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作者:撒空空【完结】 文案 画中的她,不是仙。 是一只妖,是一种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妖与孽 哐啷啷。 一只玉色茶杯跌落在地,碎裂了。 里面泡的是新近摘下的贡茶,昨日才快马送&入宫中。 碧绿纤细的叶子,混着水,洒了一地,在地板上映出两道纠缠的身影。 他修长的丹凤眼,透出不可测的意味,牢牢地锁住她。 "这茶,连朕还没尝过,你就先饮了,这可是大不敬……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她瞪着他,眼中焚烧着熊熊的怒火。 她恨他,比恨杨池舟更甚,如果现在有把刀,她会剖开他的xiong膛,用嘴把那些内脏拉出来,一口一口地,撕碎。 他一把将她推抵在桌上。 丝绸桌布上绣着牡丹,雍容华贵,到了极致。 她躺在上面,一张白净的脸泛上红潮,因为挣扎,因为恨意。 她的脸是纯洁的,干净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的脸。 可是她的眼睛,却像一只猫,圆圆的,眼角却又上翘,带着女人的妩媚,天生的,不自知的,与日俱增的。 她周游在女孩与女人之间,任何一个男人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幻想。 现在,她躺在丝绸桌布上,仿佛入了画。 妖艳的牡丹,衬托着她如玉一般的脸颊,没有喧宾夺主,只有锦上添花。 花与人交相辉映,融合成殷红的绮靡。 画中的她,不是仙。 是一只妖,是一种孽。 "我走了眼,"他说:"你和青兮一样的美。" 青兮。 她有片刻的失神,她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她突然向他吐了口唾沫。 他不配提姐姐的名字。 他举起袖子,黑色的华美布料上绣着金龙,若隐若现。他轻轻擦去她给予的浊物,脸上非常地平静,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她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摔在了书架上。 一阵钝钝的麻木之后,剧痛像潮水向她涌来,浑身骨骼像散了架,冷汗涔涔而下。 他猛地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 他的声音,有一种缓慢的冰冷:"记住你现在的身份。" 是的,她的身份。 她曾经贵如牡丹,现在却贱若野草的身份。 她咬着唇,努力支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在他面前倒下。 她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仇恨的光。 "不服是吗?没关系,"他嘴角的弧度露出一种冷冽:"我总能让你求饶的。" 说完,他一把将她抱起,越过那扇雅致华丽的屏风,来到了温泉池边。 池面氤氲着热气。 空气中有淡淡的龙涎香气味。 他将她投入了池中。 她始料不及,在水中挣扎着,温热的水急切地灌进口鼻,她呛咳着,在水中翻腾着。 水珠与雾气中,她看见了池边的他。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一种深深的屈辱感让她镇定下来。 她将脚触在池底,稳稳地站住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 他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渗出危险的气息。 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有着邪恶的冷冰。 眼睛的每一次眨动都露出让人心悸的微光。 她明白他想干什么。 即使浸在温水中,但凉意仍旧像蛇一般,从她脚底钻入。 她浑身发抖。 不可抑制。 "哗"的一声,他跳入温泉池中。 她转身,不断地往前游,手脚因为害怕而有些失灵。 她僵硬而惊惶地往前游着。 直到手触到了水池边缘。 她觉出了异样。 没有声音,除了她的喘&息声,这里一片寂静。 池面只有一片白雾。 他不见了踪迹。 她的心紧缩着,瞬间无法呼吸。 他在玩游戏,就像一只猫,微眯着眼睛,闲适地看着爪下的老鼠,惊慌地挣扎,戏耍够了,才会一口吃掉。 她嘴唇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逃。 脑海中只涌出这一个字。 她抓住水池边缘,奋力地撑了上去。 此时,一只手从水面伸出,抓住她白净的脚踝,迅速地往下一拖。 那股力量太大,即使她牢牢扣住池边,也无济于事。 她沉入了水中。 水下的世界,是缓慢的。 她的长发,在水中婆娑着,一丝一缕,相互交缠,如黑色的丝绸。 她的衣衫,在水中飞扬着,一招一式,舞出最为飘逸的姿态。 她的脸颊,在水中浸润着,衬着微波,有种莹润的光芒。 丝丝血迹从她白藕般的手臂上渗出--刚才落水时,她的手滑过池边的硬角,划出了伤口--水中的血,流出魅惑的弧度。 这样的她,更加让人疯狂。 终于,她摆脱了他,浮出了水面。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低下头,在她小小的耳廊边,邪魅地说道:"看来,池舟已经要了你很多次了。" 她尖叫着,咒骂着,哭泣着。 他无动于衷。 那种莫大的刺激,那股深重的屈辱,让她窒息。 她忽然抽下头上的金丝菊&花簪,不顾一切地向后一刺。 他闪躲开来,她也趁机摆脱钳制,拼命地爬上池边。 衣服吸收了水分,变得沉重。 她费力地将身子撑上池边,正要站起,脚上却一麻。 他封住了她小腿上的穴道。 她无法支持,顿时摔倒在地。 双脚无法动弹,但还有手。 她努力地向前爬动着。 他轻松地上了岸,只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他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却是沾满了鲜血。 她亲族的鲜血。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她。 她在缓慢而奋力地爬动着,纤细的身体,在地上蠕动,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透着妖魅。 丝帛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她耳中无限地放大,放大。 她的世界彻底破碎了。 她尖叫,凄厉而绝望。 "求饶吗?"他问。 "求饶你就会住手吗?"她冷哼一声。 "不会。"他说:"但至少你不会太痛苦。" 她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异样,声音是抖动的,沉重的,因为蕴着极浓极浓的恨:"只要你活着,我永远都是痛苦的。" "真是可惜,你只能永远痛苦下去。"他的嘴唇是薄的,总是抿着,如刀锋,锐利,致命。 她浑身紧缩,想缩到最小,缩成一粒微尘。 就像从未存在过。 她握&住了水池边的纱幕。 她死死地拽着,不放松--这是她唯一可以掌握的东西。 终于,洁白的纱幕不堪重负,被扯了下来,慢慢飘落,覆盖住他们。 最纯洁的白色下,进行着世间最龌龊的事情。 透过纱幕上微小的孔,她看见了平静的泉水。 它永远保持着永恒的温暖。 和过去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过去…… 池面上,飘洒着花瓣,粉&嫩无暇,散发出阵阵香气。 阳光被竹帘切割成细碎的一条条,在水面上映出粼粼波光。 靡音卧躺在温泉池边,月白色的肚&兜外单只罩着件水红长衫,衣角落在水中,浸湿了,颜色也深了一层,有种艳丽。 但它的主人,仍旧是小孩子模样。 小小的脸,小小的身体,小小的声音:"姐姐的头发,很美。" 说完,靡音继续抚&mo着自己手上一缕发,漆黑顺长,柔&软冰凉。 另一些,则漂浮在水面上,积聚成一匹华贵的黑丝绸,流光暗转。 所有的发,积聚在一个人头上。 她的唇,柔腻莹亮,散出静谧的光。 她的鼻,直直ting&立,划出清冷的弧度。 她的眼,氤氲着一层雾,灵峰之巅的雾,轻柔飘逸,却遥不可及。 她的皮肤,蒙着一层雪,天山上的冰雪,洁白纯净,却带着冷。 这个人,有着夺人心魄的美丽。 如温泉池中一朵孤傲高洁的圣莲,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她身后,靡音抚&mo着她的发,动作中带着虔诚,眼中带着向往,口中带着叹息:"姐姐的头发,好美。" 青兮闭上薄薄的眼睑:"靡音的头发,也是和我一样的。" "不一样,"靡音摇摇头,固执地说道:"我要姐姐的头发。" 青兮慢慢地转过身,水面上的黑绸顺着她的动作流动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妹妹。 靡音还很小。 她的身体甚至尚未发育完全,瘦弱的肩膀,纤细的四肢。 像个孩子。 但她的美,却是一直存在的。 靠近她,你便能闻见一种清香,崭新的,带着希望。 她像一朵含苞的花,美丽已经初见雏形,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她的盛期。 青兮mo着她的脸,柔声道:"我的就是靡音的,什么都是靡音的。" 靡音静静地笑了,她问:"那柳易风呢?" 青兮摇摇头:"他是不同的。" "为什么?"靡音的笑容变淡。 "他不是我的。"青兮用脸摩挲着靡音的头发:"应该说,我是他的。" 靡音静默了,隔了许久,才问道:"那么,我呢?" 青兮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宫女在纱幕外垂头通报:"启禀公主,柳公子到了。" "还真巧,正谈到他呢。"靡音一骨碌爬起来:"我有话要问他。" 说完,她飞快地跑了出去。 赤&裸的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有些微凉。雪白的嫩足留下一个个水淋淋的印记,通往书房。 柳易风正坐在椅子上,眉头微皱,心事重重,忽见闯入一个小小的身影,顿时一怔。 有些凌乱的长发,水红衫子湿了一角,一双眼睛透着晶亮:"柳易风,你要娶我姐姐吗?" 柳易风楞了一下,随即浅浅一笑,起身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衣,为她披上:"看你,还像个孩子,等会冻病了,又要你姐姐守着。" 靡音不理会,固执地命令道:"我要你也娶我。" "嗯?" 靡音拉着他的衣袖,那蟹壳青的颜色映着她娇&嫩的柔荑,异常融合。 她重复道:"我要你也娶我。" 柳易风来不及作何反应——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婉约中略带清冷:"靡音,易风只能娶一个。" 顺着话音,青兮走了进来。 一身霜色。 清冷绝艳。 "为什么,男人不是可以三妻四妾?"靡音不服。 "因为我们的身份。"青兮握&住靡音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深深地看着她:"因为我们的身份。" 她的声音,有种凛然。 靡音怔住了。 "姐姐,你生气了?"靡音声音中带着失措。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青兮抚&mo着靡音的发。 靡音的脸,映在她眼中,稍稍捂热了那一片冷雾。 "好了。"她说:"快去把衣服换上,别冻着了。" 说完,青兮让人将靡音送回房间。 靡音慢慢地离开书房。 一路上,极目所见,皆是秾丽春&色。 绿枝婆娑袅娜,繁花灿若流霞,熏风吹过,暗香满殿。 芳华正好。 但在靡音眼中,连明媚的日光,也是惶惶的。 "昨晚,殷独贤从高将军府上搜出他与耶罗勾结的'证物',竟当场将其正法。"柳易风的声音,平静下带着波涛暗涌。 "高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曾在朝会上当面痛斥殷独贤的种种恶迹,这次被除去,也是意料之中,只是……"青兮喃喃道:"只是没想到他下手竟这么快。" "现在朝廷上下,再也无人敢反抗殷独贤,他一人独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柳易风眉间藏着隐隐的担忧:"下一步,他该是要逼宫了。" 青兮慢慢踱到花瓶前,用手背轻触着花瓣:"那父皇呢?"她问。 "皇上今日龙体抱恙,没上早朝。"柳易风来到青兮身后,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青兮,我们走吧。" 青兮睫毛抖动了一下,她挣脱出他的手,继续抚&mo着花瓣:"我们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可是……我害怕。"柳易风忧心忡忡:"每当殷独贤看你时,我都会害怕。他要你,我明白……他要你。" 青兮转头,柔声道:"可我只会是你的。" "但如果他成功了,如果他夺得了天下,"柳易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那时候,世间的所有都是他的,那么你……" "不会的。"青兮的声音像一潭湖水,冷而静:"他永远命令不了我。" 柳易风深深地看着怀中的女子,这个骄傲的,清冷的,他最爱的女子。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 离开双灵宫,柳易风走上御花园的小道。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昏沉,早先怒放的繁花收敛了锋利,刹那间变得恬淡幽静。 他静静地走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柳易风!" 他回头,看见了靡音。 她换了套衣裳,水红长衫,茶白裙子,头发已经盘起,没戴什么首饰,在如此的天色中,整个的她,增添了沉静。 "柳易风,我要你娶我。"这次,她的声音很软,不再是命令,而是哀求。 柳易风站在原地,蟹壳青的袖子随风鼓动,此情此境,让他更加飘逸。 "靡音,你想嫁给我,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吧。"他问。 靡音点点头:"我想一辈子和姐姐在一起。" 柳易风喉结滚动一下,他走到靡音面前,看着这个只有自己xiong口高的少女,轻声说道:"靡音,你要长大,你必须要长大了。" "为什么?"靡音抓住他的衣衫,十指发白:"难道你们不要我了?" 柳易风微微叹口气,气息如拂柳春风:"如果可以,我和青兮希望能永远保护你,只是……" "是因为殷独贤吗?"靡音忽然问道。 柳易风微诧。 原来这孩子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懵懂,很多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靡音脸上的稚气渐渐消失:"我听宫女悄悄议论过,说殷独贤权势滔天,意欲造反,如果他当了皇帝,我们是不是都会被杀死?" 柳易风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公主刚才所言,实在让臣惶恐。" 声音很好听,有着金石的质感——却是冬日雪地中的金石,有着透骨的冷。 靡音感觉到柳易风浑身瞬间僵硬,迅速挡在她面前。 靡音只能看见他的背,她听见柳易风问道:"没想到殷将军会在此时入宫,不知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听闻皇上龙体违和,特来问安。途径此地,不曾想听见公主对臣的误解之词。" 柳易风道:"靡音年纪尚小,不懂事,希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靡音公主,今年也已经十四了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那种声音说出,靡音忽然禁不住发颤。 "如果将军是去请安,那可得抓紧点,再晚一个时辰,皇上便要用膳了。"柳易风扯开话题。 "多谢大人提醒,那么我先告辞了。" 靡音一直躲在柳易风身后,直到现在,才敢悄悄从他袖子缝隙中看出去。 正在远去的,是两个人影。 一个强壮,一个ting拔。 皆是戎装披身。 此时,那个强壮的身影忽然回头,对着她一笑。 靡音轻呼一声,赶紧缩了回去。 "你笑什么?"殷独贤问道。 "没,那个靡音,还ting有趣的。"杨池舟回想起刚才那张惊惶的脸颊,那双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她?胆子倒ting小,长得也和她姐姐不一样。" "我觉得还ting可爱的。"杨池舟道。 "你喜欢吗?那么,在事情成功后,她就是你的。"殷独贤环视了番御花园:"到时候,这些都是我们的。" 声音清如金石,冷如冰霜。 铜镜中的靡音,如云发鬓上珠翠满戴,袅娜身体上绫罗缠绕,如玉脸颊上遍施粉黛。 她紧紧皱着眉:"姐姐,我不去。" "前些年每逢宴会你就装病,这些日子,父皇身子不好,正是想借这次宴会散散心,你就别扫他兴了。"青兮慢慢哄道:"就几个时辰,听说,这次宴会有波斯来的舞姬,你一定喜欢。" 哄了许多时,靡音才应允。 两人相携来到殿上。 这次的宴会,场面异常宏大,无数的花灯彩锻,满天的绚烂烟火,充耳的钟鼓妙音,盈目的波斯丽姬。 极盛的繁华,到了极致,竟然有丝疲倦。 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太过鲜明,太过故意。 靡音的眼睛渐渐模糊,她靠在青兮肩上。 像是一场繁华梦,她想沉醉不醒。 没有变数,没有不安,只想歌舞永远延续下去。 就在宴会进&入高&潮时,忽然音乐戛然而止。 靡音清醒过来,揉揉眼睛,看见从殿外进来一个高ting的男子。 他身着戎装,身段修长秀俊。 不可否认,他是漂亮的。 他的脸,文雅干净,不像个武将,反而像个书生。 但他首先给人的感觉,是冷。 冷漠的神色,倨傲的神气。 一双狭长清秀的丹凤眼,眼波流动间,盛满高深莫测,无人能揣度出他的意思。 他是微笑着进来的。 "启禀皇上,"他说:"高长法逃窜的独子高远修已经被本将抓获,请皇上处置。" 他的声音如金石一般。 是殷独贤。 整个宴会沉寂下来。 突然的沉寂,让人有种不适应的窒闷。 靡音看见,高高在上的父皇,已经憔悴了许多。 "高远修……高远修。"容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突然长叹口气:"你是怎么抓到他的?" 他记得明明在高家抄家之时便派人悄悄把这孩子偷运出国,怎么会落在殷独贤手上? "他来刺杀我。"殷独贤继续维持着笑容:"他想为他'冤死'的父亲报仇。" 说完,他伸出手,如白玉一般的手,做了一个姿势。 两个武将拖着一名苍白瘦弱的少年走上殿来。 靡音看见,那少年同自己差不多年纪,此刻却浑身是伤,奄奄一息,鲜血不断从他口角溢出。 可是,他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焚烧着最强烈的恨意,像一只小小的兽。 他死死地盯着殷独贤。 殷独贤依旧在笑,他的唇,抿成一条细线,凌迟着每个人的神经:"皇上,请下旨吧。" "下旨?"容帝缓缓重复着他的话。 "高长法勾结耶罗,里通外敌,罪该诛灭九族。"殷独贤的声音很轻,却重重打在每个人心上,重重打碎了这个繁华的夜。 所有人都沉默了。 包括容帝。 突然,一个略带尖利的吼叫声传来,小兽的吼叫:"我父亲是被你这个奸臣陷害的!殷独贤,你陷害忠良,不得好死!" 那个少年虽然遍体鳞伤,却丝毫不允许他人侮辱自己的父亲,他奋力挣扎着,力气大得吓人。 "大胆!"少年身后的武将抽出剑,向少年劈去。 就在刀即将要落在少年头上时,一个声音传来。 "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宫变 声音很柔,很清,蕴含着一种高贵,让人不得不遵从的高贵。 青兮制住了那把剑。 她缓缓说道:"高家祖上跟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因此得到先帝赠与的免死金牌。如今自然能保高远修一命,否则,岂不是对遗命的蔑视,对先帝的不敬?" 她的声音,在这沉寂的殿堂上回旋。 在这静谧的深夜中,有种凛然。 殷独贤唇边漾起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容:"还是公主明理,那么,就留下这孩子的性命……让他进宫侍奉公主,为他父亲赎罪吧。" 青兮黛眉微微颤动一下。 "皇上认为如何?"殷独贤问。 容帝静默着。 烟花消尽,那些灰烬慢慢散落下来,将他的眼睛衬托得更加灰蒙。 良久,他终于举起手,划出个苍白的姿势。 "准了。" 殷独贤回头,轻轻瞄了少年一眼:"来人,把他拉出去净身。" 少年的嘴唇映着鲜血,显得更加苍白。 他明白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但他却显得很平静。 他昂首tingxiong地跟着那两个武将走出大殿。 这时,青兮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的靡音不见了。 在漆黑的夜空下,高远修脚步坚定地走在石子路上。 一粒粒的小石子,硌着他的脚,硬而凉。 他知道,自己即将失去男人的身份,即将成为受人不齿的宦官。 但他没有畏惧。 夜风吹在耳边,寒嗖嗖的呼呼声幻为父亲临终前含血的嘱咐,幻为母亲被刺中腹部时惨烈的尖叫,幻为满天的火光,幻为满眼的鲜血。 他们高家的血。 容帝派人将他送出国,但他还是偷偷回来了。 他不甘心,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刺杀殷独贤那个奸贼。 但却失败了。 可是,他至少还留着一条命。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焚烧着。 正当他们走到石子路的尽头处时,一个小而柔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高远修回头,发现一个纤细小巧的身影飞快地跑到自己面前,将他的手一拉:"跟我走!" "五公主,不可!"武将连忙将两人拦住。 靡音微笑:"是殷将军说的,他是来侍奉我和姐姐的,我现在就要他侍奉我。" "可是……"武将踌躇:"可是他尚未净身。" 靡音浅浅一笑,忽地拉住高远修,两人同时向下一蹲,从武将手臂下窜了出去。 武将一惊,赶紧去追。 但哪里比得上靡音熟识宫中的小路,再加上两人身手敏捷,很快便将武将甩在身后。 靡音带着高远修来到湖边的一块大石后躲着,看着那两名武将跑远,才吁出口气。 "你是谁?"高远修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盛装的打扮,清丽的面容。 像月下仙子。 她眨眨眼,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我,我是救你的人。" "为什么……要救我?"高远修喃喃问道。 "因为你是忠臣之后。"靡音用衣袖轻轻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 随着衣袖的摆动,高远修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他眼睛有些红:"你……相信我父亲。" "不止是我,每个人都相信。"靡音拿出手绢在他手臂上打个结,止住血,一边殷殷嘱咐道:"等会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你一定不能死,为了你父亲,为了所有人,你要好好地活着。" 高远修看着她,重重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那恐怕得等下辈子了。" 靡音一震,倏地回头,看见一个强壮的男人。 高大身材,眉目英ting,面容黝黑。 他的眼中总有种桀骜不驯,而音调中则带着几分嘲弄:"你们两个,谈完了吗?" 靡音连忙站起,拉着高远修转身往后跑,但—— 后面则站着一队武将。 靡音的脸瞬间变白,她命令道:"你们给我让开!" 但武将却像没听见她的话。 "公主叫你们让开。"那人开口,口气依旧带着嘲弄的笑意:"你们就把人拿走,让开不就结了。" "是,将军。"为首的武将把高远修一把拖了去。 一行人正要离开,却被那人拦住:"等等。" 说着,他走到高远修面前,猛地将他手臂上的手帕扯了下来。 高远修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因为这突然的外力又撕&裂了。 那人一挥手,手下便迅速带着高远修离开。 靡音正要去追,却被那人伸手拉住。 靡音防备地挣开他。 那人将手帕拿到她面前,眼中带着笑:"以后,不准把东西送给别的男人。" "你是谁?"靡音皱眉。 "杨池舟。"他低头把手帕放入怀中,再抬起眼来,一字一句地说道:"记住这个名字。" 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在这样的深夜中,非常地触目。 "你快让他们回来!"靡音看着远去的高远修,有些着急。 "你是救不回他的……你姐姐,你父亲都救不回他。"杨池舟伸手,捏起靡音垂在肩上的一缕黑丝,纤细的一缕,就像她的身体,稚幼,却有种细弱的迷人。 靡音隐隐约约觉得,杨池舟的眼神中,有一丝危险,她慢慢地移动脚步,想趁其不备逃走。 但杨池舟却将手撑住石头,挡住了她。 "没想到,"他说,眼中依旧带着笑:"这么些天了,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 闻言,靡音忽然记起了那个黄昏,那些疲倦的繁花,那个对着她一笑的强壮的人。 是他。 "想起来了?"杨池舟慢慢靠近她。 靡音平视着他的xiong,他身着的铠甲,金色的,坚&硬的,上面有着奇异的花纹,像一个个漩涡,将她生生拉扯着。 靡音又惊又怒,大叫道:"放开我,你太大胆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杨池舟凑近她耳边,嗅着她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气,轻声说道:"你早晚都是我的。" 或者是因为这轻薄的话,或者是因为他温热的鼻息,或者,是因为这话中那份强烈的自信,靡音突然浑身一震。 "靡音?"这时,小道上传来青兮的呼唤。 杨池舟的手放松了,靡音赶紧头也不回地向青兮跑去。 她跑得很快,很慌,就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长长的裙角被踩住,她摔在石子路上,柔嫩的手立即擦出了血,但她没有迟疑,迅速爬起,踉跄着向前跑去。 她很清楚杨池舟并没有追她,但她抑制不住心中那股无来由的惊恐。 终于,她见到了青兮,没有迟疑,她紧紧抱住了她。 "怎么了?"青兮擦拭着她的额头,柔声问道:"你去哪了?" 靡音摇着头,只是摇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湖边的石块后,一双黑暗中的眼睛,闪着光,含着笑。 直到一个月后,高远修才重新来到她面前。 靡音这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一个苍白的,漂亮的,纤细的少年。 青兮说:"你们俩,很像。" 靡音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 高远修安静地看着靡音,比较起那个月夜,那个躲在大石后的月夜,他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之后的一年,过得很快,如指间的流水。 宫中的每个人,都尽情地欢愉着。 华丽的丝绸,随意撕&裂,名贵的陶瓷,任意摔破,美酒与佳肴,尽悉倒入护城河,珍珠与宝石,成为chong物的玩物。 那种姿态,带着肆意,带着张狂,带着……绝望,仿佛那时就已经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盛极必衰。 已经,盛到了极致。 然后,便是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天,在靡音的记忆中,永远是黯黄的。 那一天,开始时是很平静的。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靡音蹲在院子里,正在给牡丹浇水,柔嫩的花,翠绿的叶,纤细的人。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庞大的人声。 靡音站起来,疑心自己听错了。 但那声音如潮水一般,渐渐向她涌来。 仿佛整个大地也在颤动。 世界颠覆的声音。 靡音手一松,木勺落在地上,破碎的水溅湿了她的裙裾,划出惊惶的印迹。 青兮站在门廊下,望着远方。 高远修快步走了进来,沉声道:"公主,殷独贤反了。" 青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隔了许久,她才说道:"原来,就是今天。" "叛军已经包围住皇宫,柳大人正带领手下在宫门前奋力迎敌,只是,"高远修抬起眼睛:"大人是撑不了多久的。" 青兮缓慢地点点头。 "公主,现在该怎么办?"高远修问。 "没有办法,"青兮轻叹口气,风吹动她腮边的发,在空中划出寂静的弧度:"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闭上眼睛,许久许久之后,猛然睁开,看着高远修:"你愿意帮助靡音吗……即使是牺牲性命?" "愿意。"高远修的语气很平静,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但那种神色,却比千言万语更能让人信服。 "好,你马上和靡音交换衣服。" 青兮马上动手,把靡音拉到室内,迅速让两人衣服对换。 "姐姐,我们可以逃走吗?"靡音的泪不停地往下坠&落,落在青兮的手上,滑下。 青兮并没有回答。 她帮靡音梳好头发,然后来到书柜前,转动一个花瓶。只听一声轻响,右边的一堵墙转开了。 青兮把靡音推了进去,交给她一个包袱,嘱咐道:"靡音,听着,乖乖待在里面,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出声。三天之后,你才能出来。那时候,叛军应该在庆祝胜利,你可以趁乱逃出宫的,听明白了吗?" 靡音先是怔住,之后激&烈地摇着头:"不,我不懂,姐姐,你呢,你为什么不陪着我?" "因为靡音,你比我坚强。"青兮眼中的神情,谁也看不明白。 "姐,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要和你们一起!"靡音挣扎着,拼命想走出来。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个世界即将崩塌,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直到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她清醒了。 青兮打了她。 重重地打了她。 "姐姐?"靡音呆呆地望着青兮。 青兮冷冷地看着她:"靡音,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姐姐,就照我的话做。" 靡音下意识地点头:"我做,姐,我会乖,我会听你的。"她的声音是沙哑的,哽咽的,迷茫的。 青兮眼中的冰化解了,她搂住靡音,像过去无数次搂住她一样,柔声道:"靡音,以后,你要靠自己了。" 靡音不停地点着头。 在青兮放开她之后,高远修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挂在她身上。 他说:"记得我,靡音,记住世界上曾经有个我。" 靡音依旧点着头,无意识地。 在那瞬间,她明白,自己是多么地渺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然后,他们走了。 留下靡音,一个人,待在黑暗之中。 双灵宫外,是一片混乱。 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奔跑着。 翡翠珠宝,古董珍玩,在宫女的尖叫声中随意散落着。 一片混沌。 宁静的只有御花园中的牡丹,在艳阳之下,我自妖魅。 青兮和高远修站在湖上的小亭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就像是戏台下的观众,看着一场早已经知道结局的戏。 "远修,你知道等会该怎么做吗?"青兮看着湖中的锦鳞,一群群,簇拥着,红红黄黄,煞是好看。 "明白,"高远修轻声说道:"我会扮成靡音,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你不会后悔?"青兮将目光移向他,一道光,从她眼里氤氲的雾气中射出:"你还没替你父亲报仇呢。" 高远修低下头。 风从湖面上吹来,那些惊惶的声音仿佛隔得很远,他说:"可是,她是靡音啊。" "我替靡音谢谢你。"青兮轻轻吸口气,环顾下四周,这熟悉的一切,自小融入她生命的一切,很快就要消失了。 "公主,你呢?"高远修看着她。 在阳光下,她整个人,似乎融化了一点,不再那么冷,美得更加惊人,她浅浅一笑:"我自然有我该去的地方。" 然后,她离开了亭子。 风吹起她的衣诀,飘飘欲仙。 一朵绝世圣莲。 宫门被攻破了。 几千士兵冲了进来,冲进这个对他们而言如天庭般神秘的地方。 他们从小仰慕的遵从的主人,容帝,高高在上的容帝,已经结束了。 是他们亲手结束了容帝的统治,那种快&感,鲜明,淋漓,带着不可置信的颤粟。 他们用兴奋到极致的神经撞开了宫门——皇宫的金碧辉煌是他们贫瘠的想象无法抵达的。 那种奢侈淫靡的气氛让他们红了眼。 他们疯狂地抢夺着财物,像兽一般□□着女人,像魔鬼一样杀着男人。 依旧是午后,阳光依旧秾丽,只是沾满了血。 杨池舟一早便下令,寻找靡音,于是,在一个时辰后,手下带着他来到了湖边。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亭子上。 他眼中含笑,慢慢地走了过去。 终于,等到了,他的东西,他的女人。 但是,就在他要靠近亭子时,那抹身影突然一跃,跳入湖中。 水面破碎了一下,荷花动荡了一下,锦鳞惊惶了一下。 之后,一切恢复平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抹身影,再没有出现过。 密室很静,静得让人发疯。 靡音背靠着墙,坚&硬冰冷的墙,紧紧抱住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她什么也不愿意想,什么也不愿意做。 她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她会醒来的。 睁开眼,会看见姐姐的笑颜,然后她会告诉姐姐,这个噩梦有多可怕。 可是醒不来。 很久很久都醒不来。 睁开眼,只是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 她是孤独的,姐姐,易风,远修全都不在了。 靡音再也忍受不了,突然拉下旁边的机关,冲了出去。 外面……非常地宁静。 没有一点声响。 月光流曳进屋子,在每一个角落上残留下痕迹。 那种白,泛着异常,泛着冰冷。 像一个死寂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都像死去一般。 那种安静,逼得靡音发疯。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像是被囚禁在一个无休止的噩梦中,永远醒不过来。 "谁?"突然,一个声音穿过魔障,让她一瞬间回到现实中。 是杨池舟的声音。 "谁在里面?"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靡音惊惶地躲进chuang底,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手臂间。 她拼命咬住手,以免自己因为害怕而尖叫出声。 她听见,杨池舟走了进来。 靴子踏在地板上,声音沉稳。 靡音浑身的肌肤都是紧绷的。 "原来是听错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靡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像是过了千百年,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靡音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她这才觉察到,每一寸皮肤上都溢出了层薄汗。 靡音吁出口气,准备出去,但一转头,却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她张大嘴,却叫不出声,因为惊骇。 "你果然在这里。"杨池舟伸手,抓住了靡音,将她拉了出来。 靡音毫无反抗的能力,就这么被他抓住。 "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是想趁乱逃出宫去?"杨池舟取下她的帽子,那一头青丝慢慢倾泻下来,在月光下,无数根青丝如流水一般,一种温顺的姿态。 "是你姐姐出的主意吧。"杨池舟的五指被青丝缠绕,他缓缓说道:"让高远修扮成你,故意在人面前自尽,这样,靡音公主就在世界上消失了,再没有谁会留意一个小太监。" 远修……自尽。 靡音双手颤抖着抚上xiong口,那里,很冷,分不清是玉佩的温度,还是她的手。 "你姐姐很聪明,并且,狠得下心牺牲别人,只是,"杨池舟抬起她小小的苍白的脸:"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我是很熟悉你的。高远修即使和你再像,也瞒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的出现。" 靡音嘴唇翕动着:"我姐姐呢?" 杨池舟用手背摩挲着她的脸颊,那种柔嫩的感觉,让他爱不释手:"以后,你的保护人是我,明白吗?" 靡音像是没有听见,她的眼中一片雾蒙蒙,依旧喃喃问道:"姐姐呢?" "她不会再来照顾你了,今后,你只能依靠我。" 靡音忽然像疯了一样,使劲地拍打,踢咬,极尽歇斯底里。 她使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 最终,她晕了过去。 当靡音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chuang上。 一个陌生的房间。 一些陌生的人。 "小姐,你醒了?"旁边的两名丫鬟赶紧迎上来,为她披上衣服。 "这是哪里?"说出这句话后,靡音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 "是王府。"丫鬟回答。 "我要走!" 靡音撑起身子,但下了地才发现,脚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猝不及防,竟向地上摔去。 在即将重重跌倒时,一双大掌将她稳稳扶住。 靡音抬头,看见了杨池舟。 他在笑。 他的皮肤黑黑的,笑时咧开了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靡音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王府,杨池舟已经封王。 那么殷独贤也已经称帝。 而父皇……亡国之君,一定,一定已经不在世界上了。 靡音紧紧抓住杨池舟的衣袖,直到手指关节发白:"我姐姐呢?求求你告诉我姐姐在那里!求求你!" "我不知道。"杨池舟坦白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靡音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语无伦次:"我要去找她……她叫我逃出去,姐姐是在宫外的……我要去找她!" 她放开杨池舟,说着就要往外冲。 杨池舟一把将靡音拉回来,散落的青丝随着她的身体旋转着,转成一个柔靡的圈。 "你们先下去。"杨池舟一声令下,两名侍女垂头走了出去,并关上房间门。 "你凭什么抓我?!"靡音瞪着他:"你放开我,听见没有,杨池舟你放开我!" "我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杨池舟捧起靡音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靡音,现在的你,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的父亲,你的王朝已经消失,你的权利,你的地位,也不在了。" 靡音安静地听着,眼中渐渐起了一层雾,雾浓了,化为泪,一滴滴的泪,无声地在脸颊上滑过。 "现在,只有我能保护你,保住你这个亡国公主的性命,保证你拥有以前的待遇。"杨池舟道:"你是杨池舟的女人,这是你唯一的身份。如果你还要继续闹下去,我只能惩罚你,像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女人一样……记住了吗?" 靡音感觉到冷,一种彻彻底底的冷,从心里,散发到四肢百骸的冷。 她怔怔地点了下头。 杨池舟满意地笑了,他坐在chuang边,将失魂落魄的靡音chong溺地抱着,像抱着一只小猫:"我会对你好的,如果你乖乖听话,明白吗?" 靡音无意识地点着头,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点着头。 那个晚上,靡音彻夜未眠。 窗户半开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天上的那轮寒月。 明月依旧,物是人非。 所有的,都变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这已经不是那个她撒撒娇,就能得到一切的年代。 她想活下去,必须顺从。 顺从杨池舟的每一句话。 然后,趁机逃出去。 依照姐姐的嘱咐,逃出宫去。 在清冷的月光下,靡音握紧了手。 杨池舟很chong着她。 每天除了忙公事,便尽量抽空在府中陪伴她。 这天中午,他坐在后院的凉亭中,将靡音抱在大腿上,看了她许久,终于说道:"你知道吗?你的眼睛,不如以前明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逃 靡音没有说话,眼睛依旧钝钝的,但看仔细了,里面有道暗暗的光。 "靡音,你究竟想要什么?"杨池舟抬起她的下巴:"无论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一阵风吹过,将靡音的头发吹起,稚弱的发,在她脸颊上扫过。 她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下。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一辈子,也给不了。 杨池舟低下头,想吻她。 但靡音下意识一躲,将脸埋在他怀中,紧紧地。 "靡音,"杨池舟的声音在她头ding响起:"别再考验我的耐心,我忍不了多久的。" 风渐渐大了,靡音轻轻打个寒噤。 逃。 这是靡音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可是,完全没有门路。 不论靡音到哪,身后总有两名侍女跟随,寸步不离。 她时时刻刻都处于杨池舟的监视之中。 靡音越来越着急,她明白,要不了多久,杨池舟就会要了她。 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可是,又无能为力。 她终日愁眉不展,总是端坐在屋子里。 侍女小桃担心她闷病了,便建议她去后花园逛逛。 靡音也就随着她们去了。 王府的后花园很大,假山嶙峋,亭台轩榭,一草一木,都透着精细。 但靡音毫无心情去观赏,只是看着一簇牡丹发呆。 牡丹。 双灵宫中的那株牡丹,早已败了吧。 仔细算来,距离事情发生,已将近一个月了。 可是,靡音依旧觉得,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情。 怔忪之中,靡音似乎听见小桃在和谁讲话。 "咦,你是谁?怎么从没见过你?" "回姐姐话,我是负责送菜的,前两天刚来。" "送菜的,怎么会到后花园来,别以为你是小孩子就可以乱闯,被管家发现了,不揭了你的皮。" "姐姐教训的是,其实,是厨房的大师傅想知道靡音小姐晚膳想吃什么,本来要另一位姐姐来问的,可那位姐姐身子不舒服,我就自告奋勇来了,也不懂规矩,请姐姐别怪罪。" "好了,嘴还ting甜的,这次就饶了你吧。"小桃转头恭敬问道:"小姐,晚膳你想吃什么?" 靡音说不出话。 她惊喜地看着那个人。 粗布衣服,皮肤苍白,身体纤细。 远修。 竟然是远修! 她激动异常,正想唤出声,却被高远修一个眼神制止。 靡音努力平静下心情。 但她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着:"一时也想不到,还是……还是我亲自去厨房看看吧。" 说着,她起身,在小桃的带领下,向厨房走去。 她明白,远修就在身后,可是她同时也明白,不能让任何人起疑,否则,他会有危险。 尽管表面平静,但靡音心中,早已翻腾不已。 一行人当下来到厨房。 大师傅知道靡音的身份,自然诚惶诚恐,生怕怠慢了她,惹得王爷不高兴,忙招呼道;"小姐,您怎么来了?是不是今天的菜做得不合口味?" "不是,"靡音努力地笑笑:"昨晚的那道东坡肉弄得不错,王爷赞不绝口,我想请你教我。" "那,小姐是现在就学?"大师傅试探地问。 靡音点点头:"就现在吧,你先示范一遍……小桃,厨房太热了,你去给我沏碗茶来。" 小桃本来不敢离开,但一方面担心惹靡音不高兴,另一方面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嘱咐旁人照看好靡音后,她便快步回屋沏茶。 大师傅在灶台上开始忙碌起来,刀在菜板上笃笃笃地敲着,灶下的火也熊熊地燃烧着。 其余人在一旁垂头而立。 没有谁注意到她,靡音慢慢退后两步,站定。 她没有回头,却感觉得到,远修就在身后。 激动在全身流淌,皮肤因此而紧绷,手脚因此而抖动。 远修。 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来救自己了。 "靡音,"身后传来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靡音集中全副精神聆听着:"明日辰时,你再到这里来,尽量引起混乱,到时我会带你出去的,明白吗?" 靡音重重地点头。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喉头,却哽住了。 过去的一切,重新浮现在眼前。 那些繁华,那些柔靡,那些温情。 她念念不忘的一切。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瘦削肩膀,高远修轻声说道:"放心,靡音,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这时,侍女小桃端着茶走了进来。 再待下去,只能惹人怀疑,高远修狠下心,转身离去。 他隐约听见了小桃的惊呼。 "小姐,你怎么哭了?" 这一整天,靡音都像身在梦中,恍恍惚惚的。 是真的吗?她怀疑,那真的是远修? 是否是自己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 可是,远修的呼吸,轻轻吹拂着她的脖子,她感受到的那种温暖,是真的,熟悉的。 靡音双手握&住脖子上的玉佩,像握&住一个希望。 当杨池舟进&入房间时,看见的,就是靡音这副惘惘的样子。 她穿着一套水红色的薄纱小褂,双手抱住腿,将头枕在膝盖上。 整个的她,散发着一种稚气,少女的稚气。 杨池舟走过去,坐在她身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听说,你今天为了我去厨房学做东坡肉?" 靡音清醒过来,猛地一怔。 "是真的吗?" 靡音背脊僵硬起来,她强迫自己微笑:"你不是说你喜欢吃那道菜吗?" 杨池舟转过她的脸,一双黑瞳中盛满爱怜:"你今天,怎么这么乖呢?"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靡音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掩住娇蛮,增添了柔顺:"我知道你对我好。" 杨池舟满意地笑了,他将靡音转过身子,垂头看着她:"靡音,你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他看见她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姐姐,"靡音哭泣着:"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你告诉我,姐姐究竟在哪里?" 杨池舟的眼神温柔了下来,他双手抱住她,让她的头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拍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那个晚上,他没有要她。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的缝隙洒在地上时,靡音醒了。 她发现,杨池舟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chuang边,看着自己。 靡音逃避般地翻转个身,将脸对着墙。 身后传来杨池舟带着笑音的声音:"还装呢?" 他扳过她的身子,低下头,两人的脸隔得很近,很近。 "靡音,昨晚,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明白吗?"杨池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你逃不了的。" 靡音感觉手脚开始发凉。 说完之后,杨池舟用手梳理着她散落在chuang上的发,一边闲闲问道:"今天打算在家干什么?还要去学做菜吗?" "嗯。"靡音轻微地点下头,特意问道:"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早点回来?"杨池舟轻笑。 靡音垂下眼,掩盖住里面的焦急:"也不用,还是……公事要紧。" "今天事情可能有点多,估计要天黑才能回来,"杨池舟抓起一缕靡音的头发,放在唇边吻了吻,道:"不如,你给我做了当宵夜怎么样?" "好。"靡音心头大石放下,一边催促道:"上朝要迟了吧。" "你今天,好像特别想我走。"杨池舟忽然定定地看着她。 靡音心中一紧,背脊慢慢渗出了冷汗。 "因为,"靡音要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才不至于显得怪异:"因为……昨晚的事情。" 杨池舟轻轻抚&mo着她的脸颊,漆黑的眼中盛满了不解:"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呢?靡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靡音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说完这句话后,杨池舟便离开了。 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黯黄而扭曲。 按照约定时间,靡音来到厨房中,远修已经在那里等候。 两人眼神交汇,默契生成。 高远修早就在厨房各处撒上硫磺,而靡音在做菜时,故意将明火弄在地上,顿时,厨房迅速燃烧起来。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人都慌成一团。 靡音和高远修趁乱坐上送菜的车,混出了王府。 中途他们下了车,骑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马不停蹄地赶出了皇城。 刚出城没多久,他们便听见城内一阵喧嚣,接着,城门便关上了。 杨池舟,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 靡音抱着高远修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背上。 虽然,他是瘦弱的,可是,靡音却觉得,他的背比什么都宽大,比什么都安全。 远修,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接触的故人,是她过去生活的缩影。 她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他们终于来到了古月镇。 古月镇是个边陲小镇,临近耶罗。 高远修的计划是,去耶罗生活。 他父亲的挚友第真机,便是耶罗人。 二十年前,耶罗和盛容曾经出现两国交好的局面。那时,高长发便结识了第真机,两人性情相投,成为好友。后来局势变化,两人断了联系。这件事也成为当初殷独贤诬陷高长发叛国的证据。 高长发临终前让儿子去找第真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这个朋友。 来到古月镇时,两人已经疲劳不堪,便找了一个客栈歇息。 因为怕暴露身份,靡音做的是男儿打扮,对外宣称两人是兄弟。 担心靡音会害怕,高远修只要了一间上房。 将靡音扶到chuang上躺下后,他便坐在桌边,准备打个盹。 可靡音不许,她将身子往里挪了挪,把被子一掀,道:"远修,你也到chuang上来睡。" 远修苍白的脸上忽然出现一丝红晕:"那怎么行?" "为什么?"靡音问。 "你是女儿家。"高远修转过头。 靡音微笑:"我都不怕,你还怕呢。" 闻言,高远修的身子僵硬了下,顿时沉默了。 靡音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一时也不敢做声。 隔了许久,高远修才缓缓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放心我?是因为我……已经不再是男人了,对吗?" 靡音静默了。 "你看我在说什么呢?"高远修讪笑一声:"靡音,早点睡,明天……" 他没有说完,因为靡音从后环住了自己的腰。 她紧紧地抱着他,将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背上。 "我放心你,是因为,你是除了姐姐之外,我唯一相信的人。"靡音轻轻地说道:"远修,你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 高远修感觉得到,后背上有一枚硬硬的东西,那是他的玉佩,他给她的玉佩。 她一直戴在身上。 这就够了,他满足了。 那天晚上,他们相拥而眠,交换着彼此的体温,互相慰藉着,用对方残留的回忆,慰藉着。 古月镇虽是个小镇,但因为位置特殊,成为耶罗和盛容的商品交换地,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常常会见到身着异族服装,高鼻深目的耶罗人牵着马匹来换取丝绸。 所以在这里,应该不会引人注目。 高远修和靡音正是这样想的,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上街,来到一间名叫永隆茶楼的地方。 根据高长发的嘱咐,只要将信物交给茶楼掌柜,他便会负责通知第真机。 两人紧握着手,走进永隆茶楼。只见柜台处,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正在算着账目。 "两位小哥,喝茶里面请。"那掌柜并没有抬头,不咸不淡地招呼着,一边将手中的算盘拨得啪啪作响。 高远修将东西放在他面前。 那是一枚箭头,旧的,上面有斑斑锈迹。 算盘声立即停止,掌柜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们好一会,低声道:"你们是……" 话还没说完,门口便进来四五名捕快,大声吆喝道:"老李,快拿壶茶来,真是的,这么大热天来找人,真他妈的晦气。" 老李忙走到他们面前,点头哈腰:"几位爷,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小二,快上好茶!" "唉,刚接到上头的命令,说要找两个小孩。"为首的捕快把手中的纸打开:"诶,你看见过这两个没有,朝廷钦犯,抓到可有重赏。" 靡音和高远修心里同时一紧——上面画的竟是他们两个。 两人同时转过身,想往外面走,但却被另一个捕快叫住:"你们两个,转过身来我看看。" 靡音心跳得发狂,整个身子僵硬住,动也不敢动。 "叫你们呢!"那个捕快不耐烦了:"是不是还要老子亲自走过来看呢?" 高远修将怀中的匕首握紧。 他宁死,也不会把靡音交出去。 空气紧张得能用刀划开。 但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老李突然轻松地笑道:"说起赏金,我突然想起,最近生意不错,该提前孝敬各位爷。" 然后,他拿出银子,给他们每人奉上一锭。 "我早说过,这周围的商铺,就老李最懂事。"为首的捕快收好银子,拍拍老李的肩膀,哈哈一笑:"放心,以后有谁敢来找你的麻烦,尽管告诉我,一定帮你摆平。" 这样一打岔,那些捕快也就将靡音他们忘记。 两人赶紧跑了出来,但刚出门,便被一个小二模样的人叫住:"两位,我家主人想见你们。" "你家主人是谁?"高远修疑惑地看着他。 小二恭敬地答道:"我家主人正是公子要找的人。" 两人欣喜若狂,赶紧跟在小二身后。 那小二异常机警,带着他们避开人群,七拐八拐地来到茶楼后院的阁楼上。 走到最后一间房间门前,小二停下,轻轻敲了敲门:"主人,公子来了。" "让他们进来。"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威武雄浑。 小二将门打开,把两人迎了进去,然后行个礼,退下了。 屋子里有些昏暗,高远修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隔了好一会,他才看见,一张八仙桌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藏青色的服装,深眉高目,黑色的胡须将半张脸掩埋,一双眼睛大而锐利。 "你就是高长发的儿子?"那人开口,声音雄浑,屋子中的摆设似乎都随着声音颤抖着。 "是,"高远修跪了下来:"晚辈高远修。" "家里只剩下你一个是吗?" 高远修握紧拳头,重重地点了下头。 "想报仇吗?"第真机抬起眼睛。 高远修腮边线条绷得紧紧的,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正是为了报仇而活下来。" 第真机拿起桌上的旧箭头,话锋忽然一转:"知道这枚箭头的来历吗?" 高远修不明他的意思,只是摇摇头。 "二十三年前,我遭政敌暗算,xiong口中了一箭,倒在河边,你父亲经过,救了我一命。后来我就把这枚箭头送给你父亲,并许下诺言——将为他做任何事情。"第真机的眼睛忽然爆射出精&光:"你父亲是真英雄,他不该是懦弱愚昧的盛容人,他该是耶罗的真汉子!" 他的声音有奇特的震撼力,能够让人心颤抖,靡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第真机锐利的眼睛锁住她,沉声问道:"你就是容帝的女儿?" 靡音被他带着无端敌意的目光震住,一时做不得声。 "回答我!"第真机低吼。 靡音不知所措。 高远修将她的手握&住,那股温暖,顺着手臂传到靡音的心底。 "叔叔,靡音救过我。"高远修说。 第真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可她的父亲杀害了你全家。" "不,杀害我家人的是殷独贤。"高远修急急解释。 "但她的父亲是帮凶。"第真机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的瞳孔,是一种奇特的灰色,澄明,锐利,像大漠中的一只鹰,看透了所有:"因为容帝的软弱,纵容,才会成全殷独贤的今天。一个君主,倘若连自己的忠臣都无法保护,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再坐在皇位上……所以,他被五马分尸,完全是罪有应得。" 五马……分尸。 靡音怔怔的,眼睛也钝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无知无觉。 父皇。 她曾经的天。 已经……支离破碎。 靡音的身体渐渐发凉。 "叔叔,不管容帝做过什么,靡音是无辜的,请你带她一起走。"高远修恳求。 "不可能。"第真机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推,用下巴指指街上的情景:"看,现在你们两人的画像已经到处都是,我只能带你一个人走。" "叔叔。"高远修跪下,膝盖和地面急速碰触,发出坚定的响声:"我不能把靡音留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带这丫头走,你也就不走了?"第真机转过头来,牢牢地盯着他。 高远修回答得没有任何停顿:"是!" 第真机一步步地走到他身前,站定。 高远修低着头。 忽然,第真机一把抓住高远修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倏地一拳,狠狠将其打倒在地。 "混账!难道你为了一个女人,就宁愿不报杀父之仇?"第真机的怒吼在高远修头ding响起,像潮水,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高远修将脸埋在阴影中,依旧不做声。 第真机猛地冲上去,想继续教训他。 但一个纤细的身影扑在高远修身上,紧紧将他护住。 "别打他,我求你!"靡音的声音带着哭泣。 "我不想打女人,你给我让开!"第真机命令。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聚集在靡音小巧的下巴上,一滴滴地坠&落,痒痒的,凉凉的。 靡音从未擦拭过眼泪,每次哭泣,都是青兮将她搂在怀中,用散发着冷香的锦帕替自己拭去泪水,轻柔地,爱怜地。 现在,她必须学会自己擦拭眼泪。 靡音仰起脸,看着第真机,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宁静,觉悟后的宁静:"我留下,你别打他了。" 高远修立即握&住靡音的双臂,嘶声道:"不,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靡音看着远修,这个纤细的,苍白的少年,他的脸庞,是干净的,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睛,蕴满了星辰,他的睫毛,瑰丽浓密。 但他的嘴角,已经青紫,染着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女妖 靡音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替他拭去那些鲜红的血,她的声音也是轻轻的:"远修,你一定要走。" "不行,靡音!"高远修眼神坚决:"我这辈子都不会抛下你的。" "你不是抛下我,你是帮我。"靡音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远修,我要你变得强大,强到能够杀死殷独贤,明白吗?我要你杀死殷独贤。" "不,你是在想办法逼我走。"高远修的力气大得吓人,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臂:"就算我死,也不会抛下你。" 可是,话音刚落,高远修便感觉到后颈一阵疼痛,他眼前一黑,慢慢晕了过去。 但在昏迷前,他清楚地听见靡音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萦绕:"远修,等你强大了,回来帮我。" 第真机收回手,看着跪在地上的靡音,很久很久之后,才说了句话:"丫头,别怪我,这是你自己的命。" 命。 靡音在心中喃喃地念着。 她的命。 这是她的命。 第真机将昏迷的高远修扛起,大跨步走到门口,然后停下。 当时的阳光很刺眼,靡音看不清他的身影。 第真机没有回头,只是静静说道:"这里恐怕已经待不了多久了,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说完,他带着高远修走了。 现在,真真正正只剩下她一个人。 古月镇的空气中有许多沙尘,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是那么鲜明。 无数的微尘,在空中起起伏伏,用缓慢的姿势。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恍如隔世。 就如第真机预料的那样,傍晚时分,官兵就已经来了。 他们破门而入,抓住了靡音,将她关入了大牢。 靡音蜷缩起身子,坐在冰冷的地面,安静地看着老鼠在自己面前跑过。 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被一只老鼠吓哭过。 当时的她,生活中最大的恐惧,就是看见蛇虫鼠蚁。 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进&入大牢,成为阶下囚。 寒风从墙上的缝隙中吹入,冰冷刺骨,将她浑身肌肤都冻痛,她的手脚,已经没有知觉。 在黑暗中,靡音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不知名的所在。 隔壁的女囚看了她许久,终于问道:"喂,你就是那个前朝的公主吗?" 靡音没有回答。 "喂,问你话呢?"那女囚不耐烦。 靡音依旧不做声,只是低垂着头,额前碎碎的发,一根根,像刺进眼睛里。 "就算是公主又怎么样?现在不是一样被关在这里?"那女囚冷哼一声,抓起块小石子向靡音掷去。 石子异常尖锐,砸在靡音额头。 她感觉到一股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靡音伸手去mo,粘腻,温热。 原来,她的血,还是热的。 女囚见靡音受了伤,更加兴奋,鼓动身边的人道:"快快快,快打落水狗,这小娘们以前还是公主呢,大家一起来打她!" 其余女囚全站起来,到处捡起石子,开始砸向靡音。 靡音没有反抗,甚至没有躲避。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石子一粒粒砸在自己身上,任由疼痛在身体上蔓延。 打落水狗。 她已经是落水狗。 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羞辱她。 靡音想起青兮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我们的身份。 青兮时常教导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但,就因为她们曾经高贵的身份,现在才会坠&落得更深,被侮辱得更彻底。 靡音的心被沉沉压住。 姐姐该怎么度过。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身份被人践踏。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吼道:"住手!" 低沉,含着隐隐怒火,并且……熟悉。 靡音抬头,看见了一双黑如墨玉般的眼。 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现在已经燃烧着怒火。 杨池舟。 是杨池舟。 杨池舟身边的县令见王爷盛怒,忙诚惶诚恐地问道:"王爷,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还需要问我吗?"杨池舟冷冷地看他一眼。 县令赶紧下令:"全部给我拖出去!" 顿时,牢房中响起铺天盖地的哭喊声,求饶声,像潮水一般,席卷了一切。 没多久,那声音便渐渐消失,直至不见。 大牢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喧哗后的寂静,便是死寂。 杨池舟一步步向靡音走来。 靡音垂着眼,只看见他的靴子,慢慢向自己靠近,慢慢胀满她整个眼帘。 然后,他蹲下,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靡音额角上的伤口,依旧在汩汩流着血。 甜腥的血,弥漫在冷冷的空气中,有种阴森。 杨池舟缓缓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没有我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是,就连最卑贱的女囚也可以任意伤害你。" 靡音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殷红的血,白&皙的肌肤,温润的月光,全在靡音的脸上混合,形成一种难言的艳丽。 杨池舟腮边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这个女人,是他的魔障。 杨池舟一把将靡音横抱起来,健步如飞地走出大牢,回到县令为他精心布置的宅宇。 靡音躺在chuang上,在侍女的伺候下,她沐浴,换了身新衣,梳理了黑发,包扎了伤口。 她的眼睛直直的,只是仰面看着。 杨池舟推门走了进来。 侍女识趣地退下。 屋子中,只有他们两人。 香炉中,焚着龙涎香。 杨池舟走到chuang边,坐下。 靡音的脸颊。 如玉般的皮肤,带着滑&腻,带着凉意。 他爱不释手。 他对她,爱不释手。 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杨池舟也弄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要得到她,今晚,就要得到她。 杨池舟沉醉了,因为她而沉醉。 他闭上眼。 而与此同时,靡音眼中那片平静的湖,起了涟漪。 她的手,她藏在身&下的手,她握着一根簪子的手,忽然抬起,猛地向他的颈脖刺去。 她要他死。 她要他死! 杨池舟感觉到风声,下意识躲过这致命的一袭。 靡音并没有放弃,她继续向杨池舟刺去,疯狂地,毫无章法地。 杨池舟轻轻一躲,靡音向前扑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她惨叫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靡音!"杨池舟一震,赶紧上前去扶她。 可是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会对他下毒手。 靡音拿着簪子,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睛,动作迅速,毫不犹豫。 毫不犹豫。 尽管杨池舟身手敏捷,尽快躲避,但右眼角还是被划伤。 血慢慢地流了下来。 粘住他的发, 红的血,黑的发。 杨池舟抓住她的手,牢牢地,用力地,仿佛想将那只纤细柔弱却不顺从的手折断。 剧痛迫使靡音放开了簪子。 簪子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尖锐的一端,沾染着血迹。 杨池舟眼中燃起了冷冷的怒火,为她的举动,为自己的愚蠢。 "靡音,"他说:"我想,已经没有必要再怜惜你了。" 然后,他拉起她的手,将她甩在chuang上。 靡音忍住痛,挣扎着想下chuang,但她刚起身,杨池舟便重新将她推回chuang上。 她不服输,明知这场角力的结果,可是她不服输。 她一次次地站起,他一次次地将她推倒。 不知这样重复了多少次,她的额角出现了汗珠,濡湿的发贴在颈上。 漆黑的发,蜿蜒成妖娆。 靡音咬着牙,站了起来。 和刚才一样,杨池舟又将她推倒。 不同的是,他再没有让她站起。 靡音再次感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 她将自己的嘴唇咬破。 很深的伤口。 异常浓烈的恨意。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靡音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什么都已经失去了。 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杨池舟忽地意识到,他对这个少女,有种不一样的感情。 一种他从未在其他女人身上投掷过的感情。 他迫切地渴望着这个少女。 有多久了。 他一直在等待着她落入自己手中。 这个高贵的,纤细的皇家少女。 有时他甚至会觉得,山河颠覆,江山易主,全是为了她。 为了能够得到她。 而现在,她终于在自己手中了。 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应该放纵自己的。 在那瞬间,靡音忽然想起了许多不相干的画面。 以前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和青兮在庭院中赏月。 月华如水,暗香浮动。 那时的一切,都是静谧的,美好的。 靡音一直定定地望着窗外,望着那轮皓月。 身体的痛楚已经麻木。 心中的痛,却更加鲜明。 完结了。 靡音想,完结了。 她一直看着窗外,像是在看着回忆。 杨池舟将她拥入自己怀中,让她的脸靠在自己xiong膛上。 "别怪我。"他说:"靡音,别怪我。" 那声音传入靡音脑海中时,是模糊的,空旷的。 别怪他。 应该怪自己的命。 应该怪自己? 多么可笑,又多么深刻的道理。 靡音的嘴角忽然扬起。 一直扬起。 渐渐地,一种笑声从她xiong腔中发出。 非常怪异的笑声。 尖利,沉闷,鬼魅。 让人寒毛直竖。 "靡音。"杨池舟将她拉离自己,仔细地看着她。 靡音继续笑着,看着他,继续笑着。 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狂笑。 靡音在狂笑。 姿态癫狂。 苍白的月色下,整个王府都蔓延着她的笑声。 可怖的笑声。 忽然,她停住。 她狠狠地咬住杨池舟。 像只发狠的猫。 她不松口。 非常快地,那块肉被她咬了下来。 那声音,肌肉神经碎裂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放大。 血涌了进来。 杨池舟的血。 一种报复的快&感。 靡音将嘴中的肉吐了出来,狠狠地,彻底地。 她想她是疯了。 真的疯了。 在这样鬼魅一般的夜晚中。 疯了。 她只记得一切都很混乱。 她尖叫着,双手在空中撕扯着,仿佛想抓住什么。 抓住什么能够与自己一同毁灭的东西。 眼前的所有都是惶惶的,烛光,薄纱,月光,那面大铜镜。 一切的一切,都在旋转,都不是真实的。 她甚至怀疑,她自己也不是真实的。 其实所有都只是一场梦。 她不是靡音。 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随时都能离开靡音的身体。 这些事情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 在旋转中,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颈脖上一阵剧痛。 然后,她陷入了黑暗。 黑暗,永远的黑暗。 她蜷缩在黑暗中。 她不想醒来。 在这里,才有安全感。 她想在这里忘记一切,永远不再醒来。 永远。 意志控制了身体。 她真的一直没有醒来。 靡音记得,她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时不时颤粟着。 偶尔微微睁眼,她在恍惚间会看见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 太嘈杂了。 她不喜欢。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 沉睡,或者,死去。 很可惜,她没有如愿。 一个月后,靡音醒了过来。 第一眼,她看见的,是那面大铜镜。 黯黄的镜子中,她的面容,瘦了很多。 她隔了许久,才认出那是自己。 怎么会呢? 怎么会这么瘦。 怎么会这么扭曲。 怎么会这么……肮脏。 忽然,铜镜中多了个人影。 高大,ting拔,黝黑。 杨池舟。 他用手梳理着她散落的发。 虽然是大病初愈,但那些头发,却更加浓密,亮丽。 随意地散落在chuang上。 "你病了很久。"杨池舟说:"太医很不容易,才救回你的性命。" 靡音微微张嘴,声音非常飘渺:"何必呢……我总会死的。" 杨池舟的手停顿了下。 那些发,带着坚韧,固执的坚韧。 他垂下眼:"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你姐姐了?" 靡音浑身一震。 姐姐。 "你知道她的消息?"靡音问。 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但她的声音还是透露出不可避免的激动。 "她在宫中,"杨池舟缓缓说道:"青兮一直在宫中。" 靡音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她的手,握在xiong前的手,也微微颤抖着。 忽然,她从chuang上一跃而起,喃喃说道:"我要见她,我要见到她!" 杨池舟将她按住。 并不需要多大的力量。 她此刻的身体,异常虚弱。 "你觉得,你能够入宫吗?"杨池舟问。 靡音怔怔的,隔了片刻,她忽然抓住杨池舟的衣袖,紧紧地抓住:"带我入宫,求你带我去见她。" 是的,她在哀求杨池舟。 哀求这个深深伤害过自己的男人。 她抛弃了自尊。 可是,只要能让她见到姐姐。 她宁愿抛弃自己的所有。 "我当然愿意带你入宫,"杨池舟深深地看着她:"只要你乖,乖乖地吃东西,乖乖地陪我,乖乖地……活着,明白吗?" 靡音没有第二个选择。 她点头,一直点着头:"我会乖,我会,只要你带我去见她。" 杨池舟伸手将靡音搂入怀中。 她的身体,是柔&软的。 她的头发,是柔&软的。 她的姿态,同时是柔&软的。 在听见青兮下落的那一刹那,靡音决定放弃骄傲。 但没关系,她还有一条命。 她一定会救出姐姐。 于是,她顺从了。 她对杨池舟顺从。 她安心地做起了他的女人。 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 他要她,她不再反抗。 她要让这个男人高兴。 这样,她才有机会见到青兮。 她别无选择。 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朝代中,一个亡国的公主,身份比一位普通的平民还要低贱。 要么高贵地死去,要么低贱地活着。 她不想死。 在没见到青兮之前,她不能死。 房间中,照例弥漫着龙涎香的气味。 微风吹拂,纱幕飘散,在空气中,轻舞着。 整个房间,充满了柔靡的气息。 那张紫檀木雕花大chuang上,靡音趴在上面,沉沉睡着。 她的发,浓而密,在白&皙光滑的脊背上,组成一副瑰丽的图案,带着魅惑。 她的脸,是侧放着的。 鼻梁小巧而ting翘,嘴唇红艳艳的,睫毛浓密,像柔&软的刷子。 杨池舟仔细地看着这张脸。 一张孩子般的脸。 但在自己要她时,那张脸,偶尔会显露出妖魅的神色。 不经意地。 连靡音自己也从未发觉的。 天真和妩媚的混合。 女孩与女人的融合。 让他疯狂。 他爱着她。 背脊上的痒,让睡梦中的靡音微微皱眉。 睫毛抖动几下后,她清醒过来。 是杨池舟。 他回来了。 靡音将手握紧,指甲陷入肉中,呈现出一片苍白。 她看不见。 她只是在忍耐着。 拼命地忍耐着。 她清清模糊的嗓子,缓缓说道:"让我去见一次姐姐。" 沉默。 她身后的杨池舟沉默了。 靡音的右手慢慢抓起被单。 玉色的被单,丝绸制成,光滑的表面被她的柔荑抓起,呈现出多个褶皱,在她手中聚集成一朵花。 玉色的花。 美丽的隐忍中带着痛苦。 她张开眼睛,从这样的光线看去,她褐色的眼珠,像湖面,深秋的湖面。 表面的清澈,内里的深沉。 "为什么不回答我?"靡音问。 他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靡音忽地坐起身来,看着杨池舟:"你说过,只要我听话,你就会带我入宫,见姐姐。" "她现在,是皇上的人,明白吗?"杨池舟慢慢给她解释:"不是你想见,就能随便见到。" 靡音心中一惊:"殷独贤对姐姐做过什么?!" "靡音。"杨池舟的眼睛变得冷了起来:"今后,你绝对不可再直呼皇上的名讳。" 皇上。 靡音在心中冷笑。 没错,那个殷独贤,已经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双手沾满了她族人的鲜血。 他成为盛容新一任的君主。 可是没有关系。 龙座是不变的,它一直待在那里。 可是坐在上面的人,却永远在改变。 永远都在。 总有一天,殷独贤的江山,也会易主。 总有那么一天。 "那么,你是在骗我?"靡音深深地看着杨池舟:"你一直都在骗我。" 杨池舟抬起她精致的下巴,微笑。 他微笑时,总会露出牙齿。 洁白的,衬托着他皮肤的黝黑。 "我并没说不带你去,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我会让你们姐妹见面的。" 靡音没有追问还要等待多久,因为她直觉地感到,杨池舟不会给予自己答案。 她轻吁口气:"姐姐现在,是殷独贤的妃子吗?" 杨池舟眼光游移了下,隔了会,才轻轻应了声。 "可是,为什么没有听见她的消息?"靡音仔细地看着杨池舟,眼中带着怀疑。 "皇上不可能娶前朝公主。"杨池舟的声音低了低:"就像是……我不可能娶你。" "是吗?"靡音的嘴角动了动,那个弧度,像是笑容的前奏:"那多可惜。" 她的声音有淡淡的嘲讽。 只有嘲讽。 "你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杨池舟浓黑的剑眉微微向上,扬了扬。 靡音没有回答。 "我随时都可以娶亲,随时都能有别的女人。" 靡音依旧没有反应。 "姐姐过得好吗?"她问。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身后的杨池舟浑身肌肉一僵。 "除了青兮,你和我之间就没有话题了吗?"他冷冷地问。 "你要我干什么?"靡音的眼睛空空茫茫的:"你还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只要你让我和姐姐见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杨池舟握&住靡音的肩膀,倏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如果,我要你……爱我呢?" 靡音伸出双手,慢慢地抚上杨池舟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她的手,是冰凉的,柔滑,像冬日的纱。 静静地罩在他脸上。 "只要你让我见到姐姐,"她轻声说道:"我会爱你的。" 靡音没有意识到,在那一刻,她的脸,异常妖艳。 她的表情,在诱&惑。 像神话中的女妖,诱&惑凡人的表情。 她在诱&惑杨池舟。 杨池舟安静地看着她。 隔了许久,他猛地将她推倒在chuang上。 力气很大。 靡音感觉到了疼痛。 也感觉到了杨池舟隐隐的怒火。 "你在用自己的身体交易?"杨池舟感觉到被愚弄,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嘲讽,恢复了桀骜不驯。 "你知道吗?"他说:"现在的你,像妓&女。" 靡音直直地看着他:"我们之间,除了交易,只有仇恨。" "你恨我?"杨池舟倏地抓起她的手,纤细的手腕内侧,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是蜿蜒的蓝色的血管。他微笑,咬着牙微笑:"我所做的一切,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对吗?" "你做的一切?"靡音笑了起来,笑得眼睛模糊了:"你做的一切,协助殷独贤,杀我父皇,囚禁我姐姐,夺走我的身份,夺走我的身体……所有的这些,我需要感动吗?" "你恨我,一辈子,也不会爱我。"杨池舟穿上外衣,站起身,一双眼睛,是生冷的。 然后,他走出了房间。 房间中的纱幕被突然涌入的风牵扯起来,在空中翻滚着,像是藏入了一群无形的鸽子。 即使无形,也是被囚禁的。 永远没有逃离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 靡音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 一直躺着。 她后悔了。 自己不该如此冲动的。 她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应该是能够沉住气的。 可是她没有。 她没有青兮的气魄,没有青兮的冷静。 她只是靡音,懦弱的,冲动的靡音。 将杨池舟惹恼,她没有任何好处。 并且很可能会因此失去见青兮的机会。 她缓缓地闭上眼。 她错了。 床边的纱幔,轻柔,像云,像水,朦胧而不真实。 而里面的靡音,也是朦胧而不真实的。 她微微地蜷缩着,闭着眼。 她睡熟了。 可秀眉却紧皱着。 是种任性,让人疼惜的一种任性。 此时,已是深夜。 杨池舟带着满身脂粉香回来了。 他去了妓院,选了最美丽,最柔顺的名妓。 他要了她。 可是没有用。 他要的不是她。 他心里想的,是靡音。 于是,他回来了。 他明白,自己应该惩罚她的。 可是,他更明白,这样的惩罚,受罪的是自己。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在他们的关系中,他永远只能主动。 是孽缘。 他和她,是孽缘。 杨池舟掀开纱幔,轻轻地覆在靡音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孽,只是他一人。 在他的怀抱中,靡音的睫毛,似乎颤动了下。 而杨池舟,苦笑了下。 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依旧没有青兮的消息。 靡音知道,直接询问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她等待着,虽心急如焚,却一直等待着。 终于在这天,她等到了。 殷独贤出宫围猎,杨池舟陪驾,一行人兴奋地捕杀着猎物。 这一日,是鲜血淋漓的。 他们是最完美的猎人,不论猎物是豺狼虎豹,或者是人。 只要成为他们的目标,便无法逃脱。 箭,一只只射出。 兽,一只只倒下。 血,一股股喷薄而出。 整个狩猎场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染在每个人身体上,经久不散。 终于,这场游戏因为人的疲倦而结束。 在回宫途中,殷独贤提出去杨池舟府上参观一番。 于是,一行人来到王府。 靡音在第一时间便知晓了这个消息。 当时,她正在饮茶,在听见的那刹那,手一松,茶水倾倒在罗裙上。 茜色的裙,染上了黄绿的茶水,形成斑驳的印记。 让人厌恶的肮脏和混乱。 侍女们赶紧服侍她换了套新衣。 靡音任由她们摆弄,心里却如潮水般翻滚起来。 她要去见他。 她要去见殷独贤。 她要询问姐姐的消息。 她是冲动的。 于是,她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向书房奔去。 她知道他们在那。 她提起裙裾,奔跑着,风呼呼地吹着,腮边的发时不时会刺入她的眼睛,靡音全然不在乎。 她只知道,自己马上就会得到姐姐的消息。 她的脚步,是轻盈的,像只猫,悄无声息,却迅速。 书房外,站着两排带刀侍卫,大声制止她。 靡音没有畏惧,更是加快了脚步,想冲过他们,走进那扇门。 所有人的刀刷地拔起,整齐的金属声,有种凌厉的恐怖。 但没有人敢真的砍下。 他们一直是殷独贤和杨池舟的亲信。 他们明白这个少女的身份是特殊的。 于是,靡音就凭着自己的执着,跑到了书房前,将门重重一推。 她看见了,那个高挺的男子。 那个有着一双狭长丹凤眼的男子。 那个声音如金石般动听,如冰雪般寒冷的男子。 殷独贤。 他穿着皇袍。 华丽而高贵的黄色。 但在靡音眼中,却染满了血。 她族人的鲜血。 她看着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眼睛亮亮的。 是仇恨的光,没有遮挡,诚实的。 "我姐姐呢?"她问。 房间中的光线有些昏暗,殷独贤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狭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靡音!"杨池舟将她拦住,沉声道:"快出去。" 靡音没有看他,她看着殷独贤,继续问道:"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里?" "你是靡音?"殷独贤的嘴角弯了弯,靡音以为他会笑,可是他没有。 "你把姐姐关在哪里?"靡音想上前去,但一双手却被杨池舟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殷独贤斜斜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让人猜不透,他轻轻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她在哪里?你确定?" 他的话,无故地让靡音身体一凉。 她看不明白他的表情。 她猜不明白他的话。 "去问柳易风吧,他全知道。"杨池舟这次是真的微笑了,笑得别有意味:"记得吗?那个你们姐妹俩都喜欢的柳易风。" 靡音身子一怔。 柳易风还活着,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靡音赶紧问道。 殷独贤缓缓说道:"他在哪里,池舟最清楚不过了。" 靡音还想问什么,但杨池舟制止了她,他唤来人,把靡音强行带了出去。 "靡音变了不少。"等她走后,殷独贤用黄色的丝绢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宝剑:"怎么,你没告诉她青兮的下落?" 杨池舟摇摇头。 黄色的丝绢缓缓移动,来到剑尖,它们的主人轻声问道:"池舟,为什么?" 杨池舟不做声。 "真是想不到。"锃亮的剑身上,显出殷独贤那双狭长中带着阴柔的眼:"你就这么喜欢她?" 杨池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叹口气:"我也想不到。" "不过你也得清楚,我和你,是这个世界上她最恨的人。"殷独贤将剑放回剑鞘,动作缓慢,那声音绵长而尖锐。 "我明白。"杨池舟将手指在椅子上敲打着,一下一下:"可是,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即使是恨,也是有限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把青兮的事告诉她?"殷独贤的声音中,带着缓缓的逼问。 问题的答案,两人再清楚不过。 殷独贤帮他答道:"你怕她会做傻事。" 杨池舟默认了。 "池舟,"殷独贤脸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女人,是不能宠的。" 靡音坐在紫檀木桌前,手中握着一杯茶,热气上升,氤氲了她的脸。 她的脸,是焦急的,不安的。 刚才殷独贤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际。 那话,是有深意的,她感觉得出来。 究竟,杨池舟在瞒着她什么? 青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尽管捧着热茶,可靡音的手还是凉的,从心底渗出的凉。 捂不热的。 晚饭之后,等殷独贤回宫,杨池舟立即来到靡音房间。 靡音依旧捧着那杯茶。 已经冷却的茶。 "怎么呆坐着,用过晚膳了吗?" 杨池舟将手放在靡音肩上。 只是个轻微的动作。 靡音却猛地站了起来。 她抓住杨池舟的衣服,急促地问道:"柳易风在哪里?" 杨池舟在靡音刚才的座位上坐下,将她拉到自己怀中,轻声道:"他死了,他早就死了。" 靡音先是怔怔的,然后忽然大力挣脱开他的怀抱,退到墙边站定。 "你骗我,杨池舟你一直都在骗我。"她的眼睛是静静的。 "靡音,我全是为你好。"杨池舟慢慢向她靠近。 靡音忽然将花架上的花瓶推在地上,哐啷一声,碎裂成一片片。 那些表面光滑的瓷片,在重击之后,变得尖锐而危险。 靡音迅速捡起一片,抵在自己颈上。 "告诉我,告诉我姐姐在哪里!"此刻,靡音的声音和手上的碎片一样尖锐。 杨池舟停下脚步,尽量稳住她的情绪:"靡音,别做傻事,难道你不想见你姐姐了?" "我现在就要见她!"靡音手上用力,瞬间,碎片轻而易举地陷入她柔软的肉中。 血顺着洁白的瓷片滑下,异常醒目。 杨池舟颊边肌肉收紧:"好,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 靡音看着他,手依旧没有放下。 她眼中的神情,不是信任。 杨池舟缓缓说道:"青兮现在正在宫中,你知道她的个性,是不肯屈就的,因此皇上便将她囚禁着。现在我马上让人备车,我们一起进宫……" 杨池舟并没有说完,他迅速冲了上去,夺下了靡音手中的碎片。 他的手,沾上了她的血。 靡音的挣扎毫无用处。 "靡音,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柳易风没有死,但是,如果你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情,我有一千种方法能让柳易风生不如死。" 靡音浑身颤抖着,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冷。 不,这种方法是不行的。 和杨池舟硬碰硬是不行的。 他手上有筹码,他能威胁她。 靡音闭上眼,长而浓翘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筹码。 没错,她也有筹码。 那就是,她自己。 "为什么你要骗我?"靡音的声音闷闷的,哀哀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埋怨,仿佛是撒娇似的埋怨:"你说过,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我现在要的,是见姐姐,是见柳易风。" 杨池舟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 他最喜爱的,是她的发。 他没有回答。 可是他的手指,却带着宠溺。 "求你。"靡音抬起头,那双猫一般的眼里带着恳求,清纯的哀艳,让人无法拒绝。 杨池舟点点头:"好,我带你去见柳易风。"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靡音主动环住杨池舟的腰。 她侧着头,脸刚好转向铜镜。 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那个她,眼睛里,生平第一次多了些东西。 看不分明的东西。 当天晚上,杨池舟便带着她来到地牢中。 王府的地牢。 靡音从未察觉过,就在自己脚下,竟会有这么一个人间炼狱。 这个地方,阴冷而潮湿,就连微弱的火把的光,也是冷的,潮湿的。 那些犯人,穿着破布似的,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囚衣,蜷缩在泥地上。 他们的皮肤,全都在溃烂,满身血污。 他们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光亮,全在等待着死亡。 风从不知名的方向吹来,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味道,腐臭而绝望。 靡音紧紧环着杨池舟,她感到害怕。 地牢中到处都是低沉的诡异的声音,像是冤魂的哭泣,偶尔还夹杂着喉咙的响声,咕隆咕隆,令人毛骨悚然。 杨池舟搂着她,走过一段长长的甬道,来到地牢最深处。 牢门打开后,走下一段长长的阶梯,靡音看见了——一个肮脏的水池中,竖着一根木架,上面,正绑着一个男人。 杨池舟停下了。 靡音看着那个男人,轻轻地摇起了头。 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是柳易风。 柳易风是整洁的,他爱穿着蟹壳青的衣衫,身上总是有一股清淡的香气。 而面前这个人,浑身污秽,散发出阵阵恶臭。 柳易风是俊逸的,他有张好看的脸,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而面前这个人,双颊和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面色灰白。 柳易风是温和的,他总是在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而面前这个人,是深沉萎靡的,他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仿佛死去一般。 他不是柳易风。 他不可能是! 但就在这时,那人听见了响动,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睑。 靡音怔住了。 她忽然全身冰凉,嘴唇的血色都褪尽。 那双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不会忘记的。 是他,那个常从宫外带来新鲜玩意逗自己开心的柳易风,那个替自己捉小鸟的柳易风,那个教自己射箭的柳易风。 是他! 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全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铁链深深陷入他的皮肉,他的脸上,全是血污与青紫。 他的气息,是那么微弱。 靡音心里难受得像要炸开,她不停地哭泣着,哭得指尖,都在抽搐。 她忽然冲到水池中,她要去救他。 她要救柳易风! 池子很深,水瞬间淹到她的胸口。 水池中的水,肮脏得不堪入目,冰冷透骨,带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滑腻,还有一股窒闷的恶臭。 可是靡音完全没有反应,她费力地向柳易风靠近。 他一定很痛,那么多的伤口,浸泡在脏水中,已经灌脓,有些地方,肉已经完全腐烂,甚至透出了森森白骨。 她要救他! 但杨池舟一把将她拉了上来,他的力气那么大,靡音的反抗是徒劳的。 靡音拼命捶打着杨池舟的胸膛,眼泪满脸:"你放了他,你快放了他,我要你放了他!" "你就这么关心他?"杨池舟的声音冷冷硬硬的。 "我求求你,求你放了他,我没有办法看见他这个样子,我没有办法……"靡音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杨池舟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来,你果然是喜欢他的。" 那声音,森寒逼人,在这冰凉的地牢中回荡。 靡音瞬间冷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她的一举一动,很可能便会要了柳易风的性命。 靡音低下头,一瞬间,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隐藏了些什么,又刻意放出了些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是一副哀哀的恳求的神色,甚至带着点能让男人满足的崇拜。 她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柳易风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直,一直都把他当成我的大哥,是真的。" 杨池舟仔细地看着靡音的脸,许久之后,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靡音暗暗放下心来,但那双柔荑,依旧抓住杨池舟的大掌。 她要让这个男人觉出自己对他的需要。 她要让这个男人放松对自己的警戒。 "那么,就站在这里,看看他吧。"杨池舟轻声道。 "可是他的伤……"靡音哽住了。 "靡音,他是前朝叛将,"杨池舟摇摇头:"我无能为力。" 靡音转头,看着柳易风。 他也在看着她。 眼神是悲怜的。 终于,他和青兮还是没能保护她。 终于,靡音还是落入了他们手中。 靡音的眼睛,少了清纯,多了复杂。 她一定经历了许多事情。 靡音站在水池边,轻声唤道:"柳易风,柳易风……柳易风。" 没有理由的,她只是想唤他,就像以前一样。 柳易风张嘴,但却没有声音。 在傍晚时分,他被杨池舟灌下了哑药。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靡音看着他,流着泪,看着他。 隔了许久,她终于有勇气询问:"我姐姐呢?" 柳易风说不出话。 可是他的眼神,却透露了一切。 那是一种绝望,天人永隔的绝望,如灰如死的绝望,万念俱灰的绝望。 靡音瞬间明白了一切。 脑海中顿时一片空茫,整个人像被掏空一样。 她感觉到全身血液都由脚底流走,一股股地,汇入那水池中。 水池的水,更加粘稠了。 姐姐,已经不在了。 杨池舟并没有看清两人之间眼神的交流。 他挡在靡音面前,轻声道:"走吧。" 然后,他环住靡音的身子,强行将她带了出去。 回去的路,依旧是那幽长深沉的甬道,四周依旧是鬼哭狼嚎。 可是靡音已经没有任何恐惧。 她的身体。 已经空了。 从地牢回来后,靡音的脸上便是空空洞洞的,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曾经宝光璀璨,晶莹透彻的猫眼,已经成了死灰。 她已经死了。 因为姐姐死了, 所以……她也死了。 靡音……已经是个死人。 可是……她的身体,还必须留着。 她要用这具身体来复仇。 她到现在,终于明白了殷独贤的眼神,殷独贤的话语。 是殷独贤这只兽,害死了姐姐。 是他。 他应该受到惩罚。 他应该痛苦地死去。 她要让他,痛苦地死去。 靡音闭上了眼睛。 她全身开始发抖。 一半是真实,一半是伪装。 杨池舟注意到了,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 靡音双手搂住杨池舟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古铜色的胸膛前。 她喜欢这个姿势。 这样,她能听见他心脏真实的跳动。 而他,却听不见自己的。 "我冷。"她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好冷。" 杨池舟将她抱紧,用自己的身体暖着她:"被刚才的场面吓住了吗?……我说过,你不该看的。" "那些,全是前朝的人吗?"靡音的声音闷闷的。 杨池舟点头:"是的。" 靡音将他抱得更紧:"那姐姐呢?他们会那样对待姐姐吗?" 杨池舟的身子有轻微的僵硬,很轻微。 可是靡音感觉到了。 没错,杨池舟一直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已经去世。 他一直在瞒着自己。 "不会的。"他在骗她。 "那我呢?你们会这么对我吗?"靡音抬起头来,眼中是一片孱弱,让人情不自禁想保护的孱弱。 "不会。"杨池舟亲吻着她的眼睛,她浓密的睫毛撩拨着他的唇,像昆虫的翅膀。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种显著的坚定:"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害怕。"靡音将头搁在杨池舟宽厚的肩膀上,在他耳边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会保护我,可是……如果殷独贤要杀我呢?" 杨池舟轻笑:"不会的,他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可是,他连自己的女人都会杀的,不是吗?"靡音固执地问着:"如果有一天,他要杀我……你会怎么办?" 他坚定的话音在此时进入她的耳中:"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死去。" "你会保护我的。"靡音喃喃道:"是你说的……你会保护我的。" 明月当空,清澄如水,片片落英,极尽清幽。 王府庭院中,杨池舟正抱着靡音在赏月。 月色是柔白的,怀中的人也是柔白的。 让人爱不释手。 "你最近好像瘦了。"杨池舟在靡音耳边问。 "我没觉得。"靡音没有再躲闪,她任由杨池舟亲近着自己,她将脸埋在他肩膀,轻声道:"我想求王爷一件事。" "你想要什么?" 她细腻的肌肤,在月光下,带着朦胧的冰凉。 "今天,是柳易风的生辰。"靡音缓缓说道:"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醉虾……" "你想让我给他送去?"杨池舟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求你了。"靡音微微抬头,看着他。 她的脸,白皙而朦胧。 她的眼,蕴着星辰。 她的唇,娇艳鲜妍。 杨池舟轻叹口气:"好。" 靡音重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微眯上眼,像一只猫。 杨池舟下令:"吩咐厨房准备一顿好菜,另外,把田成叫上来。" 听见那个名字,靡音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多久,一名长相英伟,眉目凛然的武将快步上前,恭敬地行个礼:"属下田成参见王爷。" 杨池舟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慢悠悠地应了声:"起来吧。" 田成起身,立在一旁。 他感觉到一股冷冷的目光,从杨池舟怀中向自己射来。 那是一双像猫一般的眼睛,映着冰冷的月光,里面,有着冰冷的仇恨。 是靡音。 "田成。"靡音轻笑,笑声中带着嘲讽:"我记得,你以前是柳易风的得力手下,怎么几天不见,又开始效忠王爷了?" 田成低着头,不作答。 杨池舟轻轻捏了捏靡音的小腿,用眼角瞟了瞟他:"田成,怎么不回答呢?" 田成清清嗓子:"择事明主,理所应当。" "或者说,狗总是会跟着有骨头的人走,是这样吗?"靡音语带讽刺。 田成沉默。 "当初姐姐就看出你心怀鬼胎,几次三番提出,可柳易风却不信,没想到,你果然做了叛徒。"靡音忽地从杨池舟怀中挣脱出来。 "怎么生气了?"杨池舟问。 "看见他,我恶心。"靡音拉了拉杨池舟的衣袖:"我们回屋吧。" 杨池舟轻声哄道:"你先去,我说两句话就来。" 让侍女陪着靡音回房后,杨池舟转头,看着一直立在旁边的田成。 "知道今天来是要你做什么吗?"杨池舟淡淡说道。 "属下愚钝,请王爷明示。" "我听说今日是柳易风的生辰,特意准备了一顿酒菜,让你给柳易风送去。"杨池舟抬起眼睑:"毕竟,你们也共事多年了。" "属下遵命。" 田成说着便要去地牢,但刚转身,却被杨池舟叫住。 "你知道,为何你归顺后,却总是闲职在家吗?"杨池舟拿起酒杯,慢慢地饮着。 温热的酒,缓缓流入体内。 "属下……不知。" "你应该知道的。"杨池舟亲自拿起酒壶,为自己斟酒。那澄清的液体,细细的一股,注入玉质酒杯中,转出一个漩涡:"有柳易风在的一天,你便不会被人相信。" 田成走在地牢的甬道上。 他手中的暗红色雕花漆盘,在火把的映衬下,闪出阴森的光。 杨池舟的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有柳易风在的一天,你便不会被人相信。 有柳易风在的一天……他便不会被重用。 终于,田成停下脚步。 他从怀中掏出一包黄纸,轻轻地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他将那些粉末,均匀地洒在菜上,洒在酒中。 没多久,白色的粉末便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这些酒菜,也能让人不存在。 他继续向前,来到柳易风所在的牢房。 那段阶梯,狭长而陡峭。 他慢慢地走下,来到柳易风面前。 "大人,"他低低的声音在牢房中回响:"田成来了。" 柳易风疲倦地抬起眼睑,深刻地看了看他,又将眼闭上。 "今日是大人生辰,王爷准备了点小菜,特意让我送来。" 田成挥手,让人将柳易风放下。 满身的伤痕,让柳易风每移动一寸,都是痛苦万状。 作者有话要说: ☆、诱惑 "大人受苦了。"田成亲自为柳易风将酒满上。 细小的一股,缓缓注入酒杯,清澈,散发着温温的热,看不出任何痕迹。 然后,他将酒递到柳易风嘴边:"就让属下侍奉大人用餐吧。" 柳易风没有张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中,是一片了然。 "大人,喝下了这杯酒,你可以不再受罪,而我也可以重新得到重用,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你又何乐而不为呢?"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田成的脸瞬间变得狰狞。 柳易风身子微微晃动着,很轻微的动作,仿佛是火光闪烁造成的错觉。 但他发出了声音,沙哑的,没有意义的音节。 他在大笑。 "大人,别浪费时间了,就让属下送你上路吧。"田成扳开他的嘴,作势便要将毒酒灌入他的口中。 但他的动作被一个声音呵止:"住手。" 田成抬头,看见了高高在上的杨池舟。 "皇上暂时还不想要柳易风的命。"杨池舟的脸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不定,但他嘴角那丝微微的笑意却是明显的:"田成,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杨池舟回到房间时,看见靡音在刺绣。 白绢上,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牡丹图。 两朵牡丹,一朵略大,雍容高贵,一朵略小,含苞娇艳。 湘妃色与茜色,交相辉映,栩栩如生,美不胜收。 "没想到,你这么能干。"两人的身材悬殊,靡音柔&软娇小的身体,仿佛是一只猫,蜷缩在他怀中。 "是姐姐教的。"靡音轻声道,手上的动作一刻也不停。 杨池舟楞了一下,继而转移话题:"明天我没事,一整天都陪着你,可好?" 靡音像是没有听见,只是喃喃道:"你知道吗?姐姐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很笨,什么都学不会。" "你不需要学,"杨池舟柔声道:"你已经很好。" "姐姐什么都会。"靡音水红的唇微微扬起:"她什么都会……从小,我就跟在她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袖子,你知道吗?她小时候每件衣衫都被我捏得皱皱的……我记得,在母后去世那晚,我躲在chuang底,任宫女怎么哄,都不出来,哭得脸都肿了。后来,是姐姐将我轻轻拉了出来,将我抱在怀中,她说,以后,她会保护我,她会教导我,她会代替母后照料我……她说,她永远也不会离开我。所有人都说,姐姐是盛容最美丽最聪慧的公主,她是父皇最chong爱的女儿,所有人都说,靡音只是青兮的跟班,只会躲在青兮的身后……听见这些话,我没有嫉妒,也没有生气,因为,我喜欢这种状态,我喜欢一辈子跟在她身后,一辈子做她的跟班,一辈子。" 杨池舟将她的手按住,将她的手盖在那两朵牡丹上:"现在,由我接替青兮照顾你,保护你,教导你……靡音,依靠我,好吗?我要你从今以后,只依靠我一个人。" 靡音的手掌,感受着白绢上微微的突起,那丝丝缕缕,感觉异常清晰。 "我一直都在依靠你。"靡音轻声道:"以后,我只能依靠你。" 杨池舟满意地笑了,他将靡音放在chuang上,道:"我先去沐浴,你在这等着我。" 靡音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在侍女的服侍下走入旁边的温泉池中。 然后,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慢慢地消逝。 靡音低下头,继续完成那副刺绣。 一针针,各种颜色的丝线,从她纤细的指尖穿过,紧紧绑缚在白绢上。 牡丹渐渐成型,速度加快,力量加重,终于,她刺中了自己的手指。 血,缓缓地在白绢上蔓延着。 染红了牡丹。 牡丹刺绣,一幅幅地继续着。 而窗外的光景,也在不断变换着。 秋花秋草,白露清霜,血红的枫叶,在凉风吹拂下,袅袅散落。 寒风呼啸,寒意侵肌,庭前梅花盛开,徒自傲然。 春云叆叇,花香四溢,院中的树木,笼罩着一层绿意。 然后,便到了盛夏。 天色明丽,灿烂如锦。 阳光,又整日整日地照耀着。 一年了。 距离事情发生,竟才过了一年。 靡音看着铜镜,身后的侍女恭敬地为自己梳着发。 而她,则静静地呆立着。 一切,都仿佛是寂静的,在这盛夏的清晨。 可只有靡音听得见,那巨&大的翻腾声。 来自她心底深处。 那是仇恨,也是她的血液,是她身体的养分,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原因。 白天,她在杨池舟面前,永远是柔顺的。 她再不会想着逃跑,甚至有几次大好的机会在她面前,她也视而不见。 她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杨池舟,讨他的欢心。 他对她的chong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像水一般柔&软。 他在她面前,不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杨池舟。 他爱着她,全心全意地爱着。 他甚至没再碰过其他女人。 有时候,靠在他那温热精壮的xiong膛上,听着他那均匀诚实的心跳,靡音会有瞬间的错觉。 她以为,自己真的是他的妻子。 她以为,他们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 她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可是每当深夜来临,她看着那冷冷的,终年不变的月时,她的心,会慢慢浸满仇恨的毒汁。 是自己身边的男人,他协助殷独贤,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恨他。 她甚至把青兮的死也归罪于杨池舟。 于是,白天的温柔被尖锐的剑砍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日子一天天过去,靡音渐渐长大。 她的脸,不再有稚气的圆润,更增添了女人的娇媚,举手投足间,她会不经意流露出风情,一种清纯与妩媚混合的风情。 她的美丽,与日俱增。 她周围的一切也在改变着,屋里的摆设,古董的放置,纱幔的更换,院里花草的交替。 王府中的人事,也有了变化,厨房的大师傅换了两次,小桃已经调走,而田成,已经成为了杨池舟的亲信。 正神游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道鸟雀的声音,略带尖锐。 靡音回过神来,轻声吩咐侍女:"你们下去吧。" 侍女依言照做。 门轻而缓地关上。 靡音看着镜子,按了按发鬓,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名黑衣人从窗口跃了进来,在她身后跪下,行了个礼:"公主。" "别叫我公主,别给我下跪。"靡音转过身来,缓缓说道:"我说过,我和你的身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为了替最爱的人复仇而活着。" 黑衣人不说话。 靡音微叹口气:"起来吧。" 黑衣人随着她的命令起身,立在一旁。 "杨池舟,有怀疑你吗?"靡音问。 黑衣人摇头:"他已经开始将机密事情交给我处理。" 靡音垂下眼,沉思片刻,又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黑衣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恭敬地递上,道:"服下后一个时辰便能起效,且从脉象上看不出异样。" 靡音接过,紧紧地捂在手心。 这是自己复仇的利剑。 当天晚上,杨池舟回房时,有些心事重重。 "怎么了?"靡音帮他脱下外衣,轻轻按抚着他的肩膀,他宽厚的肩膀。 杨池舟闭上眼:"耶罗近日大举进犯我边境,我不日便将出征。"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靡音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别走,你别去。"靡音的声音柔糯糯的:"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的。" 杨池舟偏过头,吻着她的青丝,上面,染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我必须去,靡音,放心,王府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杨池舟放柔声音,竭力安慰着。 靡音将他抱得更紧。 没有谁看见,她隐藏的眼睛里,有种真实的光芒。 当天夜里,王府的人彻夜未眠。 靡音得了急病,脸色苍白,身子发冷,一直昏迷着。 请来的几位医术高超的大夫,也查不出原因。 这种症状持续了几天也没有好转。 杨池舟心急如焚,眼看皇命下达,马上即将赶赴边境,可又不放心在此刻撇下靡音。 他轻抚着她如纸般苍白的脸颊,不禁眉头紧皱。 靡音费力地睁开眼,轻轻握&住他的手:"别走,你答应过,会代替姐姐保护我的。" 杨池舟低头,吻了下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你在这里,也同样会受到我的保护。" 靡音缓缓闭上眼:"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想回双灵宫。" 杨池舟放柔声线,安慰道:"我很快就回来,靡音,乖乖待在王府里。" "不!"靡音抚&mo上他的脸,眼中有着薄薄的水光:"求求你,如果你不在,至少姐姐在那里陪着我……求求你,求求你。" 靡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她一偏头,再次晕厥。 太医来查看,依旧无能为力。 杨池舟发火:"一群废物,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查不出病因?!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 太医吓得腿打颤:"启禀王爷,小姐这病脉象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恐怕,恐怕是心病。" "心病?" "小姐应该是因为王爷不日即将出战,担心焦急之下,情绪紧张,导致病发。" 杨池舟想起靡音的话,眼睛沉默下来。 在杨池舟离开那天,他将靡音送到了双灵宫中。 就像靡音说的那样,即使自己不在,她姐姐也会在那里陪着她。 当靡音醒来时,看见的,是无比熟悉的景象。 一切,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 高大的檀木chuang,光滑的表面流过一阵暗红的光。四周,是水红的流苏,帷幔,随风飘扬。窗前,是一张梨花木书桌,上面摆着的书,依旧翻在一年前青兮读着的那页。 只是,它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在那瞬间,靡音有些晃神。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寂静而黯黄。 靡音从chuang上跃起,忽然的剧烈运动,让她晕眩。 为了不跌倒,她扶住了书架。 手上,传来一股暖热。 这是双灵宫的书架,这是姐姐的书架。 靡音伸手,开始抚&mo着屋子中的每一件东西。 她要让自己的手掌留下它们的记忆。 她在缅怀着过去。 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耳边,似乎传来了过去的声音。 "靡音,来,拿着针,慢慢穿过这块布,没错,就是这样,靡音真聪敏。" "靡音,我把gong箭带来了,你昨天不是说想学吗?" "靡音,别爬这么高,让易风帮你去拿。" "靡音,我给你找了匹小马,学会了,骑给青兮看。" "靡音……" 靡音…… 姐姐的声音,柳易风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清晰。 清晰得让人心痛。 靡音的眼,渐渐有些刺痛。 是泪水。 "不是说,病得很重吗?怎么转眼间,便能下地了?"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很恍惚,很熟悉。 就像是一阵寒风,将那些温馨的记忆瞬间刮走。 冬日中的金石。 是……殷独贤。 靡音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 来了。 他果然来了。 靡音慢慢地转过身,垂着眼,蹲下,行礼。 她浑身的骨骼,都因为这个动作而碎裂。 她听得见体&内令人悚然的叫声。 这个屈辱的动作。 她的腿,为了这个杀害自己亲人的禽&兽而屈下。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为了复仇。 她必须这么做。 "参见……皇上。"靡音用尽全力,压抑住内心的恨。 殷独贤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起身。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默。 靡音全身紧绷着,她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对她而言,殷独贤是阴森的,她永远弄不清他在想什么。 可是现在,他是她的敌人。 一个强大的敌人。 她无法不畏惧,即使体&内有着浓烈的仇恨的激荡,她依旧是畏惧的。 只是,她不会退缩。 永远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殷独贤慢慢向她走来。 靡音垂着眼,看着一双澄明金丝黄靴出现在自己眼前。 接着,一只手将她的下巴抬起。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却带着冷,在接触到自己皮肤的那一刹那,靡音微微颤抖了。 她被迫看着他。 他的脸,是文雅的,干净的。 他的五官,细致中带着俊秀。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薄薄的眼睑,包裹住了无限的深沉,就像是深潭,没人能看得清。 他的嘴,薄而水润,轻轻地勾起让人心悸的弧度。 "靡音。"他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么唤着。 他的眼神,很淡,与他对视时,你根本无从知道他在注视哪一部分。 可是,你却知道,他在专注地看着你。 这是最让人恐惧的。 靡音的心紧紧地提起,她屏住了呼吸。 "起来吧。"殷独贤忽然命令道。 自始至终,靡音没有从他脸上看见一丝变化。 殷独贤在书桌前坐下,淡淡问道:"听说你病了。" "是。"靡音起身,侍立在一旁。 殷独贤拿起本书,随意地一翻:"是你提出想回双灵宫的?" "是。"靡音看着他的手,瞳孔开始紧缩。 她感到恶心。 殷独贤,居然在碰触姐姐的东西。 她的牙关,开始咬紧。 "看来,效果不错,回宫后,你的病就好了。"殷独贤微笑,可就连笑容,也是冷的,有着距离。 靡音轻轻吸口气:"这个,应该是故人的保佑吧。" 那只手,将书放下。 那双深沉的丹凤眼,牢牢地锁住她。 "你的故人,似乎大多都死在我手上,是这样吗?" 靡音轻轻闭了下眼:"不知道……我不会想太多……我只想好好活着。" "活着,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殷独贤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要活着,首先要学会臣服……你会吗?" 靡音的脸,忽然扭曲了下。 屈辱,无穷无尽的屈辱,是她活着的代价。 她必须承受的代价。 殷独贤起身,走到她跟前,站定。 靡音的鼻端,嗅到他身上传来的香气,可就连那香气,仿佛也带着凉意。 "记住我说的话,臣服,只有对我臣服,才能活着。"殷独贤轻声警告道:"收起你的仇恨,将它们掩埋,如果你作出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那么,就连池舟,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靡音微微低着头,额前的发,一根根,像是刺进眼中,连带她的眼神,也变得凛冽。 但是殷独贤看不见的。 他看见的,是靡音,点了下头,轻轻地,顺从地。 殷独贤静静地看着她,隔了会,便迈步走出了双灵宫。 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靡音才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她在chuang上坐下。 很累,身体,已经累得像不属于自己。 可是,这具身体她早就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殷独贤果然是怀疑她的。 但是同时,他根本不会将自己放在眼中。 因为她只是个女人。 因为她手无缚鸡之力。 因为她是靡音。 他总会大意的,而她,则有了机会。 靡音这么坚信着。 铜镜。 鎏金瑞兽镜,铸造精良,纹饰细腻。 靡音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每一次顾影,都会增加一次陌生。 她已经认不清自己。 以前的那个靡音,已经消失了。 铜镜中的她,是扭曲的,也是美丽的。 她细细地描着眉,细细地想着。 双灵宫中的一切,还是完好的,保持着原样,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日日来此打扫。 是殷独贤下的命令,靡音知道,是殷独贤保存着双灵宫。 因为他在怀念着姐姐。 当然不可能是爱,殷独贤是不会有爱的。 是占有,男人期望的占有。 殷独贤没有能占有姐姐,这是他的遗憾,所以,他才会怀念。 靡音翻开屋子角落的紫檀木箱,里面,全是青兮的衣衫。 靡音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拿起一件纱衣,紧紧地贴在xiong前,仿佛衣服中,有着青兮的精魂。 良久,她睁开眼,褪下自己的衣衫,开始换上青兮的羽衣。 一件件地褪下,一件件地穿上。 她要变得像青兮。 薄薄敷上粉,淡淡染上胭脂。 她的妆,是淡雅的,清新若莲。 她的衣,是洁白的,是青兮的颜色,就像是天山上的雪,永远是圣洁的。 她的发,柔柔垂在白衣上,黑亮的发,如涓涓的溪流,让人的心,不由得柔&软。 靡音坐在院前的石桌上,一双素手,抚&弄着琴弦。 而她的面前,龙涎香静谧地燃烧着。 她弹奏的曲子,是青兮最喜欢的,最常弹的。 此刻,晓月明朗,遍照各处,院中的萧疏淡竹,被晚风拨弄,沙沙作响。 靡音垂着头,专心地弹奏着,一根根的弦,一次次地抚&弄,一个个音节,流溢而出,如珠落玉盘,如呢喃细语。 她不急,她不慌。 她静静地等待着。 她懂得男人的心——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 殷独贤没有得到青兮,他永远不会罢休。 他会来的。 幽月渐渐隐在云后,夜雾渐起,院中的景物,变得朦胧清幽。 靡音依旧在弹奏着,不慌不乱。 他会来的。 她这么坚信着。 风,渐渐凉了,钻入她的衣衫中,触及她的皮肤。 渗骨的凉意。 不止是风。 是殷独贤。 靡音知道,殷独贤,就在身后。 她不动声色,依旧弹奏着。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勾勒着每个线条,在寻找着自己与青兮的相似处。 她知道。 她全知道。 终于,他开口了:"你似乎弹了很久。" 朦胧夏月夜,那双柔荑放下,琴声停止。 靡音垂下眼,起身,静静侍立在旁。 臣服,这便是她的臣服。 她察觉不到殷独贤在看着自己,但她知道,他确实在看着,仔细地看着。 "刚才,我以为你是青兮。"殷独贤道。 靡音依旧垂着眼,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即使抬头,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看不懂他。 云渐渐散去,皎月重现,一切都变得明朗。 殷独贤忽然拉住靡音的手臂,一把将她拖入怀中,没有任何疼惜。 而她的脸,也自然地仰起,面对着他。 殷独贤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晦暗不明。 靡音定定地看着,依旧看不透,穿不透那层雾,只是感觉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知道吗?现在的你,和你姐姐很像。"殷独贤喃喃说着,他并不是说给靡音听,而更像是一种自语。 靡音忽然伸手,将他推开。 但殷独贤似乎早有防备,他的手,像铁链一般,紧紧将她焊住,并且,警告性地收缩着。 靡音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她轻声道:"放开我!" "我说过,你想活着,就必须臣服。"殷独贤冷冷说道:"要对我臣服。" "我是杨池舟的女人。"靡音推抵着他的xiong膛,她的掌心,触及着他的衣料,就连这,也是冷的。 "你是在威胁我?"殷独贤忽然笑了。 靡音咬着下唇,唇上的胭脂,有着淡淡的味道,甜与涩的交融。 "我是杨池舟的女人。"靡音重复着。 "可就连池舟,也是臣服于我的。"殷独贤轻轻扳道。 "我是杨池舟的女人。"靡音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殷独贤看着她,许久之后,终于放开手。 靡音重新获得自由,没有任何犹豫,她转身,向房间里跑去。 洁白的衣衫,在风中飘扬着,浓密的青丝,在风中飞扬着。 还有那细弱的却渐渐露出女人气息的身体,印在了殷独贤晦暗不明的眼中。 靡音一直跑着,没有停止脚步,一直跑到房间中,将门重重关上,然后,她背靠着门,身子渐渐滑下,瘫倒在地上。 她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忍耐。 她要忍住自己不杀他。 身体中的每个细胞都在尖叫,叫嚣着要将殷独贤碎尸万段。 可是她要忍耐,机会只有一次,她要毫无差错地将他杀死。 在靠近殷独贤身边时,靡音便会有种冲动,想用刀,剖开他的xiong膛,把那颗心亲手挖出。 可是她没有刀。 她没有任何锋利的武器。 殷独贤早就有所防备,让宫女拿走所有危险的物器。 但,即使她有刀,凭她的力气,根本无法给他致命的创伤。 所以,靡音暗暗地告诫着自己,要忍耐,要用最好的方式,要有十分的把握让他彻底死去。 一定,要让殷独贤痛苦地死去。 殷独贤一直在关注着她。 靡音知道。 这些天,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他并没有出现,可是靡音感觉得到那种冷,一直弥漫在双灵宫中。 她从不张望,从不惊动,只是安安静静地,穿着青兮的衣衫,做着青兮做过的事情。 刺绣,写字,画画。 安静地做着,耐心地等待着。 靡音每天都会做几盘糕点。 精致,小巧,美味。 就这么放置在桌上,慢慢地品尝着。 红&豆莲子酥,红白交杂,嫩滑酥软。 金丝糕,橙黄明亮,入口即化。 翠玉卷,绿意诱&人,口感清香。 她每天不厌其烦地制作着,等待着。 盛夏的午后,宫中一片安宁,所有的阴谋鲜血,都隐藏在空气中,人们只能依靠敏&感的嗅觉,去寻找。 就是在这个时刻,殷独贤来了。 当时,靡音刚刚将点心端上桌,细细品尝着。 那小而薄的舌,在红润的唇上滑过,那是一种诱&惑。 "不是刚才用过膳?是宫中的食物不合胃口?"殷独贤问。 靡音赶紧起身,想退在一旁,却因为太匆忙,踩上了自己的裙裾。 顿时,她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殷独贤抓住她的手臂,一拉,靡音整个人扑入他的怀中。 他的xiong膛,是坚&硬的。 他的心,也是坚&硬的。 靡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垂下眼。 殷独贤并没有放开她,他的手,依旧抓住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衣袖,他感觉到她的纤细。 一种能激发男人兽性的纤细。 殷独贤的声音在她头ding响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靡音轻轻说道:"这是姐姐喜欢吃的糕点。" "是吗?"殷独贤缓缓问道:"你是在代替她品尝?" 靡音微微点头。 她开始推开他。 可是,除非他甘愿放手,否则,她只能是徒劳。 "你恨我是吗?"殷独贤问。 靡音的眼睛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可是,殷独贤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听见她柔&软的声音:"王爷何时才能回来呢?"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强迫着将她的脸抬起。 殷独贤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打算每次,都用池舟来抵挡吗?" "我是他的女人。"靡音重复着这个事实。 "你爱他?"殷独贤问。 "不。"靡音摇摇头:"可是,我会跟随他……一辈子。" "可是,池舟走了这么久,我可没见你关心过他是否平安。"殷独贤依旧没有放手,他高高地抬起靡音的下巴,让自己清楚地看清这张脸。 变化得很快。 只是一年的时间,这个少女,就已经变了。 当初,她只是一颗青涩的果子,一个任性娇憨的公主。 但现在,她散发着成熟的气息。 清纯中带着娇媚。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仿佛是溪流,可是在那眼底,却有只裸体的妖。 女妖。 诱&惑男人的女妖。 她的身体,是细弱的,是一种引诱,引诱男人在她身体上释放自己的欲&望。 她和青兮是不一样的。 青兮是圣洁的,高高在上,无暇可指,是最高贵的珍宝。 而靡音,则在纯白中有着污点,任何男人都敢想象自己在她身上的驰骋,她让人产生罪恶的欲念。 "皇上笑什么?"靡音问。 殷独贤放开了她,并没有对自己的笑作出解释,只是回答了她上个问题:"池舟应该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你是继续住在这里,还是回王府呢?" 靡音没有回答,只是退到了一边。 殷独贤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他在桌边坐下,看了眼盘中的点心,淡淡问道:"是你亲手做的?" 靡音点头,她双手紧握着,不让人发现它们在颤抖。 "好像很不错。"殷独贤说完,立即有太监拿来银针,刺&入点心中。 靡音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银针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毒。 靡音低垂着眼睛,她浓密的睫毛,在颤抖着。 是激动的颤抖。 一切的动作,都变得异常缓慢。 殷独贤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红&豆莲子酥。 靡音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殷独贤的手指,触mo了糕点。 靡音屏住了呼吸,她浑身发冷,在微微颤抖,她极力抑制着。 就要成功了。 那骨节分明的手,将红&豆莲子酥递到了唇边。 薄薄的唇,微微张开,只要一个动作,便能吃下。 只要一个动作,他就会痛苦地死去。 靡音似乎看见他七孔流血的惨状。 她看见他倒在地上,她看见他在地毯上蠕动,她看见他在痛苦地嚎叫。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决裂 可是,殷独贤停下了。 红&豆莲子酥,没有碰触到他的唇。 靡音的心,顿时缩紧。 他的唇,开始微微上扬。 他在冷笑。 殷独贤在冷笑。 他将糕点拿给旁边的一个宫女,轻声命令道:"吃下去。" 宫女双手恭敬地接过,正要吃下,却被靡音尖锐的声音阻止:"不要!" 同时,靡音扑上去,想把那块红&豆莲子酥夺下,可是,殷独贤将她拦住。 他紧紧抓住她,她纤细的身子,轻声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靡音拼命地摇着头,那对点翠掐丝耳环发出叮叮的响声,那确实是害怕的声响。 "你下了毒。"殷独贤安静地陈述着:"不是在糕点中,而是在自己衣袖上。" 靡音紧紧咬住下唇。 没错,她确实这么做了,下毒,引诱,谋杀,她确实这么做了。 她知道殷独贤多疑,在吃东西前必定会用银针测试,因此,在食物中下毒是没有用的。所以她便在自己衣袖上洒下毒粉,故意跌倒,诱他来扶起自己,这么一来,他的手上便沾了毒,从而染到糕点上,最终进&入他的身体&内。 可是,靡音没想到,一切,都被殷独贤察觉了。 他这个深不可测的恶魔,刚才他做的所有,都是在戏弄她。 而现在,他开始惩罚她,用无辜的旁人的鲜血惩罚她。 靡音不能让他得逞。 可是……她无能为力。 殷独贤的声音依旧很轻:"吃下去。" 那名宫女的身子在瑟瑟发抖,她听见了他们的话,她知道这糕点上有剧毒。 她那双年轻的眼睛,惶惑地看着靡音。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她安分守己地做完了全部的工作,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 她看着靡音,仿佛在向靡音要一个答案。 靡音无法给予她答案。 靡音无法承受那样的眼神。 靡音开始挣扎:"放开我!放开她!" 殷独贤没有放开她,相反地,他一手箍住她的身子,一手强制性抬起她的下巴。 他要让她看着这桩死亡的发生。 他要让她看清楚,这个宫女是怎样因为她而死去。 那名宫女的手,已经拿不稳任何东西。 红&豆莲子酥,落在地上,没有声音。 可是她的抽泣,却是有声音的,她在抽泣,恐惧地抽泣。 殷独贤没有说话,他只是使了个眼神,旁边的侍卫便上前来,抓住宫女,扳开她的嘴,将糕点强行塞入她的口中。 那是剧毒。 见效很快。 宫女发出一声嚎叫。 尖锐,不甘,疑惑,愤恨,惶惧,众多的感情都混杂在她的声音中。 那声嚎叫,让人毛骨悚然。 后来的日子,靡音常常在梦中被这声音惊醒。 靡音看见宫女匍匐在地上,痛苦地掐住自己的颈脖,她清秀的面孔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她的眼睛,嘴角,鼻孔,全都在往外流血。 黑色的血,一条条,像小小的诡异的蛇,从她身体中爬出。 痛苦逐渐加剧,宫女的十指,重重地在地面上划动着。 "喀,喀,喀,喀,喀。"她的指甲,全部折断。 地面,有十条弯曲的指甲印痕,清晰而狰狞。 她猛地抬头,对上靡音的眼睛。 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她的眼白,全是红色,血的颜色,像是囚禁了只红色的蜘蛛。 她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直到死去。 "我想现在,你应该理解臣服的含义了。"殷独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靡音怔怔的,脸上一片空茫。 殷独贤放开了她。 靡音浑身已经没有力气,她倏地滑倒在地上。 她的面前,就是那名宫女的尸体。 宫女的眼睛,依旧张开,里面,只有血,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靡音慢慢地记起,前几天,她看见这名小宫女在院子中踢毽子。 当时,阳光和熙,天空蔚蓝,她和同伴玩得很开心。 可是现在,她却死去了。 是自己害死了她。 靡音知道,是自己害死了她。 殷独贤没有再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其余的人,也都跟着离去。 靡音默默地坐在尸体旁边,看着这个宫女。 靡音伸出手,柔柔地抚&mo着她的头发。 只有那头青丝,仿佛还遗留着生气。 靡音将自己的身子,覆盖在宫女身体上。 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 她要用自己的身子,暖着她。 她的鼻端,是冰冷的死亡的气息。 今后,她会闻到更多的。 她无法回头,除非世界能回到一年前,回到那个只有青兮,只有柳易风的世界,否则,她无法回头。 已经回不去了,在经历了这么多的鲜血之后,她已经回不去了。 靡音闭上眼,双手紧紧地搂住尸体。 窗外的阳光,依旧是昏黄的,射入屋内,为所有物器镀上晦暗。 从这个角度,靡音可以看见院子里的那株牡丹。 一年前,她亲手种植的牡丹。 经过这么多的混乱,她没有枯wei,颓败,而是开得更艳。 只是红色的花瓣中,流淌的,仿佛是血。 深红的血。 这些天的双灵宫,是沉默的。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可靡音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冷,还有……茫然。 她见识到了殷独贤的高深莫测,她不知道该怎么复仇。 对于殷独贤,她根本就是他空闲时的玩物,她的计谋,他了若指掌。 除此之外,靡音还感到不安。 对于要刺杀自己的人,殷独贤手段残忍冷酷,可是那天投毒事件之后,靡音没有再见到他。 靡音不会这么天真地认为殷独贤会就这么放过自己。 他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一定。 桌上,放着昨日新进的贡茶,香气浓厚,汤色清朗,叶如兰花舒展。 靡音怔怔地看着碧绿鲜嫩的茶叶在沸水中翻腾,挣扎。 就像是看着自己。 忽然,她听见一个脚步声,沉稳低哑,慢慢地走进屋子,来到自己身后。 是殷独贤。 靡音没有动静,她依旧坐着。 "怎么,才这么几天,就连规矩也不懂了?看见我来,连礼也不行一个?"殷独贤问道,声音不温不火不徐不疾。 靡音扬起嘴角,冷笑一声:"看见你,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杀了你。" "很可惜,"殷独贤轻笑:"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靡音垂着眼,瞳孔慢慢收缩。 "今晨,捷报传来,池舟击退耶罗军队,已经在回朝的路上,几日之内,便能到达。"殷独贤轻轻掠过靡音的背影:"到时候,你想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王府呢?" 靡音沉默了会,忽然讽刺地问道:"原来,我还有选择的权利?" "不,你没有。"殷独贤走到她身后,伸手,抓起她的一缕发,柔滑黑亮的发,全在他的掌握中。 黑发的主人,也在他的掌握中。 "不知池舟有没有对你说过,"殷独贤缓缓说道:"以前,我和他常常分享同一个女人。" 靡音身子僵硬住,隔了会,她忽然起身,向前跑去。 她明白了。 她明白殷独贤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可是,殷独贤快速抓住她的手臂,紧紧地抓住。 他的手,冷得像冰。 靡音浑身掠过一阵颤粟。 靡音开始挣扎。 茶杯跌落在地,碎裂了,茶叶是最好的,水是最清澈的,地面被衬得像面镜子,映着世间的所有,所有的繁华,所有的丑恶。 柔白的纱幕飘扬而下,罩在他们身上。 透过那微小的孔,靡音看着平静的泉水,思绪回到了现实中。 酷刑终于结束。 靡音感觉到冷。 很冷。 身体&内像是有无数个洞,在透着风。 她在颤抖。 击退了耶罗,杨池舟大胜回朝。 他第一时间来到双灵宫,准备接回靡音。 兴奋让他忽略了侍女脸上的不安,杨池舟径直来到靡音的房间。 推开门,只见帷幕低垂,只看得清靡音模糊的影子。 她半坐在chuang上,一动不动。 杨池舟这时才感觉到一丝不对。 他快步走上去,掀开帷幕,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靡音脸色苍白,神色茫然,她身上只披着纱衣,隐隐显出那些印记。 其他男人留下的印记。 占有后的证明。 "靡音,发生了什么事?!"杨池舟抓住她的肩膀,眼神骤然尖锐。 连问了几遍,靡音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逐渐清明。 然后,她忽然扑进杨池舟怀中,紧紧地抱住他,身子开始颤抖。 "是谁?!"杨池舟问:"是谁做的?" 靡音将脸埋在他xiong膛上,他的铠甲,硬而凉。 "是……皇上,是殷独贤。" 话音刚落,靡音便感觉到杨池舟的身子僵硬起来,她继续幽幽地说道:"他强要了我,他的力气很大,我很痛……我没有办法。" 靡音听见,杨池舟的拳头握紧了,发出沉沉的响声。 他在愤怒。 "我告诉他,我是你的女人……可是他还是没有停止,没有……"靡音的鼻端,嗅着他的铠甲,那上面,有金属特有的气息,还有血腥的味道。 阴谋,诡计,报复,鲜血。 当杨池舟冲进寝宫的时候,殷独贤正在批阅奏折。 杨池舟的声音很大,但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闲闲问道:"回来了?" 杨池舟沉声问道:"为什么要碰她?" 殷独贤抬起眼睛,那双俊美丹凤眼中的神情,很淡,他的声音,也是淡的:"她?" 杨池舟深深吸口气:"我是说靡音,为什么要碰她?" 殷独贤放下笔,轻声道:"因为她是女人。" 杨池舟走近一步,咬牙说道:"她是我的女人!" 殷独贤微笑,但笑容也是淡淡的,仿佛没有痕迹:"我们曾经,不是经常享用同一个女人吗?我也早就告诉过你,后宫的女人,你看上谁,都可以拿去。" 杨池舟将手握得咯咯作响:"可是靡音是不一样的。" 殷独贤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那金丝绣龙厚底靴踏在地板上,没有一点声息。 "就像你说的,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殷独贤的声音很轻,杨池舟却觉查出了浓浓的警告:"靡音,只是一个女人。" "可是她是我最在乎的女人。"杨池舟直视着他:"你答应过,将她给我的。" 殷独贤的嘴角慢慢扬起:"我并没有要夺走她……只是,你真的管得住她吗?" 杨池舟露出询问的眼神。 "靡音已经知道她姐姐的事情,"殷独贤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装病入宫,便是想接近我,然后,刺杀我……所以,我才对她小施惩戒。" 杨池舟沉默了。 殷独贤的语速是缓慢的:"她可以这么对我,总有一天,也会对你下手的。" 杨池舟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铠甲,金亮的铠甲。 刚刚,靡音在上面躺过。 她柔&软的发,仿佛融化了那坚&硬。 "她不会的。"杨池舟抬起眼睛,看着同伴:"靡音不会这么做。" 听着他的话,殷独贤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上。 杨池舟很快便带着靡音出了宫,回到王府。 靡音的情绪还没有从恐慌中挣脱出来,她还在害怕。 杨池舟将她搂在怀中,可是她会逃避。 每次他的手刚碰上靡音的身子,她便颤抖着后退。 杨池舟只得柔声安抚她,让她在chuang上睡下。 透过薄纱衣,他看见她身上的瘀伤。 整片的青紫,覆盖在白&皙的肌肤上,煞是吓人。 杨池舟叹口气。 此刻,靡音熟睡了,可她的黛眉,还是紧皱着,仿佛在梦中,也还处于忧患之中。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靡音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心中的靡音,是那个在黄昏的御花园中,躲在柳易风身后,胆怯娇羞,无忧无虑,有着一双猫眼的小女孩。 她应该是让人疼惜爱护的。 可是她已经改变了。 在自己和殷独贤带着血的尖刀下,她改变了。 他伤害了她。 可是,如果不是如此,他根本无法得到她。 盛容高贵娇俏的公主。 杨池舟伸手,想抚平她的眉宇。 可是刚刚碰触到她的皮肤,靡音便睁开眼,那里面,盛满了惶恐。 她忽然坐起身子,抓住被单,蜷缩在chuang角,拼命地摆手:"不要碰我,殷独贤你不准碰我!" 杨池舟忙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大声道:"靡音,你清醒下,是我!你看清楚!" 靡音抬眼,怔怔地看着杨池舟,然后,她猛地扑入他怀中。 她纤细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杨池舟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靡音,没事了,有我在,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不,"靡音抬起脸,她的眼里,雾气朦胧:"殷独贤……他不会放过我的,他还会再害我!" "他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他不会的。"杨池舟抚&mo着她的身体,一下一下。 靡音将下巴搁在杨池舟宽厚的肩膀上,她轻声道:"他一定会的。" 时间如水,带去了丽肌上的累累伤痕。 杨池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靡音也变得沉默了。 太多浸满鲜血的仇恨,哽住了她的喉头,逼得她沉默。 这天,杨池舟入宫办事,靡音百无聊懒,便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她要到街市上去走走。 发生了殷独贤那件事后,杨池舟为了让靡音开心,不再关住她,准许她偶尔上街散散心——当然,是在保证她无法逃走的情况下。 其实,她又能逃去哪里呢? 家和国,她还剩下什么? 马车从王府后门出发,慢悠悠地走上街市。 车厢中是安静的,经过窗口竹帘的阻挡,阳光变得柔和无力,偶尔飘入一两缕,带着凡间的味道。 马儿缓慢地前进着,车轮在石子路上滚过,引起轻微的震动。 靡音将额角靠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她安静地看着那些外面的世界。 盛容,还是和以前一样。 天空一样蔚蓝,空气中依旧是尘土与青草的气息,而那些子民,还是照常生活。 宫中的变故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鲜血没有染上他们的衣衫。 政权,只是贵族与野心家的游戏,他们不感兴趣。 谁当主人,他们毫不在乎,他们需要的,只是臣服,然后,再平静地生活下去。 在阳光下,城中的百姓怀着知足的心,安分地生活着。 靡音的眼睛,在光线的投射下,变成了琥珀,状似透明,但是,依旧看不见底。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辆马车。 车色暗沉,看似普通,可是那三匹拉车的马,四腿修长,神骏非凡,并且毛色一致,异常难得。 马车的主人将窗户帘子微微掀起,只是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他的全貌, 但仅仅只是看见那双眼睛,靡音的身子,便僵硬了。 那是双狭长的丹凤眼,眼尾向着鬓角的方向扫去,滑过冷冷的诱&惑的弧度。 那双眼里,全是冰。 靡音永远都会记得,这双眼睛,曾经牢牢地锁住过她。 是殷独贤。 她慌乱地将帘子放下。 他在看着自己,虽然只是淡淡的一瞥,可是靡音知道,殷独贤一直在看着自己。 靡音将手放在她藕色罗裙上,紧紧地交握着。 一切,都很安静。 马车继续前进着,发出辘辘的声响。 竹帘有节奏地拍打着窗户,轻轻地。 她发鬓上的翡翠蝴蝶步摇,也在微微摆动着。 忽然,马车停止了。 靡音的呼吸,也停止了。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皮肉中。 如临大敌。 在恐惧中,时间变得异常缓慢,靡音的神经,被紧张拉扯到极限。 所以,当帘子忽然被掀开时,靡音有种尖叫的冲动。 可是她不能够,她不能够示弱。 不能够,向殷独贤示弱。 阳光趁机涌入马车中,那个掀开布帘的人,背着光,靡音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她很确定,这就是殷独贤。 因为她感觉到了彻骨的冷,感觉到了重重的压迫。 这些,都是属于殷独贤的感觉。 此刻的殷独贤,身着暗青色衣袍,依旧俊ting,依旧冷如万载玄冰。 他今日微服出宫,来与一位重要人士商谈,不想却在路上看见了王府的车。 而车上的那抹藕色丽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是靡音。 她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人事,脸上,有种不自觉的悲哀,那种姿态,是她特有的柔弱。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她的身体,她的脸庞,是柔弱的,可是她的心,却是不屈服的,吸引着人去征服。 她对他而言,是新鲜的。 此刻,殷独贤掀开帘子,阳光照在靡音脸上,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带着玉的莹润。 她看着自己,眼神中有着倔强,可是抖动的睫毛,却泄露出内心的惶恐。 "没想到又见面了。"殷独贤微笑。 靡音没有说话,可看得出,她的身子,是僵硬的。 "你应该不会忘记我吧。"殷独贤的眼睛从靡音的脸上移下:"毕竟,我是你第二个男人。" 殷独贤重新将帘子放下。 经过对比,车厢中黯淡了下来。 在靡音眼中,殷独贤的脸,带上了阴影。 可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上扬了。 "继续往前。"他吩咐。 鞭子甩下,枣色高头大马吃痛,开始前进。 外面的世界在流动着。 而车厢中的空气,却是静止的。 靡音将手,伸到窗口处,紧紧地握着。 手腕上的白玉手镯,在阳光下,闪出隐忍的光芒。 马车忽地停止。 殷独贤觉察到了,他回身,正要询问,一束阳光却猛得射在他脸上。 马车的帘子被人打开了。 杨池舟。 站在车门前的人,就是杨池舟。 车厢中的一切,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靡乱。 一切都是不堪的。 杨池舟忽然冲过去,狠狠地向殷独贤的脸上揍了一拳。 殷独贤重重地撞到车壁上。 靡音坐在角落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殷独贤抬起脸来,他的嘴角,有着血迹。 "池舟,"殷独贤的声音异常缓慢,像飞扬的尘土一般,安静地坠&落,覆盖在车厢中每个人的心上:"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女人而丧命。" 接着,他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整理下衣衫,走出了马车。 靡音依旧是静静地坐在车厢角落里,她喜欢这个姿势,因为这让她觉得安全。 她将脚曲起,挡住自己。 她的眼睛,是沉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说过,他不会放过我的。"靡音这么说道。 杨池舟没有说话。 从宫中回来,他看见自己府中的马车正在路上行驶着,而紧紧扒住车窗的那只柔荑,戴着他送的白玉手镯。 那是靡音的。 那只手的姿势,是痛苦的。 五个骨节,呈现苍白的颜色,仿佛要戳破皮肤。 她正受到殷独贤的□□。 他奔了过去。 可是还是晚了。 杨池舟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靡音身上。 可是没有温度,靡音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温度。 靡音开始不说话,甚至不再步出房间一步,她整日整日地躺在chuang上。 chuang边的帷幔,被风吹动,像一股股流水,而坐在里面的靡音,身形越来越模糊,仿佛很快即将消失。 无论杨池舟怎么逗她,靡音依旧不说不笑。 她的眼里,是灰色的,落满了尘埃。 杨池舟将帷幔掀开,在她身边躺下。 靡音曲起腿,将脸枕在膝盖上。 他微微叹口气:"靡音,你是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对吗?" 靡音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杨池舟用手,拍抚着她的背脊,轻轻地,带着安慰。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说:"对不起。" 靡音的脸依旧枕在膝盖上,久了,脸颊有微微的麻。 她麻木地问道:"以后,都会这样,对吗?以后,我都会受到他的□□,对吗?……以后,我会成为你们俩共同的玩物……" 杨池舟倏地起身,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唇,吻上她的黑发:"我不会让他再碰你一下。" 靡音笑了,那个笑,很轻很轻,轻得无法挂在脸上:"可是他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女人?" 杨池舟没有说话,但揽住靡音腰际的手,却加重了力度。 此刻,田成在门外恭敬地说道:"启禀王爷,皇上请您入宫,说有要事商议。" 杨池舟犹疑了下,最终放开了靡音:"我很快就回来。" 那天之后,杨池舟便没有再和殷独贤见面,今天,殷独贤主动来邀请自己,他必须得去,他不能在满朝文武面前,让他们的圣上不快。 作者有话要说: ☆、叛乱 靡音没有动静。 杨池舟抚&mo下她的头发,柔声道:"等会回来我就带你去逛夜市,你还没去过对吧。" 靡音还是刚才那个动作。 杨池舟无法,只能出发。 但就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靡音叫住了他。 杨池舟转过头,他看见靡音在对自己微笑。 笑容是轻忽的。 "你早点回来。"她这么说道。 杨池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时间容不得他往深处想,他应了一声,登上下人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一路上,他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像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他回忆着,不断地回忆着刚才的每一个场景。 他又看见了靡音嘴角的那抹笑。 他看不清的笑。 忽然,他掀开帘子,大声道:"快回府!" 马车飞快地转个头,如一阵风般,往刚才来的方向驶去。 王府中的人诧异地看着王爷阴沉着脸冲回王府,看着他快速穿过回廊,看着他撞翻几个端着茶盘的奴婢,看着他冲入靡音的房间。 杨池舟看见了。 深紫色的帷幔里,靡音躺在chuang上,紧紧闭着眼。 她的手,放在chuang边,手腕上,有道深深的伤口。 血,顺着chuang单,流淌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殷红的湖泊。 杨池舟马上奔过去,撕下自己的衣衫,包裹住她的伤口,一面高声唤下人请大夫。 听见那些纷扰,靡音缓缓睁开眼睛,隔了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杨池舟将靡音拉起,让她靠倒在自己怀中。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靡音的声音,是虚弱的:"我不想再受殷独贤摆布,我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碰我的身子。" 杨池舟紧紧按住伤口,可是血还是不断涌出,染满了他的手心。 或者,他的手心,早就有她的血,她的泪。 是他,对她不起。 "为什么当初,不是你当了皇上呢?"靡音轻声问道:"如果是这样,你就能保护我……不会让殷独贤伤害我……" 说完,靡音晕了过去。 那天,杨池舟没有入宫,一直在府中,亲自看着大夫救治她。 杨池舟以下犯上的事情,开始在朝中流传。 为了一个女人,杨池舟打了圣上,并且违抗圣命。 并且,有人听见,那个女人唆使杨池舟叛乱。 可所有人都只敢窃窃私语,毕竟杨池舟和殷独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关系不一般,没人敢公开说什么。 可是流言,还是像小石子,坠&落在容易起涟漪的湖面。 风过,叶子开始不安地摇动。 朝野,又开始蠢蠢欲动。 时间,就这么慢慢流淌过去。 可很多东西,是洗刷不走的。 靡音,还是消沉着。 手腕上的疤痕,形成一条凸&起的鲜红色肉条,在白嫩的肌肤上,显得越发狰狞。 那件事,永远记刻在当事人心中。 杨池舟没有再离开靡音半步,他担心她会害怕,会因恐惧而再度做出傻事。 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杨池舟拥抱着靡音,她的身体是软的,热的,可是她的心…… 他mo不准她的心——他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靡音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景致。 花草繁盛芳茂,紫红的木槿染着露珠,淡雅却耀目,清风吹来,花香袭人。 但在靡音看来,这一切却带着一种籁寂。 她只披着一件水红纱衣,迎着风,裙裾翩翩,勾勒出她的纤柔。 杨池舟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究竟要怎么样,你才会真正快乐?靡音,告诉我。" 风挟带着花香,吹拂在她脸上,靡音的眼睛,没有泪水,干枯得有些疼痛。 "我想回到以前,如果回到以前,我会很快乐的。" 杨池舟将脸埋在她颈脖处,嗅着她特有的香气,淡淡的,却像是无数条小蛇,轻易钻入人的心中,进行侵噬。 "靡音,现在的你,还是恨我的吗?"他问。 靡音沉默着,腮边的两缕发飘散起来,抚过她的睫毛。 睫毛,抖动了,微微地。 "没有。"她说:"我没有恨你。" "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发生,你会喜欢我吗?"杨池舟问:"如果我们只是在宫中遇见,我是副将,而你是公主,你会喜欢我吗?" 风继续吹拂着,吹不去靡音眼中的迷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杨池舟已经许久没有入宫,甚至没有上朝。 不仅仅是宫中,就连自己的部队,杨池舟也已经许久没去巡视。 他将大小事情都交给了亲信田成。 这个人,稳重,寡言,办事得力,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他是不忠的。 杨池舟亲眼目睹了他对前任主人柳易风的不忠。 也就是说,田成随时可能出卖自己。 可是,又能保证谁永远不会出卖自己呢? 朝中流言四起,纷纷说杨池舟恃功傲主,大逆不道,已经有不少大臣联合弹劾他。 而大多数人,则在暗中观看着。毕竟,杨池舟手中的兵权,不可小觑。倘若他有心造反,鹿死谁手,还未一定。 任何朝代,都是容易颠覆的。 而臣子们需要做的,是看清自己应该追随谁。 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一场赌注,用自己与家人的性命来玩的赌注。 而每一个朝代的变动,便是赌局揭晓的时刻。 他们安静地等待着。 而殷独贤也是安静的。 他看着那份弹劾奏章,嘴角泛起一个微微的笑意,接着,轻轻地,将它放在一旁。 缠枝莲双耳香炉中,飘散出一缕缕轻烟,静静在空中舒展着腰肢。 "准备下。"他慢悠悠地说道:"我要亲自去王府看看。" 殷独贤是微服出巡,除了随身近侍,并没有带多少人马。 为了不引起惊扰,他从后门进&入。 管家连忙向靡音的房间奔去。 靡音的房间,在一个独立小院中,很清静。 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入院中,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拦住。 是田成。 "原来田副将在这呢。"管家抹去一头的汗。 "你这么急着干嘛呢?"田成问。 "皇上来了,正在大厅里,我这不赶着来通知王爷吗?"管家说着便往前走。 但只走了两步,他的嘴便忽然被人捂住,接着,只见刀光一闪,他倒在了地上。 管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只看见泥土,青草,还有血,整个世界,都是血腥的。 然后,他看见田成蹲了下来,对自己说道:"对不起。" 田成的语气是真诚的,也是冷的。 管家没有回答。 他再不能开口。 田成站起身,抬起头,天空乌云滚滚,大雨,即将倾盆。 是个变乱的好日子,所有的血腥,都将被雨水冲刷,明天,什么都不会留下。 杨池舟躺倒在chuang上。 地上,散落着白瓷茶杯碎片,那些碧绿清脆的叶子,蜷缩着粘在地板上。 水,清澄的茶水,缓缓流动着,汇聚成晶亮的一股,慢慢向靡音的脚边涌来。 茶里,放了迷&药。 杨池舟,已经昏迷了。 田成看着靡音,突然问道:"公主,您要自己动手,还是属下帮您代劳?" 靡音看着晕迷中的杨池舟,他的脸,是沉静的,轮廓分明的,是她熟悉的。 她轻轻说道:"我自己来。" 田成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递给靡音:"公主多加小心,我这就去对付殷独贤。" 靡音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田成向她拱拱手,接着走了出去。 靡音握&住那把银柄匕首,她握得很紧,五个骨节处是紧张的白色。 不应该的。 她不应该有这种感情。 一切,不是早就计划好的? 靡音的脑海中,出现了散乱的片段。 "殷独贤明天会出宫和耶罗二皇子见面,到时定会经过尚仁街。" "那么,我就在那里等他好了。" "……公主,确定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那么,我会看准时间让杨池舟看见这一切。" 马车一直在路上走着,淡紫色的穗子不停地摇晃着,她的心一直很静。 尚仁街到了,她准时掀开竹帘——看见了意料之中的那双眼睛。 她在车厢中等待着,紧张是真实的——她没有把握,没有把握确定殷独贤会过来。 可是,他来了。 在黝黯的车厢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她的与他的,混杂在一起。 靡音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窗户上。 她刻意带着白玉手镯,杨池舟送给自己的白玉手镯。 她要让杨池舟看见,自己在经历着什么。 帘子被一双大手掀开,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底下。 终于,一切如愿。 杨池舟是愤怒的,他殴打了殷独贤,为了她被占有的事实。 再次占有。 他整日整日地守护着她,安慰着她。 殷独贤传话让杨池舟入宫。 他不得不去,她明白,他不得不去,因为所有的眼睛都在暗中观察着。 这就是她所需要的。 靡音将刀拿在自己腕部。 刀是冰凉的,传到皮肤中,让人头皮发麻。 白&皙的肌肤下,是深蓝的血管。 她用力,将其划开。 血,汹涌而出。 在那瞬间,仿佛洗尽了所有的罪孽,一切的肮脏。 她喜欢这种感觉。 血,继续流淌着,她感觉到了轻松,从心底深处产生的轻松。 靡音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死去,也不是不好的。 就这么去了吧,不要报仇了。 那一刻,她有这样的念头。 在黑暗之中,有人在呼唤她,摇晃着她的身体。 靡音惋惜地睁开眼。 杨池舟救了她。 他不应该的。 因为,她的生,会换来他的死。 命就是这样铺陈着,人只能安分地走完。 靡音一步步走着。 她霸占了杨池舟,不让他离开。 她让朝野都认为杨池舟和殷独贤决裂。 她等待着。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手刃仇人的日子。 靡音拿起那把匕首,窗外射入的光在刀身上滑过,温热变为了寒凉。 一道寒凉的光,在靡音脸上滑过。 练武厅中,田成将所有将领侍卫都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下一个任务——弑君。 他要他们,杀了殷独贤。 所有人都讶异了。 造反,颠覆,推翻,这些事情,是他们熟悉的。 在一年前的那个白昼,他们便做了这样的事。 攻入皇宫,将容帝,将那个当时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杀死。 但是现在,他们要杀的,是当年带领着他们的人。 那些眼睛中,有着疑惑,不解,担忧,害怕,以及无知。 田成的语调很慢,可是声音却异常清晰,敲进每个人心中:"当年,大家将容帝拉下,千辛万苦,舍生忘死,浴血奋战,都是拿着自己的人头来博取成功。可是新的朝代建立了,殷独贤的手下大将,个个都当了二品以上的官员。而你们,同样的功劳,却屈居他们之下,这不公平。我们的出身,都是卑微的,所以,我们要用我们所有的,换取最大的权利,最高的享受,换取子孙永远的荣华,让我们的后代,不再遭受自己受过的屈辱。现在,王爷需要你们的帮助,需要你们帮助他把皇位夺回来。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日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今日之后,你们便能在每天的早朝上站立,穿着象征华贵与无上权利的官服,你们的话,将影响整个盛容,你们将是开国元老,历史,将永远感谢你们。" 田成的话,在练武厅中回响。 所有人都是安静的。 外面,传来了雷鸣声,轰隆隆,闷闷的。 而空气,也是闷窒的,所有人皮肤上都渗出一层汗,黏湿了衣衫。 气氛,是压抑而紧张的。 隔了许久,副将杨臣问道:"田副将,王爷为何不亲自来告诉我们?" 田成转身,看着他,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平静:"殷独贤已经在大厅上,王爷,在准备更重要的事情。" 接着,他面向全体将领,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杨池舟的令牌。 "这是王爷的贴身令牌,是王爷亲自交给我,嘱咐我将刚才的那番话告知你们。"田成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一丝拂动的涟漪,那里面,平静如湖。 所有人都相信了。 因为杨池舟贴身的令牌,因为前段日子杨池舟和殷独贤不合的传闻,更因为欲&望。 田成所期许的权利,是他们最大的欲&望,他们愿意为此而死亡。 剑,都出鞘了。 田成将青峰宝剑拿到自己眼前,用手指微微一弹,剑身抖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一道剑光滑过他的脸。 寒凉的光。 大厅中,殷独贤在等待着。 外面,传来阵阵雷声,蒙蒙的,听不真切。 这种日子,总会发生一些什么。 那双白玉般的手,在梨花木案几上敲打着,一下一下,有着固定的节奏。 桌上那杯茶,依旧是满的,可热度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一个下人毕恭毕敬地换上另一杯。 殷独贤的眼前,又出现了氤氲的热气,和着渺渺茶香。 可是,他没有动。 "王爷在处理什么急事吗?"殷独贤缓缓问道:"这么久,也该来了吧。" 左右人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不敢做声。 殷独贤用茶盖拨弄下茶叶,道:"那么,就让朕亲自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大厅中走进来一个人。 他逆着光,只看得清身体轮廓,高而ting,线条硬朗。 他向着殷独贤走来,步伐稳健。 在离殷独贤尚有五步之遥时,左右侍卫抽出明晃晃的宝剑,制止了他。 田成停下了。 他单膝跪地,对殷独贤行了个礼:"启禀皇上,王爷正在处理要紧事物,即刻便到。" 殷独贤微微垂眼,用眼睛扫视下他的脸。 田成的双眉之间,有深深的一道折痕,透露着凛然。 殷独贤开口:"你就是田成?" "回皇上的话,属下正是。" 田成感觉到身体上的沉重,那是殷独贤的眼神,明明是轻忽的,却有着沉重的压迫。 他的衣衫,开始湿透。 "听说,你曾经是柳易风的手下,是吗?"殷独贤问,那声音,在此刻窒闷的空气中显得冰凉:"这么说,你背叛了柳易风。" 田成低头,沉默着。 "我也是叛变者。"殷独贤微笑,他的唇,有着完美的轮廓,抿得薄薄的,薄到成为刀锋:"可是我在你身上,并没有闻到熟悉的气息……你并没有背叛柳易风。" 一道骇人的亮光,带着锋利的爪子,撕破黑暗。接着,一个响雷,在王府上空响起,震得整幢宅子,都在颤抖。 撕破了,一切都撕破了。 田成忽地站起,将腰间的青峰宝剑抽了出来。 大厅外,瞬间涌进杨池舟的手下。 殷独贤狭长的丹凤眼,慢慢眯缝起来,眼角的弧度,仿佛直入发鬓。 "你要造反。" 田成看着他,但他说的话,却是面对着后面的人:"为了荣华和权利,你们必须杀了他。" 侍卫的眼中已经没有犹疑,他们踏入了大厅,抽出刀剑,一步步向殷独贤走去。 36大雨 靡音一步步向chuang边走去。 地上的那股茶水,那只晶亮的蛇,钻入她的鞋底,潜入她的身体,噬咬着她的心。 她拿着匕首,一步步向杨池舟靠近。 但每一步,都是犹疑,都是煎熬,都是挣扎。 这把匕首,是锋利的,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插&入他的xiong膛,刺破他的心脏。 杨池舟昏睡着,他无法抵抗。 她轻而易举,便可以报仇。 可是现在,她的动作里,带上了犹豫。 这个男人,是爱自己的。 他以他的方式,爱着她。 那种爱,是强迫,是占有,是囚禁,是她所不需要的。 可是,他还是爱自己的。 当家河破碎时,他用自己的权利,保护了她。 靡音知道,如果不是杨池舟,她将拥有更加不堪的命运。 他悉心照料了她,他关心着她的一颦一笑,当靡音生命中所有人离开后,他还在关心着她。 那把匕首忽然之间变得很沉重。 靡音仿佛看见了上面的血。 一股股,在刀身上流淌过,没有沾粘。 那是亲族的血。 面前的这个男人,经过阴谋的策划,用锋利的刀剑,毁灭了她的家族。 在那天,宫中的湖水,全是腥红。 就是这个男人,就是他和殷独贤,破坏了自己的生活,夺走了她最亲近的人。 青兮,柳易风,还有她父亲。 她本来可以很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一切都被他们破坏了。 青兮。 靡音在心中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念了。 其实不然,姐姐,永远在她心中。 是这个名字,让她活着。 她要为青兮报仇。 青兮死了,可是这两个凶手却始终不肯告诉她青兮的尸首在哪里。 他们,一定做了很可怕的事情。 不可饶恕的事情。 靡音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琉璃香炉中,焚烧着龙涎香,那淡淡的气息,萦绕在房间,仿佛千万年不变。 杨池舟是应该死去的。 当殷独贤死去后,他也是不能独活的。 而她,也是会死的。 一切结束,生无可恋时,她也是会死在自己手中的。 靡音想,她和他,这辈子是纠缠着,没人说得清,究竟谁负了谁。 那么就死去吧,灵魂消失,尸骨腐化成灰,一切的罪与孽,恩与爱,也都化作尘埃,化作世间最简单的事物。 就这么去吧。 权利与荣华,那些,都是糜烂。 靡音终于走到了chuang边,她在他身边坐下。 就在这张chuang上,她用自己的身体,给予了他许多次快乐。 那么今天,也在这张chuang上,她要给予他痛苦。 最后的痛苦。 靡音双手握&住了刀柄。 她举起了手。 慢慢地,慢慢地,举过了头ding,直到最后的极限。 然后,她闭上眼,向杨池舟xiong膛刺去。 预料中那种刀插&入皮肉的渗人声响,靡音没有听见。 她的匕首,被人握&住。 靡音睁开眼,对上了杨池舟的眼睛。 那里面,是清明,是了然,是灰烬。 靡音忽然之间,明白了一切。 是假的。 杨池舟并没有喝下自己端给他的茶,他并没有昏迷,他只是为了查看她的举动。 闪电再次划破天际,雷声大得似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接着,雨落下了。 很重的雨滴,打在院子的石板中,打在房檐上,打在每个人心中。 靡音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杨池舟用手,握&住了匕首。 血,从他五指间蔓延出来,滴落在chuang上,慢慢被浅色被单吸收。 杨池舟看着靡音。 她依旧是花容月貌,可是他的眼神已经改变了。 靡音看得出来,他的眼底,不再有那种朦胧的柔情,那里面,是冰冷的灰烬,是一团火熄灭后留下的灰烬。 永远无法再次燃烧,那是至深的冷。 他身上,重新充满了桀骜,而他的音调中,又带上了嘲弄:"很可惜是吗?没杀到我,你一定很懊恼。" 他在笑,可是那个笑,对靡音而言,是陌生的,她再也无法看懂。 "不如我帮你怎么样?"杨池舟依旧在笑,忽然,他借着她的手,把那把匕首,插&入自己xiong膛。 那种声响,在靡音的耳际徘徊。 刀刺&入皮肉的那瞬间,那种软弱顺着刀柄传到靡音手中。 那是种让人颤粟的恐惧。 靡音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因为自己而变得陌生的男人,看着他xiong口上淌出的血。 杨池舟拖过她的手,将其放在伤口上。 血,瞬间染满了靡音的手。 温热的血。 白&皙与腥红。 血,从她的指缝间,一条条钻出,在手背上蔓延,划出凄厉的图案,接着下滑,顺着光滑的手臂,下滑。 一个闪电,将靡音的脸,照得惨白。 "怎么样?"杨池舟问:"你开心吗?" 靡音没有说话。 什么都不必说了。 "别这样。"杨池舟捧起靡音的脸,他的手上,沾染着血,靡音的脸,也染上了血指印,不清晰的,殷红的。 他说:"别这样,好戏才刚刚开始。" 靡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她有预感,在这个黝黯的天空下,许多残酷的行为,又将发生。 杨池舟拉着她,来到大厅前。 靡音不想走,她不想看见那些残忍的画面,可是她没有办法。 杨池舟拖着她,他的动作,已经毫无怜惜。 靡音一路踉跄着,她的手腕,被紧紧握&住,已经青紫。 杨池舟将她拖到了大厅前。 大雨倾盆,像一只只利剑射在青石地板上,激起一片雾气。 靡音看见了,田成双手被紧紧绑缚在身后,无法动弹,无法还击。 可是他还是ting直地站立着,双&腿没有一点弯曲的弧度。 在漫天大雨中,他ding天立地站立着。 他的身上,没有叛变的味道,他从来都是忠诚的。 是柳易风对他下的命令,让他假意叛变,让他混入杨池舟身边,保护靡音。 在靡音的帮助下,他果真做到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为柳易风报仇,为那抹白色的身影报仇。 可是他轻敌了。 他失信了,他再也无法保护靡音。 殷独贤看着杨池舟的伤口,眼角微微挑起:"看来,这场赌局,我赢了。" 杨池舟没有说话,他xiong口上的血,依旧在流淌。 殷独贤走过去,点住他伤口附近的穴道,为他止住了血。 然后,他低头看着靡音,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微笑了。 这是一场赌局,在缭缭熏香中,他和杨池舟定下的赌局。 如果杨池舟赢,那么今后他将不再碰靡音一下。 赌的是靡音的真心,对杨池舟的真心。 接下来,靡音做的一切,都在殷独贤的预料之中。 她诱&惑他上了马车,她诱&惑他要了她,她让杨池舟与他决裂。 殷独贤任由这一切发展着。 他在等待着,等待杨池舟发现靡音的仇恨。 看情况,他如愿以偿了。 靡音,已经杀了杨池舟——那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杨池舟。 他应该感谢靡音的。 他会感谢她的。 "想看看背叛者是什么样的下场吗?"殷独贤问,他是对着靡音说的。 靡音没有理会他。 她一直看着那些水雾,脑子也是混沌的。 殷独贤做了个手势,两个侍卫将铡刀抬来。 那沉重的金属上,泛着冰冷的光泽,表面的雕刻中,有着棕色的肮脏的血迹,那是亡魂的召唤。 那刀,渴了许久,它要饮血。 空气,更加窒闷了,就像是一张张湿&润的纸,贴在人的口鼻上。 喘不过气,恐惧般的窒息感。 靡音瞬间明白他们想做什么,她浑身的力气都被雨水冲刷走了。 她抓住杨池舟的衣襟:"不要,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做。" 可是杨池舟没有理会她。 从她决定向他刺那一刀开始,以前的杨池舟已经不存在了。 他终于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对待她,她也不会在意。 她要他死,那才是她的心愿。 她要自己死。 他不会再保护她。 他不能再保护她。 在雨水中,杨池舟的脸,已经面目模糊。 靡音明白,她彻底失去了一切。 雨下得越大,越急,靡音全身都湿透了,她的皮肤,被雨水冲刷去所有血色。 她的身体,也没有血液流动。 殷独贤拍了下手,命令手下行刑,接着,他静静地看着靡音,用戏耍的眼神看着她。 确是一场好戏。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田成被侍卫推倒在铡刀上,固定,接着,刀高高抬起。 靡音跪了下来,膝盖重重碰触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求求你,"她抓住杨池舟的衣裾,她在恳求他:"只要你不杀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靡音抬起头,雨水猛烈地击打在她脸上,她无法完全睁开眼睛,可是她在努力,她想看见他软化。 但是他没有,杨池舟没有,他看着她,眼中涌上那种特有的嘲弄:"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 是,她的身体,只要他愿意,便能随时得到。 而她的心,她难以捉mo的心,却是永远不肯给他。 杨池舟明白,他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所以,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奢望。 只是她的身体就够了。 靡音,不过是个女人,只要她的身体就够了。 他的话,让靡音彻底变冷。 雨水流进她血管中,她很冷,很冷。 田成的身子是弯曲的,可是他的脚依旧ting直,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过层层雨雾进&入靡音的耳中:"公主,起来,你不可以向他们下跪。" 靡音怔怔地望向田成。 他脸上有许多青紫,还有破皮的伤口,被雨水一淋,那些血,变淡,变得浑浊。 可他的眉宇,依旧凛然。 靡音怔怔地望向他。 在白色的雨雾中,田成的眼中,有着一丝温柔,他轻轻说道:"你姐姐,希望你快乐。" 殷独贤的唇上滑过一道薄冷,接着,他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下,铡刀斩下了。 刀口很薄,异常锋利,轻易地切断骨头,筋肉。 一刀两断,一具身体,均匀地切成了两半。 血,喷洒在空中,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团红色的薄雾。 窒闷的空气中,迎面而来一阵浓浓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要说: ☆、共同 那种痛,无法形容。 田成的脸,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仿佛就要爆裂而出。 他在痉挛着,因为剧痛而痉挛着。 半具身体,在地板上痉挛着,慢慢爬动着。 在那个巨&大的切口处,那些内脏慢慢滑动出来,混沌的,模糊的,一块块,一团团,牵连着。 血水,瞬间流淌满整个院子。 那些血,慢慢向靡音涌来。 沾染上她的身体。 她看着这一切,整个人,像死去一般。 田成的下&身,落在铡刀的另一侧,已经死去,已经没有生命。 可他的上身,还在蠕动着,他没有叫,他在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那是地狱般的痛苦,任何一个铮铮铁汉也无法忍耐的痛苦。 他在等待着鲜血流尽,在极度的痛苦中煎熬着。 这是心甘情愿的。 所有人都会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忠,为了效忠柳易风。 但只有田成自己明白,在内心深处,永远驻扎着一抹白色的身影。 清丽圣洁,惊世的美貌,眼中满是明澈与聪慧。 她是属于他主人的,田成从来没有过痴心妄想。 他唯一的心愿,便是静静站在游廊柱子后,看着那抹倩影。 没有肮脏的杂念,没有亵渎,只是安静地观望着。 在牡丹花开的季节,幽幽观望着。 可是她消逝了。 因为面前的那两个人。 她永远消逝了。 其实,他是在为她报仇吧。 可惜,他太没用。 在黄泉路上,倘若有缘与她相见,他定会躲得远远的。 他现在的样子,是会唐突了她。 田成觉得身体中的力气已经慢慢随着血液流失,他感觉到了冷,而痛苦,也渐渐减轻。 一切就要结束了。 地面上的雨雾,越积越重,渐渐变换为白茫茫的一片。 那双眼睛,也渐渐蒙上一层白。 最后,变得浑浊。 再没有生命。 靡音目睹了全部,在大雨中,亲眼目睹了田成的死去。 其余的人,眼中是冷漠,是习以为常。 他们面无表情地将田成的尸首拖走,他们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地面上,有着碎肢滑过的血迹,重重地一条,但很快,便被雨水冲刷,消逝得无影无踪。 青石地板,又恢复了清洁。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靡音就这么跪着,在大雨中跪着。 她已经无法站起来,她的脚,她的身体,她的头脑都是僵硬的。 田成死了。 这个她身边唯一的人,已经死了。 就像她生命中那些亲人一样,他也离开了她。 靡音静静跪着。 杨池舟和殷独贤就在她身边。 她听见殷独贤说道:"虽然我赢了,可是如果你舍不得,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在雨水的哗啦啦声响中,杨池舟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轻轻的陌生的笑:"她不过是个女人。" 靡音身体的温度,已经无法再下降。 她安静地跪坐在地上,听着旁边两个男人用平淡的口吻商量着处置自己的方法。 以后,她便是他们两个的女人。 以后,她便是个玩物。 终于,还是落到了这种境地。 靡音想笑,可是雨太大,雨滴太重,她没有力气牵动嘴角。 失败了,一次次的谋杀,都失败了。 她想,是不是应该死去了,就追随着亲人死去吧。 雨水浸润了她的发,她的衣衫,她的鞋袜。 靡音的全身,都很沉重。 她真的累了。 或者就这么死去吧,让自己轻松一点,黄泉路上,奈何桥边,那一碗孟婆汤,喝下后,会轻松很多。 靡音微微蜷缩起身子。 一些画面,快速在眼前转动着。 她奋力的挣扎。 姐姐最后的眼神。 柳易风毫无完处的身体。 那名宫女布满血丝的眼珠。 田成蠕动的半截身体。 她的身体,沾染上太多的鲜血,她的眼睛,目睹了太多的残忍,她的耳边,听闻了太多的怨恨。 靡音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他们。 她不甘心让他们永远在这个世间逍遥。 靡音不信神,不信天,她不信那些虚幻的事物会帮她报仇。 她只信自己,只信自己的手。 只想用自己的手,让他们痛苦。 不止是死亡,还有痛苦,最深的痛苦。 这是她想要给予他们的东西。 当天,殷独贤带着靡音入了宫。 马车在官道上行走着。 错金香炉中焚着名贵的香,气息浓郁,像是能钻入人的皮肤中。 雨没有停——再多的雨,也洗不走今日的鲜血。 空气是窒闷的。 靡音蜷缩在角落中,她的身上,盖着一件素白锦袍——只有这是干的。 锦袍下,她的衣服,全是湿透的,粘在皮肤上。 她的妆,全被水洗去,就连唇,也是苍白的。 那一张脸,只剩素净。 衣服湿冷,冰浸入骨,靡音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着。 马车上固定着一张檀木桌,上面温着酒。 殷独贤轻酌着。 玉质酒杯凑近,薄薄的唇微张,温热的清酒流入口腔。 饮毕,他拿着小巧的酒杯,轻轻把玩着。 隔了许久,才闲闲问道:"酒可以暖身,想喝吗?" 靡音不做声,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我忘记了,现在的你,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一切,都得听凭我的命令。"殷独贤转头,看着她:"我现在,就命令你喝下。" 靡音依旧没有理会他。 发梢上的水珠,落在她的唇上,在那苍白的境地微微抖动着。 殷独贤向她靠近,马车内并没有太大的空间,他坐在了她身边。 他的手上,拿着酒壶。 "喝下去。"他命令:"全部喝下去。" 靡音将眼睛移到窗边,随着马车的颠簸,竹帘扑打着,窗外的景色时不时闪现。 磅礴的雨,模糊的世界,这是她唯一能看见的。 殷独贤的眼睛,微微眯了下,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看来,你并不冷,那么,这样呢?" 素白锦袍掀开,飘落在地。 冷风从窗口的缝隙中吹入,寒风刺骨,靡音湿&润的皮肤如冰一般。 她开始颤抖。 可她不会求饶的,这一点,无论是她,还是殷独贤,都是知道的。 外面的世界,依旧是漫天的雨,仿佛将永远这么晦暗下去。 靡音住进了双灵宫。 她的身份,已经改变了。 她现在,也是殷独贤的女人。 一个完全没有身份的女人。 他随时可以来这里,要她的身体。 她是卑贱的。 彻头彻尾的卑贱。 殷独贤常常来要她,开始时,靡音会反抗。 可是后来,她发现这是毫无意义的。 反抗,无法阻止殷独贤,反而会激起他的兴趣。 房间里,充满了柔糜:光线黯淡,纱幕微微飘动着,熏炉中的香,像一只妖娆的手,在空气中摆动。 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靡音安静地躺在那里。 她侧卧着,一只手向前伸展,枕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则拿着木梳缓缓梳理着自己的发。 姿势是慵懒的,可那双眼睛,却没有神采。 门外传来宫女的通报声——殷独贤来了。 可靡音置若罔闻,那只柔荑,没有停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光线涌了进来,打破房间中的柔糜。 他走了进来。 门又关上,从里面锁住。 靡音完全没有动静。 "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 木梳缓慢地在黑发上流淌过,柔顺的发,没有阻碍。 那些发,垂在了地毯上,大红的地毯,花纹繁复。 "听说,池舟还没有来看过你,"殷独贤道:"看来,他还在生气。" 木梳依旧在黑发中徜徉,一下一下。 殷独贤呼出的气息,也是冷的:"也难怪,他这么一心一意对你,换来的,却是你的杀意……靡音,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靡音终于将手上的动作停下,她开口了:"殷独贤。" 殷独贤用手背摩挲着她的脸颊:"你不该直呼朕的名字。" 靡音像是没有听见,而是继续说道:"殷独贤,我姐姐呢?她在哪里?" 殷独贤缓缓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靡音的眼睛,如同香炉中的灰烬:"我知道,她死了,她被你杀死了……可是她的尸首呢?在哪里?" "青兮,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靡音转过头来,直视着他:"是谁杀了我姐姐?!" "是她自己。"殷独贤的声音很轻,很柔,很冷:"是她杀了自己。" "那她的尸首呢?"靡音问:"她的尸首在哪里?" 殷独贤没有吻她,他只是在说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靡音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他的话,像是火星,让她眼中的灰烬重新燃烧起来,成为大火,猛烈的大火。 靡音咬住了他,狠狠地咬住。 她感觉到了血的涌出,布满她的唇齿。 甜蜜的复仇滋味。 遭受到袭击后,殷独贤抬起身子。 他用手,抚&mo自己流血的唇。 但他的眼睛,还在注视着她, 熏香中的那只妖娆的手,依旧在空中飞舞着。 "啪"的一声,殷独贤重重扇了靡音一巴掌。 他的力气很大,毫无怜惜。 靡音的头,偏到一旁,她的耳际,在嗡嗡作响,而口中,更涌上了自己的血。 殷独贤抓住靡音的脸,逼她看着自己:"我不是池舟,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没错,他不是杨池舟,不会对她疼惜。 血,从靡音嘴中缓缓溢出,异常粘稠猩红,染在唇上,显出了妖艳。 "告诉我,她的尸首究竟在哪里?" 殷独贤的眼睛,是细长的,带着尖锐的寒冷的弧度:"除非我想告诉你,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天空逐日变得灰暗,冬天,又要到了。 那沉闷的天色,压在每个人心中。 靡音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些尚在苦苦挣扎的花草。 在寒冷的风中,他们在瑟瑟发抖。 为什么不肯离去?是不舍,不甘,还是不愿? 世间的每件事物都有自己的故事。 靡音就站在那,怔怔地看着。 最近,她无意间知道,田成在惨遭不幸之前,已经将柳易风送出了王府。 殷独贤他们找遍了全城,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总算,总算有人逃了出去。 柳易风,你一定得好好活着。 在微微的寒风中,靡音这么祈祷着。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很熟悉。 "你来了。"靡音没有回头,却知道是谁。 杨池舟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走到她的身后。 他将靡音转过身子,看见了她嘴边的青紫。 "你又惹恼了皇上?"杨池舟问。 靡音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道:"你知道我姐姐的尸首在哪里吗?" 杨池舟偏过头,笑了笑,他垂着眼,睫毛遮蔽了眼中的落寞:"我忘记了,你关心的,从来都只有她。" "她在哪里?"靡音问:"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杨池舟摇摇头:"我只知道,她死了。" 靡音闭上眼,没有再说话,她的嘴角,是疲倦的:"你为什么要来?" "难道,只有皇上才能来?"杨池舟的眼睛,有着嘲讽的神色:"我以为你已经听清楚了——你是我们共同的女人。" 靡音没有说话,她站立着,叹了口气。 那口气,也是轻微的。 两人就这么站在凉风中,很久很久之后,杨池舟问道:"你真的这么恨我?" 靡音看着院中的花草,没有任何犹豫地,她点了头。 杨池舟喃喃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回心转意了。" "我怎么能够?"靡音微笑,笑容浮浮:"杀了我姐姐,毁了我的家,夺我的身子……我怎么能够原谅这样的你?" 杨池舟握&住靡音的手臂,在那瞬间,手掌中传来的纤瘦让他心中一悸,他说:"靡音,你姐姐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靡音抬头,看着杨池舟,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空洞而冷:"杨池舟,我不想再骗你,在我的心中,你和殷独贤没什么两样。你们是两只野兽,联手夺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对你们的恨,已经刻到了骨头中,就算我被挫骨扬灰,那恨也会飘散在空中,永远存在。" 她的话,带着不可思议的低温,话中浓稠的恨意,黏住了杨池舟的每一个毛孔。 杨池舟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度,他喃喃道:"我并不想伤害你。" "你觉得,这不公平,是吗?"靡音看着他,嘴角勾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可是你们做的事情,对我而言又是公平的吗?" 杨池舟闭上眼,他缓声道:"我永远也得不到你的心,是吗?" "不,你可以得到的。"靡音这么说。 杨池舟看着她,看着她的脸上浮现出模糊的古怪的笑意。 她抓住他的手,将那只大掌放在自己的xiong口处,道:"你可以拿匕首,捅进这里,然后划下,把里面那颗心拿出来,那么,我就是你的了。" 四周,全是萧条的凉意。 树上,已经成为光秃的一片,白色的斑驳纹路,刻在褐色的树皮上,那是一种至深的恐怖。 从这天起,靡音彻底地沦为了殷独贤和杨池舟的玩物,他们共同的女人。 紫金炉中,焚着龙涎香,刺激着人的情&欲。 紫檀木大chuang上,靡音俯在上面,眼睛微微地张着,却没有任何意识的痕迹。 她只是在看着地上的毛毯。 狐狸的毛,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纯粹得让人生厌。 眼睛,依旧注视着眼前的那一抹白色,并对着地毯,呼出一口气。 那白色的毛,柔&软地倒向一边,但当靡音停下之后,它们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柔&软的顽强。 正看得入神,背部被人咬了一口。 那种钝钝的痛,使得靡音忍不住轻呼出声。 殷独贤的声音传来:"靡音,你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男人而言,是种侮辱。" 侮辱? 靡音轻笑,在心中。 她多渴望,能够侮辱到他们,能够伤害到他们, 可惜,只是可惜。 "专心点,听见了吗?"殷独贤的声音很柔,但却是一种威胁。 可是,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家国,亲人,自由与身体都失去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靡音笑了。 "我还有事,你慢慢歇息吧。"殷独贤俯下&身子,将唇对准她的发,轻轻地碰触了下,接着,唤来宫女服侍自己穿衣。 "没错。"他说:"今后,你都应该这个样子,永远这样下去……没有为什么,这就是你的命。" 说完,他带着人走了出去。 房间中,只剩下一片幽静。 这是你的命。 似乎很多人都说了,这是你的命。 那冥冥之中,是由谁来决定的呢? 靡音不解。 她只知道,今晚,她是属于杨池舟的。 很公平的规则,一人一晚。 她肮脏的身体,就这么游移在他们之间。 窗户与木雕门是紧紧闭合着的,只有些许光线进&入,靡音不清楚,这究竟是白昼,还是深夜。 靡音忽然将手,那赤&裸着的手臂举了起来。 像柳易风曾教过她的那样,靡音将拇指勾住,手掌轻轻摆动。 通过那些微弱的光,在墙上投下了一个微弱的影子。 一只模糊的鸟。 深陷困顿,向往自由。 空气是凉薄的,将靡音赤*裸的双臂浸得冰凉,但她似乎没有感觉,继续地创造出那个虚幻的物事。 鸟的翅膀,逐渐展翅,高飞。 皇宫中的景致,有些凋零,因着这冬日的到来。 靡音行走在雪地上,一步,一步。 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有多长时间,她没有出来了。 脚踏在积雪上,有一种咔嚓的声响。 身边,照旧跟着四个宫女,寸步不离。 有时,靡音也会想,自己对杨池舟还有殷独贤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想,她代表着容帝时期,摧毁她,会带给他们一种心理上的胜利与自得。 是这样吗? 靡音无从知晓,也无力知晓。 眼前,绿意稀少,满目,都是白茫茫一片。 靡音心内,一片荒芜。 今天,是青兮的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她们是何等快乐。 不过一年,便物是人非。 心思翩浮,不知不觉间,来到宫中最西边的角落中。 朱红的城墙边,是叶子尽落的树,而树边,是一口古井。 微薄的阳光照射在井边,留下斑驳的时间苍老的痕迹。 忽然,靡音感觉到空气中的一种牵引。 她似乎觉得,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 靡音,靡音,靡音。 那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声线很淡薄,在空气中成为丝丝缕缕。 像是幻觉,又似乎有些真实。 靡音的脚,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口井走去。 但脚步却被一个柔媚的声音制止。 靡音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桃花一般娇艳的脸蛋,风姿妩媚,艳光照人。 一双眼睛,水淋淋的。 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娇懒的姿态。 靡音认得,她是父皇生前最chong爱的丽贵妃。 而她现在的身份,是殷独贤的妃子,是他的丽姬。 丽姬慢慢向着靡音走来,脚步中,带着一种尊贵。 而那双媚人的眼中,则映着雪光,更为幽亮。 她面前这个曾经集万千chong爱为一身的靡音公主,现在,也是落得同自己一样的下场。 没错,她是在欣喜。 或者说,她确实是嫉恨靡音的。 丽姬不明白,自己经过无数的争斗,无数的阴谋,使尽手段,好不容易才能获得容帝的chong爱,之后,还要担忧容颜逝去,担心自己辛苦夺来的一切烟消云散。 可是靡音,她生来便拥有一切。 容帝的chong爱,财富,美貌,权势。 她没有动用一根手指,便得到了自己向往的一切。 人与人,命与命,便是如此不同。 丽姬无法选择出生,但她可以选择嫉恨。 她嫉恨靡音。 现在,看着靡音苍白的脸色,无物的眼神,丽姬觉得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舒畅地欢笑。 现在的靡音,完全没有了身份。 她只是两个男人共同的玩&偶。 甚至比一粒微尘还要卑微。 终于,靡音匍匐在了她的脚底。 当然,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恨,总是与男子有关。 在丽姬心底深处,她还嫉恨靡音的受chong。 虽然不愿承认,但那两个天底下权势最盛的男子,在共同分享着靡音。 丽姬对着靡音微笑着,笑容如桃花般妖艳。 但,那双隐藏在广袖之下的青葱玉指,却紧紧地握着。 深藏的怨恨。 "靡音,很久没看见你了。"丽姬道。 看见丽姬的那瞬,靡音有些恍惚,以为时间又倒流回了从前。 但随即,她便清醒过来,意识到丽姬新的身份。 眼中,又再次映出了冰天雪地。 丽姬对靡音的不做声感觉到了恼怒。 她嫣&红的嘴唇勾起个锐利的弧度,道:"靡音,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服侍皇上还有王爷,真是辛苦了。" 丽姬的声音软绵甜糯,却饱含着刺,而每根刺上都有着幽蓝的毒。 靡音的睫毛抖动了下,但依旧没什么大的反应。 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崩溃,丽姬是决计不会罢休的,她继续问道:"靡音,皇上和王爷,在chuang上,究竟是谁的功夫厉害呢?" 一把刀,锋利的,闪着嗜血的光,穿过皮肤,捅进血肉之中。 割断那些经脉,一次又一次。 这便是言语的作用。 痛,靡音也是能感受到的。 只是,那种感觉已经与身体同在,不再新鲜,不再牵动神经末梢。 面前的丽姬,不是欢迎自己的人,同时,也不是她欢迎的人。 靡音移动脚步,继续往前走。 但丽姬将她拦住,阳光,在那艳红的嘴唇上滑过:"为什么要这么急着走呢?难道,除了王爷与圣上之外,你还需要见其他的男人?堂堂一名公主,如今,也堕&落得连暗*娼也不如了吗?" 靡音没有看她,只是静静说道:"让开。" 丽姬笑了起来,那声音软绵柔媚:"笑话,你以为现在的自己还是公主?还可以有命令我的权利?" 靡音转过头来,眼中染着冰雪:"我什么也不是,就和你一样。" 丽姬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我和你可不一样,至少我现在是圣上的妃子,至少我有着身份,至少我……" "那又怎样呢?"靡音的声音异常淡薄:"你依旧什么也不是,他们掌握了你的生死,掌握了你的命运,掌握了你的一切……你什么都不是。" 丽姬的笑容开始摇摇欲坠,一瞬之间,她忽然变色,伸手向着靡音扇去。 就在那尖利的指甲即将划上靡音的脸颊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制止了她:"你们在干什么?" 丽姬转头,看见了殷独贤。 他的脸上,是一片闲适,看不出怒与喜,看不清他的任何想法。 丽姬忙收回手掌,恢复柔媚的笑,给殷独贤请安。 殷独贤缓步走到她们面前,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靡音,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们,在干什么?"殷独贤再一次问道,声音不急不燥,没有丝毫起伏。 "我们,随便聊聊。"丽姬担心靡音告状,赶紧抢先回答。 殷独贤将目光锁定在靡音脸上,淡淡问道:"是这样吗?" 靡音不做声 殷独贤一向是喜怒不定,丽姬的背脊开始出现层层薄汗。 殷独贤不慌不忙地走到靡音面前,那明黄缀金靴子触地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恳求 他伸手,抬起了靡音的下巴。 他的手,如雪一般冰凉。 殷独贤逼迫着靡音直视着自己,他再次问道:"回答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靡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接着目光越过殷独贤,看向天际的浮云。 殷独贤的嘴角噙上了一抹笑。 那抹笑,顿时让旁边所有的人,包括丽姬,都感觉到一股无端的凉意,从脚底往上钻动着,直入骨髓深处。 殷独贤的笑,依旧存在着。 他微微垂头,靠近靡音。 殷独贤冰冷幽静的气息,萦绕在靡音鼻端,像看不见的蜘蛛网,将靡音紧紧缠绕,将她勒得透不过气来。 他们的唇,很轻地接触着。 殷独贤轻启那冰白的唇,他说:"如果你求我,我就会保护你的……如果你求我。" 他说话时,唇瓣在不断地闭合,就这样,摩挲在靡音的唇上,引起了冷冷的痒。 靡音闭上了眼。 她不会求他。 永远都不会。 殷独贤的笑容,像涟漪一般,从嘴角,扩散到整张脸。 他说:"丽姬,刚才,你是想打她是吗?" 闻言,丽姬手脚一片冰凉,渐渐颤抖起来,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她从来看不清殷独贤的心思,但她明白,他的手段,有多么凶残。 殷独贤的声音,和地上的雪一般的冷:"丽姬,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丽姬感觉到背脊上爬满了冷汗,像一条条小蛇,在她皮肤上游走。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粟:"是……是的,但臣妾是因为……" 殷独贤打断了她的话:"既然如此,那就来打她吧。" 丽姬怔住了,一双妩媚的大眼中盛满了惊疑。 殷独贤静静地笑着:"朕说,让你打她。" 丽姬仍旧猜测不到殷独贤的用心,但她遵从了旨意,慢慢走到靡音面前,伸手,轻微地扇了她一巴掌。 靡音站在原地,没有避让。 打完之后,丽姬胆战心惊地看着殷独贤。 殷独贤的嘴角,还是那种让人沦陷的弧度,他说:"我让你停下了吗?" 至此,丽姬心头的大石,才落了下来。 她明白,靡音是惹恼了殷独贤。 于是,她再次伸出手,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向着靡音扇去。 "啪"的一声,靡音的脸,被重力打得偏转在了一旁。 那苍白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了一个五指印。 丽姬没有罢手,也不可能罢手。 她举起手,一下下地扇着。 靡音站定了,膝盖站得直直的,毫不弯曲。 而她的颈脖,也是ting&立着,像洁白优美的天鹅,不再偏斜。 即使被打得再重,也不会偏斜。 她就这么站立着,任由丽姬打着。 丽姬的眼中,闪着亢奋的光。 她的手,她一向爱惜如命的手,打得麻木了,红肿了,也全不在乎。 她颠覆了命运。 她终于可以对以往的不公,作出报复。 "啪啪"的声响,就这么在这角寂落的庭院回响着,在枯寂的枝叶间盘旋。 周围的宫人,都垂着头。 脸上没有一丝悸动。 这样的刑法,在宫中是司空见惯的。 四周,拂动着死寂与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殷独贤叫了停。 靡音的双颊,已经是一片红肿。 而嘴角,也有了隐隐的血丝,映在雪白的肤色上,异常鲜明。 殷独贤伸出染满雪意的手,轻轻帮她抚去嘴角的血迹,缓声道:"在这个皇宫中,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求助与我……明白了吗?" 靡音平静的眼里,依旧没有他的身影,有的,只是万里长空,浮云蹁跹。 殷独贤转身面对着监视靡音的四名宫女,命令道:"将她送回双灵宫。" 那四名宫女得令,立即扶着靡音,沿着石子路,离开。 在这寂静的宫廷的一隅,殷独贤站立着,看着那抹纤细瘦弱的身体离开,眼中,是一片浓重的墨色。 丽姬翩翩走到殷独贤身边,依偎着她,娇声道:"皇上,臣妾的手,好疼啊。" 殷独贤慢慢转头,看着她,嘴角的弧度,更上扬了几分:"是吗?" 说完,他将丽姬的手腕握&住。 丽姬眼波流转,柔媚横生。 但忽然之间,那张精致妩媚的脸,扭曲了。 从她纤柔的皓腕处,传来"咔嚓"的声响。 同时,一股剧痛直接击入丽姬的骨髓深出。 她的脸,瞬间变得比雪还苍白。 她的眼中,是无限的恐惧。 她的嘴,因无法忍耐的剧痛而发出了shen&yin。 殷独贤,竟然折断了她的手。 折断了她教训靡音的那只手。 因为恐惧,丽姬的身子,慢慢向下,倒在了雪地上。 因为那从未经历过的痛,她的身子,在痛苦地痉挛着。 殷独贤的脸上,还是淡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像是,刚才自己折断的,是树枝。 只是树枝。 "皇上,"丽姬的眼中流出了惊恐的泪水,她喃喃道:"皇上。" 殷独贤微微垂头,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美人。 冬日的阳光,不甚强烈,却因映着雪,变得刺眼。 殷独贤逆着光,整张脸都隐藏在黝黯之中,丽姬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只是听见他说道:"丽姬,你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说完,那双明黄缀金靴子,踏雪而去。 只剩下痛苦而充满怨恨的丽姬,在雪地中翻滚。 透过黝黯昏黄的铜镜中,靡音看见了自己的脸。 即使涂抹了御医给的清凉消肿的良药,那张脸上,还是留有印记。 但她的眼中,却重新有了希望。 像是灰烬之中,重新出现的火星,照亮了那精致秀丽的脸颊。 因为,她亲眼看见,殷独贤是从古井旁的那座寂落冷清的宫殿中出来的。 那里面,住着的,究竟是谁? 是谁,才值得殷独贤去探望? 靡音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想到了那抹白色,想到了白天在那井边听见的呼唤。 或者,那宫殿中住着的,正是自己的姐姐? 靡音的手,因为这层认识而开始颤抖。 那水葱般的指甲,开始有了微微的雀跃的白色。 是的,青兮,还是活着的? 她的xiong膛,开始起伏。 而身子,也开始颤抖。 那是激动的颤抖。 她的脑海,被这个念头所占据,再也无法想念其他。 因此,也没注意到,铜镜中已经多了一个身影。 黝黑的面容,英ting俊逸的眉目,一双眼睛,暗藏着最深的夜。 他双手交叠在xiong前,口角含着不羁的略带嘲讽的笑。 "你又没有听话?"杨池舟看着她红肿的脸颊,问道。 靡音忽然转过头,几乎是扑到他面前。 因为动作太快,她的脚踩住了裙裾,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踉跄了下。 看着她这样投入自己怀里,杨池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但靡音接下来的话,如风一般,将那丝仅存的柔情给吹散。 "你骗了我,我姐姐没有死!"靡音深深地看入杨池舟的眼睛,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我姐姐没有死对不对?她只是受了伤,她只是被殷独贤给囚禁住了。你为了折磨我,才会骗我说她死了,对不对!" 杨池舟将她推开。 力气并不太大,但靡音还是倒退了两三步。 杨池舟冷眼看着她。 还是一样,就像她说的那样,她的心,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 接近自己,也只是为了达成目的。 杨池舟的眼中,有道寒星般的光,一闪而过。 他开口了:"如果我回答了你,有什么好处?" 靡音抓住他的衣袖,紧紧地拽在手中,她急切地说道:"什么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今晚……"杨池舟缓缓说道:"好好伺候我。" 靡音自然明白他话语中的含义。 她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了:"好。" 靡音转头,看着杨池舟,轻声道:"现在,你应该实现你的承诺了。告诉我,青兮是不是没有死。" 杨池舟闭上眼,缓声而残忍地说道:"不,她死了。" 靡音xiong口被重重一击,原先的希望全部落空,沉入最深的湖底。 她将牙齿咬得紧紧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你骗我!你想折磨我,所以你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我说的都是真话。"杨池舟平静地说道:"你姐姐,在我们攻城的那天,就已经死了。" "那么,在宫内最南边的那个角落,那个仙庆宫中,到底住着谁?"靡音语气急切,仿佛在湍急的河流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闻言,杨池舟似乎有些意外,面颊动了动。 靡音从他的这个表情中寻找到了希望。 但很快,杨池舟再次否认:"我不知道。" 他的话,让靡音眼中燃起了怒火,她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道:"不,你是知道的,那里的人就是我姐姐!我问过宫女,殷独贤经常都会去那里,一定是的,他一定是去折磨青兮!" 靡音说着,便跳下了chuang。 她快速地穿好衣服。 她的眼中,闪着希望的亮光。 是的,一定是青兮。 她确定。 她要去见她,要去看她,她要和青兮永远待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很快,衣服便穿好,靡音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上,便要往外冲。 但杨池舟将她拉住。 他一把便将靡音给拽回自己怀中,他说:"住在那里的人,并不是青兮。" 靡音抬眼,看着他,语气坚定:"我要亲自去看,带我去那里,我要亲自去看看。" 杨池舟嘴角微勾,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带你去?" "因为,"靡音艰涩地将话说出了口:"因为刚才,我遵照了你的吩咐。" "所以呢?"杨池舟一把抬起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粗暴:"别忘记,你是我的人,你的命都是我的,所以靡音,你已经没有资格再和我讨价还价。" 靡音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她说:"没关系,你怎么说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带我去那里看一眼,就看一眼,好吗?" 杨池舟摇头:"我不能,靡音,同样的,我劝你也别去,明白吗,那里并没有你想见到的人。" "我不信!"靡音喃喃道:"青兮,一定是住在那里,一定是的。" 杨池舟警告道:"我最后告诉你一次,青兮没有在那里。她已经死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是皇上亲口告诉我说青兮已经死了。" 靡音的眼睛,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刀,刺&入杨池舟的眼底:"那为什么你不让我去那间宫殿中查看?为什么?" "因为,那处宫殿,是禁地。"杨池舟这么说道。 靡音不肯相信。 当一个人有了希望之后,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放弃的。 所以,她任由心中的那个希望膨胀,长大,胀满了自己的眼睛。 靡音不顾一切地想要去那里,想要去那座宫殿一查究竟。 但那里,是禁宫。 而她身边还有别人的监视。 可是一切,都阻止不了她的决心。 靡音决定,硬闯进去。 这天散步,她特意来到了那宫殿周围。 果然,前面有四名侍卫在守卫着。 冬日的雪光,映在他们的铠甲上,更显阴冷。 而那充满厚茧的手中,全握着大刀。 掌握着别人的生杀。 而宫殿内,鸦雀无声。 虽是冬日,天地萧条,满目苍凉,但那宫殿中,竟是一片粉色。 梅花的馥郁香气随着刺骨的风袭来,冷香萦绕。 偶尔,风刮得急了,会有小而圆的花瓣飘出墙外。 柔嫩的花瓣落在了雪地上,被践踏,被覆盖,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 靡音的手,开始颤抖。 因为激动。 她记得,青兮最爱的便是梅花。 那清冷中带着妖艳的梅花。 是的。 那宫殿中一定是住着姐姐。 兴奋的血液一下涌上她的头,靡音再也没有任何顾忌,甩开紧随的宫女,便向着那宫殿冲去。 那些强壮的侍卫拦住了她。 他们,面无表情,用冰冷的礼貌请她回去。 但靡音是不会放弃的。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 希望。 她甚至在空气中,闻到了青兮的气息。 还有那虚幻的叫声。 靡音,靡音,靡音。 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 那是青兮的呼唤。 她在叫自己。 靡音知道,她一定要去到她身边。 这次,换自己来保护青兮。 意志,在任何时候都是强大的。 靡音身体中的血液开始沸腾。 她的力气忽然大得惊人,甚至连那些精壮的侍卫,都有些吃力。 双方就这么对持着。 而那些宫女,也开始来拉靡音。 靡音的心中,只有那么一个念头。 她要见到青兮。 谁也不能拦阻她。 在瑟瑟的寒风之中,拔剑的声音忽然响起。 金属在冰冷的空气中鸣叫。 剑尖,闪着刺目的寒光。 而那把剑,正拿在靡音手中。 那是她趁乱从侍卫腰间拔下来的。 众人因为这声音而停了下来。 那些侍卫试探着,想上去夺下她的刀。 但靡音将那刀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那优美,纤细的颈脖,就这么暴露在锋利的剑锋下。 现在,掌握靡音生杀的,是她自己。 "让我进去。"她的眼中,是几近疯狂的执念:"让我进去!" 在音量调高之间,手上的动作也开始激&烈。 瞬间,那细嫩的颈脖之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鲜红的血,带着腥热,从那线中流出。 周围的人,没有胆子阻拦。 他们明白这个特殊女子的身份。 如果她有所闪失,那么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殉葬。 所以,他们拦阻的动作迟疑了。 而那通入宫殿的道路,也打开了。 靡音快速冲了进去。 里面,是宁静的。 白皑皑的雪,铺满了所有的道路。 靡音冲入里面,找到了寝室,没有任何迟疑,推门而入。 忽然开启的雕花木门,让房间中涌入一股凌厉的冷风。 房间里,垂挂满了轻纱帷幔。 此刻,正随风翻飞着。 动作,带着不安。 在那如水的房间中,靡音看见了铜镜前坐着的一名女子。 那背影,窈窕婀娜,那头长发,被打散,与衣衫一同垂在地上,如瀑布一般,倾洒着。 靡音的心,开始颤抖。 是的,她的手,曾经无数次地抚&mo过那头发。 乌黑亮丽,仿佛敛聚了日月之光华。 靡音慢慢地走过去。 她的脚步,异常轻缓,就像是害怕这场景会被打破。 害怕她自己是在做梦。 她一步步地,向着那个女子走去。 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仿佛脚下踩着的,是水。 每一步,都只能荡起微微的涟漪。 扩散,扩散,胀满她的世界。 风,从门外吹来,挟带着阵阵冷香,盈满这间屋子。 靡音渐渐靠近了那个女子。 她的手,颤抖地抚&mo上那头黑发,想从中,找到那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可是没有。 看似一样的发,却不是同样的感觉。 靡音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那女子转过头来。 冰白的面庞,如水的容颜,眉目间带着一种风情。 而眼角,则有淡淡的细纹。 那是名美貌妇人。 不是青兮。 一种绝望,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击打着靡音。 她全身的力气都从脚底流走了。 像是瞬间失去了骨骼,她瘫软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她想哭泣,可是眼里,除了空洞,再也没有其他。 于是,她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风,讽刺般地吹拂着她的秀发,让其在空中翻卷着,如一只只挣扎的手。 什么也抓不住。 她想要的,什么也抓不住。 忽然,一个似水般温柔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蒙着一层纱,模模糊糊。 过了许久,靡音才认识到,那声音来自她的头ding。 是那名美貌妇人在问她。 靡音无意识地摇摇头。 她是谁? 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没有了青兮,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她究竟是谁? "没关系。"那妇人轻轻抚&mo着她的发,动作像水一般:"没关系,很少有人能知道自己是谁。" 靡音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她看着妇人,喃喃道:"这里,还住着其他人吗?" "没有。"那妇人的眼中一片荒芜:"这里,只囚禁了我一个人。" 闻言,靡音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风轻轻地吹入,将她们的发吹起,相互纠缠成同样的命运。 良久,靡音回过神来,看着她,轻声道:"是谁将你囚禁在了这里?" "当然是,当今的皇上。"那妇人冷冷地笑,但笑完之后,眼中又是滟滟水光:"但是,不能怪他,我不能怪他。" "原来,是殷独贤。"靡音想笑,却没有力气抬起嘴角。 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你,敢直呼他的名字?" "何止是名字,她一直都想杀了我。"随着声音,殷独贤走了进来。 冰白的脸庞上,那双凤眼,像幽深的潭水,让人看不见底。 那精致的龙袍,明丽的黄色,着在他身上,像是敛尽日月光华。 靡音冷眼看着他。 "怎么,昨日才刚被教训了,马上就又忘记疼了?"殷独贤看着靡音微笑,那笑容如水般,从嘴角扩散,却永远也到达不到眼底:"看来,下次,丽姬下手应该重些。" 靡音慢慢地站起身来。 刚才蹲久了,血液流通不畅,脚有了微微的麻。 但靡音还是端端正正地站起,如一棵小松,膝盖ting直。 "我姐姐呢?"她问。 "你来这里,是来找青兮的?"风将殷独贤身上的气息阵阵吹来,囚禁着靡音的身体:"是什么让你认为她在这里的?"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靡音的眼中有种迷茫的坚定:"我听见她在叫我的名字。" 闻言,殷独贤的眼眸深处,流溢过一丝暗光。 但,稍瞬即逝。 他看着靡音的眼睛,他的目光很平静,但却有种刀的锋利,直直地剜进靡音眼底。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青兮,已经不在了。" 靡音闭上眼,仿佛在强力压抑着心中的痛楚,她的声音浸满了幽深的平静:"那么,她的尸体在哪里?" "我说过,她已经不在了。"殷独贤重复着,脸颊上即使染上了暖黄的阳光,也是微薄的热度:"什么都不存在了。" "你认为这很有趣是吗?"靡音的眼中,怒火在不断跃动:"你已经夺去了她的生命,为什么连她最后所在的地方都不肯告诉我?我和姐姐,并不曾伤害过你,为什么你要这么狠毒?!你这个疯子!" 殷独贤缓缓走到靡音面前,直视着她。 她嗜血的怒火,他平静的冰眸,融合在了一起。 殷独贤伸手,抚&mo上她颈脖上的伤口。 并不仅仅是抚&mo。 而是压迫。 压迫着伤口的一角,让伤口撕扯,让那嫣&红的血液在雪白的颈项上流动得更为汹涌。 靡音没有叫痛。 在他面前,她永远不会屈服。 这是他们共同知道的事实。 殷独贤就这么一直闲适地撕扯着她的伤口,直到鲜血汩汩地流出,湿&润了她的衣襟。 这时,他停了下来。 将那根染着她鲜血的修长手指拿到自己唇边,轻轻舔舐着。 像一只狼,永远渴求着暖热的鲜血。 于是,总有人要受伤,甚至是死亡。 "因为你姐姐拒绝了我。"殷独贤眼眸沉沉,映着她脖子上的鲜血,黑与红,混沌成了一片:"我给予她的报复便是,永远不让她最爱的妹妹去见她。" 靡音忽然冲上去,抓咬他。 她当然明白自己此举无异于蚍蜉撼树,可是哪怕能抓扯下他的一根头发,对靡音而言,都是好的。 但殷独贤根本就不会给予她伤害自己的机会,他双手轻轻松松地便将她抓到了怀中,禁锢住她的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毓兰 他的气息,吹拂了她腮边的发:"为什么你们姐妹,都是这么倔强呢?" 说完,他没等靡音再次发怒,便伸手,在她颈脖后击打了下。 靡音顿时感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晕倒在殷独贤的怀中。 殷独贤将她打横抱起,然后转身,迈动了步伐。 但那妇人唤住了他:"怎么,我这里,就是这么待不得人吗?" 殷独贤的脚步停住。 寒风猎猎,吹拂着他和靡音的衣衫,显得飘渺而虚幻。 三脚鎏金兽香炉中,那些苍白的烟,四散逃窜。 良久,殷独贤缓缓开口:"你不该想这么多的。" 妇人的声音,平静中带着荒芜:"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恰好想透了你的心事。" "我的心事吗?"殷独贤嘴角勾起,那是种锐利的弧度,带着让人怵目惊心的寒冷:"我的心事,没有人能够看透。" "可是你忘记了我是你的谁。"那妇人从圆凳上起身,淡紫色的衣裙,还有乌黑的发,同时悉悉索索地摆动着。 殷独贤嘴角的弧度更加深刻,刻入了肌肤之中,甚至是刻入了骨骼:"我当然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妇人的眼神,慢慢淡了下去,越来越飘渺,最终成为了空中的一缕丝线:"但是你想忘记,你千方百计地想要把我忘记……你恨不得,我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眸子的颜色,也渐渐变淡。 她整个人,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柔弱。 像是一株深谷的幽兰,让人心生怜悯。 那淡紫色的衣衫,在风中飘扬着,像是要将她带走。 殷独贤的眼角,有了微微的动漾。 淡紫色的身影,慢慢向着他靠近。 门,依旧是洞开的。 那风,带着无尽的寒意,能轻易穿透肌肤,刺&入人的骨骼之中,让人的心,冻结成冰。 那风,将那妇人的黑发,吹拂了起来。 一缕缕的发,黑色的魅惑,轻轻拂过了殷独贤的脸颊。 在那瞬间,时间扭曲着回到过去。 那些昏黄黯淡的日子。 女人强烈的脂粉香气。 男子特有的雄性汗液。 珠玉珍宝。 华丽丝绸。 切切种种,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随着那拂过他面颊的黑发,还有那发上沾染的,缠绕他整个童年的香气。 殷独贤的眼眸,沉了。 那发,被风撩拨着,落在了靡音颈脖的伤口上。 红色的血,浸湿了黑色的发。 鬼魅的,华丽的。 一双手,带着淡淡的凉意,轻轻抚上了殷独贤冷冽的面颊。 那如幽兰般的妇人。 她的手指,也同样染着冷冽的香气。 她看着殷独贤,眸子渐渐地变深,重新成为了黑色。 她忽然笑了。 眉眼在刹那间绽放出无数风情与魅惑。 像是最妖艳的海棠。 一瞬间的转化。 重新坠入她熟悉的风尘。 沾染尘埃。 她的唇,虽然苍白,却因为周身的气质,比艳丽更为魅惑。 她开口,缓缓说道:"独贤,你的努力,都是白费的。无论你到达怎样的高度,都改变不了你卑贱的出生。你忘记不了我,我是你的烙印,永远的烙印……你永远都摆脱不了的。" 殷独贤的身子,微微地颤动了下。 那眉间,第一次有了褶皱。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怀中的靡音,径直走入那冰天雪地之中。 在三者分离的那刹那,妇人的发,继续在靡音的伤口处沾染。 沾染上了重量。 最终,血,顺着发梢,流淌着,滴落在华贵的地毯上。 妇人看着雪地中那个ting拔清俊的身影,唇上泛起了凉薄的白。 世界是寂静的,周围是朦胧的白色,分不清是纱,还是雾。 靡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四周。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她,应该是去寻找姐姐的不是吗? 青兮。 是的,她应该是去寻找青兮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寻找到呢? 可是,殷独贤亲口告诉了她。 青兮死了。 青兮死了。 其实,这个消息是自己早就知晓的。 但是,当你不愿相信时,那么事实也会是虚幻的。 忽然,眼前的白色,慢慢地汇聚了。 纤细的腰肢,优雅的身体,雪白的颈脖。 那白色,慢慢汇聚成了青兮的身影。 是她。 虽然周身散发着一种莹润的不真实的光,可是那冰白的面庞,那清雅的气息,那如圣莲般的姿态,确确实实的,就是青兮。 靡音的身子,开始膨胀起来,她感觉得到,皮肤之下,无数的辛酸,无数的苦楚,全在膨胀。 在见到青兮的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倾巢而出,毫无保留。 靡音想冲上去,想冲上去抱住青兮的身子,想冲上去将脸埋在她的xiong膛,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但是,她的脚,却无法移动。 无论靡音怎么用力,她的脚,就是无法移动。 靡音忽然悲从中来,掩面大哭。 她明白,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她是在自己的梦中。 总有一刻,她会醒来。 去面对殷独贤,面对杨池舟,面对所有的不堪。 靡音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恐慌。 无边无际的恐慌,紧紧包裹住她的全身。 永远也得不到救赎。 青兮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淡雅,如春日的暖风,拂过靡音冰冻的心。 "靡音,"青兮看着她,缓缓说道:"不要为我报仇,真的,不要为我报仇。" "不!"靡音摇头,动作是不受控制地猛烈,那晶莹的泪珠在空中四散着:"是殷独贤他们害了你,我不能放过他们!我之所以活着,就是在等待着我的匕首,捅入他们xiong膛的那一刻!我的仇恨,只有他们的鲜血才能融化!" "靡音,靡音。"青兮轻轻地唤着她,那盈盈美目中,是平和的光,瞬间平息靡音的疯狂:"我之所以要你活下来,是因为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不懂。"靡音喃喃道:"姐姐,我不懂。" 青兮的脸上,是疼惜,是深深的殷切:"靡音,我要的,只是你好好活着。他们的鲜血,什么也换不回来。我已经死了,但是你 还存在着。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你要逃出去,忘记一切,找个真心疼爱你的男子,好好地活下去。" "为什么?"靡音泪流满面:"为什么你不能陪着我?为什么你要走?" "我也想的,靡音,我也想的。"青兮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悲伤:"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坚强。" "不,我是懦弱的!"靡音缓缓地摇头:"我是懦弱的。" 闻言,青兮微笑着,那笑容那么淡,那么淡,就像是要消失那样。 事实上,她正在消失。 那身形,逐渐变得飘渺,透明。 渐渐地消失不见。 靡音没有再去追逐。 她无能为力。 对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 眼角,滑下了无声的泪水。 忽然,一只手,触在了她的脸颊上。 那手,仿佛带着冰,让她身子一颤。 靡音猛地清醒了过来。 睁眼,看见了一双幽黑的眸子,那种黑,那么纯粹,没有任何光可以穿透,没有任何人可以看透。 靡音将眼光,移到旁边帷帐上垂挂的碧色穗子上。 房间中没有一丝风,穗子静静地垂着。 殷独贤的声音传来:"你最近,似乎很容易就忽略我。" 就像他所看出来那样,靡音没有回答。 殷独贤忽然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以后。"他警告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再去那里。" 靡音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殷独贤指的,是仙庆宫,是那位美貌妇人的宫殿。 靡音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她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殷独贤这么回答了她,声音清澈,没有任何感情。 "没错。"靡音冷冷地笑了:"就连我姐姐最后的下落在哪里,我都不能知道。" 靡音看着殷独贤的脸,那张冷澈的脸,忽然幽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姐姐?" 殷独贤的唇上,泛过一丝凉薄的光:"你姐姐,是自杀的。" "是吗?"靡音微微垂下眼,浓长的睫毛隐住眼中的精&光:"她,是怎么死的。" 等了许久,殷独贤也没有做声。 靡音抬起头,正对上他那双冷淡幽深渗不进一丝感情的眸子。 她忽地打了个寒战。 殷独贤手上用力,猛地抬起她的下巴,那忽然的大力,牵扯了颈脖的皮肤,那刚包扎好的白布上浸出点点殷红,像是冬日的落梅。 殷独贤说的每个字,都是滚了雪珠,是透心的凉:"告诉你之后,你就可以凭此去寻找她的下落……靡音,如果你够聪明,应该知道,不要轻易在我面前耍心机。" 颈脖处,传来撕&裂的疼痛。 刚合拢的伤口,又开始分离了。 那冰凉的疼痛,聚集在靡音那清澈晶亮的眸子中,成为锐利的冰刃,直直地刺向殷独贤。 "知道吗?"靡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一无所有……生命,权势,财富,感情,你会失去所有。" 那冰,并没有伤到殷独贤分毫。 因为,他们的温度,是相同的。 "但我不会失去你。"殷独贤唇边噙着一丝淡薄的笑:"因为,你永远都逃不开我的掌心,即使是死,也必须是我亲自动手。" "但我不是你的。"靡音眉角抬高,露出清冽的弧度:"你根本就掌控不了我,永远都不可能!" 殷独贤细长的凤眼,慢慢地阖上,一道流光,从这个动作中溢出:"可惜,你的身体,永远都要受到我的掌控。" 靡音感觉到窒息的疼。 她闭着眼,紧紧地咬住下唇。 她多想,拿着一把刀,用力地捅入他的xiong口。 拿着刀柄,旋转,搅动,掏出他的心。 可是没有刀。 自从入宫之后,她身边任何能造成伤害的物品,都被没收。 就连簪子的末端,也被磨得钝了。 她无法伤害他一分一毫。 即使心中的恨意,胀满了身体,每一次的鼓胀,都痛得她痉挛。 可是,她永远伤害不了他。 帷帐中,挣扎与强迫。 似乎永无止境。 帷帐外,袅袅的龙涎香,在空中曼舞。 第二天,靡音睁开眼。 和往常一样,殷独贤已经穿好了衣服。 高贵而威严的龙袍,无比地贴身。 但在靡音眼中,他永远是一只没有着衣的兽。 那印象,深深镌刻于她的心间。 忽然,一个内侍走来,小心翼翼地对殷独贤耳语了几句。 尽管隔着轻纱帷帐,但靡音还是清楚地看见,殷独贤的眼底,滑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挥挥手,让宫人下去。 然后,他慢慢来到chuang边,掀开帷帐,看着chuang上的靡音。 她的发,如染上了墨,四处散落着。 偶尔几缕,还垂在了chuang榻之下,轻轻散在洁白的地毯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殷独贤伸手,将那失落的发捡起。 此刻,靡音也看着他。 窗外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棂射入,整个房间仿佛潋滟着水光,柔柔地荡漾着人的心。 而殷独贤则逆着光,将所有的表情,情绪都埋藏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殷独贤道:"今天,你就去仙庆宫吧。" 似乎是被那微微的光刺痛了,靡音眯起了眼:"为什么?" "因为,"殷独贤凑近她,缓缓说道:"这是朕的命令。" 虽然是背光,但隔得近了,靡音却感觉得到殷独贤身上那股深深隐藏的焦躁。 很淡,却是存在的。 靡音,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而一切,都跟仙庆宫那位美貌妇人有关。 梳洗完毕之后,靡音跟着宫女走向仙庆宫。 一路上,白雪皑皑,枝叶全都凋零,偶尔有一两点新绿绽开,也更衬出旁物的萧条。 周围的景物,宫殿,都是她所熟悉的。 曲曲折折,缓缓绕绕,却因为更换了主人,而显出了陌生。 清波湖中,飘散着无数静谧。 而那些甬道的小石子,在微微的天光下,透着渗人的青色。 终于,一行人来到了仙庆宫中。 里面,梅花盛开,热烈奔放。 只是,即使燃尽了它全部的生命,也无法带给这冰天雪地一丝一毫的暖意。 靡音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昨日自己闯入的房间中,又见到了那熟悉的美貌妇人。 但今天,她却半躺在chuang上,脸上,带着苍白的病色。 屋子里,非常暖和,站了不久,靡音便出了一层薄汗。 但那妇人,看上去仍然有些瑟瑟的虚弱。 看见她,那妇人微微一笑,绽出清雅的光,顿时让整张脸变得鲜活起来。 "你来了。"妇人声音淡淡的,异常柔和,她伸出手,在空中微微一招,道:"来,到我身边坐着。" 靡音慢慢地走过去。 宫女忙端来梨花木软凳,让她在妇人旁边坐下。 空气里,拂动着浓浓的药香,肃穆,不详。 那妇人轻轻地将眼神落在靡音脸上,轻声道:"你叫靡音,是吗?" 靡音点头。 妇人嘴角微微勾起:"我叫毓兰。" 靡音仍旧点头,不发一言。 毓兰的眼神,在她颈脖的伤口与红肿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缓声道:"你似乎在宫中过得并不好。" 靡音垂下眼,双目幽凉。 房间忽然寂静下来,香炉中焚的百合香,寂灭,弥漫。 "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来陪我吗?"隔了半晌,毓兰忽然问道。 靡音抬头,看向她清丽略见消瘦的面颊,道:"为什么?" "因为,"毓兰的眼中,是苍凉与郁结:"我和你,是一样的。" 靡音抬头,良久,终于问道:"殷独贤,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毓兰淡淡一笑,那笑容如涟漪一般,轻飘飘的没有痕迹:"因为,我给他的生命带来了无限的屈辱。" "屈辱?"靡音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声线有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尖利:"这,不是殷独贤最常赐予别人的礼物吗?" 毓兰看着靡音的脸,轻声道:"你好像,很恨他。" "我恨不得,杀了他。"靡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每个字,都浸染着浓浓恨意。 闻言,毓兰闭上那双影沉沉的眼睛,须臾,她道:"殷独贤,是我的亲生儿子。" 靡音的手指,像染着冰雪的手指,颤抖了下。 "是的。"毓兰长长叹口气,重复道:"他是我的儿子。" 靡音竭力握&住自己的手,缓声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毓兰睁开眼,慢慢地,缓缓地,眼睑逐渐张开,一种夺目的艳光,从里面流溢而出,照亮了她的脸。 整个房间,似乎又出现了一种靡乱妖艳的脂粉气息。 她说:"我是一名妓*女。" 百合香,还在铜炉中慢慢焚烧着。 靡音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的身上,混合了幽兰与桃花的气息,高贵中带着妖艳。 "我是玉丹楼的毓兰,年轻时也凭借着一张皮囊出过一段风头。"毓兰将柔若无骨的双手放在腹部,安静地回忆着:"但一个妓*女的风光,又能维持多久呢?当渐渐走下坡路时,我忽然怀孕了,当然,一双玉臂万人枕,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并不知晓。当时,我是空虚的,所以我想,干脆就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吧。" "于是,我这么做了,是个儿子,我很欣慰,因为他不用重复和我一样的路子,我给他取名为独贤,同我姓。" "独贤在妓&院中长大,我不允许他出院子,因为我知道外面的人,将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他。" "但小孩子总是好奇的,有一天,他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直到晚上,他才回来,满身污秽,鼻青脸肿。" "后来我才知道,别的小孩骂他是妓&女的儿子,说他是婊&子养的,于是,他就和那群孩子打了起来。" "从此,他就沉默了下来,整天待在院子中,看书,或者是练剑。" "随着他年龄的增大,他开始厌恶我每天做的事情,每看见一个男人进我的院子,他便会用一种阴冷的目光看着那人。" "在他十四岁时,无意间,他看见了我和一名客人交*合的场面。当时,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转身离开。" "我永远记得那时他的眼神,冷得刺骨。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但当我再次看见他时,他已经成为了盛容的皇帝。" "他将玉丹楼的人全杀了,还有接近过我的客人,通通杀了,一个也没有留下。最后,将我囚禁在了这里。" 微微的天光从窗棂射入,在地板上勾勒出雕花的图案。 拉长的,变形的,模糊的。 毓兰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红了。 靡音忙上前去,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她的手,抚&mo着毓兰的背脊,近距离地感觉到了她身体的消瘦。 单薄得像是随时都能离去。 不知为何,靡音打了个寒噤。 喝了口茶后,毓兰慢慢止住了咳嗽。 但身体却瞬间虚弱了许多。 她坐躺在chuang上,半阖着眼睛,轻声道:"谢谢你。" 靡音摇摇头,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的身体是吗?"毓兰自然不是媸颜陋质,她坦白道:"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靡音微微垂下头。 死亡。 她最憎恨的死亡,又要降临了。 "我在想,"毓兰看着前方,像是看着一些未来:"我死了,世界上,还有谁会爱独贤呢?" 靡音看着那霜色的chuang单,上面的牡丹,花瓣张扬着。 她从心中哼出了一声:"我想,他根本就不需要爱吧。" 毓兰并没有什么不快,她的声音很柔,像是在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说话:"不,越是孤独的人,越是渴望爱。" 靡音的手指,慢慢地握在了一起,指尖的冰白,像是暂时消失了。 "我是他的母亲,我理解他。"毓兰的声音像小溪一般,缓缓流淌着:"他想要我的爱,但同时,却又厌恶我的身份,憎恨我的身体,曾经被那么多男人占有过。所以,他不愿意接受我的爱。" "他已经得到太多了。"靡音冷冷地笑,笑容和树枝上垂挂的积雪一样冰冷:"得不到爱,也是理所当然。" "但那将是世间最大的痛苦。"毓兰的声音像是块柔纱罩在靡音的心上:"没有人爱,或者是没有人去爱,是痛苦的。" 靡音将这句话放在嘴中,反复地咀嚼着。 但毓兰接着说道:"但是独贤,至少现在,他有了人去爱。" 靡音一怔,询问般地看向毓兰,却正好对上她那轻柔的,颇含深意的眼光。 瞬间,心上的那层纱,倏然揭去,带去了一些皮肉,痛得仓促,惊得惶然。 "你是说,他爱上了我?"靡音忽然笑了,笑声很大,震得人皮肤发紧,笑到最后,她开始喘气:"如果他爱我,那该有多好。" "这好像并不是你的真心话。"毓兰安静地看着她,眉目中是阅尽沧桑的平静。 "不,是的,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靡音的笑容没有散去,像是要永远刻在脸上:"如果他爱上我,那么我就可以尽情做伤害他的事情了,不是吗?" "独贤对你的感情,至少是特别的。"毓兰的皮肤,又恢复了苍白,白得甚至能看见皮肉下的血管,幽幽的蓝色:"靡音,独贤不懂得爱,他不了解爱的方式,没有人教会他去爱人。而最终,当他明白时,恐怕已经失去了太多。" 靡音沉下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你姐姐的事情,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毓兰的手,不自觉地有了阵抖动:"我知道,这于事无补……靡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苦。" 这句话,化作一股暖暖的气流,在这么冷的空气中,直直地向着靡音的脸颊扑来,瞬间融化了她的眼睛。 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淌,滴落在地毯上,毫无声息地消失。 "放下仇恨吧,靡音,仇恨是一把剑,没有剑柄的剑,当你拿起它时,自己的手,也开始流血,你握得越久,生命就越苍白,直至消失。"毓兰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靡音,真的,放下吧。" 说完,她慢慢地睡去了。 靡音的眼神,安静地落在毓兰的面颊上。 确实,从那张脸上,可以找到殷独贤的影子。 但,却是多么诡异的母子关系。 屋子里,是闷闷的暖,靡音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院子里的梅花,传来阵阵冷香。 那么艳的花,却徒自有着这么冷冽的气息。 无论开得多么热烈。 石子路上,是薄雪融化后的水,湿滑,不洁。 好几次,靡音都险些跌倒。 风呼呼地在耳边刮着,她披风上的绒毛柔弱地倒向一边。 天空,晦暗不明,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靡音一步步地,走回了双灵宫。 她的脑子,也被这些雪所压制住,冰凉,混沌。 似乎,有什么想法,正在萌芽。 她不清楚。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她来到了自己的寝室,慢悠悠地坐在了铜镜前。 那双眼睛,虽看着那昏黄的镜面,但却什么也看不见。 被一个想法所蒙蔽。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的一阵冰凉让她回过神来。 靡音将精力集中,看见了镜中的殷独贤。 他的手,凉滑的手,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游走。 靡音安静地看着他,但眼中,却多出了些别的东西。 "你为什么在这里?"靡音问。 殷独贤的手,没有停留,继续游走在她的皮肤之上:"你好像忘记了,这是我的宫殿,你是我的东西,所以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回答吗?" "是的,不需要。"靡音通过镜子,与他的眼神对视:"那么,你需要我回答些什么吗?" "你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呢?"殷独贤的指尖,都染着冰雪,那么骄傲与自信。 靡音看着铜镜,镜子中的自己,嘴角绽放了一朵深沉的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和你母亲都谈论了些什么?" 殷独贤的手,在她脸颊上停留住了。 他说:"靡音,千万不要自作聪明。" 靡音嘴角的那朵花,在继续变为黑色,散发着稚嫩的罪恶的光华:"我知道了你的身世。" 殷独贤的手,开始慢慢地陷入靡音的皮肉中。 他说:"靡音,不要惹我生气。" 靡音的语速忽然加快,而她的声音,也开始拔高:"是的,你想改变你的出生,你杀了所有知情的人,可是你却忘记了,知道自己最多不堪秘密的人,是你自己,但你无法杀了自己,所以,你永远都活在黑暗之中……" "啪"的一声响,靡音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临终 裙衫在空中旋转出一个美丽凄婉的弧度,接着,坠&落在地上。 靡音感觉到疼痛的昏眩,感觉到嘴角的那抹腥味,可是她没有住嘴:"殷独贤,我可怜你,永远地可怜你,因为你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你永远都得不到救赎!" 殷独贤面无表情地来到她面前,举起手,一下下地扇着她。 靡音的脸颊,开始热辣辣地疼,但是她没有任何停滞,继续说道:"殷独贤,你改变不了什么,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你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母亲和其他男人交*合的场景,你永远也享受不到平常人的快乐。" 殷独贤下手,越来越重,他眼眸中那一向平静的湖水,开始结冰,冻得人遍体生寒。 他不停地扇着靡音的耳光,一下下,用力地。 靡音的头开始发晕,而眼前,也变得迷&离。 但她还是大声地叫嚣着,嘴中叫出一些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的句子。 可是她很确定,这些话,对殷独贤而言,是不可忍受的。 因为他动怒了。 她终于伤害到他了。 就这么,房间中弥漫着清脆的耳光声,还有那些靡音的谩骂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晰。 靡音的神智,开始变得模糊,而脸颊上的痛,也开始渐渐麻木,嘴中的鲜血,她吞咽下了,浓稠的鲜血,她一口口地,吞咽了下去,接着,继续从口中逸出那些黑色的句子,刺激着殷独贤。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冲了进来,将殷独贤拉开。 酷刑结束,靡音喘了许久的气,睁开眼,看见了拉住殷独贤的杨池舟。 "你想把她打死吗?"杨池舟大声质问。 "我只是在成全她。"殷独贤的脸,如天山上的冰雪,白净,冷。 靡音看着他们,继续笑着,嘴角流出嫣&红的液体:"没错,他确实是想杀死我,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知道他害怕被人知晓的,卑贱的身份!" 闻言,殷独贤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挣开杨池舟,缓缓走到靡音面前。 他用手指,沾了滴靡音唇边的血液,眼神,是一种至深的冷凝:"放心,靡音,我不会杀你的,我要留着你的性命,永远地折磨你。" 说完,他起身,走出了屋子。 靡音半眯着眼睛,殷独贤的身影,逆着光,慢慢地走了出去。 只余下,一阵冷冷的香气。 她忽然放松了全身的骨骼,瘫倒在地上,至此,才感觉那像潮水袭来的剧痛。 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不能幸免。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轻轻地放在了柔&软的chuang榻上。 她明白,那是杨池舟。 宫女端来了热水,杨池舟亲自为靡音绞了帕子,敷在她红肿的脸颊上。 热热的帕子,覆盖着麻木的皮肤,疼痛有了瞬间的舒缓。 杨池舟忽然说道:"靡音,你不应该揭他的痛处的。" 脸上是灼&热,而靡音呼出的气却是冷的:"他可以毁灭我的一切,而我,就必须要顾及他的心情?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可笑的。" 杨池舟缓缓说道:"这样做,只会让你受伤。" "受伤?"靡音冷冷地笑着:"你们给予我的伤,也不差这么两三处。" 杨池舟看着她如玉般白&皙莹润的颈脖上的纱布,忽然道:"靡音,我们并不是有意的。" 靡音的喉咙动了动,良久,她静静说道:"那又怎么样?事情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你说得没错,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杨池舟伸手,抚&mo上她的颈脖:"我们只能这样相处下去。" 靡音闭着眼,没有做声,窗外的天光,黯淡中带着灰白,透过眼睑,在她眼前氤氲成模糊的一片。 杨池舟的声音,顺着熏香的气息缕缕传来:"靡音,别再拿这件事去刺激皇上,因为,就连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作出什么。" 靡音将双手放在腹部,随着呼吸,那片柔白渐渐起伏着。 "你们,"靡音忽然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杨池舟顺势在靡音身边半躺着,缓缓说道:"我的父亲,是名副将,随陈王镇守边境。" "我十五岁那年,因为贪玩,独自在山上玩到半夜。正准备下山返家,却遇到了一匹狼。" "那匹狼很大,站起来有一人高,眼睛是幽绿的,满嘴利牙,它向着我扑了过来。" "我拿出匕首,拼命与它对抗着。我们互相攻击着,相互交缠在一起,两者的血,流淌了一地,那种浓烈的腥味,还有狼身上那股野性的气息,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不留神,我的手,便被它给咬了一口。匕首落在了地上,我再没有任何武器。于是,那条狼张着牙齿向我的脖子咬来。" "当时,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便闭上眼,听天由命。" "但是,那匹狼忽然嚎叫一声,接着,便倒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没有了气息。"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匹狼的脖子上插着我的匕首,而我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少年。" "没错,那个少年就是皇上。" "我永远记得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恐慌,就像是刚才杀狼的行为只是一次呼吸,那么习以为常。" "他用一块布,擦拭去自己手上的鲜血,动作很优雅。" "之后,我将他带回了家,父亲因为感谢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就将他收入自己麾下。" "那时,我们常常在一起练武,感情也日渐深厚。闲暇时,我们也常常谈论自己的将来。" "那时,他仰望着天空,说,总有一天,他会当上盛容的皇帝。" "我想笑,可是我不能。因为他的眼神,是那么笃定,让人无法怀疑。" "后来的十年中,他一步步地,用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武功,向上爬着,直到成为将军,之后,成为皇帝。" 手帕的热度渐渐消散,杨池舟起身,拿来药膏,轻轻为她抹上。 靡音任由他这么做着,不动也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般。 但是她没有睡着。 因为在杨池舟转身时,靡音忽然开口:"他恨他的母亲,是吗?" "我不知道。"杨池舟缓声道:"就算是朋友之间,也有不可触碰的东西。皇上,从来不提及毓夫人,而我,也不会追问。" "我想,"靡音缓缓道:"他母亲就是他心中的那根刺,永远也拔不出来。" "这些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为好。"杨池舟顿了顿,轻声道:"我想你也知道,毓夫人,时日无多了。既然她和你投缘,那么,就拜托你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吧。" 靡音似乎是没听见他的话,她依旧闭着眼,嘴角有了浅浅的弧度:"你知道吗?毓夫人说,殷独贤喜欢我。" 杨池舟沉默了。 房间中是暖和的,却被炉火熏得有些干燥,吸一口气到鼻中,都是紧紧的。 沉默,在这样的房间中显得更加绵长。 最终,杨池舟还是开口了:"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靡音轻声道:"你认为呢?我身上的这些伤口,会是由一个喜欢我的男人赋予的吗?" "靡音。"杨池舟缓缓说道:"皇上是不会留情的,即使是他再喜欢的东西,如果惹到他,他一样会下手。但只要你听话,他便不会伤害你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靡音忽然睁开眼,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里,映着杨池舟的影子:"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杨池舟看着那褐色的瞳眸,还有瞳眸中自己缩小的影子,道:"你对我,对他,都是特别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喜欢你,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喜欢任何女人。" 靡音点点头,那只是一个动作,没有任何含义。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当靡音睡觉时,她的面庞,是安宁的。 但这一刻,那平静的脸庞,忽然有了微微的涟漪,无声地荡漾着。 那天之后,殷独贤没有再准许她去见毓夫人,甚至将她禁闭在双灵宫中,不准离开一步。 靡音很清楚,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但是,就算能离开双灵宫,不也一样囚禁在那朱红的宫墙中吗? 或者说,就算是她有幸走出了皇宫,只要站在盛容这片土地上,那蓝色纯粹的天,也将是囚禁她的栅栏。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双灵宫中,每日,便是凝坐在窗前,看日升日落,花木荣枯。 但心,却并不如表面的宁静。 她还是隐约听见了宫女的悄声议论:毓夫人病势越发沉重了。 所以当这天,殷独贤再次踏入房间时,靡音没有讶异。 殷独贤慢慢地走到她背后,用深潭般沉稳的声音说道:"她想见你。" 靡音的眼睛,依旧看着窗外。 雪,簌簌地往下落着。 将整个大地,染成白净。 但却仍旧覆盖不住这个皇宫的肮脏。 落尽花叶的枯枝上,覆盖了雪,显得沉寂。 隔了许久,靡音才问道:"她,她是谁?" 殷独贤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那力气,显示着一种警告:"靡音,别逼我再伤害你。" "我以为,你是厌恶她的。"靡音没有听从他的警告,继续说道:"不然,为什么要把她囚禁在那里?" "靡音,你的倔强,总会一天会害苦你的。"殷独贤的手,开始继续使力。 靡音的肩膀,起了一阵剧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剧痛。 但是,她没有求饶,甚至没有表现出正在经受疼痛的模样。 靡音直视着殷独贤的眼睛,那眼神,是轻飘的:"你是个懦夫,你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敢相认。" 殷独贤轻声警告道:"靡音,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就闭嘴。" "为什么,你在害怕什么?"靡音继续看着他,没有丝毫躲避,她的语气是一种逼问:"是因为我说的话,正好是你心中所想的,对吗?你害怕别人知道你的身世,这是你永远的痛苦,刻在骨髓深处的耻辱。你找不到人去恨,所以,你就恨你的母亲,你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带给你的。所以,你拒绝她的爱,以此来惩罚她。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会爱你。现在,她就要离开了,从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再给予你感情,你这个可怜的懦夫,啊!……" 殷独贤忽然用手掐住靡音的颈脖,重重地掐着。 修长的手指,仿佛染着冰,紧紧锁着靡音的脖子。 那温度,让她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她的颈脖,很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便会折断。 而殷独贤的眼里,深邃成了墨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是理智。 他缓缓地将手收缩。 靡音感觉到喉咙一阵剧痛,她不能呼吸。 心脏,在不停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像是要穿过皮肤,跳跃出来。 眼前的景物,忽然变得模糊,像浸在水中一般,悠悠地晃动着。 或许,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脑海中有个声音这么说道。 但是,靡音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这样就会死去。 她的双手,紧紧地拽在一起,尖细的指尖,颤抖着一片冰白。 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越来越恍惚。 但靡音还是在等待着。 她确信,自己是不会死的。 就在她要陷入黑暗时,内侍慌张的声音传来:"皇上,毓夫人又晕过去了。" 脖子上的手立即松开,殷独贤眼睛一沉,拉着靡音便去到仙庆宫。 靡音被他拉扯得脚步踉跄。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信念是正确的。 靡音清楚地记得,在那内侍到来之前,殷独贤的手,就已经开始松开了。 当他们到达仙庆宫时,里面是一片慌乱。 六名太医看见殷独贤,纷纷下跪。 殷独贤坐在紫红色的椅子上,轻轻扫视他们一眼,道:"如果毓夫人今天走了,你们也就跟着去吧。" 那轻轻的话,像是一张沾水的纸,蒙住人的口鼻,带来一种窒息的恐怖。 明明是冬日,六名太医的额上,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而身上,也一阵冷,一阵热。 殷独贤没有再看他们。 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拿着细瓷茶杯,静静地品着茶。 xiong前绣的金龙,泛着冷凝的光。 靡音站在窗前,冷眼看着殷独贤。 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 他的脸,像冰雪一般,白净,剔透。 那眉,秀丽如柳。 那眼,深沉如幽潭。 那鼻,有着优美的弧度。 那唇,泛着冰白。 可以说,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但他的感情,是封闭的。 任何人,都无法看清他。 是的,刚才,靡音知道,他是焦急的。 否则,他的脚步不会这么慌乱。 而他拽着自己的手,比平时更为冰冷。 可是,一旦到了仙庆宫,一旦到了毓兰的面前,即使她是昏迷着的,他还是恢复了那如冰封一般的平静。 殷独贤,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热气萦绕的细瓷茶杯中,那清凉碧绿的茶水,映出了殷独贤寂静的眸子。 是的,殷独贤一直看着茶水,但是,他感觉得到靡音在注视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殷独贤问,依旧没有抬头。 靡音看着chuang上的毓兰。 她的眼睛紧闭着,而面庞,则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一点点地变得透明,远去。 这就是她此刻给靡音的感觉。 靡音的神色,是淡静的:"如果她这次ting了过来,你会有所改变吗?" 殷独贤轻轻吹拂着杯中的茶梗。 碧绿的茶梗,渐渐远去。 隔了许久,他的声音在热气萦绕的烟中传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靡音似乎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继续说道:"她是痛苦的,我是指,如果你还是这样继续对待她的话。" 殷独贤的眸子还是看着茶水。 有着微微涟漪的茶水。 他的声音,如流水般清澈,却有种说不出的凉意:"我想,你应该没有能力去关心别人吧。" 靡音透过那熏炉,看向昏迷中的毓兰,她的身影,被热气氤氲。 靡音幽幽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人走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就算今后你再懊悔,也是惘然。" "为什么你要提醒我?"茶水上,殷独贤的嘴角缓缓上扬,那种弧度,是再热的茶水也化解不了的冰冷:"我想你应该恨透了我才是。" "但是我不恨毓兰。"靡音的目光,静若止水,里面的恨,暂时消失了:"我不想让她带着遗恨离去。" 殷独贤将茶杯放在黄梨桌上,那咯噔的一声轻响,在空中散发的,也是幽冷的痕迹。 他的衣袖,金丝镶边,明黄耀眼,透着无上的权利,在黄梨木桌上,缓缓滑过,流曳着寒冷。 "不要管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殷独贤这么警告道。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靡音。 而靡音,也同样地看着他。 两人眼神交汇,里面,没有躲闪。 正在这时,太医欣喜若狂地跑过来,向殷独贤报告,说毓夫人醒了。 靡音看见,殷独贤的手指,那染着雪意的手指,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她还是看见了。 毓兰悠悠地睁开眼睛,失神地看着chuangding。 好一会后,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双美目,慢慢地转动着,在殷独贤和靡音的方向,停住了。 她将手,从秋香色的被褥中伸出。 如水葱一般的手,盈满了虚弱。 靡音懂得她的意思,便快步走了过去。 毓兰看着靡音,微微地扯动下苍白的嘴唇,想挤出一个笑。 "你好吗?"毓兰的声音中有一种淡淡的讽刺:"看来,只有当我要死时,皇上才会允许你来见我一面。" 靡音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那手,和殷独贤的一样,冰冷。 但那抹凉,冷的却是毓兰自己。 毓兰的眼神,停留在靡音的脖子上。 "他又伤害你了?"毓兰问。 靡音淡淡一笑,笑容像浮萍一般,飘忽不定,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应该招惹他。"毓兰轻声道:"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来,你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殷独贤适时插&进话来:"那么,就让靡音在这里陪你吧。" "那么你呢?"毓兰看着他,眼睛因为无力而半阖着:"就算是现在,也还是觉得这间屋子脏吗?" 殷独贤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微光进&入,将他的脸氤氲成了一片:"我并没有这么认为。" "是。"毓兰笑了,笑容是种绵长的苦涩,淡淡的怨尤:"你不认为这屋子脏,你认为我脏。" 殷独贤起身,黑色的发在xiong前的金龙身上滑过,闪过一阵寒光。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站立在那里。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紫檀木屏风上,是大片大片的海棠,绣工精致典雅,随着天光的移动,绣面上闪着暗暗的流光,透出花的妖艳。 而地上那波斯地毯,厚重地压在人心上。 毓兰看着殷独贤的身影,隔了许久,才疲倦地闭上眼。 她的眼睑,很薄,晶莹剔透,似乎闭着眼睛都能看见全部。 看见一切她想要看见的东西。 "过来,"她重新睁开眼,轻声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在那瞬间,靡音似乎看见,殷独贤身边的光影有了微微的晃动。 就像是一池永恒不变的水,忽然之间有了动荡。 他就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冰雕。 慢慢地,慢慢地,他终于回过头来,一步步地走到毓兰的乌木塌前。 藕色大被褥上,绣着青绿瑞草,那充满生命力的颜色,衬得毓兰纤细的手,更为消瘦。 殷独贤的脚,踏在波斯地毯上,没有任何声息。 但还是给人一种无端的压迫感。 他站立的地方离乌木塌不远,但当他迈步时,中间似乎有了很长的一段距离。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站到了毓兰面前。 毓兰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是春水般的温柔。 她微微张开嘴唇,那没有涂抹胭脂的嘴唇,毫无血色。 就像她的生命,毫无血色。 但她的声音,却是充满了阳光般暖和的气息:"过来,把你的手给我,让我momo你。" 殷独贤没有动静。 他逆着光,靡音看不见他的表情。 从来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那阴暗永远都在他脸上徘徊,永远不会离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靡音认为他会拒绝。 可是他没有。 他的手,那修长白净,仿佛染着冰雪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 那手,在微微的天光之下,仿佛是透明的。 它来到了毓兰面前。 毓兰握&住了它。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傍晚。 她经过了一整天的挣扎,终于将腹中的他给带到了世界上。 那时,她就是这样,躺在chuang上,握&住那只小手,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母子俩的手,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种白色,晃花了靡音的眼,她微微地偏过了头。 毓兰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边。 她用心地倾听着手中的血管里流淌的声音。 那里面,流淌着自己的血。 是的,她的骨血。 这是她的儿子。 她荒芜生命中唯一华丽的点缀。 只是太过华丽,刺痛了她的身体。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许久。 靡音看着屏风。 微弱的白色的光,透过布料的缝隙,晃动着,氤氲成了一片,潋滟了人目。 百合香,袅袅绕绕。 时间,像是不曾流淌。 "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忽然,殷独贤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感情。 这是他永恒的特质。 但靡音知道,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这,似乎是他掩饰自己的方式。 听见他安慰的话,毓兰笑了,那笑容是浮在面上的。 她摇摇头,轻微地摇摇头,但只这一下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不。"她说:"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才能挽回,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殷独贤没有说话,他的眼底,似乎流淌过什么东西,但是面上那亘古平静的冰,却将其遮掩。 "独贤,我还有一个请求,你能答应我吗?"毓兰道。 殷独贤点点头:"你说。" 毓兰的眼睛,从殷独贤那,转到靡音脸上。 她转动的速度很慢,缓缓地,牵动着靡音的心。 "不要再对她动手,不要再伤害她。"毓兰这么说道。 殷独贤没有回答。 可是此刻的毓兰却异常地执着:"答应我。" 房间中的黑暗与阴影,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涌上殷独贤的脸。 是那样的凝滞。 忽然之间,殷独贤看着靡音。 而靡音,也与他对视着。 两人的眼中,都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就这么,对视着,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很久很久之后,殷独贤的目光越过了靡音,似乎是看到了她的身后,看到了不知名的一点上。 "好,"他说:"我答应你。" 毓兰又笑了,笑容清雅而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斑斓 她看向靡音,道:"听见了吗?以后,他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靡音没有做声,只是微微地垂下了眼睛。 眼中,究竟蕴含着什么,没人能够知道。 或者,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做完这一切,毓兰感觉到了深深的疲倦。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殷独贤和靡音,就这么安静地待在她身边。 没人说话,没人动弹。 微微的天光,潜进屋子,覆在藕色被褥上,将上面的花草,映照成柔&软一片。 从那之后,靡音每日都会去仙庆宫陪伴毓兰。 其实,两人大多数时间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对坐着。 一旦毓兰精神好些,她便会动手绣香囊。 青白色的底,绣着福字。 因为体弱,她做一会,便要喘半天的气。 靡音没有劝她,因为她知道,这是毓兰绣给殷独贤的。 是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毓兰的病,时常发作,每一次,都非常严重,像是要离开。 而每一次醒来,她的脸颊就越发透明苍白,像是要马上化仙而去。 所有人都清楚,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那香囊,只完成了大半。 这天,雪后初霁,阳光遍洒大地,茫茫白雪,幽幽地闪着光。 淡淡的赤金,笼罩着世间的一切。 就连那些铅灰色的砖墙,也仿佛有了生气。 毓兰从宫女无意间推开的窗户中,看见了这番美景,忽然便有了精神,表示要去外面坐坐。 于是,靡音就陪伴着她来到御花园静宁湖中的八角亭里。 亭子修筑在湖水中央,四面由游廊相接。 地面全由大理石铺成,人模糊的影子,在上面缓缓移动。 内侍们端来了乌木软榻,宫女们细细地铺上了暖热的毛皮垫子,又为毓兰拿了暖手炉,披上了厚厚的貂裘。 可从靡音的眼中望去,笼罩在厚重暖意中的毓兰,还是冷。 一种从体&内涌出的冷,怎么,也暖不了的。 接着,毓兰躺在软榻上,安静地看着天空,而手中,则拿着那未完工的香囊。 那天,蓝得异常纯粹,看久了,眼里总是湿湿的。 靡音也静静地在石凳上坐着,沉默地喝着茶。 在静谧的空气中,有种绮丽的香气,混合着药香。 原以为,时间会在这样的安宁中过去。 但毓兰开口了:"靡音,你说,独贤会喜欢这个香囊吗?" 靡音没有回答。 她面前的茶,是刚滚开的,带着清新的香气,舒缓地向她卷来,像朵盛开的魅惑人心的花。 毓兰对她的沉默并不在意。 就像是,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出走的那天早上,我答应为他缝制一个香囊……究竟过去多少年了?" 靡音依旧看着杯中的茶叶,如云般,舒卷不定。 像是舒缓的挣扎。 素雅的丝线,在毓兰柔&软虚弱的手中翻飞着,她没有抬头,忽然问道:"靡音,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独贤不再打你了吗?" 靡音摇摇头,影子在茶面上晃动了下。 毓兰根本没有看她,但她似乎从空气的流动中感觉到了靡音的动静。 她缓缓说道:"其实,我为的并不是你,而是独贤。" 即使是晴天,可风还是挟带着冰冷的气息向着亭子中的两人袭来。 靡音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他每一次动手,你与他的距离就会更远。"毓兰的语气很轻,有时居然听不见。 "怎么会呢?我永远都必须待在他的身边,直至死去。"靡音的语气将空气中都染上了淡淡的讽刺,只是不知,讽刺的是谁。 毓兰忽然叹口气:"靡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你明白的。" 靡音想说什么,但转头,看着毓兰那比地上的雪还要苍白的脸色,便将带刺的话咽下了肚子。 "靡音,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毓兰温和地问道。 今天的毓兰,精神似乎很好。 靡音忽地想到了回光返照,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但,这是必须经历的事情。 是的,总有一天,这是会发生的。 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 靡音不想拂她的意,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你说。" "独贤从小,便很冷,从来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透露出来。他很少哭,也很少笑,总是喜欢默默地待在角落中,脸上无悲也无喜。" "即使在我这个做母亲的人看来,他也是个很难讨好的孩子,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但有一次,他却自己从街上买回了一只鸟。" "那只鸟非常漂亮,娇小,羽毛的颜色也是浓艳而斑斓。" "他并没有露出很喜欢它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重视它的。" "独贤每一天,都亲自为那只鸟换水,喂食,即使是练剑,读书时,也都会把鸟带在身边。" "但有一次,当独贤为那只鸟打扫笼子时,鸟趁机就飞了出来,飞到了窗外。" "我亲眼看见那时独贤的脸色,是一种绝望,还有无边无际的阴暗。" "他不顾我的拦阻,跟着追了上去。" "而直到两天后,他才回来。" "那时,他满面灰尘,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而他的手上,正抓着那只鸟。" "从那之后,他便牢牢地看管着那只鸟,将笼子关得严严实实的,并且喂食也很少,让那只鸟没有力气高飞。" "一个月后,那只鸟便死了。" "独贤将鸟葬在院子里,他站在那里,站了一天一&夜,不吃不睡。" "他的眼中,是一种迷茫,他不明白,自己对鸟这么好,为什么它还要离开。" "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过他,鸟永远是属于蓝天的。而他爱的方式,是错误的。" "这么一错,他的一生也就毁了。" 说到这里,毓兰的声音停止了。 但是,在这冰冷与暖热的混合空气中,似乎还有着她的声线,慢慢地化为一丝一缕,在空中飘散。 如柳絮一般,抚在靡音的脸上,那种滋味,说不清晰。 紫金铜炉中,焚烧着百合香,被风吹得偏斜。 良久,靡音忽然说道:"我想,殷独贤是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可以随意控制人的生死,可以控制一切。" "但是他是空虚的。"毓兰抬起眼睛,看向远处,看向那不知名的所在:"空虚,那种很大的空虚,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胀裂似的。每晚,当他入睡时,一定会感受到的。" 靡音也抬眼,看着面前的御花园。 那些繁华落尽的树枝,安知天命,独自守护着自己的静好岁月。 琉璃白雪,一种彻头彻尾的宁静。 忽然,靡音开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因为,"毓兰收回目光,缓声道:"我不想你成为那只鸟……独贤对你,是很在乎的,哪怕是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你和他,都会好过很多。" "为什么,我要让他好过呢?"靡音的xiong膛,有了微微的起伏。 "靡音,你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毓兰抬眼,看入靡音的眼中。 "复仇。"靡音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坦然地对一个女人诉说着自己对他儿子的憎恨:"即使我不能杀他,我也要活着,看着他辛苦夺来的一切,被其他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夺走!" "我知道,你认为你姐姐的死,是他造成的,可是蜜意,鲜血能挽回什么,能补偿什么?"毓兰幽幽地问道:"我想,你姐姐这么爱你,她是不会想看见你被仇恨所蒙蔽,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靡音猛地想到了青兮。 是的,青兮要让自己忘记仇恨。 青兮说,她最想要的,是让自己快乐。 靡音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 完完全全的疲倦。 "乱世之中,女人能活着,便是不易。"毓兰说着,话语中沾染了过去的回忆:"有幸存活下来,就一定要快乐。" 靡音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些枯枝,似乎无知无觉。 那天回去之后,毓兰便大病一场。 那香囊,安静地紧握在她手中。 依旧还没有完成。 太医们整夜整夜地环候在毓兰身边,可她却是昏昏沉沉。 偶尔醒来,脑袋也是不清晰的,认不清自己在哪里,甚至还以为,自己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而更多时候,她是昏睡的。 靡音白天都会守护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她可以陪着她。 而每次太医宣布毓兰病危时,殷独贤都会来。 可他不会进那间屋子。 他只会站在外面,站在冰天雪地中。 全身,除了冰冷,还有一种隐约的荒漠。 或者,他是清楚的。 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或者是唯一一个爱他的人,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改变。 而时间,对他们母子而言,是不可能再得到了。 屋子里,放着熏炉,太过暖热,让人的每个毛孔都有种窒闷的感觉。 当靡音开窗时,时常就会看见殷独贤。 而他,也会看着自己。 两人默默无语,中间,隔着很多很多东西。 不可跨越的。 边境告急,杨池舟再次率兵去镇守。 靡音晚上的时间,也空闲了下来。 当她一人独睡时,她总是将满屋的烛火也点燃。 那红融融的光线,就这么穿过那淡绿色的纱帐,在那光滑的表面流溢着,带去人所有的思维。 正在她怔怔地观望时,门忽然开了。 冷风趁机涌入,将烛火,摧残。 纱帐上的流光,剧烈地晃动着。 靡音没有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 只有他。 只会是他。 靡音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周身,只着一件白色的内衫。 因为躺着,领口有些松懈,微微露出她美丽的锁骨。 而那xiong前的浑&圆,也若隐若现。 那头黑亮的发,在火光下,闪着魅惑的光泽。 她的眼睛,没有看殷独贤。 或者说,她没有看任何东西、 只是这么安静地躺着。 仿佛,亘古如此。 殷独贤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他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着。 他连走路,也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神秘的男人。 靡音的嘴角,忽然动了动。 是讽刺,还是其他,连她自己,也辨不清晰。 殷独贤在chuang沿边坐下。 他掀开了那藕荷色的被单,慢慢地将靡音的内衫褪去。 那光滑白腻的玉臂,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了。 靡音的颈脖上,那杏黄的丝带,是肚&兜的绳结。 纤细的线,纤细的颈脖。 殷独贤俯下&身子,亲吻着靡音的背脊。 光滑的背脊。 他的唇,是冰冷的,唇瓣上,有着微微的干燥的气息。 靡音闭上眼,准备接受这习以为常的欢*爱。 但是,殷独贤的唇,忽然离开了。 好久,也没有再接触她。 他忽然,倒在了chuang上。 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 屋子里的熏笼中,散发着一股股的暖气。 暖不了人的心,却能暖了人的皮肤。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毫不动弹。 良久,靡音忽然开口:"你寂寞吗?" 殷独贤像是没有听见。 或者说,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存在。 房间中,甚至没有他呼吸的声音。 靡音没有在意,她自顾自说道:"是你母亲说的,她害怕你寂寞。她舍不得走,是因为害怕你寂寞……那么,你寂寞吗?" 这次,殷独贤有了动静,但并不是说话。 他捂住了靡音的脚。 那小巧,白&皙的脚。 他的手指,在那上面缓慢地移动着。 靡音感觉到的,不是痒,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颤粟。 隔了许久,殷独贤的声音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她会死吗?"他问。 声音是平静的。 那种平静,不同于往常。 那里面,是一种荒漠,是一种脆弱。 像是禁不起一片羽毛的降落。 靡音想,她是可以刺激他的。 此刻的殷独贤,是虚弱的。 现在,任何不堪的话语,对他而言,伤害程度都是事半功倍的。 但是,靡音最终还是沉默了。 将那些说出后会让自己大感快意的句子,给深深埋藏在了心中。 她的话,和紫金炉中的香气混淆。 "我们,都会死的。"她说:"但是,死的时候,只要不是寂寞的,就不会感觉到悲伤……也就不会白白地活一场。"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全交给了沉默。 无边无涯的沉默。 她的脚,放在他的手心中。 被握着,紧紧地。 毫无松手的迹象。 烛火,因为气流的变换,时不时晃动着。 靡音的眼睛,开始迷&离。 很久很久之后,殷独贤开口了:"是的,我们都会死的……那时,我和你都不会寂寞,因为你,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赤*裸的脚上,是微微的凉。 殷独贤的手,还有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靡音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鸟。 娇小,羽毛的颜色浓艳而斑斓。 两人,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一次,这样宁静地睡去。 雪,渐渐地止住了。 枯枝,潜心等待了一个冬日,终于绽放了点点绿意。 虽则如此,依旧是春寒料峭。 那风刮在人脸上,还是透骨的冷。 这天,靡音照旧来到了仙庆宫。 毓兰,还是躺在chuang上。 安静地闭着眼睛。 她整个身体,似乎消瘦了一半。 待在她身边,靡音感觉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忽然之间,她不忍再看,而是来到窗户前,瞭望外面的世界。 到处,都是浅浅的绿意,跃动人心。 一切,都开始慢慢复苏起来。 新旧交替,荣枯互换。 生命的新起,就必须有生命的离去。 她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并不能接受。 离去,对于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是痛苦的。 这种滋味,她时刻都在品尝。 忽然之间,毓兰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小到淹没在微尘之中。 但靡音还是听见了。 她忙快步走上前去,将耳朵凑近毓兰的唇边。 只有这样,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独贤……独贤。"毓兰不停地叫着殷独贤的名字。 靡音忙让内侍去找殷独贤,而自己,则一直握着毓兰的手。 那手,冷而柔&软,里面,竟没有贯注一丝一毫的力气。 靡音明白,这次,毓兰是真的大限已到。 房间中的药香,是苦涩而馥郁的,充塞在空气中,进&入人的口鼻。 滞涩,哽咽。 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殷独贤到来。 靡音正要询问,却看见门口一名内侍在向自己做眼色。 靡音疑惑,走过去,询问道:"怎么人还没来?" "靡音姑娘,皇上恐怕一时半会是来不了的。"内侍焦急地说道。 "为什么?"靡音不解:"他出宫了吗?" "皇上并没有出宫,只是,"那名内侍欲言又止:"只是,皇上在倚玄宫,说好不让人进去的。" 倚玄宫位于皇宫的一隅,地处偏僻,一向无人居住。 靡音不禁起了疑心。 "为什么?"靡音逼问:"他在那里干什么?" 内侍摇摇头,确实无可奉告。 靡音转头,看向弥留的毓兰,眼中,盛满了焦灼。 一向幽静的倚玄宫里,此刻正是大放琼宴,如花宫女翩翩起舞,金管玉萧,盈盈满殿。 而正中的乌木软榻上,正侧躺着一名男子。 那双眸子,细长如柳枝,微微地眯着,似乎每一下的眨动,都能溢出无限光华。 他身着一件淡绿色的衣衫,腰间的带子没系,xiong前的肌肤就这么露了出来。 那蜜色的肌肤,像是光滑的绒面,光线,在上面流溢而过。 一举一动,都是诱&惑。 而殷独贤,就坐在他旁边。 两人相得益彰,共同敛尽天地之光华。 殷独贤静静地喝着酒,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平静。 而那个男人的脸上,则是一种慵懒的笑,似乎看什么,都是漫不经心。 两人共同观赏着面前的歌舞,但眼神深处,却蕴藏着不同的心思。 男子将酒杯拿在唇边,微微一仰头,清冽的酒就这么灌入了喉中。 那喉结,微微地滚动了下。 颈脖的曲线,是无上的优美。 一滴酒,顺着他水润的唇向下,在蜜色润滑的肌肤上游走,那种痕迹,魅惑着世间万物。 饮毕,他放下了酒杯。 咯噔一声,酒杯与红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瞬间淹没在琴箫声中。 可是,这轻如尘埃的声音,殷独贤还是听见了。 他没有做声,只是眉梢上扬了个微小的弧度。 等待的弧度。 他在等待着。 果然,那名男子笑着开了口:"盛容果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美人,美酒,黄金,遍地都是。" 殷独贤转过头,看着他,同样微笑着,道:"二皇子说笑了,耶罗不也同样是块宝地?美人,美酒,黄金还会少吗?" "耶罗美人是多,但符合本王心意的,却是盛容的女子。"耶罗二皇子极净万看着那些妖娆的美人,嘴角映出同样妖娆的笑容:"像水一样,让人迫不及待地想拥有。" "盛容的女子,二皇子看上哪位,便拿去好了。"殷独贤也端起酒杯,静静地饮着酒,但嘴角的笑,一直噙着。 "皇上能拥有这样的盛容,真是让人羡慕以及……"极净万的眼睛很慢很慢地一眯:"觊觎。" 殷独贤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杯酒,缓慢地在他唇舌间晃荡,将每处地方,都染上了清冽的香气。 享受够了,他才咽下。 然后,嘴角的笑容依旧鲜明:"二皇子,果然是快人快语。" "当然,我要的,只是盛容的美人。"极净万微微一侧身,那肩上的发,就随之晃动,落在了xiong前。 蜜色的肌肤,黑色的发。 皆是深沉与妖魅。 "但是,"极净万微微一笑:"我皇兄要的,却是皇上的位置。" 殷独贤亲自为极净万面前的酒杯中倒上了一杯酒。 清澈的酒,从酒壶中流淌而出,细细的一条,潺潺有声。 一滴也没有渗出。 就像是他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其实,朕又何尝不想要他的位置?" 极净万看着他,隔了会,忽然笑了。 那笑容,就像曼陀罗瞬间绽放,倾倒满室春&色。 "你和王兄,果然是同一类人。"极净万微笑。 "我想,"殷独贤将酒杯递给他,那双眸子,慢慢地覆盖在他身上:"朕和你,才是同一类人。" 白玉的酒杯,白玉般的手指,瞬间分不清晰。 极净万微微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爆射出的精&光,让面上那层慵懒的纱忽然之间便烟消云散。 "是的。"他的语气很轻,却是从未有过的肯定:"我和你,确实是同一类人。" 于是,那只蜜色的手,接过了酒杯。 像某种协议的达成。 仙庆宫中,百合香已经焚到了尽头。 那香气,断断续续的,马上便要消失。 靡音站在门前。 那双如葱般的手指,紧紧地握&住门上的雕花。 殷独贤,始终没有出现。 在进&入倚玄宫前,他告诉过其余的人,谁都不能进&入这里。 他不想让人看见里面的人。 即使是那些曾经服侍过极净万的宫人,那些为他们跳过舞的女子,到最后,都会随着极净万的离开而消失。 所以,没有人敢冲进去,向他报告毓夫人的事情。 天色,在慢慢变暗。 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像是,靡音的心。 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忽然,毓兰轻轻地唤了靡音的名字。 闻声,靡音马上冲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毓兰,似乎并没有感觉到。 她还是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色彩,焦距,都开始不稳。 "我在这里。"靡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毓兰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她心中一紧:"靡音,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靡音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这次,毓兰,是真的要走了。 毓兰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染着浓浓的苦味:"独贤,是不是不会来了?" "不。"靡音大声否认着:"他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最终,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毓兰缓缓闭上眼,她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清丽而凄凉的泪,无声地坠入发丝之中。 那一滴泪,直接坠入靡音的眼中。 灼痛了她的眼。 她忽然站起,道:"我去叫他!" 说完,她便提起裙裾,向着前方跑去。 凉风在靡音耳边呼呼地吹着,刮得她脸颊生痛。 头发也时不时飘散在她的眼前,阻止了她的前进。 但是,靡音没有停下来。 一刻也没有。 她努力地向前冲着。 终于,来到了倚玄宫前。 门口,站着一队精兵,他们抽出刀剑,拦住了靡音:"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否则格杀勿论。" 靡音讪笑:"放心,即使是杀,我想,他也比较喜欢自己动手。"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两把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她还是在往前走。 侍卫心里没了底。 圣意难测,他猜不透靡音在殷独贤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伤害到她,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在这样的犹豫之间,靡音完全无视脖子上尖锐的刀,径直往里走去。 侍卫额头上满是冷汗,便收回刀,要伸手去拉她。 但在这时,他看见了靡音的眼神。 坚定得让人生畏。 侍卫忽然被震住。 在这迟疑之间,靡音穿过他,一把推开了门。 冷风,猛得钻了进去,将殿中的轻纱帷幔,全都卷起。 像是一场华丽的浩劫。 那些靡丽的颜色,在空中,散成了一朵朵的花。 而所有的花,都比不上靡音那样娇艳。 她是快步走来的,额上满是汗珠。 瓷器般的脸颊,透着红润。 一张脸,是饱满的,就像是刚刚盛开的牡丹。 花期,尚长。 她那白嫩的耳垂上,是两粒珍珠耳坠,不停地摇晃着,动荡着人心。 所有的娇艳,瞬间伫立在她身上,不肯离去。 极净万那双慵懒的眼睛,忽然半阖了起来。 而殷独贤的眼睛,则沉了沉。 靡音没空再想,她看着殷独贤,用生平最严肃的语气说道:"跟我走。" 殷独贤瞬间明白了。 他起身,甚至没来得及和极净万交代一声,便冲过靡音的身边,走了出去。 靡音也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走开。 极净万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口。 直到那娇艳衣裙的最后一抹丽色消失。 当靡音和殷独贤跑回仙庆宫时,毓兰已经是弥留状态。 她的呼吸,都仿佛已经消失了。 靡音跑过去,紧紧握&住毓兰的手,道:"他来了,你的儿子,他来了。" 毓兰的嘴唇,动了动。 靡音忙回头,对殷独贤说道:"快过来看你的母亲。" 可是殷独贤没有动弹。 他一直站在门口,似乎是被定住一般,但更确切的说,像是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香囊 他的身形,是恍惚的。 靡音着急了,她走上前去,拉住殷独贤的手。 她的指甲,甚至都深深掐入了他的皮肉中。 可是殷独贤依旧没有动弹。 他看着毓兰,整个人像是化作了石像,任凭靡音怎么推,就是没有反应。 靡音感觉自己的力气慢慢流逝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推拉殷独贤。 她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道:"你会后悔的。" 接着,靡音来到了毓兰面前。 但是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说。 靡音无法告诉毓兰,她的儿子就在她身边,可是,却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不能这么告诉毓兰。 可是毓兰,应该是知道的。 她的脸上,是一种平和的笑,像是看破了一切,原宥了一切。 她说:"靡音,忘记仇恨吧,代替我,陪在独贤身边……答应我……答应我……" 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 但是,此刻的屋子,静得连微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因此,毓兰的话,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没有回应,旁边的两人都没有回应。 毓兰忽然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那只手,苍白,消瘦,带着一种罕见的清丽。 与此同时,毓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一句话:"……独贤,我的孩子……" 然后,那只手,就这么坠&落了。 在空中,划下了凄美的弧度。 就这么,再也无法抬起。 靡音的手,抚&mo着毓兰的发。 虽然她病了许久,但那头发,还是一样的亮丽,柔顺。 那水葱般的手指,感受着它的华丽。 同样,也感受着生命的逝去。 然后,靡音起身,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殷独贤,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母亲死了……她再也不用忍受你的嫌弃,永远也不会了。" 殷独贤还是站在那里。 不动,也没有言语。 时间,像是停滞了。 紫金炉中的百合香,焚到了尽头。 所有,都结束了。 所有,都不可挽回了。 殷独贤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或者是,逃了出去。 他的脚步,是不稳的。 靡音回过身来,将唇,靠近毓兰的耳畔。 红唇,微微动了一下。 声音,比尘埃还要轻。 或许,只有毓兰才能听见。 宫里面,安静极了,像是能听见月色跃动的声音。 靡音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膝盖上覆盖着厚毯,而手中,则拿着那个香囊。 那是毓兰为殷独贤做的。 可是至死,都没有完工。 于是,靡音决定帮她完成。 丝线穿过布料,一点点地,将那个福字绣好。 靡音发觉,在寂静的半夜,刺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每一段线,都沾染着自己的一段心事。 将它们,永远地保留在香囊上,而心事,也永远保留了下来。 永永远远。 即使盖着厚毯子,但靡音还是将窗户开着。 她喜欢风,即使是冷风,也是自由的。 天,是深紫色。 就像是毓兰衣衫的颜色,都是紫色。 已经七天了,毓兰离去已经七天了。 而殷独贤,也整整消失了七天。 那日,他跑出去后,靡音就没有再见过他。 但靡音记得他当时的背影。 荒漠,如死如灰。 靡音明白,自己的预言,是正确的。 他会后悔的。 悔恨终生。 在香囊快完成时,房门也忽然被人推开。 殷独贤走了进来。 此刻的他,是憔悴的。 他的身上,有浓烈的酒气。 靡音没有抬起头,只是安静地继续刺绣。 殷独贤慢慢地向着她靠近。 脚步,没有了往日的沉稳。 靡音还是没有动静。 他的阴影,像一座山似的将她笼罩。 "不要绣了。"殷独贤说,那声音仿佛瞬间让人回到了寒冬。 靡音没有理会他,甚至就像是当他不存在。 "不要绣了。"声音更低了些,但温度却更冷。 靡音的手还在继续着,将那些线,一条条的线,全缠绕成一个福字。 殷独贤忽然将香囊给抢了过去,扔在了屋子的角落中。 他的力气很大,很突然,靡音的手因此被针给刺中。 食指指腹上有了个小孔,慢慢地汇聚成一粒红&豆般大小的血珠子。 像是谁的泪。 靡音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到香囊旁边,捡起。 她蹲下&身时,那嫣&红色的衣裙铺在地面,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无声的妖娆。 殷独贤不知为何,忽然被激怒。 他冲过去,猛地再次从靡音手中夺过那只香囊,一把将它撕&裂。 "嚓"的一声,香囊成为了两半。 那福字也成为了两半。 毓兰存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件物事消逝了。 靡音抬头,看着殷独贤,那眼神,是他无法承受的鄙夷。 "殷独贤,你果真是个懦夫。"靡音这么说道。 声音很轻,却夹带着刺。 "住嘴。"殷独贤这么命令道。 "毓兰她给予了你生命,难道这还不够吗?"靡音牢牢地锁住他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你憎恨她为你创造的一切,你瞧不起这一切,可是这些都是她能给予你的最好的东西!" "住嘴!"殷独贤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那目光所刺痛。 疼痛中是一种惊惶。 "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让她带着遗恨离开!你明明站在那里,可是你没胆子去握&住她的手!你让自己的母亲就这么寂寞地死去!"靡音的声音渐渐地拔高。 "住嘴!"殷独贤的身子开始颤抖。 靡音没有听从他,也不会听从他,她继续逼视着他的内心:"是的,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受到这么多的屈辱,你感觉到不公平。你不能恨自己,所以你必须要找一个人来恨。所以你恨毓兰,因为你知道,她不会怪你,无论你做什么,即使是你杀了她,她也不会怪你!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你就这么利用了她对你的爱,可你回报她的,却是恨意!却是无尽的寂寞!你……" 靡音没有能说完,殷独贤的大掌,紧紧地掐住靡音的喉咙。 十指渐渐地收缩着。 靡音无法喘气,那种熟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她还想骂他,但是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睁开眼,看着他,眼中是平静的。 没有恐惧,没有憎恨,只有平静,还有……同情。 殷独贤被她的目光怔住了。 窗外,是寂静的下弦月,是寂静的苍穹。 而院子中,那些枝叶,正在慢慢发芽。 清冷的香气,在空气中拂动,瞬间冷静了所有人的理智。 殷独贤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靡音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的xiong膛,微微地起伏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此刻,殷独贤忽然将头埋在靡音的颈窝边。 靡音的肩膀,感受到那渐渐规律的呼吸,是属于他的。 殷独贤的头发,轻抚着靡音的脸颊,一种痒痒的悸动。 而他身上的龙涎香,还有酒的冷冽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一阵阵地传来,萦绕在靡音鼻端。 那一刻,天地都是安静的。 忽然,殷独贤开口了:"她真的走了吗?"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时刻,是那样清幽,无助。 "是的,她真的走了。"靡音的声音,抛弃了所有的讽刺与嘲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阵阵的凉风吹入,将两人的发,共同吹起。 在空中,纠缠成了一片。 再也分辨不开。 良久,殷独贤再次开口:"那天,我想走过去,我想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忘记不了那个场景。" "什么场景?"靡音忽然开口。 黄梨木桌上,那红烛,正在跳跃着。 像女子妖娆的腰肢。 静谧地跳跃着。 殷独贤的呼吸,开始变得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那个昏暗的午后。 那一刻的记忆,是他永远的梦魇,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是的,梦魇。 无论他位居怎样的高位,无论他拥有怎样广大的国家,无论他有多么大的权利。 那个场景,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鲜明地重复着。 像毒蚁一般,啃噬着他的骨髓,他的内脏,他的所有。 痛不可当。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拍抚着殷独贤的背脊。 仿佛,他是一个孩子。 一个伤心的孩子。 "一切都过去了,这件事,不是任何人的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无所谓对错。"靡音喃喃说道。 她的眼睛,看着那跃动的烛火,仿佛从那里面,看见了什么。 烛火照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映在湖面上,倒映着。 灯火阑珊。 "她会原谅我吗?"殷独贤问,声音是窒闷的,因为他的口鼻,掩埋在靡音的衣服中。 靡音的身上,有一种特有的淡淡的气息,能让人奔腾的血液,瞬间安宁下来。 没有的声音,也有着让尘埃落定的效力。 "会的。"她说:"无论你做了什么,毓兰都会原谅你。" 殷独贤的发丝,继续在她脸颊上拂动。 他的头发,也是和毓兰很像的。 "事情,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挽回了?"他问。 "没什么,还有下辈子。"靡音看着chuang边的紫定八方印花烛台,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了银色与黑色混杂的光泽,一种迷&离的光泽:"下辈子,一切都会从来过,这样,我们就再也不会做错事情了……再也不会了。" 银红的蝉翼纱,被风微微吹拂着,鼓动着,像是一湖水。 有着圈圈的涟漪。 房间,彻底地被寂静笼罩。 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弹。 两个人,出生自不同的轨道,因着混乱,鲜血,厮杀而碰撞在了一起。 因为那些仇恨与纠葛,他们的生命被打碎,混淆在了一起,成为模糊的无数片。 任何一片,都不是纯粹的恨,或者纯粹的爱。 但在这一刻,那些东西,都仿佛远去。 留下的,是伤感,是疲倦,是渴望的宁静。 第二天,当殷独贤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那个香囊。 被撕&裂的地方,细心地缝合了起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破绽的。 靡音,将它给缝了起来。 福字,终于拼成了完整。 殷独贤将香囊拿起,轻轻地放在鼻端。 触觉,是柔&软的。 里面放着香料,和靡音身上的味道很像。 殷独贤闭上眼,静静地嗅着。 脸上的那种平静,和往日相比,似乎多了些什么。 "靡音姑娘,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补汤,请趁热喝下吧。"一名眉目清秀的宫女,半跪在靡音面前,那黑色的漆盘,高举过头,上面,放着一碗丹红色的汤。 靡音没有抗拒,双手端起,拿着勺,一点点地将其喝光。 那补汤,是西南密&林中的一种灵菌制成。 那种灵菌异常罕见,十年才能长成,因此,这种补汤非常珍贵。 但这种汤的功效却很显著,能让人的身体快速恢复过来。 前些日子,靡音因为体弱而晕倒了几次,殷独贤每日都会让太医熬制这种补汤,端给靡音服用。 虽然这种补汤的味道不怎么好,但靡音每次都将它喝了下去。 待靡音喝完,宫女忙上前,将干果献上。 靡音捻了一颗,放在嘴中,瞬间,补汤的气息便被压了下去。 她挥挥手,让宫女退下了。 宫女发现,自己最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这一个月来,皇上和靡音,没有再争吵。 更多的时候,两人是静静待着的。 不说话,甚至不看对方。 但是,房间内的空气,却凭空柔&软了许多。 已经是初春,到处都是满满的绿意,柔嫩的,新鲜的。 一眼望去,成为水溶溶的一片,融化了人的心。 或许,在这新的一年中,很多东西,都不再一样了。 倚玄宫中,每日都是歌舞蹁跹。 那隐隐的声音,荡漾在宫殿上空,是浮动的,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就像是一切的繁华。 短暂,没有永恒。 极净万还是那样,躺在软榻上。 用慵懒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用漫不经心的姿态,游戏着世间的一切。 门开了,殷独贤走了进来。 "皇上这些天,都到哪去了?"极净万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享受着自己的乐趣。 "抱歉,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殷独贤在旁边坐下,微笑道:"二皇子还住得惯吗?" "当然,我说过,盛容,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地方。"极净万看着怀中的美人,嘴角微勾,像是黑暗中盛开的曼陀罗。 "多谢夸奖。"殷独贤继续微笑。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不日就要回去了。"极净万将美人的柔荑,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那种柔滑,无可比喻。 "哦?"殷独贤微微挑起眉:"这么快?" "总不能再次给皇上添麻烦。"极净万笑了:"而且,再不回去,皇兄估计又要在父皇面前告我的状了。" "你父皇一向对你疼爱有加,应该没什么大碍吧。"殷独贤端了一杯茶,缓缓地喝着。 "但落下了口实,也是不好的。"极净万道。 "二皇子现在的想法,似乎成熟了许多。"殷独贤道,那声音的河流中,浮在面上的是赞叹,而内里,谁也看不清晰。 "当有刀架在你脖子上时,就必须要成熟。"在说着话时,极净万的脸上,还是那种游戏的姿态:"皇兄对我,可是欲杀之而后快。而父皇的身子,日渐差了,如果哪天仙去,我可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清澈的茶水中,映着殷独贤的笑容。 在水面,荡漾着。 "你这话,别人可能相信,我却不敢相信。"殷独贤轻轻吹拂去茶面的叶子,那袅袅上升的热气,被他的气息折断,飘散开来。 "哦?"极净万扬起眉毛,那是一种询问的姿势。 殷独贤没有看他,嘴角的笑,悄然无声:"按照这些年来二皇子培养的势力看来,真的与大皇子交手,他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吧。" 闻言,极净万的脸,就像一湖春水,没有任何的涟漪。 "皇上,"极净万这么说道:"你和我,果然是同样的人。" "我以为,这一点,在十多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经知道了。"茶的热气,氤氲了殷独贤的脸,那笑容,变得有些模糊。 "我和皇兄的势力,确实是旗鼓相当,只可惜……"极净万让自己的手指,在美人的头发中穿梭:"可惜,他的血统,让耶罗的那些长老们,都站在了他那一边……这样算来,我的胜算,小了许多。" "血统固然是重要的,但却并非是一定。"茶已经不再那么烫,但殷独贤还是不断地向着里面吹气,仿佛那是一种习惯:"鲜血,杀戮,可以帮助你洗去血统的痕迹,可以帮你模糊人们的信念。" "那么,皇上愿意帮助我吗?"极净万抬起眼睛,睫毛下的光,冲破了慵懒,是深沉的。 "自然,当你成为耶罗的皇帝后,我想我们,会相处得很融洽。"殷独贤这么说道。 极净万笑着,俯下&身子,继续沉醉在温柔乡中。 睹此情状,殷独贤站起身来,道:"那么,就不打扰二皇子做乐了。" 说完,他走出了倚玄宫。 极净万忽然觉得待在宫殿里有些xiong闷。 仔细算算,他已经在这宫殿中待了一月有余。 极净万一向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于是,他掀开帷幔,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的守卫,不敢对他进行阻拦。 因为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阻止别的人进&入倚玄宫。 因此,极净万就带着自己的一个心腹,自由地走了出去。 盛容的皇宫,在初春时节,是美丽的,极净万毫无目的地闲逛着。 他专门沿着小径,穿花拂柳地走着。 确定旁边无人监视,他的心腹古塔其忽然凑近他耳边问道:"二皇子,你认为殷独贤会帮助我们吗?" 极净万伸手摘下一朵花,轻轻放在鼻端一嗅,很久之后,才开口:"他想让我和皇兄打起来,这样,便能坐收渔翁之利……古塔其,你要记住,这个世界,谁都不是你的朋友。" "那么,我们这次来,是没什么收获了?"古塔其道。 "怎么会没收获呢?"极净万闭上眼,惬意地笑着:"这次的旅行,让我看见了盛容的美丽,也让我知道了,如果能拥有它,那将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靡音带着一名宫女来到了皇宫的一隅。 最近,她每天都会来这里采&花。 也许是太过闲暇无事了。 采下之后,将花瓣晒干,做成干花,沐浴时,放在澡盆中,那香气将会浸入肌肤之内,经久不散。 初春了,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 那阳光,懒洋洋的,透过衣服,照射在人的皮肤上,弄得人痒痒的。 那宫女与靡音相处久了,觉得她脾气随和,渐渐也敢与她对话。 此刻,她便问道:"小姐,为什么你总是要来这里采&花呢?御花园里不是有更多吗?" 靡音的手,在阳光之下,晶莹剔透,连那指尖,都是精致的。 她淡淡说道:"这里的花,御花园里并没有。" "是吗?"宫女微微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了一番,道:"但是,我怎么觉得差不多呢?" 靡音也不欲和她多说,便道:"我有些渴了,你去帮我端杯茶来吧。" "那,小姐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吗?"宫女问。 "怎么,你还担心我跑了?"靡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恼怒,也没有讽刺,温和得像一江春水。 这一番话由她说出,意味又不一样了。 宫女自然清楚,靡音是怎么也跑不出这九重宫阙的,于是,她马上道:"奴婢不敢,奴婢马上就去。" 靡音没有抬头,只是安静地说道:"别急,慢慢走,小心摔着。" "是。"宫女这么答应着,但脚下哪里敢慢,一阵风似地远去了。 这是宫中最僻静的角落,常年处于阴暗之中。 即使是盛夏,也是一阵阴凉。 但是,还是有生命,在这里默默地滋生。 那些,更为强悍,更为黑暗的生命。 靡音蹲下&身子。 等站起来时,手中,已经握着一株阴暗的生命。 在那瞬间,阳光,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地面,生长着无数的杂草,踩在上面,像是地毯一般。 柔&软,不真实。 确实,有人踩在了上面。 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在靡音身后响起。 那声音,带着皇宫中特有的阴谋的气息。 迟疑的,狠毒的,坚毅的。 靡音转头,看见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内侍。 她认得,那是丽姬的心腹。 看见靡音回头,那内侍的脸,忽然扭&动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静。 他的眼睛,沉了下来。 "你,想杀我吗?"靡音的声音也是同样的镇定。 "公主,果然很聪明。"那内侍道。 两人用平静的态度商量着生死。 那平静,在瞬间,成为了怪异。 内侍还很年轻,二十岁上下,有着一张清秀的脸颊,但是他的眸子,却不再纯粹了。 他被皇宫中的阴谋,还有每日都在发生的杀戮所浸染。 作者有话要说: ☆、谋杀 "丽姬派你来除去我,是吗?"靡音继续问,声线平稳得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怪就怪,靡音公主太得chong了吧。"内侍的这番话,是从牙齿缝中蹦出来的:"这些日子,皇上每晚都在双灵宫中歇息,咱们丽妃娘娘的chuang,太冷了,都要把娘娘给冻死了。所以,丽妃娘娘只好让公主先死。我想……公主对此应该会理解吧。" 靡音点点头。 她的手,轻轻抚&mo着身边的一朵嫣&红色的花,轻声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殷独贤追究?" 内侍笑了。 乍看之下,那笑容浸润在阳光之下,却没有半点暖意。 他将手往靡音身后一指,道:"公主看见那口枯井了吗?到时,我把公主往里面一推,这左右又没人看见,公主就只能是不慎滑倒坠入了。" 靡音再次轻轻点了下头:"你们想得真周到。" "丽妃娘娘计划了好些时日了,一直派我跟着公主,可直到今天,才有下手的机会。"内侍继续笑着。 那笑容,映照着身后的花,忽然之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靡音的手,慢慢合上,握成了拳头,那娇弱的花,流出了嫣&红的汁液,将她的手,浸染成血色。 她轻轻垂下眸子,道:"可是,我并不想死呢。" "那,可就由不得公主了。"内侍的笑容,在慢慢地慢慢地变冷。 接着,他眼中凶光一闪,整个人像急电一般,向着靡音冲去。 他的手,像是野猫的爪子,死死地掐住靡音的颈脖,防止她叫出声来。 他看上去是高瘦的,但力气,却大得吓人。 靡音就像一片叶子似的,身不由己地被他给拉扯到了井边。 他双手拖着靡音的脖子,要将她的头,往井口中塞。 内侍的眼睛里,全是红色,一种嗜血的红色。 只要一点,只要再一点,他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是的,只要再一点。 可是忽然之间,靡音转过头,看着他。 她的眼中,是一种模糊的寂静。 带着,一种妖魅。 妖魅的微光。 内侍忽然之间,怔住了。 就在那一刹那,靡音的右手食指,猛地向着他的眼睛戳去。 她的动作,非常迅速。 她的方向,异常准确。 于是,那长长的坚&硬的指甲,就这么刺&入了内侍的眼睛。 内侍先是感觉到左眼一热,接着,一阵剧痛在她的脑袋中爆炸开来。 他顾不得其他,忙松开掐住靡音脖子的手,捂住自己的脸。 那种痛,是不堪忍受的。 内侍的全身,开始痉挛。 他的嘴中,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那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声音,是他发出的。 但他没有痛苦多久,因为紧接着,他被人重重一推,坠入了井中。 惨叫声,彻底停止。 再也不会响起。 宫墙,花,草,树木,全都蒙上一抹冤魂。 新的冤魂。 靡音站在原地。 在这场异常混乱的厮杀后,这处天地,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液体坠&落在草上的声响。 靡音的手指甲上,还沾染着一些混沌的液体,红白交杂的液体。 当她将手指从内侍的眼中收回时,这些东西,也同时跟随着她。 靡音现在还记忆着刚才自己的手,戳破内侍眼珠时的那种感觉。 一种淋漓的恐惧。 她杀了人。 她亲手,将一个人杀死了。 靡音的xiong膛,急剧地起伏着。 她的脸,比纸张还苍白。 而她的身子,也是一半冷,一半热。 看着手指上的东西,靡音的胃像是忽然之间被人打了一拳。 她猛地呕吐了起来。 将胃中的所有东西,都呕吐了出来。 到最后,实在没有吐的了,她开始吐胆汁。 深绿色的胆汁。 在她以为自己要将内脏都吐出来时,一双手,慢慢地拍抚着她的背脊。 一下下,很轻柔。 接着,一张锦帕递在了她的面前。 靡音快速接过,甚至可以说是抢了过去。 她并没有用来擦拭嘴角,而是用来擦了手。 她将手上的那些浑浊物体,一遍遍地擦拭去。 她很用力,甚至将指甲,都折断了,而指尖的皮,也破了。 但是她还是没有住手。 她就这么机械地,颤抖地擦拭着。 直到那锦帕破了,她才停下。 此刻,她的那根手指,已经红肿,和其余的纤细的四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靡音的情绪,到此刻,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向了来人。 那是个陌生的男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度。 那线条分明的脸上,是一种懒洋洋的腔调。 他看人视物,总是漫不经心的。 他的衣服,松松地系在了身上。 极净万也看着靡音,深深地看着她。 是的,刚才,无意中走到这里的他,目睹了一切。 他认得这个女人。 上次,就是她将殷独贤叫走的。 极净万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居然能在殷独贤面前毫不害怕。 从此,他也将那抹娇艳放在了心中。 极净万记得靡音那被薄汗给粘在额上的发。 仿若妖艳的图腾。 而刚才,他看见她在杀人。 顿时,她身上那种特有的妖艳,被血腥的味道,浸染得更为浓烈。 突然之间,她的发,像是粘在了他的心上。 "你叫什么名字?"极净万问。 靡音没有回答,她站起身,垂下眼眸,道:"谢谢。" 接着,她便越过他,要离去。 当走动起来时,靡音才发觉,自己的脚,是酸软的。 是的,是酸软的。 极净万拉住了她的手。 靡音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那袖口,滚着银丝的边。 触手,便是一阵舒适的凉滑。 一阵风吹来,靡音的发,飘散在极净万的唇上。 短暂的接触,若有若无,极致的诱&惑。 极净万闭上眼,似乎要将靡音发丝中特有的气息存在心中。 他重复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靡音转过头来。 此刻的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而那无波无澜的眼睛中,却隐隐有着光。 沉在湖底的光,神秘,绮丽。 让人情不自禁,想进&入,想一探究竟。 但是极净万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靡音忽地甩开他的手,像世间最灵巧的猫一般,走了。 她的步伐,是那么轻,也是那么地快。 极净万的手,抓住的只是一缕空气。 还有那凉滑的感觉。 挥之不去。 荣丽宫中,丽姬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待着。 是的,一定会成功的。 陈玉是她的心腹,心够狠,也够机灵,当初容帝时期,就帮自己除去了几名争chong妃子。 而这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那人是靡音。 一个只知道躲在青兮身后哭哭啼啼的靡音。 是的,她根本就不用担心。 只是……丽姬看向那越渐西沉的红日,蛾眉紧蹙了。 为什么陈玉还没有回来? 丽姬如玉般的手,紧紧地交握着。 那右手手腕处,虽然戴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但还是遮挡不住那骨头折断的痕迹。 是的,这是靡音给予她的伤害与侮辱。 这些日子,皇上一直留宿在靡音那里。 而自己这,他却没来看一眼。 丽姬悲愤地发现,这个世界还是一样。 靡音还是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所有的chong爱。 她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既然朝代的颠覆毁灭不了靡音,那么,她就要来毁灭她。 是的,她要毁了靡音。 丽姬的手指,已经被自己给掐出了血。 但是她毫无知觉。 她的耳朵,全都在聆听着外面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有好几次,她似乎都听见了陈玉的脚步声,但是等待许久,也没有人进&入。 即将落下的太阳,是一种极艳的红色。 像是谁的血。 丽姬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血红的光,从窗棂射入,铺在她身上。 整个的她,像是沐浴在鲜血之中。 看着那样的自己,丽姬忽然惊慌起来。 全身,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丽姬以为是陈玉完成了任务,便惊喜地抬头。 但是,她看见的,却是殷独贤。 丽姬顿时怔在原地,连礼也忘记了行。 "怎么,爱妃不认识朕了?"殷独贤微笑着看向丽姬。 丽姬认识他嘴角的那个笑。 上次在庆仙宫外,他也是这么对着自己笑的。 然后,他就折断了自己的手。 丽姬忽然抖如筛糠,她一步步地往后退着。 "爱妃为什么要害怕呢?"殷独贤还是保持着那个笑容。 丽姬猛地跪在地上。 膝盖与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颤粟的声响。 "皇上……皇上……饶命!"丽姬哭喊着。 那张美丽的脸上,满是惊惶。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殷独贤的声音轻飘飘的:"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丽姬想跑,但是她的脚,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 她只能跪在原地,看着殷独贤一步步地向着自己走来。 那张美丽的脸,像纸一般苍白。 殷独贤在她面前停下。 他伸手,抬起了她的脸颊。 丽姬努力地想看进他的眼睛。 可是她看见的,竟然是杀意。 宁静的杀意。 "丽姬,你真美。"殷独贤说:"可是,为什么你不珍惜自己的美丽呢?" "皇上,臣妾知错了!"丽姬不停地磕着头:"皇上,你就饶了臣妾这一次吧!" 殷独贤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得没染上任何东西,任何情绪。 他说:"丽姬,很多事情,都是不可原谅的。" 丽姬浑身的力气还有血液都随着这句话彻底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皇上,你真的……真的要因为靡音而杀了我?" 殷独贤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是的。" 丽姬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锤击中似的。 虽然她跪在地上,但她的身子还是在不停地摇晃着。 "为什么?"她喃喃问道:"难道说……我和她,不一样吗?" 殷独贤的手。 那双指尖染着冰雪的手,来到了丽姬的颈脖上。 "是的,她和你,是不一样的。"殷独贤这么回答了她。 接着,丽姬便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和上次她手骨被折断的声音一样。 但是这次,被折断的是她的颈骨。 然后,丽姬闭上眼,像一滩泥一般倒在了地上。 再也没有了知觉。 在杀戮之后,靡音快步跑回了双灵宫。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冲进寝室,跑到chuang上,将被褥紧紧地盖着自己的头脸。 但是,无论盖多少层被褥,她还是感觉到冷。 从她右手食指中传递出的冷,进&入她的四肢百骸。 渐渐地将她冻僵。 靡音开始瑟瑟发抖。 她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陈玉的惨叫声,一直充塞在她的耳朵里。 渐渐变大,胀满了她的身体。 像是一只手,在她的体&内,不停向外捅着。 马上,就要破皮而出。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是的,恐怖。 那声音在不断地放大,将靡音的每根神经,每个细胞,都震动得麻木。 靡音无法忍受,她忽然尖叫了起来。 她想用这种方式,想用自己的尖叫压住陈玉的声音。 她盖着被褥,因此那尖叫声,听起来,是窒闷的。 像是一只被围困住的兽。 小兽。 她不停地叫着,与陈玉那凄厉的惨叫声对抗着。 这不是她的错,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她必须做的。 靡音这么告诉着自己。 她要活下去。 她必须这么做! 靡音继续叫着,一直在尖叫着。 直到一双手,拍抚上了她的背脊。 那手,是冰冷的,像是染上了雪意。 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被,但靡音还是感觉到了那阵凉意。 那是,殷独贤身上特有的凉意。 然后,她头上的被褥被掀开。 殷独贤,就坐在她的身边。 "没事了,"殷独贤帮靡音将额头上那被汗水沾湿的发给抚顺,他说:"没事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的平静。 但,也许是这初春柔&软空气的熏染,殷独贤的平静,染蒙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靡音忽然抱住了殷独贤。 紧紧地抱住。 像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像是在惊恐的海水中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没事了。"殷独贤道。 声音很轻。 他说:"没事了。" 风吹入,将轻纱帷幔吹拂起。 像一层水,牢牢地包裹着他们。 靡音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被褥。 那上面所绣的牡丹,在安静地绽放着。 安静地,绽放。 第二天,极净万正在如常欣赏美人歌舞时,殷独贤到来了。 两人照旧是一阵mo不着边的寒暄。 接着,殷独贤若无其事地说道:"听说,昨天二皇子出了这所宫殿?" 极净万懒懒地一笑:"怎么?难道说,皇上不允许?" "二皇子是客,自然是可以到处走动的,不过,"殷独贤轻轻看了极净万一眼:"现在耶罗与盛容关系紧张,二皇子还是避嫌为好。" "放心,昨天没热看见我。"极净万不在意地笑笑。 "即使看见,也没什么。"殷独贤嘴角的笑容,似乎是刻上去的:"因为,他们也没有命能说出去的。" 这句话,应该是冷的,但殷独贤,却说得那样淡静。 "对了。"极净万道:"明天我就要启程回耶罗,不过临走前,想要跟皇上要个人,不知皇上可否割爱?" "哦?二皇子看上了谁?"殷独贤问。 极净万慢悠悠地说道:"就是那位前朝的公主,靡音。" 接着,他抬眼,看向了殷独贤。 殷独贤的眉梢,忽得抬高了一些。 "靡音?"他这么问道。 "是的。"极净万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滴清酒顺着他的嘴角淌下,越过他的喉结,一直到达那麦色的肌肤上。 "她很美,我很喜欢。"他这么说。 殷独贤还是保持着那样的笑容。 没有做声。 歌舞仍然在继续着。 美人的裙裾,飘荡于空中。 金步摇,玉耳坠,清脆作响。 箫声,鼓乐声,盈彻宫殿。 原本是很热闹的场景,但因为殷独贤和极净万的寂静,这种热闹顿时显得不安。 隔了许久,极净万轻声道:"看来,皇上是舍不得那个女子呢。" 殷独贤还是一样地淡静。 嘴角,是一朵淡静的笑。 "其余的人都行,只有她不行。"他这么回答。 "皇上就这么喜欢那个女子?"极净万淡淡地问着,但那眼睛,于慵懒之中带着一丝探究。 殷独贤没有回答,他只道:"盛容的美人可不止她一个。" 接着,他拍了拍手。 立即,从宫外进来了一群盛妆丽人。 空气中,顿时盈满了香气。 所有的光华,都凝聚在她们身上。 那每一张面孔,都足以夺去男人的全部神智。 "二皇子,这些,还满意吗?"殷独贤问。 "果然是份厚礼。"极净万的眼睛,满足地半阖上了。 靡音一直看着庭院中的花木。 初春,是最有生命力的季节。 什么,都有可能成长起来。 昨晚,是殷独贤一直陪伴着她。 他一遍遍地安慰着她,一遍遍地拍抚着她,直到她睡去。 靡音一直在想着这些举动的含义。 她努力地回忆着殷独贤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 她想从中,找到一些什么。 正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香囊。 绣着福字的香囊。 那些裂痕,被细心而巧妙地缝合了起来。 针法,是靡音再熟悉不过的。 而此刻,这香囊就挂在殷独贤的身上。 他来了。 靡音抬头,看着他。 风,挟带着淡淡的清香袭来,将两人之间的空气也熏染得颇为柔&软。 这是第一次,他们各自的眼中,没有怨恨,没有嘲讽。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 许久之后,殷独贤开口了:"好点了吗?" 靡音微微垂下眼。 她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的,那种感觉,又到来了。 手指,刺&入了眼球中。 那些血,那些混沌的液体,似乎一辈子,也洗不干净了。 而此刻,在这空寂的庭院中,似乎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鲜明如昨。 一切,都历历在目。 一切,都声声在耳。 她无法不去看,不去想。 那颤抖,沿着右手食指来到她全身各处。 靡音忽然捂住自己的耳朵,再次尖叫起来。 但是,一双手臂将她紧紧地环住了。 殷独贤将她搂入了自己怀中。 庭院寂寂,花&径幽幽。 暖黄的日光,被树枝遮挡,碎成潋滟的一片片。 靡音慢慢地,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我在这里,没人能够杀你。"殷独贤这么说道。 靡音的脸颊,枕在他的衣襟上。 滑&腻,有着丝线所造就的凹凸。 靡音抬头,看见了他xiong前的那条龙。 明黄的龙。 栩栩如生。 靡音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全身如被电击一般。 她猛地推开了他。 似乎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然后,她惊惶地向着自己的寝室跑去。 但是她没有能够成功。 因为,殷独贤拉住了她。 他不让她逃脱。 靡音被拖回了他的怀中。 他直视着她,目光炯如寒冰;"为什么你要躲开我?你在害怕什么?" 靡音的贝齿,咬住了自己的唇。 紧紧地咬住了。 她不回答。 她不能回答。 可是殷独贤逼迫着她回答。 是的,他要她的回答。 他的眸子里,是噬人的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深深地看入靡音的内心,狂肆地想要寻找一些什么。 是的,他在寻找。 寻找自己所需要的那种东西·。 靡音忍受不了那种目光,她在躲闪着。 拼命躲闪着。 她的头,不断地晃动着。 耳坠,叮叮作响。 纠缠住了她腮边的发。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殷独贤捧住了靡音的脸。 他不允许她的躲避。 不再允许。 靡音看着他的眸子,忽然之间,像是被无穷的黑暗吞噬似的,全身一震,猛地将他推开。 蜜意的身子在颤抖着。 "不行,"她喃喃道:"不可以,你害死了姐姐,我不可以,我不可以!" 说完,她转身,快速向着寝宫跑去。 脚步,满是惊惶与不安。 殷独贤的手上,还保留着靡音脸颊的滑&腻,还有温度。 从他掌心那些神秘的纹路,一直传到他的全身。 他看着靡音远去的仓皇的背影,脸上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混沌。 那是他自己,也无法看清的混沌。 靡音没有起chuang,她一直蜷缩在被褥中。 仿佛那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水色的被褥,上面绣着牡丹,精致,栩栩如生,那艳丽的颜色,似乎要流下来似的。 靡音的手,就这么抚&mo着那牡丹。 手掌心中,似乎,也是湿&润的。 红木桌的漆盘上,放着那碗补汤。 还在冒着白色的热气。 靡音没有喝。 她不能再喝。 她将手,拿起来,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地看着。 是的,看着掌心中的纹路。 那些纹路,复杂,代表着命运的轨道。 可是凡人,却是看不清的。 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清。 靡音将手,慢慢抬起,对准了阳光。 初春的阳光,有着恰到好处的光亮,还有恰到好处的温度。 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那阳光,轻易地穿过了指尖。 靡音的十指,像是燃起了橘红色的火。 燃火的手指。 燃烧的自己。 忽然,门被推开。 "吱呀"一声。 这声音,与往常不同 或者说,今天,都与往常不同。 明黄缀金靴子,踏在厚重的,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没有任何声音。 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踏在了靡音的心上。 重重地。 "听宫女说,你在chuang上躺了两天。"殷独贤在chuang边坐下,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让太医来看看?" 靡音没有回答。 她一直低垂着头,像是要低到尘埃当中。 殷独贤很想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逼着她,直视着自己。 但是,他没有。 这次,他没有逼她。 殷独贤转头,看见了桌上的补汤,便走过去,将碗端起。 "喝了吧。"他递给靡音。 靡音没有接过,只是摇摇头。 "这汤需要按时服用,喝了吧。"殷独贤再次说道。 靡音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接过了。 靡音的手,如白玉一般。 滑&腻,柔润。 而那盛汤的碗,也是白玉制成的。 在那一刹那,殷独贤分不清晰了。 靡音接过,慢慢地喝着。 但是才喝下一口,她就像是被电击一般。 那手一滑,整碗汤就这么洒在被褥上。 而靡音,也捂住xiong口,猛地呕吐起来。 殷独贤拍抚着她的背脊,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靡音只是呕吐,说不出话来。 殷独贤对着内侍道:"快去唤太医。" 内侍应声便要去。 闻言,靡音的眉梢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殷独贤的手:"别去!我没事的!" 内侍,停下了脚步。 睹此情状,殷独贤眼睛一沉:"你,在隐瞒什么?" 靡音紧紧咬着下唇。 她的力度是那样的大,红唇上瞬间陷落了深深的印记。 她不作声,只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xiong口。 脸上,是痛苦。 那种痛苦,不止是身体上的。 更多的,是心上的煎熬。 殷独贤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看着靡音。 靡音没有抬头,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于平静中,是波涛暗涌。 殷独贤重复道:"马上,让太医,马上来这里!" 内侍连忙转身,向着太医院跑去。 没多久,几名太医便赶来,为靡音把脉。 靡音紧紧地闭着眼睛,那薄薄的眼睑,包裹住的,是绝望,是无措,是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身孕 屏风上的美人,在阳光的映照下,似乎变得鲜活起来。 眼波流转,裙裾翩飞。 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从上面走下来。 走在人的面前。 屏风后的人影,在晃动着。 模糊的昏暗的人影。 模糊的昏暗的答案。 是的,一个答案。 殷独贤一直站立着,等待着这个答案。 脚下的地毯,软到了极致,踩上去,让人的心,生出一种不忍。 终于,太医从屏风后走出来。 太医还是容帝时期的太医。 殷独贤需要他们的医术,所以,他让他们从容帝的时代存活如今。 太医在宫中待了一辈子,深谙宫廷中的一切事情。 不论是阴暗的,还是血腥的,他都要有所了解。 但是,都要装作从不知晓。 当然,他知道靡音的身份。 而靡音和杨池舟以及殷独贤的关系,他也早就有所耳闻。 这种事情在宫廷中是常见的。 在这个皇宫中,任何肮脏与罪恶的事情都能滋生,发芽,落根。 "怎么样?"殷独贤问, "皇上,靡音姑娘,似乎是,"太医在脑海中迅速地翻找着词语,翻找着那些能够让自己置身事外的词语。 但最后,他还是如常禀告了:"皇上,靡音姑娘,是有喜了。" 殷独贤站在原地,似乎很平静。 就像是水一般,一泓平静的水。 一泓任何人都看不清的水。 移动的日光,照在屏风上,那美人的嘴角,用红丝线绣成的嘴角,似乎绽放了一朵笑。 看不清晰的笑。 殷独贤盯着屏风,良久,终于缓缓问道:"究竟,她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回皇上,喜脉虽显,但尚显微弱,应该未满两月。" 说完,太医屏气敛息,等待着。 房间中非常安静。 甚至,可以称之为,死寂。 那些尘埃,扑索索地落下,落在地毯上,落在红木椅子上,落在每个人心上。 太医的额头,慢慢地渗出了冷汗。 他一直弯成腰,那年老的腰,开始有着隐隐刺痛。 但是,他不敢动弹。 宫中多年的浸染,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他无法预料,事情将会怎样发展。 是的,无法预料。 上一刻刚得到殊荣,很可能下一刻便会惨遭杀手。 他是在刀尖上过活的人。 太医已经老了,头发开始斑白。 全身的骨骼,因为这种姿势,而开始格格作响。 那声音,与尘埃,混合在了一起。 终于,殷独贤开口了:"你先下去,记住,按时为她熬制安胎的药物。" 太医终于呼出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背脊上竟全是汗珠。 殷独贤来到屏风后。 靡音正躺在chuang上。 她的眼睛,和他刚才一样,看着屏风上的那个美人。 看着她嘴角的那抹笑。 殷独贤在靡音身边坐下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雕花窗户外,树荫照了进来,满室,是一种阴凉。 良久,殷独贤的手,放在了靡音的腹部。 他说:"这是我和你的孩子。" 是的,杨池舟远赴边境,已经是两个半月前的事情。 那么,靡音腹中的胎儿,应该是他的骨肉。 话音刚落,殷独贤的手掌处,就传来了靡音的颤抖。 "把他生下来。"殷独贤这么说道。 靡音咬着下唇。 唇上陷落的,是无数的情绪。 越来越深。 越来越多。 终于,情绪将她压垮。 靡音猛得坐起身子,她的嘴唇,在颤抖着:"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绝对不会!" 殷独贤的脸上,毫无波澜:"那你想怎么样?" 语气,居然是一种平和。 从未有过的平和。 靡音一直咬着下唇,一直没有放开,直到,唇上传来了一阵血腥的味道。 她所熟悉的,血腥的味道。 "我不能生下你的孩子,"靡音的声音,似乎染上了唇上的血:"因为,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殷独贤看着靡音的唇。 一直看着。 唇上那浓艳的血珠,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中。 他忽然伸出手。 那染着雪意的手,来到了她的唇上。 指腹,沾染上了她的血,在她的唇瓣上,慢慢移动着。 忽然,靡音的贝齿,放开了自己的唇瓣,咬住了殷独贤的手指。 她咬得很用力。 仿佛想将所有的恨,都在这样的一咬中发泄出来。 在那瞬间,靡音的贝齿,那如珍珠般的贝齿,忽然之间变得异常尖利。 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他的皮肉。 接着,就是鲜血,涌出。 那血,也是冷的。 像是积聚了一整年的冰。 那些血,蔓延在靡音的口腔中,在她那洁白的牙齿的缝隙中,形成一条条线。 殷红的丝线。 那种甜腥的味道,带着一种陌生的熟悉。 皮肉,骨骼,血液。 但是,殷独贤没有躲闪。 一点也没有。 他就这么任由靡音啃咬着,任由她发泄着。 像是毫无知觉一般。 靡音的牙齿和他的手指骨骼,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像是马上就要将其咬断似的。 十指连心,殷独贤感觉到了痛。 那种痛,先是尖锐,接着是灼&热,而现在,却有种湿&润与冰凉。 湿&润与冰凉。 是泪水。 一滴滴的泪水,滚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靡音的泪水。 而她的牙齿,也渐渐地离开了殷独贤的手指。 靡音微微垂下了头。 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坠&落着。 落在被褥上,发出一种轻微的沉闷的"扑扑"声响。 那牡丹的花瓣,渐渐被染湿,那色彩,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 "为什么?"靡音的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迷茫和软弱:"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殷独贤的手,抚&mo上了靡音的泪。 那泪,如水一般清澈,但接触着,却是一种饱满的滑&腻。 像是蕴藏着许多的情绪。 那些泪,夹杂在殷独贤的指腹间,夹杂在那些纹路间。 "这个孩子,不仅仅是我的,也是你的。"殷独贤的话音随着手指的移动而慢慢流出:"他是你的孩子,他将有你的头发,他将有你的眉毛,他的身体中也将流淌着你的血液……你不能杀了他。" 靡音笑了,但她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淌着。 咸而苦涩的泪珠,润湿着嘴角的笑:"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地创造这么多的杀戮,而我,却什么也不能做?你告诉,究竟是为什么?" 殷独贤看着她靡音,深深地,看入她的心中:"因为你不是我,你是靡音。" "不。"靡音不停地摇着头,像是要用全部的意志力来说服着自己:"不可以,我不能这么做,我不可以忘记……我不可以忘记。" 但那声音,却渐渐地低了下去。 殷独贤看着她,语调是永恒的淡静:"如果你把这孩子给生下……我就告诉你,青兮待着的地方。" 闻言,靡音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有了一种晃动。 但渐渐的,那种晃动,成为了涟漪。 圈圈的涟漪。 最终,回复了平静。 靡音忽然之间,像是将自己埋藏了起来。 她的情绪,是不稳的。 她开始封闭着自己,每天都躲在自己的寝室中,连侍女都不让进&入。 能看见她的,只有殷独贤。 因为她拦阻不了他的进&入。 谁也拦阻不了。 但是,当靡音看见他时,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痛苦。 无尽的痛苦。 殷独贤会逼着她吃东西,喝下安胎药,然后,逼迫着她躺下,歇息。 靡音是抵抗不了他的命令的,她只能照做。 殷独贤看得见,她时常站在雕花窗户前,看着院子。 院子中的桃花,热烈地开放着,晃眼望去,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那色彩,直接映在靡音的脸上,那种柔&软,淡淡的妖艳,瞬间融化了人的心。 靡音不让他人碰触自己的孩子,不让任何人碰触。 宫女,太医,殷独贤,她都不允许。 "因为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靡音说这话时,脸上是一种难言的平静。 殷独贤没有为难她。 他知道,靡音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保住这个孩子。 殷独贤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身体。 他派人为她做了许多补食。 靡音吃得很少,可是,她毕竟还是吃了。 她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 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下去。 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生会改变什么。 靡音喜欢坐在chuang上,做着针线活。 做的,全是婴儿的东西。 水红色的小肚&兜,海棠红的小袜子,她细心地做着。 殷独贤发现,每当这时,靡音的脸上,都有一种柔&软与圣洁。 令人向往。 初春时节,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 庭花怒放,熏风吹来,偶尔将花瓣吹落在阶梯上,也是静谧的,无声的。 柳枝,被轻轻吹拂,那柔&软的姿态,每一下,都像是抚在人的心上。 一种隐约的不知名的痒意。 有时,靡音也会询问殷独贤一些问题:"杨池舟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知道。"殷独贤这么回答,他的手上,是滚烫的安胎药。 他用勺子,一下下地搅动着,让那些热气,快速消散。 直到药呈合适的温度,然后,再让靡音服下。 而靡音的手上,是一件半成型的肚&兜。 小小的,藕荷色的肚&兜,上面,绣着一个白胖的孩子。 眼角弯弯,如月牙般,瞬间,软化了人心。 那是她为自己腹中的胎儿缝制的。 是的,她腹中的胎儿。 他的孩子。 靡音选用的颜色,都是适合女孩的颜色。 殷独贤曾经问她,为什么这么笃定这个孩子就是女孩。 靡音隔了许久,才轻声说,她希望青兮,能投胎成为自己的孩子,这样,她就能永永远远地保护她,青兮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闻言,殷独贤想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永远那么高贵。 她站在他无法到达的高度。 而当他千辛万苦地到达时,她选择了离开。 就像她曾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她说:殷独贤,你永远也得不到我,永远。 是的,她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她用死,完成了这个诺言。 但是,她留下了靡音。 是的,靡音。 至少,世界上还有靡音。 "那么,你就不打算告诉他吗?"靡音问,她没有抬头,那些鲜艳的丝线,在她的手指间穿梭着。 殷独贤低头,尝了尝那安胎药,确定已经不再烫口,才端给了靡音。 靡音放下手中的东西,接过,慢慢地喝着。 "我会告诉他的。"殷独贤道。 靡音将碗放下,眉目依旧低垂:"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无论怎样,"殷独贤将空碗接过,平静地说道:"你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靡音的眉毛,颤抖了一下,良久,她询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不能再拥有你了。"殷独贤忽然伸手,用手指,揩拭去靡音嘴角的药迹。 他的手指,还是那么的冰冷。 靡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下。 "为什么?"靡音看着他:"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原因,你是知道的。"殷独贤的眸子,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靡音像是承受不了那样的目光似的,偏转过了头。 这次,殷独贤没有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靡音将自己手中的肚&兜慢慢握紧。 那白胖的小人的脸,渐渐在她的手中变得扭曲。 "不,"她道:"我不知道。" 殷独贤站起身来,站在窗前,沉默着。 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囊。 那个福字,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着暗暗的流光。 他用指腹,在上面滑过。 似乎,接触到了某种温度。 那种暖热的温度,习惯了,就再也不能放弃。 自从靡音被诊断出有了身孕后,她就拒绝了与殷独贤同chuang。 殷独贤也就从了她。 但每晚,他都会待靡音躺下后,才会离开。 可殷独贤不知道的是,靡音时常会睁着眼,到天亮。 她无法入眠。 因为心中的那种涌动。 今晚,和往常一样,靡音看着窗外的上弦月。 那幽幽的光线,罩在她的皮肤上,靡音感觉到了一种沉重。 无形的沉重。 夜晚的空气,还是有种沁心的凉意,靡音的手,露在外面,久了,冻得有些麻木。 暗香浮动,树影幽幽。 靡音的眼睛,是空洞的。 像是什么,也不再思考。 窗户外的景色,渐渐潋滟成了一片。 混沌的一片。 但忽然之间,有个黑影一晃而过。 靡音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那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她的屋子。 靡音猛地坐起身来。 黝黯的月光下,那个身影,高ting,笔直。 靡音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戒备。 她不能死。 她不能现在就死。 于是,她张开口,准备叫人。 但是,那黑衣人的动作却急如闪电,忽地点住了她的哑穴。 靡音忽然放下了心来。 因为,如果黑衣人要杀她,凭他的速度,只需要一刀,她的头颈,就要分家。 但是他只是点了自己的哑穴。 所以,她不会死的。 至少今夜不会。 于是,靡音镇定地看向那黑衣人。 她的眼睛,映着月光,清幽中带着一点冷。 而那黑衣人的眼睛,却微微上挑,如拂水柳枝般,将整张脸荡漾出了慵懒的涟漪。 很熟悉。 靡音想到了一张锦帕。 还有那个血腥的午后。 黑衣人将面巾缓缓扯下。 他蜜色的肌肤被黑暗遮蔽,但脸部的轮廓还是让靡音依稀分辨了出来。 极净万。 是极净万。 "你有什么事吗?"靡音的声音很安静,仿佛这是在白昼,他来自己寝宫作客一般。 极净万的嘴角,噙着一抹懒懒的笑:"跟我走,跟我去耶罗。" "多谢你的好意。"靡音将眼睛转向屋子里,那些物件在黑暗中变换成一只只兽,潜伏的兽:"夜深了,我要睡下了。" "我知道你的一切事情。"极净万看着她,那眼神,如云烟,飘散,却带给人一种粘滞感:"你的家人全被殷独贤给杀害了,而你现在,却怀了他的孩子,你很痛苦。" 靡音淡淡地转过眼睛,在极净万的脸上轻轻一抚:"所以呢?你是来拯救我的吗?" "我是来带你走的。"极净万握&住靡音的手,放在自己唇上,轻轻一吻:"我可以让你自由。" 这是极净万第一次吻到靡音的手,他感觉到了一种滑&腻的冰凉,如瓷器一般。 "谢谢。"靡音任由他吻着,但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没有:"但是,不需要的。" 闻言,极净万抬起了眼睛。 他的眸子,是一种近乎灰的颜色,很淡,带着异族的风味。 当女人被他的眼睛给擒住时,身体仿佛就进&入了漩涡中,无法自拔。 所以,他抬头,深深地看着靡音。 但是,靡音没有任何反应。 极净万问:"是因为你腹中的孩子吗?" "你不需要知道。"靡音这么回答了他。 "放心,我自然会让你把他生下来,"极净万将靡音的柔荑放在自己手中,把玩着,缓慢地,耐心地:"殷独贤能给予你们的,我都会给予你们。" "真的很晚了。"靡音的声音是淡静的:"你走吧。" 极净万的手,停顿了下:"可是,殷独贤杀了你的家人不是吗?" 靡音没有做声。 "为什么,你还是要留下来。"极净万慢慢抬起头来,唇上泛过一道黑暗的光:"难道说,你爱上他了?" 闻言,靡音的身子猛地震动了一下,她盯着极净万,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 极净万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慵懒而平静的光:"看来,我猜中了。" 靡音咬住自己的唇,将声音从牙齿缝中迸出:"出去,否则,我就叫人了。" "你不能爱上他。"极净万的声音很柔,像是一种蛊惑:"他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情,你不能爱上他。" "出去!"靡音的声音高扬了起来。 "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亲人吗?"极净万慢慢地说着,慢慢地瓦解着靡音的防线。 "出去!"靡音偏过头,xiong腔急剧起伏着。 "如果你再待在殷独贤的身边,你死去的亲人是不会原谅你的。"极净万不慌不忙地,一层层地将靡音的内心剖开:"你必须要离开他,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你不能爱上他,不可以。跟着我走,永远地离开他,永远地忘记这一切。" 然后,他停了下来,等待着靡音的回答。 房间里,非常安静。 只剩下,月光铺洒在地的声响。 就在极净万认为这种沉寂会永远持续下去时,靡音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笑。 她说:"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极净万忽然之间像是被怔住。 隔了许久,一种疑惑慢慢地在他脸上蔓延。 他刚想说什么,门忽然就被推开了。 那"吱呀"的一声,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就随风传进了屋子里。 极净万回头,看见了殷独贤。 他就站在门口,眼睛静得像冰,而那姿势,却是闲适的:"二皇子回来,怎么都不通知朕一声呢?" 即使被发现,极净万也并没有怎么惊惶,他对着殷独贤一笑:"皇上,可真是对不住,你也是知道我的性格,想得到的东西,是千方百计也要得到的,我想要这个女人,非常想得到。" 殷独贤的脸上还是一片难言的平静,他道:"可是二皇子,朕也是一样,我要的人,是不会对她放手的。" "看来,"极净万道:"今晚,我是输了。" "没错,"殷独贤补充道:"但不止是今晚,二皇子,你会一直输下去的。" 闻言,极净万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转头,对靡音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然后,他一个闪身,从窗户跳跃了出去。 靡音怔怔地看着那雕花窗户。 那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幽静的上弦月,茂密的树枝,潜潜拂动的暗香。 像是一副倒映在水面的画。 水上,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圈涟漪。 靡音怔怔地看着。 刚才的一切,像是自己的一场梦。 忽然,房间亮了起来。 殷独贤派人点亮了烛火。 他就在桌子前坐下。 红色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晃动着。 那道道光影,勾勒出了一张俊美而冷凝的脸。 靡音没有看殷独贤。 但是她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是的,他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仿佛是一种角力,谁先开口,谁便是输了。 于是,他们这样拉锯着。 静谧。 无穷无尽的静谧。 "啪"的一声,那是庭中,花开的声音。 忽然,靡音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那个动作,是轻柔的。 是属于母亲的动作。 是的,母亲。 这个词语,对于殷独贤而言,是复杂的。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母亲,是美丽的,是神圣的,却又是肮脏的。 到最后,他用了肮脏来覆盖住对她全部的印象。 他错了。 可是已经没有救赎的方式。 殷独贤无法否认,正是因为太爱自己的母亲,所以,在毓兰打碎自己的幻想后,他才会恨她。 所以,他认为,自己是厌恶母亲的。 所以,他决定,自己永远也不会要子嗣。 他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中,增加一个母亲。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与靡音合*欢时,就失去了戒心。 他没有再做措施。 或许,在他的心中,他是有计划地在让靡音生下自己的孩子。 他没有深究是为什么。 但是,在看着靡音,那么温柔地为他的孩子准备衣物时,他忽然知晓了些什么。 或者,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女人了。 在一个不知名的时刻,他就悄悄地爱上了她。 这个念头,让他有一丝的惶然。 这辈子,他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母亲,毓兰。 可是,在看见她和其他男人交合的场景时,她的圣洁瞬间消失了。 殷独贤不能再爱她。 而现在,在他丢弃掉爱许多的时日后,他终于再度爱上了这个小女人。 开始时,是因为她那种独特的美貌,他注意到了她。 后来,在他和她血腥的对抗与撕咬中,他决定将她制服。 接着,因为命运,她触及了自己的内心。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了解他的过去。 那个香囊,那个蜷缩在她怀中的晚上,殷独贤永远不能忘记。 永远都不能忘记。 但是他是不会说的。 他绝对不能开口告诉靡音自己爱上了她。 绝对不会。 而这时,她有了孩子。 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他用青兮最后的下落,来与她交换,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殷独贤知道,靡音还在恨他。 可是,从她最近躲闪的眼神中,殷独贤似乎觉得,除了恨,她对他,还有着另外的情绪。 是的。 另外的情绪。 他在试探着,他在等待着,直到今夜。 终于,从极净万的口中,他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答案。 她爱上了自己,就像自己爱上了她一样。 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应该的。 她不该爱上他,因为他的手上,满是她亲族的鲜血。 他不该爱上她,因为她的心中,满是对他的仇恨。 但最终,他们还是爱上了。 没有理由地,爱上了。 看着靡音那个特有的,属于母亲的动作时,殷独贤开口了:"他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靡音问。 "极净万说,你爱上了我。"殷独贤道:"是真的吗?" "不是的。"靡音重重地重复着,咬着牙齿道:"不是的。" "那为什么你不跟着他离开?"殷独贤忽然转过头,看着靡音,眼中,一道执着与灼&热穿破了那亘古不变的平静,向着靡音射去:"为什么你要留下来?" 靡音的嘴唇颤抖着,一种慌乱的颤抖:"因为我要杀了你,我留下来,是因为我要杀了你!是的,是因为我要杀你!" "你杀不了我,这一点,在失败无数次后,你就明白了这点。"殷独贤静静地反驳道。 作者有话要说: ☆、井中 靡音闭上眼。 那薄薄的眼睑,带着微微的绯色,如蝉翼般。 而她的眼珠,在颤抖着。 "不,"靡音喃喃道:"我没有,我不可能爱上你。" 在说完这句话后,靡音忽然感觉手臂一紧。 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殷独贤。 他看着她,眼中的幽芒,绵长,深邃:"不,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 "不,我不会爱上你!"靡音拼命地摇着头,她的簪环已经除下,可是此刻,似乎还是能听见那迷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彻。 "不,你已经爱上了。"殷独贤安静地说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不,不要说了!"靡音猛地捂住耳朵。 不看,不听,仿佛是在抗拒着。 抗拒着真相。 但是殷独贤的声音没有变化:"没错,你爱上了我,可是你不敢承认。" "不要说了!"靡音尖声叫着,那声音中,饱含着无穷的恐惧。 "靡音,"殷独贤的声音,一缕缕地透过她的手掌,进&入她的耳朵:"你爱上我了。" 靡音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那种,死水般的安静。 然后,她猛地咬住了殷独贤的xiong膛。 那尖利的犬齿,深深地,毫不留情地陷入了殷独贤的皮肉中。 血腥,继续在蔓延着。 熟悉的血。 殷独贤的血。 冰冷如雪。 殷独贤没有推开她。 殷独贤没有阻止她。 他任由靡音咬着自己。 任由自己的血液,皮肉,被她夺去。 这,是他欠她的。 是的,他欠她。 靡音忽然放松了牙齿。 她将头,靠在殷独贤的怀中。 殷独贤很快就感觉到了xiong膛上的一阵湿意。 那是她的眼泪。 "为什么?"靡音哭泣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爱上……明明,就是你害死了姐姐啊!……我好恨,我恨你,我恨肚子里这个孩子,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爱上。" 那声声句句,染满了血泪。 殷独贤的手,一下下地抚&mo着她的黑发。 她的发,总是有种柔顺的姿态。 "靡音,我们控制不了自己的,永远也控制不了自己。"殷独贤的话音和手上的动作一样地缓慢。 "我……"靡音的声音中满是迷茫:"应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殷独贤的声音,很轻,很柔,那是冰上的一层暖雾,任何东西,都会被蛊惑的:"生下孩子,抚养他长大,给予他快乐,给予他我们没有得到的一切……爱,还有其他。" "我不可以的。"靡音的声音中,含着犹疑:"我不可以。" 这种声音,说服不了别人,也说服不了自己。 靡音就这么,把头靠在殷独贤的xiong膛上。 而殷独贤,则轻轻地拥抱着她。 烛火,在不断地跃动着。 那光晕,在两个人身上移动。 而墙上,两个人拥抱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靠近,时而远离。 "我姐姐,究竟在什么地方?"在这静谧的时刻,靡音忽然问道。 殷独贤的眉梢,抖动了下。 如一阵风,吹过镜湖,那涟漪,从眉眼,荡漾到整张脸。 但一切,只是一瞬间发生,又在一瞬间完成。 他说:"她是跳井自尽的。" 靡音的身子,僵硬着。 殷独贤的手,放在她的背脊上,感受着她的全部。 接着,靡音的骨骼,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舒展开来。 像花瓣那样,离开花&蕊。 "是……仙庆宫外的那口井,对吗?"靡音问。 那声音,是静谧的。 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殷独贤点头。 那是个小小的动作。 他的下巴,碰触到了靡音的头ding。 所以,靡音没有抬头,却知道了他的回答。 是的。 青兮就躺在井中。 那时,所听见的呼唤,就是她发出的。 她,在呼唤着自己。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靡音问。 殷独贤停顿片刻,开口了:"那天,我攻入宫中,等控制好局势后,就听见手下报告,说看见青兮在仙庆宫附近,所以,我就去了。" 是的,他去了那里。 而青兮,确实在那。 那天的她,甚至比以前更加高贵。 旁边的侍卫,她视若无睹。 殷独贤想,如果能征服这个女人,如果能控制她,那将是种很大的乐趣。 所以,他走过去,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青兮微微一笑,冰雪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惶恐:"那只是你的认为。" "如果你肯成为我的女人,我就让你成为盛容的皇后。"殷独贤道。 他记得当时,青兮的脸上是一种淡静的笑。 像是微风吹拂过山岚一般。 那么安静,无穷无尽的安静。 她说:"我想你应该知道,很多愿望,都是无法实现的。" "比如说?"殷独贤问。 "比如说,你永远也得不到我。"青兮缓缓说道。 "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殷独贤问。 "我想这一点,你是很清楚的。"青兮看着他。 殷独贤发现,这个女人的眼睛,和自己很像。 平静,冰冷,亘古的无波无澜。 他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对青兮念念不忘,是因为她的美貌,是因为她的高贵,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不在意。 而现在,殷独贤才明白,是因为,这个女人,与自己是同一种类型的人。 说到,便要做到。 殷独贤曾经发誓,要成为盛容的皇帝,现在,他实现了。 而青兮也曾经发誓,她永远不会成为殷独贤的女人,现在,她也将实现自己的诺言。 因为,殷独贤看见,在她的身边,是一口井。 幽深的古井。 殷独贤的眼睛,在阳光下,半阖着:"我希望,你不会像我想的那么做,那样,不值得。" 青兮的声音,混合着玉簪花的香气,淡雅如水:"值不值得,是由做的人说的。" "我想告诉你,"殷独贤道:"柳易风已经在我的手中,如果你肯成为我的女人,我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青兮缓缓地笑了,那笑,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颊上潋滟:"如果我这么做了,对他而言,比死更痛苦。" "也就是说,你愿意让他死去?"殷独贤扬扬眉梢。 "人总会死的,没关系,我会在下面等着他。"青兮是这么回答的。 "那么,你的那个妹妹呢?"殷独贤最后问道:"你,就不管她了吗?" 他明白,青兮是不会轻易放下靡音。 这,估计是留下她的最后机会。 "靡音会活下去的。"青兮道:"她会出宫,她会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会幸福下去。" 这是青兮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殷独贤只见一抹白色的影子一晃。 接着,青兮便消失了。 她跳入了井中。 再也没有浮起。 夜风,潜进屋子中,将花梨木书桌上的梅花笺吹起。 那页脚上淡淡的梅花,如拂过水一般。 声声,都是回忆的笙箫。 "原来,姐姐真的在那口井中。"靡音喃喃道。 "你,想去看她吗?"殷独贤问。 靡音摇摇头,她的发丝,摩挲着殷独贤的颈脖,痒痒的。 "那里的水,是洁净的,姐姐很喜欢。"靡音的声音,像是温泉水。 她和青兮以前常常在温泉水中沐浴。 那轻纱帷幔,慢慢漂浮在空中。 如烟往事。 "谢谢你告诉我。"靡音的口鼻,枕在殷独贤的怀中,那声音,有些窒闷:"谢谢你。" "别多想。"殷独贤道:"一切,都过去了,把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改变的。" "我不知道,"靡音缓缓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殷独贤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靡音蜷缩在殷独贤的怀中,像只猫一样。 那姿势,带着一种浓浓的依赖。 殷独贤在这瞬间,放松了所有的戒备。 他的心,忽然胀满了。 以往的这个时刻,他的心,是空落的,无物的,寂寞的。 可是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东西。 靡音。 殷独贤闭上眼,他的心,一直膨胀着,有暖暖的热&流,在环绕着。 风起,桌上的那叠梅花笺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像是某种序曲。 而在那音乐中,忽然有一声窒闷的"噗"的声音。 殷独贤猛地睁开了眼。 那声音,是从他的xiong口发出的。 是的。 是尖锐的刀刺&入他xiong膛的声音。 殷独贤将靡音推开。 动作,非常地缓慢。 然后,他看见了。 靡音的手上,有一把匕首。 尖锐的刀身上,染满了血。 是属于他自己的血。 而靡音的嘴角,则挂着一抹笑。 虚无缥缈的一抹笑。 诡异的笑。 殷独贤低头,看着自己的xiong口。 那里,浓稠的血液正不断地涌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殷独贤看着靡音的眼睛:"这场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场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靡音的笑,越来越深刻。 是的,她从来没有停止恨过殷独贤。 怎么能够? 在他逼死青兮之后,她怎么能够爱他。 靡音想杀殷独贤,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杀了他。 恨,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即使是被水浸染,变得淡了,可一旦暴露在艳阳之下,蒸发之后,又是浓艳。 她恨他,她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殷独贤。 可是,她没有能力杀他。 他总是对她防备着,一直都防备着。 在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刺杀后,靡音终于明白,如果想要杀殷独贤,就必须要放松他的警惕。 于是,靡音在等待着。 她耐心地,沉默地等待着。 她明白,机会一定会来的。 她坚信这一点。 终于,毓兰出现了。 毓兰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改变他们关系的契机。 虽然,靡音是同情毓兰的,对她有着莫名的好感。 可是,一切的温情都抵不上她想杀殷独贤的决心。 是的,她要杀了他。 于是,在陪伴毓兰的时候,靡音看清了殷独贤的内心,知晓了他的弱点。 是的,任何人都有弱点,只要找到,狠狠地刺&入,那么,再强大的人,也就完了。 以后的每一步,都是靡音细心策划的。 她帮着毓兰去痛骂殷独贤。 她要揭开他心上的那层厚茧。 这让殷独贤感觉到了疼痛,他恼怒了,所以,他毒打了她。 但这正是靡音想看见的。 只要揭开那厚茧,殷独贤的心,就没有了保护膜,她就能伤到他。 之后,她对他显出了温情,显出了同情。 毓兰临死时,她跑去通知殷独贤, 毓兰死后,她为殷独贤缝好了那个香囊。 当殷独贤孤独时,她任由他躺在自己怀中。 每到夜深人静之时,靡音都会做一个梦。 一个和那发生过的现实一毫不差的梦。 在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屋子里,靡音将嘴凑近了毓兰的耳边。 毓兰的身体,已经是冰冷一片。 靡音的唇,轻轻开启,她说:"对不起,我必须杀了他。" 靡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会如此地黑暗。 她利用了一个垂死的女人。 她利用毓兰去对付她的儿子。 她做了,恶魔般的事情。 青兮的愿望,是让自己离开。 离开这个皇宫,找到一个爱自己的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但是,靡音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被血腥浸染之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那么多的伤口,那么多的噩梦,靡音无法一个人承担下去。 殷独贤这个罪魁祸首,应该要陪着她一起痛苦。 他应该要尝到自己给予他的痛苦。 是的,故事在一步步地顺着靡音布置的轨道发展下去。 在毓兰去世后,他们的关系开始不一样了。 但是,靡音清楚,殷独贤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备。 此刻,她还是很难伤害到他。 所以,靡音使出了最后的一招。 她从小就生活在盛容的皇宫中,对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根草,就是无比熟悉的。 她知道,在那个角落中,有种草。 绿得鲜艳,那颜色,像是要流淌出来似的。 那叫落子草。 有微微的毒性,使用后会扰乱脉象,像是有了微弱的喜脉。 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也是许多年前,青兮无意间告诉她的。 而在那个中午,当将陈玉推下深井中时,靡音从他的腰部,抽出了一把匕首。 靡音认为,这或许就是宿命。 于是,她服用了落子草,并且成功地让殷独贤认为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 女人的心,都是柔&软的。 殷独贤认为,她不可能会杀害自己孩子的父亲。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靡音还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刺杀他的机会。 而今晚,上天终于将这个机会给予了她。 极净万来了,他让靡音跟随着他离开。 他用自由,来诱&惑她。 自由。 靡音在心中冷笑,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彻底地断送了自由。 是的。 除非是报了仇,否则,她永远也不会自由。 而这时,微风吹来了淡淡的香气。 很熟悉。 是殷独贤的气息。 虽然无声,但靡音知道,殷独贤就站在门外。 因此,她利用了极净万,做了一场戏。 在戏的最后,靡音对着极净万一笑。 那个笑容,像是澄明天空下的荒烟蔓草。 果然,如她预料中那样,殷独贤沉溺了。 沉溺在这黑暗中的最后一丝华丽中。 他认为,她爱上了他。 而这样的认为,将会害了他的性命。 在殷独贤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靡音用那把匕首,那把从她第一次所杀的人手中抢过的匕首,深深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是的,殷独贤的心脏。 那是她最向往的地方。 原来,他是有心的。 只是,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殷独贤看着靡音,一直看着她,那双眸子里,是清冷的光,安静得近乎寥落:"你会杀了肚子里的孩子吗?" "根本就没有孩子。"靡音与他对视着,像是在笑,那笑容,像是夕阳下的江水,被染成一片血色:"我根本就没怀上你的孩子。" "你,再说一遍。"殷独贤的嘴角,淌出了一行血。 缓缓地,顺着颈脖的曲线,来到他的衣襟前。 滴落在那xiong前所绣的金龙的右眼上。 龙的眼,成为了血色。 "根本就没有什么孩子,谁要生你的孩子!"靡音说着,手上忽然再度使力。 那匕首,第二次刺&入了殷独贤的xiong腔。 同一处地方。 皮肉都是破损的,因此,这次,靡音刺得很轻松。 而□□时,那血,溅到了靡音的脸上。 小小的血珠子,驻留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像是要渗入她的毛孔之中,渗入她的骨血。 靡音微微地笑着。 那笑容,如烟如雾,又如午后长街上的阳光,散淡,清浅。 所有的一切,都完结了。 爱与恨,都将随着血的流尽而消逝。 像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是的,尽早地结束这一切。 于是,靡音缓慢地,一下下地,刺着殷独贤。 在他的心脏处,在那同一个地方,不停地刺着。 血,溅在淡青的帷幔上,蜿蜒成斑驳的图案。 到处,都是血。 被褥上,殷独贤的身上,靡音的脸上,还有,她的眼中。 全是血。 她像失了魂似地,不停地刺着,机械地动着。 那声音,将这一&夜,染成了死寂。 血液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是一种绮丽的窒闷。 窗外的花草,因为这种气息,开得更加热烈。 当靡音停下手时,她发现,殷独贤已经躺在了chuang上。 毫不动弹。 他的xiong前,是一片狼藉。 血,肉,红白的一片,混杂着。 那条龙,沐浴在血中,更加凌厉。 死了。 这个男人,死了。 月色清幽,花香拂动。 靡音一直都是笑着的。 清浅的空落的笑。 她的全身,只着白色的内衫。 而现在,那上面,全是斑点,血的斑点。 像是最艳丽的落梅,镌刻在雪地上。 她走下了chuang。 白&皙的足,踏在地毯上,悄然无声。 脚心,传来了那种毛质的摩挲,痒痒的。 但那种痒,却是异常遥远。 靡音一步步地走着。 在月光下,一切都是清幽的。 那些家具,全成为黑黝黝的兽,对着她,虎视眈眈。 可是靡音再也不怕了。 再也不必害怕。 她的脚,走出了地毯,来到了大理石上。 光滑,冰冷,透入了骨髓深处。 那是一股凛冽的冷,让靡音打了一阵寒噤。 她的脸上,全是血,衬托着她那瓷器般的脸颊,是一种浮动的妖媚。 而她的眼睛,是空洞的。 她无意识地打开了门,缓缓地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任由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靡音,什么,也不用在乎了。 她慢慢地,在这座宫殿中行走着。 风,吹拂着她的内衫,发出一种猎猎的声响。 溶溶月色下,皇宫像是沉浸在鲜血之中。 在地底,有着无数的白骨。 靡音静静地走着。 那赤*裸的足,踏在石子路上,凹凸,冰冷。 这像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在这个黑暗的时刻,靡音沉醉在这个梦魇中。 她的鼻端,萦绕着鲜血的气息。 甜润,带着铜锈的气息。 腐败,繁华,开始,结束。 那就是血的气息。 那些血,浸满了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染满了她的每一根发丝。 让她窒息。 靡音恍若幽魂一般地走着。 穿花拂柳,在灰青色的黑暗中,她来到了仙庆宫外。 那口井,正幽幽地待在树下。 青兮。 青兮,就在里面。 是的,她就在里面。 靡音双手趴在井边,安静地看着。 井水,是亘古不变的平静无波。 倒映着靡音的影子。 恍惚的,迷&离的影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看不见。 她看不见青兮。 但是,靡音知道,青兮,就在里面。 她安安稳稳地,待在里面。 她在等待着自己。 是的,青兮在等待着自己。 那青色的澄明的水,反射在靡音的嘴角。 那潋滟的波光,至深的美丽。 黑色的美丽。 靡音起身,闭上眼,身子一歪,向着井中跳去。 是的,仇恨与爱,都消失了。 再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没有。 现在的靡音,只是想去陪伴青兮。 永永远远地陪伴她。 温泉水。 靡音似乎看见了那温泉水。 袅袅的热气,一切,都是洁净。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靡音向往着。 但就在那赤*裸的足离开地面时,一双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腰。 接着,靡音感觉到后颈一痛。 最后,便是黑暗。 无边无涯的黑暗。 这一觉,睡得很长。 靡音认为,自己理应是会遇见青兮的。 可是没有,她谁也没有看见。 她只是躺在一个地方,极目所见,全是黑暗。 她被包裹在黑暗之中。 还有寂静。 到处都是死寂。 没有一点声音的迹象。 那黑暗,像是将无限地延长下去似的。 那种延长,让人觉得绝望。 心内,生出了荒漠。 靡音努力地想要移动自己的身子。 她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连手指,也无法动弹分毫。 靡音开始慌乱,有了尖叫的渴望。 体&内的某种感情,还在喷薄,无法抑制。 无法心死成灰。 她运用全身的意志力,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光明,涌入那半阖的眼睑。 如洪水一般,让靡音觉得一种震撼,还有惊惶。 她下意识重新闭上眼,可是同时,她害怕会重回那永恒的黑暗中。 所以,她微微地眯缝起眼睛。 对她而言,那无比强烈的光线,刺激着她虚弱的眼珠、 眼泪,涌出了防御性的泪水,所有的物事,在她的眼前,都像是浸在湖水中,边缘,是扭曲的。 靡音隔了许久,才适应了这样的日光。 接着,她慢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 素雅,干净。 普通的木桌,椅子,像是一间客栈。 这里的空气,干燥,带着许多的微尘。 被日光一照,无所遁形,就这么扑扑索索地落了下来。 靡音刹那间,有些恍惚。 但只一会,那些前尘旧事就如同这强烈的日光,蛮横地涌入了她的脑子。 殷独贤xiong口的血,匕首,夜幕下的宫殿,古井,一双手。 靡音不认为这是地府。 她还是活着的,她还有着感觉。 正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高ting的身影,蜜色的肌肤,脸上那慵懒的姿态。 极净万。 他慢慢地走过来。 厚底黑靴子踏着地板。 落在地上的微尘,被他践踏着,发出细微的叫嚣。 靡音安静地看着他。 看着极净万来到自己躺着的chuang边,坐下。 看着他伸出手,抚&mo着自己的额角。 而这时,靡音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救我?" "我说过,我会带你去耶罗的。"极净万这么回答。 "耶罗?"靡音笑了,那个笑,像是晨花初绽,无声无息:"我为什么要去哪里?" "因为在那里,你才能获得自由。"极净万这么回答。 "可是我并不需要自由。"靡音道:"我要的,已经得到了。" "复仇?"极净万问。 靡音点点头。 这个动作,很轻微,极净万只是通过她精致的下颚投射在颈脖上的影子的晃动才知晓的。 "是的,你杀了殷独贤。"极净万道。 说这话时,他逆着光,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的,连我自己都忘记,在他的xiong口处,捅了多少刀。"靡音缓缓地回忆着,回忆着那场屠杀,回忆着那漫天的血。 极净万执起了她的柔荑。 在两天前,这双柔荑上确实是染满了血。 无穷无尽的血。 殷独贤的血。 这个女人的身上,满是殷独贤的血。 是的,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她是特别的。 在皇宫的那个角落中,他亲眼看见她用自己的手指,戳入了那个内侍的眼珠。 在杀戮发生的那瞬间,她的脸上,是纯净,是妖魅,是黑暗,是柔情。 她是一个混合物。 他没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在那一刻,他生出了想要靡音的欲&望。 那个欲&望,初初萌芽时,只是稚嫩。 若隐若现,可有可无。 但后来,当他提出想要靡音时,殷独贤拒绝了。 那是一种绝对的拒绝。 像是养料,瞬间将极净万内心的那份欲&望催熟。 那绿芽,迅速成长。 藤蔓,延伸到无限的长度,重重地将他的心,包裹住。 痒痒的。 这个女人,对殷独贤而言,竟然是如此重要。 极净万对靡音生出了无穷的兴趣。 是的,他的身边,有无数的美女。 很多,都比靡音要美。 但是,只有靡音,是如此特别。 像是一朵牡丹。 牡丹,也分两种。 一种,是自小被精心照料,有着无穷的娇&嫩,却少了一种坚韧,随意一折,便断了。 一种,是生在寒天之中,有着无尽的坚韧,却独独少了那种娇艳,少了花特有的美。 而靡音,却是混合了两种的特质。 她有着娇生惯养的骄矜,但同时,眼中却有着在寒风中屹立不倒的强势。 她让他着迷。 所以,他放不下她。 所以,他一定要得到她。 从小到大,他什么都能够得到,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既然殷独贤不肯割爱,那么,他便要强夺。 极净万并没有回到耶罗,而是潜伏着。 这天晚上,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便进&入皇宫,准备将靡音偷运出宫。 但是,靡音不愿意跟他走。 极净万开始猜测那最不可能的原因——她爱上了殷独贤。 靡音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但是,在他离去之前,他看见了靡音嘴角的笑。 像是最美的曼陀罗。 全是毒液。 每一片花瓣,都是饱满。 里面流动的,是蛊惑人的毒液。 极净万有种感觉,今夜,有事情即将发生。 所以,他并没有跑出皇宫,而是继续在双灵宫附近躲藏着。 极净万的预感,是正确的。 他看见靡音从自己的寝室中走了出来。 像具无魂的人偶一样,无声地行走在寂静的皇宫中。 她身上的那件内衫,已经成为了血色。 黑暗中的血色,是华丽的。 极净万想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于是,他便跟着靡音一起行走。 他看着靡音来到了一口古井边。 当时,靡音看着井水,笑得非常平静。 接着,她闭上眼,想要跳入里面。 但是,极净万不会允许的。 他要得到她。 他不会让她死去。 所以,他救了靡音,将她带出了皇宫。 靡音看着空气中的微尘,缓声问道:"这是哪里?" "古月镇。"极净万回答:"我们马上就要去到耶罗了。" "古月镇?"靡音喃喃地将这两个字在嘴中咀嚼着。 金黄的带点漠然的阳光,马的喷鼻声,小贩的吆喝声,车轮在石子路上的辘辘声。 她是来过这里的。 这个地方,是一个分界线。 她人生的分界线。 如果当初,她从这里离开,去到了耶罗,那她的生命,又将是另外一番场景。 可是没有,她重新被抓回了杨池舟的身边。 然后,被他夺去了身子。 之后,又与殷独贤牵扯。 这一番的经历,像是一只大手,扯下了她的筋骨,撕去了她的皮肤。 她不再是以前的靡音了。 她的世界,即使有阳光,也是清浅的,趋近荒漠。 而这一切,就像那个人说的:"这是你的命。" 是的,这是靡音自己的命。 是命运,让她回去,让她杀了殷独贤。 是命运,让极净万救了她。 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 靡音忽然之间,松懈了下来。 耳边,似乎真的听见了骨头松散的声音。 她很累了,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力气也没有了。 既然一切,都是命运在掌控,那么,就让它继续吧。 是的,继续吧。 此刻的靡音,什么也不再想了。 "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耶罗?"靡音问。 此刻的她,闭着眼睛,那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给人一种透明的错觉。 于是,极净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mo。 那睫毛,是柔滑的,在他的指腹间摩挲着。 "马上,"极净万道:"我们马上,就要去了……到了那里,我会照顾好你的。" 极净万什么也没有问。 但,他依稀地知道了一切。 因为当大夫来为靡音检查时,发现她并没有身孕。 这,应该是靡音计划的一部分。 极净万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是捉mo不透的。 他喜欢她的神秘。 非常喜欢。 他要好好地将她珍藏起来。 靡音什么也不再管了。 她决定,任由命运带着她走下去。 她算计够了,想休息了。 并且,靡音想起了青兮的话。 "靡音会活下去的。" "她会出宫,她会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会幸福下去。" 这是青兮最后说的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么,就实现姐姐的愿望吧。 活下去。 可有可无地活下去。 靡音想看看,命运究竟还会给予她什么。 她想,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参杂了水,对她而言,都不再是鲜明的了。 而且,无论怎样,她还有最后的一条路——死亡。 有了后路之后,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靡音就这么想着,跟随着极净万离开。 但是离开盛容,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些天,古月镇加派了重兵,严格检查出入人员。 到处,都是紧张的气氛。 皇宫中,并没有传出殷独贤的死讯,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无端生出一丝惶然。 当极净万带着靡音来到古月镇时,这里已经防备起来。 他只能住进客栈中,稍做歇息。 但暗自观察了几日,发现城门的守卫越来越森严。 于是,极净万当机立断,决定尽早离开。 他买通了守门的上上下下各位将领,确保万无一失后,才带着靡音起程。 靡音坐在马车上,脸色淡静。 窗外的景色,偶尔会透过布帘的缝隙,钻入她的眼帘。 阳光,是厚重的,干燥的。 青石板上,全是斑驳的痕迹。 这里的集市,热闹,带着朴素,各种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像是异国的歌谣,陌生中带着恍惚。 马车里的布置,是舒适的。 这里,有着小小的软垫,固定的小桌子,上面放着茶具。 极净万正悠闲地喝着茶。 小而精致的壶嘴中,倾出了细细的涓流,落在茶杯中。 极净万将茶杯拿起,递给靡音:"别急,马上就能出去了。" 靡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 但就在两双手接触的那一刹那,极净万的手,像蛇一般,缠上了靡音的柔荑。 靡音没有惊惶,甚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极净万,道:"我并没有着急。" "那么,你刚才是在想什么呢?"极净万问。 他的五指,依旧将靡音的手握&住。 看上去力气不大,但是,她是挣脱不开的。 靡音看着他们接触的地方。 蜜色的手,白&皙的手,是那么鲜明的对比,不可调和。 "我在想,"靡音缓缓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哦?"极净万的嘴角勾起,眼角眉梢,满是兴味:"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什么呢?"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你要的,我不能给。"靡音道。 "没试过,为什么就这样确定呢?"极净万问。 "我不想再利用你。"靡音的眼中,是澄明的湖水:"所以,我要先将这一切说清楚,即使你帮了我,我也不可能依顺你。也就是说,这桩买卖,你得不到任何的好处。" "如果我是你,"极净万将那柔荑放在自己唇边,缓缓说道:"我会在出城后才说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靡音道:"我只是想让你清楚自己即将获得的,作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反悔,现在就可以让我下去。" "靡音,"极净万拉着她的手,从来没有放松的迹象:"我不会后悔的,永远也不会。"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门口。 官兵例行检查。 而守卫的官员看见极净万的车子,因为得了好处,只是敷衍地检查了一下,便挥挥手,让手下放行。 鞭子一响,马蹄声重新响起。 就在他们即将跨出城门的一刹那,一个声音传起:"等等!" 那声音,穿过耀眼而疲倦的日光,穿过厚重的布帘,传入了靡音的耳中。 杨池舟。 是杨池舟的声音。 是的,杨池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着马车走来了。 "参见王爷!"顿时,守门的官兵齐刷刷跪下来一片。 杨池舟用眼睛轻轻地将他们扫视着,最终目光停留在了那辆马车上。 "为什么不检查就放行了?"杨池舟问。 "启禀王爷……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守门的将领这么回答,但额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是吗?"杨池舟这么说道。 古月镇的阳光,是干燥的,落在人的皮肤上,有种粗糙的感觉。 将领跪倒在地上,看着杨池舟的马匹慢慢向着自己走来。 马蹄与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 那声音,似乎是被这里的阳光所蒸腾,没有了清脆,带着一种窒闷。 那将领就这么垂着头,背脊已经被汗水浸湿。 然后,他忽然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正午的阳光,强烈到了极致,将所有的物事都扭曲了。 将领看见了一道弯曲的白光。 这是他最后看见的事物。 城门口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将领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咕噜,咕噜,咕噜,最终,停下。 血,从将领光秃的颈脖中慢慢流淌着。 风,是止息的。 云,是停止的。 所有人的细胞,都是无声的。 在无声地叫嚣。 杨池舟收回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以后,谁敢再玩忽职守,这便是下场。"杨池舟收回了剑。 那剑身上的血,也一起回到了剑鞘之中。 沉淀。 接着,他看向极净万的马车。 外表看上去,那是辆普通的马车,但是拉车的马,却是千金难买的良驹。 于是,杨池舟沉下眼睛,向着那辆马车走去。 他的手,一直按着自己的剑。 一步,一步,一步。 当他刚好要伸手时,车帘忽然从里面主动打开了。 极净万嘴角那慵懒的笑,映着阳光,展现在杨池舟的眼前。 杨池舟眼睛中的黑,更浓了。 他自然是认得极净万。 但是,他不能声张。 在这个多事之秋,他要做的,是保持平静,让盛容这泓水,永远平静下去。 所以,他装作不认识他。 帘子是大开的,杨池舟不动声色地往里面张望了一番。 空寂。 里面,没有任何人。 杨池舟收回目光,向着极净万微微颌首。 然后,他转过头,道:"放行吧。" 一切,重新活动起来。 马车,向着前方走去。 一直走出了五里之后,极净万才将靡音从马车中的暗格里放了出来。 靡音靠在车壁上,微微地喘着气。 那暗格中,异常窒闷,炎热,她的额上,全是汗珠。 但是,看着车外那陌生的景色,靡音的毛孔,却是舒畅的。 盛容,那座巨&大的囚笼,她终于逃离了。 靡音抬头,看向天空。 那阳光,是崭新的。 前面的路,究竟有什么,她静静地等待着。 屋子中,香烟袅袅,到处都是轻纱幔帐,带着异族的风味。 耶罗。 耶罗的宫殿,和盛容不同,更加上了一丝强悍。 如果盛容是烟雨蔓草,耶罗便是苍穹孤烟。 但是靡音却没有仔细地去打量。 她只是镇日安静地坐着,脸上,是淡静的湖泊。 而极净万进&入屋中时,她便是这个样子。 耶罗的屋子中,没有chuang,而是毛毯与软垫,铺在地面,供人歇息。 靡音就侧卧在上面。 她穿着一件秋香色的衣衫,和她的姿态一样淡静。 极净万悄无声息地在她的身后侧躺下。 她只是将手枕着自己的头,看向窗外,看向那偶尔飞过的大雁。 耶罗的天,很高,很蓝。 靡音常常会就这么看一上午。 靡音的头发,有一丝凉意。 极净万喜欢那种凉滑抚过自己指腹的感觉。 每一丝发,每一条纹路,相互接触。 "还习惯这里吗?"极净万问。 "是的,"靡音轻声道,声音中没什么悲,也没什么喜:"这里很好,一切都很好。" "那么,"极净万将脸凑近她的发,嗅着她特有的那种香气,道:"为什么你不开心呢?" "我一向都是如此的。"靡音这么回答:"其实,我已经很开心了。" "靡音,"极净万的唇,在靡音的发上碰触着:"做我的妃子吧。" 靡音的眼睛还是看着窗外,而她的嘴角,却上扬了:"我以为,在出盛容之前,我们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 "这并不是一桩交易。"极净万道:"我也不会强迫你的。" "也就是说,你会等待?"靡音嘴角的笑意,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是的。"她身后的极净万回答。 "你会等多久?"靡音问。 "直到你答应的那天。"极净万答。 靡音的笑,成为了声音,她笑出了声音。 "怎么,你不相信?"极净万扬扬眉毛。 "没有。"靡音摇摇头:"只是,我以前似乎也听过这样的话……确实是很好听的。" "后来呢?"极净万问:"那个对你说这句话的男人,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就很不一样了。"靡音喃喃道:"很不一样了。"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极净万说:"我是极净万。" 她的眼睛,还是看着那寥廓的天。 眼球上,有一层空空茫茫的壳。 许久之后,她忽然问道:"我可以出去吗?就在这附近转转。" "当然。"极净万说:"我说过,我会给你自由的。" "真好。"靡音说着,便坐起了身子:"我现在就想出去走走。" 极净万将手肘撑在自己身后,眼中盛开了一朵妖魅的花:"好,我这就带你去。" 靡音换上了耶罗女子的衣衫。 月白的上衣,雪青色的短裙,下面是黑色长靴。 耶罗的女子是健美的,而靡音,则是娇小,穿上这身衣服,与娇美中增添了一丝韧性。 极净万骑着一匹赤色骏马,来到靡音面前,伸手,想将她拉上去。 但是靡音后退了,她仰起头,看着极净万,轻声道:"我想自己骑。" 极净万看着靡音的脸,在耶罗的阳光下,她的皮肤,毫无杂色,带着水一般的清澈。 他微笑着,派人另外牵来一匹马。 靡音骑上,马鞭一扬,马嘶鸣一声,带着她向前奔去。 靡音闭着眼睛,她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而她的皮肤,也被风吹得发紧。 一颗心,随着马的速度,奔跑着。 或许,这就是自由吧。 没有约束,没有仇恨,没有思想,就这么在这蓝天下,在这碧草上,奔驰着。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靡音身体中的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多久了。 究竟有多久,她没有享受到这样的自由了。 直到这时,靡音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活着,还是好的。 她忽然放开了缰绳,将双手,伸在了半空中。 风,从靡音的五指间穿过。 她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风的形状。 一种饱满的形状。 靡音扬起了头。 她的发,在风中飘散着,张扬着,纠缠着。 这就是自由。 而她的身子,却在不停地倾斜。 终于,靡音失去了平衡,向着地面倒去。 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了飞鸟的弧度。 平静,舒适。 然而,就在靡音要跌在地面时,一双大手,稳稳地将她抱住了。 接着,靡音下落的趋势被止住,她被拉入一个怀抱中。 极净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真会让人操心。" 靡音睁开眼,看见了阳光,有着无数光晕的阳光。 她轻声道:"你应该试试我刚才的做法,很舒服。" "我可没你这么大的胆子。"极净万笑笑:"如果你想试试奔驰的感觉,就躺在我怀里,我带着你跑。" 靡音听了他的话。 她就这么躺在极净万的怀中。 极净万双&腿一夹马腹,马快速向前奔去。 靡音重新闭上眼。 耳边,有很多的声音。 她静静地聆听着。 风,一股股地刮在她的脸上,吹走了一些繁乱。 但有些东西,却依旧留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缓和了。 他们停了下来。 极净万先下了马,然后,也将靡音抱下了马。 耶罗有大部分地域都是草原,极目望去,全是深深的绿色,浓到极致。 极净万拉着靡音在草地上坐下。 草很厚,染着露珠,像是天然的湿&润的垫子。 靡音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极净万,自己躺着。 天空,高远寥廓,怎么看,都看不进。 而身边的草,则摩挲着她的脸颊,湿湿的,润润的。 "喜欢这里吗?"极净万问。 "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靡音喃喃道:"地方都是好的,只是身边陪伴的人不同,心情也就不同了。" "那么,有我的陪伴,你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呢?"极净万问。 靡音没有回答,她开始入神地观看天空。 极净万看着靡音,看着她精致的面孔,忽然问道:"你想成为这片土地的女主人吗?" 靡音像是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天空。 极净万不在意,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靡音,他伸出手,轻轻抚&mo着她的脸颊:"如果我成为这里的主人,我会将它分给你一半。" 靡音的眼球上,蒙着空寂的壳,里面,映着无物的蓝天。 "可是,"她说:"我拿来干什么呢?" "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想拥有的。"极净万像是预言一般地说道。 "或许吧。"靡音道:"或许吧。" 然后,靡音的眼睑,慢慢地抖动着,像是要入睡一般。 但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渐渐地靠近,在他们身边停下。 靡音以为是极净万的手下来通知他事情,因此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躺着。 但是,她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激动的呼吸声。 靡音的身体,像是被某种记忆所牵动,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抬头,看向来人。 那个人,坐在马上,逆着光。 靡音只是看见了他的轮廓:秀气,瘦ting。 眼前,瞬间浮现起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个纤细的,苍白的少年,他的脸庞,是干净的,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他的眼睛,蕴满了星辰,他的睫毛,瑰丽浓密。 他紧紧地抱住她,说:"就算我死,也不会抛下你。" 远修。 远修。 远修! 靡音倏地站起身来,而高远修也飞速跳下了马,向着她奔去,一把将靡音抱住。 在进&入高远修怀抱的那刹那,靡音身体的血液,才慢慢流动起来。 这个熟悉的怀抱,属于过去的怀抱。 远修,这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什么都变了,但只有他,只有他们共同的回忆,是不会变的。 两人一直拥抱着。 而极净万,则在旁边观看着。 嘴角,是朵静默的花。 过了许久,两人才松开了彼此。 靡音看着高远修,细细地打量着。 他的皮肤,经过耶罗的阳光,不再那么苍白。 他长高了,但还是纤细的。 那张脸,溢满了秀气。 而他的力气,却大了许多,能够轻易地将她抱起。 而高远修也在打量着靡音。 她更加美丽了,像是一朵正在盛期的花。 "靡音,"高远修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当初,他发誓要保护好她,可是他没有能力,他还是丢失了靡音。 他让她重新落入了杨池舟的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等待 他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常常闭上眼,就能看见靡音。 看见她满身是血,伸出手,在不断地叫着:"远修,救我。" 高远修努力地伸出手,可是他够不到她。 靡音,他够不到靡音。 无论怎么努力,他就是抓不到她。 每到这时,他的喉咙中就会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他就在这样的吼声中醒来。 醒来后,还是记得,靡音远在盛容,在杨池舟和殷独贤的手中。 他日日夜夜勤练武功,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救回靡音。 就算是粉身碎骨,抽筋扒皮,他也一定要将靡音救回。 而昨天,他听见了一个消息:二皇子从盛容带回来一个女人。 像是有种预感似的,高远修觉得,这个女人,是自己所熟悉的。 他的血液中,开始有种牵动。 于是,他想尽办法,向极净万寝宫中的宫女们打听那个女子的模样。 之后,他更加确定,那个女人就是靡音。 高远修激动得侧夜未眠。 可是他不能硬闯极净万的寝宫。 所以,他只能等待,耐心地等待。 终于,在刚才,他得到消息,说是靡音和极净万共同出游。 高远修立即奔到这里。 远远地,他便看见了那个身影。 娇小,柔弱,美丽。 他终于再次见到她了。 "我没事的。"靡音将手抚在高远修的脸上,轻声道:"真的,远修,我什么事都没有。" 高远修知道,她在安慰自己。 靡音不想让他自责。 她有事。 她的眼睛,再也不是清澈的了。 她遭遇了很多的事情。 痛苦的事。 "原来,你们是认识的。"极净万懒懒的声音传来。 靡音和高远修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便放开了彼此。 靡音向极净万坦白:"远修是我的朋友。" 极净万微微颌首,也没再说什么。 三人瞬间沉默了下来。 靡音伸手,抚&mo着高远修骑来的那匹马的缰绳。 那绛色的缰绳,有着微微的刺。 她缓声道:"我可以去和远修住吗?" 闻言,极净万的嘴角,抿出个小小的弧度。 他的眼睛,轻飘飘地看向高远修,又有意无意地滑向他的双&腿间, 良久,他道:"当然,我说过,你是自由的。" "不过,"极净万来到靡音的身后,手则缓缓抚&mo着她的黑发,那种姿势,带着一种宣示:"同样,作为你的朋友,我偶尔也应该可以来见见你吧。" 高远修看着他的举动,手缓缓地握紧了。 "是的。"靡音重复道:"欢迎你以朋友的身份来看我。" 就这么,靡音跟着高远修来到了他的住所。 从他的叙述中,靡音得知,第真机是耶罗的将军,而高远修,则成为了他的义子。 两人站在高远修的屋子里。 房间的布置结构,全是耶罗的风格。 但是靡音却忽然有种时光倒退的错觉。 像是他们还在双灵宫中,像是青兮还是活着的,像是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是,那种错觉,只是一瞬。 只能是一瞬。 靡音站得离高远修很近。 她记得,曾经自己和远修是一样高的。 可是现在,她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见远修的脸。 其实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他们的外貌,都被时间雕刻出了另一种mo样。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是时间的流水冲不走的。 例如,他们共同拥有的美好的回忆。 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他们一起在双灵宫中度过的日子。 那些记忆,那些笑容,是永远留存的。 "靡音。"高远修看着她,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含着隐隐的痛:"靡音,你受苦了。" "没有,我过得很好,真的。"靡音伸出双手,抚上高远修的脸颊:"远修,我已经会得照顾自己了。" 还是那张脸。 靡音的手掌,触mo到了一种熟悉。 就像她以前做的那样。 远修,是不会改变的。 高远修知道,靡音过得并不好,她不可能过得好。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宁愿她永远忘记。 "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好吗?"高远修的手,罩上了她的。 此时,他的眉头轻蹙了一下。 因为,靡音的手,居然是那样的冷。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传来的冷。 而以前,靡音的手,是暖的,软的,柔滑的,是一种确确实实,充满希望的肉体。 究竟要经历多少的事情,才能让一个人的手,冷成这样? 想到这,高远修的心里,像是万蚁啃噬一般。 他的血液中,流淌了浓浓的恨意。 对杨池舟和殷独贤的恨意。 是他们,是他们将靡音害成这样的。 "远修,以后我们两个就这么生活在一起,就我们两个,好吗?"靡音缓声问道。 "当然。"高远修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我好累,真的很累。"靡音的声音中透出了无尽的疲倦。 高远修将靡音带到了毛毯上,让她躺下。 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此刻,天空浸染了晚霞。 血红的颜色,给人一种沉重。 靡音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那声音,清澈,微弱,像是夜晚睡莲盛开:"远修,记得吗?以前我们也常常这样躺在一起的。" 高远修记得。 永远都记得。 那是在双灵宫中的事情。 高远修常常在靡音睡觉前给她讲宫外的事情,集市,花灯会,狩猎。 每次,靡音都听得津津有味。 然后,就非拉着高远修在自己身边躺下,在黑暗中,聆听那个外面世界的精彩。 而今天,那些日子,仿佛又重新回来了。 只是,中间历经了太多事情,每一丝空气,都染上黯淡的荒凉。 但是重逢,毕竟是可喜的。 忽然,一只手,缓缓地握&住了高远修。 靡音道:"远修,见到你,真好,真的。" 高远修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牢牢地握&住。 房间里,是安谧的气氛。 所有的尘埃,都沉寂了下来。 靡音的唇,开启了。 她的唇,有着淡淡的粉色,每次张开时,那些细纹便会动荡,像是水的波纹一般。 靡音用生平最淡静的语气,向他述说了自己的遭遇。 与他分别后,自己遭遇到的每件事情。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血腥,所有的屈辱,在她的话语中,都成为一阵无形的风,慢悠悠地过去了。 可是,高远修知道,那些风,已经在靡音的心上留下了永远也不能磨灭的痕迹。 那些伤痕,是无法痊愈的。 不知过了多久,靡音的声音停止了。 空气中,仿佛有一丝淡淡的哽咽,拖着长长的线条,不知是属于谁。 高远修一直握着靡音的手。 他没发觉的是,因为心内那些激动的情绪,他的力气是那样大,靡音的手上,出现了红印。 留下了他的痕迹。 "可是远修。"靡音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空壳,她喃喃道:"远修,我的心里,是没有着落的。" "怎么了?"高远修问。 "我杀了他,我记得我亲手杀了殷独贤。"靡音看着天上的霞光,语气是一种幽幽的寂静:"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死讯?我的心,落不到实处。我是真的杀了他的,我的刀,一下下地捅进了他的xiong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传出他死去的消息?……难道,是我在做梦吗?" "靡音,靡音,靡音!"高远修重重地呼唤着她,直到靡音转过头来。 他轻轻地对着她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眼中的那片迷茫吹散。 然后,他用一种很温柔的眼神看着她,道:"是的,靡音,你已经杀了他了,你是真的杀了他了,靡音,安静下来,殷独贤再也不能伤害你,他已经死了。" "可是……"靡音的眼中满是迷茫:"可是……" "据我所知,盛容最近的局势是很紧张的。"高远修道:"杨池舟急速回朝,将边境的两个城池白白拱手让与耶罗。这说明,宫中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是的,靡音,殷独贤已经死了,可是为了控制住局势,这个消息被封锁了。你放心,义父已经派人去调查。" "真的吗。"靡音问。 "是真的,一旦确定后,耶罗就会趁机出动军队,进攻盛容。"高远修的眼中,聚着精&光:"那时,他们就完了,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都会不存在了。" 闻言,靡音将头,枕在了高远修的xiong膛上。 她感觉到了安心。 她等待着,等待着殷独贤的死讯。 耶罗是个和盛容完全不同的地方。 这里的男人,都是高大强壮的。 这里的女人,都是窈窕健美的。 这里的景色,全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原。 靡音这些日子,一直都和高远修待在一起,待在这个和盛容完全不同的地方。 在高远修的身边,靡音才偶尔能回到过去。 她喜欢那种回忆的感觉,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但是至少能让她的心,不再这么空寂。 但是,靡音知道,日子不会就这样永远这样安宁下去。 果然,在这天早上,一个人来到了靡音的面前。 一身藏青色的衣衫,内敛而沉默,深眉高目,黑色的胡须将半张脸掩埋。 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永远都能射出锐利的光。 第真机。 他再一次出现在了靡音的面前。 他全身,都散发着威严,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震动着人的血液:"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靡音道:"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他们是在院子中说着话。 在那天光之下,靡音的肌肤,如雪一般洁白。 耶罗的女子,大多是蜜色肌肤,因此,靡音的雪肌在这里,带着一种神秘的珍贵。 "丫头,我希望你心里没有再怪我。"第真机开门见山地说道。 "将军多虑了。"靡音道,她的声音中确实没有嘲讽,只是一种淡淡的味道:"您救了远修,那就很好,真的,那就很好。" 第真机看着她,眼中有种奇异的沉寂。 是的,靡音与他印象中不一样了。 是的,不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柔弱的亡国之女,她的身上,染上了一种气息。 淡淡的血腥,淡淡的韧性。 她已经长大了。 第真机回过神来,道:"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关于殷独贤?"靡音反问。 第真机点点头:"你……确实杀了他?"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在微风的吹拂下,靡音闭上了眼,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我不记得自己捅了他多少刀,但是,每一刀,我都尽了自己的全力……是的,我认为,他已经死了。" 闻言,第真机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垂着眼。 靡音睁开眼,缓缓说道:"将军,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真机抬眼,看着她。 他的眼睛,裹着浓浓的威严,而靡音的眼睛,则是亘古的淡静。 良久,第真机开口:"你和二皇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对我有着一时的兴趣,因此,凭着自己随心所欲的心情,将我带出了盛容的皇宫。"靡音回答得毫无保留。 "那么,"第真机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像是要看入靡音的身体,那种感觉,让人不适:"你对二皇子,是什么感觉。" "朋友。"靡音淡淡说道。 隔了半晌,她又问道:"将军为何对这个感兴趣?" "因为,"第真机语含深意:"我不想让远修受伤。" 靡音的唇,微微地抿着。 长空中,大雁飞过,翅膀在空中划出缠&绵的姿势。 "好的。"靡音的话,随着淡淡的香气,向着第真机袭来:"我明白的。" 消失了几天之后,极净万再次出现。 当他来到高远修居住的庭院中时,刚好看见靡音跪在地上挖土。 而旁边,放着一包种子。 "这是什么?"他问。 "牡丹的种子。"靡音头也不抬,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牡丹在耶罗,是无法生长的吗?"极净万扬扬眉宇。 "总要试过,才能知道。"靡音这么回答。 "你果真是个固执的女人。"极净万的眉梢眼角,显出了浓浓的兴味。 靡音专心致志地弄着,她用细嫩的手,拿着小铲,松了土,之后,再将种子放入,轻轻盖上土。 耐心地待她弄好后,极净万道:"走吧。" "去哪里?"靡音问。 "宴会。"极净万将靡音拉起,弯腰帮她拍抚了下膝盖上的泥土。 靡音正想说什么,高远修的声音从后传来:"靡音,水拿来了……" 这时,高远修看见了极净万,脚步顿了顿,但紧接着,他便走到靡音身边,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二皇子,你来是来找靡音的?"高远修问。 "我想带靡音去一个地方。"极净万微笑:"你,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可是靡音和我已经约定好今天去逛集市。"高远修一直站在靡音的身前,那种姿势,是一种凛然,谁也无法逼他让开。 闻言,极净万嘴角那抹慵懒的笑更深刻了一些:"是吗?靡音,你确实这样答应过他了?" 他笑意的弧度就这么刻在了靡音的心上。 靡音想起了第真机的话。 是的,她和他一样,都不想让远修受伤。 靡音微微地垂下了眼睛,睫毛挡住了眼中的神色。 "是的,不过……集市随时都能去的。" 闻言,高远修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靡音,眼中,是郁结与不惑。 "远修,"靡音越过他,轻声道:"下次我们再去吧。" 接着,她就这么越过他,来到了极净万身边。 极净万揽过靡音的肩膀,动作是熟稔的亲昵。 然后,他们一同向着门外走去。 高远修站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极净万的搀扶下,靡音进&入了他的马车中。 马车里,是一种馥郁的香气,丝丝缕缕,勾动人的情丝。 其实,耶罗的男子是不作兴如此讲究的。 耶罗的男子,大多是粗豪。 但极净万却是个例外,他喜爱一切细致的事物。 那香气,一直萦绕在靡音的鼻端,像一只女人的手,那尖尖的丹蔻,妖娆而危险地在她的脸上晃动。 靡音感觉到一种不适。 她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我说过的,宴会。"极净万道。 "什么宴会?"靡音问。 "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极净万微笑。 "是吗?"靡音淡淡地应着,语气中,什么也听不出来。 "看上去,你和高远修似乎很要好。"极净若无其事地拍拍袖口。 "是的,"靡音点点头:"他是我的玩伴。" "我想,"极净万抬起眼睛,眸色难辨:"你应该是清楚,自己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什么意思?"靡音的眼睛,暗了暗。 "你是个女人,"极净万嘴角微勾,倾国花开:"但是,他却并不是个纯粹的男人。" 他的话音刚落,车厢内的空气,便陡然紧张起来。 靡音的眼睛,瞬间生冷了:"他是我的朋友。" "所以呢?"极净万问。 "所以,我不希望再听见你侮辱他。"靡音的声音中,是浓浓的警告。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并不停止侮辱他,你会怎么做呢?"极净万问,嘴角,还是那抹慵懒。 靡音明白他的意思。 她只是个女人。 如今,她在耶罗,在他的地盘上。 她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能力。 所以,他认为她不能怎么样。 她从极净万的眼神中看出了这样的讯息。 靡音的眼神,忽然之间,黝黯了。 像是蒙上了一层妩媚的,神秘的纱巾。 烟雨,袅袅绕绕。 "你还没得到我,"靡音的唇,缓缓开启:"不是吗?" 是的,只要极净万没有得到她,靡音就有了筹码。 她就能控制他。 只要他还没得到她。 极净万额前的一缕发落了下来,遮挡住了他的眸子。 里面的神色,靡音辨不清晰。 但是她知道,自己赢了。 是的,她赢了。 "靡音,"极净万的眼中,是浓浓的缱绻的爱意:"你很明白男人的想法。" "难道,你忘记我曾经的两个男人是谁了?"靡音笑着,笑容却进不了眼中。 "我记得,"靡音看着窗户,那帘子,时不时放入两三缕阳光:"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是,这是我的坚持。"极净万笑了。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我们到了。" 极净万起身,掀开帘子,轻松地一跃,下了马车。 然后,他将靡音也抱了下来。 靡音抬头,看见了一座宫殿。 和极净万的府邸,一样广大。 但眼前这座,是殿宇巍巍,充满了气势。 相比较而言,极净万的那所,则更显精细与幽雅。 靡音没有再问,而是跟着极净万一同进&入了府邸。 里面的侍从赶紧将两人迎接到了内堂。 殿中两侧,各自放有四排红木小桌,上面,摆满了珍果菜肴。 而里面的人,已经到齐了。 靡音悄无声息地一看,发现他们全是耶罗贵族打扮。 而极净万则拉着她来到空着的那张桌子后,盘腿而坐。 从靡音进&入的那刻起,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那雪肌,让她像枚夜明珠,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靡音坐下后,微微地垂下头。 她明白,与众不同带来的,很少是幸运。 于是,她一直沉默着。 自从他们进&入后,殿中忽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而极净万似乎非常习惯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旁若无人地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而嘴角的那抹慵懒,则刺痛了许多人的眼。 "净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通知过你,这是家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主桌的方向响起。 靡音低垂着头。 但是那道声音,却像波涛一般,震得她皮肤发麻。 "皇兄,我也记得,这是家宴。"极净万轻声道,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抚过河面的风,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你为什么要带上那个盛容的女人?"极撒风问。 "因为,她有可能成为我未来的皇妃。"极净万微笑。 靡音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手指,却攥得紧紧的。 "你的皇妃已经定下了,是景长老的三女儿,别胡闹了。"极撒风道。 "那是你们定下的,和我无关,并且……"极净万的眼睛微微一抬:"那个女人,应该是大嫂的妹妹,对吗?" "有什么不可以吗?"极撒风问。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寻思着,既然大嫂都是这么无趣,那她的妹妹应该好不了多少。"极净万虽然脸色平静,但话语中却有着闲闲的挑衅的味道:"这样的女人,娶回来,又什么乐趣呢?" "难不成,你想娶你身边那个弱不禁风的盛容的女人?"极撒风问。 自始自终,他的声音中,都没有恼怒。 靡音一直低垂着头,可是她的思绪却漂浮到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了那片草原,那种醉人的绿色。 她想去那里。 她想远离这些宫廷的纷争。 可是注定是不行的。 毫无防备地,极净万猛地将她的下巴给抬起。 她的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那晶莹的皮肤,如最上等的瓷器一般,让人生出想碰触的欲&望。 那嘴唇,不点而朱,像是刚盛开的花瓣。 那娇艳,碎了人心。 还有那衣服之下,隐隐可见的纤细的身子,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伸出手,去握紧。 "我喜欢她,而且,她的血统也是高贵的。"极净万道。 "亡国之女,还有什么血统?"极撒风轻轻哼了一声。 靡音并没有恼怒。 她只是将眼睛移到他所在的方向。 她看清了那个男人。 那个叫极撒风的男人。 他有着与极净万同样蜜色的肌肤,身形极高大,带着贵族的雍容威严。 他的脸,和极净万有着三分相似,可并没有他的精细,身上更多了一种男人的粗犷。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则是一种冷漠与鄙夷。 是的,鄙夷。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想娶谁,将是由我决定的。"极净万拉着靡音站了起来,那眼睛,则懒懒地向四周扫视一圈。 然后,在众人深浅不明的眼神中,他拉着靡音走了出去。 从宴会中出来,靡音的衣衫,被风吹起,扬起一片涟漪。 而她身上,那种清丽的,略带冷凝的香气,则飘散在极净万的鼻端。 两人再度登上马车,离开了极撒风的府邸。 车内,也有许多的软垫,用细绢包裹着,上面绣着繁丽的花纹。 极净万侧着身子,单手撑着头,躺在那些软垫之上。 那浅色的衣衫,是一贯的松散,露出那片蜜色的xiong膛。 那肌肉,隐藏着无尽的力量。 危险的力量。 靡音转过眼睛,看着窗外,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极净万反问。 "原来,你带着我去的目的,是为了拿着我当箭牌。"靡音掀起帘子,看着车轮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当她这么做时,忽然觉得背脊上有了热度。 靡音没有转头,因为她知道,极净万就在自己的身后。 果然,极净万的呼吸,扬起她耳边的发:"怎么,你心里不痛快?" "不。"靡音平静地回答,语气是真实的:"这也算是我还了你一次人情了。" "这种事情,也可以算得上是还人情吗?" 靡音的声音,似乎是从水中绽开的,异常清明:"你今天这么一做,伤了别人的面子,虽然他们不敢动你,但是,却完全有能力将我像只蝼蚁一样给捏死,给你作为警告……我的性命虽不重要,但抵上一次人情也不为过吧。" "放心,我怎么会让别人伤害到你呢?"极净万的语气,带着亲昵:"只要有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为了以防万一,我最好还是和你住在一起?"靡音的眼睛,依旧是看着窗外,车轮的影子,带着毛刺刺的轮廓,不像是真实的。 极净万隔了片刻,才缓缓说道:"靡音,你很聪明。" "你想知道我的回答吗?"靡音问。 "愿闻其详。" "我不想。"靡音这么回答。 "哦?"极净万的声线是平淡的:"为什么?" 靡音闭上眼,那光线透过眼皮,成为一片橘红。 眼前,像是燃起了一场宁静的火。 "我累了,真的,不想再卷入这些嘈杂的无聊的斗争当中。"靡音缓缓说道:"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在软软的草地上,好好地睡上一觉,看着天空上,云舒云卷,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现在的我,只想这样而已。" "可是,你注定是要卷入这些纷争的……上天让你遇见了我,这便是一种旨意。靡音,跟随我,依从我,跟我一起,享受耶罗的一切。" "我没有享受的心情。"靡音的声音和阳光一样淡薄。 极净万的手指,停顿了。 但片刻,又再度活络起来:"怎么,难道你真的想要和高远修一辈子?我想你应该知道……他永远也给不了你女人的快乐。" "什么是女人的快乐?"靡音忽然转过头来。 "女人的快乐,是健康的,完整的男人才能给予你的。" 靡音看着他,唇边忽然绽放了一朵黑暗的笑:"你是指,殷独贤以及杨池舟给予我的那些?" 极净万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头,看见了靡音嘴角的笑。 那笑,是刺眼的。 "不,"极净万的手,抚上了靡音的嘴角,像是要将那笑容给抹去:"我和他们,是不同的。" "不,"靡音的手指,也伸起,沿着他高ting的鼻梁滑下:"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真的,"靡音的笑,更加深刻:"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宁静 "我和他们,并不一样。"极净万的眼内,仿若含着无限深情。 他就这么,注视着靡音。 眸子,在阳光下,接近一种浅色的灰。 "一样与否,"靡音很慢很慢地闭了下眼:"是由我说的。" 然后,她像一条滑溜的鱼似地,离开了极净万的怀抱,坐在了马车的另外一端。 极净万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有了一瞬间的怔忪。 但紧接着,他便回过神来。 然后,他靠着车壁坐下,一只腿半曲着,姿势闲散。 阳光偶尔透过窗帘投射在他的脸上,斑驳的光影,让极净万的眸色明灭不定。 他轻轻开口:"靡音,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你信吗?" 靡音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随后,便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 透明的,圆润的,饱满的指甲。 轻轻一动,在阳光下,便是五道微微的光闪过。 模糊了她的眼睛。 "你得不到的。"靡音这么说。 "你不信我?"极净万的眼角往上吊了吊,面上泛起了一种漫不经心的矜傲。 "不,"靡音的眼神,仿佛沉入了湖底,她缓缓说道:"连我也不知道靡音去了哪里……连我,也找不到她了。" 那指甲,在阳光下,静静地哽咽着。 看着她,极净万的眼睛,沉静了下来。 当靡音回到高远修的府邸时,发现他还是蹲在花园中,轻轻地摆弄着花草。 夕阳下,他的背影,是萧条的,岑寂的。 "远修?"靡音唤着他的名字。 高远修身子怔了怔,随即转过身来,对着靡音若无其事地一笑,道:"你回来了。" "嗯。"靡音点点头,随后也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高远修劝道:"快起来,地上湿气重,坐久了,晚上脚会痛。" "那你为什么要蹲这么久?"靡音反问。 高远修低了低头,涩涩地一笑:"我本身就是无所谓的一个人。" 靡音将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不是的,远修,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在乎的人……我在乎你,而且,也只有你还在乎我。" 高远修垂头,看着靡音。 他的眼神,混合着夕阳的光,带着凄迷。 "靡音,"他缓缓劝道:"其实,二皇子对女人,是不错的。" 闻言,靡音的身子,陡然僵硬了。 高远修继续说道:"是的,靡音,和他在一起,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为什么你会突然改变主意?"靡音问道:"几个时辰之前,你不是还在防备着他吗?" "可是在这几个时辰之中,我想通了许多。"高远修道:"靡音,当你到来时,我就想着,我要永远保护你,守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我忘记了,我们已经不再是小孩。你……是一个女人了,而我,却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我不能给你幸福……" "所以,你就想将我推给极净万?"靡音的声音是澄澈的,无怒也无喜:"远修,你还是没弄懂我要的是什么。" "你要的是什么?"高远修问。 "宁静,我只要宁静。"靡音闭上眼,声音是疲倦的:"远修,我真的好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待在一个我信赖的人身边,睡觉,种花,偶尔一同谈话……远修,不要把我推出去,我求求你。" "可是靡音,你的人生还很长。"高远修道:"你只是现在疲倦了,可是总有一天,你会醒来的,到时候,你需要的,是一个强壮的怀抱,你会想要生儿育女,这些,我都给予不了你的。" "远修,"靡音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高远修问。 "在刺杀完殷独贤之后,我……是想自尽的。"靡音的语气,是飘渺的,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事情。 闻言,高远修的手,猛地一颤。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靡音道:"我要的很多东西,和普通女人要的是不一样的。" 高远修紧紧地将靡音的肩膀环住,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保护全部传给她。 是的,是他,让靡音受了这么多的苦。 当时,靡音明明是能够逃脱的。 是因为他的无能,才会让她遭遇这不堪回首的一切。 而现在,无论靡音要什么,他都会给予她。 毫不吝惜。 宁静地生活。 这或许只是一个简单而卑微的愿望。 但对靡音而言,却是难以实现的。 因为极净万的那番话,很多双黑暗中的手,开始伸向她。 这天,靡音和高远修一起去逛集市。 这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让靡音眼花缭乱。 许久不见的真实的笑容,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 只要靡音多看了某样东西一眼,高远修便会马上将其买下。 因此,才逛了没多久,高远修的双手便拿满了各种小玩意。 靡音也想抢几样过来自己拿,但是,高远修不让。 靡音也只能作罢。 正当两人逛得开心之际,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忽然从前方奔来,直接向着靡音他们撞去。 高远修眼明手快,虽未回头,就一把将靡音的手抓住,拉到一旁躲避。 而那匹马如闪电一般冲到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此刻,马上的人,猛得拉住了缰绳。 靡音抬头,似乎是看见了一团红霞。 是的,坐在马上的,是个女子,微黑的肌肤,容貌艳丽,身着大红衣衫,像火一般燃烧着。 那是一种嚣张而张扬的美丽。 她那骄傲的下颚,微微扬起,明艳的大眼,斜睨着靡音。 她的眼神,是一种肆无忌惮的打量。 良久,她从鼻子中哼出一声,道:"你就是那个盛容来的小贱人?" 高远修的眼睛立即冷了下来,道:"景小姐,请你口气放尊重一点。"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景萨奇嫣&红的嘴角挑衅地一弯:"再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出口呢。" 高远修冷冷一笑:"也是,景小姐是出名的口无遮拦,您的嘴,可是厉害着呢,要不,怎么能将二皇子给吓跑呢?" 闻言,景萨奇气得一张脸顿时煞白。 她从小便思慕极净万,但那人却总是不将她放在眼中。 但放眼耶罗,只有她才是二皇妃的不二人选。 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前不久,当极净万回来时,却同时带回一个耶罗的女子。 其实,极净万风&流成性,以前也常做过这种事情。 可是这次,他却出了格, 他居然在家宴上宣布自己要娶的,是这个盛容的女子。 极净万的做法,完全是向着她的脸,狠狠地扇了两巴掌。 所以,景萨奇将自己的愤怒,全都洒在了靡音身上。 她一直派人盯着靡音的一举一动,而今天,一听见靡音出门的消息,她便来了,准备给她个下马威。 但是,高远修却拦在了前面,并且,言语之间,还含着暗讽。 景萨奇眼中凶光一盛,手上一动,鞭子像灵蛇一般,向着靡音的脸甩去。 但高远修身形快速移动,徒手生生将鞭子给抓住。 毕竟是血肉之躯,高远修的手顿时现出了一条血痕。 耶罗的阳光,带着干草的气息,有着微微的灰尘。 此刻,靡音闻到了血的味道,混合在阳光之中。 她看见了高远修的手。 那深深的血痕。 靡音的眼睛,忽然生冷了起来。 她看着景萨奇,以一种平静的,漫不经心的姿态。 她缓声道:"你,是冲着我来的,是吗?" 景萨奇那双明丽的大眼,此刻微微地眯了起来。 因为靡音的神色。 景萨奇坐在马上,明明应该是她在居高临下地俯视。 可是靡音的神色,却是那样的从容,从容得令对手心悸。 仿佛,她很清楚对手心中所想的每件事。 每一件事。 "你是在嫉妒我吗?"靡音平静地问道。 景萨奇的脸,忽然羞恼地红了,像是被人给看穿了心事。 她的声音,也忽地拔高:"你不过是个小贱女,我为什么要嫉妒你!" "你把我说得越下贱,就越贬低自己。"靡音缓声道:"因为,极净万选择了我……不是吗?" 闻言,景萨奇的手指气得颤抖。 她的双眼中,闪着恼羞成怒的火苗。 这个女人,这个来自盛容的女人,这个看上去柔弱得自己一鞭子便能将她的腰抽断的女人。 她居然被这样的女人给侮辱了。 景萨奇全身颤抖着。 那是轻微的颤抖。 可是,她逆着光,于是,在那干燥的阳光下,她身体的每根线条,都像波浪一般起伏着。 她想要抽回鞭子,想要用那鞭子,狠狠地抽在靡音的脸上。 景萨奇想要毁了那张脸。 那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脸。 但是此刻,她无法做到。 因为高远修的拦阻。 景萨奇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看着高远修脸上凛然的神情,她知道,如果自己敢动靡音一根汗毛,那么,高远修一定会将她撕咬成碎片。 意识到这一点,景萨奇心中,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在啃噬一般。 嫉恨,慢慢地腐蚀着她的心。 她嫉恨靡音。 嫉恨她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得到所有男人的爱。 景萨奇的一双明艳大眼,隐在黑暗中。 里面的怒火,慢慢转为了冰冷。 在这一刻,她决定与靡音为敌。 景萨奇猛地抽回了鞭子。 鞭子本身是缠在高远修手中的,此刻,倏地被抽出,高远修的手掌上,有了深深的伤口。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了身后。 血,滴落在他身后的地板上,溅起了微微的尘埃。 干净的血,一旦落地,便脏了。 景萨奇最后看他们一眼,然后,微微扬扬脖子,牵动缰绳,离开了。 她的脖子,在阳光下,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如天鹅般高贵。 待她走远,高远修忙转身询问道:"你没事吧。" 靡音摇摇头,接着快速抓住高远修放在身后的右手。 高远修躲闪不及,那手掌,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下。 景萨奇的鞭子,是特制的,上面,有无数的刺。 一旦抽到皮肉上,甚至可能见骨。 而此刻,高远修的手掌上,便有一条很深的伤痕。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靡音的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红色。 而她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抓住了。 两人也再没有闲逛的心思,直接打道回府。 在高远修的屋子中,靡音亲自为他清洗着伤口。 "没事的,只是看着厉害,一点也不疼。"高远修安慰道。 靡音垂着头,轻声道:"对不起,远修。" "你在说什么?"高远修皱眉:"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靡音缓缓道:"我想,我会将你的生活给弄乱的……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说这样的话?"高远修甚至是有些生气:"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 "可是,你并没有保护我的责任。"靡音道。 高远修低垂着头,接着,额前的发,开始抖动起来。 看仔细了,会发现,那是他的身子在颤抖。 "靡音,"他缓声道:"你认为我……认为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是吗?" "不,远修,你别这么想……"靡音想要阻止他。 但是她没有能够成功。 高远修的脸上,是忍耐的痛苦:"靡音,你知道吗?那次醒来后,我得知你再次被杨池舟给抓了回去,我恨不得杀了自己……真的,我恨不得杀了自己。我居然就这么把你给弄丢了,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 "那不是你的错。"靡音道:"远修,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自从和你分开之后,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高远修看上去似乎是恢复了平静,可是靡音知道,他没有,因为他的手,还在颤抖着:"我梦见你浑身都是血,那种血的颜色,浓得发黑,真的,你全身都是血。你就这么站在那里,伸出手,你让我救你……可是我做不到,就连在梦中我也是无能为力。靡音,我答应过你姐姐要照顾你,可是我没有能做到,在那个时刻,我居然把你给丢下了……靡音,我居然把你给丢下了。" "那不是任何人的错。"靡音轻轻握&住他的手:"远修,别再想了,我活着,我就在你身边,我的身体,是暖热的,我的血液,还在流动,我还能和你说话,能和你回忆从前,那就很好了,我们应该为此而感到快乐。" "靡音,我不会再让你受伤,我发誓,"高远修的眼睛里,露出坚定的精&光:"除非我死,否则,没有人能够伤害你,没有人能够!" 他的手掌,倏地将靡音的手给握&住。 刚才涂抹上药膏的伤口,又流出了浓浓的血,染湿了绷带。 而他的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 靡音慢慢地靠近他,在他的眉头上轻轻一吻。 那柔&软的,带着清甜的唇,就这么将高远修紧皱的眉头给化解开。 "远修,我不会有事的,"靡音直视着他,眼中,是满满的信赖:"因为你在我身边,因为你会一直保护着我,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高远修的身子,慢慢地,慢慢地舒缓了下来。 他的手,那受伤的手,也放松了。 血,停止了汹涌的流动。 靡音放下心来,可是就在这时,她的眼角,瞥见了一个人影。 靡音转头,看见了极净万。 他不知是何时来到的。 他看见了这一切。 他没有做声,只是闲闲地将身子靠在门上。 嘴角的那抹慵懒的笑,比平时更加深刻了些。 "打扰到你们了吗?"极净万问。 "二皇子有什么事吗?"高远修问。 "没事,只是听说你们下午的事情,所以来看望一下。"极净万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靡音低头,将高远修手上的伤包扎好,接着对他道:"我有些事想对二皇子说,你好好休息下吧。" 高远修点点头,应了。 于是,靡音就走出了屋子,而极净万也跟着。 两人一同来到花园中。 这里,满眼绿意,庭花怒放。 靡音站在花丛前,那张脸,也像是染上了无限的花意,让人执迷。 极净万的手,轻柔地抚过那些花,而那姿态,却像是在抚&mo着靡音。 "你知道下午的事情了,对吗?"靡音问。 "你没事吧。"极净万问。 靡音摇摇头,接着说道:"你能对她解释下吗?" "你是指景萨奇?"极净万问。 "是的。"靡音点头。 "可是,我要对她解释些什么呢?"极净万扬扬眉梢。 "解释她所误会的,让她消除怒火。"靡音这么回答。 "可是,"极净万慢慢向着靡音靠近,树荫的绿意就这么在他的脸上移动着:"据我所知,她并没有误会什么…… 我确实是放弃了她而选择了你。" "那么,据你所知,"靡音眸子的颜色,在绿荫下更暗沉了一点:"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她的性子,很暴躁,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极净万的语调,悠闲得异样:"所以说,她会继续伤害你。" "这样看来,她的性子和你很像。"靡音道:"我倒认为,你们是非常合适的一对。" "怎么,"极净万笑得耐人寻味:"你是想将我支开,好和高远修在一起?" 靡音抬起眼睛,轻悠悠地在他的脸上扫视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道:"怎么,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只是,"他俯下&身子,轻声询问道:"那么我呢?你要把我放在哪里?" "我以为,"靡音直视着他,眼中毫无畏惧:"你很自信。" "我是自信," 她的皮肤,光滑如羊脂。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的,而你,或许真的是我生命中的例外。" "那么,你打算对我怎么样呢?"靡音笑了,那个笑,是美丽的,也是尖锐的:"当然,如果你要的是我的身子,现在就可以拿去,毕竟,我没有任何阻止你的力量,不是吗?"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所在。"极净万的眼神,在靡音的脸颊上移动,所到之处,是缱绻:"你只愿意给我身子,而我更想要的,是你的心。" "不,你要的,不是我的身子,也不是我的心。"靡音用世间最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要的,是征服的快&感……你要的,不过是这个而已。" "或许,我是真的爱上了你呢?"极净万道。 "你太抬举我了。"靡音道:"二皇子。" "我想,你是有资格被抬举的。"极净万说着,便俯下了身子。 和往常一样,靡音转过了头。 但是这次,极净万擒住了她的下巴。 他逼着靡音面对她。 他们的唇,就这么碰触在了一起。 靡音的眼睛,微微一眯。 接着,极净万便感觉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在他们的唇齿间蔓延开来。 同时,他的唇上,传来一阵刺痛。 靡音,咬破了他的唇。 极净万放开了她。 但是,他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微笑着,抹去唇上的血珠。 "靡音,"他道:"你真的很像一只猫。" "是吗?"靡音笑了,但那笑容却是浮动的:"可别忘记,猫可是会伤人的。" "被喜欢的猫儿伤,那也是种乐趣。"极净万这么说道。 "伤多了,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靡音像是在和他打着哑谜。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极净万问。 "因为我以前的两个男人,抱着和你同样的想法。"靡音微笑:"可是到最后,他们也同样厌烦了。" 极净万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扬了上去:"他们不是你的男人,靡音,你的心,并没有给过他们。" "按照这么说来,我没有任何男人。"靡音静静地笑。 "你的意思是,你的心,没有给过任何男人?"风吹动树荫,在极净万的眼中,恍惚了一片绿色。 "是的,我的心,早就不在了。"靡音眸子的颜色,因为茫然,而变得更淡,更为透明。 "或许,我能把它给找回来呢?不过,一旦我得到了,就不会把它还给你的。" 靡音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笑了出来:"好,我拭目以待。" 那个笑容,是种涟漪,不断地荡漾了整张脸。 在极净万的眼中,靡音的脸,更加模糊了。 极净万说得没错。 景萨奇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 这天,高远修被第真机叫去谈话,而靡音则在院子中摆弄着那株牡丹。 在她的精心照料下,那牡丹的种子,开始发芽。 是一种极为柔&软的绿色,在阳光下看久了,能让人生出想哭泣的欲&望。 靡音每天都会来亲自照看它。 仿佛,那是一个想念。 像是对过去生活的回忆。 靡音永远都不会忘记在殷独贤和杨池舟他们出现之前的那段日子。 自己,远修,青兮,柳易风。 他们四个人一起度过的日子。 那似乎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是的,那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今后,她再也无法拥有。 因为,曾经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留下的,只有回忆。 能拥有的,只有回忆。 而这株牡丹,就是回忆。 靡音的手,轻轻地抚&mo着每一片叶子。 抚&mo着上面的经脉。 那些叶的经脉,交杂着,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 阳光,扑扑索索地落了下来。 静谧,干燥,带着芳草的气息。 透过布料,落在靡音的皮肤上,有种微微的烫。 正在这时,四个陌生的侍女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笑容恬静,恭敬礼貌地请靡音到大皇妃处去一趟,说是皇妃想和她说说话。 虽然她们是笑着,但暗中,却是一副不容人拒绝的样子。 靡音明白,自己是非去不可。 是的,在耶罗,她连一个平民都比不上。 她必须去。 于是,靡音拍拍手掌中的泥土,和几名侍女一起来到大皇子府上。 上次来时,是跟着极净万,张扬地从前门进&入。 而这次,她们却是遮遮掩掩地从后门进&入。 靡音随后扫视了下四周,偌大的后院,鸦雀无声。 想必是提前将人遣走。 如此一来,就算今天将她杀害在这里,也是无人知晓的。 如蝼蚁一般低贱。 这便是她的命运。 是的,属于她的命运。 穿过寂寂庭院与长廊,靡音来到了大皇妃所在的寝殿。 一路上,极目所见,都是干燥的阳光。 因此,在进&入屋子里时,靡音的眼睛尚不能适应,一眼望去,全是黑黢黢的人影。 过了好一会,眼前的事物才慢慢清晰起来。 靡音看见,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坐着一名妇人。 眉眼,和景萨奇有五分的相似。 大眼,高鼻,轮廓深邃,明艳动人。 景萨奇身上,带着一种骄矜。 而这妇人身上,则带着一丝严厉。 靡音自然猜测出了她的身份,便跪下,轻声道:"靡音拜见大皇妃。" 但是,景萨玛却并没有立即给予回应。 于是,靡音就这么跪着。 虽然外面是烫人的阳光,但是屋子内的地板,却是冰冷的。 那冰冷,一丝丝地,渗进靡音的膝盖骨里。 靡音的手,轻轻地握着。 手心中,还是有泥土的触觉。 就这么,印在手掌的纹路间。 隔了薄薄的一层土,靡音抚&mo着自己手,却生出了一种隔离感。 深深的隔离。 又或许,她的身体,早就不再属于自己。 正当她在冥想之际,景萨玛开口了,声线异常平稳。 像石头。 像靡音现在跪着的石头。 那一丝丝的冷,就这么透进靡音的心中。 和外面相比,屋子里,是幽暗的。 不仅是因为光线,还因为这气氛。 良久,景萨玛的声音才缓缓传来:"抬起头来。" 就连那声音,也是凉丝丝的。 靡音依言照做,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是湖水一般的沉静。 无惧无喜无悲无怒。 空空茫茫的。 而那白&皙的皮肤,像是颗夜明珠,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景萨玛轻轻地哼了一声:"模样确实是不错,难怪能迷住二弟那样的人。" 靡音不做声。 她知道,这里并没有自己开口的份。 她在等待着。 等待着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果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姐,她就是一只狐狸。" 随着声音,景萨奇走了进来。 那大红的颜色,像一团烈火,灼烤着人。 "听说,二弟想要娶你为妃?"景萨玛继续问道。 "那应该是二皇子的戏言。"靡音沉着应对。 "是吗?"景萨玛闭了下眼,但睁开时,里面则是一道灼人的精&光:"可是依我看,那并不是戏言。" 靡音闭上了嘴。 要说的,一句话就已经足够。 而接下来的,则不再由她控制。 这时,靡音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红色。 接着,她还没回过神来,便感觉到肋骨上一阵剧痛。 而身子,也顺着景萨奇的那一脚,给踹倒在了地上。 "小狐狸,别以为有男人帮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景萨奇收回脚,嘴角是一丝锐利的笑。 而靡音的嘴角,则是血迹。 刚才的那一脚,痛彻心扉,靡音听见了自己骨头折断的声响。 是的,她的肋骨,怕是已经断了。 景萨奇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她的笑声尖锐而短促:"小狐狸,今天我就让你尝尝好滋味……来人,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 她躺在地上,因剧痛而蜷缩着。 柔滑的,柔滑到人的心中。 可是,在景萨奇的眼中,那种柔滑,却是一种威胁。 至深的威胁。 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戾气。 她高高地举起了手。 接着,那鞭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啪"的一声,扇在了靡音赤*的背脊上。 与此同时,一道深深的血印在那片光洁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 靡音的身子,因为剧痛而痉挛着。 但是这样猛地一动,扯动了断裂的肋骨,靡音吐出了更多的血。 景萨奇的鞭子,在继续着。 那鞭子,不断地划破着空气,落在靡音的背脊上,手臂上,大腿上。 每一下抽打在身上,靡音的身子便会不自觉地猛烈抽&动。 这样一来,那断裂的肋骨,将皮肉刺得更深。 靡音开始不断地呕血。 那是比死亡还痛苦的时刻。 剧痛,袭击了靡音的全身。 她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这样,才能保证最后的自尊。 她仅有的自尊。 仅有的。 那是一段地狱般的时间。 靡音觉得,自己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淌着血。 是的,每一个毛孔。 外面的阳光,在寂静地哽咽。 而屋子中,则是回响着鞭子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景萨玛闲闲道:"气也使够了,夜长梦多,还是把她给尽早收拾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疗伤 景萨奇这才住了手。 此刻,她的额头上,满是汗珠。 而地上的靡音,全身都在痛苦地痉挛着。 是的,痉挛着。 白&皙的肌肤上,遍布了血痕。 惨不忍睹。 景萨奇的眼中,泛起了满意的光。 她将鞭子甩在地上,接着,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刀鞘上,镶嵌着华丽的红宝石。 华丽的死亡。 景萨奇将刀抽了出来。 寒光猛地一闪,阴凉了她的脸。 她拿着刀,一步步地向着靡音走去。 她要将这把刀,捅入她的心脏。 她要让这个女人的狐狸血,全部流尽。 她要让靡音的血,锋利自己的匕首。 而且在那之后,景萨奇决定,她要毁掉靡音的脸颊。 是的,她要一刀刀地,将靡音的脸颊给划破。 将那些如羊脂般的肌肤,划出一道道口子。 再也合不拢的口子。 是的,她要这么做。 她要让靡音变得丑陋。 甚至,她可以将靡音丑陋后的尸体,拿到极净万面前。 她要让他看清楚,这个女人的丑陋。 景萨奇蹲下&身子。 她的气息,全是冰冷的。 是的,冰冷的。 冰冷的气息,冰冷的匕首,冰冷的死亡。 接着,她眼睛一眯,猛地举起了匕首。 匕首,划着凉寒的光,向着靡音的心脏捅去。 靡音看见了这一切,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没有一点阻止的力量。 她甚至不能动弹一下。 是的,她的身子,已经伤到了这样的田地。 于是,靡音闭上了眼。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哑的声音阻止了景萨奇:"住手。" 声音很轻,却透着雍容和威严。 靡音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一个人走进了屋子。 异常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光,靡音根本看不清晰。 她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但是,那个声音,她是认得的。 他便是那次在家宴之上,呵斥极净万的人。 耶罗的大皇子。 极撒风。 那么,他是来救自己的。 这么说来,她暂时是安全的了。 想到这,靡音神经一松,竟晕了过去。 而此刻,屋子里的人也再度回过神来。 景萨奇将心一横,不顾极撒风的阻止,快速地将刀向着靡音刺去。 她要杀了她。 不论谁来阻止,都不可以。 但是,就在那匕首要捅入靡音心脏之际,一只脚斜伸过来,闪电般地打掉了景萨奇的匕首。 极撒风的那一脚,来势凶猛,竟然将景萨奇给踢倒在一旁,在地上滑出几尺之远。 景萨玛大惊,忙走过去,将妹妹给扶起,看着自己的丈夫,诧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你呢。"极撒风转头,看向她,一双眼睛,闪着内敛的寒光:"你们,是想在这里杀人吗?" "她,她不过是一个贱民。"景萨玛解释。 "没错,她不过是一个贱民,"极撒风道:"所以,我没有必要因为她,而和二弟再起争执。" 说完,极撒风唤来侍女,让她们将靡音抬到客房去。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着景萨玛道:"作为皇妃,我希望你明白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别给我惹麻烦。" 说完,极撒风转身。 他的衣衫,在这个时刻,发出了坚脆的声响。 景萨玛和景萨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苍白。 当靡音醒来时,第一个感觉,便是痛。 无边无际的痛,像潮水一般,向着她涌来。 xiong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每一次呼吸,就像是有一把刀刺&入了她的xiong腔。 比死亡还要可怕的痛苦。 这时,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 靡音轻声唤道:"远修……远修。" 那只手,有了略略的僵硬。 然后,极净万的声音,在她头ding响起:"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靡音,这样可不好。" 靡音缓缓地睁开眼。 但只是一瞬,便再度闭上。 一种轻飘的忽视。 极净万拿着锦帕帮着靡音擦拭着额上因疼痛而渗出的汗珠,轻声道:"抱歉,我没有能保护好你。" 靡音笑了,无声地笑了:"你并没有保护我的责任。" "靡音,"极净万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靡音的声音很轻微,因为稍大的动静都会引起肋骨的疼痛。 "这次的事情,都是由我而起的,今后,我会好好保护你。"极净万将她额头上汗湿的发丝给抚顺:"靡音,给我个保护你的机会。" "那么,"靡音的声音很轻:"你能够带着我暂时离开这里吗?" "你的肋骨,折断了,需要静养,根本无法移动。"极净万想了想,道:"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高远修来陪你的。" "不!"靡音叫了出来。 这么一叫,牵动了断骨,她的脸庞,痛苦地扭曲了。 极净万忙将她按住,道:"别动。" 靡音紧紧地闭上眼,好不容易等那阵剧痛过去后,才虚弱地开口:"我就是不想让远修知道我受了伤……请你,请你帮我瞒着他,好吗?" "这件事情,因为牵扯到大皇妃,因此很少有人知道。"极净万沉思了会,道:"但是如果想要瞒住高远修,确实也只能由我带着你出一趟远门,待伤势好转之后,再回来……这样吧,离这三十里外有一处温泉,对伤口愈合是有好处的,我就对外宣称是带着你去游玩,你看怎么样?" "那么,便谢谢你了。"靡音的声音,似乎已经虚弱到极限,成为了最细的丝线,临近断裂的边缘。 之后,她再度闭上了眼睛。 "好好睡吧。"极净万的手,触碰着靡音的眼睛。 在极净万的手掌中,靡音的眼球,在缓缓地转动。 极净万的速度很快,第二天,便将一切准备妥当,带着靡音上了路。 在头天晚上,靡音不顾极净万的阻止,忍住剧痛,拿着笔,给高远修写了一封信。 靡音不想让他担心。 是的,她是从他的府中被抓走的。 只要高远修想到这一点,他便会痛苦,并且,说不定他会失去理智,会去找景萨奇,作出不理智的事情。 靡音清楚,她不能让远修冒这样的险。 所以,她必须要瞒着他。 为了不引人注意,极净万一行人,天不亮便起程。 耶罗的夜晚,还是颇有些凉意。 靡音躺在马车上,手上是冰冷。 尽管马车行驶得非常缓慢,但是,靡音的伤口还是时不时会被颠簸得疼痛。 她闭着眼,紧紧地咬着牙齿,脸色,像纸一般苍白。 极净万拿着锦帕,一边为她擦拭着汗珠,一边轻声询问道:"你对高远修,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隔了许久,靡音才缓缓答道:"他是我的亲人……现在,我只有他了。" "我总觉得,你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极净万道:"或许说,你对哪个男人,都没有男女之情。" "我不需要那种感情。"靡音依旧闭着眼睛,声音小得要竖起耳朵,才能听见:"我真的不需要。" 疼痛,浸入了她的骨髓。 "我想,你并没有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极净万道:"那是很美好的感觉。" "你又怎么知道呢?"靡音道:"你也没有爱过吧。" "你说得对,"极净万俯下&身子:"所以现在,我正在尝试着去爱。" 靡音笑了,尽管此刻的笑,是需要力气的,是要承受痛苦的,但她还是笑了:"千万不要爱我,千万不要。" "为什么呢?" 靡音缓声道:"因为爱上我的那两个男人,下场并不怎么样。" "是吗,"极净万笑了:"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也曾经得到过许多的快乐,不是吗?" 靡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忍耐着痛楚。 那些颠簸,她在忍耐着。 终于,来到了极净万所说的那处地方。 经过长途的跋涉,牵动了伤口,靡音一直在发着热,昏睡了许久。 在大夫的精心治疗下,到第五天时,她的热,便散了。 这里,由于地质特殊,只要有水源的地方,就能开凿出温泉。 靡音所居住的屋子,靠着山,地势便利,直接引了温泉水进屋。 因此,靡音时时刻刻便能浸泡在屋子里的温泉池中。 这里的泉水,对疗伤有着奇效。 靡音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 靡音喜欢浸泡在泉水中。 这让她感觉到温暖。 她喜欢这种温暖。 喜欢这种回忆。 曾经,她和青兮也时常在双灵宫中浸泡温泉。 靡音喜欢将下颚浸泡在水中,鼻端就这么靠近着水面。 那种时不时发作的压迫的窒息感,让她有种受虐的愉快。 她还喜欢向水中吹着气。 这样,水面就会有许多的泡泡。 透明的,单薄的,易碎的。 泡沫的生起,还有破碎,就这么在她的眼睛中闪现。 每到这时,她的嘴虽然是隐藏在黑暗中的,但是她的眼睛,却是弯的。 眼中,有种晶亮,孩子似的,天真的,单纯的晶亮。 漆黑的眼睛里,洒落着璀璨的星。 鞭痕,一条条累积着,将她难得的雪白的肌肤给毁了。 极净万不能允许美好事物的逝去,所以,他日日都为靡音的伤口涂抹滑肤散。 这药,是极为珍贵的。 而效果,也是神速,渐渐地,那些伤口,变淡,变浅。 现在,虽然还有一些印记,但是,也是一种透明的荧色。 "伤口,还疼吗?"极净万问。 靡音摇摇头,动作很轻微。 稍不留意,她否定的意思便会溜走。 "靡音,你害怕吗?"极净万忽然这么问。 "害怕什么?"靡音反问。 微微的天光,倾斜着照进屋子。 穿过那些袅袅的热气,落在水面上。 水面上,还有靡音和极净万的影子,不断地漂浮着。 "害怕有人会再度伤害你。"极净万道。 "害怕。"靡音道:"我害怕。" "我说过,"极净万掬起一捧水,轻轻地撒在靡音的肩胛上:"我可以保护你的……这并不是威胁与交换,只是,我想保护你,真的。" "我害怕很多事情。"靡音的声音轻飘飘的,她的眼睛,透过窗外的柔绿的叶,清雅的花,看见了蓝天白云:"小时候,我害怕黑,可是黑暗还是会如期而至。后来,我害怕姐姐离开,可是她还是走了。接下来,我害怕殷独贤和杨池舟,可是,我却要日日夜夜待在他们的chuang上……我害怕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总是随着恐惧发生,阻止不了的。" "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都不在场。而这次,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我需要付出的东西太大了。"靡音笑了,那个笑,倒映在水面,是飘忽的。 "难道,属于我,是那么不可接受的事情吗?"极净万问。 "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要给我自由的。"靡音的声音很轻,却无端端地带上了一种锐利。 "带着痛苦的自由,是没有意义的。"极净万这么回答。 水,在光滑的肌肤上,遗下透明的水帘,带着诱&惑。 他在等待着靡音的回答。 但是,靡音忽然就消失了。 她潜进了水中。 她的长发,在水面飘散着。 像是某种黑色的植物,充满了神秘的味道。 头发,吸了水,带有重量,浮动起来,带着质感。 极净万在等待着。 一直在温泉边等待着靡音浮出水面。 当靡音沉下去时,水面起了一层波动。 涟漪,潋滟了整池水。 可是,当这场波动平息时,靡音也没有出来。 水面,是平静的。 只剩下靡音的长发,在飘动。 极净万眉眼一跳,没有多想,立即跳下池中。 在水下,他看见了靡音。 她睁着眼睛。 可是,她的眼里,是茫然。 光,从水上射下,在她的身体上投下点点光斑。 极净万一把环住靡音的腰肢,将她拖出了水面。 "你在干什么?"极净万盯着她。 靡音的脸上,有许多的水珠,一点一滴地,在洁净的脸上蜿蜒着。 此刻,她看着极净万,粲然一笑:"看,我不会死的,我不会有事的。" 极净万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些缓缓流动的小水珠。 良久,他像是叹息般地说道:"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清你是什么样的人。" 靡音也看着他,她问:"极净万,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她的睫毛上,有着晶亮的水珠。 像一颗颗珍珠,穿在上面。 极净万伸手,轻轻一碰,那些水珠就这么抖落在水面上。 那声响,在清脆与钝闷之间徘徊。 "或许我应该问,"靡音道:"为什么你,殷独贤,杨池舟都要喜欢我?" "我的喜欢,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极净万道。 "不,其实,你们的喜欢,是一样的。"靡音的眼睛,被泉水的热气氤氲:"没错,是一样的。" "因为,"靡音仿佛能看穿极净万的心:"因为,你和殷独贤,都是同一类人。所以,你们的喜欢,也都是一样的……这也就是,我要远离你的原因,因为和你在一起,会让我想起殷独贤。是的,你让我想起了他。" "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挫败。"良久,极净万这么说道。 "对此,我应该感到荣幸吗?"靡音问。 "应该,但是,"极净万眼中,有着暗暗的流光:"但是,我总有种预感,我能够得到你……总有一天,你会自动投入我的怀中。" "其实,我是感激你的。"靡音道:"你将我从盛容带了出来,你让我看见了这里的草……我喜欢这里的草,绿得那么自由。" "我说过,我可以让你拥有的。"极净万道。 "你就这么自信,可以得到耶罗的皇位?"靡音问。 "为了你,为了我自己,我一定会得到。"极净万的嘴角有着迷&离的笑。 "是大皇子将我转交给你的吗?"靡音问:"我以为,你们是敌人。" "可是他认为,你只是个女人。"极净万道:"他认为为一个女人而起冲突是非常不智的行为。" "看来,你们两个很不一样。"靡音道。 "是的,我认为,为一个女人而起冲突是非常值得的。" chuang前,摆放着丝绢屏风,光线晕在上面,成为流动的白色。 靡音半阖着眼睛。 那些白色,让她恍惚。 良久,她忽然问道:"盛容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极净万道:"没有,我们也在等待着,如果殷独贤真的死了,耶罗便会趁着朝中大乱之机,发兵进攻。" 靡音没有做声。 "靡音。"极净万唤她。 "什么?"靡音问。 "如果,如果……殷独贤并没有死,那你会怎么办?" 极净万感觉得到,在这句话后,靡音的身子,僵硬了。 "如果,他没有死,你还会再次回去杀他吗?"极净万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问着。 靡音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极净万听见了牙齿的碰撞声。 很轻微的碰撞声。 从靡音的嘴中传出。 那声音,太过轻微,让人听不出是害怕,还是浓浓的恨。 良久,靡音终于开口:"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现在,我还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在提供一种假设……如果,他真的没死,那么,我可以帮助你杀了他。" 屋子的角落中,放着一盆兰花,此刻,正在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靡音的声音,也是幽幽的:"我不晓得……我不晓得自己会怎么样。" "那时候,我会帮助你的……但是,到那时,这个帮助,就会要求回报了。" 靡音闭上眼,心内,是说不清与道不明的荒漠。 那些绿得自由的草,似乎在远去了。 极净万就这么陪着靡音,在此处待了一月有余。 但这天,耶罗宫中却派专人传来皇帝的旨意,让极净万速速回宫。 极净万吩咐下人,将靡音照顾好,接着,便快速赶回。 靡音在屋子中泡了回温泉,接着,又读了会书。 接下来,就是百无聊赖。 靡音害怕这种闲适的时光。 因为每到这时,她便会胡乱想起许多的事情。 她害怕安静。 因为当周遭安静的时候,她的耳边,会突兀地响起许多的声音。 惨叫声,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剑出鞘的声音,还有男人在欲*望中的喘&息声。 这些声音,一直存在于她的生命中。 一直,都存在于她的脑海中。 无法忘怀。 就连天底下,最锋利的刀,也无法挖去这样的记忆。 此刻,这些声音又开始在她的耳边响起。 并且,越来越大声。 靡音无法忍受。 因此,她出了门。 她是悄悄出去的。 她不想身后有陌生的人跟随着。 她居住的这处地方,是一座大山。 放眼望去,葱葱郁郁,绿意蔓延。 而树林中,还开放着不知名的花,像朝霞一般,热烈地开放着。 将人的眼睛,都映得柔&软。 靡音慢慢地,向着那些花走去。 地上,是枯腐的枝叶。 脚踩在上面,有绵绵的响声。 她一步步地,走到那些花的面前。 然后,伸出手,抚&mo。 她的皮肤,异常白&皙,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 那光线,似乎真的能够穿透。 如瓷器。 如玉器。 美不可言。 那只手,就这么握上了花。 那花,是新鲜的,今晨才开放的。 靡音握&住了那朵花。 花瓣是饱满的,丝绸的触感下,似乎有汁液在缓缓流动。 靡音握着它。 渐渐地,收紧了手。 才刚盛开的花瓣,在压力之下收紧,向着花&蕊靠近。 可是不够。 那是不够的。 靡音的手,还在使力。 是的,还在使力。 花,渐渐变了形。 由美丽,变成了狰狞。 花瓣下的汁液,终于,在一道柔&软的声音后,冲撞出来了。 靡音的手,染上了红色。 像血一般的红色。 可是不是的,那并不是血。 靡音清楚血的触觉,她碰触过太多次血了。 自己的,别人的,她碰触过太多次了。 血,mo上去,是有波动的。 因为它还保留着主人的心跳波动。 所以,当它溅在皮肤上时,靡音可以感觉得到那种波动。 感觉得到血的主人,临死前的最后心跳。 靡音就这么想着,嘴角绽放出黑暗的笑。 像是曼陀罗。 黑暗,妖娆,美丽。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它会痛的。" 靡音像是从梦中惊醒。 她缓缓地抬头,看见了一个男子。 眉目分明,身着苍色衣衫的男子。 他的头ding,是如霞的花。 他的脸庞,是无与伦比的温润和宁静。 而他的眼睛,则像是一泓水,深远幽静,仿佛任何暴躁的血液在他这里,都可以得到平缓。 靡音一时怔住了。 直到手上的黏湿,扯回了她的思绪。 "什么?"靡音问:"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手上的花,会痛的。"那男子道。 声音,如和熙的春风,吹散所有的焦躁。 "那又怎么样?"靡音问:"那又怎么样?" "它会痛,你也不会快乐。"那男子向着靡音走来,脚步轻缓,像是不欲打扰任何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锦帕,递给靡音。 靡音疑惑地看着他,半晌,才明白他是递给她擦拭手上的汁液。 靡音并没有接过。 男子也没有强求,他将那锦帕放在花丛上。 "快乐些。"他路过她身边时,这么说道。 靡音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过路的人。"那男子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靡音听着他的脚步声在树林中盘旋。 继而,远去。 最终,消失。 过了许久,靡音才伸手,拿起了他给予自己的那方锦帕。 她用它擦拭了自己的手。 手指上,那黏湿的感觉不再。 而那方锦帕,有着若有若无的气息。 像是,青草。 这天夜里,靡音一直睁着眼。 她的枕边,是那张锦帕。 淡淡的气息,时而飘入她的鼻端。 她的心,非常宁静。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不知为何,靡音的脑海中,一直想着如霞花海下,那眉目分明的男子。 她回忆着下午时,他们相遇的那一小段时间。 一遍一遍地回忆着。 靡音的心,在幽静之中,有了一丝涟漪。 她弄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她想要再次见到那名男子。 只是想再次见到他。 靡音将锦帕洗净,第二天,又来到了昨日他们相逢的那处地方。 可是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那男子,也没有再出现。 靡音就这么站在那里。 她的周围,是一片花海。 她的脚下,是软绵而潮湿的泥土。 山花欲燃,绿叶萦绕,美不胜收。 可是,那个男人,没有来。 靡音的心中,是空空茫茫的。 她就这么站着,一直站着。 直到许久之后,她的脸上,有了冰凉的触觉。 靡音的神思,这才缓缓被牵扯回来。 抬头,靡音看见了雨丝。 漫天的白茫茫的雨丝,像花海一般,扑扑索索地落下。 是的,那个男人,不会再来了。 靡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 她是在期许什么吗? 靡音这么询问着自己。 可是,答案却没有着落。 她看不见自己的内心。 靡音站在山林中,任由那些雨洒在身上。 那包裹着她身体的华丽的布料已经渐渐被淋湿。 而她的发丝,也牢牢黏在额上,黏在脸颊边。 黑色的发,更显出了她皮肤的苍白。 苍白中带着一丝透明。 从雨中回去之后,靡音便发起了热。 在迷糊之中,她似乎做了许多的梦。 但是,大部分的梦都是关于那个男子。 那个在如霞花海下,眉目分明的男子。 那个让她的心无端安宁的男子。 那个对她说,花会痛的男子。 即使在睡梦中,靡音也是迷惑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男子念念不忘。 是因为在他的身上,她找到了一种渴望已久的安宁? 靡音不明白。 而且,她的脑子,慢慢地混沌了。 这次的病,因为牵动伤口,开始时只是轻微的发热,而到了后来,病势渐渐汹涌起来。 靡音一直躺在chuang上,没有苏醒。 服侍她的人,全都惶惶不可终日。 最忧惧的,当属照顾她的两名耶罗太医。 极净万临走时,重重地嘱咐过他们要照看好靡音。 而现在,倘若靡音有什么不测,他们的生命,也估计到了尽头。 两名太医整日焦灼,但靡音的病情也越见沉重。 这天,两人终于想到,在这附近,便居住着神医慕情。 本来两人自持医术高超,不愿求助他人,但到了这危急关头,也不得不放下面子了。 慕情居住在此处半山腰的一座依山而筑的山庄中。 山庄内外,种着无数的竹子。 微风一吹,竹林翻飞,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 同时,那种清雅的气息,萦绕人的全身。 山庄的建筑,幽静,朴质,毫不奢华。 两名太医听说慕情先祖本是盛容人,因遭奸人迫害,不得已举家迁到耶罗。 慕家是医药世家,医术了得,远近驰名。 耶罗皇帝本想将他招到宫中,可惜慕情生性淡泊,婉言谢绝。 两名太医在一青衣童子的带领下,分花拂柳,走入院中。 在树荫下,一名面容淡静的男子正在竹椅上半躺着。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医书,正悠闲地阅读着。 看见来人,慕情放下手中的书,微笑,但不言语。 他,似乎更习惯等待别人开口。 太医不想耽搁时间,只能开门见山:"慕先生,我们来,是想请你去救一个人。" "哦?是谁呢?"慕情声音淡淡的。 太医明白,慕情一向不愿为朝中贵人看病,此时,只能据实回答:"这位小姐,也是盛容人。" "盛容人?"慕情扬扬眉毛,动作很轻微,就像是那拂动的竹叶:"她……住在这附近?" "是的,这位小姐前几日在这山中不小心淋了雨,加上本身有旧疾,病势猛地加重,我们束手无策……这位小姐身份特殊,还劳烦慕先生出手相救。"太医恳求道。 "前几日……"慕情喃喃念道,他的眼神,看着那摇动的竹叶,看着那柔&软的绿色。 少顷,他收回目光,道:"那么,就劳烦两位带路了。" 靡音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再一次梦见了青兮。 青兮看着她,在微笑。 那个笑,是真诚的,清澈的,让人愉悦的。 青兮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但是靡音却听不见。 靡音很努力地想要倾听,但是却是徒劳。 于是,靡音走上前去,想要通过观察青兮的嘴唇,猜测她说的话。 可是,当她看见青兮的嘴时,全身都凉了。 青兮的嘴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舌头,没有牙齿,什么都没有。 靡音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 接着,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那个怀抱,很是熟悉。 冷而坚&硬。 靡音缓缓地回头,看见了殷独贤。 他的笑容依旧。 依旧是那么冷,那么深沉,那么让人恐惧。 "你已经死了!"靡音尖叫着。 那声音,锐利得刺痛了她自己的耳膜。 "我说过,"殷独贤的声音,还是她记忆中的那样,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情感:"我和你,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然后,他伸手,来抓她。 靡音惊恐得大叫,像是世界末日一般地大叫。 她的心,搅成一团。 她的皮肤,缩紧了。 她的血液,停止了流动。 但是,就在这阵混乱之中,一双手,轻抚上了她的额头。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靡音的鼻端。 靡音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防备 那个人,用世间最平和的声音告诉她:"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那声音,有着奇异的力量,瞬间让靡音安宁了下来。 那噩梦,渐渐远去。 靡音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花海。 在花海的中央,站着一个苍色衣衫的男子。 他面目模糊,但整个人,像是最宁静平和的溪水,缓缓流淌,抚去靡音心中所有的忧思。 这一觉,靡音睡得很好。 当她醒来时,看见一缕微微的天光从窗户处射入。 那天光,并不刺眼,有种朦胧感,像是隔了一层纱布。 外面,似乎是刚下了一场雨。 空气,于清新中透着一种涩涩。 平时,靡音醒来后,身体&内都会生起一种厌世的懒惰。 她总是不想起身。 因为她不知道起来之后,应该如何度过这一天。 活下去,对她而言,是一种任务,不是乐趣。 她对这个世界,并不是乐观的。 因此,她会就这么躺着,睁着眼睛。 但是今天,她忽然想去外面走走。 她想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但,就在她的脚,接触到地面时,屏风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正在移动的身影。 男人的身影。 同时,靡音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气。 顿时,她心中一紧。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并不是因为害怕。 靡音就这么僵坐在chuang沿边,等待着。 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 一切的行动都很缓慢。 但是,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来了。 他的眸子,还是如靡音记忆中的那样。 清澈而温和,却有着深邃。 让人心安宁的深邃悠远。 他整个面部轮廓,都是柔和的。 连他周边的空气,也似乎完全没有棱角与弧度。 他的手中,端着一碗药。 白瓷的碗中,盛着黑色的药汁,随着袅袅白汽的升起,那苦涩的淡香,弥漫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中。 盛满了靡音的每个毛孔。 靡音的肌肉,是紧张的。 她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却许久,也没有说话。 而男子,主动地对她展开了笑容。 那是天底下最清澈明媚的笑。 像是雨后的阳光,在水雾的蒸腾之下,让人心静。 "你醒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他的第二句话是:"我叫慕情。" 慕情。 慕情。 靡音将这个名字在唇舌之间反复咀嚼,在舌尖上来回荡漾。 "我是你的大夫,来,把这药喝了吧。"慕情将手中的药递给了她。 靡音一直微垂着头,并不明显,但是她没有看他。 就连靡音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可是,在两人交接药碗时,药汁上倒映的两人的面容,就这么荡漾着。 重叠着,很亲密的重叠。 靡音忽然不欲再看,她将碗搁在嘴边,一仰头,喝了下去。 药甫入口,便是一股苦涩。 但不知慕情在药中加入了什么,靡音的唇舌间,有了股淡淡的异香。 靡音将碗放下,垂着眼,看着自己xiong前的发。 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发,还是披散着的。 而整个人的衣着,也有些不符合礼貌。 靡音将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靡音的头ding,传来慕情的询问。 "靡音。"靡音轻声回答了。 在开口时,她的嘴中,正散发着药的那种异香。 她想,接下来,慕情便要询问自己的身份了。 还有,她的曾经,她的故事。 靡音的手,握紧了。 但是没有,慕情的下一个问题是:"你种过花吗?" 靡音怔了怔,隔了许久,才点点头:"种过,我种的是牡丹,在盛容种过,来耶罗之后,也种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存活。" "可以的。"慕情道:"牡丹在耶罗,是可以存活的。" "你怎么知道?"靡音问。 "因为,在我的山庄中,就种了牡丹。" 靡音抬头,看见了慕情清浅的笑颜,一颗心,像是被某种东西给撞&击了一下。 "你想去看看吗?"慕情问。 靡音看着窗外,那被雨水淋过的世界,是崭新的。 靡音的心中,有种渴望。 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头了。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慕情的山庄中。 这里,竹林摇曳,送来雅致的清风。 就连空气,也是清雅的。 靡音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都鼓满了这样的清雅,整个人的心xiong,瞬间开阔了许多。 "这就是你居住的地方?"靡音问。 慕情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带领着她,继续走着。 这是条石块铺成的小径,脚踩上去,凉凉的。 "你,是去带我看牡丹吗?"靡音问。 不知为什么,那股凉意,慢慢地侵入她的身体。 看着慕情的背影,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一种预感告诫着她,不是的,慕情带自己来这里,是另有目的。 靡音停下了脚步。 一种被欺骗的感觉,瞬间让她全身发冷。 她原本以为,慕情是不一样的。 她原本以为,他是无所求的。 她原本,有好多好多的以为。 但是现在看来,他,也是危险。 靡音忽然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但没有几步,她便被慕情追上:"你做什么?" 靡音镇定地抬头。 慕情看清了她眼中的神情。 冷得透骨。 那是种,习惯性的被伤害后的防备。 "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慕情问。 "他的脸上,有着竹林的清雅。 像是微风吹拂,那种涟漪一晃而过。 但是,靡音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她不能再次受伤。 是的,面前的这个男人,他和殷独贤,和杨池舟,和极净万,没什么不一样。 他不过是多了一张可以令她放松戒备的脸。 除此之外,他们的内里,没什么不一样。 他是有所求的。 他是有阴谋的。 靡音冷冷地看着他。 慕情道:"靡音,听我说。" 他的手,碰触上了靡音的手臂。 一股令人心静的香气,就这么向着靡音传来。 但是此刻,这香气,混护着靡音烦乱的思绪,却成为黑暗中的一种白色的烟,向着靡音袭来。 最后,竟演化为一只手,扼住了靡音的颈脖。 让她无法思考。 忽然之间,靡音心中,生出了一种恨意。 是的,恨意。 她恨慕情。 她恨他给予了自己希望。 或许,就连靡音自己也不清楚这希望的确切内容。 但是,靡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内心里一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很清晰。 慕情的手,一直握着靡音的手臂。 他用的力气不大。 他很有分寸,不想伤了她。 但是对靡音而言,这样的动作,却是她所熟悉的囚禁。 那个噩梦,那个有着殷独贤的噩梦,又回来了。 淡淡的香,扼住靡音脖子的手,纠缠不休的噩梦。 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了一起。 靡音的眼眸上,忽然浮起了一层寒冷的光。 与此同时,她的手中,也多了一层寒冷的匕首。 这匕首,她一直带在身边。 匕首上,沾染着陈玉的,殷独贤的血。 而现在,这把匕首,又将饮血了。 慕情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灼&热。 他低下头,看见了一把匕首,正缓缓地从自己身体中拔出。 血,将匕首染红。 靡音的眼内,有一种隐忍的情绪。 从头到尾,慕情的眉宇只是微微皱了一下。 他握&住匕首柄,接着,熟练地一拔,快速封住自己腹部的几处穴道,防止大量的血涌出。 做完这一切,慕情抬起头来。 他看着靡音的眼神中,没有仇恨,没有怨怼,没有讶异。 只有平静,就像是一泓水。 靡音的心,忽然震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酸涩,在她体&内升腾。 慕情的声音异常清澈,像是水中的一朵白莲:"别怕,我只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然后,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种召唤。 靡音可以马上离开,慕情已经受伤,他再也追不上她了。 但是,在靡音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刻,她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慕情的手上。 慕情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牵着她,一起走进院子中。 两手的手心里,是血。 靡音感觉得到,慕情的血,是热的。 一种令人心安的暖热。 慕情带着靡音,来到后院中,越过长廊,在一家房间前停下。 慕情静静说道:"里面,有个你认识的人,你自己进去吧。" 靡音看着慕情,或许是被他眼中的平和所蛊惑,她愿意冒这个险。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家具,全是竹子制成的,那是一种简单与质朴。 住在这样的屋子中,心内必定是毫无杂念。 靡音的目光,晃过竹椅,竹凳,最终移动到chuang上。 那张chuang上,半躺着一个人。 虽然,那人的面庞是消瘦的。 虽然,那人的脸色是苍白的。 虽然,那人的眼神是憔悴的。 但是,这一切,都遮不住他的俊逸。 柳易风。 是柳易风! 靡音站在原地,被回忆的潮水冲得晕头转向。 过去的所有,像是一块块色彩斑斓的布料一般,在她的眼前晃动。 靡音抓不住,也不知该怎么抓住。 过了许久,一切才寂静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回复了原位。 "靡音。"柳易风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等你很久了。" 靡音先是站在原地,看似平静地。 但是,她的耳坠摇动的弧度开始逐渐增大。 随后,她像风一般,冲到了chuang边,扑入了柳易风的怀中。 她贪婪地呼吸着柳易风身上的气息。 那种熟悉的气息。 属于青兮的气息。 属于过去的气息。 然后,靡音感觉到脸颊上一片冰凉。 她哭了。 从事情发生以来,她一直告诉着自己,哭便是认输。 她一直在阻止自己落泪。 可是现在,她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她想要大哭一场,狠狠地,祭奠那些逝去的美好。 柳易风缓缓地抚&mo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 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是,在这样的接触中,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阳光洒在竹叶上,瞬间让叶面变得透明,那些清澈的汁液,在下面缓缓涌动。 叶面,由金黄,变得晕红。 时间,就在这样的变化中逝去。 靡音从柳易风平静的陈述中,了解了他来这里的经过。 田成在被害之前,就托付亲信将柳易风送到了耶罗,送到了慕情这里。 原来,柳易风的母亲那一族,和慕情家是有渊源的,算是远房亲戚。 虽然为了避嫌,双方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但慕情还是毫无条件地接收了柳易风。 他竭尽全力,医治着柳易风的伤。 经过这一年的治疗,柳易风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 而在两个月前,慕情终于配制出解药,将柳易风的喉咙医好,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而前几日,慕情无意间说出在山上遇见一个女子。 经过询问,柳易风发现,慕情所说的女子,很像是靡音。 于是,柳易风便恳求慕情将靡音带回。 这就是柳易风的经历。 他全部都告诉了靡音。 但是,有关靡音的一切,柳易风却没有询问。 因为他清楚,那不是快乐的回忆。 他不想让靡音再度去经历一遍。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问。 关于靡音的过去,柳易风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 但在那不堪回首的过去中,有一个人,是他们永远都会记得的。 青兮。 是的,青兮。 但是,靡音也不敢开口。 她不知应该如何询问。 到最后,是柳易风挑起了这个话题:"靡音,你知道……青兮最后待的地方吗?" 靡音的目光,注视着格子窗,那些蔷薇,簇拥着,开得热烈奔放。 像是一团火。 恍惚的火,没有热度。 靡音点点头:"是的,我……去看过她。" 柳易风闭上眼,一种痛苦的情绪从他隐忍的平静的眉宇间穿透了出来:"我真的很没用,居然连她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靡音垂下头,看着被褥上的刺绣。 她的思绪,仿佛也随着那些绣线的痕迹在缓缓移动。 一针一针,组成了现在这样淡雅的花纹。 房间内的空气,像是哽着一滴泪。 有种咸涩的味道。 但同时,也有一种香气。 那种靡音熟悉的,让她心安的香气。 竹叶与药香的混合。 靡音抬起头,阳光照在她细致的睫毛上,将那黑色染成金黄。 靡音道:"姐姐去的时候,不痛苦。因为,那时候,她爱的男人也爱她。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是的,"柳易风道:"是的,我爱她,永远都会爱着她。" 两人沉默良久。 "靡音,"柳易风道:"今后,你就在这里住下好吗?忘记一切仇恨,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一切仇恨?"靡音轻声问道:"那么,你也会忘记吗?" 柳易风摇摇头,眼中是一种清醒的彻悟:"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仇恨……但是靡音,你是不同的,你还有着快乐生活下去的希望。你姐姐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过上一种平静的生活。靡音,为了青兮,为了我,为了你自己,放弃仇恨。" 靡音静默了。 忘记仇恨。 这四个字,却是艰难的。 是的,她一直在考虑。 如果殷独贤没有死,那么,她应该怎么做? 回到盛荣,重新开始复仇的生活。 还是放弃仇恨,和耶罗那些自由的草地一起同生共死。 这些天,靡音一直在静静思考着这些问题。 命运,究竟会让她怎么做? 究竟,要让她怎么做才好。 结束完对话后,靡音独自步出了柳易风的房间。 她走在长廊上。 长廊四周种有许多的竹子。 那种清凉的绿意,渗入她的每一个毛孔中,让靡音有种酣畅淋漓的清透。 微风吹来的竹林的气息,进&入她的肺部,仿佛瞬间,就将那些烦思给吹走。 这里的一切,不奢华,不富丽。 只有一种质朴,让人感觉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心安。 脚踩在这山庄的地板上,靡音觉得,自己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活着的。 竹林,在摇曳着。 像是一只手抚过了靡音的肌肤。 那只手,是靡音所熟悉的。 带着暖意的手。 在走廊尽头的小亭中,靡音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慕情。 是的,他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衣衫,已经更换了一件。 血迹,全部清理干净了。 他清瘦俊逸的脸庞上,有着失血的苍白。 靡音的心,顿时生出一种愧疚与无措。 靡音发觉,每次她看见慕情时,心里都会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措。 竹林的绿意,笼罩在假寐的慕情身体上。 他仿佛是竹精。 自由自在,无欲无求。 靡音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然后,就在那种无措持续地在靡音身体中膨胀时,慕情开口了:"过来坐吧。" 随着话音,慕情也撑起了身子。 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扯动了伤口。 他的脸上,有很轻微的抽&动。 虽然他努力隐忍着,但靡音还是看见了。 她感觉到懊悔以及内疚。 "你的伤……"靡音喃喃道:"对不起。" 慕情微微一笑。 那笑容,若柳絮般轻扬,抚在靡音的心上,软化成一片。 "是我的错,我没有事先向你说清事情的经过。"慕情这么回答。 他并不是客气。 他的话语中,是平和。 像是清澄的溪水。 靡音看着他。 他的手指,是干净的,暖热的,令她向往的。 "谢谢你,救了柳哥哥。"靡音道。 "他,也是我的亲人。"慕情的声音,和熙得像是暖风。 温暖,是靡音许久都没有接触到的东西。 她心生恋恋。 靡音抬头,透过那茂密的竹林,看向天空。 竹叶组成的缝隙,也是一种柔&软的绿意。 "我该回去了。"靡音道。 她的声音中,有种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是一种眷恋。 是一种晦暗。 是一种不舍。 "你连茶都还没有喝呢。"慕情说着,边用左手端起茶壶。 他尽量避免使用右手,避免牵扯伤口。 靡音刺得并不浅,虽然他用药止住了血,但是,起码需要修养一月有余。 可是,他不想让靡音看出来。 他不想让她愧疚。 靡音自不是媸颜陋质,也觉察出了他的用心。 于是,她主动接过慕情手上的茶壶:"我来吧。" 两人的手,碰触在了一起。 虽然只是一瞬,但是,靡音觉得,那种暖热,会一直驻留在她的肌肤之上。 那股暖意,会透过肌肤的每一处纹理,到达四肢百骸。 是的,四肢百骸。 靡音定定神,将茶水倒入自己面前的杯子中。 因为她略为繁乱的思绪,茶水溅起了繁乱的水花。 偶尔一滴,落在靡音的手上。 靡音端起茶,静静地品着。 这里的一切,都是幽静,清雅。 茶水,也是一样。 靡音的目光,一直看着杯子。 但眼角,却是驻留着慕情的衣角。 那浅色的布料上蒙着一层竹林的绿。 面前的这个男人,靡音想,他,或许是不同的。 或许,他真的,是不同的。 那衣角,一直胀满了靡音全部的视线。 但是,靡音猛地回过神来。 她有些明白自己在期盼着什么了。 可能吗? 靡音讪笑一声,硬硬地将眼神移回。 她不愿妄想。 "果然是好茶。"靡音放下杯子,用与慕情同样平和的声音道:"谢谢你,我回去了。" 说完,靡音站起身来。 她的裙裾,本身是散成一朵花,而如今,合拢了花苞。 静默的,像是不曾盛开过。 像是不曾有过期许。 靡音走出了亭子,走上了长廊。 长廊,仿佛望不到尽头。 靡音觉得很奇怪。 刚才她来的时候,明明是很短的距离。 难道,是因为离开。 她不愿多想。 不敢多想。 这时,慕情叫住了她。 "那里,是你的家吗?" 那声音,顺着清风传来,像是能吹散人的烦思。 靡音没有回头。 但是,她摇头了。 不,那里,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了。 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没有家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慕情继续问。 风,持续地吹来,吹拂起了靡音的发。 在空中,四散着。 像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否则,她又能住在哪里呢? "如果你不嫌弃,"慕情道:"你可以住在这里的。" 靡音还是没有回头。 但是,她冷清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到了慕情的耳中:"不必了,我很好。" 接着,她继续往前走。 慕情再次叫住了她:"如果有空,就多来这里玩玩,这里,随时都是欢迎你的。" 靡音顿了顿,接着,离开。 脚步再也没有停止过。 像是在逃避着什么似的。 靡音坐在池子边。 池面上,有着宽大的荷叶,圆润的露珠正在上面滚动。 叶脉清晰,下面似乎有着无数的汁液流动。 靡音的眼睛,一直驻留在上面。 可是她的神智却不是的。 她的神智,飘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带着一种竹叶的香气。 飘逸。 她的双膝弯曲,下巴就抵在膝盖上。 而眉宇之间,满是烟云般的郁郁。 像是高山上的雾气,淡淡的,确是存在。 极净万今早派人快马回来告诉她,说是宫中有事,耽误了,一时半会无法回来。 靡音听了便是听了,心中没有一丝起伏。 她的一颗心,似乎已经成为了死水。 平静至黑色,所有的作物都安静地在里面枯荣。 无声无息。 虽然靡音不愿承认,但是,在几天之前,她心湖的水,还是摇曳了片刻。 因为那股竹香。 可摇曳之后,便是深深的无奈。 心中,有种浅浅的闷窒。 说不出因由。 柳易风曾好几次送信来,想让她去山庄中聚聚,但靡音总是推脱。 她不想见到那翠竹般的人。 她不想见到慕情。 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其他。 其他,靡音不愿正视的原因。 靡音的头,枕着膝盖,久了,脚便有些酸麻。 她嘴角抿紧几分,接着,便站了起来。 极净万为她安排的屋子,舒适至极,奢华至极,但,不是靡音想要的。 这里,到处都熏着香。 珍贵的香料。 可是,却失却了自然。 靡音想起了那染着药香的气息。 似乎,无论如何,靡音都会想起不愿记得的那个人。 xiong中,烦闷淤积。 靡音不愿再在这待下去,她来到了山上。 这座山很大,苍翠中透着深郁。 靡音特意挑的另一条路。 她不想见到慕情。 而且,也很难见到他。 因为靡音巧妙地打听过,得知慕情每隔几个月才会入山寻找药材一次。 上次,不过是巧合。 他们,见面的机会,将很少了。 靡音这么想着,一路沿着山路行走。 她的脚下,有很多的落叶。 陈旧的黄色,清新的绿色,混杂在一起。 没有区别的,它们都是落叶。 只是落叶。 半山腰处,有座小亭,年代似乎已经久远,显得陈旧。 可是在浓浓绿荫的映照下,却有着别样的意趣。 靡音走得累了,便决定在此歇息。 坐在亭中,可以俯视山下。 心里,稍稍开阔些许。 一朵野菊&花,在亭脚处哀哀地开放着。 那种娇&嫩的色泽,柔&软了人的眼。 靡音伸手,将它摘取了下来,放在鼻端轻嗅。 没有香气,只有一种露珠的清新。 靡音闭着眼,闲适地轻嗅着。 而此刻,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极力不想打扰到她。 靡音睁眼。 美眸中瞬间闪过淡淡的讶异与慌乱。 因为。 来人是慕情。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慕情的声音,还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清雅。 "没关系。"靡音将手中的花放在了一旁。 接着,靡音微垂着头,没有再说话。 还是慕情打破了沉默:"这些天,为什么没有到山庄来,是因为我说错了什么吗?" 靡音摇摇头。 阳光从她背后射来。 影子,在亭中的地面上,模模糊糊的。 "你的伤,有什么要紧吗?"靡音转移话题。 "没事,已经大好了。"慕情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就像是今天的阳光。 "易风,很想和你说说话。"慕情继续道:"我看你也没事,不如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改天吧。"靡音看着地上的影子,道:"改天我再去。" 慕情沉默了。 阳光,静谧地洒在两个各怀心事的男女身上。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冰。 "你为什么不开心?"慕情忽然这么问。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靡音笑了。 可是要等笑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连抬起嘴角的心情都没有。 "因为,你的脸上,从来没有露出过真的笑容。"慕情这么回答。 他的声音,也是像云烟般飘渺。 "你认为,"靡音忽然冷笑了一声:"一个亡国之女,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什么都不剩下的女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你认为,一个经历过无数血腥,甚至杀过人的人,还有开心的必要吗?" 靡音的音调,到最后,不自觉地拔高了。 她并不是针对慕情。 只是,针对自己的感情。 在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尖刻。 她的贝齿,咬住了唇瓣。 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 她想,在听见这么不客气的回答后,慕情应该会离开的。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可是没有,在惠风之后,慕情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暖柔:"有必须。" 他这么说:"有必要的,因为至少你还活着,至少你可以闻到花的清香,可以听到鸟的鸣叫,可以感受雨露的滋养,可以有无止境的未来……所以,你有开心的资格,也有开心的必要。" 是吗? 靡音这么询问自己。 是这样吗? 她的手上,重新拿起了那朵花。 触手,便是柔嫩。 "我是名大夫,时常会接触到很多的病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着美好的未来,但是他们的生命却不允许他们拥有那些未来。所以,我认为,生命是最可贵的。如果我们还活着,那就要好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慕情的声音,在这山林之中,轻扬飘散。 靡音安静地凝听着。 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裂开。 不痛。 只是一种微微的悸动。 靡音还是垂着头,但是她知道,慕情就在自己身边。 他一直没有离开。 靡音的手上,是那朵野菊&花。 不娇艳,颜色也不素雅。 但是,却有着昂然的生命力。 在阳光下,热烈地绽放花瓣。 靡音缓慢地将它旋转着。 圆形的花,成为圆形的黄色。 在那漩涡之中,靡音轻声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你想听吗?" 天色,由蔚蓝转为昏黄。 天际的云霞,仿佛在燃烧一般。 那红色的云,镶着金色的边。 与绚烂的华丽中,带着一种静谧的怆然。 靡音,将自己所有的故事,将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慕情。 那些悲伤。 那些屈辱。 那些屠杀。 那些血液。 一件件,一桩桩,全都向慕情讲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是,在慕情的面前,她不自觉地就会将身体放松。 她会有一种想要放空的渴望。 慕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们在亭子中坐了许久。 靡音在喁喁地说着,而慕情则安静地聆听。 靡音的诉说,是断断续续的。 甚至偶尔要停顿半个时辰才会重新响起。 可是慕情从来不会催促与插话。 他只会聆听。 安静地聆听。 以及。 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消息 靡音的心,似乎宁静了许多。 自从,她将一切都告诉了慕情之后。 她的心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扑扑索索的,花瓣,在她的心间荡漾。 满天花雨,静谧纯净。 慕情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存在,对靡音而言,便是好的。 靡音觉得,他懂得她。 或者说,至少,他能理解她。 靡音不再逃避慕情。 似乎将那些事情说出口后,她和他之间的隔膜,瞬间就消除了。 至少,他们之间的隐瞒,少了许多。 靡音时常去山庄中,和柳易风作伴。 有时候,柳易风喝过药后睡了,慕情便会邀靡音去竹林之中。 雅竹之下,有着青石板。 上面,是一副棋盘。 两人时常在竹林之下下棋。 靡音的棋艺只是中等水平,她知道,每次下棋时,慕情都会让她。 否则,凭两人相差过大的水平,一局棋,也不会下这么长的时间。 慕情并不会居功。 而靡音也没有表现出来。 他们,似乎是在维持着这样的平衡。 似乎,是在借着下棋而待在一起。 可是,他们很少交谈。 甚至于,有时候连一句话也不说。 靡音来时,只需要点点头,慕情便将棋盘给摆好。 而靡音离去时,同样只需要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词语。 可是靡音觉得,自己和慕情之间,是投契的。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这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或者有时候,她也想,如果时间,永远也不停止,那该多好。 这天,靡音照旧是先来到柳易风的房间中看望他。 柳易风的伤,已经大好了。 只是一身武功,因为那时的酷刑,损失大半。 看见靡音,柳易风微微一笑,道:"不用看我,直接去找慕情吧。" 靡音看着他脸上那善意的戏谑,耳朵忽然像有小小的火在灼烤:"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 "不见得吧。"柳易风继续微笑:"我怎么感觉,你每次在我这,都有些坐不住呢?"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以后还是少来吧。"靡音垂眸。 语气,染着淡淡的任性,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时代。 可是,那声音中的浅浅沧桑,却是掩饰不住的。 柳易风的眼眸,黯淡了下。 他忽然叹口气:"靡音,很多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靡音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是她不回答。 她只是用手抓着自己衣裙上的丝带,静静摆弄着。 "靡音,我和你姐姐,从你及笄开始,便时常讨论你的未来。"柳易风缓缓回忆着:"我们想的是,希望能够让你嫁给一个拥有闲职的男子,不需要他富贵,不需要他拥有重权,只要他能够给你平凡的幸福,那就好。" 靡音的手,继续抓弄着丝带。 丝带,染着凉凉的滑&腻,在虎口处缓缓游移。 那种凉滑柔腻的弧度,一直延伸到靡音的心中。 "靡音,慕情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男人,我想,他就是上天给予你的良人。"柳易风的声音,在屋子中回响。 "我不认为,上天会优待我。"靡音看着那暖热的阳光,但是一双眼睛,却冷了下来。 "别这样想,"柳易风劝慰道:"至少靡音,你活了下来。" "可是这样的活着,"靡音阖上眼:"像是行尸走肉。" 柳易风沉默了。 屋子里的家具,散发着竹林的气息。 这里,全是自然。 柳易风将手,放在了靡音的头上。 从他的手掌心中,传达了一种确定。 "不会的,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柳易风的声音,有种尘埃落定后的禅意:"只要你活着,就应该努力地让自己快乐。" 靡音继续将那丝带在虎口处拖曳。 那种凉丝丝的感觉,就这么蔓延在她的心间。 "去吧,去找慕情。"柳易风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见面。 靡音听了柳易风的话,来到了竹林间。 还是下棋。 午后的阳光,是慵懒的,透过竹叶,照在棋盘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两人的手,落在棋盘上时,光影会暂时覆在上面。 白&皙的肌肤,暖黄的影子。 有种梦境般的朦胧。 而靡音此刻的神智,也是恍惚的。 她一直在想着柳易风的话。 一手棋,更是混乱的。 慕情也没有出声提醒她。 他反而跟着她的混乱继续下着。 竹林间很安静。 只剩下黑白两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声响。 小竹凳上搁放的两杯茶,也渐渐地失却了温度。 但青瓷茶杯,还是默默绽放着它的淡雅。 靡音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可是神智,却已经穿过竹林,飘到了空中。 在蓝天之中,翱翔。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地闻到慕情身上清晰的气息。 回过神来,竟发现慕情的手,不知何时,来到自己的面前。 靡音看见,那宽大的袖子里,慕情的手腕,素雅而干净,骨节分明。 她的耳朵,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靡音的身体,也猛地向后一退。 这么一退,她才看见,慕情的手上,拿着一片竹叶。 而慕情,则在阳光下,对着她和熙地一笑,道:"刚才,这个飘落在你的头上了。" 他的笑,像是春水一般,瞬间融化了靡音的心。 靡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从自己那荒芜的心园中,震慑开来。 那干旱得裂成沟壑的土地里,似乎有一株绿草,慢慢地发芽。 痒痒的。 靡音看着慕情的脸庞,失了神。 "你怎么了?"慕情问。 那声音,还是一样的柔和。 靡音没来由地感觉到了郝然。 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改天再来吧。" 慕情也起身。 素净的衣衫,滑过石凳,缓缓地,像是滑过靡音的心中。 "我送你吧。"慕情这么说。 "不用了!"靡音连忙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完,她立即迈动脚步,离开。 她的脚步,带着惶然。 靡音真的不清楚,为什么每次遇见慕情,她都会是这样的无措。 可是,她还是想见他。 即使有这样的尴尬,她还是想每天见到慕情。 离开时,靡音告诉慕情,说明天再去山庄。 可是她没能做到这点。 因为,有人从耶罗城来了。 远修。 他找来了。 靡音一直想将自己受伤的事情隐藏,不欲让高远修得知。 她害怕他会为此自责,害怕他会去为她报仇。 所以,她在此期间,也写了好几封信给远修,说她在这边安好,让他不用挂记。 但是自从极净万接到消息回宫之后,靡音也就没能再收到远修的回信。 没想到,今天远修居然亲自来见自己了。 而同时,他还带来了紧皱的眉宇。 以及一个让靡音震在原地的消息。 殷独贤,并没有死。 是的,殷独贤没有死。 他还活着。 他安然无恙。 闻言,靡音仿佛被瞬间打下了地狱。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活在世上? 靡音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那些噩梦,带着锋利的黑暗的爪牙,重新纠缠上了她。 那些不眠的夜晚。 那些殷红的血液。 那些狰狞的伤口。 全都重新回到了靡音的生命中。 果然。 他果然没有死。 虽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是靡音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他还是活着。 靡音坐在椅子上。 她想站起,但是,却感觉无能为力。 她瞬间失却了所有的力气。 "靡音,本来我想瞒着你,但是你最终还是会知晓的。所以,我情愿自己告诉你这个消息。"高远修缓缓说道:"极净万回宫,也是和朝中重臣一起商议此事。" 见靡音脸上是惶然,高远修叹口气。 他握&住了靡音的手。 纵然天气和暖,靡音的手,还是冷如薄冰。 就像是从来都不曾温暖过。 "靡音,把一切都放下,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高远修努力地想让她平静下来:"靡音,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但是,你必须忘记这一切,当它们是过眼云烟,你不能让这这些事纠缠住你,明白吗?" 靡音点点头。 但是那弧度,却是几不可察的轻微,是无意识的。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许诺。 "靡音……"高远修还想说什么,但是话临到口中,还是放弃了。 他想说自己想保护靡音。 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 曾经多少次,他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 但到最后,靡音还是受伤了。 上一次,在他的面前,靡音被赶走。 而这次,在他的府中,靡音被抓走。 是的,他已经知道了靡音被大皇妃她们毒打的事实。 当天晚上,他发了疯似的,潜伏在大皇子府外。 他的手中,是毒刀。 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他决定要杀了大皇妃,还有景萨奇。 他要杀了一切伤害靡音的人。 但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第真机赶来,制止了他。 "如果你这么做了,不仅是你,就连你想保护的那个女人,也一样会没命的。" 第真机这么告诉他。 是的,就连靡音,也会没命的。 高远修像是被一盆冰水被从头淋到脚。 冷得他彻底清醒过来。 是的,他是没用的。 他根本保护不了靡音。 以前的誓言,都是尘埃。 不。 比尘埃,还要轻微。 他明白,靡音是因为不想让他难过,才会跟着极净万来到这里。 所以,他也就装作不知晓的样子,照旧和靡音通信。 前些日子,耶罗以为殷独贤已死,朝中无人掌权,便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趁此机会进攻。 可是他们错了。 殷独贤突然出现在军营前,士气瞬间被鼓动起来。 在他和杨池舟的带领下,耶罗损伤惨重。 是的,殷独贤没有死。 他还活着的。 靡音闭上眼。 她的眼珠,在微微地颤动着。 一种情绪,在里面流溢。 是恐惧,还是其他。 她不明白。 没有人能够明白。 一只大手,掐着她的脖子。 一块阴影,压在她心上。 一些往事,挤压着她的脑子。 靡音感觉到无法呼吸。 是的,她无法呼吸。 她需要一些气味。 需要一些竹叶。 靡音告诉高远修,说自己想要出去走走。 之后,她来到了慕情的山庄中。 她想要见他。 没有为什么。 她只是想要见他。 所以,靡音来到了这里。 从仆人口中,她得知,慕情正在医厅中给一名患者治病。 医厅,是慕情诊治病人的地方。 如果是平时,靡音会等待。 但是今天,她等不了了。 她只想看见他。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她也是可以安心的。 靡音的缎鞋上,绣着一朵梅花。 而现在,梅花就在快速地移动。 一直在医厅前,那小而精致的梅花,停下了。 靡音倚在雕花木门前,静静地看着里面。 一张竹榻上,正卧着一名妙龄女子。 她的脸孔,并不特别牵惹人的心目,但是那双眼中燃烧的春情,却让她的面孔顿时鲜活起来。 靡音理解她的目光。 那名女子,此刻,正看着慕情。 那是浓浓的爱慕。 大胆的示意。 靡音看向一旁的慕情。 他的脸上,依旧是淡雅如竹的笑容。 仿佛和熙的阳光,在这间屋子中生了根。 可是靡音的心,却是冰凉一片。 原来,慕情的笑容,并不是专属于自己。 或许,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亲切。 医者父母心。 或许,慕情只是把自己当成一名患者。 一名需要特殊照顾的患者。 只是一名患者。 靡音站在医厅门口,忽然之间,感觉到天旋地转。 她的手,忙紧紧抓住雕花木门。 如葱般的手指,死死地,像是要掐入木头中。 她紧紧地咬住嘴唇,牙齿挤压着唇瓣,下面的血液,全都逃窜。 她的唇,开始苍白。 她的脸色,也开始苍白。 她的生命,早就已经是苍白。 而当她稳住身子,重新将目光投向厅内时,却发现,慕情已经发现了自己。 她的样子,是异常的。 "靡音,你怎么了?"慕情问。 靡音什么也没说,她转身,跑走了。 此刻的靡音,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她任由自己,带领着自己逃跑。 天空,忽然之间,阴云密布,那些厚重的云,层层叠叠,像是要向着地面压来。 向着人的心,压来。 靡音跑出了山庄。 但是她并没有回极净万为她安排的府邸。 她在山林中奔跑着。 快速地奔跑着。 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 周围,都是浓浓的黯淡的黄色。 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暴雨就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珠,砸在靡音身上。 凛冽的风,刮着靡音的脸庞。 刺骨的冷,钻入靡音的骨髓。 脚下的泥土,被雨水浸润,变得软滑无比。 靡音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许多次。 她的身上,脸上,都是肮脏的泥土,被雨水冲刷成纵横的一条条。 狼狈而脆弱。 地上,还有很多的小石子,有着尖锐的棱角。 靡音跌落在地时,手腕上就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殷红的血,合着灰色的泥,在她的身体表面流淌着。 但她似乎是无知无觉的。 感觉不到痛。 此刻,她的心里,暗涌着一股无比复杂的情绪。 众多的事,众多的人,交杂在一起,成为钝钝的刀,一点点地凌迟着她。 靡音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成为第二层皮肤。 她就这么拖着浸满雨水的身子,在山林中奔跑着。 她的眼睛,被狂风,被暴雨所击打,一直是眯缝着的。 而当她能够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亭子中。 就是这间亭子,就是在这里,靡音将自己的全部事情,都告诉了慕情。 当靡音走进亭子中时,虽然外面的世界仍然是狂风骤雨,但是她却感觉到了沉静。 风声,雨声,她都听不见了。 亭子的下面,便是山坡。 倾斜的山坡。 跌下去,是没有活路的。 而靡音,则站在了亭子的护栏上。 在风雨之中,她纤细的身影,在护栏上,摇摇晃晃地站立着。 生命中的太多事情,都像是这暴风雨一般,加诸在靡音的身上。 她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即使再坚韧的草,也会有折断的一天。 而现在,就是那一天。 靡音站在护栏之上。 她的脚下,只有方寸之地。 如果滑倒,便会跌落,继而摔下山崖。 那么,她的一生,就这么完结了。 是的,就这么,完结了。 靡音站在上面。 大雨,浇得她睁不开眼。 大风,刮得她抬不起头。 天地间,是一片苍茫,看不见未来。 其实,只要这么一下,她就可以解除痛苦了,不是吗? 只要这么一下。 她就可以获得重生。 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了。 她试探性地,抬起了一只脚。 身体,开始不稳,像是失去了平衡的船只,在惊涛骇浪中摇晃。 靡音闭上眼,准备任由老天处置她的身体。 即使是跌落山崖,还是其他,靡音都不想再管。 任由老天处置。 靡音的嘴角,在冰冷的雨水冲刷下,开始微微勾起。 再镇定不过。 她的眼前,是豆大的雨珠,打在她的面颊上。 她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吹着她的耳膜。 靡音听不见,她也看不见了。 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或者,她正在慢慢远离。 忽然,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际,像是一块大布被强行撕开。 那刺目的亮光,穿过靡音的眼睑,就这么穿入靡音的脑子。 她周身的神经,猛地被牵扯了下。 以此同时,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 靡音感觉到,她脚下一滑,接着,身体就腾空了。 她的心,却很沉寂。 然而,就在她的身体向着山崖下摔下时,一个人,抓住了靡音的手臂。 那只拉住她身体的手,很柔&软,但同时,却有着坚定的力量。 在这阴冷的天气中,他的手,却依旧有着隐隐的暖意。 一直,传递到靡音的血液中。 靡音睁不开眼,但是她却知道,这个救自己的人,就是慕情。 只有他,才会有这么温和的手。 只有他,只有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靡音的心中,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因为,她是他的病人。 她的生命,是他所珍惜的。 或者说,慕情在乎的,只是她的生命。 只是她的生命。 靡音不想要这样的救赎。 她不需要这样的救赎。 所以,她的手,正在从慕情的手中滑脱。 她想要下沉与坠&落。 下沉与坠&落,拥有着黑暗的令人快乐的魔力。 靡音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获得这样的魔力。 所以,她的身体,随着自己的意志,在不断地下沉。 她即将脱离慕情的掌控。 就在这时,靡音听见了一阵被雨水浸泡得朦胧的声音。 "靡音,求求你,留下来。" 是慕情的声音。 他的声音里,有着请求,有着不属于他的波动的情绪。 靡音被迷惑了。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情绪。 她以为,他永远都是平静的,像是溪流,永远也不会有波动。 就在这犹豫的时间中,靡音被慕情给拉了上去。 她和慕情一起,倒在了亭子中。 亭子,遮住了风,挡住了雨, 靡音,能够看见了。 她看见了慕情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的脸上,全是雨珠。 透明的雨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慕情的目光,顺着那沾染着雨珠的睫毛,看向靡音。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靡音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所以,她保持着沉默。 她努力地撑起身子,想要站起。 可是慕情拉住了她的手。 靡音被这样的一拉,重新扑在了慕情的怀中。 她和他,面对面看着。 靡音感觉到了冷,她的嘴唇,在哆嗦着:"这不关你的事情。" 但是靡音知道,这是谎话。 慕情看着她,眼中,仿佛有无数的烟云在聚散不休。 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和缓,却多了一种清澈。 像是要将一切挑明的清澈:"不,这关我的事情……我关心,我很关心。" "为什么?"靡音看入他的眼睛:"为什么你要关心,是因为我是你的病人是吗?你的身份,注定了你无法放弃任何一条生命是吗?" 慕情承受着她的目光。 他将靡音的目光,全部吸收入了自己的身体:"是的。" 是的。 他这么回答。 靡音的血液中喧嚣的成分,都瞬间归于沉寂。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摔碎了。 或许,是一个希望。 靡音的面孔,是无法言语的黯淡。 是连雨水,也无法冲刷走的黯淡。 一滴残留的雨水,滑过她嘴角的苦笑。 终于,她听见了实话。 终于,她从慕情的嘴中,听见了他的真实心意。 是的,她不过是他的病人。 不过,是他千千万万个病人中的一个。 靡音第二次想要站起,但是,慕情牢牢地禁锢住她的腰肢。 因为,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是的,我的身份,注定了我无法放弃任何一条生命。但是……"他说:"你是不同的,靡音,我不仅仅把你当成我的病人。我想要的,更多,更复杂。" "你想要什么?"靡音看着他的眼角眉梢:"你,想要什么?" 慕情没有回答。 他低头,吻上了她。 他的嘴唇,是柔&软的,像花瓣一般柔&软。 他的嘴唇,是温热的,融化了靡音全身。 靡音的心里,有个小小的东西,在不断地膨胀。 里面,是突如其来的一种欣喜。 像是暖热的春风,包围着靡音。 她不再颤抖,不再感觉到冷。 暴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天空,瞬间变得明净辽远。 那种蔚蓝,迷惑了人心。 像是噙在眼中的一滴泪珠。 等柳易风和高远修一起来到山上,寻找靡音和慕情时,却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增添了,新的东西。 就像是,挂在天际的那道彩虹。 崭新的彩虹。 睹此情状,柳易风的脸上,是欣慰。 而高远修的眼中,闪过一道淡淡的灰色。 靡音的手臂受了伤,再加上雨后路滑,他们便决定暂时在山庄内住一晚。 等慕情将靡音的伤口包扎好后,便离开。 因为他看得出来,一旁的高远修,有话要对靡音说。 而靡音,自然也看了出来。 所以,当慕情离开后,靡音对着门边的高远修笑笑。 高远修慢慢地走了过去,来到chuang边,坐下。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却不知从何开口。 还是靡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远修,我想,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靡音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高远修,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但是,事情改变了。 她遇到了慕情。 遇到了这个,唯一让她心动的,能让她快乐的男人。 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 高远修看着靡音。 此刻,天色已晚,屋子中只有一只红烛,那暖热的灯光在不停地摇曳着。 但是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高远修还是看见,靡音的脸上,有一种光亮。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从靡音脸上,看见过这种光亮了。 那是希望,以及憧憬。 希望着未来。 憧憬着未来。 高远修记得,自从出事以来,靡音的眼眸,就黯淡了。 完全没有亮光。 只余灰败。 而现在,那烛光,融入了她的眼眸中。 而且,在里面不断地膨胀,一直到最深的地方。 忽然之间,他释然了。 是的,靡音现在是快乐的。 而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她快乐。 就像现在这样。 慕情,能够给予她快乐,那么,他应该放心地将靡音交到他手中。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即使,她要离开,他也会衷心地祝福。 只要靡音快乐就好。 只要她快乐,就比什么都好。 烛光在高远修的嘴角摇曳。 将他脸上的阴影全部照亮。 他忽然笑了。 对着靡音,真真切切地笑了。 "你终于,找到他了。"高远修道。 是的,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靡音终于找到了慕情。 找到了这个,能够让她幸福快乐的男人。 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远修,"靡音将自己的手,覆盖在高远修的手上:"我……" "什么都不要说,"高远修缓声阻止了她:"靡音,只要你在笑,那就好。" 靡音听了高远修的话。 她没有再解释。 他们之间,解释,是不必要的。 "靡音。"高远修反握&住靡音的手。 他似乎察觉到,靡音的手,有了些许的暖意。 是慕情带给他的。 真好。 真的,很好。 高远修深吸口气,说道:"靡音,今后,你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够再想过去的事情,明白了吗?" 闻言,靡音记起了那个梦魇。 那个,时刻纠缠着她的梦魇。 殷独贤。 他没有死。 靡音的眉宇间,又有阴云缠绕。 "靡音,现在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有了慕情。"高远修道:"你有了他,你就必须要对他负责。你必须将以前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放下,从此,安心地和他生活下去。" 靡音垂下头。 高远修所能看见的,只有她眉宇间的凝愁,还有睫毛的抖动。 不安的,犹豫的。 "可以吗?"靡音喃喃问道:"我害怕,即使是我放下了,但,他们会放过我吗?" "靡音。"高远修牢牢握&住靡音的手,骨节处,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 他的力量,是一种坚定:"你现在是在耶罗,你是安全的,你永远也不会回到盛容,你再也不会见到那些伤害过你的人。靡音,只要你放下他们,那些噩梦就不会再来纠缠你。" 靡音安静地听着。 但眸子里,还是有一丝茫然。 她的生命,是交给老天的。 她已经做好了听天由命的准备。 可是现在,老天让她遇见了慕情。 靡音心中有着不安稳。 那是长时间的提防与受伤后,产生的习惯性的怀疑。 会吗? 老天会让她这么如愿地生活下去吗? 靡音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 因为临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靡音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没有梦。 睁眼,便是天亮了。 周身,是格外的舒畅。 她起身,来到窗前,推开那雕花窗户。 一股清新的风迎面而来。 夹杂着竹叶的雅致,仿佛,有着淡淡的绿色。 靡音的每个毛孔,都灌满了这样的风。 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是放松的。 就在她闭上眼,轻松地呼吸时,靡音听见了门外的响动。 很细微,似乎是不想打扰到屋子中的人。 靡音不动声色地来到了门前,猛地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慕情。 他的手上,端着一个黑漆盘,上面,摆着一碗药。 "这药是愈合伤口的,喝了,会痊愈得快些。"慕情微笑。 此刻,风从他背后吹来,吹起了他的发。 他整个人,都是飘渺的。 靡音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 是许久未有的,轻松的笑。 发自肺腑。 "先趁热喝了吧。"慕情道。 "我怀疑,"靡音抿了下嘴,道:"你昨天对我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为了让我留下来当你的药罐。" 慕情听了,没有着急,也没有气恼,只是淡淡一笑:"你心里,是清楚的。" 说完,他走进屋子里,将漆盘放在了桌上。 靡音看着他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忽然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对你会是特殊的?" 慕情将药端起。 那白瓷的碗,衬着他白&皙的手。 有一刹那,靡音分不清晰两者的分别。 他用勺,搅动着药汁,让它尽快散热。 他没有告诉靡音,这碗药是从昨夜开始,他亲自煎熬的。 平时,这种琐碎的事情,他一般都会交给下人处理。 可是昨晚,他一直在火炉边守了一&夜。 看着那黑色的药汁,不停地翻滚,冒着泡。 每一个泡,都仿佛是他心中的雀跃。 无声的雀跃。 他自小就不会流露出过多的感情。 可是他的心中,也有着和普通人一样的七情六欲。 当他第一次看见靡音时,是在山上。 一个单薄的女子,正在将花握出汁液。 是的,当他第一次见到靡音时,注意的,并不是她的美貌。 而是她的孱弱。 依他作为大夫的目光看来,靡音是瘦弱的。 是伤痛与病痛折磨下的瘦弱。 慕情是大夫,他经年累月,都可以遇见这样的病人。 但是靡音,却是不同的。 坚韧。 慕情在她瘦弱的外表中,看见了坚韧。 就像是墙角的一株草,无论怎样的风雨,都无法将她折断。 她拥有着很强的生命力。 这让慕情感到好奇。 这个女子,似乎是遇到了很多的事情。 因为她的眼中,有着戾气与厌世的冷漠。 她在用花,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慕情每隔几个月,便会上山一次,偶尔,也会遇到生人。 可他最常的做法,便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不想打扰别人。 同时,也不想别人打扰他。 但是这一次,他却站了出来。 "它会痛的。"慕情这么说。 这句话,开启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之后,他回到山庄。 不知为何,那个身影,总是隐隐约约在他眼前摇曳。 在和柳易风交谈时,他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闻言,柳易风仿佛重新复活。 柳易风告诉他,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靡音。 靡音。 慕情时常从柳易风的口中听见这个名字。 柳易风说,靡音是娇俏的,是单纯的,是依赖他们的。 但是,慕情所看见的,却不是柳易风口中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看见的,是一个像草般坚韧的女子。 之后,又因为机缘巧合,耶罗太医让他去救一个女子。 不知为何,慕情有种预感,那名女子,就是靡音。 所以,他去了。 果然,就是她。 慕情仔细检查过,发现靡音身上有大大小小许多旧伤。 虽然痕迹已经很浅,但总是存在的。 告诉着慕情,那些伤害的发生。 当时,靡音在昏迷之中,可是眉宇却是紧皱的。 永远都没有放松的时刻。 而且,她在轻声呼唤着姐姐。 慕情忽然明白。 或许,靡音的内心,还是那个柔弱的孩子似的靡音。 慕情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靡音好转。 之后,他带靡音上山,想让她和柳易风见面。 可是,他却疏忽了。 靡音,是一只小猫。 一只时刻处于警觉状态,因为受到过多的伤害,对一切都保持敌视的小猫。 她用她的利爪,伤了他。 在她用刀捅入他小&腹时,慕情看见了她眼中掩藏的受伤。 他瞬间明白,她是想相信自己的。 慕情并没有怪她,当解释清楚之后,他和她成为了朋友。 慕情也不清楚,那种感情是从何时存在的。 他只知道,和靡音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 他喜欢和靡音在一起。 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是好的。 他喜欢靡音,喜欢这个坚韧与柔弱并存的女子。 而那天,他正在医厅中给一名女子看病,不经意地回过头来,却看见了靡音。 靡音的脸色,很苍白。 她的眼眸,也瞬间黯淡了。 慕情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刚想解释,但是,靡音却跑了。 慕情丢下了病人,追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 路上,下起了雨,漫天的雨,像珠帘一般,挡住了他的视线。 可是慕情没有停下脚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靡音,他要向靡音说清自己的感情。 然后,当他见到靡音时,却发现靡音就站在亭子上。 他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了靡音。 他挽回了靡音。 他挽回了自己的未来。 "你在想什么?"靡音的声音扯回了慕情的思绪。 "没什么?"慕情微微一笑:"来,喝药吧。" 慕情用勺子舀起药汁,递到靡音嘴边。 "你要喂我吗?"靡音笑问。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慕情回答得很平静。 靡音看着他,眸子中,有绚丽的光,在闪动。 她张开嘴,一口口地喝下慕情送来的药。 入口,竟有些甜意。 靡音就这么在慕情的山庄中住了下来。 他们的相处,是宁静的。 每天,等到慕情诊治完病人之后,便会来找靡音。 两人,说说话,下下棋,或者什么也不干,只是共同观赏一朵花的盛开。 时间,过得缓慢而愉快。 靡音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可是,偶尔站在竹林之下,靡音心中也有不安。 她生命中的噩梦,靡音不敢相信就这么结束了。 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而这天,有个人就带着噩梦的影子来了。 极净万。 他还是来了。 靡音,似乎是早就料想到了这天,她做好了准备。 当极净万来时,她坐在石桌边。 桌上,摆着细瓷茶具,茶香袅袅上升。 极净万走到靡音的对面坐下,一双眼里,情绪掩埋着。 "看来,我没在的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情。"极净万道。 靡音没有回答,任由他的目光巡寻着自己。 她只是在倒茶,将那有着清雅香气的茶,轻轻推到极净万面前。 极净万拿起,喝了一口,便放下。 清澄的茶面,倒映着他嘴角的笑:"太淡了,不太适合我。" "但却适合我。"靡音此刻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正视着他。 他们用一杯茶,打开了话题。 "不,"极净万细长的眸子缓慢地闭合着:"靡音,这不是你要的生活。" "我想,我比你更了解自己所要的。"靡音微笑。 "这或许是你想要的生活,但,却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极净万的眼中,慵懒的意味里,带上了一种不可察觉的冷:"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注定不能过这种平凡的生活。" "为什么?"靡音反问,语调悠闲,毫不在意:"为什么?" "我想你也听说了。"极净万的妖娆镀上了一层阴凉:"殷独贤,并没有死。" "那又怎么样?"靡音啜了一口茶,声调和缓:"我已经决定,忘记过去的一切。" "可是过去的一切,是不会忘记你的。"极净万像是预言一般。 靡音将茶杯放在桌面上。 瓷器与石块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 她抬起头,道:"我很感谢你帮助我,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但对不起,我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生活。" "你认为,你真的可以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吗?"极净万的身子微微向后仰起,那蜜色的颈脖,将这么露了出来:"靡音,你认为,殷独贤会放过你吗?" 靡音看着极净万,眼中有着警觉:"你想怎么样?" "别这么紧张,我既然把你偷了出来,也就不可能将你还回去。"极净万笑笑。 他的手指,在细瓷茶杯边缘游走:"靡音,记住,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我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靡音这么说道。 极净万的手指在某一点上停了下来。 他看着靡音,语调中带着一丝不解:"为什么是慕情?他有什么是我没有的?难道在你心中,我就这么比不上他吗?" "不,"靡音摇头:"他有很多东西是你没有的,同样,你也有很多东西是他永远也无法获得的。可是,我爱的,偏偏是他身上拥有的东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闻言,极净万笑了:"好一个没有办法。" 他的笑,倒映在茶面上。 水下,碧绿的茶叶,缓缓舒卷着。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勉强我的。"靡音道。 极净万嘴角懒懒地勾起:"是的,我有我的坚持,我不是殷独贤,我不会用武力来征服你……但是,靡音,或许真的有一天,你会求我,你会安心地留在我身边。" 靡音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记住,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极净万起身,最后看靡音一眼。 他的眼神,是平静的大海,可是下面,却有着隐藏的黑色波浪。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隐入竹林间,靡音这才放松下来。 微风一吹,背脊竟是凉凉的。 渗出的,全是不安。 虽然极净万离开了,虽然他说过不会再对自己不利,但是他的一句话,却深深地压在靡音心中。 殷独贤,是不会放过她的。 靡音明白殷独贤的性格。 她知道,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他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找到她。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恶魔身边,仿佛有只大手,在死死抓着靡音的心。 她喘不过气来。 当极净万离开之后,靡音便睡下了,也没有吃晚饭。 她躺在chuang上,看着天色渐渐由血红,变成幽蓝,最终,成为漆黑。 她睡不着。 心中,是焦灼。 靡音打开门,走到回廊上,斜倚着朱红的柱子。 她看着明月,看着那清冷的幽幽的光。 在这静谧的时刻,靡音的意志,不可抑止地脆弱了。 她双手捂住面孔,哀哀地痛哭起来。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了。 靡音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 可是今天,她还是哭了。 哭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软弱了。 是的,她在害怕。 以前,她是不用害怕的。 即使殷独贤将她抓住,她也不会害怕。 因为,她的生命,她的未来,是黑暗。 那么,便没有什么好损失的。 但是现在是不一样的了。 靡音拥有了光明的未来。 她看见了希望。 她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想要再一起的人。 所以,她开始害怕。 害怕这一切会被夺去。 在月色下,靡音静静地痛哭着。 尽管痛苦,但她还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的哭声,更像是一种呜咽。 丝丝缕缕,一条条,在夜空中缓缓飘扬。 风,吹来,冷冷的,灌入靡音的衣服中。 她只着了白色的内衫,穿得单薄,凉意,轻易地便袭击了她。 因为冷,因为那些压抑的情绪,靡音的背脊,在不停地抖动。 掌心中,全是冰凉一片。 全是泪水。 就在这时,一只手,拍抚着她的背脊。 靡音没有睁眼,但却知道,是慕情。 她不敢抬头。 她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 双手,挡住面颊。 靡音不愿让慕情知道她的痛苦。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询问。 但是,靡音想错了。 慕情并没有询问。 他只是揽过靡音的肩膀,让她顺势靠在自己怀中。 他那柔和的手,将这么,一下下地,抚&mo着靡音的头发。 无声地抚&mo着。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自己的动作,表达着他的安慰。 靡音躺在他的怀中。 慕情的身体,并不健壮,相反,还有一丝清瘦。 但是,却给了靡音无限的安全感。 靡音仿佛融化在他的怀中。 她想就这么睡去,永远也不醒来。 永远,也不再和慕情分开。 永远。 就这么,靡音情绪的激动与不安在慕情的怀抱中消融。 月色,洒下白玉般的润泽,罩在两人身上。 此刻,慕情也依着红柱,半躺着。 而靡音,则蜷缩在他的怀中。 周围,都是一种清雅的寂静。 隔了许久,靡音缓缓开口:"慕情,他没有死,殷独贤,没有死。" 慕情没有说话。 他明白,靡音此刻只是想要倾述。 他,让她倾诉。 靡音的双手,环在慕情的腰际,而此刻,环得更紧了。 "慕情,我害怕。"她说:"我害怕他,我不想再重复那地狱般的生活。" 靡音环住慕情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最害怕的,便是失去慕情。 慕情的声音,承载着清凉的风,悠悠地吹入靡音的耳朵:"靡音,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一直都会在的。" 听着慕情平稳的心跳。 嗅着他身上那令人心静的香气,靡音喧嚣的血液,渐渐宁静下来。 她看着月亮,眸子里,有了一种渴望。 这是靡音第一次,想要将自己完完全地献给一个男人。 灵与肉,一起献上。 他爱自己怀中的这个女人。 爱她的柔弱。 爱她的坚韧。 爱她的妖娆。 爱她的清纯。 爱她的头发丝。 爱她的脚趾尖。 他爱她的全部。 他要她的全部。 她重新闭上眼,安心地。 这里,是她永恒的栖息地。 高远修和极净万已经回到了耶罗。 靡音就在山庄中,安心地住了下来。 每晚,只要慕情在她身边,她就可以安心地睡着。 躺在慕情怀中,那些噩梦都不会再次降临。 那段时间,是靡音最为快乐的时光。 天空,是无止尽的蓝。 竹林,是无止尽的绿。 日子,仿若清澈的溪水,无声地流淌着,仿佛要到永恒。 靡音,暂时地将过去的事情放下。 她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和慕情的相处。 她的眼里,只想看着慕情。 她的心里,只想想着慕情。 她的耳里,只想听着慕情的话。 这边,是嫩草般的宁静。 然而,在另一个地方,却不是如此。 在耶罗和盛容的交界处,那里的生命,在以飞快的速度消逝着。 那里的土地,被鲜血染湿。 那里的天空,遍布沙尘。 那里的绿草,全被铁骑践踏。 盛容和耶罗开战了。 盛容的皇宫,还是一样的繁华富贵。 但是,在这样的繁华富贵中,却有着一种窒闷。 让人透不过气的一种窒闷。 杨池舟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了双灵宫中。 推开那沉重的门,光线涌入寝宫。 里面,一个人正坐在铜镜前。 那是一个脸庞上不染一丝杂质的男子。 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是那眉目之间,却染着冷。 像是天山之巅的冰雪。 让人从心中冷了出来。 "你又到这里来了。"杨池舟缓缓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殷独贤的手,慢慢地抚&mo到自己xiong前:"池舟,你想靡音吗?" 杨池舟没有说话。 殷独贤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接着道:"靡音……我真的很想快点见到她。" 杨池舟看着梳妆匣中的物品。 杨木梳,翡翠耳坠,金簪。 每一件,仿佛都留有靡音的余温。 那个女子。 那个像猫一样的女人。 看了许久,杨池舟终于收回目光,道:"皇上,她不过是个女人。" "不,"殷独贤的手,抚&mo着那把杨木梳。 他手指所经过的梳齿,仿佛都留有靡音头发的滑&腻:"不,她不止是个女人,她是靡音。" 杨池舟顿了顿,终于问道:"你打算将她怎么样?" "你认为呢?"殷独贤静静地反问,声音中,没有怒,没有喜,什么也没有。 越是没有感情的声音,越是让人恐惧。 殷独贤的手,抚&mo着自己xiong口上的刀痕。 "我忽略了一件事,当一个女人全身心地爱上男人时,她会不自觉地倾听他的心跳。"殷独贤缓缓说道:"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倾听过我的心跳……她只是恨我。但也因此,她永远也无法知道,我的心脏,在右侧。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池舟,你说是吗?" 杨池舟眉宇间凝聚了犹豫。 他想起了那个女子的笑。 想起了那个女子的泪。 同时,也想起了那个女子的决绝。 最终,杨池舟开口:"已经查到,靡音确实是在耶罗境内,是由极净万带走的。" "耶罗是吗?"殷独贤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慢慢地咀嚼着:"耶罗是吗?" "啪"的一声,殷独贤手中的杨木梳,那把带着靡音味道的杨木梳,就这么折断了。 盛容开始对耶罗大举进攻。 边境,寸草不生,满是硝烟。 耶罗和盛容,已经并立许久,中间也曾有过无数的战役。 但是这一次的规模,却是从未有过的。 所有的生命,都在兵器的冷冷光亮中,消逝了。 而所有的植物,都在火光之中,消融了。 许多的城池,成为了死城。 而在耶罗的皇宫中,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极撒风正向着自己的父亲极成汉道:"父皇,盛容此次攻势之所以如此猛烈,皆因二弟带回来的那名女子。她本是殷独贤的chong姬,却被二弟给劫到了自己府上。殷独贤震怒,因此开战。父皇,多年以来,二弟不学无术,整日沉迷于酒肉女色之中,这次更是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儿臣斗胆,请父皇……" 极撒风没有能说完。 因为一个慵懒悠闲的声音道:"皇兄想将我怎么样呢?" 极净万就这么走了进来。 而极撒风的眼睛,则沉了下去。 "参见父皇。"极净万轻轻地行了个礼,就像是过去一样,漫不经心。 坐在龙椅上的极成汉那威严的剑眉,微微地抬了抬:"你皇兄说的话,是真的吗?" "父皇,我确实是如皇兄所说,将一名盛容女子给带了回来。"极净万的语调很轻松,根本就不像是一种解释:"但是,我倒不认为殷独贤对我们发兵,只是因为一个女子。" "那么,"极成汉抬起眼皮:"你认为他发兵的原因是什么?" "在前一段时间,是皇兄主张趁着殷独贤生死不明,侵袭盛容。"极净万懒懒地扬了扬眉宇,看了看极撒风,道:"是我们先动手在先,别人回击也是自然。按照这样的说法看来,对这次战争负责的人,应该是皇兄才是。" "二弟,当时,也是你带回来的那名女子扬言说她亲手将殷独贤杀死,但实际上,殷独贤活得好好的。"极撒风语气中染上了一点阴沉:"依我看,那名女子,恐怕是盛容的内应吧,故意奉殷独贤的命令,来传播假消息。" 极净万笑容沉静:"按照皇兄的意思,将那名女子带回来的我,也应该算是内应了?" 极撒风颇有深意地说道:"听说,二弟时常去盛容,并且,在殷独贤谋反之前,还曾经和他交好不是吗?那么,很难保证,殷独贤不会与二弟串通一气,共同夺我耶罗之地。" 极净万继续笑着,笑得极撒风的毛孔有些发毛:"我想,这应该是皇兄最恐惧的事情,你一定是从我成年开始,就担忧着自己的皇位被我给夺取,是吗?" 极撒风的脸色瞬间暗沉下来:"你……" "好了!"极成汉怒吼一声。 那声音,浑厚无穷,旁边杯中的酒,都震荡出了点点涟漪。 "大兵压境,可你们兄弟俩却自己斗得个你死我活,像话吗?!" 闻言,两人同时噤声。 极成汉看着自己仅有的两个儿子。 他知道,他们在争斗。 他知道,一旦自己去世,或许等不到自己去世,这两个亲兄弟就会展开血腥的仇杀。 这是最悲哀的事情。 他们砍向对方的每一刀,都将喷洒出与他们相同的血液。 极成汉也知道,这是无奈的。 因为当初,他也是在砍下了三个兄弟的头颅之后,才夺下了这个位置,才成为了耶罗的王。 这是身为王族的命运。 他们必须要杀掉一切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哪怕,是自己的兄弟。 想到这,极成汉深深叹口气:"现在,我需要的,是你们兄弟俩齐心协力,一同度过此次的难关,明白吗?" 他的话,说到最后,竟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极净万和极撒风点点头。 极成汉疲倦地说道:"无论殷独贤是不是要那个女子,我们要做的,便是将那名女子还回去,以免落人口实……撒风,你现在就马上派人去把那女子给抓住。净万,你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闻言,极净万的眼中,泛起了一层浓墨。 极撒风领命,立即带着心腹来到了慕情的山庄处。 他抬头,赞叹道:"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可惜,很快便要被血腥染湿。 "大皇子,听说这里的主人慕情是名神医,要不要,将他留下?"心腹问。 极撒风看着那些飘逸的竹林,眼中,是幽冷的绿:"不为我所用者,要来何用?" 接着,他的手,挥动了下。 二百多名士兵,带着锋利的兵器,冲入了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出现 那朱红大门,被冷不防撞开。 脸上满是戾气的士兵,像浓黑的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他们的剑,渴望着鲜血。 可是,山庄中的情景,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空寂的。 没有一丝人声。 只有风,在空中回旋,吹响了竹林。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山道上,驶着几辆平凡无奇的马车。 靡音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帘子看向外面的世界。 山道两旁的绿色,在快速移动着,成为花花绿绿的一片。 但是,那些,都是不安宁的绿。 安宁的绿,是山庄中的绿色。 可是,已经不在了。 是她,迫使着慕情离开了那种绿。 她,仿佛是个不详之人。 正当这么想时,忽然有一只手,握&住了靡音。 温暖的手。 是慕情。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靡音知道,他的动作,是一种安慰。 车在岔路口,停了下来。 帘子被掀开,朦胧的阳光射了进来。 而与此同时,高远修出现在靡音眼前。 就是高远修,昨晚连夜赶回,通知他们离开。 是极净万提醒他这么做的。 极净万深知大皇子一定会将殷独贤出兵的事情推到自己身上。 而那时,靡音将成为牺牲。 闻言,高远修立即快马加鞭赶来,将消息告诉了慕情与靡音。 慕情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地决定,要舍弃山庄。 他在另一处,有所隐秘的住宅。 那是当年慕家祖先置办下的,同样是为了隐居而用。 慕情遣散了众人,带着几个忠心下人同靡音和柳易风离开。 那里,是慕情从小居住的地方。 而现在,却因为她,慕情必须离开,靡音感觉到了无奈与愧疚。 "靡音,我必须要回去了,否则,他们是会怀疑的。"高远修看着靡音,深深的:"放心,等时局安定了,我会来看你的。" 靡音想相信他的话。 但是她无法相信。 这一场离别,再见时,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而在这样的乱世之中,每个人的生命,都如浮萍,没有保证。 或许,这就是她和远修的最后一次见面。 而这样的想法,也像是藤蔓一般,在高远修的脖子上缠绕。 不停地缠绕。 闷得他无法呼吸。 每次,都是离别。 他不想离开靡音,他想留在这里,保护她。 可是,他必须离开。 "靡音,珍重。"高远修最后看她一眼,将那张脸,深深地埋在心中。 然后,他转身,离开。 靡音看着那清瘦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是无尽的凄迷。 马车重新前进,车轮与地面发出辘辘的声响。 靡音靠在车壁上,忽然之间感觉到xiong口的一阵窒闷。 并且,她有种想要呕吐的欲&望。 靡音紧闭着双眼,脸色开始苍白。 慕情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轻轻地握&住了靡音的皓腕,开始为她把脉。 片刻之后,慕情的脸上,有了一种少见的激动。 喜脉。 靡音,有了孩子。 靡音,正孕育着他的孩子。 属于他们的孩子。 慕情沉浸在一种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喜悦中。 他,就要成为一位父亲了。 他的心里,像是灌满了温水,融融的。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再真实。 靡音的声音传来:"慕情,我……怎么了?" 慕情睁眼,对着靡音微微一笑:"靡音,我们有孩子了。" 阳光,一点点地侵入马车中,覆盖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是,最美丽的欢乐。 高远修一回到耶罗,休息片刻,便来到极净万府中。 而极净万似乎也正在等待着他:"靡音他们安全了吗?" "是的,我亲自护送他们出去的。"高远修道。 "他们,最终将去哪里?"极净万问。 高远修沉默了。 靡音和慕情信任他,所以将他们今后定居的位置告诉了自己。 那么,他究竟应不应该相信极净万呢? 相信这个对靡音不死心的男人? 但是,如果极净万想要加害靡音,那么,他大可不必通知自己去让靡音离开。 思量到最后,高远修只淡淡说道:"我只护送他们到齐立坡上。" 此刻,书房外,有了一个微小的动静。 仿佛,是月影游移了一分。 极净万的眸子,随着那份动静,同时闪烁了下。 但最终,他只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人起疑。" 高远修点点头,转身,潜入夜色之中。 极净万慢慢地踱到书房窗户前。 他看见,那里,有人站过的痕迹。 极净万抬头,仰望星空,最终,他闭上了那双慵懒的眼睛。 靡音和慕情最后定居的地方,是在一座名叫栖一山的半山腰上的住宅。 虽然比原先的山庄略为简陋,但靡音已经非常满足。 因为,这里也有一大片的竹子。 更因为,这里,有那个她所爱的竹妖般清雅的男人。 这里很宁静,平时并没有外人。 慕情陪着靡音下棋,为她弹琴。 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靡音的肚子,一天天鼓胀起来。 这里面,有个小小的生命。 只属于她和慕情的生命。 靡音想,这个孩子,一定会很健康。 他将有慕情的嘴,慕情的眼,慕情的鼻子。 他将和慕情一样聪慧。 靡音喜欢抚&mo自己的肚子,她每天都坐在竹林之下,和孩子说着话。 她爱这个孩子。 从今以后,她的生命将与他相联系。 这个孩子,是一道光,穿过了靡音充满乌云的生命,照亮了她。 从今以后,她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从今以后,她将不是靡音,而是慕宛的娘亲。 是的,她和慕情已经商量好了。 慕宛。 他们的孩子,就叫慕宛。 遇到天气好时,靡音每天下午,都会坐在竹林中,为慕宛缝制衣衫。 小小的袜子,小小的肚&兜,小小的衣服。 一切,都小得令人心疼。 柳易风每次看见这个情景,都忍不住笑叹道:"才四个月,就已经把孩子长到一岁时的衣服都做好了。" 慕情每次听见,也是笑着,任由靡音去。 他只希望她开心就好。 看着靡音由内至外的欢乐,柳易风心中会忽然有种哀伤。 倘若青兮还活着。 倘若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该多好。 但更多时候,柳易风是开心的。 他将靡音腹中的孩子当成一个希望。 那是所有人的希望。 这里所有的人,都期盼着这个孩子能茁壮成长,能够幸福平静地生活下去。 日子,就像水一般缓缓地流动着。 这天,靡音像往常一样,坐在竹林之下为腹中的孩子缝制衣衫。 她的手,时而抚&mo着腹部。 脸上,满溢着圣洁温婉的笑。 忽然,靡音的手停住了。 一旁正在阅读医书的慕情敏&感地觉察到了这点,赶紧走过来察看:"怎么了?" 靡音呆愣了会,然后,惊喜地将慕情的手拿到自己腹部:"他在动了!" 慕情感觉得到,掌心中,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胎动。 他们的孩子,已经能够动了。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在阳光下,成为晶莹。 栖一山很寂静,人烟稀少,到了夜晚,时不时会出现飞禽展翅鸣叫的声响,划破静谧。 房间中,是幽暗的,只余下点点月光。 那稀薄的光,颇有些徒劳的意味。 就在这无声的时刻,慕情听见身边传来靡音的轻声尖叫。 他睁眼,发现靡音是被梦魇住了。 她紧闭着双眼,额上满是冷汗,头不停地摇晃着,正在痛苦而焦急地shen&yin着。 慕情忙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唤她:"靡音,靡音,醒醒。" 一直摇了四五下,靡音才猛地睁开眼。 在她睁眼的那瞬间,慕情透过月光,看见了她眼中的那些惶遽。 浓重的惶遽。 即使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何况是靡音。 这种情绪,一定会压碎她的骨骼。 慕情将靡音揽入怀中,想将自己全部的安慰都透过这种方式传递给她。 "没事了,"他道:"没事了。" 从梦中惊醒的靡音,身体还是在不断地颤抖着。 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你是做了噩梦,那只是个噩梦。"慕情这么说道。 噩梦? 靡音茫然地闭上眼,这才发觉,自己的背脊,已经全部湿透。 噩梦? 她究竟做了怎样的噩梦? 靡音真的已经没有印象。 她只觉得,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因为,至深的恐惧,在刚才,侵入了她的骨髓中。 她的心,至今还在跳个不停。 究竟,她梦见了什么? 靡音躺在慕情怀中,手不自觉地掐入他的手臂。 为什么,她会如此地不安? "别怕,我去给你煎些安神药。"慕情说着便要起身。 但靡音却从后环住他的腰:"不要,别去!" "只是一会,我马上就回来。"慕情握&住放在自己腰间的靡音的手,劝道:"你现在怀有身孕,应该注意休息,这样才能保证你和孩子的健康……别怕,我马上就会把药端回来的。" 尽管靡音心中一百个不愿放他离开,但听见这番话,也只能依从。 慕情轻轻地将门合上,然后向着厨房走去。 他的脚步声很轻,但此刻夜深人静,靡音躺在chuang上,细细地听着,竟然听得十分真切。 他越过长廊,之后拐弯,走上石子路。 再然后,脚步声便渐渐远了,直至消失。 靡音躺在chuang上,没有一丝睡意。 她睁大眼睛,看着窗户。 雕花窗户是半阖着的,偶尔微风吹拂,将树的叶子摇动。 黑影,在窗纸上晃动,像是诡异的手。 看着这些,靡音心中没有一丝惧意。 她不怕黑。 她不怕鬼。 她甚至不怕死亡。 那么,刚才她害怕的,她梦见的,究竟是什么? 靡音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她只是一直看着窗户上那活动的黑影,发着呆。 她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但猛地,靡音发觉不对劲。 太安静了。 真的,太安静了。 是一种诡异的安静。 平时的这个时候,至少还有鸟时不时的鸣叫,还有虫的爬动声。 至少,还有人的呼吸声。 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天地之间,什么声音都不再剩下。 不止是声音,还有生命。 仿佛连生命,都不再剩下。 那种恐惧,再度袭来,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掐着靡音的颈脖。 很辛苦,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靡音紧紧地咬住下唇。 她的身子,在瑟瑟发抖。 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靡音猛地坐起了身子,接着,下chuang,穿鞋,走到门前。 她的手,那握&住门闩的手,也是颤抖的。 门外,一定有某种她所恐惧的东西。 但是,靡音必须去看。 因为,慕情在外面。 是的,她要和慕情在一起。 想到这,靡音深深吸口气,将门打开。 一阵风,在这时吹起。 吹拂起了靡音的发。 吹拂起了靡音的衣衫。 吹拂来了一阵……血腥的气息。 是的,外面没有一丝声响,但是,却有着浓重的血腥的气息。 那种,靡音所熟悉的,却远离了许久的血腥气。 靡音的脚,开始发软。 是的,事情发生了。 像是有某种预感似的,靡音向着大厅走去。 一步步地,迈向大厅。 那段路,平日走来,是很短的距离。 但是这一刻,却是无限的漫长。 但无论如何,靡音还是到了。 她进&入大厅,看见了那个噩梦。 大厅的太师椅上,坐着一名男子。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痕迹。 他的皮肤,是白&皙的,就像是冰山上的雪。 他的眸子,是漆黑的,仿佛吸收了世间所有的黑暗。 一行血,新鲜的粘稠的鲜血,像疲软的蛇一般,来到他的脚下。 但是,他连眉宇,也不曾抬起。 仿佛那些,只是一些微尘。 殷独贤。 他来了。 靡音呆滞地环顾着大厅。 殷独贤的身边,是杨池舟,他正看着自己,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担忧,有怜惜,也有怨怼。 大厅里,有十多个黑衣人,他们的眼里,没有感情,只有杀戮。 杀戮。 下人,都被杀了。 一个不留。 而在中央,则倒着一个人。 他的身边,是一碗跌碎的药,散发的清香,已经被血腥的气息覆盖。 那股香气,无能为力,挣脱不出来。 靡音什么也没有想,她立即向着慕情奔去。 她蹲在地上,将慕情扶起。 慕情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他的嘴角,有着血迹,而脸色,却比纸还苍白。 可是看见靡音,他却露出了以往一样温雅的笑:"没事,别担心,我没事的。" 靡音的心,拧成了一团。 同时,也冰冷成了一团。 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着慕情,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 她不离开他,永远也不离开他。 一个人,向着他们走来。 那脚步声,是靡音所熟悉的。 没有一丝感情。 殷独贤在他们身前停下,他静静地开口:"靡音,我们又见面了。" 靡音没有应答。 也没有应答的必要。 她只是将慕情抱得更紧。 "想不到,这些日子,你已经嫁人了。"殷独贤的声音继续在大厅中回旋着,没有起伏,没有感情:"可是,你却忘记了,你的命,你的身体,你的全部,都是我的。" 靡音还是没有理会他。 她在记忆着,记忆着和慕情拥抱的感觉。 "靡音,你真的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所以,有很多东西,你是不能获得的。"殷独贤缓缓说道:"譬如说,安宁的生活。" 靡音不理会。 她只是更加大了拥抱慕情的力气,仿佛想要让自己和他合二为一。 融&为&一&体,永生永世,不在分离。 因为,她知道,很快,很快,噩梦就要来了。 靡音的猜测,是正确的。 殷独贤的声音,像是藤蔓一般,将靡音全身绑缚着。 那些藤蔓,甚至陷入了肉中。 "靡音,上次你捅了我的心,知道吗?那很痛……不,我想你还没有体会过。那么,就来体验一次好吗?" 闻言,靡音仿佛掉入了冰窟。 那些冷,那些冰,全部浸入靡音的骨髓。 忽然,她手臂一紧,接着,便身不由主地被殷独贤给拉起。 而同时,原本躺在靡音怀中的受伤的慕情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发出轻微而沉窒的声响。 靡音奋力地挣扎着,她想要回到慕情的身边,她想要抱住慕情,永远也不离开他。 但是她做不到。 殷独贤死死地将她拉住。 他将她环在怀中,他擒住了她的下巴,他逼迫着靡音向前看。 他唇瓣上的冰凉,让人浑身颤抖:"靡音,现在,我要你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是怎样因为你而死的。" 殷独贤说的速度是很慢的。 但是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染着冰冷的血腥气息。 靡音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 她的声线,在不停地颤抖着。 她的面孔,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粉碎。 "不要,"靡音喃喃道:"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呢?"殷独贤的唇边,绽放出了一朵最黑暗的花。 比今夜的天,还要黑暗。 接着,他挥手。 从刚才开始,杨池舟眉宇间便凝着一种犹豫。 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是应该的。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他们对不起靡音。 所以之后,靡音才会抗拒,才会离开他们。 他是这样想着的。 但是殷独贤不是。 他是不会放过靡音和慕情的。 他会使出天底下最邪恶的手段。 他的每一个敌人,都会后悔自己是他的敌人。 殷独贤是他的好友,同时,也是他的皇上。 杨池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 不能,绝对不能。 所以,他上前去,蹲下&身子,一把将慕情提起。 杨池舟是武将,自然是身材魁梧。 而慕情则是文弱温雅,两人的身材,相差悬殊。 因而,杨池舟很轻易地便将慕情给提了起来。 他仔细地看着慕情,看着这个文弱的,没有武力的男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靡音会爱上这个人。 是的,究竟有什么,是自己没有,而这个男人有的? 杨池舟的心中,渐渐起了妒忌的火。 他才是靡音的第一个男人。 是他,第一次占有了靡音的身体。 然而,靡音爱上的,却是这个人。 杨池舟的眼睛一沉,然后,他举起拳头,倏地向着慕情的腹部狠狠击去。 慕情"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而与此同时,靡音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走。 抽得一滴不剩。 靡音的脚一软,她想要跪下来,她想要求殷独贤放过慕情。 可是她动弹不得。 是的,殷独贤牢牢地将她环住。 他的手,重重地捏着她的下巴:"看,靡音,我要你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地死去,就像是,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 殷独贤仿佛是在说着天底下最平常的事情。 仿佛在说:"看,这朵花,开了。" 但是,他所带来的恐怖,却是无与伦比的。 殷独贤没有喊停,所以杨池舟在继续着。 他在继续伤害着慕情。 他的拳头,那坚&硬如铁的拳头,不停地击打在慕情的身体上。 每一下,都发出骨头与肉的沉闷声响。 每一下,都在靡音的体&内爆炸开来。 那些碎片,切割着靡音的每一根神经。 已经痛得麻木。 她被迫着观看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渐渐死去。 慕情吐了许多血,他的内脏,全都被严重损伤了。 他只着白色的内衫,此刻,衣衫上全是殷红的血迹。 每一道,都是怵目惊心。 但是,他没有求饶。 甚至于,没有哼一声。 到最后,杨池舟已经打累了,他甩开手,让慕情重新重重跌落在地上。 此刻,靡音牢牢地盯着地上的慕情。 他全身都洒满了血,像是染满了桃花瓣,那么凄艳。 他就这么躺在地上,仿佛……已经停止了呼吸。 靡音觉得四周忽然安静极了,她再也听不见一点声响。 是的,再没有一点声响。 "慕情……慕情?"靡音轻轻唤着,像是一种梦呓。 此刻,殷独贤也放开了她。 他要让她亲自去看看那男人的惨状。 靡音像是在梦游一般,她的脚下,仿佛踩着棉花。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慕情走去。 她蹲下&身子,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将慕情翻转过身,将他抱在怀中。 然而就在这时,靡音看见,慕情睁开了眼,对着自己微笑。 "靡音,别哭,"他说:"痛苦很快就会过去的,靡音,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慕情的笑容,像是最温和的春风,迎面吹来。 他在笑,和以前一样地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泪水,瞬间像决堤一般,涌上靡音的眼眶。 她拼命地用手背拭去泪水。 她想要看清慕情此刻的样子。 她想要将他永远记在心中。 但是,她再度远离了慕情。 因为殷独贤,他将她拉走了。 他的掌心,似乎比平时更加冰冷。 那是一种黑暗降临的前兆。 靡音知道,殷独贤要动手了。 果然,殷独贤将靡音推到杨池舟的怀中:"看好她。" 然后,他一步步地走向慕情。 他蹲下&身子,直视着他。 慕情虽然已经因为重伤而无法站立,但是他平静地迎接了殷独贤的目光。 慕情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没有恳求。 有的,只是平静以及一种自信。 "你在想什么?"殷独贤问。 慕情开口,却因为平躺着,腹中的淤血呛入了喉咙中,他在不停地咳嗽着。 血液,四溅着,染在他的脸颊上,衣衫上。 此刻的他,应该是狼狈的。 但是没有,即使到此刻,慕情还是给人一种清雅与悠闲。 他止住了咳嗽,然后看着殷独贤,轻声道:"我在想,我这辈子,是无憾的。" "你也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吗?"殷独贤问。 他的声音,轻而冷,像是天底下最细最凉的丝线,切割着人的皮肤。 "你会杀了我,我知道。"慕情平静地回答。 "你会求饶吗?"殷独贤问。 "我想……咳咳咳!!!"慕情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口浓稠的鲜血随之喷出。 靡音紧紧地咬住下唇。 慕情每次的咳嗽声,都像是一把刀,在剜着她的心。 一刀一刀一刀,痛得她抽搐。 慕情竭尽全力,忍住了咳嗽。 此刻,他已是气若游丝,但他还是用一种轻微却平静的声音道:"你知道答案的,我……不会,向一个伤害过靡音的人求饶。" "这么说来,"殷独贤眼尾一挑:"你很爱靡音。" 闻言,慕情将眼睛转向靡音,那里面,盛着天底下最温柔的情绪:"是的,我爱她。" "而靡音,也是爱你的,并且,"殷独贤的眼睛,扫到了靡音隆起的小&腹:"你们,还有了孩子。" 闻言,靡音原本就已经被绝望溺毙的心,却无端端更缩紧了。 她明白,殷独贤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孩子。 是她和慕情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杀意 是的,靡音知道。 她了解殷独贤的一切。 了解他的罪恶,了解他的黑暗,了解他各种残忍的手段。 在她这么对待他之后,殷独贤对她的恨,比现今地上的血,还要粘稠。 所以,他会用最残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 他,会伤害她身边的人。 他会作出让她痛苦一生的事情。 靡音看着殷独贤向着自己走来。 一步一步。 他的脚,踩在血上,地上,瞬间出现了一行血的脚印。 像是地府的恶鬼,慢慢向着靡音的方向走来。 靡音直觉性地捂住了小&腹,她似乎知道殷独贤要做什么事情。 她想要后退,可是不行,她的背后,是杨池舟坚&硬如铁的xiong膛。 他挡住了她的去势,他不让她逃离。 殷独贤,杨池舟,他们都不让她逃离。 靡音不懂,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她要遇见这样的两个人。 为什么她要和他们纠缠。 她不懂。 她更不懂的是,为什么老天要做这样的安排。 如果她的生命是绝望的苍白,那么,为什么要为她安排慕情这样的晴天。 为什么要让她享受到幸福后,又再次残忍地夺去。 她不懂,真的不懂。 她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过,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殷独贤一步步地向着靡音走来,他的脸上,无喜无悲,平静得像是湖水,同时,也冰冷得像是天山之巅那万年不化的雪。 "不要,"靡音喃喃道:"不要。" 然而就在殷独贤即将靠近靡音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一双手,将他的脚紧紧地抱住。 低头一看,殷独贤发现,那是慕情。 因为重伤而倒在地上的慕情。 此刻的慕情,感觉到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处地方都在不断地爆发着剧痛。 他的力气,就在杨池舟的击打中逐渐消逝。 他听见了自己的血液一股股流出体外的声音。 他感觉到身体很冷——就像是逐渐死去那般的冷。 慕情明白,今晚,他是难逃一劫了。 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微小的,对付殷独贤和杨池舟,不过是蚍蜉撼树。 但是,他还是要去做。 他还是要去保护自己的妻儿,直到他死的那一刻。 殷独贤看着他,看着这个夺去靡音心的男人。 靡音说,她爱他。 很好。 殷独贤很高兴听见这样的话。 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加诸在慕情身上的痛苦,将会百倍千倍地在靡音身上找回来。 夜,更深了,四周沉浸于一种死寂。 有风,阴凉的风,像白骨一般的风吹拂着大厅外的竹林。 可是,今夜的竹林,却不会摇曳。 所有的人,都像是被一种窒闷的血腥之气给包围着。 所有的东西,都沾染上了这种气息。 越积越多,直至无法行动。 每个人的毛孔中,都积塞了血腥的浓烈气息,喘不过气来。 靡音看见,殷独贤的嘴角,有了一道纹路。 像是笑纹。 明明是柔和的弧度,但是,却给人一种无端的锐利感。 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枪剑戟。 这时,只见他身形一动,接着,慕情便像是一张轻薄的梅花笺一般,飘到了大厅的柱子上。 接着,重重坠&落在地。 柔&软的身体和坚&硬的地板碰撞的那一刻,靡音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瞬间,她便回过神来,发出世间最惨厉的叫声。 那声音,传出大厅,在整个空山上方的天空回旋。 慕情还没有死,他的xiong膛,还在静静起伏。 他的呼吸,很轻很轻,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他的脸庞,是一种琉璃般的苍白。 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灰,再也不复存在。 靡音的双手,在微微颤粟着。 殷独贤重新转身,向着靡音走来。 在他做完这一切,在他刚伤过人后,殷独贤嘴角的笑的弧度,没有一丝变化。 没有一丝,变化。 "放心,我一定会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看着你们的孩子,成为一滩血水,才会放他去死。"殷独贤静静地宣布着。 他仿佛是全天下的王,轻易地便决定了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一个人的生死。 看着他向自己走来,靡音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缩紧。 她用自己的双手牢牢护住小&腹。 她的态度是坚决的,但是,靡音明白,这是无能为力的。 是的,无能为力。 她无法阻止殷独贤。 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一阵兵器破空声传来,同时,一道幽冷的光将殷独贤冷峻的面容照亮了一瞬。 接着,一把锋利的剑,向着殷独贤的颈脖刺去。 那把剑,那股力,汇聚了主人的全部恨意。 最浓烈的恨意,在剑锋上蔓延,包裹,汇聚,凝聚出最强大的杀伐之意。 周边的空气,都因为这把剑而扭曲。 如果剑有灵魂的话,那么,这把剑的灵魂,便是杀。 是的,它在竹林之下,舞了无数个昼夜,都是为了杀。 为了杀的复仇。 它的出鞘,便是为了夺取殷独贤的性命。 剑锋上,有着泛蓝的光。 那是无数含冤的幽灵,附着在这把剑上。 他们,要一起夺了殷独贤的命。 就如同,当初,殷独贤对他们所做的那样。 这把剑的速度,如闪电一般迅捷,所到之处,像是有响雷滚滚,挟带起了风雷之势。 当殷独贤回过神来时,剑已经离他的颈脖只有微毫之差。 从来没有人,能够将危险离得他这么近。 从来没有人。 殷独贤眉宇一跳,生生停住脚步,将身体顺着剑的来势一起滑动。 这个动作,只是在一瞬间完成,看似小小的移动,却必须要动用他全身的力气来完成。 就像是这来势汹汹的一招,也是柳易风用尽全力击出的。 可是没有用,他还是失败了。 殷独贤的颈脖,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汩汩而流。 可是,他没能伤到他的性命。 柳易风没能手刃仇人。 柳易风的眼里,自始自终,都是死灰。 在那灰烬的深处,掩埋的,只是一个目的。 杀了殷独贤。 这甚至就是他活着的目的。 是的,殷独贤,这个恶魔。 他逼死了青兮,而现在,就连靡音也不放过。 他必须要杀了殷独贤,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杀了他! 柳易风没有任何停顿,他继续拿着那把剑,向着殷独贤刺去。 此刻,旁边的那些高手都已经回过神来,赶紧保护着殷独贤。 柳易风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其他人。 他的世界中,只有殷独贤一个仇人。 他要杀了他,他生存下来的意义,就是为了杀他。 他拿着剑,继续将自己的杀意,恨意,全都汇聚在剑上,不顾一起地向着殷独贤刺去。 柳易风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向着殷独贤冲去。 他要撕&裂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柳易风的剑,每一招都是向着殷独贤。 每一招。 周围的高手都在刺杀柳易风,在阻止他的攻势。 可是他没有停止,一瞬也没有停止。 他的每一剑,都是向着殷独贤。 殷独贤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颇有些狼狈。 连自己性命也不要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就在几招之间,殷独贤的身体已经被划出了许多道伤口。 虽然因为众人的阻挡,那些伤口多是外伤,但那种死亡逼近的气息,还是让殷独贤非常不舒服。 柳易风的攻势,像是任何人也无法阻挡。 同时,他也不理会其余人。 他那染着血色的眼睛中,只有殷独贤。 他只想杀了他。 周围高手的刀剑时而会砍到他身上,可是柳易风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继续追杀着殷独贤。 他不愿意浪费招式在那些人身上。 因为他今天本没有打算活到天亮。 现在,就是他生命最后的时期,每一瞬,他都要用来斩杀殷独贤。 那些手下见势,纷纷举刀向柳易风身上砍去。 柳易风穿的,是黑色的劲装,但是那些伤口处浸染出的血,还是在烛光之下闪着暗暗的幽魅的光。 此刻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 被复仇的情绪燃烧的柳易风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昏眩。 他明白,自己已经快不行了。 而这时,殷独贤已经退到了角落中。 他的身后,是墙壁,无路可逃。 于是,他汇聚起最后的力气,真真正正地,拼了命似地,向着殷独贤刺去。 他,一定要杀了殷独贤。 这是自己的使命。 只有这么做,他才能替青兮报仇,只有这么做,他才能保护住靡音。 果然,那种杀气,狂烈勇猛,直直地向着殷独贤肆去。 那剑气,甚至已经斩断了殷独贤的一缕发。 黑色的发,滑过他冰白的颈脖,慢悠悠地向着地上飘去。 剑锋泛起的幽蓝,在殷独贤和柳易风的眼中同时映出。 已经,避无可避。 然而就在这时,就在那剑尖要刺&入殷独贤的身体之际,殷独贤忽然作出了一个举动。 他从袖子中射出一根蚕丝线。 那线,似乎沾染上了他的体温,也是冰白。 那线,像是有知觉一般,竟然自动缠上了旁边一名侍卫的颈脖。 接着,殷独贤使力,那人瞬间就被拉到了他的面前。 而剑,也同时刺&入了那人的身体。 那名侍卫睁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的腹部,似乎传来一阵冰凉,那种能够带去生命的冰凉。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 一把剑正捅入了他的腹部。 侍卫抬头,用一种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杀自己的人——柳易风。 他静静地看着。 没有恨,也没有怨。 或者,这就是他的命。 皇帝的近身护卫,是要随时承受死亡的。 他要用生命,保护自己的王,保护殷独贤。 不是自愿。 只是一种责任。 可就在这时,他的腹腔里有了第二次的冰冷。 另一把剑,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 没有停止。 在刺穿了自己的身体之后,那把剑继续向前。 因为它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柳易风。 殷独贤在将侍卫抓来帮自己挡住了柳易风那凌厉一剑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夺下了侍卫手中的剑。 然后,他捅穿了侍卫的身体,接着,将剑尖送&入了柳易风的身体中。 殷独贤继续向前,他快速地推着侍卫。 殷独贤的剑上,穿着两个人。 长长的剑身上,鲜血在来回流溢着。 两个人的鲜血。 侍卫,柳易风。 柳易风想要将剑从自己身体中抽出。 但是他做不到,因为他在被迫后退着。 他拔不出自己体&内的剑。 就在后退了三步之际,柳易风从那垂死的侍卫双眼中看见了寒光。 漫天的寒光。 漫天的剑。 在下一瞬,柳易风便感觉到身体被无数把剑刺穿。 其余的侍卫,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剑,刺&入了柳易风的身体。 血,无数的血,从他的身体中流出,染满了地面。 从来没有人知道,一个人的血,原来会有这么多,这么浓。 那些剑,依旧在刺着。 捅入他的身体,接着拔出,再捅入。 兵器刺&入皮肉的声音本身是很小的,但是众多的刀剑,不断地捅入,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柳易风没有感觉到多少痛苦。 尽管那些利器还在他体&内进出,可是,那些疼痛已经消失了。 而他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无声地旋转着。 桌椅,鲜血,殷独贤,慕情,靡音,全都在不停地旋转着。 华丽的花,盛开与枯wei。 都在一瞬之间。 都已经,没有所谓。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柳易风似乎看见大厅外进来了一名女子。 身姿优雅,像是一朵清冷的圣莲。 眉梢眼角,都是极致的美丽。 那是,青兮。 柳易风看见,青兮对着他微微一笑:"易风,我来接你了。" 柳易风那染血的嘴角,露出最平和最满足的笑容。 然后,他永远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靡音感觉像是有盆冰水,从她的头淋到脚,冷得她牙关打战。 柳易风。 柳易风。 柳易风。 靡音想要开口唤他,她不相信柳易风会就怎么死去。 不可能的,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酷刑,都活了下来,他不可能就这么死去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靡音张开口,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哽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靡音的心,痛得像是正被一把钝刀给切割着。 她不敢唤。 她不敢打碎自己最后的希望。 但是殷独贤帮她打碎了。 他面无表情地将剑抽出。 剑,再度从两具身体中划过,剑身上,是流畅的血痕。 失去了支持,柳易风和那名侍卫倒在了地上。 靡音清楚地看见,柳易风的xiong膛,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 微弱的呼吸,都已经不再。 生命的最后的微尘,也已经飞走了。 他,死了。 被殷独贤杀死了。 靡音全身僵硬着。 柳易风。 那个和青兮一样疼爱自己的柳易风。 那个无论自己提出什么任性要求都会答应的柳易风。 他就这么去了。 永远地去了。 靡音的身体,像是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 是她,是她害死了柳易风。 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柳易风会安安静静地活着。 靡音的眼神,也空茫了。 经过这一役,殷独贤浑身增添了十多道伤口。 但他没有在意。 他的脸,冷得寂静:"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来帮你了吧。" 接着,他继续向着靡音走来。 他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靡音已经是绝望,可是她的眼里,是浓烈的恨意,即使殷独贤在几步之外,也可以感觉到那股烈焰,在灼烫着他的皮肤。 他的冰冷,她的灼&热。 无论如何,也融不在一起。 殷独贤不急不缓地走到靡音的面前,看着她。 他细细地看着靡音。 经过这些日子,靡音的脸颊似乎是圆润了。 而皮肤,更是增添了一种母性的圣洁的光。 她变得更美了。 但是,这种美,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她背叛了自己,伤了自己。 她忘记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再属于自己。 殷独贤的手,抚&mo上了靡音的脸颊。 手掌中,传来一种滑&腻,已经冰凉。 像是最上等的瓷器。 让人爱不释手。 殷独贤的手,慢慢地在靡音的脸上移动。 像是在重温着那种滋味。 只有当他真实地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时,殷独贤才会认为,靡音是回来了。 她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那只手,泛着凉意的手,在那同样泛着凉意的肌肤上游走。 从她的颧骨,到她的腮边,接着,是她的嘴唇。 然而就在这时,靡音忽然张口,狠狠咬住了殷独贤的手指。 那一口,像是汇聚起了她一生的力量,那种恨意,是无穷尽的,像是能将殷独贤的肉与骨都融化。 只是一下,靡音的牙齿就穿透了皮肉,接触到了那白色的骨头。 血,瞬间涌了出来,在靡音的唇齿间蔓延。 在靡音尝来,那血,冰冷而污秽。 殷独贤任由她咬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靡音,那双眼睛,像是烟云笼罩的寒水。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原来你这么恨我,那么,在我做了下面这件事后,我想,你会更加恨我的。" 殷独贤忽然抬起膝盖,准确地击打在靡音的小&腹上。 靡音只觉得一股从未经受过的剧痛,在整个身体中爆发出来。 那种痛,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着,在惊慌地奔跑着。 每一根神经,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都在痛。 靡音感觉到自己的下&体,有温热的东西正在顺着双&腿流淌。 不停地流淌,许多的鲜血,流出体外。 靡音知道,那鲜血中,还包含着那个孩子的生命。 慕情和自己孩子的生命。 血,在汩汩而流,靡音的脸庞,苍白得吓人。 她的额上,满是冷汗,那些汗珠,像是一只只沉默的圆虫,爬满了靡音的身体。 她那细致漆黑的发,被黏在额上,黏在腮边,更显得她的脆弱。 靡音的脸,是一件破碎的瓷器。 已经碎成了粉末,只等着风一吹,便要飘散到天际。 小&腹中,某种东西,正在下坠。 靡音明白那是什么。 慕宛。 他受到了伤害,他感觉到了疼痛,他失去了生命。 靡音应该是要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可是她无能为力。 靡音无能为力。 她的心,已经濒临绝望的荒原。 靡音捂住小&腹,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她清楚地看见,一行血,从她的脚上,流到了地面之上。 那血,被烛光照耀着,红得接近于黑色。 开始,只是一行,而之后,渐渐扩大,逐渐地占据了靡音的视线。 她的眼中,是红色与黑色的间杂。 靡音捂住小&腹,双手在发颤。 她不想要孩子离开。 她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她想要生下他。 她还没有听见他的啼哭,她还没有mo到他的小手小脚,她还没有亲吻他的额头,她还没有给他穿上自己精心缝制的小衣裳。 莞儿。 他不可以走!他不可以离开! 靡音拼命地捂住小&腹,可是依旧阻止不了那种下坠的痛觉。 她的心,她的身体,都不再有温度。 她想要大哭,想要大叫,可是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将泪水滴落在那些鲜血之中。 泪,也稀释不了血的浓稠。 靡音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慕情。 慕情的嘴唇,是苍白,他的脸色,临近透明。 就像是,即将离开这个世间。 靡音动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向着慕情爬去。 他是孩子的父亲。 趁着孩子还在她的体&内,靡音要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此刻的她,只想要做这么一件事。 所以,她费力地向着慕情的方向爬去。 她爬得很慢,但却不停歇。 仿佛这种爬动,已经成为了她最后的期许。 靡音爬过的地板上,遗留下的,是一条长而狰狞的血迹。 她像是一条受伤的虫,在做最后的挣扎。 慕情也向着靡音伸出了手。 他已经没有办法移动。 最后,他还是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妻儿。 这是一种至深的无奈。 他原本是想要给靡音救赎,他想要让靡音重新开心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能够给予靡音全新的生活,给予她平凡的幸福,让她永远摆脱噩梦的纠缠。 可是他没能做到。 他失败了。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唯一想做的,就是握&住靡音的手。 两人的距离,并不远,但是对于重伤的他们而言,那段路程,像是永远也无法到达。 但靡音的动作,却是坚决。 她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她的身&下,都是血,拖曳着,前进。 她的每一寸皮肤,都冒出了汗珠,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痛。 那些汗,那些血,将她的单衣全部沾湿。 但是她全然没有感觉。 她此刻的心愿,简单至透明。 握&住慕情的手,那只永远都带着温热的手。 只是这一个心愿。 像是过了许久,靡音终于来到了慕情身边。 她的手,即将和慕情的手碰触。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了她的眼前。 一重阴影,猝然压在了靡音的身体上。 殷独贤。 靡音即使不抬头,也知道,是殷独贤。 他是不会让自己如愿的,他会用尽所有手段,折磨自己。 刚才做的那一切,对殷独贤而言,只是一道开胃菜。 至于正餐,靡音永远也不会知道。 因为她永远也猜测不到,殷独贤的残忍底线在何处。 在下一刻,殷独贤便一把将慕情的衣领揪住。 他的眼睛,是寒水:"看清楚了吗?看清楚我所做的一切了吗?" 慕情睁开眼睛,直视着殷独贤。 虽然他受了重伤,虽然他就连睁眼的这个动作都是虚弱,但是,慕情的眼神,却让殷独贤的眉梢眼角一跳。 那是一种无比平和的目光,甚至,于平和之中,还带着一点悲悯。 他似乎是在可怜自己。 "你从来,也没体会过快乐是吗?"慕情道。 那声音,轻得像是微尘,但是却重重砸在了殷独贤的心中。 他周身的冰雪,因为这句话,而碎裂了。 是的,殷独贤从来也没有体味过快乐。 而将来,也不会体味到。 永远也不会。 殷独贤眼中的冰块碎裂之后,又以飞快的速度聚合,成为了更为凛冽的冰。 他倏地将慕情推倒在地,接着,抬起脚,踩在他的xiong口上。 殷独贤的脚,在空中划出了锐利的弧度,最终,踏上了慕情的xiong膛。 靡音听见了"卡擦"一声清脆的响声。 就像是骨骼断裂的声音。 肋骨,断裂了。 靡音的世界,因为这一个声音而变得寂静。 她看着慕情的嘴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一口一口,染湿了他的全身。 同时,靡音也看见,殷独贤接过了手下递来的一把剑。 他举起了手,向着慕情举起了手。 然后,落下。 剑,刺&入了慕情的xiong腔。 当剑抽出时,更多的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外涌动着。 靡音想扑过去,她想要迎接那把剑,她想要和慕情同生共死。 可是杨池舟牢牢地抓住了她。 他不允许她上前。 靡音只能看着那把剑,一下下地刺&入慕情的xiong膛。 就像是当初,她用匕首刺&入殷独贤的xiong膛一样。 一刀一刀。 一剑一剑。 那是报复。 靡音知道,殷独贤在报复自己。 靡音听见了惨叫声,她感觉到惶然。 那声音很熟悉,像是自己的。 但是,她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叫。 她的所有感觉,都已经不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棋子 靡音开始听不见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她开始闻不见血腥的刺鼻气息。 她开始感觉不到空气的冰冷。 但是,靡音还是可以看见。 她看得见那把剑,在慕情的身体中进出。 看得见慕情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看得见慕情,最终闭上了眼睛。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血,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死亡。 殷独贤让开了。 因为慕情已经去了。 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呼吸。 靡音像是失了魂魄似的,继续向着他爬去。 地上,已经成为了血的河流。 而她,则在里面徜徉。 像是一只渺小的虫子,被刀砍去半截身体的虫子,在地上蠕动着,蠕动着,蠕动着。 靡音终于握&住了慕情的手。 但是这一次,慕情的手,却是冰冷的,带着僵硬。 已经……失去了生命。 慕情白净的脸颊上,都是鲜血,像是无数的裂缝,血染成的裂缝。 他的xiong膛,是一片狼藉。 那些被利剑割烂的肉,那些浓稠至黑色的血,全堆积在xiong前。 一片狼藉。 是的,很熟悉的场景。 靡音记得,当初她也是这么对待殷独贤的。 而现在,殷独贤将这件事情,千倍百倍地还给了她。 慕情,那个如竹妖般清雅的男人,那个带给她最后幸福的男人,那个她深爱的男人,已经死了。 因为她,而死了。 竹林的香气,暖热的阳光,淡雅的清茶,靡音所向往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靡音的手,颤抖着罩上了慕情的眼眸。 但是掌心中,再也没有睫毛的抖动,再也没有蝴蝶在里面扑闪翅膀的感觉。 靡音又将头枕在慕情的xiong膛处。 但是,已经没有了那种规律平和的心跳声。 没有了,xiong腔中,是无边无际的空寂,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没有,一点也没有。 靡音就这么躺在慕情的xiong膛上,静静地躺着。 她想和他一起腐烂。 自己,慕情,还有腹中的孩子,就这么安静地,一起蒙上灰尘,一起腐烂,一起掩埋在泥土之中。 身体&内的力气,像流水一般,逝去了。 她想就这么死去。 永远也不再复活。 可是就连死,也是件困难的事情。 殷独贤不让她死。 那么,她就必须要活着。 靡音只是昏迷了,她感觉到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 有一两次,她的魂魄,像是飘到了半空之中,她甚至能俯视着自己的身体。 那具残破的躯体,还是没有腐烂,还是有着该死的令她恶心的生命力。 尽管脸颊苍白,尽管骨瘦如柴,但那躯体,还是有生命力的。 靡音看着许多人在她躯体边忙来忙去,为她针灸,给她喂药,看着殷独贤总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监看着。 靡音划动四肢,想要远离这里。 但是她像是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引力给牵扯着,仿佛某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她的躯体和魂魄捆绑着。 靡音越是拼命地挣扎,那根线就越是扯得更紧。 终于,在某一刻,她被一股强力给抓了回去。 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重新面对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世界。 重新面对她的仇人,沐浴在无尽的仇恨之中。 靡音想要远离,想要重新挣扎出这具躯体,她想要去某个地方。 某个,有着青兮,有着慕情,有着柳易风,有着……她那个尚未出世便死去的孩子的地方。 可是她还是活了下来,就像是以前无数次那样。 别人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只有她……还是活着的。 世间最好的大夫,最名贵的药材,全都在拯救着她,或者说,全都在将她拉返地狱。 靡音先是沉睡着,但一天天之后,她清醒的次数,逐渐增多了。 时常醒来,睁眼,天空,是墨蓝色。 到这时,靡音会有些恍惚,她常会忘记那个最大的噩梦。 她会下意识地将手往身边mo去。 她想要抚&mo慕情。 可是触手,却是空寂与冰凉。 这时,那股寒意会随着手,一直扩散到靡音的全身。 慕情已经不见了。 靡音颤抖着手,mo向小&腹。 那里,则是平坦。 皮肉之下,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每到这时,靡音会躺在chuang上,任由身体,被某种东西给一点点啃噬干净。 当高远修得到消息来到栖一山上的住宅时,看见的,是一片废墟。 黑漆漆的一片,瓦砾,木桩,还有尸体。 分不清面目的尸体。 一切都被焚烧了。 一起罪恶,都被焚烧了。 他不敢想象这里遭受了怎样的杀戮,不敢想象。 回过神来,高远修赶紧查看,发现死去的人中,没有靡音。 高远修并没有太多的高兴。 因为他知道,殷独贤会让靡音生不如死。 他站立在这片人间炼狱中,仰望天空。 天边,残阳如血,仿佛是在重放着当时的惨烈。 空山上,某种不知名的黑色的鸟在不停盘旋,发出尖锐的叫声。 而与此同时,极净万也站在书房的窗前,仰望着天空。 晚霞,好似燃烧了起来。 或许,那是仇恨的火光,仇恨达到了极致,将整个天空,都烧红了。 书房的中央,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 那是极净万的贴身侍卫。 曾经的。 侍卫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你是从什么时候背叛我的?"极净万并没有看他,一双眼睛,只是看着窗边的小花。 鹅黄的颜色,融化了人的心。 书房中很安静,极净万的声音,轻悠悠地回旋着。 语调是轻松,半点没有被背叛的愤怒,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侍卫沉默着。 极净万也不计较,只是继续用那种语气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待你不薄。" 侍卫的喉结,滚动了下。 一丝消逝许久的愧疚,慢慢浮上心头。 是的,二皇子确实待他不薄,甚至,他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下人。 想到这,侍卫停顿片刻,最终说道:"其实,从我进府的那天起,就是一名背叛者。" 是的,他原本就是大皇子的人,是来监视二皇子的。 从一开始,他就是二皇子的敌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一颗棋子,内里是黑子,却被涂成白色,进&入了二皇子的地盘。 "那岂不是八年之前的事情?"极净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皇兄这么早,就已经开始对我防备了。" 极净万只是在陈述着一件事情,他一直看着天边的晚霞,声音像是流水一般舒缓。 "那么,"极净万忽然问道:"靡音的住所,也是你告诉皇兄的?" 侍卫点点头,阴影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移动。 那天,他偷听了极净万和高远修的对话,将消息传给了极撒风。 而极撒风派专人去查看,通过观察车轮印记,最终追查到了靡音所在的地点。 为了向殷独贤示好,为了让殷独贤将来对自己当上耶罗的王表示支持,极撒风立即将这件事告诉了殷独贤。 之后,事情便发生了。 而这件事没多久,极净万便将自己府中的这名早已叛变的侍卫给抓了起来。 "该说的,我已经全部都说完了,二皇子,是我有愧于你,你动手吧。"侍卫闭上眼,脸上没有畏惧。 没错,从进府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暴露身份。 总有一天,他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失去生命。 这,是他的宿命。 他无法逃脱,他认命。 "为什么一定要效忠皇兄,难道说,你认为他比我值得跟随?"极净万问。 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残霞,看着那些繁花,看着那些宁静。 他并没有询问身前的背叛者究竟向自己的敌人透露了多少秘密,他带着一种自信与闲适,似乎一切,都xiong有成竹。 "不,在我的心中,您的能力与智谋,和大皇子不相上下,不,甚至在他之上。只是,我从一开始,就是大皇子的人,我有自己的原则,我不能背叛他。"侍卫的手,握得更紧,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导致你必须追随皇兄。"极净万道:"因为,他的手上,掌握了你母亲的性命,是吗?" 闻言,侍卫坚毅的眉宇猝然一跳。 是的,他之所以无法背叛,还有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的母亲,被极撒风派人监视着。 如果他有什么不&良的举动,那么,极撒风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母亲杀害。 他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宁愿自己死去。 "可是你知道吗?你的母亲已经在上个月去世了。"极净万道。 "不可能的!!!"侍卫猛地抬起头来,一脸的不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因为就在前天,大皇子府中的接应才为自己带来母亲的信,上面,母亲说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不用担心。 那字迹,那语气,明明就是母亲的。 不可能,一定是二皇子在欺骗自己。 想到这里,侍卫沉下声,道:"二皇子,请杀了我吧,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背叛大皇子的。" 极净万没有回头,却仿佛看见了侍卫脸上的怀疑。 他拍拍手,接着,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此时虽是傍晚,但血色残阳的光还是有些强烈,侍卫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侍卫看见了一个人从门外走进,他的身影周边映着红色的夕阳之光,晃眼看去,像是沐浴在血中。 等眼睛适应了这样的亮度之后,眼前的事物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待看清来人,侍卫惊讶地发现,他就是大皇子的心腹,留金。 他,居然是二皇子的人?! 想到这一点,侍卫的身子,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冷得每一寸肌肤,都在缩紧,冷得每一根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他并不愚笨。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二皇子早就已经在大皇子身边穿插了眼线。 而且,还是留金。 侍卫记得,留金本是名普通文官,因为五年前替大皇子出谋划策,三番五次制约了极净万。 因此,大皇子对留金信任有加,将他看成心腹,什么事情都让他知晓。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极净万的主意。 是的,他的棋子,埋得更深。 侍卫知道,大皇子当初派出了许多名内线,但是成功接近二皇子的,只有自己一人。 那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达成的局面。 而二皇子的棋子,却轻轻松松地到达了大皇子的身边,并且,估计他派出的棋子,并不只是留金一人。 还有许多。 是的,还有许多。 大皇子身边,危机四伏。 也就是说,早在五年之前,二皇子就应该知道他是叛徒。 可是二皇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神情,语气,以及看自己的神色,都是再正常不过。 二皇子的城府之深,心思之缜密,确实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众人面前,二皇子是一个沉迷于酒色之中的迷徒。 在大皇子面前,二皇子是一个迟迟没有动静的危险。 而现在,侍卫明白了。 不是没有动静,而是那种动静,是没人能看见的,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最为隐蔽的。 因为一旦那动静露出,便是汹涌的潮水,不会给人任何的反应时间。 侍卫知道,大皇子,绝对不是极净万的对手。 绝对不是。 没有人能看清,那双慵懒的眼睛里,有着何种的杀伐。 没有人能看清。 侍卫的脸,一寸寸地苍白了。 开始时,他以为极净万告诉他,自己母亲去世的事情,是为了让他无后顾之忧,是为了让自己帮助他,是为了让自己改投于极净万的门下。 但是现在看来,极净万大可不必这么做。 因为他了解的大皇子的事情,远远没有留金多。 是的,留金,是世界上最清楚大皇子动静的人。 既然有了留金,那么,自己在二皇子面前,根本就没有一点价值。 这么说来,他母亲的事情,是真的!!! 极净万告诉他这件事,只是为了让自己死个明白。 侍卫的猜想,得到了留金的证实。 这个相貌平常的方脸男子,毫无表情地陈述出了事实:"你的母亲,确实是在上个月便去世,大皇子害怕你得知消息后,会叛变,因此将事情隐瞒了下来。而那封信,也是大皇子派专人模仿你母亲的字迹和语气写就的。其实,就算是你今天不被二皇子抓住,大皇子迟早也会对你下手。" 闻言,侍卫的眼睛,空茫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 "原来,一切是这样。"侍卫喃喃地说着。 "二皇子,需要下手吗?"留金恭敬地询问。 窗口那朵鹅黄色的花,长在纤细的藤蔓之上,显得羸弱。 极净万伸手,将它摘了下来,放在鼻端,轻轻一嗅。 清香,扑鼻而来。 极净万那细长的眼角微微一挑,然后,他点点头。 与此同时,留金忽然从腰间的玉带中抽出一把软剑。 此刻霞光大盛,那种颜色,是最盛的艳红褪去,温和了些许,将空气,也烘托得温暖。 然而,就在这温暖之中,侍卫看见了一道银光。 寒冷的银光,随后,他感觉到脖子一凉,深深的凉意。 然后,世间的声音消失了,世间的气息消失了,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侍卫倒在地上,他圆睁着眼睛,仿佛是想要看透极净万的心。 但是,只是徒劳。 只能是徒劳。 从他下令将侍卫捆缚住,一直到他问话,最后到侍卫的死去,在这个过程中,极净万都没有回过头。 没有回头。 在留金收回剑时,侍卫的血,洒了一滴在留金的人中处。 那处地方,离鼻子非常近。 血的浓稠与腥热,最大程度地进&入了留金的鼻端。 可是他完全没有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用袖子擦去了那滴血。 没人会相信,这就是那个平时文弱的留金。 "皇兄那边,有动静了吗?"极净万问。 "大皇子已经在筹集军队,准备趁着大军在外对抗盛容的时刻,进宫逼迫皇上让位。"留金道。 他说话时,只有嘴在动,像是戴着一副假面具,其余的脸部神经,没有任何的牵动。 "果然,皇兄还是忍不住了。"极净万微微一笑:"那么,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呢?" "下个月初五。"留金道。 "果真是等不及了。"极净万握着花枝,眼角一弯:"也难怪,越是离皇位近的人,越是能感受到更多的诱&惑。皇兄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整天面对着那仅一步之遥的宝座,难为他等待了这么久。" "二皇子,我已经部署完毕,到时,大皇子所率队伍中,有一半是我们的人马,到时,您再率领一些人进宫救驾,理所当然地成为太子。"留金道。 "我不喜欢当太子,总觉得,这个位置,是不吉的。"极净万道。 他的手,在花枝上游走,绿色的根&茎上,有些小刺,在极净万的指腹上产生了微微的痛。 但是他喜欢这种感觉,这让他清醒。 清醒地面对一切。 闻言,留金问道:"可是二皇子,倘若让大皇子杀了皇上,那么,那些一向对你的身世有微言的长老们,到时恐怕也会推选出另外的人选。所以,还不如让皇上多存活些时日,帮助您建立威望,让那些长老慢慢归顺。" "何必呢?"极净万对着花&蕊微笑:"不服你的人,从来都是不服的,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留金的眼中,精&光一闪:"二皇子,您的意思是……趁着大皇子叛乱之际,将那些碍事的长老一概除去?" 极净万很慢很慢地闭了下眼,一些凉薄的意味从里面流溢了出来:"任何一个新的王的诞生,都需要鲜血,他们的鲜血,应该能保佑我的王朝的建立。" 留金垂首:"是,谨遵二皇子的意思,属下一定会将事情安排妥当的。" 极净万道:"好了,回去吧,免得皇兄对你起疑。" 留金应了一声,接着转身,快速跃上墙头,消失在血色夕阳之下。 之后,极净万拍手,唤来下人,命令他们将屋子中的尸体给抬出去。 那名侍卫的咽喉被一刀割断,他身体中的血液全部流了出来。 那血液汩汩的声音,即使在他死后,也还在响着,偶尔,像是他喉咙中的呜咽。 厚重的地毯,全部都被沾湿了。 进来收拾的下人似乎已经对这样的情景习以为常,他们沉默迅速熟练地将尸体拖走,抹去血迹,重新换了地毯,点上了熏香。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 没多久,书房中又重新恢复了杀戮之前的样子,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就连血的气息,也被特制的熏香的馥郁香气给掩埋。 直到这时,极净万才回过头来,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 红色的夕阳,渐渐变黑,一重重的阴影,像是水一般,将他淹没。 从腰部,一直上升到xiong前,淹没了颈脖,最后,整张脸都被遮蔽。 是的,所有的人,都是掩埋在黑暗中的。 所有的心,都是黑色。 在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是干净的。 极净万不是,他从来都是不是。 靠近皇权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被鲜血所浸染。 干净不了,永远也干净不了。 从懂事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和极撒风,只能存活一个。 即使他不想争斗,极撒风也不会放过他。 因为猜忌。 皇位上的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猜忌。 什么上天选定,皇权神授,都是鬼话,都是当权的人用来欺骗百姓,欺骗自己的鬼话。 他们比谁都清楚,谁都可能当上皇帝,所以他们会猜忌身边的所有人,所有有资格与自己竞争的人。 极净万清楚,他很了解这一切。 所以,从有能力以来,他便开始了计划,一步步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地向着皇位走去。 他必须登上皇位,否则,便是死。 只有这两条路,别无选择。 极净万不想死,他要活着,所以,就只能是别人死。 一人活,一人死,这是再公平不过的事情。 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在极撒风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不仅仅是留金,还有极撒风的chong妾,也都是他的手下。 极净万了解极撒风的一举一动,他不着急,他在等待着。 而刚才死去的那名侍卫,极净万在五年之前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 他知道他是叛徒,但是他没有揭穿他,他不去动他。 他要让极撒风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这就是他的计谋。 前些日子,当护送靡音离去的高远修来这里向自己报告时,极净万听见了一个细微的脚步声。 是那名侍卫的。 侍卫,就躲在窗台下偷听自己和高远修的对话。 他原本可以此刻将他抓住,将他灭口,让他无法透露靡音的住址。 可是极净万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这么做。 极净万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但在当时,他什么也没有做,他任由侍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极撒风。 极净万很清楚,极撒风一定会将这个消息,以自己的名义告诉殷独贤。 他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向殷独贤示好的机会。 而之后,殷独贤便会去,夺回靡音。 极净万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匪夷所思的,他明明已经让靡音安全离开,而之后,却还是重新让她落回殷独贤手中。 而现在,他明白了,是因为不舍。 是的,他不舍。 或者,只是一种因不得而起的执念。 因为,当靡音留在殷独贤身边时,至少她的心,是不属于他的。 而当靡音留在慕情身边时,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属于他。 这样的想念,让极净万无法忍受,所以,他宁愿让靡音待在殷独贤的身边。 这样,便没有一个男人是真正拥有她的。 极净万掌心中那朵鹅黄,已然颓败。 或许是被屋子中那不易察觉的,却一直存在的血腥气息所侵蚀,或者是被自己埋藏在骨子中的杀气所侵蚀。 总之,鹅黄已经消逝了。 在这样一个世界中,任何柔&软的东西都不会长久存在的,包括人心。 都会被慢慢地,一点点地侵蚀,谁也无法看清,那原本的面目。 生命的最初,生命的最终,已然不同。 而有些生命,却是一直保持着纯净。 那是一些未出世的生命。 将靡音暗中带回盛容后,殷独贤找来了最好的太医医治她,最珍贵的药材,一碗碗地灌入了靡音的嘴中。 靡音想要死,她想要远离这个世界。 没什么好留念的,是的,这个世界,没有了慕情,没有了他们的孩子,还有什么是值得留念的呢? 靡音想要走。 她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才不过活了这么些年,在她,却仿佛是过了几辈子,什么苦难,什么折磨,都已经经受了。 她实在是太累,她再也受不住自己的命运。 那种累,是掩埋在骨子里的,是流淌在血液之中的,是蕴藏在皮肉内的。 像是有沉重的粘稠的类似软泥一样的重物,附着在她的身体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一颗心,也是空茫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是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希望,欢乐,未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 靡音想要死去。 但是殷独贤不让,他一定要让她活着。 靡音不吃药,当侍女将小勺放在她嘴边时,她咬紧牙关,不张开,不让药汁进&入自己的身体。 可殷独贤却走上前来,将她扶起,接着用那双冰冷的仿佛染着冰雪的手,钳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力气,是很大的,迫使着靡音分开下上下齿。 然后,殷独贤将药强行灌入了靡音的嘴中。 黑色的药汁,像潮水一般,涌入靡音的喉咙,她呛咳不已。 满满的一碗药,在靡音挣扎之间,有大半洒了出去,滴在被褥上,滴在衣襟上,滴在靡音的脸颊上,滴在殷独贤的手背上。 殷独贤就这么强灌着,一碗接着一碗,他要让靡音喝下,完完整整地喝下去。 他的强势,连鬼神都会畏惧。 殷独贤囚禁了靡音的身体,囚禁了靡音的生命,囚禁了靡音的命运。 像是在一条河水中,躺了许久,摇晃了许久,虚度了许久,当靡音清醒时,繁花已经落尽了。 又是一个冬天。 又是一场浩劫。 又是一次腐朽。 当靡音睁开眼后,看见的,便是一旁的殷独贤。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看着自己,目光如水。 靡音撑起了身子,当她这么做时,仿佛耗尽了身体中最后一丝力气。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残损至此。 但,还是苟延残喘。 依旧苟延残喘。 这就是她的命运。 靡音将双臂撑在身后,两条细弱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忽然,右臂一软,她支持不住,猝然倒在了chuang上。 撑起身子,不过是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在靡音做来,却是艰难无比。 刚才的这么一番挣扎,让她背脊湿透,而额上,全是冷汗,将发丝粘得凌乱。 但弧度,依旧是倔强。 殷独贤就这么在梨花木椅子上坐着,冬日,天冷,椅子上铺了一层毛毡,软软的。 殷独贤就这么看着靡音挣扎,也没有上前帮她的意思,因为他清楚,靡音是不需要自己帮忙的。 他清楚,他很清楚。 所以,殷独贤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等待着。 靡音倒在chuang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的这番动作,让她的每个毛孔都感觉到了疲倦,每根骨头,都开始变软。 靡音的xiong膛急剧起伏着,她拼命地呼吸,拼命地聚集力量。 接着,她第二次努力地撑起身子,她将自己仅存的力量全部都转移到手臂上。 靡音屏住呼吸,她的手臂在摇动,但这一次,没有发软,她成功地撑起了身子。 当做完这一切,靡音忽然感觉到一股昏眩,她的耳际在嗡嗡作响,她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而身子,则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那是力气透支后的疲倦。 靡音的双手,握&住了被褥,手中,绽放着一朵痛苦的花。 她听见了自己牙齿咬住牙齿的声响。 咯咯咯咯咯咯。 或许,那是骨骼的响动,靡音已经分不清晰了。 她紧紧闭上眼,等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之后,才睁开。 靡音发现,这里是双灵宫。 永恒不变的双灵宫。 chuang正对的位置上,那面铜镜还是立在原处。 昏黄的镜面里,靡音看见了自己。 又变得,不像一个人了。 那么瘦,那么憔悴,那么没有生命力。 每次在殷独贤身边时,靡音就会发觉自己会变得不像一个人。 她会变成鬼,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有仇恨的鬼。 物以类聚,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因为殷独贤是鬼,所以,靡音也必须变成鬼。 这就是原因。 靡音怔怔地看着铜镜,她发现,里面的自己,嘴角在抖动。 是在笑,或者是在哭,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命运究竟要她怎么样呢? 究竟,还要自己经历些什么? 何时,才会是结束? 靡音这么问着上天。 她的手,习惯性地抚&mo上了小&腹。 那里,是平坦的,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 殷独贤一直看着靡音,他旁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香炉。 龙涎香,熟悉的龙涎香,充盈了整个房间。 那香气,是看不见的,像是无形的手,就这么笼罩着他。 殷独贤的衣衫里,他的毛孔中,他的血液中,都充满了这种气息,驱散不去。 就和血液的气息一样,一旦你沾染到了,那么,终其一身,你都会生活在血腥之中。 即使你不断地逃避,那些血腥,也会找来的。 它们会寻找自己的同类。 你无法躲避。 殷独贤静静地注视着靡音,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看见了她将手放在自己小&腹上,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他开口了:"他已经死了。" 靡音听见了殷独贤的话,她的身子僵硬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都死了,都已经被我给杀死了。"殷独贤的声音中,没什么感情,不会有愧疚,也没有自得,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陈述一件自己做过的事情。 靡音没有转头,她看着铜镜,铜镜里的世界,是扭曲的,是变形的,是黯黄的。 就像是,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 到处都是,扭曲,变形,黯黄。 靡音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殷独贤刚才的那番话,而鼓胀,而颤抖。 她不停地摇曳着,从身体&内传来骨骼的"咯咯咯咯咯"的清脆声响,像是随时,她整个人,都会碎裂。 一直过了许久,靡音才冷静了下来。 或者说,只是表面冷静了下来。 她的喉咙中,有一句话,向要喷薄而出,想要混合着血液,喷薄而出。 那是一句怒吼,靡音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给还原成平静的语调说了出来。 "殷独贤,我恨你。"她说。 "我知道。"殷独贤连眼睛也不曾眨动一下:"我一直都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不,你并不知道。"靡音看着铜镜,从那里面,她看见了自己的嘴角,在扭曲,她看见了自己的唇齿,沾染了无尽的毒汁。 她缓缓说道:"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不会认为我会爱上你了;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不会对我失去防备;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不会被我刺中那么多刀……所以,你不知道,你这个可怜的疯子,你这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没有人会爱你,即使你获得了全世界,也不会有人会爱你的。不会的,殷独贤,你只会孤独地死去,你只会慢慢地腐朽。" 殷独贤安静地聆听着靡音那些黑色的辱骂,聆听着她的诅咒,聆听着她的恨意。 他没有发怒,没有冷笑,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聆听着,直到靡音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我,确实是个可怜的疯子,可是靡音,"殷独贤道:"靡音你也是一样的,你现在和我一样,你也是一个可怜的疯子,我们都是一样的。" 靡音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她的嘴唇,是苍白的,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浓烈的妖艳。 那是苍白脆弱到极致后,产生的一种类似疯狂的妖冶,她的声音,也是变了调子,像是一种笑,又像是一种哭泣,总之,那是一种尖锐,尖锐的声音,像是用铁皮,重重地刮着人的耳膜,一下一下:"原来,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变成一个疯子,变成一个和你一样的疯子。所以,你夺去了我的全部,因为你想要我和你一样,什么也没有,是吗?殷独贤,是这样吗?" 殷独贤一直坐在原地,房间的雕花木窗是大开的,阳光,摧枯拉朽般地涌入。 屋子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就连微尘,也都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除了殷独贤。 他是不同的,是的,他是不同。 无论阳光有多么充足,但是他,却是活在阴影之中,至始至终,都活在了阴影之中。 他像是一块冰,永恒不化的冰,锋利的,有着杀气的冰。 刺痛自己,也刺痛了别人的一块冰。 "你会记得我,靡音,你会永远恨我。没有人爱,有人恨也是好的。"殷独贤的嘴唇,在阴影之中微微翕动:"那么,你就继续恨我好了……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我喜欢你,因为你总是那么强,即使将你关在笼子中,你也会存活的,你会一次次地活过来。" "殷独贤,为什么你不死去,为什么死去的人,不是你呢?"靡音看着他,一双眸子,像是寒冷的水:"如果你死了,很多人,都会开心的。" "活着,和死去,都是一样的。"殷独贤这么回答。 "不一样。"靡音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很淡,淡到透明:"因为活着,有你。" 说完,靡音的身体,猛地一跃,然后,她将自己的额头向着chuang柱撞去。 她的速度,是惊人的,而她的力气,也是惊人的。 靡音的态度,是决绝,她要死,她要证明,至少自己的生死是不由殷独贤控制的。 从刚才起,她就在默默地聚集着力量,而现在,全部的力量都爆发了出来。 生和死,都是一样的,都需要力量。 靡音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就这么向着柱子撞去。 头破血流也好,脑浆迸裂也罢,只要是消失,只要是离开,都是好的。 然而就在她的额头碰触到柱子的前一瞬,一双手,挡在了她的额前。 那只手,减缓了冲力。 靡音没能死去,她的头,只是有些昏眩。 殷独贤的掌心,贴在靡音的额头上。 这是个亲昵的动作,只是属于亲人,只是属于情&人之间的亲密动作。 然而,他们却是仇人,永恒的仇人。 靡音的笑声,冷得彻骨:"你认为,自己能够阻止我多少次?" "你爱你的孩子吗?"殷独贤忽然没来由地这么问道。 "什么意思?"靡音反问。 "小产的胎儿,倘若不好好埋葬,是不能继续投胎的。"殷独贤的声音没什么特别,但靡音却从中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殷独贤,你把他放在了哪里?"靡音的嘴角,瞬间出现了一道尖刻的纹路:"你把我的孩子,放在了哪里?!" "放心,皇宫这么大,会有适合他待的地方。"殷独贤的手,依旧碰触着靡音的额头。 靡音的额头,是饱满的,光滑的,同时,是冰冷的。 和他的体温,是同样的冰冷。 "但是,如果你死去,那么,我就会将他焚烧成灰,洒在水中,永生永世无法聚合,永远都只能是天地间一只无家的鬼魂。"说完,殷独贤放开了手。 他没有再阻止靡音,没有再防备着她寻死。 殷独贤的话,很轻,但是吐字清晰,并且就在靡音的耳边响起。 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进&入了靡音的耳朵,但是她却像是听不懂一般。 每一个字,她都是听见的,但是那意思,她不敢深究。 慕宛。 即使是死,也是不安宁的。 靡音像是木偶,被线牵制的木偶,而现在,她身体上的线,都折断了。 她无法动弹。 她的孩子,无主游魂。 "如果你爱他,就活着,就陪在我身边,没事的,很快,时间就会过去,很快,我们就会老去,很快,什么都不会存在了。"殷独贤的声音,混合着龙涎香的气息,无形的手,钳住了靡音的颈脖。 靡音抬眼,安静地望着他。 阳光,缓缓移动着,在屋子中,移动着。 冬日的阳光,即使强烈,也是映着雪意。 靡音的眸子,也是映着空茫的雪意。 "我会活着的。"靡音道:"你别伤害他,我会活着,我会和你,一道死去,我们两个,一道死去……好吗?" 龙涎香,静静地燃烧着,亘古燃烧下去。 靡音活了下来,在殷独贤说出那番话时,她便决定要活下来。 还有一件事,是需要她做的。 还有一件事。 她必须要去做。 靡音恢复了以前待在殷独贤身边的样子,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会吃,会喝,会说,除此之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 杨池舟再次看见她时,是在镜湖边的小亭中。 冬日,湖水已经结冰,靡音披着狐毛披风,站在亭中。 远远地望去,仿佛要离开,像是随时都能远去的白色。 杨池舟来到靡音的身后,站定,却久久没有唤她。 他知道她是恨自己的。 因为当时,他没有阻止殷独贤。 在那个漆黑的,没有生气的夜晚,那个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夜晚,当殷独贤走过来时,当他要夺去靡音腹中的孩子时,他没有制止。 如果当时,他出手制止,或许,那孩子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杨池舟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恨慕情,他恨靡音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他看清了靡音的眼神,她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男人。 爱着慕情。 而那个孩子,便是他们感情的延续。 看着她隆起的腹部,杨池舟似乎便能看见靡音倒在慕情的怀中,看见她露出最开心的笑容。 这让他无法接受。 所以,他没有阻止,他看着靡音倒在了地上,看着她痛苦。 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他一直都在伤害她。 他们,在伤害着彼此。 并且那些伤害,是永生永世也无法消除的。 那是用尖刀,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伤害。 永远,也没有办法消减。 杨池舟明白,靡音永远也不会再原谅他们。 她会仇恨他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以,他就这么站在靡音身后,略带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 靡音。 看着看着,杨池舟的眼神,渐渐染满了疑惑。 究竟,靡音是怎样进&入自己的世界的呢? 最开始,她不过是件战利品。 他是叛变成功的将领,而她,则是被推翻的王朝的公主。 他获得了她,这样的获得,更像是一种清淡感情的占据。 当初,他爱的,或许只是她的身份,只是她的外貌,只是她身体所代表的一种寓意。 那个时候,对杨池舟来说,应该是最轻松的。 当时,靡音只是一只小猫,最大的危险,也不过是偶尔被她抓伤。 而那伤口的深度,也是有限的。 那时,他的心情,总是轻松的,他爱逗&弄她,就像是逗&弄着一只chong物。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渐渐看不清自己的感情,看不清自己的所作所为。 杨池舟发现自己越来越在乎靡音,他渐渐发现,被囚禁的,是他自己。 他被靡音囚禁了。 他爱上了靡音。 而且,他同时也清楚,靡音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甚至更糟糕的是,靡音恨他。 杨池舟这辈子没怎么哄过女人,他认为,兵器与战争,那个杀气蔓延的战场,才是他的世界。 胭脂香粉,绫罗舞裙,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虚华点缀。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不应该爱上的女人。 于是,他开始用自己的手心,去捂热靡音这块冷冷的玉。 他将靡音放在自己的xiong口,慢慢地捂热。 他希望有一天,靡音会认识到自己的好,她会接受自己。 但是她没有,杨池舟看错了靡音的性格。 她是决绝的,她所有的柔弱,都表现在了肉体之上,留给她内心的,却是坚韧。 靡音没有接受他,不管杨池舟为她做了多少事情,靡音都无法原谅他。 她无法原谅他帮着殷独贤毁灭了她的国度。 她无法原谅他帮着殷独贤逼死了青兮。 她无法原谅他强行夺去了自己的身子。 所以,她拿着刀,想要亲手结果杨池舟的性命。 尽管靡音有着迟疑,尽管靡音的手在颤抖,但她最终,还是将刀刺向了他。 虽然到最后,那把刀并没有成功地刺&入杨池舟的xiong膛,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疼痛。 杨池舟失望了,愤怒了,所以,他将靡音交给了殷独贤。 他明白这对靡音而言,是将她推入布满尖刀的深渊,可是杨池舟还是这么做了。 他是在报复,他看着靡音痛苦,因为她曾经让他痛不欲生。 因为她曾经将他献上的一颗心,毫不在意地毁掉。 后面,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事情的发生,都不再受任何人的控制。 靡音和他,互相伤害着,他们各自在彼此的生命中,划下了永远也不可磨灭的伤害。 杨池舟站在靡音身后,回忆着。 鹅毛般的雪,不止息地降落着,褐色的枯枝上,堆满了柔和的白色,像是一团团的云,如梦如幻。 然而这里,却不是仙境,他们,不是仙人。 因为,皇宫中,永恒不变地弥漫着血腥和阴谋的气息。 这里没有人,都是鬼,无魂的鬼。 就在这时,靡音的声音传来:"你来了。" 与此同时,她转过了身子。 杨池舟发现,当靡音说话时,嘴边是没有白气的,在这个寒冷的隆冬。 就像是她的气息,和空气是一样的寒冷。 杨池舟看着靡音,她的面容,还是姣好的,只是眉眼,淡了许多,就像是被那些流水,给洗刷去了色彩。 再也没有那种倔强,再也不会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咬着牙,忍住不让泪坠&落的倔强。 靡音似乎再也不会向任何人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你知道是我?"杨池舟问。 "我熟悉你的脚步声。"靡音嘴角浅浅勾起。 她的身后,是满天的雪,扑扑索索地落下,像是一副绝美的图画,而她,正是图画中的那个人。 靡音已经成为了一个女人,眉梢眼角,都再也找不到少女的特殊气息。 那种美,也是截然不同。 虽然她的眉目,她的妆容,是一种清淡,但是那种淡,却更能让她体&内的妖艳透露。 透露得更为繁盛。 杨池舟,看入了神。 靡音继续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杨池舟回过神来。 "因为每一次,我的噩梦中,都会有你和殷独贤的脚步声,只要这个声音响起,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生命中的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不再剩下了。"靡音嘴角的笑,弧度慢慢上升:"不过你放心,殷独贤的脚步声,却是最能令我害怕的……你,还差他许多。" 靡音确实是在笑,而那个笑,也是温和的。 "我知道你恨我。"杨池舟顿了顿,又重复着这个事实:"靡音,我知道你恨我。" "我也知道……你爱过我。"靡音这么说。 她的眼睛,望向天际,望向那不可能看透的地方。 "我一直,都是爱着你的。"杨池舟看着她,眼神缱绻。 "我知道,只是你……用错了方式。"靡音喃喃道:"你用错了方式。" "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吗?"杨池舟问。 靡音摇摇头。 隔了许久,她道:"你会带我走吗?你愿意,带着我,离开这里吗?你愿意,背叛殷独贤吗?" 杨池舟没有犹豫,他也同样摇头:"靡音,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够背叛他。" "看,你对我的爱,也是有限的,不是吗?"靡音这么说着,笑中也没有讽刺,平淡似水。 杨池舟没有说话。 或许,靡音说的,是对的。 他对靡音的爱,达不到她的要求,不是她所期望的。 他没有不顾一切将她解救出来。 那么,靡音没有爱他,也是正确的。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没有什么好做的。 "对不起。"杨池舟道:"靡音,对不起,从一开始,便是我对你不起。" 靡音的眼中,是扑扑索索的雪,一点点,落下,毫无声息。 她转过身去,身影是一种萧索与单薄,狐毛披风,和雪景融为了一体。 很久之后,她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等我们死去时,一切都会过去了。" 两人站在八角亭中,安静地伫立,没有再说一句话。 只是看着满天的雪,纷纷落下。 静谧地,落下。 当殷独贤推开雕花木门时,一眼便看见,靡音坐在锦凳上,而她的面前,则是铜镜。 她就这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而那头发,则是披散着,没有梳上发髻。 即使只是如此披散着,但那发,依旧柔顺,有着幽幽的光泽。 殷独贤缓步走到靡音的身后,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桃木梳。 桃木梳,在那黑发之中徜徉,一寸寸,滑下,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殷独贤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铜镜中,和靡音一起,出现在那个黯黄的世界中。 两人的影子,都是扭曲变形的。 "昨日,你让池舟带你走,是吗?"殷独贤问。 他手上的木梳,依旧在梳理着靡音的发,缓慢地梳理着,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抚&mo。 "放心,他是不会背叛你的。"靡音轻声回答。 "我知道。"殷独贤的眼睛,一直跟着那把梳子移动在靡音细致的黑发之上:"同时,你也是知道这点的,那么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要求他呢?" "我很无聊。"靡音这么回答。 殷独贤没有接话,因为他清楚,靡音还有要说的。 他的猜测很正确,因为接下来,靡音道:"所以,我就想看一看,他究竟有多爱我……他一直认为自己很爱我,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并不是。" "靡音,你是很贪心的。"殷独贤用最平和的语气和她说着话:"你要的,池舟无法给予,但是他给予你的,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好。" "我明白。"靡音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的。" "我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我想,再也改变不了了。"殷独贤放下了梳子,他直接用手,插&入靡音的发中。 那柔顺的,带着清香的发,像是一潭黑色的水,淹没了他的手指。 黑色,是一种堕&落,是属于他的颜色。 殷独贤心甘情愿,深陷其中:"所以,不要再想着逃跑,不要再想着其他,让我们就这么生活下去。你没有爱,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有恨,只要有恨也是好的,这样,至少生命里还有东西,至少有活下去的理由。而我,也是一样,我没有爱,可是我有天下,我有将你留在身边的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池舟,他可以看着你,随时随地看着你,并且他知道,你的心,不再属于任何人……我们三个,就这样活下去。" "可是,快乐呢?"靡音问:"幸福呢?" 他看着镜子中的靡音,看着她那双空茫了许多的眼睛,轻声道:"快乐,幸福,我想,我们都是得不到的,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靡音也在镜子中,看着殷独贤,看着他的冷寂,看着他那双看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眉梢眼角的那些永恒的冰粒。 看着看着,靡音忽然问道:"你爱权力,是吗?" "没错,"殷独贤坦诚:"我热爱权力,所以,我才会用无数的人头,推翻你的父皇,才会将权力从他手中夺了过来……靡音,让我告诉你,权力是好的,拥有它,你就拥有了全世界,你可以让人听命于你,你可以得到天底下所有人的敬仰,如果,没有敬仰的话,至少,那也是一种畏惧。你可以得到世界上一切珍贵的宝物,你可以毁去自己厌恶的人,同时,你也可以将自己喜爱的东西放在身边……所以,靡音,权力是好的。" "我想,权力之于你,就像是青兮之于我。"靡音继续看着铜镜中的殷独贤,其实,只有那里面的他,才是真实的:"因为你没有感情,所以你就用权力来替代,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 "或许吧。" "你晓得,当我得知青兮离开我那刻的心情吗?"靡音的唇,慢慢开合着,那唇瓣,是白色的:"不止是青兮,还有柳易风,还有慕情,还有我的孩子,你晓得他们离开我时,我心里的感受吗?" 殷独贤没有回答,那双总是染着冰雪的手指,继续拨弄着躲藏在靡音颈脖的发丝。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但是靡音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停止说话。 因为,这些话,她原本就像是告诉给自己听的,那类似于一种自言自语:"那个时侯,你会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四分五裂一般,那不是瞬间完成的,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你会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片片地被钝刀给切割下来,接着,你全身的血液,都慢慢地流走,还带走了你全部的温度,你会冷得不停颤抖,不停地颤抖,像是掉入了冰水之中,即使你穿上了全部的衣服,即使你盖上了全部的毯子,你还是会觉得冷,即使你的面前,燃着熊熊烈火,你还是冷,到了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是的,生不如死。"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呢?"殷独贤问,他将靡音的发丝,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缠了三圈。 那是靡音靠近颈脖的一缕发,这么一缠,临近颈脖的头皮被顺势扯起。 靡音感觉到了一点痛,扯动的痛。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呢?"殷独贤继续问:"靡音,为什么?" "因为我很无聊,你能明白吗?当我无聊到某种程度时,我会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奇怪的是,那些快乐的事情,我一想起来,心反而会很痛。所以,我只有回想那些痛苦的事情,就像是拿着一块粗石子摩擦伤口,开始时,是血肉模糊,可是多摩擦几次之后,你会发现,伤口处,会自动起一层厚茧。今后,你即使是拿刀子去割,那种疼,也是麻木的,不再鲜明,你会好受许多。" "不,这不是你告诉我的理由。究竟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 靡音慢慢地抬起了头。 一个是俯视,一个是仰望。 又是一个亲密的姿势,但两人都清楚,他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从来都不是。 "因为,"靡音边说,边笑着,一朵盛世的花,在她的嘴角静静开放:"我想,当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你也是会和我一样痛苦的。" 靡音嘴角的笑,映着雪光,亮得刺目。 可是殷独贤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光,也进&入不了的。 他的眸子,是种最纯粹的黑色,至深的黑色。 殷独贤再次将身子往下低了低,这样,他的唇,就印在了靡音的额头上。 唇瓣下,是冰冷的血,而额头的皮肤下,是恨意的血。 两者相触,居然是安静。 "你真的是无聊了,等开春了,我会带你去狩猎的,出去逛逛,或许会制止你的胡思乱想。"殷独贤用这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靡音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睫毛,挡在了眸子之前。 那些细细的黑色,像是牢笼一般,囚禁着她的心。 春天,不会再出现了吧。 耶罗的春天,一向比盛容要早到。 当春天来临时,草原上,那些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草,全都争先恐后地站立而起,茁壮得令人心悸。 百花,齐放,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在不停歇地散发着自己的香气。 然而在今天这个夜晚,那些馥郁的香气,都被掩盖了。 被浓烈的鲜血的气息给掩盖。 这个夜晚,即使是天空,也被血所沾湿,染成了黑红的颜色。 到处,都是杀戮。 极撒风来到了皇宫之中,他的亲兵,杀出了一条路,保护着他,进&入了皇宫的权力中心。 而现在,他进&入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上,是他的父亲。 极成汉坐在龙椅之上,即使外面是火光,是杀声,但他还是镇定地坐着,像一个皇帝那样地坐着。 他的双鬓,已经斑白,可是他的身体,还是强壮的,依旧不减威严。 极成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讶异,没有疑惑。 极撒风眼中那渴望着权力的癫狂神色,是他所熟悉的。 就像是耶罗的这所皇宫,也都熟悉了每隔几十年的这种夺&权。 极成汉当初,也是在这所大殿之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长,染着和自己相同的血,坐在了这张龙椅之上。 而三十多年后,他的儿子,恐怕是要对自己做同样的事情了。 大殿中的门,是紧紧闭合着的,外面的杀戮,时不时会消失。 这样的情形,会让极撒风感觉到困惑,他会误认为这只是自己的又一场梦。 是的,他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 夺位的梦。 自从他成为太子之后,便时常做这样的梦。 在梦中,有时,他会成功地登上皇位,权倾天下,但有时,他会被擒,然后,被五马分尸。 而今天,终于,梦境成为了现实。 他终于,可以成为王了。 从外形看,极撒风和极成汉是有四分像的,同样,都是威严,都是黝黑的肌肤,都是十足的汉子。 "撒风,天就要亮了,你还不动手吗?"极成汉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这突然的声音,让极撒风身子一抖,而他手中那把锋利的剑,也抖动了。 此刻,外面的杀声,又间歇性地响起了。 这样的声音,让极撒风清醒过来。 是的,他应该动手了。 "父皇,请你下诏让位吧。"极撒风一挥手,旁边一个战战兢兢的内侍便拿着笔墨上前,放在极成汉的面前。 "为什么你就不能等等呢?"极成汉看也没看那些东西:"我也活不了这么长远,为什么你要冒险呢?" "因为净万,因为他。"极撒风道:"父皇,如果要怪,你就怪他好了,我和他,只能活一个,而只有等我当了皇帝,才有可能彻底将他除去。" "其实,你的胜算,是比他大的,毕竟,你是长子,也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你有长老们的支持。"极成汉道。 "但是,他却有你的支持。"极撒风似乎是嘶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即使他的母亲地位卑贱,但你还是承认了他,从小,你就一直chong爱他,不是吗?" "你……是在恨我吗?"极成汉问。 "不,我不恨你,因为你让我知道,什么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你让我知道,谁也不要信任,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你让我知道,只有成为王,你才能安稳地活下去。"极撒风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来,我是个失败的父亲。"极成汉微微叹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眼神一凛:"不过,这诏书,我是不会写的,耶罗的男人,绝对不会任人摆布。" 闻言,极撒风向着极成汉走来,每说一个字,他就走上那么一步:"那么,父皇,就请恕儿臣不肖之罪了。" 杀戮,即将发生。 那是最直接的厮杀。 极撒风的脸,隐在阴影之中。 他即将,要弑君,要弑父。 然而,就在他的脚踏上台阶的那一刹那,大殿的门,被人打开了。 那"吱呀"的声响,像一支箭,猛地射入极撒风的耳朵里。 像是滚烫的油,全洒在了他的身体上,极撒风的肌肉,猛地跳起。 门口,是他的亲兵把守着,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进&入。 除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而意外,则是他此刻最不愿意听见的字眼。 作者有话要说: ☆、清亮 大殿的门从外被打开,急风,挟带着沉郁的血腥的气息,向着极撒风席卷而来。 有一瞬间,那味道,熏得他睁不开眼。 眼珠,被血的雾气所萦绕。 极撒风闭上眼,等再睁开时,他看见了推开门的那个人——留金。 极撒风松了一口气:"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是的,太累了,从谋划造反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好好睡过,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今天,是一切结束的日子。 他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留金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极撒风刚想问什么,却看见了他身后的极净万。 极撒风刚松弛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张起来,拉扯成了细细的丝线。 极撒风并不愚笨,在那一瞬间,他明白了:"留金,原来,你是他的人。" 留金没有说话,而是极净万在说话:"皇兄,你的亲笔,都已经投降了。" 闻言,极撒风的脸色,瞬间便苍白了下来。 大殿中,烛火明亮,照得极撒风的脸一片惨白。 他知道,极净万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是进不来的。 过了许久,极撒风转向自己的弟&弟,问道:"我府上的人,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极净万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他看见自己的手,像是一面镜子,上面,有着模糊的景象。 全是杀戮,全是杀戮,全是杀戮。 无辜的,罪恶的,年老的,年幼的,通通都死了。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连我都要杀!!!"极净万记得景萨奇这么问自己。 跳跃的火光下,她姣好明艳的脸庞,布满了扭曲与痛苦。 而极净万的脸,则是平静若水:"没有为什么。" 接着,剑光一闪,景萨奇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不是任何事情,都有为什么。 极撒风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亲信,全都死了,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这是一种规则,游戏的规则。 在皇宫之中,每一场游戏,都是要以自己还有亲人的性命做赌注的。 极撒风输了,所以,他的亲人,也要跟着输去性命。 还有那些长老,还有他们的家人,也都一样。 全部,都输去了性命。 极撒风从极净万的脸上,看出了答案。 他轻哼一声,接着,忽然拿着剑,向着极净万刺去。 他的速度很快,像是天底下最急的风。 然而,就在离极净万一步之遥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忽然一热。 极撒风低头,看见了一生也无法忘怀的场景:他拿着剑的手,被齐肘斩断了。 血,像泉水一样,喷了出来。 那些血色的雾,结在他的面前。 那只被斩断的手,带着剑,落在了地上。 只是一块肉,只是一块死肉包裹着的骨头。 极撒风抬头,看清了砍自己的人——留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完全不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恭敬的文官。 极撒风来不及多想,因为剧痛让他无法思考,他抱着自己的喷血的断臂,在地上哀嚎,翻滚。 留金再次拿起了剑,没有任何犹豫地砍了下去。 之后,大殿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可是只要仔细听,还是隐约感觉得到,那些哀嚎,像丝线一样,缠绕着房梁。 极撒风躺在地上,但是他伤口处的血,还在不停地流淌。 那声音,在静谧中带着一点清澈。 当杀戮完成后,极成汉才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地上那具尸体。 三十多年前,那只是一个婴儿,他看着他出生,而现在,也看着他死亡。 并且,是死在自己弟&弟的手中。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极成汉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场游戏的规则,同时,比任何人,都勇于认赌服输。 "动手吧。"极成汉道,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知道我要杀你?"极净万嘴角微勾。 "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我的两个儿子,都恨我。"当极成汉说出这句话时,灯光将他两鬓的白发衬托成了银色。 极净万抬起手,留金知趣地退下,并且关上了大殿的门。 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极撒风尸体&内的血液,还在继续流淌,继续发出清澈的声响。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吗?"极净万问,他的眼睛,半阖着。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母亲。"极成汉坐在了龙椅之上,夜晚的龙椅,有着深深的凉意。 "是的,你明明知道皇后要杀她,可是你坐视不理,你任由她被人毒死。"极净万的眼睛,也染上了夜的凉意:"明明是你,将她带回了这个皇宫,是你,将她一步步推向死亡。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救她?" "我没有能力。"极成汉的眼中,全是老去的年华的丝线:"不仅仅是皇后要杀她,还有其余的长老,其余维护耶罗秩序的人,他们不允许一个盛容的女人受到chong爱,他们害怕我会因为受到你母亲的蛊惑,而将皇位传给你。" "如果你足够爱她,那么,你会尽全部力量保护她。"极净万的声音,像是寒冷的溪水:"可是你没有。" "有很多事情,是不由你决定的。"极成汉闭上疲惫的眼睛。 "是的,有很多事情,是不由我决定的。"极净万道:"但是,你的生死,我却能决定。" 极净万说完,便走出了大殿。 而外面一直等候的一百名高手,则鱼贯而入。 门,重新关上。 他的父亲,是无法在一百把刀剑下逃脱的。 极净万抬头,看向夜空。 今天的月亮,被血洗过,更加清亮了。 血,是好东西,只有它,才能清洗罪恶。 屏风上,绣着海棠,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以闻到那种香气。 靡音的眼睛,跟着丝线游走,而嘴角,却是无意义的冷笑。 殷独贤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他一直看着手中的奏折,而眉宇间,却郁着一种坏情绪。 耶罗,开始行动了。 自从极净万夺位成功,当上耶罗的皇帝,便开始整理内政。 耶罗的兵权,是分散在各个长老手中,所以,虽然耶罗的士兵个个彪勇善战,可因为各个长老心思不一,每次作战时,都不愿意派出自己的精英,因此耶罗的兵力有所下降。 但极净万这次一举将长老们拿下,再准确地铲去了对自己有异心的人,将长老们的兵权重新收入自己囊中。 如此一来,耶罗的实力大大上升,盛容和其对抗时,已感吃力。 而极净万的心思,殷独贤再明白不过,他想要吞并盛容。 "你在烦恼?"靡音忽然发问。 殷独贤询声抬头,他看见靡音一直在看着屏风,并没有转过头来。 "是关于耶罗的事情?"靡音继续问。 如果殷独贤现在站在靡音的面前,他会看见,虽然靡音在说着话,但是她的眼神,却依旧是迷茫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吗?"殷独贤反问。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失去了权力,会是什么样子。"靡音轻声道。 "那么,你想出来了吗?"殷独贤问。 "没有,"靡音摇摇头:"恐怕,要到了那时,我才会知道。" 殷独贤放下奏折,他起身,来到靡音面前,然后,他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想得太多了,是因为闷的关系是吗?" 靡音的脸颊,虽然被抬起,但是她的眸子,依旧是看着那屏风。 "我已经吩咐好了,明天,我们便去狩猎,你也可以顺便去散散心,呼吸下新鲜空气,对你是有好处的。"靡音的下巴被殷独贤捏在掌心之中,那是一种尖锐。 "需要散心的,是你吧。"靡音的眸子,慢慢地转动着,最终看向了殷独贤:"耶罗的事情,应该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不是吗?" 殷独贤静静地看着靡音,目光如水,良久,他终于说道:"我发觉,你似乎在拼命惹恼我……你难道就不怕我生气而惩罚你?" 靡音没有说话,但是嘴角,却有一种冷冷的笑意。 隐蔽在迷雾之后的笑意。 殷独贤忽然将手伸在半空,然后,猛地向着靡音扇来。 这个动作,在靡音的记忆中,是熟悉的,殷独贤以前便时常这么惩罚她。 所以,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巴掌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重重落下。 殷独贤的手,接触到她的脸颊时,居然是柔&软的。 靡音依旧闭着眼,但却听见殷独贤说道:"靡音,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想要痛来提醒自己是活着的,是这样吧。" 靡音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不会再惩罚你,因为从今往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每一天,都在彼此憎恨,那已经很痛苦了,不是吗?"殷独贤缓缓说道:"今后,你只有我了,只有……靠憎恨我而活着。" 殷独贤的手,轻轻抚&mo着靡音的脸颊,像是在抚&mo一件珍贵的玉器:"好了,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出发,去闻闻青草的气息,偶尔假装一下自己是自由的,那不是很好吗?" 靡音自始自终,都一直闭着眼,什么也没有说。 盛容的皇家松林一向是供皇族狩猎的地方,北面环水,东面临山,风景优美如画。 靡音记得,以前自己曾经来过这里。 父皇,曾经带着自己和青兮来过这里。 那时她还很小,只记得这里的树很高,草很绿,天空很蓝。 而且,就是在这里,青兮和柳易风第一次见面。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靡音站在草地上,她用力地呼吸,却吸不到任何清新的气息。 空气中,只是浑浊,只有浑浊。 脚下的草,软软的,像是被某种液体给浸润,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粘稠。 "这里美吗?"殷独贤在她身后问道。 "为什么你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靡音看着天空,轻声道:"就像是,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你的东西一样。" "难道不是吗?我是盛容的王,所以盛容的一切,理所应当是我的。" "那只是暂时的,"靡音道:"就像这个地方,曾经就属于我的父皇,而后来,它又属于了你,我想,要不了多久,它会属于另一个人的。" "你是在警告我吗?" "我只是在说出一个事实而已。"靡音道,声音还是缓缓的:"你完全可以不在意,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不在意的话。" "我们今天,是来散心的,多看看这里的天空,你的心,会开阔许多。" "这里的天空,只是比皇宫的大了那么些许,实际上,都是一样的,都有着,看不见的牢笼。"靡音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有些透明。 一种透明的褐色。 "天下,本来就是一个牢笼,可是,至少这里的天空,比皇宫要大上那些许多。"殷独贤将唇印在靡音的头ding。 他的唇,是冷的,而靡音的头皮,也是冷的。 他们的体温,终于成为一致的了。 这时,武将将马牵来,那是匹高头大马,全身赤色。 殷独贤一个翻身,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随后,他伸手,准备拉靡音上马。 但是靡音看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想要自己骑马。" "你会骑吗?"殷独贤问。 靡音扬起头,迎着阳光,她的脸庞不再是过去的晶莹,而带着一种苍白。 "我会的很多事情,都是你所不知道的。"靡音这么说道。 殷独贤的目光,在她那种沉静的苍白的皮肤上流连,然后,他抬起手,道:"再牵一匹马过来。" 再牵来的那匹马个头较小,可靡音骑在上面,依旧感觉到一种危险。 或许,是因为将自己的全部都托付给另一种事物的关系。 骑在马上,双脚远离地面,心内有些沉,又有些飞扬。 下面的武将,一直将靡音所骑马儿的缰绳给牵住,靡音冷眼看去,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武将低头,不敢作声。 殷独贤策马来到靡音身边,道:"是我的命令,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还是有人保护着比较好。" "出意外?什么样的意外?"靡音看着他,冷冷的,空茫的。 殷独贤的眸子,闪烁着一种玩味的神色:"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但意外,是任何时候都会发生的。" "意外,也是很有趣的。"靡音道。 然后,她忽然俯下&身子,拍打了下武将的手,想从他手中夺过缰绳。 在两只手碰触之际,阳光有些强烈,所有人的眼睛,有了一瞬间的昏花。 当靡音直起身子时,缰绳已经被她夺了回来。 靡音双脚一紧,正准备要策马飞奔时,却发现,在殷独贤的示意下,他的四名手下已经分前后左右将她的马给围住, 已经没有了前路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散心吗?"靡音轻声问。 "你在我身边,从来都是不自由的,我想关于这一点,我们不用再隐藏。"殷独贤在包围圈外看着她。 靡音点点头:"那么,我就先回去休息吧。" 殷独贤没有拦阻,当下派人送靡音回到了休息的帐篷中,然后,他便开始狩猎。 殷独贤的箭术一向很好,但是今天,却接二连三地失手。 他确实是心神不宁了。 前线一直传来败兵的消息,耶罗军队来势汹涌,弄得盛容措手不及。 耶罗的男子个个彪勇,基本上都可成为士兵,过去,只是因为兵力分散,因此盛容兵力才能与其不相上下。 而极净万经过多年的部署,居然在一夕之间,将所有反对自己的长老杀害,更为令人吃惊的是,基本上每位长老的身边,都有一个极净万的亲信。 他们在长老被杀后,凭借着自己过去的观察,轻而易举地铲除了那些不愿屈服的人,同时收买人心,基本上没造成什么乱子。 过去,耶罗的许多位皇帝&都曾想过要将兵权从长老手中夺走,但是他们每一次的努力都是失败。 虽然杀害长老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但是长老死去后,他的亲兵一定会趁机谋反,为长老报仇,如此一来,便是天下大乱。 所以,以前的皇帝,都因为有所顾忌而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是,极净万却在不知不觉中,在每个长老的亲兵之中安插了人手,逐渐渗透,在这么些年中,控制住了长老们的亲兵。 也因此,在长老死后,极净万能在最快的时间中分辨出那些亲兵中,谁是有异心的,而谁又是可以使用的,分别杀之,委以重任之。 凭借这,极净万成功地将耶罗的全部兵权归于自己的手。 看上去,似乎很容易,而完成的时间也很短,实际上,这却是耗尽了极净万的心思,有着他十多年的努力。 而现在,效果已经显现。 极净万的野心,大于天。 殷独贤觉得自己这次是失策了,他原本以为已经将极净万的心思,将他的实力全部看透。 可是不然,他看见的,却只是冰山的一角。 只是一角。 殷独贤确实认为,极净万即使想要吞并盛容,也必须用多年的时间镇压内乱。 没想到,内乱居然在一夕之间,便停息了。 现在,轮到盛容了。 殷独贤闭上右眼,拉gong,瞄准了天上的鸟,当gong拉到最满时,他射出了箭。 箭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响,而鸟飞快地闪躲了下,避开了那只致命的箭,又重新在天空上翱翔。 殷独贤放下了gong,闭上眼,黑暗中带着一些昏眩的光环。 周围的人,都因为这样的沉默而感到恐慌,生怕殷独贤会迁怒到自己身上。 可是没有,他将gong递给旁边的人,轻声道:"回去。" 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营地走去。 当进&入靡音所在的帐篷时,殷独贤闻到一种隐约的烧焦的气息。 "你烧了什么吗?"殷独贤问。 "也许吧。"靡音坐在毛毯上,拿着一条马鞭在端详。 殷独贤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来到靡音身边,坐下,问道:"你就这么想要骑马?" "是的。"靡音点头:"只有骑马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在飞。" "如果你愿意的话,"殷独贤的手,来到靡音的腮边,将她的一缕发纠缠在自己的手指上:"我可以带着你骑一次。" "你认为,那样我会比较愉快吗?"靡音抚&mo着马鞭。 马鞭很粗糙,靡音的手指有些微微的痛。 "那么,你就永远也无法自由地骑马。"殷独贤这么说。 风,吹动着帐篷的门帘,阳光时不时进&入。 靡音的手,在马鞭的某一处停下,良久,她道:"好吧。" 用过晚膳之后,殷独贤重新带着靡音来到密&林之中。 夜晚狩猎,较之白昼,更有一番意味。 天幕,是深蓝色,薄云点缀着孤月。 殷独贤骑在马上,而靡音则坐在他的前面。 周围的武将,举着火把,虽然人数众多,但还是鸦雀无声。 忽然,前面的草丛中,有了某种动静。 殷独贤立即拉gong,瞄准黑暗中的那种响动,猛地射了出去。 这次,那只动物发出一声哀鸣。 武将忙上去查看,发现是一只麋鹿。 那只箭,射进了麋鹿的咽喉。 从喉咙中,不断地涌出血水。 麋鹿的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水盈盈的,充满了恐惧,还有求生的意愿。 但是最终,它还是要死去。 因为它是猎物,这就是它的宿命。 靡音听见,殷独贤松了一口气,在看见箭准确射入麋鹿的那一刻,殷独贤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急报传来,说是前线告急。 闻言,殷独贤立即下马,拿起急报观看。 刚打开,他便听见了马的嘶鸣。 转头,殷独贤看见,靡音居然驾着自己的马,飞快地向着密&林的北面冲去。 刚才,众人的目光都在急报之上,没有人在注意靡音,这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此,靡音就这么骑着那匹马,向着北面的河跑去。 "快追!"殷独贤一把将身边的武将给拉下马来,然后骑上去,快速向着靡音追去。 他失策了。 他早应该想到,靡音是不会这么柔顺的。 但是,殷独贤原本以为靡音已经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她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原本以为她只能待在自己身边,像死去一样。 殷独贤再怎么也想不到,靡音会做这样的事情。 殷独贤的身后,跟着那些来保护他的士兵。 许多的马,在密&林之中狂奔,将这样一个黑暗之夜的宁静,彻底给划破。 靡音没有回头,她俯着身子,快速地向着前面狂奔,那纤细的背脊,带着坚定的弧度。 她似乎是有着清醒的目标,似乎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很清楚自己要去哪里。 像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带着她,在指挥着她的前进。 这样的认识,让殷独贤有种毁灭的欲&望。 想要毁灭那股力量,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想要毁灭靡音。 靡音所骑的马,是殷独贤所钟爱的,速度很快,因此,骑术不佳的靡音并没有被他们追上。 夜晚的密&林,黑黝黝的,在马上奔驰,幽冷的风会吹来,刮在脸上,会产生一种锐利的疼。 不多时,前面便是一条江,已经无路可走。 江水,倒映着孤月,那种粼粼波光,像是破碎的镜面。 靡音没有停止前进,甚至她没有转弯的意向。 殷独贤瞬间意识到什么,他伸手,从马背后拿了箭与gong。 他的双脚夹&紧马腹,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然后,殷独贤将gong拉满。 等到达满月之状时,他放手,箭呼啸着向靡音所骑的那匹马的后脚射去。 箭,准确地射入了他瞄准的地方。 马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接着,立即瘫倒在地上。 而马背上的靡音,也同时跌落在地,翻滚了几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靡音并没有将这当成结束,几乎是没有停息的,她倏地站起,然后向着几步之遥的江面跑去。 五步,四步,三步…… 殷独贤的眼睛,像是吸收了天地之间全部的黑暗。 他再次拿起箭,而这次,是瞄准了靡音的小腿。 他不能让她离开,不能。 箭,又一次准确地射入了靡音的右小腿。 一股钻心的剧痛让靡音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开始流出了冷汗。 可是,她还是没有停止脚步。 即使小腿上还插着一支箭,即使那痛让她几乎站立不起,可靡音还是没有停止脚步。 她也没有回头,而是跳入了江中。 春天,江水暴涨,水流湍急,靡音跳入江后的那一瞬,便被没ding,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江面上,只剩下那轮孤独的月,时而破碎,时而聚合。 皇家松林北面的山上,有一座古旧的寺庙,因为地处偏僻,香客甚少,也较为清幽。 而此刻,寺庙的厢房chuang上,靡音就躺在上面。 她的右小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细细地包扎过。 厢房的窗户是大开的,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山花热烈地开放着,就像……这是最后一个春天,这是最后一次盛放。 靡音回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一件件,回放在她的脑子里。 在她俯下&身子,去抢夺缰绳的时候,那名武将快速地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她的手中。 动作很快,根本就不会有人看见。 靡音借故回到营地,打开纸条,发现那是高远修亲笔所写,让靡音晚上想尽办法来到江边,抓紧时机跳入。 而江中自然已经有耶罗水性好的人在一旁潜伏,只等靡音一跳入,便将她拖到无人之处,再救起。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了。 靡音心中没有什么起伏的情感,因为她清楚,这次的出逃,是一定会成功的。 因为殷独贤不会认为自己还有出逃的心思。 他的防备会减低。 昨晚入水后,因为害怕殷独贤发现踪迹,靡音只能被水下那两名人拖行了很长一段距离。 在水中,她仿佛要窒息的。 又一次,体会到了死亡。 但是这一次,她是抗拒的,因为她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靡音,你醒了?"高远修推开门,看见睁开眼的靡音,声音中带着惊喜。 他快步走到chuang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靡音,你安全了,你已经被救出来了。" 靡音询声望去,她茫然地看着高远修,看了许久,终于认清了这个人。 靡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最璀璨的笑:"远修,你来了。" 高远修握着靡音的手,他惊惶地感觉到,她的手腕,更细了,像是轻轻用力,就会折断。 这一次,她又消瘦了许多。 高远修明白,那是因为,这一次,她失去了很多,很多。 "靡音,我想你已经知道,二皇子已经成为了皇上,他还是在想着你,我想,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这些话,在高远修看来,要说出,是非常艰难的,可是,他必须要说,为了靡音,他必须要说:"靡音,成为他的人吧,让皇上保护你,只有他,才能够和殷独贤抗衡,只有他,才能保护你。" 靡音反握&住高远修的手,柔声道:"远修,我是走不了了。" "怎么会呢?"高远修安慰道:"靡音,我们会保护你,看,你不是成功出来了吗?如果你害怕,等会我们就立即起程,我们快马加鞭赶回耶罗,你会被送&入耶罗的皇宫,殷独贤这辈子都不能再伤害你。" "不是的。"靡音摇头,缓缓地:"远修,我是不会离开殷独贤的。" 闻言,高远修像是被重物击打了脑子,一时懵了:"靡音,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靡音心平气和地回答:"这是我人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怎么会呢?"高远修不敢置信:"不可能的,那你昨晚为什么还要配合我们从殷独贤身边逃离,靡音,你在想什么?" "远修,"靡音摇了摇他的手:"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的脑子究竟在想些什么?"高远修感觉到一种烦躁,一种因为恐慌而起的烦躁。 "远修,对不起,我有我自己的选择。"靡音的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现在,你可以去帮我叫一个人来吗?" 高远修刚想说什么,一个人影便出现在了门前:"靡音,你是在叫我吗?" 极净万。 他逆着光,但是那双眼睛,还是染着风&流,附着慵懒。 边说着,他边走了进来。 "远修,我想和皇上单独谈谈。"靡音的声音很平静,在高远修听来,却是一种请求。 高远修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靡音做的决定,是他改变不了的。 他将额头,枕在了靡音的掌心之中,仿佛要破解那些神秘纹路的意思。 可是他看不透,什么也看不透。 高远修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换了另一种神色:"靡音,不管你要做什么,请你记住,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 说完,他起身,最后看靡音一眼,然后,离开。 靡音闭上眼,似乎是在将某种她不需要的情绪驱逐出脑海。 然后,她睁开眼,看着极净万:"你想要夺得盛容吗?" "是的。"极净万毫不隐瞒:"盛容,还有你,我都想要。" "可是盛容,并不是你所能轻易得到的。"靡音道。 "越是困难的东西,才会令人越向往。"极净万在靡音的chuang边坐下,他俯下&身子,和靡音对视着:"就像是你。" "我可以帮助你。"靡音看入极净万的眼睛:"我可以帮助你夺得盛容。" 极净万的气息,喷在靡音的面颊:"这就是你不愿离开殷独贤的原因,你要待在他身边,一步步地看着他灭亡?" "是的。"靡音点头:"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而之后呢?"极净万也看入了靡音的眼睛:"当复仇完毕之后,会怎样?" "复仇完毕之后,你会获得更大的疆土,会拥有更多的子民。"靡音回答。 "那你呢?你会怎样?"极净万的眼神,在慵懒之下,是一种犀利。 "那很重要吗?"靡音微笑,每一根笑纹,都淡得看不见。 "那时候,我想要你成为我的王后。"极净万这么说。 "那种事情,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靡音道。 "那么,谁可以决定?"殷独贤问。 "上天。"靡音道:"上天。"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他们的眸子,在阳光下,都是清澈的,但是看深了,才发现,清澈的表面之下,是最黑暗的湖水,根本就看不见底。 他看着靡音,眼中有着眷恋:"或许,就是这样的你,才让我着迷,或许,当你真正依顺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反而不会这么强烈。" "这些,我不清楚,但是,"靡音闭上眼:"你最爱的,是权力,所以,你会答应的……你会答应的。" 山花,释放了清幽的香气,弥漫了整座寺庙。 作者有话要说: ☆、胜负 当靡音失踪的那晚,殷独贤派手下的人找遍了整条江,在下游沿途打捞,可是却一无所获。 靡音并没有在那条江里面,甚至,就连她的一丝踪迹也无。 殷独贤又派人搜遍了皇家密&林周围的每一处地方,连一草一木都不放过。 终于,在东面山上的寺庙中,发现有陌生人居住的痕迹。 经过对僧人的严刑拷打,他们供出了一些信息,殷独贤确定,靡音被人救起。 而救起她的那个人,正是他此刻的死对头,极净万。 殷独贤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波动情绪。 是他的一时失误,他的一时失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过去,他曾无数次见过极净万,甚至让他住进了自己的皇宫,在那时,他就应该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给斩草除根。 其实那时,殷独贤便知道极净万的厉害,他知道极净万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知道他并不是外人所认为的那样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王子,知道他那双慵懒的眼睛下,是和他一样的野心,知道他想要获得整个世界。 可是殷独贤并不知道他的全部底细,并不知道他的能力居然是如此可怕。 极净万从很久以前,便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从很久以前,他的势力就开始在耶罗的皇宫中盘根错节,从很久以前,他就有能力将极撒风给扳倒。 但是他忍耐了,他一直将自己的这种能力给隐藏着。 这才是最不容易的一件事,隐藏自己的能力,明明可以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敌人,但是他没有。 极净万知道,虽然他可以这么做,虽然他这么做的结果必定是成功,但是他还是气定神闲地坐着,不急不燥。 因为他要争取最小的伤害。 他要确保当自己兵变之后,可以获得更大更丰盛的果实,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耶罗的实力。 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耶罗的皇位。 极净万要的,是天下,是整个天下,是盛容。 为了这个目标,他忍耐着,他蛰伏着,他隐藏着。 终于,时机到了,他的时机终于到了。 他成功地夺得了天下,虽然流了许多的血,但是那些血,是必须的,是祭奠他皇位的祭品。 耶罗经过了这场变乱,不仅实力没有消减,反而增强了许多。 而现在,就是他要开始完成自己最终目的的时候了。 就连殷独贤也不知道,今后究竟会怎样。 极净万,这个人,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对手。 而现在,他又将靡音夺去了,就在殷独贤的眼皮子底下,他将靡音夺走了。 这是一种耻辱,同时,殷独贤心中明白,他的手下中,已经混入了极净万的人。 无孔不入。 殷独贤当天晚上,便下令将密&林中所有的军官通通处死。 一个也不能留下,一个也不能,一个都不可以。 不仅是密&林中的官兵,还有东面山上的那座寺庙中的僧人,通通都要被杀光。 在佛像的面前,他们杀光了所有的僧人。 血,溅在了佛像的眼睛里。 佛的眼睛,染了血,那就是魔。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就连佛,也成为了魔。 或者说,佛与魔,没有人能够分清,他们本身,就是一体的。 殷独贤没有再寻找,他知道,靡音不会再回来。 他独自回到了双灵宫中。 这里的东西,都是他所熟悉的,没事的时候,他会来这里坐坐。 因为这个房间中,有着靡音的气息,很微薄,若有若无,但是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这个房间中。 或许说,是存在于他的身体中。 靡音的气息,存在于殷独贤自己的身体中,在他的每一根骨骼中穿梭,在他的每一个毛孔中进出,在他的每一根发丝中萦绕,在他的血液中奔流,在他的脑海中盘桓。 一丝丝,一重重,一点点,无时无刻不存在。 就连殷独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靡音这个女人,她并不是最美的,她并不是最聪慧的,她并不是最勾魂摄魄的。 有很多时候,殷独贤都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她?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她?为什么就是非她不可? 他一遍一遍地问着。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靡音是他创造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靡音陪着他经历了许多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靡音了解他的经历。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靡音。 因此没有得到,所以眷念。 到了最后,他和她,已经有了相同的体温,都是平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低温。 他和她,已经融&为&一&体了。 殷独贤推开门,雕花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像是某种痛苦的shen&yin。 像是靡音的。 是的,在这个地方,或者说,是在他的身边,靡音是痛苦的,她看着他的眼神,是无边无涯的憎恨。 她恨他,她恨他,她恨他!!! 她总是这么叫嚣着,她总是用一种刀子般锋利的目光看着他,她总是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话来诅咒他,她总是想要离开他,她总是想要杀害他。 她恨他,恨到了骨子里,那种恨,即使是经历了几辈子,也是无法消灭的。 已经印刻在了骨髓之上,已经印刻在了血液之中,已经印刻在了命轮之上。 他和她,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 所以,她永远要逃。 虽然一次次地,他将她抓了回来,但是这一次,殷独贤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 这一次,他有预感,这一次,是不同的,是和往常所不同的。 殷独贤清楚,他很清楚,这一次,将会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发生。 那么,这里也就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 因为这个地方,殷独贤知道,靡音是不会回来的了。 殷独贤的手中,拿着一把剑,那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即使窗外是初春,万物润泽,但是他的脸上,永远都是平静的冰雪,永远都是天山之上的冰雪,永远都不可能融化。 殷独贤拿着那把剑,一下下地在房间中挥动着。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也不狰狞,甚至没有染上任何冰冷的杀气。 但是,被褥瞬间就被划成了两半,屏风也被瞬间劈开了,桌子,椅子,地毯,幔帐,一切的一切,都被殷独贤的那把剑,给划开了。 全部,都成为了碎片,一切,都被销毁了,所有的东西,都不再有价值。 到处,都是零散的,都是杂乱的。 最后,殷独贤的眼角,看见了那面铜镜。 那面靡音在时常照的铜镜。 殷独贤来到铜镜前,看着它,随后,他忽然举起手,那把剑就这样劈了下去。 不断地劈着,砍着,划着。 到最后,铜镜成为了无数的碎片,而每一片碎片中,都是无数破碎的世界。 没有什么是完整的,没有谁的心,是完整的。 蔚蓝的天空下,街道上,那静谧的阳光静静洒落。 靡音倚靠在窗边,看着路上的行人。 他们的表情,都是不同的,有焦急,有悠闲,有愉悦,有失望,有难受,有痛苦,有悲伤,有强颜欢笑,还有不知原因而隐忍的欢乐。 不管是怎样的表情,都是鲜活的,都是无比鲜活的。 只有他们,才是有人气的,才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靡音安静地注视着他们,嘴角一直漾着一种微微的笑。 高远修从屋子外走进来,便看见靡音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他将黑漆食盒放在桌子上,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些人。"靡音这么回答。 "你,羡慕他们?"高远修问。 "是的,他们的感情,都是活的,不像我……"靡音转过身来,刚才她的右臂一直靠着窗户,有些酸麻。 高远修没有说话,只是将漆盘中的菜一碟碟地放在了桌子上,摆好。 那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很精致,是按照靡音的口味做的。 不论过去了多长的时间,高远修总是能够记得靡音的口味。 因为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个她。 靡音,一直都是存在的。 这里,是盛容的边境,极净万在安顿好靡音后,便回到了耶罗,而高远修则执意留下来照顾靡音。 这些日子,高远修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靡音,他有预感,她将做某件事情,做某件他无法阻止的事情。 但是事情的结果,一定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好几次,他都想开口,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劝阻。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远修。" 靡音叫了许多遍,高远修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似乎是有事情要告诉我,是吗?"靡音看着他,眼神清澈,但同时,也是幽暗:"是不是,极净万那边,来了消息?" 高远修觉得自己的嘴唇,像是有千斤那样重。 他不想告诉靡音,非常不想。 但他知道,这也是瞒不住的。 这两个月,耶罗一直加紧攻势,逼迫得盛容的军队节节败退。 可是,在扇久坡处,耶罗的军队却无法前进。 因为那里,由杨池舟所镇守。 那里,是攻打盛容都城的唯一一条道路,因为有天然屏障,地势优越,易守难攻,再加上,杨池舟用兵如神,耶罗在此损失巨&大,可是却没有逼退杨池舟一分一毫。 耶罗和盛容的胜负,会在这里,得到解决。 即使耶罗兵强马壮,士兵彪勇善战,可他们毕竟是进攻的一方,后备军粮有限。 而反观杨池舟的军队,坐镇极佳位置,并且后方粮草源源不断送来。 这样一来,耶罗便处于劣势。 耶罗在先前攻破前方盛容的几所重要城池,也是用无数的士兵性命换来的。 极净万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因为扇久坡一攻破,盛容便能够拿下。 所以,即使损失惨重,他还是命令士兵强攻。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多了鲜血,多了坟墓之外,这里的局势没有什么变化。 再强大的军队,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的。 只要有杨池舟在,这里是永远也无法攻下的。 永远也不可能攻下。 高远修虽然不清楚详细内情,但他知道,靡音和极净万之间达成了一项重要协议。 而那项协议,牺牲的那方,一定是靡音。 因为,极净万是不肯吃亏的,他从来都不会吃亏。 所以,高远修非常害怕极净万的消息的到来。 因为他知道,到那时,靡音便要行动。 而靡音做的事情,不会是轻松的。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高远修清楚地看见,靡音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色彩。 和以前不同,以前靡音的眼睛,是白色的空茫。 那并不是真正的空茫,因为那白色之下,还是有着靡音偷偷掩藏的,或者是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希望。 可是这一次的相见,高远修却看见了。 靡音的眼睛,已经成为了一种清澈的空茫。 在那里面,什么,也不再存在了。 是的,仿佛靡音整个人都已经完全消失,而控制她身体活动的,只是一种信念,只是一个目的,只是一个事实。 这是最可怕的,这是高远修最不愿意看见的。 所以,他祈祷着那一刻不要到来。 永远都不要到来。 但是他的祈祷终究还是敌不过现实,今天,极净万的消息,还是来了。 并且现在,就在他的袖子中。 即使接到了,可高远修还是想拖延着时间,他不想让靡音知道。 他尽量拖延着,或许,事情会有什么转机。 但是靡音还是知道了,高远修还是没有能瞒住她。 "极净万,是不是来信了?"靡音问。 她的句子是疑问,但是她的神色,却是确信。 淡淡茫茫的确信,她像是知道一切事情。 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靡音,已经变了。 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改变了。 高远修只能将信,从袖口处抽出,递给了靡音。 靡音接过,在窗口处展开,看了起来。 迎着光,高远修依稀看得见那信笺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可是靡音却看得很认真,她的全部神智,都在那封信上了。 她是侧面对着高远修,涌入的光线,映出了她的轮廓。 她的皮肤上,有着融融的细毛,金黄中泛着白。 高远修看着她,静静地看着靡音,即使他们在同一个房间中,高远修仍然觉得,他离靡音非常远。 是的,他再也无法理解靡音,再也融不进她的世界。 这对高远修而言,是痛苦的。 他只能远远地,观望着靡音,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是过去,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够看着事情一件件发生,自己却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靡音将信笺收了起来,轻轻地折叠,然后放入了信封中。 这时,高远修发现,靡音的脸上,多了一种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复杂的情绪。 她的每个动作,都是一种决定,是一种思量,是一种部署。 高远修知道,靡音就要行动了。 他叹口气,将碗筷摆好,接着轻声提醒道:"来吃饭吧,都是你喜欢的菜,凉了,也就不好吃了。" 靡音点点头,将信封放入怀中,收检好。 然后,她来到饭桌前,坐下,接过高远修递给自己的碗筷,开始用膳。 两人默默无语地食用着,手在动着,嘴在动着,但是眼神却是躲避。 全在躲闪着彼此。 并不是没有话,而是有太多的话,但是那些话,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高远修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靡音的碗中,然后道:"你要离开这里了。" 靡音点点头,然后将那青菜放入嘴中,咀嚼。 高远修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再多的话,也是没有用的。 靡音已经做好了决定。 再也没有谁能够改变她的决定。 所以,他只是埋头吃饭,只能埋头吃饭,但是放入嘴中的菜究竟是什么味道,他没有感觉。 正低着头,却发现碗中多了一块鸡肉,那是靡音夹给他的。 而且,也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靡音,也是记得的。 "远修,今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活好当下。"靡音缓缓说道。 那声音,仿佛是一种丝缕,漂浮在空气之中,甚至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好。"高远修只是这么回答着。 "远修,我记得你最爱读书的,你曾经告诉过我,说是你爹希望你学武,可是你真正爱的,却是文。以后,你可以读很多的书,你可以争取将天下的书通通读完。"靡音继续用同样的语气,用同样的声音说着。 "好。"高远修的回答也是一致的,没有一点变化。 "另外,我种在你院子中的牡丹,今年是一定会开的。真的,耶罗,也是可以种植牡丹的,远修,答应我,今后你一定要在院子中种满了牡丹,这样,我看见就会很开心的。"靡音道。 "好。"高远修继续回答。 殷殷的嘱咐,还有应答,就在饭桌上进行着。 高远修有种预感,这将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顿饭了。 所以,他尽量吃得很慢,很慢,很慢,他细嚼慢咽,即使胃部很涨,可他还是继续着。 高远修不想停止,不想让这顿饭结束。 但最终,菜都被吃完了。 靡音看着空盘子,忽然笑了:"对了,今后,你也要像今天这样吃饭,这样多好,你实在是太瘦了,即使在耶罗这几年,也没有强壮多少。" "那么你呢?你比我要瘦。"高远修这么说。 其实高远修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或者,只有这句话,才是真的,只有这句话,才是他们现在,能够说的。 "是啊,我比你还瘦。"靡音微笑:"但是今后我都会好好吃饭的,放心好了,每一顿,我都会吃很多。" 闻言,高远修低下头,良久,他忽然道:"靡音,现在就要走了吗?" "是的,"靡音道;"极净万派来的人,就在下面等着我。" "不能不走吗?"高远修问。 "不能。"靡音道。 "你能答应我,好好活着吗?"当问到这个问题时,高远修抬起头来,牢牢地锁住靡音的眼睛。 靡音没有闪避,就连闪避的意思,也没有:"我会好好的。" 她这么说。 高远修看着靡音,从她的眉毛,看到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鼻梁,看到她的嘴,看到她眼角的笑纹,看到她的每一根发丝。 直到将她的全部,都看了一遍,高远修忽然笑了,释然地笑了,像是瞬间想通了什么事情,像是瞬间把什么东西已经放下,像是瞬间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去吧。"高远修道:"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都有的。 靡音将自己那双泛着冰的柔荑,握&住了高远修放在桌面的手。 虽然只是轻轻覆盖着,可是却传递了许多的东西。 接着,靡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走去。 高远修在房间中坐了许久,然后,他静静起身,站在刚才靡音倚靠的窗边。 他看着靡音走出了这间客栈,在三个壮汉的陪同下,骑着马,向着前方奔驰而去。 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这是她的决定,永远也不会回头。 军营之中,杨池舟在看着地图,他的眉宇,是舒展的。 即使外面有着耶罗大军环绕,他也没有丝毫的焦急。 因为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对这处地形很自信,他知道,只要自己守在这里一天,耶罗的军队,就永远无法前进。 杨池舟也知道,自己是不会后退的,他是不会离开这里,除非他死去。 正在细细观看着地图,营帐之外,却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杨池舟以为是耶罗军队来突袭,连忙步出营帐查看,但是他却发现,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 前面有一堆士兵围在一起,似乎是看见了某种令人兴奋的事物。 "怎么回事?"杨池舟有些不悦,军营之中,纪律是十分森严的,一向都不允许这样的无故喧哗。 副将忙上前来禀报:"王爷,有一名女子居然出现在军营之中。" 杨池舟双眸一敛,沉声道:"立即杀了!" 现在是危急时分,任何的可疑人物都不能放过。 下令完毕之后,副将抽出宝剑,向着前方快步走去。 杨池舟说完便要回自己的营帐,但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角,却瞥见了一片熟悉的白&皙。 他猛地转过头,定睛一看,从人群的隙缝中,杨池舟居然看见了那引起骚乱的昏迷的女子,居然是靡音。 而此刻,副将已经拿着剑,站在她身边,准备向着她的颈脖砍去。 "住手!!!"杨池舟大吼一声,并飞快地将腰间的剑拔出,向着副将手中的剑掷去。 一阵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后,副将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给撞倒在地,而他手中的剑,也被打在了地上,狼狈地弹跳了几下,落在了灰尘之中。 副将对这变故感觉到茫然,他抬起头,却发现杨池舟快步向着这边跑来。 他推开四周包围着的士兵,将中间那名昏迷的女子给抱起,一阵旋风似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杨池舟将靡音放在了chuang上,看着她,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做梦。 靡音,居然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杨池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靡音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就是,她是怎么进&入军营的。 军营里守卫森严,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进来的呢? 紧接着,杨池舟便发现靡音的身体上,有着擦伤,像是被树枝,被尖锐的石块给擦伤的,而那些伤口,正在汩汩流着血。 难道说,她是从北面的山上爬下的? 杨池舟来不及多想,赶紧唤来手下,取来药膏,亲自为靡音包扎伤口。 靡音的伤口,并不严重,都是外伤,出血也不太多,杨池舟很快便将其处理完毕,而之后,他便一直守在靡音的身边,一直在烛光之下,看着她。 烛火之下,靡音的面容,似乎改变了许多。 是的,她不再是那个御花园中的少女,她变了。 不止是她,还有很多事情都变了,所有的人也都变了。 但是在杨池舟的心内,永远都记得那个无知无识的少女。 无论靡音改变了多少,她依旧有那时的影子——在杨池舟的心中。 他最爱的,就是那时的她,那个无忧无虑的靡音,那个胆小矫怯的靡音,那个总是喜欢躲在别人身后的靡音。 这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情。 因为杨池舟爱上了这样的靡音,所以他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情,只是为了得到她。 但是这样一来,靡音就因为他的伤害,在慢慢改变,而这样的改变,是杨池舟所不愿意看见的。 这是一种讽刺。 杨池舟正想着,却看见靡音的眼睑眨动了几下。 "靡音。"他轻声唤她:"靡音。" 靡音非常艰难地睁开眼睛,她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努力了许久,她终于睁开了。 随后,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事物,包括杨池舟在内,默默地看着。 杨池舟没有打扰她,只是替她将被子捂上。 良久,靡音终于问道:"我是在军营中是吗?" "没错。"杨池舟肯定了她的说法,接着问道:"靡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皇宫之中,皇上他……他知道你来了?" "看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你也应该知道了。"靡音道:"我是逃出来的,是从皇宫中逃出来的,是从殷独贤身边逃出来的。" "既然你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你要跑到我这里来?"杨池舟问。 "我不知道。"靡音闭上眼:"我也不知道。" 杨池舟从chuang上站起身子,接着踱到了营帐中央,他背对着靡音站立着,良久,忽然问道:"靡音,你来,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你认为呢?"靡音将眼睛转向他的背影。 那双眼睛是空旷的,没什么神采。 "我认为,你并不可能是来看我的。"杨池舟这么说,他的背影,有些黝黯,像是被阴影给压着,压抑沉闷。 "为什么呢?"靡音继续问,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杨池舟。 "因为你恨我。"杨池舟忽然转过头来,他直视着靡音的眼睛,道:"因为你恨我。" "是的,"靡音重复着:"就像是你说的,就像是你所知道的,我恨你,我恨透了你。" 两人说出了各自内心的真实想法,空气一下便寂静了。 "我恨你,为什么要选中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当初你要抓我?为什么要让我落入殷独贤的手中?"靡音一句句地问着,语速一点点加快,感情一点点激&烈。 "我也不知道。"杨池舟摇摇头:"很多事情,后来回想起来,我也是感觉到不可思议的。譬如说,为什么会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靡音喃喃道:"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有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池舟接过她的话:"如果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靡音垂下头,一双手,握&住了自己的衣衫,捏皱了平静:"因为当我逃出来后,我才知道,天下虽大,但是我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我却找不到一处地方可以安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为什么不去耶罗?"杨池舟问:"极净万,应该可以收留你的。" "他不过是第二个殷独贤。"靡音的头,依旧是低垂的,额前的发,遮住了眼眸中的光:"既然我已经从殷独贤那里逃了出来,就不可能回去了。"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杨池舟问。 "我不知道。"靡音摇头,额前的发,因为太过浓密,还是透露不出眼眸中的光。 "你想要我帮你是吗?"杨池舟问。 "你愿意吗?"靡音反问。 杨池舟沉默地看了靡音一眼,然后一步步走到chuang边。 此刻,他和靡音的脸,靠得很近,透过发丝,他看得清靡音眼中的神色。 那里面,是仇恨,是刻意隐瞒的仇恨,是无边无涯的仇恨,是无论多长的时间,也洗刷不去的仇恨。 杨池舟忽然抓住靡音的手臂,紧紧地。 随后,一把匕首从靡音的衣袖中落了出来,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即使是响声,也是带着杀气的。 "你想要杀我,是吗?"杨池舟问,他的声音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靡音恨他,因为靡音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这么对待过他。 "是的。"靡音抬起脸,在烛光之下,她的脸颊,也是一种平静:"我是想杀了你。" "靡音,我还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让你杀死。"杨池舟将匕首踢在了角落中。 靡音忽然扑上前去,咬住了杨池舟的肩膀,狠狠地咬着,力气大得像是要咬下他身体上的一块肉。 杨池舟任由她这么咬着,没有反抗,仿佛这是他欠她的。 是的,他欠她的,他应该让她咬。 靡音的力气很大,因为那是很浓烈的恨意,浓烈到了极致,就连世间最清澈的水,也没有办法冲淡。 那种仇恨的味道,已经深&入到了骨髓深处。 靡音用力地啃咬着,即使是隔着衣服,厚厚的衣服,她的唇齿间,也有了血液的味道。 可是杨池舟没有反抗,他的身体,连一丝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靡音的牙齿,渐渐地放开了他的肩膀。 "为什么?"靡音将下颌抵在了xiong前,疲倦而迷惑地说道:"到底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子?" "因为我爱你,只是我用错了方式,而之后,事情越来越错,我和你,也越隔越远,这些是我不愿意看见的,但还是发生了。"杨池舟说话时,气息吹动了靡音的发丝:"靡音,很抱歉,但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要说,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但同时,也是我这辈子伤害最多的女人。" 靡音没有做声,只是微微垂着头。 "靡音,你走吧。"杨池舟道:"你走吧,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去远离我们的地方,依照耶罗和盛容现在的局势,皇上并不能分出太多的心思来寻找你,所以,你就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不会再帮着皇上禁锢你。所以,快些离开,今后,我会尽我的所能,让皇上无法寻找到你。你可以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可以远走高飞,你可以远离这样血腥生活,你可以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所以,快走吧,你还有机会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靡音的声音,低低的:"为什么你愿意冒着被殷独贤惩罚的危险来帮助我,为什么你愿意看着我离开了?" 杨池舟轻声回忆着:"因为只有你自由时,才是快乐的。知道吗?其实上次在耶罗时,我暗中观察了你一直整天,你很开心。真的,那时,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因为那时的你,就像是最开始的靡音,整张脸上都是快乐。而与我们在一起时,你总是忧愁的,总是消沉的。而那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你,还没有消失……靡音,关于慕情,还有你孩子的事情,我很抱歉,虽然这抱歉是无用的……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但是,我确是爱你的。" 靡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而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很轻微的抖动,不经意间是不会察觉的。 杨池舟抬起靡音的手臂,那上面,浸出了血丝,那是刚才他大力握紧之下,撕&裂了她的伤口,因此流出了血。 总是这样,杨池舟想,他总是会伤害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角落 杨池舟拿来药膏,重新将靡音伤口上那浸染了鲜血的布条给轻轻拆开,接着,再重新为那被他撕&裂的伤口止血,换药,包扎。 当杨池舟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是温柔的,完全不像是一位整日拿刀拿枪的大将。 很快,伤口便处理完毕。 杨池舟伸手,抚&mo着靡音腮边垂落的发丝,轻声道:"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是,"靡音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我还可以走到哪里去?" "去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杨池舟道:"我马上给你准备干粮,还有钱,靡音,你要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到一个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靡音茫然地问道:"我想我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那么,你就忘记一切,好好生活。"杨池舟努力地移开了自己放在靡音身体上的手。 他不想再碰触她,他不能再碰触她,因为这样下去,他恐怕又会再度不舍。 但是,靡音只有离开,才可能有再度露出笑容的机会,才有可能重新变成那个他怀念的靡音。 所以,杨池舟要放她走,一定要放她走。 "那么,最后抱我一下吧。"靡音缓声道,她的音量,没有任何的起伏。 她将双膝抱住,环住自己的身体,仿佛很冷的样子,就像是头发丝上都沾染上了冰。 一种寒冷的冰,将她冻得非常冷,靡音想要寻找温暖。 即使,是一点点温暖的假象,也是好的。 所以,靡音开口了:"你说你爱我,你说你一直都爱着我,那么,你可以抱抱我吗……已经好久,没有人抱我了,真的已经好久了。" 杨池舟犹疑了下,但是那种犹豫,很快便被一种渴望所驱散,他想要拥抱她。 很多很多次,他都梦见自己拥抱靡音。 而现在,则是最后的一次,这辈子最后一次,他再接触她。 以后,杨池舟恐怕再也没有见靡音的机会,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自己,要放靡音离开的,在做了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同时,也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现在,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拥抱。 杨池舟伸手,抱住了靡音,他的手,避开了靡音的伤口,牢牢地抱住她。 像是不让她离开的感觉,但实际上,他正准备放她飞走。 他愿意放开她,永远地放开她。 杨池舟紧紧地抱着靡音,在他的手臂中,靡音的身体,像是纸片一样单薄,像是再用上一分力,她整个人,都会碎成碎片,再也无法聚拢。 并且,她的身体,冷得吓人,即使隔着衣服,杨池舟还是感觉得到她肌肤上的那种冷。 那是一种,连烈火也无法融化的冷。 而杨池舟,也知道自己是无法融化她的。 但是,他至少可以抱着她,至少可以给她一点点的希望。 而他,也正是这么做了。 靡音将耳朵,枕在他的xiong膛之上,那种姿势,是一种依偎。 像是一只孤独的雏鸟,在用自己的身体姿势,来寻找着保护。 杨池舟的心,瞬间柔&软了,他觉得此刻的他们,像是在最开始的时候。 那时的靡音,还没有怎么变化,还是那个少女,她也会害怕,也会迷茫,她的身体,那时还是热的。 杨池舟忽然之间,就希望时间不要再流逝,他希望自己能够永永远远地,抱住靡音。 就像他过去的希望——永永远远地,拥有靡音。 他的手,紧紧地环住她。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一个黄昏,那时,你站在御花园中,和柳易风待在一起。那时的空气,很轻,很柔,空气中,有着花的芳香。我站在远处,一眼就看见了你。那时的你,比现在要稚嫩,但是已经非常娇艳美丽。你站在百花丛中。在我看来,所有的花,都比不上你。当时的你,脸色是红润的,眼睛里是无忧无虑的快乐,你的嘴,泛着娇&嫩的光,微微撅起,似乎是在向着柳易风撒娇。那种娇俏的任性,让我非常喜欢,当时我就想,如果这个女人是我的,那该有多好。如果这个女人是我的,那么,我会满足她大部分的要求,偶尔,会拒绝她。因为这样一来,她便会向着我撒娇。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之后,看见我们,你很害怕,你躲在了柳易风的身后。你的身体很娇小,柳易风居然将你全部遮挡了起来。在我们离开后,我回头,看见了你从柳易风色身后伸出了脑袋,像是只容易受惊的小猫一样。靡音,记得吗?当时,我对着你一笑,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但是你还是害怕了,还是躲在了柳易风的身后。知道吗?靡音,那时你的眉毛跳动了,被惊得飞了起来,特别好笑,所以,我就笑了。" "然后呢?"靡音轻轻问,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要睡着了一样:"然后呢?" 她一直保持着那种依偎的姿势,没有动弹,没有抗拒,什么也没有,只是这么静静地依偎着。 "那天回去之后,我躺在chuang上,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你的影子。我的眼前,总是出现你眉毛惊飞的受惊样子。每次一想起来,我的嘴,就会不自觉咧开。这样过了几天,我还是没有能将你忘怀,我一直都在想着你。每次进宫去时,我总是刻意去到御花园,因为我认为,你可能会再度在那里出现。可是去了好几次,我还是没有遇见你。并没有因此我就对你撩开了手,你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很多时候,很多莫名其妙的时刻,我都会想起你。在那时,我就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女人。" 杨池舟感受不到怀中的靡音有什么动静,但是他还是继续说着,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要把这番埋在心中的话说出来,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继续说着他们认识的过程,说着那些过往,说着自己最珍贵的记忆:"而那个晚上,记得吗?我奉命来抓高远修,但是却遇见了你。当时我的心里,其实是很快乐的。那个夜晚的你,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你,已经不一样了,你变得更美了。而在那时,我也见识到了你的一点硬脾气,你在保护着高远修。我忽然之间,很恨那个叫高远修的人,就因为你帮他疗伤,因为那时,在我的潜意识中,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所以我想,我是嫉妒了。" 杨池舟的下巴,慢慢地抵在了靡音的发ding,从那里面,有淡淡的香气传出,幽幽地钻入了他的鼻孔之中。 那种香,有些陌生。 杨池舟继续诉说着:"而之后的事情,改变了我们的所有。在双灵宫中,我等待了三天,而最终,终于得到了你。当时,你很害怕,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你浑身颤粟。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你的亲人,已经被我们全部杀害了。我们的关系,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的。我知道自己的错误,也理解你的害怕和抗拒。我想要慢慢地改变你,我是真心地对你好,我想要让你开心,我想要补偿你,我想要让你爱上我。但是我始终还是不了解你,不了解你对我们的仇恨,不了解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我妄想要得到你的全部……那真的是妄想。之后,我再一次伤害了你,我们的关系,开始变得鲜血淋漓,而最后,皇上的介入,我们三人的恩怨,再也分不开了……靡音,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不会再这么做,我不会再将你囚禁在我的身边,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杨池舟缓慢地说着。 杨池舟最后再紧紧地拥抱靡音一次,接着,便握&住她的肩膀,轻声道:"你走吧。" "可是我走不了了。"靡音道:"我真的走不了了……因为有太多的仇恨,需要我来报。" 突如其来的,杨池舟心中一悸,接着,他便看见,靡音的脸上,有一层红色。 是一种虚幻的血色。 冷冷的血色。 在那瞬间,杨池舟忽然明白了什么,但是当他的脑子里出现那个念头时,他的力气,已经彻底流失了。 他的骨骼中,筋肉中,都萦绕着那种淡淡的香气,瞬间就将他身体中的全部力气都吸走了。 一丝都不再留下。 "你……"杨池舟看着靡音,眼中有着讶然,而后,那种讶然变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无比的复杂。 靡音将杨池舟轻轻放在了chuang上,而她,则下了地,慢慢来到角落中,捡起了那把匕首。 是的,那把杀过人的匕首。 看着靡音的动作,杨池舟明白了一切。 就像是他早就认识到的那样,仇恨,是不可以消除的。 靡音必须报仇。 这是她的宿命。 杨池舟的心,先是剧烈地跳动着,而之后,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或者,这样的结局,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甚至可以说,是他内心默许的。 靡音拿起了匕首,再缓缓地站起身子,她的动作很慢,就像是一缕幽魂,一缕只有在夜间才会出现的幽魂。 她转过身子,一步步走回来。 绣鞋踢起了裙裾,像是盛开的一朵藕荷色的花。 靡音来到了chuang边,在杨池舟的身边坐下。 此刻的杨池舟,已经被药物控制得连声音都变得虚弱,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晰的,他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就像靡音刚才说的那样,她来,就是为了杀了她。 但是,那句话,却是一个诱饵,一个引他上钩的诱饵。 刚才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只是为了这一刻。 靡音清楚那把匕首会被自己发现,她清楚自己会放了她,她清楚自己会忍不住拥抱她,她清楚自己会忍不住嗅她发丝间的香气作为留念。 是的,她清楚,她一直都清楚。 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只是一个圈套,而他,则不由自主地落入了这个圈套中。 心甘情愿,没什么怨言。 靡音将匕首拿在自己的眼前,匕首上的寒光,映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花容月貌镀上了一层冷。 是的,冷,完全的冰冷。 她的眼睛,没有什么神采,完全就像是体&内只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她的身体,而她的魂魄,早就已经走了。 在那个失去自己最爱的两个人的晚上,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杨池舟,"靡音唤他:"我要杀你了。" 杨池舟眨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知晓了。 "我不得不杀你。"靡音的眸子,一直都是注视着匕首:"对不起,我不得不杀你。" "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我们选择。"杨池舟看着靡音,她脸颊上的绒毛,是一种橘红的颜色。 应该是一种温暖,但是那种温暖,却只是在表面蔓延,进不了内里的。 "动手吧,靡音。"杨池舟道,他的声音和内心是一样的平静。 "为什么你们总是要逼着我杀人?"靡音的面部,是一种疑惑:"为什么呢?" "对不起,是我将你带入了这样的血腥世界,我想,如果从一开始,即使是我将你一刀杀害,你也不会这么恨我的。"杨池舟道。 "是,你说得很对。"靡音将手指在刀刃上移动着,那刀刃,锋利异常,靡音的指腹,被切开了,那些血,瞬间就从伤口处涌出,一滴滴地,落在了杨池舟的面颊上。 靡音将手掌放在杨池舟的xiong膛,她的掌心,感受到了他心脏的跳动声。 是的,杨池舟的心脏,就在左边,没有错的。 这么一刀下去,他是会死的。 "我不是皇上,我的心,就在你的手心下。" 或许说,他的心,就在靡音的手中,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杨池舟的心,自始自终,都在靡音的手中。 "我必须确认一下,我不想你受更多的痛苦。"靡音道。 "为什么?"杨池舟看着她那清澈而黑暗的眼睛:"为什么你不想让我受到更多的痛苦?" "因为,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狠你。"靡音的指腹,按在了杨池舟的眼皮上,血,就这么从杨池舟的眼珠中滴出,像是血泪。 不知是属于谁的。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在烛火摇曳之间,杨池舟忽然感觉到xiong口的冰冷。 是一种冰冷,进&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靡音的匕首,刺&入了杨池舟的xiong膛。 杨池舟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痛楚,没有不解,只是平静,只有平静。 是的,只有平静。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口,他认为这没有必要。 因为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了。 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杨池舟没有低头,但是他却感觉得到,血,正在不断地涌出,那种声音,带着一种冰冷。 杨池舟用尽全力,他抬起了手,抚&mo上了靡音的脸颊。 而这一次,靡音没有闪躲,完全没有,她就这么任由他抚&mo着,真心实意地。 "靡音,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复仇,我想你也知道这有多危险,皇上,他比我强,你要小心。"杨池舟的每一个字,都要比前面那个字轻微,就像是那些生命力,在一点点地消失着。 而且,再也不会重生了。 等待着他的,只是灰飞湮灭。 "靡音,我想知道,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如果,我没有叛乱,如果,我只是一个在御花园中和你偶遇而爱上你的副将,如果,我只是默默地爱着你,如果,我没有用错爱你的方式,如果,我没有伤害过你……如果是这样,你会不会爱上我?" 是的,如果他们的开始,是正确的,那么,她会不会爱上他? 杨池舟这么问着,他想要知道这个答案,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知道这个答案。 "或许,会吧,因为我是女人,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用正确的方式爱我的男人。"说完,靡音忽然拔出了匕首。 杨池舟心脏中的血,就这么喷薄而出,无数的小血珠,在橘红色的空气中喷洒着。 那是一种绮靡,黑暗的,堕&落的绮靡。 血,更快速地涌出,杨池舟觉得身体越来越冷。 "那么下辈子,下辈子你愿意原谅我吗?"杨池舟问:"下辈子,如果我默默地爱着你,那么,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靡音将手,放在那大量的血涌出的伤口处,血,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有一种略带粘稠的滑&腻。 "我愿意的。"靡音这么说。 闻言,杨池舟微笑了,是一种释然的笑,清澈而像孩童一般:"那好,下辈子,我一定会来找你的……靡音,下辈子,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让你快乐,用尽我的全力。" "好。"靡音道:"我等着你,我等着你。" 杨池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xiong前的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什么也止不住的。 他黝黑的面容,开始渐渐变成了白色,失血的苍白。 他的嘴唇,也变得透明。 他整个人,都是透明的,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初。 靡音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他的死亡。 这个男人,这个正在被自己杀死的男人,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 或许,他是真的爱着她的,靡音记得,即使是自己对着他假意地笑时,杨池舟也是很开心的。 靡音想,他是希望她快乐的,只是,他不了解她。 所以,他们之间的纠缠,只能是鲜血淋漓。 靡音记得,当她伤害这个男人时,他眼中的那种痛苦。 是的,他是爱她的。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就像是,她已经杀了他。 她的路,只有前面一条了。 靡音就这么安静地等待着,直到杨池舟彻底地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血,染满了整张chuang,甚至流在了地上,整个营帐之中,都是鲜血的气息。 靡音用冰冷的手指,mo着杨池舟冰冷的脉搏,没有跳动了,再也没有跳动了。 靡音知道,再也没有了。 这个男人,彻底死去了,这个爱着自己,又伤害自己的男人,就这么死去了。 靡音手上的血,开始凝固,她站起了身子,脚有些酸麻,但还是可以走动的。 她用那只染满了鲜血的手,掏出了颈脖上的一只哨子,放在嘴中,送&入一口气。 哨子的声音,尖利高亢,像是一把刀,划破了天空,颤粟了每个人的神经。 没有多久,远处就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靡音觉得,那声音一直在自己耳边高喊着,从来没有停息。 而她的眼前,也是无尽的血光还有熊熊烈火。 就这么燃烧着她的视线。 当哨子吹响时,那几名送她前来的耶罗高手也趁乱进&入了营帐之中,将靡音给救走了。 这都是极净万和靡音的计划,终于,计划完美地实现了。 靡音前去杀了杨池舟,待成功之后,便吹响哨子,通知一直埋伏在旁的耶罗军队。 当副将慌张地进营帐中叫杨池舟时,看见的,却只是他的尸体。 群龙无首,盛容的军队,阵脚大乱了。 而这一次,耶罗派出了全部的兵力,作出最后一攻。 这一战,战了三日三夜,战况是从未有过的惨烈,鲜血,将天空都染成了红色。 耶罗折损了无数的士兵,在三日之后,终于将扇久坡给攻下。 盛容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同时,也是最后的一道防线就这么被攻破了。 耶罗的军队,继续前进,直接向着盛容的都城前进。 士气一败,那么一切都结束了。 盛容后来的军队,节节败退,根本就抵挡不住勇猛的耶罗。 盛容,已经成为了极净万的囊中之物。 郊外的夜晚,到处都是清冷。 靡音看着面前这劈啪作响的火苗,入了神。 她身在耶罗的大军之中,就在盛容城外,明天,他们即将进&入城内,去见到殷独贤。 然后,一切都会结束的。 是的,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 烛火,在燃烧着,那里面,似乎有着什么在闪烁,又或许,什么也没有。 靡音的目光内,也是有把火在燃烧着。 但是那温度,还是一样的冷,没有什么样的改变。 除了木材燃烧的"噼啪"声,靡音还听见了一只脚踩在草上的声音。 像是草的shen&yin,细细碎碎的,在黑暗之中,却无人理会。 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多久,极净万来到了靡音的身边,并坐了下来。 靡音没有理会他,她依旧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而眼睛,则是看着燃烧的火,像是从中,看见了这个燃烧的世界。 "明天,你就可以报仇了。"极净万说话时,眼睛同样没有看向靡音,而是看着那把火。 他想知道,靡音究竟从那里面看到了什么,他想要了解靡音的想法,就像是他一直努力的那样。 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 而他的眼睛,也开始有一些花乱。 极净万放弃了,他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在了靡音的脸颊上。 她的脸,被火光映得红润了,但看上去,却像是一潭冰凉的湖水,非常沉静。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高兴?"极净万问。 "不算是高兴。"靡音道:"只是觉得……一件你必须去做的某件事,终于要完成了……就是那种心情,是的,仅仅只是那种心情。" "这件事之后,你应该没有遗憾了。"极净万继续看着她,他的目光虽然是慵懒,但是在那慵懒之下,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锐利的光。 他在注视着靡音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想要从她脸上的每一个动作看出她的心思,看出她想要做什么。 但是很难,因为靡音在他的面前,一向没有什么起伏的情绪。 "是的,"靡音道:"我没有遗憾了。" "明天当抓住殷独贤之后,你需要亲手结果他,还是要活捉了他,接着,慢慢折磨他?不论你想要怎样,我都会满足你的。" "其实,都没有必要的。"靡音的眼中,似乎有光亮在闪烁着,可是看仔细了,却会发现,那不过是火光的跳动,而她自身的内心,却是没有起伏的:"其实,只要夺去了他的权力,只要夺去了他的皇位,只要夺去了他的身份,殷独贤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会生不如死,只要他尝到了这样的滋味……那么,我就已经报复他了。" "那么,明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带回好消息,行吗?虽然我们是胜券在握,但毕竟还是需要一番打斗,你不会武功,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很有可能会被伤到。我会帮你将殷独贤的全部都夺走的,我会帮你报复他的。所以,你就在这里等待着我,好吗?" "不,"靡音摇头:"我没有兴趣看见殷独贤死,但是我必须要看见他的表情。" "什么表情?"极净万问。 "一种,痛苦的表情,就像是我失去那些最亲的人时,脸上所呈现的表情。"靡音这么回答。 "那么,当报仇完毕之后呢?"极净万问:"当那完成之后,你还有什么想要做的?" 靡音摇摇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极净万的手,罩住了靡音膝盖上的那块骨头,似乎是一种掌控,就像是握&住了鸟儿的翅膀:"既然,你是什么也无所谓,那么,你可以来当我的皇后吗?我想,我会给你很多的孩子,而我们今后的儿子,会成为耶罗的王,而你,会看着他们成长。" 靡音笑笑,那个笑,没有什么特别的色彩,只是一个笑,仅仅只是一个笑。 "你不愿意?"极净万问,而他那放在靡音膝盖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认为,我应该愿意吗?"靡音反问。 "我会对你好的。"极净万许下诺言:"在你之后,我不会再拥有第二个女人。" "你认为我应该为此感动吗?"靡音问。 "至少,你不应该为此而憎恨我。"极净万道。 "我想,"靡音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神,是一种清明:"我是有权力憎恨你的。" 极净万心中一震,但他面上如常,问道:"是吗?" "我和慕情的消息,不就是你透露给殷独贤的吗?"靡音静静的声音,在"噼啪"声中燃烧着,几乎就要被掩盖。 但极净万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否认,因为他知晓,靡音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两人就这么互相望着彼此,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着,阴影,也是四处逃窜。 良久,极净万终于开口:"这么说,在结束完殷独贤之后,你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了,是吗?……我实在很好奇,你将会用怎样的方法来结果我的性命。"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靡音缓缓地将头转向了火堆,声音中没有一丝尘埃:"因为你只是收回了一次对我的恩情,当初,如果不是你的通知,我和慕情,也是逃不过你大哥的追捕,你,至少给了我和慕情多一些时间的相处。"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恨我,是吗?"极净万问。 "是的,我并不恨你,这样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的。"靡音道:"所以,没有恨你的必要,我要恨的人,太多了……太累了。" "你不恨我,你也不爱我。"极净万一字一句地陈述着:"你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我对很多人,都没有感情。"靡音这么回答。 极净万看着她,静静地。 夜风,吹动起了靡音的发,让其抚在极净万的手臂上,那是一种滑&腻的感觉:"靡音,为什么无论我多么努力地看,还是看不懂你,为什么无论我多么想用力将你抓住,却还是无法将你留在我身边?" 靡音将极净万放在自己颈脖上的手给拉扯了下来,她用的力气,是很巧妙的,不大的力气,却准确地将极净万的手给拉了下来。 然后,她对着他,微微一笑:"那是因为,我是靡音。"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头发,全都在飞扬着,将她的脸颊包围。 周围的空气中,有着暗红的火星,在跳跃,在舞动。 靡音的脸上,带着一种妖魅的闪光。 就是一只妖,一只凡人得不到的妖。 接着,靡音起身,缓缓地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明天,会怎么样,谁也无法知晓,直到明天的来临。 第二天,如约到来了。 其实一切,和想象中的,没有什么差别,城门,轻而易举地耶罗军队攻破了。 耶罗的军队,像是黄蜂一般涌入,盛容的都城中,又是一番杀戮。 这个城市,一直都是沉默着,没有悲鸣,没有哀嚎,只是沉默地容&纳了杀戮和血光, 因为他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血腥,是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缺少的色彩。 杀戮,是这个世界永远不会罢演的戏剧。 所以,他沉默着。 耶罗的军队,直接攻入了皇宫,喊杀声,震动了天际,震动了整个城市。 靡音觉得这个情景很是熟悉,是的,在几年之前,殷独贤就率领着自己的军队,攻入了皇宫。 然后,靡音的亲人,就一个个地死去,靡音的世界,就从此颠覆,靡音和殷独贤的纠缠,就这么开始了。 仔细想来,原来翻天覆地的一切,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但是,靡音却像是过了好几辈子。 这天的阳光,是暖黄的,天气有些窒闷,蒸腾着空气中的血腥。 盛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了。 当靡音踩着他们的血时,会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们,曾经也是她的子民,她和他们,也流着同一脉的血,可是为了复仇,她还是帮助耶罗来杀害了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辜的,任何人的身上,都有着罪恶。 靡音看得见,前方的高远修,也是在拿着刀剑杀戮着。 自从靡音杀了杨池舟回来之后,高远修总是避着她。 靡音也没有再主动地和他说过话,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奇怪。 不过,这样也好,总是要离别的。 总是要离别的。 靡音这么想。 在短短几年之内,盛容的皇宫,又一次迎来了变乱。 而这一次,是更为彻底的,因为所有盛容的士兵,都会被杀害。 镜湖中的水,都染成了红色,尸体,到处都是。 但是靡音相信,在三日之后,这里又会被清理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这里的水,将会重新变得清澈。 就和过去无数次的杀戮后一样,甚至,更为整洁。 靡音的身边,是有重兵保护的,她站在亭子中,可以观看宫中的一切。 并且,她在等待,等待着殷独贤的出现。 但是,派去的人,都没有寻找到殷独贤的下落。 他就像是凭空从皇宫中消失了一样。 但是靡音很清楚,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绝对不会舍弃这个皇宫。 靡音比谁都恨殷独贤,所以她比谁都清楚殷独贤的心理。 即使是死,他也会在这个他费尽心力夺来的胜利品中。 他要抱着自己的权力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 靡音抬头,看向天空。 这日的天空,是湛蓝色的,非常美丽,似乎是被血洗过,所以清澈无比。 这一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 靡音清楚,她清楚殷独贤此刻待在哪里。 有些事情,只需要有两个人解决的,也只能由两个人解决的。 所以,靡音悄悄地离开了那群负责保护她的耶罗高手,顺着染血的石子路,她来到了仙庆宫中。 这里,已经变得荒凉,但是靡音知道,殷独贤一定就在这里。 很强烈的预感,告诉了靡音:殷独贤就在这里。 靡音走了进去,宫殿的门,是关闭着的,靡音轻轻将其推开,随后,她看见了里面的殷独贤。 他依旧是穿着龙袍,一身明黄,高贵冷峻。 他坐在昔日毓兰所躺过的chuang上,他的身边,是一把剑。 他正垂着头,他摊开了自己的手掌,他在仔细地观看着那些纹路。 那些纵横的,预示着自己命运的纹路。 但是没有人看得懂,那是一种叫命运的东西,凡人是看不明白的,即使那是他自己的命运。 殷独贤知道有人来了,因为开门时涌入的光,恰好照在了他的手心中。 殷独贤的手心里,盛着那些光线。 靡音站在门口,看着他,安静地看着她,她的眼中,是平静。 那是天底下最平静的表情,当经历了无数的事情之后,当到了靡音这个地步,她所剩下的,只有平静。 没有过多如愿以偿的兴奋,没有报复后的快&感,什么,都没有。 只是平静,只有平静。 她就这么看着殷独贤,像是看陌生人那样。 当时间到了现在,一切的仇与爱,都被冲淡了,辨不清原本的面目。 靡音只知道,她应该做这件事情,她必须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照料自己的感情,而是为了她的亲人做这件事情。 她,只是为了,寻找到一种公平。 是的,公平。 殷独贤让很多人失去了快乐和生命,得到了痛苦与死亡,那么,为了公平,最后的最后,他也应该受到惩罚。 这就是靡音所想要做的。 惩罚,现在已经开始了。 殷独贤,已经品尝到了。 他的权力,在顷刻之间,就被人夺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亡国之君。 他是一根从世界上最肮脏的角落中滋生出的杂草,他之所以要这么卑贱地活过那些岁月,只是为了得到权力。 所以,他才有能量成长为最华丽黑暗的大树。 权力,那是殷独贤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因为没有爱,所以他把权力当成是爱。 而现在,权力已经离开了,他的生命,也就从此毁灭了。 靡音就这么站在门口,她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衣诀飘飞。 影子,不是真实的,就连人,也不是真实的。 等那阵风过去之后,殷独贤忽然开口:"你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抬头,但是他却知道,来的人,就是靡音。 "是的,"靡音回答:"我回来了……我总会回来的。" "这些天,我一直想着,当你回来时,我一定要问你一个问题。"殷独贤道。 "什么问题?"靡音愿意回答,在这最后一刻,他愿意回答。 殷独贤抬起头,目光,还是如雪如冰:"当你杀池舟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靡音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以为,你总该有些不舍的。"殷独贤这么说。 "可是我没有。"靡音的声音和风是一样的轻飘:"真的,我没有。" "原来,我和他,在你心目中是一样的。"殷独贤微笑,但是没有笑出声音。 靡音没有再回答了。 殷独贤看着靡音,她的身后,是一片白芒。 "怎么,你没有带人手来帮你?"殷独贤扬眉,动作的弧度是很小的:"你就这么自信,自己可以杀了我?……靡音,我和池舟,可不是一样的,我对你,并不会手下留情,从来都不会,这点,我以为你是知晓的。" "我没有想要杀你。"靡音静静地说道。 "为什么?"殷独贤道:"不要告诉我,你原谅了我。" "不,原不原谅,不是由我来做决定的。"靡音道:"我来,只是想要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殷独贤问。 靡音开口,柔润的光,在她的唇上滑过:"你……感受到那种心情了吗?" "什么心情?"殷独贤反问。 "那种,失去挚爱的心情。"靡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感受到了吗?你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四分五裂一般了吗?你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一片片地被钝刀给切割下来了吗?你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慢慢地流走了吗?你在不停颤抖吗……你觉得,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吗?" "究竟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我想,当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你也是会和我一样痛苦的。" 殷独贤想起了靡音嘴角静静开放的那朵盛世的花。 是的,在那个时候,靡音就想好了一切,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她已经知道,究竟要怎么做,才会给予他最大的伤害。 靡音通通都知道,她一步步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地,完成了复仇。 "你来,只是为了确定我此刻的心情?"殷独贤问。 "是的。"靡音道:"我只是想确定,你是真正地,得到了惩罚。" "靡音,你做到了,就像是你希望的那样,我感受到了你想要让我感受到的那种心情,你成功了。"殷独贤站起了身子。 与此同时,他的手,拿起了那把本放在chuang上的剑。 殷独贤一步步地向着靡音走来,他的眸子,是无尽的黑色:"我原本以为,你会一直被我囚禁着,一直陪着我,可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但是没有关系,靡音,至少,你可以陪着我去死。" 是的,至少,在他死的时候,还有靡音陪着他。 殷独贤在渐渐向着靡音靠近,但是靡音没有闪躲,她觉得,并没有闪躲的必要。 因为她已经让殷独贤品尝到了惩罚,她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所以,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着殷独贤的到来。 躲避,实在是太累了,靡音不想再这么做。 她想要休息,如果殷独贤这一刀能够让她休息,那也好。 那也好。 靡音闭上了眼睛,等待着。 殷独贤觉得,自己和靡音的距离是很远的,因为在刚才,他们看着彼此的时候,殷独贤感觉和她之间相隔很远,仿佛永远也无法到达。 但是真正走来,却不是这么回事。 殷独贤很快便来到了靡音的身边。 她的面容,是安详的,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是安详还有……美丽。 很可惜,这样美丽的女人却从来没有属于过他。 可是,至少她将会是死在自己手中的。 殷独贤举起了手中的刀,他要杀了靡音。 杀了靡音。 靡音的身后,是强烈的天光,白得耀眼,然而就在这样的耀眼之中,忽然出现了更强烈的一点白光。 那是染着杀意的一点白光。 那是,一把剑。 另一把剑,从靡音的肩膀上越过,向着他刺来。 殷独贤赶紧向后退去。 靡音也没料到会有这突然的变故,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紧,然后,她的面前,挡了一个人。 远修。 是高远修。 殷独贤微微眯起眼睛,许久之后,他的嘴角勾起:"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是的,好久不见。"高远修重复着他的话,但是语气,却是沾染着浓浓的恨意。 "看你的阵势,是要保护靡音?"殷独贤的脸上,有种冷冷的讥诮:"但是你就没发现,靡音并不想要你的保护。" "我只知道一点。"高远修道:"你不可以在我的面前伤害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殷独贤的眼睛眯缝着,他上下打量着高远修,良久,忽然说道:"你知道吗?过去,有很多人都说,你和你的父亲并不像,但是现在看来,至少,你和你父亲的性情,还是一样的。当初,他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我,让我别企图造反,他说,他不会让我得逞……可是结果你也看见了,他,死得有多惨……" "住口!!!我不许你提他!!!"高远修几乎是怒吼着说出了这番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殷独贤继续说着,他的眸子上,覆盖着一层薄冰:"他所效忠的主人,并没有保护他,而他唯一的儿子——你,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连一个男人的身份都失去了,你说,难道他不悲惨吗?" 话音刚落,高远修就拿着剑向着殷独贤刺去。 两人顿时纠缠在了一起。 双方都使出了自己的全力,每一招,都是杀招。 刀光剑影之中,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膨胀到了最高点。 经过几年的练习,高远修的剑术进步神速,再加上第真机的指导,他已经能够和殷独贤抗衡。 这是一场血腥的决战,两人像是猛兽一般,撕咬在一起,不肯松口。 没有人愿意认输,大家都是被仇恨所驱使的人。 都是。 他们在撕咬着,不停地撕咬着,那些血肉,在空中飞溅着。 互相,都不会手下留情,没有留情必要,也没有留情的可能。 不是生,就是死,在这个最后的时刻,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两个人的动作,都快得不可思议。 那些凌厉的杀气,四散出来,弄痛了靡音的脸颊。 他们不停地击打着,剑影漫天都是。 他们从屋子里,打到了外面的院子中,那些花,那些正在盛时的花,都被剑给扫下了。 漫天的剑影,漫天的花海。 景色是美丽的,同时,也是残忍的。 在花的翩飞中,血,也是在飞舞着,一点点,飘洒着。 两人都看不清对方了,中间,太多的障碍。 然而就在这时,殷独贤看见了高远修招式中的一个缺陷,然后,他的剑,趁着机会,向着那个缺陷击去。 剑,穿过了花,穿过了血,就这么,向着高远修刺去。 而当高远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有了躲避的时间,那把剑就这么刺&入了他的小&腹中。 剑,刺得很深。 高手过招,只要这么一瞬,就什么都结束了。 高远修落下了剑,倒在了地上。 而殷独贤,他必须要补刺一剑,只有这样,才算是完成了杀戮。 然而就在这时,殷独贤感觉到颈后一凉。 那是杀气。 殷独贤赶紧转身,将剑往回一挥。 剑,就这么放在了靡音的颈脖上,而靡音的匕首,还离殷独贤的要害很远。 一缕发,被剑气折断,落在了地上。 "你真的认为自己杀得了我?"殷独贤冷笑。 "至少,我不能再看着你杀了他。"靡音道。 剑光在她的颈脖上移动,但靡音没有什么感觉,因为那种凉,和她的温度,是一样的。 "我想,他是你生命中最后一个在乎的人了,是吗?既然如此,"殷独贤的眼眸,吸收了天底下全部的黑:"那我就干脆也将他杀了好了。" "那好,你先杀了我吧。"靡音道:"杀了我,你就可以杀他。" "可是,我比较喜欢让你看着他死去,就像是,你想来看见我失去权力的心情是一样的。"殷独贤道。 "除非你先杀了我。"靡音还是这么重复着。 殷独贤微微一笑,那笑,似乎是染了眼眸中的颜色,也是无尽的黑。 接着,他的剑,猝然回身,从自己的腰部越过,刺向后方。 剑,有了阻滞,那种感觉,对殷独贤而言是熟悉的,因为那就是剑刺&入血肉的感觉。 是的,他的剑,刺&入了高远修。 殷独贤不用回头,他喜欢从靡音的脸上欣赏到一切。 一切的悲痛,又一次地,他伤害了她。 直到这时,殷独贤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时常伤害靡音。 因为只有当他伤害她时,靡音的眼中才会有他。 虽然是恨,但是至少还有着他。 所以,他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也许,就是这样吧。 刚才,殷独贤知道,在和靡音说话的时候,高远修就已经起身,他在缓缓接近自己,他想要偷袭自己。 但是高远修忘记了自己已经负伤,他的脚步稍稍重了些许。 然而就是这么些许,注定了高远修的命运。 这一剑,是致命的一剑,他的嘴角,不停地涌出血。 殷独贤拔出了剑,高远修体&内的血,就这么喷洒在空中,血色的雾珠,染满了空气。 高远修重新倒在了地上,那双眼睛,看着蓝天。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靡音走了过去,蹲在高远修身边,她伸出手,扶起了高远修的上身。 她将他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靡音,我累了。"高远修这么说,当他说话时,眼睛根本没有看着靡音,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了。 "没关系,远修,你就睡吧。"靡音抚&mo着他的脸颊,柔声道:"那么你就睡吧。" 高远修听从了靡音的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他想要睡了。 又是一个生命的逝去。 靡音用自己的衣袖,帮高远修擦拭着脸颊上的血珠。 高远修是很英俊的,靡音不能让他这样躺着。 刚将他的脸擦拭干净时,殷独贤就走过来,将剑放在了靡音的脖子上。 "没错,我要让你看的,就是这个。"殷独贤的剑,在靡音的颈脖上移动,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痕:"怎么样,现在,我们又是同样的心情了。" 是的,他们又是同样的心情了。 "你就动手吧。"靡音的手,还是在擦拭着高远修的面容,一点也没有因为脖子上的剑而停下:"事情,应该在今天就得到解决的。" 殷独贤却没有这么做。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很多的脚步声。 很多的耶罗士兵,向着这里赶来。 殷独贤拉起了靡音,挟持着她,走了出去。 但是无路可逃了。 外面,围着重重士兵。 殷独贤的剑,一直放在靡音的颈脖上,他命令那些士兵:"让出一条路,否则,我就立即让她死……如果是这样,极净万应该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话音刚落,士兵果然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但不是为了让他通过。 极净万,就从条路中走了进来。 "好久不见,"殷独贤微笑:"我还是习惯唤你二皇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极净万也是微笑:"随便你怎样叫,将死的人,是有这个权力的。" "我今天,是逃不了了的,但是,"殷独贤将鼻子凑近靡音的后颈,轻轻一嗅,而他的眼睛,却是看着极净万:"她也要和我一起死。" "你就这么自信?"极净万问。 "你喜欢她是吗?"殷独贤问。 "是的。"极净万回答。 "可是她不会爱你,永远不会。"殷独贤道。 是的,靡音谁也不会爱了,再也不会了。 "放了她吧,我可以留你一条命。"极净万许诺。 "这对我来说,吸引力并不太大。"殷独贤道。 "那么,你要怎样,才会放了她?"极净万问。 殷独贤没有回答极净万的问题,他只是垂下头,在靡音耳边轻声道:"你呢,你想知道,我要怎样,才会放过你吗?" "你会放过我吗?"自始自终,靡音的神情,都是平静。 面前的两个男人,在为了她的性命而协调着,但是靡音却完全没有在意。 她完全不会在意自己的生命。 "如果,"殷独贤的声音,化作很轻的一缕,进&入靡音的耳中:"如果你肯说一声,你爱我……那,我就放了你。" 靡音很慢很慢地闭合着眼睛:"殷独贤,你真的好可怜。" 是的,没有人爱着他,永远也不会有人爱着他。 靡音转过头,一双眼睛里,失却了任何感情:"殷独贤……我没有爱过你,从来都没有。" 殷独贤的眸子,和靡音的不一样,他的眼睛里,是平静的疯狂:"那好,就陪着我这个你最恨的人,一起死吧。" 说完,他握&住了手中的剑,准备往靡音的脖子上一抹。 可是就在这时,他那只拿剑的手臂忽然产生了一阵剧痛。 他的剑,落在了地上。 不仅是右手,还有左手,右脚,左脚,都依次爆发了剧痛。 殷独贤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看见,他的四肢,插满了箭,每一箭,都刺穿了他的骨髓。 靡音看见,在仙庆宫的房檐上,站着第真机。 他的手中,拿着gong箭。 殷独贤的四肢,已经无法动弹,他像是一只被撕去翅膀的猛禽,再也无法飞翔。 曾经飞得有多高,现在就有多狼狈。 殷独贤倒在地上,但是他的眼睛,依旧看着靡音。 "杀了我,"他平静地说道:"你一定很想杀了我的。" 但是靡音没有动弹,她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一般。 "杀了我!"殷独贤提高了声音。 可是靡音依旧没有反应。 她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情。 世间的恩怨情仇,都消散了。 该爱的,爱了。 该恨的,恨了。 所有,都回复了原位。 所有,都与她再没有关系。 "杀了我!!!为什么不杀我!!!"殷独贤的疯狂,真正地成为了疯狂。 殷独贤终于发现,靡音,已经不再恨他了。 她已经不再将他当成敌人。 不再了。 她对他仅存的一点牵连的感情,都已经消失了。 殷独贤总算是体会到了,那种窒息,那种空旷,那种孤单。 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人,其余的,都不存在了,再也不存在了。 那种恐惧,没有人愿意品尝第二次。 靡音成功了,她让他在死去之前,完整地品尝到了生不如死。 她成功了。 殷独贤只能想到这,因为下一刻,一只箭再度射来,射入了他的眉间。 他睁着眼睛,看见了自己迸裂的脑浆。 红红白白,夹杂不清。 殷独贤那张一向文雅干净的脸,变得狰狞。 一种平静的狰狞。 他的眼睛,映着天空,里面,是黑色的云彩。 再也没有其他。 再也没有其他。 他死了。 靡音想,殷独贤死了。 终于,尘归尘,土归土。 极净万来到靡音身边,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靡音摇摇头。 极净万没有再说话,他在等待着靡音。 终于,靡音道:"可以让我静静吗?" 极净万抬手,那些士兵迅速将殷独贤的尸体拖走,而第真机也将高远修的遗体抱走了。 仙庆宫外,又是宁静。 靡音来到大树下的那口井边,坐下。 里面,还是有水,清澈的,但长年被树荫遮蔽着,晃眼看去,是阴暗的。 阴暗的黑色。 "跟我回去吧。"极净万道。 靡音摇摇头,没有说话,她伸出手,让透过枝叶的阳光照在自己手背上。 斑驳的光影。 "过去的事情,都结束了,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极净万这句话,像是一种劝阻。 确实也是劝阻。 "可是,这辈子已经太残破,我希望,有个真真正正的开始。"靡音的手,轻轻摇动着,那光影,就在手中晃动。 "靡音,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是我不能得到的,那就是你。"极净万也看着她的手。 "这就是你爱我的理由,和殷独贤是一样的,其实你们都不是真正地爱我……所以,我也不会爱你们。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可是我们都不会明白。"靡音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午后的暖阳。 真正爱她的人,已经去了。 极净万沉默了许久,他的眼睛,一直都是看着靡音的手。 那些阳光,看似美丽,却永远也抓不住的。 也许,这才是他们独特的魅力。 阳光,洒在宫墙上,那些墙,浸润了无数的故事,但只有它们,才会寂静无声。 "你走吧。"靡音道。 "我不能再看着你吗?"极净万道。 "我想安静,这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你答应,我会感激不尽。"靡音道。 极净万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子。 拥有一些,必须就失去一些。 今天,他拥有了耶罗,那么,他也必须失去一些东西,无可避免的。 极净万离开了,一步步,远离了仙庆宫,远离了靡音。 靡音看向井内,那里面,是深邃,像是有种力量,正在召唤着自己。 在那个夜晚,她想要进&入,却被极净万救下。 那是因为还不是时间,她还没有遇见慕情。 而现在,命运终于给予了她决定的权力。 靡音,做出了决定。 她将手握紧,阳光逃了出来,在她的拳头上跳跃。 但是靡音的掌心,却是热的。 重新,变热了。 她的嘴角,开始有了微笑。 她闭上眼,身体自由地往井中坠&落。 井水,是暖的,像是很久之前的温泉,热气萦绕,香气弥漫。 那些暖黄的记忆,都渐渐地变得真实。 靡音闭着眼,身边,都是暖热的水。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上,有柔&软的发丝在抚&弄着。 像是青兮的发。 靡音伸出手,轻轻地将那黑发握&住,然后,她轻轻开口:"姐姐,我来了。" 井中的水,在一阵波动之后,渐渐平息,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偶尔,只余下粼粼的光。 像是一种无声的哽咽。 渐渐地,消融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