迹是看不见的。 如此一想,她就放下了心。 左右皇帝那儿有被子,她躺下后将被子一盖就能遮住胸前。只要丝巾和衣袍不脱,其他的,倒也不惧。 这次寝殿中不知点了什么香,很好闻。 皇帝还未回来。未满本就疲累了,再次独自躺在上次睡过的那张大床上,闻着这好闻的香气,很快就沉沉睡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叹息,却听不真切。正要再次沉睡过去,她蓦地一惊,因为有大掌正探进她的衣襟,轻抚着她的身躯。 未满想反抗,谁知脑子清醒不过来回不到现实,仿若这就是她的一个梦境。 正当她着急不已之时,脖间一凉,竟是那丝巾被人扯了下来。 第十四章 虽然意识不够清醒,可晚上一直心心念念想着颈上痕迹的事情,那种想法已经嵌在了她的脑中,故而丝巾一被扯下,未满下意识地就有了“心慌”的感觉。 谁知对方却没了进一步的行动。 未满本就昏昏沉沉,这下子没了人打扰,就又昏睡了过去。 侧身伏在她身上的男子本是白皙的皮肤上早已染了淡淡绯色,只是在丝巾被扯开后,那绯色就慢慢退去,消失无踪。 他面容冷凝,蹙眉看着她颈上伤痕,伸指轻轻抚着。方才因为看到未满那娇娆睡颜而紊乱的气息已经平复下来,眸中的肃杀之气一闪而过。 这种痕迹…… 它的出现,只有一种可能。 他望着未满,想要叫醒她质问她为何会去那个地方,可最终,满腹的疑问也只化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在他的唇齿边绕了许久,消弭无踪。 起身披衣,他在屋中来回踱了许久,方才大跨着步子疾步朝屋门处走去。 王连运本远远地守在门边,见状一愣,迎了过来。 他回首望了眼已经放下了帷帐的床,抬手阻了王连运的步子。也不让人跟着,就这样孤身行了出去。 过了许久,他才重又回到修远殿中。虽然面上平静无波,可眼中的狂怒却是压也压不下去。 想到密道之人吃吃笑着趴倒在桌上的模样,他气愤地紧握双手。 居然敢如此待她!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 他哪儿来的那个胆子! 大步行到床边,玄衣男子慢慢坐下。看着未满颈上伤痕,他不自觉地又要抬起手抚上去,转念想到先前她仿若吃痛般瑟缩了下的模样,就又收了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 望着未满的睡颜,他轻轻叹息着给她拢了拢鬓边发。 见未满睡得熟,他淡淡一笑,站起身正要转去别处睡,未满却不知是不舒服还是梦魇了,恰在这时j□j了一声。 他偏过头去看,就见未满身子微微动了下,本就衣襟宽松的袍子顺着她的动作滑到了一旁,露出大片赤.裸的肌肤…… 未满正睡得香甜,身上不知为何传来点点微痒的感觉,弄得她颇有些不习惯。 她不适地哼了哼,那痒感突然停住,下一瞬就不知什么重物压到了她的身上,使得她呼吸有些不顺畅。接着有软软的物体附在了她的唇上,辗转反侧。 它带来的味道太过于好闻,让她心中的烦躁消失不见,忘了反抗。 她好似得了香甜的糖果一般,对着它舔了舔。结果,换来了更为热烈的吸吮…… 顿时绵软无力起来,她觉得自己好似要化掉了一般。 冷热交加。 如今的她,当真是冷热交加。皮肤是凉的,微微有些冷,可身体内部却不知从哪儿窜起一股股的热潮,烧得她浑身难受。 正当她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承受这种感觉的时候,那软软的物体却改变了放向转而在她身上各处游走,所到之处,带出一阵阵酥麻。 更难受了,仿佛有什么在她体内叫嚣着,无法宣泄。 说不上为什么,她有些害怕,又莫名有些期许。只是不待她想明白,在这渴望与退缩的双重折磨下,她华丽丽地再次昏了过去…… 下一次醒来,却是天已经亮了。这回未满终于能够清醒地睁开双眼。 她眯着眼瞧了瞧落到屋中地面上的阳光,感觉脑袋重重的,便又合上了眼帘。 身体倦怠极了,她不想动。奈何身子有些发僵发麻,似是一个姿势久了的那样,便轻轻翻过身去。 这一下,将身上的不适都带了出来,酸痛的感觉疼得咝地倒抽了口凉气。 这时她发觉了不对劲。摸摸自己的身体—— 竟然是光着的?那件袍子呢? 未满大惊失色,腾地下坐起身来,惊疑不定。 一名宫女端着温水过来,一抬头看到未满直挺挺地坐在床上,顿时受了惊吓“啊”地一声大叫,继而想到自己失仪,忙跪到地上,说奴婢是来给小主擦身的,不想惊扰了小主,请小主恕罪。 擦身? 这两字入耳,未满似是明白了什么,忙撩开腰间的被子去看,却见自己全身上下痕迹斑驳,随处可见点点的红色和紫红色,简直……简直不忍直视。 这时她才恍惚记起,昨晚那些如梦境般旖旎的情形。偏偏只这样回想着,就如又亲历一遍,身上居然多了点燥热之感。 发现这点后,未满被自己气得脸都黑了。扯过被子重新将身体遮住,她冷了声音说道:“给我拿把镜子来。” 看到自己脖颈处那些印记上面多了几小块红紫色,和身上遍布的那些极像,未满不由得哽了哽。 稍稍侧眼朝脖颈旁边看去,她怒从心头起。 锁骨上那隐约的齿印是怎么回事? 谁给她咬上来的! 这时她才恍然意识到,既然有齿印,那么昨晚那软软的,或许就是嘴唇。而身上这些…… 难道都是被人啃出来的? 未满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对着镜中自己的唇上看去。 肿、肿了! 那皇帝昨晚上到底做了些什么! 宫女见未满惊愕地呆在那儿不说话,便拧了帕子给她擦拭身上。 望着未满身上的印子,她羞红了脸,低声说道:“陛下可真是疼爱小主。” “疼爱”二字一入耳,未满眼里蹭蹭冒火,猛地甩头直勾勾去瞪她,“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宫女早已得了吩咐,说是未满起床后可能会有火气,让她好生劝慰一下,便抿嘴一笑,“奴婢可从没见过那位小主身上有幸得到陛下这么多的……嗯……宠爱。小主可真是有福气。” 未满听懂了她的意思,故而更怒了。 不愧是皇帝,把她啃成了这样,手底下的人依然会对他歌功颂德。 不过……她是第一个? 好啊!敢情那皇帝以前没这样虐过人,她这是头一遭? 未满重重躺了回去,郁闷地将头缩到被子里,心里头闷了一股子气,还没处撒。 没办法,谁让她是小老婆,没什么底气在那位面前说话呢? 且等她以后当了大老婆,再跟他算这笔账! 被子蹭到颈边,她疼了下。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未满又拉下了被子去看那宫女,见她眼中没有任何异色,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皇帝夸张地在她身体其他地方弄了那么多痕迹,反而让脖子上的印记没那么扎眼了。 只是…… 她慢吞吞坐起身来。 既然皇帝看到了自己受的伤,那会不会发现她去过密道? 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这一点生气了故而如此待她、惩罚她? 一想到这个,未满突然没了底气。 再怎么说,都是她闯了人家私密的地方在先。她如今是他的小老婆,他要咬她泄愤,也算是说得过去。 想通这点,未满很是郁闷。任谁从理直气壮的一方变成了过错方,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锦秋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未满这副期期艾艾的模样。 她同宫女服侍着未满起来,未满却是一站就觉得全身疼了疼,好似骨头都要散了架。 仔细想想,应当是昨日被摔的那一下太狠了,歇了一晚上,痛得越发明显。 她扶着腰慢慢走着,锦秋却和那宫女对视一眼,了然地抿了嘴笑。 只是锦秋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僵了僵,可有旁人在场,便什么都没有说。 皇帝派了轿子等在殿外,未满一出殿就被人扶着坐了进去。 回到凝华殿中,待到皇帝派的人离开,锦秋方才掩上房门,问未满道:“小主的镯子呢?” “不正戴着呢吗。”未满不在意地随口说道。话一出口才察觉不对,心里头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她昨夜心有所思就没顾上,如今被锦秋一提醒,方才意识到自己那镯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仔细回想下,昨夜在修远殿沐浴时,那物已经不在她的腕间。再仔细想想,好像从密道出来后回到凝华殿换衣服时,就已经没了? 她清楚记得,当时带着初夏赶往修远殿时,在路上看见德妃后,自己还抚过那镯子的。 照这样看来,应该是丢在密道之中了。 未满刚想明白这一点,就听外面小冯子扬声求见。待他进屋后将事情一说,未满顿时头有两个大了。 “太后让小主今晚去颐景宫用饭,还特意嘱咐了,让小主戴上陛下先前赐的那套羊脂玉首饰。”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未满额头一下下地突突直跳,无奈问锦秋道:“我另外弄个差不多的镯子混过去行不行的?” 她可不想再去趟密道里了! 锦秋很是为难地摇摇头。 “那套首饰是逻迦女帝生前佩戴过的,仿冒不得。小主还是想想东西可能是在哪儿不见的好,奴婢陪小主再去找找。” 逻迦女帝是一百多年前的皇帝。听说这套首饰是她留下来的,未满也就消了仿造一个的心思。 这样贵重的物品,太后又怎会辨不出真伪? 其实若能早些知道这套首饰那么贵重,她就不戴着到处乱晃了。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想到那密道和那妖异的男子,未满嘴角抽了抽。 依着男子说起她必然会回去的笃定语气,东西是在他那儿无疑。 可是—— 皇家秘辛啊皇家秘辛,就算是知道了镯子在他那儿,她也没那个胆量说出来,更别说带人过去了。 难道她当真要为了拿回镯子再独自去那里一趟? 这太残忍了。 她不要啊…… 第十五章 重返密道,未满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想到自己正在主动去见一个差点杀了自己的人,她的内心就无比地沉重。 吃过那人的苦头后,她这次谨慎了许多。 临离开凝华殿之前,未满特意去厨房里翻了翻,找出香薇拿来剔骨的一把短刀,藏在了身上—— 能剔骨的,自然是利刃,再怎么说,也比那铁签子要强。 隔着衣衫捏了捏刀柄,未满遥望殿阁,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 想杀她? 没那么容易! 她又不是死人,被逼急了,难道还不能反攻么! 准备就绪,她独自去了那处殿阁。时不待人,晚上就要去颐景宫了,在那之前,她得把东西拿回来才行。 进入密道中,未满一步步朝里走着,直到那屋中的亮光隐隐可见了,她腿脚却开始有些发颤,因为自下到这儿之后,脖子被勒的窒息感便紧紧缠绕着她,想忘也忘不掉。 她暗暗鄙视了自己一把,轻跳了两下,借此来缓解心中的紧张。 又走了会儿,眼看着亮光极其明显、再转上一个弯应当就是那间屋子后,未满驻了步子,侧过身倚到墙壁上,深吸两口气,摸摸刀柄定了定心神。 这时屋内传来了吃吃笑声。 “小丫头怎地不进来?怕了?” 听他这语气,显然知道来人是未满。 未满不知他是如何察觉的,心中警惕,也不愿气势上就先输了他,拍拍脸颊硬是挤出了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自我感觉没什么破绽了,这才朝着里面行去。 转过了弯,她先直勾勾地去看墙壁,默念着“不紧张不紧张那白色的一团只是个摆设”。待到稍微镇定些了,这才慢慢调转了视线,拿出自信满满的眼神和表情,朝着那“白色的一团”看去。 “我的镯子,可是在你那儿?”她语气平平地问道。 那人本是微微垂着眼眸,听了她的话,便挑眉朝她看来。 他这次眸中狠戾已除,只余笑意。如此斜睨着看她,细长的眉眼中妖异之色更浓。 被这样的一双眼瞧着,未满虽然极力忍耐,但是伪装出来的样子却再也撑不下去,渐渐一分分裂了开来。 对方见状,单手托腮笑得肆意,本是披在肩上的墨发随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也渐渐滑了下来。 “我的芙蓉酥呢?”他望着未满,唇角轻轻勾起,缓缓问道。 他眸色黑亮、薄唇红艳,衬着比常人更要白上三分的肤色,分外美艳。偏偏他还丝毫不掩饰,将自己的“长处”发挥了个十成十。 未满虽自诩定力过人,可毕竟年少,哪儿看到过如此阵势?顿时目瞪口呆。 “呵,果然只是个小丫头,比起那小皇帝来,定力还是差上许多。” “小皇帝”二字一入耳,未满稍稍回了神。 此人言行无状,那样不敬的叫法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也不奇怪。 只是听说皇帝已过弱冠之年,若此人称呼“小皇帝”,岂不是比皇帝还要大上一些? 可眼前这人虽然很高,可看容貌也不过是少年人的样子罢了…… 这样想着,她抬眼细看,正对上那人含笑的眉眼,猛地一惊回了神。 她居然在他面前走了神! 警惕重又回到身边,未满暗暗懊恼。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着这人的时候自己的定力和忍耐力都差了许多。他好像有种魔力一般,让她不知不觉间就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思维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想法打转。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此人太过诡异,若是被他绕了去,难说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未满探出手,触到身边冰凉的墙壁,手被冰得发疼,心却渐渐平定了下来。 那人也不说话,只偏着头定定看她。 未满望了望他脚下的镣铐,估量了下长度,琢磨着那人再怎么样都没法近了自己的身,心中又安定许多,便再次单刀直入地问道:“我的镯子是不是在你这儿?” “是又如何?” 未满从未见过一个人,手中有着旁人的东西却还这样理直气壮反问的,顿时气结道:“是的话自然是要还给我。” 那人望着她,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又轻轻笑了。再开口,却是话锋一转问道:“我的芙蓉酥呢?” 未满早有准备。 见他如此问,她灿然一笑掏出一物拿在手中,扬首说道:“东西在我这儿,你给我镯子,我便给你这点心。“ 她既然要来,定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上次离去前他特意要的芙蓉酥,她自然也不会落下,特意吩咐绿柳赶制了出来。 虽然说的是用镯子换点心,可未满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依着这人的性子,她并不指望能和他以物易物。 之所以会将东西带来,不过是由于她担心在要镯子的时候,此人会因了芙蓉酥的关系而刁难自己罢了。 虽说未满本就没指望这人立即答应自己,可他下一句话却是让她愣了愣,惊愕不已。 “那你今晚去颐景宫的时候,就将这芙蓉酥带去……给太后吃吧。” 给太后?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是说这是他爱吃的点心吗?怎地还要送去给太后? 未满心生警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狐疑地看着他。 男子不骄不躁,慢悠悠说道:“我保证你给太后带去这东西后,就将镯子还给你,如何?” 他虽然是在说问话,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不容置疑。可他每次提及太后时眼中那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却还是让未满心惊了下。 她抿了抿唇,继而笑了。 “我之所以现在急慌慌地跑来寻你,就是因为太后让我晚上去颐景宫用膳时要戴上这镯子。如今你告诉我,今晚过后我才能重新戴上它……那还有什么用?” 她将包着芙蓉酥的油纸包拿到自己眼前半尺处,对着它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人家看不上你,咱们还是走吧。”说着就转过身准备离去。 她是当真准备走的。 若是太后发现她将东西弄丢了,顶多狠狠责罚她一顿,她还不至于丢掉性命。她实在不想刚刚进宫就因为丢了这贵重之物而惹恼皇帝与太后,故而来此一趟,试试看能不能将东西拿回来。 能拿回自然是好,若是实在不行—— 密道中的这个男子太过于喜怒无常,对着他,她没有丝毫的把握,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就会心情大变, “咔嚓”一下就将她干掉了。 故而来之前,未满已经对自己下了命令,若是此人刻意刁难自己不愿意将东西还给她,两害相较取其轻,自己宁愿去颐景宫受太后处罚,也不能答应他的任何离奇条件,被他牵制住。 如今一听他说起要将东西带给太后,她便下定决心赶紧撤退。 这人如此诡异,他让她去做的事情,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方才他提到太后时眼中鄙夷之色太过明显,若她当真将这芙蓉酥给太后带去了,还指不定发生什么! “若你今晚没戴着镯子,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等过了今晚我将它还给你后,就也没什么了。” 背后之人一声轻笑后,懒洋洋说道:“可是如果你就这么走了……那么下次再有旁的人来看我时,难保我是否会不小心说漏嘴,将你把镯子遗留在我这儿的事情告诉旁人。” 未满根本不理他,继续朝前走去。又行了几步,她突然想起来不对劲,就猛地驻了步子回过头去。 那人眯着眼,嘴角微勾,眼中满是笑意地说道:“皇帝的女人,手上的镯子却跑到了我这儿,你说,被人知道了后,会怎么样呢?” 这一点,未满先前倒是没有想到。 刚开始是不知道有东西遗失在他这儿,她便想着,若是有人问起她是否去过密道之中,她打死都不承认来过这里就也罢了。 后来知道镯子丢在这里后,她只想着怎么要回东西,全然没考虑过他所说之事。 方才听他提及,如今又听他这样一解释,她才发觉事情不妙,顿时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就滑了下来。 男子吃吃笑着,“不如我索性告诉他们,就说你我二人情投意合,你特意将镯子留给我做定情之用的……如何?” 眼看着未满身上渐渐布满了煞气,脸色黑成了煤块,他畅快地哈哈大笑。 片刻后仿若笑得肚子疼了,他把手臂放到桌上,将漂亮的五官埋于其中,趴在那儿,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未满看着他笑不可仰的模样,恨得牙痒痒的。 对着这样一个捉摸不透、极其无赖却又强大的人,她有什么法子? 没法子!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她是没想到对策的! 思及自己目前的处境,她的额角一抽一抽疼得厉害。 有没有人能告诉她,现在是跑过去给他几拳然后搜身抢镯子死得快一些,还是一走了之、被这人狠狠地黑上一通死得更快? 除了将芙蓉酥带去给太后吃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第十六章 去到颐景宫时,太后还未到。未满望着屋中的莺莺燕燕,十分不解。 皇帝请吃饭,众美人齐聚一堂争奇斗艳倒也罢了。如今是太后请吃饭,为什么大家还要如此兴致昂扬、如此光鲜亮丽? 难道说,穿得漂亮艳丽了也能博太后欢心不成? 可她明明记得母亲说过,长辈们都喜欢端庄内敛的后辈,就算是假装,也得奔着那个方向去啊…… 瞧瞧德妃那牡丹色的裙装,再低头望望自己桦色的衣衫,未满暗暗后悔。 早知道就穿那件蔷薇色的了。虽说那件的绣工不如身上这件,可胜在颜色娇媚,穿上后起码不会在一众美人里黯然失色。 她懊悔不已,直到看见身着木兰色半臂的贤妃后,方才稍稍得了些安慰。 还好还好,总算是有人和她一样,选择了沉稳的颜色。 未满正暗暗庆幸着,就见贤妃美目微转,缓缓扫视屋内。 当贤妃的视线到了未满这边时,极其明显地在她身上略略停顿了下。见未满无辜地回视,贤妃冷哼一声,这才回过头去。 未满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哪儿得罪了她。 但贤妃不待见自己不是一两天了,莫须有的罪名都不知安了多少,未满心里有数。如今不过是再多了一个而已,未满压根没放在心上。 不过贤妃不开口、未满不在意,不见得其他人都像她俩这般耐得住性子。 未满还未来得及调转视线,就听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的良昭媛凉凉说道:“钱御人的这件衣裳倒是好看得紧,我记得贤妃娘娘也有件这样颜色的,只是样子不同罢了。但如此沉稳的颜色,也只有贤妃娘娘衬得起来。如今钱御人穿着……”她用帕子掩了口笑道:“倒有些好笑,颇有些不伦不类了。” 未满听闻后,倒是被气笑了。 照良昭媛话里的意思,敢情这颜色的衣裳贤妃能穿,她钱未满就穿不得了?自己穿了这样颜色的衣裳,反而毁了它不成? 未满心中气恼,冷眼看着良昭媛,正准备对她说“姐姐你也是沉稳大方的,樱草色这样鲜艳的衣裳,都被你硬生生穿出了平淡无奇一眼看不见人的效果”时,还未开口,话头却被旁边一人温和地截了去。 “我倒是觉得钱妹妹长相出众,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这样黯淡的颜色若是我穿了,定然会显得脸色发黄。如今钱妹妹穿着却丝毫不受影响,可见人漂亮了,穿什么都是好的。” 这声音听上去平缓轻柔,如微风拂面,让人很是舒服,但未满听着却是非常耳生。 她愕然地回过头去看,就见一名温婉柔和的女子正立在自己侧后方,面容姣好神色淡然。 对方沉静的气质让未满很有印象。 这位是清婕妤,据说是后宫之中最不爱出风头、最为少语的一人。 前几次未满在诸位妃嫔的眼皮子底下“出风头”的时候,她也在场。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发生,清婕妤都是一副脱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无论她周遭发生什么,她都毫不在意。 可就这样一个低调的嫔妃,如今为何却主动为自己说话了? 未满百思不得其解。 清婕妤看她面带疑惑地望着自己,便轻轻笑了。 她本是目光祥和神色宁静之人,这样一笑,竟也带出了几分媚色。 但也只一瞬。 待她的笑容落下,那媚色便消失无影踪,仿佛方才的刹那只是幻象一般。 她静静地瞥了眼良昭媛,又朝未满微微颔首示意后,便朝一旁去了。 良昭媛被她这样回击了下,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虽说清婕妤现在的品阶低于自己,可最主要的缘故是清婕妤入宫时日尚短。她父亲是大将军,战功赫赫,清婕妤晋升,指日可待。 良昭媛正在那边不甘地望着清婕妤的背影,突然一道眼风冷冷扫来。转眼看到是贤妃,良昭媛忙收回视线,往贤妃那边去了。 未满身边有个小冯子,对于清婕妤的背景,她倒是也略知一二。所以她才更奇怪,清婕妤为何会主动向示好。 钱家不过是个商户之家无权无势,自己在宫里头也无依无靠,若论背景,清婕妤没有搭理自己的必要,若论交情……两人更是毫无纠葛的。 于是方才那般又是为何? 未满可不信清婕妤是看自己受欺负了,顺手帮了自己一把而已。只是个中缘由,她实在猜测不出,就也只得暂且搁下。 她正沉默地朝里行着,这时捧着糕点盒子跟在她身旁的初夏“咦”了声,说道:“小主,今儿带吃食来的人倒是不少啊。” 受邀去其他宫殿参加宴席时带份礼物本就是正常礼节,未满听了初夏的话后便没在意,“唔”了声就没了下文。 可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停住步子,猛地回过头去,问道:“很多人带的是吃食?” 初夏不明所以,讷讷答道:“是啊,看盒子就知道了。” 细细思量了下,未满心中冒出个想法,问道:“那良昭媛呢?她也带了吃的来吗?” 初夏很是想了会儿,最后确定地答道:“是的。奴婢方才看她身边的人捧着个小方盒子,看情形,应当也是放的吃食。” 一听如此,未满心花怒放了。 密道中的那个人只说要她将芙蓉酥带给太后吃,却没说,一定是要她自己亲自呈上去的啊! 既然如此,换个人呈上去,效果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想通了这个关窍,未满高兴不已。 她刚才还一直在担心,生怕自己承受不住太后吃了芙蓉酥后发怒的样子。毕竟看那妖异男子的表现,太后定然是不喜这芙蓉酥的。 如今有了脱身之计,让她如何不欢喜? 想到方才良昭媛上赶着来讽刺自己的模样,未满嘿嘿一笑。 今日之事,捡人不如撞人,就她了吧! 要知道,良昭媛可是贤妃的人,明里暗里给未满使了好多绊子。 上次借了周采女和林美人腹泻来污蔑未满一事,据小冯子后来打探,也是良昭媛给贤妃出的主意。 未满早就看她不顺眼、想要整治整治她了。如今得了这么个机会,又怎能放过? 初夏瞅瞅自己手中的糕点盒子,又看看其他人捧着的精美礼盒,不确定地问道:“小主,咱们要不要也换个好点的盒子装着?” 未满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高深莫测地说道:“不用了,等下自然会有好的盒子来装它。” 初夏一脸茫然。 “你回凝华殿去把小冯子叫来,让他想办法将东西‘放到’良昭媛那里。越快越好。”未满指了她手中之物说道。 偷梁换柱这种事情,也得找对人去做。小冯子上次的事就办得利落干净,未满比较放心。 听她如此说,初夏总算是明白过来,欣喜地应下来就准备离去,却被锦秋唤住了。 “你将绿柳给小主做的绿豆糕挑出些样子最工整的,用这样的盒子装好带来。”又对未满解释道:“左右这盒子也不差,既然旁人见我们拿了这样的盒子来,就还是用一样的为好。” 未满见锦秋还能想到再准备一盒绿豆糕来当做礼物送给太后,暗道她细心,颔首笑道:“也好,这样事后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初夏自知时间紧,忙不迭地领命离去了。 如今无事可做,未满也没什么相熟的妃嫔可以说话,就去到屋中的一处角落,施施然坐下,闭目养神了。 看上去她神情恬淡,好似很享受这片刻的休憩时光。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里有多么纠结。 点心的事情有了眉目了,可镯子的事情怎么办? 她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一顿处罚是少不了的了。那人说得容易,讲什么“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对着太后说谎,被发现了处罚更重。若当真那样了,谁替她来受过?还不如说一时间找不到了,处罚了后再“寻回来”,还能算“事后弥补”。 不过…… 未满微微拧眉。 镯子不见了的事情,太后是怎么发现的?这边锦秋刚刚同她说起,那边小冯子已经接到太后传来的旨意,将话带到了。 难道是皇帝或是修远殿里的人发现了,同太后说的?毕竟在那之前,她是留在修远殿中过夜的…… “奴婢见过周小主。” 锦秋突如其来的高声一句,将未满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她抬眼看了看,正好瞧见周采女从自己身前走过,丝毫不搭理锦秋。直到未满看过去了,周采女才似有所觉般回看过来,当即就和未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周采女神色僵了僵,一刹那过后,便也恢复如初,朝未满行了个礼—— 原先两人是一样的位分,可周采女这些日子被禁足时,未满却升到了御人,故而比周采女位分要高了。如此一来,在这等级分明的后宫之中,周采女见到未满时就要行礼了。 未满同她向来不睦,见她神色如此勉强更是懒得多搭理,随口说了两句话做做样子便也罢了。 周采女显然与她抱着相同的心思,匆匆离去。 待她走得稍远些了,未满朝了锦秋说道:“方才你可吓死我了。平日里你说话也没那么大声啊,怎的刚刚忽然如此?” 锦秋垂首行礼说道:“奴婢是看到周小主后太过于惊讶,一时不觉惊扰了小主,还望小主赎罪。” 见未满不甚在意地叮嘱了句“下次小心些”就要作罢,锦秋又道:“小主不觉得太奇怪了些吗?” “奇怪?”未满想了想,顺着锦秋看去的方向望去,疑惑道:“周采女?” “是啊。周采女被贤妃禁了足,时日未到,如今却能在颐景宫的晚膳上出现了。” 未满仔细思量了下,还真是这样。 前些日子贤妃她们污蔑未满的汤有问题,说是因了她的汤,周采女和林美人她们方才会腹痛腹泻。 可之前周采女并未吃过未满煮的汤,那次她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污蔑未满。 未满气愤不已,用菠菜汁揉面包了韭菜馅的饺子,偷换掉周采女给贤妃送去的饺子,使得贤妃、良昭媛和李宝林吃了饺子后也发生了腹泻症状。 贤妃自是不知道饺子是被偷换过的,一怒之下将周采女禁了足。 如今禁足时日未足,周采女却出现在了颐景宫内,也不知是贤妃撤销了对她的处罚,还是皇帝或者太后免了她的刑罚。 若是后面两人做的倒也罢了。 可若是前者,那么贤妃为何会将周采女放出来? 难道她要吩咐周采女去做什么事情不成? 要知道,贤妃肯吃周采女送去的饺子,说明她有拿捏得住周采女的把握,不怕周采女会害她。 既然如此,她若仗着自己的权势命令周采女去做一些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 思及上次的事件便是自己命人偷偷换掉了饺子而成功的,想到这次自己又要将良昭媛呈上去的礼物换掉,不知为何,未满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开始渐渐浮现。 她眼神不动,凝视着脚尖之前几尺之处静坐,许久后,忽然蹙了眉,再抬首,眼中已然浮现坚定之色。 她腾的下站起身来,吩咐锦秋道:“你去看看初夏和小冯子来了没。若是来了,告诉小冯子,计划取消,东西我自己呈上去。”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小冯子就也罢了,有任务要去做定然要耽搁些时候,偏偏连初夏都还没过来。 有些蹊跷。 未满生怕事情有变,索性放弃了这次的计划。 一动不如一静,再怎么说,自己亲自将芙蓉酥呈上去,惹恼了太后也只是让她对自己多些厌弃罢了,起码不太会有机会生出更多事端来。 锦秋本也担心有变故,听闻后领命正要下去,一转眼看到初夏和小冯子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便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小主,他们已经来了。” 未满欲言又止,但看见二人平安过来,又见小冯子远远做了个“事情成了”的手势,倒也稍稍放心了些。 她本打算等着二人靠近些后细问其中过程,谁知小冯子的手势刚刚落下,就听有公公尖着嗓子扬声说道:“太后娘娘驾——到——” 未满深深叹息着,同众人一起起身行礼。待太后进到屋内坐好,示意大家不必多礼了,众人就也起身,归位坐好。 太后慈爱,妃嫔们进退有度,屋子里乍看之下,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多时初夏进到屋内,锦秋悄声问她怎么来得那么晚。 初夏便道:“本是早就能来了的,可路上地滑,我摔了一跤,身上和盒子上沾了些泥,不得已又回去换掉了。” 锦秋无奈,叮嘱她下次当心些,又低声对着未满唤了声小主。 未满听她语气低沉,不由心中一动。 正在这时,公公已经唤到“钱御人”了。 这是要向太后呈上礼物的时刻。 平日里大家互相宴请,送的礼物只要吩咐人交给主人身边的宫人便好了,如今是太后宴请,且全后宫的妃嫔全都来了,呈上礼物的时候便郑重了一些。 未满正要起身离座,突然感觉到有视线如有实质般朝自己投来,仿若细刺一样扎得自己浑身不舒坦。匆匆抬眼扫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悚然一惊,可此时屋内众人已经都朝她看来,她不能有什么大的动作,只得缓缓站起身,两手分别放在锦秋和初夏的手上。 不同的是,碰触锦秋的那只手只是轻轻搭了上去并未用力,可搁在初夏手上的却是稍稍来回晃了两下。 “静。” 未满口唇不动,轻轻吐出一字。 初夏手捧盒子本应该跟着未满向前行去,此时却是踌躇了。 静,便是不动。晃了晃……难道是事情有变? 初夏迈出了小半步又收回了脚,不动声色地重新站好。 眼角余光看到初夏的动作,未满和锦秋同时松了口气。 由锦秋扶着向前行去,未满动动锦秋搀着的那只手,依然口唇不动,悄声说了个“绳”字。 锦秋微微垂眼,联系到方才未满让初夏静立不动之事,稍一思量,突然想明白了未满的意思,便在扶着未满的同时,手指微动。 未满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心中大石这才落了地。 二人行到太后跟前,福身行礼。待到未满再直起身,手中已然握了一物。 她将手中之物放到锦秋掌中,眼看锦秋捧着上前,太后身边的嬷嬷将东西接过去呈到太后面前后,方才垂首说道:“这是平安如意手链,妾亲手编的。” 那东西确实是她亲手编的不假,只是她本是闲来无事编着玩的。但如今她手头“没了”礼物,好在腕上刚巧戴了这绳编手链且寓意不错,就拿了来充数。 虽然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定然会被旁人看低,可被人看扁了,也好过于被人利用了。 果然,妃嫔中有人呵了声说道:“钱御人也太不重视了些。这种东西,随便一个宫女都能编得,钱御人却拿它来送给太后。” 未满正要开口说话,却是被人抢了先。 “东西虽小,却重在心意。嫔妾以为,这是钱御人亲手所制,反倒比嫔妾命人准备了一夜的吃食更为珍贵。” 听着清婕妤平和温婉的声音,未满心中疑惑之感更为浓烈。 前几次见她,她并未为自己开口说过一字半句,怎的今日一反常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口相护? 只是这个念头在未满心中一闪而过,并未来得及细想。因为片刻后太后的两句话让她成功回了神,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皇帝送你的这套首饰,你戴着看上去倒也不错。可我记得这套首饰是有镯子的,怎的如今不见了?” 第十七章 太后的话一出口,殿内就响起了良昭媛的声音:“这可是逻迦女帝生前戴过的那一套羊脂玉首饰?” 不待他人答话,良昭媛又自顾自惋惜道:“既是如此,钱妹妹你把首饰搁哪儿去了?怎的不戴着?别是忘在妆台上了吧。”说着作势就要唤人去取。 太后心中不喜,不动声色朝贤妃淡淡地扫了一眼。 贤妃似是无法承受她眼神的压力般微微垂眸,转眼看到德妃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贤妃神色一冷,朝良昭媛说道:“良昭媛如此做,怕是不妥吧。” 良昭媛一听这话,虽不知为何却也明白贤妃不高兴了,便取消了方才的打算。 但贤妃已经打算今日暂且先不搭理她了。 谁都知道以良昭媛的身份,先前必然未曾见过逻迦女帝的饰物。如今良昭媛随口就能说出那套首饰是逻迦女帝之物,必然是她告诉良昭媛的。 自己本是无意间提起,哪知那良昭媛得知了后却放在了心里,在太后殿里随口一说倒让自己遭受了池鱼之灾,惹了太后不高兴。 这样一想,贤妃就也不再理会良昭媛那边,心想先晾她一晾,免得再闹出点事情牵扯到自己。 其他人本就没打算管这事,如今有了良昭媛这一出,更是缄口不言。 未满在听了太后的问话后,内心无比凄苦。 东西怎么不见了……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镯子什么时候离了手腕、到了那人手里的。 不过将太后的话稍稍思量之后,她又有些纳闷。 为何太后说的是“为何不见了”而不是“为何你没戴来”? 听这意思,太后明显是事先就知道东西不见了所以才吩咐她将东西戴来。话里话外,像是特意向她点明一般。 为何呢? 难道是要警告自己往后小心点、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吗?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未满便自嘲笑笑。 应该不至于吧……她不过一个小小御人,犯得着太后这样关注她吗? 她正快速想着,那边良昭媛已经彻底安静了下去。 殿中悄无声息,自己的呼吸声仿佛都清晰可闻。偌大的殿阁突然如此寂静,莫名带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感。 躲是躲不过去了。 未满深吸口气,将心一横,刚稳稳当当跪了下去,好不容易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准备开口承认错误时,旁边一人突然跪到地上抢先开口说道:“这事原是奴婢的错。” 未满惊讶,扭头去看身旁之人。 只见锦秋低垂着头,说道:“奴婢未将东西收好致使东西不见了,请太后责罚。” 未满讶然,说道:“可东西明明……” 初夏也噗通跪了下去,“若奴婢没记错的话,那镯子应当是奴婢收起来的,不关姑姑的事。奴婢知错。” 这时一声娇笑在旁侧响起。 “钱御人好大的本事,将奴才调.教得极好。如今出了事儿,一个个地都争着抢着要认罪,生怕自己落了后头,这罪名就被旁人抢了去呢。” 这声音娇媚无比,带着中勾人的魅力。 竟然是德妃。 太后闻言面色便又冷了几分。 她肃容扫视屋内众人,最后视线停在朝未满身上,说道:“你来说说,东西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未满犹豫了。 若是方才,她大可说东西是自己搞丢了。可如今锦秋、初夏她们一个个来顶罪,都说的是东西经了她们的手,没有提给未满戴上之事,显然是想将未满撇清出去。 这样一来,未满倒是当真不敢说自己戴着镯子弄丢了的,不然,锦秋她们几个便有欺上之罪…… 思及此,未满最终只得答道:“妾……不知。” “好一个不知!”太后愠怒道:“如今不过是不见了一个镯子而已,你竟然还找不出是怎么不见了的,由着这些奴才浑说、乱说,到最后也不知东西怎么找不到的。这还只是个小物什而已,你们就成了这副样子。若是碰上了大点的事情、大点的物件,还指不定会是什么情形!照这样下去,你们凝华殿,怕是要成为咱们这宫里头最乱的一个地方了!” 这样一个大帽子扣下来,登时将未满砸得头晕眼花。 丢了个镯子而已,凝华殿就要成为宫里最乱的一个地方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她死死握着拳,咬紧了嘴唇,才压制住心中叫嚣着要反抗、要还嘴的欲望。 她暗暗告诫自己。 吃一堑长一智。 在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地方,说多错多,逞口舌之利是没有用的!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太后又缓缓说道:“我看他们几个也都伺候得不得力,既然如此,你们各去领八十杖吧,也好长长教训。” 未满一听就愣了。 八十杖?那岂不是会打死人的? 明知这时候该冷静,明知道这个时候冲动是不对的,可自从入了宫后就憋在胸中的那口气无限膨大,已经频临爆破。 这些人都是为了她方才顶罪,她怎可袖手旁观? 如此想着,未满一字字说道:“这样贵重之物丢失,妾必会尽快寻回。还请太后宽恕两日,暂且放过他们。” 见太后迟迟不说话,她磕了个头再次说道:“还请太后宽恕两日,未满必会寻回贵重之物!” “放肆!”太后呵斥道,抄起手边茶盏就朝未满丢过来,“哀家的决定,岂有你插嘴的份!” 未满没想到看上去端庄沉稳的太后会突然暴怒,愣了下被那茶盏砸了个结实。 热热的茶水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下来,一滴滴递到衣裳上,使得那桦色看上去更深了几分。 额上被砸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未满心中不解。 太后就算再发怒,也不至于那样失态。 难道是自己的话中有什么地方触到太后的逆鳞了? “发生什么了?在屋外就听到声音了。”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一人踱步入内。 这声音很是熟悉,震惊中的未满下意识就侧过头循声看去,便见一气质高华的玄衣男子正朝了这边缓缓行来。 看清对方面容,未满失声问道:“承昭!你怎么来了?” 听到她对魏承昭的称呼,除去小冯子外,殿内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一声唤完后未满额头一疼,突然想起了自己目前的境况,就忙转回身低下了头,便没看见众人的反应。 魏承昭进到殿中,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缓步行到未满面前,看了她一眼,淡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还把自己弄湿了?” 见承昭朝自己伸出一手,掌中有一方帕子,未满背上的冷汗蹭蹭往外冒。 承昭这家伙,还想不想她活了? 她的婆婆还在跟前呢,他竟然就公然给她帕子拭去水渍? 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魏承昭进屋时本是带了怒气的,但见未满冷汗直流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倒是乐了。 他正要开口询问,那边太后发了话。 “你怎的来了这儿?中午不是才来过吗?”她此时语调已然平缓。 魏承昭行礼说道:“听说母后今日午休睡得比往日里少了一刻钟,心中担忧,一有时间便赶过来了。” 刚刚太后问魏承昭话的时候,未满已经隐隐觉得不太对了。后来听了他答话里的“母后”两字,她便愣了。 当今太后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就是…… 这件事太令人震惊,未满顿时忘了什么礼仪体统,也忘了额头上的疼痛,蓦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仰首去看魏承昭,指着他,大惊失色地说道:“你,你,你……别告诉我你是……” 她话一出口,太后就呵斥道:“太不懂规矩!崔嬷嬷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皇上面前怎可如此!” 厉喝传来,未满算是回了神。感受到太后话语里的怒意,再想到方才被砸的那一下,她顿了顿,别过脸去,再不发一言。 她暗暗咬牙。 很好,他果然是皇帝! “未满她尚且年少,儿子喜欢的就是她的天真烂漫,所以平日里不曾约束于她。若说她不懂规矩,其实错倒是大半在儿子了。”魏承昭对太后说道:“所以母后若是要生气,倒是该生儿子的气了。” 语毕,魏承昭再次向未满伸出手来,掌中却没了帕子。 不待未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自顾自牵过她的手,硬是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手干燥温暖,未满的手被他的大掌包裹着,莫名地—— 莫名地惊悚起来。 她一直将他当做宫内一个小小管事,虽感激他却也刻意保持着距离。如今冷不丁这人成了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夫君”,顿时不自在地浑身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额上传来干燥熨帖的感觉。 魏承昭竟然拿了帕子在给她将被泼的茶水轻轻拭去。 他动作轻柔无比,未满被那帕子撩得心里头一阵痒一阵麻,却也不好当众避开他,难受得要死。 更让她难受的,是屋里人齐齐凝视的目光。 “我,我自己来。”她想要拿过帕子,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他平日里神情、语气都清清凉凉地,带着种疏离,未满几时见过他待她如此亲昵? 她飞快地睃了魏承昭一眼,又赶紧垂下了头,心乱作一团麻。就连太后对自己如何不满,她都顾不上了。 要死了要死了。 他他他、他那是什么神情?跟她爹看她娘时的样子不分上下! 醉死人的温柔神色啊醉死人的温柔神色啊…… 这也太吓人了! 因为他上次看她时还正常得很,完全还不是这样啊…… 未满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不动声色退了半步想抽回手,结果被魏承昭用力握住往前一拉,比方才还更靠近了些。 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眸中的宠溺,未满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此时此刻,她甚是怀念他眼神清冽的模样。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就突然变了个人啊! 望见魏承昭微微勾起的唇角,未满顿时悟了。 故意的,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四周的妃嫔眼光如刀,嗖嗖嗖朝她射过来。 未满欲哭无泪。 大家根本就理解不了自己这颗受伤的心啊! 再偷瞄太后—— 很好!看过来的眼神更加冷厉了! 未满悲痛异常。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魏承昭看到未满视死如归的神情后,终于轻笑出声。 他拿出一物,轻轻套到未满腕上,嘴角噙着一丝笑,亲昵地说道:“你昨日将镯子脱下来搁到枕边,今早怎的忘记拿了?” 第十八章 看到镯子的刹那,未满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浑浑噩噩地死死盯着魏承昭套在她腕间的物品,半晌,突地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指了那东西愕然道:“它它它……” 后面几字还未出口,魏承昭握住了未满的手用力捏了捏,说道:“你既然落在了我那儿,我自然要给你拿来的。”顿了顿,又道:“下次可不要再忘了。” 他用的力道颇大,未满吃痛,倒抽了口凉气后就也回了神。 转眼看看四周,意识到自己身处颐景宫,她忙定定心神。也没听清方才魏承昭说了些什么,只保险起见答了个“好”字。 魏承昭见她放松下来,就朝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回去坐好。 未满转过身去,刚要迈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瞬间惊悚了。 她猛地转过身,拉过魏承昭的衣袖,众目睽睽之下也没得解释,只能嗫喏着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想了想觉得还不够诚心,又抬起眼看着他,坚定说道:“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她所说的,是碰见密道中人的事情。 那地方可是皇家的密道啊,那人的存在,便是皇家的秘辛了。 面前的玄衣男子既然能把镯子给她弄了来,岂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与其让他事后算账,倒不如现在主动承认错误的好。 想到自己不知会面对着什么惩罚,未满觉得身上刚下去的冷汗就又有往外冒的趋势了。 衣衫贴在身上,甚是难受。 魏承昭一听她的话,就知晓了她指的是什么。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不禁失笑。 她以为她去那个地方,他会不知道? 这天下之大,他想知道的事情都还没有能瞒得过他的,更何况是她的事情!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下次便小心些,可别再出岔子了。” 他这话一出口,未满还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放过了自己。可细细看他神情,又不似作伪,便稍稍松了口气。 魏承昭看她如此,又见她依然扯着自己衣袖不撒手,便微不可见地轻笑了下。 他探身到她身侧,在她耳边低语道:“既然舍不得,不如今晚还来修远殿侍寝吧。”眼睛还似有所指地看向未满的脖颈。 虽说他现在的表情很正经,语气很正常,可他话中之意却是旖旎得很。而且他的眼神,让未满一瞬间就想起了被遮掩的那些痕迹,继而想起了昨夜那些亲密接触…… 她面上一红,果断松开手退后半步。目测过后觉得这间隔还是太近了些,就又退了一步。 魏承昭失笑,却也不再逗她。行上前同太后说了两句话,在太后身侧坐下了。 未满坐在椅子上,正愁苦万分地思量着晚上该怎么逃过去修远殿那一劫时,就听贤妃不紧不慢地说道:“钱妹妹好福气,居然能让陛下为给你送个镯子而特意跑这一趟。” 方才魏承昭来时太后问起他的来意,魏承昭说的是担心太后没休息好。如今贤妃这样一说,倒好像是魏承昭为了给她钱未满送东西,特意用来看太后的借口为未满掩饰一般。 太后自然不会去怪自己儿子,且她本就不喜未满,未满心知,太后必然会将所有的错都归到自己头上。 先前贤妃便处处为难她,方才由于自己穿了件桦色的衣裳后她还不乐意,如今又来这么一招。是个人都不会憋着不是? 于是尴尬一笑后,未满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做出一副娇羞的样子,半垂着头说道:“妹妹不比姐姐。姐姐来了这许多年了,自然对于宫里的事情样样都熟悉。妹妹年少,刚来宫里什么都不懂,故而皇上会多关注提点一下。想当年姐姐年少初来时,也是经历过这些的。” 她这话初听没问题,细细一琢磨,分明是暗含了贤妃已经来了许多年、自己年纪尚小而贤妃已然年龄大了的意思。 女人那个不在意青春和美貌? 她这话登时将贤妃气了个半死,脸一阵红一阵白。 太后看着贤妃有气不能发的样子,说道:“钱御人倒是口齿伶俐得很。” 这句话明显是贬不是褒。 但魏承昭此时在母亲面前却不好帮未满辩解,否则只会给未满招去更多的不满。于是他便只是朝安抚地朝未满看去。 可未满压根没看他。 未满正暗自高兴着。 太后不喜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太后不说她好,她也不在意。无论怎么样,如今气到了贤妃,她就开心。 看到贤妃那样子,她直觉得畅快无比,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却不好让其他人发现,只好掏出了帕子遮住口。 可魏承昭坐着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帕子边若隐若现的笑意。发现她拿着帕子的用意后,魏承昭失笑,望着她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太后虽没看未满,却是将魏承昭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 见他依然盯着未满瞧,太后越发不高兴了。刚好又有妃嫔上前呈上礼物,她扫了一眼看着好似是点心盒子,就随口说道:“这点心看着不错。” 听到太后这样说,捧着点心盒子的宫女很是开心,忙将盒子当场打了开来。 太后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微变,半晌后,才极缓慢、极缓慢地问道:“这点心,是你特意准备的?” 听太后如此关注这东西,未满原以为是芙蓉酥被发现了,便偷偷抬眼去瞧。 谁知太后问的人是吴御人而不是良昭媛,且太后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不对,未满心道或许是吴御人带来的点心合了太后心意故而引起太后注意,便没放在心上。 但太后身边的魏承昭从自己母亲的话中听出了寒意。 他看了看盒中之物,顺手拈起一块点心把玩着,半晌后才说道:“做得不错。” 吴御人和身边宫女等了半晌没听到太后再开口,如今听闻魏承昭评价了句,就也松了口气,退了下去。 而后又有妃嫔上前,都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轮到良昭媛时,未满特意留意了下,却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看到。因为太后根本就没让良昭媛打开盒子,便也没看见盒中之物了。 不过东西送到了,她的任务就也完成了。 未满刚刚露出笑意,突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的笑容就停顿在了脸上。 镯子都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了,那芙蓉酥有没有送到与她何干? 可转念想到镯子已经回来,自己再也不用去见那密道里的妖异男子了,未满就又高兴起来。 虽说呈上礼物的时候出了点小风波,但是这顿饭倒是顺顺当当、吃的不错。 酒足饭饱,未满正心满意足地往回走着,却是被人截在了半路上。 抬眼看看笑容满面的王连运,未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皇帝在这个时候私下里见她,难道是要跟她算账的? 就算她当真去过那密道,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虽然她现在极不想面对魏承昭,可是没辙,谁让他官儿大呢?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往王连运示意的地方行去。 魏承昭见她那磨磨蹭蹭的样子,知晓她怕什么,不自觉就勾起了唇角。眼见未满在离自己两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他笑道:“过来,离那么远做什么?” 未满仰起头勉强露出个笑容,蹭啊蹭地走到了他身前。 魏承昭拿出个点心,放到她手里,问道:“这是绿柳做的吧?” 绿柳做的?难道是芙蓉酥? 未满探眼一瞧,可不就是嘛! 怎的会在魏承昭那儿? 她明明记得,魏承昭并未拿过良昭媛点心盒子里的东西。他拿的是…… 这点心,怎么就跑到吴御人那儿了! “绿柳给我做点心,也有好些年。她的手艺我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母后能不能看出,我也不知晓。” 魏承昭偏过头,见未满正蹙眉思量着,就又说道:“你自己手艺也不差,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宁可自己动手,也不要冒着让香薇绿柳动手而被人发现的危险了。再怎么说,此类事情都要确保自己无恙,想尽办法不要让人查到你头上。” 本来他前面拿出点心,未满还以为他会责罚自己,就苦苦思考到底该怎么应对。 哪知道他后面话锋一转,倒是在提醒她往后小心? 这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使了。 见未满呆呆地望着自己,好似转不过弯来,魏承昭淡笑着准备离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又停住步子,回过身叮嘱她道:“记得你答应我的。” 未满仔细回想了下,方才记起他说的是晚上去修远殿侍寝的事情,顿时欲哭无泪了。 她答应他什么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答应啊! 让她和他睡一张床上……这不是要命吗? 晚上她能不能装病不去啊! 仿佛猜透了她在想什么一般,魏承昭不容置疑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不小心病了——” 他微微笑了,“就是让人抬着,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过来!” 第十九章 当晚,一乘小轿从凝华殿出发,慢慢往修远殿行去。 未满拧着帕子坐在轿子里,纠结万分。 憋了半晌,她终于熬不住了,掀了帘子问锦秋:“咱们回去成吗?” 锦秋顺口答道:“好,好,这就回去。” 看着她压根没当回事的样子,未满默了默,头一扭,问一旁的小冯子:“你让他们调头,回凝华殿。” 小冯子乐呵呵说道:“好嘞,马上就给您办!” 他这“马上”二字飘忽了半天,未满也没等到他有所行动,顿时怒了。 掀开帘子正要发火,她就听一旁小冯子悄声问锦秋:“姑姑,小主今儿是怎么了?往日里可是天天都巴望着想去修远殿侍寝呢。今儿怎的忽然不想去了?” 锦秋气定神闲答道:“小主虽已承宠两次,到底还有些不适应。这些天小主花费的心思你也看到了,怎会不想去修远殿呢?想来是紧张所致,等会儿见了陛下,一切就也好了。” 听她如此说,一旁的小冯子恍然大悟,连连应着,很是赞同。 未满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前几日她想去修远殿侍寝的事情,整个凝华殿的人都知道的。如今她说不想去,反倒没人相信了。难怪方才整个殿里的人都欢欢喜喜的帮她梳妆打扮,敢情大伙儿都是在替她高兴。 早知如此,她就不那么积极了! 而且—— 承宠? 锦秋口中的这两个字让未满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说实话,原本让她“侍寝”,她倒是还没觉得有什么。侍寝嘛,不就是陪着睡觉? 可这承宠……承的是什么宠? 这俩字,怎么听上去那么暧昧呢? 前一晚,那些火热的吻和抚摸,还有身上这斑斑点点,都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让未满不得不重视一个问题。 她们要做的,难道、难道就是那些事情? 她不要啊…… 如此这般左右为难地纠结着,不知不觉,就也到了修远殿门口。 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未满心中恐惧陡然升到了顶点,坐在轿中不想下来。 王连运这时走了过来,亮出他那把好嗓子笑着说道:“小主,陛下早已命人备好了夜宵,就等着小主进去用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未满的肠胃立刻“叽咕”乱叫了一通。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晚上只吃了点莲子百合粥和几样小菜。本打算晚一些再吃些点心的,可后来锦秋她们拉着她给她梳妆打扮折腾了许久,迷迷糊糊之下就也忘了。 她什么都禁得住,就是禁不住饿。 殿内的食物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来,未满努力再努力,想要硬下心肠忽视它们,可到最后,实在无法抗拒它们的诱惑,只得乖乖下了轿子往殿内行去。 寝殿之中,魏承昭穿得比往常随意了些,墨色长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泛着幽暗光泽的玄色绸缎衣衫上丝毫点缀都无,金丝所绣的纹饰更是丝毫不见。 未满进去的时候,他正双目微合、眉端微微拧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听到了动静,他慢慢睁开双眼侧首朝这边看来。见未满已经进了殿,他面上神色放缓了些许,指了面前的几案说道:“饿坏了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少用上一些。”说着遣退了带未满进来的人,示意未满自便。 吃饭最大。 未满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异议,也顾不上去想怎么面对“承昭是皇帝”这一事件了,乖顺地坐下来举著用餐。 用膳时她是极为专心的,待到八分饱了,她方才又记起了魏承昭,就偷偷抬头去看,却见他还是眉端微拧地合目小憩,偶尔还用手去揉揉眉心。 这显然是有些头疼了。 未满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便轻声问道:“疼了多久了?” 她冷不防一出声,魏承昭立即回神,睁开双眼看她一眼,答非所问道:“饱了?” “嗯,”未满答道,又指了指自己额间,问道:“你疼了多久了?” 见她坚持想要知道,魏承昭就也说道:“今日上午开始的。方才让人开了药又施了针,好了些许。” 这样算起来,他下午去颐景宫给她送镯子的时候,也是在头疼着的。 如此一想,未满心里头酸酸甜甜的,对他身份的纠结就少了许多。 自他们二人见面以来,他虽未表明身份,却对她处处关照事事用心。反倒是她,虽一直嚷嚷着要讨好皇帝,却并未真正做到些什么。 咬唇思量了一番后,未满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问道:“我帮你揉揉,可好?” 见魏承昭只用晶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看一言不发,她忙说道:“我父亲也有头疼的病症,这些年来我经常给他按摩,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 魏承昭顿了顿,缓缓吐出个“好”字。 未满便松了口气,行到他身后,让他靠在椅背上放松心神。 抽去他的发簪,对着他散开的墨发没来由地呆了一呆,她这才凝起心神,将手放在了他的发间…… 以魏承昭的身份,御医们给他诊过脉,给他开过药方给他施过针,却唯独没人敢把手放到他的头上。 ——他们不敢,他也不允许。 未满这举动,当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虽说同意了她这样做,可魏承昭也没想到,按摩头部的感觉是如此舒服。到最后未满手酸到不行撤下来的时候,他竟还有些不舍,合着眼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触,温热的感觉传来,未满的手就抖了抖。 察觉到她的异常,魏承昭暗暗叹息着朝她看去,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笑了。 他也不说话,只刻意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一点点地、极其暧昧地摩挲着。 未满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想做什么?”她一开口,才发觉不知为何嗓子有些发干。 “我是你夫君,自然——是要做些我们该做的事了。” 未满看着他嘴角那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脸上不由得越来越热。 她真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没敢。 面前这位,可是皇帝啊…… 魏承昭见未满如此,就又笑了。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准备唤人来服侍她沐浴更衣。 知晓了他的意图后,想到上次自己在修远殿沐浴完穿的那件衣襟大开的衣裳,未满大窘。 她可不想在魏承昭的面前穿那衣服! 原本她以为皇帝是个陌生人,主动上前勾搭勾搭倒也不碍事。如今知道了他就是“承昭”,她才发现,自己怎么就过不了心里头的那道坎呢? 可对方是皇帝,自己又死活说不出那个“不”字…… 于是她悲愤了。 魏承昭见她掩着衣襟直摇头,面上分明还是视死如归的表情,哑然失笑。 有心想逗逗她,他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伸出一指抚向她的脖颈,又朝着胸口处慢慢滑下,压低声音缓缓说道:“不沐浴更衣的话……难道你想穿着这件衣服承宠?” 他的指尖带着暖暖的热度,仿若有魔力一般,在所经之处燃起点点火苗,引得未满微微战栗。 直到他“承宠”二字出口,昨夜那些火热的情形突地跳入脑海,未满瞬时呆了下,抓着的力道不由自主就卸去了大半。 魏承昭却没料到她会怔了这么一下,手指继续向下稍稍用力,竟然就拨开了她的手。他的手指一个没停住,就撩开了她的衣襟。 指尖与胸前相触,两人都愣住了。 还是魏承昭先反应过来。 他急急收回手转过身去,努力平稳了下气息,高声唤人来服侍未满沐浴。 未满记起了昨日的情形,羞得狠了反而没了方才抵触的硬气。 乖乖跟着宫人往沐浴之处行去时,她神游天外半晌,直到下到池中,待到温热的水覆盖了自己的身躯,她方才缓过神来。 他、他、他,他竟然又摸了她! 就这样面对面的! 一会儿还得承宠…… 此时再一想到这个词,昨夜里那浑身燥热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又冒了出来。 可方才在路上的时候明明还不会这样。那时想到这两个字,她还是惧怕居多的。此时此刻,却被那种无名的燥热所代替。 自己感觉的转变,难道是因为魏承昭? 为什么呢?就因为方才那一“摸”吗? 趴在水池边想了许久后,未满也没有得出任何的答案。 于是,她突然就焦躁了。 自己干嘛要纠结这些呢? 不就是和魏承昭亲密接触一下嘛,她怕什么! 此人一不丑二不胖三不矮四没残疾,而且恰恰相反,他身材挺俊气度卓绝姿容出众。 皇帝是这么个让人迷恋的男子,自己该偷笑才是,如此纠结又是为的什么? 不就是一熟人么!他都没当回事儿了,她为何要介意这些? 想通了这一点后,未满斗志昂扬了。 不就是承宠吗? 她既然进了他家的门,做这些本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不想让他有机会对她动手、动口,那容易啊。 只要她先下手为强,占据主动,先对他先动手、动口,不就行了? 第二十章 为了顺利达成目标,沐浴之时未满便拟好了几条作战计划。 首先的一个便是要拿出“饿狼扑食”的勇气与干劲。 魏承昭身份比她高,力气比她大,无论怎么看,硬碰硬她都是没有胜算的。 于是只能以巧制胜。 她打算拿出饿狼看到美食般那种冲劲儿,一开始就朝他扑过去,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将魏承昭压倒。 只要他被吓呆了,哪怕只有一刹那,她后面的类似于“撕衣服摸胸口”等等的计划才能继续实施下去。 在心中将整个作战计划又溜了一遍,未满觉得胜算还是不小的,斗志越发昂扬起来,这才出了池子。 回到寝殿中时,魏承昭果然已经比她先回去了。 只是他却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在床上躺着,而是不知从哪儿弄了壶酒,正好整以暇地倚窗浅酌。月色透窗而过洒在他的身周,浅浅的淡淡的,有种朦胧的魅力。 未满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如今是如此悠闲的一个状态,当场就被定在了原处似的一动不动,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很要命的事实。 月色撩人,月色下的美男更撩人。 魏承昭本是清冷之人,此刻微醺之下,面颊稍带出了些许粉色,居然增了三分媚意。 若他本是妖娆之人,那三分便算不得什么,顶多锦上添花罢了。偏偏他平日里总是气质高华的模样,反衬之下,这些媚意就极其难得、极其勾人了。 于是未满很是应景地咽了咽口水。 谁知魏承昭本望着窗外月色,此刻刚好侧过头来,就看到了未满痴迷的眼睛和咽口水的动作。 很自然地,他笑了。 他这次的笑和平时不同,眼神中明显闪烁着说不出的暧昧与幽黯,引得未满被遗忘了片刻的热血重新沸腾了起来。 她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压倒魏承昭的! 那还等什么? 此时不去上下其手,更待何时! 打定主意,她火烧火燎地往他行去,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卸了气劲,就又忘了现在的斗志。 奔到魏承昭面前停住,未满咬紧牙关伸出手去正准备直接扒下他那华贵的衣衫时,不料魏承昭出手如电在自己衣襟前成功地截住了未满的狼爪。 未满使劲想要挣脱,无奈他力气太大,只握住她的手往旁边顺势一拉,她便一个踉跄,跌在了他的怀里。 她不肯就范,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想要挣脱,却听他急急地喘息了声后,低哑着声音说道:“别闹。” 未满卯足了气势抬头去瞪他,却在望见他的刹那,心思恍惚了。 他们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她的眼睛前面,便是他的唇。 他的薄唇,本就有着极漂亮的唇形和颜色,如今沾了几滴酒在唇边与嘴角,莫名增了些诱惑。 看上去像是沾了露珠的红草莓,任人采撷,且……很是可口…… 化身为饿狼的未满心神荡漾了。 她迷茫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红润润的唇,谁料手指刚刚张开,一个冰凉凉的物体就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冷冰的触感让她成功回了神。 未满望着手中的褐色之物,呆了呆,无意识地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 不待魏承昭说话,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这香味醇厚馥郁,只稍稍一闻,便让人沉醉其中。 未满喜出望外,情不自禁赞道:“好酒!” “那是自然。这可是十三年的女儿红。” 魏承昭此刻气息已经平复下来,带着稍许醉意语调慵懒地说着,用自己的酒盅轻轻碰了碰未满手中的酒壶。 此时他收起了平日清冷的模样,语调也舒缓了许多,使得那种威严疏离的感觉也减淡了不少。 未满知他是可信之人在他身边是极放松的,又在美酒的诱惑下迷了心神,也顾不上自己正坐在他的腿上,当下就双手捧着酒壶饮了一口。 醉人的酒香萦绕在口鼻之间,未满舒坦地喟叹道:“这酒我可是头一次喝到。” 语毕,忍不住又饮了口。 魏承昭笑道:“这可是女儿红,你家的你没喝过,难道别家的你也没喝过?” 稍稍滞了滞,他深思恍惚了下,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片刻后回神,叹道:“是了这是在北地,此种酒是见不到的。” 他这一怔愣的功夫,再去看未满,却是整壶都已喝光,正笑嘻嘻地仰起头,将空酒壶对着自己的口轻轻晃着,试图再滴几滴下来。 魏承昭忙去夺她手中之物。 未满见壶里没了酒,便也松了手让他拿走。 待魏承昭将酒壶放下,未满已经浑身没了力气般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又如猫儿一般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口中还在低声不住地说着话,显然是酒劲上来了。 魏承昭轻轻唤她两声,见她虽然应了声却答非所问,而且已然醉眼迷蒙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酒,哪能当水喝的?存了十几年的东西,自然要慢慢品的,你也真可以,竟然就这样一口气给喝完了。” 他无奈至极,却还是小心地横抱起她,准备往床边行去。 谁知未满刚被抱起,便在他怀里蹭了蹭,钻到了他肩窝处寻了那最舒服的地方窝着。 魏承昭被她的动作逗乐了,嘴角轻勾正要露出笑容,那笑意却凝在了嘴角,跑不出来了。 因为未满伸出她一双狼爪,在他胸前不住地挠啊挠的,口中还振振有词道:“先下手,再下口!” 魏承昭深吸口气稳定了下心神,便要迈出步子。 谁知未满喃喃念叨了五六遍后,许是也觉得烦了,突然就掀开了魏承昭的衣襟,在他j□j的胸口处摸了几把,叹了声“不摸白不摸,一定要摸够本后再下口”,接着“吧唧”一下狠狠亲了上去。 更要命的是,她亲了之后好似觉得味道不错,舔舔嘴唇,又来了十几口…… 魏承昭的气息开始不平稳了。 他微微垂眼,看着未满还在那边细数她的妙计,瞧着她那明明醉得厉害却还一脸算计的样子,紧了紧抱着她的手,大跨着步子行到床前。 正准备狠下心来将她放下,偏偏未满这时迷迷糊糊间发现了两粒粉嘟嘟的小东西好像很好玩,便用手指去捏了捏。 没想到这两个小东西居然手感不错,她捏了一下还不够,索性放开手可着劲儿地揉开了…… 王连运在房门外面正机警地环顾四周,就听寝殿内传来一声怒吼:“钱未满!” 接着就是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魏承昭就算招人侍寝,也从未有过什么大动静。 王连运生怕是有什么变故,忙将门猛地推开准备进去看看情况。谁知他刚挪进去小半个身子,就见几片碎布从放下的帷帐中飞出,落到了床外。 看料子,赫然就是未满方才沐浴完穿着的那件衣衫。 王连运心头一跳,忙掩住自己双眼,默默转过身掩上门。 就在门将要合上的刹那,他又听到未满尖叫了声,紧接着魏承昭发出咬牙切齿的低吼。 手指颤了颤,王连运赶紧凝神麻溜地将门给关严了,当机立断下定决心,里面就算是有暴雨雷鸣声,他也绝不会再打开门了。 虽说不打开门,可屋子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声音着实刺激人的耳膜,加上他耳力实在不错,王连运的这个夜晚就在心惊胆战左右为难中度过了—— 他生怕主子会有事,想要去看看;可也怕当真去了后,主子没事自己反倒惊扰了主子的好事,又没那个胆。 于是听着屋内的动静天人交战了一个晚上,王连运还是没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早约莫到了早朝时辰,里面的激斗声总算是渐渐停歇下来。 王连运松了口气,壮了壮胆正想冒着必死的危险进屋去伺候魏承昭起身上朝,还没来得及行动,耳边便传来了开门声。 他忙飞快地偷眼去看,就见魏承昭红光满面一脸餍足地缓步行了出来。 见魏承昭安然无恙,王连运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他正说着:“皇上,要不要让人伺候更衣……”突然好听的嗓子硬生生转了个音,讶然问道:“陛下!您的脖子……” 话到一半,魏承昭冷眼扫过来。王连运意识到自己震惊之下说错话了,忙住了嘴。 魏承昭不甚在意地整整衣领遮了遮后颈,随意指着旁边一处屋子,说道:“去那儿更衣。”便当先行了过去。 回想着方才一闪而过的颈后伤痕,王连运很是沉默了下。 看那样子,分明是被人用指甲给抓出来的。 作为一个六根清净之人,他十分不解。 钱小主看起来娇滴滴的个小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呢? 第二十一章 未满被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捞着睡,加上身体“疲累不堪”,自然睡得极熟。醒来之时,已然是下午了。 她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睡得很舒服,打了个哈欠方才觉得身子发酸想翻身,结果一动之下,全身筋骨又疼又酸又麻又软,这才恍恍惚惚想起了昨晚之事,顿时脸就黑了。 禽.兽!那家伙果断是禽.兽! 谁见过正常人啃咬地那么欢畅的? 而且还把她翻来覆去地往死里折腾,最后她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虽说她觉得很舒服…… 但也不能不让人睡觉啊! 这一晚她极其清醒,故而过程她记得非常清楚。于是自己身上现在是怎样一番状况,她已经不敢去瞧了。 前夜不过是摸摸啃啃就都那样了,如今必然更是没法看了。 思及魏承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未满越想越是羞恼,顺手扯过被子蒙上眼。 被褥早不知何时已被换成了干净的,可就算这样,上面也满是魏承昭的味道。 她一将被子扯上,口鼻间瞬时被他的气息占满,昨夜那些动作在她脑海里就回放地更加激烈起来。 身体没来由地便是一阵燥热。 未满羞得面红耳赤,抬起腿来将被子一脚踢到床下。 这回没遮没拦的,她身上那些个痕迹便大喇喇地呈现了出来。 未满扫了一眼,愣了愣。再看一眼,恼羞成怒,恶狠狠的一句“魏承昭”刚要吼出口,话到唇边猛然记起那家伙是皇帝,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七窍都快被憋得冒烟了,本想舒口气,哪知憋得太狠了,一张口,那些个怨愤齐齐冒了出来,便是发泄般的一声大叫。 门“砰”地被推开,锦秋带了几个宫女匆匆进来,慌张地问道:“小主怎么了?小主怎么了?” 一抬眼看见未满肌肤上“悲惨至极”的状况,锦秋顿了顿,忙捡起地上的被子,状似淡定地给未满遮住身体。 望着那些一个个羞红了脸侧过头不看向这边的宫女们,未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经意地一叫引发了什么状况。 她仰天长长一叹,烦躁地将她们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内只有自己与锦秋了,未满才一把抓起锦秋的手,一字字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锦秋脱口而出:“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听她说得那么顺溜,未满却越发郁闷了,声音闷闷地吩咐锦秋服侍自己起身。 锦秋低声说道:“陛下吩咐了,这几日小主就留在修远殿歇着,不需要来回跑了。” “魏承昭还挺会体谅人的”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脑中灵光一闪,未满突然意识到“这几日都在修远殿歇着”意味着什么,顿时无语了。 该不会她接下来的几个晚上都要这样度过吧? 她不要啊…… 惊恐之下,她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 未满想死的心都有了,忙一把握住锦秋的手臂,说道:“你叫上小冯子他们,把我抬回去吧!” 锦秋叹道:“皇上如此疼爱小主,小主该高兴才是,怎的还想躲着皇上?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恼了小主,那可怎么好?” 未满欲哭无泪了。 锦秋只看得到表象看不到本质啊! 那魏承昭哪儿疼爱她了? 他分明是将她折腾来折腾去,无所不用其极啊! 如果她真的留在这里,等到能回去的时候,怕是被吃得连个骨头渣渣都剩不下了! 锦秋看她死活不肯留下,稍稍思量了下,说道:“如今小主留在这儿,倒是一件好事。” 未满经过了昨日一夜后还没歇过来,全身慵懒不堪不说,就连思考起事情来也比平日里慢了好几拍。一时间没想到锦秋说的是什么,便疑惑地看向她。 “小冯子去颐景宫看过了,良昭媛盒子里的点心,有问题。” 未满的心思成功地被她这句话给吸引了过去。 “什么?”她惊愕地问道:“难道有问题的不只是吴御人的?” 当时小冯子按照吩咐,将未满准备的芙蓉酥换给了良昭媛。 可后来未满听魏承昭说起方才知道,原本应该在良昭媛那里的芙蓉酥,后来却被吴御人呈给了太后。 回到凝华殿和几人商量后,大家本以为是良昭媛发现了东西不对,将东西掉包给了吴御人。如今乍一听说良昭媛呈上去的也有问题,未满便吃惊了。 如此一来,那芙蓉酥或许就不是良昭媛动手换给吴御人的了。 锦秋微微颔首,说道:“良昭媛的那个,被人下了药。” 本来小冯子去颐景宫是为了打探些小道消息的,可去了颐景宫后才发现他要找的人被遣出去办事了不在那儿。 等着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小冯子便准备回凝华殿。走了没几步记起芙蓉酥跑到吴御人那里的事情,左右回去无事,就索性跑去瞧瞧那些点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芙蓉酥心情不佳的缘故,那些点心太后显然没打算吃,只让人搁在偏殿的一间暖阁里。 小冯子想办法溜进去后慢慢翻看。 良昭媛带去的点心盒子,他是认得的。因为东西是他掉过包又给人换过的,不由就留心了两分。 谁知他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却有些疑惑了。 良昭媛盒子里的东西,赫然是白玉糕。 要知道,他当初从这盒子里调走的、良昭媛当初准备了的,就是白玉糕。 可是从良昭媛那儿拿走的那些白玉糕,他是丢掉在了隐秘处,没可能被人寻到。况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被丢掉的白玉糕的形态和眼前这些并不完全相同,有一点点的差异。 都是做成五瓣梅花的样子,先前那个是有四根花蕊,现在这个却是只有三根。 诧异之下,他就将东西仔细研究了一番。 哪知细看与细闻之下,他发现了问题。 这些点心居然是加了料的。如果被人用了,吃这点心的人必定会腹痛如绞,恶心呕吐。 如果太后当真吃了它们又出现如此症状的话…… 那么呈上点心之人,必然没有好下场。 听到锦秋如此细说,未满很是惊讶。 如此看来,东西是吴御人调换的了。 这时她才想明白过来一个问题。 当时从魏承昭那儿得知芙蓉酥是吴御人呈上去的后,自己总觉得有些违和,却想不出问题在哪儿。 如今看来,如果东西是良昭媛换过去的,那么在吴御人身边的宫人打开礼物盒子时,她们应该能看出来东西不是自己先前所准备的。 可是那宫人打开盒子之时,吴御人和宫人都没有丝毫的惊讶。很显然,她们事先是知道盒内装着什么的。 如今既然东西是她们调换的,倒也说得通了。 可吴御人为何要调换良昭媛的点心呢? 若她是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出,为何不干脆给自己另外准备一份礼物,偏偏用了良昭媛那个! 她又怎知良昭媛盒内之物是不是好的?万一良昭媛的东西有问题,拖累了她,岂不是更麻烦? 说到另外准备一份礼物…… 未满眼神飘忽了下,想到了昨日刚回到凝华殿时的情形。 当时一回去,大家所做的头件事就是让初夏赶紧将她手中的盒子打开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里面的东西一亮出来,几人就都愣了。 虽然和绿柳做的不甚相同,但非常可以肯定的是,那里面装的确确实实是芙蓉酥无疑。 他们刚刚弄走了一批芙蓉酥,如今就又被人塞了芙蓉酥过来…… 幸亏当时未满没将这个呈上去,不然先前的一番调换就算是白费了。 如今未满想起来了此事,就也问了锦秋,看有没有查出来是谁做的。 锦秋轻轻摇头,未满很是沮丧了下。 “不过定然不是吴御人了。”锦秋如此说道。 吴御人肯定不知道太后讨厌芙蓉酥,不然她也不会欢欢喜喜地在太后面前打开盒子。 未满精神不济,和锦秋说了会儿话就又困倦了。 锦秋匆匆服侍她用了些饭后方才离去。 未满窝在被子里,满心惆怅地继续想着心事,想着想着,便也睡着了。 好梦正酣时,熟悉的味道突然出现,霎时间充斥在了她的周围。 她悚然一惊,梦中突然跌入悬崖,猛地惊醒。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绣了金色纹饰的玄色衣衫。 未满大惊,抱着被子往另一侧挪了挪,全身戒备,警惕地看着魏承昭。 见到她那如临大敌的模样,魏承昭又好气又好笑。 他坐在床边,也不气也不恼,只是不由分说地硬拉了她一只手来,放到自己掌心牢牢握着。 未满本想抽回手,试了几次没成功。感觉魏承昭的手掌干净温暖,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就也慢慢放弃了挣扎,只静静地望着他。 魏承昭性子冷淡,素来不喜分辨,故而有些话该怎么说出口,他心里头也没个数。 想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说道:“留你也是迫不得已。有些话现在不说清了,怕是你心里会留下芥蒂,往后还是要如昨日那般疏远我的。” 第二十二章 听魏承昭如此说,未满干笑道:“疏远你?怎么会?” 她觉得,自己以前和他说话的时候才当真是在远着他,毕竟她已经是皇帝的小老婆了;可昨日里知道了他是皇帝后,她都一直在计划主动扑倒他来着,哪儿来的疏远? 魏承昭看她如此,便是一叹,“单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就知道了,往日里你可不会这样。” 现在的模样? 未满低头瞅瞅自己揪牢被子的手,悲愤了。 她为什么死死抱着被子不放手?还不是因为昨夜里他做的那些好、事! 哪就是在“疏远”他了? 正要发火,一抬头对上那双幽黑的双眸,未满突然记起这人是皇帝,陡然一颤,那怒火的小苗蹭蹭蹭两三下就消弭无踪了。 魏承昭是什么人?平日里总是跟那些个七转八绕的人打交道,早就练出了“火眼金睛”。方才他一眼就看出了未满原本的打算,可到最后她依然选择了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双眉微锁。 这样下去不行。 仔细思量了下,他说道:“你先前当真没猜出我是谁?” “那是自然。” 魏承昭掩去唇边的笑意,说道:“其实我没想要刻意隐瞒身份。只是那时没想到你太迟钝一直没有发现,我便稍稍顺水推舟了一番而已。” 此番话入耳,未满瞠目结舌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对面这家伙是在明目张胆地说她傻? 于是她怒了。 猛地将被子往旁边一扔,未满低吼道:“你绝对是故意的!碰到你几次你都没说,连王连运也没告诉我。还有小冯子,他可是看到过我们说话的,也还藏着掖着不同我说实话。说起来那次,当时霍老幺也和你在一起,他也没同我讲,不是你授意的他们又怎会这样!” 咦?霍老幺? 说到他,未满心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只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魏承昭低低地笑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仿若缓缓流过的溪水,能平息人心中所有的怒火。 “是我授意的不错,只是你既已知晓了我的名字,只稍稍用心再打听下皇帝的名字,两厢比较不就可以得知了?只能说,你对‘皇帝’,实在是太不用心了些。” 这一番话听下来,未满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可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直到魏承昭唤了人来服侍未满起身,又让人备了夜宵时,她才想起来一事。 她刚来的时候,不是没问过周围的人皇帝的名字啊! 只是不知大家太过畏惧皇帝不敢说,还是皇帝的名字说不得,又或是被承昭授意过了不准说,她问过几个人后毫无所获,就也只得放弃了。 思及此,她正想反驳,抬眼就见魏承昭正眉眼带笑地看着她,满腹的话就无从说起了,只得咽回肚里。 待到吃食撤尽,两人这才相拥着睡下。 魏承昭知未满今日肯定身子倦乏,便没做其他事,只与她低低地闲聊着,叮嘱了她一些在宫里头生存需要注意的事情。 两人间的谈话倒也算得上是推心置腹。只一样,便是有关那密道之人的,魏承昭不说,未满就也不提。 后来,两人在修远殿中同吃同睡,若是白日魏承昭无事回到修远殿了,两人便一起看看书;若是晚上,则一个折腾人一个被折腾。 如此过了三日,未满方才要回凝华殿。 离开时,她还是非常恋恋不舍的。 看到她欲语还休、极度留恋的模样,魏承昭心中一动,正想开口挽留,谁知未满一开口就是说道:“崔嬷嬷太恐怖了,你想办法让他走,不要继续教我了,好不好?” 魏承昭听闻,哭笑不得。 还以为她是……结果竟是这样的原因? 他也不说话,只倚在桌边,静静凝视她,直到未满承受不住目光的压力低了头,方才低低说了个“好”字。 未满不知魏承昭突然换了个态度,只当他其实是不情愿的,就道:“若是不行,再学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见她不情不愿垂头丧气的模样,魏承昭摇头失笑。 “没什么,你若怕她,我将她遣走便是。” 他将王连运唤了进来,说道:“传朕旨意,太后近日身体不适,让崔嬷嬷回颐景宫伺候,凝华殿便不用去了。” 王连运领命离去,未满却是被他短短的两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朕”字将她震醒。 若不是他当着她的面对王连运下了这道口谕,未满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不知是不是刚开始认识他时就是“你”“我”相称改不过来,还是说魏承昭待她一直太过温和她没注意到,这几日他们依然照着以前的模式说话。 说起来,这几天在修远殿时,魏承昭从未当着她的面用过“朕”字,以至于她都忘了身份之别。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未满突然就沉默了,魏承昭自然发觉了她的异常,侧首问她怎么了。 未满心慌意乱,可对着这个几日来与自己十分亲近的男子,温柔缱绻犹在脑中盘旋不去,她实在是想装没事的样子也装不出来。好在本也准备离开修远殿了,于是匆匆告退。 忐忑不安地回到凝华殿后,她装作随意地问起小冯子他们几人,魏承昭是个怎么样的人。 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杀伐决断、雷厉风行。 后来小冯子的一句话,成功地让未满心中的紧张到达了顶点,直接升级为“胆战心惊”了。 “陛下还从未对旁的人这么上心过呢,小主您是头一个。” 未满咧咧嘴,做出很是受用的样子,将小冯子不动声色地赶出了门去,独自关在屋里想事情。 她自问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怎的魏承昭就将她接进了宫、还待她那样好? 不是没问过魏承昭的,可她旁敲侧击的时候,都被魏承昭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显然是不想回答的。 或许初夏以前无意间的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那时未满初初进宫,想不通自己为何来到此处,问初夏时,她这样说道:“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如今想来,依着魏承昭那性子,倒也有几分可能…… 未满正神游天外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冯子便去而复返。 “小主,小主,圣旨到了。” 还没完全回过神的未满就被他急慌慌地一句话给“拽”了出去。 “……钱氏未满恭顺贤良,擢升为宝林,钦此。” 王连运刚开始宣读圣旨的时候,未满就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等他全部读完,未满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次的圣旨和上次封她为御人的比起来,不就是把品阶名称改了改而已,其他的全都原封不动吗? 魏承昭这个懒人! 她虽怨念无比地在心中狠狠腹诽着,可听到周围的恭贺声,还是不由自主就笑开了颜。 这些天在魏承昭的寝殿待着,日夜相对,不知不觉中未满将他的一举一动印刻在了脑海里。 先前她争她抢,为的是个正室的位置,为的是不用在其他姬妾面前低头的权利,故而上次她得以晋升,心中有高兴有欢喜,却也再无其他。 不像今天,欢喜之中还莫名其妙地带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 这甜蜜来得奇怪,却也成功地将她先前的担心与不安平息了下去。 待王连运离去,未满就吩咐香薇与绿柳好好置办酒菜,准备给殿内众人的晚饭添些好菜。 大家欣喜不已,正领了命各自去忙,初夏进屋来禀。 “小主,清婕妤来了。” 清婕妤? 猛一听到这个称呼,未满还愣了愣。 她怎么来了? 虽不明所以,但前些日子清婕妤帮过自己,如今听闻她来了,未满便急忙迎了出去。 清婕妤见到未满后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在修远殿待了几日,妹妹的气色倒是越发好了。” 虽然清婕妤说得一本正经,可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些开玩笑的意味,未满便微微红了脸。 清婕妤笑笑,携了她往屋里行去。 待到进屋坐下,清婕妤说道:“这儿我还是头一次来。进宫许多年了,此前也并未到过这处。你这里倒是雅致,只是太偏远了些。” 未满浑不在意地说道:“远了好,远了是是非非少。”她都住得那么偏了,还能招惹到贤妃她们。若是住得进了,岂不是更碍了那些人的眼? 没想到清婕妤对她这句话倒是颇为赞同,“是了,就这样来说,还是你这里住着最舒坦。” 她凝望未满片刻,笑道:“没想到他说的就是你。” 这句话突然冒出来毫无缘由,未满听得一头雾水。本猜想清婕妤话中的“他”是指魏承昭,或许他在清婕妤面前提起过自己。没想到清婕妤话锋一转又道:“以前常听幺弟说起一个女孩儿,说是她家与我家别院离得极近,两人常常一起玩,关系极好。” 别院?邻居?一起玩?幺弟?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突然从未满脑海里冒了出来,惊得她猛地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咣当”一撂就站了起来。 “你……你……你家幺弟是……” 清婕妤浅浅笑了。 “我娘家姓霍。我名唤霍豫晴,幺弟霍豫宁。” 未满无语望天。 第二十三章 未满静默许久,侧过脸后面对霍豫晴探寻的目光,十分艰难地说道:“霍老幺从没和我说过你家的事情。” 清婕妤奇道:“那你就没问过他吗?” 未满尴尬地笑笑。 不是她没问过,而是提起这事时霍豫宁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她的思路便莫名其妙地被他牵着走了。 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经常吵吵闹闹的,正经坐下来谈天的时候基本上都没有,就算偶尔有什么想法,几句话后就也忘了…… 不过,真没想到他竟然是大将军的儿子! 这样说来,未满倒是想起自己和魏承昭聊天时突然浮现的那种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了。 霍豫宁那时出现在宫里的时候,显然和魏承昭关系非常不错。当初不知道魏承昭的身份就也罢了,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依着霍豫宁的“身份”,便有些奇怪,只是当时在想着别的事情,就没继续想下去。 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后,这些就也说得通了。 清婕妤看着未满脸色忽阴忽晴的样子,就缓步走上前去,携了她的手拉她坐下,语气和缓地说道:“前几日他寻到我同我说起你进了宫的时候,我还驳过他,心想哪就有这样巧的事情了。直到他提到你的年龄相貌,又说前些日子在宫里见过你,我才确信当真是了。” 提起这个,清婕妤动作微微滞了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很是惋惜地叹息了声。 只是不待未满询问缘由,她就又说道:“我今日来寻你,本是想同你说一件事。”将未满拉着一同坐下,清婕妤道:“吴御人被杖责了,你可知晓?” “杖责?不曾听说过。”未满讶然。 她自离开修远殿,心思都搁在了魏承昭的身上,那些点心的事情都还没来得及过问呢,哪儿有时间多问其他人的事情? “很严重吗?” “二十杖,在这宫里头已是算不得非常严重的责罚,却也去了半条命。” 虽然一听到吴御人未满想到了芙蓉酥,可她觉得太后好像不想让人知晓这件事情,便问:“她是因了什么缘故受罚的?” 清婕妤闻言疑惑地看向未满,“皇上吃了妃嫔呈给太后的点心后腹痛不止,太后命人彻查,最后查出吴御人所呈糕点里有致使腹泻之药,就当众斥责她心思恶毒。皇上这几日身子虚弱,所以白日里多在修远殿歇养……你日日与皇上在一起,难道不知道吗?” 腹痛?虚弱?魏承昭? 未满眉角抽了抽。 想到这几日一到夜间就如狼似虎的某人,她顿时脸都黑了。 他那副模样,哪儿来的半点虚弱的样子! 明明虚弱的是她! 不过……这事儿怎么又牵扯到了魏承昭? 难道是魏承昭体谅母亲,便帮她想了个借口不成? 不然他装病作甚! 说起来,清婕妤说起的糕点里药的“作用”,与吴御人放到良昭媛那儿的白玉糕中所下之药的药性倒有几分相似。 “……她前几日被罚时,你刚巧被留在修远殿伺候。一个挨罚一个受宠,我生怕她因为这个恼了你,便想着来同你说上一两句,希望你能在后面这几日当心些。” 听她如此说,未满笑着说道:“不碍事的,罚她的是太后,怎的和我扯得上关系呢?” 清婕妤闻言,眼神幽远地望着屋外冷冷一笑,“在这个地方,谁喜欢谁、谁又讨厌谁,哪就需要真正的理由了?更何况如今你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过得最为风光,难道不是值得她嫉恨的一件事?而且——” 清婕妤面上露出几分凝重,“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吴御人素来八面玲珑,不会笨到在自己呈上的点心里下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缘故,还看不透。” 不只她看不透,连未满也看不透了。 这事本来就够复杂了,偏偏魏承昭还牵扯到了其中。 见未满目光怔愣地盯着地面,清婕妤就露出一分笑意,“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忧,我只是从最坏的打算来考虑的而已。总想着能够提前提防着些的话,后面若是真有些什么麻烦,也不至于措手不及。我本也不想拿这些话来唬你,可既然豫宁他嘱托了我,我定然要照顾好你的,不提醒你一下让你防着些,我实在心中难安。” 她这番话推心置腹,未满极其感动,认真地道了谢。 二人之前并不认识,可以说是半点关系都无。如今虽说是霍豫宁拜托了清婕妤,可清婕妤大可以在平日人多时护着她就好,如此的真诚,在这宫中尤为难得。 清婕妤望着她,又是惋惜地一叹。 未满刚要询问缘故,恰在这时绿柳端了点心进屋。 见只她一人进来,未满奇了,问道:“怎么是你端来的?其他人呢?” “这会儿有几个其他宫殿的来寻小主,说是道喜来的。初夏说那些人明面上看着是来贺喜,暗地里指不定多难受多嫉妒呢,就拉了其他人一起去挡人了,只说小主歇下了没法见人。” 绿柳说完,转眼看见清婕妤,喜出望外说道:“二姑娘也在啊!” 她先前去了灶上准备晚上的加餐故而不知清婕妤到来之事,惊喜之下脱口而出。语毕方才察觉不对,忙向清婕妤行礼道:“奴婢见过清婕妤,给清婕妤请安。” 绿柳有股子憨直的傻气不会伪装,故而未满见她脱口而出“二姑娘”三字,便很是惊讶。 “你们先前认识?” 能叫出“姑娘”这个称呼,两人必定是在清婕妤未入宫前就相识了。 清婕妤颔首笑道:“她本是在霍家家仆,后来豫宁见皇上喜欢她做的点心,就送她进了宫,专给皇上做吃食。说起来,我俩也有许久未见了。” 语毕,清婕妤又问了绿柳几句话,绿柳欢喜地一一回答了,这才退下。 未满却是在她们说话时想到一件事,便在绿柳退出屋子后,装作不在意地问清婕妤道:“绿柳做的芙蓉酥姐姐可曾吃过?好吃吗?” “芙蓉酥?”清婕妤缓缓摇头,“我可不记得她做过这种点心。皇上爱吃我倒是听豫宁说起过,那时他还提议家里也做这种点心,可母亲不喜欢,后来不了了之就也作罢了。” 听她如此说,未满方才知道,敢情绿柳会做芙蓉酥,还是到了魏承昭手下后方才被调.教出来的。 这母子俩一个极度喜欢它一个极度讨厌它,倒也真是有趣了。 虽说提到了芙蓉酥,但未满与清婕妤这样说了两三句后,就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其他的并未对清婕妤讲明。 原因无他。清婕妤待她这样好,她不想清婕妤知道一些事情后,反被牵连进来。 清婕妤此次前来本也是想提醒下未满,既然目的达到,她又不是多话之人,两人只稍稍多聊了会儿时候她就也告辞离去。 临走前,她还特意邀了未满去她那里玩。 “左右我们相交之事也会入了旁人的眼,偷偷见面反倒不如正大光明来往得好,省得那些人还得明里暗里地看着,闹得人心烦。” 未满没想到那样不耐烦的表情也会出现在清婕妤的面上,不由笑了。 清婕妤看她笑得开怀,绷不住也笑了。 未满说道:“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这样的往来定然会扰了姐姐的安宁,不若我有了困难再去寻姐姐,平日里就……” “无妨,”清婕妤打断她的话道:“我平日里不与人亲近,一是我性子不爱热闹,二来也是因着我娘家的身份我也不便与旁人相交过多。如今你来了刚好,我也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 眼看未满一脸茫然,清婕妤心知未满对于朝堂的事情是一窍不通的,便只安抚地笑了笑,示意未满不用出来送,转身离去。 未满到底还是送她出了院子。 望着清婕妤渐渐远离的背影,思及霍豫宁所做之事,未满忿忿地随手揪了根草,当做霍豫宁来捏来揉来掐。 那家伙就是多事! 自己才来了这么几天就被其他人搅在了一起,可想而知,清婕妤在这宫里头许多年依然能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该有多难啊! 如今她正是旁人的眼中钉,他却将清婕妤推到她身边来,岂不是破坏了清婕妤以前的平静日子? 霍老幺就是这样!总是和她对着干、想不到一起去! 就凭着他将清婕妤推入浑水这一点,她也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很感激霍老幺为她所做的一切的! 第二十四章 晚霞漫天,景色迷人。 未满负手立在屋中,遥望着那漫天如火的云,心中无限怅惘、无比悲凉。 人啊,还是不要随便立誓的好,特别是毒誓。 就比如她现在,站在这密道入口附近,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其实她来这儿的缘由很简单,就是有件事她很想跑进去质问那人几句话,偏偏她几日前刚刚立誓说死也不来这儿了,还用了最敬爱的灶神大人的名。 一次破例就也罢了,如今还没多久呢就又要来第二次…… 犹豫不决的未满深深为自己的凄惨现状而痛心,先前那兴致勃勃的劲头瞬间蔫掉了一大半。 一个时辰前,她打定主意来向这人问个明白的时候,还是很斗志昂扬的。 当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依着魏承昭和霍豫宁那么亲密的关系,清婕妤都完全不知道太后厌恶芙蓉酥的事情。那将芙蓉酥替换下初夏手中点心的人,又怎会知道这件事? 说对方完全是误打误撞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初夏是被人设计了故而盒中之物才被人掉了包。若不是早就知晓太后收到此物会发怒,谁会花那么大力气去做一件没把握的事情? 这说不通! 可怎么找出想要“陷害”自己的这个人,未满很是费了一些思量。因为在这宫里头,敌在暗而我在明是很让人郁闷的一件事,因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暗算了还好无头绪。若是能提前知道对方是谁,能好提防许多。 冥思苦想许久都未果后,突然灵感乍现,她想到一点。 知道这事的人极少,可那密道中人却知道。既然他能“提点”未满将芙蓉酥送给太后,难道就不能提点别人吗? 有没有人“好运”到像她一样发现密道从而进到了里面呢? 如果有的话,那么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偷换了她的点心之人。 假如真有这么个人,那么密道中人必然是知道的。魏承昭也有可能知道——既然连她去过密道魏承昭都能知晓,那还有什么能瞒着他的? 可她并不想因了这事去问魏承昭。 难得魏承昭在知晓了她去过密道这件事后不计前嫌没有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把那事儿过去了。如今要她可不会傻到去与他当面对质。 所以她觉得还是亲自去问那密道里的人比较靠谱。 不过这次去那儿,她倒是也不惧了。 未满嘿嘿一笑,两手轮流抖了抖,荷包里的东西便吧啦吧啦滚了一桌子。 望着桌子上亮晶晶的小东西,她相当地心满意足。 钱家是做什么的? 商户,自然是卖东西赚钱的。但,钱家能富足到这个地步,却不是光靠着卖那些货品赚来的。 钱家私底下卖的有哪些东西……绝非人人知道。就连钱夫人,应当都是想不到的。若不是未满八岁时无意撞见,估计她也不晓得自家爹爹竟然还卖兵器。 虽然被钱老爷怒视后恶狠狠警告了一番,但未满觉得那次误打误撞还是很值得的,毕竟自那日起,钱老爷就让她自己选了样趁手兵器,并找人教了她学会这个。 虽然懒懒散散学了这几年后技艺依然不精良,但是起码的自保还是能做到的。 她当时挑选的,便是暗器。轻巧易拿,够灵活! 来宫里来得太过匆忙,她什么都没顾得上带着,不然她也不至于在吃烤肉的时候特意留了个铁签子贴身带着了。 本来她还非常纠结去哪儿弄些趁手的重一些的小豆子,谁知机会就来了。 住在修远殿的时候她实在闲得无聊,魏承昭见状让她想要什么就尽管说,还特意吩咐了王连运,说是他不在的时候,若未满有什么吩咐便即刻去办。 本来未满也没什么想要的,谁知一扭头看见魏承昭桌子上放了几个小金豆子,登时喜笑颜开,说要些这个东西。 魏承昭并未多想,一次性让人给她弄了许多过来,足足装满了十八个荷包,乐得未满笑眯了眼,每日里捧着爱不释手,看得魏承昭经常绷不住笑她。 未满临离开修远殿的时候,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拿,就连魏承昭送她的夜明珠她都很随意地让锦秋她们收好带着,唯独这十八个荷包袋子,她带了两袋在身上,其他的放在魏承昭命人特意给她准备的大袋子里,坐轿子时就拿了上去搁在了自己身边。 一时间,她爱财爱金子的名声也传了出去,她也毫不在意。 如今有了合心意的“兵器”,未满对密道里的人就没那么惧怕了。这些东西都是离远了就能伤人的,现在她不用近身就可攻击对方。 虽说她水平算不得高超,可那人的脚踝可是被镣铐扣着的,万一他有所异动,她随便拿出点本事来灭灭他的威风是绝对没问题的! 于是在想到了要问他的问题后,未满便斗志昂扬地出发了。 可到了殿阁后,她才想起自己好似发过这么一个誓言,说是再也不来了…… 左思右想,踌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理占了上风,于是她狠狠心,还是打开密道,边默念“深爱灶神大人一百年”边急速行了进去。 一鼓作气奔到那屋子里,未满一抬头,就见那男子正坐在桌边,勾着嘴角笑看着她。此时的他看起来好似温和无害,偏偏眼中邪气一分未减,趁着那笑容,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顿时激得未满浑身汗毛直竖,忙将手里的荷包袋子握得更紧。 那人便吃吃地笑,“你这小丫头,好没良心,我日日备了烤肉等你来吃,你倒好,竟然不给我带芙蓉酥来?”说着就将面前的碗碟往前推了一推,眉眼轻挑笑看着她。 未满极其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当真是烤肉…… 难怪一路上香气扑鼻…… 缓了一下,未满努力将视线从烤肉上转开,理直气壮说道:“我上次明明给你带了芙蓉酥的,是你自己不要的!这样说起来,还是你没理在先!” “咦?这样驳我,不怕我不给你镯子了?” 未满被他噎得一个踉跄,“东西承昭都给我拿回去了,你还想用它来威胁我?” “啊,竟然被你发现了!”那人说谎被揭穿了却似没事人,只仿佛听了极其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得身躯微颤。 未满懒得理他,单刀直入地问道:“最近可有其他人来过你这儿吗?”顿了顿,又道:“除了他外。” “没有。” 看他想也不想直接这样回答,未满滞了滞,倒是有些怀疑了。 刚才他都能随口拿镯子来吓她,可见是个没什么节操的,谎话随手拿来就能用。 那此时他这句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见未满迟疑,那人眯了眯眼,问道:“你怀疑我骗你?” 未满灿然一笑,“你可不就刚骗了过吗?” 对方稍稍偏头想了一想,果然是这样,竟然用力点点头,大大方方认了,“这倒也是。” 看他如此,未满气结。 她早就该想到这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她怎会笨到来找他问个究竟?就算他说了,自己能信几分呢? 想通了这一点后,未满顿觉无趣,只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决定,也不愿与这人多做纠缠,转过身离去。 身后那人唤了她一声,她却头也不回。 那人好似怒了,丢了个东西出来,砸到了未满眼前的墙壁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未满脚步顿了顿,那东西便咣当落到了她脚前的地上。垂眼一看,是个木碗,上面还刻了三个字,好似是人名。不出意外,应当就是此人的名字了。字迹很飘逸,刻痕却不像是刀痕,具体是怎么弄出来的,她一时间也没看出来。 “你个臭丫头,还真记仇!”那人忿忿说道:“不过是伤你一次,竟然记到了现在!” 见未满不答话,那人滞了下,又笑道:“你说我骗你,不过也是逗逗你罢了,你也当真?” 未满撇撇嘴。 虽然她知道这人比自己厉害许多,见那木碗丝毫并未碰到自己时便明白他方才当真并未想伤她,于是捏着荷包的手就松了开来,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去理会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于是她随意说了句“你说对了我就是很记仇”后,便坚定地往外行去。 屋内之人笑了,片刻后又说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三日之内,你必会再来寻我。” 他这话难得地说得认真,可是并未加重力道,于是被这七绕八绕的密室墙壁一隔开,声音传到未满耳中时,其中的气势却已弱了六七分。 虽然听清了他说的是什么,未满却是懒得理他。 再来寻他? 这次已经是破例了,而且破例后得到的那破答案还不够自己后悔的。还有下一次? 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了! 当她走到密道出口处,摸到那机括时,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木碗上刻的……好像是个人名? 这时密道口已开,她顾不上多想,连忙行了出去。 待回到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的殿阁中,未满刚走了两步,猛然发觉了个问题,顿时惊得脊背都凉了。 谢无殇,谢无殇,无殇…… 那人的名字,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好似和爹爹给她的那“无殇”药有点相似? 这……应当是巧合吧? 不不不,何止是应当,这简直必定、必然、必须是巧合啊! 不然,她可怎么办啊…… 第二十五章 本以为谢无殇的事情就够自己闹心的了,没想到后来未满才知道,有更闹心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德妃派了人来,说是很喜欢未满给太后做的手链,也想要一个,“邀请”未满第二日去映月宫玩,顺便给她也做个。 虽说是“请”,可那位嬷嬷看着未满时摆出的样子分明就是“我们德妃娘娘发了话钱小主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未满无语。 不过是编个手链而已,本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犯得着摆出如此架势吗? 去那就去呗!谁让自己的位份不如对方高呢。 可是明明可以在凝华殿里做好了后派人给她送去,为什么非要去这一趟呢? 未满不解。 虽说德妃说的是邀请未满去玩,但未满吸取前几次的教训,还是做足了或许会遇到好些个女人的心理准备。 心里头充满了斗志前去,进到屋中的刹那她却泄了气。 她千算万算,实在是没料到德妃当真是独自一人在等自己。 难道德妃没有聚众扎堆的习惯? 待到宫人都退出去后,德妃袅袅走到桌边,指了身边的位置示意未满坐到了一旁。 未满拿出一物放到桌上,摊开来,指着上面的图案说道:“娘娘看看喜欢哪个样子的。” 这是张样式图,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手链,是锦秋前些日子给她弄的。她当初也是看了这图后,觉得那手链样子不错,方才起了给自己编一个戴的兴致。 如今德妃要她来编,她想着不好给德妃编个与太后同样样式的,便将这图带了来让德妃选。 德妃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很是随意地指了一个说道:“就它吧。” 未满看清她指的图案后,不动神色地看了看德妃,蹙蹙眉,又看一眼,这才拿起了绳子开始编,口中说道:“这个编起来很快的,等下下就好了。” 德妃娇笑道:“那就有劳钱宝林了。” 未满不甚在意地笑笑,专心手中之事十指翻飞的同时,侧耳细听德妃那边的动静。 明明是一会儿就能弄好的事情,偏偏特意将她叫了来,不是有话要对她说又是怎的? 只是眼看着都要收尾了,德妃还气定神闲地在那边喝茶不说话,未满就又有些搞不懂了。 难道自己猜错了不成? 打上最后一个结,未满松了口气,刚要将东西给德妃,就听一直沉默着的德妃终于悠悠然开了口。 “听说钱宝林在吃食方面甚有研究,那可知牛肉怎样做更好一些吗?” 等了半晌就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有关吃食的,未满实在想不明白,却也顺口答道:“最好是煮,要满两个时辰,方才口感好;或是炒,却是最好也要事先炖过一个时辰再入锅炒,这才入口酥软。” 德妃“嗯”了声,说道:“那生炒呢?” “这就需要事先腌制和对火候的掌控了。” “是了。若是猛火生炒,出来的极有可能是生的,或者是过了火生硬的。两种情况下都不可吃。若是后者更麻烦,硬要入口的话,还有可能伤了唇齿。所以这事儿,还是需要有经验的人方能做得。” 未满不太赞同,说道:“如果做得太老了,伤了唇齿倒不至于,只是肉质太硬,多少都会有些细小的塞进齿中罢了,不过定然不舒服就是了。” 德妃怔了下,方才娇俏用帕子掩口笑了会儿方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又谢过未满,给了未满一柄玉如意,这才命人送未满出去。 未满满心疑惑,心说这德妃也是个奇怪的,大老远将她叫来,却只问了个牛肉的事儿。 这不是成心吓人吗? 枉费她昨晚还做了万全的准备,一直在想德妃让自己去,会不会和吴御人的事情有关系,还在考虑今日遇到德妃后,若是她也话里夹枪带棒地讽刺自己,自己该怎么应对这个去往皇后之路上的劲敌地好。 如今看来,却是虚惊一场。 未满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来了宫里后遇到的事情太多,故而多心了,暗暗告诫自己也不必什么事情都疑神疑鬼的。 所以这天下午莫才人请她去吃茶的时候,她虽有些疑惑这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喊自己做什么,但也还是去了。 谁知这位莫才人却当真让未满不爽了。 不爽的不是莫才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她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未满谢谢她的茶,她抿嘴一笑;未满谢过她的点心,她抿嘴一笑。 直到最后未满离开,她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使得未满完全不记得她声音是什么样子的了也不记得她请吃的茶是什么味道的,反而将她“抿嘴一笑”的模样记了个深刻。 思及此,未满一口气憋在了胸口,缓不过劲儿来。 看着她闷伤到极致有气发不出的样子,锦秋在屋内没旁人时低声道:“小主若是不想的话,就不要如此勉强了,可以推说病了不去的。” “这都行的?”未满讶然。 虽说她在崔嬷嬷教课时有过这种想法后来又放弃了,可对着德妃贤妃她们,倒是没想过用这一招。 原因很简单,这种谎言很容易被人戳穿,除非装得太好。 见未满如此问,锦秋笑了,“在这宫里头,哪个人心里不是明镜似的?不过将‘不想去’说得委婉一些,面子上的托词过得去就好了,谁会真正计较这些?“ 未满这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实诚了。 于是第二日她便明目张胆声称病了,推了一切旁人来到凝华殿探望她的“好意”或是要她去往别的宫殿的邀请。 闭门不出的原因很简单。 一是要装病就要装得像一些,整天往外跑,到底说不过去。二来…… 二来她发现自己知道密道里的人叫谢无殇后,当真想去揪着他问个明白。可想到那人笃定的“三日之内你必会来找我”,未满就不服气。 凭什么? 她还就不去了! 索性气定神闲在凝华殿“养病”。 这几天里未满太闲了,又有香薇和绿柳两人在旁做好吃的,顿时有种“人生若是天天如此那才当真惬意无比”的感觉。只是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是小老婆,这才眼皮抽一抽,心中生出无限哀叹。 可她既然推说有病,便不好大喇喇往修远殿跑了,因为魏承昭当天就命人送了些补药来,说是让香薇她们给她做药膳,补补身子,又让她好好歇息几天,切忌操劳。 这个后果是她始料未及的,虽说哀叹不已错过了好几天巴结魏承昭的机会,却也不后悔。 毕竟来了宫里头,这样吃好喝好睡好,其他万事不用想的日子,是头一次遇到。索性暂时将魏承昭丢在了脑后,好好度过这悠闲的几天。 好日子过久了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懈怠,慢慢就把魏承昭给忘了。 直到这天她在出神地捣着芝麻的时候,冷不丁敲到了手指疼得吸了口气,不知怎的就记起了某人轻咬她指尖的感觉,这才又想起了魏承昭。 想到他后,脑中不自觉就冒出一个问题,她便随意问道:“皇上这几日召了谁侍寝的?” 她这问话一出口,屋内人齐刷刷来了精神。 “谁都没!陛下这几日有事,虽身体略有不适,却依然出宫去了!” 话一出口,小冯子察觉了不对,问道:“小主不知道?” 初夏也很疑惑:“不对啊,既然小主不知此事,那这段时间怎么没提要去侍寝的事情呢?” 一旁的小冯子与锦秋那“深以为然”的表情深深刺激了未满,她立马肃容说道:“我像是那么亟不可待的人么?” 小冯子与初夏想也不想立即答道:“像!” 唯独锦秋稍稍思量了下,欲言又止地看着未满布满黑云的脸色后,硬是忍住了没说出口。 未满无语了,正要好好教育几人一番,准备好好树立起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时,繁春进屋禀道:“小主,刚刚王公公派了人来说,陛下或许今晚还会让小主去修远殿侍寝,让小主提前准备下。” 王连运是魏承昭身边贴身伺候的,他虽说的是“或许”,可必然是魏承昭露出过这种意思了,他才会让人来同未满说一声。 未满奇道:“他们不是不在宫里吗?” 繁春一脸喜色道:“听来传话的公公说,陛下刚刚回宫。” 刚刚回来王连运就来通知她了? 未满极其郁闷。 难道自己喜欢往修远殿跑的这件事连王连运都看出来了? 她这样想着,就也这样问出来了。 繁春疑道:“小主喜欢陛下的龙床这件事,难道不是宫里公开的秘密了吗?” 未满甩头看她,怒目问道:“哪儿传出的这样不靠谱的言论!” 她相信,自己身边这几个人是不会到处乱说的,所以这话绝对不是凝华殿传出去的! 繁春被她突发的怒气吓了一跳,嗫喏着说道:“陛下啊……” 一听是魏承昭干的,未满身躯一震气势顿消。 皇帝发的话,她能怎么样呢? 什么都不能做啊! 难怪,难怪这后宫妃嫔们一个个的争着抢着要见自己。敢情魏承昭还来了这一招! 那家伙,就是见不得她舒坦啊…… 几人见未满忽晴忽暗独自发闷气般的脸色,很是忧心。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用眼神交流后准备由小冯子出面来“唤醒”未满。 小冯子呲牙一笑,腹中打好了草稿刚要开口,未满“嘿”地拊掌一笑,惊得他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看着未满那阴森森的笑容,小冯子无限惊恐地问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 未满硬是挤出个自认温和的笑容,似是对他说,又似是对自己说的一般道:“没什么。他不是说我喜欢修远殿的床吗?那我就喜欢到底!谁要去那儿睡,我就和对方死磕到底,让其他人谁都近不了那床!看到了最后,是他哭还是我哭!” 屋内几人浑身一凛,无比同情地看着未满,齐齐在心里头说了个“您”。 锦秋想劝未满一两句,谁知她还没开口,就听未满疑惑问道:“既然要侍寝……那今晚是穿樱色的裙子好呢还是穿桃色的?又或者其它的哪件?” 她问的是沐浴后的寝衣。 既然想当皇后,虽然想到魏承昭的禽.兽行径后心不甘情不愿,但未满还是吩咐人给她做了好几件寝衣。 每件都很好看,未满都很喜欢,一时就拿不定主意了。 繁春自认是个厚道人,顿了顿后说道:“最便宜的那件。” 未满不解,问她为何。 小冯子脱口而出:“咳,反正都是要被撕烂的,穿便宜的能损失小点不是?” 繁春、初夏面无表情,暗暗朝他竖拇指。 未满:“……” 第二十六章 “进来。” 未满推开门,抬眼看看正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说话之人,默了默后,放缓步子行了过去。 一杯温热的茶水搁在眼前,盖子被轻轻揭开。 魏承昭余光看见了,笔下不停,左手拿起茶盏饮了一口。 顿时,清淡香气溢满唇齿之间。 魏承昭顿了顿,将笔搁在一旁,将茶盏端至鼻端,仔细嗅了嗅,这才抬首去看,见是未满,就笑道:“怎的是你亲自送来的?”又轻轻啜了口茶,“你放了什么?味道与平日里不同,好似多了些花香。” 四目相对,他的笑容太过于灿烂了些,未满见了后不由自主就想到自己前些日子“遭非人待遇”时,他当时面上的那些笑意,顿时如临大敌般退了两步,这才答道:“搁了些茉莉花。” 看着魏承昭面露赞赏,未满暗暗得意一笑。 方才同王连运问起魏承昭的去处后,王连运无意间说起魏承昭应当是渴了得去泡茶,她便自作主张揽下这件事,泡了茉莉花茶端来。 如今看来,效果不错,起码讨好魏承昭的目的达到了。 正暗自得意着,她一抬眼,就见魏承昭的笑意里多了些探究意味。 未满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几日纠结的“称呼问题、身份问题”,眼皮跳了跳,忙垂下头,抿了抿唇,乖巧地说道:“皇上需要熬夜处理政事,妾便自作主张在茶里加了些干花。” 她这一句话刚出口,虽未抬首,仍然觉得对方的目光如炬朝自己射来。 虽说只一刹那的功夫后便恢复如常,可未满依然惊出了一身的薄汗。 “这话……是谁教你那么说的?” 听到他带了几分疏离的问话,未满忙道:“没有人,只是按规矩理应如此。” 未满答完后许久,耳畔才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她稍稍松了口气。 “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未满就又重复了一遍。 屋内一片寂静,静到仿佛对方的气息都清晰可闻。 空气仿佛瞬间就凝滞了,未满刚刚放回去的心就又提了起来。 半晌听不到魏承昭说话,未满越发紧张起来,最终只得试探着说道:“我看你还要熬夜,就在茶里搁了些晒干了的茉莉花。” 魏承昭依然不说话。 未满疑惑。 难道自己猜错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希望自己像往常那样待他? 正踌躇着该改成什么方式好,她就听到他轻轻笑了。 这笑声虽然极浅极淡,但是其中的愉悦之情,还是非常明显的。 未满便吁了口气,唇角微翘暗暗庆幸。 “过来。”魏承昭说道。 未满看了眼他朝着自己伸出的手,想到他这双手曾经做过的事情,瞬间双颊红透,期期艾艾地贴了过去。 看到她磨磨蹭蹭颇有些不甘不愿的样子,魏承昭反倒又笑了。 “你怎么不在寝殿待着,却是跑到这儿来了?” 未满努力回想了番,扬起个甜美的笑容,说道:“好些日子未见,听说你回来了,我便想来看看。” 眼看魏承昭的嘴角微微勾起,未满更高兴了。 三姨娘对爹爹用的这招果然好使!这种时候,果然应当这么说!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就听魏承昭话锋一转,问道:“若当真急着见我,方才怎的如此生疏?” 他说的自然是称呼之事。 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但通过刚才那一遭后,未满这回算是想明白了,跟魏承昭绝对不能来硬碰硬的,他想怎么样就得怎么样,而且,还必须得弱弱地顺着毛捋! 于是她把心一横,无限娇羞地说道:“这几日天天记着宫中的规矩,看到你后一时间忘了,不由自主就那样说了。” “哦?”魏承昭半眯起眼看她。 未满被他瞧得心啊肝啊一起在颤,生怕他瞧出自己是装的,便笑得越发甜美起来。 魏承昭凝神看了她许久,久到未满觉得自己脸颊都要抽筋了、再不松松嘴角的话笑容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这才听到魏承昭说道:“那就好。” 见他被自己糊弄过去了,未满一个没忍住,嘿嘿笑了两下。 谁知这时魏承昭一怔后笑意反倒是又跑回了脸上,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未满见状悔得肠子都青了。 难怪刚才自己卯足了力气装乖巧他都没反应,敢情他更喜欢这样的? 早知道就不装了!简直是吃力不讨好! 她正暗暗懊恼着,就听魏承昭说道:“你先过去吧,我等会儿处理完事情就来。” 未满正习惯性地答应着,就听魏承昭又说道:“你不是做了几件寝衣吗?那件缥色细纱的我看不错,今晚你穿那件吧。” 听他如此说,未满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件缥色的?” 她的衣裳是让制衣局做的,魏承昭知道有这么回事不奇怪。怪的是,他竟然连做了什么颜色的、那颜色的是什么样子的都知道…… 魏承昭听到她的疑惑后,将视线稍稍往下挪了挪,无比庄重、无比严肃地说道:“此事兹事体大,自然要弄个清楚明白。” 语毕,他又很是意有所指地盯着看了两眼,便神色端正地继续批阅奏折了。 他的神色太过于一本正经,故而未满虽莫名其妙却也没多想。 等她出了屋子,边往寝殿走边顺着他方才的视线方向低头往自己胸前看了看,又把他的话细想了番,才恍然大悟。 于是,她羞愤了。 那家伙,那家伙……竟然看的是这个地方! 那他的“兹事体大”……难道是指的是那种事情? 枉费他白白顶着个清冷疏离的君子模样,可分明,分明就是个饿狼! “狼”字一冒出来,前些天在这里过夜的情形就又浮现在了眼前,羞得她满脸通红,又不肯让人看出来,只得低垂着头匆匆回寝殿。 在屋内静坐着,未满本欲唤人将那件缥色衣裳送来,转念想起魏承昭方才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郁闷至极,滞了滞后,又改了主意,裹紧身上的杏色寝衣就靠坐在了床上,拿了本书翻看着。 等了许久,魏承昭都还未回来。 未满刚开始还硬撑着想要等他,后来看书看得眼酸有些累了,便想着闭眼休息下。谁知迷迷糊糊地,就也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近到她的身侧,抱着她将她放平,口中还叹息地说着“你若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听着熟悉的声音,闻着鼻端传来的熟悉味道,未满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望向窗户方向,见已经微微泛起了白色,喃喃问道:“怎么那么晚?” 被人紧紧拥在怀中后,未满好似听到魏承昭说了句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细辨他话中内容,就又沉入了香甜梦中。 待到未满再醒,却是天已大亮。 看着旁边空着的床铺,她唤来王连运,方才知道魏承昭早已起身上朝去了。 将人遣出去后,未满对着魏承昭睡过的地方发了半天的呆。 她分明记得,他回来得极晚,当时天都有些亮了。可他一转眼,就又按时起了床,去上朝…… 怔愣了好半晌,未满方才又唤了人来,服侍她起身。 这次从修远殿回到凝华殿,未满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回卧房发呆,而是跑到了小厨房忙活了许久。 将近两个时辰后,几个菜已经炒好,而莲子百合瘦肉粥也软糯香滑了,她亲自盛出装好交给了小冯子吩咐他送到修远殿,这才回了房间休息。 由于前一晚没睡好,她本想倚在榻上想要歇息片刻,哪知道就这样睡着了,一个多时辰后方才醒来。 等她出了屋子,就见大家正都笑嘻嘻地看着她。 方才锦秋服侍自己起身时,未满还没觉得她脸上的笑容哪儿不对劲,如今再看锦秋,才发现她的笑容比平日里大了几分,就暗暗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不成?” 初夏说道:“方才皇上来了。” 听说魏承昭来过,未满讶然道:“你们怎的没叫起我来?” “皇上说小主昨夜没睡好,如今既已睡着了便多睡会儿不必唤醒,只在屋里待了片刻便走了。”繁春答道。 小冯子又在一旁笑着说道:“先前皇上吃了小主的粥后,连声夸赞,说是十分合心意,就到凝华殿来了。” 说起这个,众人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未满觉得他们话中有话,却一时也没想明白,待到人散了后细细思量了下方才明白过来,顿时无语扶额。 魏承昭自是知道她昨日里因何没睡好,可凝华殿的人不知道。况且她昨夜是歇在修远殿的,故而到了小冯子他们眼中,她没睡好的缘由就变了味。 加上自己送的是“莲子百合粥”…… 莲子、百合,这两样东西代表了什么,人人都知道。 就是因为他们都明白,且又都知道魏承昭至今尚未有子嗣,所以魏承昭夸赞她送的粥好又亲自来看了她这一遭,到了他们眼中方才也成了另一种意思—— 就好像,魏承昭给了她某种保证与肯定一般。 未满深深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 天可怜见,她明明是见魏承昭连夜批阅奏折、费心费力,而熬夜之人吃这粥比较合适,故而给他煮了送去的。 虽说她也不知道魏承昭专程来着一趟是为了什么,可她真的、真的不过是只睡一觉、送了碗粥而已啊…… 可怎么就没人往那纯洁无比的方向上去想呢? 这实在是让人十分惆怅的一件事。 第二十七章 近几日每晚都能去修远殿过夜,这样说来,未满其实过得还算是挺舒心的。 可好景不长。这天她到底是又遇到了些麻烦了。 那日里她午膳时吃得有些太饱,又看阳光正好,想起御花园那边的菊花已经开了,便准备去那边散散步。 可路过一处宫院时,未满随意往里看了一眼,就见里面铺着大片大片的黄,赫然是菊花聚集成的花海。 她惊艳至极,索性折转过去,朝了里面行去。 这时有看守宫殿的小宫女从屋内行出,向未满恭敬行礼。 未满喜道:“这里是哪儿?怎的有这样多的花?” 可小宫女说了这处的院名后,也只答得出此处现今无人居住。至于先前是谁住在这儿,这些花又是怎么来的,她初初入宫不久,却是完全不晓得了。 未满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 魏承昭的妃嫔并不多,这样大的皇宫,自然是会空出许多地方的。先前住着的是谁、花儿是谁人所种,她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许是不常见到人,小宫女看到未满对这里有兴趣后,高兴地将这里好好地介绍了一番,又指了一处说道:“这儿还种了梅树,若是小主冬日里来这里,还能赏雪呢!” 听着小宫女的话,看着这显然也是许久无人居住之处,未满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另外一处久无人住的殿阁。 不知是不是因了谢无殇在那儿的缘故,魏承昭并没有派了人去守着那儿也没人去打扫过。那地方杂草遍地,很是荒凉。 而此处却繁花似锦…… 同样是无人之处,可这样明显的差距,让未满微微失神,让她不由得又想到了谢无殇,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谢无殇到底做了什么,怎的被关在了那样一个地方? 她初初闯入那里时,他不仅不想着向她求救或是威胁她助他逃走,反倒是当机立断要杀了她,又是为何? 难道……他压根就没打算过离开密道吗? 未满正想得出神,就听初夏兴奋说道:“小主,这儿的菊花可真不错。前两日清婕妤给小主送来的花瓶极漂亮,奴婢去采些花来插上,定然会很好看。” 未满稍稍回神,就也顺口答应了。 转眼看到那小宫女还站在一旁,未满只道自己随便看看就好,让她自去做自己的差事便可。 花儿艳艳惹人怜爱,未满信步走着,方才闪过的那些念头慢慢被驱出脑海,笑意不由得就挂上了嘴角。 侧眼看到一株花尤为娇艳,她很是喜爱,躬下身正想采摘,手一伸出,不知触到了花旁的什么带刺植物,指尖蓦地一痛,似是被扎破了。 她正想缩回手来,谁知这一疼莫名让她瞬时回了神,五感便敏锐许多,顿时听到了轻微破空声向着自己这边飞奔而来。 这种声音她甚是熟悉,下意识就一旁偏了下.身子试图躲过飞来之物。 谁知那东西并未来到她身旁就开始下落,坠到了离她两尺地的地方。 未满盯着那处片刻,仔细寻觅了半晌,终于在拨开的花儿空隙间看到了个极小的弹丸。 未满抿了抿唇。 若不是她接触过这些,或许就不会注意到那么小的一个东西了,又或者见到了它,只觉得它看起来是个极其普通的弹丸,于是就无视了…… 这东西,分明是一种暗器。 只是暗器一般都是用来伤人的,如今却如此这般落到了自己跟前,是对方算错了距离使力不够,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未满疾步往物品飞出的方向行去,果然,已是空无一人了。 她折返回去,用帕子将弹丸小心地捡起裹好,再无心赏玩,将抱着花束的初夏唤了过来便回了凝华殿。 “你们看着这个,想到了什么?” 未满坐在桌前,指了桌上的弹丸,边示意锦秋和小冯子去看,边问道。 初夏正在一旁修剪花枝。她并未听未满提起这东西怎么来的,只当未满是无意间捡了它回来,闻言说道:“奴婢瞧着和平日里打弹弓时用的珠子挺像,只是小了许多,又刻了花纹罢了。” “而且材质也不同。平日里谁会舍得用钢去做弹丸?”锦秋接道。 “奴才倒是看着这荷花有些奇怪。”小冯子拿起了弹丸,眯着眼睛细细瞧了半天,“看上去像是刚刻上去不久的。” 未满说道:“我觉得也是。大家帮忙想想,能不能从这上面看出来,这东西是谁的?” “荷花?”小冯子狠命想了想,扭头去问初夏,“宫里头有谁的名字是带‘荷’字的吗?” 初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些你不是应当比我还清楚吗?你不去问你自己就罢了,问我作甚?” 她将花瓶摆好,把手擦拭干净走过来仔细看了几眼,迟疑着对未满说道:“是荷花吗?奴婢怎么瞧着是睡莲?” “是荷花!” “不啊,莲吧。” 两人正争论着,方才沉默了许久的锦秋这时开了口:“小主,奴婢倒有个想法。” 她这话一出,小冯子和初夏互相瞪了一眼后,都面带希冀地去看锦秋,希望她能赞同自己的观点。 锦秋却是望着未满,说道:“这……会不会指的是芙蓉?” 芙蓉常常是当做莲的别称出现的。 小冯子和初夏把“芙蓉”二字在脑中过了一遍,顿时歇了方才争论的心思,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齐齐看向未满。 这两个字,前些日子出现地极其频繁,而且,还是和一种点心联系到一起…… 未满看着大家的反应,抿嘴笑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方才还不太确定罢了。” 这花是新刻上去的,而且刀痕粗糙,必然是有急用匆忙为之。 既然此物是暗器,那么发出之人定然不至于是力道不够所以没伤到她,而是看到了她后,故意如此,好让她发现那物。 不想伤她,那就是故意将这东西送到她面前了。如此一来,新刻的这东西或许就是目的。 思及此,未满说道:“你们去准备些点心来。” 她侧首望了望某个方向,语气温和大方,“吴御人被杖责后躺了那么久我都没去问一声,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今日天气这样好,再不去看看,着实说不过去。” 会用“芙蓉”来做引路之物的,必然是知晓自己是能让未满联系到“芙蓉”二字的。 一个便是那将芙蓉酥放到初夏那儿的人,二者,便是吴御人了。 前者没可能了,对于对方是谁,未满压根是毫无头绪。吴御人就不同了,她的芙蓉酥可是在太后面前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锦秋说道:“小主还是不要去了,也不知对方安的什么心思,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地好。” 未满摸摸腰间的荷包,捏捏里面的金豆子,无比安心地坚定说道:“去!一定要去!” 怎么能不去呢? 既然对方费了这番心思就为了让她去这一趟,她也要主动上钩瞧一瞧,对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在去往陶然殿的路上,未满望着路上遇到的向自己行礼的宫人们,笑得咬牙切齿。 这吴御人果真好打算,明明是她让自己去的,偏偏要让旁人看起来是自己主动去寻她的。 虽说自己不惧,却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改天得把这口气讨要回来才好。 正这样打算着,未满便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朝着这边过来,就侧立到一旁,行礼过后,静等着她们过去。 前面那架肩舆上坐着的人美则美矣,可惜面无表情神色高傲,看清是未满后,面上表情更是冷了几分;后面那位美人则是看到未满后重重哼了声撇过脸去,似是不愿再多看一眼。 未满望着贤妃和良昭媛一行人走远,有些莫名其妙。 这两人不喜欢自己,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先前大家面子上好歹也过得去一些,如今怎的反倒有了些势不两立的味道? 小冯子眼神好,发现了未满在蹙眉,就问道:“主子可是有什么事?吩咐奴才一声,奴才立马去做!” 看着他两眼冒光跃跃欲试的模样,未满知道他想歪了,以为自己想要对付那两人,顿时哭笑不得。 现如今是要去吴御人那儿呢,哪里来的这许多空闲了? 于是她道:“不过是觉得她们二人待我更冷漠了些,有些奇怪罢了。” 未满说完,便准备将这事暂且抛在脑后,缓步继续行着。 谁知身后传来了小冯子和初夏、繁春的窃窃私语。 “中午的事儿,你们没告诉小主?” “我们自然没说了啊!一般这样的事情,不是不等我们说,你就已经眼巴巴跑去向小主禀报了么,哪就需要我们多说了?” “嘿!今儿中午我去了华瑟宫找郑公公去了……怪不得小主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三人正低声说着,一个不注意,初夏繁春就撞到了一人身上。抬眼看是已经停下了步子的未满,俩人腿一软当即就跪下了。 未满让她们起来后,奇道:“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提起来这事儿,三人就激动不已。 “今日皇上去颐景宫的时候,对太后说了一句话。当时贤妃娘娘正在陪着太后说话,那可是一字不落地全都听到了,当时就变了脸。” 承昭?他一句话就能让这仨人激动成这样? 未满更好奇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太后问皇上为何近日来只传小主去修远殿,还劝了皇上几句。然后皇上无比镇定、无比淡然地说——” 小冯子咳了咳,学了魏承昭的样子肃容道:“‘钱宝林乃是朕身边第一可心之人,儿子见了她后,就忘了其他人了。’” 语毕,小冯子一脸崇敬,繁春、初夏满面向往。 未满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撞到旁边的宫墙。 第一,第一可心之人…… 魏承昭这家伙! 他是嫌她最近过得太安稳了还是怎么着? 有这样给她拉仇恨的么?这是妥妥的将她往火坑里丢啊! 往后的日子,她可怎么过啊? 第二十八章 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之人。后宫妃嫔得宠不得宠,不需要多看宫人们脸上的神色,单看着所住之地的情形,就能得知一二了。 比如现在吴御人所住的陶然殿。 即使未满不知这儿以前是怎样的,可只瞧着现在这样萧索冷僻的样子,就能知晓这里的宫人们近来定然是懈怠了许多,平日里的洒扫收拾都不够尽心尽力,故而现如今虽不至于有落叶散落在院中,可是花草却都看上去没有什么生机,显然是没有好好照料过的。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吴御人被杖责了。大家心中都明白,经此一事,她往后想要再往上升,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未满叹口气,进到屋中。再次见到吴御人,她着实吃了一惊。 说起来,吴御人虽不是倾国倾城的样貌,可胜在长相甜美,故而也是出众的。只是她原本有些丰腴,那张娃娃脸看上去便很是可爱。 许是前些日子被杖责接着便卧床养伤的缘故,如今她消瘦了许多,自然而然的,脸色也苍白了不少,那甜美的感觉少了七八分后,如今的样子便大不如先前了。 未满的心沉了沉。 这就是后宫! 在这个地方,只要太后的一个念头、魏承昭的一两句话,便能改变一个女子的命运! 所以…… “钱宝林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该不会这些日子里太过于操劳没休息好吧。” 吴御人讥诮的一句话打断了未满的思绪。 未满看着吴御人深陷的眼窝和微凹的脸颊,瞬时间心中燃起了万丈豪情,胸中充溢了满满的斗志。 她决定了! 以后她得更加努力、更加拼命地巴结好魏承昭! 只有那样,才能有好日子过啊…… 吴御人看未满不说话、面上却渐渐漏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不由得扯扯嘴角,发出一声极淡的轻嗤。 未满才不管她怎么看自己,大大方方地坐到位置上,大大方方地发呆。 “你怎的不问我?”吴御人有些无力地斜倚在椅子上,显然这次的受罚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未满干巴巴地瞥了她一眼。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做个事都那么墨迹,把自己叫过来还得遮遮掩掩地,临了还问自己好奇不好奇? 哦,不好奇,不好奇谁会没事来这个地方瞎晃悠啊! 她当然想问!可是先开口的话,那气势就弱了,这可不是她要的结果,自然不能那样做。 内心翻腾倒海,外表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未满仿若极其淡定地勾了勾嘴角,浅笑道:“姐姐想说的话,自然就会说了,不想说的话……” 她撩了撩鬓边的发,微微垂下眼帘,“我想不想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未满在心中为自己喝彩。 当年二姨娘和三姨娘对阵的时候,她可是没事就抱着苹果坐在一旁边啃苹果边看热闹的。 别的不说,单三姨娘讲这几句话时的神态举止,自己还是学了个七八分的。 虽然当时二姨娘反击得不错,可吴御人毕竟不是钱家二姨娘,心态和度量都不及后者的十之一二。见了未满的表情、听了未满的话后,吴御人的神色就有些松动。 未满略略得意,半掩饰地拿起了手边茶盏撇茶末。一低头,瞧见了茶盏上的花纹,不由得“咦”了声,问道:“不知这茶盏是哪儿得来的?” 她话出口又有些后悔。这些东西,可不都得是宫里给的么?何必多此一问? 谁知吴御人听了话后,警惕地上下打量了未满一番,说道:“你问这做什么?” 未满见她如此,反而有些奇怪了,故作不在意地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说道:“不过是看样子不错,所以想弄套一样的用用罢了。” 吴御人轻蔑地扫了眼未满,“这可是德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东西,后来赏了我的。你想去弄套一样的,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她说的是没那么容易,可分明流露的就是“完全不可能”的意思。想来,她原来与德妃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语毕,许是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境况,吴御人的神色黯了黯。 未满自然没去注意吴御人的心思。她只抿嘴笑了下,便将念头转走了。 她有些疑惑。 德妃娘家带来的茶盏,上面的纹饰怎么好像在哪儿看见过?到底是哪儿呢? 心里头有了其他关注的东西,未满对于吴御人此时为何要将自己叫来,反倒是没那么关心了。见吴御人怏怏地不提让自己前来的缘由,她就也不说起,只说了些平日里饮食需要注意的事情,再不问其他。 ——左右有事的人是吴御人不是她,到最后如果还不提起让她来的缘故的话,被心中之事憋死的人也是吴御人不是她,她愁什么? 于是淡定喝茶。 方才小冯子在一旁打了个手势,未满知晓他应当是在宫人上茶前想办法检查过茶水了,故而可以放心地饮茶入口。 喝了一杯又一杯。 眼看着第十三杯见了底,未满不耐烦起来。 其实她不是故意要不耐烦的,只是人有三急。人呐,水喝多了,总会发生那种状况的。 她不愿在这儿解决那种私密的问题,便只能回凝华殿再说,于是搁下茶盏,匆匆又叮嘱了几句话便要离去。 吴御人本要喊住她,看了看窗外后,不知怎的,突然展颜笑了,白生生的脸庞就恢复了几分原先动人的样子,“钱宝林何必这样着急呢?左右没什么事,多说说话也是好的。” 未满心说你不急我急!扭头就要走人。 “慌什么,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吴御人拿出一张纸,说道:“我这儿有个调理的好方子,钱宝林不妨拿去看看,许是能派得上用场。” 未满怨念地看她。 好嘛,原来这人大老远地将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给这么张纸的? 干吗不早说!非得拖那么久!拖得她都快憋不住了! 懒得和她多言,未满急吼吼地扯过那张纸往怀里一塞,便匆匆往凝华殿赶去。 解决了问题,浑身都舒畅许多。 未满心满意足地走出屋子,看着外间站作一堆凑在一起的三个人,问道:“研究出来什么了没?” 锦秋叹了口气,“没。” 未满看了看纸上,就仨字,藏书阁。 这地方她知道,因为她曾经从那里路过,顾名思义,就是个放书的地方。魏承昭还曾经问她要不要去那儿找几本书看看,她懒得去翻,后来还是魏承昭问了她想要哪几本,在他去藏书阁的时候,顺手给她带了过来。 此时未满望着这几个字,更加疑惑了,“就这些?” “就这些。”初夏深深叹了口气。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小冯子抢先咳了一声,捻了捻纸的边际,故作深沉地说道:“难道是这张纸大有玄机?” 未满凉凉地瞪他,直将他看得头都垂到了胸前,才罢休。 抖抖那张薄纸,未满陡然升起了无数激.情。 “这样干想也不是办法。既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如,就去那儿走一趟吧!” 这日的藏书阁,和平日里也没太多不同。只是守门的不是旁人,换成了王连运而已。 看到未满一行人过来,他先是拦住了大家不准进,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准未满进去了,但是将其他人还是拦住了。 未满也没当回事。 本来这个地方就是不准宫人进去的,王连运如此做法,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王连运是跟着魏承昭伺候的,怎的来守门了?难道是做错了事被罚了? 这念头只略略闪过,便被她抛到一边不去理会了。 她进到屋内,东瞧瞧西看看,半晌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了书外,还是书。 未满很是气馁,正准备要离开,却见魏承昭疾步走入房内。 她笑迎了过去,却见魏承昭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儿?” 见他语气急切,未满不明所以,眨眨眼,抿起唇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让我来找书看么?我刚才想起来,就过来了。” “改天吧。”魏承昭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对未满蹙眉说道:“改天再来。” 说着拖了未满就往外走。 他的手很干燥很温暖,有种安抚人心的热度。 可未满向来是动作灵活的人。 虽然魏承昭拉着她时走着的速度很快,但她还是抽出了空偏头朝着魏承昭方才看的方向瞅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却被她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个美丽的侧影。 那女子此时正在藏书阁的楼后,未满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个不甚明显的轮廓,但那轮廓,却分明是袅娜俏丽的…… 未满纠结了。 她看着正将自己拖走的魏承昭,心中有无数头某种马奔腾而过—— 这位仁兄,您刚刚不过来的话,我也就走了。 您来这儿的目的,真的是要将我拖走的么? 您真的真的不是为了让我发现那边还有个女人,而特意过来一趟的么! 第二十九章 出了藏书阁,魏承昭一回首,就见未满正出神地望着自己,神色莫名。 他轻咳了声,淡笑着看未满,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未满微眯了眼瞅他。 虽然眼前这人依然一派清风明月般的样子,可未满愣是从他那淡定从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丝不确定,怎么瞧,都觉得他在心虚。 魏承昭被她的目光刺得发毛,索性拉了她一起往前走着,又不动神色问道:“你看了这么久,可是看出了什么?” “嗯,看出了个美人。” 魏承昭脸上不显,心里却是暗自臭美了一把,正要更正,说自己好歹是个男的,不能用“美人”二字来形容,就听未满接道:“而且还是婷婷袅袅、仪态万千的美人。” 魏承昭的脚步便是一顿。 后面哗啦啦跟着的人齐齐一顿。 “你看见什么了?”魏承昭紧了紧握着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听他如此问,未满偏过头仔细看他,待到发现了他眼中的戒备后,她微垂了头扯扯唇角,又赶紧换上了个笑容,对面前的男子轻快地说道:“方才你在看我,那我从你眼睛里看到的美人,自然是我自己了。” 语毕,也不管魏承昭的面色如何,拉了他就继续前行,语调欢快地说道:“我今天看到了处地方,景色极好,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感觉魏承昭的身子僵了下,未满脸上笑意更浓,拖着他就往那处开满花的园子行去…… 接下去的一连几天,未满都没去修远殿侍寝。 周围的议论很多,都说未满和吴御人私下里接触,故而也被皇帝厌弃了。 有人说她傻,和谁交好不行,非得去找吴御人这个被杖责了的;有人说她本来能赢得皇帝一时宠爱,不过是靠着美色,新鲜劲一过,自然就算不得什么了。 未满对于这些议论,倒是无所谓。 她此时正惆怅地想着,自己心里头怎么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呢? 是为了什么呢?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明明知道自己应当极力去讨好魏承昭,却因为心里头不爽快,而放弃了主动去找他的念头。 其实事情的起因还是那日里藏书阁的事情。 从藏书阁出来后,原本未满是带着魏承昭去看花的。可到了地方后,才发现天色已晚,已经是晚餐时辰。 未满就提议在花海中摆张桌子,边欣赏花儿在夜风中摇曳的情形,边用餐。 未满觉得,这提议多么美好!多么惬意! 可偏偏被魏承昭否决了。 最后魏承昭的安排是,在修远殿里用餐,美其名曰,可以边用饭边赏月。 结果当晚的月亮是什么样子,未满根本就没仔细去看。因为晚饭还没吃完,她就被那厮给拖到大床上,行那不道德之事了…… 当时她拼死抵抗,想要吃完最后几口饭。谁知魏承昭抓住她的两只手,就把她扛起来了。 她声嘶力竭地抗议,却在被他丢到床上后,所有声音都终结在了他热烈的激吻中…… 未满被他弄得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回了点神,再看魏承昭,平日里清朗的眉目带了层淡淡的迷离之色。 未满心说真是好时机! 魏承昭这人,嘴太严,不凑着他丧失理智的时候,半个字儿也套不出来! 她顶着脑中尚存的一丝理智,说道:“今天我在那边看到了个女的!她是谁?” 其实她打算用质问责问或者疑问的语气来说这句话的,再怎么说,气势也得够,才能达到效果啊! 谁知道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软绵绵的,跟浸了醋的海绵似的,没有半分的气势不说,还闻起来酸味四溢呢? 这可不成! 于是她深吸口气,卯足了力气,刚想准备吼一嗓子再问一次呢,胸前就被魏承昭狠狠揉了几把后又轻轻咬了一下,激得她浑身一麻,错过了时机。 好不容易缓了片刻又攒了些力气,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家伙就来了一连串的顶撞,搞得她身体火热到了极点,直接把正事儿给忘了…… 再醒来,未满懊恼极了,心说美色果然耽误事。 如果不是魏承昭那家伙美j□j人,也不至于自己到后来忘了问那女子的事,光顾着和他滚床单了。 这真的是太太太丢脸了! 每每想到这一点,未满都觉得天地都昏暗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除了美食外,居然还会被其他东西所惑。 于是不顾王连运说什么陛下让小主在这儿休息的话语,她表面气势浩大内里灰溜溜地带着人回了凝华殿,心说眼不见为净,看不到魏承昭的话,起码不用记起那晚丢了面子的事了。 这些天,她没主动靠过去,魏承昭也一反常态,没有来招惹她。 虽然未满想要暂时不和魏承昭见面的目的达到了,可自己心中骤然升起的那股子失落的莫名感觉,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坐在桌前,双手托腮,努力思考。 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何而来的呢? 她要的效果不是达到了吗? 由于想得太过于出神,以至于初夏刚刚进来禀报说清婕妤来了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与清婕妤一同坐下后,未满看到清婕妤递给自己的眼色,就寻了个借口将周围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待到屋中只剩下两人,她方才问道。 清婕妤拿出一物,搁到未满手中,说道:“这是豫宁给我的,让我亲手交给你。” 未满不用打开看,只闻着纸包中东西的淡淡味道,便知那应当是爹爹要交给自己的药无疑了,就收了起来。 两人聊了会儿,清婕妤便起身告辞。 未满挽留,清婕妤笑道:“你我还需要这么客气吗?我本就是专程给你送东西来的,只是我看豫宁说得要紧,便知此物十分重要。我若放下东西就走,难免叫人起了疑心,故而拖着你说了会儿话。” 顿了顿,她又说道:“虽不知这几日之事是怎么一番情形,但看你如今气色并不太好,不若不要理会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要管,放宽心好好休息下。” 未满听闻,很是感动,执起她的手唤了声“姐姐”,也不知说什么好。 清婕妤笑笑,说是外面天寒,也不许未满出来相送,执意让未满待在屋中好生歇着,自己由人服侍着披上斗篷就也离去了。 未满唤来小冯子,吩咐他去送清婕妤,自己则轻轻推开窗,看着清婕妤远去,这才将窗关上。 回到卧房后,她将纸包打开,熟悉的气味弥漫在鼻端,她渐渐地定下心来。 说起来,她的药确实是吃光了。钱老爷定然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让霍豫宁又想办法将药送来。 她看着纸包中的药丸,突然,脑中有个想法一闪即逝。 不愿就这样将刚才想到的事情放弃,未满将药包好收在怀中,在屋里急急地踱着步子,仔细去想,让自己刚刚记起的到底是什么。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回忆,方才那稍纵即逝的念头却再也没回来。于是更加焦急了。 初夏一进门见未满在那边纠结得紧,就噗嗤笑了。端了杯茶到未满手中,她说道:“小主也不要烦恼了,先喝杯茶吧。” 看到茶盏的刹那,未满猛地想起了自己方才蓦地冒出的念头。 在吴御人那儿看到的、德妃赏给吴御人的茶盏上的纹饰,分明在密道里的谢无殇那儿见到过! 那种花纹,未满以前从未见过,若说只是巧合,也未尝不可以。 只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呢? 谢无殇那儿她刚好去过,看到过那纹饰;吴御人那儿她也去过,虽只一次,那就这次,恰巧吴御人就用了德妃赐给她的那套茶具,上面也有那个纹饰。 巧合与巧合凑在一起,或许就不是那么简单的运气好了。 思及此,未满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若想知道答案,不是去问德妃就是得去问谢无殇。而这两种情况,都是她不想遇到的。 正当她被两种选择搅得头脑发胀的时候,王连运来了。 如果王连运早上一个多时辰来,未满听说魏承昭又派了人来,难免要小小地欣喜一下。 可她现在正心烦着,听说王连运来了,就只撑起个笑容问他可是魏承昭有什么事。 王连运笑道:“那山河宴的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可以做。陛下问小主是想摆在凝华殿这边,还是修远殿那边。” 未满本就是敷衍着和他说话的,故而听闻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她和王连运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这才忽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激动之下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山河宴? 山河宴! 当初魏承昭不就是用这东西,骗她进了宫的么? 最近事情发生得太多太杂,这东西,竟然差点被她给忘了…… 第三十章 欢喜来得太过突然,未满一时间也懒得细想,顺口说道:“那就修远殿吧!” 她想的是,既然东西都在那儿准备好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不是?还不如自己去那儿来得省事。 王连运暗暗松了口气。 临了前,魏承昭可是同他说过,不管未满做了什么决定,都要想办法让她最后决定来修远殿用膳。 王连运当时就疑惑了,斗胆问了句:“可陛下不是说,让钱小主自己决定吗?” 魏承昭正批着奏折,边写边说道:“是让她自己决定,这是个过程。我需要她最终答应来修远殿用膳,这是个结果。” 语毕,他搁下笔,看向王连运,“这有冲突吗?” 王连运忙说“没有,没有”,边思量着,边退出了修远殿,朝着凝华殿行去。 小文子一直跟着他,待到离修远殿远些了,瞅瞅四周也没旁人能听到,便低声问道:“师父,陛下为什么不直接说让钱小主来修远殿用膳得了?” 王连运抬起眼皮看看自己的小徒弟,说道:“你可还记得前几日钱小主怎么走的?” “呃,好像是陛下本让小主在修远殿歇着,结果小主不知因何生气走了。” “那就是了。陛下恐怕还记得钱小主生气回去的事情,怕直接命令小主过来,小主会不高兴,所以才询问一下。” “那既然如此,钱小主若是想要摆在凝华殿,那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啊。”又为何非要来修远殿才行呢? “这不是……”王连运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事情在修远殿做起来,更方便吗?” 小文子满心疑惑,“什么事情?” 王连运叹口气,心说自己这徒弟怎么那么迟钝呢?自己年轻时候,也不是这么没眼力见的啊。 他一脸的高深莫测,“待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如今在凝华殿中,听到未满肯主动去修远殿用膳,王连运省去了很多劝说的功夫,怎能让他不欣喜? 于是他神色更为恭谨。 未满正要唤人给自己更衣,突然,有人扬声说道:“德妃娘娘驾——到——” 她满心疑惑地迎了出去,王连运面色微微一变,也跟着行了过去。 进到屋后,德妃身姿绰约地坐下,扫了眼四周,“王公公也在呀。” 王连运恭敬答了声“是”。 “不知皇上让王公公来这儿,所为何事呢?” 王连运斟酌了下,说道:“陛下让钱小主去修远殿用晚膳。” 德妃扬声“哦”了下,半掩着口笑了,“钱宝林可真是得陛下宠爱啊。在修远殿用晚膳这样的福分,就连我,都未曾有过呢。” 她虽笑得欢畅,可任谁看了她的笑容,都知道她不太高兴。 王连运心说坏了,悄悄朝小文子使了个眼色。 小文子点点头,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溜出去了。 王连运暗自擦了把冷汗。 宫里头的争斗,没有一天消停过,本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现在魏承昭正在修远殿里等未满,王连运生怕德妃这一闹下去,让魏承昭等烦了,更麻烦。不如现在就让小文子去通知魏承昭一声,省得等会儿一拖再拖的,三边主子都给惹恼了。 变故总是在不经意中。他正暗自惆怅着,让他更心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德妃突然喝道:“宝林钱氏,你可知罪!” 未满愣了愣,问道:“什么罪?” 德妃冷下神色,喝道:“跪下!” 未满心知德妃现在是代为管理六宫事务的,于是她缓缓跪下,慢慢地、一字字说道:“还请德妃娘娘明示。” “吴御人的事,可是和你有关?” 未满愕然,猛地抬头,疑惑问道:“她的……什么事?” “吴御人中了毒,你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未满扬了扬唇角。 “这几日我日日在凝华殿,连倾云宫的宫门都没出过,我,能做什么呢?不信的话,你问大家!” 德妃冷哼道:“凝华殿的人都是你的人,自然会帮你遮掩。听良昭媛说,前几日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要去陶然殿找吴御人,可有此事?” 未满心说遇到良昭媛了不假,可是良昭媛怎么知道自己是去找吴御人的? 但事情无误,未满只得说道:“是。” “自那晚开始,吴御人便有了咳血的症状,之前就算是被杖责,也未曾有过。今日太医去诊断过了,说是中了毒。而陶然殿所有人都证实,那天,只有你去探望过吴御人,还同吴御人一起喝了茶。” 当初一起喝的是她们陶然殿的茶,如今反倒是她成了下毒手之人、而吴御人成了受害的那个了……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未满深吸口气,问道:“那德妃娘娘打算怎么做呢?” 德妃顿了下,看看未满的笑容,撇过脸,说道:“自然是要将你先关起来,再做定夺。” 未满细细听了,垂眸微笑,“德妃娘娘好厉害,事情还没查清楚,就先来抓人了。” 听闻她这句话,德妃缓步行到跪着的未满跟前,低笑着说道:“这事还真不是本宫定夺的,是太后下的懿旨。本宫,只是来传话的。” 王连运擦着额角的冷汗往修远殿跑,半路就碰到了小文子。小文子说,陛下好似已经得到了消息,刚才直接朝着冷宫那边去了。 王连运就赶忙往冷宫那边跑,心说钱小主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太低。这边什么事情都还没定下呢,那边就直接被人送到冷宫去了。换上个娘家有实力的,也不至于如此。 魏承昭坐在车辇上,眉心微蹙。 他自责自己太过急切,太早在太后面前显露了对未满的注意。如今他和太后一有了分歧,太后直接拿未满开刀,想来,是要威胁他的。 对太后来说,让一个出身低的妃嫔消失无踪或者是生不如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他不希望出现的。 他还不能公然反对。 先前他已经削弱了楚家的势力,若是此时再硬碰硬和太后对上,楚家的人绝对要闹大。 他倒不怕这些。他本就有了准备,怎样处置他们,他早已有了决策。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些人势力盘根错节,如果要断掉楚家,必须快、狠、准。 现在,还太早,有些事情,他还没办完…… 思量间,已经到了冷宫门口。 先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没有妃嫔,而魏承昭后宫的人也很少,就那么几个,他也没有把人丢到冷宫过,故而这里清清冷冷的,除了几个负责看守和洒扫的人外,没有哀怨女子。 魏承昭本想见到未满后,好好安抚她一番,让她在这儿等等,自己必然会想办法将她带出去。可进了门,一抬眼,就见未满正双眼含泪泫然欲泣地望着自己。 魏承昭顿时心软了,正要不管不顾地将人带走,就见未满扑到自己身上。 “承昭!你一定要替我想办法啊!我不要待在这里啊!” 他抬起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正想说万事莫怕还有我呢,就听未满呜咽着说道:“那山河宴我还没吃着呢!” 魏承昭的手就顿在了那里,“你这般伤心为的是……” “山河宴啊!好不容易你想起来给我弄了,结果就来了这么一遭……” “没别的了?” “别的?”未满抬起眼,擦擦眼泪,眼中骤然放出光彩,“难道你还准备了别的好吃的?” 魏承昭深叹了口气,冷着一张好看的脸,咬牙切齿说道:“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山河宴了?” 未满心说这位爷又发什么脾气呢啊?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万事都要以皇帝陛下为中心的做事理念,忙拉住他的袖子,露出羞答答的表情,说道:“其实,我还怕到了这儿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伤心着呢。” 魏承昭斜睨着她,“当真?” 她忙做出“真的不能再真”了的表情。 魏承昭面色稍缓,掐指一算,她这句话比他预期的晚了两句话的时间,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就在这儿待上……两天吧。两天后我来接你。” 未满心说那些个河鲜野味的,能撑住那么久吗?时间长了,会不会就不新鲜了? 于是她面容哀戚道:“要两天那么久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魏承昭嘴角刚扬起了一半,蓦地面色一整,问道:“真的那么想我?” “那是当然的!” “非常想?” “那是当然的!” “想的是我吗?” “那是当然的!” “是不是你怕东西放太久了不新鲜?” “那是当然的!两天后什么都变味了!” 话一出口,未满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忙小心翼翼去看魏承昭。 魏承昭不理她,只稍稍偏过头,对一旁站着的老嬷嬷高声地说道:“这位小主要在这里住三天。” 老嬷嬷有些耳背,两人前面的话她全没听到,只听到了魏承昭这最后一句。 她在这冷宫之中多年,许久见不到一个主子,此时听说未满能留三天,忙高兴地“唉”了声,然后笑眯眯地望向未满。 未满见魏承昭话说完了转身就走,想要叫住他。谁知魏承昭仿佛知道她会叫自己似的,在她唤出口的刹那前就顿住步子回了头。 未满刚露出惊喜笑容,顿了顿,忙改成了一脸哀怨,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魏承昭淡笑着,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给改成四天?” 未满面色一僵。 魏承昭看着她转成愁云惨淡的样子,舒坦了,心满意足地悠悠然离去。 第三十一章 耳背的老嬷嬷姓岳。 初见她时,未满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岳嬷嬷长了一双吊梢眼,看上去很是冷厉。 两人视线相触,岳嬷嬷将眼睛一瞪,未满登时被对方的眼神吓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她刚刚要在心中给岳嬷嬷盖下一个“远离此人珍爱生命”的印章时,岳嬷嬷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堆在了一起,柔和了她的五官,瞬时间,变成了个笑眯了眼的邻家老太太模样。 “老奴给小主请安。”她和蔼地说道。 未满瞬间泪了。 她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残忍的问题—— 有时候第一印象这东西,其实是相当不靠谱的…… 两人交谈了会儿,未满发现,这位老人家实实在在是个和善人。只是在这冷清的宫里头待太久了,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了,有些耳背不说,眼睛看东西也模糊得很。 喔!看不清东西啊! 未满终于知道,方才那一瞪眼是怎么来的了…… 魏承昭来的时候,未满正和岳嬷嬷相谈甚欢。魏承昭走了后,未满望着岳嬷嬷无语泪流。 魏承昭那家伙!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那么欺负人的。 她的山河宴啊!她的美食美味美好的大餐啊! 极度哀伤之下,未满的叛逆心理被激发出来了。 不给她山河宴是吧?想将她关在冷宫里头憋住她是吧? 没门! 悲愤之下的未满,斗志昂扬了。 于是在锦秋她们来看望她的时候,未满果断地诱骗了初夏。 岳嬷嬷眼神不太好,只要衣饰差不多,她看不出什么来。而且整个冷宫都是岳嬷嬷在主持大局,虽然没什么主子在,可是清洁洒扫的活儿她也得一处处盯着看过来,因此,她很忙的,忙到一天也就在未满的住处这儿待个一会儿也就得转战别处了。 当岳嬷嬷走了之后,未满哄着初夏同自己交换了衣饰,再让繁春给初夏重新弄了头发,便心满意足地跟着其他几人出了冷宫。 锦秋本还有些担心,在未满笑着说不用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她自己一力承担后,锦秋也没辙了,只能由着她去。末了,由于不放心,锦秋还是悄悄地同未满说了,如果碰到了意外状况,怎么应对比较好。 其实未满也不是完全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跑。 她已经定下了两个地方要去,一是藏书阁,二是地下密道。她纠结的也不过是“到底先去藏书阁好还是后去密道好”这样的问题罢了。 去藏书阁的原因很简单。 虽然那个女子他只看了一眼,可就这一眼,那个女子的侧影却仿佛在她心里扎上了根一般,时不时地就冒出来折腾她一下,搞得她郁闷非常。 于是她决定再去藏书阁看看。不管那女子在与不在,她多少能安抚下自己那焦躁的心。 至于密道…… 她边走边拧眉。 这次收到的无殇药,味道不对。 她自年幼到如今,吃这药那么多年,太熟悉了,不用入口单单闻味道,就知这次的出了问题。 她相信霍豫宁和清婕妤不会在中间捣乱的,那应当是父亲钱老爷给霍豫宁的时候,药就已经是这样了。 如此一来,问题就出在做药之人的身上。 无殇药、谢无殇。 他会是做药之人吗? 想到密道里那人差点掐死她的事情,未满就恨不得一拳揍扁了他,让他在这人间消失。 不过…… 她脚步顿了顿,偏头朝着那处殿阁的方向遥望了下。 如果无殇药当真是谢无殇做的,她倒是不知道该对他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了。 未满垂首边走边想,遇到妃嫔就行礼,没有旁的就闷头疾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藏书阁外。 她瞧见旁边有棵大树,就躲在树后往藏书阁那边偷眼觑了觑。 嗯,守着门的两人她都没见过,很好,那说明对方不认识她的可能性大了好几分。 于是她就理直气壮地装作路过之人行了过去,不时地朝着藏书阁看上几眼。 结果,都绕了藏书阁所在的院子好几圈了,连带着从院后仔细偷听的事情她都做了,并没有发现后院中有人的迹象。 难道说,那女的不在? 也对。 谁会没事儿住在藏书阁呢? 往常魏承昭都主动让未满去藏书阁的,说明平时那女子并不在这儿,那天肯定是魏承昭和她见面,女子才过来的。 可除了这藏书阁,未满着实想不出其他能接触到她的办法。今日找不见她,大不了改天再来一趟就是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可问题是虽然她没发现异常,但藏书阁的守门人却发现了异常。 “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守门人中的一位横起长枪就把她给拦下了。 这是什么状况? 未满悚然一惊,忙道:“我是凝华殿伺候钱宝林的,来这儿想……想看看书!可是,又进不去……” 藏书阁只能主子们进去,而且还不是所有主子都能进去,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规矩。亮闪闪的枪头晃花了未满的眼,她心一慌,差点说漏了,赶忙补救回来。 “钱宝林?” 拦她的人和另外一个守门人交换了个眼色,“哦”了声说道:“原来是那儿的。你走吧。不过,可不许再在这里鬼鬼祟祟的了。” 未满面上诚惶诚恐着,心中却是一喜,心说自己名气那么大么,竟然守门人听说她的名号后,就乖乖放人了。 她正喜滋滋地走着,就听那俩守门人在一旁念叨。 “那位啊,也是个可怜的人。咱们当差那么久了,头一次听说那种地方住进人去。据说到了那里,吃不饱穿不暖,活人进去,没两天就能变成死人。” “嗯。也得亏了这一遭,让咱们哥儿几个都记住有这么一位了。” “好像她以前也极其风光的。陛下专宠她不说,以往她想看书,都是陛下亲自来给她挑选了再派人给她送去。如今这情形,她也只敢派个小宫女来偷偷摸摸地来这儿,代她来在外面瞧上几眼。唉。” “嘘,小声点儿,主子的事情,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未满听着他们话中无限的惋惜之意,也很是为他们口中那位的悲惨遭遇鞠了一把辛酸泪。 从最风光的境遇跌到谷底,那是多么悲催的一件事啊! 可是……他们话中人的境遇,她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左思右想,反复思量,最后,她眉角抽了抽。 他们说的,该不会,就、是、她吧?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境遇居然心酸到了这个地步了? 极度郁闷之下,她目光如刀地回过头,朝着藏书阁那边狠狠地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然被她发现有个女子被几人簇拥着,进到一处院落内。 那女子的身影,分明有几分眼熟。 待到众人消失在了视线内,未满猛然想起,那女子,不就是那日在藏书阁内看到的女子吗?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见到她,未满一时间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只是下意识地就急急地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行去。 疾步走了没多久,她便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侧过脸去瞧,才发现竟然是藏书阁的那两个守门人。 望着那俩人警惕的目光,未满迟疑了下。她这次是穿着初夏的衣裳偷偷跑过来的,还是低调些的好。于是决定先行离开,下次再说。 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眼这处院子的匾额。 幽兰小筑。 嗯,很好。一听就是个藏人的好去处! 她怒从心头起,也不知自己怒的是什么,只管闷着头往前走,好像这样一来脸边凛冽的风就能把自己心中的火气给吹散似的。 到了密道所处的荒落殿阁,未满这才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她拔下发间的簪子,朝着那处机括戳去。 谁知,竟然没反应。 如是再三,依然如故。 未满纳闷了。 难道是自己来过的事情被魏承昭发现了,于是将那密道和机括摧毁了? 她环顾了下依然如故的四周,微微摇头。 应该不至于啊…… 未满思量片刻,从怀中掏出另一支簪子。 方才她用的,是初夏去探望她时所用的簪子。 她原本是戴着魏承昭送她的、逻迦女帝的那套羊脂玉首饰,两人互换衣裳后,未满卸掉了所有首饰,只戴了初夏的发簪。 当时给初夏换上的是未满的另一套首饰,这套羊脂玉的就让锦秋收起来了。 至于簪子,未满本来也想让锦秋帮她收好,可当时她想到要来密道一趟,鬼使神差地,顺手就把簪子放入怀中贴身收着了。 如今她盯着这玉簪,心中疑惑渐起。 难道以前能打开密道和它有关系? 未满试探着用它去戳那机括。只轻轻一触,再回头,密道已经打了开来。 未满顿时无语了,瞠目结舌地看看手里的簪子,再看看那密道。 于是说,那机括,必须得这个簪子才能开启? 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吧! 碰巧就发现了那机括,碰巧这簪子就到了自己手里! 未满喜滋滋地下到密道中,眼见着密道口迅速合拢,自己头顶上的光亮骤然消失,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会有人运气好到这个份上吗? 魏承昭那家伙送给她这套首饰、这个簪子,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第三十二章 想到魏承昭送自己这套首饰或许是别有用心,未满就好似有口气憋在了心口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憋得难受。 一回生两回熟。 虽说密道之内黑黢黢地看不太清,未满又是满腹心事闷着头往前行的,竟然也很顺利地走下去了。 于是等到未满恍然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之后,她猛地一顿步子,再抬头看时,却已经到了谢无殇那屋子的外面了。 她顿时惊悚了,赶紧摸摸怀里那包金豆子。待到冰凉的触感激得她指尖冷了下时,她这才找回了一些面对谢无殇时的信心,暗暗嘘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她早有提防! 不就是个被关住的人吗?怕他作甚! 未满斗志昂扬迈进屋中,就见那妖异男子正以茶代墨,用指尖蘸着在桌上慢慢写着什么。 听到未满进屋,他头也未抬,只不动声色地拭去水渍,嘴角轻扬绽出一丝微笑,“你来啦?” 语气悠闲自得,仿若他在等故友来访,而未满,便是他的那个故友。 未满全身戒备着“嗯”了一声当做回答,暗暗想着怎么开口更好。 她此时想问的就是药的问题,而她并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那药就是他做的…… 谢无殇吃吃笑了,半侧着脸抬头看她,看见她一脸提防,笑问:“你怕我?” 未满撇过脸不理他,心说鬼才怕他,自己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谢无殇不以为意,招手说道:“过来。” 未满哼了声,“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我跟你不熟!” 谢无殇点点头,“那你就站在那儿吧。” 于是未满便站着了。 谢无殇挑眉,“你不是跟我不熟么?怎的我让你站那里,你倒是听了?” 未满一脸认真,说道:“只要能离你远点,谁的话我都听!” 谢无殇怔了怔,伏在桌上,哈哈大笑。 若是平常人做这种样子,定然是毫无形象可言了。偏偏这谢无殇做来,依然是极其好看的,就仿佛他就该是这个样子,随性、无拘无束,却又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未满蹙着眉看他,心说给自己制药的那位高人怎么着也得是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才对,怎会是这样一个人? 罢了罢了,肯定是她弄错了。 这样想着,她转身想走。 谁知这时谢无殇趴着出了声。 由于有衣物的阻隔,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了不少,有些闷闷的,话中带着的笑意便弱了三分。 “怎么?不想要你的药了?” 未满听得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扭头看他。 谢无殇缓缓抬起头,也不说话,只慢慢眯起了眼睛,伸出右手食指,朝她勾了勾。而后,再无其他动作言语。 心中天人交战许久,未满终于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朝他挪了过去。 她敢这样走过去,原因无他,只因她知道,既然药是谢无殇所做,那么先前谢无殇说得话不是诓她。 他,断然不会杀她的。 如果真想杀她,他不用多做什么,只要他不再继续做药,她或许哪天便不小心一命呜呼了,哪需要他费其他心思? 小心翼翼地挨了过去,本想站到离他四尺远的地方,就听谢无殇笑说了句“坐”。 他指着的,却是床。 未满咬了牙,硬是克服了心里头对他的抵触,摸到床边,坐了。 却,如坐针毡。 没办法,那时候就在这张床边上,她的小命差点就交代了。他让她坐哪儿不好,偏偏是这儿…… 谢无殇露出个姑且可以称之为“灿烂”的笑容,“果然聪明。我不过是让你看到了我的名字,又在药里做了些手脚,你便能想到来见我,不愧是——” 他难得称赞人一次,转眼看见未满正心不在焉地七想八想,顿时无奈了,眼眸一转,口中的话就变了,“……不愧是我想到的好主意,果然能将你引来!” 未满这时刚好回了神,一听他这句话,微不可见地撇撇嘴,“你让我来,可有什么目的?” 他笑,“不过是想看看你罢了。” 见未满扯扯嘴角,他问道:“不信?” 未满默然不语,一脸的高深莫测。 信你?信你就怪了! 不过,反正有事的是你不是我,咱们就在这儿耗着,我就不信你不说出来! 待到看见谢无殇那志得意满的微笑,未满愣了愣,纠结了。 对啊,谢无殇找她是有事,可谢无殇不说出来,顶多是事情办不成。但她如果没解药,指不定哪天晕过去后就会醒不过来了…… 就在她纠结了半晌,心说要不然就服下软的时候,谢无殇开口了,“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如果你能找到此人,别说是给你解药了,就是把你彻底治愈,我也可以做到。” 未满一听,一个支撑不住,喜形于色了,“当真?只需要找到这人就可以吗?不需要做其他的?你不会唬我?” 谢无殇吃吃地笑了。 他的声音清亮,在这里回响着,居然有了种惑人的妖媚之感,“那是自然。” …… 未满走出密道之时,还在细想着谢无殇的话。 她手下有个小冯子,按理来说,找个人不算太难。可谢无殇提供的线索,实在是让人纠结了些,使得这事实施起来,还真有几分难度。 但是一想到或许可以让自己这莫名的病症好起来,她又有些期待。 左思右想着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殿外。 未满一抬头,就见有个衣角擦过院门,消失在了院外,像是有人方才从那儿经过…… 她忙急急朝着院门外行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仔细回想了下那衣角的颜色和样子,未满心中有了六七分主意,便暂且将此事压下,继续回想怎么去寻谢无殇让自己找的人了。 眼看冷宫依稀可见,未满这才稍稍松了心神。 说起来,今天去的两个地方都小有收获,故而她心情不错。眼看着就要回去当她的冷宫小主了,她便放缓了步子,踱着朝那边行去。 刚进院门,繁春就扑了过来,“小主,您总算是回来了!” 未满心说太后都发了话不许人在这边伺候她了,这个忠心的宫女却还是跟了来。 这才是忠仆! 她十分感动,可如今来了冷宫,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赏人。摸摸荷包,未满忍痛拿出颗金豆子,道:“这是赏你的。” 繁春欲言又止,可未满已经将东西给了她,于是她到了口边的话就成了“多谢小主。” 未满笑着颔首,抬眼见小冯子和锦秋也从屋里面出了来,疑惑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心中虽然万分欢喜着,可一想到只能赏金豆子,她就万分犹豫了。 虽然现在谢无殇不会杀她所以这些东西不必留着对付他了,可是,可是它们能换来多少好吃的啊…… 凑着未满踌躇的功夫,繁春这才把刚才自己想说的话讲了出来:“小主,方才陛下遣了人送了山河宴来给您。” “山河宴?”未满听闻,兴奋异常,人也干脆了许多,爽快地又拿了几个金豆子,准备院子里的大家人手一个,包括装成她的初夏。 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小冯子见繁春说话一次说半句,急了,慌忙插道:“可那山河宴又被撤了。” “撤了?”未满疑惑,“为什么要撤了?” “王公公说,”锦秋看着未满呆滞的样子,心中一软,却还是不得不直说道:“陛下吩咐了,如果看到小主乖乖待在这里,那么整个的山河宴都会给您陆续送来。如果人不在的话……” 连同刚过来的初夏一起,四人齐刷刷同情地望着未满。 “……如果人不在的话,那就把山河宴拿回去,陛下他自个儿吃……” 未满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她的山河宴……这个魏承昭! 有他这么小气的吗? 方才她出了密道的时候,就觉得那衣衫一角像是他的,果然没错! 那家伙分明是知道她人不在这边,所以故意让人来溜达一圈,特意气他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 思及当时魏承昭是见到她从那个荒芜了的殿阁出来,肯定是知道她去见了谢无殇,于是未满悲愤了。 那簪子既然送给她,不就是让她去见谢无殇的? 既然是他默许了的,那他现在到底是在闹、腾、什、么啊! 第三十三章 这次去谢无殇那里,未满还有了个极大的收获。 谢无殇告诉她,他做出来的药,每次都是交给魏承昭,由魏承昭命人带出去的。 未满听了后顿时就无语了。 这样说来,魏承昭将簪子给她、让她进入密道,是一早就知道了这里关着的人,就是给她制药的人? 那他为什么不早说!还让她一次次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他发现! 不过转念想想,未满又有些疑惑。 既然魏承昭一早就知道她生了病,为何还让她进到后宫来?钱家也没什么长处啊,也就钱多些罢了。 这个想法闪过,未满又赶紧将它抓回来。 钱多? 难道魏承昭缺钱用了,所以想要拉拢钱家? 这样想想,也不是没可能啊…… 未满越琢磨越有道理,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金子铸成的光闪闪的人,然后魏承昭邪魅一笑,将自己揽了过来…… 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未满赶紧将自己的这种想法赶走。 一切还没有定论之前,还是先不要想这些了,越想越纠结。 第二天岳嬷嬷刚刚离开未满所住的地方,小冯子就偷偷溜了进来。 “小主,您让奴才探听的消息,奴才打听到了。” 未满转眼看着他,半晌,又眯起眼仔细打量他。 据谢无殇的说法,魏承昭是派了个八面玲珑、肯定不会让人怀疑的人去给钱家送药的。 八面玲珑……会不会是小冯子呢? 他,难道是魏承昭的心腹? 想起脑补的金光闪闪的自己,未满暗暗点头。 很有可能! 将送药之人派到她身边来跟着她,这绝对是魏承昭那家伙做得出来的事情! 小冯子见未满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惊出一阵冷汗,忐忑问道:“小主为何这般看着奴才?” 未满浅淡一笑,“事情办得如何了?” 她笑得小冯子脊背惊出冷汗,心说难道是小主怕自己将事情办砸了故而如此?就也不再嬉笑,一反常态地肃容说道:“打听出来了。” 未满微微颔首,“说来听听。” 她让小冯子打听的,并不是谢无殇所要找人的事情。 在后宫里,找某一个人,难度不是太大。 可是若要在后宫里找出一个爱吃莴笋的、背上有一颗痣的女子,这这这……也实在太难为人了些。 不是难在不好找,而是难在这样的人一找就能找出一大把,谁知道谢无殇想知道的是哪个? 况且他也说不上来要找的人是宫女还是妃嫔,于是,难度更高。 故而未满准备想到某个更稳妥的法子后,再另作打算。 她现在让小冯子去打探的是吴御人中毒之事。 如今不管下毒之人是谁,吴御人中毒可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既然中了毒,必然是有下毒之人的。 虽然魏承昭说得斩钉截铁,能把她弄出去,可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陷害她的人。 如果不能的话……就算是让她出去了,她也还是得帮人背着那黑黝黝的锅啊! 这可不行。 不是她不相信魏承昭的能力,而是魏承昭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后宫之中的就顾不上这许多了,或许会漏掉些蛛丝马迹。 于是未满就吩咐了小冯子,让他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可能从陶然殿那边找出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来。 此时小冯子要来禀的,也是这事。 “……由于吴御人被杖责之事,陶然殿现在已经不太有其他宫殿的人出入了。但奴才探听到,当时确实有个宫女去过陶然殿,不过只待了片刻,讨教了一些针线上的事情后就走了。” “她是哪个宫里的?” “是林美人身边的。” 林美人? 未满回想着那个看上去英气十足的女子,虽不是特别漂亮,却有种别样的飒爽之气。 是她? 未满总是有几分怀疑。 “再去查查。”她叮嘱小冯子道:“不只是那个宫女,就连与她亲近的宫人,也都查一查。” 那宫女去陶然殿这么一遭,或许是因了林美人的吩咐,但是,并不一定。 也不知道林美人是什么样的人……早知如此,往常见到她的时候多看看就好了。如果知晓了她的品性,判断起来也容易些。 思及此,未满不禁哀叹了下。 虽然说魏承昭让人送来了衣食和火炉,可这时候她算是知道身处冷宫的坏处了。 如果是平常,她也许就直接去拜访下林美人了,好歹面对面地接触,更容易了解一个人。 可现在,她只能乖乖待在这里…… 突然想起一事,未满唤住了将要离开的小冯子。 “那幽兰小筑里,住的是何人?” 小冯子回首,一脸惊讶,“小主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哦,那日去藏书阁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那院子,本来早些就想问你的,后来给忘了。” 其实那天被魏承昭从藏书阁拉出来,她才没空注意那许多的。只是幽兰小筑离藏书阁算不得太远,她便是这样说了,小冯子也寻不出破绽来。 果然,小冯子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他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未满呆在了那里。 “……那里住着的,是小公主啊!” “小、公主?” “是啊,陛下唯一的妹妹啊。” 未满听闻后,愣了下,再愣了下,忽地就暴躁了。 公主? 怎么会是公主?魏承昭的妹妹! 且不说她为什么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关键是,她这几日脑补了这么多次,想象过无数次和那样一个女子交锋时的情形,结果到头来,那人却是个自己需要拉拢的对象…… 这,这也太扯了吧…… 她欲哭无泪了。 这充分证明,有时候想太多,实在是太不好了。 真相往往在最后一刻,玩你一把。 小冯子十分同情地看着未满,安慰似的说道:“小公主自小身子就极不好,一直住在幽兰小筑里不出门,陛下也从来不许人去探望。身边照顾小公主的也只是往年那几个人。说起来,后宫的妃嫔里也只有德妃娘娘见过小公主,就连贤妃娘娘,也只看到过公主的背影而已,小主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出门?不出门还让她在外面瞧见过两回? 还有,德妃和魏承昭的关系,那么好么…… 腹诽归腹诽,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未满没辙,有气无力地将他打发走了。 其实,未满有些想不通。 不过是身子弱,有必要这样保护起来吗? 就像是那天,她不过是无意间要碰见那小公主而已,怎的魏承昭就那样、急吼吼把她弄走了! 其实,多和人接触接触,多玩一玩,身子不就能好很多了。这个魏承昭,当真是护妹心切,失了理智了吧。 仔细一琢磨,与其说那小公主是被保护着,倒不如说…… 未满皱眉。 ……倒不如说,更像是被囚禁在那里了…… 于是她心里骤然冒出了腾腾烈火,每一个小火苗都在不住地暗暗谴责魏承昭。 你这家伙居然用这招? 囚禁? 囚禁你妹啊!这是人做的吗? 她这样被拘在冷宫都要想办法出去溜达溜达,散散步,宽宽心的。那小公主长年这样被禁着…… 不行。她得去看看! 霎时间,未满内心中蓦地涌起了豪情壮志,要去幽兰小筑看看那比自己还要凄、惨的魏小妹! 但是幽兰小筑,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虽然未满听了小冯子的话后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可她不死心。如今在幽兰小筑外面绕了一圈后,她才不得不承认了这个事实。 幽兰小筑的外面虽然没有侍卫,可是藏书阁那两个家伙,却是也在盯着幽兰小筑这边看,很显然,是顺便看守这边的。 未满无奈,心说自己运气怎么这么背,遇到的竟然是上次碰到的那俩守卫。 眼看着那俩人瞧着自己的时候眼露疑惑了,未满讪讪笑了笑,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转回冷宫,未满还是不死心。 她让初夏回凝华殿,吩咐她回去做一种吃食——冷宫里什么都做不了,食材没有不说,连个灶也没。 一个时辰后,初夏便将东西端了过来。 未满朝里面瞧了瞧,心满意足地放在食盒里,提着出去了。 看守的两人果然还识得她。其中一人看到她后就也笑了,“怎么?你们小主还让你来看看?” 未满笑得灿烂,“刚才有位眼生的姐姐送来了几碗汤,说是要给我家小主喝的。小主不爱喝,让我倒掉。我觉得怪可惜的,正想着该怎么办呢。” 她边甚是可惜地掀开了食盒,边偷眼觑那两个守卫。 香气扑鼻,白生生的粥里,煮着毛蟹肉,上面还洒了炸过的花生米,实在诱人。 从冷宫去御膳房那边确实要经过这里,两人想着未满或许是要拿去御膳房处理,就也没怀疑。 天寒地冻的,他们二人也冷了。看到这粥,相视一笑,对未满道:“天儿那么冷,你去那边还要走许久,不如我们帮你先收着吧,等下那边有人过来了,再让她们拿去。” “那就多谢了!”未满笑眯眯地说着,将食盒递了过去。 躲到上次那棵大树下,她看着两人将东西吃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虽说心里有些内疚,因为这两人估计要腹泻一会儿了,但是,她也没办法。 只有他们一个去如厕,另一个也心神不宁,她才能想办法溜到幽兰小筑去看看。 她总觉得,那里有自己想要的某些答案。 未满在外面稍微溜达了会儿,再回到这里,就找到了个空子,闪进了幽兰小筑的院子。 她正沾沾自喜着,心想自己的计谋算是得逞了的时候,突然,斜刺里突然冒出两个人影,横档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面前高大粗壮却动作极其灵活的两位嬷嬷,未满的心,抖了抖。 千算万算,她算漏了一点。 谁说这里没守卫的? 这幽兰小筑的守卫,分明不是在院外,而是在院内啊! 望着两位嬷嬷的铜铃眼,未满努力作出一副镇定无比的样子,看上去云淡风轻,实则内心万分焦急。 仔细估算了下距离,明显是对两位嬷嬷这种近战有利,未满这样的远程攻击,此时就不太好使了。 来回扫视了下双方的身材差距,未满眼角抽了抽。 看这架势,一场挨揍是无法避免的了。 她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来脱身呢? 如果不能脱身,她是不是该嘶吼一声,别打脸啊…… 第三十四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衡量了下敌我力量的悬殊,未满定定心神,歉然一笑,“抱歉,走错门了。” 抖着心肝,面上一片淡然,未满动作状似轻盈地转过身,款步朝着幽兰小筑的院门行去…… “站住!”一男子在她身后不远处低声喝道。 未满心说你让我站我就站? 我不干! 当下加快了脚步,虽急却不乱地朝外行去。 身后之人大跨了几步紧追过来。未满到底不如他快,不过几瞬的功夫,手臂便被人一把拉住。 不用回头,未满都能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滔天怒气。 她默了默,再默了默,然后回头,浮起个嫣然的笑容,故作镇定地对魏承昭说道:“好巧。” 魏承昭扬眉道:“不巧。” 未满作出惊喜状,“你在等我?” 待看到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她慢慢蔫掉了,面上的笑容就有些撑不住。 “不是你故意找过来的吗?”他贴近她的耳侧,低声说道。 感受到魏承昭话语中蕴藏的怒气,未满顿了顿,正要开口承认,却见魏承昭立直了身子,朝她喝道:“怎的这样冒冒失失地!这地方是你能随便来的吗?还不快滚出去!” 他脸色转变太快,眼神凌厉说话又如此凶狠,是未满从未见到过的。 但她只愣了一瞬,便瞧见了自己身上初夏的这身衣裳,顿时反应过来,低眉顺眼地说道:“奴婢该死!请陛下赎罪!” 而后垂着头,转出了院门。 那两位嬷嬷并不多言也没有任何动作,想来,她们是听命于魏承昭的。魏承昭不曾多问什么,她们就也没拦着未满。 未满急急走着,刚刚转过弯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慢着。” 这声音平和中带了几分威严,未满虽然听到的次数不多,但是印象却极深。 此声入耳,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走,第二个反应就是,走也来不及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努力低着头,行了礼说道:“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未满刻意压低了声音。 她可不希望这个时候太后认出她来。别的不说,单私自跑出冷宫,那就是很大的罪名一条。而太后对她,绝对不会像魏承昭对她那样温和,如果被太后抓住了,足够她受的。 最低的处罚,便是在冷宫多待几天。若是再狠些…… 想想吴御人的遭遇,未满脊背寒了寒,立即决定继续装下去,死也不抬头。 只是太后怎地会来了这里?不是说这儿平时没有人来的吗? 她正疑惑着,就听太后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未满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奴婢路过这儿,闻到了花香,便不由自主走了过来,谁知冲撞了皇上和太后娘娘……” 她麻溜地跪下,“请娘娘赎罪!” 她说得也不全是假话。她刚才,是真的闻到了隐隐的花香。 这时魏承昭适时地开了口,“朕见这儿冬日里有些冷清,让人移了几株墨兰过来。” 太后点点头,“怪不得,哀家也觉得这儿清香宜人呢。” “不如朕陪母后去看看?” 魏承昭说着,就同太后转去了一旁。 俩人好似完全没有想到还有未满整个人。 未满大大地舒了口气。 这个情况下,被忽略了绝对比被注意到的好! 她片刻不敢多待,努力降低存在感,溜出幽兰小筑。 低着头走出院门,不多久,王连运追了过来。 方才他就跟着魏承昭,故而见到未满的装束后他没有任何的惊讶。 只是因着未满穿着宫女的衣裳,王连运不能当众行礼,只是欠了欠身低声说了句“见过小主”,便道:“陛下有句话让奴才带给小主。” 未满认真听着。 “你欠朕一个人情。” 未满连连颔首。 方才当真是多亏了魏承昭帮忙,她才能够顺利脱险。这个人情,她当然是认真记得的。 可王连运下一句话却让她顿时黑了脸。 “……明晚离开冷宫后到修远殿来还。” 为什么! 为什么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还他的人情! 难道他以为,她就没办法用别的方式来感谢他了吗? 气冲冲了半天,未满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魏承昭需要她帮忙吗? 不需要! 于是她就还真的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还了…… 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未满一不小心,就碰到了熟人。 “哟!这不是……”德妃半掩着口,惊讶不已。 未满努力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暗自叹气。 回去得让小冯子给自己算算,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当真是八百年难遇一回地倒霉啊! 本等着德妃揭穿自己,谁料对方却屏退了服侍的人,走到未满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最后娇笑道:“钱宝林不是应该在冷宫里待着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你是偷溜出来的?” 未满无语。 能不能不要那么犀利…… 德妃又笑:“看你过来的方向,是去了幽兰小筑?” 未满沉默,能不能不要那么犀利…… 德妃再笑:“本宫记得方才看到太后娘娘也朝着那边过去了,不知你有没有遇到?” 未满悲愤了。 能不能不、要、那、么、犀、利! 这后宫的女人都是怎么炼成的? 怎的眼睛如此毒辣! 左右自己已经被她抓住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用。 未满也不继续下巴贴前胸地站着了,索性站直了身子,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貌似淡定地说道:“德妃娘娘好眼力,我就是溜出来的。” 输人不输阵。 既然被人抓住了,怎么着也得摆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见招拆招什么的,且等来日再说了。 不过,让她承认溜出来可以,但是让她承认去过幽兰小筑、见到过太后,那是万万不能的! 谁料德妃用她妩媚的双眼看着未满,竟然笑到无法自抑。 “你竟然以为我要揭穿你吗?” 未满狐疑地瞥了她一眼。 不告发,难道还帮自己遮掩着? 等到德妃终于笑够了,方才又往前轻迈了半步,靠近了未满,说道:“我呢,一向最是心善的了。揭穿你的事情我不会去做,只是我也不想看着你好过。” 她眨眨眼睛,长长的睫遮掩住了她的绝大多数心思,让未满看不明白。 “钱宝林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这次的事,是太后和贤妃授意的。钱宝林想要在后宫里待下去,可当真是难呢。” 眼看着未满听到了她的话后微微变了脸色,德妃终于满足了,带了人离去。 未满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 德妃为什么会帮她?说不通啊! 算了这个以后再说。 目前首先要考虑的是,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贤妃和太后,使得她们这样对待自己? 诬蔑这种事情,实施起来多麻烦啊,而她们居然肯对着她一个小小的宝林来做这种事情……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扳回一局。 就在这个时候,神出鬼没的小冯子又出现了…… “小主!奴才有了重大发现!” 小冯子乐滋滋地跑来邀功。 “说!”未满有气无力地说道。 今日她经历了几个波折,几惊几吓的,早就蔫掉了一半。如今对着自己人,也就无需再装了。 小冯子神神秘秘说道:“小主这次遇到的事情,和贤妃娘娘有关!” 未满只手托腮,抬抬眼,“哦”了声。 小冯子见她反应不大,决定搬出另一个更爆炸性的幕后指使者:“不止如此,这件事可能还是太后娘娘授意的!” 未满换了只手托腮,又“哦”了声。 小冯子见未满对这两条消息反应不大,有些奇怪,问道:“小主可是病了?” 未满自然不会和他说,德妃已经用她的方式告诉了自己这俩消息。 于是默了默,未满作愁苦状,说道:“你做的很好,知道了她们二人指使的,我们多少也能防备着些了。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这事是经了谁的手去做的,所以我心中有些担忧。东西拿来了吗?” “奴才办事,小主放心就是。”小冯子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上次他来禀告事情进展的时候,未满同他说起,将那日吴御人的饮食状况记录下来,因为既然她能利用食物使人腹泻,或许就有人利用食物使人中毒。 未满接过单子,搭眼看了下,指了一处问道:“鱼汤?吴御人不是刚好了没多久吗,能喝鱼汤吗?” 小冯子看了看,说道:“不知道。不过陶然殿的人想着既然送来了,就应当是可以吃的。后来吴御人喝汤时说味道不是太好,还是一旁的嬷嬷劝了,说她要好好补补身子,她才喝光了的。” 未满颔首,又扫了扫食单,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目光又转回了先前那里。 鱼汤……鱼汤…… 突然想到一事,未满忽地问道:“前些日子,皇上送来的你们以前没见过的那条鱼,我特意吩咐了鱼子一定要扔掉的,你们可都扔掉了?” 小冯子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迟疑了下,答道:“不知道。不过小主吩咐了,那就应该是丢掉了的吧?” 这时初夏端了茶过来,说道:“肯定是丢掉了。当时还有人问为什么小主要特意吩咐了这个必须丢掉,奴婢还训了她几句来着。” 为什么必须丢掉? 因为鳇鱼的鱼子,有毒啊…… 如果未满没记错的话,这件事就是在自己去吴御人的陶然殿前一日发生的。 魏承昭统共只弄到了一条鳇鱼,还巴巴地给她送来了。于是整个宫里头,出现过鳇鱼的,只有她的凝华殿。 万一,未满是怕万一,那鱼汤被人顺藤摸瓜查了出来里面是放了鳇鱼鱼子,故而吴御人喝了后会中毒的,那自己可还能解释得清? 要知道,她被抓的缘由就是那天她去过陶然殿。现在再弄出来这么个东西…… 没想到自己让人查了这许久,结果到最后竟然还是绕到自己头上了。 未满无语。 这玩笑开大了。 第三十五章 未满收起了全部心思,老老实实待在了凝华殿,等魏承昭将她放出去。 她倒是不怕魏承昭不放她出来。 皇帝大人可是说过的,要她到时“去修远殿还他人情”,既然他都做了保证了,她怕什么?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她好吃好喝地悠然度过。 果然,三日后,就有人来带她出冷宫了。只是当她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内心顿时翻腾倒海起来。 居然是伺候贤妃的郑公公。 郑公公哈着腰,低眉顺眼地对未满说道:“太后娘娘请钱宝林去颐景宫一趟。” 未满未动,只淡淡地打量着他。 郑公公弯着眼一笑,“还请钱小主随咱家来。” 贤妃手下的公公请自己去太后那儿,而且还摆出了低姿态…… 未满断定,等着她的绝对不是好事! 难道是上次去幽兰小筑的事情被她老人家看到了? 又或者是鳇鱼鱼子的事情被有心人“揭发”出来了? 满腹心事地想了一路,就也到了颐景宫。 一进门,未满头也不抬,片刻不耽搁地麻溜行礼。 正想着怎么应对太后的怒气呢,谁知就从前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便是太后平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委屈你了。” 未满正准备太后一开口斥责自己就立刻磕头明志,说无论是什么,都不是自己干的。谁知太后来了这么一招,就让她满腹的话卡在了喉咙口,愣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情况? 太后想到了新招数来套她的话还是怎的? 没道理前两日还想着将她丢进冷宫,如今却又后悔了啊。 这位可是太后呐! 此时敌人在前,未满丝毫不敢大意。 搞不清敌人的心思就无法正确应对,死不承认是一定的了,但是话得说得模棱两可才行,不然,留个把柄什么的也不好办。 于是她顿了顿,硬生生将路上想好的措辞全部吞回肚里,心中万马奔腾,面上淡然凄苦地说道:“恳请太后明察!” 声音哀怨婉转,好似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太后的声音也柔和了两分,“你且起来说话吧。”然后又道:“赐座!” 就有宫人上前来,扶着未满去往一旁的锦杌上坐着了。 未满忙谢过太后,做足了感恩戴德的模样。 椅子还没坐稳,旁边挨着她的莫才人噗通跪了下去。 饶是未满自问极其淡定,也被这一下给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太后又是一声幽幽的叹息,“起来说话吧,这事儿也不全怪你。” “妾管教不力,请太后责罚!” “你也太不小心了些,”太后身边的贤妃说道:“本宫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你那里闹出来的。” 未满听闻,微微蹙眉。 这事儿怎地和莫才人又扯上关系了? 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难道也是个深藏不露的? 她正疑惑着,就见太后面色不虞地看了眼贤妃。贤妃难得地闭了口撇过脸,不再言语。 这时莫才人说道:“此事确是妾管教不严。若妾早些知道前些日子所食之鱼的鱼子有毒,必会让人将那鱼子丢弃,也不至于会有人将它拿了去,煮汤去害吴御人了!” 有毒的鱼子? 鳇鱼鱼子? 未满嘴角抽了抽。 魏承昭那家伙统共就弄来了一条鳇鱼,还送去了凝华殿。 莫才人那儿怎么可能还来一个? 该不会是魏承昭授意的、帮她顶罪的吧? 这个想法一出,未满坐立不安了,却也有些犹豫,生怕打乱了魏承昭的计划。 就这下的功夫,太后已经做了决定:“罢了,这底下的人存了不应当的心思,你也是无法知晓的。只是这事到底和你脱不了干系,就罚你一个月的月俸吧。” 只罚了银子,未满听闻,心中稍定。 莫才人连忙叩谢,又问:“那如烟……如何处置?” 太后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她心思不正,自然是要杖毙了的。” “可她或许是无心……”莫才人的话说到一半,被太后的一声冷哼打断,后半句话就咽回了肚中。 未满听得心中一颤。 这是要死人了? 思绪翻腾,她正踌躇着要不要站起身来,就见清婕妤一记眼风扫来。 清婕妤本是清净淡泊之人,未满没见过她如此凌厉的眼神。可她眼中警告的意味如此之重,未满抿了抿唇,到底是按捺住了。 如烟的下场,就这样定了下来。 出了颐景宫,未满特意在一旁的小道上滞留了片刻。 此处恰好是清婕妤回殿必经之路。 清婕妤正拧眉遥望着天边浮云,听到身边的小宫女低唤了她一声,一转首,这才看见未满等着那儿。 对于未满的来意,清婕妤心中有数。她屏退了跟着的人,朝着未满走去。 待两人之间只余两尺之距了,也不待未满开口,她便单刀直入问道:“你可是好奇我为何不让你参与这件事中?” 未满闷闷地说道:“姐姐不想我被查出来受罚。” “错。” 未满愕然。 “那鱼子当真是如烟煮了汤送去陶然殿的,故而你不用替她难过。只是有些人想要遮掩一些事情,偏偏陛下插手此事,那么如烟,不能留。” 她这句话说完,朝未满微微示意,就翩然离去。 未满怔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回神。 清婕妤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 鳇鱼鱼子,确实是如烟煮汤送去的,只是如烟,留不得。 为何不能留? 自然是魏承昭插手彻查此事,太后怕指使如烟之人被魏承昭给揪出来,故而弃卒保车,舍了如烟。 就这件事上,太后与魏承昭“暗暗”达成一个个共识。太后暂时不去找未满的麻烦,而魏承昭,则不去彻查那件事了。 能让太后如此忍下怒气去维护的…… 除了贤妃,未满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贤妃姓楚,太后乃是她的嫡亲的姑姑。 只是未满多少还有点担忧,毕竟鳇鱼鱼子是在她凝华殿出现过的,也不知魏承昭会怎么帮她遮掩过去? …… 以前没觉得凝华殿有多好,这回在冷宫里溜达了一圈再过来,未满顿时怎么看凝华殿怎么顺眼,一心想着能窝在这里不挪动是最幸福的了。 关紧房门,左手拿着绿柳刚做好的糕点,右手拈着香薇新近做的肉脯,未满端坐在桌前,吃的那叫一个惬意。 可天不遂人愿。 正当香味满溢在唇舌之间,未满下定决心今儿要把这几天给落下的美食全补回来的时候,王连运来了。 于是未满终于想起,自己貌似还欠了魏承昭一个人情,而今天晚上,就是她还人情的日子。 她望望还剩下一大半的点心与肉脯,心中再一次因为自己那慢悠悠的吃饭方式而哀痛不已。 王连运见到未满一脸哀伤地走出屋子,心说钱小主这几日在冷宫可是吃了苦头了,难怪陛下专门准备了那么多小主爱吃的东西。 于是一刻也不停,王连运催着抬轿子的人,一路紧赶着将未满带到了修远殿。 未满磨磨蹭蹭挪进殿中,就见魏承昭正在桌前执卷看书。只是他面前的并非案几,而是放着一个个菜碟的桌子。 菜碟上面都盖了盖子,但未满不看也知道,里面都是吃的。 许是他又弄了一桌山河宴? 未满大喜,不顾魏承昭那意味莫名的浅笑,兴奋地掀开了一个盖子。 她看到里面的菜肴,挑了挑眉,又掀开了第二个。 待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她心中浮起了不好的预感,可犹不死心,依然坚持着去看了第三道菜…… 整桌看完,未满悠悠然坐到桌前,笑眯眯问魏承昭:“陛下这是何意?” 魏承昭微侧过脸,清浅地勾勾嘴角,道:“那么多鱼子分到各处,左右这些鱼不吃就也浪费了,不如邀了你,我们二人一同享用。”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未满却不上当。 魏承昭这样做、这样说,显然是想告诉她,自己为了给她遮掩,做出了多么大的努力。不只特意弄了那么多的鳇鱼来,还把鳇鱼鱼子分散到了各处,以此来混淆大家的视线。 虽然说未满确实要感谢他帮助自己脱离这次的事件,可问题是,她一看见魏承昭那副貌似一本正经、实则眉梢眼角都在暗示她“我做了好事你快来感谢我啊快来感谢我啊”牛气哄哄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陛下真是厉害!居然能短时间内弄到那么多鳇鱼!” 未满不想如了他的意,故意大惊小怪道:“只是陛下不是说这鳇鱼极其难得,所以只得了一条,然后全送给我了吗?” 她故意顶他,意思是,陛下你前些日子说只得了送给我的那一条,难道是骗我的啊! “哦,”听她如此问,魏承昭将书卷搁到一旁,“上次那个是我特意命人去捉的,只得了一条。至于这些嘛……” 他朝未满一字字缓缓说道:“……是我放出了一些消息后,有人帮忙送过来的。” “真的?” 未满有些不太相信。 鳇鱼便极其珍贵了,那么多条,又是在极短时间内凑齐,那得使上多少银子、耗费多少人力才能成事啊! 试问全国上下,除了皇帝大人外,有几户人家有这种财力? 没几个! “当然是真的。”魏承昭洒然一笑。 他回答得如此爽快,未满反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谁送的?” “你猜。” 未满撇撇嘴。 爱说不说,反正用的不是她的钱,她才不用心疼。 未满正要举著用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顿时愣了。 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某人放出的某些消息就巴巴地赶紧地将东西送来? 该不会是…… 看到她那惊愕的表情,某人满意了,气定神闲说道:“没错,这些东西,就是钱老爷送来的。” 第三十六章 这件事果真是自家老爹做的? 未满死死盯着那些碗碟。 她目光若是能化身利剑,估计它们早被就地处决、瞬间就千疮百孔倒地不起英勇就义了。 鳇鱼!那么多的鳇鱼! 这得花了老爹多少银子啊! 她光是想,就,就肉痛得厉害……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未满感动于自家老爹的一片爱女之心,执起筷子,化悲愤为力量,小口小口慢慢地吃起来。 吃得快慢不重要,要命的是,她边吃边想着自己多吃一点自家老爹就少赔一些,不知不觉就吃了非常久,于是一不小心就…… 吃多了。 其实魏承昭发现了这一点。 未满和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对于未满的饭量,他还是心中有数的。只是未满那看上去明明是咬牙切齿了,却偏偏要做出满足加感动的样子,他就莫名地不想打断她。 转念想想,又觉得她多吃一点也好。多长点肉的话,受益人不还是他么! 于是魏承昭闭嘴了,由着她吃。 结果俩人一个浑然不觉,另一个有意放纵,于是未满,撑着了。 钱小主撑着了,后果很严重。 当晚就有八个御医被召到了修远殿,一字排开候着给钱小主轮流看诊。 如此大的阵势,惊动了在熙景宫的太后。 太后她老人家有个特点,就是含蓄。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偏偏又不想被人看出来。于是傅公公大老远从颐景宫跑到修远殿,望着修远殿却没敢进。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几位御医出来,赶忙上前旁敲侧击问起未满的病情。 御医们听着傅公公嘘寒问暖了大半晌,终于闹明白了这位是来干嘛的。 旁边来送几位大人的小文子,也就是王连运的乖巧小徒弟,更是明白了个中缘由。 想到皇上为了钱小主兴师动众地将几位大人叫来,若是颐景宫那位知道了钱小主的真实病情,那么那位难保不会对皇上和钱小主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于是小文子片刻也不敢多耽搁,眼见着御医们要谈起未满的病情了,他忽地单刀直入地问道:“公公可是想知道钱小主病得如何了?” 傅公公没防住他来这么一招,顺口就说道:“正是。” 话一出口正后悔着呢,他就听到小文子半是惋惜半是沉重地说道:“其实小主的病……来得着实突然……”他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后“唉”地叹了口气,躬身对御医们说:“还是几位大人来讲吧。” 御医们面面相觑,心说那位不就是撑着了需要消食么,怎地在这位小公公这儿听起来,就凶险成了这个样子? 可这后宫里的事情,哪是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能说道的?得,人家怎么来,他们就有样学样得了! 于是几位大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均是摆出了无限沉痛的样子,捻着长须,垂着首,半个字儿也不说,只一步三摇头地哀叹着走了。 傅公公心中一喜,面上摆出“我理解你,你小子不用太伤心”的神情,拍拍小文子的肩,小跑着回去报信了。 小文子撇撇嘴,颠颠地跑走,准备找王连运邀功去了。 未满这次撑着,后果着实不小。 接连两天里,她只能吃白粥度日,连咸菜,御医都不准她吃。 若是多问两句,御医就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来看着她。虽一个字儿也没说,愣是将未满唬得心惊胆战,心说自己这是撑着一回后就命不久矣了? 于是提心吊胆老老实实只吃白粥。结果,第三天峰回路转。 御医突然松了口,准她吃些清淡蔬菜。 未满如获大赦,凝华殿一改前面的哀痛气氛,顿时欢腾起来。 绿柳这样慢性子的的人,闻言都急急地行了进来,问未满想吃什么。 好多个菜名差点出口,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后,鬼使神差地,未满说道:“我想吃莴笋。”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后悔了。 当初是谁说自己不喜欢的来着? 一旁的初夏疑惑道:“小主不是不太爱吃莴笋的味道吗?所以一直没让人送莴笋过来。” 绿柳连连点头。 未满决定装傻,丢下一句“有吗”,继而苦着脸说道:“不知怎么的,我就是很想吃莴笋……你们知道谁宫里莴笋多吗?帮我要几根回来吧。” 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过了莴笋收获的季节,想要弄到莴笋,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 她这样转了话头也只是想问问而已,试试看能不能找到谢无殇要找的人。若是刚好是妃嫔,又刚好能被她问出来,那就太好了,起码省了她好多事。 绿柳想得比较简单,她觉得许是小主大病初愈所以改了口味,就忙跑出去将小冯子叫了进来。 没想到小冯子还真知道。 “或许听雪殿里有。”他想了想,说道。 听雪殿? 未满有些惊讶,“你说的是晴姐姐?” 小冯子肯定地点点头,“是啊,清婕妤爱吃莴笋,陛下吩咐过了若是有莴笋送进宫,就多留些给她呢。” 未满听闻,心中有了个念头。 她半眯着眼打量了小冯子一番,笑问:“听说,你在好多主子手下当过差,那你有没有伺候过晴姐姐?” 小冯子顿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老实答道:“有。” “那晴姐姐的背上,”未满想比划下,结果想到自己并不知道那痣在背上的确切位置,就作罢,“有没有一颗痣?” 听了她的问题,小冯子有些哭笑不得,“小主,就算是奴才记性好,也记不住这个啊。” 未满沉吟了下,是这个理,于是十分赞同地微微颔首。 小冯子一口气松了还不到一半,就听未满说道:“那你现在去打听看看吧。啊,对了,那痣是红色的。” 打听什么的,对小冯子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 小冯子放下心来,领命正要离去,却又回过身来,踌躇着说道:“小主,说到红色,奴才突然想起一事。” 见未满看过来了,他才说道:“清婕妤背上有块胎记,约莫有新生小儿的巴掌大小,颜色微红。因为小主方才问的是痣,所以奴才一时间没有想到。” 胎记? 对啊!谢无殇说是红痣,而且仿佛笃定一旦找到了就不会弄错的样子,那会不会其实是个胎记呢? 他那样说,或许是不想她贸贸然就去打听胎记什么的,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不管怎么说,未满都有七八分肯定,清婕妤或许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想通了这些,她一时激动起来,忙吩咐人给自己穿戴整齐,想着要去密道一趟,对宫人们只说是自己闷了好几天,想要独自出去走走。 行至那殿阁门口,她却又犹豫了。 若是旁人就也罢了,偏偏是清婕妤。 谢无殇那人亦正亦邪,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如果他找清婕妤是存了什么不好的念头,那怎么办? 于是两人一见面,她就摆出了谈条件的架势,端坐在一旁开口问道:“人我已经寻到了。你想知道她的状况,还是想知道她的身份?” 谢无殇完全没料到她有此一问,问道:“哦?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是有区别的。”未满悠悠然地说道:“若是前者,我可以告诉你实情,如果你想知道她的身份,那不好意思,我不会说出口的。” 她是打定了主意了,无论怎么着,都不能说出清婕妤的身份来。 谢无殇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微微挑眉,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都这样说了,那么此人和你关系非同寻常,若要猜,就也不难。” “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你根本没机会知道。” 未满嘿嘿一笑,“你如果肯找魏承昭帮忙寻人,就用不着在我药上做手脚,让我来帮你了。既然你不愿他知道你找人的事情,那么我不说,你就绝没有机会知道那人是谁。” 语毕,她用“反正你出不去我不说就急死你”的神情,挑衅地看他。 谢无殇继续用方才那慵懒的姿势闲闲地看她。 未满不吃他这套,心说反正自己到这儿来的事情魏承昭也知道,看谢无殇的样子,应当是怕魏承昭的。若是谢无殇当真不肯给她药,她大不了豁出去跟魏承昭说实话,也不能受制于这个邪里邪气的家伙。 谢无殇继续懒懒地盯着她看。 “考虑好了吗?”未满毫不在意,在他面前将手一伸,“考虑好了就拿来吧。” “什么?” “药啊!” “药?”谢无殇慢慢说道:“你还没告诉我消息呢,我如何会给你药?” 摆明了是不愿答应未满的条件,不想先给药,而是要先听到消息。 未满自然不会同意。 他不急,她就更不急了。 现在是他想要从她这儿获取消息,而她却不太在乎自己的药了。 无欲则刚,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上风,顿时有了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于是她淡然一笑,说道:“那好,我就过两天再来吧。到时候如果你想通了,咱们再做交换。记住,第一,我要你先给药。第二,我不会说出她的身份的。” 正要转身,谢无殇的一句“慢着”就出了口。 未满听着他好像没有要后悔的意思,就继续往门口走去。 谢无殇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想问他有关她的情况。毕竟,我不想从仇人的儿子那里得知她的消息。” 未满本来还没在意,可“仇人的儿子”五个大字直直砸下来,让她猛地顿住了步子,愕然回头去看他。 难道太后是谢无殇的仇人? 她震惊了。 见到她的反应,谢无殇满意极了。 他挪动了下身子,歪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抬起下巴,露出好看的脖颈,微带挑衅地说道:“你给我说她的情况,我会给你一样与你有关的东西做交换,如何?” 看着未满慢慢收敛起笑容,他反倒是吃吃笑了,“解药还是一个消息,随你选。” 说着,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认真,偏偏笑容里又多了几分促狭,让未满辨不出真假。 “我知道的消息,可是旁人都不晓得的,独此一家呐。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第三十七章 听他这话,未满顿时面露惊喜。 “你说的,可是当真?” 谢无殇嘴角噙笑微微颔首。 他正准备同未满陈述两种选择的利弊之时,未满却忽地敛了笑容,面露鄙夷不屑地道:“我一个都不选。” 她变脸来得太快,谢无殇面上的得色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于是愕然问道:“为何?” 未满洋洋得意道:“你都肯用一个如此重要的秘密来做交换了,那岂不是说,我得来的消息对你来说非常重要?” 谢无殇怔了下,拂去散落在肩上的发,半侧着脸问她:“你就不怕再也不知道那些秘密了?” 未满看着他勾人的眼眸,心下暗念“魏承昭比他好看多了”五百遍,硬下心肠说道:“不想!” 许是默默念了“魏承昭”太多遍,她接着又脱口道:“我要想知道,问魏承昭就行了,何必问你?” “哦?那你敢问他吗?他会告诉你吗?要知道,他可没我那么好心。” “你好心?”听了他的话,未满胸中蹭地燃起了小火苗,正要反问一句“如果好心,你怎会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掐死我”,忽地记起了这人是给自己做药的人,于是,满心的底气刷地一下子就没了。 且不论他做药的动机是什么,但是他帮了她那么久,却是真真切切的事实,无可反驳。 于是未满只哼了哼,坚定不移地说着“他会告诉我的”,便昂首挺胸地出去了。 出了密道,她才有些后悔。 冲动了果然没好事,如今话说得太死,回去找谢无殇的话,那人看她走了回头路,指不定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可如果不找他的话,那药、还有那个秘密,或许真的要魏承昭帮忙才行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回去……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 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走回头路了。 虽然谢无殇帮她许多,可很显然,他不是自愿帮她的。而且他性子不定,未满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可是真要让她问魏承昭吗…… 她纠结了。 小文子带着五六个小太监正往修远殿行去,身后就有人唤他:“文公公,您瞧,那是钱小主吧?” 小文子一抬头,就见未满正在修远殿外的一处花坛那儿绕圈圈。有个小宫女看见她,对她行了礼后去往修远殿方向,许是要禀报皇上,没走几步却又顿了顿,折了回去,显然是被未满叫住了。 眼看未满说了一两句话后转身就要离去,小文子忙追了过去,行礼后说道:“钱小主可是要回去了?陛下现在许是还在忙政事,小主不如等等?” 未满“唔”了声道:“不了,我也是散散步,走到了这儿的。” 她看了眼小文子正要离开,突然灵光闪过,又看了小文子一眼。 小文子被她眼中骤然亮起来的神采吓到了,怔了下,却见未满突然高兴起来,拊掌说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她很是欣赏赞叹地朝着小文子笑了笑,极为大方地从怀里摸出颗金豆子赏了他,心满意足地离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纠结了半天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修远殿门口。她有些想去问魏承昭,又怕挑开后不知道怎么应对。直到那小宫女看到她了,她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有些怯懦的。 最起码,现在不想问魏承昭。总觉得,知道了太多后,没什么好事。 可又有些不甘心。 难道就这么算了? 在她左右不定犹豫不决的时候,小文子出现了。 小文子立在那儿的时候,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就是这样,让未满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谢无殇说过,给未满的药,是魏承昭派人送出去的。 某个八面玲珑的小、太、监! 这人,怎么想,都像是小冯子无疑! 想到这儿,未满兴致勃勃回了凝华殿,准备将小冯子叫来,然后屋门一关,狰狞表情一露,再砸上几颗小金豆子…… 办法有的是!不怕他小冯子不屈服! 主意已定,未满便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准备好好招呼招呼小冯子。 谁知,遣去叫人的宫女太监们都来禀,说,冯公公不在凝华殿。 再问锦秋,也是一脸茫然。 这倒是稀奇了。就算小冯子出去探听消息什么的,也会知会锦秋一声。如今就连锦秋都不知道了…… 未满有了不好的预感,决定什么事情也不做,专等小冯子。 结果,到了晚上,他依然没有出现。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莫名地,未满开始不安起来。 小冯子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她有些慌乱,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而且是和小冯子有关系的。可现在脑中一团繁杂理不清思绪,一时半刻的想不出来。 会是什么呢? 这时,绿柳、繁春和初夏她们边说话边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茶水点心。 繁春扭头对绿柳说道:“你再做点心的时候,放点孜然粉进去,很好吃的。” 绿柳道:“真的?那我下次试试!” 初夏看着两个呆呆的人这样说话,在一旁忍不住了,插道:“绿柳你别听她瞎说,她恨不得什么都放点孜然进去,你如果光听她一个人说的就信了,那不是傻了吗?” 绿柳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未满听着她们的谈话,突然一股子凉气窜遍了四肢百骸。 她想要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急急唤住初夏,急切地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初夏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到未满紧张的样子,又见她一脸认真,就嗫喏着说道:“奴婢在说,点心里不用放孜然啊……” “不对,你不是这么说的!” “啊,”绿柳突然想到,“刚才初夏是说,我不能光听繁春一个人的话!” 对,就是这个! 未满想到了这点,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 清婕妤爱吃莴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清婕妤背上有红色胎记,这是小冯子说的! 而她,就信了! 再比如之前,芙蓉酥的事情,幽兰小筑里公主的事情,很多的事情,她都是靠着小冯子为消息来源。 可如今,小冯子不见了,她没了可以知道事情的源头,才发现,自己的一切思路都是跟着小冯子在转。 因为小冯子是皇帝派来的,因为皇帝是信任他的,加上他从未说谎欺骗过她,所以她也相信他。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万一小冯子哪天骗她一次,她根本就不会察觉。 越想越担忧,越想越惊悚,未满快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吓着了。 她忙一边遣了人再去寻小冯子,又另外派了人去清婕妤那儿,问问清婕妤背上是不是真的有胎记,另一方面赶紧穿戴整齐,准备去修远殿一趟。 小冯子可不可信,魏承昭应当是最清楚的了。 现在没有时间纠结,顾不得那许多,她打定主意赶紧去问魏承昭。 一切准备停当,正要出发,谁知锦秋却匆匆忙忙来禀,说皇上到了。 魏承昭?来凝华殿了? 未满讶然。 这算是误打误撞型的心有灵犀吗? 但看锦秋慌张的样子,未满知道,魏承昭此次前来,不像是有好事的样子。 果然,待到魏承昭进了门,未满搭眼一看就瞧见了他眉目间的怒气。 可魏承昭一看到她,眼中的怒气便渐渐散去,未满便心中有数,他气的不是她了。 那他大晚上的来凝华殿,是为了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魏承昭微微叹息了下,屏退了其他人,指指锦杌示意未满坐下,揉揉眉心,说道:“谢无殇不见了。” 未满方才都在纠结于小冯子失踪了的事情,此时乍一听到魏承昭这样说,她脑海中居然奇异地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该不会是小冯子把谢无殇带走了吧! 魏承昭看着未满吃了瘪一样的怪异表情,奇道:“我怎么看你还挺高兴的?” “高兴?”未满被他一句话唤回了神。 看到魏承昭疲惫的样子,她想着先不多给他添乱子了,小冯子的事情暂且按下不说,便只得顺着方才的话说道:“啊,高兴,有吗?为了什么?呃,谢无殇不见了……对!他不见了,我不用受制于他了,这不是好事吗?所以高兴。” 当着魏承昭的面,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状况下提起谢无殇,未满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无比。 一听她这话,魏承昭顿时被气笑了,“且不说这人当年犯下的滔天罪行,单说那药,你准备怎么办?” “药?”话题转换太快,未满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药?什么怎么办?不是还有你吗?你可以帮我去找那……” 说到这儿,看着魏承昭甚是无语的样子,未满呆掉了。 对啊!魏承昭能帮她解决此问题的前提是,谢无殇还在密道里啊! 如今谢无殇没了。那她的药呢? 小冯子没影儿了就也罢了,顶多是消息来源不足。 可那杀千刀的谢无殇,没事乱跑什么? 他溜了,她的宝贝药,谁能来做啊…… 第三十八章 未满正纠结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推推已经近在咫尺的魏承昭,说道:“好好说话,离我那么近做什么?” 方才魏承昭说谢无殇不见了的时候,也没见他靠这么近啊! “难道你觉得他为你制药的事情,能让旁人听到吗?” 听了他的话,未满面上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则暗暗腹诽。 方才说谢无殇不见了的时候,也没见他“怕旁人听到”啊,怎地这个时候…… “陛下,小主,清婕妤来了!” 王连运的一句轻声通禀从房门口蓦然传来。 未满着实被惊了下。王公公什么时候进来的? 继而她又有些疑惑。清婕妤平日里来凝华殿,除非是有要紧的事情,不然不会挑在晚上的。 她正要出殿外相迎,却被魏承昭拉住了。 这时一人匆匆进屋。因为披着斗篷又低着头,所以看不清面容。 王连运退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来人对魏承昭行礼,“参见陛下。”待起身后脱下斗篷,果然是清婕妤。 未满虽心中好奇清婕妤打扮成这样的来意,可她又有些顾忌魏承昭在场,清婕妤或许会不好回答,便没有问出口。 谁知某人倒是自觉,仿佛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这里气氛不好似的,拿起一本书就到窗边去看了。 未满这才松了口气,忙问清婕妤怎么那么晚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两人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清婕妤的额角鬓边竟然冒出来薄薄的一层汗,显然是急急赶过来的。 清婕妤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又站起身来,给未满卸去钗环,微微打散了头发。 未满莫名其妙,想要阻止,清婕妤却挡住了她。 “时间太紧,你先什么都别问,只记得,我是今日下午就在你这儿待着了。” 话音刚落,门边传来了三声轻叩。 清婕妤脸色微变,与魏承昭对视一眼,在未满耳边细说了两句……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虽然神色恭敬,却一步也不挪开的王连运,面色不虞道:“你这是要拦着哀家吗?” 王连运忙躬身说道:“奴才不敢。只是陛下吩咐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进去打扰。”又笑道:“太后娘娘,您看天这么晚了,陛下又是同钱小主在一起,这……” 他话音未落,突然屋内传来“砰”地瓷器落地碎裂之声,继而响起了魏承昭的怒吼:“你说人不在你这里?朕倒要看看,到底在不在这里!” 太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身边的傅公公见状,不顾王连运还拦着,忙命人将房门撞开。 众人皆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魏承昭满脸怒色,正要朝里行去,而未满泪痕满面,跪坐着抱住他的腿,显然不让他进去。 会是什么事情,使得平日里好得蜜里调油的俩人如此情形? 太后却是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厉声斥道:“你们两人这是做什么?” 见四周的人仿佛都惊住了没人动弹,太后又喝道:“还不快把钱小主拉开!” 有两位嬷嬷上前去拉未满,未满挣扎着,含泪对魏承昭说道:“我明明说了,屋里只有晴姐姐,她下午来了后身子不适歇在了这儿,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你怎么就是不相信!说什么搜屋子,你分明是不信我!” 太后在伤心的未满和盛怒的魏承昭间来回看了几眼,问未满道:“皇帝要在你这儿找什么人?” 魏承昭欲言又止,被太后抬手止住了话头。 她只看着未满,显然希望未满给她个答复。 未满有苦说不出。 想问她要答案,她也得知道才行啊!方才清婕妤只跟她交代了这么几句话,她哪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于是,未满真心实意地说了声“妾不知道啊”,掏出帕子,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她不哭也没辙,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看太后这副样子,显然是不肯罢休的。于是,她还是哭吧!哭到说不出话来,让魏承昭应付这局面算了…… 她在这边嘤嘤嘤地抽泣着,配上方才清婕妤给她弄的“发钗凌乱”的样子,看上去魏承昭倒是当真对她发过一场怒火。 太后很满意。看来,自己听到的消息是不错的了。皇帝估计也是听说了那个消息,特意来这边寻人的。 那么这钱宝林,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了什么? 渐渐地,她眸色变冷。 没想到寻了十几年的人,竟然隐匿在了这后宫里头! “来人,把他带进来。” 太后话锋一转,未满听得摸不着头脑。 带进来? 那就不是清婕妤了。 那会是谁? 下一刻,她就十分无语地看着……小冯子……被带进来了…… 而且,还鼻青脸肿着。 小冯子一见未满,就哽咽着叫了声“小主”,其声音之凄惨,其面容之哀戚,前所未有。 未满:“……” 她怎么也想不到,小冯子是被太后捉去了啊! 先前她还怀疑小冯子是不是骗了自己后躲起来了,如今一看,嗯,这小子可能还是和自己一条阵线上的。 可太后的下一句话,就让未满对小冯子刚升起来的那丁点儿同盟之心给碎裂成片了。 “小冯子,清婕妤背上有红色胎记这件事,可是当真?” 一听这话,未满就用帕子遮掩着透过朦胧的泪颜愤懑地去看小冯子。 好哇,这家伙连这事儿都跟太后说了? 小冯子忙摆手,意思是不是他告诉太后的。又转而对着太后,讨好说道:“太后娘娘,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奴才也不太清楚,奴才只是听人说起来的啊!” “听谁说起来的?” “呃……哪位公公来着……或者是小太监?不对,也可能是某个小宫女……” 想到小冯子交友之广泛,太后只觉得脑仁生疼,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列举了,“那为何旁人一直没有发现呢?再不济,皇帝应该能发现啊!” 听太后这样问,未满扭头去看魏承昭。魏承昭盯着小冯子。小冯子,眨眨眼,再眨眨眼,泣道:“听说,听说清婕妤的胎记,得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显现。啊!好像是用玫瑰花瓣擦拭之后!” 未满扭回头不忍再去看他了。 这样的演技实在是…… 太拙劣了! 表情生硬念白不顺,就连动作,比平日都都僵直了一两分。被三姨娘带大的她,实在是看不进这样差劲的演技的! 可太后却明显吃这套。 她对身边的嬷嬷说道:“你去里间一趟,看看清婕妤病得如何了。” 未满不用想也知道,看病是假,看胎记是真。 想想今晚这一系列事情,未满决定什么都不管,只低着头在那边擦眼泪。 太后皱皱眉。 这钱宝林双眼含着泪的样子确实楚楚可怜,难怪自家儿子被迷住了。贤妃什么时候能学会这等样子,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还抓不住皇帝的心…… 想到自家侄女在这方面略输了一筹,太后心中不爽,问未满道:“钱宝林你是为何会问起红色胎记的事情呢?” 未满怔了怔,看向小冯子。 小冯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显然是说,这事不是他告诉太后的。 未满便暗自笑了下。 原来她的凝华殿里,也有内鬼。 她娇柔地缓缓跪下,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当时妾问起的可真不是红色胎记,只是问的有红痣的人。” 话已至此,她也有了主意,“那时候梦到一位高人,说背上有红痣之人是妾的贵人,多多相交定然会有好处,故而会有那么一问。小冯子见妾问起这个,便说了那些。” 太后听了后,微微颔首。她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未满问的是有红痣之人。 想想也是,这么一个商户的女子,而且十多年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刚刚出生,怎么就会知道哪些呢? 太后有话对皇帝说,便挥挥手屏退了其他人。见魏承昭拉住了未满不让她出去,太后略想了下,就也没拦着。 方才听人回禀时,皇帝已经同未满说起过那个名字,她便也不回避未满了。左右十多年前的事情不能被旁人知晓,钱宝林这边自有皇帝让她封口,自己又何必操那个心? “那清婕妤,当真就是谢家的女儿谢无双?” 听到太后的这句话,未满想通了一些关窍,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幸好她在这宫里头装习惯了,倒也稳住了心神,没漏出破绽。 女儿?那就肯定不是说谢无殇了! 好嘛,“谢无殇”和“谢无双”,听上去很像。 刚才魏承昭来她这儿说的,应当是“谢无双不见了”吧!而且,是说给凝华殿的那内鬼听的,故而只这一句后,再说起谢无殇,他就和她离得极近,不希望那内鬼听到了。 怪只怪她自己一直想着谢无殇的事情,给听岔了。 不过他又在太后来这儿的时候,作出一副要找出谢无双的架势来,又为的是什么? 不对。 在太后看来,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魏承昭知道了清婕妤有个红色胎记,然后“知道”清婕妤应该是那什么谢无双,于是去寻清婕妤,却发现不见了。听说清婕妤来了未满这里,魏承昭便以为未满知道清婕妤是谢无双的,所以将她藏了起来,故而先用“谢无双不见了”来挑起话头,见未满不合作,就怒气冲冲质问。 可这样想的话,怎么看,都是魏承昭挖了个坑让太后来跳啊,怎么会这样? 谢无殇……谢无双……难道有什么关系吗…… “谢家的人十三年前做过什么,你应该心里有数。若她当真是谢无双,绝对留不得。” 太后说完后,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未满。却很失望地发现,那丫头在发呆…… 暗暗叹了口气,继而松了口气,太后有些了解自个儿儿子为什么喜欢她了。商户女也有商户女的好处。傻,呆,好掌控。 魏承昭仿若没看见太后的目光似的,眼帘微垂,平静无波地说道:“母后说的极是。” 不多时,两位嬷嬷带着清婕妤从屋内出来。 未满抬眼看清后,不由得眼角抽了抽。 怎么这会儿工夫,晴姐姐就成了这副样子? 清婕妤像是病得极其厉害,脸色苍白,面上有着虚汗,步履不稳地被嬷嬷们搀出来,行礼说道:“参加太后、皇上。” 太后仿若关切地问道:“你怎地在这儿?还成了这个样子?” 清婕妤微喘着说道:“今日来看钱宝林,谁知刚到就头晕无力,便只好在钱宝林这儿歇着了。” “可曾唤御医看过了?” “只是身子虚了些,想来躺躺便好了。” “嗯,那你就好生歇着吧。” 待清婕妤退下后,太后看向两位嬷嬷。 那位年长说道:“回禀娘娘,清婕妤背上洁白无瑕,并无什么胎记。”她手上有着淡淡的红色印子,显然是曾经摸过揉碎的花瓣的。 太后沉吟了下,又看向另外一位嬷嬷,那位嬷嬷也道:“确实如此。” 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结果是被人忽悠了? 太后心中的一口气提上来又咽不下去,当时就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刚想唤人将小冯子打了,却被魏承昭按住。 “小冯子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而已,若是母后这样大张旗鼓地处罚他,反而会引了有心人注意。” 他扶着太后坐下,说道:“不过是又找错了一次罢了,母后不必紧张,或许她是死了也说不定的。” 太后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抓得紧紧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当年谢家满门抄斩,偏偏被她给逃了。不过六七岁大的孩子,能逃到哪儿去……不行,继续找!就算是死,你也得给我找出尸体来!” 未满不动声色地斜睨了魏承昭一眼。看太后这句话的意思,那谢无殇是被魏承昭给藏起来的,连太后都不知道。难道说,十多年前是魏承昭救了本该死去的谢无殇出来的? 听了太后的话,魏承昭连应了几声是后,突然问道:“母后,是不是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 太后此时明显有些心慌意乱,随口答道:“问那么多做什么,这不是你该问的。” 此时就连未满都发现了,太后这话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显然是魏承昭猜对了一些事情,而太后在刻意遮掩。 可她继续发呆,而魏承昭唤来两位嬷嬷将太后搀了回去。 此时未满已经完全肯定,这谢无双和谢无殇肯定是有很大的关联了——谢无殇曾经犯过滔天大罪,而那么巧,谢无双的家里又是满门抄斩…… 这得有多大的几率,能让两个谢家同时碰上这种悲催透顶的事情?还都是在十多年前? 于是,只能说,他们二人是同一个谢家的。 不过未满的注意力倒是没放在谢无殇到底有没有走掉上面了。现在的她,无比好奇一个问题…… “谢无殇到底做了什么?” 如今的屋里,只剩下她和魏承昭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她又压低了声音,倒也不怕旁人会听到。 魏承昭没想到未满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直切问题本质。 他默了默,再默了默,终于答道:“谢无殇当年毒杀了先皇和先皇后。” 未满一听,心说,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罪名了,难怪谢家遭到了这样的处罚。 只不过这么一个人,魏承昭干嘛要将他给救出来?而且就连太后也不知道? 既然谢无殇是魏承昭给弄出来的……那谢无双会不会也…… 她正胡乱想着,突然察觉到魏承昭的话里有点不太对劲。上一次在冷宫听岳嬷嬷无意间提起来先皇和先皇后一两句的时候,她就模糊地有些疑惑,但是没想清楚。这次她仔细地联系了下他们二人的话,终于发现了违和之处。 为什么魏承昭说的是“先皇”和“先皇后”! 难道不应该是“父皇”和“母后”吗? 也不对。 先皇不是只有先皇后那一个老婆么?如今魏承昭的娘、太后她老人家却明明活得好好的啊! 这不对呐,明显前后矛盾! 于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三十九章 未满这样疑惑着,就也问了出来。 魏承昭默了默,问道:“你都不了解下本国的历史和政治吗?” 未满:“……” 这人真是的,也不想想,她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学的是算账和自我保命的方法,平日里没事了也是钻研下厨艺而已。哪儿有闲心去关注那些个无用的劳什子! 她摆出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想要获得答案。谁知魏承昭根本不吃这套,直接走人,只是临行前还“好心地”和她说道:“你若真想知道答案,就去藏书阁去找吧。” 藏书阁? 她傻了才去那儿! 在冷宫最后的日子里,她可是派了小冯子去探过消息,这一个月内,都是那俩侍卫当值。 她可不愿在那两位熟人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用“钱宝林”这个名号进去溜达一圈…… 说起小冯子,未满忽然想起来一事。 怎么着,也得让魏承昭将人从太后那儿救出来才行呐。 于是唤来锦秋,吩咐她将此事同王连运说一声,后又叮嘱道:“想办法让香薇这几日多做些肉脯出来,越多越好!” 锦秋迟疑着问道:“小主的意思是……?” “让她给我忙起来!省得太闲了,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做什么的了!” 虽然魏承昭不曾告诉她先皇和先皇后之事的蹊跷所在,可内鬼一事,魏承昭倒是没瞒她。 锦秋听闻未满的吩咐,思及方才陛下来了后,自己曾看见香薇从这里的窗边离去,便神色一凛,退了出去。 未满担忧清婕妤的“病情”,待锦秋离去,她知道香薇肯定是无法接近这儿了,便进到内室之中,看看清婕妤怎么样了。 她原本只道清婕妤是装病的,掀帘入内,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清婕妤,面色较之方才更是苍白了几分。 未满看着她眉心微蹙的样子,心就提了起来,忙急急过去,握住清婕妤的手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像是真病了一样?” 清婕妤微微睁眼,看到未满担忧的样子,轻轻回握了她一下,说道:“她一向多疑,不真的出点事,怎能瞒得过她。” 清婕妤此时口中的“她”,自然是太后了。 见未满面露惊愕,清婕妤指指旁边的锦杌,示意未满坐下说话。 “我稍稍吃了点药,故而这几天会身子弱一些。倒是要劳烦妹妹,在妹妹这儿叨扰几日了。” 听她这样说,未满先是很高兴,因为可以和清婕妤同住几日了。后又觉得不对。 什么药会让身子虚弱几日? 该不会……是毒药吧…… “姐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万一出点岔子,那可怎么办?” 清婕妤正要说话,哪知一股气涌上来,忙掩住口。 看她咳得厉害,未满忙去给她倒了杯水过来。清婕妤喝了几口,稍好些了,才说道:“不过是一丁点儿罢了,不碍事的。” 她的样子,看上去虽然极其憔悴,却也有一丝满足,仿佛是什么心愿得以实现的样子。 想到方才魏承昭和清婕妤那默契的样子,未满心知这事定然也和魏承昭是脱不了干系的。可也不知道魏承昭怎么说动了清婕妤的,竟然能让这个不问杂事之人甘愿趟这趟浑水。 这不是自己能多问的,未满便也不多说。又看清婕妤神色疲惫,便叮嘱她好好休息。未满则坐在一旁,守着她。 待到锦秋从修远殿那边回来,未满吩咐她亲自照料清婕妤,不得让旁人随便近了清婕妤的身。得了锦秋的保证后,方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未满便问了清婕妤平日里在她身边伺候的,谁是最为可信之人。待清婕妤说出名字,就让锦秋将人叫到了凝华殿来。 后面几日,清婕妤便留在了凝华殿休养。两人本就投契,在一起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只是未满问起先皇与先皇后的事情,清婕妤只说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让未满改日问旁人。 于是未满只得按捺下好奇之心,等待机缘的来临。 这样的悠闲日子过了有七八天,突然有人来禀,说是霍大将军的夫人一大早就进宫来看望太后,后来皇上说清婕妤母女多日未见了,加上清婕妤近日身子不爽利,定然更是思念母亲,就让人来请清婕妤,去见霍夫人一面。 听闻母亲来了,清婕妤显然是极高兴。可未满不理解的是,为何她去见母亲,还要拉上自己? 想到自己去了后人家母女间很多贴心话或许都说不得,未满就直接推辞。 “母亲这次来,定然是带了不少好吃的。我刚刚病愈,自然吃不了那许多。你确定不去?” 清婕妤近日心情不错,连言语间,都比平时添了许多的朝气。 看她诚意相邀,未满就也不扭捏了,与她一同前往。 霍夫人已年逾四十,虽然不是特别出挑的美人,但面容和蔼气质磊落,让人不由得就心生好感。 见到未满,她并未有任何的不悦,相反,她好像很喜欢未满,而且还同未满闲话了一会儿家常。 “我们家豫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沉闷了些。还是钱宝林这样好。” 许久之后,霍夫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听到自家母亲这样说,清婕妤极其难得地反唇相讥了下。未满就乐呵呵地看着她们母子二人相辩。 直到辰时,霍夫人方才离去。未满竟然也心生不舍。 又过了三四天,清婕妤好得差不多了,便有人来接她。 同来的,竟然还有王连运,带了皇上的一份圣旨。 “……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特封为美人……” 未满听得一头雾水。 宝林往上再升一级不该是才人吗,怎的直接成了美人了? 这是连升了两级? 待到未满接了圣旨,王连运笑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双喜临门啊!” 未满莫名其妙,“什么双喜?” 王连运一脸的神秘莫测,笑道:“霍夫人在听雪殿里等着二位小主呢,小主去了就知道了。” 转眼看到清婕妤抿着嘴笑的样子,未满直觉得她应当也是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只是不肯告诉自己罢了。 满腹狐疑地去到那儿,未满方才得知一个令她极其震惊的消息。 霍夫人竟然要认她做义女? “这……我……”一时间,未满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看起来好像她是皇帝后宫里的人,霍夫人只是臣子之妇,可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商贾之女,在这后宫里头,是娘家最弱的一个。 但霍家可是将门之家,且有个做婕妤的女儿。认了未满当义女,对霍家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反而对未满来说,是凭空多了一大助力。 怎么看,都是霍家亏了。 清婕妤看着未满呆在了那儿不知说什么好的那副样子,忍不住掩口笑了。 她推推未满,说道:“还不给母亲敬茶!” 未满思绪翻腾,恭恭敬敬按足礼数给霍夫人敬了杯茶。霍夫人笑着喝了,叮嘱了她几句,又给她了个红包。 真诚地谢过霍夫人后,未满也已经想得明白,心知这事儿八成是清婕妤和魏承昭促成的,于是心情复杂地唤清婕妤了声“姐姐”,又认真地按品阶行了礼。 清婕妤嗔怪她人小礼多,是个麻烦的。 霍夫人笑道:“你们姐妹二人同在宫中,相互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未满温婉地笑笑,心想,自己这回真的是被霍家送的大馅饼给砸到了…… 此时已经到了晌午,便吩咐人摆了饭,与霍夫人一起用。 清婕妤和善,霍夫人慈祥,在她们面前未满本就很放得开,加上今日心情极好,不由吃了两碗饭。 看着她一脸餍足的样子,霍夫人倒是有些紧张,连声说赶紧煮点山楂水来给钱美人喝,可别撑着了。 清婕妤就板起脸来佯怒,“你看你,净给我吃青菜萝卜,你倒是将好东西都吃走了。” 未满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是为了姐姐你好。姐姐病了不能吃那些,我就赶紧吃光,省得姐姐看了闹心。” 清婕妤和霍夫人便绷不住笑了。 未满看着屋内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丝丝暖意。 自从进到宫中来,再没有见过自家的人,许久没有体会过这般家中温情的时候了。 这样,真好。 从那以后,未满除了拼命想着怎么去修远殿争宠外,又多了一项重要活动,那就是去找清婕妤。 有天她刚从清婕妤处回到凝华殿不久,清婕妤身边的宫女就来了凝华殿,说是清婕妤得了一方好的刺绣,让钱小主过去瞧瞧。 未满虽然有些不解,可这刺绣的由头明显是借口,清婕妤不过是想让她再去一趟,便二话不说地去了。 谁知到了清婕妤那儿的内室,她才发现,屋内竟然有两个人。 一个,自然就是清婕妤。另外一个,居然是德妃。 她进屋的时候,德妃显然是待了段时间,颇为不耐了,正说着想要离开。 见到未满进到屋内,德妃显然是愣了下,问清婕妤道:“你特意叫我来,就是见她的?” 清婕妤竟然不搭理她,转而对未满说道:“你不是有事情想要知道吗?问她比较好。” 德妃就有些怒了,大力唤道:“霍、豫、晴!”可惜声音柔和娇媚,并没什么力度。 看着眼前两个人一平静一急怒,未满干笑两声,说道:“两位……真是感情极好啊。” “和她?”清婕妤扯扯嘴角。 德妃比较直接,哼了声说道:“我可不喜欢她这般装腔作势之人。” 未满有些傻眼。 感情不好,怎会来到清婕妤的内室待着?而且,德妃在这儿的表现明显和在外头不一样,感觉更放松更自然啊! 这俩人……当真互相看不顺眼? 见未满傻呆呆地看着自己,德妃抿了抿娇嫩的唇,叹了口气扯了张椅子坐定,说道:“你想要知道什么?是想问先皇的事情,还是先皇后的事情,还是他们女儿的事情?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回未满是真傻了,“他们,他们还有个女儿?” 德妃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去幽兰小筑做什么!” “我要是知道了,我还去幽兰小筑做什么?” 德妃想了一番,又想了一番,心有不甘地承认,她刚刚大概好像或许可能,说漏嘴了…… 第四十章 虽然未满对德妃寄予了很大期望,可德妃并不买账。在未满等了许久后,德妃留下句“你若是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陛下吧”,便施施然走了。 看着未满垂头丧气的样子,清婕妤苦笑:“我不知她为何不告诉你,其实这事是陛下允了的。” 听说魏承昭都同意让自己知道了,未满更是好奇——那为何德妃避而不答? 清婕妤迟疑了下,说道:“你知道太后要寻的是何人吗?” 未满这才晓得清婕妤虽然出手相助,却是不知个中隐情的,便颔首说道:“是。” “那么……你或许知道德妃为何不愿说吧。”清婕妤顿了顿,“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太后要寻的人,应当是她。” 未满登时惊讶到了极点。 德妃是谢无双? 这……恐怕是她入宫以来听过的最难以置信的事情了。啊,不对,还有让她想不到的事情,那就是谢无殇的事。 咦? 不对。谢无殇不就是谢无双的哥哥么? 回想起密道之人妖异的样子,再想想德妃婷婷袅袅的模样,未满倒抽了口凉气。 怪不得,怪不得觉得德妃举手投足间的模样似曾相识,原来竟是与谢无殇有几分相似! 前段时间的一幕忽然映入脑海,未满差点失声说出口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那时候在吴御人那儿见到的那套茶具,上面的花纹她不是在谢无殇那儿见过的么? 而那套茶具,是德妃送给吴御人的…… 德妃早就暗示过她,是她一直没想到罢了! 看着未满神色微动,清婕妤知晓她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关窍,却也不多问。 见未满起身告辞,清婕妤也没做挽留,只叮嘱她路上小心。 望着未满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清婕妤这才收起笑容,转而眉心微拧,面露担忧。 虽然得知了德妃的真正身份,可未满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一是因为她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完全了解到,二是……她觉得自己被绕进了个圈子中,而她却搞不清楚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事已至此,她可不相信魏承昭让她知晓这一切,是因了她在他心中有什么特别之处。 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可那缘由,又是什么呢? 正苦思冥想地往前走着,突然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未满愣了下忙停住步子,抬眼一看,居然是德妃。 “我不想提及那些事情,自有我的理由。”德妃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带着笑的,但是声音却有一丝的发颤。 未满理解地点点头。 想到谢家因为十多年前的事情而满门抄斩,未满已经非常了解德妃为什么不愿提及这事了。 但她的动作德妃却没注意。 对着远处某个方向嘲讽地看了眼,德妃又转回视线望向一旁路边的梅树,深吸了口气,才缓缓说道:“我上次让你去藏书阁,本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的。哪知皇上如此敏锐,竟然发现你去了。” 未满默了默,又默了默,低声说道:“当时和小公主在一起的,是你吧?” 德妃浑身一震,掉过目光诧异地看向未满:“你怎么知道!” “猜到的。”未满笑笑,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本来我还没想通,可你刚才说是你让我去那儿的,我忽然就想通了。” “我一直奇怪,既然陛下去见的是他妹妹,为何他还怕我看到。特别是那次我闯幽兰小筑后陛下没有罚我,我就更奇怪了,因为他明显不怕我见到小公主。 “后来我想,或许是小公主当时身边还有什么人,陛下怕我看到,故而将我拖走了。方才听你那么说,又联系到以前我听说过的一些话,我想,当时在小公主身边的人,是你。” 因为那时候在冷宫她向小冯子提及德妃的时候,小冯子曾经告诉她,德妃曾经见过小公主。 既然德妃是谢无双,那么很明显,魏承昭当时是怕未满知道德妃的身份后,顺藤摸瓜发现什么。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那时候魏承昭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怎地她从冷宫出来了,魏承昭却又改了主意。 德妃表情凝重地看着未满,忽地笑了,“他本就没打算瞒你。那时急着想将你拖走,不过是他还没准备好罢了。” “那现在他准备好了?” “没有,”望向她痛恨不已的人住着的地方,德妃叹息一声,少有地面露无奈,“是我等不及了。” “你说,对于杀了自己亲生父母之人,应当如何对待?”德妃忽地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未满,问道。 未满毫不迟疑地说道:“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好,甚合我心意!”德妃拊掌笑道。 听到她忽地欢快起来的声音,未满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谢家可是满门抄斩的,德妃难不成……是想对太后做些什么? 想通了这点,未满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德妃却是冷笑了下,平日里娇媚的神情全然不见,“你什么话也不用多说。等你碰到这种事情、发现父母亲人全亡只剩下自己独自苟活的时候,就能明白我的想法了!” 未满惊讶地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亲人全亡? 难不成……德妃还不知道她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正凝神细想着,德妃忽地靠近她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个位置,“……你若想要知道答案,就去藏书阁那儿寻去吧!” 她这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未满将她的话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方才暗暗将她所说的位置记在心里。待她记好后,才发现德妃已经转身离去。 未满看着她的背影,甚是无语。 说实话,皇宫实在是个奇怪的地方。说话说半句的人,到处都是。可是像皇宫里头这些人这般,说个话要偷偷摸摸不说,还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走了的……甚是少见。 一路纠结地想着怎么在那俩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混进藏书阁,不知不觉,就也回到了凝华殿附近。 正要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未满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凄惨的嚎叫。吓得她急急回了屋子,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锦秋说道:“小主,小冯子回来了。” 未满一愣。 她前些日子就让魏承昭帮忙要人去了,怎地这个时候人才回来? 思及方才的惨叫声,未满的脸色白了两分。 “他现在状况如何?” 锦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小太监在给他上药,是皇上赐下的。只是那样好的药,也不知还能不能成了。” 未满呆立了半晌,忽地笑了。 锦秋不明所以,正躬身立着,就听未满问道:“你说小冯子此人如何?” 思索了下,锦秋答道:“尚可,因为忠心。” “唔,是很忠心。” 只是,不是对她忠心罢了。 也是,她进宫的时日不算太久。这满殿之中,又能有几个是对她忠心的呢? 未满扶着桌子慢慢做到一旁的椅子上,半晌后,复又站起身来,“你带我看看他去。” 锦秋忙说道:“小主,那屋子里血腥味极重,您……” 未满一句话不说,只眼神坚定凌厉地看着她。锦秋顿了顿,垂首在前面引着未满朝那处去了。 房门打开,未满还没进入,就闻到了一股血味。 她抿了抿唇。也不知小冯子在太后那里,到底受到了怎样重的刑罚。 待锦秋撩开帘子,未满进到屋内后,抬眼就见一人趴在床上,周围放了些瓶瓶罐罐,走得近了,才能闻到淡淡的药味,却不是刺鼻的,而是带了些许的香气。 有个年龄颇小的小太监正拿着沾了血的布巾搁到旁边的盆子里,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是未满,忙躬身行礼。 未满屏退了屋内其他人,眼看着锦秋合上屋门了,这才立在小冯子床边,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 果然,小冯子眼睫颤了颤便睁开了眼。大着胆子去看未满,却见未满正直直地盯着他,看不出喜怒。 他苍白着脸,苦笑道:“小主,奴才都这样了,您就让奴才多睡会儿吧。” 见未满面无表情,他忙作势起身行礼,却是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叫了一下,又忙住了嘴。 “那些虚礼就免了,”未满止住了他的动作,说道:“你若是觉得在我这儿休息不好,就跟着你家主子去,何苦来我这里?” 小冯子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未满又道:“我来这儿,只想问你几句话。一是那药,可是你送到钱家的?为的什么?” 小冯子闷闷地说道:“是奴才。为的什么……奴才也不知道,是陛下吩咐的。” 明知他后半句是假话,未满也不想同他多讲,只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听说藏书阁第四排最下面左起第二个格子下,有个暗格,里面放了些重要的东西。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吗?” 她仔细地盯着小冯子看。只见他面色如常地说道:“藏书阁那地方,奴才可是进不得的,又怎会知道那些?”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目的已经达到。未满说了句“你好生养伤”,便也离去。 出到门外,唤来锦秋,吩咐她将凝华殿最好的伤药给小冯子送去。 锦秋应声后,担忧地朝屋子的方向看了眼,就听未满说道:“放心,那家伙命大着呢,死不了。” 虽然血肉模糊着,可她到底也跟着练过点防身的功夫,能看出小冯子的伤没动了根本,多养些时日,就也好了。 只是看着锦秋半信半疑的样子,她也懒得多解释,只回到寝殿,吩咐了谁也不许打搅她,好好地睡了一觉。 待到醒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未满也没让人摆饭,只说是要出去走走,仅让锦秋跟着,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行去。 到了那儿后,未满拉着锦秋,躲到了那棵大树后,静静等着。 锦秋虽不明了,却也在一旁安静地立着,半个字儿也不多问。 等了许久,眼看着两名侍卫仔细检查过藏书阁的门窗,准备落锁了,终于有人由远及近,走向藏书阁。 两名侍卫将人拦下,说是藏书阁要锁上了,谁也不能进入。况且,来人也没那个资格。 谁知对方却掏出一块令牌,交予二人。他们立即恭敬地让来人进到藏书阁内。 确认那人果真是进到藏书阁了,未满就示意锦秋跟着,两人快步去到另一处地方。 到达目的地后,锦秋看看四周,疑惑道:“小主,这不是去……” “没错,就是去那儿的必经之路。”未满笑了下,“不在这儿,咱们还截不着人呢!” 想到方才在藏书阁外看到的人,锦秋沉默了。 未满却是忽地扬声,说道:“好巧啊!” 一人正袖着手低头匆匆地朝着这边行来,听到未满的话,便猛地抬了头。待看清是未满,他下意识地就捂了下胸口那儿。 未满眯了眯眼,心说东西应当就是被他藏在那儿了。于是她轻移步子,踱到了对方面前。 扫了一眼此人怀里的方向,未满露出个基本称得上是友好的笑容,“……对吧,王公公?” 第四十一章 王连运拢拢袖子,恭敬朝未满行礼,后又说道:“陛下还等着奴才去伺候呢。” 未满挑眉看他。王连运一向最是懂礼,这个时候居然在她面前说他有事要急着走……这不明摆着心虚么! 看看四周也没什么人,未满朝锦秋使了个眼色,瞥瞥王连运的怀里。 锦秋暗暗叹口气。虽则未满下了命令,可在她看来,王连运能进到藏书阁,必然是皇上给了他命令。如今未满去抢,她还是不敢明着来的,便只行到了王连运面前,说道:“王公公,您还是将东西交出来吧。” 未满扫了眼锦秋,浅笑着慢悠悠地问王连运道:“不知道皇上若是知道你不仅不将小冯子传去的话告诉他,还偷拿了他的令牌去藏书阁‘偷’东西,会是什么表情呢?” 此话一出,王连运浑身一震。 锦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道:“你竟然背着陛下做这种事情?” 她们都是在魏承昭身边伺候多年了的,知根知底。王连运一听锦秋这话,知晓就算是未满不同魏承昭说,锦秋也断不会瞒着魏承昭了。可…… 他捂了捂怀里的东西,想到这东西到了未满手里后会出现的后果,惨白着脸只重复着“你不懂”,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锦秋这才知道未满为什么将自己叫来。她上前两步就要去抢东西,王连运却一把将她格开。未满急了,忙去掏金豆子,拈起三个就朝王连运挥去。谁知王连运一手捂着胸口处一手使力,竟也将它们尽数拨了开来,甚至还有一个居然朝未满飞了过去。 未满忙侧身躲开,却失去了继续攻击的最好时机。 这完全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锦秋来不及阻止。眼看着王连运想要逃走,锦秋忙对他喝了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哪知与此同时,更有一人的声音在旁同时响起。 “大胆!” 听到他的声音,三人就都愣在了那里。 未满愕然,朝着声音的来处问道:“你怎么来了?” “方才去凝华殿寻你,她们却说你出了门。” 魏承昭说着,从暗影处踱出,扫了眼未满,看她虽垂头丧气,却也没什么伤,松了口气。转向王连运,魏承昭神色冷凝地问道:“你可有什么要讲的?” 王连运低着头,跪下,重重磕了头,说道:“奴才无话可说。但凭陛下惩罚。” 魏承昭方才只看到了锦秋和王连运在推搡,未满想暗算王连运未成功,并不知道事情起因如何。看他如此,便向锦秋道:“你说。” 锦秋就将晚上未满将她带去藏书阁那儿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听说王连运带着令牌进了藏书阁,魏承昭的脸色就冷了几分。待到听说他竟然不给未满东西,魏承昭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你想要那东西?”魏承昭问未满。见未满用力点了点头,他便朝王连运说道:“既然如此,你就给钱美人吧。” 王连运身子颤了下,重重磕头说道:“奴才不能!” “这有什么不能的!她还有什么不能看!”魏承昭朝他伸出一手,喝道:“拿来!” “奴才取出的,是藏书阁暗格里的东西啊!” 听王连运语带哭腔地如此说着,魏承昭抿了抿唇,片刻后,语气平静地说道:“拿来。” 他虽未发火,但深知他脾性的王连运知道此时他其实是怒到极点了。于是只得深深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匣子。 这小匣子不过未满的巴掌大小,很浅,厚度也才如未满的手掌一般。 魏承昭捏着它的时候很是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但他的语气,却依然听上去平静无波。 “自己去领罚吧。锦秋,你将令牌送回修远殿。” 说着,他当先朝前行去。 未满听了听,疑道:“那我呢?” 魏承昭回头朝她看了眼,没好气道:“你不该跟着我吗?” 未满应了声,忙匆匆地跟了上去。 眼看着藏书阁越来越近了,未满看着小匣子,有些不甘心地喃喃说道:“你这是要把它放回去?我还没看过呢。” “既然我会将它要过来,自然是允了你看的。” “那为什么……”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地方?这附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孤零零的,除了那棵大树外,就只有……呃,这面前的是…… “幽兰小筑?”未满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地方,“你要带我来这里?” “嗯。我想打开这匣子前,先带你去见个人。” 跟着魏承昭进去就是不一样。拦路的人除了行礼外再无其他动作,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到室内。 有老嬷嬷在屋内收拾东西,看魏承昭来了,赶忙过来行礼。 魏承昭望了望内室的方向,问道:“她可是歇下了?” 老嬷嬷答道:“小公主方才用过饭就睡了。” “可曾吃过药?”见老嬷嬷警惕地看了眼未满,魏承昭又道:“她是钱美人,钱未满。没什么需要瞒着她的,但说无妨。” 老嬷嬷将魏承昭的话听到了心里去,把未满的名字念了几遍,又联系到魏承昭将未满带进来之事……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愕然看向未满,虽则只一眼,却很是看清了未满的样子。突然,她就跪了下去,正正经经地行了个大礼,磕头说道:“奴婢见过主子,给主子请安!” 未满虽然看上去神色平静,实则吓了一跳。虽然有些诧异,却也只当是跟着魏承昭沾了光的关系。 对方到底是伺候小公主的老嬷嬷,未满忙虚扶了一把,说道:“嬷嬷请起,不必多礼。” 老嬷嬷神色颇有些激动,甚至还悄悄抹了抹眼睛。 魏承昭别过脸,叹息了下,对未满说道:“走,去看看她吧。你总归是该看看她的。” 想到屋里面那个是自己的小姑子,未满很是赞同他这句话,就与他一同进到屋内。 老嬷嬷亲自给未满端了锦杌放到床边,又给未满斟了茶。 未满凝视着床上之人,看着少女安宁恬静的睡颜,莫名地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无意识地,未满伸出手去,想要抚一抚她的脸颊。 谁知少女在睡梦中许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忽然笑得甜蜜,咕哝着说道:“花,好漂亮的花花哟。” 未满惊得缩回了手。听到小公主的话语,却是疑惑起来。又多听了她的几句梦话,未满思量了番,突然明白了什么,震惊地看向魏承昭。 魏承昭朝她微微摇头,同她一起出了屋子。 老嬷嬷腿脚不太好了,魏承昭说让她在屋里便好,她却执意将两人送到外面。 看看未满毫无所觉的样子,魏承昭叹息着,允了。 待到两人离幽兰小筑很远了,未满回头一看,还能望见老嬷嬷朝着这边凝视的身影。 “怎么小公主那里只有老嬷嬷一人伺候?嬷嬷年纪大了,会不会不方便了些?”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其他人的或明或暗的,都是守卫之人。 “老嬷嬷当年是伺候先帝和先皇后的,自从他们逝后,便执意亲自照顾她。”魏承昭说道:“她的情形,想来你也猜到了八.九分。旁人照顾她,我也不放心。” 一般说来都是越多人照顾才越放心,未满想不通为什么小公主这儿反而越少人越好。 不过回想起小公主那宛若稚子般的语调,未满迟疑了下,终究还是问出口:“是不是十三年前中了毒的关系?” “嗯。虽然她没死,但是她再没可能像个正常人那般了。”魏承昭说着,又捏了捏手里的匣子,“十三年前,出了很多事情。” 回到修远殿,魏承昭看了看在门口伺候的小文子,想到王连运方才的行为,顿了顿,吩咐小文子在门外守好后,他同未满进到屋内。 未满紧紧地盯着小匣子,看着魏承昭将它搁到桌上,又看着魏承昭将它缓缓打开,拿出里面的纸张。 魏承昭捏着那被折起的纸,沉默了许久,这才牵过未满的手,摊平,又将纸张搁到未满手中,“你自己看吧。” 纸张很有些年头了,已然有些泛黄。画面还算清晰,但折痕处有些磨损,显然是曾经被细心保存着,后来不知为何,被折起来了。 未满将它慢慢打开,盯着画上的女子,禁不住赞了声“好漂亮”。 魏承昭“嗯”了声说道:“逻迦女帝本就是才貌都极其出众的。近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说完,他转过头,目光熠熠地看着未满,“看了她的画像后,你没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未满翻来覆去地细想了半晌,“能有什么感觉啊!呃,说起来,倒是也有点感觉的。她,嗯,看上去有些眼熟。” “像谁?” “我也说不上来。像你?”未满望了望魏承昭,又摇了摇头,“有点像,但不是特别像。可她确实非常眼熟……” 魏承昭看她纠结到最后也没个定论,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就不觉得,你与她长得十分相像吗?” 第四十二章 “像我?怎么会?” 未满不可置信地想着怎么会那么巧,头却开始发昏发沉,慢慢地,眩晕的感觉渐渐涌了上来。 魏承昭好似说了什么重要的话,未满头晕目眩下却听不甚清。 又来了。 没有药的这些日子,时不时地就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只要躺下休息一会儿便好。 可是下午去过小冯子那里后,不是刚刚经历过一次吗?还睡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怎地这个时候又犯了?而且这回来得又急又烈,根本连个缓冲的时间都没。 迷迷糊糊中,未满扶着桌子艰难地站了起来,凭着感觉朝着床榻那边摇摇晃晃行去。 “我得休息下。”她含糊地说道。 魏承昭方才因了一些缘故背转着身子并未看未满,而是仔细思量该怎么同她说更委婉些。谁知听到她的脚步声慌乱,说话也含混不清,这才发觉不对。猛地转过身,正巧看到未满扶着床边慢慢地软下身躯倒在了床侧。 他忙大踏着步子疾走过去。 意识不清的未满只觉得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后,她便陷入了“沉睡”,再感觉不到其他了。 等到再次醒来,未满只觉得通体发寒,口中喉咙里有股子甜腥气。那股子气味直往上冲,还未睁眼,她就干呕起来。 有人将手放到她的唇上,低低叮咛道:“别吐,千万别吐。” 对方的手冰凉凉的,像是自己的背一样,有种毫无生气的阴冷感。 未满费力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德妃,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德妃的眼神空洞迷茫,带着疑惑,“我也不知道。” 缓了缓,未满睁大双眼,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密道之中,而自己,竟然是躺在谢无殇的床上。 她怎么会在这儿?谢无殇呢?他去了哪里? 脑中的话语刚要脱口而出,却听到德妃呓语般的声音:“这儿可曾住过什么人?为什么,我觉得这儿很熟悉呢?” 她这话让未满倏地回了神。 谢无殇是谁?谢无双的哥哥。谢无双是谁?德妃。 于是,未满总算是连着脑袋也清醒了,硬生生将方才冲到口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揉着还在痛的头,想要起身,却被德妃一把按下。 她现在眼神清明,再不复先前的迷茫,挑着眉看着未满说道:“陛下说了,你必须躺着等到他回来,而且,不能将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口中甜腥气太重,未满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痒,“我吐过血吗?” 德妃脸上现出关切,口中却是不依不饶地说道:“吐血?你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像是吐过血的人吗?” 没吐过血?那为何口中一股子血的味道? 不过魏承昭总不会害她就是了。于是乖乖躺好,再不乱动。一转眼,却见德妃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唬得未满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她问道,又见德妃脸色苍白神色颓败,鬓发也有些杂乱,就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德妃扭过头,垂眼盯着床前几尺的位置,喃喃说道:“你见过我哥哥对不对?” 谢无殇?当然见过! 但魏承昭不告诉德妃,未满也决定打死不承认,“当然没!我怎么会见过你哥哥呢?”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为你将毒清掉呢?我方才给你把脉,明明毒素已经清掉了啊……这两天,是谁给你清了毒的呢?” 德妃说着,侧眸看向未满,嘴角露出丝惨淡的笑容,“你都昏睡了两天了,陛下也陪了你两天。外面都急疯了寻不到他。若不是我……他急着赶过去,怕是大家都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了。” 未满这才记起,自己从幽兰小筑回去的路上听魏承昭说过,谢家是毒医之家,懂毒,也懂医。他让德妃去看小公主,其实是想让德妃看看小公主的病情。 可她这毒,到底是不是谢无殇给解的? 她甚至不知道,谢无殇究竟还在不在宫里…… “原来你是去给小公主看病的。” 听闻她提起小公主之事,德妃顿了顿,说道:“我早就劝着陛下让你去看看她了,陛下不肯。如今逼着他,总算是让他狠下心来了。” “你知道小公主是谁吗?” 未满摇摇头,猜测道:“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女儿?” “不,”德妃直接否认了未满的想法,“她是钱家的女儿。” “钱家?”未满想了想,又想了想,愕然说道:“难道是……” “没错,她才是真正的钱家人。而你,不过是个冒牌的!” “那我……” 德妃轻轻叹息着,抚了抚未满额角的发,“幽兰小筑,本该是你住着的地方。” 她简短一句话,将未满吓了个半死。强撑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德妃又按了回去。 “陛下一即位,就命我想办法暗中将藏书阁内所有人的画像都想办法给销毁了,就连逻迦女帝的也不例外。当时我惊叹于逻迦女帝的美貌,求他许久,最后也只留了这么一小张来。原先我还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我见了你。” 德妃说道:“我一看见你,就惊叹于陛下的深谋远虑。若是太后也见过逻迦女帝的画像,断不会轻易放过你!” “可我……十三年前,我也才刚出生啊……” “可不就刚出生么!”德妃陷入回忆中,声音有些飘渺起来,“当年先皇后给公主办满月酒,大家都去了。钱老爷原先是先皇的贴身侍卫,后先皇开恩,让他出宫娶妻生子。恰巧不久前钱老爷的夫人也生了一个女儿,比小公主只大了半个月,钱老爷就将她带了去。直到后来,有人端了一碟子芙蓉酥进屋……” 她沉默了许久,一抬眼看到未满盯着自己时那惊惶的眼神,苦笑了下,说道:“当时宴会还未开始,先皇和先皇后以及两位大人、三位夫人都是吃了芙蓉酥中毒而亡。小公主那么小,竟然也被喂了芙蓉酥。好在她太小,只沾了些点心沫而已,故而没死,但神智受损,再也无法像常人那般了。” “那我……她,那是怎么回事?” “你是吃了些点心沫不错,但那点量只是亏损了你身子。幽兰小筑那位是……当时钱老爷自觉身份低微,并未一同用点心,居然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他看先皇和先皇后情形不对,杀了那嬷嬷后在自己女儿口中塞了些点心搁在了她们身边,他则偷偷抱着你走了。她吃的,比你要多。” 竟然是……事实竟然是…… 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竟然是…… 想到儿时钱老爷抱着自己轻唤“乖囡囡”的样子,想到幽兰小筑里小公主那苍白宁静的样子,未满只觉得巨大的哀痛袭上心头。 望着她眼泪上涌的样子,德妃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你不能哭。你若是哭了,可能就会吐。若是吐了,岂不是白费了陛下的一番心思?” “你是不是恨我?”感受着德妃指尖带来的冰冷寒意,未满哽咽着问道:“可是,这不是我的错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德妃踉跄两步走到桌前,扶着桌子,哈哈笑着,豆大的泪珠却一颗颗滴落下来,“我知道。可那时的我,能去恨谁?当年我连这事情是谁做的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和陛下登上王位有关系!和那刚满月的女婴有关系!难道让我去恨陛下?可是,若不是当时年仅十岁的陛下也参加了你的满月宴,知道了消息后寻到钱老爷将他出宫,你根本就活不下来;若不是他遣了王公公提前一步赶到谢家,我就活不下来。若不是他想办法让俞家收留了我、又让我以尚书之女的身份进宫,我也不会衣食无忧到现在。我想恨陛下,可是,我,又如何恨得起来?” 未满的头乱哄哄地搅成了一团。 当年魏承昭竟然也救了她,也救了谢无双。当然,旁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其实也救下了谢无殇。 芙蓉酥,谢家,谢无双…… 若她当真是谢无双,绝对留不得…… 想到说这话的人,未满骤然清醒过来,“是太后?” 对,是太后!当初谢无殇让她给太后送芙蓉酥,她就觉得有异。如今想来……谢无殇并不是让自己触怒太后,而是想间接地告诉他不知道在哪儿的谢无双,幕后之人,其实是太后! “是,我本也没想到是她。直到发现她看到芙蓉酥后面色大变,我才想到,竟然是她!”德妃望着未满,心中大恸,“她不光是我谢家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要知道,你不姓钱,你姓魏!” “对啊,我怎能不恨你呢?”德妃偏过头,失神地望着未满,像是在看她,可那空茫的眼神看上去又不像是在看她,“若不是有了你,皇位后继有人,那女人或许就不会寻哥哥要毒药了。若不是哥哥傻,以为那女人真是要拿药去毒死家中之鼠,又怎会惹祸上身,搞得谢家一家被满门抄斩呢?” “他傻,爹爹也傻,谢家人都傻!”谢无双忽地发疯一般吼道:“那药一看就是哥哥配的,可哥哥不承认,爹爹不承认,伯父不承认,爷爷不承认,不就没事了?偏偏他们一个个都还认了!他们以为不过是个药而已,能惹出多大的乱子?大不了家法处置哥哥一顿就是了!谁知竟然是灭门之祸!凭什么?凭什么那女人想要自己儿子当皇帝,就把大家当傻子来使唤!” “够了。” 短短两个字,声音并不大,却威严十足,轻易地压过了德妃悲愤的声音。那清清凉凉的语调,是某人特有的。 躺在床上满眼含泪的未满和在桌边痛哭的德妃两人同时偏过头去看,这才发现魏承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虽然看上去衣冠整洁发丝不乱,可是他眼底却有着抹不去的哀伤。 德妃抹了抹眼泪,说道:“陛下,要杀要剐,随你吧。” “杀你?”魏承昭悲凉地说道:“颐景宫都被你给烧了,宫女太监没事偏偏太后到现在还寻不到人……” 他言尽于此,看也不看德妃,走到床边,想要抚上未满的额,问道:“舒服些了吗?” 在他指尖刚刚触到未满额的时候,未满却是偏过了头去,“不必哥哥费心!” 不是她不想感激他的爱护。可是,他的母亲杀了她的生身父母……让她现在如何面对他? 况且,若她是先皇和先皇后的女儿,而魏承昭是王爷之子,不是堂兄妹又是什么! 本是稳如松的挺拔身影,却在一声轻轻的“哥哥”后仿若站不住般地晃了晃。 魏承昭在床边缓缓坐下,沉默许久,低低说道:“我只是养子。” 他的一句话,让未满和德妃两人同时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只是养子。父王……养父他身子不好,母亲怀胎甚是艰难。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后来生产的时候,生下了个死胎,母亲就将我抱了来。三岁时,养父便已去世。在我五岁的时候,有个妇人曾经寻过我,说是我亲生母亲。我吓坏了,就跑去偷偷问起乳母。乳母是个慈祥温和的人,她悄悄告诉了我这件事,让我不要同任何人说,还对我说,若是再碰到那个妇人,万不可承认那妇人的话,但是却要对那妇人恭敬些。我将此事闷在心里,谁都没告诉,可是,那天起,那个妇人和乳母,我就再也没见过了。” “母亲同我说,乳母是去了楚家了,就是她的娘家。可我不信。直到现在,我也不信。” 他十指微微颤抖,未满便对她们的“去处”猜到了八.九分。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嗫喏着说道:“那你,可恨她?” 魏承昭想了很久,也没回答这个问题。 太后崩逝,楚贤妃和良昭媛明显憔悴了许多。而后一年多的时间内,随着楚家失势和依附着楚家的杨家出事,楚贤妃和良昭媛两人的品阶也一再下降。 后宫内再没进过新人,故而虽然她们的日子比以往艰难了些,却是也还过得下去。 不久之后,钱家堂而皇之地当上了皇商。钱老爷和霍大将军非常谈得来,常常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如今两家共同的女儿未满,已是婕妤。 她在幽兰小筑,给小公主梳着发,问坐在一旁看书的魏承昭道:“晴姐姐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魏承昭翻了一页书,不甚在意地问道:“能有什么问题?” “这……” 未满欲言又止。 前些日子对外宣称清婕妤病重,然后不治身亡,实则是清婕妤装病,又让钱老爷想办法弄了个年纪相貌相当的女尸来做了场丧事,将清婕妤偷偷送出宫了。 那时魏承昭才向未满坦言道:“当时我还不明白为何霍家执意将她送进宫。直到清婕妤向我提起要收你为义女,我才知晓了霍家的意图。 “当年那嬷嬷要往你口中塞点心的时候,先皇和先皇后并未现出异状,几人就也都没有防备。是路过的霍夫人看到后给拦下来的,说孩子太小,不能吃这些,先皇后便不许嬷嬷再喂你了。若不是霍夫人,恐怕就算将你救出来,也已经晚了。 “当时先皇他们出事,霍夫人就在隔壁屋子里。她看到钱老爷将你带走,过了段时日后想办法寻到了钱老爷。知晓你日后可能会进宫,她就想办法将清婕妤提前送了进来。” 这时未满才知道,为什么霍家一个官宦人家竟然在商户聚集之处买了个宅院,还时不时带着自己小儿子过去钱家玩。 霍豫晴来这宫里的目的已经达成,而且魏承昭和她从始至终都并未有什么,故而他想办法将人送了出去,也算是报答霍家人的一片心。 至于往后她的新身份,自有钱家和霍家联合想办法,不愁找不到好出路。 “晴姐姐可就爽了,天高海阔哪儿都去得。我就惨了,只能在这四方天地里……唉……” 未满给小公主梳着发,唉声叹气地说道。 小公主也乐呵呵地跟着说道:“天高海阔,天高海阔!” 魏承昭总算是从书卷上抬起眼来了。 他看着未满半真半假的痛苦模样,似笑非笑说道:“本还想让你过上一年半载地当个闲散皇后呢,如今看来,倒不如让你当皇上,我当皇夫,嗯,那样说来你或许能更轻松些吧。” 一听这话,未满顿时头大,忙连连告饶。 笑话,让她这个爱吃爱玩的去学逻迦女帝当个女皇帝?那不是要命么! 在她看来,惊才绝艳的逻迦女帝是怎么死的? 活活操心累死的! 所以,绝对不能让魏承昭将这个想法实施下去! 魏承昭看着她无限哀愁无限委屈的样子,心里爽快了,摸摸头说道:“乖,只要你不整天想着出宫去,我就不把你的身份给挑明了。” 未满顿时欢天喜地起来。魏承昭笑得一脸得意。 五年后,魏承昭与皇后钱氏的长子出世,封为太子。 【全文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