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倾覆之后》作者:凭我肆意 文案: 他说,小沐,我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 那时她十岁。 他说,妍字甚好,你在名后缀个妍字可好。 那时她十二岁。 他说,阿妍,做我皇后可好。 那时她十七岁。 十七岁以前,他与她的回忆,满是阳光。 庆和元年,建文帝赵源与皇后邢氏大婚后第三日,皇上罚下一道圣旨,邢大将军府满门抄斩,邢后自废后位,自缢储秀殿。 庆和七年,武林盟主归降朝廷。建文帝再下圣旨发往边疆玉门关,劝降贺兰氏。邢沐妍拜入贺兰氏,重返中原武林,掀起风波。 他说,阿妍,人是没有下辈子的,若我死了,你必然也要随我一起的。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邢沐妍,赵源 ┃ 配角:贺兰谆,明朗 ┃ 其它:江湖 第1章 楔子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寂静的夜,一点声响都没有。虫鸣鸟叫都不复存在。 许多年以前,这个女人看着他的时候还不是这么淡定的眼神,还会有些雀跃,或许那就是她的生气。 现在? 她缓缓低头,微微眯眼,瞅着他那双濒临绝望的眼眸,一字一顿:“你,输,了。” 他阖眼,唇角微微扬起:“你还是恨我。” 她微微偏头,却听他轻轻唤道:“阿妍。”他兴许是想瞧见她的眼中有些波澜,兴许是想让她再因为他温润的声音震动一下……可是…… 她一动不动,甚是淡漠,透过他胸膛的剑刃又使了几分力道。这个原本风流俊秀的人霎时委顿下去,哽在喉咙的话随风散去。 她平静的眼眸闪了闪,一把抽出剑来,轻轻道:“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第一篇正儿八经的言情文,虽然不长,也就十来万字吧,就存个档啦~~~~ 第2章 神药婆罗果 江南向来好风貌。才子佳人数不胜数,扬州的这些俊俏公子的确风度翩翩,也……向来风流。 沈府两位公子更是个中翘楚。 沈府大宅气势恢宏,立在扬州正中央,若有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沈府是这扬州的土霸王。可实际并非如此,传言沈府是皇亲,这扬州的巡抚都得礼让三分。 沈府门口,两位公子似乎恰巧回来。沈家大公子面目和善,慈爱地拍了拍那位与他相比略显活泼的小公子,笑道:“怎么如今才回来?又去哪儿逛了?” 小公子浑身一颤,哆嗦道:“哥……你……别告诉爹……” 大公子微微一愣,转瞬又笑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公子左顾右盼,往他身后的马车一瞥。大公子立刻知晓怎么回事,走过去,掀了车帘,随即皱起眉头。 里头是一个脏兮兮的人,准确来说,是个脏兮兮的女人。不但满身尘土,一身居然染了不少血迹,早已看不清面目。 大公子一挑眉:“哪儿捡的?” 小公子立即谄媚凑上去:“哥,这女人给你好不好,你别跟爹说是我捡的。” 大公子微微扬唇,拍了拍他弟弟的肩,笑道:“你想让我帮你背罪?” 小公子沮丧着一张脸:“不过看她可怜……可是……老爹再看我捡乞丐回来,非得打死我不可……” 大公子脸上笑意尽敛:“沈家并非不让做善事,只不过,你也太荒唐,总捡人回府。以前倒可以既往不咎,都是本城知根知底之人,如今――你可知她是谁?” 小公子低眉顺目挨着训,听到兄长问话,才诺诺道:“邢沐妍。” 大公子一拍马车辕,怒斥:“知道还将她带回来!” 小公子一时慌了,急急忙忙解释:“大哥,我,我在城北破庙瞧见她……当时她都快死了!就算……就算她是邢沐妍又怎么样,救人一命――” 大公子淡淡道:“祸害全家。” 小公子彻底偃旗息鼓,不再争辩,不舍地看了马车一眼,挥了挥手,让马夫带走马车内人。 马夫点头,正抓了缰绳,准备赶马,里面瞬间伸出一只手来,掐住马夫的脖子,声音似乎飘荡在风中:“吵死了。” 邢沐妍其人,算不得武功第一,算不得美貌第一,却算得上杀人第一。从她名不见经传开始到现在,杀过的人早已数不胜数。在江湖上已是大大的有名气。 马车上的赶马人半点不敢动,只见帘子缓缓被掀起,里面的女子一脸漠然,浑身脏乱。她将马车下站着的两人打量一番,看着那位温润公子,动了动嘴唇:“沈齐河。”又瞅了站在一旁低头不说话的少年,“沈戌逸。” 沈齐河暗暗皱眉,却是春风拂面,拱手笑道:“姑娘好记性,不过当初西子湖畔一眼之缘,却劳姑娘记得我们兄弟二人。” 邢沐妍冷嗤一声,淡淡道:“自然记得,你们兄弟二人拈花惹草的本领在这扬州城可是数一数二。”顿了顿,又道,“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沈齐河脸上微微带笑,大概猜得出来她未说出的话。 在西子湖畔也如同在扬州一般风流。 兴许是邢沐妍重伤在身,手指无法控制力道,稍稍一个使劲,便让马夫惊叫起来。 沈齐河面色微变,却依旧保持笑容:“姑娘一身好功夫,只是,这马夫是平凡人……” 邢沐妍侧头想了想,道:“的确,马夫是个平凡人。沈戌逸应当不是平凡人。” “诶!”沈齐河瞧见邢沐妍一只手掐住沈戌逸的脖子时,无比懊恼。怎么就让她把主意转到了沈戌逸的头上。 沈戌逸瞧见兄长一脸焦急,只好诺诺道:“哥……我没事……” “你当然无事。”邢沐妍的手指只是稍稍一紧,他便说不出话来,“因为我还未曾用力。” 沈齐河大怒,却只能装作平静:“小弟顽劣,却也救了姑娘一命。” “若我就是要恩将仇报,你要如何?”邢沐妍仔细打量对面的温润公子,一身白衣果真俊俏,也果真风流,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沈齐河看着已经紫了一张脸的沈戌逸,手心已经出了汗,却又摆出一副不受其扰的模样道:“姑娘此行来扬州,又恰巧让戌逸所救,不知有何目的?” 邢沐妍就连眼角也带了笑:“大公子聪明,我既是让小公子所救,便是要来沈园讨些物事。” 沈齐河神色一凛,如今见到扬州沈府,从未再有人称呼过沈园……除非…… “不知姑娘所要之物,沈府能否给的起。” 邢沐妍淡淡一笑,突然皱了皱眉,将一颗药丸送进沈戌逸口中,然后放下了手:“终究还是没了力气……” 沈齐河却是气急败坏,扶着不断咳嗽想把药丸掏出来的沈戌逸,狠狠瞪着邢沐妍:“你给他吃了什么!” 邢沐妍打量他许久,突然轻轻道:“你是个好兄长,这么着急弟弟的性命。”却又在刹那之间,变得冷漠,“我已没力气杀人,但是那东西我必须拿到。” 沈齐河一步跨出去,挡在沈戌逸身前,盯着对面的女子道:“姑娘所要,我便是不给,你给戌逸吃的东西,照样可以用姑娘所要的,解了。” 邢沐妍嗤笑一声:“我有解药,那东西是要解一命,还是解两命,全靠你们。”看了沈齐河一眼,道,“只是,那东西只能救一个人,而你们二人……莫不是以为那药才是毒?” 沈齐河脸色大变,随即又镇定道:“我吃了,放我的血给弟弟解便是。” 邢沐妍突然全身颤了一颤,唇角溢出一丝血来,脸色愈发的白起来,盯住沈齐河的眼眸泛出一丝嘲笑:“你若是想要放干全身的血,我倒是不介意。” “哥……”沈戌逸弱弱地扯了扯沈齐河的衣袖,一脸担忧,“先带她进去吧。” 邢沐妍表情带了丝赞赏:“还是小公子明白事理,在这大门口再如何争执你们二人也不过浪费时间,婆罗果也不在你们身上。” 沈齐河思索了一番,便敲开了沈府大门。 管家立刻出来应门,见沈齐河一脸阴沉,顿时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又听闻沈戌逸道:“将这位姑娘扶进去。” 仔细瞧了瞧这个脏兮兮的女子,一张脸混满了血污和尘土,一双眼睛平静似水,唇角微微勾起,他似乎……从她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了……解脱? 带着疑问,还是拨了两个婢女将她扶进去。 沈府坐拥扬州城最中心地段,占地极广,可府中却没有几个人,四面都是最繁华的街市,经常都见他们闲聊这沈府实在是太浪费。于是小公子养出了捡人回去的毛病。也算是给四周没有屋子住的人一点安慰。财大势大,却从不仗势欺人,在民众中倒是颇有声望。只是除了这两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四处招惹各家闺女儿。 从大门到正厅,穿过了一座花园,满园牡丹花,让邢沐妍微微皱眉:“牡丹?” 沈戌逸略微羞涩地一笑:“当年圣上下旨让沈府养一园牡丹,专供御花园。” 邢沐妍了然:“其实以前叫沈园只是因为,你们就是守园人。” 沈戌逸点了点头,又指着园中来来去去的人,甚是欣慰:“那些人都是我不忍心看他们在外面流浪,捡回来的。” 邢沐妍点了点头,却未再说话。 沈齐河倒是觉得无奈,拍了沈戌逸的头一掌:“你还真是心宽,都快死了。” 沈戌逸抿唇,脸上有些愧色,道:“哥,对不起。” 眼见正厅就在眼前,沈老爷子却已经立在门口,身旁站着传话的小厮,似乎不让人进去。 沈齐河似乎有些不知怎么开口,沈老爷子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对邢沐妍拱手:“这仆人在门口听到了姑娘与犬子的话,只是……抱歉,姑娘,婆罗果已经不在沈府,还请姑娘饶犬子一命。” 邢沐妍一把推开扶住她的丫鬟,眼眸带了丝杀气:“不在你们这儿?!” 沈老爷摸了摸胡须,点头。 邢沐妍脚下一个踉跄,显些摔倒在地。 “你要婆罗果救谁?阿妍。”一个懒懒的声音从正厅里传出,似乎带了些严厉,最后一声轻唤倒像轻叹。 只是刹那间,沈家两位公子觉得邢沐妍似乎变了一个人。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原本还有些表情的脸顿时冰冷无比。 正在猜这府中怎么有这号人在正厅的时候,正厅的门蓦然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出来,一身黑袍滚金边,俊秀的模样让站在邢沐妍身边的丫鬟心神一荡。 那人翩然走下台阶,唇角噙笑,在邢沐妍面前停住,静静注视着她。 邢沐妍面色沉静,手一抬,一道剑光晃了晃周围人的眼,袖里剑。那柄小剑此刻正架在那男人脖子上,男子目光一闪,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阿妍,你当真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弑君?” 其实是在她掏出剑的一瞬间,周围不知何时冒出来一圈的人,齐齐抽剑,指着邢沐妍。 走出一个人,收剑跪倒在男人面前,高呼:“吾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几年前,我写完的一篇小说吧,当年写得嗨,也写得急,很多bug就漏出来了,现在想修也不是不可能,但现在与当初实在不是一个心境,所以暂时只会改一些错别字和简短的地方。有些写得急的地方,也就没办法再改了。毕竟时间过去太久。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最后……应该算HE。 第3章 帝王情 邢沐妍冷冷瞅着他:“即便是在朝堂之上,我也不会怕,何况在这些人面前?” 赵源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禁军,禁军统领胡拓带着几十名禁军齐齐向后退了几步,空出一个大大的圈子,将两人围在里面。 邢沐妍扫了一眼周围,冷嗤:“你身边的这些人倒是识时务。” 赵源缓缓抬手,架在脖子上的剑刃在皮肤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他却像未曾感觉到,擒住她的下颔,唇角勾起:“阿妍,你可还有力气划下这一剑?” 邢沐妍脸色愈发白了下去,却是淡淡道:“杀你还是有这力气的。” 赵源笑了:“我的好阿妍。不过,你要这婆罗果作甚?” 沈老爷却未等邢沐妍答话,便一个步子走上前,向赵源跪下,道:“犬子被这女子下了药,还请圣上……” 还未曾说完,胡拓便走上前制止他,将他拉到一旁,在他耳边低声道:“莫看此时圣上笑脸迎人,心中指不定如何气愤,撞上去太不明智。” 沈老爷点点头,甚是哀愁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叹了口气,畏畏缩缩又退了回去。 邢沐妍半晌不答话,赵源却是不着急,又问了一遍:“阿妍,你要救谁?” 邢沐妍总归是醒悟过来,微微眯眼:“我要救谁,与你何干?想来,这婆罗果已然进了你的肚子。” 赵源笑得人畜无害:“不错,你可要放了我一身血去救你想救的人?” 握着剑的手颤了颤,终是滑了下去,全身的力气终究还是被抽光一般,邢沐妍咬牙:“若你愿意!” 赵源握着她滑下去的手,将它摆在自己脖子旁,笑道:“我不愿意,我怎么可以死呢?” 邢沐妍想抽手,奈何却是怎么也动不了,早已没了力气:“你果然还是怕死的。” 他长舒一口气,敛了一脸笑意:“是。一国之君,如何能够不怕死。” 她呆了一瞬,喃喃道:“原来……你是早算好了这里的婆罗果。” 赵源又笑:“是。我不能死,可你费尽心思想杀我,我便让你杀一次。” 邢沐妍咯咯笑了出来,甚是悲凉:“若是我要救的,是融融呢?” 赵源愣了一瞬,而后淡淡道:“那我也不能死。” 好一个冷血皇帝! 邢沐妍面目又恢复了淡漠:“他是你儿子。” 赵源顿了半晌,手松开,她的手便从他肩膀滑下去,随着整个身子缓缓滑下去,在落地前,被他揽在怀里,下颔抵了她的头,带了丝恼然,轻轻道:“你杀我之时,可曾想过我是融融的父亲?” 怀中人自然不会再回答他,她能够与他说这么多话已是意外。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对着他便再也不愿开口。 他只得又道:“你究竟是怎么忍心刺下那一剑的,阿妍。弑君是死罪。即便我能饶你,那些大臣饶不了你,你去前线,帮你哥哥吧。” 邢沐妍沉默了半晌,回应之时却是异常尖酸:“阿妍?你在叫谁?” 赵源默然,倏地起身,前一刻还在怀中护若珍宝的人倒在地上,他瞧着地上的人,眸中再无半点情感:“胡拓。” 胡拓立刻走上来抱拳:“臣在。” 转身,竟也不想看她一眼:“送她去前线。” 胡拓迟疑了一瞬,走到邢沐妍面前,微微颔首:“娘娘?” 邢沐妍依旧冷然不发一言,想自己爬起来,却是倒了几次,胡拓伸出手去欲扶住她,却被她冷然的目光盯得缩回手去,总算爬起来的时候,早已经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眸,那张脸,依旧冷如冰雪高傲如霜。 沈老爷毕竟还是疼儿子:“圣上,犬子……” 赵源淡淡道:“她哪有什么毒药,身上不过是当初……朕体弱时她随身带着的,护心丹。” 沈老爷与胡拓怔在原地。 沈齐河与沈戌逸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冷淡的女子,却看不出任何波澜出来。 倒是赵源握在身前的拳头颤抖不已。 他体弱之时…… 雄姿英发的禁军统领胡拓手向外一摆,禁军便让出一条道来。 邢沐妍没有任何停留,昂首挺胸,步子虚浮却坚定,好似要将什么踩碎。 “我猜,你头也不会回一个。” 身后轻轻的嗓音让她无视得干净,见她未有动静,他只得扬声道:“重伤未愈,你到前线去添乱么!” 她终究是停了步子,微嘲:“邢沐妍不比陛下后宫女子,要人时时刻刻照顾着,只要没咽气,就不会死。陛下不是从前便知道么?” 他默然,再出声已是君王之气:“一路,当心。” 邢沐妍没再停下步子,不多时便在胡拓的左右追随下离开了沈府。 沈府今日之事全由邢沐妍而起,如今她离去,松了一口气的沈家兄弟,心头却莫名多了一分空荡荡的感觉。 沈老爷却是看着没了禁军统领的禁军,担忧道:“陛下让胡统领跟着去,陛下安危可怎么办?” 怎么办? 俊秀的天子冷笑一声:“邢沐妍在江湖中名声如何?” 沈老爷抱拳:“功夫俊得很,剑下人头数不胜数。” 赵源似乎很满意,眸中带了些戾色,也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她的功夫我手把手教出来的,自然俊得很。” “啊?!”沈家三父子一齐惊讶完之后,又面带羞色,互相笑了笑。 天子会武功,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功夫究竟如何。从小生活在皇宫中,从未走出一步,他如何来的一身武艺? 赵源当三人不存在,目光盯着通向外面的那条小道,看了许久,直到三人中谁忍不住咳了一声,方回过神来。 “这里到玉门关要多久。” 沈齐河想了想,沉吟:“若是快马加鞭,也得七八日。” 赵源眉头一皱:“可鬼方七日后开战。”她也定然受不住路途颠簸之后立刻上战场。即便,他对她的武功再信任。 沈老爷摇头晃脑,停下来之后便问:“陛下可有何需要帮忙的。” 赵源笑了笑:“还请沈老调剂将士粮草。” 沈老爷暗暗抹汗,真是狮子大开口。 赵源语气无辜又委屈,再道:“沈老莫不是不愿意?” 沈老爷立即摆手:“为陛下分忧,当属荣幸。” 赵源立刻笑了起来:“沈老深明大义,四十禁军便留在此,供沈老差遣。” “那……陛下?”四十禁军留在此处,那他身旁岂不是再没有人? 赵源一派肃穆:“今日之后,我启程回宫。” “可陛下身旁无人――”话音未落,就被沈齐河按下,沈戌逸一脸不解,却见沈老点头道:“是。” 算是将事情交代完,赵源轻轻叹了口气…… 园中人只瞧见那人衣袍一甩,已不见了人影。 沈戌逸拉了拉沈齐河的衣袖,惊喜道;“皇上的功夫真厉害!” 沈齐河拂开他的手,皱眉:“京中并不知晓皇上微服。” 几乎是刚出了沈府大门,胡拓便发觉邢沐妍身体有些不适。看着她浑身乱七八糟,将她带到了一条巷子里,试探道:“娘娘?” 那人果真神色一凛,带了几分嫌恶:“我不是他的后妃。” 胡拓无奈,这女子倔强得很,从他跟着当今圣上开始,便知晓这女子的脾性。只得小心翼翼,免得触了她的霉头:“娘……呃……姑娘先在此等等,在下去买一辆马车。” 她皱了皱眉:“两匹马便可,马车慢了些,赶不及的。” 胡拓踌躇再踌躇,下了狠心:“即便姑娘觉得自己能够在赶往战场之前保证不死,可恕属下冒犯,人终归不是铁打的,若您身体垮了,赶到了又有何意义!”说完不等她发火便已走开去买马车。 邢沐妍果真握紧了拳头,冷哼。 身后伸来两只手,她几乎是刹那间便反应过来,预备转身抽出袖里剑,那人却更快,缚住她双手,搂住纤腰,下巴磕在她的肩上,气息在她耳后喷薄:“胡拓为你好,你忒不领情。” 邢沐妍挣了两下,发觉实在挣不脱,便随他搂着,只是唇角死死抿着,不发一言。 赵源又笑,醇厚的嗓音甚是温柔:“路途遥远,我送你一程。” 邢沐妍却低头看着环住她的一双手,狠到要在他手上烧出两个洞来。 赵源见她不说话,轻叹口气,小声道:“敏妃有了身孕。” 邢沐妍动也不动,赵源微微眯眼:“我废了融融的太子之位。” 还是没反应。 “你在江湖惹事太多,朝中大臣受武林盟主之托让我下令追杀你。” 依旧没反应。 赵源咬牙:“我给你哥哥下令,守城到死。” 她却还是当没听见。 赵源双手收紧,似乎有些受伤,却用漠然的口吻道:“你哥哥与我签生死状,若是城破,便诛九族。融融也不例外。” 怀中的人浑身漫上愤怒的气息,却是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 赵源却似乎有些自嘲:“你除了生气会与我说两句话,便是看也不想看我一眼,是不是?” 邢沐妍抿唇。 赵源放开了她,后退靠在墙上,低头打量她一身破烂衣裳,似乎回归了那个无情的帝王:“融融果真是最好用的,你对你哥哥都已经不在意。” 邢沐妍偏头,盯着他:“帝王的权术便是胁迫?” 赵源微笑看着她,眼底再没有情感:“若不用融融牵制你,你怕是再不见身影。” 邢沐妍脸上带了讥讽:“三千佳丽,少我一个,又如何?” 赵源看着她的一双眼渗出温柔,继续笑:“你不一样。” 她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是你打磨好的剑,自然舍不得。” 赵源静静看着她,不答话。 看了半晌,邢沐妍终归还是没他厚脸皮,转过目光。他便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拖着她往外走,胡拓恰好回来,瞧见他将她扔进马车。 俊秀的天子对英姿勃发的禁卫统领使了个眼色,禁卫统领一脸哀求。天子神色一凛,统领浑身一抖,瑟瑟看了马车一眼。天子双手环肩,似笑非笑看着他,他无奈舒出一口气来:“是……” 赵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往里探头瞅了一眼,一辆马车除了上面那个脏得像乞丐的人以外,再无其他。脸色一沉,便对胡拓道:“你在这儿看好她,我去买些换洗衣物。” 胡拓哪敢让当今天子给自己买东西,忙道:“皇……”一个字出口,突然想起来出门在外,“公子在这里守着夫人,属下去买就行了。” 赵源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是让我在这里与她再来一次生死决斗?” 胡拓只得一脸哀怨地点头。腹诽:“明明是被气的不想与她再单独在一起。偏偏又爱招惹她。” 再抬头时,赵源已经不在。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马车里的人道:“胡统领,我们走吧。” “啊?!”胡拓傻在这儿,赵源才离开买东西,这里的祖宗又要跑路,真是让他想两面不得罪人都难,“公子……” “等他做什么。”也不等他回答,邢沐妍自己从马车里钻出来,拉住马车缰绳,“驾――” 胡拓立刻跑起来追上去,邢沐妍也不停下来,他追了一会儿才跳上去,坐定后才气喘吁吁:“邢姑娘,你与皇上置气,何苦折腾在下呢。” 她面色沉静下来,轻轻道:“我以前不气他,只是不想再与他一起。如今他却拿融融威胁我。” 胡拓也不知这太子的具体情况,只得如实道:“其实宫中人都不知太子在何处,只知晓宫中有一个太子,名为赵融。” 邢沐妍微愣:“你也没见过?” 胡拓点头。 邢沐妍沉思半晌,缓缓道:“我每次入宫见融融都是他安排,看起来阵仗也是很大的,只是我已经两年未曾近皇宫一步……融融会否已经出了意外……” 马车飞快地向前疾驰,胡拓想了很久,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道:“娘娘从不好好与皇上把话说明白,皇上的心思,娘娘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是真的不懂?虽然下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可下官觉得,娘娘对皇上不公平。” 邢沐妍却冷笑道:“公平?今日他与我说,他与我哥哥签了生死状,若玉门关破,诛九族,融融也在其中。虎毒不食子,他居然拿融融来威胁我。” 胡拓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皇上的确说过这种话,他也表示不理解,所以更加不敢插话,左右看看:“真的……不等皇上了么?” 邢沐妍一抖缰绳,表情冰冷:“我倒是想甩掉他。” 那个温润醇厚的声音又缓缓响起:“既知道,为何还跑?阿妍。”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最讨厌的,邢沐妍定然觉得是当今圣上。 众人皆以为皇帝便是高高在上,庄严肃穆,可她却觉着,这个圣上是个泼皮无赖。心中如此想,始终未给他半分好脸色。 所以当那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落到马车顶上的时候,邢沐妍只是不动声色狠狠抽了马一鞭子,奔跑的马果然受惊,撒丫子不管不顾朝前冲去。原本是存了些将上头的人甩下来的心思,上头的人却是一动不动,似乎粘在马车顶上一般,唇角含笑盯着那个下了狠劲抽马的人。看着那马实在是快要失控,跳至她身后,手绕过她的身子抓紧她手上的缰绳,笑道:“你与我置气也好,总归是有些生气的。不像……”后头不再说下去,邢沐妍却听见他轻轻地叹气,满是无奈,满是怅惘。 马跑得疯了些,花了点时间才让它安分下来,将手上的缰绳交给胡拓,赵源拉着邢沐妍走进马车里。 邢沐妍不发一言,瞧也不瞧他一眼,赵源脸上堆满笑意,牵着她坐下,将之前便已然丢进马车里的包裹打开,抖出几套女子和男子的衣衫来,一件一件摆在她面前,献宝似的:“你看看,喜欢哪件?” 邢沐妍只是目光扫了他一下,随手拿起一套衣衫,将马车的帘子全都放下,走到角落背过身去就开始换衣裳。 看着她旁若无人脱着衣裳,赵源呆了一会儿,而后眉头蹙起,语气中含着浓浓不悦:“你在外之时,便都是如此?” 邢沐妍答也不答,将身上碎得一团糟的衣服全部扯下来,已经不着寸缕,拿起方才拿的衣裳正预备穿,便听见裂帛之声,赵源面色铁青,狠狠抓住她的手腕,继续问:“你在外之时,便都是如此?” 邢沐妍抬眸与他对视,半晌,噗嗤冷笑:“敢瞧邢沐妍换衣裳的登徒子,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 原本是冰冷无比的话,赵源却是受用无比,满意的笑了,冷寒的语调也变得温润,瞧着被他捏红的手腕,细细揉起来:“是我着急。” 邢沐妍再不瞧他一眼,越过他,重新抽了一件衣裳,迅速穿戴。正要系好腰带,却听他落寞无比道:“你已经有两年没来看融融,融融十岁生辰吵着要见娘亲,可我拿谁去给他见?融融很想你,阿妍……我……很想你。” 第4章 遇劫 邢沐妍抬头瞅他的时候,瞧见他将头转过去看着角落,一脸的落寞,却在耳根处有些泛红。 胡拓怎么说来着?让她与他好好谈谈?那她与他好好谈!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一脸平静看着他有些局促的模样,似乎想起什么,缓缓道:“便是连瞧也不敢瞧我一眼了么。” 赵源立刻转过头来,眼中有着迷惑,却又换成欣喜,只是瞧着她一脸血污,还是心疼了些,从怀中掏出手帕,沾了些水,往她脸上细细擦去,她忍住偏头的欲望,咬紧了唇,才将自己的头定在原地。 发觉了她身体本能的反应,唇边噙了丝自嘲,竟是如此厌恶自己么? 见他尽心尽力护着的模样,心头没来由一阵怒气,沉声道:“赵源,胡拓让我与你谈谈,你有什么可说的。” 赵源手顿了顿,手下的脸已经干干净净,原本白净的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印子,几乎划过了一半脸,心中一阵抽痛,唇已经覆了上去,细细从疤痕这头吻到疤痕那头。 邢沐妍皱了皱眉,手紧紧握成拳头。 发觉她的僵硬,赵源满脸的温柔附上落寞,微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邢沐妍定定瞅着他,一开口,便让他变了脸色:“你从未骗过我。” 赵源目光闪烁,心却跌到谷底。别的人说这句话,或许是想要一个承诺,她问这个……只不过想合计合计他究竟做了多少伤她的事情,阖上眼,满是决然:“是。” 邢沐妍嘴角挂着笑,却让赵源浑身一冷:“邢府是你下令屠的。” “……是。” “你的皇后,便是你从一开始便瞧上的太傅之女迟妍。” “……是。” “你十四岁那年,让我改名,在我名字后生生加了一个妍字,便只是为了那时你不能娶她。” “……是。” “你的皇后曾经被封妍妃,你对外说融融是她的儿子,是因为她不能生育。” “……是。” “你孤身到扬州来,便是引我杀你。” “……是。” “你算好了婆罗果在沈园,让我得手了,等我离开便让胡拓带你去沈园,而后定我弑君之罪,再用融融威胁我让我赶赴玉门关。” “……是。” “你说若是玉门关破,你便会拿融融的命来抵,你真的下得去手。” “……是……”赵源眸中一片死寂,眼睫颤了颤,苦笑,“阿妍……别问了。”你明明知道我不会骗你……你明明知道……我说出来的话必然都是会做的…… 邢沐妍微微一笑,脸上的疤变得狰狞:“所以,至此,皇帝陛下还有什么想说的?你从未有什么苦衷,我邢沐妍跟了你二十多年,了解你比了解我自己更深,却依旧不知道你做这些可是有什么深意?” 她的笑对他来说,依旧杀伤力极大。正想开口,便听她又笑道,满目死寂:“我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期望着你说你曾诓我,可是你从不曾诓我,从来……都是毁我毁的直白彻底。” 忽而仰起头,瞧着他,轻轻道:“若是我连融融也不在乎了,你还要拿什么来胁迫我。” 赵源蓦然惊住,骤然搂住她,低声缓缓道:“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不会不要融融的……你那么爱他……拼着命也要把他生下来……你不会不要他的……你不会的……” “赵源。”清淡的声音,恍若记忆中那个无悲无喜的女子,与他默然相对,轻松判他死刑。赵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不发一言。 “我真是你磨得最利,使得最趁手的剑。你便要将我榨得干干净净,方才罢休。” 邢沐妍静静跪在他怀中,胸口仿佛有些湿润,微微苦笑。 他也会流泪。 “你回去吧,皇城之中,如何能够不见天子。” 搂着她的人更加加重了力道,搂得更紧:“我与你同去,守城。” “既然我哥哥签了生死状,融融的命也握在你手里,那么你就该相信我能守住。” 赵源声音微微颤抖:“我怕你守不住。” “那时你便再杀了我们三人。呵呵,邢家人最后的三人。” “不――!”声音凄厉,赵源死死盯住她,眼眸泛红,方才被泪洗过的眼眸还带了些雾气,随即又喃喃道,“我不会杀你……我不会杀融融……我不会杀你哥哥……我若是……你必然……到死也会恨我!” “为何你要逼我,为何你要逼你自己。”邢沐妍喃喃道,听着窗外马蹄声与车轮声,轻轻道,“我不会恨你。我只想……当作未曾与你相识。” “你连恨都不愿恨我……”赵源心神一慌,忙抓住她,手从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抚过,“阿妍……我的阿妍……我不想你恨我,我更不想你把我当无关的人。” “赵源,我如今只求,若我死了,你好好待融融,不要让他长在宫中。若是……你要杀了他,也无妨,反正地下我与他作伴,这么多年我也未曾好好陪过他。” 年轻的帝王满目萧然,抱紧她的手渐渐松了力气:“原本你不愿瞧我死,我便拿我自己来逼你,后来你不在乎我了,我拿你哥哥逼你,如今你不在乎你哥哥了,我拿融融逼你,十年了,我能用融融逼你几年?我想要一辈子,你却是怎么也不愿再给我。” 胡拓赶马车倒是很认真,从头到尾,马车甚是平稳地走着,到了傍晚,该吃些东西的时候,胡拓将马车停在河边,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掀开帘子,却愣住。 “皇上呢?” 里头靠在角落闭目养神的邢沐妍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淡淡道:“他回他该去的地方。” 胡拓“哦”一声便不再多话,默默走进河边林子里找些树枝去生火。 邢沐妍利落跳下来,顺着这条河走,找了处隐蔽处洗澡。 原本清淡的神色,等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显得有些落寞。 看着水中倒影,手抚上脸上那道疤痕,痛苦地闭上眼。 当年的邢沐妍,还是一个美人。虽不及几个声明响亮的绝色,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那个划花她脸的人……便是当今皇后,迟妍。 她在邢大将军府时,便没有人知晓她的存在,邢府灭,众人只知晓那个成为皇后三日的邢家小姐随着父亲去了。此后,有了新的皇后,太傅之女迟妍,皇后宝座一坐便是十年。 她生下融融,那个女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她的存在,走进她的房间,颐指气使:“本宫与皇上的感情已有许多年,你陪着他够久了,本宫谢谢你,只是,从今往后他便是本宫的,与你再无关系。这个孩子本宫甚是喜欢,皇上赐名赵融,划于本宫名下。你可有不服?” 她怔在原地许久,听着心中那个邢沐妍越走越远,缓缓出声:“民女只求,能有见孩子的机会。” 她撇嘴笑道:“你继续待在皇上身边,为他做事,就像以前一样,总是会看见融融的。只不过,既然身为暗卫,便不需要这张脸了,对不对?” 方才生下孩子的房间又一次沾染上血迹,这位皇后果真厉害得很。柔弱纯真的外表,做起这些事来,毫不犹豫。划完那一刀后,还将刀放在她手上,笑得十分无邪:“你知道怎么做的。” 果真与赵源绝配,他处置叛贼,她处置情敌,都是笑里藏刀。 赵源进来瞧见她满脸的血,自然是愣住,立刻扑过来,却被皇后拉住,在他耳边道:“刚生完孩子的女人,你哪里能够进来。融融我看过了,很可爱,邢姑娘真是忠心耿耿,知晓我不能生育,便替我生了这么一个可爱孩子,还毫无怨言。” 赵源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对着她笑道:“你开心就好。” 她从来都是他让迟妍上位的垫脚石。 缓缓跪下去,心中那个爱憎分明感情直白的邢沐妍早已经走得远远的:“属下请陛下恩准,让属下出宫,收复武林。” 赵源眼睛一亮,看见那张脸的时候,微微表现了一丝惊讶:“你才刚……” 她只有盯着他那双眸子,扬起一抹笑:“一个月后,属下便出宫,为陛下分忧解劳,赎家父罪过。” 赵源是否有怒气她不知道,只是她记得他当时的语气甚是冷漠:“你应当立个期限。” 怕她做不成还逃走么? “五年。” 五年够久了。 赵源微微化出一抹笑来:“五年便是五年。五年你若是不成功,便不用再来见我。” 真是绝情:“自然。” 那以后便过了五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却也让她知道,当年邢府究竟如何被灭。 远处胡拓在唤,她将头埋进水里,再出来时,眼眶稍稍有些泛红,面色如常,清清冷冷。迅速穿好衣裳,飞奔出去。 落在胡拓面前之时,胡拓瞧着她那张惨白的脸,一拍脑门,从兜里拿出一个罐子:“我怎么忘了姑娘身上有伤,这是金创药,胡拓是粗野汉子,也没什么上好不留疤的药,还望姑娘见谅。” 邢沐妍斜睨他一眼,接过罐子,转身离开,颇为冷淡道:“邢沐妍如何会怕留疤。” 胡拓叹了口气,看了火堆一眼,那里架着两条从河里抓上来的鱼。 邢沐妍上药很快,不久便出来,很不客气就拿起一条鱼慢慢吃起来,胡拓想了想,还是道:“姑娘先在此休息,我再去打点野味。” 邢沐妍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吃着。等胡拓不在了,邢沐妍才停下吃鱼,盯着火堆,冷声道:“怎么,还不敢出来?”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男子,一把折扇拿在手上,他缓缓走近,低头嗅了一口烤鱼,啧啧道:“真不讲究。” 邢沐妍头也不抬,继续填饱肚子:“不比你这种大少爷,多的是山珍海味放在你面前。” 男子似乎不赞同,两只眼笑眯眯:“你有个皇帝把你当宝贝,还愁没有美味佳肴?” 邢沐妍周身骤然冷了下来:“我是他磨得最好的一把剑,他怎么会不宝贝我。只不过,除了性命之忧,便也不用期待他能宝贝我。” “自古无情为帝王。”男子唉声叹气,突然转了面色,皱眉,似乎有些不解,“你那一剑分明是致命伤,为何他不死?” 邢沐妍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他?提前吃了护心丹,我杀了他半个时辰内又吞了婆罗果,能死才怪。” 男子点点头,而后有些郁闷道:“那不是还得再杀一次?” 邢沐妍瞥了他一眼,将他隐藏的揶揄尽收眼底,忽然便有些懒得搭理他:“你还不如先助我守住玉门关。” 男子颇有些不服气,嘟喃:“什么费劲的差事你都要我去做。” 邢沐妍倒是很温柔地看着他:“你也可以不去。” 男子浑身一凉,被她眼睛盯得发毛:“我去!我去还不行吗……李大人来信说,迟丞相一党人越发猖狂,你若不快些动手,你父亲的朋友便要被杀个干净了!”说完,瞅了一眼剩下的一条鱼,顺手捞走,逃也似地走开。 邢沐妍微微皱眉:“迟青这么急做什么。” 迟家已经权倾朝野,如今却开始架空皇帝,不是找死? 胡拓回来的时候,河边的那堆火已经被浇灭,胡拓傻眼在原地。他可是什么都还没吃,回头掀开马车的帘子,心中咯噔一声,暗叹不好。四下看了看,也没有什么打斗痕迹,只是少了一匹马。他从腰间拔出剑,横在胸前,左手缓缓掏出一管焰火,抽出之后从里面窜出一道火花直射天际。 如今他也只能期盼赵源在不远处。 四周安静得只有虫鸣声,一点人气都似乎没有。邢沐妍也绝对不可能躲在暗处。 他只有往最好了猜,邢沐妍只是嫌他太罗嗦,一个人赶往边疆。若只是如此便罢,怕只怕她是真的被人掳走,她行走江湖这么久,仇家实在是不少。 被迫熄灭的火堆还有微微热,应当没有离开很久,还望赵源早点过来。 赵源果然来的很快,翩然落地之时便逼向他:“怎么回事。” 胡拓跪倒在地:“属下怕娘娘吃不饱,便去林子里打野味,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回来时娘娘已经不在了。” 赵源挥了挥手,眸子盯着仅剩的一匹马:“你回去最近的城镇买几匹好马,抄近道往玉门关走,若能遇见我,自然是好的,若追不上,你就留下帮邢将军等我们回来。” 胡拓领命而去。 赵源一脸铁青,翻身跨上马:“最好别让我抓到。”马蹄一开,绝尘而去。 那厢邢沐妍瞅着绑住她的人,略微有些不解:“你是谁。” 身后男子轻轻笑了,她贴着他的胸膛,都能感觉到颤抖:“邢沐妍,你游走江湖这么久,竟然不认识我么?” 很难听的声音,她却记得很熟,微微皱眉:“江堡主抓我一介女流作甚?” 那道难听的嗓子哑然道:“江湖中哪里有什么弱女子,我整张脸不就是毁在你手里?” 邢沐妍不欲与他纠缠许久,微怒道:“所以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快马加鞭。 邢沐妍也不自讨没趣,干脆安安静静地坐着。江飞云似乎很满意她的配合,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他停在一座寺庙前,双手合十,虔诚一拜,而后过来将邢沐妍拖下马,动作甚是粗暴,将她拖进庙中。 这座寺庙已经废弃很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原本的佛堂处坐着一名妇人,略有五十岁,江飞云粗噶唤了声:“娘。” 那妇人转过头来,瞧见江飞云抓着邢沐妍,目光一亮:“找到婆罗果了?” 邢沐妍了然,原来他们母子来意在婆罗果,只是……他们抓她做什么? 江飞云也是一脸兴奋:“娘!生火!我们把她煮了吃!就可以长命百岁!” 邢沐妍皱了皱眉,这两母子生死面前倒是癫狂得很,食人肉这种事情,倒像是真能做得出。 “吃我做什么。”邢沐妍抬眼瞅着他俩,他俩看她眼中有种嫌恶,就像……看到什么丑陋的东西。 邢沐妍被这两人贪婪的目光盯得一阵恶寒。又因两人的嫌恶徒然升起一阵愤怒。当年的邢后还可以是一个美人,只是如今的邢沐妍……瞧见她完整面貌的无不失望。武林中传言她并非美貌第一,想来也是有些姿色的,只是那道疤,任何人也不可能瞧见这道疤觉得好看,虽说颜色淡了许多,只是横亘了整张脸,实在是…… 美貌?邢沐妍走动江湖需要这些?只是这两人的厌恶感这么明显,也让她心中不舒服。 江飞云一脸兴奋,眼珠子转动中的光让她一阵恶心:“婆罗果这种神物,将死之人吃了,立即起死回生,一生无病无痛,常人吃了,则也能延年续命,百毒不侵。你吃了婆罗果没关系,这世上只有一颗婆罗果也没关系,只要我们吃了你,我们就等于吃了婆罗果。嘿嘿嘿……” 仿佛想到未来可以看着别人一个个死去,而自己却依旧坐在富丽堂皇的屋子中沏茶品茗,那种兴奋着实抑制不住。 江老夫人则是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嘴里还在喃喃:“我可以活下去了……我可以活下去了……” 邢沐妍实在是不愿打断他们的幻想,看江老夫人身形有些委顿,就知道,似乎身染恶疾,命不久矣。抛开掳她不说,江飞云还算是个孝子,为了母亲的性命出来寻找婆罗果。要知道这世上想找婆罗果的人数不胜数,只是全都以失败或者惨死告终。谁去干扰的,也不必多说,既然是当年的天子赏赐,必然,也是有眼线在一旁守着的。 邢沐妍终究不是心软之人,直白道:“江堡主,流云堡也算一方势力,安安心心待在南海不好么?非要跻身中原��这趟浑水做什么?若是安稳待在南海,江老夫人身上恶疾也还能拖个几年,可如今你带着她奔波,不怕催使她身上恶疾提前发作?” 江飞云面目阴晴不定,阴恻恻瞪她一眼,看着江老夫人的时候眼中有着挣扎。江老夫人对上儿子关心的目光,立刻便抽泣起来:“云儿,我不想死……娘不想死啊……” 江飞云缓缓走过去,搂着母亲,轻轻拍她的背:“云儿不会让您死的,云儿怎么会舍得让娘去死呢?”目光一横,瞪着邢沐妍道,“说再多又有何用!今日我娘将你吃了,便不会再有病痛,将会过个安稳的晚年!甚至可以延年益寿,多活好几十年!提前发作怕什么!即便是现在发作,生啖你的肉也无不可!” 邢沐妍唇角微扬,笑道:“可是,若是你娘吃了我没用呢?” 江飞云冷哼一声:“来之时我便查的清清楚楚!怎会没用!” 邢沐妍略带些惋惜,又道:“因为我从未吃过婆罗果,哪有什么让人延年益寿除去病痛的肉。” 江飞云几乎是听见“从未吃过婆罗果”时立刻蹿到她面前,盯着她说完话之后,才压抑着怒气问道:“你什么意思!” 邢沐妍盯着他,面无表情,淡淡道:“你抓错人了。” 江老夫人听着邢沐妍几句话几乎要崩溃,哀哀看着江飞云:“云儿……” 江飞云安抚地摆了摆手,盯着邢沐妍许久,突然笑道:“你想骗我放了你,差点就着了你的道。沈家老头子亲自说你重伤之后去沈府抢婆罗果,你怎么可能没吃呢?” “我真是没吃,骗你做什么,你若是不信便将我活剥了,试试有没有效果。只不过,婆罗果生效终归需要一些时日,那人此时离这儿兴许不远,可你先吃了我,再去寻那个吃婆罗果的人,可就有些晚了。”邢沐妍微微皱眉。 江飞云一脸表情更是变幻莫测,眼珠子更加阴暗:“谁!” 邢沐妍微微偏头,笑道:“你若是放消息出去,说邢沐妍在你手上,他自然会来找你。” 江飞云冷笑一声,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那道疤瞬间红了起来,她的唇角也溢出几丝血迹,阴狠道:“你别想耍花招,我若是放消息出去,那人既然如此在乎你,怎么不会杀了我与母亲?你告诉我名字,我去抓来他便是,让你们做一对生死鸳鸯。” 邢沐妍微微低头,也冷笑道:“赵源,你敢抓么?” 江飞云怔愣了一会儿,傻傻道:“哪个赵源?” “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叫赵源?” 赵氏天子,民众莫不避讳,怎可能有同名同姓之人。 第5章 奔赴玉门关 平地之中立着一座旧寺,寺里的僧弥早已不见人影,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老妇人。 手握折扇的男子在寺中逛了一圈,撇嘴摇头:“真破烂。” 四周再瞅了一眼,目光锁住原本是佛堂的屋子,唇角扬起一抹笑,悄悄走过去一些,靠在一旁仔细听着里头的对话。 恰恰听见江飞云气急败坏怒道:“你说婆罗果被当今圣上给吃了?!” 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幸灾乐祸:“对呀对呀,当今圣上,你要杀了他么?” 里头女子的声音甚是清淡:“是。” 江飞云始终还是不信的:“他为什么要吃了它?!他难道快死了?” 男子继续笑着点头,颇为赞同:“是啊,当时是要死了啊。” 邢沐妍自然也是答:“因为我刺杀他,还成功了。” 江飞云脑子有些乱:“你说,放你消息出去,他一定会过来,你既然刺杀他,他怎么还会来救你!前言不搭后语!我怎么信你!” 门口的男子折扇晃了晃,摇摇头:“前言后语可是很搭,千真万确啊……” 邢沐妍很是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他是我仇人,所以我要杀他。而他对我有所愧疚,所以不会允许有人杀了我。” 男子又笑了出来:”什么鬼解释,不过好像又的确这么回事。” 不知道江飞云是怎么理解的,总之他先是一怔,然后思绪一转,了然,阴笑道:“你杀得好。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拿到婆罗果不惹得一身腥,可现在……呵呵……我只要杀了他,然后嫁祸给你,我与我娘亲便从此逍遥。你杀了他第一次,杀第二次也没么关系!哈哈哈哈……” 门口男子颇为失望,叹了口气,惋惜道:“与虎谋皮。”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又叹了口气,“杀孽。”将火折子往这座屋子的易燃之处一丢,看着火燃得很是凶猛,便唇角带笑,施施然走进去。折扇打开,扇起鬓角垂下的发丝,悠悠道:“江堡主,这个女人少给你说了一些事情。” 邢沐妍抬眸瞅他一眼,微微皱眉,而后瞧他走过来,面带微笑:“当今圣上的命,在这个女人心里,也只有她可以要。她不会容忍你杀了皇上的。” 江堡主脸色越发难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子转过头,动作优雅端方,唇角笑意更深:“我一直跟着你,当然能找到。” “你――” “云儿!” 话未说完,便被江老夫人的惊呼打断,偏头一看,外头房屋已经开始烧起来,大有越烧越旺的势头,再瞪了一眼邢沐妍, 畏于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只好带着年老母亲离去。 男人似乎准备追,邢沐妍淡淡开口:“让他们走吧。” 男人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笑:“看到他们,想到你爹了?” 邢沐妍低垂着头,不去回答他问的问题,只是淡淡道:“解开绳子。” 男人认命蹲下来解绳子,解开一刹那便因为腾空而惊呼。心神定下来之时,两人已经在这座寺外头。 拍了拍胸脯,男人依旧不知死活道:“关心则乱,我追上去又有什么用。” 邢沐妍瞪他一眼,然后转头,远处立着一个人,黑衣滚金边,发丝散开垂在身旁,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身后是一匹气喘吁吁的马。 “你不是回宫了?” 赵源走近几步:“玉门关没守住之前我不会走,你若不想见我,我不出现在你面前便是。” 邢沐妍点点头,却凑过去对旁边的男子轻轻道:“你回宫,保护融融。” 男子看了一眼赵源,了然,而后抱拳对赵源道:“既然皇上亲自来了,明朗便不再多事。”叫明朗的男子从一旁退去,又想起什么,笑容满面看着当今皇帝,有点恬不知耻:“不知皇上的马……能否借予明朗。” 赵源死死盯着邢沐妍,点了点头。 明朗果然走得干脆,马蹄的声音越来越远之时,赵源才开口:“抓你的人,所为何事?” 邢沐妍蓦然一惊:”你瞧见他们了?” 赵源点点头。 邢沐妍半颗心凉了下去:“那他们……” 赵源微微皱眉,显然知道她心里想到了什么,声音硬了起来:“我没动他们!” 得他这句话,邢沐妍放下心来,转头盯着之前那匹马在的地方,道:“我们怎么走。” 赵源握住她的手,稍稍使力,将人带进怀里。足尖一点,朝着某个地方而去。 邢沐妍看着那个方向,仔细辨认一番,才道:“若是要回城,我自己可以走。” 赵源抿唇,不答话,手却多使了几分力。邢沐妍看她这样子也知道他压根不会听她的,索性闭了眼,享点福。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抿着的唇稍稍弯起,俯首在她耳边轻轻道:“你只要试着不排斥我,不是也挺好的么。” 怀中的人呢喃:“爹……” 赵源腾空的身体一僵,差点直直从树上摔下去。再低头瞅怀中人之时,便刚好瞧见那一滴泪滑过那张已经看着略微有些可怖的脸,心中一恸。 邢白炎。 护国大将军。 忠义勇烈侯。 一生战功无数,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皇后邢氏,自废后位,随父母亲人而去。 手指有了些颤抖,一遍遍抚摸怀中人的脸庞,声音几乎都带了些哑然:“对不起……对不起……” 蓦然想到,如果她醒着,定然是平静无比,却又尖酸无比说:“皇上哪有对不起邢家,怪只怪邢家命数不够,招了个满门灭绝。” 那个时候她从外面回来,他满心欢喜,盼了许久的人终归是回来了,而且不负期望,武林盟主愿意归降。 不要任何赏赐,她要迟妍的命。 邢沐妍一连睡了三日。期间迷迷糊糊醒过,听见耳旁有人温柔说话:“再睡一会儿,好好把伤养好。”然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段时日,似乎真的没有好好休息了,醒来之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四周看了一圈,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温柔看着她,微微一笑:“好歹醒了,还有三日便到了。” 邢沐妍这才反应过来她睡了三日。不愿去看他,还是被他一张疲惫的脸吸引住视线,脑中想的却是:他从小警惕就高,睡觉从不睡得安稳,若没有人守着他必然是无法入睡的。 如今只有他俩,她睡了三日,他自然就是三日未曾阖眼。 总归还是会心疼的。 嘴唇掀了掀,还是道:“你……休息会儿吧。” 赵源微微笑着,坐靠近些,横下身子躺在她腿上准备安歇 嘴上却道:“我能信你不会趁我睡着要我的命么?” 邢沐妍冷眼掐了他一下,撇开头:“爱睡不睡。” 躺着的人挪了挪头,轻轻笑了:“你不要动,我累死了,你像头猪睡了三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也要享受享受……”话到后来已经渐渐低了下去,邢沐妍低头看他时,已然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这一眼,再也挪不开目光。 那是她年少时追逐的梦想,是她爱恨的方向,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杀她父亲的凶手。 这么多年纠缠,她从那个娇俏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独身江湖的杀手,他从那个温柔霸道的少年变成了执掌天下的帝王。 她已经二十八岁,孩子都已经十岁,而他……也已经染了些年岁的痕迹。 他实在是好看……说不出的好看。她爹告诉她,她三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色狼一般扑过去,糯糯撒娇:“漂亮哥哥抱!”他满脸的尴尬不已,让她爹一张老脸实在没地儿放。 他总爱在外面穿黑衣裳,那是他在将军府留下的习惯。爹爹给他训练暗卫,他也在一旁随着学武,她觉得他耍剑的动作真是好看,冲过去跟爹爹说她也要学武功。爹爹自然不答应,她去找他,他摸着她的头,笑着对她说:“你爹爹不教你,我教你便是。” 那日阳光洒满庭院,却不及他那一抹笑来得耀眼。 盯了许久,拉起他的手,抚上那些厚茧,常年练武所致,目光停在他手腕上绑得异常紧的护腕上。微微叹息,他从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护腕都将他的手给勒青了,也不做他想,准备散开他的护腕重新绑,手刚触及,他的另一只手覆上去,动也不动。沉睡中的脸多了一丝警惕,眉头紧紧皱起。 他既不愿,便也罢。 角落里落着一个罐子,与胡拓给她的一模一样,邢沐妍往衣裳里翻了翻,那个罐子还在她身上。 两个? 胡拓给她的金创药实则是他给的? 拿过那个角落的罐子与她身上的细细对比,别无二致,就连气味都是一样的难闻。香得有点过头,她无奈看在她腿上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人,有点不解。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香味的,还是说,她与他见面的日子太少了,已经不知道他变了习惯? 只是这个喜好,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邢沐妍一脸厌恶,将那罐药丢回角落,靠着软枕,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沐妍发觉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看了外头一眼。赶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带着丝傻气,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调,道:“该吃饭啦,姑娘你在这等着我去买吃的来。” 邢沐妍微微皱眉,努力一番还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点点头。那人还了一个笑,动作麻溜将马栓好,马车停好,就从马车旁的布袋中拿出一个小钱袋离开。 邢沐妍回头回头再看了眼里面睡得正香的赵源,想了想,还是吃饭时候再叫他。 等了不一会儿,小伙子小跑过来,怀中抱着几个油纸袋,走到马车立刻将手中的东西丢到车上,大呼:“烫死了!老板说刚做好的,姑娘你尝尝!” 小伙子一脸真诚看着她,邢沐妍终于发现有些异样:“你……不怕我这张脸?” 小伙子愣了愣,嘿嘿笑道:“开始是怕的,里头公子说你被贼人掳走,为保清白划了自己脸。我是乡里人,到城里来做事,但是我娘教我你这种人是值得敬佩的。而且公子说,他总会帮你治好的。” 邢沐妍表情莫辨,回头瞅了里面那人一眼,淡淡道:“这脸治不好了。小哥你多吃些,赶马车累。” 小伙子嘿嘿点了头,抓了一个烧饼一个包子就坐到一旁去啃去了。 赵源还没醒,邢沐妍想着他实在是累,也不叫他,自己吃了起来。她吃的不是很快,吃完了赵源还没醒,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吃些东西。” 那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邢沐妍再不管他,对小伙子道:“小哥,继续赶路吧,我们时日有些赶。”小伙子早已经吃完,围着马车已经遛了几个弯儿,听邢沐妍吩咐,立刻跳上马车拉缰绳。 马车继续前进。 邢沐妍继续不依不饶叫他醒过来。赵源左翻身右翻身,实在受不了了大喝:“扰朕清梦!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睁开眼瞧见邢沐妍似笑非笑盯着他:“皇上以为这是你的皇宫呢?” 赵源语塞,轻咳两声,看到她身边两个油纸袋,笑道:“给我留的?” 邢沐妍依旧冷声冷气:“不比皇上御膳房,有些冷了,也没地方再热热,皇上将就吃着,等到了玉门关再治邢沐妍的罪。” 赵源拿过油纸袋,却感到有些温热,心中一喜:“阿妍……” 邢沐妍侧身躺下,不理他,半晌道:“护腕紧了。” 赵源愣住了,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护腕。没有被动过,她只是发觉护腕紧了……还在想,邢沐妍又道:“不知道你护腕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都不让碰。” 赵源长舒出一口气,笑中带了丝苦涩:“若是你我不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让你瞧瞧也没有关系。” 邢沐妍冷嗤一声,不再理他。 他三两下将包子和烧饼吃完,又单手解开护腕重新绑了绑,动了动手腕,不被勒着了,便转过头去推邢沐妍。 邢沐妍不理他。 他叹口气,靠着角落,缩在一团,哀怨道:“我们多久才见一次,见一次打一次,好好说说话不成么?” 邢沐妍实在想起来对着他刺两剑。看在他那么劳累的份上,还是忍了下去。 赵源又叹了口气,唤道:“阿妍……” 这语调真是哀怨婉转,邢沐妍浑身一抖,缓缓坐起来,阴恻恻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源笑道:“明明两个人都在马车上,却总是发呆,太寂寞了。” 邢沐妍当即一脚踹过去,脸色不变,又从他反应极快的手中把脚收回来,想了想有什么想说的,可是想了许久没想出什么来,道:“可是我想不出有什么想说的。” 该说的之前不都说得清清楚楚? 赵源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掐出水来:“这两年在外头,遇着什么事没有?那个抓你去废寺的人是做什么的?” 邢沐妍垂头半晌,而后起身跪在他面前,低低道:“求你一件事情。” 赵源眼里的温情几乎是瞬间凝固,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足以吓退无数人:“说。” “若有一日,流云堡江飞云来找你,请你放他一命。” 赵源掐住她的下颚,迫她抬起头来:“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放他一命,而不是他放我一命?” 邢沐妍微微皱眉:“他打不过你。他连我都打不过。” 赵源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来:“哦?” 邢沐妍微叹口气,道:“他的脸是我毁的。” 赵源放开她,退回角落,一手架在膝盖上,似笑非笑:“是不是得详细与我说说。” 邢沐妍偏头想了一会儿,点头,正准备开口,赵源又道:“别有任何隐瞒,所有事情。” 邢沐妍盯着他,微微笑道:“你怕什么?” 赵源还以一笑:“我怕什么你不知道?” 邢沐妍点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是想伸手打她的,可是手扬起,她的脸凑上来的时候他顿住了。每次瞧见她脸上那道疤,他都不会再忍心下手。 语气仿佛是有些疲惫的:“你说吧,愿意说多少便说多少。” 他与她相持,永远是他输。 邢沐妍垂眸想了想,才道:“我说过,我要迟妍一条命,所以我去查迟青。” 赵源听见“迟妍”两个字的时候便抬头瞅了她一眼,却没发觉她眼中任何的波澜,仿佛无关的人一般。还是有些心惊的,虽然她从十年前开始就在他面前隐藏自己的想法,而如今,更是她不愿让他知晓的,他是怎么也试不出来。 “迟青在京城没什么问题,可是他的手下却在南海一带嚣张。流云堡江飞云,在南海负隅顽抗,终究保住流云堡一席之地,也在南海与迟青互相制衡。明朗派过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带回可靠的消息,所以我们又怀疑,是否江飞云也与迟青开始合作。明朗想从江飞云下手,却查不出江飞云任何破绽,甚至喜好都没有。金钱,名声,女人,他都不求。”邢沐妍顿了顿,看向他,“一个人,什么都不求,你觉着奇怪么?” 赵源点点头:“总会有目的的。” 邢沐妍继续道:“所以我亲自去查他,发现……”瞥了他一眼,突然有些阴邪地笑了。 赵源微微皱起眉头,总感觉没什么好事:“发现什么。” 邢沐妍清清嗓子,道:“他喜欢男人,尤其是……”又瞥了他两眼,“你这样的男人。” 赵源脸色终于绷不住,变得铁青,阴狠狠道:“你做什么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胆大包天到什么事情都敢做。 “我易容成你的样子坐在他的房间里等他。” 赵源手一挥,打在一旁的矮几上,怒吼:“什么!” 邢沐妍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全是你教我的。” “可我没让你这么做!” 邢沐妍皱眉:“你还要不要听后面的。” 赵源冷着一张脸,不说话,邢沐妍就当他默认,继续道:“我在他房里等到他,他第一眼就看上了你的样貌,却没动我,只让我住在流云堡内。我与明朗兵分两路,他查迟青手下贩卖私盐,我查江飞云垄断海产。我在他飞鱼堡住了半年,也没发现什么,后来我就溜出来了,与明朗会合。明朗倒是查出迟青贩卖私盐的证据,准备拿给我的时候,路上被一个蒙面人给抢了。明朗跟在后面追,发现,他逃进了流云堡。他与我合计,让我再探流云堡江家。” 赵源脸色早就缓和了些,沉思了一会儿,将她的话在脑中细细想着:“蒙面人是江飞云,他以为你们要销毁证据,所以抢走了那东西。而你们以为他要销毁证据,又探进流云堡。至于江飞云的脸怎么毁的,我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来。” 邢沐妍点点头:“我只不过对他心有愧疚,他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个误会,我便手下没留情面,让他成了这副模样。所以,我想求你放他一命。” 赵源想了想,突然摇头笑了起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阿妍,若他真的无辜,你怎么会失手伤了他?他恐怕不是贩卖私盐,不是垄断海产,而是做一些你不能容忍的事情却又不触犯律法之事吧。” 邢沐妍微微侧过头去,皱眉:“我只要你放他一命,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源敛了笑容,冷声道:“你未给我一个必放不可的理由,我如何答应?” 邢沐妍叹气,想了一会儿,突然瞧他的目光变得坚定:“恻隐之心。” 赵源目光一寒,温柔道:“我给你三次机会,是让你救明朗,你哥哥,和融融,如今你为一个外人放弃一次机会,你要牺牲谁?” 邢沐妍眉头稍稍一皱,挣扎过后再度平静:“他们未必会有性命之忧,我得先救眼前人。” 赵源抚上她的脸,继续道:“我还是不会答应。你少说一些事情。” 邢沐妍被迫与他的眼对上,只好阖上眼,咬牙道:“他为了他母亲什么事情都能做,我为什么不能救他。” 赵源微微叹口气,将人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我不过想听你与我说真话而已。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从未骗你,也不希望你瞒着我任何事情。你怨你爹的事情,你邢府的事情,我也会慢慢等你消气,杀我也好,扳倒迟家也好,只要你想做的,你可以放手去做。” “是你杀了他……” “是。” “你为什么要杀他……他明明没有做……明明没有……” 赵源轻拍她的背,想要安抚,动作却显得有些笨拙:“我选择了迟家,邢家就得灭。” 第6章 求助 距离玉门关还有两日路程,这个赶马车的小兄弟也累得不行,只是邢赵二人心情焦急,对小兄弟感到愧疚,于是让赵源跟他换着赶马车,心头又琢磨着,回头多给些银子便可。 连续赶了一晚上的路,总要休息,路边瞧见摆了个茶水摊,于是赵源让小兄弟停下来在茶水摊旁休整。 老板立刻迎上来:“嘿,客官,喝点什么茶?” “你们这儿,最好的茶。”赵源边说边随意找了个座。老板应声离去。 邢沐妍从马车上走下来,换了一套黑色的衣裳,又蒙了一道面纱,整个人更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坐到赵源旁边,两人皆是一身黑衣,过往的人都不免向这边探头望了望,又立刻转过头去。 突然听闻赵源道:“只有我们二人去玉门关,胜算不大。” 邢沐妍淡淡瞥了他一眼,方才道:“你一开始与这小伙子说的就不是玉门关。” 赵源微微眯眼,笑了:“你知道了?” 邢沐妍微垂眼眸,方才道:“你让我来玉门关,打的本就是他的主意。” 赵源凑近一些,揭下她的面纱,那道疤痕颜色又浅了一些,仔细反复瞅了瞅,语气却是若无其事:“那年是我掳走你的,他一直在找你,现在你出现,不管说什么,他都必定会答应。” “赵源,是不是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能做?” 赵源重新帮她将面纱缚上,点了点头。 “若是……”邢沐妍偏过头,微笑看着他,“他让我跟他走呢?” 赵源顿了顿,语气依旧闲淡:“你可以答应,可我不会答应。” “既然准备了不择手段,就要准备接受结果。”邢沐妍冷冷看着他,这个人,总是随意而为,让人章法尽乱。 “我不接受的结果,就不是结果。”茶碗轻轻放下,他起身,走回马车,“小兄弟,走吧。” 小兄弟回头瞅了还在茶摊上的邢沐妍一眼。 邢沐妍动也不动,只向他微微颔首,马车上赵源又道:“她留在这里。” 马车疾驰而去,尘土飞扬。 偏僻简陋的茶水摊只剩了老板和邢沐妍。 邢沐妍在茶摊上坐了许久,来了几个青年,带头的人一身青灰色长袍,有一分儒生气,更多的因那双眼睛太过阴骘,显得些许阴沉。其余人拿着刀,在茶摊上坐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几个人皆是四处打量。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邢沐妍身上。 邢沐妍微微叹气,起身,留下银子便离开,绕过大道,走向一条荒凉的小道。那几人立刻跟上来,离她不远不近。 这条小路很绕,不时还有很多岔路,看着邢沐妍似乎很是熟悉这些地方,那些人忍不住,拦上去:“你是何人?” 邢沐妍转过身,只是看着那个带头的青年,缓缓道:“秦护法。” 那青年微微颔首:“邢姑娘。” 玉门关作为大肃要塞,常年派重兵驻守。往年鬼方时常来犯,却无痛无痒,只是今年鬼方丰收,而江南天降旱涝,颗粒无收,使得鬼方看准了机会狠命进攻。 邢仲业,除了邢沐妍外唯一活着的邢家二子。邢白炎自缢前,拿出先帝丹书铁券,让赵源放他子嗣一命。赵源应允。将邢家三个儿子派往玉门关守城,终生不得回京。 十年来,三位年轻的邢将军,将玉门关守得牢不可破,令鬼方人痛恨不已,却又赞赏不已。而如今,只剩一个还在玉门关坚守,其余二人,皆死在敌手。 今年形势大不如往前,粮草短缺,兵力不足,士气也低落下来。 高高的城楼,远眺即可瞧见北方黄沙,邢仲业一身银色盔甲,站在城门口,眉头紧蹙。 身后贴上一个温软的女子,轻纱蹭过他的脸颊,揽住他的脖子:“想什么?” “再有两日,他们的援军就到了,那个时候,城会破。”带着浓浓的忧心还有不甘,邢仲业一双手早已握成拳头。 那女子娇笑一声,微微叹息:“阿业,我们会死吗?” 邢仲业转过身来,垂眸,一双眼温柔似水,敛着几缕痛意:“若城破,会。只是……” 女子也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微微隆起,似乎已经有四五个月的身孕,眸中不舍却又无奈:“只怕是无缘见这个孩子了,是不是?” 邢仲业揽过她的身子,轻嗅她发间馨香,不语。 周围士兵都被这两个人给感染得心情有些低落。 城外黄沙漫漫,十里外便是鬼方铁骑,延绵一片的军帐。压迫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起,兴许所有人都知晓,两日后的一战必败无疑。朝廷已经许久没有回信,他们在一步步走向绝望。 玉门关。 看着刻着这三个字的城楼,胡拓总算松了口气。跑死了几匹马,总算让他赶到了。 守门的将士将他拦下,胡拓神色一凛,拿出腰牌,将士立刻垂头:“胡统领!” “开门。”毕竟是多年禁军统领,行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头也不偏,支了个小兵去寻他们的邢将军,又支了个小兵领他去帅帐前候着。 城楼前早已哀声一片,邢仲业懊恼不已,俊俏的模样早已被风霜割成冷厉,见他如此模样,女子又笑道:“许久没见你这么有生气,总是眉头皱着。” 邢仲业摇摇头:“若是爹爹大哥在,必然又得训我,身为将帅,竟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影响士兵。” “你也是人,别对自己太严苛。”女子手指一次次揉着他的眉头,末了,又揉了揉他的脸。 邢仲业目光一凛,微微扬唇:“真胡闹!”手却探向她腰部腋下,挠她痒。 女子咯咯笑起来,清脆的嗓音像一道清泉,低落的气氛顿时消散。只见两人在城楼上互相玩闹,哪里还有平日架势。 两人玩在一起,女子总归不是邢仲业的对手,不多时便求饶。邢仲业笑道却不停手:“还闹不闹?还闹不闹?” 女子连连叫道:“不闹了不闹了!好哥哥饶了我吧!” “好哥哥”叫得邢仲业受用不已,眉梢一挑,温声道:“再叫一声?” 女子扭头,嗔道:“不叫!” 邢仲业眸色更深,手又探过去:“你叫不叫?你叫不叫?” “哎哟哟!好了好了!我叫!哎呀!好哥哥!好哥哥!不闹了行不行!啊――” 女子一声尖叫,邢仲业顿时紧张起来,搂着她到处瞅:“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女子横他一眼,骂道:“你儿子跟你一样不老实!” 邢仲业一颗心落了下去,笑道:“我儿子还不是你儿子?” 女子偏头靠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外面黄沙,仰头瞧一眼他正低下来的一张脸,道:“若我们这次大难不死,将那边,也成为我们的,以后,便没人再能伤你。” 邢仲业看着怀中小妻子,宠溺笑道:“茹儿好大志气,可惜你夫君恐怕没这么厉害啊……” 柳茹儿嘟起红唇:“你没用,我靠我儿子!” “好好好,靠你儿子,这个时候只说是你儿子了?” “对!不乖的时候他是你儿子!乖的时候就是我儿子!”柳茹儿攥攥小拳头,很是得意。 邢仲业颇为无奈:“茹儿你好生霸道。” 柳茹儿又转过身来,轻轻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柔柔道:“再霸道也是你的柳茹儿。” 将军与将军夫人气氛如此好,该不该打扰?传话的士兵思前想后许久,终于等到两人再无多话,只是靠在一起看着外面浩浩黄沙,立刻凑上去,高声道:“报告将军!京城禁军统领胡统领求见!” 邢仲业浑身一震,大喜:“京城来人了?” 士兵点头:“胡统领正在帅帐外等候!” 邢仲业立刻道:“将夫人带回去休息,我去见胡统领。” “是!” 周围顿时起骚动,四处都在传扬着,京城来人,守城有望! 胡拓已经等了许久,瞧见邢仲业的时候却也没多少不满,反倒略微有些抱歉:“皇上收到将军消息,立刻下令调兵,可是……三十万大军全部被迟青一个月前调往南疆,令已下,只是他们要来还得一些时日。也不得不防,迟青暗中做什么手脚。如今也只能让我前来相助。我一人自然帮不得多少,邢姑娘也在后面,不多时便会到玉门关。” 邢仲业几乎是听见迟青名字的一瞬间便握紧了拳头,听完胡拓的话,咬牙切齿:“好一个迟青!他要谋朝篡位不成!”一掌碎了案台。 胡拓无奈笑笑:“说不定他还真这么想呢。” 邢仲业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看他满面风霜,道:“胡统领去休息休息吧,一路赶来,劳累了。” 胡拓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后,起身收拾收拾,便去往帅帐找邢仲业。门口守卫的将士全都低着头,心情低迷,胡拓心中暗叫不好。走进去果然见邢仲业皱紧眉头瞅着一封战书。 柳茹儿站在一旁,微微叹气,瞧见胡拓便推了推邢仲业。 邢仲业立刻抬起头,略带歉意道:“怠慢了胡统领。” 胡拓自然知晓如今兵临城下,他心中也不好过,却又不知从何安慰,只有问道:“邢将军打算怎么办?” 邢仲业思索了一阵,摊开一张地图,指着玉门关,道:“若是我用玉门关十万将士死守,能够抵挡多久?” 胡拓心中大骇,鬼方铁骑四十万,他如何能用十万残兵抵挡?况且…… “玉门关只有这么点人了?” 柳茹儿抿唇,有些低恼:“若不是实在支撑不下去,怎么会向朝廷求救?可谁想朝廷压根不瞧我们一眼。” 迟青三番两次弹劾邢仲业,说他拥兵自重,大有自立为王的架势。赵源每次都只说:“关外不能没有邢家人。” 年轻的优秀将领并非没有,只是邢家长年累月在关外积累的威望实在是别的人无法企及的。 况且邢白炎与太后互为表亲,三朝元老,谁信他们不忠?即便是皇上下令满门抄斩,罪名由大理寺卿公布天下,又有几人能信?不过是帝王权术,狡兔死,走狗烹。 胡拓心知邢仲业对皇上有气,连带着有些不愿见到还待在皇上身边的邢沐妍,可他也并非会做出这等不忠不臣之事。可若是皇上与他芥蒂更深,不知会闹成怎样,邢白炎对朝中武将多多少少都有恩情,他也实在不愿看着邢家血脉就此断绝。 “夫人或许有些误解,将军,或许也有些误解。”有些事情,也只能挑能说的说,“邢姑娘当初质问皇上,可有半分苦衷。皇上摇头。这些决定的确都是皇上所作,只是他也在暗中用另外的方式帮你们。说句不好听的,能得到皇上体衅,那是邢家修来的福分。皇上从未不管你们,只是朝中迟青一人独大,实在让皇上头疼得很。若我没有猜错,过两日,皇上会与邢姑娘一起前来相助。邢将军,即便你不相信皇上会救这里,你也该相信你妹妹会来。” 邢仲业的脸色随着他的话变了几变,听到最后,才抬头冷声道:“小沐还与他在一起?” 胡拓当即就想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就忘了,邢家二少爷与皇上是死对头呢!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道:“邢姑娘……差点没把皇上给杀了……” 这话一出,邢仲业更是气愤中带了惊讶:“什么?!” 胡拓摸摸后脑勺,知道自己好像又说错话,赶紧扯开话题:“这个问题,等邢姑娘来了将军自己问他便是。只是,将军要如何抵挡?” 原本是一条郁郁葱葱的小道,因着季节,树木显得有些凋零。 有花开在小路尽头,连绵一片,甚是鲜艳。 一人身着紫色貂裘站在花圃中,细细修剪枝丫。那人一头长发散落身旁,原本便清致的五官更是露出一分出尘。 邢沐妍站在不远处,看这个人看了一会儿,方才走过去,低声道:“主上。” 那人一双手蓦然停住,一双眼瞪大,缓缓转过头,瞧她半晌,惊讶过后,低低笑道:“贺兰当不得娘娘如此称呼。”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邢沐妍微微皱眉,抿唇道:“我不是宫里人。” 贺兰谆又转过身来细细打理花圃,不再看她:“是与不是,你我心中自是清楚。啊……对了,莫要再叫在下主上,贺兰谆当不得你的这个主上。”又低低笑了一声,咬牙,“你的主上从始至终便只有他一人,是我当年不自知!” “抱歉。” 贺兰谆只是刹那间的失控,再出声已是一股清淡的意味:“玉门关战事吃紧,你怕是为他而来。” 邢沐妍垂眸,亦有几分淡然:“他让我来,可我是为了我哥哥,还有,我儿子。” “儿子?”贺兰谆包裹在紫貂裘里面的身形一震,想到什么,放声大笑,“你与他连孩子都有了……我果然输得彻底,阿妍,你说是不是?” 那双美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眼睛,忧伤地看着她,邢沐妍心中一痛,偏过头去,抿唇不语。 贺兰谆见她不说话,突然勾唇,一扫满脸落寞,道:“你在这里陪我三年,我便借你人。” 邢沐妍骤然抬头看向他,不可自抑的欣喜:“你答应借人?” 贺兰谆手指抚上她的脸,将她脸上面纱揭下来,盯着那道疤:“我说过,谁让你变成这样,我必然让她生不如死。我会对你好,你留下来,我就借你人,这个买卖划算得很。” 邢沐妍微皱眉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贺兰谆微微一笑:“你怕他不答应?” 邢沐妍眉目一寒:“留在这里三年可以,但必须等我回宫见完儿子,杀了迟妍之后。” 贺兰谆点点头:“你要在这里陪我,自然是一心一意的,我让你做完那些事情。” 邢沐妍想了想又道:“在这里你不能迫我做任何事情。” 贺兰谆挑眉,眼中突然散发出光芒,语气止不住的期望:“难不成你的儿子是他迫你?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见到他,虽然你帮他做事……” “不一样。”邢沐妍打断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对面这个人,并非她可以口无遮拦之人。 不一样?贺兰谆面色显露出几分失望,颇为自嘲地笑了:“我自作多情是不是?我迫你了是不是?我把它当成条件,你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 “邢沐妍一生所望,便是找一处安静世外之地,度过余生,并不求富贵。”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紫衣小美人就是传说中比女人还美的男二。 第7章 战场 黑云压城,长沙卷旗,铁马银枪。 所谓兵临城下,大抵就是如今这般。 柳茹儿死白着一张脸,瞅着城墙外黑压压的一片,鬼方铁骑向来凶猛,如今城中只剩十万兵力,其中四万皆是老弱病残,城下厮杀惨烈,城上人亦是绝然。 柳茹儿再抬头瞧了一眼城外黄沙以及鬼方杀到城前的十万大军,咬唇冷然一笑,高喝:“兄弟姐妹们!” 城墙上一排站过去,皆是风姿绰约的妙龄女子,抱着琵琶的有十人,手执长笛的有十人,身旁立着古琴的又有十人,身后还有几名长相可人的少年手执鼓槌,站在大鼓前。 众人目光坚决,瞧着渐渐变少我方将士,少年们最后死死盯着城下将士一眼,绝然转过身去,敲响第一声大鼓。 厮杀的将士浑身一震,来得及回头的往城墙上看了一眼,来不及回头的凝神听着那一声鼓点。似乎心头冒起一股火,正冉冉升起。 如今这种时候,邢仲业自然是不能下城混入人群厮杀的,他麾下几名大将闻及这道鼓声,被大军磨得渐渐萎靡的神思立刻一抖擞,盔甲都振了几振。 三道鼓声方才敲毕,又升起清脆琵琶声,气势豪烈,众人大喝一声,城墙上的乐器齐响。 将士应和着,大吼一声,越发坚决朝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片铁骑冲过去,大有乘风破竹之势! 杀意凛冽的乐声中飘出一缕清幽的吟唱,邢仲业紧紧抓着身旁□□,低喃:“将士身死,将帅如何苟活!”身形一动,就准备向下奔去,却被人从身旁一按,那人声音无悲无喜,只是淡淡道:“若将帅身死,城由谁来守?” 邢仲业蓦然转过身去,眸中神色变幻多次,方才欲跪下身去:“参见陛下。” 赵源气息还未稳,脸色带了一丝苍白,似乎从远处急急赶来。虚扶一把,冷嗤一声:“若不想跪,还跪来作甚。”低头瞧了战况一眼,玉门关将士士气似乎是刹那间高涨起来,杀敌如入无人之境,赵源勾起一抹笑,“嫂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鬼方只是见着突然发狂的玉门关将士,招架不及,队伍都错乱起来。鬼方军中一人一双鹰眸盯着城墙上那道由轻纱围成的人墙,面色一寒,知晓今日若强攻,己方必然也是死伤无数,便下令道:“撤!” 鬼方撤兵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此时玉门关守门将士早已杀红了眼,来不及撤退的鬼方兵依旧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而战场上空依旧飘扬着一道清澈的声音: 吾身既在,□□亦存。 百里黄沙,日落星沉。 今吾虽死,未留长恨。 护我河山,生死不论! 整座城池都洋溢着高兴的情绪。 鬼方收兵,则代表着,他们便已经至少争取到了一日时间,等候援军到来。 赵源眼中带着淡淡的笑容,巡视一番军帐,各人循规蹈矩包扎伤口,藏不住那些喜悦溢出几分,却绝无骄傲,不由得低叹:“不愧邢家军,战不骄,败不馁。” 邢仲业满是愁容,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打不败的人,他们亦是血肉之躯,若是如今日般几次,他们便是砧上鱼肉。最多三日,我方士气低靡,鬼方必会强攻。” 强攻怕什么,最怕还不是,鬼方大军压境,几次过后,军中士气低落,不战而败。 赵源眸中闪烁着一丝诡谲,冷嗤道:“鬼方?不过一群蛮兵而已。只要你能坚持今日一日,便已然胜了。” 赵源为何胸有成竹,邢仲业必然是不知晓的,只是略略听过,便不再放在心上。依旧烦闷明日鬼方再度进军,只好心情不佳地告退。身后几名大将只是偏头瞅了几眼赵源,便离开。邢仲业并未将赵源来到关外的消息告诉手下将领,大肃天子御驾亲征,士气必然高涨,可鬼方亦会战意强烈,如有不测,便是整个朝廷受到波及。只是天子之气,站在这军营的草莽中,总归是有些不同的,引来些侧目,必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赵源未再多话,便放了他走。却在他离开之后,微微皱起眉头,远处树木凋零,一片肃杀。 或许被他严肃的表情所吸引,原本就是军营里喜爱结交好友的右军军师李恒踮着脚凑到他身后去,轻轻拍了他一下。 赵源暗自摇摇头,李恒这名字他是听过的,有才是有才,就是脾气古怪了些。转过身,微微挑眉瞅着他。李恒显然觉得对方如此姿态高昂地瞅着自己让自己很是不舒服,皱了皱眉,凝声道:“我好歹也是军师,你是不是也得好好拜见一下。” 赵源微微欠身,抱拳道:“如此拜见,可如了军师的意?” 李恒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赵源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赵源忍笑不易,便扯开一个话题:“李军师为何找上在下?” 李恒低眉想了一会儿,转过身,瞧着鬼方大营的方向,道:“方才听你与邢将军说,鬼方不过一群蛮兵而已,只要坚持一日便已经胜了,是何意?” “你可听过玉门关外贺兰氏?” 李恒一惊,手中的卷宗掉在地上,傻愣愣半晌,回过神来:“贺……贺……贺兰氏?” 赵源冷淡的目光又从他身上转了一转,李恒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才道:“前朝贵族,落草为寇的贺兰氏。” 李恒点了点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掌上,大悟:“贺兰氏会出面,解玉门关燃眉之急?” 赵源淡笑不语,看着他的眸色越变越深。 李恒自言自语了一会儿,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最后对他重重点头,抱拳道:“不知公子何方人士,待我禀明将军,可愿与李某做个朋友。” 赵源想了想,道:“兵部尚书明阜千,是我爹。” 李恒大呼:“原来是兵部尚书之子,安乐侯爷,明朗公子,失敬失敬。” 赵源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个闲散侯爷,比不得军师运筹帷幄之才华。” 两人又自谦了一会儿,李恒一拍脑门,道:“我得去禀报将军,他整日愁眉苦脸,也该顺顺心了。” 赵源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拱手:“不送。” 李恒走的很快,脚下似乎生风,瞅着他背影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那道肃穆的声音道:“这军营还真是藏龙卧虎。” 胡拓从隐蔽处走上前来,拜倒在他面前:“属下去搜寻了一下马车,未见那罐子。莫不是……娘娘发觉了什么异常?” 她会发觉什么异常?赵源皱眉问道:“你将药给她的时候,怎么说的。” “属下只道,属下身上没有什么好药,望她将就着用。想来娘娘行走江湖这么久,应是不会嫌弃这些东西的,属下的一番好意,她应当是不会拂了的。” 赵源负手转过身去,声音带了些惫懒:“行走江湖这么久,她的疑心也重了起来。去配两盒一样的,晚些送到我帐子来。” 胡拓大惊,站起来走到赵源面前:“陛下,万万使不得!” 赵源神色一凛,微微透出些不耐,拂袖:“如何使不得?让你去就去!” 胡拓又停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收回成意的想法,无奈领命而去。 赵源最后再瞧了一眼那片荒凉的林子,心头漫起一丝荒芜,低低叹了声,转身离开。 第二日,鬼方再犯。 原本所有将士全都前去迎战,却被赵源要求留下三千士兵留下来任他调动,邢仲业原本是不打算留的,横竖也没人知晓他便是当今圣上,他不遵命也没人治他罪。李恒这时站了出来,让邢仲业答应赵源的要求,邢仲业整张脸气得铁青,他怎么就忘了这个皇帝的手段,走到哪儿都有人为他说话,帮着他为所欲为!最终只留了五百士兵跟着他,随即带领大军前去迎战。 李恒走前凑到赵源面前,递给他一枚令牌,道:“这里还留着因伤不能上战场的士兵,人不多,不知道将军为何留下,估摸着应当是最后筹备,保护城中百姓离开的最后一拨人,若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调他们前去为你办事,只不过……”李恒顿了顿,咬牙的时候语气带了丝哽咽,“你必须得保证玉门关的人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将军视他们为亲人!军中兄弟也视他们为父母兄弟!你不可不顾他们的安危!”说完将令牌往他怀中一塞,抹了一把脸,笑道,“今日生死未知,若我军中将士有任何不测,还请明朗公子照拂他们家人。” 赵源接过令牌,只觉烫手。不知为何,接过玉玺之时,只觉疲惫,整个社稷都交付到他手上的压力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而如今,这枚小小的令牌,却让他有想扔掉的冲动。 当年是谁在他耳边说:“军中男儿顶天立地,若要护国护家,必先舍身舍命。” 那时他付之一笑:“勇者手中斩天下,智者胸中谋天下。” 他将邢家三兄弟全数发配边疆后,从未来瞧一眼,若非此次不放心邢沐妍,他必然到死也看不到这护国护家的热血男儿。 微微仰头,万里青天蒙尘,今日又是血色山河。 玉门关督城内人心惶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逃难,昨日还是胜利之后的喜悦,今日则是大难当前的恐惧。昨日鬼方只遣了十万兵力来探玉门关兵力,而今日,则是倾巢而出,大有不破玉门关不罢休之势。 怪不得人人都想逃命。 赵源突然间为那些厮杀的人不值,很想上前质问,为何将这些守护他们的人的生死置于身后?却在听见一声啼哭之后滞住脚步。他们有生存的权利,他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 很是悲哀。 顺着人流,走到那道城门前顿住脚步,四处奔逃的人影在他眼中化为虚无,只有一人一队从远方而来,撩得他唇角一弯。 那日或许所有人都记得,正当鬼方压城,乌云蒙蒙,玉门关将破之时,所有人的绝望映照着鬼方军的得意之时,一双人从城墙上窜出,在天际划过两道黑色残影,缓缓落在军旗之上。 两人各立一旁,一样的黑衣滚金边,一人负手而立,噙着淡笑俯瞰众生,一人黑纱覆面,冰冷的眸子看了一眼四周,直直盯着远方鬼方大将呼哧岩,举起一道令牌,声音带了丝慵懒,却又带了几分内力让战场军士皆能听见:“好生狼狈。” 李恒胞弟李泰,右军前锋,一身血污,放声大笑:“让小姐见笑!” 鬼方军似乎是被这两人从天而降给镇住,一时竟无人上前。恰让邢沐妍逮住机会,大喝:“邢家军何在!” 震天怒吼从四面响起:“在此!” “在此!” “在此!” 呼哧岩额角青筋都跳动起来,下令立刻进攻。如今让这人捣乱,局面又是另一种情形。死寂的灰还能复燃,真是小瞧了这队军士。 邢家军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那一声声“在此”吼出自己心中怒火,吼出最后一点决心。迎面而上,死在鬼方铁骑下的不计其数,依旧有人回答邢沐妍的话,且声音越来越大。 “军规第一条。” 声音是清淡的,始终带了些颤抖。 “叛者死,懦者亡!” 有无数人冲在前头,化作血泥。 “军规第二条。” 身旁有灼灼视线传过来,那是他予她的慰藉。 “宁做战场魂,不做帐中人!” 死伤不计。如何能计? “军规,第三条!” 几乎是嘶吼着,邢沐妍扬声一问,带了十足内劲,震彻天际。 赵源俯瞰着这脚下的尸体成山,眼中有些湿润。随着那一声声高呼,低喃:“生死不论,护我河山。” 玉门关城墙上,那道清幽的嗓音又徐徐传来,只是这回厚重了许多,三十多人一齐吟唱,为那些护城将士而唱: 吾身既在,□□亦存。 百里黄沙,日落星沉。 今吾虽死,未留长恨。 护我河山,生死不论! 那日满庭芳香,那位纵横沙场的将军捧着小女儿含笑看着他:“邢家军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还请太子安心,只要存有一人,便是身死也要护住这脚下国土。” 他惑然。 被他身上那份坚毅的神色给晃动了神思。 如今偏头,看着那个直挺挺站在军旗上方,举着邢家军令牌的女子,又一次晃动了神思。那人是骄傲地与人谈论着邢家军的,这人是悲痛着看这些本是她兄弟的人倒在鬼方铁骑下的。却依旧坚定。 不知他们在耍什么把戏,呼哧岩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怒喝:“攻!” 赵源瞧见涌动的人头,便知晓,呼哧岩应当是发觉了什么。转头看向城门。 几乎是在一刹那,城门大开,一队人马策马而来,身后拖着许多车巨石,一根约莫有一人高,万斤重,只是鬼方已离城门不远。 邢沐妍眉间多了丝焦急,若是来不及…… 身旁的人立刻朝着对方军阵中掠去,似要直取呼哧岩性命! 邢沐妍拉住他已来不及,咬唇跳下军旗,拔起那道旗子冲到五十尺开外,划开人群插下旗子,高喝:“挡住他们莫靠近一步!” 那队人方方出了城门便停下来,一人身着青灰色长袍,一双斜勾的眼睛转到邢沐妍身上,唇角露出一抹笑来,伸手示意人停下来。 他走到巨石之后,一撩长袍,凝气发掌,将巨石推出去许多步定住。身后而来的人跟着下马,一人站在一辆拉着巨石的马车后,将一根根巨石推到原本厮杀惨烈的战场。似乎凌乱,却又隐隐有次序。 赵源见那些人好整以暇开始布阵,快要到呼哧岩面前的他又转身离去。 诱敌方可,若是真的刺杀,身上必然会多出几个窟窿来。 不多时,战场上多出一堆巨石,或躺或立,占据小半个疆场,却是覆盖住玉门关城下,秦青一撩衣袍,跳上巨石之上,凝声对着遥远的鬼方统帅拱手道:“贺兰氏,秦青拜上。” 作者有话要说:每本书我都会有最喜欢的人,这本书我最喜欢的是秦青?(^?^*) 第8章 贺兰氏 玉门关外贺兰氏。 前朝最后一位皇后姓贺兰,当朝开国皇帝赵彻攻入皇宫之时,雕龙画凤的储秀宫只剩了一位身着盛装的皇后,蹲下身来看着她面前的小太子,声音温柔:“你父皇去了,我们守不住这个国,也必然不能囚于他们手中受□□。” 小太子郑重点了点头。 那位美极天下的皇后笑了,手指掐上他的脖子,她是使了狠力的,不多时,小太子便已闭过气去,赵彻冲上去将她的手打掉,怒斥:“他是你亲儿子!” 贺兰皇后再也没了先前的端庄,抱着闭过气去的儿子流下泪来,她不过提着一口气,想要留住最后的皇室尊严而已,可说到底,她毕竟是个母亲,她要是杀的是她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 赵彻瞧着这位美人哭得梨花带泪我见犹怜,叹了口气,动了恻隐之心,怔忡间脱口而出:“从今以后你们不是皇室中人,你带着他隐居,若是安分,赵氏子孙必然不会来打搅你们。” 贺兰皇后虽是心有不甘,却依旧不忍自己亲生的儿子还来不及长大成人便为这个国家陪葬,只好答应。 赵彻只好又接着想好其他部署:“此事只有赵氏子孙知晓,外人皆当你们已然殉国。” 此后贺兰皇后带着小太子避世而居。 百年后,关外窜起一大家族,名为贺兰氏,手中握有奇书,不受皇恩,不受君命,大有自立为王之势。 赵氏王族才惊觉当年是放虎归山,原来是贺兰皇后一场戏。 于是从赵源曾祖父开始,便开始筹措如何收复贺兰氏,可是去的人全都无功而返,甚至再不见人影,连尸体都没有一具。 而到赵源这代,才是真真有了些谋划。 邢沐妍或许当年恨迟青迟妍稍稍多一些,听见他用极其冷漠的口吻与她道:“阿妍,贺兰氏我甚是头疼,你帮我解决了可好?”那之后,她是恨赵源多一些。她要迟妍的命,他却让她去往关外招降前朝贺兰。他一次次将她调离京城,每次在她查出一些迟青的问题之后,他便一句话又让她四方奔走。他不让她触及迟家。 两年前她自行离开,勾起一抹笑,讥讽道:“这次又想出什么理由来,让我离开你的迟妍?”来不及看他一脸仓皇,便跳出窗外,仗着轻功从皇城之上掠过。他追不上,她武功是他手把手教的,可轻功不是,这么多年的江湖厮杀,一身轻功他早已无法企及。况且,贺兰谆曾经瞧她在他面前略显笨拙的轻功,嘲笑她:“怎么一身俊功夫,轻功丑成这样?教你的师父是希望你与敌人战到死么?” 邢沐妍皱了眉,怒道:“世上轻功能胜过我的早已没有几人,我必然是能逃开的!” 贺兰谆抬起一只手遮住嘴,呵呵笑了,明眸瞥了她一眼,当真是万般风情:“那你追我试试?”只是刹那间他便已经不在她的视线里,她提气去追,却早已被他甩开许多,只能瞧见几缕漂浮的衣带,缓缓停在树上,他一头长发散在身后,落在脚踝,站在树上看着她笑:“瞧瞧,这不是能追上么?” 她气得跺脚。 贺兰谆跳下来,盯着她气得抿成一条线的唇,两只手伸上去抹了一把,将唇角抹成一道弧,温声道:“莫气,我教你便是。” 邢沐妍与贺兰谆,起于赵源,止于赵源。 如今贺兰谆瞧见邢沐妍还能对她笑上一笑,然后说出个不痛不痒的条件便借人,当真是让邢沐妍心中愧疚更深。 而他借的人,居然是他身边护法,秦青。 说到贺兰氏,这个前朝贵族如今落草为寇,在玉门关大有自立为王之势,贺兰氏门主身旁的左右护法也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秦青是个喜欢穿一身青灰色长袍的青年男子,一双眼阴鸷地盯着人,却不喜说话。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来。 另外一名护法喜欢研究药物,对外是个阴狠的女子,可对内却是很温柔,名为李焕溪。邢沐妍进去之时,她每日喂她一些祛疤的药材,试图将她脸上那道疤给去掉。效果还是有些的,疤痕始终是淡了,却无法根除。李焕溪每日都对着她的一张脸叹息,有些愧疚地看着她。可最终是邢沐妍对她心存愧疚。 原本落霞山庄的人都觉得,李焕溪应当便是下一任庄主夫人。毕竟她对贺兰谆的一切喜好都了如指掌,而贺兰谆对她的一切关心都不排斥,在邢沐妍拜入贺兰氏之前,他的身边始终只有一个李焕溪。 人心原本是管不得的。 李焕溪瞧清楚贺兰谆的心之后,笑得凄凉,跪在他身前请求出庄。 邢沐妍将这一切纳入眼里,一颗心分成两半。一半在笑,瞧,你又向他希望的走近了一步;一半在哀伤,看,你毁了人家的幸福。不自觉地抚上脸上的疤痕,李焕溪是那么尽心尽力地对自己,可她却是另有目的。 在贺兰氏三年,让她一点一点更加痛恨赵源,为何她进来是要将他们带向覆灭?她开始动摇,赵源发觉有异,将她带离贺兰氏,停在她面前,一脸肃穆瞧着她,冷冷道:“你若是动了恻隐之心,要如何做事?”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拔剑对向他,怒道:“你这个帝王,当然无心!” 赵源只是微微皱了眉,微微侧了身子,四两拨千斤,她的招数在他面前从来不足为提:“贺兰氏若是谋反,你身为邢家人,当真能作壁上观?” 她冷笑:“你倒是还记得,我是被你灭门的邢家人!” 年轻的帝王眸色闪了闪,将她的袖里剑轻易折下,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却被她脚步微移,逃开了,见他嘴唇蠕动,便立即丢下那句讥讽,遁入夜色之中。 从此两年不相见。 再见便是生死相杀。 阵前情形已然有了不同,秦青立于石阵中央,指挥若定。石阵之上立了好几人,分管几方。传说周王在狱中参透八卦,继而衍伸出许多玄门妙法。 前朝贺兰皇后带着太子以及几名远亲隐居世外,同时也带走了藏于上书房的几本奇门玄书。 赵彻不知晓这些,等到贺兰氏崛起之时,赵源曾祖父才发觉贺兰皇后从皇宫中带走了一些重要东西。虽是些与治国无关的秘籍,但让皇家中人就这么看着它们落入前朝后人之手,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 还是少年的赵源与邢沐妍说这段时,称赞道:“贺兰皇后若不是敌手,我是很欣赏的,面对我大肃的开国□□皇帝居然面不改色谋算这些,且做戏做得这般真切,若为我朝皇后,必然也是要有她这般手腕的。” 邢沐妍后来醒觉,赵源喜欢迟妍,怕就是这般原因。 邢沐妍从没有什么手腕,魄力是有的,毕竟将军府出身的小姐,而且从小习武,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何能没有魄力?只是这些手腕,她当真比不得迟妍。 他喜欢,所以他放纵她在他面前耍手段,并且欣赏。所以不给邢家一个公平。 这些年邢沐妍很少思及这些,都是年轻时候脑中只有一个赵源时想的,这些年她的脑中只剩下了要杀了迟妍这么一个念头。 目光从赵源身上偏过去,望向石阵上立着的几人,轻轻浅浅地勾起一抹笑,眼底的湿意化作泉涌。 “父亲,我终于有一日可以站在万军之上,看你守卫了半辈子的地方。我终于有一次像个完完整整的邢家人。” “当日我邢家灭门,冤屈未雪,邢家军镇守玉门关今日横遭此劫,这所有的痛,我必在迟青身上十倍讨回来!” 李泰躺在尸体堆中,早已没了气息,李恒抱着他失声痛哭。 邢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却守住了这座城。 有贺兰氏在的地方,有他们的奇门阵法所在的地方,至少短时间内,可以挡上一挡。 这几人堆出的石阵只不过是先遣,贺兰谆借给她五十人,各具奇法,城门大开,剩下的四十几人捧着自己的东西陆陆续续地前来,赵源之前留下的五百兵士连带着城中守卫的两千五百兵士,全都跟在那四十人之后,听从指令。秦青立在中央,一时瞧着前方拦住欲闯的敌军,一时瞧着后方对阵法的补充。 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雨越下越大,砸在城墙上,淅淅沥沥的声响,混着低低的呜咽。 邢仲业脱下盔甲,搂住一旁嗓音嘶哑的妻子,面向无数战士身死之地重重跪了下去,哽咽:“邢仲业,有愧这些兄弟,只保住我一人算什么!” 柳茹儿揽住他往地下锤的拳头,抱在胸口,泪流满面。 为军中将士助威的那些男子女子,统统侧过头去,不忍看城墙下血流成河。 镇守玉门关的邢家军,护卫大肃江山上百年的邢家军,至此几乎全军覆没,只寥寥剩了一些伤兵,在城中看着城民的刹那而现的喜悦,心中不是滋味。 城中再无混乱奔逃之人,未逃出城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似乎听闻战场死伤无数,欢呼还未出口,便又沉默了下去。 邢沐妍混迹在还在努力破阵的鬼方兵中,手起刀落就是一颗人头,目光冷寒,黑亮的眸子映着血光,吓煞旁人。只见她脚步只是稍动,围着石阵最外围绕了一圈后跳上石柱,回眸扫视最前排的那些鬼方铁骑。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地突然倒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满腔的杀意在叫嚣,如何能停?只是咬牙低喃一句话,又跳了下去与千百鬼方兵厮杀起来。秦青斜勾的眸子从飞驰而来的赵源转到她身上,手指一挥,一块巨石将她与鬼方兵隔开。赵源冲进去将她拉进石阵,怒吼:“你做什么!” 邢沐妍反手一巴掌甩在赵源脸上,死死瞪着他,哭红的眼睛带了丝血丝,咬牙道:“你不给邢家一个公平,你是不是也不会给邢家军一个公平!就因为他是迟妍的父亲!所以你要如此护着他们父女为非作歹!让我邢家军尸骨无存以黄沙为墓身死异乡是不是!他们也有父母亲人!他们也是人命!” 赵源被扇得头都偏过去,那一巴掌显然使了狠力,目光微动,转为冷漠,回头瞧着她的时候一双眸子看不出情绪,冷冷淡淡:“他们参军之时,便已然知晓他们是这种下场,不过提前而已。” 不过提前而已? 邢沐妍浑身都在发抖,手都气得险些拿不稳剑,又一次拿剑指着他,是真的想要一剑刺下去,可是大敌当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沐妍才能够将手拿开,恨恨道:“我邢沐妍必在此生杀尽你所有所护之人!让你此生痛不欲生!你拿谁威胁我也都没用了,这么多兄弟,这么多条命,我还怕再多几条人命吗!” 他知她恨。 他瞧着她的眸子依旧辨不出情绪,英挺的面容在雨中有些模糊,他反抽出她的剑,在蒙蒙细雨中骤然闪出一道银光,一双黑眸沉沉看着她:“回去。” 邢沐妍手还停在空中,轻轻收了回来,双眸低垂,瞧着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道:“我纵然只有双手,也必然将杀我将士之人送下黄泉去陪他们!”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回去。”赵源脸色阴沉,冷冷道。 “你让我回去我便要回去么?凭什么?这是我邢家的将士,也是你大肃的百姓,你这个大肃的皇帝不放在心上,我这个邢家的余孽……” 赵源一语不发,将从她手中抽出的那柄手里剑钉在她的肩上,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凭什么?你忘了你当年可是当着你父亲的面指天发誓,此生只会追随我一人。奉我为主。许久不管你,这便忘了?你不过仗着一身武艺,我若是废了它,你还怎么杀?” 她张大了双眼看着他的表情,想从他冷漠的脸上瞧出些什么来,可是除了冷漠还是冷漠,鲜血从肩膀流出,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彻骨的寒冷。 她是他磨得最利的一把剑,如今她有了违逆他的想法,他便要毁了她。 她早已经什么都没有,若是一身武艺再失去…… “不――” 话音哽在喉间,赵源先她一步敲昏了她。抽出那把他为她造的袖里剑,无比留恋地抚摸着,眼眸中有着深刻的痛楚,俯下身,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淡淡道:“阿妍,我早已痛不欲生,可我必须活着,必须与你一道活着。” 秦青目光一直锁在这边,等到赵源终于抱着邢沐妍跳上来,才离开目光。赵源回头瞧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一眼,缓缓向城门走去。 邢仲业被柳茹儿的惊呼带回神识,随着她的目光朝着城墙下瞧去,便瞧见赵源抱着浑身是血的邢沐妍缓缓而来。 邢仲业立刻站起身来,叫道:“小沐!” 赵源缓缓抬头,一双眼眸冷得瞧不出情绪,淡淡道:“我带她回去,石阵方立,恐怕不够牢固,带些人在石阵中杀敌。”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踱着闲散的步子,走进城内。 这里原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呼哧岩惊觉军队竟然半点动不得,立即策马行至最前头亲自查探。 发觉玉门关下多了一堆石柱,混乱地摆放,却隐隐透着诡异。怔愣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铁青,胡子都气得似乎要翘起来,拔剑随手就砍了身旁的一个人,怒道:“一个时辰居然还攻不下只有几万人守城的玉门关!竟然还让他们等来了援军!” 那人躺在地上抖了一下,就再没动静。军师移了移帽子,懦懦跑上前来,看了一眼那个倒霉鬼一眼便转过去对着呼哧岩谄笑:“将军,我有法子。” 呼哧岩双眼一亮:“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军师摸了一把小辫子,眼睛打了个转儿,肃穆道:“他们的阵法精妙,若从石阵中过自然会被他们困住,可若是不从石阵中过……” 呼哧岩一巴掌打在军师脑门上:“蠢货!玉门关下面所有地方全部都是他们阵法所辖!从哪儿过!” 军师委屈地摸了摸拍红的脑门,这将军还真是不留一分力,叹了口气又道:“将军莫气,小的说的是,把那些石头毁了,便能攻城。” 呼哧岩来了兴趣,挑眉拉着军师走到一旁:“你倒是说说怎么毁?” 作者有话要说:赵源是我写的第一个渣男,我已经忘了写他的初衷,但莫名其妙的后遗症令我这么多年写了好多渣男…… 第9章 往事 邢沐妍醒来就发觉自己在房中,至于在谁的房中,瞧一眼那个正在脱她衣裳的人便知晓。他浑身带着一股湿气,脸色比平时都要苍白几分,应当是雨中淋的,也不知晓为何这么久也不换一套衣裳。昏迷前那股冷意还在身上,满腔惊骇还在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只能瞪着他,看他脱了她的衣裳,拿过一个罐子,拧开,手往里面抹了些,然后细细涂在被他一剑穿过的肩口。 赵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低着头仔仔细细涂着,许久之后才清清淡淡地开口:“这药不会留疤。” 邢沐妍撇嘴偏过头去,原本不欲答话,可是没忍住,冷道:“明明与胡拓给我的是同样的金创药,到你这儿就成神药了?” 赵源手顿了顿,面露诧异,她语气虽然依旧冷淡,可是不用他反复激她便能与他开口说话当真是进展不小。微微笑了笑,将她肩上伤口裹住,然后给她翻了个身:“胡拓不识货,你信他的话不信我的?” 冷嗤一声,邢沐妍转过头,眯着眼瞧他:“这么难闻的味道,你也不觉冲鼻子。” 赵源转过眸子瞧她一眼,复又看着手下她背上经年累月的细细疤痕,又抹了一些出来,缓缓涂着。 邢沐妍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停下来将她按住:“别动。” 她皱着一张脸,略微有些不耐烦,准备起身:“那些地方上什么药,浪费。” 赵源毕竟快她一步,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将她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边涂药边道:“用在你身上,都不浪费。” 邢沐妍不再说话,偏头盯着他衣裳上的玉佩。 龙凤锁,大肃帝后随身所带之物,是权力,也是尊贵的象征。他的是凤,而龙佩,如今在迟妍身上。思绪又飘远了起来。 眼前似乎是满堂喜庆,他与她的婚礼,没有百官朝拜,他说,想像平常夫妻一般成亲,拜父母天地,受亲朋祝贺,却不受万民尊仰。她信以为真。乐不可支地反复打量嫁衣,坐在新房里,犹自以为坠在梦中。 他身着喜服,缓缓走进,慢慢掀开她的盖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笑来。 她是羞怯的,这么多年与他在一起都没有脸红过,那一日却是红得跟晚霞一般。那是他与她说的,覆在她的身边,伏在她的耳边,低低地笑:“阿妍好美,脸红起来更美。” 他是喝了酒的,带了丝醉意,语调呢喃不清,却是搔着她的心口,一整晚,她脑中都是他的声音,低低唤着:“阿妍……阿妍……” 时值三月,窗外一树桃花,正自夭夭。 所有的喜悦,全都毁在了成亲后第三日。 回门之时,他说他跟她一起去,她不疑有他。 才瞧见父亲,便听他用那把叫了她一晚上的漂亮嗓子清清淡淡道:“邢将军,朝中有人奏你通敌叛国,你可有话说?” 之后的一个月都是混乱的。 混乱到,她现在都记不清,那天晚上,是他真的跪在她床前道歉,还是做梦。 应当是做梦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何会跪在她的床前?那时,她已是庶人,亦或者,已是死人。 邢后自缢储秀宫。 这是他昭告天下时的说辞。 可他与她都知道,她被圈在他的御书房,不曾出过一步。 她在他再一次大婚之时,偷偷跑出来躲在角落里看着他迎娶迟妍,将龙佩戴在迟妍身上,握着她的手,从百官面前穿过,缓缓踱上龙椅,扶着她一道坐下。 转过身离开,不忍再看,在御书房的角落,脸上不知何时淌了泪。 逃吗? 如何逃得掉? 她连走的自由都没有。她一身功夫为他所授,哪些弱点哪些罩门他带出来的兵清清楚楚,从禁军面前逃出这个囚牢?那是青天白日的大梦。 他用他醇厚的嗓子,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腹中是我孩儿,你如何能出宫?你要出宫可以,得把孩子生下来。” 他是皇帝,她必须遵命。 “在想什么?”赵源将罐子合上,发觉她盯着某个地方出神,动手解了她的穴,将她扶起来。 她低头,握住他那块玉佩,细细摩挲:“融融可还安好。” 胡拓告诉过她,没有人知晓太子究竟在何处,融融被赵源藏了起来。 赵源目光停留在那双抚摸着玉佩的手,神色闪了闪,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搂在怀中,脸蹭向她的脸,温声道:“这么想融融,为何不回宫瞧瞧?” 邢沐妍偏过了头,让他落了空,起身,身上不着一缕,就这么默默地从赵源身前走过,矮几上摆着一套衣裳,他喜欢的样式,素色束腰宽摆衣裙,也是,当年迟妍喜欢穿的衣服式样。她低头静默了一瞬,面目表情拿起了那套衣服,一件一件套上,准备走出去。 赵源盯着自己那双停留在空中的手,扯出一个笑来,抬眸盯着她穿衣,眸色渐渐深了点,拦在她正准备出门的身前。微微低头瞧着她,邢沐妍穿上鞋子都只到他的下巴,如今光着一双脚,只到了他的脖子处,一低头,正好嗅着发间香味。 忽然想起,儿时他一脸疑惑问邢沐妍:“别人家的女儿,都是一身香气,为何你身上全是汗水味儿?” 她红着一双眼睛瞪了他一眼,揉着眼睛跑开了。 再见时,她身上多了一丝淡淡的清香,从此再无间断过。 他说:“我以为,你是不介意的。” 她不言语,面带羞红。 她想在他面前,不仅是朝夕相处的君臣、兄弟,亦是一个女人。 她为他变过的,不止一点点。 “阿妍。”他叫住她。 邢沐妍的稍稍抬头,这么近瞧他的脸庞,依旧觉得摄人心魄。美则美矣……如此俊朗的男人却不是她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邢家军令牌,为何会在你身上。” 邢沐妍暗暗笑了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明明就是别有目的,为何总是做得这般深情?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那个人是天下地上无双的美人,大肃的迟皇后,容颜妍丽,秀美无双。 转了方向,走向自己之前的衣裳,翻出那道令牌,扔到他怀中,一溜烟动作,瞧也不瞧他一眼:“给你,从此以后我身上再没有你想要的,你也不用再跟着我。” 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他在身后道:“你身上的伤,好好擦药。” “呵,不劳牵挂。”再无多话,邢沐妍一脚踏出屋门。屋外一片阳光大好,雨后天晴的土地带着泥土的芳香,却无法洗刷,满城血腥味。 脚下踩着的土地还有湿意,润润的,脚掌很是舒服。 “脚下易受凉,你方才受过伤,却又如此不爱惜自己。”温温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让邢沐妍浑身僵硬。 她最不愿见的几个人之一,她最愧对的几个人之一。 李焕溪。 那人一身粗布衣裳,很是平易近人,任凭谁也想不到这竟然便是与鬼面秦青同为贺兰氏护法的李焕溪。她身上斜挎着一个箱子,此时瞧着像是江湖中游走的赤脚大夫。 兴许是知晓邢沐妍为何不愿转过身来面对她,李焕溪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平和的脸上带着未褪的愁:“有这么害怕么?我从未怪你。” 可她怪她自己!原本那么好的两个人,如此般配的两个人。猛然抬头,瞧见她眼眶有一丝发红:“你……” 李焕溪了然,不自在地抹了抹眼睛:“家兄方逝。” 玉门关近来过世的人何其多。邢沐妍心中更是一痛,是她无能。 李焕溪见两人相处实在尴尬,虽她早已不介意,只是邢沐妍心中尚有心结,于是只好道:“你还是先休息吧,城外好得很,主上……派秦青过来,必然是要这里完好无损的。莫要太担忧,倒是你自己的身体……即便是江湖儿女,也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她的身子?邢沐妍低头咬唇,余光瞥到肩膀,方才绑好的绷带勒得她的皮肤实在是痛得很,可再痛……他都不介意了,她介意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先出手伤她,第一次如此狠绝,不留半分余地地伤她。 此刻方知,那时在扬州,他不过让着她,才让她有机可乘。 他若是想动手,真不知道有谁可以拦住他。 “不碍事,只要活着一口气,把该做的事情做了,身子如何,又重要么?” 有些事情李焕溪也是听过一些传闻的,她低低叹了口气,而后掏出一罐药来,塞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金创药,即便不在意自己身子,该养的伤还是得养,该上药的地方,还是得上。” 邢沐妍再拒绝就真的太显二人疏远,索性收下。 又听她道:“皇上于你,当真是用尽心思。” 邢沐妍微皱眉头,正欲反驳,却见她一言不发走进房门。 还是有些好奇的,往那边的方向偏了会儿头,听见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谈话后离开。 里头的李焕溪却是真正叹了口气,道:“即便你是皇帝,即便如今我是军医早已不是贺兰氏护法,我也还是不愿听你差遣。” 赵源靠在床榻上,微眯着一双眼,盯她半晌,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哦?” “你再如此下去,护心丹再多又有何用。”他的反应实在是让人不舒服,李焕溪不自觉便抬高了音调。 赵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冷笑:“贺兰谆的人,来关心朕?朕若要死,你大可以告诉你的贺兰主子,看他……能否从我手上拿走什么东西。” 简直油盐不进,李焕溪怒气烧到了脸上,扔下一罐药给他:“若是你死了,邢将军必然逃不过一死,我算是救邢家兄妹!”正欲迈开步子离开,却见赵源从一旁勾过一卷绷带,掌中凝起几分真气,灌在绷带中,扔出去似游龙缠在李焕溪腰上,手再一收,便见李焕溪倒在赵源身上。 赵源眸子神色真真假假,手轻轻握住她的纤腰,低头在她耳边道:“贺兰谆拿不走我任何东西,包括我的人,而我,可以要了他身边的什么人,你说是与不是?” 李焕溪羞红了脸,却霎时面色阴狠起来:“无耻!” 赵源另一只手握住她做小动作的手,她手中的银针随即掉落在地,将她往他身上再带了带:“我便是无耻又如何?李焕溪,你逃得掉么?” 李焕溪身后似乎冒着寒气,在她轻微的动作被他识破之后。 这个人的警觉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强,若是贺兰谆与他对上…… 赵源手似乎都没动,只是轻轻收了回来,却见李焕溪被狠狠推了出去,他两只手枕着头,淡淡道:“纵然只是几招,你应当也看得出来,贺兰谆并非朕的对手。告诉他,莫要觊觎他不该得的人。” 他说的谁,再明显不过。 贺兰谆自懂事以来,这么执着想要的一样东西,或者说一个人,邢沐妍是第三个。前两个被他花了无数代价弄到了手,而这个人……他要与皇帝对上。 她不甘心,她的主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他想要的东西,都该好好放在他面前:“可若是邢姑娘自愿呢?” 那人回答甚是清淡:“自愿?不是朕的意愿,她怎会自愿?” “纵然你是皇帝……” 赵源轻轻笑,低淳的笑声飘在空中,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东西,笑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朕是皇帝又如何?朕与她的关系,你们又如何能明白。” 赵源之于邢沐妍,是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是我写的,虽然赵源说的没错,但我仍旧要说,赵源是大猪蹄子。 回忆不会多,不会太费笔墨去写他们以前的事情,因为我不想写女主煞笔的时候。 寥寥几笔带过已经是我最大的容忍。 第10章 石阵 鬼方不断来人闯阵,邢仲业将柳茹儿交由胡拓带离城墙,便费力凑了八百精兵深入石阵之中。也不正面交锋,只是躲在于自己而言安全的地方,伺机而战。 呼哧岩瞧着一批又一批前去赴死的人,面色依旧沉静,军师的那番话似乎是给他吃了定心丸,让他无比安心,甚至嘴角有些兴奋地弯起。只不过听他几句话,便已然在脑中勾勒出胜利的景象。他派去的鬼方兵每次不过五百,却从不间断,一夜过去,已折损精兵三万人。于四十万大军来言,不过一成。 邢仲业带人打了一夜,已有些疲倦。正在苦恼对方的车轮战,却听风中传来秦青压细了的声音,阴狠狠笑道:“成了。” 什么成了?邢仲业四下环顾,最后只能将视线落在他只能大约看出些蹊跷的石阵上,有些茫然。秦青手一挥,内力牵引着,一块大石将邢仲业从阵中托起来,拉到他身边落定,未等他站稳脚步便走上前拱手道:“将军瞧我们主上送上的礼,可还好?” 邢仲业只顾着踉跄,听闻此么,正欲问什么礼,目光一飘,这布满疆场的乱石完完整整呈现在他的视线中,这是一个极好的位置,能够将其中的门道大约看个清楚。黄沙铺就的疆场如今在巨石的分隔下,隐现一种图案。 他一眼望去,只觉震慑心魄。 目光所及,是四十九人坐落四十九个点,之前尚不知那些点是何用意,可如今瞧这些石头摆出的图案,只能感叹:“这份礼,确实大了些。” 文王狱中得八卦,后流落山林隐士之手,前朝引入不少隐士为官,收录不少珍奇秘本,八阵图,便在其中。后来被贺兰皇后一并带出。 秦青撩了撩衣袖,阴骘的眸子总算闪过一丝亮光:“在下才疏学浅,不能将八阵图完整摩出,只能建个类似。此阵名为天罗,不过在下自行琢磨的阵法,原本上不得台面,却能唬唬那些蛮兵。” 如何上不得台面!邢仲业见秦青如此自贬,不好再夸赞,只得再抱拳道谢:“邢某谢过贺兰庄主,只是,邢某这个人情不知如何还,今后若是贺兰庄主有求,邢某定当尽力完成。” 秦青摆了摆手:“邢姑娘已经与主上有约,邢将军不必客气。” “小沐?”邢仲业皱了眉头,似乎带了些不满。 “主上与你们皇上唤邢姑娘都是‘阿妍’,却不知她的哥哥叫她是‘小沐’。”秦青对他的不满仿佛视若无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提道。果然让邢仲业沉了脸色,一双剑眉微微皱起,薄唇也紧紧抿住,默然不语。 这样的表情或许就是提醒秦青他套不出什么话,只是邢仲业的反应看在秦青眼里,略略一思忖,心中便是一片清明。 邢家与皇族恩怨,似乎比他们所知晓的还要复杂。 虽解不了所问,秦青依旧很好心给了邢仲业答案:“邢姑娘与主上早年相识,如今既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亦是邢姑娘用一些东西换的,”见邢仲业脸色愈加不好看,又立即道,“都是邢姑娘心甘情愿,主上未曾迫她,也不会迫她。” “若是你们迫她,她也会答应。”邢仲业神色莫测,淡淡道,“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习惯了。” 再不欲就这个话题谈下去,邢仲业瞧着对面被黄沙迷蒙了身影的鬼方大军,指着那支高高飘扬的军旗,道:“呼哧岩未走,不知有何打算。” 秦青原本就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更是诡异莫测,只是轻嗤一声:“怕是要破阵。” “先生可否有把握,保阵不破?” 秦青轻轻摇摇头,长袍一掀就地坐下,抚了抚眼角再阖上眸子:“此阵并非无坚不摧,要破并非无法,只不过……他们要做那些事情,还得好好准备准备。之前呼哧岩派人进攻,不过让你们不得安歇,稍后便没有体力再对阵。” 一番话说得原本就担心的邢仲业更加担忧:“那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等他们破了再说。”闲淡的话从秦青口中说出,又是一番诡谲。 邢仲业面对敌军来犯,没有法子应敌,既然秦青有办法,他纵然心忧,此刻也只能相信他。 呼哧岩还未放弃阻挠,派出的兵渐渐多了起来,似乎传达了一种势在必得的讯息。 邢仲业带的人有限,被连番挑衅,支持下来的只剩两成。其余人,或伤或乏,实在不能继续抵挡。 或许是呼哧岩这一连续性动作,让秦青心中有些不痛快。再度巡视一圈天罗阵,确定已无大碍后,对邢仲业道:“将军可以带领兵士撤退了。” “可……”不是他不相信秦青,只是这阵法再如何玄妙,如何能抵挡对方大军铁骑? 秦青语气甚是闲淡,满不在乎:“既然阵已成,便已有万般变化困于其中,他再多人,除非将我这些石块碎成粉屑,否则,我便担保呼哧岩没这个本事过此地半步。” 邢仲业既得秦青保证,放心将此处交与他,从石阵中出来,爬上城门,鸣金收兵。 他带出的八百精兵未损一人,在邢家军所剩无几的境况下,实在让他欣慰不已,于是下令,若此次能扛过去,便好酒好肉庆祝三日。一时间众人又是一阵激情澎湃。 且不说邢仲业手下将士瞧见天罗阵隐现八卦之图时如何情绪高涨,单单呼哧岩看清楚石阵玄妙之后,原本的把握,也已去了三成。军师原本在忙活破阵事宜,被呼哧岩叫回来看看这个已成的阵。军师将天罗阵纳入眼中后,先是瞪大了眼,满脸惊讶,而后沉思半晌,最后蓦然一笑。呼哧岩早已有了些许不耐,原本就脾气暴躁,看着这个从中原来的军师在他面前一句不吭单单变了这么多表情,火气冒上来,一脚踹过去。踹得他在地上滚了几圈,皱着一张脸爬起来,又挂上令人生厌的笑容,道:“将军莫要着急,待小的前去调整调整,必然将这个碍事的石阵给破了。” 呼哧岩简直是鼻孔出气,一身盔甲都震得发出声响,两撇胡子翘了翘:“哼!你最好在今日午时之前让这鬼石头在本帅面前消失!” 陈琳低头哈腰,帽子都已经低到呼哧岩的肚皮处:“是是是,小的必然竭尽全力,让将军回营休息过后,再也瞧不见这石阵。” 呼哧岩对这回答甚为满意,抹了一把两撇胡子,点头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如若我回来还未曾见到那些鬼东西消失……”话到最后,压低的声音已然带了丝暴戾威胁的味道。 陈琳很合时宜地浑身一抖,呼哧岩瞧他如此害怕,既是鄙夷又是满意地冷哼一声,带着一身铿铿锵锵发出声响的盔甲扬长而去。 陈琳在原地低头了几乎有半盏茶时间,等到那阵盔甲的响动已然远去许久,微微佝偻的背慢慢挺直起来,再抬头巡视四周之时,周围人遇上他的视线便立刻低下头去。 呼哧岩不知晓陈琳在这军中威名,这一个个将士可是知道得很。 一旁主帅座椅上,落下了一样物事。 呼哧岩骑着马离开,嫌主帅座椅抬着走甚为麻烦,便留在了这里。 而陈琳几乎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这个之前呼哧岩霸占了许久的位子上,抬头扫过周围一眼,一双通透的眼眸在白净的脸上,有几分天真,更有几分令人不安。他的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与其他中原人相比,实属异类。 他从臀下拿出那样东西,眸子一转,突然笑了。 一枚玉佩,略微有些残缺,质地算是极好的,通透明亮,因为年久,多了些温润的水色。 “好玉。”陈琳口中仿佛在由衷感叹,眼眸中却露出一丝邪戾,“将军有如此好玉,必然是受大阏氏喜爱的,那些传闻将军失宠的消息,必然也是不准了。” 看似自言自语,周围的兵士却都一一附和:“是!” 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近来做的事情,发觉想做的都做了,如今已尽人事,只待对手会如何应对。陈琳满意地笑了笑,极其温和且良善的笑容,却让周遭的士兵后退了三步。他蓦然正身,冷冷道:“交待你们的,都做好了?” 面前几百人不敢怠慢,立刻站出几人来,向陈琳行礼:“报告军师,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军师一声令下。” 陈琳看了一眼石阵,转过视线时,唇角一抹笑意一直未散:“减些分量。” 几人面面相觑:“这……” 陈琳踱到那几人面前,挨个审视一遍,还是笑着道:“怎么?不愿意?” 几人连忙摇头:“不敢,军师吩咐之事,不敢有丝毫怠慢。” 陈琳却摇了摇头:“啧啧啧,可我就是要你们怠慢一次。” 其中一人终究还是年轻气盛,站出来质问:“为何要如此,身为我族勇士……”话音未落,身首异处。 陈琳一脸笑意:“怎么?还有人有疑问?” 整座大营顿时阴沉下来。 那几人再不敢说什么,预备退下,却又听陈琳叹了口气道:“等这场仗打完,你们便知道了。呵呵,你们这些榆木脑子,怎么可能想明白。” 他们的确想不明白,却碍于他的手段,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做。几百人轰散开,一炷香之后再回来,已然是推着几车硝石和硫磺。 陈琳看了一圈,仔细检查过后,皱眉摇了摇头:“少了一样东西。” 从中走出一人来,人高马大,却不得不为了迎合陈琳弓下身体:“敢问军师少了什么?” 陈琳思索了一番,瞧了一眼四周,盯上远处一片林子:“砍几棵树来,烧了,烧成木炭,莫烧过了头。” 男人领命而去,留陈琳一人望着远处飞扬的尘沙陷入沉思。许久之后,露出一抹轻巧的笑意。 大肃军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气氛却依旧沉重,一个个将士虽然守住了城,可死去的朋友实在太多,这一场仗打得实在是艰难,活下来,几乎并没有活着的喜悦,有的是为那些死难者而感到的不平怨愤。 邢沐妍走在军中,四处打望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等遇见邢仲业停下来之时,才发觉,一张努力笑着的脸已经僵硬。她努力想要往好处想,努力想要让遇上的人振作起来,可是到了最后依旧不能忘记那些血色,一张脸笑得无比丑。 邢仲业看见她的一瞬间,脚步便停了下来。目光有一瞬间的飘移,不敢直视。雨后天青的日光甚至显得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眶中漫出了些水气。 眼角瞥见她光着一双脚在军营中四处走,皱眉冷声道:“为何不穿鞋?” 邢沐妍愣了愣。眼前这个被风沙侵蚀得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人是她最好看的二哥,只是十年未见,她便快要认不出他来。想到这里,才又惊觉,原来已经十年未见,从他们兄弟三人被放逐边疆镇守国土之后,她便再未见过他们三人。甚至另外两个哥哥的葬礼也没能露上一面…… 那个时候,他们在镇守边疆用生命来换国家安宁的时候她在哪里?她在中原武林,为当今的皇上招降武林盟主。而当今皇上是造成他们兄妹四人如今境况的罪魁祸首。她的二哥一直厌恶这个皇上,而她却依旧做他的尾巴,显然,也是会让她二哥厌恶的吧。 静默了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二哥。” 如此轻淡,如此小心翼翼,让邢仲业一颗心重重地一颤。 他是她的二哥。 她从小最喜欢黏着的人,她在遇见赵源之前觉得长得最好看的人,被她一天到晚挂在身上让他抱的人。 如今却对她比对手下将士更为冷淡,偶尔听闻她的消息,也是嗤之以鼻。仅仅只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一直做着的一件事情――追随赵源。他以前甚至是很乐意她追在赵源身后,放弃粘着他,可是在邢家灭门之后,他不解。即便赵源只是按章办事,并未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是他看不惯,他们邢家忠君百年,却落得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家破人亡,四兄妹天涯相隔,十年间从未见过一面,都只是因为那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即便证据确凿,在他眼中,依旧是莫须有。 而她,却在邢家大变之后,依旧跟在赵源身后。这才是他最不能理解的事情。 诚然,他们邢家人因为忠君百年,做不到弑君,做不到叛国,却并不代表他还能够像年少时一般礼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中之龙。而她,却依旧跟在他身后,如同儿时,在他眼中似乎别无二致。更可怕的居然是她弑君,他恨是恨了,可他做不到违背邢家百年祖训。 他越发地不理解她,邢家因赵源而灭,她为何还能够像以前一样,为了赵源什么都能做?邢家永不会叛国,她又为何在鬼方大军压境之时刺杀大肃当朝皇帝?她很矛盾,而她的所有做法在他看来是完全不能理解的。就因为这些,他记恨了十年,从她还是个新嫁出去的回门媳妇儿,到了现在这个连面都不敢在众人前露的女人。 他心有不甘,她这些年又有多快活? 她脚步动了动,却在他冷淡的目光中退后了半步。看着这半步,邢仲业眼角一酸。她十八岁以前,生命里只有赵源和邢家,十八岁那年,邢家因赵源而灭,十八岁以后,赵源是别的女人的,邢家也不在了。 被捧在手心里的人,在她十八岁那年,跌入地狱,还得不到亲人的慰藉。 他终究,还是太固执。可无论多固执,身体里流淌着的血在为那个他疼了十八年的妹妹而悲伤。微微叹了口气,张开了手,终是向她敞开了怀抱。 “二哥!”几乎是他张开手的刹那,邢沐妍扑进他的怀里,泪流满面。多年的委屈,似乎只有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才能好好发泄出来。 邢仲业轻轻拍着她的背,久经风霜的脸上多出一抹笑来,像他少年时一般宠溺,在她耳边轻轻道:“莫哭,莫哭,再哭下去,我们家小沐就不好看了。” 从赵源硬生生在她名字后缀了一个“妍”字之后,赵源再未称过她“小沐”。而在她之后知晓了赵源与迟妍的恩恩怨怨之后,每次他唤“阿妍”,都让她有种讽刺感。在心底,或许她只愿意听他叫她“小沐”,那是属于她的名字,与迟妍不同。听见那个久违的称呼,邢沐妍渐渐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一般。 邢仲业无奈的笑,眼角也滑下一滴泪。 十年暌违,天意或者人为,总归是分离两地。再多怨怼,这一刻正面相对,也都化作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当年思维比较活络,什么都敢写,改老婆名字这种男主也无所畏惧地写了出来。 第11章 王不见王 邢沐妍甚少哭。 儿时被父兄教导:“将军府的小姐,就要有将军府的骨气,人前万万不可露出软弱来。” 那时她似懂非懂,心里稍稍不痛快,依旧是嚎啕大哭,哭得邢仲业手忙脚乱。 她有些毛病,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待在一起,三个哥哥中邢仲业最好看,最合她的眼,于是她便只要邢仲业抱着她四处耍,连爹娘都不要。 邢白炎偶尔能将她抱在怀里,便与夫人逗趣:“小沐肯让我抱抱,还真是赏脸。” 等她遇见赵源之时,她将邢仲业也抛弃了,日日只肯跟在赵源身后,挪着小身子,跌跌撞撞。邢仲业看着心疼,她却捏着小拳头唤:“漂亮哥哥。” 彼时她才四岁,便已唯赵源是从。 赵源也没比她年长几岁,实在被她缠着没法了,很无奈的也会抱抱她,抱过之后便会教她:“小沐四岁了,自己走走好不好?” 心满意足的邢沐妍自然很听话。后来又死皮赖脸几次,渐渐不再缠着别人抱。乖乖地跟在赵源身后,看他跟自己爹爹学武。 赵源空了会与她说话,等到稍大些,已经能懂事,他问她:“宫里你这般年纪的小女孩,遇到些事情总是要哭上半日,等周围的人都受不了了,方才止住。” 她看着他的那双眸子很是认真:“你觉得那些人讨厌吗?” 赵源摇了摇头:“不讨厌,却是觉得甚是烦人。” 她点了点头,转过眸子,不再看他,状似无意:“恩。” 赵源一直以为,她也觉得那些哭闹的孩子很烦人,也觉得邢沐妍不流泪不像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很是欣赏。后来邢府被他抄家灭门,她在十年间睡梦中偶尔流下的泪水已然让他心神俱裂。这样一个从不流泪的人,必然是痛到了心里,恨到了骨子里,才会挤出几滴泪来。 而如今看着在邢仲业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方觉得,往日真是大错特错。 她邢沐妍并非不会哭,只是不会在他赵源面前哭。 以前她有些怯懦地问他怎么看那些哭闹的孩子,原本不过找机会探询他的喜好,并非闲暇时的谈心。 她为他变成一个能够担当“将军府”这个名头的人,他将她磨得没了原本的性情。 邢沐妍,三个字在朝中被人恨得牙痒痒,在江湖,与男人齐名。 有一段日子里,他真的快忘了她其实是一个女人,一个喜欢了他十多年的女人。 他站在侧方的房屋之后,看着在石子路中间相互依偎的两人,心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周围不时有人向缩在邢仲业怀里的邢沐妍投来目光,被邢仲业还以温和的笑。兴许有人误会了什么,将柳茹儿叫了过来,柳茹儿来时还怒气冲冲,指着邢仲业就骂:“邢仲业你真的好大胆子!” 邢仲业简直哭笑不得,又怕柳茹儿动了胎气,推了推怀中人,邢沐妍又抽泣了一会儿似乎发觉情形有些不太对劲,忙退出来,原本遮住脸的轻纱被她拉上去直接连眼睛也遮住。 “二哥,我是不是很丢人。”她在一旁低头轻轻道。 邢仲业忍住笑意:“恩,有那么一点。” “有多少人知道我是邢沐妍?” 邢仲业想了想,道:“应该没几个人了。” 见过邢沐妍的人,知道她是邢家小姐的邢家军,在战场已经死得差不多。 邢沐妍拉着轻纱,环视周围一圈:“我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邢仲业想说可能来不及,可是邢沐妍动作比什么都快,刹那间便不见了人影。似乎是朝着树林去的,有人大叫一声:“那个女人跑了!” 看样子是准备追过去将她带回来让两人站在将军夫人面前好好听候发落。 邢沐妍爱面子,邢仲业也不想丢人,皱眉抚了抚额角:“别追了,她不是什么我偷藏的情人。”拉过柳茹儿,顺了顺她的气:“你有身孕,别老生气,那是小沐,我与你说过的妹妹。” 柳茹儿满脸怀疑:“若是你妹妹为什么要遮脸?” 邢仲业眸光黯淡下去一瞬,立刻漫上一丝狠戾:“若不是因为一个人,她不必这般。” 若非柳茹儿跟在邢仲业身边已有几年,她必然不知道他如今说的是谁。这些年偶尔也听他说过一些事情,如今瞧他表情,便知晓他说的,只能是当今皇上。 柳茹儿原本也是待在京城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听过,比如当今皇后是皇上的第二任妻子,皇上的发妻已死。遇见邢仲业后知道,第一位皇后没有死,再多的,邢仲业怎么也不愿多说半个字。可是她知道,即便那位皇上在天下人看来似乎是宅心仁厚留了他们一条生路,邢仲业心中也没有半分感激。 他们邢家人恨迟青?不,奸臣哪朝哪代都有,最气愤不过,上位之人不辨忠奸不识贤佞。若非忠义阻拦在前,他必然会一解胸中愤懑之气。 可如今,他只会轻轻搂着她,稍稍叹息:“你不要知道这些恩怨,开开心心活在我身边便好。我安心守着边疆,他们的事情我们不要去管,也没有能力去管。”没有说出口的,是或许有一日,他安心守在边疆,也可能成为被丢弃的棋子。 迟青三番四次做手脚,想将他们除去,赵源却暗地设局保住了他,不过因为他心中还有邢沐妍。那年他秘密进京,从赵源口中也大约听懂了一些,若是他也不在了,邢沐妍怕是不会再听赵源的话。 这其实是个好买卖,他不活了便是,至少能够换他们一家子的掌上明珠一阵安宁。赵源又道:“若是你不在了,我便再也不会放她一个人在外逍遥。” 听起来似乎是很执着的一种心情,只是他心中有几分悲凉。 邢仲业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基于这位帝王心中有邢家女,若是他心中没有了邢沐妍,又或者他心中邢沐妍的份量轻了,他不会再犹豫。 成王败寇而已。 那是邢白炎被处斩之前,迟青夜访将军府丢下的一句话。 他不羞于承认他做过什么事情,甚至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不过放纵内心欲望而已,只是一点点野心,算什么? 邢白炎不能理解他,邢仲业更不能理解他。 迟青最后叹息般的说了四个字:“刚极易折。” 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纵横沙场许多年,邢白炎只会认为,男儿家的骨气一定不是虚与委蛇。 兴许就是他这一身的傲骨,让那些污泥中挣扎的人看不惯了,嫉恨了。 柳茹儿终归是相信了一些,又嗔骂了两句,挽着邢仲业离去。却在远离时,悄悄回头朝着邢沐妍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她是孤儿,嫁给邢仲业,也从未见过他的亲人,如今这唯一的一位,却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脸。还是略微有些遗憾的。 军营旁不远有一处树林。 雨过天晴之后,林中的微风带了些湿冷,邢沐妍走了一会儿终于觉得鼻子一痒,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踩进泥土里,正在犹豫是多享受一会儿这种清凉感觉,还是把脚抽出来别弄着凉了,又是连着三个喷嚏打出来。 结果最后一个喷嚏打出来的瞬间岔了气,邢沐妍顿觉胸下刺痛,强忍着痛楚扶着一旁的树干缓缓蹲了下来,努力调整呼吸。 “呵呵呵,阿妍,你什么时候打个喷嚏也能岔气了?”从林中深处掠出一道紫色身影,长发及脚踝,散在身旁,肌如凝脂,眸似星辰,唇红齿白,唇角若有若无轻轻勾起,一张绝色脸含笑凑到她面前,盯了一瞬,脸色微变,“怎的脸白成这样!” 邢沐妍偏过头,汗滴便缓缓从额角滑落,待看清楚来人后,愣了半晌,忽然间想到这里有个要他命的人,大惊喝道:“你为何在此?!” 贺兰谆一脸笑意早已不见踪影,沉着脸伸过手扣住她的手腕,摸着脉象。 “又受伤了?”语气三分凛冽,想了想,又埋怨道,“前两日见你,就是一身伤,今日再见,你又多添了几笔,嫌命太长是不是?” 边数落着,边拖着她往林中深处走去。 “谁伤的?” 邢沐妍不答,他便大略猜出来一些。她如今的功夫在江湖行走,打不过还跑不过?能让她不愿跑的,只有一人。 渐渐离军营远了,扭头再也瞧不见那些军营上方飘舞的旗帜,因战事而紧绷的心情,也稍稍有些放松。 林子其实不大,只是这片林子过去再走一条小路,是另一片大树林,那里兴许都能埋伏下十万兵士。在西北方向有这样的一片树林实在也是少见,几乎就像是这西北黄沙中一片世外桃源。 贺兰谆拉着她边走,边道:“若是玉门关失守,你们兵败流走,在此地埋伏,必将其一网打尽。” “为何如此自信?” 贺兰谆回头瞥她一眼,淡笑:“敌军将领是谁?” 邢沐妍回之一笑,却不作他言。 众所周知,呼哧岩有个名号便是草包元帅。若非有大阏氏这么一位强大后台,鬼方勇士如此多,哪里轮得到他当台前。若以此设计,兴许还真能反败为胜。 只是贺兰谆能想到,赵源便不会想到?邢仲业不会想到?一个在朝堂上揣度臣子的心思多年,一个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这些东西恐怕早就没有漏下。不这样做,一定也是有原因的。 贺兰谆当她已然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就够了。又走了一些距离,在一间小竹楼停下来。 那间小竹楼修得很简陋,略略看去,也就只有一间房,摆设都没有,就放了两桶水和一些食材,房间一边是锅灶,锅灶旁就是桌子,而另一边就是一张木板床。 “你……就住这儿?”邢沐妍偏头打量了一番他,依旧是一身锦衣华服,银紫的长袍穿在身上,腰间又是一枚千载难逢的古玉,活脱脱一名王孙贵族。他从小娇生惯养,不比她粗手粗脚,与这屋子的简陋一对比,便知道两者不搭。他庄中的仆人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好用供着他,生怕半点怠慢,如何看得他在这里受这种罪? 贺兰谆面上浮上一层淡笑:“我亲手建的,只能建成这样,我没与庄中人说。” 敢情又是一个偷跑出来的。邢沐妍额角的汗又多了几滴。 将她带到屋子里休息,看着那道面纱,隔着面纱抚了抚她的脸,放下手的时候顺手便将它扯掉了,她手伸过来自然没拦住。等她额角又冒出几滴虚汗,才想起她身体不适,将她搂在身前,手掌抵住她的后背,缓缓输着内力:“你两次都在他手下伤成这般,虽未伤及肺腑,总是于经脉有损。他如何下得去手?” 她怎么知道他如何下得去手?每次反应过来之时,都已经血流满地。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一瞬,转而满脸怅惘。 “偶尔我会想,那一剑我又是如何下得去手的。如此想想,便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实则很是公平不是么?我能杀他,他就能伤我,谁都没有占便宜。” 说得似乎没有半点感情,可贺兰谆听在耳里,分明有几分震颤。手掌微微抖了抖,被她发觉了,抬头只瞧见他低垂着一双眼,明亮若灿星的眸子被眼睫遮住,有几分低落。邢沐妍心头一紧,忙开口道:“你……” 他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你还是喜欢他的。” “我恨他。” 他又笑:“你真的可以杀了他?若这世上没有婆罗果,你还能在他的剑刺向你胸口的时候刺穿他的胸膛么?” 邢沐妍怔愣住,默然。 他淡淡地笑着注视着她,就那么看她发呆。许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一旁的灶,在灰里挖出一个小锦囊,抖了抖灰尘才回到她床边,打开锦囊里头是几颗药丸。 “焕溪让我给你留着。” 邢沐妍偏头看了一眼那几颗药丸,又是一阵愧意漫上心头。 赵源年少时血气方刚,原本身体就不比一般男人强壮,仗着学了一身功夫,喜欢在外惹是生非。多数时候是与一些武林人,那些人比划起来向来不留情面,于是常常一身伤,只是那时是个太子名号,私底下胡来,也不愿让人知晓。她悄悄随着他进宫,找了老御医,寻来一些方子配了些药,藏在身边。 老御医与她相遇时,有些巧合,见她只道颇合眼缘,让她随意提个要求。她便问老御医:“可有带在身边急救之物,若重伤之时保证一时不会立刻身死之药。” 老御医捻着胡须,神情古怪瞧了她一眼,才道:“有是有,只不过,功效大,毒性也大。” 邢沐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老御医拿过来的药。毒性以后慢慢去除便是,若是当时重伤来不及救治就真的才是后悔死。 之后她离宫之时,老御医颤颤巍巍走过来硬是塞给她一瓶,里头有十颗。她只有十次濒临死亡的机会。可是江湖上,刀枪不长眼,哪里只有十次徘徊死地?她硬是撑过来,再到贺兰氏之时,她身上还剩一颗,李焕溪拿过去研究了一会儿,配出来类似的药丸给她。不多,也不少,三十颗,以她如今的身手,保管她能够活个好几十年。 预备坐起身来,被他摁住,捻住一颗药丸,放在她的唇上。那双美煞旁人的眸子就这么看着她,微微带笑,更多的深意,她不愿去想。几乎是被他迷惑着张开了唇,吞下那颗药丸。手指还在她的唇上流连一会儿,才缓缓离开。 他不隐藏对她的想法。一双眼睛满满都是情谊。 其实邢沐妍的确没什么可以介意的,只是…… 她眸光闪开的一瞬间,贺兰谆眼中的神色皆已敛去,仿佛老友一般的语气,谈论家常:“你脸上的疤,又淡了。” 她淡然:“哦,兴许是年久了。” 他想了想再道:“你来落霞山庄找我时,脸上的疤还没这么淡,莫不是你受伤时,焕溪又帮你配了什么祛疤生肌之药?她在这些地方总是很执着。” 邢沐妍点了点头,蓦然想起赵源那一句叮嘱,刻意的漠然,却带着一丝颤抖和急切。 “记得擦药。” 军营外,赵源瞧着邢沐妍消失在林中,想追上去,却失了她的踪迹。他跟不上她的轻功,这让他很气恼,更是着急。又不愿大张旗鼓去找她,只好坐在树林外,一个人静静等着。 又遇见李焕溪。 她从林中走出,赵源先是疑惑,而后脸色变得铁青。 “你怎么在这儿?”李焕溪几乎是顺口问,问完才发觉他脸色不对劲,准备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声音低低的,尾音有一些上扬:“你又为何在此,恩?” 见李焕溪不说话,他冷笑一声:“我让你与贺兰谆带话,你却是带到林子里来了,想来,你们的主上也在那儿。”摔开她的手,一拳打在一旁一人粗的树上。狠戾的目光又投向林子片刻,只一眼之后,他便转身离开。一身肃杀之气,让李焕溪退避三尺,惊在一旁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武力值初始是赵源>贺兰谆>邢沐妍,后来嘛…… 第12章 交易 李焕溪还因赵源骤然之间澎湃的杀气而在原地惊愣,赵源已经走远了。待心神回转过来,她又追了上去,问了一句本不该问的话:“为何不进去!” 即便她已经不再是贺兰谆的左右,她也绝然不会做任何与他有害的事情。她离开,事关情意,她护佑,事关忠诚。可是看见赵源如此愤怒的那一瞬间,有些心底的怨气被激了出来,那是被她刻意抹杀的。 她不愿做一个斤斤计较的人,贺兰谆并不喜欢她这样,贺兰谆希望她能对自己人和善,于是她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刺。看着贺兰谆目光中渐渐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她居然也还是想着贺兰谆平日里温和的样子,想着成全。 如此卑微。 即便再卑微,也是喜欢的。 她在心中还是隐隐有着一些小希望,希望出现一个人能够破坏了贺兰谆对邢沐妍的心思,甚至曾经还有过更恶毒的念头,对上贺兰谆那双眼眸的时候,只能跪下去,请求离开。 与邢沐妍闲话时,她聊的最多的,是孩子。总与她说:“若以后我有一个儿子,应当叫融融,一家人其乐融融,才是好。” 那时以为只是憧憬,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思念。 邢沐妍的眼里看不到对一个男人的情愫,只能瞧见一些对孩子的庇护。 或许那个时候也是因为如此,对邢沐妍也心软了。 赵源是邢沐妍孩子的父亲,那么由他去,是不是顺理成章?这样一个机会,是不是太好? 人总归还是自私的。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愧疚还是斗不过心底的欲念,想将这个人推进去。 赵源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蓦然嗤笑一声:“你心中的念头全写在脸上,很是难看啊。” 李焕溪心中一颤,恼羞成怒,正准备开口,却又听他笑道:“不过,朕喜欢。” 她皱眉悄悄打量他一眼,墨黑的双眸透着一丝精明,正在洞穿她的心思。这个人,她若是想猜透心思,怕是不大可能。定了定心神,只好再问道:“你不去追?” 赵源薄唇斜勾,挑起一抹笑来,走近些,将李焕溪逼退几步:“你道是朕好看还是你家主上好看?” 李焕溪顿时傻眼了,木愣了好一会儿,眨了眨眼瞧着眼前这个人,那双眼睛似乎很恳切地注视着她。这个皇帝或许是真的想知道这件事情,权衡了一会儿才道:“主上绝色,柔和不失刚毅,妖媚不失霸气,李焕溪今生只会痴心一人。而陛下,面若冠玉,五官英挺,身形挺拔,天子之气浑然天成,定当让许多女子倾心。” 赵源微微摇了摇头,后退几步,轻轻道:“胡说八道,你便说在你心中朕比不上你们主上不就成了。” 李焕溪狐疑问道:“我若是如此说,陛下不会想点什么法子来整治我?” 赵源眼角瞥了她一眼:“你?没这工夫。”他不愿再与她多话,慢悠悠的离开。背影身形看似轻松,却因一身黑衣多了些苍凉的意味。走了几步,他微微仰头,发丝从脸庞滑落,只有他的声音轻轻叹息:“这天这么亮,为何我觉得如此黑暗。” 李焕溪心中一颤,种种情绪汇成复杂,良久才开口:“你、你……”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了。 李焕溪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看到了当初她离开落霞山庄时的背影,那时的她,应当也是像他这样,得不到,落寞,孤身一人。山庄外的小路尽头,秦青站在那儿,淡淡道:“红尘中,尽是痴儿。”好似送给她的话,却从始至终未曾瞧她一眼,目光不知投向了何处。 “红尘中……尽是痴儿。”方才想到,口中便已然念了出来,李焕溪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赵源在林中寻找,李焕溪远远地跟在后面,他像是从未发觉她跟在后面一般,从不回头瞧一眼。两人一前一后,静静在树林中移动。他似乎都不怎么急,慢慢走着,开始或许有些乱走,可是走了一段后方向居然十分准确。李焕溪心头还觉得有些诧异,再走了一段,才听到风中的笛声。 笛声。 吹笛子的当然不会是邢沐妍。 打杀她在行,琴棋书画,邢沐妍是一样都不懂。 想来是之前他便已经听到了这道笛声,跟着笛声走,便不再是在树林中乱撞。这么一想,李焕溪又皱了眉头,她的功夫算不上一流,与他差了也的确很多,可是他居然在刚进树林不久便能随着树林深处的笛声行走,这耳力,这内力,她实在是无法想象。 快要走近了,树林中出现了那座小竹楼,竹楼前的扶栏处两人站在一起,贺兰谆吹着竹笛,邢沐妍便偏头一直瞧着他。邢沐妍光着一双脚,直接踩在了贺兰谆拖在地上的袍边上,如此显得两人更近了些。 “贺兰谆。” 几乎是从牙齿缝蹦出的三个字。 赵源一张脸几乎沉到了底,贺兰谆将竹笛收进了袖子里,转身与邢沐妍说了些什么,邢沐妍轻轻笑了。 那一幕着实刺眼。 “若是你与我闯荡江湖,定然不会如当年那般手足无措。”贺兰谆笑道。 邢沐妍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当初年少,空有一番冲劲儿,惹事不少,麻烦不少。”却也回味无穷。眼眸微微迷离,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来。 贺兰谆一番好意又让她想到了赵源,心中颇为不好受,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意,仍旧道:“我是想带你四处瞧瞧的,别看这大肃是赵源的天下,却是有许多地方他定然也是未曾去过的。” 邢沐妍点了点头:“这自然是好的,我也想四处瞅瞅,虽然我这些年也是四处走动,却也没有心思仔细瞧这些山水。” 原本便站在树荫下的赵源,身周似乎又笼罩了阴影。他从小便在京城,纵然闯祸,也是在京城周遭,偶尔偷跑远一些,都是带了一身伤,哪里有闲心带着她四处游玩。他们……其实早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日。 站在远处的李焕溪偷偷瞅了一眼赵源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到贺兰谆与邢沐妍在一起如此融洽,竟然没有直接冲过去将两人拉开? 贺兰谆脸上的淡笑总算有了几分喜悦,手抬起来,朝着邢沐妍靠近一些,只是手还未沾到邢沐妍的衣裳,她便已经下意识往后一退,而后抬头,略微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他讪讪笑笑,将手收回来:“你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样不好看。” 往日在落霞山庄的习惯,他总是伸手过去往她的唇角一抹,让她在他的手下笑一笑。原先她便有些排斥接触,只是因为别有意图,所以忍住了,如今是怎么都不会再让他靠近多一些。这衣摆,若不是他强迫了许久,她或许也是宁愿光着脚继续踩在外面。 “我的一张脸早就毁了,再如何笑,也不会好看了。” 分明有一些置气。 贺兰谆淡笑着摇了摇头:“阿妍,皮囊只是表象。” “这副皮囊不好看,你本可以不必看。”邢沐妍皱了皱眉,贺兰谆对她什么心思,她如何不知道?可是她还不起这情谊。 “阿妍,你没这么死板的时候,皮囊下的内里可好看多了。即便心里不痛快,又何必让自己表现得不痛快呢。”贺兰谆叹了口气。 邢沐妍瞅着他:“像你?即便是被我……” “我愿意。”贺兰谆并不等他说完,便打断她的话,“你开心就好,我很少如此在意一个人,若能牺牲一些东西换来这个人的全心全意,很值得。” “可你若是换不来,岂不是白费了。” 贺兰谆双眸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手抬起,想要抚摸她的发,却在此时,一个人被抛了过来,恰好砸在贺兰谆身上,与此同时一只手拉着邢沐妍往后飘去。 贺兰谆原本想推开被砸过来的人,却看清来人居然是李焕溪,只好接住,立定之后,身旁的邢沐妍已经被带到了小竹楼下的空地中,那个在大肃境内至高无上的人冷眼瞧着他。 贺兰谆眉头稍稍皱了皱,道:“赵源。” 赵源又向邢沐妍靠近几步,让两人看起来,似乎感情浓厚。这也只是赵源想而已,邢沐妍在他跨开步子的时候便准备挪开,却被他一手扯住,牢牢锁在身旁,朝着贺兰谆淡淡笑道:“贺兰公子。” 两人终究是对上了。 一个大肃的皇帝,一个前朝皇族后人,真是生来就是仇敌。如今中间又夹杂了一个邢沐妍。邢沐妍仔细打量一番两人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原本想离开,赵源却是不放手,若是赵源身侧的人还好,可贺兰谆在面前…… “放开!”邢沐妍低斥。 赵源转过头,一脸笑意,眼眸中却带着警告:“别动。” 邢沐妍哪里是乖乖听话的人,眉头紧皱,手上动作却是不含糊,怎么容易甩开怎么来。赵源冷笑一声,逼近她耳旁:“你怕被他误会?” 邢沐妍挣扎的动作立刻停止,耳朵漫上红晕,却是咬牙:“我怕什么!” “呵呵呵,这个,就只有你知道了。”赵源笑过之后,手上动作一重,将她直接甩了出去。 贺兰谆如何能看着邢沐妍在他眼前被赵源给欺负,身形一动,跳下竹楼奔到邢沐妍身旁,却又被赵源一手架住,另一只手狠狠一掌将他推出去,那一掌算不上多霸道,其中内劲却是让贺兰谆费了一会儿力气才将其卸掉。 “贺兰谆,那是朕的女人,与你有何干系?”几乎是冷淡到极致的语调,赵源边慢慢靠近贺兰谆,边道。 贺兰谆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面带杀气的男人,大肃的帝王,微笑问邢沐妍:“阿妍,你是他的女人?” 这让邢沐妍如何回答?被晾在一旁的李焕溪立刻过来解围,指着她便骂:“你身子还没好呢,光脚在外面闲逛,我可不想费力气治你。” 赵源与贺兰谆淡淡瞥了李焕溪一眼,李焕溪立刻闭嘴了。贺兰谆没说什么,赵源盯着邢沐妍的双脚看了一会儿,道:“为何不穿鞋?” 邢沐妍抬眸瞅他:“你给我拿了鞋子?” 赵源想了一会儿,摇头:“忘了。” 邢沐妍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想说话。 贺兰谆等两人不再对话,问道:“不知皇上来我这荒郊野岭有何指教。” 赵源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扫了一旁邢沐妍一眼,道:“显而易见,找她。既然你在这里,朕也可以顺手解决了你。” 贺兰谆淡然笑着:“我的身手,放眼全江湖,能制住我的不超过十人,皇上又是哪里来的自信。” “呵呵,”赵源嗤笑一声,“若是方才未曾与你过了一招,朕兴许还得有些顾忌,可是你不敢与朕硬拼内力,让朕如何顾忌你?” 贺兰谆默然不语,只是目光定在了邢沐妍身上。被那双眸子看着,邢沐妍心中的愧疚感又深了几分,拉了拉赵源:“你找到我了,走吧。” 赵源自然将两人小动作放在眼里,拍拍她的手,道:“不急。他派人来也就罢了,但他亲自出来,你答应了他什么?” 邢沐妍心中一个咯噔,看了贺兰谆一眼。此时将贺兰谆与她的交易说出来,赵源定然不会放过贺兰谆,可是赵源却是一个不好打发的人。反正她与他早已不是夫妻,她如何又关他何事?心里一横,道:“守住玉门关,我陪他三年。” 赵源眼中似乎刹那间喷出火来,怒视贺兰谆:“你竟然敢提这种条件。” 贺兰谆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既然皇上敢让阿妍进来与我借人,便该想到我会提什么条件。这个条件对我来说实则很亏,我应当要让阿妍嫁给我的。” “你敢?” “我如何不敢?”贺兰谆看了邢沐妍一眼,“只要阿妍答应,我便敢。阿妍,你若是想逃离他呢,不如考虑与我改改约定?” “邢沐妍。”并不等邢沐妍开口,赵源便将她拦下,眼中的杀气没了,面无表情看着贺兰谆道,“这件事情,朕不答应。” “皇上不答应又如何?” “如何?”赵源目光一转,李焕溪对上那双眼的时候便直觉不好,想跑的念头刚出来,已经被抓在手里,再看赵源已经微微笑着看贺兰谆,“约定改改,守住玉门关,换你的这个手下。” 贺兰谆皱了皱眉头:“你如何就信我一定会答应你。”也抓上邢沐妍,道,“我也可以挟持她来要挟你。” “呵呵,贺兰谆,你是急昏头了?你不会杀阿妍,而这个女人在朕手上,可不会得到半点怜惜,这笔买卖,你亏了。” “赵源。”邢沐妍站在一旁唤道,“我求你,别伤她。” 赵源手指动了动,却是掐得更紧:“你是想跟他走?” 眼见邢沐妍一定会说是,贺兰谆连忙拦下,他赌不起,叹了口气,道:“你放了她,我们两清。” “主上……”瞧贺兰谆一脸落寞,李焕溪心中满是愧疚。贺兰谆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 赵源果然还是将李焕溪给放了,刚刚放开,又道:“再做一个交易,你归降朝廷,买你一命。” 贺兰谆笑了:“你不会杀我,这个交易并不成立。” 赵源点了点头,拉过邢沐妍:“那换一个,我将她带回京城,你投降,买她自由。” 贺兰谆诧异地看着赵源,邢沐妍则是不可置信。甩开他的手,怒道:“京城困不住我!我的轻功非你所授,你就算让整个禁卫军都看守我我也能逃开!” 说到轻功一事,赵源扫向贺兰谆的目光多了几分杀气,转过头与邢沐妍冷冷道:“我将你一身功夫废了,你还怎么逃?”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果真在发力,邢沐妍脸色一白,脸上刹那间冒出汗来。浑身经脉都在震痛,似乎再多一分力,她一身功夫就真的毁了。想到今后会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永远被囚困在他身边的玩物,痛楚竟然被恐惧给湮没了,死命地挣扎,却是脱不了手。 赵源还在冷冷道:“贺兰谆,还不考虑?” 贺兰谆脸上挂着的笑总算没了,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女人,你就如此对她,她怎么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她不必心甘情愿。”赵源淡淡道。 邢沐妍脸色越发的白,李焕溪喃喃道:“她的伤……” 贺兰谆终于不敢再犹豫,怒视着赵源道:“我答应你!放手!” 赵源手上的内劲终于慢慢散了,将邢沐妍拉近一些,冷眼看着她一会儿,与她轻轻道:“看,他居然还能为你归降朝廷,你那三年真是没在贺兰氏白待。” 邢沐妍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痛楚,他看到这样的结果还是不快活吗?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照他想要的情况发展,他依旧是不满意吗?抓住她的手松开,经脉被震得隐隐作痛,一时半会儿竟然有些虚弱,眼见快要倒下,她就近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被他躲开。 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看不清他离开时的表情,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麻木。 他,又推开了她。 在她想要抓住一个人的时候,他放任她一个人跌落,吝啬于给她一片衣袖支撑。暌违许久的痛苦,从心底渐渐漫了出来,她从十年前死心那一刻开始,再没有对着他有过这种心情。原来,并不是不存在了,只是这些年刻意忘记了而已。 若是迟妍……他会不会推开她呢? 应当……不会的吧。 有人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擦了擦她的汗。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赵源已经走了,李焕溪的手没有这么大,只有贺兰谆。 “今日我才知道,你与她这么些年这么痛苦,竟然是因为你自始至终都在妥协。他拿捏你如此随意,你的七寸都在她的手里。若劝你争,我并不甘心,可是你如此难受,我也不好过。阿妍,你去追他吧,争一争,他并非不在意你。” 争?她如何争得赢?因为她想争一个皇后,他们邢家都灭门了,她还如何去争? 眼泪只有在赵源不在的时候,特别不争气,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看在贺兰谆眼里,又是一阵心酸。低低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我不要再争了。”邢沐妍喃喃了一句,坐起身子,看了一会儿方才赵源离开的地方,而后笑道,“我再也不争了。”人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贺兰谆的手还停在空中,却已然触碰不到那个人。顿了一会儿,摇摇头收回手,回头正瞧见李焕溪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无事,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罢了。” 赵源缓缓走在树林中,山风吹在身上,几分凉爽,几分寒意。手指无意识地偶尔会蜷缩在一起,像要抓紧什么东西。他放手的那一刻,觉得心口无比空洞茫然。可是他却这么做了,他竟然如此气愤,气愤到能够如此对她。 一人飘落在他眼前,回头看着他。她应该还在竹楼才对……不,她的轻功如此好,现在是可以出现在他面前的。 “阿妍?”他开口唤道,几步走上去。 邢沐妍退后几步,悲伤的双眸盯着他,摇了摇头。 阿妍是谁? 她本不是阿妍,她从来都不是他口中的阿妍,他从头到尾喜欢的女人只是迟妍,他叫的阿妍应当是叫迟妍才对,迟妍在千里外的京城,哪里会出现在这里? “妍字甚好……” 他在她名字后生生缀了一个妍字。 他不能娶迟妍,因为护国大将军,他的授业恩师反对。 “我不是你的阿妍。”邢沐妍轻轻道,却让追上来的赵源一怔。从来不在他面前哭的邢沐妍,从那双悲伤的眸子中渗出了两行泪。 邢沐妍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看出了神。 暖黄的光洒在林中,铺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有些时候冷冽的轮廓变得温和了不少。 丰神俊朗。在她眼里,从始至终,只有赵源这么好看。 沉默着站在原地,他对于这种安静有些手足无措,正准备开口,却听邢沐妍似乎还在恍神中便道:“你别叫我阿妍了,叫我一声小沐好不好?” 他实在是许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轻轻唤道:“小沐。” 便见邢沐妍摇了摇头,带着泪的脸又笑起来:“真难听。” 赵源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的那双眸子,包含了太多情绪,她看不懂,也不想看,只是渐渐走近,眼眸中有疲惫,有灰暗,有失望,却始终没有任何神采,走到他身前,踮起脚:“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吻过你。” 嘴唇贴上来的一瞬间,赵源瞪大了眼,喜悦顿时充满了那双眼眸,却在她轻轻的另一句话中,溃不成军。 “赵源,你毁了我,追逐的那个信念。”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采用将作死贯彻始终的写法,来写一个狗血故事。 第13章 毁阵 林中此时只剩了赵源一人。 怔愣在原地,反复想着方才邢沐妍脸上许久未曾出现过的笑意,以及她那双眼睛里的决绝,身体中的力气似乎慢慢流失了,站在林中摇摇欲坠。 贺兰谆缓缓走了过来,立在他身旁,轻轻笑了笑:“陛下可还好?” 赵源恍惚的目光瞬间凝集起来,转身冷冷瞅着贺兰谆:“你的目的达到了?” 贺兰谆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阿妍会如此,我还以为,她……呵呵,罢了,不说了。” 贺兰谆从始至终嘴角噙着一抹笑,那笑意看在赵源眼里就是嘲笑。他以为,他有机会了么? 如何可能? “即便她与朕决绝,也不会跟你走。”赵源冷声道。 贺兰谆原本踏出的步子收了回来,转过头来瞧了赵源一眼:“哦?呵呵,可是我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个性,说不准,我再努力努力一把,就能得到我想要的了。即便是陛下的,也能抢过来。”说完犹自心情大好,唇角挂着笑,不理赵源心中多气愤,径自离开。 赵源皱起的眉峰越发冷凝,盯着那身随着山风飘荡的长袍,暗自思量。 那道身影蓦然停住,转过身来又道:“陛下说我功夫在你眼中并不如何,那么陛下可想知道,贺兰谆三字在江湖中的名气又是从何而来?” 见赵源不答话,贺兰谆笑了笑,又道:“贺兰谆十日前还是前十的高手,如今也不怕你知道,现在我连前五十也排不上。这可都是你的阿妍做的好事。” 赵源心下一惊,掠至他身前,伸手成爪,扣住他的脖子,冷冷道:“你不放过她是想报复她。” 贺兰谆被迫仰起头来,垂眸瞅着他,嗤笑:“有仇必报那是你,并非我贺兰谆。我只不过告诉你,你究竟失去了什么。” “哼。”赵源手一扬,将贺兰谆摔开,斜眼瞥着贺兰谆俯身咳嗽了一会儿,才道:“不用你来提醒朕,朕比你了解她。” 贺兰谆一怔,复又一阵苦笑:“是么,那便好。”从怀中掏出只瓷瓶,垂眸凝视半晌,扔给赵源,“未免日后你找我麻烦,我还是尽早给你的好。” 赵源接到手里,觉得有些熟悉,待想起来,握住的手紧了几分:“你怎么会有这个。” “呵呵,陛下大约忘了,当年闯入落霞山庄带走她之时,匆忙之间竟然是落下了东西的。” 赵源抓住瓷瓶的手又紧了紧,冷冷瞅着贺兰谆扬起衣袖,风雅地离开。 已到午时,陈琳双脚搭在另外支人拿来的椅子上,颇为惬意。他先前吩咐下去的东西似乎已经准备完全,一个参事走上前来,眼珠子四处瞅了瞅,贴上陈琳,在他耳边道:“方才收到飞鸽传信,单于又拨了几十万两银子,支援前线。” 陈琳眉梢一挑,笑道:“那这场仗,是输不得?” 那个参事郑重点了点头,而后又想了想,吞吞吐吐道:“减料的事情……” “还是减。”陈琳从椅子上站起来,似乎坐得有些累,扭了扭腰,朝着远方望过去,那方向正是玉门关城楼,指着一旁方才推过来的东西,悠悠道,“这东西恐怕还没有那么多人见过,他们初初一见,必定会被吓着的。” 参事点了点头,抬起头来,贼眉鼠目的一张脸,颇有几分自得,笑道:“军师天纵奇才,世人凡夫俗子,见着军师都得甘拜下风。” 陈琳点了点头:“你这马屁拍的着实低劣,不过我爱听,呵呵呵。” 参事不着痕迹地浑身抖了抖。这个原本容貌秀气的军师说完,还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明比他矮上几分,却如此老成持重,让人看着生出几分怪异感来。可这军营的人面对陈琳只有三分敬意,七分恐惧,这种感觉甫一冒出来,便被潜意识地压了下去,哪里还敢仔细琢磨。参事抹了头上方才一瞬间渗出的汗珠,打了个哈哈,便告退。 陈琳将他一番动作看在眼里,双眸稍稍眯了一些,再道:“午时到了,拨些死士去。” 抹汗珠的手立刻放到了身后,一本正经答道:“是。” 参事转头便指挥着下头的那些人:“你,你,你,还有你,各带一个小队跟上。”浩浩荡荡一群人拉着车便朝着玉门关城楼而去。 陈琳转身看了一眼军旗,一蹬,便跳上去,站在军旗上眺望远方,可惜黄沙滚滚,瞧不真切,只隐约看见石阵之上有些人影。 分辨了许久,看到石阵中有一人与其他人不同,其他人是站着的,那人却是盘腿坐在那儿。 “想来,那个人才是关键。”陈琳自言自语,从军旗上跳了下来。 天罗阵中,秦青盘腿而坐,听见站在最前头的人高声道:“来敌!”缓缓睁开眼,邪戾的眼眸透出一丝不屑:“不自量力。” “莫慌,该如何挡,便如何挡。”秦青对着前头的人道,说完又闭上眼睛休息,将将入定,便听见震天动地“轰”的一声,座下巨石猛烈摇晃。秦青连忙站起来,眯眼看着前头,只见浓烟滚滚,混着黄沙,看不清楚,还在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又听见“轰”的一声,蹦出一些亮光。 陈琳听见那声音一出来,脸上便漫上笑意,与旁人道:“这声音真是好听。” 于秦青他们可不是什么好声音。 城楼上的士兵开始惊惶,对面那是有备而来,脚下的城楼都随着这几声在晃动,心情更是动荡不安。 轰鸣声不停,一声接着一声,未有间断。 邢仲业急急听见声音急急奔来,伏在城楼上看了眼情况后,脸色变得阴沉,正在想法子,就见天罗阵上的人全被秦青赶了上来。 “怎么回事?”他立刻抓住一个人问。 “鬼方兵在毁阵。”那人叹气,摇了摇头。 “什么?!” “他们不破阵,只是大约弄来了□□来炸我们的石阵,巨石一毁,这天罗阵如何得存?”那人咬牙,心中大有不甘。怎么说这巨石阵也是他们搬过来造成的,如今被人三两下毁掉,如何甘心? 邢仲业怔忪一瞬,又问道:“他们运了□□前来?” 那人摇摇头:“没听说过鬼方暗暗钻研这种东西。” 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预兆的事情摆在面前,着实让邢仲业心中郁结。 “那秦先生让你们上来……” “我也不知道,他不仅让我们上来,还让我们告诫将军,万万不可下去援助。先生或许是有法子,或许也是没法子却不愿从这石阵上走开,殊命一搏吧。”那人摇了摇头走到士兵后头去。 邢仲业点了点头,望着站在石阵中间默然看着石阵一点点被摧毁的秦青,心中腾起一股气,一股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天罗阵从面对着鬼方方向的最前头开始,一点一点被摧毁,乱石穿空,好不壮观。只是这壮观让人心凉。 这场仗,他永远站在城楼上指挥若定,却也永远站在最安全的地方,他心中有歉疚,也有愤怒,却为了一句责任必须活下来。他在将士死光之前,决不能死。他必须做这座城最后一名守城人。 他很无力……尤其到了现在,明明大局已定,将士性命暂时无忧,鬼方兵被天罗阵阻挡,只用等着被迟青调走的二十万大军来支援便可,却又横生枝节。这场仗他甚至很是无可奈何,在他看来,几乎自己没有贡献出一点力量。很无能,很无力。 真的……很无力。 真的无能为力吗? 邢仲业突然间眼放精光,目光坚定瞧着越来越近的鬼方兵,突然道:“弓箭手城楼待命!只要一个鬼方兵冲过石阵,便乱箭射死!” “是!” 他现在不能做什么,可若是天罗阵真的破了…… “兄弟们!怕不怕再与鬼方决一死战!” “不怕!”有人是怕的,声音都在抖,却努力喊出这两个字,给自己一些鼓励,也让邢仲业倍感欣慰,倒提□□,盯着一点点坍塌的天罗阵,随时准备下去斩杀人头。无数双眼睛盯着那些一点点逼近的鬼方兵,虽然数量上有些少,却依旧严阵以待。他们知道,若是这些鬼方兵突破石阵,那么随后的鬼方大军定当毫不犹豫踏破城门。 那些毁阵的鬼方兵终于到了秦青眼前几十步距离,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秦青会与那些人打起来,却不料他退了几步,继续看那些人一步步逼近,那些石头一点点破碎。又到了眼前,秦青又往后退了几步。下面有人想攻击秦青,拉开了弓箭朝他射,却被他一拂衣袖,挡了去。想跳上来的,刚到他眼前,便被一掌打得退到了那些人的最后头。 那些人再不管他,一门心思炸石头。秦青也不主动攻击,他们靠近,他便后退,他们动手,他才出手教训。渐渐退到了石阵最后面。抬头就是城楼,看了一眼上面惊惶的士兵,秦青退到了天罗阵后面,阴鸷的眼睛盯着最后那片石头,终于…… “轰――” “有点慢。”秦青自顾自说了一句,飞身掠入碎石之中,黄沙与碎石交错,灰暗不见身影。那些鬼方兵正自高兴破了阵,正准备朝城门攻去,邢仲业一声令下,弓箭手的箭齐齐朝那些人身上射去。秦青不知何时手中竟接了鬼方射来的一把箭矢,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声,反手将手中利箭自手中射了出去。视线受阻的鬼方兵一时间又折损几人,一阵慌乱,再不敢前进,只好又退了回去,准备回到军营之中保一条命。突然瞧见那些碎石动了起来,在空中乱窜。 乱石中的秦青身影渐渐清晰,原本乱中有序的石阵变成碎石,混着砂砾,被秦青牵引着以他为中心,移动了起来,乍一瞧,还有几分龙卷风的气势。 “怎么会……”那些鬼方兵傻在原地。 这些碎石锋利坚硬,原本还只是布出一个守城的阵,如今彻底成为攻守合一的阵势。 “就这么点分量,便想毁了我的阵,未必太瞧不起在下。”秦青唇角勾起,阴鸷的眼眸露出几分嗜血的光芒,那些人没入碎石阵中,哀嚎声响了许久,渐渐停下来之时,有些石头分明泛出血光。 “多谢各位相助,这才是真正的天罗阵。” 作者有话要说:秦青是贺兰谆手下最大佬的大佬,他智商武力情商都很高,就是长得不好看。 唯独长得不好看,不好看,不好看。 属于我的一点恶趣味吧。 第14章 后继无力 万里阴云密布,黄沙翻滚。 玉门关城门出去便是塞外,塞外牧民凶悍善战,中原大肃朝称其为鬼方。鬼方连年来犯,连年被驱逐出境,却依旧不死心,一年比一年强势,到了今年,更是鼎势。 大肃驻边大将军邢仲业,以十万兵士顽抗鬼方四十万大军,弹尽粮绝之际,终于等到援助。而今城下只一人站在乱石之中,袖袍因内力鼓动,身周乱石围着他转,渐扩开去。 “好!” 城墙上兵士止不住叫道。 鬼方竟然用他们中原才有的□□来毁阵的确令他们意想不到,秦青却能扭转局面,借力打力,用这些碎石子建了一道比先前更加密不透风的防线。 这种时候李焕溪原本是上不得城楼的,偏偏如今形势严峻,也顾不得这许多,一路上来便听见有些兵士说说笑笑,心中一阵疑惑:明明方才听到的是挺严重的事情。心中暗自琢磨着,边爬上城墙。一上来便呆住,她瞧见城楼下范围极大的乱石阵,以一个地方为中心在飞速旋转。 “他真的做到了。” 无意识流露出的话语,被人听了去,那人站在她身后,淡淡道:“哦?他原本便是有此打算?他又如何料到对方会用□□来毁阵?” 这种低淳温柔又带着点无赖的口吻,只有一个人。 李焕溪原是贺兰谆的人,不搭理他是最好,只是如今也是由不得她的。暗暗无奈地撇了撇嘴,化个清清淡淡的笑,转过身,低声道:“这是秦先生先前的事情了,我也不好随意道他人长短。” 赵源随意瞥了她一眼,又道:“这其中有可疑,你却是不觉得?” 李焕溪蓦然抬头,略略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发觉并非玩笑话,这才正色想了想,道:“这阵法是他来落霞山庄前便做成了的,这阵妙在有两道防线,巨石在时,势在诱敌捕杀,巨石被毁,则是以乱石铺就攻防一体的阵势。” 望着乱石的人眼中透出一丝赞赏,嘴唇微动:“从未有人让他动用第二道防线。” 李焕溪点了点头:“落霞山庄处于山林之中,无此宽广空地,他的阵几乎没能派上用处,况且,也从未有人用□□来毁他的阵。” 赵源眸中的赞赏消失不见,目光投向更远处,隐隐有一丝精光转瞬即逝:“□□制法如今也只有炼丹师知道,对面鬼方大军中,竟然有我们中原的炼丹师在么?不知,是哪一位啊。” 等他最后几个字沉沉吐出,李焕溪才猛然惊觉对面的不同寻常。炼丹师私自出关已是大忌,更何况效力于敌军?想了想,中原的炼丹师几乎全在京城为军器监效力,云游四海的高人也没有还待在鬼方的,那人到底是谁? 还没想出个答案,赵源便又笑道:“查查有哪些人不在境内不就得了。胡拓。” 胡拓立刻走上来,附耳在赵源身边,接了话便离开。一路头也不抬一下,表情严肃,大约也知道这情况有些让人着急。 赵源在军营中从不自称“朕”,似乎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大肃皇帝,甚至对外自称是兵部尚书之子,明朗。李焕溪自然不知晓京城形势,只为了赵源这故弄玄虚,十分不喜欢。 不喜欢是一回事,他如今说的这件事情倒是可大可小。让鬼方人学会了□□如何做,岂不是让他们更加猖狂? 这个问题先前众人并未想到,听赵源提起,才突然警觉起来,交谈间已然开始猜测是哪位高人竟然叛国。 城楼上众人高谈阔论,城楼下缓缓走来一双人,一身白衫的女子方到城楼上,便停下,不站入众人之中,只是立在一旁,目光凝于远方黄沙中那微微飘动的一点。 那是鬼方大军的旗帜。 静静看着,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邢仲业看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对劲,他所熟知的邢沐妍,从不会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正想过去,被伸在胸前的手挡住,穿着如此华丽的淡紫长袍,邢仲业暗暗一愣,转头看了穿着朴素的赵源一眼,赵源浑身上下略显贵气的也就只有他衣衫上暗绣的金龙纹。 实在太隐晦的纹饰,不仔细看定会认为与普通黑衫没什么分别。 抬头与这人的双眼对上,很是温润的双眼,微微颔首,笑道:“邢将军还是莫要打搅阿妍的好。” 他叫她阿妍…… “你是小沐的朋友?” 贺兰谆点点头:“是她在外面结识的朋友。” 三两句的交谈并未有多久,或许是这个人芝兰玉树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周遭的人渐渐停止了谈话。邢家军的将士有些迷惑,看着他们,而那些从落霞山庄前来的人稍稍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 贺兰谆笑了笑:“各位何必多礼。” 几人不言语,只好抬起头来,道:“秦先生在下面独力支撑。” “我知道。” 听这些人与他交谈似乎有些恭敬,邢仲业不免猜测他的身份:“你究竟是……” 那一旁早已有人投来森冷的目光。 贺兰谆朝那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江湖中人家管我叫落霞山庄庄主,可在大肃朝廷,管我叫前朝余孽。” 赵源目光愈加冷寒。他敢在邢家军面前说自己是贺兰谆,便是看准了邢仲业与大肃皇室有嫌隙。邢仲业或许不会反,但是保不准以他现在的叛逆心思会与贺兰谆结交来气他。邢家人与贺兰谆交往密切,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 “贺兰庄主敢在邢家军面前自曝身份,不怕邢将军一声令下,庄主人头便不保了?”赵源冷着一张脸走到邢仲业面前,瞥了一眼,邢仲业自觉地稍稍退下一些。 瞧他这么努力让邢家人与他划清界限,贺兰谆没忍住笑意,长叹一口气道:“在下自然是不怕了,因为大肃的皇帝曾与在下有过约定,我投降朝廷,他卖我一个人情,放一个人。” 闻言邢沐妍稍稍看过来一眼,只看了看几人,又转过头去。 邢仲业自然是惊愣在原地,急急扫了一眼赵源的表情,可是赵源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喜怒,他抓不准赵源究竟是否说过这句话。 贺兰谆又走近几步,站到赵源身侧,稍稍偏头对着他耳旁轻轻道:“我想你不会放阿妍离开,所以我也要去京城,这回你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京城?朕敢让你来,你敢来么?” “为何不敢?” 赵源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城楼远眺的人身上:“朕很佩服你。” “呵呵,少年意气,陛下恐怕未曾有过。” 何尝……没有…… “你可以来,但是是生是死,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若没有皇上碍事,迟家人,不足为惧。” “在朕的面前如此贬低国舅,贺兰谆,你还没到京城,便已然学会了怎么找死。” “我不过赌你不会动我。” 赵源偏头看着他,贺兰谆一脸笑意莫测,慢慢退去,心中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不知将贺兰谆召回朝廷是吉还是凶。 城门下,鬼方因为先前的毁阵已然向前冲来,声势浩大,却被秦青以一人之力拦在城墙下。秦青再如何厉害,不可能挡住千军万马,于是定睛看去,冲杀而来的人空有声势,却没有多少人。 贺兰谆似乎觉着有些奇怪:“人有些少。” 邢仲业皱了皱眉:“不知道呼哧岩想做什么,不过,凭这段日子的交手,他不是这种会故弄玄虚的人。” 贺兰谆丝毫不客气,笑了起来:“将军不如直说他是个草包。将军再如何用兵如神,邢家军再如何英勇善战,如何以二十万残兵守城两个月?只要呼哧岩稍稍有些头脑,来的五十万大军早把你这二十万残兵给吃下了。” 邢仲业呼出一口气,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呼哧岩是个草包,于他而言实则是件好事,否则玉门关早已失守。可是他如今有些举动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呼哧岩身边有能人在,如今看来似乎显而易见,这能人是否就是那个未知的炼丹师也暂时不知晓。只是这能人于他们而言并非好事。对方越强势,那么己方就越危险。 邢仲业正在想着,他们谈论了许久都未曾插过话的右军军师李恒沉沉道:“那封开战书,原先可以当成是呼哧岩草包自负,可是……细细想过之后,却觉得当时呼哧岩身旁便已然有了这么一个人,否则,呼哧岩连番中计,如何才能折损十万兵力。那人算到我们粮草或许不足,所以故意拖沓七日才开战么?” 并非没有可能。 贺兰谆稍稍讶异了一瞬,笑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帮得这么隐晦,究竟是呼哧岩太草包,还是他……” “另有所图。” 说话的是赵源。 赵源说完便沉默了,可是其他人咋呼起来了。 那个人另有所图?为何另有所图?图的什么? 城墙上站着的人并不多,却你一言我一语甚是喧闹。 她从来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贺兰谆踱步走到邢沐妍身旁:“在想什么?” 邢沐妍说了一句话,声音并不小,旁人因为城楼上的喧闹而听不清,贺兰谆就站在她身侧,自然听得清楚,稍稍勾起唇角。远处的赵源看他一脸笑意站在邢沐妍身旁,目光愈加冷寒,却是不上前一步。偏头看了一眼城楼下,凝声叫道:“贺兰庄主。” 贺兰谆转头看他:“明公子有何事?” 赵源指了指城墙下的乱石阵,似乎不再那么牢不可破,好像出了些破绽,对面的鬼方兵气势汹汹而来,这边却是焦急万分。 贺兰谆垂眸一看,心登时一跳,暗道不好!这阵怕是要破,立刻指了几个人,与他们道:“跟我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 贺兰谆稍稍叹了口气:“秦青一个人撑着,终归还是会后继无力啊。” 被点到的人立刻了然。跟在贺兰谆身后跳下城楼没入石阵之中。石阵攻势迅猛,几人牢牢跟紧贺兰谆,这才有惊无险到了秦青所在。 乱石阵中有一块空地,秦青很是淡然地站在中央,打着一套极缓的拳,看着的人也都算知晓,这是秦青牵动控制乱石阵的方式。 只是即便他再淡然,汗水淌了一脸,手有些微抖。 来的几人相互看一眼,便大概知道,秦青后继无力,不等发话便自觉站在秦青四周坐下,为秦青传输内力。贺兰谆眼见应当无碍,嘱咐一番,便又出阵,跳上城墙,飘逸的轻功惹来一阵惊叹,他却只是对着落霞山庄出来的余下四十几人道:“每个时辰进去四个人将里面的换出来,方才我已带他们走过一遭,到时间里面会出来一人带你们进去。” 那些人立刻了然。 贺兰谆满意笑了笑,又四处看了看,道:“大约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去睡一觉,若是再有情况,差人来找我便是。” 邢仲业道:“贺兰公子,准备……”他停了停,他不知道贺兰谆是否在这附近有住处,却见贺兰谆手握拳放在唇边笑道:“我那儿有些远,邢将军能否借个地方让在下休息?” 贺兰谆样貌有些偏阴柔,如此做派竟然有一瞬让邢仲业将他当成了国色天香的女子,略为尴尬地望了一眼邢沐妍,邢沐妍疑惑地看着他们,再瞧到贺兰谆时,眼眸稍稍弯起,笑了。 “就……李恒!带贺兰公子去休息。” 李恒转了转,看着邢仲业,叫道:“诶诶诶!将军你是在叫我吗?” 邢仲业气恼:“除了你还有谁是李恒!” 李恒嘟囔一声:“我好歹也是个军师……”却还是满脸笑意带着贺兰谆走了。 赵源只偏头看了远去的两人一眼,便将目光放回了疆场。 第15章 破阵 伴随着远方的轰鸣声,呼哧岩踏马而来,陈琳动作很快,立刻从椅子上窜到一旁,低眉顺目在一旁恭候着。呼哧岩瞅了他一眼,一脸傲然,又眯眼瞧了一眼远处,满目尽是尘土黄沙,却大略看得出来还有许多飞石。极为少见地朝陈琳满意得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陈琳抬头,脸上堆满笑意:“哪里,都是将军的功劳。” 呼哧岩一点不客气,下马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错。” 似乎是预见了胜利的赞赏。 呼哧岩坐回椅子上,还专程叫人打了一壶酒来喝着。陈琳低头的唇角露出一丝嘲弄,这样得意的呼哧岩,在他看来,只是恶心。 呼哧岩盲目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久等不来前方毁阵的人之后终于心中有些不安,派人前去查看,结果前去的人再没回来。定了定神,再派人前去,如此再三,他心中的不安越盛,他的怒气也越盛。 终于再等不下去,“嗖”的站起身来,将酒壶甩了出去,怒喝:“怎么回事!”前方的探子赶回来,在呼哧岩耳旁说了几句,呼哧岩一双圆目怒瞪陈琳:“你看看你毁的阵!让人家借题发挥又成了乱石阵!” 陈琳怔愣半晌,似乎有些迷茫。 呼哧岩一把将那个探子提到身前:“说!怎么回事!” 探子早就被呼哧岩一身怒气惊得说话都有些抖,畏畏缩缩道:“派去炸石头的人,全部死了,对面用碎了的石块又重新立了一个阵。” 将将听完,陈琳立刻几步上来,扑通跪在他脚边,声音都有些发颤:“将军恕罪,属下不知会这样……” 呼哧岩一脚将他踹开,怒气冲冲绕着椅子转了一圈,然后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陈琳被踢得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气息不稳:“属下……现下也不知该如何……还请将军给属下一些时日,待属下研究一番对面阵法。” “好,你要时间?那你说还要多久?一个月够不够?单于前两日来信让我们三日内拿下玉门关,现在过了多久了?你说!”呼哧岩果然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在他面前的士兵以及将领全都噤声,只有陈琳一人艰难着道:“请将军再给属下一日时间,属下必定将此阵破除。” “好,这是你说的!若是再破不了阵,你就自行回去统万城向单于请罪吧!”呼哧岩冷哼一声,又指了一个前锋上来,那前锋眉目肃然,古铜的肤色让人觉得必定又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呼哧岩道,“赫连牧建,你,带军前去从正面冲阵。那不过就是些破碎石头。” 赫连牧建微微皱了皱眉,却依旧单手抚肩,道:“是。” 剩下的事情,几乎是全部交给了陈琳,若能有别的办法破阵,也是好的。如此双管齐下,呼哧岩自认为自己的安排非常妥当,于是又差人拿了一壶酒,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瞧着战场,好不惬意。 局面大略已经控制住,乱石阵有秦青在看,也有贺兰谆的安排,已经没有什么乱子可出,而城楼之上邢仲业带领还未战死的将士在做最后一道防线。只要阵不破,玉门关,可以撑到援军到来。 赵源思前想后一番,这地方大概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便下了城楼,临走前随意扫了一眼,邢沐妍已经没了人影。微微皱眉,大概已经回军帐了?却在军营中遛了一圈,没见到人影。人还是决定等会儿再找,现在却有一件事情横在他心头,略微有些不舒适。 贺兰谆说,他不知道邢沐妍用的什么法子,逼他们归降。 他的确不知道,他也没有办法去问邢沐妍,贺兰谆也一定不会说,那么还有一个人。 胡拓瞧着赵源一人在这军营里转悠,便跟了上去,两人走到僻静地方,赵源才突然开口:“修书给喻恪,问他,当年邢沐妍如何让他归降。” 胡拓不知赵源为何要如此问,却也不敢多嘴好奇,默默点头。 “之前让沈家人拨的粮草,可有消息?” 胡拓茫然看着他:“陛下何时让沈家人送粮草过来?” 赵源呆住,看了他许久之后,才暗道:“糟了。”连忙又向城楼奔去。胡拓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有些不明所以。自顾自叹了口气,找个地方传信给武林盟主去。 喻恪。当今武林盟主,五年前邢沐妍在江湖中兴风作浪的时候,用了些法子让他归降朝廷。从此,赵源可以一手握住江湖局势。 他不知道赵源为何想起来要找他问这个问题。不过许多时候赵源并不是一个将事情会明说的人,他不明白的时候多了去了。 于是,胡拓也早就学会了如何不闻不问去做一些事情,比如他给喻恪的信上便很简单的转述了赵源的问话。 邢仲业是瞧着赵源离开,也知道这里没什么可以挂牵的事情,所以没有多久又瞧见他回来,便很是诧异。赵源一路飞奔而来,还未站定便道:“派几个探子去官道上看看,前些日子我让扬州沈府送了粮草过来,却迟迟不见到来。” 邢仲业先是一喜,还没高兴到头,便从赵源的话中听出也许会出问题,立刻派了人前去探查。等一切安排妥当,便转过头来,有些迟疑看着赵源:“为何现在才说?” 赵源轻咳了一声:“忘了。”然后就在脸色阴晴不定的邢仲业冷飕飕的目光中,故作镇静再次离开。 外头又有些动静。 赵源行进的步子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目光凝聚在远方。 从城墙上看过去,石阵之外,飞扬起漫天的尘土。乱飞的碎石遮挡了些视线,却还是能看出来人之多。 “人很多,能挡住么?”邢仲业不安地问。 赵源却是不回答,只是微微皱眉看着那边飞扬的尘土,许久不发一言。 那边尘土也渐渐降了下去,似乎蓄积的攻势立刻偃旗息鼓。 可事实并非如此。 赫连牧建带兵到了乱石阵前三丈,便不再前进,让人分散站开,似有要将这石阵团团围住的架势,只是人终究还是稍微少了一点点。 赫连牧建走上前来,盯着在空中绕着某个中心旋转的碎石,突然猛地一伸手收手,只是一刹那的时间,手掌在飞快旋转的乱石阵中探查了一个来回。 他低头看着收回来握成拳的手,缓缓摊开,手心赫然躺着一枚石子。低头看着手中方才抓的一颗石头,心中有些不太舒服的感受,他的动作绝对够快,刹那间便伸进去将石子抓出来,只是这一瞬,手已经被划出许多道口子。而且方才那短短一瞬,他感受到有一股内力在与他拉扯。 “你们想要破阵?” 从碎石中传来一道阴沉的笑声,带着几分轻蔑,伴随着强劲的内力冲击着他的心头。只觉得人就在耳旁笑他。秦青有这本事,所以他目空一切。 秦青早就听见马蹄声,浩浩荡荡一军队,却止步于阵前不敢靠近。等了许久外面的人只是做了些无聊的试探,这才凝气传了句话出去。 赫连牧建将这石子握紧在手中,冷眸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高声道:“阵中高人觉得我们可否破阵。” 秦青笑:“不自量力,让你们那个毁我巨石阵的人来,兴许还有得一试。” “他自然会来,只不过,我先来看看,你是否值得请他出来。”说完手指一弹,将手中的石子掷进碎石阵中,许久听见一声清响,然后便是一阵混乱的声音。 听到那一道石子打进阵来的声音,秦青微微眯起眼眸,原本就阴鸷的一双眼睛,显得愈加邪气:“你还挺看重他。不过你也不错,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赫连牧建退后两步,喝道:“射箭。” 顿时箭如雨下,似一张大网,将整个碎石阵包裹在其中。有些箭直接折断在石子间,更有一些真的将一些受着秦青内力牵引的石子打歪了。 军中有人脸上浮现惊喜之色,似乎破阵有望! 赫连牧建一张脸还是如之前一般肃穆,他觉得,他找到了一些破绽,只是,这是不是一个圈套? 所谓阵法,便是包罗万象,变化多端。以为生却为死,以为死却为生,遮蔽人眼,却为人所为。 之前横立在大军前的巨石阵,不就是如此么?他们的确破了,却换来了更为棘手的碎石阵。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似乎那个阵眼中人说这叫做天罗阵。 赫连牧建并不懂秦青为何叫这个名字,只是他心中有种感觉,既然连名字都取好了,便一定不可能这么简单。 可眼下还有其他办法么?或许有,可是陈琳还在想。 所以他只有…… “继续射箭,莫停。” 跟来的士兵似乎都觉得自己从中瞧出了一些名堂,异常兴奋,把那些石子当成敌人的脑袋一般射,密密麻麻的箭雨在空中没有一丝空隙,持续了一炷香时间后,士兵们纷纷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射歪了的石子,有什么用呢? 赫连牧建也在想,有什么用呢?破坏他原有的规律么?原本这些碎石是靠着秦青的内力牵引,绕着中心旋转的,虽然混乱,但也是顺着一个方向,其中有碰撞,但似乎并不激烈。他原本想,射歪那些石子,让它们相互撞擦,让牵引他们的内力紊乱,可这一炷香过去,似乎只是有一些小波动。 秦青又开口说话了:“别试了,让你们藏着的高人直接来吧。这么玩多麻烦。” 赫连牧建黑着脸,抬手道:“停。” 如此下去,的确只是浪费箭支而已。可他实在很想知道,他所做的究竟有什么不对,心中还在因为这个烦恼,却已经问了出去:“为何没反应?” 秦青笑:“你如何会期望敌方将领告诉你守城之阵的法门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目空一切的人就是有调戏别人的资本 第16章 偷袭 秦青笑得很肆意,赫连牧建听着很是不舒服,分明就是被人给看轻了,秦青又道:“快叫你们那个厉害的家伙过来吧,你玩着忒没意思。还以为你真有两把刷子,结果就玩出这么些庸人的把戏来。” 听着他如此直白的羞辱,赫连牧建脸上红了一阵,白了一阵,还是冷声道:“休想!” “诶?呵呵……这是生气了?”秦青收敛了笑意,似乎是很中肯地提意见,“那你继续试试?” 赫连牧建恼怒,轮廓分明的脸上布满了寒意:“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我哪里有嚣张,我在很认真的给你建议。” 建议他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破阵这种事情他不在行,还是让别人来吧? 他做不到? 赫连牧建眼眸中闪出寒光,朝身旁伸手,立刻有人递上他的弓箭。他抬头望了一眼天,昨日下了雨,今日的日头显得尤为光亮。微微眯眼,一箭朝着天上射去。 秦青还在自顾自地调侃他:“怎么?想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了?你回去了?让你的兵撤吧,包围了也没――”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尾音都有些抖,显然是被什么吓了一跳。身前半寸,插着一支箭。 秦青唇角扬了起来,看起来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将军好箭法,敢问将军姓名。”话音还未落,从天而降又是几箭。秦青躲过自然是游刃有余,只是身旁几人在给自己传功…… “你们先停。” 那几人面面相觑:“可你一人……” “没事,我能撑一段时间。阵外的人,应当是鬼方第一神箭,赫连牧建,你们随意挡挡。” “他故意来扰乱我们?” 故意?秦青笑了一声:“他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算是误打误撞。” 果然听赫连牧建凝声道:“万俟将军麾下左前锋,赫连牧建。” “果然是他。”秦青朝着几人笑道,又大声道,“万俟将军算是个猛将,可你怎么又跟了呼哧岩这个草包。” 赫连牧建不出声了。 他为何会在呼哧岩军中,除了单于调动,又有什么人可以将他调离?他由衷地想附和一声,呼哧岩的确是个草包。可呼哧岩是他如今主帅,这军中全是呼哧岩的人,他哪里敢胡乱说话。况且,即便呼哧岩再如何不济,也是他本族的人,哪里能够容得大肃汉人贬低之后自己再附和? “呵呵,看来这其中有隐情啊……” 赫连牧建不想与他再谈论自己的事情,反问道:“却不知阵中高人是谁?” 秦青讶然道:“我摆石阵之时便自报门户,在下贺兰氏门人秦青。” 秦青。赫连牧建又低声自语重复了一遍,准备将这个名字记下来:“我已经知道你们阵眼在什么地方,在里面的人我全都可以杀光。” “哦?那你可以试试。”秦青语气中满是不以为然。 赫连牧建心中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他这语气依旧是看扁他,于是怒火中烧,下令将所有的箭全部放到他跟前来,他要一箭一箭射向阵眼中的人。 那块空地有些大,赫连牧建这么射下去,还只是有一定机会会射中几个人,可是那些人也不是束手就擒任人搓圆捏扁的,拿出自己的兵器,甩手便将这些纷扬而下的箭支给削到一旁。 这其实是一场僵持。 赫连牧建需要足够多的精力来朝着一个点射击,秦青更是内力耗费速度极快,就看谁会先支撑不下去。 秦青身旁的几人都有些担忧的时候,秦青唇角依旧勾着一抹淡淡的笑,在他一双眼眸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诡谲。 呼哧岩军中,不断有人来去。 呼哧岩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看着陈琳听着前方探来的消息。 陈琳低着头,仔细听着探子的回报,还会细细又问几句,最后又列出几个问题让他去查探。模样很是认真,只是眼角余光不时瞅到呼哧岩时,身体都会很合时宜地轻颤一阵。那是他表现给呼哧岩看的惧怕。而呼哧岩也接受了他的惧怕,并且觉得这样很合理。只是方才看他条理清晰地吩咐探子时,呼哧岩有了一种错觉,这个人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 只是错觉而已。 呼哧岩甩了甩脑袋,拿起酒壶灌了一口。 坐在这里其实很无聊,对面摆着一个阵在那儿,就可以堂而皇之无视他们所有的攻击,不破阵,便压根没他什么事儿。怎么破那鬼东西还是让陈琳来比较好,他对陈琳那种谄媚的姿态,又是厌恶又是喜欢。这种狗一样的姿态,他从不把他当什么人来看,却也很喜欢这种可以左右别人的感觉。陈琳有才,所以当他伏在他脚下的时候,他有无上的满足感。 那些探子几乎一炷香一个来回,其实有些慢,只是陈琳每次给的命令都是要查得仔细,所以速度会慢了些,这也是没办法的。 陈琳很有耐心,探子来,便交谈几句。探子没有回来,便垂首站在呼哧岩身旁,作伏低姿态。 呼哧岩可没这耐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探子都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呼哧岩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四处转了转,准备找些什么玩意儿来打发时间。视线转到了他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一众人中,有一个人在发抖。 身体在发抖这种事情,呼哧岩见惯不怪,原本打算移开目光,那人却在此时突然瘫跪了下去。呼哧岩也不知哪里不对劲,鬼使神差走了过去,管起了这件闲事,大声喝道:“怎么回事!” 那被湮没在人群中的人抬头,眸中带了一点泪光,白皙的皮肤比他见过最白的陈琳还要白上几分,一双桃花眼煞是勾人,若他不是实实在在是个男人,呼哧岩凭他看见的这幅样貌都觉得是个美人,怔了一瞬,方才叹息:“可惜了,是个男人。” 那人开口,软糯糯的语调抖了几抖,更是缠人:“将军恕罪。” “恩,恕你没罪,起来吧。”呼哧岩难得好心一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通常是脾气暴躁,一点小事都会发脾气,原本一个士兵被他盯上,不是断手也得断脚,如此轻轻松松饶过一个人,除了陈琳,这是第二个。周围的士兵稍微在心中感叹了一番,却又见那个跪在地上的士兵道:“抱歉将军,腿软了……” 呼哧岩的确爱美,即便是个男人,这时竟然也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那人攀着他的手,微微笑了一下,呼哧岩与身旁的士兵都晃了晃神。 有士兵在谈论:“这是哪个营的,长得这么妖。” 贺兰谆反手便将呼哧岩挟持在手中,对着众人的笑变了个味道,没了那种蛊惑心神的妖气,反倒多了一丝温雅来:“你们哪个营都没有我。” 众人大惊:“你要做什么!” 贺兰谆偶尔也有玩闹的时候,故意又放软了语调,在呼哧岩耳边道:“将军你说我要做什么?” 呼哧岩被这调子激得浑身颤了颤,彻底清醒了,大怒:“你到底是谁!” 贺兰谆另一只手在唇前握拳,低低笑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温和的语调多了三分冷冽:“敝姓贺兰。” 这边的动静只在一瞬,陈琳发现有异之后立刻赶过来,恰好见到呼哧岩已经在贺兰谆手上,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放开将军。” 贺兰谆转过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微微颔首道:“这营中藏着的高人莫非便是你?中原人,会炼丹术?” 陈琳下意识地先四处看了一眼别人的目光,才双眉一皱:“与你何干。” 贺兰谆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陈琳,陈琳其实算是个清秀的男子,五官都很温和,随即想到呼哧岩暴躁的脾气,怎么容忍这样一个人没有破阵?看到他的面貌,似乎有了答案,猜道:“你莫非与呼哧将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呼哧将军莫非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陈琳脸色黑了下来,怒喝:“胡说八道什么鬼东西!” “既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那么你破阵失败,为何呼哧将军未曾处罚你?”贺兰谆轻笑,眼眸中却时刻注意着打量他,细细思索中原炼丹师中有没有这号人,可是思来想去,大肃对于炼丹师极为看重,尤其是□□这种东西的钻研从未停过,稍稍懂一点儿皮毛的都被召进了军器监。他能造出破坏力如此强的□□,必然是懂些什么的,可是大肃炼丹师中,可没有二十出头的炼丹师。 呼哧岩的确对有这种样貌的人有恻隐之心,只是也无法容忍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调侃他,也不管不顾自己还在人家手上,第一次颇有魄力地下令:“拿下他!” 贺兰谆拉着他从众人头上跳过去,身形异常轻灵,随口淡淡道:“你们的将军可还在我手中!莫要放箭误伤了他!” 于是所有人就真的停手这么看着他带着呼哧岩跳出包围。 陈琳喝道:“拦住他!”从停手的弓兵手中拿过弓箭,仔细瞄准一番,朝着贺兰谆射去,只是…… “啊!”呼哧岩痛呼一声。 那箭恰好射在他肩膀上。 贺兰谆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摇摇头:“我是真没想到鬼方军营中的高人竟然是箭术如此不济的‘高人’。” 陈琳脸色一红,怒瞪着笑得清清淡淡的贺兰谆,手指一勾,贺兰谆立刻发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手,眸色一沉:“天蚕丝。” 陈琳唇角微微勾起,手一沉,贺兰谆挟着呼哧岩的手缓缓下移,却始终贴着呼哧岩的身体,移了半寸,便怎么也不再下移,大约是使了狠力,脸上渐渐渗出一丝冷汗。 陈琳察觉他用天蚕丝缠住的那只手在用力反抗,自己也多使了一分力气,可是却也不能再拉动分毫,微微皱眉,朝着旁人道:“把兵器都扔了,去救将军。” 徒手,自然是怕伤了呼哧岩。 贺兰谆与他僵持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大约就是脑子稍稍好使一些了,内力箭术如此不济,天蚕丝在你手中也是暴殄天物。” 陈琳大惊,刹那间,贺兰谆猛然发力,将他拉近了几步。他移动了几步之后便将缠住贺兰谆的天蚕丝收了回来,四下扫了一眼,手指微动,贺兰谆准备移动的身形突然滞住。 贺兰谆逆着阳光,看着眼前纵横交错将自己围住的丝线,苦笑:“我倒是忘了你脑子好使了。” 第17章 不止一个人 贺兰谆停在树上,所站的树杈原本就离众人不远,逃开便要一些时间,尤其现在又被陈琳用天蚕丝困在这里。四周没有给他留一点空隙。他喜欢停在树上,原本是个隐蔽的地方,可是现在他的这个习惯让陈琳找到了可趁之机。 “放了将军。” 陈琳冷冷淡淡的开口,隐隐有一丝怒气。贺兰谆困于四面之敌,脑中思绪万千,正在思索如何突围出去,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唇角微微弯起,道:“你应当,是不能让呼哧岩死在这里的吧?即便……你故意打败仗。” 呼哧岩原本在贺兰谆身前挣扎,骤听此话,立刻停了下来,五大三粗一个汉子表情甚为悲哀,说出口的话硬是生生顿了几次:“你……你……你故意的?” 贺兰谆瞧此情景,越发觉得自己猜测不错,心中稍稍感叹了一番,而后装模作样安慰起来:“呼哧将军,看来此人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会放着你不管,待你安全回去了,再好好惩治他不迟。” 呼哧岩果然眼眸一瞪,朝着陈琳怒吼:“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围的士兵将这棵树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实则呼哧岩如今的命全然在贺兰谆手中。陈琳对呼哧岩这种时候还能逞凶很是反感。这人弄不清军中大事也就罢了,连自己的生死也估量不出。只好无奈与贺兰谆道:“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 “你们率大军前来,却无端休战七日,能否告知在下,军师是何想法?”贺兰谆四下环顾,围得他严严实实,尤其这天蚕丝,更是刚不可断,世上能断它的宝剑只有一把,便是在赵源手上。如此想来,他的境地,还真是凶多吉少。只能盼,能够将陈琳拿下,让天蚕丝不至继续绷紧,才能够觑得机会,从这重重包围中逃出去。 不动声色朝着外面瞅了两眼,人是越来越多,他也是越来越不好逃。 “你已然是瓮中之鳖,还知道这么多做什么?”陈琳笑了笑,对他的问题不甚在意。 贺兰谆架在呼哧岩脖子上的刀刃稍稍偏了偏,温温道:“鬼方中并非没有猛将,众所周知万俟将军是你们鬼方第一大将,他正当壮年,无病无痛,放着此一员猛将不用,偏偏选了他,摆明了,是让他来立功。” 陈琳望了呼哧岩一眼:“所以呢?” 贺兰谆眼角瞥了呼哧岩一眼,飞快点了他的穴道,刀依旧架着,另一只手空出来,伸到呼哧岩怀中,掏出一块玉�i。 “所以?身上戴着这种东西,说不准身份其实是什么王子?”贺兰谆目光稍稍转了转,笑道,“抓回去,这可就真的成了缓兵之计了。” 陈琳稍稍皱了皱眉:“你们援军迟迟未来,所以,出此下策,让你一个贺兰氏门主亲自潜入我军擒王?” 倒是不傻。只是如何能在敌军中间说自己援军还在千里外? 贺兰谆微微笑了笑:“援军已经来了,而你们也攻不破玉门关前的奇门阵。我不过早点结束这场仗而已。不过现在我倒是比较想知道,你明明可以用□□破了那阵,可为何减低了□□的量,反倒是帮了我们的忙?” 陈琳自然闭口不言。 贺兰谆又继续道:“你不愿说,那我便猜猜。你跟着呼哧岩率兵而来,却无端休战七日,你与呼哧岩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只是,你这主意只有一个意图,就是等我们援兵到来对不对?你破阵,可是故意留了一手,顺势让我们用这些碎石子弄出这么大阵仗来。现在你们的单于估计早就已经收到消息,让你们尽快攻下玉门关,若是这一仗败了,而呼哧岩好端端地坐在军帐中,那么罪责定当是在他身上。你打的就是单于将他的权夺了的主意,是不是?” 贺兰谆滔滔不绝就说了一大堆,呼哧岩听了,立即怒不可遏,陈琳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听他说完,才稍稍皱了皱眉:“这么明显?” 贺兰谆笑:“不明显的,你们将军不是没看出来?” 陈琳瞥了呼哧岩一眼,道:“他是草包,看不出来正常。” 贺兰谆实在是想不到陈琳会在这种情况下毫不避讳,落落大方承认他设计呼哧岩。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着呼哧岩的眼神颇为同情:“将军你还真是不得民心啊。” 呼哧岩若不是被驾着一把刀在脖子上,大约现在已经气得跳脚,可他不敢动,也就脸红了些,脖子粗了些,牙齿咬得响了些。 陈琳懒得再与他废话,但也没办法,指使上去救呼哧岩的人全被贺兰谆给弄了下来,连一尺都近不了。他的耐心也有限,瞧这些人一个个被贺兰谆戏耍的狼狈样,简直笨得可以。尤其贺兰谆边将人弄下来边挟持呼哧岩边套他话,还真是半点不吃力。 于是这人又问道:“你是中原人,怎么跑来鬼方的地盘做军师了?” 陈琳横他一眼,不答。 陈琳从始至终表情都没怎么变过,除了偶尔皱皱眉头,还有在呼哧岩面前扮演一个懦弱的小人以外。贺兰谆发觉有异,继续道:“表情变了?看来,你似乎不想被人提到这个问题?” “那你多大了?看着似乎很年轻?” “你好像还挺厉害,肚子里的东西应该挺多,我庄里有一个人就喜欢钻研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不跟我回庄,你们俩应该很能聊得来?” “你会炼丹术,又有天蚕丝,你跟衍宗什么关系?” 陈琳不答,贺兰谆便一刻不停地问。终于被问到忍无可忍,陈琳看着他的双眼都在喷火,一字一顿:“你,很,烦。” 贺兰谆打量了他一眼,觉得很有趣:“生气了?喂――”看着那棵燃起来的树,贺兰谆惊讶出声,还掂了掂被他挟持的呼哧岩,“你不要他性命了?” 陈琳倒是爽快:“反正是个草包。” 贺兰谆摇摇头,无奈地看着呼哧岩,叹息:“将军,你的小军师不救你了。” 四周瞬间窜起来的火焰蹦得老高,吓得呼哧岩后背发凉,哪还有精力理贺兰谆,四肢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虽然还没烧到自己,脑中却已经在想,他被派来征战是来立功的,不是来送死的! 陈琳淡漠地看着站在树上的两人,倒是在想,若是呼哧岩真的死在这里,该如何回去向单于交代。主帅被人袭击死在军营,他的罪责恐怕免不去。况且,他那个王子的身份,更是会招来单于与阏氏的勃然大怒。 该怎么保命? 就此逃了?那他在鬼方这么多年不是白废了么?想不出来怎么办,倒是想出了一些怨气。若不是这个人,他的计划好好的,可以将呼哧岩拉下来,然后他上位,今后荣华富贵,不必再看这个草包的脸色。 这人是贺兰谆。不是与大肃有灭国之仇么?为何会到他们军营来挟持呼哧岩?两军交战中,深入敌营刺杀主帅的事情,不都是一些死士么?怎么会轮到贺兰谆来做? 这其中有蹊跷。 “把火熄了。”陈琳突然开口。 树上的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陈琳立刻问道:“你是前朝后裔,行刺之事不该是你才对,你到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贺兰谆缓了口气,而后郑重道:“我们合作怎么样?” “怎么合作?” 贺兰谆望着他,笑容略微有些高深莫测:“这么合作。” 陈琳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一刹那间身周漫起一股寒意,转眼便被人迅速点了几个穴道,然后飞了起来。僵硬地转了头,他旁边是个蒙面的人,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那女人没给他一点时间,封了他的穴道就直截了当将他提起来,然后一剑砍了树上缠缠绕绕的丝线,便朝着人群外纵身而去。 动作一鼓作气,流畅至极。半点多余都没有,只是一刹那,呼哧岩和陈琳都被绑住离自己的军营越来越远。 贺兰谆回头朝着那些人笑了笑,温温和和道:“你们的将军和军师我们借走一用!” 陈琳反应过来,立刻怒吼:“给我放箭!” 士兵们听从指示,心中也想着兴许也能射中一次,就将人给救下来了。齐刷刷的箭雨朝着两人劈头浇来,贺兰谆皱了皱眉,脚下倒是不含糊,到处躲起来,速度慢下来不少,抬头看一眼邢沐妍转了个身将陈琳提在身前挡着飞来的箭矢,顿觉懊恼,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立刻将呼哧岩点了穴之后,往身后一档,那些士兵立刻破口大骂。 这让他们怎么办? 两个肉盾将他们俩遮得严严实实,这俩肉盾他们还不能伤着…… 陈琳被颠倒过来的一瞬,还想开口骂邢沐妍竟然如此折腾他,出口的却已经是:“不要脸!” 邢沐妍只是淡淡一句:“还好。” 再不多话,陈琳只能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两人是用轻功绕了远路过来的,此刻绑了两人再回去,已经花了两个时辰。 先是赵源问胡拓邢沐妍行踪,胡拓自然是不知晓,便去问邢仲业。邢仲业也不知道,便去问手下,就听李恒叫道,贺兰谆也不见了。 如今军营中到处都是找他们俩的,尤其是赵源,听到邢沐妍与贺兰谆都不见的那一刻,大发雷霆。 胡拓只能边挨着骂,边期盼着邢沐妍能早点回来。索性两人并未失踪太久,回来之时,还带着惊喜。 李恒到城楼上去报告邢仲业,高兴得话都说不清楚:“将、将、将、将、将军!” 邢仲业横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着急?押送粮草的人找到了?” “贺兰公子将呼哧岩和他们的军师给绑回来了!” “哦……啊?!”邢仲业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所谓擒贼先擒王,敌军主帅被擒,于他们而言,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这城楼前的情况顿时变得如此索然,立刻指着军营道:“绑在哪儿了?走!去看看!” 李恒自是欢天喜地带着邢仲业去看已经成为俘虏的两人。 赵源听到消息,却是一脸不满,沉着一张脸也朝着议事堂走去。 议事堂大堂很宽敞,十二根石柱分列两旁,从上座一直列到门口,有些气势磅礴。 中间躺着两个人,被绳子绕了不知道多少圈,只留出个头。贺兰谆瞧着这俩人的模样,便想起方才的事情,不由得好笑。 在鬼方大军中被困在树上的事情让他瞧这两人的眼眸冷了半分,对绑人的小兵道:“这俩人可是很重要,你们得绑紧了,让他俩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小兵听了吩咐,尤其卖力,一圈又一圈,一个结又一个结的捆了起来。 捆到最后,贺兰谆傻眼了,问道:“是不是绑得……有些夸张?” 小兵抬头挺胸拍了拍胸脯:“这是他们该有的待遇!” 贺兰谆看着小兵的满脸意气,口中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粽子的待遇么? 别说插翅难逃了。即便是稍稍有些松动,他们也钻不出来。为他们稍稍默哀了一会儿,便提着两人到这议事堂来等着。邢沐妍在箭雨中躲避之时,终究还是受了些伤,回来便被贺兰谆赶去找李焕溪擦药。 等回来之时,议事堂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赵源,贺兰谆,邢仲业,胡拓,李恒,还有十几个身负重伤却还没死成的将领,就连柳茹儿也挺着大肚子来了,瞧见两人被绑成了粽子,开口第一句便是:“端午不是过了吗?” 众人哄笑一片。 邢仲业让大家伙儿高兴了会儿,瞧见邢沐妍进来,开口便先斥责邢沐妍:“怎的如此鲁莽,冲进几十万大军的敌营?嫌自己死的不快是不是?” 邢沐妍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死。” 原本是很小声,却还是被邢仲业听到了。 这是件高兴事儿,邢仲业原本也只是随口骂骂,却听她这口气似乎如此把自己死活不当回事,气儿就不打一处来,立刻横眉怒目:“混江湖久了你还真是不把自己死活当回事了是不是!” 邢沐妍立即躲到柳茹儿身后去。 柳茹儿与邢沐妍这两日就没说过什么话,也没见过,唯一一次还是她躲在邢仲业怀里哭那会儿。后来听邢仲业说邢沐妍个性有些顽劣,还是与她少接触得好。柳茹儿自然是知道邢仲业不是真讨厌这个妹妹,随口说说而已。只是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也的确不好与邢沐妍这个走江湖的闹。现在邢沐妍如此熟练地找到她背后躲着,她都有些哭笑不得。只得道:“本来是件好事,小沐也是想帮帮你。” 邢沐妍顺着柳茹儿的话,露出半颗头,对着邢仲业眨巴眨巴眼。 邢仲业瞧她死性不改,以前被爹骂时喜欢躲到娘身后,现在被他骂,就躲到她嫂子身后,情景实在有些像。莫名有些感触,挥了挥手便作罢。回头又瞧见赵源冷着一张脸,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怎么说邢沐妍曾经也是他的皇后,如今,他当着他的面训斥她,他该不会……记仇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赵源不光是大猪蹄子还是记仇的大猪蹄子 第18章 俘虏 赵源一直站在一边旁观邢仲业审问,他借用了明朗的身份,在这军中自然不好插话。即便是邢仲业朝他投过来目光,他自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对这些事情不管不顾。甚至目光都不曾飘向邢沐妍。邢仲业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好问。 贺兰谆也出来当了一回和事老,人家的手下还在城楼下守城,邢仲业自然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于是口头上又说了几句便作罢。 闹了这么一出,相对比之下,陈琳和呼哧岩显得安静许多。 终于回头看着这两人,邢仲业首先就问候了呼哧岩:“呼哧将军,看我们大肃的军营,环境可还好?” 呼哧岩别过脸去,冷哼一声,略微有些得意:“看来你们修屋子的本事倒是不错,我还想看看被我们放火烧了的军营是什么模样,看来今日没有机会了。”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陈琳默不作声挪开了一点。 若不是因为单于的命令,他实在不想给他做军师。 邢仲业懒得再管他,偏头看向了陈琳,打量了一番,便问道:“敢问军师何名?” 秦青与赫连牧建僵持了一个时辰,实在是到了极限,赫连牧建没有放手,他也不敢松懈。 突然,射进来的箭支断了。 秦青勾唇,道:“将军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赫连牧建沉默了一瞬,道:“你们预谋好的?” “哪里哪里。我们不知道会是你来这里,也不知道呼哧岩军中有你存在,若是有你在,即便是我主上,也不敢保万全。” 赫连牧建面色依旧沉静,默了一瞬,便道:“下回定当取你首级。”语气依旧冷冷淡淡。 “现在鬼方军中应当大乱吧?你赶回去也是应该的。我也就不留将军了,只是下回,我也想取了将军首级。” “恭候。” 对面立刻收兵。秦青也能稍稍喘口气。一脸的汗水滴在脚下都成了一个圈。盘腿坐下吐纳休息了半个时辰,便与随后进来的几个人细细说了一番这阵中诀窍,几人半懂不懂,但是也能保证石阵无碍,于是便准备回军营找个地方先睡一觉。 刚来便过来镇守城门,守城的兵士都颇为恭敬地唤了两句“先生”,秦青实在是累得慌,脸色苍白,只略略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搭话。方才与赫连牧建一事令他心情大好,唇角微微勾起,碰见的李焕溪都惊呼:“见了鬼了!” 他只好不笑。 李焕溪点了点头:“你不笑起来其实真的看起来稍微不像鬼一点。” 他知道自己面带阴郁,斜飞的眼睛笑起来每次都让李焕溪咯�}。略微有些无奈:“许久不见,你便如此打趣我。运功过度,有调理的药么?” 李焕溪白他一眼:“你当我这里什么都能治?你只需要一顿饭,一张床!然后明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 秦青上下打量他一眼:“来了玉门关几日,忙着对付鬼方的人,还未见过你一面。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可好?” 李焕溪脸上挂起微笑,有几分牵强:“我很好,听到你们要来的消息,我很开心。” “见过主上了?” 李焕溪脸上的笑僵硬了一瞬,稍稍偏过头去:“他会出山,是因为阿妍吧?” “邢姑娘去庄里求的主上,也不知是谈得什么条件。不说这个了,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开心事。倒是主上潜入敌军擒人,可有受伤?” 李焕溪性子也是个洒脱的,此刻便再无先前那点抑郁,道:“主上无事,阿妍也去了,他们二人平安回来,不但擒回了主将,还将军师给抓住了。” “哦?那个很厉害的军师?”秦青挑眉,眼眸有一瞬亮了。 李焕溪点头:“你都夸他厉害了,想不想去看看?” 秦青踟蹰了半晌,无奈道:“我真的很想去休息,可是……” 李焕溪立刻笑眯了眼,推着他:“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人靠近便听见…… “陈琳。” 秦青站在门口拉住了李焕溪:“里头都是好歹有身份的人,我们就在门外看看就行。” 李焕溪想了想也是,于是在门外趴着偷听。 这人声音其实听着有些稚气,若不是他够小,便是声音稍微偏女子。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有些恼火:“这谁绑的!只剩个脑瓜儿!怎么看?” 秦青偏过头看着她:“你想看什么?” “那个叫陈琳的人,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以汉人身份爬到敌军军师位置,本事的确大得很。主上兴许会向狗皇帝要人。”李焕溪朝着他揶揄地笑了笑,而后扭着身子,继续朝里头打探。 秦青默了一会儿,道:“应当,二十左右。” 李焕溪皱眉:“不小了啊,看来是真的声音像小孩。”完了又感叹,“还是小的,比起我们来说。我们这些快三十的人真是老咯。” 秦青被她感叹得想笑又不能笑:“你还没嫁出去,是该着急了。” 李焕溪美目一瞪:“你也还没娶妻!” 秦青挑眉:“我是男人。” 李焕溪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于是秦青迟疑了半晌,叹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何不放下主上,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说得好听,我找谁过日子?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李焕溪是贺兰谆左膀右臂,谁敢娶我?”李焕溪撇撇嘴。 “呵呵,我呀。” “喂……” “你未嫁,我未娶,正好。” 听语气似乎是玩笑话,李焕溪转过头看着秦青的时候,却被那副认真的表情给吓住:“你说……真的?” 秦青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主上依旧……” 这话说得只有一半,李焕溪听着蓦然有些难受,想转过头骂他几句,却又被后面一句话噎了回去。 “不如我们……凑凑?” 很像同情的话,可是这么多年,秦青并不是一个因为可怜就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人。心中热了一瞬,眼睛不争气流了两滴泪掉在手上,兀自嘴硬:“你不是报仇之前,绝不成亲吗?” 秦青默然许久。从来阴郁的一张脸,多了一丝惘然,发丝垂落几根在眼前,那双细长斜飞的眸子闪闪烁烁,看得李焕溪一怔,然后就听他道:“忽然……不想报仇了。” 发觉她眼眶有些发红,秦青无奈叹了一声,将人搂进怀里。 里面的人问了什么,答了什么,两人再没听进去。秦青安抚了一会儿李焕溪,将人送回去,自己随意找了个地方就睡了起来。再醒过来已经是亥时。 他醒来觉着有些无聊,想着去转转,庭院有些大,四处的花花草草因为之前被火烧过,倒是有些荒凉。闲逛时发了一会儿呆,再看清楚眼前的建筑时,他愣了一瞬。 他走到议事堂来了。 盯着门看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推门而入。随后反应过来,在门外踟蹰那么久纯属自己纠结,被带回来的人应当早就被移到牢房了才对…… 门打开时“吱呀”的一声甚是悠扬,还没落尽,他脑中的胡思乱想还没停止,视线中落入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微微皱眉。 他们没有被转入牢房? 两个人听见声音动了一会儿,很是吃力地转过身子瞅着他。陈琳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停止了挪动,一张白净的脸先是因为绳索行动不便被憋得通红,而后转成苍白。 呼哧岩依旧挪得使劲,嘴里还道:“这位壮士!你放了本将军!本将军一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声音着实烦人:“你很吵。” 语调冷冷清清,只是被秦青顶着一张阴郁的脸,一双阴鸷的眼睛这么说出来,总归是有一种�}人的感觉。 于是呼哧岩立即老实了。撇了撇嘴,挪到一旁去继续装死。 秦青目光再转向陈琳,陈琳已经偏过头去,身子有些发颤。微微眯眼,他走近,在陈琳身前蹲下来,手停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在安抚,可是用一种冰冷的口气道:“怕了?” 陈琳不说话,只是在发抖。 秦青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 陈琳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落在他的衣襟,再不挪开,也不看他的那双眼睛。 看他这模样,秦青冷哼一声:“过得可好?” 陈琳自然不会回答他,于是他便自顾自道:“自然是好的对么?鬼方大军军师?呵,就你这少年成材,到现在,怎么只是个军师?” 从头至尾陈琳都不发一言,秦青觉着甚是无趣,放了他便离开。陈琳在他关上门之后,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头重重磕向地。 呼哧岩听见声音吓了一跳,他从未见陈琳这样。方才听秦青说话,这两人似乎认识? 挪过去撞了撞陈琳:“你认识他?你跟他套套关系让他放了我们?” 陈琳脸上挂满了泪水,转过头却是狠狠瞪着呼哧岩:“别打他主意!” 陈琳在呼哧岩面前,从一开始便是畏畏缩缩的模样,时而谄媚,时而伏低做小,时而表现得惧怕,只是从未这般凶狠。眸光在漆黑的堂中亮得吓人,呼哧岩顿时想到了儿时遇见的一头狼,穷途末路,瞪着他的一双眼睛依旧让他觉得脊背发凉。 半夜三更,李焕溪突然被赵源叫了过去,正在边走边骂这个狗皇帝,迎面而来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长影,下意识反应就是尖叫一声。 秦青微皱眉头,捂住了耳朵,走到她面前:“是我。” 秦青原本面貌就有些唬人,声音也是阴沉沉的,先是被他在黑夜中的样子吓了一跳,再听他的声音,李焕溪全身又抖了一抖,拍拍胸脯不满道:“大半夜出来游荡你真以为你是鬼啊!” 秦青没有反驳,瞅了他一眼:“你去哪儿?” 李焕溪自然和盘托出:“皇上找我配药。” 没有多问,秦青只是道:“我送你,回头再送你回去。” 李焕溪狐疑瞅着他:“吃错什么了?” 秦青勾起一抹笑:“白日里才与你说,想与你一起,现在正在做。” “不害臊。”刹那间脸红了,李焕溪小声埋怨了一句,就疾步走开,想将跟在身后的人稍稍甩开一些距离。秦青也很识趣,跟在她身后几步的距离,也不上前讨骂。 一路无言。 等李焕溪从赵源房中出来,原本以为秦青已经离开,却见他仍然在原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脑中想的却是他先前的话,脸上又红了一阵。 “好了?” 李焕溪点了点头。 “陪我喝两杯。”秦青眼带笑意,李焕溪抬头瞅他的时候,忽然间觉得他这张脸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好。” 作者有话要说:秦青是个腹黑boy,蔫坏的那种。 陈琳同学一生之敌。 第19章 陈琳 陈琳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清爽的天气正好睡觉。那个从来沉着一张脸的少年掀开他的被子,看着他:“陈琳你再偷懒师父又要罚你了。” 逆着光,看不太清楚那张脸。可是陈琳就是知道,那个少年必定微微皱着眉头,狭长的眸子透出些无奈。 于是他慢吞吞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脸幽怨地看着那个少年,摇摇晃晃,眼睛都快要闭到一起:“想睡……”少年叹了口气,将他一把扔在床上,于是他又逐渐昏睡过去。 看着那时候的他这般耍赖,陈琳竟然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目光转到走出门的少年身上,有些流连。 少年出去打了一盆水,又拿了帕子,浸在水里,走过来微微眯着一双眼看着这个呼呼大睡的人,心中有些来气,擦他的脸时手上使了大力气。那张白皙的脸立刻变得通红,鼻子嘴巴在他的手下也挤成一团。睡着的人立刻龇牙咧嘴,哭丧道:“师兄你跟我有仇吗?” 少年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将帕子丢回了盆中,拍拍手:“醒了?” 叫陈琳的小毛孩子看他拍手的架势便知道,若是再赖下去下场一定很惨,于是点头如捣蒜,立即挤出个笑来看着他,凑上去撒娇:“师兄我不想走……” 少年很是无奈,微微叹了口气,抱怨了一句,却仍旧宠溺揉了揉他的头发,将他一把背在身上,一步步朝着课堂走去。 “师兄,你每天都来叫我,你也每日都迟到为何师父不骂你?”小毛孩子一点也不安静,在少年的背上嚷嚷个不停,与他闲扯。 “我先去了课堂,瞧见你不在,我才跟师父告假过来找你的。”少年颇为耐心,看他是小毛孩子尤其照顾,语气温和,半点没有生气。 “师父定然又要拿戒尺打我了。”小陈琳浑身哆嗦了一下,摇得少年也晃了晃,少年稳住之后微微恼道:“莫要动!待会儿摔下来有你哭!” 小陈琳不服气,嘟起嘴:“我哪里会哭!我是男子汉!” “那是谁……被蛇追着到处跑,还被咬了屁股跑到我这儿来哭了一个晚上的?”少年轻轻浅浅地笑起来,语调还特意转了个弯儿,臊得小陈琳满脸通红。 陈琳看着这两个人,一点一点地走远,那时候的少年只是眉目间有些戾气,却在他面前化得干干净净,面对他的死缠烂打,只是无奈又无奈。 年幼的他问少年:“师父都会骂我,为什么师兄不骂我?” 少年甚是宠溺摸了摸他的头,想了一会儿,从一旁抱过来前几日抓的一只兔子,想了一会儿道:“这只兔子很不乖,可是我既然想养它,就要对它好,不管它想挠我还是想咬我。” 他立即凶神恶煞对着少年怒道:“你把我当兔子!” 少年笑嘻嘻揉着他的脸:“白白的,很像这只兔子。” 师父是个不怒自威的老人,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却在授课时,神采奕奕。他那时很顽劣,上课迟到,听课时逮着机会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于是每天都会听到师父道:“陈琳!将今日课业回去抄五十遍!” 然后就是在师兄们稀稀拉拉的哄笑声中垂着头走回屋子。 少年走在他前面,逆着光,看不真切,却努力想看清楚。陈琳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埋着头在少年身后沮丧,不自觉唇角弯起,笑道:“着急什么,他总会回头等等你的。” 于是走着走着,小陈琳一直在少年身后沮丧,陈琳却飘在一旁在等,等少年什么时候回头。 一直到了屋子前面。 少年依旧朝前走去。陈琳急了,看了一眼在屋门前发呆的小陈琳,两步冲到少年面前,将少年拉住:“你不跟他说两句吗?” 少年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 陈琳指着屋门前垂头丧气的小陈琳:“你不是每天都会跟他道别吗?” 少年惊讶的表情没了,淡淡瞅了一眼在屋门前的小陈琳,勾唇:“那又如何?” “你今天为什么不与他道别了?” 少年眉宇间的戾气化作阴沉:“那又如何?” 陈琳看着这样陌生的他,喃喃:“你总是会护着他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你总是会护着他的。” 少年渐渐变得阴郁的脸勾起一抹浅笑:“那只兔子最后如何,我说了么?” 陈琳呆愣住摇摇头。 “我将它杀了。” “为什么?”陈琳脱口而出。 少年的一张脸渐渐拉长,渐现成熟,几缕发丝垂在眼前,拦住了越发阴鸷的一双眸子,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青灰色长袍,一分儒生气,九分鬼厉。脸上挂着的笑让陈琳身子越发的冷,嘴唇一开一合,从那里面吐出的话,几乎将他吞噬。 “它弄坏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将它杀了。”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陈琳与呼哧岩两人。呼哧岩早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躺在一旁正打呼。 陈琳蓦然间瞪大的双眼茫然看着房顶,脑中反反复复的话语在回响,整个人的感觉也变得木然。 ――这只兔子很不乖,可是我既然想养它,就要对它好。 ――它弄坏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将它杀了。 当一个原本很温和的人,变得狠戾,那一定很让人害怕。而一个原本狠戾的人在你面前表现的温和,可是在你犯了错之后又变回狠戾,那就已经不能单纯反应成害怕。 天空渐渐冒出鱼肚白,庭院中原本只打算小酌几杯的两人身旁已经堆了许多坛子。 李焕溪还是清醒的,没有喝多少,大多时候都是秦青在一个人喝闷酒。 李焕溪与他相识多年,这人的脾性大约也是知道个一二的。他心中埋着很多事情,想说的时候,会扯着她说道许久,不想说的时候就只是想找个人陪着他喝喝酒。不需要多会喝酒的人,只需要坐在他身旁,有这么一个人就够了。 秦青酒品很好,喝醉了从来不发酒疯。只会随意趴着睡过去,若是有桌子便是趴在桌子上,若是没有桌子,便直接躺在地上。 她有的时候想在他喝醉之后试探着将他叫醒,多次以失败告终。这么多年的朋友,他的个性李焕溪实在是了解,所以昨晚上的秦青十分不对劲。 以前拉着她喝酒之时,总在喃喃着报仇的事情,而昨晚上他却是一个劲儿的喝闷酒。而且……他昨天居然说了不想报仇?这么一个执着着报仇的人,为何突然不想了?于是她猜,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想问出来,可是眼前这个人早已经醉得不知东南西北,怎么也问不出来。 有些挫败地叹息,又不放心他一个人醉在这里,于是只好撑着头呆呆看着他:“有什么事情又不说,我又不是神仙。” 天渐渐亮了,李焕溪守着他也守了大半夜,累得两眼皮在打架,随后瞧见一个人正要走过来,还没看清楚人长什么样子,立即将人叫过来:“你看着他,他醒了千万别再让他喝酒了……我回去睡睡……”又嘟囔了几句什么,摇摇晃晃走了。 贺兰谆不明所以望着那个一夜没睡有些邋遢的李焕溪,有些茫然。他只是一日没穿得一身招摇,李焕溪就认不出来了?再回头瞅着这个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秦护法,更是无语。 只是才将呼哧岩抓回来而已,鬼方又不是没有大将了,这一个两个都这么放松?正预备将人拖起来训一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赵源。 他不是大肃皇帝。 在城楼下累死累活的是他的人。 他的人偷个懒他为什么要着急? 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帮赵源做了很多事之后的贺兰谆脸色极其不好,看着这个睡得一脸满足的人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他。 秦青瞬间惊醒。 迷蒙的双眼还看不清来人是谁,迷迷糊糊就一掌拍过去。 贺兰谆边后跳边道:“秦青你好大胆子!” 秦青浑身一个激灵,甩了甩头,略微清醒了,看着这个退到一旁与他有十步远的人,略为尴尬道:“主、主上……” 贺兰谆叹了口气,撩了衣摆坐在石椅上:“到底喝了多少酒?” 秦青将目光转到周围那些坛子上,顺便打了个嗝。 “好大的酒味!”贺兰谆立即捂住鼻子,指着乱七八糟的酒坛子说不出话来。 秦青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贺兰谆扇了扇迎面而来的酒气,捏住鼻子道:“准备叫你跟我一同去向赵源要人的。” “什么人?” “鬼方军营里抓来的那个小子,还是有些才华的,若是就被邢仲业他们当成俘虏直接处置了,我觉得这一趟我们很亏。”贺兰谆说完又瞥了秦青一眼,皱眉道,“去沐浴换身衣裳,等会儿过来议事堂找我,我约了赵源。” 秦青默然点了点头,便离开去换衣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可能动过想将秦青和陈琳凑一对的心思吧,可是补了一点他们之间的过去之后,这特么能成一对我选择狗带 第20章 家仇 大清早的,邢仲业起身之后穿着一身布衣就朝外走去,柳茹儿半睁着眼睛,觉着有些奇怪:“你不去城楼?” 邢仲业瞧见柳茹儿被他吵醒,转过身来又亲了亲她,温声道:“不去城楼,呼哧岩抓到了,可以稍稍休息两日,不用那么紧张了。” 柳茹儿别开脸,半个魂还在梦中,嘴中在呢喃:“那你起这么早作甚,几天没好生休息……” 邢仲业苦笑一声:“陛下叫我过去议事,我总不能不从。”怀孕之后她就浅眠,睡熟不易,前几日跟着他一起紧张了许久,如今稍稍能放松一些又被他吵醒让他心中满是歉疚。侧坐在床榻上轻轻安抚她,将她再哄睡着,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今日天气大好,一阵微风吹过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邢仲业伸展了一会儿手脚,便朝着议事堂走去。 在议事堂门口碰见贺兰谆。 “贺兰公子也是陛下叫来的么?”贺兰谆一行人都知道赵源即是当今皇帝,于是丝毫不避讳在他面前称“陛下”。 贺兰谆温温笑了笑,心中却在暗骂赵源,原本赵源欠了他一个人情现在找他要便可,如今将邢仲业叫来,这人恐怕有些不大好要。 边与邢仲业随意拣了些话来说道,边在暗自琢磨等会儿该如何把人要到手。 赵源让邢仲业叫了些人在这四周暗自埋伏着,今日交谈之事事关敌军俘虏,知道的人多了恐怕不大好,于是也让闲杂人等莫要靠近。是以整个议事堂除了正在朝里走着的两人,便只有赵源坐在主座上,斜撑着头,闭目养神;邢沐妍与赵源隔得远远的,垂手立在一旁;胡拓则是随侍赵源左右;还有两人被捆成了粽子一般随意扔在地上,如今正打量着几人,在心中思量这几人要做什么。 邢仲业进来便是行礼:“参见陛下。” 赵源点了点头,不作声,抬手示意他起来。 贺兰谆瞧见邢沐妍的时候眼睛先是一亮,而后瞧见胡拓垂首候在赵源身旁,立即笑道:“若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胡统领是你宫里的大太监。” 胡拓很是无奈的露出一个笑来。 赵源斜了眼眸瞅了他一眼,道:“委屈胡统领。” 胡拓立即摆手:“不不不,皇上折煞属下!” 赵源不再作答,瞧少了一个秦青,便继续闭目养神。贺兰谆不去找他晦气,脚步轻灵走到邢沐妍身前,攀谈起来。 邢沐妍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眼神有些放空,贺兰谆突然凑到眼前来倒是将她吓了一跳,随即挂了一个笑。 赵源微微撑着头,眼眸睁开一丝缝,仔仔细细瞅着这两人。瞧贺兰谆与邢沐妍聊得起劲,邢沐妍也很随意,偶尔对着他笑一笑,再接上几句话,仿佛多年的老友。 原本也就是多年的相识。 赵源每次看到这两人在一起都没有办法忍,满腔的怒气似乎是凭空就出现的,在胸腔肆意叫嚣。盯了许久,想出一个法子,周身怒气顿时消散,唇角也挂上一抹笑意,再不偷偷睁开眼盯着两人,安安心心闭着眼睛听这两人闲谈。 胡拓与邢仲业原本在聊关外战事,却不经意间聊起了京城现在的情况。邢仲业提起京城一些地方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遗憾胡拓听在耳里,也跟着心里有些惋惜的情绪。正要安慰两句,又听邢仲业爽朗地笑:“关外也好,没京城那么繁华,也没京城那么糜烂,这里的人很质朴,将领只要打好仗,就能让所有人都过得安心。” 似乎没有什么不满足。似乎这样的一切就是他一生所向往的。可是……他们的家仇呢?他怎么可能忘记?若不是京城中的人,他们邢家怎会家破人亡?他能安心在这关外守着吗?邢家如今唯一的子嗣,能在关外荒度年岁? 可是看着邢仲业一脸风霜,比赵源大不了几岁,看起来却比赵源老了许多,让胡拓的问题硬生生憋在心里,随意扯了些别的话。再闲聊了几句,秦青来了。 秦青依旧一身青灰色长袍,长发缚在颈后,几缕发丝垂在眼前,稍稍遮住一些阴鸷的双眸。他站在门口先是朝里看了一眼,目光在陈琳身上停留一会儿,而后朝贺兰谆走去,垂首道:“主上。” 贺兰谆转过头来,漫不经心:“来了?” 听闻问话,秦青只是稍稍点了点头,便立在贺兰谆身旁,正是一个下人的做派。 秦青进门就出了声,赵源自然知晓他已经来了。他微微睁开眼,目光扫了几人一眼,最后停在伏在地上的陈琳身上,缓缓开口:“你叫陈琳?” 陈琳低着头,躲闪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知道秦青什么时候会看着他,于是干脆不抬头:“是。” “你现在是俘虏,知道么?”赵源点了点头,随即发觉陈琳似乎在躲避谁的目光,于是他目光尤其锐利地扫了几人一眼,唯独觉得秦青似乎有些不同于其他人。 陈琳不说话,似乎想知道他接着会说什么。 微微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来,赵源道:“邢将军,敌军将领受俘,该当如何?” 邢仲业一个跨步上前,抱拳道:“斩于军前,鼓舞士气。” 于是赵源问道:“你想死么?” 陈琳听见那句话的时候脸色白了一瞬,似乎有些不甘心。呼哧岩直接嗷叫起来,众人嫌他吵得很,直接点了他的哑穴。再回头瞧陈琳之时,他略为苦涩的笑了一会儿:“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活到如今,也算是够了。” 听闻此话,赵源有些诧异,微微挑起眉梢:“哦?你真的想死?” 陈琳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咬着唇,认命般重重点了下头。 这下是贺兰谆不答应了:“小子,他摆明了要放你一条命,你为何要自己寻死。你可不像这么蠢的人。” 陈琳兀自闭口不言。 “呵呵。”赵源轻笑一声,不欲搭理他,目光投向秦青,“秦先生,听闻昨日你来过这里。” 果然这里并非无人看守。秦青脑中先是想到了这点,才点了点头。 “你觉得他,该不该死?” 陈琳蓦然一惊,原本显得无比悲哀的神色转为恐惧。抖了抖唇,抢在秦青开口之前道:“我该死!” 赵源觉着好笑:“我问的是秦先生。” 几人脸色也变得有些诧异,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别的隐情? 陈琳苍白着一张脸,闭紧双眼,死死低着头,若不是被绑成了粽子,恐怕如今早已经缩成一团。看这模样,似乎很不想听秦青的回答。 这是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主上想留他一命,所以他不该死。”秦青说出口的话,没有多少别的感情,平平淡淡,似乎在说着于己无关的事情。 等待是煎熬的,秦青的回答出口的瞬间,陈琳整个人如坠云雾。他从未想过秦青会这么说,他一直都觉得,他应当会回答“该死”才对。他没有想过他会留他一命…… 赵源目含深意,摇了摇头:“先生为何不编排几个理由说服朕放了他?” 秦青依旧垂首,答话也是平平淡淡:“陛下心中自有计较,放人与否并非我能说了算,既然陛下问到,我便实话实说。” 赵源带着笑意的面容多了一丝难为:“可是这是军中俘虏,就这么给了贺兰,似乎有些……不大合理?你说是吗,邢将军?” 邢仲业自然知晓赵源故意将此事抛给他处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招降也不是没有先例……” 听到回答,赵源似乎恍然大悟,然后又勾了一抹狡黠的笑意:“可我不想把人给你怎么办啊,贺兰?” 贺兰谆自然知道这只狐狸打什么主意。来之前便知道赵源一定不会轻易让自己带走这个人,可是这个人他实在是很想要……就凭他有炼丹师的不传之秘……带着笑意,却是隐隐带着怒气:“陛下觉着该如何?” 赵源很是满意,立刻坐直了身子:“人给你可以,但是贺兰氏要归降,从此为我大肃异姓王。” 开朝皇帝赵彻觉得,非是同根,其心必异。于是大肃只有皇族血脉才能分封王位,异姓王一说在大肃开朝之后从未有过。对于贺兰氏这般分封,在旁人看来,似乎是无上荣耀。只有贺兰谆自己知晓,贺兰氏在玉门关隐秘几百年,自是逍遥自在,哪是什么异姓王能够代替? 贺兰谆当即甩手:“不可能!大不了我忍痛不要这个人,我也不会当什么异姓王!” 赵源似乎不在意,又对着邢仲业道:“二哥想不想回京城?” 邢仲业一惊,赵源自登基之后鲜少称呼他为二哥,这自是随了邢沐妍叫的,只是邢沐妍已是废后,即便还跟在赵源身边,那关系也是当不得当今皇上一声“二哥”的。 于是邢仲业立即道:“微臣当不得皇上这声二哥。” “你只需要回答,想回去么?”赵源面色带了笑,看着有些温和,只是这温和背后又有什么算计谁也不清楚。 回京城?邢家虽然长年在关外征战,可是根在京城。他们几兄妹从小也是在京城长大而不是在关外吃着满嘴的黄沙。 “嫂子似乎没几个月就要临盆,二哥想让嫂子在关外生下孩子,出生时都不去邢家祖坟看看么?” 他可以不介意,可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邢沐妍原本在赵源问邢仲业想不想回京城之时就想阻拦,她想让邢仲业安安稳稳待在关外就好,至少京城里的人于他来说鞭长莫及。如今竟然拿柳茹儿说事,更加生气赵源咄咄逼人,微微皱了皱眉,准备插嘴拦住赵源,赵源却先一步开口,那话将她想阻拦的话挡了回去。 若是之前的理由邢沐妍都可以劝阻邢仲业回京,那么这个理由邢沐妍绝对没有本事让邢仲业坐视不理。她都不可能不去做的事情,有什么资格拦着她的哥哥做呢? 若赵源之前那些话都无关痛痒,那么赵源这句话,就是将军。 赵源说:“迟青在京城。” 第21章 归处 十年前,邢白炎因通敌叛国之罪,刑部处以满门抄斩,大理寺昭告天下。皇上念其为国效劳多年,免去家仆之罪。临行刑之时,邢白炎拿出先帝丹书铁券,求皇上放过三个儿子,让他们镇守边疆,之后与刑夫人自缢于邢府。 原皇后邢氏自缢于储秀宫,随父母而去。 权势滔天,鼎盛时期的邢家,一朝没落。 迟青上位,京城从此改姓“迟”。 京城,对于大肃子民来说,是都城,对于官员来说,是权力中心,升官发财的地方。对于邢家兄妹来说,是龙潭虎穴。那里有迟青虎视眈眈想要铲除邢家最后一点血脉,有迟青一手遮天想将皇权都揽在手里。 若是邢仲业前往京城,大抵是九死一生,只因他还是个官员。更罔论还是个镇守关外的将领,通敌叛国前车之鉴,邢仲业实则举步维艰。只要在朝一日,迟青想如何对付他,就如何对付他,比邢仲业待在关外要简单得多。 于是即便邢沐妍知道她不该拦,还是拦了:“不要去,留在这里。” 邢仲业垂首不语。 这种时候的沉默只能让邢沐妍更加着急,于是她的语气带了些乞求:“二哥……你别去京城……你跟嫂子留在这里过安生日子……” 她想他们平安。她不想再看着亲人离去。 这是他亲妹妹,她想什么他如何不知?唇角有些欣慰地勾起,踱到邢沐妍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是她幼年时,他常常对她做的安抚。 他让她不要担心。 邢沐妍紧着的一口气顿时松了,只要他不答应……赵源不会逼他的…… 于是邢仲业道:“我在关外过得很好。” 赵源面露一丝讶异,还想说什么,被邢仲业打断。 “这里的人很安定,只要没有外敌侵入,就能满怀着希望与虔诚过每一日。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权力的地方,才能让人好好的活着。 “我在这里过了这么久,虽然官职是将军,可与所有人就像父母兄弟,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诚然,我不能忘了京城的根,可这里的人给予我的恩惠,我更是不能够忘记。因为他们,所以我不能让鬼方的铁骑踏过城门半步。这样一座城池,我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城池,大哥和三弟都葬在这里的城池,我怎么抛弃? “我对这里有牵挂,有惦念,有不舍,我答应过茹儿,要与她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过,什么都不管。关外条件虽然很苦,可是很平静。京城是个能吃人的地方,我不该去搀和,若是将这里抛弃,我应该是会被这里的人埋怨。我是他们的铜墙铁壁,若我走了,怎么对他们交代? “我是有想报仇的欲望,而且很强烈,可是我不能放下对这里的责任,我不能看着……” 邢仲业突然不说了,面上挂着微笑,似乎这样的境况他很是心满意足。可众人都瞧见他握得死紧的手,在颤抖。 他自己说的那些,他自己都不信!他说了那么多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说服别人? 他真的可以放弃么? 不报仇? 他不甘心。 男儿血气,如何能坐视家仇不理?他很不甘心。 在关外能做什么?只能抵御外敌,于内患没有半点助益。他日日与鬼方交战。几乎连迟青这个名字都快要忘记。安乐太久了,他在恨自己,明明摆着一个机会在眼前,却让他这样放弃! 隐忍? 隐忍一辈子么?隐忍到迟青寿终正寝归于黄土? 他的父母原本可以在京城安享晚年,迟青不让他们寿终正寝他为什么要让迟青安稳地过完余生? 凭什么! 邢沐妍突然觉得心疼。她最漂亮的哥哥在这关外饱受风霜侵蚀,让玉门关成了他的责任。他是邢家唯一剩下的男丁,如何会不想报仇?他是男子,如何会甘于平淡?心中如何会没有抱负? 若是没有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她的哥哥们应当京城子弟中的翘楚,朝堂上大谈朝政的青年才俊,成为媒婆口中称赞不已的俏公子。娘亲应当会看着快踩烂的门槛笑得合不拢嘴,而后又对着她笑骂几句:“你看看你这女儿家家到现在还没人来求亲!循着你哥哥送来的庚帖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他哥哥的人生全毁了。 毁在眼前这个坐在高座上的人手里,毁在京城那个呼风唤雨的人手里!而他们有报仇的机会却都还得隐忍,不能手刃仇人的遗憾与痛苦,她能感受到,为什么就想不到她镇守关外十年的二哥心中也有这种心情呢? 相由心生,邢沐妍再看着邢仲业之时,眼神中满是悲戚与愧疚。邢仲业迎上邢沐妍的目光,回了一个无奈的笑。他没用,家仇只能让他爱护了这么多年的妹妹一肩扛? 他的妹妹在江湖中兴风作浪,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反抗。而他只能站在城墙之上,守着一座城池,然后看着仇敌在京城安度晚年? 赵源听他说了那些话,脸上有些动容,叹了口气,沉默片刻道:“刘疏狂会来边疆。” 刘疏狂这个人,便是邢沐妍告诉赵源的,她自然知道这句话对邢仲业的影响力。脑中想了想刘疏狂与邢仲业回京的关联,怒道:“你早就算计好了!” 赵源轻瞥了她一眼:“你呢?你回京么?” 邢沐妍怒气未减,脱口就道:“回去看融融。” 赵源点了点头,又是高深莫测看了她一会儿,眼里蕴含的一抹笑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心里那些小九九,赵源大约也是清楚的,却是不点破。 反倒是邢仲业又犹豫了。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待在这里,可是赵源给他铺好了后路。 刘疏狂这个人,几年前与回京述职的邢仲业相遇,闲聊之后两人都觉着相见恨晚。原本想让刘疏狂跟着自己回玉门关共事,却被拒绝了。那人就如名字一般甚是狂傲,一定要在京城闯出一些名堂来。可他行事不按常理了些,在京城总是混不出什么大出息。邢仲业原本就挺看重他,如今赵源直接将人送过来,算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 现在可倒好,赵源直接告诉他邢沐妍会回去京城。邢沐妍回京城做什么他倒是不清楚,可是依着赵源的心思去想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这个妹妹,从小学打杀倒是学的勤快,唯独不肯学些谋算。那时候甚是天真,直接指着赵源道:“他这么厉害,反正我也赶不上他,不如我把武功练好了,危急时候还能救他。” 那时候便想着,若是捅了什么娄子,总还是有这么多人护着的。可是如今让她一个人回京?看邢沐妍的样子,似乎要回京做些大动作的。 赵源问他,要不要回京。 一者是为了报仇。二者,自然是看着这个妹妹,免得她惹出乱子。 邢沐妍在江湖闯荡这么久,较原本那个只是一个劲儿对赵源好的邢沐妍沉稳了许多,他应该不用再担心才对,只是多年的习惯总归是让他放心不下。尤其是,京城是迟青的地盘。 邢仲业还在思量,贺兰谆直接阴恻恻地开口表达不满:“你狠。” 贺兰谆可以放弃陈琳不做异姓王,可是他一定不能看着邢沐妍在京城一个人。而他的势力都在玉门关,要牵回去光明正大的护住人,也只能答应赵源的条件。 此时贺兰谆才发觉,这本不是什么交易,而是勒索。他手中握着邢沐妍,所以贺兰谆必须听他的。用自己的女人威胁别的男人……这种事情估计也真的只有赵源能做得出来。 赵源偏头似乎才想起来一般双手一拍:“如何?现在还想做异姓王么?” 贺兰谆冷冷看着他,一双眼眸似要喷出火来走近几步,低语:“她为你生,为你死,你却用她来要挟我?” 赵源面无波澜,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你降,还是不降?” 退后几步,转头看了邢沐妍一眼,她的眼中全是劝阻。知道她是不想拖累他,可是他如何能够放心? 况且……他是前朝皇族。 总有一日,也是会回那座金碧辉煌的宫城的。 “我降。” 赵源心情大好,赏赐一般指了指陈琳:“那这个人就归你了。” 贺兰谆被赵源一通要挟,心情并不好,只对秦青淡淡道:“这人归你管,走了!”甩袖朝着门外走去,懒得再管身后的那些人。 秦青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走到陈琳面前,二话不说直接用手提了起来,跟在贺兰谆身后。 邢沐妍此时才后知后觉赵源为何问她是否回京。赏了赵源一道充满怒气的目光之后,追在贺兰谆身后道歉。 贺兰谆脚步停了一瞬:“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没什么对不住。” 原本就觉得有歉意的邢沐妍这会儿更加难受。 呼哧岩听见陈琳不用死了,虽然被点了哑穴,人却一直在扭动,一直在动口,却发不出声音,见陈琳越来越远,脸上的绝望之色也越发明显。可惜没有一个人愿意看他一眼。 这边邢仲业也大约反应过来赵源将他们几人都算计好了,现在再说不,赵源应当也是有办法应对的。说是商量,还不如直接强制命令,于是只好也点头。 赵源没再说什么落井下石的话,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两人的表情有些微的感伤:“邢家祠堂倒是许久都没有人去了。” 说不上是感动,只是听闻祠堂还在的一刹那,邢沐妍与邢仲业的眼眶都红了。 那是他们生来就要去的地方。是摆着他们历代祖先牌位的地方。是他们所有血脉至亲最后的归宿。 是他们死后的归处。 第22章 粮草 鬼方失了主帅,而这个主帅还是鬼方王族,这件事情肯定还得回报鬼方单于,才能够继续下一步打算。如今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过来,城门的警戒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另一个问题便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粮草。 赵源让沈家人送来的粮草如今还不见人影,实在让人有些忧心。到玉门关这一路并不平坦,即便赵源拨了几十个禁卫军跟着沈家兄弟,到了现在还没有到达玉门关,只能说明路上出事了。 一队人马有条不紊地在树林中的道路上行进,中间有十几辆马车,驮着满满的麻布袋子装的粮草。领头的是两个俊俏的公子哥儿,穿着打扮无不昭示着自己的富贵身份。 两人一点儿也不着急,缓缓在树林中穿梭,阳光透过叶子间的缝隙打下来,一处明,一处暗。更有一些细碎的沙子飘在空中。快要接近关外,地上的沙子也多了许多。两人指着这林中景象,称赞这关外的风景果真与扬州不一样。看多了扬州的水景,到这风沙狂乱的关外来瞧一眼,的确长了不少见识。 沈齐河比沈戌逸要稍稍高一些,健壮挺拔一些,两人虽都是儒生样貌,沈齐河却看起来分明比沈戌逸强硬些许。尤其是沈戌逸想差人去抓只小雀儿玩的时候,沈齐河口都没张,闭着嘴堵着嗓子眼“嗯”了一声,沈戌逸立刻乖乖将方才那些耽误行程的想法全部抛在了脑袋后面。 禁卫军们在小声地讨论一些什么。耳朵稍稍好一些的沈戌逸似乎听到了自己名字,立刻抽着马踢踢踏踏到了沈齐河面前,脸鼓成了包子:“哥!他们说我坏话。” 沈齐河懒得理他,点了点头:“他们说你长得好看。” 沈戌逸耍赖:“真说我坏话!不信你听!” 一路上被沈戌逸骚扰的沈齐河顿时也来气了:“他们若说的是你长得难看无比我就真没你这个弟弟!我弟弟可必须跟我长得一样好!” 沈戌逸立刻垂头不说话了。可心里在埋怨,他哥胳膊肘往外拐。 就这么一路折腾,眼看玉门关城门都要到了,沈戌逸又折腾出事儿来了。 他哭丧着一张脸看着沈齐河:“哥……” 沈齐河一路上早已经对他没了耐心,心中不断在想,扬州那些姑娘到底看上沈戌逸什么了?他沈齐河风流第一这是实在话,可是沈戌逸除了会惹事还是会惹事,不时还装柔弱,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偏偏有的时候使的小性子让他觉得他娘给他生的是个妹妹。 于是回答自然不可能好声好气:“有屁快放!” 沈戌逸哆哆嗦嗦的样子让沈齐河心头漫上一丝不祥。果然,那个惹祸精道:“我把皇上给的令牌给丢了……” “什么!?”沈齐河真是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经过千山万水,他们将粮草送到了人家城门口,可是这个兔崽子把令牌给弄丢了!玉门关在打仗,自然处于戒严时期,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出的,若没有身份证明,是绝对不可以进城的!即便……他们驮着这么多的粮草。 身旁的禁卫军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有禁卫军的令牌……可是……禁卫军出现在玉门关?皇上离开之时便与他们道,万万不可与任何人看禁卫军的令牌。也是未免有心人知道禁卫军出现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从而怀疑皇上不在京城。皇上秘密出宫这件事情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们更加不敢大摇大摆将禁卫军的令牌拿出来做证明。 于是几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只好停在城门口的路边,眼巴巴看着搜查人的士兵检查完一个个人之后放进去。 “如果那个被放进去的人是我们,就好了……”沈戌逸轻轻道,只是一句感叹,让沈齐河半点平日里好脾气兄长的架子都没了,抓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阵拧:“让你偷着令牌玩!” 沈戌逸立刻告饶:“我错了……哥……” 沈齐河原本也不是爱生气的人,只是以前与沈戌逸在一起游玩时都是来时去时在马车上睡觉,到了地方便各玩各的,几乎没有跟这个弟弟朝夕相处过,这段时日都在一起赶路,算是知道了这个弟弟有多厉害,再好的脾气也差不多磨没了。 无奈叹了口气,蹲在路边撑着头看着城门。 日头从头顶偏到了远山之下,星辰都渐渐显现,沈齐河在门口蹲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想出来怎么进去。 沈戌逸则是闲不下来的人,冲到了城门口与士兵说了许久,士兵大哥就是不放行。他没办法,最后低下脸面来求他们去找人通报一声,那人狐疑看他一眼,支了个进去的民众大哥,叮嘱道:“去找找将军问问有没有一个叫沈戌逸的来送粮草。” 沈戌逸听这个大哥兴许可以帮上忙,连连道谢,回头得意洋洋地看着蹲在路边的沈齐河,自夸:“我搞定了!” 沈齐河眼皮掀了一下,瞅了他一眼:“恩,你搞定了。”然后继续蹲着。 沈戌逸从听到那位大哥答应去通报的时候便开始高兴,一高兴就闲不下来,一闲不下来就四处闹腾。闹到后来,还没有看到动静,又去问了一回士兵大哥,士兵大哥理都懒得理他,顺手就将他轰到一旁去。 沈戌逸自然是不死心,死缠烂打。可是这士兵也是个能经得住死缠烂打的人,愣是不随他意。于是到了日薄西山,原本上蹿下跳在粮草队伍与城门口来来回回的沈戌逸也随着沈齐河蹲在路边了。 沈齐河看了他一眼,问道:“折腾够了?” 沈戌逸累得够呛,声音有些虚弱:“那个大哥不守信用没去通传。” 沈齐河“哼”了一声,拍拍衣裳站起身来,沈戌逸眼眸一亮:“大哥你准备出马了?” 沈齐河淡淡瞅了他一眼:“我去方便。”于是丢下重新从希望坠入绝望的沈戌逸,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城中的邢仲业和赵源却是坐不住了,猜测了许久,都想是不是山贼劫了粮车。这一路的确不顺畅,还有几个寨子,若是一个不小心指不定还真的在什么地方被劫住了。心想如今粮草是急需的东西,否则到时援兵到了却没有饭吃,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邢仲业倒是每日早晨都会派探子出去寻人。没打探到消息也就都没回来,于是探子派出去的越来越多,却是半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赵源想亲自出来找,被邢仲业一脸不情愿地拦下来。这个人可是当今皇上,让他出去找人?这里这么多人坐着呢。可是自己的探子又带不回来什么消息,最后邢沐妍叹了口气,起身出来寻人。 邢仲业怕她一个人顾不过来,立刻拨了百八十人跟她一起去。于是浩浩荡荡近一百人出城来了。 城中人的焦急城外沈家两兄弟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当邢沐妍带着将近一百人出城瞧见蹲在路边数星星的沈家两兄弟时,沉着脸下令:“将他们捆回去!” 沈家两兄弟还在琢磨怎么混进城告诉赵源他们已经来了,转头就瞧见一百来人拿着绳子面目可憎地朝着两人走来。两人惊惧之下准备逃窜,奈何对方比较快。禁卫军立刻拔刀想护住两人,眼角却瞥到百来人身后拿着剑死死盯着沈家兄弟的邢沐妍,又默默将刀收了回去。 于是这一队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地被邢沐妍“押解”进了城。邢仲业看到这架势的时候先是问:“哪里来的奸细?”却又偏头看到了他们身后的粮车,纳闷了。 奸细打扮成送粮草的? 赵源闷笑着道:“你们惹到阿妍什么了,让她这么生气。” 沈齐河怒视沈戌逸。 沈戌逸垂着头不作声。 邢沐妍冷冷道:“他俩在城门口蹲着不进来。”说完还瞥了他俩一眼。 “为何?”这下赵源也不能替他们俩开罪了,送粮草都到城门口了,却不进来,巴巴让里头的人着急么。 沈戌逸立刻挤出一张委屈的脸:“我让士兵大哥通报了,他们不给通报。” 赵源皱了皱眉:“人人都给通报,哪里忙得过来。你们令牌呢?” 沈戌逸浑身哆嗦了一会儿,可怜兮兮看着他大哥。沈齐河眼刀子剜了他一眼,才道:“被这个蠢货给弄丢了。” 弄丢了令牌并不是一件小事情,赵源也不再与他们玩笑,突然间严肃起来:“哪儿丢的?” 沈戌逸脑中反复思量了一会儿到底是说好还是不说好,最后脖子一硬,道:“不知道……” 赵源没有生气,只是又问道:“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匪徒?” 沈戌逸果然是问什么说什么:“没有,一路上可安全了。” 邢仲业叹了口气。 邢沐妍怜悯地看了两人一眼。 弄丢了皇上给的令牌,延迟送粮草的时机。赵源不生气?这一定不是真的。 “送牢房关着,什么时候令牌找到了,再放出来。”赵源淡漠地下了个命令,便不管邢沐妍反抗拖着她走了。 “若是永远找不着我们不是一直都得关在牢里啦?” 邢仲业当没瞧见沈戌逸的哀嚎,挥了挥手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沈家兄弟自然没有被关一辈子,等赵源等人回京之时,沈家兄弟也被放了出来。 沈戌逸还在感叹运气好的时候却不小心听到了军营中有人在谈论他俩。 “你说那沈家兄弟啊?穿的就跟个纨绔子弟一般,果然做事不牢靠。” “可不是?送个粮草也能耽误这么久,得好好惩戒一番才能让他俩长记性。” “将军看来也是很生气,明明都找到了,硬要多关几日。” …… 剩下的没有再听。 回去之后,又哀哀看着沈齐河,道:“哥……我们被耍了。” 沈齐河白了他一眼:“你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是粮草的问题到了,然后顺手给沈家兄弟一点露面的机会,毕竟沈家兄弟是最开始就出现过的人呐~~~ 纨绔做事不着调是肯定的。 第23章 师兄弟 夜晚,正是人声寂静之时,一间屋子微微透出些烛光。门窗都紧闭着,只倒影着两道人影,一道坐着,一道跪着。 坐着的是秦青,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偶尔瞥过地上跪着的人时,目光中带了些恹然。手边放着一壶酒,一只酒杯,时不时还会浅酌两口。 邢仲业终究还是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间屋子。 陈琳身上的绳索早已经解开,此时动作其实很方便。可是他从跟他回来开始便跪在这里,可是从始至终秦青不为所动。 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本书和一个盒子。书是衍宗祖师爷练丹多年绝密,盒子中则是陈琳随身带着的天蚕丝。 两样东西,都是当年衍宗至宝。 可惜,世上再无衍宗之说。 两人间的静默从早上回来到了现在,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似乎各不相关。陈琳跪他的,秦青也忙活自己的。吃饭喝酒一件不落,就是吝啬于给陈琳一个眼神,一句话。 打更的已经敲了两声,秦青才发觉实在也有些晚了,站起身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另两样东西瞧也没瞧一眼 陈琳愣住,他不在这个屋子睡?还是他不想看到他所以睡觉时刻意避开? 避开? 这个想法让他知道秦青恨他更让他难受。于是想也没想,就抬手抓住他的长袍。 秦青停住了,居高临下垂眸瞥着他,目光冷漠。这样冷淡的目光,将他一瞬间涌上脑子的血给冻了回去,于是他拽得死紧的手又渐渐松开。 秦青收回目光,朝着门外走去。 陈琳默然起身,跪得太久的膝盖实在是已经不像自己的,生生的刺疼,险些摔倒过去。就这么一会儿,秦青已经到了屋子门口,陈琳顾不得膝盖还僵硬着,立刻将桌上东西收好,几乎跌跌撞撞地去追到了门外的人。 快追上的时候前面的人停下了,陈琳正巧撞了个满怀,不等秦青抬手将他拨开便立即弹开,离人有半步距离。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秦青的语气含有一些不耐。 陈琳只有这两日见过如此阴冷的秦青,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只有呆呆看着他。 秦青更加不满,皱了皱眉头:“你睡这间房。” 秦青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他知道,他开口,陈琳一定就会留在这里。 陈琳果然也是听话的。垂眸没有任何回应,却是站在原地不再动了,等秦青的脚步声早已经听不到了,才慢慢走了回去,看了一眼方才秦青坐着的椅子,将收好的东西又放在桌上后,重新跪了下去。 出门后的秦青遇上了李焕溪。 李焕溪在转角处叫住他,他偏头,李焕溪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主上派人去查他的背景,发现他七年前来玉门关参军,后来却进了鬼方军里。” 秦青微微挑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焕溪,私查这些消息,主上知道了可会不高兴。” 李焕溪咬了咬唇,低低道:“我担心他。” 秦青只得无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头:“我知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不会告诉主上的。” 第二日秦青来寻陈琳时,瞧见他跪得整个人都在发懵,身子摇摇晃晃,精神也实在算不上好。面上情绪没有多少波澜,只道:“主上找你问话。” 陈琳默默站起来,却是艰难无比。膝盖是僵硬的,缓了许久才颤颤巍巍扶着一旁的椅子爬起来,样子十分狼狈。唇边沁出一丝苦涩,在秦青面前,他心怀愧疚,所以如此没有尊严了。 秦青自始至终在一旁看着,没有伸出手扶一把的想法。等他终于站起来,目光转向桌子上的东西,又道:“将这些带去。” “不行!”陈琳终归是反抗他了,一把将站在桌子旁的秦青撞开,双手捧着那两样东西护在怀里,十分宝贝的模样。原本就白皙的一张脸因为一夜未睡显得有些苍白虚弱,双腿还在发抖,目光倔强地迎向秦青那双阴鸷的眼眸。 仔细打量着他眼神中的脆弱,秦青突然鄙夷地嗤了一声,走上前,捏住他的下颌,垂眸盯着他:“既然主上救你一命,那你所有东西都是主上的。” 说完不管不顾从他怀中抽出那两样东西。 他为什么可以将这两样东西转手让人?主上?他的主上要什么他都会帮他弄到手么?即便是……当年师门镇派之宝? 陈琳努力挣扎,却在对方漫不经心地几招中败下阵来。秦青的动作不在快,但是准,出手必中目标。拿到东西半点不含糊,潇潇洒洒地向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语气漠然:“还不跟上?” 这景象实在太像秦青少年时看着落在身后的他,温和地埋怨:“还不跟上?” 只是如今秦青连语气都吝于给他,与他交谈的几句话,从来都是清清淡淡。仿佛,从来都是无关的人。他突然想起来,秦青对于无关的人就是这般,懒得说几句话。而如今,他就是那个无关的人。 可是……即便是如此,他也受不了由秦青将这两样东西交出去。 “那是师父最后留下的东西!你真的要给一个外人吗!”他终究还是受不了,怒吼了出来。他忍受不了,秦青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只有衍宗的人,亲自将师门的至宝交给他现在什么所谓的主上。 秦青微微挑眉:“人都不在了,东西给谁又有什么差别?莫忘了,贺兰谆现在也是你的主上。” “你不要给他!我可以给你,可是你不要给他好不好?”陈琳几步冲上去,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说到最后,竟然成了乞求。 秦青退后几步,将他的手拂开,看着他那双手的眸子满是厌恶,似乎很不喜欢被他抓着,斜睨他:“既然你给我了,我怎么处置便已与你无关。” “师兄!”陈琳叫道。这是他八年之后,第一次叫他师兄。 秦青状似无意地挑了挑眉。 他看着秦青那幅轻佻的表情,怔然了。这个人,他并不熟悉,除了长得是秦青,名字是秦青以外,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以前见过的。 “你不是……最忠于师门吗?”这句话让他说出来,实在是个讽刺。是他背叛了师门,而他在此时教这个从头至尾将衍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忠诚? 果然那人笑了,这话在他听来,实在是荒唐:“你觉着,你以什么身份来与我说这句话?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叫我这一声‘师兄’?” 陈琳愕然。 他盗宝之后逃离师门,便已然成了叛徒,早已不是衍宗中人。他被逐出了师门。那个他成长的地方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说到底在他手中的这些东西他最没有权利支使它们的去向。 “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主上要留你这一命。否则,你以为你遇见我,真的还能活着?”不去看陈琳这十分的狼狈,秦青又是清清淡淡道,轻垂的眼眸中尽是蔑然。陈琳在他面前,实在是本能地伏低,而他便是顺着陈琳的伏低摆出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让陈琳越发地惶然。 秦青所言,陈琳心中自然有数。秦青没有在一见到他之时杀了他,方可以说,他是俘虏,秦青不能私自结果了他。可是后来皇帝明明问的时候他却说不该死。虽则用贺兰谆为由,可他心中仍旧是抱着一丝侥幸:如果,秦青真的不希望自己死呢? 可是如今看来全是奢望。他明明白白告诉他,不杀他,只是因为贺兰谆留他一命,若没有此中关联,秦青他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唇角想扬起一个笑,却怎么也扯不出来,最后的表情竟是难看至极,他看着秦青,目光决然:“这条命本就不是我的,我若是自裁,你不算违了贺兰谆的命令,你也得报大仇。” 说完便从秦青腰间抽出他的佩剑,跟着就要往脖子上抹,动作迅猛,大抵是真的存了赴死赎罪的决心。 旋即却被秦青用手抓住剑锋,又扯了回来。剑锋入肉,瞬间沁出血来,顺着他的佩剑流下。 “师兄!” 看见秦青手上冒血的那一刻陈琳就把剑给扔了,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那只手,另一只慌乱地从衣裳下摆撕下一条布条,仔仔细细将他的手包裹起来。 秦青漠然看着低头为他包扎的男子,冷冷道:“既然主上要留你一命,也吩咐我照看你,你若是死了,便始终是我失职。” 包扎的手停了下来,陈琳苦笑了一声:“你就算是要让我知道你只是奉命行事,也等我给你包扎好……否则……”说到后来,眼角竟然流下两滴泪来。 秦青自然是瞧见了那两滴泪,略带嫌弃地将手收了回来,自己将剩下老长的布条粗略缠了上去。 陈琳抹了泪,长呼一口气:“我只要不死,贺兰谆就不会为难你,是不是。” “恩。” “好,我不死。” 贺兰谆为难他关陈琳什么事?他怎么就突然又不想死了?这些秦青也都不想问了,只是“恩”了一声便往前走去。陈琳颇为乖顺地跟在后面,始终垂着头,路过的李焕溪不小心瞧见陈琳眼角的红色,还以为他被欺负了,立刻跳过来,指着秦青道:“喂!你对这么个小子做什么了!” 秦青无奈一笑:“什么做什么了。” 李焕溪指着陈琳的那双眼睛给他看,陈琳本不愿与其他人交谈,微微偏过头去。 李焕溪嗔道:“看看这都是哭过了!你说说你做――” 秦青没说话,只是将缠着厚厚的布条的手放在她面前给她看,挑了挑眉。那表情似乎在说,看到了吧?不是我欺负他,是他伤了我。 李焕溪果然立即放下药箱,将他手上缠着的布条扯下来。还没扯几下,被秦青推开,笑道:“别挡着了,主上让我带他过去。” 李焕溪一巴掌拍在他受伤的那只手上,秦青立刻疼的一龇牙,李焕溪扬扬下巴示威,于是秦青只得无奈蹲下来,让她好好给他弄弄。 “那个小子……啊,陈琳,你先等会儿,我先给他包扎一下伤口,我不给他处理他肯定就准备这么算了的。” 陈琳没有答话,在一旁站着,看着秦青温和的目光看着给他包扎的女子,笑道:“事情完了还不得找你重新弄弄。” 李焕溪又横了他一眼:“哪次不是好几天了才想起来找我?哪次不是快死了才能想起来找我?你自己说说,你自己懒得弄,不会弄,还懒得来找我处理伤口我关心你给你看还错了吗?不识好人心啊!” 女人的��嗦实在是很厉害,秦青一只手扶额,却只能不断点头道歉。 陈琳立在一旁,默默走开了几步。这样的秦青,温和的,会笑的,故意惹人生气的,有人味儿的秦青,他不敢靠近。 那是……他已经没资格见到的,他所奢求的曾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人,满足一下我的个人趣味吧。 曾经是个腐女的我,每一个故事里可能,都会有疑似bl出现。 第24章 六煞候桑 几人在这里磨蹭了许久,等到李焕溪终于拍拍手表示秦青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焕溪果然是医者父母心,不管嘴上多饶不了人,处理伤口上却是一丝不苟。旁观了许久的贺兰谆才出声:“你们终于弄好啦?” 几人顿时吓了一跳。秦青嘴角眉头抽了抽,垂头道:“主上……您怎么来了。” 贺兰谆抱着双手靠在一旁走廊的柱子上,那模样十分慵懒,眼波一勾,竟然带了一丝魅惑。 陈琳从头至尾没有看贺兰谆,只是忽然间抬头,目光扫到贺兰谆,被他那幅模样惊得呆在原地。从来知道,贺兰谆是个赛过女人的美人,却从来不知,原来是这样。先前所见,也不过是贺兰谆平日的模样,没有这一份刻意为之,倒还只是让人惊艳,这会儿他故意卖弄一番自己的美色,实在是……言语不尽。 秦青忍住笑意:“主上您这招对我已经没用了。”又回头看了李焕溪一眼,果然傻在原地,又笑道,“不过对焕溪似乎还有些用处。” 贺兰谆直了身子,微微笑了:“呵呵。”眸光一转,带了丝揶揄,“你们俩似乎最近见面次数很多。” 秦青咳了两声,道:“在落霞山庄时日日见都没听主上说什么。”李焕溪却突然想起之前秦青对她说的话,脸霎时红起来。原本被秦青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李焕溪一脸红,贺兰谆顿时笑道:“瞧瞧!还说没猫腻!” 李焕溪立刻跺了跺脚,嗔道:“主上你这玩笑!” 秦青也跟着轻轻提了一句:“主上,当着焕溪的面,怕是不太好。” 瞧李焕溪的确是急了,蓦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李焕溪还跟自己说过喜欢自己来着……发觉似乎做错了事情,贺兰谆讪讪笑了两声,随即收敛了神色,只是懒懒靠在柱子上,打量一番陈琳,目光转向秦青手上捧着的两样东西。秦青会意,将东西送过去。贺兰谆接过,书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又丢回给秦青,看到天蚕丝倒是摆弄了许久,天蚕丝从长长的一根变成了两截,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只得惋惜这样一件无比坚韧的物事就这么毁了。蓦然想到那时被天蚕丝缠住,邢沐妍却是一剑就将天蚕丝劈开,突然道:“天蚕丝原本无坚不摧,可是阿妍的袖里剑一剑就能砍断它,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情。” 李焕溪讶异:“一剑就能砍断天蚕丝?”据她所知,还没有兵器可以敌过天蚕丝。 秦青皱眉思索了一刻,道:“邢姑娘的袖里剑,原本我们便觉着有些不同寻常,说到这个,我也似乎想起来一些。” 贺兰谆看着秦青,面带笑意点了点头,又转过头看着陈琳,问道:“陈琳,你觉着呢?” 这个人还真是不见外。陈琳本想不答话,可是眼角瞥见秦青正皱着眉瞧着自己,于是也不敢不答:“候桑。” “你也这么想。”贺兰谆点头笑了,随即眼中多出一抹落寞,“我早该想到,赵源手中的是六煞,邢沐妍手中的,必然就是候桑。” 六煞是名剑。这会儿说起来,李焕溪也才想起来。而且,是贺兰谆想要的一柄名剑,可惜如此说来,这柄剑竟然是在赵源手中? 几人沉默,气氛有些沉闷,却又没人开口。贺兰谆是靠在柱子旁出神不知想着什么,另外几人却是瞧贺兰谆不说话,也不敢出声。 清晨的鸟啼格外清脆。关外风沙重,空气清新的时候也就这么一会儿。赵源有晨练的习惯,在宫中便是早朝之前,偶尔早朝下的早,也会去御花园练上一会儿。而他晨练之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 一个人除外。 所以此时偌大的院子中,只有邢沐妍站在一旁,看着赵源在空中舞出的剑光。看了一会儿,她一个纵身向前去,扬手挡住了在赵源手中显得无往不利的那柄剑。赵源瞧见了她拦住剑锋的手中握着那柄手里剑,微微一笑,剑锋一转又转到她的手下,上挑。 邢沐妍反应快,收手侧身朝着他身侧攻去。两人见招拆招,偌大的院子中尽是剑光流转。邢沐妍手中的那柄袖里剑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剑身竟然有些微微泛绿,挥舞中划过空中的残影甚是好看。至少比赵源的长剑掠过空中之时带出的一丝暗色好看不少。 风中渐渐夹杂了砂砾,两人也练了许久。终于邢沐妍先收了手,定定看着赵源道:“先前我救贺兰谆之时,我竟然一剑就将天蚕丝给劈开,我的袖里剑,有玄虚是不是?” 赵源也收了剑,盘在腰间,微微笑:“想到名字了?” 邢沐妍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能无往不利的,只有你那把剑,六煞。” 赵源的是名剑,六煞。当年天下第一的工匠姜叔所铸。 传言此剑生祭六名活人,出炉后,浑身散发阴气,是名六煞。因其中有六人魂灵,更使此剑带了灵性。只是传言始终是传言,赵源拿到手之后,只评价道:“锋利的确天下第一,只是却没看出哪里有灵性。” 传言姜叔造出六煞之后,因为忏悔自己杀戮,发誓终身不再铸剑。 赵源笑了笑:“那就是个传言,实则是姜叔喜爱铸剑,从而冷落了妻子,他妻子受不了了,收拾包袱带着襁褓中的孩子离家出走。姜叔恍然大悟,追回妻子之后发誓从此再也不铸剑。” 邢沐妍皱了皱眉:“那我这柄剑怎么回事?姜叔既然从此再也不铸剑,那这柄剑如此锋利又是谁造的?” “姜叔的大儿子,取名叫候桑。可惜早夭。姜叔在铸造出六煞之前,曾经试过一次,成功了,可惜剑身太短,打造成了袖里剑。等到六煞出来之后,放在一起瞧,颇有几分子母剑的样貌,骤然想起早夭的儿子,于是那柄袖里剑取名为候桑。”赵源淡淡道。“所以等到第二个儿子出世,姜叔还在沉迷铸剑,他的夫人终于忍受不住离家出走了。” 候桑这个名字,远不及六煞有名,一部分原因是作为六煞之前的试验品,更多一部分原因,则是姜叔并不想让世人知道这么一柄剑。那是他用来纪念儿子的,不想沾染上半分俗世欲望。所以除了他留下的《剑谱》一书中稍稍提过一点以外,江湖上再没有这柄剑的传言。 没有传言并不能说就没有人听过这柄剑,所以这世上也有那么几个人听过名字,却在听过之后便大概忘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必须记住的东西。 邢沐妍看着手中这柄剑,顿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赵源笑了笑:“你这柄不是候桑。候桑,早就毁了。” 邢沐妍满脸疑惑看着他,赵源笑了笑,没有给她解答。得不到答案,邢沐妍也不执着,垂眸瞧着剑身上泛着的淡淡绿光,有些惘然。 只是那柄剑上似乎多了一道缺口,并不显眼。 “他很想他儿子吧。” 赵源走过去,将邢沐妍揽在怀里,邢沐妍兴许因为突然间的感触,也没推开他,耳边只是他温柔的声音:“你想融融了?” 邢沐妍浑身一颤,仍旧是点了点头。 赵源抚了抚她的后背,还在她耳边道:“等援军一来,我们便回宫。” 邢沐妍伏了一会儿,默然推开赵源,退后几步,淡淡道:“让融融跟着我吧,以后,我也会离开,你不会忍心让融融前十年没有娘亲,后十年继续没有娘亲吧。” 赵源笑容不改:“你就不怕融融没有爹?” 邢沐妍微微皱了皱眉:“你可以做很多孩子的爹,可融融只有我一个娘亲。” “阿妍。”赵源沉沉唤道,“我可以不是其他人的父亲,可以只是你一个人的丈夫,只要,你信我。” “你将我作为交易条件,换贺兰谆来守玉门关。你又利用我回京,绑住贺兰谆做异姓王,让我哥哥回京。你在算谋什么我猜不透,我也不想猜,可单单看你这么做,你让我如何信你?”邢沐妍笑了一声,那笑声十分冷淡,更有几分嘲讽。 赵源叹了口气,走近几步,垂眸看她:“你为何不像以前那样盲目地信我了?什么都不要想,不好么?” “你也说这是盲目,我开了耳目,虽及不上你后宫中坐镇六宫的皇后娘娘,却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犯傻。” “那不是犯傻……”赵源皱了皱眉,眉目间多了一丝恼然。 “赵源!我喜欢你,将我父母搭进去了,这还不傻吗!”邢沐妍打断了他后头想说的话,语气甚是凄然,“我因为你的一张脸我就喜欢你,不要命的喜欢你。追在你身后,不管你做什么都跟着你。我根本就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深意,我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觉得这就是喜欢你,这还不傻吗?” 她因为他的一张脸,喜欢上了他。他如何不知道?所以与喻恪交谈中听闻人传贺兰谆是个美人之后,他坐立不安了。立刻赶向落霞山庄,将邢沐妍拖了出来。他就凭着他那一张脸将她吃了二十多年,绑得牢牢的,看她永远都会跟在他身后,是无上的满足与安心。 “阿妍……” “你都将我交换出去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邢沐妍蓦然一笑,再不看赵源,转身离去。 赵源站在原地,一双手握得死紧:“我,死,都,不,会,放,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梗概都是瞎编,不要太在意 第25章 班师回朝 “退兵了!” “退兵了!鬼方退兵了!” 城墙上看过去,远方鬼方驻兵的地方扬起浓浓的尘土,却没有来时那般疯狂,连扬起的尘土都看得出来,鬼方退兵多么心不甘情不愿。 紧闭了许久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街道上也多了小孩玩耍,老人像往常一般在屋前聚在一起说说闲话。脸上惊恐之色早已被欢喜代替。 一派祥和,很是宁静。 明明是喧闹的一座城池,却生生看出几分宁静。他们活得如此安宁,是他们争来的。 援军跟刘疏狂两日前到了这里,而这里的一行人正准备班师回朝。城中的大道早就给几人让了出来,围观群众被兵士挡在两旁,于是几人在被清理出来的大道上潇潇洒洒走着,呼哧岩依旧被绑成一个粽子拖在后头,两旁的民众指着他哈哈大笑。偶有激愤者,拿了碎石子扔他,呼哧岩一个大脑袋瞬时变得鲜血直流。 邢仲业自然知晓他们是在泄愤,是在宣泄之前的恐惧,可这样的事情既然是有赵源这个人看在眼里,必然也是要阻止一下的:“乡亲们,他要被押解进京,免不了一死,各位留一手,莫要让他到不了京城,判不了罪。” 邢仲业在玉门关的威严树立了十年,邢家军在玉门关的威严树立了几十年,所以如今邢仲业几乎开口的一瞬大伙儿心里再不舒爽也停了下来。却听邢仲业说这家伙是要判罪昭告天下的,心里头的不舒爽又没了。这会儿打死了是解气,可是整个大肃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人该死?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今后遇见没经历过这事儿的人,也谈论不起来这个人啊。 于是收了手还在后头给邢仲业说:“将军一定要让他遗臭万年!给死去的将士报仇!” 遗臭万年邢仲业做不到,可是给死去的将士报仇,他还是能做的。呼哧岩想活?他看了一眼赵源,只见他偶尔扫过呼哧岩的目光带了丝深思熟虑。于是邢仲业了然,这呼哧岩大约是活不过去了。 突然闯进来一个小孩儿,冲着秦青而去,抱着他的腿脚仰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你就是那个将鬼方兵挡在城外的神仙哥哥对不对?” 李焕溪噗嗤一笑,蹲下来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满脸温柔:“你看他长得像神仙吗?” 小男孩一本正经:“长得是丑了些,可是既然是神仙,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陈琳一把将小男孩抓起,怒视:“你说谁长得丑?” 秦青将他的手拍开,小男孩自然就到了他的怀里,陈琳默然退开。他将小男孩放下来,对他道:“我不是什么神仙,这是人可以做的,你若是多看些书,也能这样。” 小男孩一双眼眸闪闪发亮:“是吗?我跟我娘说要去上书堂!” 看着小男孩愉快地离开,秦青皱起了眉头:“这里有书堂么?” 邢仲业笑了笑:“先前是没有,可是前两年来了一个教书先生。” “私塾的钱,让军队出吧。”赵源开口,邢仲业自然是满脸笑意点头。军费不可乱用,他们想资助,却也困于自身不多的俸禄,实在是帮不了多少。赵源一声令下,自然是解决了许多问题。 看着这里的居民夹道欢送,走在大道上的一行人很是欣慰,贺兰谆微微笑了,叹了口气:“若是守不住这座城,这些人,也不会这么笑了。” 只是高兴没多久,赵源便提醒他们:“他们只是暂退,如今没有主帅,赫连牧建没有单于授令管不起这么多人,可下一个主帅……”又瞥了一眼呼哧岩,“一定没有他这么草包。” 邢仲业忧心忡忡点了点头,拉着柳茹儿的手,也稍稍紧了紧,暗自嘟囔:“下一个会是谁?” “这里有人最是清楚。”赵源笑了一声,看着陈琳。 陈琳原本不愿回答,可是秦青也看着他,他不得不道:“大阏氏为了让呼哧岩立功陷害万俟石勒,万俟被削官待命在家,如今呼哧岩大打败仗,大单于一定很恼怒。鬼方好战将领不少,可万俟石勒定然是第一个。如今听闻你们将主帅抓走的事,他也会在此时不再追究呼哧岩设计他的事情,第一个站出来自荐。” 邢仲业顿住了脚步,环视一圈这里的民众,道:“我……”话还没说完,刘疏狂一巴掌将他剩下的话给拍没了,笑声爽朗:“兄弟,你觉着我看不住?” “自然不是……只是万俟……” “是个虎将啊,可是虎将怎么了?我刘疏狂在这里你就安心回京解决迟青那个老小子。”即便赵源在场,刘疏狂也没有半点来掩饰他对迟青的不满,自顾说自己的,“你不知道,这几年,他真是越发猖狂了。” “哦?如何猖狂?”赵源清清淡淡道。 于是刘疏狂正经了脸色:“他已经开始卖官鬻爵。” 赵源笑了一声,满脸肃穆:“刘疏狂,没有证据,是不可以乱说话的。” “可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可你为什么不信!”刘疏狂说来其实很厌恶这个皇帝,在他看来,若不是这个皇帝,大肃朝压根不会出现迟青这么一个权臣。 赵源似笑非笑:“证据呢?” 刘疏狂依旧满脸怒气,却还是偃旗息鼓:“被他销毁了。” “既然没有,便不要口出狂言。你既已带兵前来守城,便莫要再管京城事宜。”赵源挥了挥手,此时所有人恰好过了城门,刘疏狂带着的人就停在这里,不再向前。 城门口停着四辆马车,自然是为女眷以及赵源准备的。赵源翩翩然就走进了一辆,而且剩下的众人都没有想去那辆车的想法。原邢家军自然还是以为他是明朗,只是在愤愤这个兵部尚书之子居然这么大派头,连邢仲业也让他三分。 哪里是三分。 邢仲业苦笑着,将柳茹儿送上了邢沐妍与李焕溪在的马车,自己去了另一辆贺兰谆的。 剩下一辆,重兵把守,自然是呼哧岩的。 贺兰谆没有再回落霞山庄一趟,只是将跟来的几十名庄中弟子遣回去,带着秦青、陈琳、李焕溪三人就前往京城。李焕溪现在是军医,会跟着来邢沐妍也觉得讶异,只是想了想贺兰谆只带了这几人便进京,李焕溪自然放不下,便也想通了。 哪想李焕溪看见邢沐妍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的面纱,可以揭开了。” 邢沐妍自然是一脸惊讶看着她,她微微笑了笑,将面纱揭开,柳茹儿惊呼一声:“小沐你的脸!” “怎么了?”柳茹儿的反应自然是让邢沐妍内心疑问更重,偏偏现在又怎么看? 于是李焕溪从药箱中翻出一小块铜镜:“自己看。” 邢沐妍略为迟疑,正准备接过东西,柳茹儿惊叫一声。邢沐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太熟悉的一只手,转过头,则看见赵源冷凝着一双眸子看着她,忽而扬眉:“脸好了。” 这大概就是李焕溪想与她说的,邢沐妍将铜镜拿过来,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那道跟了她十年的疤痕此时竟然几乎看不出痕迹,特别淡,淡到,若是上了脂粉,便是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了。心下自然是高兴的,她可以不戴着面纱了。只是又懊恼起来,这张脸走江湖?虽则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美人,却也是张清秀的脸,女人在江湖上原本就没有男人好混,如今顶着这样一张不算丑的脸出去,更是碍事,于是默默又将面纱挂了回去。 李焕溪“咦”了一声,邢沐妍道:“戴着面纱,在江湖上方便些。” 这话李焕溪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目光深有同感。 面纱才挂上去,又被赵源扯下来:“暂时不用。” 邢沐妍这才又反应过来,赵源一直在她们这辆车外拉着自己:“你到底要做什么?放手!” 赵源也不多话,将人直接拉到自己怀里:“人我带走了。”于是在邢沐妍的咒骂声中,众人的惊愕中,将邢沐妍拖回了自己车。坐定,施施然道:“走。”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玉门关。 车上邢沐妍还准备离开回去李焕溪那辆车,怒吼:“停车!” 赵源背靠着车壁,眯眼笑看着她:“别管她,继续走。” “我说了停车!” “继续走,她说话当没听见。” “停车停车!” “你吵也没用,没人会停的。” 相比这辆车,其他车实在是安静太多。两人声音还挺大,于是贺兰谆忍不住了,直接站起来准备下车将邢沐妍从赵源车上拉下来,被秦青拦住:“主上……若是邢姑娘实在不愿待在那车里,她拼死要下来,赵源也是拦不住的。” 邢沐妍死死盯着赵源:“你将我放开。” 赵源用手梳着她的头发,笑道:“你知道我不会放的。” “无耻!” 赵源点点头:“我只对你无耻。”邢沐妍依旧满脸怒气,时隔许多年再未见到的这样一张清秀的脸,赵源看着看着叹了口气,邢沐妍怒气顿时觉得没有地方发泄了。 “阿妍,对不起。” “这不关你的事。”邢沐妍皱了皱眉,她自然是知道他为何说对不起,可是这是迟妍划的,与赵源本身扯不上什么关系。 “即便是皇后下的手,也是我的错。” 是了,那人是他的皇后,夫妻么,同坐么,他的皇后犯了错,他有错么?当然有,谁让他们是夫妻。 邢沐妍扯了个笑出来,盯着他:“果真是夫妻情深。” 赵源还想说,却被邢沐妍打断:“我现在并不太想听你说话,也不想与你说话。若不是这世上再没有婆罗果,在解决迟家父女之前,我必然也要将我这把剑插进你的胸口!” 赵源先是愣了一瞬,然后笑道:“阿妍,你当初去要婆罗果,是为了救谁?”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应该把大猪蹄子暴打一顿踹掉,该杀杀,该埋埋。 这是我觉得解气的方式。 但后来想了很久,一个喜欢了十多年的男人,还已经生了个儿子,儿子还特别可爱,儿子并不讨厌他爹,这男人,可以离开,可以不跟他交流,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但是下手真把他杀了吧,对儿子太残忍了。 关爱儿童比较重要 第26章 明朗 京城一直都是大肃最繁华之地,满城建筑也与其他城镇不同,恢宏大气者有之,秀雅精致者有之,金碧辉煌者,亦有之。 几处风雅之地是青年才俊舞文弄墨的好地方,烟花之地也有,不过多为王孙公子所青睐。大抵是见惯了这些场面,眼界比别处城镇的人开阔了些,人,也较其他地方的风流许多。其中荒唐事,不胜枚举。 譬如,当今皇上常常夜宿墨都。 久居京城,听惯了这些王孙贵族风月闲话的人,对这消息早已见惯不怪。可初初听闻此言的邢沐妍一行人还是有些诧异,却见赵源勾了勾邢沐妍的发丝,把玩了会儿,才道:“停车。” 随后跳下车去,没入人群中。 众人一抬头,这间建筑建得很是大气恢宏,挂着的牌匾铁画银钩题着俩字:墨都。 墨都这地方,大肃人都不陌生,大肃境内最大的销金窟,莫说每位姑娘的身价都堪称天价,就是单单只陪酒的价钱,也是平常官宦子弟出不起的。 “皇上果真出手大方,夜宿墨都的价钱可是三万两。”柳茹儿是脱口而出。 听者却十分在意:“夫人如何知晓墨都价钱?” 柳茹儿左右看看,凑出个笑来:“这可不能说。” 邢仲业却不给她面子,挑眉:“她是我从墨都偷出来的。”惹来柳茹儿气呼呼的一踹。 众人愕然。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人绝对算多,而且鱼龙混杂,所以并非久居京城的人听着觉得惊讶的事实则也都算不上太奇怪。 比如方才听的皇上常宿墨都,又比如戍边将军从墨都偷人做媳妇。 众人惊了一会儿,便面面相觑,赵源进去了,他们该怎么办?去哪儿落脚?正想着,迎面来了一位发束高冠摇着扇的公子。冠非寻常冠,银光璀璨,虽非金制,模样却是精致非常。明眼人能瞧出来,那是宫廷物件的式样。那人满面笑容,直奔这一众马车而来,走到众人跟前,仔细打量了会儿:“啧啧啧,几位好风流,将将进城连犯人都未上交天牢便直奔墨都。”顿了顿,在三位女眷身上停了停,“还带着女人。” 柳茹儿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立刻反驳:“是……唔!”邢沐妍拉的及时,话才出口一个字便被她捂住了,目光中透了些无奈。 果然明朗把折扇收起摇摇点了点柳茹儿,却是对着邢仲业严肃道:“京城不比外头,耳目众多,说话还是小心些。邢将军回京迟青已然知晓,我怕他支人来,便先来一步。家父在家中等待多时,还请几位移步。” 见柳茹儿大约不会再乱说话,邢沐妍便放开了她。几人跟着明朗前往明府,胡拓则押着呼哧岩往刑部走去。 明朗前面带头,走了几步,像是才想起来一般,回过头看了贺兰谆几人一眼,凑到邢沐妍身旁,与她低声道:“这就是那个美人?你把他带回来皇上不生气?” “赵源封他做王爷。” 明朗瞬间了然,然后又道:“你觉得他们俩谁好看?我觉得贺兰好看,你不会最后跟着他走吧?” 邢沐妍瞪了他一眼,才道:“日后必然会走,可我觉得赵源好看一些。” 明朗傻了:“你眼睛长歪了吧?!” 邢沐妍瞥他一眼,道:“因为你是男人,所以你看贺兰觉着好看些。” “皇上听到你这么说,估计就没这么多事。” 邢沐妍递了个目光让他继续说,明朗只好叹了口气,表示遗憾:“喻恪告诉我,皇上当年一听贺兰是个大美人立刻赶到贺兰家把你给绑了出来。初初听闻,真是笑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他觉着你肯定会因为贺兰那张脸喜欢上他。你要是与他说,他比贺兰好看,他大约也不会老想着监视你。” 邢沐妍默然了,许久之后,才道:“总是要走的。” “不留下来?” 邢沐妍摇了摇头。 “融融呢?” “这次回来我便将融融带出宫来,然后带着嫂子找个地方躲一段时日,等二哥将迟青解决了再一起去找个地方过日子。”邢沐妍目光有些放空,脸上却是憧憬。这是他们最后商量好的,贺兰谆会帮邢仲业弄垮迟青,而她带着这些妇幼远离京城保命,事成之后,再会合。 当着赵源面商量的,那时赵源没有反驳,只是沉着脸看着她们,邢沐妍想他大约还是不在乎的。可随后几日几乎又是不与她说话,似乎在生闷气,邢沐妍心中担忧了一瞬,她怕赵源不肯放人,又转念想了想,赵源不是个会反悔的人,他要做一个君无戏言的皇帝,应当不会忘了在玉门关时他当着她的面与贺兰谆做交易。 事后又想到这件事,她却觉得并不是很生贺兰谆的气。心中诚然不好过,却又想到,贺兰谆无论什么缘由,他至少没逼过她,而与赵源谈判,也是为了给当初两人交换的条件更多一层保证。赵源放人,她才真的能走。她从未想过她可以在赵源还活着时逃到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过活。所以赵源未曾反对他们最终的商议结果,于她而言,再好不过。 明朗目光闪烁,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邢沐妍觉着古怪,却也没有再问下去,反倒是想起宫中儿子,忍不住打听情况:“融融如何?” 明朗正色道:“敏妃怀孕还剩两个月临盆,据太医诊断,多半是个儿子,迟妍说更喜欢敏妃的儿子,于是皇上出宫前便废了融融太子之位,似乎欲立敏妃儿子为太子。” 邢沐妍眉头还是皱了皱,原本融融不是太子之后,不受宠的皇子,随意编个什么借口,就能将他带出宫来,赵源想拦也拦不住。可……因为迟妍的喜好改立太子,未免,眷宠太隆。 赵源还是如以前一样,迟妍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从不糊弄。想要融融,她邢沐妍就得让位离开! 明朗走在前头继续道:“你也莫生气,你反正不求什么身份,融融是太子反倒难为。说来你的脸怎么好了。” 明朗说了什么是没听进去,越想心中越有口气,邢沐妍牙齿咬出了声音,吓得明朗回头一瞧,有些迟疑地问道:“怎么了?” 若是说因为想到迟妍才这么愤怒,明朗多半会嘲笑她,眼角瞄到几十步外准备朝着他们而来的抱着花的小男孩,冷冷道:“花如此丑还拿来卖!” 明朗疑惑地转头,便瞧见那个捧着花的男孩呆愣愣站在原地接受着邢沐妍满腔怒火目光的审视,一动不动。而他手中捧着的花,明明是刚摘的桂花,老远就闻到香味。怎会有捧着桂花来卖的小男孩?此时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酿酒做糕点都喜欢用桂花来作材料,那条巷子尽头种了一小片桂树,穷人家的小孩经常去那边采回去做些糕点吃。 大概方才被邢沐妍双眸一瞪,吓着了,小男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也拿不稳那些结着花的桂树枝,眼瞧着便要掉下来。明朗终归还是不忍心,毕竟是被邢沐妍吓着的,就这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这么离开似乎不大好,于是走过去温和地安慰受到惊吓的小朋友去了。 邢沐妍自知借口拙劣,又一瞧是比融融还小的小男孩,疼惜之意骤起,也跟着明朗过去。小男孩见笑得温和的明朗走近时还凑上去,一见方才隔着老远骂他的邢沐妍走近,立刻转身跑了。邢沐妍呆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明朗:“我有这么吓人?” 明朗把折扇摇开:“方才你所作,在他眼中只是三个字。” “哪三个?” 明朗瞥她一眼,悠悠道:“母老虎。” 渐渐走到前头的贺兰谆等人回头瞧两人一眼,便瞧见邢沐妍咬牙掐着明朗,咋舌间贺兰谆眉头一蹙:“阿妍少有与男子如此亲密无间,此人是何人?” 秦青与李焕溪面面相觑,邢仲业皱眉想了一会儿明朗往事,才道:“兵部尚书家的公子,此趟正是去尚书府中。” 贺兰谆显然对此解释颇为不满意,却也没有再问。邢仲业既然不愿说,他日后问问邢沐妍便是。 众人还等着他俩,也不好太胡闹,掐了一阵邢沐妍便放开了嚎叫着的明朗,嫌弃地看他一眼:“真不像个男人。” 明朗昂头一笑,折扇一打,在胸前摇动,扇得发丝飘啊飘:“本公子仪表堂堂是京城少有的俊秀风流,如何只是普通男子。” 邢沐妍“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贺兰谆也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随着众人朝前走去。 明朗见几人不大买账,脸色顿时委顿下去。耷拉着个头跟在众人身后。 明府门卫大老远瞧见明朗垂头丧气都觉得很是稀奇,向几位问好之后也不漏掉自己家公子:“公子今儿个是怎么了?” 明朗双眼一瞪,又故作闲淡,悠悠道:“守职才是本分,莫要多问,莫要多问。”随后踏着步子,施施然走进了明府大门。 几人相顾一眼,邢沐妍道:“这人就这样,花公鸡一只,莫多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喜欢是明朗,他是个好人。能做女孩子闺蜜的都是好男孩! 第27章 营救 朝中设左右丞相,辖六部,另设大理寺与督察院直属皇帝。迟青位属右丞相,手下三部,即是礼部,户部,工部。而另一位左丞相郭齐鸣,说来应当是与迟青位分相当,只可惜少了一个当皇后的女儿和一个当尚书的儿子。迟青的侄子正是在他手下做吏部侍郎,使得他手下三部硬生生被迟青瓜分走一部。剩下一个刑部,尚书孙绥靖是出了名的铁石心肠铁面无私,不论是非,唯皇命是从。而兵部尚书明阜千,明哲保身,立于原邢氏一党人与迟青之争外,万事给两家都留了脸面,如今却成了邢党遗留与迟党拉拢的对象。 这次明朗将邢仲业接进明府,在有心人看来,则是向迟青表态,他们明家,是帮着邢家的。 这一下将迟青彻底激怒,京城顿时涌现许多禁卫军在朝中上上下下的官员家中搜查。迟青言,要清贪污。 邢沐妍一行人才进了明府没两日,还未将京城形势了解透彻,便已传来如此消息,让众人眉头一皱。 两日时间,虽没有几人被定罪,但这些人却是又气愤又担忧。迟青查处的这些人,其中许多是当年邢白炎的朋友。这大约是给他们下战书了。 明府中,几人虽然没有人身威胁,可其他大人他们却保不住。所以当迟青目标明确一个个排查过去的时候,邢仲业还是忍不住了。再忍不住也没有办法,当初让他们进京的赵源到现在还没有动作。 而京城中传言却是,当今圣上竟然在墨都一宿便宿了一个月,此间竟然未曾上朝。 尚书府的几人目光都渐渐幽深了起来,这一套暗度陈仓,赵源却是玩得顺手。 看几人一个比一个深沉,邢沐妍却是急得很。他们原本便落于下风,如今更是被迟青取得先机,带走融融一事,刻不容缓。 明阜千想了想,便道:“老夫进宫,将你带进去,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贺兰谆有些不放心,要与邢沐妍同去,被秦青拦了下来。秦青知道自己主子性子有些急,也只能劝道:“主上,如今你没有身份进宫,若是被发觉,迟青随便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你拿什么与迟青抗衡?” 贺兰谆皱眉:“明朗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让他陪着你找人也好。” 两日时间,他们也知道了明朗不仅仅是兵部尚书之子,还是京城大名鼎鼎的安乐侯,因着明阜千在朝中是老一辈,先帝在位时便在的三品大员,人们叫他也是叫小侯爷。至于为何会封一个尚书之子为安乐侯,这事明大人不愿提,明朗更是不愿意。贺兰谆即使有些好奇,也没有多问。看邢仲业大约也是知道的,可是也知道邢仲业应当是不会说的。 所以今日不见明朗,估摸着,若有什么原因,他们也是不愿意说的。 果然,邢沐妍垂眸:“他……你还是莫多问了。” 这语气,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贺兰谆也不再问下去,顿了顿,望着邢沐妍的双眼中全是依依不舍,邢沐妍回以一笑,便跟着明尚书离开了。 邢仲业也微微失神了片刻,回过神来才与柳茹儿道:“等会儿会安排好一辆马车,等小沐将融融接出来你便跟着一起离开。” 柳茹儿原本还不愿意,邢仲业耐心劝了许久,她最终还是不想给邢仲业添乱子,只好点了点头。邢仲业自然知晓自己的妻子心中在想什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轻轻道:“若是你一人待在玉门关,迟早会被迟青抓走,倒不如与我们奔波这一趟,至少迟青不能将你抓走将来用你来威胁我们。” 她如何不知?邢仲业从不做无理由之事,是对是错,总归是有他的一番道理,柳茹儿跟他出来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个男人是对自己好的,绝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邢将军莫要担忧夫人,届时陈琳会与邢姑娘一路同行,护送他们离开。”秦青清清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因分离而来的悲伤和对柳茹儿的担忧。陈琳骤闻此事,一惊,对上秦青那双冷淡的眸子,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低低道:“是。” 宫中繁华自然不必言说。只是每一次前来,总会有些地方不一样。邢沐妍没心思参观这么大的皇帝后院,被明阜千带进来之后,便与他分开行事。 明阜千去御书房找皇上议事,而她,则潜入翰墨轩寻找融融。 翰墨轩有些远,平日里来只是见融融倒不见得有如此着急,便也觉着无所谓。可今日之事,越快越好。 迟则生变。 翰墨轩是宫中离皇帝寝宫最远的地方,也是离皇宫大门最远的地方。整座皇宫,东南西北皆有门,而翰墨轩则是在一个小角落,背靠山,前依水。风景还算得上能看,只是皇宫中哪里是用来看风景的。于是在所有人眼中,也没哪个妃嫔会看得上这座宫殿。 或许连宫殿也算不上,只不过是一间稍显精致的屋子而已。与皇宫后院的大多数建筑相比,实在是相去甚远。 邢沐妍来过几次。每次与融融相见都是在这座宫中,赵源未说原因,他也就不愿意问。思及当初胡拓与她说,宫中知晓融融所在之地的人没有几个人,便可以猜测,这地方实则还是安全的。尽管赵源所做不得她心,却也不否认赵源还是疼融融的。 “敏妃的儿子生下来,还不知道会不会记得你这个儿子。”邢沐妍喃喃一声,在屋顶上飞跃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落在小宫殿前面。微微一笑:“翰墨轩。” 四下瞧了瞧,应当没有人之后,邢沐妍动作极快,“嗖”一声便蹿进了这座房子,沿着能遮蔽的地方寻找融融。 翰墨轩说大不大,前前后后共九间屋子,错落在山脚下。各间屋子由回廊相连,靠得并不近。卧房仅有三间,最大的那间是邢沐妍回来的时候会住的,旁边连着的一间则是融融的卧房。最后一间,就是仆人的屋子。 翰墨轩的仆人不多,一直在这儿的除了融融的贴身太监小李子,就是两个照顾融融衣食起居的婢女。两人都是赵源的心腹,是当年他爹训练出来跟在赵源身边照顾他的婢女,功夫不算高,只是这两人从小便在一起,默契十足,真要打起来,邢沐妍觉得是真的很难缠。虽然这里离赵源的寝宫很远,但也是在皇宫,戒备总是森严,闹出一点声音都不好。邢沐妍尤其想躲过的,就是她们俩。 可是自邢沐妍走到了最里头靠近融融的卧房了,这两人都还没有出现过。邢沐妍心下纳闷,却也管不得许多,明大人去找赵源议事,拖住他,她也得抓紧时间才是。看也没看以前回宫住的地方一眼,便往融融的卧房走去。 现在正是未时,一路上也没见着融融的身影,若是融融习惯未改,他这时应当是在午睡。 四下再瞧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这扇门。外间的榻上正躺着融融身边的小太监,略过他,往里一看,正趴在床上睡得昏天地暗口水直流的小男孩,不是她儿子是谁? 两年未见儿子,此刻再见,自是激动万分。激动过后,便收拾情绪,轻轻抱起融融准备朝外走去。赵融在这时醒了过来。 小手揉了揉眼睛,瞧见眼前的人便是要惊呼出来,邢沐妍全身冷汗都被吓了出来,立刻捂住他的嘴,在他耳旁柔柔道:“融融,是娘亲。” 赵融挣扎了一会儿,算是醒了,愣着瞧了瞧眼前的人,摸了摸邢沐妍的脸,呆呆在她的掌下道:“娘亲你的面纱呢?” 邢沐妍收了手,揉了揉他的小脸,笑道:“娘亲偷偷跑来宫里找你,戴着面纱太引人注目了,融融也不要叫,将禁卫叔叔叫来了,娘亲可是会被你父皇给抓进牢里去的。” 赵融一张脸全皱在了一起:“父皇要抓娘亲融融就跟父皇拼命!” 自己家儿子护着自己,邢沐妍自然是高兴的。邢沐妍噗嗤一声笑出来,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这么小拼什么命。” 赵融撅着嘴,偏头,嘟囔:“娘亲不信融融。” 邢沐妍只得讨好:“娘亲没有不信融融,娘亲最信的就是融融,娘亲现在带融融走,融融别出声好不好?” 赵融点了点头,邢沐妍总算是放心了。方才两人说了这么多话,外面的小李子也没有醒,运气还算不错。正这么想着,踏出赵融寝宫一步,便觉着有一丝酒香飘在空中。邢沐妍下意识觉着不对劲,捂住口鼻,仍旧在运功想用轻功离开的那一刻全身发软。融融瞪大了双眼,两只手捧着邢沐妍的脸,表情很是担忧:“娘亲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你娘亲现在应当抱不动你,融融,下来。”那间她平日住着的屋子开了,里头走出来一个拿着酒壶,一身明黄的男人,语调温柔,带着笑意。 融融一见赵源,立刻听话乖乖从邢沐妍怀中跳下来。邢沐妍支撑了一会儿,便软倒在地,昏迷前对着赵源咬牙切齿:“卑鄙无耻。” 赵源不以为意,支了融融回自己屋子休息,抱着邢沐妍进了屋子,瞧她意识还未完全模糊,便附在她耳边笑道:“对你卑鄙无耻,我乐意。” 作者有话要说:融融十岁(未满)。 男孩子长得一向比女孩子晚,所以这个年纪的融融是个可爱的蓝孩子。 大猪蹄子养儿子其实养得可以了,当然,这是洗白倒计时开始的号令枪 第28章 物归原主 天黑之时,明朗都已经回来了,明府众人却只等到了明阜千回来。邢仲业早已将所有东西准备好,天黑却只瞧见明阜千,心中失落有之,却也不敢对着这位长辈发脾气。 贺兰谆不一样,直接道:“明大人,您就不去找找?” 秦青拉了拉他,他甩开,继续道:“那你总可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阜千瞧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递给了所有人一样东西。 卷轴,明黄色,背后印着俩字,圣旨。 贺兰谆打开瞧了瞧内容,皱了皱眉头:“明日早朝?” 其他人接过圣旨看了一遍,没什么别的内容,只是让贺兰谆与邢仲业明日早朝上朝领封。 贺兰谆原本便对这异姓王爷没什么想法,如今邢沐妍跟着明大人进了宫却不见出来,自是十分担忧,想了想,便道:“我要进宫找她。” 明朗冷哼一声:“怎么找?” “轻功翻进去。” 明朗笑了笑:“皇城城墙高耸,你以为这么好翻?再者,阿妍轻功系你所授,若能翻进去,她何必让我爹带她进去?” 明朗所说并非没道理,贺兰谆也是一时情急,等稍稍冷静下来,便也不作声,只与秦青道:“修书回去,让吴叔拣些人,来京城。” 明朗点了点头:“人多一些是好。然后又道,如今朝中一半人马是迟青门下,明年开春会有武科举,你的人或许能派上用场。” 秦青微微眯着一双眼道:“若是能在会试名单上做些手脚,文员我们也能插几个人进来。” 明朗想了想,看向他爹。明阜千摸了摸胡子,道:“等你们二人明日封赏完毕,必有百官祝贺,届时便与吏部尚书谈谈。” 贺兰谆刚来京城,只听吏部有迟青的侄子迟贵安坐着侍郎位置,便以为吏部并无尚书,现在听明阜千说找吏部尚书谈谈,未免觉得有些诧异。 明阜千自然知晓这几人反应为何,迟青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还留别人分呢?这个吏部尚书压在迟青侄子的头上,虽然前些时日没有任何作为,可毕竟也是官大一级。转念一想,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得以保住一顶乌纱帽? 并未与众人解释许多,只说此人行事低调,留得这些人去想为何迟青不对这人动手,捏着手中的纸条便离开了。 那纸条是随着圣旨一起被送到他手中的,可是方才瞧贺兰谆因为邢沐妍如此着急,权衡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将这张纸条拿出来给他们瞧。 那上面是皇上的亲笔:“阿妍一切都好,莫担忧。” 贺兰谆既然是为了邢沐妍才来的京城,那么与皇上自然是势同水火,这种火上浇油的事情明阜千是不会做的。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让贺兰谆明日去接受封赏吧。现在告诉他邢沐妍在皇上手上,必定会横生枝节,那结局可就不可预料了。明阜千叹了口气,回到房中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烧了。 第二日早朝,贺兰谆与邢仲业由明阜千带着上朝。先前听闻一些此事风声的人,只是稍稍探了个头来瞧了瞧两人。未听闻过此事的,目光倒是在两人身上停留颇久。 因左相郭齐鸣抱病在家,迟青则站在百官之首,贺兰谆上殿之时,微微侧头瞧了一眼,露出个清淡的笑来。贺兰谆昂头阔步,在百官中穿梭而过,自有一番风度。再者其面貌出众,更是让百官赞叹不已。 赵源满面笑容,道:“贺兰家与我大肃百年恩怨,总算是在如今化解了个干净。” 百官附和。 贺兰谆心中再恨他假模假样,面上还是给足了赵源面子,一拱手,躬身:“臣,惶恐。” 赵源面带微笑,挥了挥手,眼角的冷光递了过去。他会惶恐?天下笑话。又将邢仲业叫了上来,正襟危坐:“邢将军在玉门关浴血奋战,终是让鬼方铁骑不能踏入我大肃半步,朕在此代大肃万民谢过邢将军。”说着还真的站起身来,对其一拱手。百官见皇上如此,自然跟着道:“谢邢将军。” 邢仲业有几分不自在,弄不清楚赵源为何如此做,这礼受了,自然得还,立刻躬身:“不敢当。”抬头间正瞧见迟青一脸愤愤。方才纳闷全数消失,不论赵源方才举动究竟为何,但能瞧见迟青这幅模样,他还是觉得很值。 于是赵源轻咳一声,冷声道:“你原是戴罪之身,虽立大功,却也不能因此让你重回太和殿,否则我大肃律法何在?” 邢仲业站在原地的身子僵住,脑中一片空白,周围一切似乎都静默了,只听见赵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如今功过相抵,削去你一切官职,从今以后贬为庶民。望你,能过些太平日子。” 要他过太平日子还将他叫来京城做什么?邢仲业不懂,却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反驳,只好谢恩退下。转身之时还瞧见迟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赤/裸/裸的嘲讽。 贺兰谆此刻有些沉不住气的,准备帮邢仲业说两句话却被明朗拦住,明朗思忖了一会儿,便在他身旁道:“皇上应当另有打算。” 果然又见赵源道:“瑞王爷方才入朝,许多不习惯之处,今晚就在椒兰殿设宴为瑞王爷接风洗尘,也为玉门关胜仗庆祝一番――邢仲业,这仗是你打的,你也来吧。” 邢仲业与贺兰谆面面相觑。 见一切安排的差不多,赵源甩甩袖子便退朝了。百官齐和送皇上离开以后,迟青跟了上去。 贺兰谆与邢仲业面露疑惑,明朗便在二人身旁道:“迟丞相每日早朝之后还会与皇上在御书房商议政事。”两人听闻,一则想到迟青竟然如此受宠而气愤,二则却因为赵源在玉门关与在这儿的态度完全不同而迷惘。 邢仲业更是立刻甩袖离开。却又走来一个小公公,捧着一道圣旨,笑眯眯朝着几人而来,几人疑惑间,便凑到邢仲业身旁,将圣旨交到他手上,与他细声道:“这是皇上给邢将军的一些贺礼,圣旨小的就不宣读了,将军回府之后细细看吧。” 邢仲业虽然疑惑,也没有多问什么。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之后,捧着圣旨寻思了半日,还是没有打开。 迟青跟着赵源进了御书房,许久不言语,赵源才道:“老师可觉得学生有些地方做得不对?” 迟青挤了个笑出来:“哪里敢,只是不大懂皇上意思,贺兰谆招进来皇宫是为何?而且,皇上在京城从未离开一步,这人又是如何招回来的?” 赵源面带三分恭敬:“邢仲业带了贺兰谆来归降,兴许是想让邢家东山再起,让朕免了他们邢家所有人的罪。” 迟青对这个解释倒是觉得满意:“却是没想到皇上赶他出朝。” 赵源点了点头:“老师可还满意?” 迟青又道:“尽管如此,贺兰谆今后在朝中总归是有些动作的。” 赵源笑:“那就要看老师的了。朕是皇帝,总不好做这些事情。” 迟青点了点头,出御书房大门前,叹道:“皇上莫要责怪老臣揽权多年,实则是……唉……” “学生知道。” 明朗与两人回到了明府。 最先迫不及待的还是明朗,撺掇着邢仲业将圣旨打开,打开之后邢仲业整个人僵在原地,怔愣了半晌,抱着柳茹儿激动地叫道:“我们可以回邢府了!” 赵源将邢府还给了邢仲业,算是对他打胜仗的褒奖。邢仲业此时完全忘了对赵源还有什么埋怨,只想着赶紧回府。明阜千自然知道邢仲业久居在外,将原邢府大宅还给他是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拨了些下人过去帮邢仲业收拾屋子。贺兰谆等人也跟着一起过去帮忙,可几人来到邢府,还没敲门,便见门已经打开,门口站着一个双眼噙泪的老者,望着邢仲业上下打量再打量,嘴唇发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叫道:“二少爷……” 邢仲业缓缓走进那扇门,老人身后站了两排家丁婢女,他都不陌生,都是些从小便在这个院子里讨生活的人。旧景,旧人,邢仲业的眼眶顿时红了,回头拉过柳茹儿,将老人扶起来,对柳茹儿介绍:“这是原先邢府的老管家,姓何,我们从小叫他何叔。” 柳茹儿微微颔首:“何叔。” 又指了一个慈爱地看着两人的女人:“这是我们兄弟几人的奶娘,周妈。” 柳茹儿又跟着叫了一声。两人就这么将所有家丁仆人认了个遍,到最后的时候,邢仲业终归还是没能忍住,抱着柳茹儿哭了。柳茹儿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能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她陪他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他心中多苦?如今她只能够说皇上做了一件好事,就是将这个地方还给了她丈夫,不用她丈夫再带着他四处走。 邢家自开国以来便是在这座宅子里安身立命,其中感情,并不用多说。 明朗沉默了一会儿,只是与贺兰谆淡淡道:“皇上没有给你安排住处。” 皇城之内,官员通常都是皇上指派的宅子,也有自己找屋子的。只是这王爷没有皇上指一处大宅赏赐,实则是第一次。百官只当是皇上给贺兰谆一个王爷当,是迫不得已给面子,不给房子住,则是皇上压根就不喜欢这个贺兰谆,想给他难堪。 贺兰谆不以为意,笑了笑:“他不给我指个住处,我就得睡大街了么?” 明朗摇了摇头:“邢仲业在京城内,虽然已经没有官职,可是迟青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你不如在他家住着。” 贺兰谆不置可否,反倒打量了明朗一眼,笑道:“你这两日仿佛异常沉静。” 明朗眉梢一挑,握在手中的折扇唰一下打开,在胸前扇着:“你是喜欢本公子这般?” 贺兰谆满意地点了点头:“花公鸡就该如此才对。” “谁是花公鸡!”明朗气急,横眉怒目,原本俊秀的脸显得有些滑稽。 贺兰谆一双眼在明朗身上打量了一番,正准备再开口调戏一番,又听一道爽朗的声音道:“明公子还是如此有趣得很。” 明朗皱了皱眉头,看着来人。 来人一身银灰色锦袍,头顶发丝梳在脑后,剩下的一半则随意垂下来,面带笑容,眉目深刻,似随意打量一番邢府,颇为感叹道:“这座府邸十年未曾住人,如今物归原主,是件好事。” 这人看来有些来头,却又不确定来人是谁。于是贺兰谆斜眼看着明朗,明朗抱拳笑道:“喻盟主何时大驾光临?” 喻恪看似随意:“只是近来有些事在京城要办,来到这儿便瞧见这么一桩大事情。哦,邢沐妍现今如何?” 明朗依旧笑道:“好得很,不过昨日进宫之后便不见踪影,盟主若是找她有些旧账要算,不如找找皇上。” 喻恪倒是点了点头:“那我便放心了。”说完也不停留,走了。 贺兰谆不解,喻恪虽是邢沐妍招降,可他为何如此在意邢沐妍去向?明朗冷哼一声,只是淡淡道:“他虽不是官吏,官场上的事情他却是信手拈来。江湖上传闻邢沐妍是你的人,你又成了大肃的闲散王爷,他自然要来打探一番情况。” 第29章 贵人 当日椒兰殿接风宴,文武百官皆在场。赵源只是出现了一会儿,让大家伙儿吃好喝好,便又离开了。说是要去接一个人。 百官惶惶看着一旁的皇后,皇后只是端着一派温和的笑,目送皇上离开。 皇上家务事与他们何干?于是百官不再在意。 赵源想做什么,原本贺兰谆这些人也是不在意的,此次宴会的主要目的就是找些能够合作的大人。贺兰谆不了解京中形势,明朗便一直陪在他身侧,带着他与各位大人敬酒熟悉。邢仲业偶遇吏部尚书,瞧着有些面熟,吏部尚书则一脸和蔼对着他笑了笑半句话未言,转身瞧了瞧四周,拣了处僻静地方喝酒。邢仲业猜到此人谨慎,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谈什么事情,只好另寻些以前认识的大人拉关系。明阜千则是在一旁喝酒,不时与身旁一些大人闲聊家常。 朝中宴会,本就十分不纯粹。若是此次能够熟悉上一些同僚,今后的一些事情也是好做一些。 邢沐妍总觉得身上被压着,很是难受。迷迷糊糊挣扎着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双明亮的小眼睛,那双小眼睛的主人瞧见她睁眼,凑上来在她脸上亲了口,甚是委屈地说道:“娘亲你躺了好久了,融融都以为见不到你了。” 邢沐妍原本一肚子火气,却在瞧见融融的瞬间,那些火气全部消失了,抚着他的头,轻声道:“融融说什么傻话,娘亲如果永远不醒不是就死了吗?” 这回融融生气了,嘟着嘴捂着邢沐妍的嘴,怒道:“不许娘亲死!” 邢沐妍觉着好笑,无奈地拉开融融的手,将融融抱起来:“娘亲当然舍不得死,娘亲还没看到融融长大成人。” 刚才还生气的融融立刻就不气了,缩在邢沐妍怀中蹭:“娘亲,以后都陪着融融好不好?融融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娘亲几次,天天都在想娘亲,再久些,融融都要记不清娘亲长什么样子了……”说着说着又开始委屈了,话音中都带了些轻泣。 自家儿子这番模样,邢沐妍自是心疼万分,立刻哄道:“娘亲以后永远都不离开融融,融融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好不好?” “好!”融融回答毫不迟疑。 赵源回来便听见这声好,笑道:“说什么好呢?” 融融立刻跳下来,抱住赵源的腰,高兴道:“娘亲说再不离开融融了!” 赵源瞧了一眼邢沐妍,将融融抱起来:“还是融融面子大,你父皇怎么说你娘亲就是不肯留下来。”说完还挤眉弄眼瞥了邢沐妍一眼。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邢沐妍都觉得来气。任他如何想逗自己,就是不搭理,怒道:“你将我迷晕了想做什么?” “那你潜进皇宫到融融这儿来做什么?”赵源反问道。 “当然是带他走。”邢沐妍有些心虚,融融并非只是她儿子,就这么带走他,似乎对赵源不够公平。可是又想到赵源以后多得是人给他生儿子,融融一个算什么?垮下去的眉毛又立刻竖起来。 “你还真是从没想过我。”赵源略为失落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又叫人把衣裳拿过来,直接把邢沐妍从床榻上拉起来给她套上,邢沐妍一把将人给推开,只是赵源在一旁将融融揽在怀里,阴测测地笑看着她。她所有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要走容易得很,只是她进宫得目的是带走融融。于是最后也只是边是挣扎边是怒骂,折腾了许久,才将一身衣裳穿好。头发赵源可不会梳,于是按着邢沐妍对一旁的宫女下令:“梳妆。” “是。” 立刻上来两个宫女,对着邢沐妍的头脸一阵捣鼓,总算是将她打理好了。赵源瞧了瞧,道:“妆有些浓,洗了重来。” 宫女们只得重来,这回不敢先动手,先问清楚了赵源,才小心翼翼给邢沐妍弄好。 邢沐妍没了脸上那道疤,还是个五官清爽颇有精神的一个美人,因自幼习武,眉间英气难遮。赵源不喜欢她脸上那么多脂粉,于是宫女只是将她的脸弄得白净些,眼睛上的妆也不敢太重,弄好后就是一个灵动的清丽佳人,看得赵源颇为满意,拉着邢沐妍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来被他忽略许久的儿子,对融融道:“父皇带你娘亲出去见两个人,你乖乖在这里,时辰到了就去睡觉。” 融融很听话,点了点头,又看着邢沐妍,期期艾艾道:“那……那……娘亲……” 儿子一露出这副可怜样,邢沐妍就受不了,立刻道:“娘亲会回来,娘亲一定还会回来。娘亲答应融融的一定不会忘记。” 得到承诺的赵融高兴得一蹦一跳就回了房。而那边赵源与邢沐妍则是吵吵闹闹。 “你要带我去见谁?” “你想见谁?”赵源含笑问道。 “你不会是要我去见迟妍吧?”邢沐妍很是怀疑地在他脸上打量,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是赵源只是稍稍扬眉,唇角勾起:“到了便知道。” 邢沐妍并不是很想去看是谁,他不说,她也就不大想知道了,甩开了他拉着的手,准备回去。赵源不知她这气从何而来,只是这甩袖离开的动作,让他很是不满。皱眉将人抓回来,邢沐妍挣了几次再没挣开,他才终于拖着她往前走。 邢沐妍一急,将袖中的剑抽了出来直接刺向他。只是想甩开他,却不料赵源躲也未躲,任凭她的袖里剑刺伤了他的手臂。一时鲜血直流,仍旧不放手。邢沐妍剑尖颤了颤,又收紧手指,狠狠道:“放手!” 赵源轻瞥了一眼手臂伤口,再看一眼她的剑,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早知道应该将你这把剑收了。” 邢沐妍又将剑往他身上搁了搁:“既然你棋差一招,就放手。” 赵源不语,暗暗叹了口气,双眼紧盯着邢沐妍,另一只手出其不意便将邢沐妍手中的剑取下,刁钻又迅疾。只低头淡淡瞧了一眼,便收于袖中:“这剑我暂且替你保管。打了这么多年,你也应当知道,你现在就是在白费力气。”又看了一眼沁出血的袖子,将邢沐妍的手拉上来,挡住那地方,“最好将我这儿盖紧了,免得到时被人发觉,你想我如何帮你隐瞒?” 邢沐妍一只手被赵源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则被赵源按在他受伤的位置,他是使了大力气,她实在是挣脱不开,最后泄气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源微微一笑:“见几个人而已,若你不见,我自然也有法子让你再也见不到融融。” 这人着实不要脸至极,邢沐妍怒极反笑:“你用你女人威胁你仇人,用你儿子威胁你女人,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你承认你是我女人了?”见她脸色逐渐阴沉,赵源摇了摇头,“若你不是总胡闹,这些事儿原本我是不会做的。” 敢情还是她逼的?懒得与他再��嗦,盖住他伤口的那只手狠狠对准方才刺伤的地方,狠狠掐了一把,道:“知道了,陛下,还不快走?” 虽然这人还是一脸愤愤,但是至少妥协了,她掐他的动作怎么看也比之前亲昵了许多。赵源心情大好,拉着人便向椒兰殿走去。 赵源说是去见两个人,邢沐妍也真的信了只是去见两个人而已,于是看见椒兰殿文武百官全都在场,连那个十年前划了她一张脸的皇后也在场的时候,顿时呆在原地。心中知道,赵源一定是又设计她了。 再看席中有贺兰谆和邢仲业,她算是知道了赵源所说的要带她见的两个人是谁。 百官正喝得热闹,就见皇上拉了一个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前来,面目含笑。而那女子面庞皎洁,微微皱着眉头,一双眸子暗含锋芒锐利无比,却似古井般无波平静,月光下缓缓而来带着几分静谧。两人的手被袖子完全遮盖住,眼光狠辣之人倒是瞧出几分不同寻常。 近两日未见邢沐妍,如今看见她跟着赵源一同前来,贺兰谆心知不妙,正要开口,此时赵源正要开口说话,文武百官霎时间静默。只见赵源笑意满满,望着贺兰谆的目光中满是赞赏:“瑞王带来的这位美人,朕颇为喜欢,听瑞王说,此人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客,名唤邢沐妍,拜入瑞王门下。如今瑞王献上此人,朕也不能不领情,封为贵人,赐住……邢贵人在江湖中走动许久,应当喜欢清静,便赐你翰墨轩,可好?” 突如其来的一顿编排让贺兰谆等人怔愣在原地。邢沐妍眉梢一扬,怒目瞪着赵源,低喝:“你做什么!” 百官面面相觑。这女人着实大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敢如此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后立刻站起身来,皱眉凝声道:“大胆!” 皇上连连摆手:“这邢贵人原本是江湖中人,宫中规矩怕是不知道几分,皇后莫要介怀。” 迟青却挪着步子走到前头来,举目四望,众人面色不善,似乎都对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子没有好感,于是顺应众人道:“皇上既知这女子是江湖中人,就如此放在身边怕是有失考虑。若是不意伤了皇上该如何是好啊……”说到后头,捶胸顿足,好似赵源明日就要死了一般。 “不去唱戏简直亏了这么好的天赋。”邢沐妍暗暗骂道,默默偏了偏头,不打算再看迟青作戏。 赵源惶然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下去扶住这位老臣,安慰道:“丞相,瑞王方才入朝,你这般也颇为不给他面子了。” 言下之意,说的便是纳了这位贵人只是卖贺兰谆一个面子而已。 贺兰谆听他这半日胡说八道,眼眸越发冷,当即就要掀了桌子,被明朗和邢仲业一齐拉下:“这是皇宫内院!” “他就这么逼阿妍?” 赵源还在于迟青交谈,一会儿之后已经将这位丞相说服,回到邢沐妍身旁,依旧牵起她的手,面目含笑,看着众人。百官中有人打了头恭贺皇上喜得美人,于是椒兰殿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祝贺声。贺兰谆恶狠狠瞪了赵源半晌,才被明朗按下头去,低眉顺目恭贺。赵源面向他时,颇为开怀。皇后迟了一小会儿,才缓缓走到两人身前,向赵源行了个礼,然后对邢沐妍道:“日后妹妹在宫中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本宫便是。” 邢沐妍还怔愣在原地,迟妍凑上来,她实在是想当场就将此人给了结了,奈不住旁边有个她这辈子也打不赢的赵源在,只得假意道:“是。”等迟妍走后,便对着赵源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是你什么人,我也不会做你的妃子!融融我总会找机会带走!” 赵源沉静着一张脸,突然笑了笑,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是谁说自己是我女人的?我的女人不是这后宫的妃子是谁?而且……我给你一个机会留在宫中杀皇后,你竟然不要?” 他要给她机会杀迟妍?她瞅着他,满是不相信。偏头间不小心撞上贺兰谆的目光,心底一颤。他当初与她谈的条件是陪他三年,这意味着什么,她如何不知?她与赵源似乎很恶劣,总是无端端将贺兰谆牵扯进来,若不是她,他如今还在落霞山庄,闲了浇浇花,偶尔与手下打闹,活得甚是自在。 异于常人的人,必定有异于常人的命数。他长得比其他人美许多,甚至还能听见官员中有个不怕死的微微叹:“瑞王爷长成这般,怕是有不少人要断袖了。” 她仗着什么要这样折腾他?不就是仗着他贺兰谆看上了她邢沐妍而且对她死心塌地么?哪里来的理直气壮?哪里来的问心无愧?为什么还能有脸面一次次的毁约? 可是赵源又道:“如今你就好好安抚一下瑞王爷,免得他在朝中第一日便以下犯上触怒龙颜招致灭门惨祸。” “你不会动他。”邢沐妍即便不相信他会下杀手,语调还是颤了颤。 不就是你喜欢赵源而贺兰谆喜欢你么?明明两人都是人中之龙,分明谁也不比谁差,为何偏偏赵源要居高临下,而贺兰谆显得如此卑微? “你怎知我不想除掉他?他可是我大肃百来年的心病。”赵源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疤没了,摸起来实在是滑了许多。 赵源从未明说将贺兰谆与邢仲业招到京城是为了除掉迟青,若是他真的是想要一网打尽……他是皇帝,坐拥江山的皇帝,似乎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若你真的想这么做,又怎么可能因为我而改变主意。我对不起他的,够多了……”她在他心中哪里有这么重要,若是有,当年她求着他放过邢家人的时候他早就答应了,还用等到现在? 赵源眼眸眯了眯,轻轻道:“我只是给你这么个机会,结果得你自己来权衡。” 当惯了皇帝的人,果真狡诈得很。邢沐妍了解他,可是再了解他,又怎么敢冒险,踟蹰再踟蹰,咬咬牙,在赵源身边轻喝:“算你狠!我答应你你就不准动他!” 赵源点了点头,瞥向贺兰谆的目光带满了寒气。 邢沐妍在骂自己,跟常人没什么两样,都是自私自利,忘恩负义之人。贺兰谆对她有多好?她又是怎么对他的?贺兰谆心有不甘却也从来是帮着她的,无论什么时候。 不可否认,她方才在听见能杀迟妍之时,便已然动心了。早已经将贺兰谆忘得一干二净。她对人向来没有什么公平,却向赵源讨要她邢家人的公平,当真讽刺。 拖着一身宫装缓缓走上前去,在贺兰谆面前垂首道:“主上,容邢沐妍再叫您最后一次主上,邢沐妍虽在宫中,亦不敢忘主上对邢沐妍恩德。” 贺兰谆眸色深深,看着邢沐妍,微微勾起唇角道:“你说什么?” 邢沐妍低头不敢瞧他,只得继续咬牙胡说:“邢沐妍今后会在宫中,好好侍奉陛下,还请主上莫多挂念,陛下是个重情之人,定会对邢沐妍好的。” 贺兰谆不言其他,只是紧紧盯着她道:“以后再不认我?” 邢沐妍狠了狠心:“从今以后,邢沐妍便在这皇宫之中,与王爷,不再是同类人。” “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那三年之约? “记得,恐怕,不知何时才能兑现了。” 连这个都要否认了?贺兰谆笑意更是深刻,连叹了三声“好”,转身取了酒壶,倒了两杯,一杯递在她眼前。盯着她的双眸微微泛红,唇角依旧是弯起,好一番洒脱潇洒的姿态:“望你得偿所愿。” 邢沐妍一时停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作。望着那双泛红的眸子,心中百感交集。他如今是朝堂上的人,连真正的性情也不能在这百官面前展露半分,生气都得忍着,难过也得微笑。 贺兰谆是真正重情之人,从她入贺兰氏开始,她便知晓。所以当贺兰谆对她起了心思之后,她反倒觉得对不起他。赵源一点也不觉得,更加一次次地算计他,如今将人拐来了京城,便一点不含糊将人踹开。以前答应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赵源自然不怕什么,贺兰谆已经成了迟青的眼中钉,况且一个前朝王族的身份在朝中不是万人之上,便是阶下之囚。要想安稳活着,也必定会除掉迟青。虽然于他而言,有自保的因素在,却也不能不说是因他重情才至如此地步,虽然赵源不喜欢,却是很承认。尤其他重情的对象还是邢沐妍,更让赵源矛盾。 这样解决,或许才是对的。 连酒都没有喝成,邢沐妍的那杯被赵源伸过来的一只手拿了过去,一口干了,随后还微微笑看着贺兰谆:“瑞王果真重情重义,邢贵人当初不过是瑞王手下一名小卒,跟的久了些,就如此伤别离。” 贺兰谆面上带笑,对着邢沐妍依旧嘱咐道:“宫中不比外面,你若是闯出些事情来,我怕也是护不得你了。” 赵源放回了杯盏,道:“既然已是后宫之人,便不劳瑞王挂心。” 贺兰谆点了点头,转身时拿着酒杯的手在长袖的遮掩下,将方才的酒杯捏得粉碎。邢仲业在一旁看得心惊,问道:“要不先回去?” 贺兰谆扬起一抹笑,高深莫测:“哪能啊,这朝中还以为我贺兰谆是个纸老虎,哪能就这么回去?”说完便又拉着明朗给他介绍人去了。 庆功宴和接风宴最终变成了册封礼。赵源见目的达到,拽着邢沐妍又施施然走了。走之前还瞥了一眼风度翩翩偶尔瞅他一眼的贺兰谆,回了个淡淡的笑,便不再看。 邢沐妍等已经走出百官视线之后,便甩开了赵源,走了两步便用轻功将赵源甩在后头。 看着在夜空中刹那间便不见的那道背影,赵源无奈地笑了笑。 第30章 敏妃 宫中消息传得很快。尤其是,昨日封的瑞王晚上便献上美女,而皇上竟然很给瑞王面子,当晚就舍了宠爱多年的皇后,夜宿荒凉的翰墨轩。 第二日一众嫔妃向皇后请安之时,邢沐妍更是没有露面,皇上更是默许了她这一番看着像是藐视皇后的举动。众人正觉得惶恐,当晚皇上又重新临幸皇后寝宫。后宫众人方觉得,先前是他们太过紧张,这个邢贵人虽则是个美人,却依旧是比起皇后却是输得不止一筹。那日宿在翰墨轩与皇上给她的特许,大约是给瑞王面子。 邢沐妍毕竟算是瑞王送来的美人,可是样貌没有多出众,年纪也算不得年轻,众嫔妃觉得并不是一个什么值得看重的对手。可皇上对瑞王的亲近之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不管是否得宠,总得去打探虚实。于是这些在宫中有些年头的陆续来探望了,以示友好。 第一个来的,居然是敏妃师向敏。 挺着个大肚子就来了,邢沐妍此处离后宫众嫔妃所住宫殿甚远,敏妃乘着辇轿也觉得全身酸软。在翰墨轩的院子前停下,走下来这几步早已经是气喘吁吁,四处很安静,抬头一瞧,入眼处竟然没有一人来迎接,也没有一人去通报。 小太监只好唱喏:“敏妃娘娘驾到!” 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一旁的树上惊起两只小雀儿。 小太监瞥了一眼自己主子的脸色,又唱喏道:“敏妃娘娘驾到!” 仍旧是没有反应,敏妃将小太监唤了下去。 “真是好大胆子!”敏妃原本是个娇小玲珑的人,从骨子里带了一分骄横,如今见翰墨轩竟然没有一个人在门口侍候,原本就是脾气易暴躁的时候,此时气愤无比觉得这就是邢沐妍怠慢了她。 翰墨轩的院子大门可进不去辇轿,于是敏妃气极却也只能扶着腰,一步一步挪进去。身旁候着的宫人看见主子发怒,大气也不敢出几声,只好在一旁护着,生怕这主子不小心动了胎气。只剩两个月临盆,原本是最不容易出事的时候,却还是担忧。这可是未来太子,哪个不珍重? 师向敏生气得很,身旁跟着的宫人哪个不震颤,又加上挺着个大肚子,这翰墨轩又难走,屋子之间隔着这么远,尤其离外面院子也远得很,还好第一间屋子就是主殿。师向敏再懒得走,进去便坐在主位上休息,翘着食指,使唤身旁两名大宫女:“素玲去将邢贵人给我叫来!楚月带人去弄些东西来吃。”两人相视一眼,喏了一声便走了。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做什么的时候,师向敏又一拍桌子:“还不过来给我捏腿捶腰!” 没了大宫女领头的几名小宫女慌忙点头,心生胆怯走上去,听着敏妃的吩咐。 素玲沿着翰墨轩的回廊走,没了师向敏这么一个慢腾腾的人,找到邢沐妍寝殿的时间快许多。还未靠近,便听见那间屋子砸坏了东西,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来,寒得可以冻死人:“滚!” 正在想这个邢贵人当真是比她骄纵的主子还不好相处,便瞧见寝殿的门打开,两名宫女灰头土脸走出来。她攒了个笑出来,迎面上去,拦住两位,问道:“可是翰墨轩的妹妹?邢贵人可在里面?我们家主子来访,因身子不便,差了我来通报一声。” 那两名宫女相互瞧了一眼,问道:“你们家主子是谁?” 素玲无奈,这宫中身子不便的主子还有几个?况且……这两名宫女居然不识得她是谁?只好再道:“我们家主子是敏妃。”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可是拍了拍额头便道:“姐姐还是自己去与邢贵人通报吧,我是不大敢进去了。” 她是听过邢沐妍这个人的,宫中早就传开了,在江湖中可是一个女魔头,皇上竟然将此人收在宫中,想想就觉得很是胆大。可是再风头十足,这里是皇宫,这女人刚来宫中便撒野?素玲笑了笑,走到寝殿门口,扬声道:“邢贵人安好,我家主子敏妃来访,特差奴婢前来通报,还请邢贵人前往正殿一见。” 门开了。素玲撇撇嘴,再嚣张,还不是得低头?再抬头瞧见那个人之时,诧异了。邢沐妍一身淡紫色纱裙,发丝垂在后头,只用绶带束在一起,脸上略施脂粉,隔远瞧甚至觉得什么妆都没有。 在这宫中如此不作打扮,当真怪人一个。 微笑对上那双没有半点笑意的眸子时,背后仿佛有寒气冒了出来。 邢沐妍瞧这宫女朝自己行了个礼,淡淡道:“她在哪儿?” 素玲只得道:“正殿等着。” “你自己慢慢走。”邢沐妍丢下一句话,便一跃上了屋顶,踩着砖瓦朝着正殿飞奔而去。素玲当即傻眼在原地,皇宫内院她还只瞧见厉害的侍卫能够飞檐走壁,这样的江湖女子,她的确是从未见过。 邢沐妍到正殿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那些在给敏妃捏腿捶背的宫女吓了一跳,手下的劲使得重了些,掐得敏妃叫出声来,随即惹来一声怒骂。 邢沐妍皱了皱眉头,还是走上前去非常粗糙地行了个礼:“参见敏妃。” 这人出现得怪异,倒是礼虽粗糙,却行得低眉顺目,敏妃先前被怠慢的怒气消了一些,却依旧拧眉喝道:“你翰墨轩门口连个宫人也没有?” 邢沐妍垂眸:“翰墨轩只有两名宫女。” 敏妃听这话其实心中窃喜,果然此人是不得宠的。面上还是露出几分同情来:“陛下国事操劳,没能顾及到妹妹,妹妹也莫要心生怨念,日后妹妹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尽管来找本宫便是。 邢沐妍想了想,道:“不方便之处的确有。” 敏妃一听,这么爽快这是不拒绝她的示好,日后可以结交的意思啊,大喜之后,问道:“是什么?” “这两个宫女有些缠人,我不大想要。” “给你换两人?这个倒是好办,与皇后说一声便是。” 邢沐妍摇了摇头:“我不要宫女。” “那给你支几个太监?这也好办,与敬事房通报一声,便好。” 邢沐妍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女子,只得明说:“我想一个人住。” 敏妃满腔好心被拒绝,表情古怪瞧了她一眼,仍旧挤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来:“这主子们,哪有不要奴才的道理。” “我一个人,习惯了。” 敏妃讨好不成,反觉这一通交谈是被嫌弃,当面没翻脸,却是还没等楚月从膳房回来,便急匆匆走了。邢沐妍瞧着大腹便便离开的敏妃,眸色渐渐变深。缓缓走回先前敏妃坐着的位置,稍稍侧了些,姿势疏懒:“这都能气到她?” 明朗从拐角处走进来,万年不离身的扇子蹭了蹭头,笑道:“她生来骄纵,以为什么事情都是顺着她的,稍稍有些不朝着她脾气走的,她自然是不开心,如今又身怀有孕,更是喜怒无常。” “惹毛她有什么好处?”邢沐妍神色恹恹,在宫中任何一日都极其无聊极其烦闷。 明朗无奈瞅了她一眼,这几日见她都是这般没精打采,她怎么看也不是普通宫妃会精心梳妆等待陛下临幸的主,更别提深谙这后宫相处之道了,于是与她分析:“当然有了,这个女人怀着未来太子,后宫中有想保她的,也有想害她的,你想让她把儿子生下来?” “她生儿子关我何事?”邢沐妍淡淡瞅了他一眼。 明朗走近,用折扇敲了她的头一下:“蠢!你现在在皇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等敏妃生了儿子你跟融融两个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翰墨轩过一辈子?” “我不会待在这里一辈子的。”邢沐妍皱眉。 “你不就是想杀了迟妍么?好办啊,在这皇宫里你这身功夫有谁能拦着你?只要皇上不拦着你你不是随便杀么?” 他不拦着?赵源会放任她杀了迟妍才有鬼。再说,她杀了迟妍之后一定会背上刺杀皇后的罪名,到时候天下到处都是通缉令,她能带着融融去哪儿? “若不用点脑子弄不死她。”邢沐妍烦闷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又被明朗敲了一扇子,抬头便瞧见明朗一脸无奈看着她:“你现在好歹是个贵人,哪能像在外面这么随意。有点女人样子。” 邢沐妍横了他一眼:“我倒不知道是谁每次在河边躲在一边守着我洗澡,现在还来教我注意形象?” 明朗咳了两声:“这不是……要寸步不离你么。” “不嫌害臊。”邢沐妍冷哼了一声。 “那也没见你害臊啊,知道我在还不遮着点儿?”明朗不服气,嚷道。 这话一出,邢沐妍愣住了,腾地站起来,抓着他耳朵道:“你还真看了?!亏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偷看?!” “喂喂喂!别抓我耳朵!”明朗被抓得疼,连忙反抗,可他哪里是一身武功的邢沐妍对手,只能任人鱼肉。 抓得风度翩翩的小侯爷耳朵都红了,邢沐妍这才放手,放开之后还是横了一眼过去,冷哼一声。又想到敏妃,她实在是不大懂敏妃在这其中有什么作用:“你还没说明白敏妃的事。” 明朗被捏生气了,甩了袖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现在才不告诉你。” 邢沐妍彻底无语:“你生气怎么跟我儿子一样。” “你!” 邢沐妍眨眨眼,打着哈欠回寝殿了:“反正没事做我回去睡觉。” “没出息。”明朗念叨了一句,随后又道,“御书房离这儿的确有点远,可是对你来说还不是动动脚的事情。” 走远的邢沐妍眉梢一挑。 敏妃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被气着了,去翰墨轩没人通传,见到人了那人让她帮的忙居然是连仅剩的两个宫女也给打发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摆明了就是消遣自己。心中不好受,便又转了个念头想了想,这个女人跟她说,必定是不敢与皇上说,这个的确不符合宫里的规矩。若是让她一个人住在那个角落里,岂不是她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知道了? 思前想后,便去找赵源了。 赵源此时在御书房,方才与迟青谈了一些事情,正躺在椅子上休息。听见有人通报,原本不悦,又听是敏妃,这个怀着大肃未来太子的人,想想还是给她一个面子,于是将人放进来了。 敏妃一进来便带着笑,捧着一碗药膳,笑意盈盈走到他身边:“皇上处理了这么久的国事应当累了吧,这是向敏亲自熬的,给皇上去疲解乏。” 赵源勾起一抹笑,将人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把头蹭过去:“爱妃喂给朕吃。” 敏妃娇笑一声,一勺一勺很是细心,边喂还边叮嘱赵源莫要太累,这般体谅的作态,让赵源龙心大悦,连连点头:“还是爱妃对我真心。”说着便凑过去作势要亲她,敏妃嘟起了嘴:“皇上满嘴的油还来亲臣妾。” 赵源离开了,满脸委屈:“爱妃嫌弃朕了,这可如何是好。” 敏妃被这故意的模样给逗笑了,笑了一会儿,便靠在赵源怀中道:“皇上可还记得前几日纳进宫来的邢贵人?” 赵源双眸微微眯了眯,唇角笑意不减:“她怎么了?” 敏妃叹了口气,语气很是悲悯:“她原本是个江湖中人,宫中规矩她大约是不习惯的,今日臣妾去瞧她,她与那两个宫女似乎相处得不大好。” “那给她换两个。” 敏妃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原本便是江湖中人,从小到大也是没有下人伺候的,总是不习惯的。” 赵源一挑眉梢,将敏妃拉了起来,让她面对着他,冷着一张脸瞧她:“她究竟想如何?” 敏妃见赵源这么快就变脸,只好道:“她不想要宫女,想一个人住着。” 知道也许吓到了这个人,赵源目光移到敏妃的腹部,淡淡道:“爱妃今日也劳累了,这事儿你别再管,安心养胎,莫要再到处乱走。” 敏妃恭顺地行了个礼,捧着吃完了的碗离开了。关上门才敢露出一个笑。 “真是找死。”暗暗骂了一句,便噙着笑缓缓离开。 第31章 夫妻 赵源拿了块帕子,将唇上的油擦了干净,又换了身衣裳,开门对着在门外候着的大太监徐继道:“摆驾,翰墨轩。” 徐继点了点头,准备喊的时候又转头悄悄问道:“皇上是惊天动地地去,还是悄悄去?” 赵源眼眸瞥了屋顶一眼,那头立刻传出一些动静,他顿时心情大好地笑了:“我俩去就成了。” “好嘞。”跟在赵源身后朝着翰墨轩而去。 邢沐妍此时正在睡觉,赵源来之时也遭受到了敏妃一样的待遇,没人通报,没人侍候,想了想与徐继道:“是不是得加几个人?这里的确有些冷清。” 徐继笑了笑:“若是皇上不介意与娘娘打一架。” 赵源深有所感,道:“那还是算了,与她打架最是累人。你可不知道,她手上是不留情面的,照着朕胸口都能刺下去。” “娘娘狠起来,是挡不住。”徐继摇了摇头。 赵源颇为无奈叹了口气,转而又笑了,既有欢喜又有心疼:“她终归是不想杀朕的,没了再能救朕性命的婆罗果,她就再也下不了杀手,稍稍刺伤朕一点剑尖都是颤的。” 瞧着皇上脸上还有笑意,似乎这个发现让他很高兴。徐继也跟着笑了,道:“娘娘心里还是有皇上的,假以时日,总归是会再死心塌地跟在皇上身边的。” 这话听着受用,赵源点了点头:“她不跟着朕跟谁?” 说话间,到了邢沐妍的寝殿,门关着,一旁融融的寝殿门也是关着的,这两日邢沐妍住在这里,融融都是跟着邢沐妍睡一起。白日便跟着明朗四处逛,明朗这个人精的很,猜到赵源不想让融融出现在别人面前,带他去的地方也是没人的。而从融融五岁认回了邢沐妍这个娘亲开始,若是明朗在京城,总会被邢沐妍支来陪融融,融融与明朗的关系有些时候比跟赵源还好。这会儿被明朗带着,也不知道到哪儿玩去了。 敲了敲门,果然里头传来隐含怒气的冷淡声音:“说了不要吵我!天大的事情都给我顶着!” 徐继噗嗤一声笑了,摇了摇头:“娘娘现今真是比敏妃娘娘还要蛮横。” 赵源瞥了他一眼:“敏妃那是小家子气。” 徐继点了点头:“娘娘必然大气许多,邢家的儿女嘛。” 赵源这回满意了,直接推开了门,里头邢沐妍果然翻了个身又睡了。 徐继在门口将门又给关上,寻了个地方藏着去了。 邢沐妍穿着那套纱裙便窝在床榻里睡了,赵源将被子掀开,入眼则是一团刺眼的淡紫色。 他派人拿来的宫装各色都有,她偏偏选了这么一套紫色的,与他作对?他见过的人里头,最喜欢穿着这么一身招摇的紫色的人只有一人。 邢沐妍身上一凉,就醒了,看见赵源盯着自己一身衣裳瞧,心底漫上一丝嘲讽,知道赵源定然瞧不惯她穿这么一套。果然,赵源一双眉毛早就皱在一起,双唇死死抿住,盯了她许久,才道:“换了。” 邢沐妍冷笑一声:“你让换我就换?” “真不换?” 邢沐妍勾起唇角:“我喜欢。” 若说之前赵源还能只是觉得刺眼,这句话说出来却是感觉逆鳞被疯狂剐蹭,将人一把拉起,伸手就将邢沐妍身上这套让他眼睛觉得不舒服的衣裳撕得粉碎,扔下哑然光着身子站在床前的邢沐妍转身走到衣柜前,翻出一套白色的,扔给她。 邢沐妍原是被赵源激烈的反应吓得有点懵,等回过神来瞅着这套衣裳,又是白色。脑中全是那一年赵源举着伞,与那位穿着白色衣裳的太傅之女言笑晏晏的场景,心中一阵无力,抿唇走过去,将那套衣裳拿在手里,朝他投去一个嘲讽的笑容,也撕了个粉碎。 赵源满脸不悦,邢沐妍昂头对上他不悦的目光,目光清淡:“你喜欢的,我不喜欢。” 赵源彻底火了,将一柜子的衣裳全部弄了出来,丢到她面前:“自己挑!” 邢沐妍瞥了他一眼,手又朝着一套紫色的拿过去,手还未碰到,赵源便撕了个干净,瞪着她:“除了紫色的衣裳。” “呵!我喜欢什么你管得着?” 赵源将人拉进怀里,扣着她的下巴:“这里是皇宫,你是贵人,我是皇帝,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就因为她是他逼成的嫔妃,她就得事事都听他的? “宫里那么多嫔妃也没见你去管管?” “我有必要管那么多人?” “不都是你的妃子?你偏来管我作甚。”邢沐妍冷哼。 “你想着别人。” 邢沐妍挑眉:“我就是想着别人你要如何?我就是当着你的面也要想着别人,不喜欢你给我挑的衣裳喜欢与他相似的衣裳你又要如何?你日日与别人卿卿我我现在却来管我?” “我不管你你早觑着机会就去找贺兰谆了是不是!” 他自己见一个爱一个就这么来想着她?邢沐妍怒从心来,眯了眯眼,咬牙道:“是又如何!” “有哪个丈夫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心里想着别的男人?”赵源咬牙道。 邢沐妍笑了一声,使了狠力将赵源甩开,冷眼瞧着他,随意抽了一件靛青色的宫装,套在身上,边穿边道:“还得谢谢陛下如此惦记臣妾,臣妾惶恐。”顿了顿,系上腰带,再抬头,满眼都是鄙夷:“你算哪门子丈夫?你后宫三千我当不起你这个人中之龙的妻子,你的妻子在储秀宫坐着呢,她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去找她不好么?你还年轻,别是有朝一日被我气死最后再来埋怨我,又不是我逼着你在我眼前晃悠的。说起来,要是你大发慈悲,放我带着融融出宫,你也不用被我甩脸色,我也不必被逼做那个食言之人――” 言语是刀,刀刀扎进他的心里,她不食言便是打从心底里想跟着贺兰谆出去游荡江湖?赵源心下一颤,望着那张张合合的红唇,直接低头堵住了这张口出狂言的嘴。 邢沐妍可一点也不配合,手使力推不开,就上牙齿咬,奈何赵源被咬了只是微微抬头笑了一声:“醋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见。但是有些话,不要说出口,我会很难过。”又俯身吻了下来。 邢沐妍反抗不得,赵源又吻得狠,渐渐便在他怀中没了力气,等他放开后,嘴唇都肿了,她再端不得冷淡的架子,喘着粗气咬牙骂道:“禽兽,仗着功夫比我好就――” “看来这嘴还不能听话。”赵源的手轻轻抚摸上她已经红肿的唇,摇了摇头,俯身继续。 “你放开!” “放开!” “混蛋!” 零零碎碎挣扎着在赵源嘴唇稍稍离开的间隙吐出几个词,赵源每次都不理,听见她还在骂他,稍稍挑眉二话不说继续堵住这张嘴。 骂到后来是真的累了,邢沐妍也终于开始求饶:“你不累吗我都累了,你放过我成么?” 赵源笑了:“以后还穿不穿紫色的衣裳了?” 邢沐妍喘着气,撇撇嘴角,嘟囔:“关你什么事。” 赵源勾起唇角:“看来还是不听话。”作势又要俯下身子吻她,邢沐妍连忙道:“不穿了不穿了!你放过我!” “说到做到?” 邢沐妍立刻点头。 赵源捏了捏她的脸,抱着她躺到床上,阖上眼睛。 折腾完她,自己睡了?邢沐妍抽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叫他:“这里不是储秀宫,你睡这儿做什么?” 已经没有力气计较她完全不将皇威放在眼里的动作,赵源半睁开眼眸,神色疲懒:“被你折腾这么久累了,让我休息会儿。” “明明是你折腾我。”邢沐妍小声嘟囔,准备推开他起来,才动了动就被他搂得更紧:“别动,让我抱会儿。” 随便找谁抱都行,她不想被他抱着睡,难受。于是邢沐妍动得更厉害,赵源彻底睁开了双眼,瞅着她:“你原本不是在睡觉么?” 邢沐妍点了点头。 “那你动什么?” 邢沐妍瞅了他一眼:“不想跟你睡!我去融融屋子……喂……唔……” 等邢沐妍气息不稳,赵源的唇才离开:“真是教不乖。”说完还舔了舔她水润红肿的双唇,然后满意地阖眼,“别再乱动,免得惹火上身。” 这回邢沐妍彻底不敢动了,呆在赵源怀中,心底骂了他无数遍,骂着骂着,也就睡着了。等怀中的人彻底没了动静,赵源睁开了一只眸子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 怀中的人很是乖顺,没了平日的横眉怒目,平和的眉眼让他看着很顺心。这几日在宫中吃好喝好,也不用在外奔波,她身上与人打架磨出来的杀气减了几分之后,整个人都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越发接近当初那个她的面孔。 邢沐妍这人是个爱美的,因着年少时瞧见过迟妍,被她一张妍丽无双的脸震惊后,自觉比不上之后便不再将自己的样貌放在心上,从此只爱欣赏男子的美貌。 赵源很是庆幸,邢沐妍在他身旁这么多年没有一人的样貌是及得上自己的。除了……他失策派她去落霞山庄时遇见的贺兰谆。想到这儿,心中就有些后悔。 微微叹了口气,嘴唇印上她的光洁的额头,低声笑道:“你还会吃醋,我很是高兴。” 怀中的人呢喃了一声,稍稍动了动,又睡了过去。邢沐妍江湖中闯荡许久,是从未睡沉过,如今在他怀中似乎是怎么也不愿醒来,让他深感安慰。她对他并不设防,这是件好事情。 想起她以前对他不设防,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在外两人总是睡不安稳,却是一人醒着的时候,另一人才能好好睡上一觉。那个时候的她,总是跟着他,不管他如何赶,她就是坐准了马车上他身旁的位置,死也不肯挪一步。 那时她才十几岁,一张脸还没完全长开,脸上满满写着两个字“青涩”,总喜欢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瞅他,还喜欢在他睡着后埋怨:“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才不与你亲近。可是你为什么都不与我亲近一些?” 她以为他听不到,在他睡着后说话向来放肆,早没了在他面前时的乖巧。想着还是那时的她讨人喜欢一些,无声地笑了笑,叹了口气,又想起那个时候她硬是不肯穿几件裙装,非要与他们这些男子穿同样的衣裤。与他们混在一起,半点没把自己当成过女子,率真得很。 “你如今怎么都不与我亲近一些了?”赵源低低问了个他介怀的问题,即便这个答案在心底里非常清楚,而且如今是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坎,他还是忍不住,轻轻问了。 不求答案的,只想问出口,似乎心底便能好受一些。 近日的确劳累,想着想着,他也就睡着了。 邢沐妍其实也不是多困,实则是无聊得紧,才睡。睡得最熟的时候,也就半个时辰还不到。后来就觉得有一个人困着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醒过来,瞪着眼前这个穿着龙袍就上了她床的人。瞪了一会儿,赵源也醒了,声音还有些刚睡醒的嘶哑:“怎么就醒了?” 邢沐妍掐了他一下:“起开,难受。” 赵源立刻低下头来,将她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哪儿难受?” 邢沐妍立刻去拍他的手,赵源似笑非笑看着她:“都老夫老妻了,还害臊?” 算年头,从他们成亲开始,到现在的确已经十年,算得上老夫老妻。可是……这十年光阴绝对算不上什么老夫老妻的日子。 瞧着怀中人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被认为无赖的人继续无赖:“儿子都十岁了,你看谁能跟你比?” 还把她拿来跟他后宫嫔妃比了?还没生完气,赵源直接又道:“阿妍,我觉得,我们还是再多生几个比较好。”说着便噙着笑,在邢沐妍有些慌张的目光中翻了个身,压住她,“你说生个儿子好还是生个女儿好?” 第32章 太后回宫 刚入京时还是八月桂花开得正盛,转眼间就是重阳。 一个月过去,呼哧岩还在牢里待着,原本要处斩的人却由鬼方大阏氏修书来保一命。派来的鬼方使臣提出休战三十年,可大肃由迟丞相主导提出要鬼方边境还要割让一百里。双方谈判不下,两国就此僵持。 贺兰谆仍旧是那个闲散王爷,住在邢府,没想着另找一处府邸,柳茹儿的肚子大了起来,邢沐妍倒想去看看却被赵源拦了下来。若说贺兰谆是个闲散人物,她邢沐妍则更是闲得不能再闲,除了没事爬一爬御书房的屋顶。头两日还有几名妃嫔来看一眼,后来听说她惹恼了敏妃,而且赵源从不来这儿,众人也嫌这儿太远,渐渐再没有往这边看上一眼。 好好的新贵人的寝宫,活脱脱成了冷宫。而邢沐妍又不用每日去拜见皇后,才一个月,宫里人似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在宫中的日子说来就是日日在屋子中闷着,很是无聊。不过偶尔看看戏也是不错。她是没兴趣去打听哪位妃子又陷害了哪位贵人,哪个嫔妃的家又被抄了,全靠两位宫女。 那两名宫女终究还是没能撤走,赵源派在她身旁看着的人,怎么可能由得邢沐妍说不要就不要。宫女与邢沐妍说过两日便是重阳之时,邢沐妍还在感叹,果然是人一闲了下来,日子都过得不明不白。每日都是睡了吃,吃了睡,养得多了几斤肉,晚上总是摸黑进来的人也说:“抱起来舒服了许多。” 赵源每晚都喜欢在她睡着之后爬上她的床,她很纳闷,他不用陪迟妍?也就只是想想,懒得与他多言,反正打也打不过,争执之后通常就是她累了,但目的也没达成。久而久之,她便就晾着他,在赵源看来,这便是在放纵他。于是他刚开始只是抱着她睡觉,到了后来动手动脚。 邢沐妍想将他踢下床去,奈何……打不赢。 太后从先帝去世之后,便去了万佛寺礼佛,常年住在那儿,只有每年中秋回来,过完了上元再离开。而今年太后似乎在万佛寺感染了风寒,中秋没能回来,推到了重阳才能回宫。 太后回宫是大事。礼部从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开始在忙太后回来的宴席。太后每年生辰是在重阳后一日,每年都是连着两日设宴,重阳只是后宫设宴,而太后寿辰则是宴请百官。 听闻太后要回来,邢沐妍心中忐忑。若说迟妍在那日晚上没能看清楚她的模样所以没有发难的话,这太后可是看着她从小长大,她怎么可能再在她眼皮底下混过去?正想与赵源说,赵源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还未等她开口,便道:“太后不仅是我母亲,还是你表姑,为何不见?” 这个表姑,见来免不得都是些伤心事,见来做什么?邢沐妍沉默着,从赵源怀中起身,坐起身来,靠着墙发呆。赵源最见不得她一言不发,只得叹了口气又去哄:“母后也很想你。” 知道赵源定然又要用那么温情的声音诱哄她,邢沐妍立刻偏头,捂住耳朵,夜里太静,声音还是细细地传来。 赵源将她的头掰过来,便瞧见她眼中有水光,捻了衣袖去擦,边道:“细细算来,你的长辈也就只剩这么一人了,再不见,也不知道还有几年能见,母后近几年身子很是不好,夜里也常常做噩梦,梦见你父亲,梦见我父皇,梦见很多故人。人老了,总喜欢想东想西,她总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妹四人,没能保住你们。边塞苦,她从前就这么疼爱你们,怎么舍得你三个哥哥在塞外受苦?你大哥没了的消息传来,母后当场便哭了,你三哥没了的消息传来,母后默了许久,才回到寝宫偷偷抹泪。她后来不愿意听塞外的消息,就怕什么时候再听见你二哥也没了的消息。她怕……你们邢家一门,连个命脉都没能留下来。” 赵源越擦,邢沐妍双眼的水花越泛得厉害,可就是不哭出来,他只得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眼角,又道:“你即便厌恶我,也去看看老人,给点安慰好么?” 只得说,邢沐妍在宫中养了一个月,闲了一个月,连坚硬的心也养软了,就这么几句话,便将她心底的酸楚全部勾了出来,最后还是点了头。 太后进宫的场面盛大至极,后宫所有受宠的不受宠的只要不是在冷宫的全部到了场,各色鲜艳的宫装在玄武门前亮得百官快瞎了眼。不少色胆包天的,更是边恭敬地在一旁候着太后,边互相咬耳朵,谈论哪位妃嫔最美。 讨论到最后又是说到了迟妍,每一次的结论都是皇后,这个认识让几位官员很丧气,又很羡慕,果然只有皇上这样的人,才能娶得皇后这样的绝世丽人。 邢沐妍武功早已算得上一流,此时几人在嘈杂的环境下隔得很远悄声谈论,也被她听了去,她朝那头看过去,却瞧见贺兰谆也混在几人中间,不时插几句话,说这皇后果然是天姿国色不愧国母风范云云。 一时有些恍然。 真是从那日椒兰殿的宴会之后再没有见过他,还是如以前一般俊秀无俦。穿着朝服,曾经随意散着的发丝也规矩地束起,少了几分媚惑,多了几分独属于男子的硬朗气概。 原本也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 人群中,贺兰谆似乎感受到了传过来的视线,顺着望过去,瞧见邢沐妍之后,微微笑了一笑,便又偏头与方才那两名年轻官员随意讨论去了。客气疏离至极,让邢沐妍一阵惘然。 迎接太后整个玄武门都是人挤人,邢沐妍为免被迟妍瞧见,更是朝后站了一些,缩在人群之后躲着。赵源偶尔瞥来一眼看见邢沐妍站在人群外畏首畏尾,觉得很有意思,唇角也不自觉勾了起来。 太后觉察出来皇帝的一些不同,问道:“皇帝瞧见什么有趣的了?” 赵源笑:“方才想起,一只平日里很凶狠的猫,突然怕得缩在一起,那模样很有意思。” 赵源这声音着实大,众人还不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邢沐妍的脸腾地红了。于是缩得又紧了些。 那边赵源便继续道:“偶尔逗弄一下,还会害羞。母后想不想养这么一只猫儿?”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皇帝也说了平日里凶狠,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驯不住了。” 赵源点了点头:“母后身子的确需要调养才是。儿臣方才想起来,瑞王府中能人异士很多,其中一位是位女子且精通岐黄之术,不如将她召进宫来,为母后调养一番?” 太后还想推辞一番,贺兰谆倒是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唇角噙了一些笑意:“太后身子刚健,才是我大肃之福,谆既为大肃臣子,便定会为大肃着想,为太后身子着想,还请太后莫要推辞。” 这下太后也不得不接受了,贺兰谆都自愿将人送进宫里来,自然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哀家这把老骨头,倒是颇让皇帝与瑞王费心了。” 贺兰谆笑容不变:“不敢当。” 这会儿太后已经走到众人面前,皇后也走上去,跟着赵源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太后淡淡瞥了一眼这个儿媳妇,再看了一眼儿媳妇身后跟着的所有嫔妃,在敏妃大着的肚子上停留许久,才对赵源道:“这么多的妃嫔,十年却只得融融一个皇子,如今敏妃大喜,实则是大肃之福。” 敏妃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福了福身:“上天怜佑,皇上怜佑。” 太后似乎很满意敏妃这番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对众人道:“等了哀家这么久,也累了,皇帝,不如御花园设宴款待各位大人,待各位大人吃饱喝足便让他们回去吧。” 赵源却是道:“若是家中有娇妻孩儿等待,各位爱卿不若先回去。” 这番话一出,有家室的人全部告退了,剩下没有家室的,笑嘻嘻看着太后的銮驾。贺兰谆与邢沐妍往日不在宫中,不知晓这宫中规矩,此时心知不妙。果然明朗站在贺兰谆一旁说道:“里头是皇上的亲妹妹,妙安公主,如今待字闺中。” 贺兰谆立刻皱了眉头。看着情形,莫不是要给公主选婿来了?正在想怎么遮着自己,便又听见明朗道:“别紧张,从五年前她及笄之时,她连续看上我五年了。” 贺兰谆面带疑惑:“你拒绝了五年?” 明朗点头。 “皇家赐婚你不娶也得娶。”贺兰谆不信。 明朗笑了一声,转过目光时脸色沉了下去:“皇上不会赐婚。” 贺兰谆还想问为何,却看在看到明朗的脸色之后把话吞了回去。看起来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边赵源笑了笑,又走到太后的车辇前,道:“可有看上的?” 里头传出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些羞涩娇喝:“你知道我非小侯爷不嫁!” 明朗偏了偏头,朝贺兰谆递了个眼神过去,无声道:“看吧……”贺兰谆掩唇笑了。一时间不小心瞥到贺兰谆的男子女子,全都被惊艳了。 这景象,自皇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前,再没出现过。皇后打量了一番贺兰谆于是也抿唇笑了一下,却是对着妙安公主道:“公主年年都挑小侯爷,可是今年多了一位俊俏的王爷呐。” “嫂嫂,你当我是只看皮相的人吗?”妙安不高兴了。 众人却傻眼了,看中了这么个游手好闲的小侯爷,还不是看中皮相?却听妙安一本正经:“虽则那位瑞王爷的确天上人间瑞丽无双,但是比皇帝哥哥还是差了些,也算不上第一。况且我既然立誓要嫁小侯爷便不会再更改,你们莫要撺掇我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有资格笑的都笑了,没资格笑的全都愣在原地,唇角抽搐,想笑不敢笑。 明朗一手打开折扇,扇着扇着就从人群中走出来了:“公主您看上微臣许多年了,可微臣不是早说了配不上公主吗?公主再这么耗下去,那么那些比微臣稍稍差那么一些的也成亲了啊。” 这的确是个严肃的问题。赵源无视了明朗轻佻的口气,倒是与太后认真商议起来这个妹妹的终身问题。 妙安却火了,一把掀开车帘:“就是陪你耗一辈子我也要耗!” 这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当朝皇帝的妹妹妙安公主当着后宫众人以及当朝未娶的官员在玄武门就这么说非明朗不嫁。这般做派虽是率性,可也有些无理取闹。 明朗扑通一声跪下去,一本正经道:“公主若要强迫微臣,倒不如将微臣绑了与公主成亲便是。或者一道懿旨便能将微臣赐死,免得让微臣落得个耽误公主终身大事的恶名。” 妙安看明朗有些生气,也有些慌了:“我没有逼你……” 明朗抬眸直视她:“那公主为何不另择一良婿,省得让太后与皇上每年都得担忧。” “你……你太过分了!”妙安被明朗这么明明白白驳斥,而且不留半分面子,当即红了脸,眼底都泛了些泪花,一甩手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明朗瞧着妙安一步三回头,硬是板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缓和。等到妙安彻底不在视线中,才立刻表情扭曲,伸手揉了揉脸。赵源一瞧笑了:“安乐侯这般当着朕面前作戏,还真是大胆。” 明朗瞥了他一眼,立即道:“皇上不会介意的。” “朕为何不介意?”赵源勾起一抹笑来。 明朗严肃了一张脸,更是语气严肃道:“微臣这般是让公主死心,公主终身大事实在不必耗在微臣身上。” “也就问问你,还当真。起来吧。”赵源让明朗起来后,让这些留下来的官员散了。随后扶了太后去慈宁宫休息。众位嫔妃也跟着前去,明朗转身之前朝邢沐妍留了个意味不明的笑,邢沐妍还在纳闷,跟着众人朝着慈宁宫走去,忽然便瞧着敏妃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才惊觉明朗那个笑意味着什么,顿时后背发寒。 作者有话要说:赵源的母上大人是邢沐妍的父上大人表妹,不属于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属于四代血亲了,可以在一起,恩。 第33章 序幕 太后回宫原本是件大喜事,可是众嫔妃伴着太后回到慈宁宫的路上,身怀龙种的敏妃滑了一跤,身旁的嫔妃来不及搀扶就看见敏妃摔倒在地上。 这一摔,还剩不到一个月临盆的敏妃,早产了。 最后太医院的太医全都来了,敏妃折腾了一个晚上终于在黎明生下来一名皇子,可惜啼哭了两声便面目发紫,咽了气。敏妃产后血崩不止,也死在了床榻上。 太后当场吓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重阳节的前三日,太后回宫的第二日清晨,整座皇宫都笼罩在阴森的气氛中。 赵源一言不发,让所有嫔妃都待在慈宁宫,不允许私自离开半步。之后将太医召集起来,问道:“孩子……怎么死的。”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最后太医院正站出来,垂首道:“敏妃娘娘……是中毒,这一摔只是导致早产,以及产后血崩,并不能让母子身亡。” 既是中毒,那么便一定有施毒之人。 众嫔妃包括皇后在内,全部困在了慈宁宫。邢沐妍在这宫中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能说得上的大约也只有翰墨轩的两名宫女。或许还有皇后和太后。可她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再闹出一出来,敏妃之死,让所有嫔妃都背上了嫌疑。 没过多久,太医院查明,敏妃是在太后回宫当日中的毒,于是敏妃身边的宫女,与敏妃接触过的当日遇见过的人,包括了所有后宫嫔妃以及朝中文武官员。 有些嫔妃在哭哭啼啼,喊着冤,赵源不闻不问,只是出现一次,淡淡扫了一眼所有人,而后让皇后安抚所有人的情绪,便又离开了。 这件事情涉及后宫所有嫔妃以及当朝文武百官,实在也有些难调查。只能够交给大理寺刑部以及督察院一同审理,大理寺卿是宋宗政个威严的男子,难掩一身正气,反倒督察院的院正梅林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有些阴森感,而刑部尚书孙绥靖亦正亦邪,表情捉摸不定。 当这三人出现在众位嫔妃之前,一时间声音都停止了,嫔妃的哭泣,以及小声的交谈,都全停止了。 几位先是行了个礼:“诸位娘娘受惊,微臣奉陛下之命,前来调查敏妃娘娘之死,还请诸位娘娘能够配合。” 没人敢不配合,皇后站出来笑道:“大人们有什么想问的便问,莫多拘束。” 几人原本就因着这是皇宫后院,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女人,不大好审,既然皇后皇上都发话,也都不在意,公事公办起来。 “近来敏妃可曾单独见过什么人?” 邢沐妍站了出来,丁淑妃站了出来,万贵人站了出来,还有几个平日里伺候敏妃的宫女敏妃这些时日接触的宫女太监全被提了出来。 三位大人将这些人提了出来,还一边恭敬道:“各位娘娘得罪了,如今你们的嫌疑稍稍大一些而已。” 然后又叫了几个昔日与敏妃有些过节的人,转了另一个屋子去审问。 审了半日,摸出来一些消息,也还摸不透彻,于是返回来准备继续问所有人的时候,又见皇上站在了众位嫔妃前,见到三位大人,只微微点了点头,便走到主座上坐下,看着三位大人审。 方才没能从之前的过节中查出多少东西,于是又问道:“诸位娘娘可曾见太后回来当日有什么人动作有些奇怪?” 于是有几位嫔妃四下望了望,盯在几个人身上。 一个因为年纪小,见到大场面有些紧张。 一个因为裙摆破了一个洞,怕被发觉,所以动作有些奇怪。 还有几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到了邢沐妍。 当那几个人指认邢沐妍的时候,她的额头上就冒了几滴汗出来,又想了想当时明朗的笑,真是诡异至极。虽不能确认便是明朗所为,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她无论如何也是个讲义气的人,此时是决然不会将安乐侯供出来的。于是走上前去,却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那几人指认的是,她行动鬼鬼祟祟,在往人后面躲。 这话说得她实在不知如何反驳,难道直接告诉这些指着她的人,因为她跟她们的皇后还有太后一个有过节一个是亲戚,而自己是她们见都没见过的前皇后邢家女怕被认出来所以鬼鬼祟祟? 想到这儿,又对赵源的怨气多了几分。要不是当年邢家的事情,她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三位大人见她不言,而另外几位亲眼见到的嫔妃说得绘声绘色,还带了许多猜测,于是也就顺着她们的猜测说了下去,几乎就要定案,这时赵源一拍座椅的扶手,冷声道:“你的目的是什么?谋害皇家子孙?谁指使的?瑞王?” 连连问了几个问题,声声咄咄逼人,旁人都在想,这皇上果然是在外面给瑞王面子,实则心里还是忌惮瑞王的,还只是怀疑,便已经忍不住想让这个人指认是瑞王指使。后宫中的事情,若能做一番文章,那就是跟朝堂撇不了关系的。一些嫔妃心中有感,边又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邢沐妍,果然是瑞王派进来的奸细。 邢沐妍却是脑中突然间清明了起来,撇了撇嘴,淡淡道:“臣妾是瑞王送来的,怕皇上以为臣妾与瑞王有什么,所以……躲在后面,怕瞧见瑞王,也怕被瑞王瞧见,避嫌而已。” 说完还甚为哀怜地看了赵源一眼,三位大人点了点头,不做评价,倒是将头转向赵源,赵源皱了皱眉:“避嫌?” 邢沐妍咬咬牙,作泫然欲泣状道:“皇上册封臣妾当日,不是便让臣妾与瑞王做个了断么,皇上是不信臣妾的是不是?” 当日邢沐妍与瑞王所言,诸位大臣可是看在眼里,包括正在审案子的三位大人,三位大人相互对视一眼,衡量了一番可信度,最后依旧看向皇上。 赵源回忆了一番,才有些迟疑道:“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几位嫔妃暗笑――邢沐妍当真不受宠得紧,才一个月前的事情,皇上便记不清了。 记不清并非记不得,赵源点了头之后,表示暂时接受她这番说辞。 邢沐妍做戏做全套,眼波在赵源身上流转,尽是缱绻不舍,还暗含了委屈。 活脱脱一个受了冤枉和冷待的小妇人。 剩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审,没多少头绪,于是几位大人小声商量了一番建议:“不如让各位娘娘先回宫吧,全都在这儿,也影响了太后休息。”随后又小声道,“若真是凶手,之后定然还是会有些动作的。” 赵源有些怜惜地看着皇后,叹了口气道:“都回去吧,三位大人继续暗中追查――皇后你都瘦了。” 迟妍微微一笑:“哪里,姐妹们都瘦了。” 赵源安慰性地拍了拍皇后的手,拉着她回去了。 邢沐妍皱眉瞧了一会儿两人,一人默默回了翰墨轩,刚进院子,便有一个人探出头来瞧了瞧外面,随后关上门,将邢沐妍扯过去,悄声道:“没查出来吧?” 听得此话,邢沐妍瞪了他一眼,将手甩开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做的?还未出生的小孩你也下得了手?你在宫中待久了你人性也没了是不是?” 明朗见邢沐妍越说越起劲,只好捂住她的嘴,道:“哪里是我做的!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邢沐妍斜眼瞥他:“那你对我笑得那么诡异作甚!” 明朗勾勾指头,邢沐妍将耳朵附了过去,明朗在她耳旁神秘兮兮道:“我瞧见谁做的了。” 邢沐妍眸光一亮:“谁?” 明朗摇了摇头:“你急着知道作甚?到时候那三位大人又审你你一定就和盘托出,届时你如何解释?今日上朝所有人都吵得不可开交,都在利用这件事情来铲除异己。迟青的人说是贺兰谆派人做的,而且言之凿凿,明日再激化,估摸着也得要扯到你头上来了,你自个儿小心些。迟青的对头就指着迟青,说是他指派人做的,今日上朝都是乌烟瘴气,皇上在龙椅上坐着看下面的人吵都看得乏味,竟然让徐继去御膳房拿了些小点心放在身边吃――说来也奇怪,居然还有人怀疑是太后谋害自己的孙子,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或者……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真是没想到,原本只是让你与敏妃有些过节,即便之后出事,火一定会烧到贺兰谆身上,届时以他之力来搅乱朝局,如今却牵扯出一个太后。” 邢沐妍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与明朗一样,听到有人怀疑太后觉得很是惊讶,又想到太后自赵源登基之后便一直在万佛寺礼佛,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赵源跟他母后的关系很好,他母后也很是关心赵源,母子之情甚是亲厚正是安享天伦之时,赵源如何会让太后一人常年住在万佛寺? 明朗也没理她,接着道:“今日早朝之后,贺兰也觉得有些怪异,可也说不上哪里怪异,他派了秦青一直暗中调查迟青,今日又将李焕溪叫进来陪在太后身边,想查查这些事情,晚一些大约也就知道为何了。” 又瞥了她一眼:“你别想了,你那脑子估计也想不出来什么事情,我来只是告诉你这两日莫要再伏在御书房门口探听消息了,也不要与人接触,保全好自己。朝堂上才是真正吃人的地方,你在江湖上多半是正面厮杀,偶尔一些奸诈的小手段,在这朝堂,那可真是小把戏。你还是别掺和进来了,尽管想知道也别去管,就在这里好好养养花,逗逗鸟,那三位大人再审你,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便是,只要别将我供出来便好。” 不将他供出来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看他嬉皮笑脸,邢沐妍一掌拍了过去,顿时打得他龇牙咧嘴。 “赶紧滚,免得被人瞧见我还得好好想想你为何在这里。”邢沐妍撂了一句话便纵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身后明朗叹了口气:“我不是皇上封的安乐侯,专门陪着融融玩的吗……” 邢沐妍脸一红,脚下一个踉跄,回头骂道:“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明朗身前的扇子一摇一摇:“除了功夫硬就是嘴硬。”又将人唤住,“这些时日没发觉什么不同寻常?迟青没与皇上说些什么?” 邢沐妍转了个身,冷眼瞧着他:“这会儿知道问我了?” “这不是与你说笑的么,当真做什么,嘿嘿。”明朗腆着脸走上去。 “出事前,迟青与赵源都还算正常,出事后,我一直被关在慈宁宫,哪里能听到什么消息。过几天你再来便是。” 明朗摇了摇头:“宫中现下并不安稳,我若是再像以前那样频繁进宫,怕是不大好,被有心人瞧见我们俩这么谈话,恐要被拿去做文章。若有事,你想点法子见到李焕溪,让她传消息给贺兰便是。”明朗又四周瞧了一遍,“我先走了,自己保重。” 邢沐妍点了点头,送走了明朗,便回到自己的寝殿。那两名宫女早就将膳食摆在桌上,让邢沐妍很是感动,她的确被关在慈宁宫一整日都吃不好了,现在能安安静静好好地吃一顿实在是太好,话都不愿再多说半句,立刻坐在桌子前吃了起来。 只是桌上有两副碗筷,于是邢沐妍让两人将这副碗筷给撤了,才安安心心开始吃。都是自己爱吃的,自然是吃得香。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一半又有人来打岔。 听见带着笑温润的声音,邢沐妍没转头就骂道:“能不能让我安心吃顿饭!你滚去陪迟妍别出现在我面前!” 赵源只是面不改色坐到邢沐妍身旁,左手搂着她,右手捏着邢沐妍拿着筷子的手夹了一口菜送到自己嘴里,吃了之后还赞道:“好吃。” 气得邢沐妍又要与他动手。 两名宫女静静垂首立在一旁,任邢沐妍闹出多大动静也没半点反应,只平静地朝着赵源行了个礼,从一旁拿出方才被邢沐妍喝令撤下的碗筷,摆在赵源面前,随后走出去,替两人关上了门。 赵源不再捉弄她,拿了自己的碗筷,狼吞虎咽吃了几口,才道:“今天你脑子转得挺快。” 邢沐妍知道他是说白日里他提醒她贺兰谆的事情,敷衍地点了点头。并不大想理他,这些日子两人相处就是邢沐妍不理赵源,赵源没事还喜欢逗弄她,完了邢沐妍一定会生气与他吵起来,继而发展成打起来。 邢沐妍原本不是这么喜欢生气的人,只是这宫中的确太无聊,赵源既然想逗到她生气,她便也生气给他瞧。刚开始或许是这么想的,可到了后来,生气习惯了,脾气也变得火爆起来,江湖中历练了这么久才磨练出来的沉静,一个月就被赵源给磨没了。 这种时候邢沐妍才真的能佩服赵源,轻而易举就将她这个人都给改了性子。 赵源不服,笑道:“你原本就是个臭脾气,非要装得脾气这么好,不累么?” 邢沐妍怒视他一眼:“我喜欢!再者我从小就不喜欢生气。” 赵源噗嗤一声笑了:“儿时你被太傅家的小子抢了东西,你是怎么追着他打的?” 那个时候京城还是邢家人的天下,说一不二,迟太傅空有职位,却无实权,家中小侄子却是生来骄纵。有一次遇见他们在集市上买东西,正是赵源生辰的前几日,邢沐妍还想着买样礼物送给他,精挑细选半日,终于看上一样,却被迟家小子抢先付钱拿走了。于是追着他打了三条街,打得他求爹爹告奶奶将东西还给她了才又追了几拳罢手。 又因着邢沐妍在外从不说自己是邢家人,那次之后便消失了一般,迟家小子回家找了家丁来准备报复之时,便已然找不着追着他打的这个人。 赵源不该提儿时的事情。 尤其还与迟家有关。 于现在的邢沐妍而言,所有的曾经都是禁忌。 她伸出去的筷子顿住了,随后夹了菜放入口中,瞪着赵源的眸子垂了下来,瞧着眼前的碗,一点一点地吃着,不看赵源半眼。 赵源此时才发觉邢沐妍又回到了那面墙之后,将自己与她分得仔细。放了筷子,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她斜瞥来一眼,他的手立刻缩了回去,只好自己叹了口气。 邢沐妍再没理他,用完膳,赵源凑过来,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抵着,低头一瞧,微微皱了皱眉:“你哪儿来的刀?”手下动作半点不含糊,将那柄看着就像切菜的刀给夺了过来,扔到一边。 邢沐妍不以为意,从床底又抽出一把来,赵源抚了抚额:“你是准备哪天晚上让我死的不明不白?” 邢沐妍将刀横在身前,作防卫状,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过来我便不动你,划算得很。” “夫妻之间,哪能谈买卖。”赵源微微勾了勾唇,她这动作煞是好笑,说话间又将这把刀给夺了过来,还不给邢沐妍机会,将人困在怀里之后一脚将这张床给踢烂了,底下明晃晃露出二十几把菜刀。 赵源愣了一会儿,才皱眉道:“难怪御膳房天天都在找菜刀。” 邢沐妍偏了头不想理他。 赵源低头亲了亲她,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我以后不提便是。” “你以后别来我屋子才是正理。” “这哪儿行,人家说小别胜新婚,我也就陪你玩玩,玩了十年总够了吧?” 听他信口雌黄胡说八道,邢沐妍咬了咬牙:“不要脸。” 第34章 消息 朝堂上因为敏妃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大有愈演愈烈之势,眼看朝堂混乱,国事都因为这件事情被搁置了,赵源下令三位追查此事的大臣重阳宴前寻得结果,并且朝堂之上不得再议。 这日下朝,御书房多了许多大臣。 刚一进门,这些大臣便齐齐跪下。都是些老臣,上了岁数,先帝在时都是国之栋梁。 赵源皱眉,还是只能含笑道:“诸位大臣这是作甚?” 只见诸位大臣神情悲愤:“陛下,太后一进宫,瑞王一入朝,便祸及皇室血脉,不得再留在身边啊!” 赵源似笑非笑:“瑞王自入朝以来便没有动作,除了送了个美人,被朕将他未来的王妃给困在宫中。这样的瑞王若是还有什么动静不是你们的失职?母后是朕的母亲,朕的孩儿是她的孙儿,她怎会对我孩儿不利?” “皇上明知瑞王是豺狼,为何偏要将其留在朝中?” 这回不等赵源说话,反倒是迟青替赵源道:“贺兰氏手中的孤本珍奇,整个皇宫也比不上。这些年贺兰氏门下的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若不收在朝中,放任朝外,总归是一大祸害。” 赵源赞同地点了点头:“迟相说的是。”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可是……皇室血脉……” “若真是瑞王所做,那便就用这个名目前去讨伐,免不了一场恶战啊。”赵源面露戚戚,叹道。 几位大臣又与赵源说了些事,便悻悻离开了,走得有些远,才又叹道:“赵氏江山,恐怕毁于一旦啊!” 迟青笑了笑:“如何可能,大肃必然千秋万代。” 几位大臣摇了摇头:“有丞相在,必然是千秋万代,可是皇后至今未曾诞下子嗣……后宫之中只有一位生母不详的皇子……且又与太后亲厚,太后方才回宫便风波不断,这往后……” 迟青听闻此也皱了皱眉:“诸位还是怀疑太后?” “不可不疑。” 迟青摇了摇头:“哪有废了太后之理,单凭这么一些猜测,让皇上蒙上不孝骂名,恐是不妙。” 诸位老臣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人道:“不若借用先帝遗诏?” “先帝遗诏怎可如此用!遗诏一出,必然动摇国之根本!”迟青怒目而视,而后便甩袖离开,留下一干大臣无奈叹气。 先帝遗诏? 邢沐妍回翰墨轩便问她的两名宫女:“我要去见太后怎么办?”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太后现下身子并不好,娘娘想去探访去便是。只是……如今瑞王妃在太后宫中,为了避嫌,娘娘还是莫去。” 邢沐妍想了想她俩的话,的确如此,思前想后一番,决定还是用老法子。她回来便躺在床上,夜里要出去,白日便养好精神。 入夜。 邢沐妍换上一套行动方便的衣裳,便准备出门,刚刚拉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沉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准备去哪儿?” “出去逛逛,宫里夜色美得很。”邢沐妍笑了笑。 赵源上下打量她一番,眯眼:“穿成这样出去逛?” “我在你屋顶上第一天你便已经发现了,现在你说我要去哪儿?”邢沐妍冷了脸,现在没时间与他周旋,急着将消息带给李焕溪。 赵源笑了一声:“李焕溪现在被重兵把守,暗中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你去找她?不如说你去找死比较好,嗯?” “总有机会,我一人在江湖中游走时也不是每次都有十足把握!”说着便一掌将身前的人推开,夺门而出。 赵源冷哼一身,拆下一半门框朝着邢沐妍掷去,恰好击中让她身形不稳的瞬间蹿到她身旁一掌打在她肩上一掌击在她胸前,将她打落在地。 “阿妍,这里不是江湖,不是你的天下,你在这里自负,只是不自量力。” 摔落在地的邢沐妍没了动作。 “这种时候与贺兰谆传消息,你不但不会达到目的,反倒会被人一网打尽,知道么?” 邢沐妍不说话,他便继续道:“你在江湖上知道沉住气,你与我斗知道沉住气,你与迟青斗,怎么就学不会三思?迟青是我的老师,他的心思有多深沉我比你更清楚,你稍稍一些异动,他就能怀疑上你,然后顺藤摸瓜知道你是当年的邢皇后,再将贺兰谆你哥哥明朗全部牵扯出来不过刹那间的事情,我将明朗放在你身边,你为何就学不会他一点心思呢?” 说了这么久,地下的人依旧趴伏在地,赵源终归是发觉有些不同寻常,皱眉走过去,才瞧见邢沐妍脸色苍白,下唇几乎就要被咬破,他立时慌了。他方才并未使多少力气,为何她会这副模样? “锦端!荣华!”唤了两名宫女后,他将人抱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脸,温声道,“阿妍,哪里不舒服?” 邢沐妍怒视他一眼,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我没有你的迟皇后有那么多心思,你也不用拐着弯说我不如她!” 这种时候吃醋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赵源只好耐着性子:“不管她有多好,都不是你。告诉我哪儿不舒服好不好?” “肚子……痛!” 两名宫女已经来了,锦端瞧见这情形,只得连忙去请太医,邢沐妍又道:“找……李焕溪……” “好好好,我把李焕溪给你叫来。”这种情形也不能管许多,赵源心下焦急,只想着她说什么他便答应什么,锦端不用赵源吩咐,转头就不见了人影。 赵源见她难受,将人轻轻抱起,放到她寝殿中的软榻上。一旁的床早已成了碎屑摊在地上,还有二十多把明晃晃的菜刀,赵源觉得额角一痛,支了荣华将这些东西收拾了。 李焕溪很快便请来了,跟来的还有几名宫女一队侍卫,全是迟青的眼线。尽管来了也不敢走进屋子给邢沐妍单独看诊,只好在门外牵了一根丝线,摸了一会儿脉象,叹气道:“娘娘……有孕了,方才摔了一跤动了胎气。” 赵源只觉得头顶发麻,嗡的一声在耳朵旁炸开,颤声道:“怀孕?” “娘娘无碍。”李焕溪又瞥了他一眼,轻声道:“皇上定然又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她才这么骗你。” 赵源堵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去,随即一腔怒气又窜了上来:“既然没事,你给她开两副药便是。” “是。”李焕溪点了点头,便口头开了一副安胎药便离开了。 赵源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御书房之后,越想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又一个人来了翰墨轩,盯着床榻上安心休息的那个人,气不打一处来,将人摇醒。 邢沐妍正在梦中,被人打扰甚是不舒爽:“你做什么!” 赵源似笑非笑:“怀孕了?” 邢沐妍移开了目光。 “动了胎气?” 邢沐妍轻咳了一声。 “先前还说你不会玩手段?倒是会借我的口叫李焕溪了?” 邢沐妍闭了眼装死。 “消息传出去了?听到什么消息了,这么迫不及待想让贺兰谆知道?”赵源一把将人拉起让她面对着他,捏着她的下巴,死死盯住那双乱动的双眼。 “你把我放在宫中,我要打探消息我要传递消息你能管得着吗?” 赵源笑了一声:“你果然是有所图,才对我好一些的。我该高兴么?” 这种好就像是饵,一定会带有目的,一定会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罢休。全心全意,不计报酬的付出,那样的一个人早就不存在了。她果然也学会了算计,连感情都要算进去。 赵源的眸子里,笑得浅薄,往深了看是浓浓的嘲讽,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再嘲讽邢沐妍这低劣的长进,邢沐妍知道赵源定然是心里觉得不舒爽了的。他这样一个说一不二,偶尔温柔却不失霸道的人,在人面前总是刚强的,若是露出这样一些脆弱的神色,很是让人心疼。 宫中的日子说不上过得好,日日都会有他骚扰,可是却让她心中产生了些许疑惑。迟妍怎么放任他日日都在外头?宫中不是传言他很是疼爱迟妍吗?敏妃母子身亡他除了露出一些悲悯的神色并不是很伤心这又是为什么? 以前的恨太强烈,看着他一次次的低头也没有想要思考这些细节,到了宫中这么久,有些事情产生了疑问,恨意也没有那么浓烈,再看这双眸子透露出些许难过,她的心慌了。 “我……” 想说些什么,却似乎说不出来。 赵源冷冷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只要你在我身边,你不是心甘情愿也好被我用卑鄙手段捆住的也好,总归是在我身边,我便已经满足了。” “等你稍微对我好一些,不再冷脸对我,我便觉得,你是不是稍稍没那么恨我了。我却不知道,你居然可以为了打探消息,可以对着我强颜欢笑,对着我不计前嫌,你居然,学会了算计我。那天你与我决绝,我很难过,我想拉着你跟你解释,可是我追不上你,你的轻功是贺兰谆教的,我看不见的时候你变得我再也抓不住。那时我甚至很绝望,看着你的背影,觉得我们的距离永远都会是我追不上你,觉得,死了或许还没有这么绝望。如今你给我造了个梦,我一直以为我们俩若是真的从头再来,与这段时日的相处也是差不离的。你让我提前知道了,却让我再伤心了一回。” “赵源……” 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眸,显露出来一丝绝望,像是一根刺扎在她心里,下意识的伸手抚上了那双眼,本能地想要给他一些安慰,那双眼眸突然锐利了起来:“你以为我会放弃说放你走吗?你想要自由我偏不给!你这一生都是我的!从你三岁见到我开始,你便将你的人生许给了我,你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邢沐妍彻底愣住,看着这个强势的人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苦笑着叹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自己呢?我原本以为……” “以为我若是真的疼你爱你,就会成全你是么?”赵源轻轻一笑,抚上她的发,“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放手。阿妍,只有你,我永远不会放手。” “做得这么深情的模样……当初将我卖给贺兰谆的时候你又是怎么说的?”如今这般自大只是在她面前逞逞威风而已吗? 赵源将人搂到怀里,轻轻道:“在生气那个时候的事情?我这不是将你带进宫里来了吗?哪里有卖给贺兰谆。” “我是不是从来都不配知道你的什么事情?即便是关于我的,你胸有成竹将后路安排好,可你知不知道我会怎么想?我的感受,在你眼中是不是从来都不需要考虑的?赵源,我可以不恨你,可是这样的你,让我怎么去喜欢?”邢沐妍不挣扎了,任他搂着,身子却是僵成了一块木头。 “你那时跑的这么快,我哪里能追上你给你解释?”赵源的口气居然有些委屈。 邢沐妍冷笑一声:“事后解释?事前怎么不知道给我一些解释?” 赵源皱了皱眉:“若是事前告诉你,怎么能骗贺兰谆,你骗人的本事当真不怎么样。” “赵源!横竖你就是把我当成你养的猫儿,高兴了顺一顺毛,有事情了就把我也放在你欺瞒的对象里是不是!” “怎么会呢……” “当初我还觉得你从来不会骗我真是有眼无珠!” “我从没骗过你。” 邢沐妍瞪着他。 赵源立刻道:“我只是没告诉你真相而已,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强词夺理,与这种不要脸的人真是没什么好谈的。邢沐妍准备翻个身再睡,又被赵源拦住:“别气了,扳倒迟青需要步步为营,这个时候气出毛病来,可不好办。” 邢沐妍顿觉奇怪,瞥向他:“你又算计我什么事情。” “我跟你说了你就不生气?” 邢沐妍想了想,与其让他事后解释,还不如让她早些知道,让她赴死也痛快些,于是干脆利落地点头。 “你什么都别管,明日宫里人都会知道你怀孕了,然后朝中大臣一定会怀疑你腹中孩儿的身份,届时太医会被收买说出有问题的受孕时间,然后你会被打入天牢。” 赵源一脸平静说着这些事,邢沐妍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进天牢做什么?” “让人查出你是当年邢皇后,原先暗中的邢党会来救你。” “你!”邢沐妍一听要钓出朝中剩余与邢家人有关的官员,立刻翻脸,“我一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你每夜都来翰墨轩!” 赵源笑着点了点头:“你最好让别人知道我与你有多夫妻情深。” “不要脸。”邢沐妍又骂道。 赵源不再与她笑闹,认真道:“莫要轻举妄动,朝中局势你不懂,我只说,我会帮你扳倒迟青,你信不信?” 他会帮她扳倒迟青?迟妍呢?他什么都没给她交代就这么问她信不信?邢沐妍迟疑了许久,不点头也不摇头。 知道在她心中自己的可信度已经降到了至低点,苦笑了一声:“你要怎么才肯信我?” “你每日夜里来我这儿,迟妍那儿没闹,是怎么回事?”甚至,都没有来翰墨轩找过她。 赵源笑了笑:“那我只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传给贺兰谆的消息过两天他查下去定会查到许多东西,我说与不说实则不重要。而这件事情……你可知道,喻恪手下有一人,叫做千面郎君。” 邢沐妍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赵源让邢沐妍去招降武林盟主的目的昭然若揭 第35章 疑点重重 消息传出的当日,贺兰谆便已经收到了传信。此时坐在院子的石凳上一言不发。沉思了许久,抬起头时,眼眸闪过一丝亮光。唤了秦青过来,与他道:“阿妍探到先帝遗诏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 秦青想了一会儿,道:“一月过去,在原先邢党的助力下,现在朝中我们拉拢过接触过的已经过半,其中不惯迟青作风的大有人在,迟青并非权势滔天,他手上甚至门下子弟也没有多大权力,手上三部大多为可以搜刮钱财却难做实事的,如此情形下,居然朝中之事以他为尊,赵源也对他关怀备至,此为疑点一。 “皇上登基多年,现如今手中兵权只有禁卫军的三万人,若算上邢家军,与鬼方那一仗之前,倒还是有二十万,可如今邢家军全军覆没,再不成气候。刘疏狂那儿的那二十多万兵与邢家军相比,实在是有些弱了。大肃百万大军,守城有,驻边有,掌握在皇上手中的竟然只有一半,此为疑点二。 “敏妃之事,我们与迟青互相猜测便罢,朝中竟然有人矛头直指太后,这种指正纯属无稽,可是竟然有人附和,这件事情非同寻常,皇上竟然也无心反驳,此为疑点三。 “迟家人近年来嚣张至极,捅出的篓子一次比一次大,可是皇上都压了下来。虽则迟青是他的授业恩师,可如此回报是否有些过分?况且,新入仕的官员有些明里暗里是喻恪使了些手段弄进去的,明朗说喻恪是给皇上办事的人,他弄进来的人为什么恰好在有些方面掣肘了迟家人的权力?此为疑点四。” 贺兰谆点了点头,随后又淡淡道:“皇上在朝中与在边关时做派完全不同,这是疑点五。” “问题就出在这个先帝遗诏?” 贺兰谆摇了摇头:“不知,还得再查查,不过我们如今查的,也差不离了。还有,明朗,究竟是什么人,可查清楚了?” “外头说是因为太子赵融喜欢与他游戏,所以皇上一时兴起封了他做安乐侯,专门陪伴太子。”秦青垂眸道。 “这个我知道。”贺兰谆摆了摆手,他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于是秦青抬眸又道:“问到一个当年似乎不小心瞧见了那件事情的人,他不肯说具体是为何,只说是皇上于他有愧,所以才封他做了安乐侯。那段时日,明朗情绪很低迷。” “他与阿妍又是何关系?” “他是皇上派给邢姑娘的人,保她在江湖中无恙。” “他会功夫?”贺兰谆皱了皱眉,明朗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而且若不是邢沐妍与他交好,他多半会以为明朗是个不学无术的人。 “他会轻功,保命一流,算得上是皇上派在邢姑娘身边的谋臣。” 谋臣……贺兰谆眼眸微眯。赵源将一个谋臣派在邢沐妍身边做什么? 秦青迟疑了一会儿,又道:“玉门关传来消息,鬼方果然是万俟石勒为主帅,赫连牧建为先锋。而且,据他们说,似乎再不放了呼哧岩,他们就要开战。” “呼哧岩……鬼方的条件其实很丰厚,他们为何不答应?” “不知,这也是奇怪的地方。皇帝总不能为了杀一个人而跟鬼方开战吧。” 贺兰谆摇了摇头:“而且鬼方是大阏氏派了使臣来,要让呼哧岩回去,他们宁可休战三十年。一名王子,换三十年不动兵?我总觉得,鬼方的天,也变了。” 秦青又道:“陈琳在鬼方待了这么久,或许他知道。” 贺兰谆点了点头:“你找个时间问问他。” 秦青汇报完,顿了一会儿,才迟疑道:“那日焕溪领旨进宫时,听闻来的太监叫她瑞王妃,她很是欣喜,可是随后又变得落寞。” 贺兰谆稍稍转动眼眸,瞅着他,微微一笑:“还说你不关心她,看上她了?” 秦青摇了摇头:“我与焕溪只是朋友,虽则,我原本觉得焕溪是个能够老来作伴的人,可是我尊重她的想法。” “若是她对你有意,我给你做媒便是。” 秦青对上贺兰谆的目光,突然觉得有些无奈,他这个主上,对于不大感兴趣的事情,一向笨得很:“焕溪心中,还是忘不了主上。” 贺兰谆果然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很为难:“可是我……” “呵呵,属下知道主上不愿勉强,也不愿委屈焕溪,只是告知主上而已,望主上有时心中还是多挂念一番焕溪。”秦青笑了笑。 贺兰谆点了点头。 回廊的拐角处有些动静,两人皆是戒备地朝着那边一瞅,那人便离开了。 贺兰谆微笑着望向秦青:“我这记性不大好了,早就想问你,陈琳与你什么关系?” 秦青沉默,欲不答。 贺兰谆揶揄道:“我可是瞧见他好几回都跟在你身后了,尤其听你谈到焕溪还会不开心。” 秦青沉默,贺兰谆也不催他,就这么微笑看着他。默然了一会儿,秦青在贺兰谆对面坐下来,淡淡道:“他以前是我师弟。” “哦?”贺兰谆立刻来了精神。 “我原是衍宗中人,若是不出那些意外,如今衍宗宗主便是我。”秦青想起当年,又叹了口气。 “出什么意外了?” “他盗宝,逃出了谷外,师父急得很,命我去追他,可我在外找了一年也没有找到他,垂头丧气回到衍宗之时,那里全是尸体。他盗了宝出去,外面便知道我们衍宗有天蚕丝,心中觊觎之人太多,不出一年,衍宗便惨遭灭门。”秦青垂眸道。这些事情早已过去许久,却历历在目。 他未曾言明的,只有自己的过错。 那年他找到了他,陈琳却是跪在他面前央求他放过,直言自己未有歹心,他便起了犹豫,最后竟真的妇人之仁。 若衍宗被灭真要算担罪过的人,除了陈琳,当真要算上一个秦青。 只是这些罪过,都是刻在他心底,不愿,也不必与人说道,待诸事了结,自会自惩。 贺兰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原先说,入我贺兰氏,只为了保一命,报一仇。” 秦青点头:“那时的确在找他。” “可是他出现了,你却没有杀他。”贺兰谆那双极漂亮的眸子顿时有些莫测,像是要看到他心里。 秦青不卑不亢:“主上要留他一命,属下怎敢僭越。” “呵呵,胡说八道。”贺兰谆笑了笑,没打算再问下去,挥了挥手让秦青离开了,自己则去找邢仲业。 秦青走了一小段路,便发觉,陈琳自发地跟了上来。不必到处找他了,于是停下脚步,稍稍侧头:“你听到我与主上的话了?” 陈琳垂在两侧的手握了握:“恩。” 秦青皱了皱眉:“下次莫要再偷听,主上今日不介意,难保他日不介意。” 陈琳只是站在原地,沉默。 “鬼方近况如何?”秦青又问道。 陈琳回答简单:“大单于病重,大阏氏篡权。”见秦青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道,“你想与李焕溪成亲?” 秦青斜飞的眼眸瞥他一眼:“有这想法。” 还以为陈琳会继续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道:“也是,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喜欢她么?” 秦青瞥他一眼:“或许。” 陈琳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你总是喜欢委屈自己,这样活得快活么?” “与你何干。” 陈琳摇了摇低垂的头,低声道:“我想去边疆。” “做什么?” “皇帝将邢家三兄弟放在玉门关并非只是让他们戴罪立功镇守边疆,还是为了,查迟青通敌叛国的证据。皇帝从来都没有相信过邢家叛变。” 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道,秦青挑起眉来:“听焕溪说,你原本是去玉门关参军,最后却去了鬼方营中,实则你是邢家军派往鬼方的细作么?” 秦青语气有些随意,心思却难辨,陈琳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贺兰谆与邢沐妍之间有些联系,但并不代表贺兰谆可以毫无芥蒂地用着一个邢家军的人。贺兰谆与皇帝的立场,邢家军与皇帝的立场,只要贺兰谆还有要复国的念想,便注定了邢家军与贺兰谆只是敌人。 那么他与眼前这个人也是么? 逃避或者隐瞒都让他煎熬了这么多年,那种感受真的比死还难过。陈琳眼一闭,心一横,还是承认了:“我的确是大公子派向鬼方的内应,只是,大公子身亡后,无人能证,如今的我,只是一个被你们收留的俘虏。” “所以,你我并非同一立场,如何让我相信你。” 陈琳急道:“即便我是邢家军的人,扳倒迟青也与你们如今的目的相同。” “呵呵。”秦青缓缓笑了两声,眼眸里渐渐泛出冷来,刺向陈琳,“我最厌恶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不要再想着去边疆。” 陈琳望着拂袖而去的秦青,有些茫然。他从未在秦青身上见过如此强烈的愤怒。即便这些日子相处,秦青对他也像压抑了几分情绪一般。他知道秦青碍于贺兰谆,不得不收敛住对他的恨意,也知道,贺兰谆的命令在秦青眼中有多重要,所以,他方才是说了什么,惹恼了他么? 邢仲业回到京城,虽说被罢官,可是宅子回来了,皇上为了嘉奖他打仗还赐了黄金万两,衣食早已无忧。而这么一个王爷住在自个儿宅子里,来来去去的官员也不知道是来见瑞王,还是来见邢仲业。 邢仲业再不能入朝廷做官,于是顺着柳茹儿的想法在京城买了一块地,做起了布匹生意。 布庄名叫“如梦令”,做得不算大,但是用贺兰谆和喻恪的人脉,倒是将五湖四海各种精致的绸缎全都囊括了个干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何况这并非麻雀,里头的上等绸缎布匹的价值远远比这家店面打眼。 前些时日开业的时候,柳茹儿瞧见喻恪面带微笑走过来,还有些不知所措,京城里喻恪明里是皇帝的人,暗中可有许多人都知道,是迟青的人。然而那时喻恪微笑着,与他们说,他不是谁的人,他只是与皇上完成一项交易。眉目间几分算计,几分神秘,如此看来,他竟然是打着皇上的幌子暗地帮迟青,实则还是皇上插在迟青身边的眼线? 真真假假,这些消息求证一番后,也让邢仲业与贺兰谆来了兴致。赵源九五之尊,扳倒一个丞相而已,居然花费如此多力气? 贺兰谆这日前往“如梦令”正是喻恪叫他与邢仲业前去,说是找到了一个人。贺兰谆与邢仲业到了一会儿,才见到喻恪带着那人前来。 那人一张脸丑陋至极,面上是被火烧过的痕迹,稍稍突出的眼珠子带着憎恨瞧着邢仲业,声音嘶哑几乎难以辨别话语:“你就是邢仲业。” 邢仲业心存疑问,依旧点了点头。 那人一笑,难看至极:“那个死女人的哥哥?” 邢沐妍与邢仲业是何关系,江湖上若是有人知道,便是如今已经成为皇帝心腹的武林盟主,喻恪。于是邢仲业看了一眼喻恪,那人依旧面带微笑,示意他放下戒心。 邢仲业心中冷笑一声,对着喻恪都不可能放下戒心,更何况是喻恪带来的人。 那人不等他回答,便自言自语道:“看来是了,你妹妹想杀皇帝,你想不想?我知道怎么样杀了他,我们合作?” 邢仲业皱了皱眉,杀皇帝?为何他会这么认为?喻恪怎么会带来这么一个人? 正要拒绝,贺兰谆突然出现,笑道:“你就是被阿妍弄得毁了容的江飞云?你怎么突然想杀皇帝了?皇帝身旁这么多守卫,如何杀?”回头瞅了一眼喻恪,“想来你也很好奇。” 喻恪笑着点点头:“他的确没与我说太多事情。” 江飞云挂着那张诡异的笑看了几人一眼,神秘道:“我知道他的秘密,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来听听?” “先帝遗诏。”江飞云满意的看到几人脸色齐齐一变,道,“如何?” 贺兰谆道:“你想要什么?” “放了我娘。” “可以,怎么交易?” “派一辆马车,将我娘送到南海流云堡,等我收到下人传书,便告诉你们。” “不行,太久了。”贺兰谆立刻反驳。 喻恪从怀中掏出一道令牌,那上头刻着免死二字,递给他:“这东西你拿着,送你出京城你便告诉我们,今后路上能否安全回到你的流云堡,全靠你自己。” 原本也未曾期待过能受到保护安全回到南海,不过交涉不先狮子大开口,后面也难谈。此时这个条件丢出,江飞云只略想了想,便接过令牌:“好。” 作者有话要说:赵源辛苦布局许多年,已经快要结束了。 第36章 重阳宴 定下的破案期限还未到,便已查出了敏妃案的凶手――与敏妃既不交好又不交恶的一名贵人,名叫文惜茉。选在太后回宫当日下手,只不过因为人多,不好查到自己而已。可惜三位大人办案多年,饶是惜贵人手法精妙,也还是被三位大人揪住蛛丝马迹。 可是惜贵人认罪之时却哭道:“臣妾是为保证皇家血脉啊!敏妃肚子里的根本不是皇上的孩子!” 由此又掀风浪。 大理寺卿与督察院正此案了结便回去了。后头又出来的这一茬儿,却是只有刑部孙绥靖在场,于是孙绥靖再查下去,便揪出当日敏妃与醉酒的吏部侍郎迟嘉珏在寝殿□□度良宵。 孙绥靖查出来这件事情,先是报告了赵源,赵源微微皱了皱眉,与他道:“压着。” 孙绥靖也不问缘由,点了头便退下。 于是朝中只传出一些传言,说是迟嘉珏曾经染指敏妃。孙绥靖给出的最终结果只是,惜贵人已经认罪,本案结束。 迟青还是去找了赵源,向他请罪:“小侄犯下弥天大祸,皇上不必看在老臣的面子上,让他苟且偷生。” 赵源笑了笑只答:“老师过虑,不过是些风言风语,何必在意。” 于是京城中立刻有说书人道:“皇上对丞相一家可真是好啊,丞相的侄子睡了自家的妃嫔都不在意,还压了下来,虽说皇上治国以仁义为名,可这是绿帽子都戴头上了,还能忍?当年邢家掌权之时,邢家人皆以忠义为名,奈何最后落得个叛乱犯上的罪名。如今迟家掌权,家中又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不知往后会做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事情来哟!”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可是朝中水火之势没有半点消弭,一派老臣打压新臣,瑞王入朝才一个多月,拉拢了许多近几年才入朝的年轻官员,与老一派针锋相对,风头一时无两。 赵源听从迟青之言,隔岸观火,任这些人将朝中闹得天翻地覆,他仍旧不发一言。迟青更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传言,似乎怕惹祸上身,再未轻举妄动,竟是令瑞王隐隐占了些上风。 因着后宫敏妃一案,一连少了一位贵人一位妃子,后宫中气氛低迷。转眼到了重阳,后宫设宴,邢沐妍不得不出席,在赵源给她拿来的一堆宫装中,选了一件暗色中庸的,简易低调,在争奇斗艳的宫人中间很容易便被忽略。知道这位主子性子,两名宫女还顺着她的心思给她梳了个简单低调的发髻,邢沐妍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便带着两名宫女去赴宴。 宴席设在御花园,中间还架了一座台子,太后寿宴会宴请百官,后宫女子只是稍稍露个脸送个礼便罢,都会提前一日在重阳节为太后表演庆贺。 之前没有人与邢沐妍说这个,所以邢沐妍到那儿被众人围着祝贺了一番怀孕之事后,上来一个面目娇俏的嫔妃,一双眼睛很是有神,在她身上打量一番,笑得跟月牙似的:“哎呀邢贵人原先是武林中人,本宫还以为今日能见到邢贵人舞剑,可哪想如今怀孕了,怕是见不到了,今日可是准备了些什么风雅的?” 邢沐妍回了个笑:“不知惠妃娘娘准备的什么。” 惠妃当然不会先说,打了个岔,便寻了个借口走了。等身旁再没人围着,邢沐妍看了跟在身后的两名宫女一眼:“今日每位嫔妃都得演?” 锦端点了点头,与她细细道来:“原本是百官庆贺时表演的,可是太后古板了些,怕后宫嫔妃在百官面前看上什么人,又或者是哪位官员看上后宫中的哪位,这笑话可就闹大了。于是就挪到了前一日来。” 正说着,李焕溪过来了,与她不远不近站着,想是避嫌。如今外面皆传李焕溪是未来瑞王妃,瑞王也不否认,现在在宫中相见,又因为贺兰谆身份特殊,两人身旁总会有许多眼线。邢沐妍身居翰墨轩还好,有两名宫女,皇上轻易不到那儿去,掀不起什么风浪。可李焕溪在太后身边,身份与位置都太过敏感,于是李焕溪身旁总是会有许多的人。一举一动,简直比太后还要气派。 看这排场,看李焕溪这张被乌泱泱一群人弄得郁结的脸,瞧见先是偷笑一声,而后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道:“焕溪。” 李焕溪装作没瞧见她那个幸灾乐祸的表情,行了个礼:“你最近身体如何?” “还不错,太医后来又给我开了几副药,说我身子硬板得很,不用多做担心。” “如此便好。那我便先走了。” 邢沐妍点了点头,瞧着李焕溪远去,正是走到角落的一方座椅前,坐在众位嫔妃之后。太后实在是给了这个未来“瑞王妃”极大的脸面。 邢沐妍也跟着锦端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日赵源破例让融融在嫔妃面前露了脸。融融被明朗牵了过来,方才过来只是朝邢沐妍瞧了一眼,便被明朗拉了过去,然后扑向了太后。邢沐妍笑了笑,素来知道融融这个孩子很黏奶奶,果不其然。 这会儿妙安已经就谁可以坐在太后身边而争了起来。妙安身在皇宫,从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到了如今还是个孩子性子,常常与融融争执。融融也是个机灵的,跟在明朗身边这么久,学了不少滑头,瞧妙安不肯让座,便钻进了太后怀里,扬扬下巴瞅着她。 两人闹了许久,最后还是赵源喝令两人停了下来。邢沐妍这才移走了目光。 宫中宴会于邢沐妍来说实在是无聊得紧,她从小便不喜欢这些文雅东西,更何况这一大群人都是奔着文雅来的,不过与她一般从小习武而讨厌琴棋书画的女子又有几人?她头一次觉得,领悟了孤芳自赏的意味。 先是皇后一番冠冕堂皇老生常谈的说辞,滔滔不绝说了许久。赵源含笑看着她,邢沐妍望着赵源看着皇后的目光觉得身后鸡皮疙瘩冒了出来。照赵源的说法,这位“皇后”是千面郎君假扮的,那么他如今这番情真意切的做戏,实在是令人佩服。 再看皇后,举手投足之间雍容华贵不失秀雅,偶尔锐利的眼眸真是与当年的迟妍一模一样,不禁在想赵源是不是骗她。可是迟妍的确没有来找过她麻烦,这点,似乎又不太像迟妍的作风。 千面郎君,江湖上传言他是个能眨眼间变幻模样的俊俏公子,一个男人……怎么样去演一个女人?即便容貌可以变换,那身形又该如何更改?她用过□□,潜进流云堡之时换装成赵源的模样,那会儿让她扮男人她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一个七尺男儿去装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想想都觉得滑稽。 皇后说完冗长的一段话,众嫔妃还得应和一声,太后再夸奖一番皇后嘴巴甜会说话,赵源再点头投个赞赏的目光,这些嫔妃们准备好的表演便开始了。 第一个便是来表演弹琴的。 她听不出什么意境,但是还能听出来好不好听。这调子有些平淡,她听着觉得无趣,觉得还不如贺兰谆在月下吹箫来得赏心悦目。很是乏味,疲倦感便上来了。这位嫔妃弹完一首曲子便下去了,接着上来一个,点了几位平日里怕是文采极好的,说是要对诗。邢沐妍可欣赏不来风花雪月,她向来俗得很,那会儿挑些给赵源的礼物,都能被他嫌弃,说她的眼光实在有些俗。 想着便在心里又骂了赵源一次,然后准备打起精神稍稍听一会儿这些人怎么个风花雪月。可是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打架,旁边有人在叫她,她也渐渐觉得迷糊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她梦见她终日无所事事,然后开了家客栈,里头从跑堂的到账房先生全是俊俏公子。仔细看了看,或许是这些年见得长得稍稍好看一些的男子也就这么几人,梦里头的跑堂长得像明朗和贺兰谆,那个坐在掌柜后面的账房长得居然像赵源。 可笑之极。 别说赵源不会坐在那儿,就连那个花花公子明朗也不可能甘心跟着她当个跑堂。堂堂小侯爷做跑堂?她说得出来他就能顺着她的话噎死她。 不过是个念想,若是以后离开皇宫真的能开个客栈,里面的男人全都长得不错的话,还是挺能饱眼福的。 现在融融长得如此可爱,赵源原本便俊朗,日后融融长大也定然是个风靡万千女子的男子,正好放在店中当门面。 这么一想,居然笑了出来。 被人推了推,她迷迷糊糊地醒了,正瞧见一群人挤眉弄眼看着她,领头的是赵源,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邢贵人梦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一旁的嫔妃一哄而笑。或许是自己的模样太滑稽,邢沐妍转头让锦端与荣华弄了弄,才垂眸缓缓道:“臣妾身怀有孕,嗜睡了些,还望皇上太后诸位姐姐见谅。” 皇后上下打量一番她,抿唇笑了。邢沐妍看着她笑,觉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总要想到一个男人身上去,于是索性不去看她。 赵源凑过来,附到她耳边:“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好了。” 邢沐妍微微勾起唇角,也与他轻声道:“没到你说出来让人难辨真假那么厉害。” “你是在夸我?” “或许是。” 见两人就在众目睽睽下耳鬓厮磨小声交谈,其中几位嫔妃一脸不满与妒忌,偷偷瞟了皇后一眼,向太后进言去了。 “太后,您看,这邢贵人可是皇后之外,皇上颇为看重之人呢。”太后原本被妙安一些闲话吵得头疼,一听人说,便向两人投去目光,这一看,心中一声咯噔,愣在那儿。 妙安推了推她:“母后,您不喜欢那个邢贵人吗?您要是不喜欢,与皇帝哥哥说便是。” 太后微敛神色,面目慈善,与妙安道:“你哥哥喜欢谁,便由得他去,你也有些礼数,莫叫你哥哥为难。” 这话说着仿佛是喜欢邢沐妍了?几位嫔妃相看一眼,自己生闷气去了。 太后又道:“邢贵人,叫什么?” 在她身旁的皇后恭敬道:“邢沐妍。” 太后微怔,复而笑道:“这个名字我喜欢。” 重阳宴,便是举家欢乐的宴席,邢沐妍闹这么一出,赵源没怪她,太后也心情不错没怪罪她,就是皇后也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只好把气往肚子里生,不敢再说什么。 那头赵源见太后已经瞧见了邢沐妍,笑道:“母后挺喜欢你。” 邢沐妍愣了一会儿,暗道不好,连忙低下头去。 赵源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正好对上太后笑意盈盈的目光,笑道:“既然是宴席,你就应该知道会见到,这个时候怕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得给赵源一些面子,邢沐妍将他手轻轻移开,微微笑,那笑中夹杂了些气愤:“我倒是准备跟接她那日一般躲在后头,偏偏你要将我提出来。” 赵源觉得很是无辜:“是你自己睡着了,被人点了出来。” 邢沐妍轻咳了一声。 皇后款步而来,站在赵源身边,轻轻挽起赵源的手,对着邢沐妍笑道:“邢妹妹,太后想见见你,宫中只有你现在有身孕,可是重中之重。” 邢沐妍盯着她挽着赵源的那双手,十指纤纤,白璧无瑕,不禁疑惑,难不成他连手也能变?看着他俩在一起她就觉得别扭,不想再看,便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在太后面前行了个礼:“臣妾参见太后。” 太后伸手:“走近些,哀家瞧瞧。” 邢沐妍只得上前,等靠近了,太后伸出手来拉住她,那双手有些颤抖,轻轻在她手上拍了拍,满脸笑意却有些泪光:“身子可好?” 话语中的颤抖,让邢沐妍浑身一颤,悲从中来。 这位表姑,从小便是疼他们的,他们兄妹四人,想要什么,没有什么弄不到的,即便是皇宫中的东西,这位表姑都能瞒着他们父亲偷偷给他们。 邢将军管教子女向来严厉,反而对赵源有些许宽容。是以邢沐妍儿时便觉着,是否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看着较为心中欢喜。 但邢家覆灭之时,也曾听闻这位太后因此变故大病一场。 是以这份长辈的疼爱,令邢沐妍彻底记在了心里。 这一颤,差点将眼眶中的泪水给颤了出来,连忙低头,道:“臣妾身子很好,有太医照顾着,也有皇上顾惜着。” 当年成亲,太后满脸笑意,很是高兴。她还拉着她,告诉她,赵源有些臭脾气让她往日与他好好相处,知心话堪比母亲。如今若是告诉太后她与赵源并不合,恐怕是会令她难过。 太后听闻果然欣然一笑,连连说好:“这宫中许久没有新皇嗣,你可要好好保重皇室血脉。 邢沐妍点了点头:“是。” 晚上散了之后,邢沐妍回了翰墨轩。太后想邀她去慈宁宫,邢沐妍知道现在压根不能与太后和李焕溪处在一处,便婉言拒绝。赵源二更之后神情有些古怪摸了进来,邢沐妍正在卸妆,回头瞧了他一眼,便没有再理他,自己做自己的。 赵源坐在床沿上,静静看着她,等她洗了脸,坐在铜镜面前将梳好的发髻散开站起来之时,走到她身后突然搂住她。 邢沐妍微微皱了皱眉:“做什么?” 赵源没理她,只是双手抚摸着她的小腹,动作轻柔,仿若手下是极其贵重的珍宝。 邢沐妍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了一会儿道:“你……” 赵源轻轻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铜镜中的邢沐妍,面容冷峻,还是努力勾起一抹笑来:“我决定,等你在宫中生下这个孩子我再动手除去迟青。” 心中刹那间凉了下去,挤出的笑颇有几分苦涩:“赵源,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你是融融的母亲,是我大肃的皇后,我是大肃的皇帝,我为何要放过你?况且,你现在又怀有身孕,我不会让这个孩子跟融融一般,生出来只能有父亲或者只有母亲。你若是存着想偷偷带着他们逃跑的心思,我便绝了你这个念头。”赵源的手渐渐收紧,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将邢沐妍留在身边。她一次次逃跑的念头,即便最后都没有成功,都成为了刀子,一刀刀剐在他的心头。 甚至有一刹那恶毒的念头,将这个人弄死在这里,她就不会想着要走。 邢沐妍阖上双眼,道:“赵源,我早已不是你的皇后。我自认功夫不及你,阴谋诡计不及你,与你较量,是我下风。逃与不逃,你既不放,我便走不了,却连想也不让我想,你是想将我逼疯么?” 抓紧的手渐渐松开,赵源瞧着她的那张脸,目光如此深情,邢沐妍却看不到,他轻轻道:“你答应我会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邢沐妍睁眼望着墙壁不语。 “只要你应我,我再不逼你。”赵源言辞恳切,将人转了过来,目光灼灼。 邢沐妍被他眼中不断挣扎的情绪刺痛,她仿佛瞧见一条骄傲的金龙跌落了尘埃里,裹上泥尘,狼狈不堪。 有一瞬间的心软。 “你会信?” “会。” 邢沐妍想了许久,这个答案她不敢轻易给,她不似赵源,她是重诺之人。当年既然发誓会护他周全,邢家覆灭是因通敌叛国之罪,既是有罪在身,她便未想过离开他,之后得知冤屈,却也只将仇人定在迟家,丝毫不敢去想赵源与这件事情或许也有瓜葛,她不愿背弃她的誓言。 那是她立世根本。 若她给他一个不会离开的承诺,便是告知自己,今后再无离开的可能。别说赵源放不放手,自己的那一关,她便过不了。 况且,她也曾应下贺兰谆的三年之约。那日虽然因情势逼迫令她无法当着赵源的面给贺兰谆一个承诺,但她心中仍想着逃离宫廷之后必有机会完成诺言。 见她许久未能下定决心,便知道她是在犹豫。 赵源越发心慌,他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最后心一狠,又道:“我知道你可能会恨我这么做,但是……若你不走,我便还邢家一个公平。” 邢沐妍倏地瞪向他,方才才说不逼她的人,如今又在用条件逼她做决定。 望着她的目光,赵源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又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你只要答应我这件事便好。” “即便我去陪贺兰谆三年?”邢沐妍冷眼望着他。 ……赵源目光一滞,有些黯然地垂眸,低喃:“你果然心里在意他的……” 难解的问题抛还给了赵源,赵源许久之后才苦笑一声:“如果你真要如此,罢了,至少能换你心甘情愿,我赌这一把。我答应你。” “好,我也答应。”虽不知道赵源是否有什么后招,但既然口头都答应了,况且还有邢家昭雪的承诺,邢沐妍应得干脆利落。 “谢谢。”赵源将头埋进她的颈间,喃喃,“谢谢,谢谢……” 感受到脖颈的湿热,她忽然觉得好像忘了一些事情,如今被赵源勾了出来。 少年时的赵源,模样俊俏,面目含笑,背影,却很是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大猪蹄子干的坏事太多了,信任值min。 小沐同学重承诺是他们家祖传的传统,所以邢家从开国就是国之重臣,跟着赵家从未背叛,赵家也因为这个而对邢家多有器重,这种君臣说实话不太可能,这背后原因得追溯至开国时期。那个时候跟着赵彻的邢家大佬经受了某个强无敌大佬的□□之后,武力值max,同时也被大佬留下的小弟约束,敢干坏事就捆走。 小沐同学这一代,老邢将军为了脱离这种控制,直接把一身武技教给了赵源,自己家儿女教得少得多得多(老父亲的关爱),所以虽然师出同一人,邢家没有一个打得过赵源。 这段碎碎念是背后故事,前缘和后续会在其他地方提到,这个篇章就不会特意在行文中解释啦~ 第37章 决裂 皇宫雄伟华丽秦青有生之年是第一次见到。身置其中,因为他的主子是前朝皇族后裔的身份,所以他多了一些与别人不同的感叹。大肃建朝以来,宫殿只是稍加修葺,并未推翻重建,许多地方其实还保留着前朝的模样。 宴席设在椒兰殿,上次他便已经来过皇宫,其中带给他的震撼也早已经领教过,贺兰谆面容平静,目光平视前方,就这么缓缓走了过去。这次寿宴,百官是允许带一名随从的。 陈琳因为关外之事关系朝中局势,一日找到了贺兰谆自请去关外帮刘疏狂打仗,顺道查寻迟青叛国罪证。贺兰谆倒是听闻陈琳与邢家已逝大公子间有渊源,但秦青未曾向他汇报什么可疑之处,他便也不在意。所以对于他自请前去关外,只是稍稍问了一句:“可有问过你师兄?” 得到陈琳极其笃定的回答:“他必然不会在意。” 他细细打量他的表情,露出一个随意的笑来:“你们师兄弟二人二人胡说八道起来真是一模一样。”不知道也不想管他与秦青之间有什么过节,便答应了。转过头想了想,带过来的三个贴身护卫,一人禁锢在宫城内,一人远赴边疆,如今只有一人还在他身边,他一个孤寡之人颇有些凄凉的意味。 不过是表象而已。朝中早已潜进不少落霞山庄门客。 倒是秦青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格外注意关外的消息,贺兰谆与他打趣道:“舍不得你的小师弟?” 秦青默了一会儿,才道:“关外情势与京城命连一线,大阏氏逐渐揽权也就这十年间的事情,恰好是迟青做了丞相之后,若是其中真有关联,这件事情的确很值得注意。” 贺兰谆觉得无趣,嗤笑一声:“你就继续胡说吧你。” 秦青面无表情垂首默然。 如今秦青也是这么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跟在贺兰谆身后,他这张脸三分儒雅七分阴郁,旁人见了都被这张阴森的脸惊愣一会儿,才敢与贺兰谆打招呼。 贺兰谆这些日子在朝中算是适应了下来,什么人来招呼自己,都能应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跟明朗学了个通透。这种时候他才能真的承认明朗这只花公鸡算是个人才。不愧是赵源派在邢沐妍身边的谋臣。 一路见到许多官员,都朝自己行了个礼,不由得在心中冷眼旁观他们这些惺惺作态。 大肃这一任皇帝说来蹊跷,先帝那一辈便只得先帝这一名皇子,而先帝到死也只有赵源一个皇子,剩下的也都只是些公主,在当今天子登基前都嫁了个干净,到如今,赵源登基十年后,比他小的妹妹们也都嫁了人,成了文武百官的女眷。唯独还剩一个同胞妹妹,年年都要嫁给明朗,年年都被明朗拒绝,这事儿到了现在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段子。 先帝只得一名独子,而赵源,更加荒谬,连个女儿都没有,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一个生母来历不明的十岁皇子。原本众人还只当这十年只得这一位皇子是皇上对皇后的宠爱,可是等敏妃怀孕,废了太子之后,众人才知道这位皇后的嫡子,不过是个生母来历不明的庶出,划在皇后名下当作嫡子在养。 所以如今皇室血脉凋零,这王爷,朝中也只有一人,便是这位一个月前才受封的异姓王,瑞王爷。 贺兰谆一路前行,到了众人面前,缓缓朝皇上及太后行了个礼,便在一旁落座。邢沐妍与众位嫔妃在离官员较远的地方。太后寿宴也有些无聊,贺兰谆献完寿礼便听见秦青在他耳旁道:“邢姑娘离席了。” 贺兰谆点了点头,往赵源看去,赵源望着与大臣隔着屏风的嫔妃宴席,似乎目光只是稍稍在那张空着的座椅上停了片刻,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贺兰谆寻了个没什么人盯着自己的间隙,也离席了。 椒兰殿是离御花园最近的一处宫殿,与其他宫殿一样富丽堂皇,却比别的宫殿多了许多花卉的装饰。太后寿宴是从下午便开始,到了现在,吃饱喝足也已经入夜。 御花园僻静的亭台前立着一道身影,静静望着眼前的湖水,一身宫装将原本纵横江湖的女子妆点成了三千后宫佳丽中如此平凡的一位。 并非不美,只是后宫美人太多,邢沐妍在其中实在太普通不过。若说与众不同,或许就是她一身武艺二十八岁入宫,以及,腹中的皇嗣。 众人都说她是幸运的,皇宫中许多年没有皇嗣诞生,又加上出了敏妃的事情,太后与皇上对她都很是保护,无论去到哪里,身旁的两位宫女总是不离的,甚至于吃喝都是这两位贴身宫女全权料理。 当真是,宠爱万千。 “月黑风高,似乎适合做些坏事。” 想起好些年前,两人还在落霞山庄授受轻功之时,一入夜,他们二人便飞驰在屋顶之上,偶尔落入百姓家,弄出些小玩笑来,惹得周围居民怨气颇重,差点请来了驻防的邢家军。 今时不同往日,皇城也并非玉门关外。 贺兰谆笑了笑,走上前去,邢沐妍听见是他转过头来,微微颔首:“主上。” “呵呵,叫什么主上?反正你心中也从未将我当成主上。”语气中有几分埋怨。 “主上”这个称呼她从进了贺兰氏开始便这么叫他,哪怕心中并非将他真的当成主上,邢沐妍面露尴尬。微微叹了口气,淡淡道:“我心中于你始终有一分敬重。” “所以你寄托在这么个称呼上?”贺兰谆似乎是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只是稍稍摇了摇头,走到她身旁,与她一同看着一池净水。 见面自然不是为了来看湖的,邢沐妍直奔主题:“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 “谈论先帝遗诏的是哪些人?” “缪长安,宁国辅,钱决森,尉迟添,郭明孝。” 贺兰谆点了点头,得到了答案却不给邢沐妍解释。瞧着湖水的双眸清明,渐渐笼上了一丝怅惘:“阿妍。” 他那么唤道,于是邢沐妍转过头去,对上那双满是深情却落寞的眸子。 “你与赵源的过去,似乎从没说过。” 这种事情,定然不是能够与贺兰谆闲话时谈到的,他的模样看着有些奇怪。 提到这些其实是有些尴尬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以前,对赵源的感情,应当……很是刻骨铭心?所以即便你父亲死在他手上,即便你恨他,却依旧放不开他。”贺兰谆淡淡笑道。 邢沐妍转开目光,用了些时间,才捋清思绪,缓缓道:“当年他是太子,被皇后皇上暗中送来我们府上。我小时候有个毛病,只挑长得漂亮的亲近,那时二哥最好看,我便日日缠着他。后来他来了,我二哥被比了下去,只要他在我家一刻,我便会跟在他身后。他对我不算好,偶尔才与我说几句话,等到了稍稍大一些,我见到他跟着我爹学功夫,我想亲近他,便缠着我爹教。我爹不肯,我便闹,闹得他们都受不了了,他走过来,跟我说,他来教我。” “因为他一直对你不算好,所以你便越挫越勇?有你几分个性。”贺兰谆收回了目光,转回到湖面,荷花早已败了,只剩光秃秃的叶子,连绵不绝铺在水面上。 邢沐妍默然了一会儿,似乎在想当年的事情,贺兰谆也不催。良久,邢沐妍才突然自嘲一般笑了一声:“如今想想,我的确有些可恶。当年他不怎么搭理我,我便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如今他来缠着我,我却是满心厌烦。” “你还喜欢他么?”贺兰谆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可还是透露出些许的心酸。 顿了顿,邢沐妍叹道:“如果……你也曾与我一般十五年间满心满意都是一个人的身影,便会明白我的心情。我无数次想要逃开他,无数次提醒自己,即便没有了我,他定然能过得很好,他是大肃的皇帝,是赵源,武功在我之上,计谋在我之上,权柄更是天下之最。可他拼命将我拴在身边的模样……我是既厌烦,又心疼。我与他从小一块长大,我终归是狠不下心。” “呵呵,你两个月前在扬州杀他的时候可是下了狠手的。”贺兰谆仿佛不在意地说道,邢沐妍听闻,反倒是静了下去。 “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我只不过做了你两年的主上你便叫我到如今,你跟了赵源二十多年,你会下狠手?原先我不大明白,秦青告诉我,明朗是你身边的谋臣,我大约也知道了一些什么。你果真,是为了他,无论什么事情也能做的。孤身一人进苗疆探查,又夜闯喻恪的飞鱼山庄,最后混进我落霞山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可能身首异处,你却为他一件件做得干净漂亮。”贺兰谆笑了笑,回头瞧着她,那个女子垂眸沉默着,只是眼睫稍稍颤了颤,他唤道,“阿妍,赵源大概还以为,你是为了泄愤,才想着一定要杀他一次,可因为他是融融父亲,大肃的皇帝,所以你不能让他真的死。如今大概只有我与喻恪才知道,你对赵源动手的原因,对么?” 她实在是很残忍,对所有人都残忍。对自己,对赵源,对贺兰谆。 她不愿承认自己还想护着赵源的心意,一次次把刀子插进他的胸口,尽管知道他不喜欢她与贺兰谆在一起,她也还是与贺兰谆许下了三年之约。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应贺兰谆的感情,却一次次放任他为她跟赵源许诺一些什么。 最无辜的当属贺兰谆。 “抱歉。” “呵呵,我不过,只是想了解,你如今对他还留有几分情。不过听你说的,还有往日你做的,你说你不爱他了,我才不信。” 邢沐妍偏头看他,眼中有些疑惑。 “你与我即便不能成人间眷侣,也大概能算是个朋友,我便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父亲是自愿认罪的。不用问我别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那一日,分明是赵源下旨,满门抄斩,她父亲拿出铁券丹书才救了子女一命。如今,贺兰谆却告诉她,她父亲是自愿认罪?这意味着什么?她父亲真的叛国?抑或是……用他的命,帮赵源下了一盘棋? 还在震惊中的邢沐妍反应过来时,说话声都带了几分颤抖:“你为何……会告诉我……” 贺兰谆笑了笑:“秦青前些日子与我说了一些话,他问我,对焕溪可有男女之情。我不解,他说,他把焕溪当朋友,即便是觉着焕溪可以与他共度一生老来作伴,可焕溪心中只有我一人。若是我对焕溪实在没有感情,那他说服焕溪嫁给他自当是做了件好事。可若是我对焕溪有些感情,那么他这种时候说服焕溪嫁给他,便是有违朋友之义。” “所以……你是……” “若是你心中真没有赵源,我是不介意将你绑走与你共度晚年让你慢慢喜欢上我的,可是你与赵源纠缠了这么多年,你觉得你与他还能分得开么?” 分不开……所以说,她才一次次的败于赵源之手?才一次次被赵源困在身边? “你很固执,有些事情认定了,便不肯回头。既然如此,那我便再帮他一把,你难道未曾发觉,你脸上的疤痕消失之后,却是越长越年轻了么?”贺兰谆叹了口气,道。 他是说……返老还童? 返老还童自然是不可能,只是,若是让自己看着年轻一些,许多药材药膳也是能做到。这张脸,与她十八岁时相比,甚至比她十八岁的时候更加莹白剔透。两个月前,她的脸上还有一道疤,毁了的一张脸让她平添一丝煞气,如今才短短两个月,她的疤消失了,即便不施粉黛也看不出来,这张脸上的煞气更是彻底随着那道痕迹的消失不见踪影。 心中有了怀疑,有些曾经让她觉得奇怪的事情也突然让她不敢回想。 胡拓给她的伤药,赵源落在马车上的药膏,他勒得死紧的护腕,还有那一声声的嘱托。 很是清晰的事实,他在赎罪。他觉得欠她的,所以不管什么方式都要还。 慌乱跳动的心许久才平复下来,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却如此难看:“你为何要告诉我。” 贺兰谆那双眸子里深情不再,只有淡漠,仿若悬崖边的花,美丽却不可触碰:“我查到一些东西,可是我不会再告知你,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因为你去刻意做些什么,是敌是友,全看局势。毕竟,我也是前朝皇室后人,我自有我需做之事。”随后瞅她一眼,眼里似乎有一头蛰伏的野兽,令她暗暗心惊,“未免你这个忠君爱国的邢家人为难,那三年之约,你也不必再履约。” 那野兽倏忽消失,目光里似乎染上了悠远的意味,仿佛想起了许久前的事情:“阿妍,我很喜欢你在人群中厮杀的模样,骄傲、锐利、气势磅礴,世间少有你这样的女子,宫装不适合你。” 不再看她,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男子,拖着长长的紫色长袍,缓缓离开。挺直的背后散落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荡起,在月光下,有些晃眼。 邢沐妍与贺兰谆,终于彻底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我个人癖好还是喜欢从一而终的情感。 前朝皇室为了一个女人进京身陷囹圄,这种桥段我不太喜欢写。 所以真实情况是,前朝皇室趁此机会进京搅浑水。 喜欢与不喜欢的,权力与真爱,可以同时追逐的嘛~ 第38章 因果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热气还未褪,夜里却开始有些凉了起来。尤其是湖面吹来的细细微风,拂在身上,有了几分冷然。远处灯火通明,太后寿宴向来热闹,也不知何时才能收场。 两相对比,这边着实清冷了些。 这些局势,她是看不懂了。她只是尽力做好一切,剩下的就交给赵源自己把握, 邢沐妍站在御花园的水塘旁出神许久,才将两名早已经藏到别处的宫女唤了出来。 太后寿宴还未结束,她还得回去一趟。 赵源在龙椅上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只是眼中隐藏着一抹冷意烦闷,瞧见邢沐妍回了座之后,才稍稍添了几分暖。 他的这些变化别人也瞧了出来,趁着这个时候立刻什么好话都说了上来,一个个排着队敬他,他也是来者不拒,瞧见邢沐妍眉间有些倦意,才笑着看了一眼太后,与大臣道:“太后也累了,朕与太后便先回去了,诸位爱卿不妨继续。” 迟妍立刻也站了起来,道:“夜也深了,臣妾也带着诸位妹妹回宫休息了。 赵源挥了挥手,准了。 剩下的不过是些借着场子再继续多喝两杯的大臣,皇帝不在,原本的束缚也没了,更加随意起来。 宫中的灯火连天持续到很晚,最后一位大人出宫时,已然到了子夜。 赵源摸进翰墨轩的时间有些晚了,屋里的灯已经熄了。邢沐妍夜里不喜欢亮着灯,是以翰墨轩这个角落上的宫殿通常比皇宫中其他地方会暗上许多。估摸着邢沐妍已经睡着,便轻手轻脚地进去,却看见邢沐妍抱着腿坐在床头。 怎么了?这个模样的邢沐妍看着颇有几分令人垂怜,赵源心中有些担忧,便试探地叫道:“阿妍?” 夜里一双眸子抬起,望着他,声音很轻:“赵源,那日在马车上,你说若我与你的关系并非剑拔弩张,便会给我看看你的手是么?” 赵源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向着床边走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就这么静立在原地。 “现在还是不愿意?” “阿妍……” “即便我知道了你还是不愿意?”赵源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邢沐妍冷声打断。她从床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眸里多出一抹悲哀的情绪:“赵源,我口口声声要与你断个干净,你偏偏做这许多是为何?想让我心生愧疚?想看我在你给我的困境中挣扎?” 她的语气犹如困兽一般,像是走进了什么走不出的地方,想要挣扎却被压制。很难受,很压抑,听得赵源心中一颤,几乎本能地心疼,走过去,将她拉跪下来,搂住她。将她的头按在胸口的时候他蓦然一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溢了出来,透了他的龙袍。 她哭了? “你好卑鄙……” “呵呵……” “你要我怎么面对你……” “你要我……怎么恨你……” 一句一句,从怀中这个人口中说出来,赵源却是欣喜。双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来回抚摩。 “你明明知道……我这么想要逃离你,现在我又以什么理由讨厌你?”声音中渐渐带了些哭腔。 “赵源,我认输了。” 轻抚的手停住,缓缓收紧,将她揽紧,唇边勾了一抹笑,低头便能吻到她的发丝,他轻轻道:“我们之间,没有输赢,我不过想你好。” 只是想她好,所以不惜割腕放血给她治伤?只想她好,所以在她口不择言诅咒他所庇护之人时才如此气愤?只是为了不让她知道,只是为了治好她脸上那道她耿耿于怀的疤,便将所有的事情全都瞒着她么?等到现在知道了他做过的事情,她才明白当时他那双眼眸究竟有多痛。 以前从不会相信他会对她多好,只不过是他从未给她什么回应,让她自卑了而已。好日子不过三天,他与她成亲,那估计是她过去二十八年最开心的时候,随后她便又被打入地狱,他再怎么对她好,她也再也不信。 并非不爱,只是她不敢放纵自己再去爱。 开始恨了,便觉得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让她伤心难过的,都是他对不起她的。可谁知道,记忆也是会骗人的。过去十年从未想起的一些事情,到了现在才被她稍稍想起一些棱角。 他遇到迟妍,是十四岁。 那年迟妍也是十四岁,却早已出落得惊天动地的美,雨中他送她回去,雨伞下的两人一人身着黑衣,一人一身白裳,在雨雾中缓缓移动。 那是像梦境一般的场景,却是刺痛去寻人的她的眼。 那是天仙一般的姿色,她着实比不过。 他夸迟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果然不愧是太傅之女,再有如此天姿国色,当得大肃第一美人之称。” 迟妍落落大方:“太子面目俊朗,可当得大肃第一公子。” 他果然开怀地笑了,而后与迟妍道:“想必小姐定有许多人夸赞,我也不多添上一笔。” 然后她便听见迟妍道:“太子谬赞,迟妍哪里有如此福分。” 他前几日才在她生辰那日与她言:“妍字甚好,你在名后缀个妍字可好?” 她对他向来是言听计从,乐呵呵地去找爹爹说去了。爹爹的表情古怪,当即反驳,她大闹,被闹得没法了,爹爹才甩甩手:“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不顾惹怒父亲,欢欢喜喜便跑来与他邀功。 他笑得温柔,抚了抚她的头,她便觉得,这便够了。 这才几日,便知道了这位太傅女名为“妍”。再一回想,那天他回来,正是在路上遇见了这么个美人。原本的欢悦刹那间变成了冷意,冻人得很。 那两人渐渐走远,她却立在雨中,久久不动弹。 她从那时起,到如今,委屈了十六年。大半的人生,全部笼罩在这个叫迟妍的女子之下,灰暗至极。 他不擅感情,即便是让她做他皇后那一刹那,也是带了些无措的。现在再回去想想,他对她并不算太差,至少没有她以为的差。 他并不是没有在迟妍那儿迷失过,曾经他一度起了念头,想娶迟妍,可是她的父亲,护国大将军不允许,这事儿便压了下来。那段时日他也与她疏离了许多,可是之后,他却很是恼怒地看着她:“皇族人是否生来就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本事。” 她愣在原地。 他俯身过来,搂着她:“抱歉。” 那一刹那,她觉得十分温暖。 他不说为何抱歉,或许是以为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应当懂。可是从未交心的两人,她如何懂他的心思,不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从不怀疑。 他说:“我不过想你好。” 这话听在耳里很是熟悉。觉得熟悉了,有些画面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由不得她再继续忽视下去。 正是她十岁生辰,他十二岁,他与她躺在郊外的草地上,夜空中的星辰闪烁,煞是耀眼。 他的眼眸在夜里也像一对星子一般,盯着她闪闪发亮:“小沐,我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 她十二岁生辰,他很是高兴的从外面回来,见着她便道:“妍字甚好,你在名后缀个妍字可好。” 她十七岁时,他一双眼瞧她的时候,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摆:“阿妍,做我皇后可好?” 我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 妍字甚好。 做我皇后可好。 她没有说话,眼泪却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她独自委屈了这么多年,因着自小的卑怯,从不与他言。以他的悲喜,为自己的悲喜。而他则因为年少的青涩,不懂与她言。年岁久了,她开始恨他了,他开始怀有歉疚了,便不敢再对她好。 婆罗果是神药,起死回生,延年益寿,这世上只有一颗。尤其重要的东西,他吃了捡了一命,第二天他便给了胡拓一罐金创药。气味难闻,却是他为了掩盖血腥味加了许多香料。那道疤在自己脸上十年之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放了多少血,分了她多少婆罗果的药效,才能让她脸上没了痕迹还有了返老还童的功效。 他说要给她最好的,他果真便给了她最好的。世上仅此一颗的婆罗果,天子之血,他给的毫不吝啬。却给得隐晦至极,就如同他儿时予她的好一般。 这些关怀与疼爱原本便隐藏太深,在邢家灭门之后,迟妍做了皇后之后,她生下融融之后,被迟妍一刀划花了自己脸之后,更加模糊了起来。 只记得她在雨中听着迟妍说着自己的名字给她当头棒喝。 只记得他与迟妍相交甚密。 只记得他在当年因为要娶迟妍一事与父亲争执。 记忆原本就是不可信的东西,总挑了自己喜欢的记。她恨他时,她便记得他的不好,她不恨了,这些隐隐约约的好便都出来了,嘲笑她原来有多么离谱。 并非全是她的错,可她连埋怨旁人的理由都没有。都是自作自受,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 她与赵源之间,唯一的外人只有迟妍,而迟妍也早早出局了,他们二人的事情偏偏纠缠这么久,全是栽在自己身上。 邢沐妍有朝一日居然是栽在自己混乱的记忆下。 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真正的洗白大猪蹄子章节。 问为啥大猪蹄子不早点说的,问就是小沐同学太蠢,不会演戏。 第39章 成亲 太后寿宴之后,又因为寿宴之时受了风寒,病了起来。赵源孝顺,日日守在太后床前,几欲罢朝。 快要入冬,气候渐冷,这一病,便不得了。寿宴过去了近一个月,太后的病情还是未见好,于是赵源拖着一张疲惫的脸,在朝上与众大臣商议,劝太后常驻宫中。招来一群老臣反对,于是一群以孝顺为名的与这些老臣在朝堂上争吵了起来。另外一群则是瞅了一眼皇上的神色,选择明哲保身。 迟青立在一旁,见这越吵越厉害,于是准备平息一下众位的矛盾,却遭到了冷待。正在着急之下,赵源冷笑了一声:“太后是朕的母亲,百善孝为先,朕要留她在宫中,你们凭何不同意?” 这一句话一出来,文武百官心中一凛。果然当朝早朝之后,赵源连下十道圣旨,罢了十个人的官,京城一时人心惶惶。 其中是一干老臣和一些近年来选拔上的新臣。正有缪长安,宁国辅,钱决森,尉迟添,郭明孝等人。 贺兰谆看这五位顿时傻在原地,瞥了赵源一眼,而后勾起一抹冷笑。其余五人正是他唆使去与那五人反驳的,赵源果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迟青面带狐疑,终究还是未说什么,退朝回府。 几日之内又起波澜。边疆传来异动,玉门关失守,刘疏狂带着兵连连败退,万俟石勒几乎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对大肃军队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赵源大怒,令一名年轻的将领立刻前去退敌,又派人八百里加急,令云中守城士兵听候刘疏狂调遣,死守云中。万俟乃鬼方猛将,麾下又有赫连第一神射手,另外还有四大勇士,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万俟石勒是将邢家三兄弟两位的尸首留在沙场上的悍将,情势可谓十分危急。 秦青问了报信的来人:“可有危险?” 来人摇了摇头:“似乎还在掌握中,陈公子抓到了奸细。” “谁?” 来人笑了笑:“说来可笑,就是当日皇上还下谕令让刘将军资助办学的那位夫子。” “哦?”这消息有趣,贺兰谆坐在石凳上扬起唇角,“抓到了?” 来人摇头:“被他逃了,似乎功夫还挺俊,恐怕早有预谋。” “自然是早有预谋,那人可是去了有些时日了,算来,鬼方突然发难,正是朝中那些官员被罢免之后,迟青坐不住了。”贺兰谆说完却偏头问秦青,“听焕溪说,她答应嫁给你了?” 太后之病趋于稳定,李焕溪也暂时回了邢府,每日进宫给太后诊一次脉。 秦青笑了笑,还有些腼腆,道:“她的确答应了,准备过些时日便将婚宴给办了。” 贺兰谆点了点头:“这么紧张的局势,你却是要成亲,果然厉害。” “反正如今的这些局势与我们无关。”秦青阴鸷的眼眸迸出一丝奸邪。 “那你问那么清楚边关情况是为何?”贺兰谆探寻的目光在秦青身上毫不收敛。 秦青垂眸:“主上好奇心尤其重,未免被主上问起属下再把人叫来问一次,还不如一次问个清楚。” “看你还能胡说到什么时候。” 秦青笑了:“属下都要成亲了,主上还是莫要再打趣在下。” 贺兰谆望了望秦青身后,稍稍叹了口气:“陈琳那小子没跟在你身后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大习惯了。” 秦青一愣,随即面无表情道:“属下倒觉得,自在许多。” “呵呵,是么?”贺兰谆笑了笑,也不去看他表情,只道,“你与焕溪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说主仆之情深厚,朋友之谊也是旁人无法比的,我自然会替你们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你与焕溪就好好等着成亲便是。” 贺兰谆以朋友之谊待他们,这自然值得高兴,秦青阴郁的一张脸挂上些许笑容:“多谢主上。” 贺兰谆倒是颇为嫌弃:“你别笑了,有些可怖。” 秦青一愣,无奈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习惯么?在玉门关之时焕溪也是如此说我。” “谁让你长得这副模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稍稍一笑,都觉得你是在算计什么事情。” 秦青一本正经:“属下算计事情的时候,向来都是不笑的。” “那也让我看了难受!”贺兰谆摇了摇头,不再打扰秦青处理这些四面而来的消息,回去休息去了。 与京城中的惶惶人心及边关紧急的消息不同,贺兰谆在这个当口买了处老宅子,整修起了大宅。日赶夜赶,到了秦青都要成亲了,还是没完工。于是贺兰谆只好颇为惋惜与秦青道:“真是可惜了,若是赶在你们成亲前修好,你们正好有新房住。” 完全不顾门外送来新郎衣裳的邢仲业一脸无奈。当着他的面嫌弃邢家大宅,估计也只有这位瑞王爷才做得出来了。 柳茹儿挺着个大肚子去看了眼李焕溪,与她说了一些体己话,便走了。柳茹儿身孕已有七八个月,行动极其不便,李焕溪嘱咐她一些事让她照顾好自己身体,便目送她离开。 邢府从几日前便收到了各处的贺礼。 声势弄得这么大,全靠瑞王爷一句话:“追随本王多年的侍从成亲,相伴多年,早已是兄弟情谊,还望大伙儿多多捧场。”于是文武百官并未收到任何请柬,喜欢凑热闹的都来凑了一番热闹。 听闻是李焕溪成亲,邢沐妍即使身在宫中也偷偷找人托了件礼物来。李焕溪看着礼物,倒是惋惜邢沐妍不能前来。他们还在防着迟青,自然还是得多注意。 邢府自灭门之后再未张灯结彩,这日秦青成亲,文武百官给足了面子,笑面而来。来的人太多,邢府的下人一时间竟然有些忙不过来,贺兰谆因着是秦青与李焕溪成亲,打心眼儿里高兴,可又想着秦青这个人从不说自己的心思,还是有些放不下,于是去寻他。 这一寻,寻出些问题来。 吉时将至,新郎不见了。 贺兰谆面无表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稍稍皱了皱眉,随后冷声问道跟在身后人:“秦先生呢?” 那人便是时常将四方消息汇报给秦青的,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也有些纳闷:“昨日还在。” 昨日还在,今日便不在了?临到头了逃婚?那之前死缠烂打求着李焕溪答应又是为何?贺兰谆将门狠狠关上,脸色铁青:“他可有说过什么?” 那人摇了摇头。 “那你可有与他说过什么!” 昨日他汇报的事情实在太多,那人回想了半晌,也没能发觉有什么异样,最后试探着问:“会不会,担心边疆情况去云中了?秦先生向来很在意这些事情的。” “那也不会在成亲当日不见踪影!”贺兰谆怒喝,随后又眯眼瞅着他,“边疆情况如何?” “不大好,陈公子抓到了那名夫子,准备送回来,可是被鬼方大阏氏派了杀手追杀。陈公子功夫并不算太好,身边又没了天蚕丝……” 大约知道秦青是为何离开了,视线又转到了秦青的屋子,贺兰谆沉着脸再度推开门,不再是之前粗略地看一眼,走进去四处巡视了一边,桌子上摆着两封信。拿起来,看了看上头的名字,贺兰谆冷笑一声:“倒是准备得充分。” 这两封信一封是写给他的,一封,则是写给李焕溪的。给他的那封信明显比李焕溪的长,捏起来便厚实许多。 贺兰谆又将两封信放回了桌子上,外头有家丁急急赶来,瞧见里头居然是贺兰谆,而秦青早已不见踪影,愣在了原地,贺兰谆淡淡扫了他一眼:“如何?” 那家丁反应过来,急忙道:“吉时快到了,宾客们有些急。” “当日发布消息之时,说的什么?” 家丁回想了一番,一字不落:“追随王爷多年的侍从成亲,相伴多年,早已是兄弟情谊,还望大伙儿多多捧场。” 贺兰谆点了点头,眸光转到那套被整整齐齐放在床榻上的喜服上,让家丁出去了,汇报消息的自己人还在屋子里:“这身喜服做得如此麻烦……你,将那封写着我名字的信拆开,念念。” 那人得令,拿了那封信,拆开抖了抖,便开始念了起来:“主上敬启,青自八年之前蒙主厚爱,以孤伶之身入前朝王室贺兰氏,主上宽仁,未问余之前事,亦不问余之后事。自此,余便以孑然之身侍奉左右,主仆之情,朋友之谊,乃二十余年内所珍重事之一。 “其另一则,乃师门之情,兄弟之义。琳为青同门师弟,聪慧灵黠,自小乖张,而后一时贪念,铸成大错,令余师门衍宗惨遭灭绝。虽因琳起,却非其愿。余八年之内,时常念及当年惨状,追悔痛恨,悲愤无比,曾立誓必要将琳斩于同门墓前。 “玉门关一役,主上阴差阳错虏琳归来,余心澎湃,窃以为大仇可报,不胜欣喜,却于议事堂得见琳时,茫然不知所以。与琳之情谊,自小甚笃,情深意厚故相逢之时互戮而不忍,遂以主上之名,留其一命。余思绪糅杂,心乱如麻,今闻琳身死攸关,不得心安,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终因心中不忍,决定前往相救。主上收留栽培八载,高谊厚爱,铭感不已,今日辜负,实为青之过错。忏之悔之,铭心念之,此去生死未知,必谨记主上之恩,万不敢忘。 “焕溪一事,青深感抱歉,还望主上多劳费心,多加照料。匆匆百言,所表之情,所释之事,言语不尽。万望,珍重。” 贺兰谆一身喜服穿着完毕,将信从那人手里抽了过来,淡淡扫了一眼,又将给李焕溪的信拆开来,上头只写了两个字“抱歉”,轻哼一声,攥在手上的两封信被他撕了个干净,而后瞥了立在房门前的人一眼,淡淡道:“走。” 堂中人声鼎沸,吉时将至,迟迟不见新人,文武百官渐渐变得急躁起来,邢府的下人们伺候起来觉得甚是胆颤。柳茹儿也觉得奇怪,李焕溪早已经梳妆完毕,如今应当真被媒婆牵着过来,秦青一个大男人还磨蹭什么?就连贺兰谆也突然间不见了人影。 果然,转头间便瞧见李焕溪来了,可是牵着她的不是媒婆,而是一身喜服的贺兰谆。 文武百官怔愣在原地,一时间喜堂没了任何声音。柳茹儿诧异地看着两人,很想问秦青去了何处,可是看这喜堂官员多过于亲朋的架势,哪里敢开口。 李焕溪一顶红盖头拦住了视线,但听这骤然安静下来的喜堂,也觉察出似乎有什么意外发生。奈何不能够掀开盖头,于是问那个牵着她的人:“怎么了?” “呵呵,被我吓到了。”赫然是贺兰谆的声音,在她耳旁低低道。李焕溪身子也僵住了,颤着问:“主上……你……牵我去喜堂?” 贺兰谆笑了笑:“莫慌,秦青逃婚了,今日我娶你。” 这两件事情于李焕溪而言都不是什么可以镇定下来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造化弄人。秦青为何逃婚?贺兰谆大约之后会告诉他,可是贺兰谆会娶她,她可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摆明了就是不让她没面子,匆匆替上来的。 见众人还愣在原地,贺兰谆笑道:“诸位大人看见什么了,本王娶自己的侍从有这么惊讶么?” 于是众人回过神来,那个侍从成亲不过是瑞王开的一个小玩笑而已。原来,是瑞王成亲,这另一位传说是瑞王侍从的,大约就是前些皇上认定的瑞王妃李焕溪了。 剩下的步骤有些繁杂,官员们也都是来凑个热闹,在瑞王面前混个脸面。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柳茹儿脑子也是转得快的,听瑞王发话,便顺着他的话圆下去,一场婚礼,宾主尽欢。 第二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那位皇上猜疑的瑞王妃,真的成了瑞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秦青在线当媒婆。 秦先生逃婚这个事情做得不地道,会遭报应哒! 愿世间没有逃婚的糙男人! 第40章 逼宫 瑞王大婚,闹得满城风雨,与邢府的喜气不同,边疆再度传来噩耗,云中也失守了。万俟石勒带着的鬼方兵势如破竹,刘疏狂抵挡不住,一退再退。 皇上大怒,却无奈得很。南疆的守将莫宁因南疆常年安定,此刻鬼方来犯情势危急,不等赵源下令,便进京向赵源请令去援助。赵源大喜,又与朝中大臣商量一番,决定亲自请邢仲业重新出山,带兵抵抗鬼方。 邢仲业皱眉瞧着眼前一脸笑意的赵源,有些不大明白,前线情势如此危急,他如何还笑得出来:“皇上似乎很是自在?” “我想请你出山,再不出面抵抗一番,那可就真的无趣了。” 终于发觉有些问题,邢仲业冷眼瞧着他:“我道为何鬼方人势如破竹,即便刘疏狂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点时间就被鬼方打得找不着北了。你打的什么算盘?” 赵源稍稍眯了眯眼,叹道:“十年磨一剑。待你凯旋,便知道了。” 十年是个特别的时间。 赵源又掏出一样东西,邢家军的令牌,递给他:“邢家能不能重振,全看你今日。” 十年,加上他邢家的令牌,邢仲业动心了,微微笑了笑:“我信你一次。” “多谢二哥。” 赵源破格拔擢邢仲业为护国大将军,令其即刻前往前线,与莫宁一起带领十万南方大军与刘疏狂及云中守军会合,务必要在鬼方攻下下一个城池之前将鬼方击退,并夺回玉门关。 出征当日,赵源敬了所有兵士三杯酒,祝愿各位凯旋。迟妍挂着淡淡的笑站在他身旁,迟青一脸淡然,偶尔与身旁的大人交谈时,露出一抹狡黠来。 从城墙上返回之后,赵源带着邢沐妍到了御书房,邢沐妍一路有些胆颤心惊,小声斥他:“你就这么把我带过来?宫里还有许多迟青的眼线。” 赵源瞥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怕什么,邢仲业刚走,他敢有什么动作?起码也得等邢仲业走了三日之后,到了前线,对这里鞭长莫及之时,我身边再没有可护佑我之人,他才会把我怎么样。”说完又将人拉进怀里,“真好,你又跟以前一样关心我了。” 邢沐妍皱了皱眉,轻轻推开他,把脸转到一边:“不是准备将我邢家一网打尽么?你现在又打的什么算盘?” 赵源笑了笑,他的阿妍如今时不时的害羞,很是可爱:“计划变动,贺兰谆插手之后,不需要你再铤而走险。” 邢沐妍不再答话,心中只去猜测赵源将她带进御书房是做什么,等瞧见桌上摆着的一本金线编制封面的书时,更是觉得疑惑。赵源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前去瞧瞧,邢沐妍犹疑了一会儿,走了过去,书封上几个字就这么撞进自己眼里――赵氏族谱。 回头瞧他一眼,赵源走过来,从身后搂住她:“打开瞅瞅。” 邢沐妍听话地打开,从可考之时的赵家人开始,到了他这一代。而他这一代…… 有两个极其明显的名字,一个是他,一个是他的妻,邢沐妍。他的子辈也只有一个赵融的名字。 他居然将她的全名都给写了上去。她知道他看重她,却从不知道是如此看重她。似乎自从一些过去开始揭开之后,他隔三差五便要带给她一些惊喜震撼。默然了许久,邢沐妍将这本族谱合上,转身拥住他,唇印在他的唇上。赵源少有见她如此,微微勾起唇角,轻轻碰了碰,道:“开心?” “难过。” 赵源诧异:“为何?” 邢沐妍稍稍离开一些,注视着他:“你给我瞧这些,我很是感动,你这些日子给我说过去,让我发觉以前有些让我生气的地方让我难受的事情都没必要生气了,我觉得很难过。你告诉我以前我生气难受都错了,可是我因为那样活了这么久,活到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会这样了,你却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我是很感动,可是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与你荒废了如此多的时光。 赵源那双之前还有些开心的眸子刹那间黯淡下去,带着笑,语气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我给你时间。” 邢沐妍叹了口气,缩在他怀里:“我与贺兰谆约定的三年,原本想四处游历一番,然后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你想怎么安定?” “开间客栈,又能赚钱,又有地方住,多好。还能招些合得来的小工,闲时可以像家人朋友一样胡闹。” “你不会是想招一堆长得好看的男人吧?”赵源挑了挑眉。 “你怎么知道?” 赵源失笑:“我从你三岁开始看着你,我能不了解你么?你这么多年也就这么一个嗜好。” 看他如此平静地谈论这件事情,邢沐妍略微觉得讶异:“你不拦着我?” “你看我长得如何?” 邢沐妍不知所以:“很好看。” “这么多年没有变丑?” “……没有。” “那我能不能去你客栈做个小工?” 邢沐妍蓦然对上他的双眸,满是真诚,满是深情,满是笑意:“你……是皇帝。” “歧视皇帝?”赵源抿唇不悦,表情略为委屈。邢沐妍笑着打了他一拳,赵源正色道:“阿妍,我想与你在一起,不管哪里都可以的。” “可是……” 见她依旧犹豫,赵源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眸中,浓重的情感怎么也化不开:“若没有当初邢家一事,你我这十年定当是大肃开朝以来最为恩爱的帝后,可我们这十年太累了……阿妍,我想时时与你在一起,未来是在宫里也好,民间也好,只要有你的地方能有我在,我便觉得满足。” 口吻太真诚,邢沐妍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与赵源所料完全一致,迟青三日后当着一干大臣在金銮殿上为难他,他恹恹看着在台下唱戏的人,有些疲倦。懒得再与迟青周旋,冷笑一声道:“丞相所言,不过是让朕让出皇位?” 迟青挤了个假惺惺的笑,恨恨瞪着赵源:“敢问陛下,老臣女儿在何处?” 赵源看了迟青一眼:“皇后一直在宫中,丞相也时常见到她,何以出此言论?” “胡说!妍儿早被你逼疯了!”迟青一脸恨意,叫人带了个蓬头垢面的人上来,那人脑袋四处乱转,还不时嘻嘻笑,倒是个痴儿。迟青走过去,轻轻将她的头发拨上去,然后着人弄了些水来,将她的一张脸弄干净,果然是独一无二美若天仙的迟皇后。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三日前还在宫门前瞧见皇后,这一会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赵源唇角勾起一抹笑,不言。 从百官中走出一个人来,对着迟妍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大呼:“哎呀,丞相,你怎么连你自己女儿都认错啦?这哪是迟皇后啊!” 迟青闻言立刻看向迟妍,只见她的脸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人手上抓着一张□□,正眨着眼看他。 百官大惊。立刻有人站出来指责迟青,带个假人来诬陷皇上。 “怎么回事!”他慌乱地走近,才瞧见,迟妍哪是从脸上撕下一张□□,分明是被那人在那一瞬间贴了一张□□才是。发觉是那人搞的鬼,将迟妍脸上的面具撕下来重重之后扔在地上,顿时怒不可遏:“你你你……” “我什么?”那人正是千面郎君温潜,他凑着笑,“丞相气得话都说不出啦?” 迟青被人如此添堵,哪里是面子上挂的住的,立刻道:“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 温潜噗嗤一笑,指了指赵源:“陛下还在这儿呢,丞相就要抓人,丞相官威好大。” 迟青淡淡扫了一眼皇上,冷哼一声:“他很快就不是了。” 身后的一名官员立刻递上来一道圣旨,迟青拿在手里,对着赵源道:“皇上可知老臣手里拿的什么?” 赵源微微笑了:“先帝遗诏。”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下跪,高呼万岁。 迟青瞧这一干大臣匍匐在地,心想大局已定,便道:“皇上可还记得先帝遗诏中,说的什么?” “自然记得。”赵源稍稍眯了眯眼,似在回忆,而后道,“自朕西去,太子源继承皇位,须立太傅之女迟妍为后,太子须为帝后之子。太傅迟青监国。缪长安,宁国辅,钱决森,尉迟添,郭明孝,诸位大臣忠君爱国,为朝中元老,命为辅臣,事无巨细,未立太子之前,所授之命需六位大臣一同商议。太子赵源即位之后,不可伤及迟家人性命。” 贺兰谆眼眸眯了眯,摇了摇头:“还真没想到,原文居然是这样的。” 温潜也一脸诧异:“先帝为何会立这种遗诏。” 赵源望向迟青:“那就得问,迟丞相在朕父皇驾崩前,进言了些什么。” 迟青不言此事,反倒拿迟妍说事:“不论说了什么,这道遗诏一直存在老臣这里,如今我女儿疯癫至此,陛下有何可说?” “哦,抗旨么,呵呵,丞相可要判朕死刑?”赵源叹了口气,看着迟青,笑道,“丞相,你可得想清楚了,你女儿可没死,你却要拿着先帝遗诏来问罪,父皇是许你监国之位不错,可你如此,是藐视皇权,又要如何?” 迟青也露出笑来:“来人!”金銮殿上立刻涌进来一群兵士,将文武百官圈在中间。 温潜笑了笑:“哟,好大的阵仗。” 迟青还道:“陛下若是束手就擒,立诏让位,臣还能瞧在教你十多年的情分上,留你一命。” 赵源摇了摇头,问温潜:“你觉得呢?” 温潜还未答,迟青又道:“邢仲业带着皇上的兵全都走了,远水可解不了近渴,你的确收回了一些兵权,可是在我手上的兵,可还是有许多。” 赵源自登基以来,手上除了五万皇城禁军,便再无其他兵权。其余兵力除了邢家军全都四散在六位老臣手里。立太子之后,五位老臣还回一部分兵权,赵源手中也只有五十万兵力,还都四散各地。等五位老臣被赵源罢官,剩余兵力更是散乱不可收拾。 如今赵源手中细细算来,也只有五十万大军加上五万禁军。而这五十万大军已经奔赴前线,解鬼方侵扰边界之急,对赵源,可是救不得。如今赵源手上只有五万禁军,迟青却手握四十万大军。 真正的内忧外患。 金銮殿上众人四下瞅瞅这些兵士,心情都低落了起来。 第41章 证据 京城郊外正是迟青大军驻扎之地,军帐藏于山林之间,竟然颇有些隐蔽。 邢沐妍皱了皱眉:“怎么藏在这儿都没被发觉?” 明朗指了指那些帐篷:“好好数数。” 邢沐妍细细数去,再想了想:“不对啊,这么点帐篷,怎么装四十万人?” “开窍了?”明朗点了点头,“人大约是被分散藏进京城四周的城中了,也有一些散落在山林之间,总之,京城四周方圆百里,还怕藏不住四十万人?不过现在大约在聚集的时候了,再晚一些,这里人多起来,便不好走动了。” 邢沐妍摇了摇头,从身后掏出两样东西塞给明朗:“看看。” 明朗正好奇,打开一看,正是千面郎君的好东西,□□,顿时惊喜道:“哎哟!你还真弄着好东西啦!你居然背着赵源跟千面郎君见面了?他不得醋死?” 邢沐妍横了他一眼:“他要醋,与我何干!爱要不要,我自个儿拿着混进去。”说着就要将□□给收回来,明朗立刻伸出一只手拦住,笑道:“别啊,给我一张呗。” 邢沐妍被他这赖皮样逗笑,塞了他一张,两人便开始换装。 他们出宫门之后,便去邢府找柳茹儿探听消息,柳茹儿偷偷告诉两人,陈琳抓到了那个奸细,正在赶回来,却被追杀。看前两日传回的书信,这会儿应该是快到京城了。于是两人决定,到京郊来接正在赶回来的人。 他俩倒是想到京郊应当是有许多兵力驻扎的,可是却没想到迟青除了去包围皇宫的十万大军,剩余三十万全都散在了这些地方。他们走的这一处是玉门关回来必经的一处,也是兵力最多的地方。 明朗换上衣裳,戴上面具,稍稍弓一些背,装成了迟青的模样,邢沐妍则是改头换面扮成了迟妍。原本邢沐妍不知道千面郎君给她的居然是迟妍的这张脸,还以为是迟青侍从的,看到之后是怎么也不肯戴这面具,奈何被明朗义正言辞道这是危急时刻,须将个人恩怨放在一旁。邢沐妍万分无奈地扮成了迟妍,跟在明朗身后,跌跌撞撞甚是狼狈地闯进大营。 “丞相?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源叹了口气:“丞相你从十年前在先帝耳旁进言,污蔑朕并非父皇的儿子,令父皇心生疑惑,却来不及查验,只好立下这种遗诏。然后你借题发挥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费心费力,顺风顺水。” “自然。” “可是即便朕让位了又如何?你来做皇帝?如今天下人皆知你迟青是个佞臣,而朕是个仁义皇帝。” “那又如何?皇上不是还有个儿子么?赵融可还小,皇上如今都能将自己置于死地,何况十岁孩童。” “迟青,你居然敢动融融!”赵源从龙座上站起来,怒目瞪着迟青,一掌碎了龙椅的扶手。 “老臣可没想到,皇上功夫当真了得。”迟青吓了一跳,微微皱眉,随后又是一笑,“可是那又如何?皇上如何以一己之力,对抗我四十万大军?这里围着皇宫的只有十万,压制你的五万禁军,京郊可还有三十万呐。” 想到这儿,似乎预见了胜利,迟青喜不自胜,笑了起来。 赵源坐了回去,一手撑着头,眯眼瞅着他:“老师,你曾教朕,做事大胆,谋划细心。我一直都记得,可是老师似乎忘了。” “你什么意思?” “明尚书,小侯爷似乎不在?” 明阜千缓缓走了出来,恭敬道:“有个朋友来找他,他与朋友出门去了,所以未来上朝,他托老臣告假来着,可老臣被丞相这么一弄,给忘了。” “明朗又如何?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侯爷!”迟青嘴硬。 赵源满脸笑意看着迟青,道:“老师,你恐怕不知道,南疆你贩卖私盐一事,便是被这位游手好闲的小侯爷给闹的。” “不可能!他不是常年在宫中陪着太子吗!” “呵呵,你见到他在,他就真的在?方才给你玩的一出,你还真忘了?”温潜笑道。 此时方才惊觉,面前的这位皇帝究竟在这十年间给他玩了什么出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小侯爷,都在感叹他不给他爹争气,哪知道这位安乐侯,一点也不安乐。 “迟青!听闻你要动我儿子?!”从金銮殿门口缓缓走来一人,黑色劲装,面目清丽,愤怒地瞪着迟青,恨不得就此杀了他! 邢沐妍为何而来?赵源从她出现开始,便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不理堂上一干大臣的注目,邢沐妍径自走到赵源身旁,转身瞪着迟青:“有人要动我儿子,我还在后宫干等着?” 一干人等全都傻眼了,迟青要动的是赵融,邢贵人肚子里的确有个龙种,可是迟青从来没有提过她,何来动她儿子之说。 邢沐妍大约知道迟青在想什么,冷哼一声,笑道:“迟青,你以为我哥哥走了,这朝中再没有人能护着赵源了是吗?” 迟青终于觉得有些不安:“你到底是谁?” “你害我父母,你女儿抢我丈夫,你却不认得我还来问我是谁?”邢沐妍怒笑,“玉门关的邢家军将领都认得我,你这个视邢家为眼中钉的人却不认得我,你道是好笑不好笑?” 温潜笑了,还附和道:“好笑。” 邢沐妍淡淡扫了温潜一眼,目光冷冽得让温潜浑身一颤,令他猛然想起给她的□□是迟妍的…… 邢沐妍被赵源一把扯到怀里:“你来做什么?我自然会处理好。” “京城外有三十万大军,宫门外有十万,你怎么处理?”邢沐妍略为不满,扭过头不看他。 赵源挑眉瞅着迟青:“丞相还真是等待多时了,东海的军队都被你调来了,朕还真是好荣幸。可是你瞧瞧,你的先帝遗诏还有多少用,这些人听不听你的。别跪了,先帝若是看见你们跪这个奸臣,才真是气得能跳出来。” 迟青转头一瞥那些因先帝遗诏而跪在地的人,陆陆续续有人拍拍膝盖站了起来,等全部站了出来,一眼看去,二百多人的金銮殿,只跪了七十余人。这七十余人中,五十四人是迟青的门徒及亲友。 “怎么可能!”迟青大怒。 赵源笑了:“丞相以为,那些送进来的年轻官员都是朕的人,而那些在朝中兢兢业业的老臣,全都是你的先帝遗诏可以使唤的动的人是么?” 好一招瞒天过海。 “呵呵,老臣小瞧陛下了。可即便你有这些人又如何?你没兵。更何况,喻恪是武林盟主,他手下还有许多能人异士。” 赵源又笑了:“丞相既然知道喻恪手下许多能人异士,可你既然瞧见了千面郎君,为何还以为喻恪是你的人?” 跪在地上的喻恪含笑站了起来,对迟青抱拳:“丞相,对不住。” “你算计我!”迟青缠着手指指着他大怒。 喻恪淡淡一笑,不言。 赵源又道:“贺兰谆的功夫算不上第一,还算得上一流,这些兵,算不上弱,也称不得强。喻恪的人个个都是功夫好手,贺兰的人个个也都是有勇有谋之士,邢沐妍在江湖上的名声想必诸位大臣都听过,朕的功夫系前护国大将军邢白炎所授,你们是挡不住的,就我们这些人,你觉得这个宫门出不去?” 迟青未言,贺兰谆倒是摇了摇头:“你如何就相信我会帮你?我早说了,今后是敌是友,全看局势,我倒觉得,帮丞相或许对我贺兰氏有利。” 迟青正要高兴,却见贺兰谆对上邢沐妍的目光,然后仿若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道:“我只保住赵源的命,其他的我不管便是。” 迟青额头青筋暴起,依旧咬牙装作平静道:“瑞王爷乃前朝皇室后裔,与赵家可是宿敌。” 贺兰谆淡淡瞅他一眼:“那又如何?”目光移到邢沐妍身上,他二人端立于大殿之上,自内而外蕴有无限气势,当年她做他的皇后之时,应当也是如此。 贺兰谆其实算立场最自由的,当初赵源用邢沐妍来牵制他,如今他若是不想帮便可以不帮,为何偏偏还得保住他的命?赵源觉得贺兰谆的回答有些奇怪,问邢沐妍:“怎么回事?” 邢沐妍面露愧疚,准备答之时,喻恪温吞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修书问在下,为何会归降。” 赵源点头:“你未曾回答。” 喻恪瞅了一眼邢沐妍,略微有些苦恼:“在下未明言,则是存一丝陛下能对我与贺兰谆二人忌惮几分的侥幸。可如今……陛下可知子母连心蛊?” 子母连心蛊,身种子蛊之人,一生都将自己的命与母蛊绑在了一起。母蛊死,子蛊死。 赵源大约是想不到邢沐妍竟然会用这种东西去招降这两人,更加是想不到,邢沐妍居然会去苗疆求来这种蛊。当年还觉得,五年时间,她在江湖留的太久,却哪知道,她前三年都在苗疆活动。也总算知道,她回宫之后有些奇怪的举动是为何,也大约能猜到,她执意要杀他一次的原因是为何。 喻恪与贺兰谆两人的功夫虽然不及赵源,可是若是两人联手,于赵源终究是一大威胁。她伤及赵源性命,这两人也元气大伤,此后赵源两大仇敌再无隐忧。 赵源惊愣至极,搂着她的手在颤抖,邢沐妍握住他的手,淡淡道:“我爹说,万事以赵家人为主,无论如何,都不得背叛赵家。是我邢家的家训,也是我邢家几百年来追随赵家的忠诚。” 忠义勇烈。 □□皇帝在世之时,赐予邢家家主的名号,延续至今,直到在赵源手中,全盘覆灭。 邢家自开国起便是赵家附庸,赵源原不知为何赵家从不怀疑邢家忠诚,直到他探知先帝遗诏告知邢白炎之时,他毅然决然愿以身谋局,还他这位少年天子一个干净朝堂之时,他骤然间懂了。 有些人,或许骨子里,便是是非黑白泾渭分明,忠贞邪佞势不两立。 一身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他只能心中暗叹,大肃有邢家,是大肃之福。 “弄得这么伤感做什么。”门外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明朗走了进来,笑嘻嘻看着迟青,打招呼,“丞相脸色不大好啊,等会儿你估计脸色会更加不好。” 迟青脸色微变,明朗走进来之后又进来两人,正是贺兰谆派去边疆的另外一个人,抓着那名被捕获的奸细。 赵源轻轻叹了口气,眼眸微敛,瞅着座下被人撂趴在金銮殿上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阵恍惚:“我……是……伊慕耶。” 赵源微微一笑,瞅着脸色剧变的迟青,又问道:“你是鬼方人,为何在我大肃境内教书?” 那人瞅了一眼迟青,像是反应过来,立刻站了起来道:“我族必将踏破你中原河山!”转身便向一旁的柱子撞去,亏得温潜快,将人拉了回来,丢在赵源身前:“看起来要畏罪自杀?” “包庇谁呢?”赵源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到迟青身上。众大臣也将目光转到迟青身上。 迟青目光闪烁,瞧到明朗之后,微微皱眉道:“你如何进来的?” 明朗笑了笑:“丞相手下的将军可真是忠心耿耿。” 迟青昂头:“那是当然。” 门外一道身影闪了闪,瞧明朗如此胸有成竹,赵源了然,笑道:“可惜蠢了些。” 迟青立刻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冷哼一声,怒道:“你做了什么?!” 明朗眼神瞟到了外头,迟青顺着目光看过去,心中不详的感觉越发的强盛,终于在瞧见胡拓风尘仆仆重新进来之后,全身的血液一刹那冰冷了下来。 胡拓一身盔甲走近大殿,扶身行了个礼,随后对赵源道:“启禀陛下,外面反军,全数投降。” “好。”赵源只是淡淡应道,而后目光停留在迟青身上,冷冽得像要将他千刀万剐。 明朗又道:“众位大臣大约很是好奇这位鬼方人是谁。此人可是胡统领领人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不妨让他说说?” 胡拓扫了一眼迟青,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道:“此人驻留玉门关五年,三年前开始在玉门关做私塾先生,暗地里,却是打听玉门关大军消息,将其捎给鬼方的主帅,所以万俟石勒才能连连大捷,破关之后犹如无人之境。” 第42章 终局 众文武百官大惊,而后赵源一直笑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伊幕耶:“你怎么混进来的?玉门关一直都是邢家三兄弟把手,你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进来的?” 伊幕耶却是大笑:“万俟将军可不比呼哧岩那个草包,他既然能进关,他就绝不会出关!我族胜局已定,告诉你又何妨!” 迟青大惊准备开口拦着,却被明朗拖住捂住了嘴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迟丞相可别打扰他啊,我可是很想听听你做了些什么。” 没人阻拦的伊幕耶仿佛像看着败者一般看着赵源,高傲地冷哼一声:“你朝已然没有另一个邢白炎,我族却还有万俟将军,你们如何挡?告诉你便是,十年前处斩邢白炎之时,玉门关邢家军守将全数返回朝廷,准备求情,我便是那时混进来的。我族计划已久,岂是你如今可以翻转的。” 赵源点了点头:“这倒是一个好时机。”邢沐妍心中满是怒火,就要下去杀了他,还好赵源眼疾手快拉住了她,与她轻轻道:“莫动气,你还怀着我儿子呢。” 邢沐妍心中的气哪里是这么一会儿能够平息下来的,只是想到如今身体不便,也只好努力平静,不时目光扫到伊幕耶和迟青,都满是怒火。 “十年,你倒是计划得久。”一时大殿之上没人说话,明阜千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迟青,然后道,“陷害邢白炎,将鬼方人带进来,向先帝进谗言,让他写下此等遗诏,而后你独揽大权,架空皇权,让你女儿做六宫之主。” “居然勾结外邦人!” “邢将军真是死不瞑目!” “迟青死不足惜!” “还请陛下将迟青凌迟处死!” 贺兰谆站在一旁,看着这大殿上百官你一言我一句,其实迟青做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大殿上,半数以上是赵源的人,说是要拿证据,若真的拿不出证据,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赵源想让迟青死,他还不是得死?只不过赵源这个人,做戏非要做足了,让迟青也搭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伊幕耶的反应很是奇怪,鬼方的奸细若是被发觉,怎么可能不自杀还说这么多?即便是大局已定,也不可能如此。再想起伊幕耶刚刚上殿之时,眼神散漫无光,大约猜到是被人下药了。 不禁勾起一抹笑来,赵源你真是不择手段。 这只不过是留给百官一个倒戈的机会一个面子而已,迟青的旧党纷纷跪下痛哭流涕道:“臣等并不知迟青老贼竟然通敌叛国,只以为他握有先帝遗诏是出师有名!铸成大错触犯龙威臣等实则悔不当初!” “迟青党,连降五级,罚俸十年,赐迟青白绫,自缢金銮殿。”赵源只是淡淡瞥了几人一眼,挥手让胡拓带着文武百官和疯傻的迟妍下去了。 迟青京城外的兵投降了,他的党羽也投降了,鬼方的奸细出卖了他,迟青背上通敌叛国之罪,即便握有先帝遗诏,也再翻不出浪来了。 大殿上很快只剩了几个人,明朗,邢沐妍,胡拓,赵源。贺兰谆不愿走,胡拓也不再赶他,让他在一旁瞧着。 说是让迟青自缢,却没有宫女去拿东西,赵源缓缓走下来,站到迟青面前,微微笑了:“老师,你这一局,输得干净。” 迟青依旧面有不甘,深深吸了口气,才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邢沐妍在一旁看着两人,几次想要上去,却忍住了,她也想听听,赵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 “我听说先帝遗诏的那一刻。” “不是我拿出来的时候?” 赵源笑了笑:“你拿出来的时候,邢将军已经死了。” 迟青怔愣了一会儿,才叹道:“他居然是为了你赴死。” 邢沐妍也是一怔,一瞬间有些不甘,可是又想到那个从来忠君为国的父亲,再也埋怨不起来。望着赵源有些出神。 赵源的眼眸黯了黯:“之后的日子,朕装作敬重你,爱惜迟妍,真是痛苦万分。朕故意有一次感叹武林势力,于是阿妍离宫之后去帮朕收复武林,而后朕又让她收复贺兰氏。朕说她死了,你们也就真的信了。迟妍不比你,或许是朕对她太好,她听到阿妍要帮我收复武林,朕只与她说,等真的成了,便用来做你的大寿礼物。可惜她也不知道,喻恪一归顺朝廷,她也就被遗弃了。温潜是个好棋子,在宫中扮了迟妍五年,你愣是没有发觉。” “喻恪归降,你便开始夜宿墨都,我想妍儿都不管你,应当是没有错漏的。可是久而久之,我还是会怀疑,于是会想,你有一天还是会脱离我的掌控的。与其让你得势之后反咬我一口,不如去与鬼方合作。呵呵,我拖了那么多年,终究还是被你逼得通敌叛国。”迟青摇了摇头,颇为遗憾。 赵源一双眸子中杀气腾腾,一只手掐住迟青的脖子,慢慢收紧,道:“若是不逼老师如此,只怕你一生,也不会让我寻到错漏。朕不能等,融融越来越大,朕不能让融融登基之时也掣肘于老师的权力。等着老师去犯错实在太难,朕必须给你一些机会,这样快得多。而且,名正言顺。我可只想做一个,仁、义、君、王!” 迟青被赵源掐住脖子,脸腾地涨红,眼睛也慢慢突了出来,等他一口气快断之时,有人从他身后刺了一剑,正中心脏。剑尖骤然出现在赵源的眼前,赵源似忽然反应过来一般,陡然松开了手,退了几步,淡淡瞅着两人。 迟青没了赵源提着,有些向下坠,露出身后明朗的一张脸。一向满脸笑意的明朗此刻煞是阴沉,冷冷站在迟青身后,缓缓勾起唇角,笑得�}人:“多谢皇上遵守约定。” 赵源阖眼,偏过头去,缓缓摇了摇头:“我差点便控制不住,直接杀了他。” 明朗从迟青身体里抽出剑,目光在已经断气的迟青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脱下外袍,将血淋淋的剑用外袍包住,不与众人打招呼,便离开了。 邢沐妍也不去看迟青,金銮殿今日溅血,实在是不好。 赵源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上她转头的双眸,淡淡一笑。 “你若是一着不慎,或是我并非按照你所想,为你做这么多,又该如何?那时如果我是真的去死了呢?”邢沐妍握着他的手有些发抖。 赵源想了想,道:“阿妍,人是没有下辈子的,我不会让你死。若我死了,你必然也要随我一起的。” “呵呵。”贺兰谆站在角落笑了笑,而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胡拓,“伊幕耶不是陈琳抓着了么?陈琳呢?秦青呢?” 语气稍稍有些着急,胡拓也大约能感受到贺兰谆对秦青的担忧,贺兰谆在某些方面有些护短,他的手下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少的,任何人也不能欺负。可是该说的还是得说:“秦青死了,陈琳,带着他的尸体离开了。” 原以为贺兰谆会很伤心,却哪想他只是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知道了。”而后抬头看着双手握在一起的两人,对赵源冷冷道,“如今再没人能够威胁你的命,我可就自由了。你既然要做仁义君王,必然,不会随意立了个名目判我死吧?” 赵源只是稍稍皱了皱眉,没有说话。那厢贺兰谆扭头便走了,并未等他的答复。 胡拓见人都走了个干净,再回头看看另外两人,自觉地离开了。 邢沐妍将手从赵源手中抽了出来,垂眸道:“迟青死了,迟妍疯了,我爹是自愿为你而死,我也没有什么仇可以报了。皇宫内院着实不适合我,我还是想……” 赵源将她搂进怀里,轻轻笑道:“我与你一起。” “你是个皇帝。我不会离你太远,你想找到我还是可以找到我的……”邢沐妍有些不大情愿,她到了现在还是想找个机会把赵源给甩掉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安歇。 “让温潜易容待着。”赵源淡笑。 “他已经扮了女人五年了……”邢沐妍心中其实觉得有些对不起温潜,一个好好的男人,因为赵源,愣是在皇宫中扮作女人待了五年,还一点错漏都不能有。 赵源琢磨了一番道:“那就禅位给融融。” “融融才十岁!” “没事,我常教他治国之道,也该锻炼锻炼了,我明日便写禅让书。” “赵源你不能这么无耻!” “呵呵,没事,为了跟你一起走,多无耻都行。” “你混蛋!” 庆和十年,鬼方大举来犯,丞相迟青因通敌叛国之罪,赐死金銮殿。前护国大将军通敌叛国一案,终得沉冤昭雪。护国大将军邢仲业与败军会合之后,力挽狂澜,半年内将鬼方大军节节逼退。 庆和十一年,瑞王十年所献美人邢沐妍失踪,建文帝身染重病,缠绵病榻。 庆和十二年,鬼方主帅万俟石勒遭不明刺客刺杀,鬼方大军终于退至玉门关外,大肃失守江山重新夺回。 庆和十四年,建文帝驾崩,太子赵融即位,改号建元。安乐侯为辅政大臣。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结束了! 大猪蹄子跟小沐同学从此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可怜了融融小可爱,被亲爹妈直接卖了。 第43章 番外:轮回 陈琳从小便知道,秦青对他很是好,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会与李焕溪成亲,便真的会与李焕溪成亲。他小时候喜欢粘着秦青,重逢后也是喜欢跟在秦青后面,他知道秦青其实是有些讨厌他的。可是已经成为了习惯的跟随,陈琳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李焕溪曾与他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他长在身上的一条尾巴。” 他有些担忧:“会不会打扰到他?” 李焕溪想了想,终究也没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复。 陈琳还是喜欢跟着他,就像小时候在衍宗一般。可是秦青要与李焕溪成亲了,李焕溪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贺兰谆看他的表情也有些怪异,他终究还是碍着他们了。 他其实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于是他去玉门关帮忙去了。贺兰谆虽说是前朝皇族后裔,与赵氏仇深似海,却也应当不想让国土落入异族人手中,秦青如此看重这个主上的想法,应当也是不愿意的。 他总算还是可以让秦青舒心一些的,不站在他面前讨他的嫌,可以去做一些他其实想做可是抽不开身去做的事情。 陈琳对秦青总是有愧疚的,秦青留他一命,他的愧疚便更甚。他留着这条命,便不时在想,如果那一天,他被遗落在林中,从未被秦青与师父发觉,未曾被带回衍宗,那么一切,是否便不会发生了?再退一步,假如他未曾一时意气盗宝而出,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为人幕僚的地步。 如今做些秦青抽不开身做的事情,算是赎罪? 到玉门关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若是为他做这些事情,把命搭进去了,才算是赎罪吧。 他在见到秦青以前,总是在想,如果能再见一次,亲口说声抱歉,看他过得好,便心满意足。可真的久别重逢,他却是在想,这么多年作为邢家大公子安插在鬼方的内应,为什么没能丢了性命?找到奸细带回来,瞧见他的表情,有些同情,恐怕他也在想,为何自己未曾死去。 奸细没死成,他们却开始被追杀。他功夫不算很高,带着个人更加行动不便,也就凭着脑子转得快,能躲避追杀那么久。一时在想,估计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终于要拿走他这一条命去赔那些师兄弟们了。 其实面对死亡的时候,他如此坦然,本来就是偷来的一命,何畏生死? 可是秦青出现了,带着他从追杀中逃出,他的背影犹如少时一样宽厚可靠,在他前面挡风遮雨。秦青对于看重的人与事,向来都是毫不马虎,例如他的主上贺兰谆,例如他从小带大的陈琳。 过去在他眼中只是出现了一瞬,他便觉得,他这一辈子究竟为什么遇见秦青?若是他们从未相遇,他未曾成为衍宗灭门的变数,秦青或者成为掌门,或者便如同他少时的梦想一般,为一方之王。 可是,人生向来都不允许说如果,他引来了衍宗灭门,在秦青的世界里倒下了无数灰烬,掩盖了他的喜悦与所有乐观的情绪。 他死了,而且死在了他面前。转头看向他时,重重叹了口气,如同少时的温柔终于又出现在那张阴鸷的脸上。秦青一脸无奈,像极了小时候,他捅出篓子,秦青边无奈地骂他,边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这条命本就背负着一个师门的人命,如何再承受得起一个秦青? 可是秦青轻轻道:“不要哭,记得那个时候将你捡回来,你可是漂亮的粉娃娃。炼丹术只有你知道,衍宗的绝学我是不知晓的,空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师兄,你虽然死不足惜,可我不能让衍宗的炼丹术消失。保家卫国,师门传承,我只余这二者遗憾,若你能替我完成,那再好不过……若你不愿……罢了……也都是命……” 那一瞬间,陈琳真的很想不听他的话一次,赔他一条命,陪他一起死。 可是秦青阖眼之前,又近乎叹息道:“我若为王……必许你封侯拜将……” 陈琳心中哀恸。 就是因为儿时的这句话,他不服输,不懂为何秦青是王,他只能封侯拜将,于是盗宝想要比过他。 终究还是错了! 他最是恶劣的时候,最是不可饶恕的时候,都从未想过会让秦青死。 一念之差。他们俩原本可以在衍宗不理世俗,安安乐乐长大,再安安乐乐地老去,等到白发苍苍,一前一后走在黄昏下,秦青追逐着夕阳,而他望着秦青的背影。若是想要出来拼搏一把,两人同心协力,定然也是风光无限。 原本的人生是一眼便能看到头的平和与顺遂。 可是为什么他那一刻便似走火入魔! 九年前的错漏,还有一个邢家大公子给他机会弥补,那么如今呢? 秦青的命又该如何弥补? 秦青死了,如兄如父,如师如长的人为救他而死了,又该要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活下去还是有意义的呢? 为什么,是一个从一开始便被遗弃的人,活到了最后?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 若是有轮回…… ――师兄,你觉得有轮回么? ――我不信,人可就一辈子,没了,就再也没了。 庆和十年的秋天,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同门――秦青,也死了。 他将秦青背回了衍宗安葬,在附近的小村庄当起了教书先生。附近的孩子就跟当年的他们一样,顽皮得很。他一笑而过。 五年之后,有个男人送了一个孩子前来,那个孩子面目阴郁,双眸细长,眼角斜飞,不笑的时候看着四周的孩子都能将孩子们吓到。陈琳见到他的时候,只是稍稍顿了顿,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还有长得如此像的人,真是与秦青小时候,像得很。 因为多了一分心思,所以对这个孩子比对其他人好一些,这个孩子也更亲近他一些。偶尔还会与他抱怨,其他小孩都不与他一起玩耍,都觉得他这张脸甚是恐怖。 陈琳笑了笑:“你以后比他们厉害,他们想不搭理你都不能了。” 那孩子很是单纯:“你是说当官么?” “你想不想当官?” 那孩子想了想……才道:“我才五岁……” 陈琳心中有什么破土而出,五岁,五年。 “你多久生的?” “庆和十年秋天。” 庆和十年秋天,秦青死在他面前,他亲自安葬。 陈琳只是稍稍失神了一会儿,然后笑道:“你相信轮回吗?” “信啊,人没有前世今生,哪里来的命运?” 陈琳微微笑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得多老的脸上漫出了一丝怀念的意味。 ――师兄,你觉得有轮回么? ――我不信,人可就一辈子,没了,就再也没了。 ――可是师兄啊,我信。 作者有话要说:秦青是我最喜欢的角色,也就注定了他会死,我喜欢的角色反正都没什么好下场,一点恶趣味吧。 陈琳会从一个温室里的少年成长起来的,经历了社会的毒打,亲人圣母般的救赎,他会变得很强大,他本身智商也不低, 第44章 秋日朗朗 明朗之所以为明朗,只因为他生在一个晴朗的白天。明阜千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看到了趋炎附势浑水摸鱼的朝堂,却觉得官场黑暗,也就未曾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寄托什么大的期望。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过着每一日。 哪知明朗打小便没能朝着明阜千的预期走,年方十岁,便练出一身在官场上胡说八道不眨眼的本领来。那年遇见还是少年的小太子赵源,便挂了一脸笑,阿谀奉承信手拈来,哄得小太子觉得此人当真是个人才。没过多久便领着他见了邢家日日跟在他身后的小姐,邢沐。 那时邢沐妍还未有曾嚷着在名后添上一字,那时赵源也未曾遇见迟妍,那时三人相处,没有半点男女之间的生分与害羞,关系倒是好得很。 赵源教邢沐妍功夫,明朗便在一旁撑着腮看着,昏昏欲睡还不时在接到邢沐投来询问的目光时鼓掌点头,很是捧场。 那会儿邢沐妍还觉着明朗是个好人。 等她得知了迟妍的存在,更是得知了迟妍与赵源竟是通过明朗认识的,看到他更是气得牙痒痒。 不过无心之失,明朗打个马虎眼,受了几年气,也便让邢沐妍放下了。 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玩得最胡闹的时候还一起去墨都找过姑娘。只不过那时三人方是少年身,墨都主人也是个仪容端秀的年轻女子。认出几人来,笑着牵着几人到了内厅,差人端上果蔬糕点来,亲自作陪。 明朗不乐意了,一位当今太子,一位将军府千金,一位兵部尚书之子,哪个不是身世显赫?墨都向来接待的都是位高权重之人,都有许多美貌女子可供挑选,怎么到了他们这儿便只剩了一个女人,还摆明了是将他们当成了来戏耍的小孩。 于是明朗这时很是不满意这位墨都主人,为何偏偏拦了他们的好事。 女主人名为秋夕,淡笑着轻轻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嗔怪一句:“小小年纪,便想着做男人了?也不怕对面的小姑娘笑话。”说着便看向邢沐妍,邢沐妍果真很给面子地向他投来一个鄙夷的目光。 于是明朗心中对秋夕的厌恶之心更甚。赵源的人,他可不敢记恨上,于是便只能变本加厉记在秋夕的头上。 其实几人厮混在墨都的几年,秋夕对几人都颇为照顾,都不让他们与一些蝇营狗苟之辈接触,尽找来些阳春白雪文雅之士与他们对诗。邢沐妍打小不爱这些东西,一到这种时候便是趴在榻上睡觉。当成练武累了之后的放松。 可赵源身为太子,这些东西即便不想懂也必须得懂,向来打起精神学习。 明朗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吃着水果,视若无睹,却又偶尔忍不住插上两句,被秋夕毫不留情面的戳穿:“想听便听,不想听便不听,这等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气得明朗满脸通红,愤愤留下一句:“我偏就是要搅局。”便逃了。 “哦,那又为何要逃?”已经走远的明朗仍旧是听到了这么一句嘲讽。人已经走远,再回去也实在拉不下面子,也便不放在心上,走远了。 明朗一直觉得秋夕对他最为不同,照顾邢沐妍似姐姐一般,与赵源相处如友人一般,唯独对他,不知如何每次都要挤兑。 厌恶么?明朗甩了甩头,他厌恶她还差不多,他每次见她都想逃,她却每次在那儿笑他,让他很是没面子。 赵源某次找他夜里谈话,更是将他惊得三个月不敢靠近墨都。 赵源说,其实,秋夕看上了他。 他有什么好处? 面容俊俏?三人之中赵源最俊,最好色的邢沐妍缠得赵源连声哀叹。 家世显赫?三人之中赵源身份最为高贵,皇族之人,未来天子。 那还有什么?他明朗除了这两条勉强拿得出手说上一说,没有半点优点。偷奸耍滑倒是无师自通,可这却是全京城都明里赞扬,暗里唾弃。 他哪里不知道他明朗在京城中的名声只剩下了四个字“纨绔子弟”。秋夕看上他?他咂嘴想了想,觉得还是平民巷中的贫民女子更是质朴纯真,比秋夕可爱得多。 三个月后再回墨都,秋夕神色如常,与往常一般嘲讽他怎的三个月不敢靠近,却只字不提赵源所说看上明朗之事。明朗战战兢兢,思量赵源戏耍他的可能,最后得出结论:若是赵源未曾戏耍他,那么这个女人居然没有一点小女子的羞涩,是个狠角色,却也是真的不讨喜;若是赵源的确是戏耍他,那么他真是这段时日太过闲适,无聊了些,是时候给他找些麻烦了。 赵源的麻烦,自然便是邢沐妍,他诓不住赵源,还诓不住邢沐妍么? 站在一旁偷着乐时,惹来赵源一顿臭骂:“毁人良缘也不怕最后报应到自己身上。” 明朗摊手表示,他喜爱的纯善可爱的女子多得是,少了一个还有许多个,他倒是想看看怎么毁他的良缘。 赵源笑骂:“有你报应不爽的时候。” 秋夕在一旁摇头微笑:“也都是大人了,怎的还如此爱计较。” “秋姐你不知道,这小子就是觉得他可以在京城里无法无天。”赵源走过去。 明朗翻了个白眼:“有你这个当今太子做垫背,我怎么就不可以无法无天了?况且护国大将军在朝中一呼百应,他女儿也跟我厮混在一起,怎么就不能让我无法无天了?” 邢沐妍不乐意:“谁跟你厮混,要不是你爱跟着赵源我才不想见你。” 秋夕捂嘴笑着走过来,抚了抚明朗的头:“我们小朗还真是不遭人喜欢。” 明朗一把拍开:“不遭人喜欢便不遭人喜欢,要你说?” “呵呵,秋夕姐姐喜欢啊。” 明朗毕竟不再是少年,这种玩笑话不再当成耳旁风刮过去,会在心中思量一番,是真是假。是假当然是好,是真…… 想着她时时浮起的笑,他浑身一个哆嗦,还是假的好。 朝中翻云覆雨瞬息万变,几乎是一夜之间。 邢家倒台,迟家上位,明朗跟随父亲中庸之道,置身事外。即便深陷其中是他的好友,邢沐妍,但他无能为力,连赵源都要置她死地,他能如何? 秋夕一脸失望看着他:“我本以为你本性纯善,赤子之心,却不想你竟也如这其他纨绔子弟一般,如此世故人情,面对好友罹难仍旧冷漠不语。” 这回轮到他微微勾起一抹笑,嘲讽他自己:“我不是打小便是游走在官场的八面玲珑小神童么?” 那不过是旁人诋毁他的话,却被他毫不在意拿来自伤。秋夕尽管再心疼,也只是伸手抚了抚他:“在我眼里,你不一样。” 明朗狠狠拍开她的手:“你若再大我八岁,便与我母亲同大,你怀着旖旎的心思看着我的时候,不觉得恶心么?” 秋夕收回手,面目冷淡:“旖旎心思?你也太自作多情。” 她说这话并非没有根据,喜欢与不喜欢,都是赵源一人所言,而她所作所为却只不过是在逗他而已。打小便喜欢逗他,成了习惯而已。他一时口出狂言,却又如何能收回呢? 再见到时,满地的血迹,困顿的面容,让他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抓着他的衣领,将他的头拉低,轻轻抚了抚他的头,这回再没被他拍开,轻轻笑了:“小朗,你父亲希望你活得快活,你母亲希望你活得快活,我也希望你活得快活,遵循自己的心。那些不愿意做的事情,本来,便是可以不用做的。” 然后在他怀中失去了气息。 赵源走了过来,先是道歉,让她无端落入迟青之手。末了却又插了一句:“她是喜欢你,可是,她觉得大你太多,做你姐姐看着你成家倒还可以,却也不敢,也不能嫁给你。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与你的年龄,容貌,身世都匹配。” “这是她与你说的?”明朗道。 “是。” “我几时听过她的话?” “你什么意思?” 明朗转过头去,望着立在不远处的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明家就此绝种,父亲可会怪我?” 明阜千无奈摆了摆手,走远了。 转过身,抱起那个早已没有温度的人,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一去,便是一年。 再回来,便是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对赵源道:“我要迟青的命,你呢?” 赵源也悄悄勾起唇角:“你说呢?” 庆和二年,兵部尚书之子明朗获封安乐侯,爵位世袭。 作者有话要说:总共两个番外,写我最喜欢的两个人。 一个以陈琳视角写秦青,一个写明朗小侯爷。 明朗这个人,就是个傲娇,多经历经历狗粮的洗礼,可能会好一点。 整篇文里的爱情没几个正常又圆满的,且当个笑话看吧~ 到此这篇文便彻底结束啦,看了下,这章节发出来的时间应该是元旦,祝所有人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