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好大的官威呀》作者:殊途当归【完结】 文案: 顾落知的父亲死得早,为了家产不旁落,母亲让她女扮男装,当了整整三年的顾大人。 顾大人在朝堂上和太傅大人很不对付,两人时常争执,在诸位大臣的心中,两人是公认的敌人,直到有一天,太傅大人的三弟和顾大人的庶妹私奔了…… 以两位当家人的关系,这对苦命鸳鸯恐怕不能在一起。 全京城的人都等着看这件事的结局,直到最后,大家突然听到顾大人和太傅大人在一起的消息。 众人:????? 【小剧场】 打更的:“我一出门就看见顾大人在亲太傅大人,真真是日风世下。” 顾落知:“是世风日下。” 打更的:“对,是世风日下,你看,顾大人承认了。” 顾落知:“······” 消息传遍了京中。 顾落知:“我要在你腿上写个‘惨’字。” 太傅大人一笑,抓住了顾大人的指尖:“你不如换一个字,写在我心口。” 顾落知瞬间脸红。 阅读指南: 1.文案中的梗灵感来自星爷的电影。 2.嘴炮爱抬杠女扮男装御史大人X表里不一腹黑太傅大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落知,景初维 ┃ 配角: ┃ 其它:预收文《功成名就后我死了》了解一下~ 一句话简介:我一出门就看见顾御史在亲景太傅 立意:忠君爱国才是好官。 第一章 “大人不好了!小姐跟着景家的…… 大周朝的官员们一般情况下是在申时散衙,除了有特殊事宜的官员外,其他人便可以出宫了。 顾落知将将行至午门前,就遇上了当朝太傅景初维。 年仅二十七岁的太傅大人不仅是皇帝的老师,又兼任着吏部尚书一职,乃是真真的位高权重。他生了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弯弯的眉毛很浓,却显得俊朗儒雅。他缓步走到顾落知身旁,身姿挺拔俊逸,他比顾落知高上许多。 顾落知很是不喜欢和景初维站在一起,那会显得她娇小,现在的她万分不想和这个词搭边。 景初维朝着顾落知温和一笑,率先开口:“倒是有好几日没有见着顾御史了,不知顾御史身体可大好?” 顾落知抬手行礼,客客气气地回答道:“劳景太傅挂心,下官的身体已经无碍了。” 景初维点了点头,继续关切道:“如此便好。顾御史平日里应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是,多谢景太傅关心。”顾落知仍旧礼貌的回答着。 见两人说话,周围的官员们都不禁放慢了脚步,他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人身上,都忍不住暗暗在心中惊叹了一声。 嗐,顾御史和景太傅真真是涵养了得,两人明明在朝堂上吵得那般厉害,私下里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寒暄,该说这二人心机深沉好呢,还是心机深沉好呢。 顾落知和景初维并肩而行,待出了午门,顾落知正想开口告辞,有两个人突然快速地靠了过来,其中一人是顾家老管事的大儿子顾周,而另一人则是景初维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眼见周围人多眼杂,便特意压低声音向景初维禀报。而一旁的顾周却是个憨直,他因着消息有些太过震惊,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慌乱地开了口: “大人不好了!小姐跟着景家的三公子私奔了!” 话音刚落,原本周围还有些嘈杂的环境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顾落知和景初维身上。 景家三公子?景太傅的三弟?和顾御史的妹妹私奔了?老天爷呀!这个消息可了不得。 一时间,众人的神色都不禁变得微妙起来。 顾落知面无表情地看向景初维,景初维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他眸中闪过的一抹冷光还是被顾落知看见了。待侍卫同景初维说完话,景初维也抬眸看向顾落知,两人目光相触,好一会儿才移开。 收回目光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回府!” 顾周和侍卫领命,赶忙去驱策自家的马车。 顾落知一回府便去了顾老夫人处,顾老夫人正在审问顾以真院子里的下人。 “养了那丫头十几年,我竟然没有看出她是个胆大包天的,说!那丫头是如何同景家的三公子认识的!”顾老夫人气得柳眉紧皱,她目光如炬地看着顾以真的两个贴身大丫鬟。 两个丫鬟被顾老夫人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其中一个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夫人,奴婢是真的不知此事啊!”丫鬟一边哭喊着,一边不住地磕头,她的脑门重重地磕在青石地上,没一会儿就红肿一片,隐隐渗出血迹。 而另一个丫鬟则蜷缩起了身体,浑身不住地颤抖着,显然也是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 顾落知站在顾老夫人下首,她的目光将跪着的众人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后排的一个婆子身上。见了那婆子的面容,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些画面,她见过这个婆子好几次,每次都是她在花园中同顾以真说话。 片刻后,顾落知抬手指了指:“将那个婆子拉过来。” 顾周一听,立刻将那婆子拉到众人面前。顾老夫人见顾落知开口,便停下了审问,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顾落知双手负于身后,清冷的目光看了婆子好一阵才开口:“你在小姐院子里做什么差事?” 婆子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回大人,奴婢是小姐院子里小厨房的人,平日里干采买的活计。” “采买的活计?那倒是有机会帮着小姐混出去。”顾落知抬步走到婆子面前,垂眸看了看婆子不自觉握紧的双手,“说说看,你昨日是怎么帮着小姐混出府的?” 婆子惊慌失色,抬起头来就想反驳,但当她触及顾落知的目光时,她心中猛然一颤,原本准备好的说词再也不敢说出口。婆子恐惧地低下头去,她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顾落知也不在意:“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有了线索,自然也能够查到了。”她看向立在一旁的顾家老管事,老管事立时明白过来,当即行礼出院按着顾落知刚刚说出的线索去查。 终于问出了一些东西,顾老夫人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道:“先把那丫头找回来再说吧。” 顾落知颔首,她同顾老夫人商议了几句,而后去了外院书房,安排人手出去寻找顾以真。 顾老夫人看着顾落知离开的背影,心中蓦地升起心疼的情绪,只是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她面色一肃,继续开始审问顾以真院子里的下人。 寅时才睡,卯时便要起床上朝,顾落知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又念着家中发生的事情,身心皆疲。 她刚下马车,众人的目光便看了过来,和她有同样待遇的是另一位兄长,景初维景太傅。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很显然两人都没有一同商量某件事情的想法,他们各站一边,任由官员们偷偷地打量着自己。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午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大臣们列好队伍,依次进了宫门来到了太和殿。 今日乃是朔日朝,京中凡九品以上的官员皆需入朝面圣,换句话说,今日“看热闹”的人便格外的多,而其中最喜欢看热闹的那人,便是坐在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十岁登基,今年也不过十八岁,他年纪虽小,但聪慧勤勉、励精图治,不过他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看大臣们吵架,尤其是在朝堂上,他最喜欢看顾御史和景太傅吵架。 等国事商议得差不多了,皇帝的目光落在景初维身上,他顿了顿,开口说道:“太傅,朕昨日听闻了一件事情……”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顾落知身上。 皇帝看热闹的心思很是明显。 景初维还没有说什么,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便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帝不禁挑了挑眉稍:“爱卿有何要说?” “臣要弹劾景太傅,景太傅治家不严,家中胞弟品行不端,竟然花言巧语哄骗顾家小姐与其私奔,真真是让人所不齿。”右副都御史慷慨陈词,将景太傅的三弟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狗贼,当然最后的重点落在了景太傅本人身上,景太傅身为帝师,却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家人,应该重重地罚。 明明弹劾的是景初维,但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顾落知的身上,他们都以为这是顾落知的主意,因为两人本就是政敌,如今这种情况,顾御史怎么可能不踩景太傅一脚。 景初维等右副都御史说完,他才不慌不忙地站出来,开口说道:“臣有罪,臣自然是该罚,臣的三弟也该受到处罚,臣会亲自将三弟找回来,绝不会姑息他。” 景初维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仍旧温和,但和他争锋相对三年的顾落知却看出他心中很是不悦,顾落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人人都道太傅大人温文尔雅宽和有礼,但顾落知知道,他真实的性子其实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若是让他先一步找到景三和顾以真,向来喜欢用快速简单方法处理问题的他,恐怕不会留顾以真的性命。 想到这儿,顾落知紧紧地抿起了嘴角,她抬首看向前方的景初维,景初维似有所感,他忽然回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片刻后,景初维朝着顾落知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顾盼生辉的眼眸中似乎藏着星光,却让顾落知心中越发地沉重,她思索一瞬,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下朝后,顾落知直接向上峰告假,回府带了护卫后便出了京城,一行人沿着查到的线索去寻找私奔的景三和顾以真。 她一定要先一步找到他们!等找到景三和顾以真后,她也不会对景三做什么,她会将景三安全地带回来交给景初维。 哪想天公不作美,他们还没有行多少路便突然下起了雨,雨势过大不好行路,顾落知他们只好找了一间破庙避雨。众人的衣衫都湿了,顾落知赶忙让人点篝火,就在这个时候,破庙中突然又来了一行人,正是景初维。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顾落知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景初维嘴角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 第二章 景初维扑倒顾落知的一瞬间,一…… 当朝太傅大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笑起来的时候很是温文尔雅,在京中各位夫人、闺秀眼中,他俨然会是一位好女婿、好夫君,但顾落知却有完全不同的想法,她很是讨厌景初维对着自己笑,特别是现下这种笑容。是以她直接对着景初维皱起了眉头,毫不避讳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景初维毫不在意顾落知对自己的排斥,脸上的神色分毫未变,他缓步走到顾落知身旁,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原本就想着让顾御史和我一同去寻找他们,没想到顾御史你竟比我先行了一步。” 景初维坐得离顾落知很近,他湿透的衣角垂落下来,将顾落知半干的衣摆再次浸湿。顾落知垂首看了一眼,很是嫌弃地撩起自己的衣摆,往旁边坐了坐。 景初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他也跟着挪了挪,坐得离火堆更近。顾落知不想理会他,他却偏要顾落知同自己说话。 “顾御史你们先行一步,看起来并没怎么淋湿啊。”温和的声音很是悦耳,但没有回应。 “顾御史你恐怕是一下朝就带着人出了京城,要不是这场雨,我们恐怕还追不上你们。”仍旧是没有回应。 景初维不禁眯了眯双眼,他顿了顿,而后慢慢收起脸上的浅笑,他看着顾落知的脸,缓缓地眨了一下双眸。 “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若是一直停不下来,我们恐怕要在这破庙中过夜了。”景初维的声音放得很低,顾落知不禁抬头看向景初维,对视间,他那双本就明亮迷人的桃花眼经过雨水的冲刷后竟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顾落知原本不想理会他,却不知怎么的最后还是开了口。 “这雨短时间内不会停,我们确实要在这破庙中过夜。”顾落知的母亲顾老夫人会看天色,曾经教过她,她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已经足够用了。 她终是理会了自己。 景初维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翘了翘,他看着顾落知正想继续说话,侍卫闻井拿着包袱走了过来:“大人,干净衣裳。” 景初维收回目光,他从闻井手中接过包袱,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破庙中央的石像后面去换了衣裳。 见景初维拿着衣裳离开,顾落知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 大雨一直下到天色将黑才小下来,但并没有停,一直淅淅沥沥地落着。因着要在庙中过夜,侍卫们顶着小雨出去捡了一些柴火回来,而后架在火堆旁边烤着,等烤干一些后再用。 先前景初维他们来了之后,顾落知的人便将右半边破庙让给了他们,之后捡柴也是一起去的,双方虽然协同合作,但也泾渭分明,暗暗警惕着对方。 顾落知双手抱胸,斜靠在庙门前的门柱上,她微微仰着头,看着漆黑夜空中孤零零的一弦弯月。雨珠不停地从挑檐上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走神。 顾落知突然想起了顾以真,虽说她是她的妹妹,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顾落知出生后,顾老夫人就以“幼子”身体为由,让奶娘带着她出京上了凌安山,住在清幽的山中别院中养病,这一住便住了八年,一直到顾老大人因公殉职,她才被接回京城。 八岁的孩子已然学会隐藏自己的秘密,顾落知有意疏远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妹妹,等妹妹大一些后,顾落知又去了书院读书,两人便更没有见面的机会,疏远的关系也就变得更加疏远了。 对于顾以真同景家三公子私奔这件事,顾落知听闻之初很是气恼。顾老夫人从不苛责庶女和姨娘,顾以真是顾家唯一的大小姐,吃穿用度样样不缺,甚至过得比一些嫡出小姐还好,她为何就这般决绝地和景三私奔了?难道就是因为所谓的爱情?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将顾家置于何地? 气恼之后,顾落知很快便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解决这件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顾以真和景三找回来,让他们二人成亲,大被一盖,明面上两家都过得去,虽然免不得会被议论一阵,但终究会消停下去。 只是这门亲事哪能容易成,先不说她和景初维的关系,顾家和景家的关系,就说朝中有些人,他们不念着两家打起来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顾家和景家绑在一起。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顾以真剃了头发住进庵子里,这样对内对外都算是有个交代,就算顾家的那些旁支还想说什么,顾落知都能将他们压下去。 想好几个对策之后,顾落知的心情并没有放松下来,因为这件事情还牵连着景家,景初维可不是能轻易按着她的心思行事的人。 顾落知收回目光,转过头去想看庙中的景初维在做些什么,哪知景初维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他双手负于身后,也仰头看夜空,不知道在自己身边站了多久。 顾落知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肩膀,下意识想要离景初维远一些。 见她终于注意到了自己,景初维的脸上露出惯常的笑容:“先前倒是从未设想过,能和顾御史在这般情景下赏月。” 景初维微微偏头,目光落在顾落知的侧脸上,他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兴趣,虽然几乎回回都要和这人在朝堂上吵起来,但他们私下并无接触,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将她看得如此清楚。 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又长又密,缓缓眨动间好似一把小扇子,她的双眸清亮若水,眸光皎洁如月。 她先是和自己对视了一眼,而后淡淡地说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和景太傅一同赏月。” 哪能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她压根不想和他一起看月亮。 景初维真心实意地弯起嘴角,他向旁边迈了一步,学着顾落知的动作,也斜靠在门柱上:“世事难料啊,明日恐怕顾御史还要和我同桌用膳。” 顾落知眸光一闪,她顿了顿,开口道:“那还真真是下官的荣幸了。” 景初维道:“顾御史过谦了。” 他们都戒备着对方先一步找到私奔的两人,所以现下一起行动是最好调和矛盾、解决问题的方法。 夜渐深,庙外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夜空中慢慢出现了一两点星光,静静地陪伴在弯月的旁边。 顾落知以为私奔的两人不会跑得太远,结果没想到一路寻过去一直不见顾以真和景三的踪影,要不是还能查到两人的线索,她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寻错了方向。 顾落知想要加快赶路的速度,没想到景初维却是不慌不忙,顾落知见他这幅样子心中有气,但也并没有说什么。 若是旁人,肯定要怀疑景初维是故意拖慢脚步,好让自己的人暗中先一步找到顾以真和景三,但顾落知了解景初维,他虽然有些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但他答应了的事情便不会撒谎反悔,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顾落知耐下心跟着景初维不慌不忙地走,她倒要看看,景初维到底想要做什么。 结果没想到过了几日,景初维突然转了性子,开始不停地赶路,这一赶就错过了城镇,他们只能露宿荒野。一行人选了一处靠近水源的树林落脚,侍卫们分成两拨,一拨人留下来护卫安全,另一拨进树林里捡柴打猎物。 景初维坐在顾落知的身旁,偏首看着顾落知往火堆里添柴,他察觉到她的脸上有几分倦色,嘴角紧紧地抿着,显然是心情不悦。她定然看出这一路行来自己的异常,但她什么也没有问。 她是知道些什么?还是根本不感兴趣不想问? 景初维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暗光,他拿起自己已经空了的水袋朝着顾落知晃了晃,道:“顾兄,我口渴了,你那里还有水吗?” 顾落知和景初维都不喝生水,两人水袋里的水都是打尖住店的时候在客栈里面灌的,其他侍卫们倒是没这么讲究,没条件的时候河水也灌着在喝。鉴于这个情形,景初维向自己讨水喝合情合理,于是顾落知便没有多想,直接将自己的水袋递了过去。 景初维也不客气,接过去就连连饮了几口,片刻后,他不禁朝着顾落知挑了挑眉:“甜的。” 顾落知将景初维手中的水袋拿过来盖好,她坦坦荡荡地承认道:“对,是甜的,我特意放了一些冰糖进去。” 听见这个答案,景初维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顾兄你竟然爱吃糖。” 他真心实意笑起来的时候眉目都是舒展开的,可比他惯常的假笑好看多了。顾落知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她正准备开口回答他,却突然听见一道破空声,顾落知心中突然一紧,她没有多想,抬手猛地将景初维拉向自己。 景初维扑倒顾落知的一瞬间,一支箭飞快地从他的脑袋旁擦过。 第三章 跟你一起走太危险了,在下告辞…… 两人的距离靠得极近,她纤长的睫毛似要触及他的脸颊一般,她的呼吸打在他的鼻梁上,温热的气息让他蓦地走神。 顾落知却是没有给景初维继续走神的机会,她用力一推,推着景初维站起身来。两人刚刚站好,一支箭矢又朝着景初维射-了过来,好在这次侍卫们已经挡在了两人身前,一刀便将箭矢砍掉。 刺客偷袭没有得手,也就不再隐藏踪迹,他们直接现身,朝着景初维围攻过来。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景初维,但站在景初维身旁的顾落知也跟着遭殃。 去了树林中的那部分侍卫还没有回来,这就使得保护顾落知和景初维的人少了许多,人数上不及刺客,且刺客的武功并不低,完全没有优势的侍卫们便有些敌不过。原本留在顾落知和景初维身边保护的人有五个,但为了抵挡袭击上来的刺客们,他们只能一个一个先后出手,最后顾落知和景初维身边只剩下了两个人。 闻井挡在景初维和顾落知的前面,极快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将射-过来的箭矢一一格挡开,他的背影就像一块坚实的盾,将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开来。 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顾落知狠狠地皱起了眉头,她侧首去看身边的景初维,景初维看上去极为冷静,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那假兮兮的浅笑。顾落知想起这一路来景初维奇怪的行为,脑海中突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只是她还没有完全想明白的时候,树林中听见响声的侍卫们赶了回来,这一下两方的人数就变得差不多了,渐渐的刺客们被逼退了一些,而后便完全无法再靠近顾落知和景初维。 眼见着已经错失能杀掉景初维的最佳机会,刺客们也不再恋战,一声刺耳的哨声响过后,他们齐齐后退,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顾落知没有让自己的人去追,而作为这次首要被刺杀目标的景初维也没有吩咐手下去追,他淡然地对闻井说道:“去看看有没有留下活口。” 他过于平静的神情似乎印证了顾落知心中的猜测,顾落知脸上的神色完全冷了下来。 这时,顾家的侍卫头领严承走了过来,他向顾落知禀告情况:“大人,我们有五人轻伤,一人重伤,好在重伤之人暂无性命之忧。” 顾落知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颔首道:“仔细地为他们处理伤口。” “是!”严承领命,而后退下去安排人手。 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员都安置妥当,顾落知和景初维重新坐在了火堆旁。 “竟然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景初维一边低声说了一句,一边往火堆里添了一块干柴。 顾落知垂眸看着燃烧的火焰,神情淡淡地开口说道:“景太傅恐怕早就料想到这个局面了吧。” 听见她清亮的嗓音,景初维收敛心神,他转头看向顾落知。 摇曳的火光将她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她半垂着眸子,脸上的神色极淡,秀丽的容貌让她看上去恍若天上的皎月,离着他很远很远。 不知怎么的,景初维突然觉得自己心口一紧。 顾落知看也没看景初维一眼,继续说道:“原来景太傅这一路弯弯绕绕,竟然是特意在等这一拨刺客。” 起初想明白这一点后,顾落知很是不悦,觉得自己像是傻子似的跟了景初维一路。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下来,试想她若是景初维,也不会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对方,他们之间可不是同伴的关系,顶多也就是一个“同行”而已。 景初维丝毫不奇怪顾落知能看出来,既然被点破,他便直接承认道:“我确实在等这些刺客,不过没能留下活口盘问,我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看着顾落知的侧脸,景初维突然觉得将一切都告诉她也无妨。 “在京城中时,这波刺客便来‘问候’过我好几次,我一直查不到关于他们的线索,正巧发生了三弟和顾小姐的事情,我便故意离京,故意给这些刺客机会,想引出他们以便查到更多的线索。” 景初维神色未变地说着,好似身处危险境地的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这个方法很是有效,但又很是危险,也只有这个疯子才敢用。 顾落知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有了想法,只是这个想法可能不会成功,但她还是要提一提。她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景初维,开口说道:“既然景太傅有要事在身,我便不与你同行了,免得耽误你的大事。” 跟你一起走太危险了,在下告辞! 话音刚落,景初维脸上的神情一顿,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渐渐平复了下来,半晌过后,他轻声回答道:“顾兄,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一同去寻找三弟和顾小姐,怎能中途反悔呐。” 至此,景初维能完全确定顾落知跟行刺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哼,她现下恨不得立马离他十里地远的神情,真真是让人觉得不悦! 他嗓音轻柔,却比夜风还要冷上几分,顾落知不禁抬手紧了紧衣领。 就知道他不可能轻易放自己离开,顾落知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她眼神一变,很是嫌弃地看了景初维一眼。 景初维接收到顾落知的目光,惯常的浅笑又重新浮现在脸上:“顾兄放心,我不会让你置于危险境地的。” 你就是最危险的境地! 顾落知在心中暗暗嘀咕,她抿着唇收回目光,不想再看景初维一眼。 景初维注意到顾落知脸上的小表情,原本有些不悦的心情瞬间变得畅快,他脸上的浅笑渐渐舒展开来,他的目光不自觉久久地放在顾落知的身上,一直没有收回。 顾落知也没有纠结太久,她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刺客的事情上。 她捡起一根细柴棍,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火堆,一边开口道:“在京中我可从未收到过你遇刺的消息,这件事最早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景初维垂眸看着顾落知动来动去的手指,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第一次遇刺是在三个月以前,这三个月以来,我一共遭遇了五次刺杀。” 顾落知心中一惊:“这般频繁的次数!京中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你故意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景初维颔首:“敌暗我明,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顾落知赞同景初维的做法,只是她渐渐皱起了眉头:“能让你一直查不出刺客的线索,这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人能办到。” 景初维没有笑意地翘了一下唇角:“该查的人我都查过了,他们确实一点异样也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而后捡了一根柴棍,学着顾落知的动作也戳起了火堆。 “这次原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抓一个活口……呵,不过也无妨,我们还未找到三弟和顾小姐,再加上回程的路途,期间还有很多机会,不急,我等着他。” 景初维眸中厉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闻言,顾落知的眉头皱得更紧,但她知道景初维心意已决,便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第二日,一行人继续赶路,晌午时分到达了一个小镇子。 顾落知吩咐严承:“把重伤的那人安置在这个小镇子上养伤,留下一个人陪他,等身体养好之后再来追我们。” 一旁的景初维听见她的话,也将自己这边重伤的五人留了下来。 等用过午膳后,一行人继续追寻景三和顾以真,在选择路线的时候,景初维特意选了一条危险的。 那一条路是能更快到达下一个镇子的捷径,只是并不好走,它一面靠着山壁,一面临着有些湍急的河流,路也不宽,勉强能让两人错身而过。 一行人稍作安排,让顾落知和景初维走在中央,前后都有侍卫保护着他们。 顾落知走在景初维的身后,用十分嫌弃的语气说道:“你故意选这条路走,想要钓鱼的意图太过明显,况且那些刺客昨夜才来行刺过,今日恐怕不会现身。” 景初维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顾落知:“试一试总没有关系,不来便算了,况且就算是来了,他们也没本事取我性命。” 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没关系,景初维你果然是个疯子。 “没本事取你性命?看来景太傅很是自信啊。”顾落知冷哼一声,她朝着景初维摆了摆手,想让他继续往前走,哪知变故却在这时候发生了。 原本走在景初维前面的侍卫突然从怀中拔出了一把匕首,朝着景初维后背心脏的位置狠狠地刺了下来。这一幕被正好面对着前面的顾落知看见,顾落知心口蓦地一紧,她抬手去拉景初维,虽然动作并没有刺客快,但却偏离开了心脏的位置,匕首刺中了景初维的肩膀。 景初维闷哼一声,不禁朝前一扑,顾落知赶忙抬起双手抱住他,扯着他就想往后退,只是她的动作仍旧没有快过习武之人,那行刺的侍卫抬脚朝着相拥着的顾落知和景初维狠狠一踹,一脚就将两人踹飞了出去。 掉落山崖的过程中,顾落知感觉到景初维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她一咬牙,也抬手牢牢地扣住了景初维的腰。 “哗啦——” “大人!” 第四章 “真要害羞也该是我害羞吧。”…… 落入河水的那一瞬间,顾落知觉得浑身都在疼,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抱不住景初维,他们被河水冲得分开了一些,但尚未分开多少,景初维就将她抓了回来,紧紧地搂在怀中。 山崖上传来打斗声和呼喊声,顾落知和景初维在河水中随波逐流,被带往下游,两人渐渐地离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 在河水中沉沉浮浮的感觉让人觉得头晕目眩,顾落知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她再醒过来时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她继续躺了一会儿,才忍住疼痛慢慢坐起来。 他们被冲到了一个河滩上,景初维正趴躺在距离顾落知五步开外的地方,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将周围的一圈河水都染成了淡红色。 顾落知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疼痛缓缓爬到景初维身边,她花费了全部的力气才将趴着的景初维翻过来。 “景初维!景初维!景疯子!”顾落知连连呼喊了好几声,景初维终于迷迷蒙蒙地睁开了双眸。 见状,顾落知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抬手费力地将景初维的衣摆扯破,撕成条状后帮景初维暂且包扎肩上的伤口。 伤口的疼痛感让景初维完全清醒过来,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偏首看向跪坐在自己身旁的顾落知。 她浓淡适中的眉毛此时正紧紧地皱着,一滴河水从她的额头滑下,经过她秀挺的鼻梁,从鼻尖滑落,最后滴落在他的颈间。 景初维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莫名地剧烈跳动起来。 见景初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顾落知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边用力绑紧景初维的伤口,一边沉声说道:“景太傅,做人应当谦逊,话不可说得太满。” 这疯子前脚说没人能取他的性命,后脚便差点被人扎穿心脏,还连带着她也遭了殃。 看着顾落知又是生气又是郁闷的神情,景初维忍不住笑了起来:“落知兄你也猜错了,你说他们不会来,却没想到竟混到了我的眼皮底下。倒也好,如此也算是有了线索,只要有线索,我定能查出背后之人。” 听了他的话,顾落知被气笑了:“景初维你这个疯子,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和我计较谁对谁错。” 景初维的嘴角高高翘起:“我记得是落知兄你先要计较的。” “我那是计较嘛,我那是说出事实。” “那我也只是说出了事实而已,哪算计较。” 两人忍不住一来一往地斗嘴,要不是突然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了过来,两人恐怕不会停下来。 顾落知和景初维几乎同时听见了声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两个小孩拉着五六个大人走了过来,他们身上俱都穿着粗布衣裳,领头一人年过不惑,他的穿着瞧上去稍稍好一些,但仍旧很是质朴。 他带着人走过来,朝着顾落知和景初维拱了拱手:“老朽乃是河竹村的村长,不知两位这是……”他暗观两人虽然狼狈,但衣着不凡气质不俗,想来非富即贵,于是他才客气地开口问道。 顾落知站起来朝着村民们行了一个文人礼,道:“我与兄长结伴入京,没想到竟在路上遇见了贼人。”她老实说了自己同景初维从山崖上掉下来的过程,只不过将行刺的侍卫换成了劫道的贼人,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更能让人相信。 “我兄长肩上伤势严重,不知村中可否让我们兄弟二人停留养伤?” 村长连忙点头:“可以可以,大瓜,二牛,快将那位受伤的公子扶起来。” “多谢村长,多谢几位兄台。”顾落知开口道谢,又行了一个礼,她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们,毕竟她一个人是搬不动景初维的,有他们帮忙真是万幸。 一行人来到村长家中,村长吩咐妻子特意腾了一间偏房出来,而后又让自己的儿子帮忙去将村中的郎中请了过来。郎中仔细地为景初维处理了伤口,而后叮嘱道:“他肩上的伤很是严重,接下来几个月需得好生养着,万万不可牵动着了。” 郎中说完注意事项后又开了药方,好在顾落知怀中的荷包并没有遗失,里面还有些碎银子,她付了诊金后又拿了一些给村长的大儿子,托他去镇子上帮忙抓药。村长的大儿子当即便答应下来,拿着药方赶着家中的牛车就去了镇上。 村长的妻子估摸了一下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身量,拿了两套大儿子和小儿子的衣裳过来:“这是他们的新衣裳,虽是粗布麻衣,但没有穿过,两位公子放心穿。” “多谢婶子。”顾落知道谢,摸出银子想给村长妻子,村长妻子却是连忙摆手,不肯接。 顾落知便劝道:“婶子还是收下吧,我和兄长恐怕要叨扰一段时日,若是一直白吃白喝,我兄弟二人也过意不去。” 村长妻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收下了银子,而后的几日她更是热情地照顾着顾落知和景初维。 景初维肩上有伤,自己换衣裳很是不便,无奈之下只有让顾落知帮他。 先前处理肩膀上的伤口时,景初维已经将上衣脱掉了,顾落知直接帮他穿上衣换裤子便是。 顾落知握着景初维的手腕,引着他穿过衣袖,她的动作很是轻柔,一点也没有牵动景初维受伤的肩膀。等两只手都穿好后,她坐在景初维面前,整理好衣裳,开始给景初维系衣带。 顾落知虽然面上平静,但心却一阵狂跳,因为她和景初维实在是靠得太近了,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让她不禁一阵紧张,恍惚间都不知道衣带该如何系了。 景初维靠着枕头,看着快要拧成麻花的衣带,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疑惑,片刻后他微微偏下头去,正巧看见顾落知飘忽的眼神,他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哭笑不得。 “落知兄,你我同为男子,有什么可害羞的?” 话音刚落,顾落知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景初维一眼。 景初维忍不住哼笑出声:“真要害羞也该是我害羞吧,毕竟现下光着身体的人可是我啊。” 顾落知咬牙切齿道:“景初维,你到底还想不想换衣裳了,若是想换,就给我闭嘴!” 景初维耸了耸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他虽示弱,但顾落知又狠狠地瞪了景初维一眼,而后才重新低下头去。这次她不敢再让自己走神,她将目光放在衣带上,认真地为景初维系好衣带。 等系好衣带后她一抬头,才发现景初维一直看着自己,他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眼神让顾落知的心不禁狠狠一跳。 “你别看着我。”顾落知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她虽然女扮男装多年,但从未同男子靠得这般近过,她很是不习惯。 景初维顿了顿,他见顾落知皱起了眉头,于是便抬眸看向房梁,身体向后倚了倚,同顾落知拉开了一些距离:“好,我不看你。” 顾落知没有说话,她动作迅速地帮景初维换好衣裳,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听见关门声,景初维缓缓地转过头来,他神情淡淡地看着紧闭的屋门,眸中有一抹暗光一闪而过。 顾落知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异,可好在并不是不能想理由遮掩过去,是以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景初维在村长家养伤这几天,顾落知不动声色地打听消息,大致将他们所处的位置弄清楚。 河竹村离安陵城有五六天的路程,他们原先就打算着去安陵城,因为先前接到消息,说是在安陵城中查到了景三和顾以真的踪迹。 “想杀你的人必然也得到了我们要去安陵城的消息,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埋伏。”顾落知右手撑着下巴坐在桌边,她的目光落在昏暗的油灯上,“我们两人敌不过那些刺客,现下最好就留在村子里,你一边养伤,一边等着我们的人找过来,等人会合之后再做打算,你觉得如何?” 景初维半躺在床上,他微微偏首,目光落在顾落知的侧脸上:“好,我们便在这村中多待一些时日。” 见他答应下来,顾落知暗暗松了一口气,很好,只要他不再想着作妖,自己暂且还是可以和他同行的。 两人商量完之后,景初维便说道:“不早了,我们该就寝了。” 顾落知身体一顿,片刻后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床边。 第五章 他其实一直欣赏着她。 顾落知站在床边,垂首看着景初维,而景初维则是微微仰着头,看着站在床边的顾落知。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都看不明白对方脸上的神情代表着何种意味。 对峙半晌后,终是顾落知先开了口,她朝着景初维摆摆手:“你睡进去一些。” 景初维呼吸一顿,他收回目光,慢悠悠地移到了床内,将外边的一大片位置空给顾落知。 看着规规矩矩贴墙而躺的景初维,顾落知这才满意了,她脱掉外裳,快速地裹上另一床被子,背对景初维躺好,只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景初维。 她的动作很明显地表达着,她很是不想和他同睡一张床。 景初维几日前便意识到了这一点,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爽,于是他故意等顾落知躺好之后才提醒道:“落知兄你忘记吹油灯了。” 身旁均匀的呼吸声猛地一滞,片刻后她用力地掀开被子,气呼呼地爬起来吹灭油灯。 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景初维先比顾落知习惯黑暗,透过窗外隐隐的月光,他感觉到她摸索着走回了床边重新躺下,这次她没有背对他了,而是平躺着,双手规矩地放在肚子上。 景初维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一些,他转正脑袋躺好,直直地看着屋梁,并没有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屋外的虫鸣声响得热闹,但屋中却很是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后,景初维听见身旁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又规律,看来顾落知渐渐睡着了。 他动作轻柔地翻了个身,侧躺着面朝顾落知。屋子里实在是太黑了,他只能勉强看清她的轮廓,但是并没有关系,景初维知道顾落知躺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景初维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上个月自己和顾落知在朝堂上吵架的情景。 她弹劾他手底下的官员私德不修,一个月内连续纳了三房小妾,这般贪花好色的官员私德不严,以后必然政德难存,不堪大任。 自从她当上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以来,不知弹劾过多少人,这件事也不是专门针对他,是那位官员确实犯了错。这三年来,只要是朝中哪个官员犯了错,她便会公正严明地上奏弹劾,充分地履行着作为御史的职责。 正是因着有这个“愣头青”在,无论是皇亲国戚、重臣高官、世家子弟都不敢肆意妄为,她就像戴在众人头上的紧箍圈,时时刻刻警醒着众人。 对此,景初维很是愿意承认,就算两人在朝堂上不对付,但作为一名臣子,她是无可指摘的。 他其实一直欣赏着她。 睡意袭来,景初维翻身躺平,缓缓合上眼睛,他学着顾落知的动作,双手规矩地放在肚子上,没一会儿他便渐渐睡了过去。 窗外的虫鸣声好似变得更响了,但并没有惊扰到屋里的两人,他们仍旧安稳地熟睡着。 顾落知刚一出门就看见村长家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着“捡子儿”的游戏,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而后忍不住靠了过去,一撩衣摆在孩子们身旁蹲下:“我能否加入你们?” 村长家的孩子们很是大方:“当然可以,哥哥你和我们一同玩吧。” 村长家八岁的大孙子将几人重新排了顺序,他将顾落知排在了第一个,顾落知也不客气,拿起石子便轻轻撒了出去。 石子是孩子们专门在河边捡的鹅卵石,圆圆小小的七颗石子大小相近,对于成年人来说很是好抓,再加上顾落知眼疾手快反应灵敏,一连好几把完全没有失误,看得一旁的孩子们全都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哥哥你好厉害呀!” “哥哥能反手抓七颗子儿,真是太棒了!” “哥哥捡子儿的速度好快,比大哥还快,真厉害!” 孩子们纯真的神情和真挚的语气让顾落知忍不住脸红,她赧赧地笑了笑,赶忙将石子交给了排在她后面的村长家的小孙女,小孙女人小手小,刚抓第二下,手中就漏了一颗石子出去。小孙女顿时撇下嘴角,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顾落知赶忙安慰道:“无妨无妨,我将我的下一次机会让给你,你可以再抓一把。” 排在后面的几个哥哥也安慰妹妹:“我们也将机会让给你,妹妹你抓你抓。” 小孙女慢慢收敛起难过的神色,她拿起石子继续同哥哥们玩起了游戏。 村长妻子正坐在主屋前,她一边编竹篓,一边看着院子里围成一圈的几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听上去有些吵闹,但氛围却很是和谐,村长妻子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同样看见这一幕画面的还有景初维,他双手环胸,安静地靠在门边,他的目光落在顾落知蹲着的背影上,久久没有移开。 过了一会儿,院子外突然传来了货郎的吆喝声,孩子们惊呼一声,纷纷起身朝着院子外跑去,顾落知下意识也站了起来,傻乎乎地也跟着孩子们跑了出去。 看见这一幕,景初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他并没有笑出声,但他此时脸上这个无声的笑容瞧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开怀。 没过一会儿,孩子们接二连三跑了回来,他们手上拿着竹签,竹签上串着焦黄色的饴糖。 村长家大孙子跑到景初维面前,仰头抬手,想将手中的饴糖递给景初维:“小哥哥买给我们的,大哥哥你也有份哟。” 景初维愣了一下,而后才伸手将串着饴糖的竹签接过来。 等景初维接过后,大孙子就立时跑开了,他还要将剩下的饴糖分给家中其他人。 景初维垂眸看着手中的糖,好一会儿后才将它放入口中,饴糖独有的香甜味顿时在口中弥漫,某一瞬间,似乎甜到了心里去。 这时,院门处传来脚步声,景初维抬眸看过去。顾落知走了进来,她的口中正叼着一根竹签,显然她也在吃饴糖。 顾落知笑眯眯地行至景初维身前站定,而后开口问道:“好吃吗?”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双眸,他的舌尖舔舐过口中的饴糖,过了好半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吃。” 顾落知脸上的笑容更甚,她满意地仰起脑袋,双手往身后一背,而后转身回到了孩子们旁边,继续和孩子们一同玩耍。 景初维仍旧站在原地,他看着顾落知的侧脸,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河竹村中的日子安静而又祥和,转眼间,顾落知和景初维就在村中住了十天,他们的人一直没有找过来。 不管心中是何种想法,两人面上都没露出半分焦急之色,景初维悠闲地养伤,顾落知稍微比景初维忙一些,她除了跟着孩子们玩耍以外,她偶尔会帮村长家做一点活计。 看着被削得薄薄的细长竹条在顾落知的指尖移动,景初维不禁挑了挑眉稍:“没想到落知兄你竟然还会编竹篓。” 顾落知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这是我奶娘教我的,我奶娘又是跟着她母亲学的。” 闻言,景初维的身体顿了顿,他很快再次开口:“原来落知兄的奶娘出身农家,无怪乎落知兄你这般熟悉乡下的生活。” 顾落知没有多想,她摇头道:“是奶娘的母亲出身农家,她被卖到陈家后成亲生了我奶娘,我奶娘大多数活计都是跟着她学的。” 陈家是顾落知的外家,顾老夫人的娘家,认真论起来,顾落知的奶娘是陈家的家生子,极有可能跟着顾老夫人一同长大,是顾老夫人极为信任的人,所以才能成为顾落知的奶娘。而这样的奴婢,最适合帮主家做一些隐蔽的事情。 想到这儿,景初维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顾落知一眼:“那落知兄是在什么时候学会了编竹篓?” “我五岁就学会啦,我自小就聪慧非常。”顾落知毫不害羞地夸了自己一句,而后她想起年幼时的事,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时我学编竹篓的时候,拿着斧子将别院里的墨竹都砍光了,父亲过后知道了,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之后并没有处罚我。” 看来她小时候挺调皮啊,自幼身体不好的孩子有精力去调皮? 景初维已然看出顾落知有异,只是他目前却想不明白顾落知为何有异,他需要试探出更多的信息。 那边顾落知提起父亲,情绪难免低落下来,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而后才抬手继续编竹篓。 景初维察觉到顾落知的沉默,他立时收起试探的心思,想了想,开口道:“落知兄,我对如何编竹篓一事很是感兴趣,不知你可否教我?” 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见他脸上神色正经,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后,村长家得到了一个牢固好看的竹篓和一个一装东西、竹条便会立时散开的竹篓。 第六章 自家大人和景太傅之间似乎有些…… 又过了三天,闻井终于找了过来,他过来的时候,顾落知正同孩子们在河边捉螃蟹。 她将裤腿高高挽起,纤细的小腿十分白皙,景初维将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顾落知和孩子们一同寻找着躲在石头底下的螃蟹,等好不容易发现一只,孩子们便大声呼喊顾落知,顾落知眼疾手快地捉住螃蟹,而后孩子们簇拥着她跑到景初维身旁,将螃蟹装进景初维手上提着的鱼篓中。等放好后,他们再继续去找螃蟹。 这是村长家大孙子的主意,他说大哥哥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只能看着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干脆帮忙提一下鱼篓吧,这样也算是参与进来了。 景初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同意这个愚蠢的决定,可能是当时顾落知同孩子们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们的目光让他鬼使神差就点头同意了下来。 折腾了好半晌,顾落知这个大人却比孩子们先累了,她向孩子们告了一声饶,而后走到景初维身边,找了一块稍稍平一些的石头坐下。 景初维垂首看向顾落知,见她毫不讲究地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景初维不禁翘了翘嘴角:“看来落知兄你这段时日在村中玩得很是高兴。” 顾落知颔首,道:“我奶娘听自己的母亲说过很多农家趣事,后来她又将那些趣事说给了我听,我从小心生向往,没想到竟在这样的机缘□□会了一把。” 顾落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叹之情:“这样悠闲的日子倒也不错。” 闻言,景初维抬头看向河边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好一会儿后,他语气中带着隐隐的笑意,回答道:“我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 为何不错,他心中明白,并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坐一站,都没有再继续说话,不远处是热闹的孩子们,安静的顾落知和景初维却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暖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宛如一幅描绘乡趣的画卷。 闻井带着人手找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站在一处的顾落知和景初维,饶是平时性子沉稳的他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大人!”他的声音不小,却赶不上孩子们热闹的声音,孩子们没有注意到,但好在顾落知和景初维听见了,两人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闻井快步走到景初维身边,不禁上下打量着景初维,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景初维受伤的肩膀上:“大人,您没事吧?” 景初维神色平静地回答道:“我无事。” 闻井这才放下心来,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景初维见闻井只带着两个人,便开口问道:“顾御史的人呢?” 闻井回答:“御史大人的人都在镇子上,为寻找两位大人,两方人分头行动,他们在镇子上找,我们在附近几个村子里找。” 闻井大致说起这几日以来的情况,顾落知很是识趣,她听完自己能听的消息之后,便站起身来提着鱼篓重新回到孩子们身边,让景初维和闻井能够安心地说话。 两人必定会谈起那名突然反水的侍卫,闻井能放心地寻找景初维,定然将人手都仔细地清理了一遍,作为景家的侍卫头领,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从那名侍卫身上发现线索。 说实话,顾落知对幕后之人有几分兴趣,那人很是有些能耐,让景初维费尽心思的同时,竟然还差点得手杀了景初维。只是再如何感兴趣,她却不会去探听,甚至还会主动避开。一则是因为她不想卷入麻烦之中,二则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即便他们一同经历生死,他们也算不上朋友,面对这种事情,还是少沾染为妙。 等顾落知同孩子们捉完螃蟹,景初维和闻井也说完了话,孩子们提着鱼篓就往村长家跑,闻井带着人跟在孩子们后面,而顾落知和景初维走在了最后。 顾落知偏首看景初维一眼,景初维神色平静,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顾落知只好收起自己好奇的心思,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景初维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并没有看顾落知:“但凭落知兄你来决定。” “尽快吧,我们又不是出来玩耍的,还有要事在身。”顾落知没有犹豫便说道,虽然村中的生活安逸祥和,她很喜欢,但她并不会不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景初维没有异议,他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就向村长辞行,而后去镇上同你的人会合,在镇上歇一晚,明日便启程去安陵城。” 顾落知道:“好。” 商量好之后,两人加快脚步,向着住了大半个月的院子走去。 一走进院子,便看见孩子们吵着让村长妻子将螃蟹用油炸酥脆了来吃,村长妻子被吵得脑袋疼,她一边说着孩子们,一边答应了下来。 顾落知走上前去,立时被村长家小孙女抱住了大腿,她笑着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而后开口说道:“婶子,不知村长可在家中?” 村长妻子回答:“他带着大儿下地去了,公子有事找他?我让大小子去喊他回来。” “我去将爷爷喊回来。”一旁听见两人对话的大孙子也不要人吩咐,转身跑了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没一会儿,村长他们便扛着锄头回来了。 顾落知站直身体,正经地抬手朝着村长行了一个礼:“这段时日以来,多谢村长的收留,多谢婶子的照看,多谢几位兄台的帮忙,如今家中侍从找来,我们也该离开了。” 话音刚落,村长立时明白过来,原来站在院外的那三人是公子家的侍从。村长赶忙拱手回礼:“公子客气了,遇上有难之人岂能坐视不理,我们不过帮了一些小忙,公子不用如此郑重道谢。” 村长为人质朴,面对顾落知感谢的话,他只一个劲儿地说不用谢不用谢,脸上还露出了赧赧的笑容。 顾落知和景初维也不需要收拾行李,两人拿上自己先前落水时穿的衣裳后就可以离开了。村长的大儿子主动牵来了牛车,帮忙把顾落知他们送去镇上。 村长家中的几个孩子对顾落知很是不舍,特别是大孙子,吵闹着要送顾落知去镇上,村长妻子原本想要呵斥他,被顾落知给拦了下来,她抬手将他抱上了牛车。 等牛车开始行进后,大孙子却突然不愿意和顾落知说话,他盯着牛车的一角,看也不看顾落知。 顾落知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于是他强行将大孙子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而后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放入自己装钱的荷包中,最后将荷包交给了男孩。 “你好好读书,等你来京中赶考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再次相见。” 男孩只有八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他看着顾落知的双眸,问道:“我拿着它就可以在京中见到你吗?” 顾落知颔首:“你拿着玉佩,到京城后可以来顾家找我。” 男孩这才稍稍高兴起来:“那我一定好好读书,你可要在京城里等着我来找你玩。” 顾落知抬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好啊,我等你。” 严承接到传信,带着人等在客栈中,他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客栈外的街道。期间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不少人,严承都没有动,就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客栈又进来了几人,这次严承猛地站起来,几步就跨到了门口。 见顾落知安然无恙,严承很明显地放松了肩膀:“大人,你可吓死属下了。” 顾落知却是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没事嘛。” “是,这次没事,乃是万幸。”严承说着,偷偷抬眸看了不远处的景初维一眼,他脚下稍稍迈了一步,更靠近顾落知一些,“大人,你以后还是离景太傅远一些吧,这两次都算是被他牵连了。” 顾落知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吗……”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景初维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他先是看了严承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顾落知身上。 顾落知突然有一种说人坏话被人发现的感觉,她下意识移开目光,没有和景初维对视。 景初维看着站得很近的两人,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想也没想便抬脚走到顾落知身旁。这下,顾落知不得不和景初维对视。 见他走过来,严承退后两步,恭敬地站在一旁。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清亮的双眸,他顿了顿才开口说道:“明日还要赶路,等一会儿用过晚膳后便早些休息吧。” 顾落知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景初维这才满意地离开。 一旁的严承默默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家大人和景太傅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了。 一夜安眠,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动身前往安陵城。 因着景初维的肩上还有伤不能牵动,于是原本的骑马换成了坐马车,行了八天他们才到达安陵城。 第七章 “既然你想管这件事,我便陪着…… 安陵城很是繁华,城中栽种着很多枫树,此时正是枫叶红的时候,其间景色美不胜收。顾落知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若不是因着有事在身,她很是愿意在这城中住上几日。 顾落知和景初维刚在客栈落脚,在城中探查消息的人便立时来报—— 景三和顾以真在安陵城中停留了八日,期间他们特意租了一个小院,两人置办喜服红烛,采买喜糖喜饼,在租来的小院子里成了亲。成亲后的第三日,两人动身离开了安陵城,朝着江南的方向而去,顾家和景家探查消息的人已经沿着踪迹追了过去。 顾落知被气笑了,她重重地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这两人,真真是胆大妄为。” 之所以说两人,是因为她不认为这件事是景三一个人的主意,因为她多少了解顾以真的性子,顾以真有着顾家人的固执,若是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勉强得了她。 一旁的景初维没有说话,但从他脸上淡淡的神情来看,他也同样不悦景三和顾以真的行为。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再次被敲响,严承走了进来,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顾落知:“大人,老夫人写来了书信。” 顾落知没有避讳,当着景初维的面拆开了信封。 信上的内容不多,顾老夫人先是写了自己审问出的顾以真如何同景三相识,然后再写了顾以真是如何逃出顾家,最后询问了顾落知这边的情况。 原来这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宫中的上元节宴会上,顾以真不小心被手上提着的花灯点燃了衣袖,恰逢景三路过,便出手帮她熄灭了火,这勉强算得上是“英雄救美”。而后两人在其他宴会上又偶遇过几次,真正互诉衷肠是在京城郊外的钟鸣寺里,顾以真去上香,景三去赏花,他们在寺中又一次相遇,两人控制不住地向对方表白了自己心中的情意。 只是顾以真和景三都很清楚,以顾家和景家的关系,他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冲动之下,两人便做出一同私奔的决定。 顾以真买通院子里小厨房的采买管事,告诉她自己想偷偷溜出去玩,采买管事信以为真,便让顾以真扮做丫鬟,趁着买东西的机会,将顾以真带出了府去。一出府后,顾以真就打发了管事,而后去钟鸣寺中与景三会合。 会合过后,两人立刻离京,潇洒地将所有的烦恼都抛给了顾家和景家。 好一出才子佳人为爱勇敢、反抗家族桎梏的戏码啊。 顾落知气得说不出话来,先前压下去的火气又起,她一边将看过的信纸用烛火烧掉,一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好得很,好得很啊,这两个蠢货!” 景初维抬眸看向顾落知,他虽不知道顾老夫人的信中写了什么,但从顾落知骂人的话来看,恐怕是写了关于顾以真和景三的事情。景初维分毫不介意顾落知骂自己三弟,因为他心中的想法同她的一样。 其实景三很聪明,若不然也不能带着顾以真躲这么久,让他们虽能查到踪迹,但并不能立时找到两人,只是在私奔这件事上,做出这个决定的景三确确实实是一个蠢货,顾落知没有骂错。 看着顾落知的双眸,景初维思忖了片刻,道:“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 她当然知道应该尽快找到那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两人,只是他肩膀上的伤…… 顾落知轻轻皱起眉头,她下意识看向景初维的肩膀。 景初维发现顾落知的目光,他摇头道:“我的肩膀没有大碍,让闻井带着我骑马,这样便不会牵动伤口。” 闻言,顾落知思索片刻,最后点头同意下来:“好,听你的安排。” 两人商量好事宜,顾落知心中的火气这才渐渐消散,她将目光落在摇晃的烛火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轻声开口:“说起来我们离京已有一月,也不知现下朝中如何?” 景初维放下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我都不曾收到过消息,想来朝中无大事。” 顾落知点了点头:“我一个御史倒是没什么,景太傅你身为吏部尚书,恐怕不能久离朝堂吧。” 景初维轻笑一声,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暗光:“我也无妨啊,我不在京这段时日,正好可以看看京中有多少魑魅魍魉。” 顾落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景初维:“景太傅你果然是老奸巨猾!” 景初维抬手为顾落知斟茶:“落知兄你应该夸我机智过人,这一箭三雕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顾落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单纯,一开始她真的认为他只是出来找三弟的,没想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顾落知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和景初维在朝堂上争吵的场景,他从来也没有将这些手段用在她身上过,虽然回回都吵得十分厉害,但他私下里从来也没有针对过她。 顾落知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景初维见顾落知久久没有说话,便转眸看向她:“怎么了?” 顾落知回过神来,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还要给我娘回书信,就先告辞了。” 景初维顿了顿,轻声回答道:“好。” 看着顾落知走出房间的身影,景初维垂下眼眸,嘴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众人收拾好行装,用过早膳后便启程了。 安陵城中骑马不能疾驰,是以顾落知他们驾着马儿慢悠悠地走到街道上,等他们行至城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地目睹了一幕纷乱的场景。 一个穿着墨灰色布衣满脸沧桑之色的男子想要进城,而城门守卫却拦住他不让他进,男子苦苦哀求,却并没有求来城门守卫的通融,一名身材高大的守卫推搡着男子,想要将他赶走,哪知用力过大,一下子便将男子推倒在地。男子倒是没有怎么受伤,但情绪却突然崩溃,他倒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 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拥堵的人群让顾落知他们不得不勒马停下来。 就在这时,顾落知听见旁边看热闹的两人先后叹了一口气,其中一人说道:“这屈老头真真是可怜,女儿被抢去做小妾,现下连城门也进不了。” 另一人道:“进城又能如何?他就不怕知州家的大公子派人将他打死了一了百了嘛!” 顾落知皱起了眉头,她翻身下马,客气地朝着一旁的两人拱了拱手:“二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知可否告诉在下。” 那两人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小声地将事情告诉了顾落知。 “这屈老头是江楠村的农人,家中有一个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的闺女,屈老头的妻子死得早,父女俩相依为命。一个半月前,屈老头带着闺女来城中置办嫁妆,哪想正巧遇上了林知州家的大公子,林大公子见屈老头的闺女美貌,便将她强行带回府中,当晚就纳了她为小妾。” 景初维也下马靠了过来,他和顾落知一起听着。 “屈老头想见自己的闺女,便日日到林家府门前站着,林家的门房得了命令将他赶走,他便在街道另一边守着,林家下人又去赶他,他便在邻街站着,直到最后,林知州下令让城门守卫不准他进城了,是以才发生今日这一幕。” 顾落知沉下脸色,她没有多想便吩咐严承:“让人去将屈老丈扶起来。” 而后她抬眸看向景初维,她刚启唇,景初维就先一步开口:“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去做吧。” 顾落知的心好似被捏了一下,但她无暇去思考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感觉。 一旁的两人见顾落知让人将屈老头扶了起来,并且向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们立刻退后几步,离顾落知几人远远的。 顾落知看向屈老头,道:“老丈,你可有受伤?” 屈老头抬起衣袖擦掉泪水,面上满是窘迫之色:“……小人没事,多谢公子,多谢……”说着,屈老头忍不住又哽咽了一声。 顾落知环视周围,见不远处有个小茶摊,便对严承道:“扶着屈老丈去茶摊那休息,等一会儿我派人通知你们入城。” “是。”严承跟随顾落知多年,已然明白了顾落知的意思,他和另一个侍卫扶起屈老头走向茶摊,而后顾落知带着其余人重新进城。 景初维他们默默地跟在后面。 城门守卫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顾落知先是帮了屈老头,而后又要入城,他们赶忙上前阻拦:“你们不准进城!” 顾落知不想和他们废话,她将自己的牙牌摸了出来,丢给城门守卫看:“我们为何不准进城?” 虽是小小的城门守卫,但也是公门中人,怎么会认不出这代表着能出入宫廷的牙牌,况且上面还写着官职。城门守卫额头上立时冒出了冷汗。 顾落知冷着脸又问了一遍:“我们为何不准进城?” “大人们能进,大人们能进……”城门守卫恭敬地将牙牌还给了顾落知,而后退到一旁让路,顾落知一行人重新进城。 看着安静走在自己身旁的景初维,顾落知想了想,道:“景初维,不如你带着人先行一步?” 她现在已经知道景初维不会对顾以真下手,让景初维先去找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景初维却是摇了摇头:“既然你想管这件事,我便陪着你一起管,身为天子太傅兼吏部尚书,我怎么说也该支持御史大人的差事。” 顾落知不禁笑了起来:“那便多谢太傅大人了。” “御史大人客气。” 众人行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到了知州府衙前。 第八章 “是不是谣言,请屈姑娘过来一…… 在知州衙门前,顾落知使用同样的方法,又一次亮出自己的牙牌,一行人很顺利地进入了知州衙门。刚一进门,衙中正当值的孙同知便迎了出来,他赶忙向顾落知和景初维行礼。 “下官参见大人们,不知大人们前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落知便打断了他:“林知州呢?” 孙同知的脸色一变,他连忙回答:“知州大人身体不适,今日告假在家。” 顾落知轻嗤一声:“好啊,知州大人身体不适,那我们自然该去探望探望。”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孙同知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赶忙拦住顾落知:“大人若是想见知州大人,下官派人去请便是,知州大人生的是小病,休养两日想来身体已无大碍。” “好呀。”顾落知也不拆穿,她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转身跟着孙同知进了衙门。孙同知将他们领去了大堂后面的堂屋里落座,而后又是吩咐人去请林知州,又是唤人前来上茶。 顾落知一边饮着茶水,一边看着厅堂中的布置。 厅堂正面挂着一块匾额,上书“谦益务本”四个大字,匾额下搁了一张条桌,桌上放了一座玉石假山摆件。左右两边的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厅中桌椅皆是花梨木的,看上去华贵庄重。 呵,这安陵城的林知州真是富贵啊。 顾落知和景初维坐在上首,两人都安静地端着茶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孙同知隐约知道两人的来意,有心想要试探一下,但鉴于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脸色,他最终还是没敢出言,只能静静地陪在一旁。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林知州匆匆赶来。 这位林知州瞧上去三十有几,长了一张容长脸,他的五官很是平常,一眼看过去竟然让人觉得他老实谦厚,正如头上的那块匾额,“谦益务本”,只是他真的谦益务本吗? 他一见顾落知和景初维便抬手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下官林生秦拜见景太傅、顾御史,没想到两位大人竟然来到了安陵城,这真是下官的荣幸,下官曾在岳父长兴侯的寿宴上与两位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两位大人是否还记得下官?” 话音刚落,顾落知起身的动作一顿,一瞬过后她神色如常地站直身体,向林生秦回了一个礼。 好歹也在官场上混了几年,顾落知怎能看不出、听不出林生秦的话中之意。 这人已然明白两人为何会来找他,他直接道明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身份,没有装傻充愣,说明底气很足,他的底气来自哪里呢?原来是因着有岳父长兴侯王年致。 长兴侯王年致其人很是平庸,但有一个好妹妹,其妹元洪三十八年入宫,初封为五品才人,一直到几年后诞下先皇唯一的子嗣,也就是当今圣上后才晋升为妃位。后来先皇病逝,幼帝登基,本朝并没有同时尊奉两宫太后的礼制,是以先皇原配皇后被尊为了太后,王年致的妹妹被封为了太妃。 虽说如此,但王太妃身为当今圣上的母亲,自然是身份尊贵。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家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因着这层关系,一般的官员为了前程有可能真的不敢管这桩官司,但顾落知和景初维却是不同。他们一个是朝中“愣头青”御史,皇帝犯错了都敢说,她不怕得罪王家。另一个是当朝太傅兼吏部尚书,位尊势重,他能得罪起王家,若是两人执意要管,自己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是以他那番话并不是威逼,而是利诱,如果顾落知和景初维能“高抬贵手,网开一面”,那林家和王家自然会“知恩图报”。 老实说来,官场上官官相护狼狈为奸的情况并不少见,林生秦这种人想出如此对策很是正常,只是他想错了顾落知和景初维,两人决计不会接受他的这些把戏。 顾落知和景初维都不接茬儿,同林生秦见过礼后,两人重新在上首位子坐下,悠闲地喝着茶水。 林生秦只得再次开口:“听说两位大人出京寻找亲人,不知是否找到?两位大人来安陵城知州衙门,可是需要人手帮忙?” 好嘛,消息倒很是灵通嘛。顾落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生秦:“本官确实想请林知州帮忙,请林知州派人将城门前的屈老丈请来,本官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他。” 林生秦脸色变了变,强笑着说道:“……顾御史可是听信了那些谣言?那些谣言都是无稽之谈……” 顾落知挑了挑眉稍,故作不知,道:“谣言?什么谣言?本官不知,林知州可否告知一二?” 林生秦心头一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生秦若是敢开口,她便又会说,既是谣言,就不怕将人请过来询问。呵,不管你说什么,她都有话将你堵死,今日这人你不想带过来也得带过来。 景初维在一旁安静地坐着,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顾落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的侍卫同屈老丈在城门前的茶摊上,林知州若是没有话说便快些将他们请过来吧,别耽误了正事。” 林生秦沉默良久,终是看向了一旁的孙同知,他沉着声音说道:“按顾御史说得办,快派人去请!” “…是,是…”孙同知立时转身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顾落知满意地放松身体,她向后一靠,安逸地倚在太师椅上。这下顾落知有心情和林生秦说话了,她抬手指了指墙上的画:“如果本官没有看错,这幅画出自前朝白大家之手吧。” 林生秦强笑着回答:“顾御史好眼力,这幅画确实出自白大家之手,这是贱内的陪嫁之物,贱内赠与了下官,下官见原来的厅堂空旷,便将画挂了上去。” 生怕顾落知话中有陷进,林生秦赶忙解释,不让顾落知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若是林生秦没有说谎,这有市无价的贵重画卷确实是王氏陪嫁之物的话,那这幅画便应该是出自长兴侯府,长兴侯又有可能是从王太妃那里得到的,这样也说得过去。 顾落知抬手又去指其他几幅字画,她还没开口,林生秦抢先一步回答:“这些都是贱内的陪嫁。” 这时,景初维轻轻搁下手中的茶杯,他仰头,状似欣赏墙上的字画:“看来林知州的夫人在家中很受疼爱呀,不知林知州娶的是长兴侯府哪一位小姐?” 林生秦回答道:“贱内在家中行三。” 行三?长兴侯府三小姐?不曾见过,不过据她所知,长兴侯只有大女儿是嫡出,其余皆为庶出。 顾落知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 因着王太妃的经历,长兴侯很是看中女儿们,但再怎么看中也不可能这般给陪嫁之物,除非长兴侯富贵滔天。 长兴侯府原先并不显赫,若不然王太妃初入宫闱就不会只被封为五品才人了。就算之后的那些年有王太妃照顾,长兴侯府能不断地积累财富,也达不到富贵滔天的地步,其中有异,不是长兴侯有问题,便是林生秦有问题。 顾落知顿时反应过来,抬眸看向景初维,景初维感觉到顾落知的目光,转过了脑袋,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景初维朝着顾落知勾了一下唇角。 他就知道,她能很快想清楚。 那厢顾落知也在心中默默地赞了景初维一句,不得不说他思维清晰反应灵敏,自己确实不及他。 之后两人继续同林生秦闲聊着,林生秦很谨慎,他害怕自己被抓住把柄,每回都仔细斟酌了才开口,但防住这个,就防不住那个,顾落知和景初维对骂三年,已然清楚对方的思路,两人配合默契,从林生秦的话中套了不少信息出来。 就在林生秦快要顶不住的时候,屈老头终于被带了过来,顾落知和景初维这才停下话头。林生秦想松一口气,但他看见屈老头的脸,一颗心悬得更高。 屈老头在来的路上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进厅堂,就重重一跪,使劲朝着顾落知磕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只几下就磕红了额头,顾落知赶忙让严承将他扶起来,而后又让人给他搬椅子,但屈老头不肯坐,他执意要站在堂中,顾落知无法,只能仍由他站着。 等厅堂中重新安静下来后,顾落知这才看向林生秦,道:“林知州,其实本官方才并没有说实话,你说的那些‘谣言’,本官在城门前已然听说了。” 顾落知理直气壮,就是骗你,你刚才也看出我骗你了吧,你心虚不敢道破而已,气死你活该! 林生秦气得心头又是一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说道:“顾御史的顾虑下官知道,下官怎敢怪罪顾御史,只是那些确实是谣言,屈家闺女是自愿嫁给我儿。” “不可能!那日分明是林大公子强行带走了我女儿……”屈老头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顾落知朝着他摆了摆手,让他冷静下来。 “是不是谣言,请屈姑娘过来一问便知。”顾落知双眼牢牢地盯着林生秦。 林生秦面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过后才点头,他吩咐林家下人:“去府里将屈家闺女请过来。” 顾落知皱起了眉头,这么轻易便同意了,看来其中有问题。 第九章 “知仔,好耐冇见,我好挂住你…… 在大周朝,官员强抢民女可是重罪,林生秦的儿子虽无官职在身,但也逃不了重罚,而且身为父亲的林生秦确有包庇行为,也会跟着受罚,是以为了保住儿子和官位,林生秦还想着耍手段,顾落知对此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不管林生秦耍什么手段,她都会将这件事管到底,让有过之人受到应有的处罚。 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屈姑娘来到了知州衙门,只是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身边还跟着林家大公子。 林大公子穿了一件宝蓝色暗团花纹锦袍,长相清俊,只有眼睛生得同林生秦有些像,看来大部分都随了他母亲。 林大公子体贴地扶着屈姑娘,他的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大略一瞧,他好似真的很喜欢屈姑娘。 屈姑娘确实长得美貌,她生了一双柳叶眉,黑珍珠般的眼睛水亮柔和,她面容白净,黛眉红唇,委实不像一个经常在田间劳作的农家女。 屈老头看见女儿,眼中立时涌出了泪水:“大妞!”说着,他就急急朝着女儿走了过去。 林大公子双眸中闪过一抹不悦之色,他抬手想要拦住屈老头,身旁的屈大妞却突然用力将他推开,林大公子踉跄着退后两步。 “爹!” 屈大妞快速上前几步,父女俩相拥而泣,好半晌没有停下来。 被推开的林大公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受伤的表情。 顾落知看向林生秦,她轻嗤一声,缓声道:“知州大人,若是屈姑娘愿意嫁给令公子,现下该出面这个画面吗?就算先不论这个,本官同景太傅在城门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你让守卫们拦着屈老丈不让他进城,这又是为何?” 顾落知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林生秦:“知州大人你说令公子强纳屈姑娘是谣言,可如今这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向本官证明那并非谣言!” 面对质问,林生秦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恨铁不成钢地瞥着林大公子。 这个蠢货,明明叫他用自己教的手段控制住屈家丫头,他却没有去做,好得很啊,当真是对这屈家丫头用情至深啊。 林生秦心中恼恨,他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若只是顾落知一个人来,他或许敢破釜沉舟,当场驳了顾落知的面子,让顾落知什么也做不了。之后也不怕顾落知回京告状,京中有岳父大人和太妃娘娘呢,他们自会庇护林家。可如今有景初维在,景初维是万万不能得罪,他就是再胆大,那些手段也不敢对着景初维用啊。 林生秦久久不回答,顾落知也不在意,她转头看向已经停下哭泣的屈家父女,道:“屈姑娘,本官问你,你是自愿给林大公子做妾,还是他强迫于你,强行将你带回了林府?” 屈大妞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他强迫于我,我在村中本有婚约,我和我爹便是因着这个才到安陵城中来采买嫁妆,哪知在街上同这恶贼偶遇了,这恶贼让下人拦着我们父女,不让我们离开,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要让我给他做小妾。我们父女俩不同意,他便强行将我掳回了林家。” 虽是农家女,但屈大妞并没有被林家的富贵迷了眼,聪慧的她先是假意顺从,让林大公子对她放松了警惕,林大公子以为屈大妞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于是林生秦教他的那些控制屈大妞的手段他都没有用,还放下戒心将屈大妞带来了知州衙门,让她与屈老头相见。 林大公子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屈大妞冷哼一声:“骗你又如何,从一开始便是你这恶贼不顾我的意愿,强迫于我,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 不能以喜欢之名做强迫之举,无论林大公子现下有多喜欢屈大妞,对屈大妞有多好,他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做错了事情,自然该受到处罚。 就在这个时候,林生秦突然站起来,他快速走到林大公子面前,抬脚重重地将林大公子踹倒在地:“孽畜!你竟然敢欺骗我!你骗我说屈家闺女是自愿与你做妾,我便相信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敢犯如此大错!” 林大公子用手捂着被踢的肚子,躺在地上没有起来,他安静地垂着脑袋,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看见这一幕,顾落知先是一愣,而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一旁的景初维倒是神色平静,对于林生秦将过错都推到自己儿子身上的行为,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林生秦又骂了林大公子几句,作势想再踢一脚,顾落知脸色一沉,她呵斥一声:“够了!林知州你是想对自己的儿子滥用私刑吗?” 林生秦立时放下抬起的脚,他回过身,向顾落知和景初维拱手请罪:“下官教子无方,下官有罪,下官不知家中长子竟是这种德行,有失察之罪。”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他脱不了干系,将主要的过错都推到儿子身上,他只有一些小错,就算是要受罚,也无伤大雅。 顾落知冷笑一声:“将林大公子关入牢房,等本官上书刑部陈明案件后,由刑部论罪处罚。林知州停职察看,本官会上奏陛下,由陛下来论定林知州的罪责。林知州停职期间,安陵城中各项事务由孙同知暂代。” 身为左佥都御史,顾落知有“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是以她的这番话没有人敢不听,林生秦心中就算再愤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关进大牢。 等林大公子被押下去后,顾落知看向屈家父女:“请屈老丈和屈姑娘暂时住在知州衙门中,等事情了结后再回家。” 也是为了保护父女俩的安全,这件事尚未了结,应当万事小心。 屈家父女对视一眼,双双跪下,执意朝着顾落知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大人为我们父女二人做主!” 是夜,知州衙门的厢房中,有两人对坐桌前。 顾落知正垂着脑袋,她一边写书信,一边缓声说道:“能娶到长兴侯府的小姐,又当了安陵知州,想来林生秦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原想着他应当有后手,却没想到他将事情交给林大公子去做,而林大公子因着喜欢屈姑娘根本没去做,这阴差阳错间,倒是让这桩官司好解决多了。” 景初维坐在顾落知对面,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银钎子将烛火拨得更亮:“这件事能轻松解决,一是因为我们正巧看见了确凿的证据,又有屈大妞的证词,林生秦无法反驳。二是因着我们的身份,就算有长兴侯在背后撑腰,林生秦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我们做些什么。” 正面,他们有证据,背面,他们有权柄,就算林生秦想要以权压人,也压不过他们,是以林生秦立时转变思路,将过错都推在儿子身上,尽量保全自己。 “只是现下有一个问题,这桩官司恐怕无法短时间内解决,我们不能一直留在安陵城中。” 顾落知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搁下手中的笔,将信纸拿起来,轻吹纸上的墨迹:“所以我就请个人来帮忙,有他在这件事一定能够善始善终。” 景初维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顾落知脸上的神色:“什么人?” 顾落知轻轻笑了一下:“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鸿轩,他是我的至交好友,性子秉直,除此之外,他的家世也能顶住王家的压力,让他来接手这桩官司再合适不过。” 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中,而后提笔在信封上题上名字:“前些日子他正好告假出京看望出嫁的姐姐,离着这安陵城不远,不过来回也得花个四五日的工夫,景初维你若是不想等可以先行出发。” 她的那一个浅笑和那一句“至交好友”让景初维莫名觉得有些不悦,他收回目光,看向顾落知手上拿的书信:“既然说了要支持御史大人的差事,怎能失言呢,我自然是陪着落知兄你一起等。” 顾落知弯起眉眼:“那我就再次谢过太傅大人了。” 第二日,顾落知就派人将书信送了出去,一行人暂时留在安陵城中,静静地等待着右佥都御史张鸿轩的到来。 等到了第五日晌午,顾落知和景初维正在用午膳,侍卫便来禀报张鸿轩到了,顾落知赶忙走出厢房迎了出去。景初维顿了顿,而后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中,张鸿轩已经进来了,他一看见顾落知,就给了顾落知一个大大的拥抱。 “知仔,好耐冇见,我好挂住你啦~” 顾落知笑了起来,她正想抬手拍拍张鸿轩的背,就感觉有人握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地将她拉离了张鸿轩的怀抱。 第十章 她还真是了解他啊。 景初维并非不认得张鸿轩。 张鸿轩的父亲乃是两广总督张沉,张家在两广地区经营多年,功绩斐然。五年前张沉将张鸿轩送来了京城,经过吏部考核后,任张鸿轩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同朝为官,景初维自然与张鸿轩多有碰面,每次两人都客客气气地简单问候对方,私下里没有深交。他倒不知道,瞧上去斯文温雅的右佥都御史竟然是这副模样。 呵,性子秉直?我看是品行不端,举止轻浮吧。 景初维松开顾落知的肩膀,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仍旧举着双手做拥抱状的张鸿轩。 张鸿轩蓦地回过神来,他赶忙朝着景初维行礼,收起自己的方言,正正经经地说起了官话:“下官拜见景太傅。” 景初维淡淡说道:“张御史免礼。” 这语气,可不像是免礼的样子啊。张鸿轩不禁咽了咽口水,他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怪异的感觉,但他尚未来得及想明白,旁边的顾落知开口说话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轩,好久不见,近日可好?”顾落知笑着看向张鸿轩。 张鸿轩的注意力立时放在了顾落知身上,他高兴地说道:“自然是过得很好。我阿姐生了一个女儿,小小一团,玉雪可爱,我还学会了如何抱她,她可乖了,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哭不闹……” 张鸿轩的姐姐出嫁后随夫君外放,其夫君今年年初刚刚调任,就职地离着京城有半个多月的路程,不算太远。姐弟俩多年未见,于是张鸿轩特意求了恩典告了长假,离京去看望姐姐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外甥女。 他说起来便有些停不下来的架势,顾落知赶忙阻止他:“我和景太傅正在用午膳,想来你一路赶来也没有用膳,不如同我们一起吃一些吧,等吃完了我们再商量事宜。” “好啊。”张鸿轩确实也饿了,于是他颔首,客气地朝着景初维抬了抬手,“景太傅先请。” 景初维顿了顿,他抬眸看了顾落知一眼,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率先转身朝着厢房中走去。顾落知和张鸿轩都没有看明白景初维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三人回到桌旁落座,好在出去的时间不久,饭菜尚还温热,张鸿轩直接让人加了一双碗筷。三人安静地吃完了午膳,而后撤下碗碟上了茶水,他们这才说起正事。 在路上的时候,去送信的侍卫已经将事情大致告诉了张鸿轩,顾落知做事认真,又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其实这桩官司大致已经落定,要等的是处置结果,但顾落知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于是才将张鸿轩喊过来帮忙。 让张鸿轩来除了等处置结果以外,他还需得看住林生秦,不让林生秦整出幺蛾子。其实还有一点让顾落知很是在意,但她现下没有工夫管,也只能交给张鸿轩。 “我和景太傅看见知州衙门的后厅堂中挂了六幅有市无价的字画,林生秦说是他夫人的陪嫁之物,他夫人身为长兴侯府的庶女,就算长兴侯再疼爱她也不可能一口气给这么多古字画当做陪嫁,其中有异。” 张鸿轩并不愚笨,他思路清晰地想到了关键处:“林生秦若是说谎,那便是林家钱财有异。若是他没有说谎,那便是长兴侯府在钱财上有异。” 顾落知点了点头,经过这几日的思考和观察,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想:“只要是懂字画并且稍稍细心一点的人,便能注意到那间厅堂的异样,以林生秦的性子,绝不会故意留下这么大的把柄,是以我猜想林生秦可能不懂字画,他想装点知州衙门的厅堂,就从他夫人陪嫁中随意挑了几幅字画,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几幅字画的价值。” 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景初维:“景太傅,我说得可对?” 景初维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后才开口道:“落知兄你说得没错。林生秦的祖父是农人,父亲是杀猪匠,家中无底蕴,他才学也一般,他能当上这安陵城的知州,全是因为娶了一位好妻子。” 吏部掌天下文官的铨选、考课、爵勋之政,所有官员的资料都制案放在吏部衙门中,在他们决定等张鸿轩来的那天晚上,景初维便传了消息回京,将林生秦的资料查得清清楚楚。 她向自己求证,心中已然确定他会去查林生秦,她还真是了解他啊。 莫名的,景初维的心情愉快了一些,就连一旁的张鸿轩瞧上去都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那便是长兴侯府有问题。”顾落知抬眸看向张鸿轩,“敢查吗?” 张鸿轩皱起眉头:“有何不敢查?你放心去办你的事,说不定等你回京的时候,我都查得清清楚楚的了,知仔你少瞧不起人!” 顾落知笑了起来:“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 夜晚,张鸿轩坐在廊下,顾落知双手环胸倚靠在廊柱上,两人一同仰头看着天上好似玉镜的圆月。 张鸿轩用手掌撑着下巴,低声问道:“我先前听说你和景太傅一前一后出京找人,怎么现下走在一块了?” “我们出京那日遇上大雨,在庙中躲雨的时候被景初维追上了。他和我都戒备着对方先一步找到景三他们,我们现下目的一致,犯不着争锋相对,于是我们便决定同行,一起去找人。” 因着其中涉及到刺杀的事情,顾落知并没有完全将实情告诉张鸿轩,只大致地说了一下后就转开了话题。 “你来了我便可以放心去找我妹妹了。”顾落知站直身体,她走到张鸿轩身边蹲下,抬手拍了拍张鸿轩的肩膀,“阿轩,你独自一人在这安陵城中,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张鸿轩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谁说我是独自一人了,我身边可有十几个护卫呢。” 顾落知稍稍用力握了握张鸿轩的肩膀:“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听见她郑重的语气,张鸿轩慢慢收敛起笑容,他抬手搭上顾落知的手背,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 第二日一早,顾落知一行人收拾好行装离开安陵城。此时此刻,城中的枫叶似乎更红了一些,绚丽的景象让顾落知忍不住勒停马儿,她抬起头欣赏红得鲜亮如火的枫叶。 身后的马蹄声骤停,景初维回头看去,见顾落知停下来欣赏枫叶,他想也没想便调转了马头,行至顾落知身旁。 在枫叶的照应下,她的侧脸似乎也绚丽得动人心神,景初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快了一拍。 一阵清风吹过,枝头飘落下几片枫叶,有一片正好落在顾落知的鼻尖上,盖住了顾落知的双眼。顾落知不禁翘起嘴角,她抬手想要拿起枫叶,旁边有一只手却快了她一步。 顾落知转头看去,见是景初维替她拿下了叶片,他的拇指和食指夹着叶梗,轻轻一用力,枫叶转动起来,宛如一只红蝶在他的指尖翩然飞舞。他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浮现出笑意,他抬手将枫叶递给了她。 顾落知的心突然快速跳动起来,她有些不敢看景初维的眼睛,她抬手接过枫叶,朝着景初维点了点头,而后便驾着马儿继续前行。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背影,眼中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这时,一片枫叶缓缓从他眼前飘过,他接住枫叶,看了一会儿后,将它小心地放入自己怀中收好。 一行人刚离开安陵城没两日,便收到消息说已经找到了景三和顾以真,顾落知和景初维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原来两人去江南的线索是假的,景三带着顾以真偷偷在一个位置有些隐蔽的小村子里落脚。 第十一章 两人并排坐着,一同忧伤烦恼…… 得到那对“亡命鸳鸯”的消息后,景初维也顾及不了肩上的伤势了,他和顾落知一起日夜不停地赶路,在景三和顾以真尚未察觉之前,两人终于到达了隐蔽的小村子。 景三很是机敏,他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因为小村子里人口较少,村人大多都是熟人,是以突然来了一些生面孔必然会引起关注,于是顾落知和景初维没有贸然进村,他们等天色黑了下来后,借着夜色的掩映堵在了景三和顾以真的小院子前。 小院子是私奔的两人向村中人租赁的,瞧上去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但屋子正方前的空地挺大,景三和顾以真在上面开了一片菜地,一副打算久居的样子。 夜色中,侍卫们无声地将小院子围了起来,不给“亡命鸳鸯”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小院子的门尚未上锁,顾落知轻轻一推,“吱嘎”一声,木门缓缓打开,她和景初维一前一后走进院子,没有让其他人跟进来。 主屋里亮着灯,暖黄的光芒映照在窗户上,隐约可以看见屋中人的影子。或许是听见院中的动静,其中一人向外走来。 顾落知和景初维同时停住脚步,两人静静地看着屋门。几息过后,门被推开,景三走了出来,他看见站在院子中央的两人,立时浑身僵硬。 夜色深沉,景三还来不及看清自家大哥的神色,便听他淡淡地喊了自己一声:“景文宣。” 景文宣站在原地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大哥。”顿了顿,他又看向一旁的顾落知:“……顾大人。” 顾落知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地问道:“我妹妹呢?” 景文宣下意识偏头朝着屋内看了一眼:“她昨日受了一点风寒,身子有些不舒服,早早便睡了。” 顾落知抬步往屋子里走,景文宣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前,瞧上去没有想要让开的样子。 顾落知冷笑一声,正想开口,就听见院中的景初维暗暗警告了一声:“景文宣!” 景文宣呼吸一滞,片刻后,他退至一旁:“你不要伤害她……” 顾落知脚下的步伐一顿,她转头瞥了景文宣一眼:“呵,以顾以真哥哥的身份来看,你才是真正伤害她的那个人。”说完,她也不看景文宣骤然变得难看的神色,直接进了屋子。 屋子不大,陈设虽然简单,但家具一应俱全,窗户下边还特意制了一张梳妆台,台上摆的花瓶中插-着从山间采来的不知名的嫩黄色小花,幽幽花香静静地在屋子里弥散,并不浓烈的味道意外地让人觉得舒心。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瞧上去有些陈旧的床幔正合着,顾落知放轻脚步走到床前,顿了顿后才抬手缓缓将床幔拉开。 顾以真睡在床的内侧,她朝着外面侧身而躺,双眼闭着似乎睡得很沉,她的脸色瞧上去有些苍白,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睡梦中都有些不太安稳。 同是父亲的女儿,顾以真比顾落知长得更像顾老大人一些,特别是那一双眉眼,每次看见顾以真的时候,顾落知都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亲, 顾落知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放下床幔安静地转身离开。 院中的兄弟二人似乎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只是他们瞧上去谈得并不愉快。 看见景文宣的脸,顾落知心中便生出了一股烦躁之情,她没有说话,直接抬步离开了院子。严承正站在院门前,看见顾落知走出来,他立时迎上前去:“大人,如何?” 顾落知朝着严承摆了摆手:“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吧。” 严承很快看出顾落知现下心情不悦,于是他没有再多问,默默地退到一旁,让顾落知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周围守着的侍卫们见状也纷纷移开了目光,不去打扰顾落知。 顾落知叹了一口气,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那间屋子里简单却又精心的布置,这两人是真心打定主意抛却身份隐居在小村子里。 老实说来,顾落知对两人的爱情和私奔行为嗤之以鼻,赶路过来的时候她设想过很多解决方法,可一看见顾以真的脸,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不管怎么说,作为“兄长”的她不想顾以真受到伤害。 顾落知再次叹了一口气,她一撩衣摆坐在了门前的石台阶上,她仰头看着夜空,脑海中却在不停地思索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靠近,景初维在顾落知身边站定,他顿了顿,而后也撩开衣和顾落知并排坐在了石台阶上。 顾落知转过头来看向景初维,难得的,景初维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几分倦色,顾落知心中突然就生出同病相怜之情。她现在一点也不迁怒景初维了,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苦恼、可怜一些。 于是顾落知便没说什么,两人并排坐着,一同忧伤烦恼。 天色将明,顾以真醒了过来,她的脑袋有些昏沉,身子还是不舒服。 她偏首看向一旁,却发现身旁并没有躺人,被子好好地叠放着,她以为景文宣已经起床了,但其实景文宣昨晚并没有在这个屋子里睡觉。 “文宣?文宣?夫君!”顾以真连连喊了景文宣好几声,一直没有回应,她只好忍着难受起身,动作缓慢地换好衣裳,推门走出了屋子。 小院子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正巧一阵微凉的风迎面吹来,让顾以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有一个人正站在院子中央,雾气将那人的发尾沾得有点湿润,但她并没有去在意,只微微仰起头,小小地往外呼了一口气,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哈出的白气,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顾以真已然看清了顾落知的侧脸,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重重地锤了一下,顿时便感到头晕目眩,她身体一晃,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刚刚跨进院门的景文宣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的神色,他匆忙跑到门前将顾以真抱起。 “真真?真真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第十二章 “哟,小郎君和小姑娘这是在…… 看见顾以真倒地,顾落知原本心中一慌,可看见景文宣要死要活的模样后,她心中的紧张感瞬间便被打散了。 “你们还站着干嘛?快去请大夫啊!”景文宣大喊一声,而后抱起顾以真进了屋子。 原本准备跟着景文宣进院子的景初维立时对身边的闻井说道:“让人去将村子里的铃医请过来。” 小村子里正好有一位老铃医,他年轻的时候背着药箱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给人看病,年老之后就在小村子里定居了,他平时会给村子里的人瞧病,只象征地收一些诊金。 闻井领命,当即吩咐手下的人去请人过来。 而后顾落知和景初维也走进了屋子。 景文宣已经将顾以真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一边紧紧地握住顾以真的手,一边担忧地呼唤着:“真真?真真你醒一醒,你别吓我啊!真真?” 顾落知看得出来,景文宣是真的担忧、真的害怕,他确实很喜欢顾以真,可是即便如此,顾落知仍旧十分不喜欢景文宣这个人。 她和景初维都没有靠近床边,只在桌旁坐下,安静地等待着老铃医的到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老铃医终于被侍卫请了过来,景文宣赶忙起身退到一旁,让老铃医上前查看顾以真的情况。 老铃医须发皆白,但精神抖擞,他认真地探了探顾以真的脉象,半晌过后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就是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又受到了惊吓才会晕过去,我开一副药方给她调养调养,等她醒来后让她安安心神,别再多思多虑。” 话音刚落,站在床边的景文宣转头看向了顾落知,他的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回头去重新将目光落在顾以真身上。 顾落知自然察觉到了景文宣过于明显的眼神,她微微皱起眉头,这人不会以为是自己凶狠地责骂了顾以真,顾以真才会受到惊吓昏过去吧。她刚才只是站在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做,最多就是和顾以真对视了一眼啊。嗯?对视一眼?难道是顾以真看见了自己的脸,被吓得昏过去了? 顾落知神色复杂地望了望床上躺着的顾以真。 老铃医手上的药材不够,还缺了几味,顾落知只好派人去镇子上抓药。因着顾以真尚未醒来,几人匆匆用过早膳,而后就守在了屋子里。 顾落知和景初维仍旧坐在桌旁,景文宣也还是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顾以真的手。 屋子里很是安静,三人都没有交谈的欲-望。突然,顾以真梦呓出声:“…文…文宣…文宣…” 景文宣赶忙俯下-身去,将顾以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真真,我在,没事的,你放心睡吧,乖乖睡吧。” 他略显低沉的磁性声音真的安抚了顾以真,顾以真重新熟睡过去,连原本微皱着的眉头都渐渐放松了。 等顾以真的呼吸变得均匀后,景文宣小心地将顾以真的手放进了被子里,而后起身走到桌旁,轻声说道:“大哥,顾大人,我们去院子里谈谈吧。” 顾落知瞥景文宣一眼,率先站起来走出了屋子,她来到院中的菜地旁站定,垂眸看向地里种着的蔬菜。 菜地里没有一根杂草,景文宣和顾以真很用心地打理着这一小片地方,可蔬菜的长势并不好,很显然他们两人并不会种菜,没用对方法,就像私奔这件事一样,两人也同样用错了方法。 身后传来一前一后的脚步声,顾落知脚下一转,双手背于身后,只侧身面对着景初维和景文宣而站。 景文宣一撩衣摆,“噗通”一声跪在了顾落知和景初维面前:“求大哥和顾大人放过我和真真,我们两人是真心相爱,求大哥和顾大人成全我和真真。” 顾落知皱起眉头:“放过?怎么放过?成全?如何成全?” 景文宣低着头沉声道:“大哥和顾大人就当做没有见过我和真真,或者说我和真真已经死了,我们会隐居在这小村子里,再也不会回京城里去!以后我们二人再同顾家景家没有任何关系!” 顾落知被景文宣的话气笑了:“你知道你们二人私奔离京后,京中是怎样的情景,朝堂上又是怎样的情景吗?你什么也不知道,就胆敢说出这番话来。” 景文宣猛地抬首,向前膝行了一步:“顾大人……” 顾落知打断了他:“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景家,景三公子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即便如此,你还是同顾以真私奔了,你们私奔的第二日,你大哥在朝堂上便被御史弹劾了,你可真是你大哥的好弟弟。” 景文宣低下了头去。 顾落知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们二人一走了之,让顾家景家处于火烧油烹之中,可曾想过家中亲人?你们二人不在乎名声,可曾想过族里、旁支那些尚未娶亲出嫁的兄弟姐妹?你们这样不管不顾,顾家和景家真是白白养活你们了。” “说什么‘放过你们,成全你们,以后同顾家景家没有任何关系’更是混账话,自出生起,你永远是景家的人,而顾以真永远是顾家的人,你们一辈子都会烙上的印记,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吗?” “景文宣,你真的是你大哥二哥养出来的吗?他们二人怎么会养出你这个蠢货?你将将说的那些话我不会同意,死了这条心吧,我会将你和顾以真带回京城。” 说完,顾落知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景文宣仍旧愣愣地跪着,好一会儿过后,他才抬起头:“大哥……” 一直没说话的景初维终于开口:“景文宣,我对你很是失望。” 景初维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正是这一股平静之感却更让景文宣觉得失落害怕,他原本挺直的背脊瞬间塌了下去。 景初维说完后不再理会景文宣,也转身出了院子。 顾落知站在树下,眺望着不远处的农田好一会儿,心中的气恼之情这才渐渐消散。 一阵脚步声靠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旁。 顾落知没有转头去看,她知道是景初维。景初维与顾落知并肩而站,他缓声道:“我也不会同意。” 顾落知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很好,现下他们意见一致。 她没有回答,景初维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草丛中传来些许动静,老铃医突然钻了出来,他的手上正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灰兔子。 看见顾落知和景初维,老铃医一挑眉,道:“哟,小郎君和小姑娘这是在观赏我们村子里的田地?这有什么好看的?” 第十三章 “景初维,你不会是真的在怀…… “小姑娘?”景初维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他顿了顿,而后垂首看向身旁的顾落知。 顾落知呼吸一滞,心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了起来,她强自镇定,笑了笑不让自己露出异样:“老丈,您说错了。” 老铃医眨眨眼睛,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脑门:“嗯?说错了?没错呀,老朽我今年一百岁了,叫你们小郎君和小姑娘没有错呀。” 顾落知摇了摇头:“确实是称呼出错,但并非岁数的原因,老丈您瞧错了,在下也是男子,老丈您该唤我为小郎君。”说着,顾落知抬手朝老铃医行了个礼,她的脸上虽然带着浅浅的笑意,但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老铃医。 老铃医先是一愣,他眼睛一眯几步走到顾落知面前仔细地上下打量她,顾落知不避不让地任由老铃医打量,脸上尽是坦然之色。 半晌过后,老铃医确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正想开口,却突然看见顾落知紧紧抿起的嘴角,他心中立时似有所悟,准备说出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转:“哎呀,老朽我这是老眼昏花了,的确是看错了,小郎君勿怪。” 顾落知心中稍稍一松,她再次朝着老铃医抬了抬手,表面上是表示并不怪罪,其实暗里是感谢老铃医的“高抬贵手”。 老铃医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他朝着顾落知和景初维摆了摆手,而后手上提着兔子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顾落知的心这才完全放松下来,可她刚一转头,就发现景初维一直在看她,她的心立时又变得万分紧张。 顾落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景初维,你不会是真的在怀疑我是女子吧?” 景初维眸中闪过一抹暗光,快得让人抓不住:“落知兄,我没有这般认为,你可别胡思乱想。” 顾落知冷笑一声:“我胡思乱想?呵,您可真是倒打一耙的好手。” 景初维也笑了起来,只是他脸上的笑意分外温和:“落知兄,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很在乎我是否误会于你。” “是啊,我确实很在乎,毕竟以你我二人的关系……。”顾落知冷冷地瞥了景初维一眼,“我现下真真后悔,那日在朝堂上弹劾你的为何不是我。” 景初维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放大了几分:“是啊,我也在惋惜,为何当日弹劾我的不是落知兄你。” 顾落知傲然地抬抬下巴:“既然太傅大人你如此惋惜,等回了京城,我定然不会辜负太傅大人的期望。” 景初维眉梢一抬,颔首道:“好啊,那我便期待御史大人到时候的表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将老铃医无心之言引起的小小风波抛到了脑后,只是有些怀疑的种子终是种在了某人的心上。 晌午时分,顾以真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睛,就紧紧地抱住了坐在床边的景文宣。 “文宣,是不是我哥哥找来了?是不是我哥哥找来了!” 景文宣抬手用力地抱住顾以真,他沉默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告诉顾以真实情,他低声说道:“不止你兄长,我大哥也找来了。” 顾以真浑身一颤,她双手撑着景文宣的胸膛,离开景文宣的怀抱,她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景文宣看见顾以真的脸色心疼极了,他抬手再次将顾以真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真真你别害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我永远也不会违背这个诺言。” 顾以真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抬手回抱住景文宣:“好,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两人相拥了好半晌,景文宣才将顾以真的情绪渐渐安抚下来,他疼惜地摸了摸顾以真的脸,道:“真真,大夫说你身子虚弱,不宜多思多虑,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不准想,只准好好躺着养好身体,不准再让我担心了。” “好。”顾以真靠在枕头上,乖乖地点了点头。 景文宣神色稍稍放松:“你饿了吧,我给你煮了粥,现在盛一碗来吃?” 顾以真其实没什么胃口,但她不想辜负景文宣的心意,便颔首同意了下来。 景文宣为顾以真拉好被子,而后起身去了厨房盛粥。就在他离开的期间,顾落知和景初维正巧回来了。 见顾以真醒了,景初维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就像顾落知前一晚做的那样,让兄妹俩能不受打扰地独处。 顾落知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而后才缓步行至床边。 顾以真看见顾落知靠近,心中立时紧张起来,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轻轻唤了一声:“……哥哥。” 顾落知有很多话想对顾以真说,她想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看着顾以真苍白的脸色和瘦了许多的脸庞,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两人沉默地相对着,半晌过后顾落知才先开口:“等你养好身子后我们便回京城。” 话音刚落,顾以真的双唇就变得毫无血色,她颤抖着双手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哥哥……” 顾落知阻止了她:“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等你身子养好后再听吧。”说完,她不再理会顾以真,抬步离开了房间。 院子里,景文宣手上端着一碗粥来回踱步,若不是自己大哥站在面前,他早就冲进屋子里去了。好在焦急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顾落知很快就出来了,景文宣却没有松一口气,他快步走进了屋子。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走近,他神色平静地开口道:“落知兄同我一道去用午膳吧。” 顾落知点了点头,两人去了隔壁的院子。 因着顾以真的身体,他们恐怕要留上几日,于是景初维便让人将相邻两边的空院子租了下来,供一行人落脚。 顾落知同景初维将将用完了午膳,和顾以真寸步不离的景文宣突然过来,他一来便对顾落知说道:“顾大人,你说有话要对真真说,你是想要责备真真吧,只是真真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刺激,是以让我来代替真真吧,你有什么责骂的话就对我说。” 顾落知身体一顿,她皱眉看向坐在一旁的景初维。 你三弟是不是有病! 第十四章 那人疼得低低地“唔”了一声…… 顾落知万万没有想到景文宣会跑来对自己说出这番话,她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想将景文宣狠狠打一顿的冲动。顾落知皱眉看向一旁的景初维,用眼神说了一句——你弟弟是不是有病! “景文宣。”景初维的脸色也黑了下来,他用警告的目光瞥了景文宣一眼。 景文宣面露犹豫之色,不过片刻后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他转头看着自己大哥,正色道:“我不会退让的,大哥,我是真真的夫君,我就应该保护她,为她遮风挡雨!所以顾大人若是想要责备,就来责备我吧,我保证绝不还口,绝不会生出任何不忿之情。” “不忿之情?轮得着你生出不忿之情吗?”顾落知真是佩服景文宣,每次看见他、听他说话,她心中就会冒出三丈高的火气,“好呀,景三公子你想听我的责骂是吧,那我今日就好好说清楚。” 一旁的景初维看着顾落知脸上越发平静的神色,他不禁扶额,蠢弟弟啊,何苦要去招惹都察院有名的左佥都御史大人啊。 顾落知一边抬手斟茶,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首先,你自称为顾以真的夫君,凭何因由?就凭你们在安陵城中拜了堂?呵,无媒无聘,最重要的是连婚书也没有,你们二人做再多仪式也没用,也不是真正的夫妻,你们二人不能以夫妻相称,所以景三公子你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称呼。” 景文宣立时皱起眉头,道:“我同真真情投意合,并不需要那些世俗的桎梏,即便没有婚书,只要真真认为我是她的夫君,我认为真真是我的娘子,那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 顾落知轻轻哼笑一声:“什么你认为她认为,这不过是你们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罢了,没有婚书就没有凭证,这世上谁都可以否定你们,你们不会得到承认。” 顾落知脸色越发温和地看着景文宣:“怎么?景三公子你这是不悦了?不是说好绝不还口绝无不忿嘛?呵,我还有很多话想要说,你若是不想听便算了。” 景文宣紧紧地抿起嘴角“……请顾大人继续。” 顾落知缓缓起身,双手背于身后,悠闲地踱了两步,走到了景文宣身边:“《礼记》里言,‘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景三公子知道这简单的八个字对女子来说代表着什么吗?” 景文宣立时着急起来:“我绝不会让真真为妾!” “是啊,你不让她为妾,却带着她私奔,让她身上有瑕,即便她以后真的能嫁给你,那也是她身上的把柄,任何人都能利用这点来嘲笑她鄙夷她,你说你要保护她,却亲手制作出了伤害她的刀刃,景三公子,这就是你的‘钟爱’吗?那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景文宣猛地抬头又想反驳,但他看见顾落知冰冷的眼神后,他浑身一僵,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依我看来,你们二人愚蠢自私,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相爱,然后鲁莽冲动地一走了之,只图自己快活,将烂摊子都留给了别人。”顾落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幽幽道:“景三公子,你们二人之间的情意很是让人感动,这世上所以一切都需得成全你们,顾家和景家阻碍了你们真是罪大恶极。” 顾落知阴阳怪气地将景文宣刺得脸色苍白,他愣愣地坐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她全然否定了他们,并且说得有理有据,让他无从反驳,让他自离京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之情。 顾落知仍不放过景文宣:“景三公子,我觉得我并没有说些什么啊,但见你的模样好似无法承受一般,你这样的表现让我很是怀疑,身为兄长,我不愿将妹妹嫁给你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景文宣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来,急急地想要开口,顾落知摆摆手阻止了他:“我认为我需得重新强调一遍,等顾以真身子好些后,你们二人就跟着我们回京城。” 说完,她不再理会景文宣,转身出了屋子。 屋外阳光灿烂,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炙热,反而让人觉得暖暖的很舒服。顾落知在暖阳下站了一会儿,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 景初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从屋子里出来,显然他和景文宣谈了很久,不知道兄弟俩都谈了些什么,之后几日景文宣没有再在顾落知面前犯傻,顾落知对于这一点很是满意。 顾以真一连吃了好几日的药,身体仍然不见好转。 景文宣坐在床边,仔细地为顾以真调好倚靠的枕头,而后才端起小几上的粥,吹凉后才喂到顾以真嘴边:“真真,吃一些吧。” 顾以真依旧脸色苍白,瞧上去比几日前又瘦了一些,她摇了摇头:“阿宣,我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点,你什么都不吃,身子怎么受得了!”景文宣耐心劝着,顾以真这才张口,终是吃下了一些。 顾落知双手抱胸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顾以真自小身体不错,没生过什么大病,就算现下忍不住多思多虑,但吃着药呢,怎么可能一点好转也没有,反而越来越严重了呢?这不得不让她产生了一些怀疑。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顾以真身上,半晌后,她开口说道:“今早晨的药你有好好喝吗?” 顾以真浑身一僵,垂着眼睛小声回答:“自然是好好喝了。” 她不敢看她的眼睛,这样的表现顾落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当即抬步走到床边,冷声说道:“顾以真,父亲和我母亲有教过你用不顾惜自己身子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吗?” 话音刚落,原本因着顾落知靠近而如临大敌的景文宣一愣,他转头看向顾以真,见顾以真双手紧紧地捏着被角,他立时明白顾落知说的都是真的。 “真真,你答应过我好好养身子,你怎能这般不顾惜自己!” 顾落知没管景文宣,继续说道:“我给你五日的时间,不管你身子好没好,我都要带你回京。” 顾以真知道自家兄长做出决定后就不会更改,她顿时便着急害怕起来,她往前一倾想要拉住顾落知的衣袖,却差点摔下床去,幸好景文宣眼疾手快抱住了她。 “哥哥……”顾以真刚刚启唇,胸口突然生出又憋闷又恶心的感觉,这感觉愈演愈烈,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哇”的一声将刚刚吃的几口粥都吐了出来。 “真真你怎么了?真真?”景文宣来不及顾及弄脏的衣裳,他吓得紧紧抱住顾以真,而后转头对顾落知说道:“顾大人,快去请大夫!” 顾落知心中一沉,她抬脚走出屋子,让人去将老铃医请了过来。 老铃医进了屋子,一看见顾以真的脸色就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了一瞬,最后似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小姑娘,这件事可不能再替你瞒下去了。” 景文宣顿时浑身一颤:“大夫,难道真真生了很严重的病。” 门边的顾落知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老铃医摇了摇头:“哦,不是生病,是小姑娘有身孕了,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不好好调养身子,还在折腾什么?” “有身孕?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景文宣立时抛开担忧,高兴得眉飞色舞。 两个多月的身孕,那这两人岂不是在京中的时候就…… 顾落知觉得自己的脑袋猛地一疼,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踢到门槛,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嘭”地一下,她重重地撞在了一人的胸膛上,那人疼得低低地“唔”了一声,而后抬手环住了她的腰。 第十五章 “因为我也想听落知兄你讲京…… “没事吧?”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热的呼吸打在顾落知的侧脸和颈间,他的气息像是细细的小针轻轻扎了她一下,带起酥酥麻麻的莫名感觉。 顾落知这才知道接住自己的是谁,她握住腰间环着的手,稍稍用力往外拉了拉,示意景初维放开:“我没事。” 景初维却是没有放开她,他仍旧牢牢地箍着顾落知的腰:“你先活动活动脚踝,看有没有扭着。” 顾落知敌不过景初维的力气,只能依言活动了一下脚踝。 “另一只呢?” 顾落知动了动没有绊着门槛的那一只脚:“真的没事,快放开我。” 景初维这才缓缓放开了顾落知。 顾落知一站稳便向旁边迈了两步,同景初维拉开距离。景初维神色如常地看着顾落知,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一般。 “发生了何事?”景初维刚才在外面和闻井说话,并不知道屋子里发生的事情。 顾落知头疼地拍了一下额头,她正想开口,屋子里的景文宣冲了出来,他高兴地抓住了景初维的手臂:“大哥,真真有身孕了,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景初维一愣,而后轻轻皱起了眉头。 看着景文宣欢喜的神色,顾落知简直想把他和顾以真绑起来打一顿,她不是没有设想过两人会逾矩,但没有预料到两人早在京中的时候就情不自禁了,更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顾落知气得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痛,她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院子。她现在真是一眼也不想看见景文宣和顾以真。 刚刚跨出院门,便看见向着这边走过来的严承,严承手上正拿着一封书信:“大人,这书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落知将他手上的信拿了过来,而后一言不发地直接往前面走,好似要逃离一般,脚下步伐匆匆。 严承立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唉,自家大人又想要单独待着,恐怕是因为小姐和景三公子又出了什么事吧。他转过头去,担忧地往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渐渐走得远一些后,顾落知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不过她并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了田地边。 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村子里的人正在田地里忙碌着,一些人弯腰奋力地割着麦子,一些人将割下的麦子装好,用牛车运到村里的打谷场上,就连孩童们也不停地跑来跑去,捡着遗落在地上的零星麦穗。 顾落知顿了顿,选了一个不妨碍到村人的田坎边坐下,她放松手掌,将抓得皱皱的书信慢慢抚平,而后妥帖地放进了怀中。做完这些后,她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田地间繁忙的众人。 日光有些猛烈,村人们的脸被晒得红红的,豆大的汗珠从他们的脸上滑落,他们却没有工夫去擦,只更快地挥舞起了手中的镰刀,村人们要在第一场秋雨落下之前将麦子全部收获。 对于顾落知的到来,自然是受到了众人的瞩目,大人们克制一些,他们偷偷打量顾落知几眼后便继续干活,而孩子们没法掩饰自己的好奇,他们三三两两朝着顾落知靠了过来。 先是不远不近地看着,见顾落知脸色温和,他们才敢上前来搭话。 “我听阿娘说了,你是真真姐姐的哥哥。”一个瞧上去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顾落知面前说道。 顾落知颔首,朝着小女孩弯了弯嘴角:“没错,我是顾以真的哥哥。” 她的语气很是温和,笑容也好看,小女孩的防备心骤减,她当即坐在了顾落知身边,周围的孩子们见状,也不怕了,都靠得更近,将顾落知围了起来。 “你同真真姐姐和宣宣哥哥一样,都长得好好看,对了,还有另外一个哥哥,你们都好看。”小女孩双脚支在田坎外,一边活泼地晃着脚,一边看着顾落知说道。 顾落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多谢夸奖。” 她亲近的动作让小女孩更加开心,她直接握住了顾落知的手指:“我听阿娘说,哥哥你们是来抓真真姐姐和宣宣哥哥的,他们两个偷偷跑出来玩,没有同家里人说。我阿娘叮嘱我以后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无论去哪里都要告诉家里,不能让家里人担心。” 顾落知一挑眉:“你阿娘说得没有错。” 小女孩又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走?你们住在哪里?” 顾落知回答:“我们住在京城里。” “哇!京城!”旁边的小男孩插嘴道:“我城里的表哥去过京城,他说京城可大可繁华了,真的是这样吗?” 顾落知被小男孩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她再次点头:“没错,天子脚下嘛,京城确实又大又繁华。” 见孩子们对此十分感兴趣,顾落知干脆说起了京城的奇闻趣事,从上元灯会说到清明踏青,从京中美食说到流行衣裳,孩子们问什么,她便说什么,听得孩子们纷纷惊叹出声。 夕阳渐沉,田间的一部分大人们收拾好农具,准备先回家做晚饭,他们呼唤起了自家孩子。 孩子们没有听够不想走,但顾落知却不讲了,他们只好乖乖地跟着大人回家。临走之前,小女孩抓着顾落知的衣袖说道:“我明日再来找你玩。” “好。”顾落知笑着颔首。 目送活泼可爱的孩子们渐渐离开,顾落知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她拍掉自己衣摆上的灰尘、泥土,刚一转身就看见景初维站在自己的身后。 他的脸上没有带着平日里习惯的浅笑,神色淡淡,可顾落知感觉得出来,他现下心情不错。 顾落知抬步走到景初维身边:“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开始讲上元节灯会的时候我便来了。”景初维的目光先是扫了顾落知的腰身一眼,而后才看向她的脸。 顾落知愣了一下:“那你岂不是很早就来了,为何不出声提醒我?” 景初维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我也想听落知兄你讲京中的趣事。” 顾落知的心跳猛地加快,她垂眸避开景初维的目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景初维,我们谈一谈?” 景初维知道顾落知想谈什么,他没有犹豫便颔首:“好。” 第十六章 当年的两人,如今的两人,何…… 顾家和景家的纠葛要从上一辈说起。 顾老大人同景老大人曾因为一桩冤狱在朝堂上争执了起来。先皇的父亲年轻时听信小人谗言,误认为一位将军有谋反之心,把将军斩首后又将其家人流放。后来先皇的父亲薨逝,先皇临朝,大理寺整理以前的卷宗,复核案宗时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上书先皇重审此案,真相这才得以水落石出。 先皇惩处了当年的奸邪小人,又赦免将军家的女眷们,作为补偿,还给将军家唯一幸存下来的小孙子封了爵位,让他们一家人重新返回了京城。 如此处理这桩冤狱也算是妥当,然而顾老大人和景老大人却因为该不该写“罪己诏”争执了起来。 顾老大人认为,即便是先皇的父亲,曾经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怎能“一笔带过”,需得向百姓们陈明实情,由先皇代替自己的父皇写出一份“罪己诏”,昭告天下,承认、改正曾经的错误。 而景老大人却极力反对,他认为“子不言父过”,先皇为父亲写出“罪己诏”有不敬之嫌,最重要的是,“罪己诏”一出,极有可能损害皇家的威严,特别是先皇初登基,更应该以维护权力为重。 其实顾老大人和景老大人都没有错,两人只是治世观念不同而已。一人以“仁”,用仁爱坦诚的态度面对百姓,和百姓一起共创盛世。而另一人以“严”,用严厉威严的权力、手段统御天下,这样才能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两人都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他们的建议不可不听。先皇慎重地思考过后,选择了顾老大人的意见,代替父皇写出了一份“罪己诏”。 景老大人一听先皇的决定,当即在朝堂上骂了起来,他骂顾老大人是奸臣孽臣,倚老卖老花言巧语诓骗陛下。顾老大人怎能白白被骂,他自然要还嘴,他说景老大人是刻薄寡思的苍髯老贼,误国误家误陛下。 之后,政见不同的两人将暗中的不和摆在了明面上,这一吵就吵了多年,一直到顾老大人南下治疫因公殉职后,朝堂上这才安静下来, 顾老大人去世一年后,景老大人身染重病,没多久也去世了。一直到景家顾家两位年轻的当家人先后入朝,吵架争执的场面竟然又一次出现。 老臣们见了免不了生出一些感慨,当年的两人,如今的两人,何其相像啊。 顾落知和景初维回到院子,他们屏退手下,两人单独待在屋中商谈。 顾落知双手背于身后站在窗前,她抬眸远眺着村子里升起的寥寥炊烟,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女扮男装的她并不能名正言顺地为顾家留下后人,在她先前的打算中,她原本就将期望放在妹妹顾以真这边,在妹妹的孩子中选一个亲自教导,等百年之后放心地将顾家交到他手中,这样,她也算是守住了母亲的心愿。 只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若是能成,妹妹以后的孩子都要姓景,先前的打算自然也就不行了。 想到这儿,顾落知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但已然做下决定,她便不会后悔。她转过头去看向景初维,道:“顾家会留下这个孩子。” 留下这个孩子就代表着顾家会接受、承认景文宣和顾以真在一起,两人要正正经经地成亲,顾家和景家会成为姻亲。 景初维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不解的神色,他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落知兄你心软,我并不意外你的决定。” 虽然是在说她,但顾落知隐约感觉到景初维话中的某些倾向,他似乎并不太赞同景文宣和顾以真的事情。 顾落知轻皱起了眉头,她的目光牢牢地落在景初维的脸上。景初维不躲不闪地和顾落知对视着,他看见她轻锁的眉头,心口细微地胀了一下。 顾落知倒是能理解景初维的不赞同,除开两家的关系,顾家景家如今站着的立场是最有利于自身的,也是最能平衡朝堂的,若是打破如今的局面,难免会有些波折。 景初维和顾落知都走着自家父亲当年的路子。景初维身为陛下的太傅,“忠君”,坚决维护皇权,而顾落知身为御史,“爱国”,监察百官为民请命。两人间接平衡着朝堂上的各方势力,为小皇帝的成长赢得了时间。 这是两人从未出口过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共识,如今,顾落知却要亲手打破与抛弃。她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顿了顿才开口说道:“景初维,你要如何才能同意……”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景初维突然站起身来,他几步便走到了顾落知面前,顾落知下意识停下话语,微微仰头和他对视。 景初维熠熠生辉的桃花眼中蕴藏着顾落知看不懂的某些深意,比起刚才的漫不经心,他似乎有些不悦,他猛地垂首靠近顾落知,两人的脸顿时靠得很近。 他的鼻尖几乎要与她的鼻尖相抵,顾落知心中一紧,她刚想退后一步,景初维已经直起身体,并向旁边迈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落知兄,我也同意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闻言,顾落知先是一愣,而后顿时双眸一亮:“此话当真?” 景初维挑眉:“自然当真。” 顾落知神色一松,她抬手拍了拍景初维的肩膀:“太傅大人,这是您最通情达理的一次。”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改变了主意。 景初维弯起嘴角:“御史大人,这是您最拙口钝辞的一次。”只知道傻傻地先开口谈条件。 很好,即便两人要成为姻亲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没有改变。 顾落知心情颇佳,她不和景初维计较,下巴微微一抬,背着手慢悠悠地迈步走出了房间。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背影,唇边笑容更甚。 无妨,以前的默契与共识被打破了也无妨,他相信他们能创造新的默契与共识。 第十七章 他含笑看着她,那一瞬间,她…… 顾落知和景初维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两人将将走到屋门前时,就听见里面的景文宣和顾以真在说话。 “真真,你为何要将怀有身孕的事情瞒下来?” 顾以真顿了顿才回答:“那日老大夫给我看诊的时候你到厨房烧水去了,当时老大夫就诊出了我有身孕,我自是欢喜不已,原本想着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你一个惊喜,便央求着老大夫帮我瞒了下来,哪曾想第二日晚上,我哥哥和你大哥找了过来,他们二人要抓我们回京城,我哪还有心思同你说这事啊。” 话音刚落,顾落知和景初维同时停住脚步站在门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后退。 那厢还能隐约听见景文宣的声音:“真真,你以后千万不能再折腾自己的身子了,你知道你晕倒、难受的时候,我有多担忧与害怕吗?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好,我答应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犯傻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慢慢走远,而后也听不见屋子里的两人说话了。他们走到院子前的一块坡地前,同时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同一步调,他们都注意到了彼此的动作,而后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对视片刻后,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夜空中的玉轮皎洁明亮,月光撒下来,将一切都笼罩在清冷如水的光芒中。 顾落知微微抬头便看见了景初维的双眸,仿佛天上熠熠星辰都收进了他的眸中,他含笑看着她,那一瞬间,她觉得好似满天星光照在她的身上一般。 顾落知感觉到自己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她还未来得及理清突如其来的心绪,那厢景初维已经收回了目光,他一撩衣摆,坐在草叶微黄的坡地上,自下向上偏头看向顾落知,道:“落知兄,今夜月色正好,可有兴致共饮一杯?” 顾落知没有回答,她转身朝着后面大声说道:“严承,给我们拿些酒来!” “诶!”严承没有露面,只听见他快速地应答了一声。 片刻后,顾落知和景初维并排坐在坡地上,两人身边分别摆着一坛酒和一袋子卤花生卤毛豆。 两人直接拿着坛子喝,景初维率先举起坛子,和顾落知碰了一下:“不知落知兄的酒量如何?” “自然是比太傅大人要好。”顾落知看景初维一眼,仰头喝了一口酒。 景初维一挑眉:“御史大人,做人应当谦逊,话不可说得太满。” 话音刚落,顾落知剥花生米的手一顿,这话她曾经对他说过,呵,现下他还给自己了。 顾落知放下手中的花生,拿起酒坛和景初维碰了一下:“太傅大人,我这人向来实话实说,您若是不爱听实话我也没有办法。”说完,她还挑衅地朝着景初维笑了一下。 虽然两人从未一同喝过酒,但顾落知酒量不差,她很有自信自己能够胜过景初维。 景初维怎能服气,他转头朝着身后大声道:“闻井,多搬些酒来,今夜我要同落知兄不醉不归。” “是。”闻井沉稳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会儿后,他带着人一连搬了六坛酒过来。 “大人,我们现在只能找到这些了。”说完,见景初维没有另外的吩咐后,他才带着人离开。 月光照耀下的坡地上又重新变成了只有顾落知和景初维两人。 景初维似笑非笑地看着顾落知:“御史大人,可敢一战?” 顾落知双眼一眯,将毛豆壳扔进小袋子里:“太傅大人,奉陪到底!” 一阵夜风骤起,树影摇晃,月影朦胧,夜空中的两颗星明明相对而立,随着时间流逝,它们似乎在慢慢靠近。 顾落知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像是要炸开一般,她不禁皱着眉稍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而后才慢慢坐起身。 薄毯从她的身上滑落,落在地上和草叶不经意地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 景初维正睡在她的旁边,身上也盖着薄毯,两人脚边还搁着已经熄灭的炭盆,为防两人着凉,想来这些都是闻井和严承准备的。 顾落知不记得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先是瞥了一眼身边乱七八糟摆放着的空酒坛,而后才将目光落在景初维身上。 景初维尚未醒来,他眉头深锁,看起来睡得很是不舒服。 顾落知原本因着头疼而有些烦躁的心情瞬间缓和了一些,不知为何,看见景初维和她一样头疼难受,她心里就十分愉悦。 呵,他们昨夜应该是差不多时间“趴”下的,而如今她比他早一些醒过来,也算是胜过他了。 顾落知这样想着,心情又放松了几分,她捡起薄毯重新裹住自己,而后一眼不眨地看着景初维。 景初维一睁开眼就看见只露出一张脸的顾落知,他呼吸一滞,好半天才开口说道:“落知兄,你的酒还没有醒?” 顾落知弯起嘴角:“景初维,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闻言,景初维心中顿时生出了无奈之情,这人,一直坐着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就为了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告诉他她赢了,这真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景初维忍着脑袋的疼痛,裹着薄毯慢慢坐起来,他将将想要开口说话,却忍不住打起了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打了三个,把景初维打懵了,而面对景初维而坐的顾落知正面迎接了这三个喷嚏。 顾落知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道:“太傅大人,就算是输了也不能用这种手段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鼻子突然生出一阵痒意,她想将它忍下去,却错过了最好的偏头时机。 “阿秋!阿秋!阿秋!” 这次换成景初维正面迎接,他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御史大人,你这算是以牙还牙吗?” 说完后,景初维的鼻子又痒了起来,他迅速转头,而坐在他对面的顾落知几乎同时和他做了一样的动作。 步调一致的三个喷嚏声响过之后,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脸上都露出了赧然之色。 好吧,现在谁也别说谁了,快些回去喝姜汤吧。 老铃医的药很是有效,乖乖喝药吃饭的顾以真不过几日时间脸色便好了起来,这让顾落知安心了许多。 为了避免两人再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顾落知和景初维干脆将留下孩子的决定告诉了景文宣。景文宣一听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他顿时喜上眉梢,当即站起来朝着顾落知深深一礼: “多谢舅兄成全!” “噗——咳咳咳——”顾落知立时一口茶喷了出来,她忍不住转头皱眉看向身旁坐着的人。 景初维,你三弟是不是有病! 第十八章 “太傅大人,御史大人,下官…… 有时候顾落知很是应付不来景文宣某些突如其来的言词和举动,就比如说此时此刻,听见那一声“舅兄”,她心中立时生出了夺门而出的冲动。 景初维头疼地叹了口气:“景文宣,我记得顾御史曾经同你说过,莫要胡乱称呼。” 话音刚落,景文宣先是一愣,而后立时皱起了眉头,他顿了顿,沉声说道:“我以为大哥和顾大人接受这个孩子,就是认同了我和真真,难道是我想了?” 景文宣脸上欢喜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变成了满满的失落之情,这幅瞧上去可怜兮兮的模样没能让顾落知心中生出半分同情,她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她看了景文宣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听上去冷冷清清: “景文宣,你没有误会我和你大哥的意思,我们确实不再反对你和顾以真在一起。” 景文宣还没来得及重新开心,又听见顾落知紧接着说了“但是”,他的心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对你满意,是因为顾以真喜欢你,再者她肚子里有了孩子,我才改变了主意。” 听顾落知说得毫不留情,景初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很好,他这蠢弟弟今日又免不得一顿骂了。 顾落知收回目光,她一边抬手斟茶,一边继续说道:“景文宣,老实说来,从开始得知你和顾以真私奔的消息到如今,我对你没有任何一点满意,相信你也察觉到了。” 闻言,景文宣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 顾落知没有心软,直言道:“你做事说话都十分天真幼稚,我分明先前便告诉过你别胡乱称呼,看来你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景文宣立马摇头,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闭上了嘴巴。 顾落知抬眸瞥景文宣一眼,继续说道:“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你知道我同你大哥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我十八岁的时候从母亲手中接掌顾家,你大哥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当上了陛下的太傅,你不能像我们一样,但也应该更成熟沉稳一些吧。” “你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你说过要保护好顾以真和孩子,那你便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景文宣,我相信你大哥不可能将你教成一个蠢货,我说的这些话你自然是能听懂,也能好好地想一想今后该如何做。” 景文宣一愣,而后皱着眉头思考了起来,似乎是将顾落知的话听进去了。 顾落知很是不习惯对人说教,“骂人”还行,教导弟弟妹妹她真的很是不擅长。她拿起茶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站起身来,抬步离开之前,她先是和景初维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景文宣,给了景初维一个暗示。 不过一瞬景初维便明白了顾落知的意思,他笑了起来,朝着顾落知眨了一下眼睛,顾盼生辉的眸子明亮如星辰。 顾落知的呼吸悄然一顿,她快速抬步离开了屋子,将剩下的教导工作留给了景初维。 屋子外面天高云淡,一阵秋风骤起,将顾落知的衣角高高扬起,犹如羽翅一般翻飞了几下后才慢慢落下。 顾落知缓步走到坡地前,仰头看向天上南飞的大雁,看见它们,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凌安山上下来,回去京城的那一日。 也是这样的天气,奶娘带着她一路狂奔下山,她站在山脚下不经意地抬头,也看见了一排南飞的大雁,那时她恨不得自己就真的变成一只大雁,跟着它们飞去南边,去找寻自己的父亲。 只是无论她再如何盼望希冀,这样的妄想终究不可能实现。 顾落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排大雁,直到它们越飞越远消失在天际后,她才慢慢垂下脑袋,收回了目光。注意力也跟着渐渐收拢,这时她才注意到景初维正站在她的身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顾落知皱了一下眉头:“你怎么每回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身旁?” 景初维挑了挑眉稍,道:“我见落知兄你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便没有出言打扰。” 说得这般有风度有礼貌,顾落知怪不得景初维,况且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你和景文宣谈完了?” 景初维颔首:“谈完了,我相信阿宣以后不会再做出傻事了。” 顾落知眯了一下眼睛,脸上露出怀疑之色:“我记得你先前也同他谈过两回……” “这回不同,这回可是有舅兄的教导。”景初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想来舅兄的话应该比兄长的话更有用。” 顾落知脸上顿时浮现出嫌弃之色:“这样的荣幸我可承受不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景初维的侧脸上:“以你的性子,怎么将景文宣养成了这副模样?” 景初维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他一边抬头看天上飞过的大雁,一边回答道:“我二弟有些宠溺阿宣。” 顾落知恍然大悟,景家二公子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府中,他若是真的要宠溺护着景文宣,景初维为了景二的身体着想也不会太过激烈地反对。 谁能想到惊才艳艳的景家二公子竟是个溺爱幺弟的人呢。 顾落知想象了一下兄弟三人相处的情景,而后越发地觉得景初维这人在她的眼中鲜活了起来。经过这段时日的同行后,她这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地认识、了解了景初维。 顾落知移开目光,重新抬头看向天空:“只盼景文宣能真的听懂你我的话,往后别再做傻事说傻话了。” 景初维偏首,将目光落在顾落知的侧脸上:“听过你的话后,阿宣和以前有些不同了,落知兄,可否请你给他一个机会?” 顾落知有些哭笑不得:“如今这情景,我就算是想不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景初维打断了,他正色道:“抛开所有,只真心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期待他的表现,落知兄可好?” 顾落知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她收回目光,转头不避不让地和景初维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 晚膳是四个人一起吃的。 既然已经答应了景初维,顾落知让自己用更沉稳公平的心情对待景文宣,面对景文宣时,她的态度温和了不少,这让顾以真很是开心,她不停地给顾落知夹菜,导致顾落知这一顿吃得有点撑。饭后她还想亲手给顾落知煮茶喝,吓得顾落知以散步为名,迅速地逃出了屋子。 景初维跟在顾落知身后也出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田坎上。 顾落知揉着肚子,听见身后隐约响起的轻笑声,她抿着唇角,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低声威胁道:“太傅大人,你若是再笑,我便将你一脚踢进田里去。” 景初维状似害怕地退后一步,他的嘴角立时平复了下来,但眼中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顾落知气急,但她也不能真的将景初维踢到田里去啊,她只得转身继续往前走。 景初维的声音立马传来:“落知兄莫要走这么快,你吃得太饱,走快了小心腹痛。” 这人真真讨厌! 顾落知抬手捂住耳朵,脚下的步伐迈得更快。 身后的笑声一顿,而后响得更大声、更开怀。 这场散步以顾落知力竭为结束,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进院子,闻井和严承便迎了上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大人,有人……” 一道声音突然在闻井和严承身后响起,盖住了两人接下来的话。 “太傅大人,御史大人,下官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十九章 “倒多谢陛下了,我很是期待…… 来人乃是都察院山西省地方监察御史席姚,他三十出头,虽然长相清俊,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席姚一看见顾落知和景初维就快速走了过来,朝着两人抬手行礼:“下官拜见两位大人。”见周围都是自己人,他便没有遮掩,直接唤了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身份。 景初维抬了抬眉梢,而顾落知脸上则直接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席御史,听你先前的一句话,你是专程过来寻我们的?” 席姚颔首:“正是,不知可否找个安静的地方?下官有事向两位大人禀告。” 景初维正色回答:“进屋相谈。” 三人快步走进院子,进了屋子后,顾落知去点蜡烛,而景初维去关窗关门,外面的严承和闻井也不需要多吩咐,立时分派人手守住了屋子。 做完准备后,三人在桌前坐下。席姚也不耽搁,立刻从怀中摸出了两封诏书,分别递给了顾落知和景初维。 顾落知先是扫了一眼明黄色的诏书,而后抬眸看向身旁的景初维,景初维也正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各自默默地展开诏书来看。 两封诏书上的内容很是简单,除了名字外其它都是相同的,概括起来就是命顾落知和景初维前往湖广省,暗中监察湖广诸事。 一般监察地方的政务、军务、财务等诸多事宜都是地方监察御史的职责,陛下突然让顾落知和景初维去做这事,且还是暗中去做,其中哪能没有深意。 也没有管顾落知和景初维有没有看完诏书,席姚自顾自地说道:“陛下听闻林家大公子强抢民女的事后很是震怒,下令严惩林家大公子,且还将林知州的官给削了。” 顾落知抬起头来,脸上不禁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长兴侯没有请太妃娘娘向陛下求情?” “自然是求了的,但陛下心意已决,并没有更改结果。”席姚哪能看不出上峰神情中的讽刺之意,他和顾落知有同样的想法,“自作孽不可活,那林大公子认真论起来还是陛下的表外甥,如此更应该严惩不贷。” 或许陛下的想法也是如此,所以才没有理会太妃娘娘的求情。 席姚顿了顿继续说道:“因着发生了这件事,陛下下旨命十三道的监察御史重新巡查各地,这次除了以往正常的巡查工作外,还需得察纠内外百司及其家眷亲属有无奸邪之举。” 顾落知身为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自然清楚地方监察御史的工作,她点了点头,让席姚跳过这个继续说下去。 “下官离京之前,陛下暗中召见下官,让下官寻到两位大人,将诏书交给两位大人。陛下说,两位大人看过诏书后便按着诏书上的内容行事。”席姚尽职尽责地说着皇帝的命令,似乎一点也不好奇诏书上写了什么。 顾落知道:“辛苦席御史跑这一趟。” “顾大人客气了,下官只是做了该做的。”席姚起身行礼,“下官明日启程前往山西,便先下去休息了,望顾大人和景大人勿怪。” 景初维立时回答:“我吩咐侍卫为席御史整理屋子,席御史且安心去休息。” 席姚再次拱了拱手,而后抬步离开,过了一会儿,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顾落知和景初维相对坐在桌前。 景初维率先将自己这封诏书递给了顾落知,顾落知抬眸深深地看了景初维一眼,而后将她的诏书也递给了景初维。两人低头扫了几眼,而后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景初维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我记得都察院将今年的巡查事务安排在了年初?” 顾落知点了点头:“是,年初开始,大概五月中旬才结束。你知晓的,为防有人提前遮掩罪行或是贪墨受贿,每年安排巡查的时间都不同,且巡视各地的监察御史也会轮换,今年巡查湖广地区的共有八人,他们回朝复命后,由两位掌院大人亲自复查了他们的差事,并无纰漏。” 顾落知想了想,又补充道:“从这八人呈上的折子来看,湖广地区也没什么问题,有些官员虽有小错,但并无大过。” 景初维看着桌上的蜡烛,顺着顾落知的话说了下去:“想来这次巡查各地的人员又会轮换,那陛下为何还要派你我暗中前往湖广呢?我有两个猜测,落知兄你想要听一听吗?” 顾落知毫不犹豫地开口:“说来听听。” “第一个,这八位监察御史其中有人有问题,有可能是收受了贿赂,并未如实上报湖广的情况。”景初维收回目光,抬眸看向顾落知。 顾落知颔首:“有如此的可能。” 景初维接着道:“第二个猜测,京中或许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暂且不想让你我回京。” 闻言,顾落知思忖了几息,有些不太确定:“我没收到消息。” “我也没收到,但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离京好些时日,恐怕有些人不太安分了。”景初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为顾落知倒茶,“若我的第二个猜测是真,陛下是想自己解决问题,所以才不想我们很快回京。” 顾落知眯了眯眼睛:“陛下自己解决,有什么不好吗?” 景初维浅笑一声:“自然没什么不好。” 顾落知牢牢注视着景初维,打量他的神色良久后,她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哪一个猜测,我们都得去湖广一趟。” 景初维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倒多谢陛下了,我很是期待同落知兄的湖广之行。” 这话,说得像是想要来抓她的把柄一般。 顾落知完全理解错了景初维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瞥景初维一眼:“多谢太傅大人抬爱了。” 两人要去湖广的事情自然不能瞒着景文宣和顾以真,于是第二日待席姚离开后,两人便相携去找他们。 “正好以出来寻找你们这件事来做遮掩,我同景初维需得前往湖广办事,等事了后再来接你们回京。” 听见顾落知理直气壮地称呼自家大哥全名,景文宣抬眸看向景初维,见自家大哥脸上并无异色,很是习以为常,景文宣立时神色古怪地抬了一下眉梢。 第二十章 “是,太傅大人是这世上最了…… 夸大一些来说,这天下谁人不知道顾御史同景太傅的关系,哪位大人都比不上两人在朝堂上的“朝气蓬勃”,再加上一个表面上意思意思地阻拦一下,实际里很是爱看热闹的皇帝,朝堂上定然会发生很多“趣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趣事”自然也就流传了出去。 而景文宣作为其中一位当事人的弟弟,当然比外面流传的知道得更多。他知道自家大哥虽然和顾御史没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但两人离着势同水火也不远了,是以如今见他们平和地同他和真真坐在一起说事情,心中难免生出了一点惊讶。 顾落知没有注意到景文宣的神色,她继续说道:“我会将一半的侍卫留给你们。” 顾以真一愣,无奈地笑了起来:“哥哥,你和景太傅已经同意我和阿宣在一起,我们不会再逃跑了,你不用派人守着我们,我们会乖乖在村子里等你们回来。” 顾以真关切着顾落知:“哥哥你们去湖广办事,人多一些更好,所以你不用留人下来。” 顾落知摇了摇头,心意已决:“无妨,严承会跟着我走,且若是要做什么事,一半的人手也够了。” 顾以真眉头轻皱,她张了张唇想再说些什么,但那厢的景初维先一步开口:“既然落知兄你留了人下来,我这边便不留了。”说着,他抬眸瞥了景文宣一眼。 景文宣立时回过神来,他皱着眉头笑了起来:“大哥,我和真真会等你们一同回京的,请你们相信我们!” 顾落知和景初维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真的相信还是仍旧有所怀疑,反正留人下来的决定并没有更改。 “我和景初维明日一早便出发,你们不用相送了。” 说完事情,两人回了旁边的院子,一走进院中,景初维便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顾落知:“落知兄,我知道你现下在想什么。” 顾落知收回思绪,她抬眸看向景初维,神色淡淡地开口:“哦?那就请太傅大人说说看,我现下在想什么?” 景初维直直地注视着顾落知的双眸,声音轻缓柔和:“落知兄你现下定然在想着刺客的事情。” 话音刚落,顾落知眼睛一眯:“呵,我还以为太傅大人您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景初维立时笑了起来,那双明亮的桃花眼顾盼生辉:“你看,我没猜错吧,我很是了解你。” 顾落知漫不经心地翘了一下嘴角:“是,太傅大人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古人有云,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敌人,太傅大人的话没有说错。” 虽然清楚这不过是她的一句玩笑话,但景初维的心还是忍不住猛然跳动起来,他快速收回了目光,垂着眸子看向一旁的墙角。 顾落知注意到景初维有些异样的动作,她愣了一下,疑惑道:“你怎么了?” 景初维顿了顿,片刻后摇了摇头,将话题拉了回来:“落知兄你不用担心,即便你不留人下来,那些刺客也不会找上阿宣他们。” 顾落知抿了抿唇:“你是想说那些刺客的目标是你,不会牵扯上旁人?” 景初维颔首,心跳慢慢平缓下来,他转眸再次和顾落知对视,神色已然正常如初:“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的目的一直很明确,那就是杀了我,对阿宣他们下手没有任何益处,又会激怒我,让我全力追查他们,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们不会做。” 顾落知皱眉:“你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笃定。” 景初维朝着顾落知眨了一下眼睛,用浅笑给了她答案。 看来这一趟湖广之行注定不太平了。 顾落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想了想,道:“不管他们会不会对顾以真和景文宣下手,我还是留下一半人手。” 景初维自然不会干涉顾落知的决定,他颔首:“好。” 她无论做出何种决定都无妨,既然与他同行,他护好她便是。 第二日一早,顾落知和景初维就带着人出发了。 原本叮嘱景文宣和顾以真不用相送,但两人还是起了一个大早。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来,两人将顾落知和景初维送到了村口。 天气已经转凉,顾以真穿着厚厚的袄裙,远远站着仰首看顾落知翻身上马,等顾落知在马上坐好后,她才开口说道:“哥哥,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顾落知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一瞬,她点头道:“好生养着身子,待我们从湖广回来后一同回京。” “嗯!”顾以真脸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她抬手朝着顾落知挥了挥。 那边景初维也同景文宣说完了话,一行人最后告了一声别,而后驾马离开。 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中,直到马蹄声完全听不见后,景文宣才扶着顾以真和留下来的侍卫们一同回了小院子。 顾落知和景初维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路,花了大约十日的时间,终于到达了湖广省的治所武昌府。 武昌府曾经是某朝旧都,再加上它如今又是治所,是以城内街道整齐,商业繁荣,人口众多,入目便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顾落知他们晌午时分进城,一行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当即找了一家人少的客栈住店用膳。 用完膳后,顾落知和景初维坐在客房中,一边休息,一边说话。 “我已经写信回京询问,过几日便能得知这次是哪些人来巡视湖广。”顾落知喝了一口茶,她的眉眼间是掩不去的倦色,这连续十日的赶路哪能不累。 景初维稍稍比顾落知好一些,但也没什么精神,他没喝茶水,只看着茶杯上升腾的热气,道:“不管来哪些人,我们都得避着一些。” 京中派出来的官员,恐怕没几人不认识他们二人,既然是暗中查访,便不能和监察御史遇上,以免泄露行踪。 顾落知颔首:“我们比他们早来一些时日,便利用这段时日先好好查查,看这湖广地区到底有没有问题。” “你想先从什么地方查起?”景初维抬眸看了一眼再次斟茶的顾落知。 顾落知回答道:“自然是从这地方最有名的特点开始探查。” 景初维笑了起来:“我和你想的一样。” “常言道‘湖广熟,天下足’,自然是要从这一点开始查。”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凑到嘴边,还未喝上一口,她的手腕便被抓住了,景初维阻止了她的动作。 “别喝了,先去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细谈。”景初维握着顾落知纤细的手腕,不自觉稍稍用了用力,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了,只是仍旧没用松开顾落知的手。 顾落知确实有些累,便没有强撑,她放下茶杯:“好,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说。” 她站起身来,景初维这才缓缓放开她的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一直到她离开房间。 第二十一章 “不知下一次我们又会一起…… 秋收过去没有多久,来湖广地区收购米粮的商人很多,是以顾落知和景初维商量过后,便打算扮做第一次来做米粮生意的商人兄弟,侍卫们扮做家丁,这样混在人群里毫不引人注意。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稍稍装扮了一下,便打算开始暗暗探查。 出门之前在客栈大堂用早膳的时候,顾落知装作不经意地同小二说话:“小哥,请问一下,不知这武昌府里有哪些名声好信誉好的米行?” 客栈小二立时便反应过来:“两位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湖广做米粮生意?” “正是,所以才想向小哥你探问探问。”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摸出几粒碎银子递了过去。 “哎呦!多谢客官!”小二高兴地接了过来,热情地说道:“客官您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府城里的各个米行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最有名最大的一家名为丰盛米行,米行的东家乃是何员外,他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地主老爷。何员外米行里卖的粮食都是他自己庄子上种出来的,品质较好,就是价格稍稍贵上一些。第二家便是晋升米行,他家的米粮都是从农户手中收上来的,有好有坏,需得费心甄别一番,价格上比丰盛米行低上一些,不过也是我们府城里的正常米价。第三家叫做中禾米行……” “客官,我说的这几家米行都是信誉好名声好的米行,您可以按照您自己的要求去选择一番。” 小二口齿伶俐地将各家米行介绍得清清楚楚,完全没有辜负顾落知给他的那几粒碎银子。 用完早膳,顾落知和景初维带着人出了门。 “先从丰盛米行开始?”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着街道上热闹的景象。 景初维同顾落知并肩而行,他点了点头,而后和顾落知说起了自己将将想起来的事情:“我似乎听说过这位何员外。” 顾落知立时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景初维:“你听说过?” 景初维“唔”了一声,回答道:“认真说起来也不算是听说过。礼部左侍郎江滇去年续弦,继室是一名来自湖广地区的富商之女,便是姓何。” 顾落知眉毛一抬:“你如何得知的这消息?” “江侍郎邀我去参加了婚宴,我在婚宴上听旁人随口提了一句。”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笑意,“落知兄你好似没去江侍郎的喜宴吧?” 她当然没去,压根就没有接到喜帖。她曾在朝堂上弹劾江滇的大儿子骄奢淫逸,他大儿子被罚了俸禄降了职,如此江滇会请她去参加喜宴才怪! 顾落知决定不理会这茬儿,她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 景初维没有继续调侃顾落知,两人说起了另外的事情,很快便走到了丰盛米行门口。 丰盛米行不愧是武昌府中最大的米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顾落知站在门口,不小心被来往的人撞了好几下。 景初维看见这一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他抬手便握住了顾落知的手腕,拉着她走到角落处人少的地方。闻井和严承带着人跟了过来,他们站在顾落知和景初维的身边,不动声色地将热闹的人群挡在了外面。 景初维松开顾落知的手腕,垂眸看着她:“没事吧?” 顾落知暗自松了一口气:“我没事。” 严承朝着丰盛米行里张望了几眼,发现里面的人竟比外面还要多一些,于是他便开口说道:“公子,不如你在外面候着,让属下进去问吧。” 顾落知还未开口,景初维已经点了点头:“好,你和闻井一同进去问。” 现下也只能探查一些明面上的东西,谁进去问都是一样的,顾落知就没有反对:“去吧。” 而后严承和闻井挤过来往的人群,一前一后进入了丰盛米行。 一行人静静地等在角落里,街上有些嘈杂的热闹声渐渐包围过来,好一会儿过后,景初维突然偏首看了一眼顾落知的侧脸,他的唇边浮现出了一个浅笑。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街道上,但她好似看清楚了景初维的神色一般,直接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景初维轻声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落知转眸看过去。 景初维唇边的笑容很是真切,没有一点隐藏伪装:“我只是想到,先前我们扮做进京的书生兄弟,现在扮做采买米粮的商人兄弟,不知下一次我们又会一起扮演什么?” 景初维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他的双眸牢牢地注视着顾落知,眼中满是趣味。 顾落知也不禁跟着笑了起来:“什么都好,只要别再遇上‘拦路的贼人’便行了。” 景初维唇边的笑容加深了几分:“放心,什么贼人也拦不住我们‘兄弟’二人。” 快要半个时辰后,严承和闻井走出了丰盛米行,顾落知和景初维简单地听两人说了几句,而后便出发去下一家晋升米行。 一行人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将客栈小二说的那几家米行都看了一遍。 待用完晚膳,顾落知和景初维回了客房,一同整理着今日探查到的一些消息。 “丰盛米行的米价确实贵上一些,不过它正如小二所说,稻米的品质好,且价钱没有高过朝廷规定的最高定价,初初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顾落知凝眸看着烛火,脑中不停地回忆、思索。 景初维坐在顾落知旁边,抬手为两人斟水:“而另外几家的情况和小二说的差不多,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顾落知缓缓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再去看看小米行和杂货铺,如何?” 景初维没有犹豫便颔首:“好。”他们还得认真探查探查,确定米粮这方面没有问题后再查其他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让闻井打听何家去了。” 顾落知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之情,而后笑了起来:“真巧,我也让严承出去打听何家了。” 两人不谋而合,想法行动上都很是一致。 “那我们等他们回来吧。”顾落知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这才发现杯中的是白开水,不过她并没有挑,默默地又喝了几口。 “好,我们一同等他们回来。”景初维缓缓颔首。 客房的窗户尚未关严,冷冷的夜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一时间,烛影摇晃。 第二十二章 “好,这是你的承诺,我以…… 顾落知感到几分凉意,她起身走到窗边,却没有将窗户完全关上,反而推开了一些,她透过打开的缝隙,注视着街道上的景象。 天色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离着宵禁时辰尚早,街道上灯火通明,客栈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酒楼正宾客如云,顾落知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突然便想起了清幽寂静的凌安山。 她突然生出一些谈意。 “老实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呢,我一直待在京中,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凌安山。”顾落知双手环胸倚靠在窗边,声音听上去很是平淡,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景初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站起来,走到了顾落知身边,微微垂眸看着她的侧脸:“我曾经到过一次江南,倒是没有去过凌安山,凌安山是怎么样的?” 顾落知仍然看着街道,她的目光如不远处的灯火,一阵风便能将它吹得明明灭灭:“凌安山不是有名的地方,甚少有人来,山上很是清净,不过我在山中长大,却并不觉得寂寞孤单,我有奶娘陪着我,父亲和母亲也会时不时来看我,每回他们来的时候,我都十分开心。” 某些回忆在脑海中浮现,顾落知微微翘了翘嘴角:“山顶上有水源向下流淌,在半山腰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我们的院子便建在小湖边。住在小院子里,能春日赏景,夏日泛舟,秋日垂钓,冬日嬉冰,一年四季都是好时节。” 景初维捕捉到顾落知唇边稍纵即逝的笑意,心不自觉跟着放松了一些:“听你如此说,凌安山可是一个好地方,让我不禁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情。” “没人会不喜欢她。”顾落知轻声说了一句,她转过头去,抬眸看向景初维,“往后若是有机会,便邀请你去小院子里坐坐。” 她的目光骤然变得明亮,映照着街道上的灯火,仿佛一道流星划过景初维的心头。 景初维的呼吸顿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好,这是你的承诺,我以后定然赴约。” 一个时辰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公子,我们回来了。” “进来吧。”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严承和闻井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 顾落知摆了摆手:“不必多礼了,坐下说话吧。” 严承没有多想便坐了下来,而闻井先是看了自家大人一眼,见自家大人淡定地饮着水没有说什么,他抬手行了礼,这才坐下。 “都查到了什么?” 严承和闻井对视一眼,在闻井的“谦让”下,严承率先开口:“这何家并非武昌本地的商贾世家,其家主何老爷年幼的时候家乡遭了难,不幸父母双亡,他独自一人逃难至武昌,而后在这里扎了根。何老爷以米粮生意起家,为人很是精明,元洪十五年他拿银子捐了个员外郎,至此之后武昌本地的人便开始称呼他为何员外。” “成了员外郎后,何家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一直到如今,何家成了这武昌府里最有钱的人家,甚至在整个湖广地区都数得上名字。”说到这里,严承顿了顿,他看向顾落知,按照以往汇报消息的习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大人,我觉得何老爷凭借着员外郎的身份,似乎搭上了某位官员,那位官员为他保驾护航,他借此方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顾落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何员外有三子五女,去年他将年方十八的大女儿嫁给了礼部的江侍郎做续弦。江大姑娘的嫁妆很是丰厚,她出嫁那一日,几乎全府城的人都跑来看热闹,听说她的喜轿都出城门了,她有一部分嫁妆还没有抬出何府呐,何家当真是财大气粗。” 严承打听的消息大多数是关于何家的,而闻井则更多地打听了关于丰盛米行的事情。 “丰盛米行的米价虽然贵上一些,但它的名声信誉确实很好,外地来湖广做米粮生意的商人,若是钱财充足,都更愿意同丰盛米行做生意。从目前打听的消息来看,不论其他,这何员外至少在做生意上是一个实诚人。” 闻井还顺带着大略打探了其他几家米行东家的消息,这几家同何家一样,先不说人品,但在做生意上都很是有诚信。 严承和闻井尚未用晚膳,等两人将消息禀报完后,顾落知便让两人下去用膳,客房中只剩下了她和景初维。 顾落知转头看向景初维:“你先说?” 景初维摇头:“消息虽多,但很杂,我对湖广地区的具体情况不太了解,目前没看出什么来。” 顾落知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甚了解,所以也没什么头绪。” 毕竟他们两人都是京官,只对湖广地区有大致的认识,知之甚少的情况下不可能轻易便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紧锁着眉头,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才来这里,没有头绪很是正常,再继续查探便是。” 顾落知的眉头稍稍放松:“嗯,那我们便继续查,明日按着计划去看小米行和杂货铺?” 景初维颔首:“夜已深了,今日便谈到这儿,落知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 第二日,顾落知和景初维依旧早早地收拾妥当,坐在客栈大堂中用膳。 小二为两人端上早点,顺便和两人聊了几句:“客官们今日也要出门看米?” 顾落知点了点头:“是啊,总要好好看看,权衡各个方面后才好做出决定买哪一家的米。” 小二很是赞同顾落知的话:“确实如此,客官您十分明智。” 因着有昨日的打赏,小二真诚地夸赞了顾落知几句,又得了几个大钱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众人用完早膳后很快就出了门,这次顾落知没有再问小二,因为这府城里定然有不少杂货铺,小二哪能全都知道,是以他们直接在城中街市里逛了起来,看见一家就进去一家,这样更加方便。 出门没多久,就看见街角处的巷子口有一间杂货铺,景初维没让人跟着,只和顾落知两人一起走进了铺子。 小铺子里三面墙都置着货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商品,却摆得乱七八糟,看得人眼花缭乱。有一个人正坐在铺子的柜台后面,他懒散地用手撑着下巴。看见顾落知和景初维走了进来,他张了张嘴,顾落知以为他要出声招呼他们,那人却只是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理会顾落知和景初维的意思。 顾落知只好走上前去率先开口:“掌柜,不知你这儿的稻米何价?” 闻言,掌柜很快抬起头来,他直直地看着顾落知,半晌过后嗤笑了一声:“没有没有,快走快走。” “没有?”顾落知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她转眸看向身旁的景初维,却正巧瞧见景初维冷冷地瞥了掌柜一眼。 想来太傅大人甚少被人这样无礼对待,他心中生出火气来很是正常。顾落知便不再多问,她抬手牵住景初维的袖子,赶忙拉着景初维走出了杂货铺。 侍卫们正在一旁等着他们。闻井见顾落知牵着自家大人的衣袖,而自家大人竟然乖乖地任由顾落知牵着走出来,他的脸上不禁露出错愕的神色。 严承朝着顾落知迎了上去:“公子,怎么这么快便出来了?” 顾落知摇头:“我们走吧,去找下一家。”她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景初维的衣袖。 闻井很清楚地看见,自家大人将被牵过衣袖的手背在了身后,而后十指渐渐收拢握成拳头,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闻井呼吸一顿,他暗暗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在阴影处,不让旁人注意到他有些异样的神色。 一行人很快找到了另一家杂货铺,这家杂货铺的掌柜是一个正常人,一见有人进来,便客气地招呼:“客官想买些什么?” 这次景初维率先开口:“不知店中米粮何价?” 掌柜一愣,半晌后才回答:“抱歉客官,我们这儿不卖米粮。” 第二十三章 “那便请御史大人一直相信…… 按理说来,米粮这样最基础的东西,杂货铺多少都会备一点,这一家也没有,是巧合吗? 顾落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景初维也觉得奇怪,他直接问道:“那掌柜可知城中有哪些杂货铺贩卖米粮?” 掌柜性子绵和,他耐心地同顾落知和景初维说道:“两位公子想购买米粮,可以到城中几家米行去买,我们这儿有丰盛米行、晋升米行……”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几家米行,但顾落知和景初维还是安静地听掌柜说完,而后顾落知才回答道:“多谢掌柜告知,只是我们买的分量并不多,便想着还是在杂货铺里采买。” 掌柜脸上露出几分难色:“两位恐怕在城中各个杂货铺里买不着米粮。” “买不着?”顾落知疑惑地挑起了眉梢,“这是为何?” 掌柜回答道:“武昌府里所有杂货铺都没有米粮卖,若是想要买便只能去米行,而城中的米行便是我将将说的那几家。” 景初维双眼微眯:“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杂货铺不卖米粮,这是武昌府的惯例?” 掌柜苦笑一声:“客官,并非我们不想卖,我们这些杂货铺收不到米粮,想卖也卖不成啊。” 闻言,顾落知和景初维对视了一眼,两人没有说话,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掌柜。 掌柜叹了一口气:“大概是七八年前吧,几大米行突然提高了收米粮的价格,如此,相比起我们,农户们自然更愿意将米粮卖给几大米行,后来仅仅经过两三年的时间,我们这些散户便收不到米粮了,甚至连那些小米行都处境艰难,渐渐地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到如今,米粮生意掌在几家大米行手中,旁人万万莫想再分一杯羹。” 顾落知和景初维立时看出了其中的明堂。 几家大米行通过价格,变相禁榷,将米粮生意笼在了手中。 所谓禁榷是指朝廷对某些商品实行专卖,例如盐、铁、酒等,禁榷是户部最重要的财政收入手段之一,由此可见其中能够积累多少钱财。再加上湖广乃是鱼米之乡,将这项生意握在手中,如此积累起来,道一声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这几家大米行的行为便是变相的禁榷,且在官场上定然有人想帮,不然也不会仅用七八年的时间就成功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一边暗暗思索,一边又听掌柜念叨了几句:“万幸的是,几家大米行做生意还算诚信,没有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举。” 呵,没做伤天害理之举?就怕其中有更大的问题。 顾落知和景初维并肩走出杂货铺,两人甫一和侍卫们会合,便异口同声地开口说道:“严承(闻井),马上分派人手去打探城中的各个杂货铺……” 话还没说完,两人又同时停了下来,而后转头看向对方。对视片刻后,景初维朝着顾落知眨了一下眼睛,顾落知会意,重新将目光落在严承身上。 “严承,马上分派人手去各个杂货铺打探,询问他们店中是否贩卖米粮。打听清楚之后直接回客栈禀报。” 严承虽然还有些没弄明白情况,但他没有耽搁,直接分派人手去城中暗暗打听。而顾落知和景初维便带着其余的人先回了客栈。 客栈中,两人再次相对而坐。这次,是景初维先一步开口: “这种类似于禁榷的手段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若认真论起来,这算不得罪名。”景初维脸上神色淡淡,他低垂着眸子,似乎是在思索着某些事情。 顾落知直接皱起了眉头:“可若是放任他们以后恐有极大的隐患,先不说其他,就说这仅仅是七八年的时间便积累出了几个富埒陶白的商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听着有些夸张,可它却是事实。” 听着顾落知有些着急的声音,景初维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脸上,见她急得紧紧地抿着嘴角,他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有些想笑。 “别急,我并没有说不管此事。”景初维抬手为顾落知斟茶,“我尚在思考其他的问题。” 浅白的雾气在顾落知眼前缓缓升腾,景初维轻柔的嗓音真的让顾落知的情绪平缓了一些,她接过景初维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仿佛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气随着呼吸缓缓吐出,消散。 “什么其他的问题?”顾落知开口问道。 景初维没有隐瞒,直言不讳:“所谓‘同行是冤家’,几年前,为何几家大米行忽然一起将收米价格统一提高呢?” 顾落知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思忖片刻后道:“你是怀疑有人向他们提出了这个办法,并在其中为几家牵线,促成了此事?” 景初维不禁勾了一下唇角,在心中暗暗赞了顾落知一声头脑灵活反应迅速:“若是没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这几家米行会突然‘齐心协力’?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吧。” 顾落知觉得景初维说得很有道理,她继续按着思路想了下去:“会是谁?何员外?毕竟如今何家可是这武昌府里的首富。” 景初维却和顾落知有不同的想法:“也可能是一个能为这几家提供便利之举的人,正是因着有他出面,这几家才敢联合起来做出这种事。” 两人的猜测都有道理,那么便需要调查出更多的消息来证实谁对谁错。 顾落知现在有些知道监察御史们为何会没发现其中的不寻常了。因着需要巡查的公事较多,一般情况下监察御史们会查看米粮的真实产出情况,售卖价格,销往何地等,甚少去关注府城里到底有多少商人在卖米粮,她和景初维能发现这一点,也算是误打误撞。 终于有线索了,他们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顾落知一边饮茶,一边思忖着该如何顺着线索查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景初维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顾落知疑惑地看着景初维。 “我又大概想明白了一件事。”景初维垂着眸子看着杯中的茶水,唇边的笑意十分真切,“陛下让我们来湖广,恐怕并非湖广有事,而是京中有事,他并不想我们这么早便回京。” 顾落知顿了顿,道:“这事表明上看不出端疑,只有清楚具体情况后才能发现问题,陛下远在京中,自然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也就不可能特意派我们来暗中查探了,你借此来确定是京中有事。” 景初维没有回答,只朝着顾落知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她说得很对。 顾落知却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并没有接到京中出了什么事的消息。” “我也没收到消息,恐怕是陛下不想让我们知道。”景初维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副不太在意的模样,“陛下如今已然长大,他若是想如此行事,我自然该听从他的命令。” 顾落知看着景初维的双眸,发现他说出这番话来是真心实意,他应该是有意说给她听的,他想委婉地告诉她,在这件事上,他们二人是一致的,往后在这方面不用如此防备他。 顾落知很快想明白景初维的意思,不过她并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景初维注意到顾落知的神情,见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后便说起了下一个话题:“只要不出什么纰漏,京中的事我们暂且先别管吧。” 顾落知想了想,颔首道:“如你所说,如果确实是陛下的命令,我们应当遵守,便先将这武昌府里的事调查清楚。” 两人的意见再次达成一致。 景初维一听顾落知的回答,便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说起来,同朝为官好几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共事。” 顾落知哼笑一声,玩笑道:“难道上朝的时候,我们在陛下面前商量事务不算是‘共事’吗?” 好听点叫共事,难听点叫吵架,谁能想到在太和殿里水火不容的两人此时此刻正坐在一起神态平和地饮茶。 说来也好笑,皇帝其实并不知道武昌府的事情,他不过是随口一言将两人指来了湖广,竟真让顾落知和景初维查出了问题。这世间的机缘巧合还真的说不一定。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脸,眸中不禁闪过一抹笑意:“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觉得同落知兄你‘共事’很是愉快。” 顾落知抬了抬眉梢:“我倒是和太傅大人有不同的意见,我觉得以前的‘共事’方式更让我觉得舒心。”说完,她暗暗含着一点挑衅的意味看着景初维。 景初维和顾落知对视了好一会儿,他双眼微眯,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他的这副模样就像是紧盯猎物的狐狸,被如此目光注视着的顾落知忍不住心跳加速,她下意识转头,避开了景初维的眼神。 一声轻笑声很快在身旁响起,顾落知感觉到景初维仍然在看着自己。 她抿着唇角坚持了一下,最后没能敌过那如有温度的目光,她匆忙起身走到了窗边,借着打开窗户的动作,背对景初维,让他看不见她的脸后,顾落知的心跳才稍稍平缓一些。 真是丢脸啊,明明是自己挑衅在前,却率先败下阵来,嘶,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不过就是看着自己啊,这有什么好怕的。 顾落知在心中暗暗鼓了一口气,想转身重新坐回景初维身边,只是她一转过去,就和景初维看着她的目光对视了,心中的那口气顿时消散,她立马又转回了身体,面朝着窗外的街道,不敢再看景初维的目光。 浅浅的低笑声再次传来,顾落知更不愿意坐回去了。 两个时辰后,严承带着人回来了。 “大人,我们探听了府城里大半数杂货铺,他们店中皆无米粮贩卖,我们询问了理由,是因为七八年前几家大米行突然统一提价,将小米行和杂货铺弄得都收不到米粮……” 严承禀告的内容,和当时那掌柜的说词没有出入,武昌府里的几家大米行确实用了特殊手段,拢住了湖广治所及其周围的米粮生意。 将将等消息的时候,顾落知已然想好了该如何查,她对景初维说道:“七八年前的事情现在恐怕很难留下线索,不过我们可以去问问当年那些小米行,那时他们生意做不下去,自然该想着如何自救,他们会去调查原因,说不定他们能发现某些线索。” 景初维颔首:“好,我让闻井去查查当年那些小米行。” 严承暂且休息,闻井又带着人出去调查,直到晚膳后,他才带着人回来。 “八年前武昌府里有很多小米行,属下先整理了几家叫得上名字的,大人们先看着,明日属下会将全部米行的消息整理好呈上来。” 闻井做事比严承细致许多,他先将城里有些名气的小米行调查清楚,然后写在纸上呈给景初维和顾落知看,并且写得很详细,大大小小事无巨细,一目了然。 顾落知和景初维坐在蜡烛前,两人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都很是专注,直到烛光微微晃动,景初维才稍稍分出了心神。他拿起小铜剪,将烛芯减掉一些,烛光顿时变得更亮了。 这一番动作并没有打扰到顾落知,她半垂着眸子,眉头轻皱,仍旧看得十分认真。 景初维的目光久久地落在顾落知的侧脸上,他看见她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她的睫毛在烛光的照应下投落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眸光,就像是乌云遮住了玉轮,让景初维心中莫明生出了几分可惜之情。 他不知道自己注视了她多久,直到顾落知翻动纸张发出细微声响,景初维才回过神来,他赶忙放下拿了半天的小铜剪,重新垂首看向手中的纸页。 纸页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景初维读过一遍却没留下印象,他现下只能注意到自己仿佛近在咫尺的快速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顾落知率先看完了手上的一半纸页,她将纸页的顺序重新整理了一下,而后一边将纸页递给景初维,一边说道:“我这一半看完了,给你。” 景初维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我尚未看完,稍等。”说完,他迅速收敛心神,认真地看了起来。 听见回答,顾落知愣一下,为何要稍等?他将他看完的部分先给她看便行了啊,他这是怎么了? 顾落知心中疑惑了一瞬,但因着现在有事,她便没有去细究原因。 半个时辰后,两人将闻井呈上来的纸页看完。 景初维率先开口:“先去哪家?我们以什么身份去问?” “我早就想好了,先去袁家问,我们就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去问。”顾落知抿唇一笑,而后从怀中摸出了牙牌,亮给景初维看,“有这东西在,袁家自然不会怀疑我们的真假。” 景初维想了想,赞同顾落知的决定:“袁家乃是当年坚持得最久的人家,并且期间他们还采取过行动,找商会、上衙门,甚至像几家大米行一般也提高了收粮的价格,不过很遗憾袁家没有坚持到最后。” 顾落知颔首:“最重要的是,袁家和何家不和,是以我们去袁家探查的消息不会被泄露出去。”毕竟陛下让两人暗中行事,他们需得隐藏好身份。 “好,那明日我们便去袁家。”景初维将桌上的纸页收好,“我们要假扮哪两位?” 顾落知说了两位监察御史的名字:“这二人同我们年纪相仿,一年前刚升为监察御史,没来过湖广巡查,生面孔,不会有人认识。若是他们这次恰好来湖广巡查也没关系,他们来之前我们应该已将事情查清楚了,到时候躲开便是。” 顾落知将事情考虑得很是周全,她将自己的安排细细地说给了景初维听。 景初维不禁一笑:“御史大人便如此自信我们能在几位监察御史到达之前将事情查清楚?” 顾落知抬眸瞥景初维一眼,道:“这不是有太傅大人在嘛,下官可是相信着您,您定能带着下官将一切都查清楚。” 景初维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半晌后,他低声说道:“那便请御史大人一直相信下去。” 第二日,顾落知和景初维稍稍改变了一下装扮,两人脱下商人穿着,套上了文士衫,而后只带了严承和闻井出门。闻井事先便了解了袁家的位置,原想着他们直接去袁家,哪知临着出门的时候,突然接到消息说袁老爷去了迎合楼,于是顾落知他们也只能跟了过去。 袁家乃是武昌府的老牌商贾世家,当年可是这府城中的首富,在湖广还未成为鱼米之乡之前,袁家长年做着宝石生意。后来苏常地区逐渐不种粮食,改种棉花,以前的那句谚语从“苏常熟,天下足”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袁家这才做起了米粮生意,只是初初做起米粮生意便受了挫,不过好在底蕴深厚,并没有家破人亡,现如今虽仍然富有,但已经远远及不上何家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刚来到迎合楼,暗中盯着袁老爷的侍卫便过来禀报:“袁老爷似乎与人约好在三楼的包厢中见面,属下将旁边的包厢定了下来,大人们可直接上去。” “他约了何人见面?”景初维开口问道。 侍卫回答:“似乎是湖广商会中的人,属下尚在探查中。” 于是景初维便没再多问,四人进了迎合楼,由小二带着去了包厢。 迎合楼乃是武昌府中最有名的酒楼,包厢的布置很是典雅,字画摆件样样精心,看上去很是舒服。但顾落知和景初维却无心欣赏,他们点了菜将小二打发出去,而后就关上门开始查看能否有机会探听到隔壁包厢。 见闻井仔细查看着木制墙壁,严承很是嫌弃地“啧”了一声,他拍拍闻井的肩膀,开口道:“躲开,让我来。” 闻井抬眸看严承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只见严承先是观察了一下房间中的陈设,他打量几眼后,将摆着花瓶的高几移开,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有手掌大小、形状古怪的铁制工具,照着原本花瓶的高度杵了几下,就仅仅是这几下,木制墙壁上悄然出现了一个小洞,他俯低身体朝着小洞里看了看,而后灿然一笑:“行了,大人你快过来瞧瞧。” 顾落知走过去俯低身体,透过小洞看见了隔壁包厢中的部分情景。 一个留着长须的男人双手环胸坐在桌边,他双眸无神地看着桌上的菜肴,一瞧便知他在走神。 这人应该就是袁家家主袁老爷了。 顾落知一边想着,一边撑着腰站直了身体。 严承站在顾落知的旁边,一看见顾落知动作便小声问道:“如何?大人,可看得清楚?” 顾落知回答:“看是看得清楚,就是有些低了,若是一直弯着腰看会很累。” “低了?”严承皱了一下眉头,他在包厢中扫视一圈,双眸一亮,跑过去给顾落知搬了一张凳子回来,“大人你坐在看吧,这样腰就不会累了。” 一旁的闻井呼吸一顿,你这个傻子,你就不能重新帮你家大人再开一个洞吗?这洞这么小,若不是凑近仔细查看,定然不能发现,多开几个也无妨啊。 顾落知欲言又止地看了严承一眼,她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依言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这下高度就正好了,除了视野有限外暂且没有问题。 严承望向景初维:“太傅大人,属下给您也开一个?” 景初维看了看坐在那里眯着一只眼睛偷看的顾落知,忍不住被她的模样逗笑:“不用了,让你家大人看便行了。” 闻井偷偷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家大人还是正常的。 就在这时,几声敲门声突然响起:“客官,小的们来上菜了。” 正偷看得起劲的顾落知被惊得双肩一抖,她迅速站起来搬着凳子就跑回了桌边,重新坐好后才开口:“进来吧。” 房门立时被推开,迎合楼的三个小二进来上菜。 看着顾落知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景初维再次被逗笑,他的唇边隐隐漏出了几声轻笑声,惹得顾落知转头看了过来。 景初维右手虚握,用拳头挡着自己高高翘起的嘴角:“我突然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顾落知心中隐隐觉得景初维是在笑自己,只是如今的情形下,她暂且不同他计较。 小二很快便上完了菜,包厢门重新被关上,顾落知舒了一口气,她搬着凳子又回到了小洞前。 景初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顾落知身边,他垂眸看着顾落知的脸,眼中仍然含着笑意。 隔壁包厢中有了一些不同,袁老爷不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坐了两个男子,瞧上去和他岁数相仿。三人正说着话,俱都面色严肃,看来相谈得不太好。 顾落知听不清三人在说些什么,她想了想,对严承道:“再多打几个小洞,我想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严承领命,当即又将怀中的铁制小工具掏了出来,而后又快又安静地在墙壁上杵起了洞。等隐约能听见隔壁包厢的声音后,严承这才停了下来 顾落知他们立时放轻动作,都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声音。 “阿存,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就算你一辈子执着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坐在袁老爷左手边的男子开口说道,他皱着眉头,一副很是担忧袁老爷的样子。 袁老爷沉着脸色,好半晌才开口:“我不甘心,他们这么做是错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右边的男人打断:“你不甘心又有何用,他们没有用什么作奸犯科的手段,他们没有罪名。告官府,官府说管不着,让商会出面,商会说我们技不如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你还念叨着不甘心。” 听着三人的谈话,顾落知隐约猜到他们在说什么,她下意识想找景初维,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景初维的目光,景初维自然也听见了隔壁的对话,他不再迟疑,当即找了一个高度合适的小洞,也偷看偷听起了桌边的三人。 男子的话似乎刺激了袁老爷,他皱着眉头大声反驳:“谁说他们没有作奸犯科,我已经查到证据了……” 男子再次开口打断他:“你那些可笑的证据谁能相信,阿存,你往后还是别执着于这件事了,米粮生意做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其他的。” 左边的男子不想两人再继续争吵,便赶忙开口道:“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今日来迎合楼不是为了尝新菜嘛,大家别光顾着说话,都动筷子啊。” 袁老爷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他急急说道:“你们再相信我一次,这次是真的有证据,只要我们能将证据交到前来巡查的监察御史手中,那些人定然能受到惩罚。” 话音未落,右边男子的脸上立时露出厌烦的神色,他“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冷声道:“我看这段饭不吃也罢!” 说完,他便起身拂袖离开,不再看袁老爷一眼。 左边男子急急地唤了几声,却没有将离开的人唤回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袁老爷叹息道:“阿存,你这又是何苦呢。” 袁老爷呆呆地看着被推开的包厢门,没有理会坐在左边的男子。 男子满脸无奈之色地摇了摇头,而后也站了起来:“我也先回去了。阿存,你好好想想我们说的话,别再执着于一些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了,你该振作起来好好做生意,你是袁家的顶梁柱,你要为家中老小好好地撑起屋檐啊。” 这番话直击袁老爷的内心,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没能说出来。 男子再次叹息一声,而后抬步离开了包厢。 隔壁包厢很快便安静了下来,袁老爷垂着脑袋呆呆地坐在桌边,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顾落知和景初维同时收回目光看向对方,对视不过一瞬,两人便知道他们意见统一。 “走,我们过去见袁老爷。” 四人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进了隔壁包厢。他们推门走进去的时候,袁老爷仍旧没有反应,直到顾落知开口说话,他才抬眸看过来。 “袁老爷,我们同你有事相商。” 袁老爷木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我没有事要同你们商谈,请你们马上离开。” 顾落知也不生气,她走到袁老爷身旁,从怀中摸出牙牌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再考虑要不要同我们相谈。” 袁老爷不耐烦地拧眉,他低头扫了一眼牌子,在看见“都察院”三个字的时候,他立时呼吸一滞,神色空白几息后,他蓦地从顾落知手中将牙牌抢了过来,凑到眼前仔细查看。 “如何?你现下是否想同我们……”顾落知的话还没有说完,袁老爷“噗通”一声跪在顾落知面前,大声哭了起来。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顾落知被袁老爷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景初维突然站到了自己的面前,替她挡住了袁老爷。 她听见他缓和的声音响起:“你若再哭,我们便立时离开。” 袁老爷的哭声骤然止住。 第二十四章 “好,听从御史大人的吩咐…… 顾落知看不见景初维的神色,可从袁老爷突然颤抖肩膀的样子来看,大概好不到哪里去。 袁老爷赶忙站起身来,他朝着顾落知和景初维不停地行礼:“请两位大人勿怪,小人太过激动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万望两位大人恕罪。” 见袁老爷已然控制住了情绪,景初维这才侧身将顾落知让了出来,不过他也只是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仍然站在顾落知的身边。 袁老爷走上前来,双手呈上牙牌,想要还给顾落知。 顾落知接过来牙牌,在怀中放好,而后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知袁老爷现下可有兴趣和我们谈一谈?” “有有有!两位大人快请坐吧。”袁老爷赶忙应答,抬手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想请顾落知和景初维在桌旁坐下。 顾落知和景初维的神色同时一顿,两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木制墙壁,顾落知藏起自己微微有些尴尬的目光,开口道:“或许我们该换一个更加安静的环境相谈。” 袁老爷眸光一闪,当即点头:“大人说得对,不如请两位大人前去小人府中,在小人府中绝无旁人来打扰我们谈话。” “恭敬不如从命。”顾落知也正有此意。 “两位大人请。”袁老爷一边说着,一边想走在前面为顾落知他们领路。 顾落知阻止了他:“袁老爷,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跟在你后边便可。” 袁老爷虽然有些倔犟固执,但他好歹也是八面玲珑的商人,怎能听不懂顾落知的意思,他当即明白面前的这两位不想引人注目暴露身份,他岂敢不听从。 于是袁老爷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神色如常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顾落知趁机赶忙对严承说道:“去将我们那边的账结了,记得多给一些。”说着,她又抬眸看了一眼木制墙壁。 严承嘿嘿一笑:“属下明白,大人你就放心吧。” 之后,袁老爷和顾落知他们一前一后出了迎合楼,一直到袁府的大门前,袁老爷才重新和顾落知他们说话。几人来到书房,袁老爷让自己的亲信小厮上了茶水后,就迅速关上了书房的门,他转身面对顾落知和景初维,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顾落知抬手制止了他,她先开口说道:“袁老爷,我们二人前来是想向你询问一下关于武昌府中米粮生意的事情。” 袁老爷顿时双眸一亮:“两位大人英明!两位大人英明!”他一边说着,一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景初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他开口打断了袁老爷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恭维之语:“袁老爷不用客套,我们还是直接谈谈米粮的事情吧。” 心绪复杂激烈的袁老爷完全没有去怀疑为何会如此之巧,他语气有些颤抖地说道:“小人也有一件事想向两位大人禀告,正是关于米粮生意的事!” 顾落知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梢:“哦?是吗?那便请袁老爷先说来听听。” 袁老爷立时开口说道:“想必两位大人已经知晓这武昌府里的米粮生意都垄在几家大米行的手中吧,七八年前,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用了很多伤天害理的手段。” 顾落知没有说话,她点了点头,示意袁老爷继续说下去。 “别看他们几家现在名声好信誉好,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强买农田,强收米粮,打压小米行,干了不少坏事!”袁老爷害怕顾落知和景初维不相信,又赶忙道:“两位大人,小人多年来都在调查此事,现如今已经有了证人证据,望两位大人为我武昌府受害的百姓做主,惩处那些鱼肉乡里的恶人们。” 顾落知和景初维对视一眼,而后才转头看向袁老爷:“袁老爷你请说说都查到些什么证据?” 袁老爷快速站起身走到了位于书房东边的书架前,他抬手转动了架子上的花瓶,轻微的机巧声响过后,袁老爷拨开右上角的几册书籍,书籍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暗格,他从暗格中拿出了厚厚一叠纸页。 “两位大人请看,这便是小人收集的证据。”袁老爷双手捧着纸页朝着景初维递了过去。 景初维却没有接,他转眸看向顾落知。 顾落知神情古怪地看了景初维一眼,而后抬手将厚厚的一叠纸页接了过来。她马上低头看了起来,看完一页,顾落知便顺手递给身旁的景初维,让景初维也跟着看。 半个时辰后,顾落知大致理清楚了袁老爷手上的证据。 这些纸页上写的都是那些被强占农田、强卖稻米的农人的证词,如若都是真的,那受害的人有不少。 顾落知将看完的纸页递还给了袁老爷,道:“仅仅凭借这些签字按印的证词尚且不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袁老爷便开口打断了她:“小人还有人证!若是两位大人愿意,小人即刻便带两位大人去见他们。请大人们相信我!” 他知道顾落知的意思,这样的证词很是容易造假,但他有人证啊,他几经辗转将那些被害得家破人亡的农人找了回来,如此加上签字按印的证词,便是实打实的证据。 “确实该见一见人证。”顾落知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袁老爷的脸上,“不知人证现下在何处?” 袁老爷回答道:“在我府城外的庄子上,即刻出发的话,不过一个半时辰便能到达。” 顾落知思忖片刻,道:“今日我们还有些事要办,不如明日前往庄子上?” “好好好。”只要两位监察御史愿意相信他的话,让他做什么都行。 这些年来,袁老爷心中的焦急、无奈、愤恨、不甘无人可以诉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希望,他怎能不牢牢抓紧。 约定好明日碰面的时辰地点后,顾落知和景初维离开了袁府。 一回到客栈房间,顾落知便对景初维说道:“这袁老爷也太过容易便相信我们了吧。” 景初维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嘴角:“因着这个原因你才同他说明日去见人证?” “是啊,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太过迫切了。”顾落知皱了皱眉头。 景初维却和顾落知在此事上有不同的意见:“我倒是觉得十分正常,多年来求路无门,乍一看见希望,比起怀疑,内心里自然更愿意去相信,如何也要去赌上这一把。” 论及揣测人心这一方面,顾落知比不上景初维,她考虑了片刻,决定相信景初维的说法:“那我们明日便跟着袁老爷去见一见人证?” 景初维颔首:“若真有确凿的证据,何家他们便有了罪名,米粮生意的问题也可以跟着插手解决。” “等回京了我一定要写份奏折,建议明令禁止民间这种垄断某项生意的手段。”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顿了顿才说道,“太傅大人,你同我一道写。” 景初维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好,听从御史大人的吩咐。” 时近黄昏,客房中的光线暗了下来,景初维拿起烛台旁的火折子吹了吹,而后将蜡烛点亮。烛光立时将屋内照亮,同时也在窗上照出了两道影子,这两道影子靠得很近,只差一点便要触及在一起。 第二日,顾落知和景初维带着足够的人手跟着袁老爷出了武昌府,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袁老爷的庄子上。 这个庄子原是袁老爷祖母的陪嫁,因着位置关系,这里十分安静,很少有外人前来,很是适合用来藏人。众人一到达,袁老爷便将他口中的人证唤了过来,顾落知和景初维一瞧,心里难免惊讶了一下。 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差不多庄子上的人来了一半。 其中一人走上前来,行礼道:“求两位大人为我们做主,那何家恶霸强买我们的田地,还将我们赶出了村子!” 第二十五章 他和她什么时候默契到这种…… “我们村子里良田众多,村人几乎全部以种田为生。那何家恶霸瞧中了我们的田地,强要我们将田地卖与他,若是我们不愿,他便以我们家人的安危作为要挟,我们迫不得已只能将田地卖给了他。后来,他还派人将我们赶出了村子,把我们的村子变成了何家的庄子。”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落知立时眉头紧皱:“你们没有上衙门状告何家?还是衙门有人包庇何家?” “我们哪能见着县衙里的大人们呀!”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何家派人暗暗守在衙门前,一看见我们靠近便会出来将我们赶走,我们尝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后来为了活下去,我们只能暂时去投奔外地的亲属,一直到半年前袁老爷找到了我们,他将我们接了回来,安置在了庄子上。” 中年男子顿了顿,而后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大人,袁老爷还帮我们写了证词,那些证词都是真的,请两位大人为我们做主!”说着,中年男子就要跪下去磕头,顾落知迅速给严承使了一个眼色,让严承阻止了男子。 中年男子说完,而后又有几人上前来告状,说的是其他几家米行强行买米的事情。 “诸位请放心,若这几家真的作奸犯科伤天害理,朝廷绝不会姑息他们,他们定然会受到处罚,还诸位一个公道。”顾落知严肃着神色说道。 “多谢两位大人!多谢两位大人!”农人们一边说着,一边纷纷叩首行礼,侍卫们拦都拦不住。 片刻后,农人们退下,只剩下了袁老爷和顾落知他们。 袁老爷目含期待地看着顾落知:“现下人证物证俱在,不知两位大人何时开始审理此案?” 其实顾落知心中已然有了一些想法,但尚且需要同景初维商量过后才能决定,她眸光一闪,片刻后对袁老爷说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自然是听从上峰的安排。”说完,她抬眸看向景初维。 袁老爷疑惑地眨眨眼睛,上峰?原来旁边那个很少说话的才是上峰,他一直弄错了? 不过一个眼神景初维便明白了顾落知的意思,他开口道:“现在还不宜打草惊蛇。”言下之意他另有安排。 袁老爷可不敢向景初维询问到底有什么安排,于是他只能恭敬地说道:“两位大人往后若是有事要办,请尽管吩咐小人。” 顾落知温和地笑了笑:“那便多谢袁老爷了。” 袁老爷忙道:“不敢不敢。” 一行人刚回客栈,留守的侍卫便向顾落知呈上了书信:“大人,是从京城传来的。” 顾落知扫了一眼书信封面,转头对景初维说道:“先用膳还是先商谈?” 景初维没有犹豫便回答:“先用膳。” “好啊。”顾落知也觉得有些饿了。 两人吃完饭,又一次坐在了桌前,顾落知拆开书信来看,而景初维坐在她的身旁,抬手为她斟茶。 “这次来湖广地区的一共有六人。”顾落知说了六名监察御史的名字,她将书信递给了景初维,景初维用很快的速度看了一遍,而后递还给了顾落知。 顾落知抬手用烛火烧掉书信,目光落在景初维的脸上:“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姓扈的监察御史是你的人吧。” 景初维拿着茶杯的手指一顿,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什么也瞒不过御史大人的眼睛,这扈洪济确实是我的人。” 他一眼不眨地看着顾落知黑亮的双眸,唇边牵起一抹很是感兴趣的笑意:“御史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顾落知下巴微微一抬,有些得意地回答道:“太傅大人消息灵通,可我也不差啊。”哼哼,才不会告诉你呐。 “既然御史大人不愿告知便算了。”景初维放下茶杯,用一只手撑着侧脸,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顾落知,“我知道御史大人为何突然提起扈洪济,我想告诉御史大人,我们有同样的想法。” 话音刚落,顾落知呼吸一滞,脸上小小的得意神色渐渐收敛,她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景初维:“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景初维很是确定地点了点头:“你突然提起扈洪济,不过是想将这件事交给扈洪济去做。” 闻言,顾落知紧紧抿起嘴角,他当真知道,他和她什么时候默契到这种地步了? “你我二人是偷偷来的湖广,自然不能显露身份,可若是不显露身份,米粮生意的事情便不好解决,毕竟这武昌府中有人为何家他们保驾护航,就算有人证物证,仅仅靠着百姓状告恐怕不能顺利地解决问题。”景初维好似没有注意到顾落知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这时候需要你我都信任的人去办这件事,刚巧这次来湖广的人中有扈洪济,他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景初维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如何,我说的没错吧,落知兄,我们心有灵犀,有同样的想法。” 他仍旧用微微歪着脑袋的姿势看着她,两人相处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放松愉悦,他看着她时的神色,让她忍不住心跳加快。 顾落知猛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用自己的背影面对景初维:“那这件事便交给扈洪济去做,我虽然对扈洪济了解不多,但他的能力我倒是十分认可。” 一声轻弱的哼笑声自身后响起,过了好一会儿顾落知才听见景初维的声音:“好啊,就按照你的想法行事。” 几日后,景初维设法联系上了正在前来湖广路途上的扈洪济,说了米粮生意的事情,并告诉他,等到了武昌府后,可以去袁老爷那里接手人证物证。 而顾落知则是写了一封信给袁老爷,她告诉他,可以凭借此信去见监察御史扈洪济,他会为受害的百姓们做主,严惩恶人。 按理说来,监察御史没到之前,地方上并不知晓都有哪几位,而顾落知明确地说出了扈洪济的名字,袁老爷仔细一思索便察觉到自己偶然遇上的两位大人恐怕有更高的身份,他当即感恩戴德地接过了信。至于两位大人为何不亲自审理案件,袁老爷自顾自地帮顾落知和景初维解释——两位大人恐怕还要继续暗访调查某些事,目前还不能显露身份。 安排好一切后,顾落知和景初维离开了武昌府。 第二十六章 “落知!” 湖广省其实大体可以分为两个地区,湖北和湖南,而武昌府位于湖北,顾落知和景初维离开武昌府后,直接前往了湖南地区的第一大府城——长沙府。 因着已经对皇帝派他们来湖广的目的有了底,顾落知和景初维没有再匆匆忙忙地赶路,一行人以正常旅人的速度到达了长沙府。 来的第一日,顾落知便觉得自己面临了不小的挑战,皆因这让人又爱又恨的湘菜。 双味剁椒鱼头、烧辣椒擂皮蛋、香辣火培鱼、口味虾、麻辣子鸡、小炒肉……对湘菜的辣度尚且没有认知的顾落知和景初维点了一桌子辣菜,顾落知还没吃几口就有些遭不住。 “嘶哈,嘶哈,嘶哈……”顾落知被辣得忍不住吐出了舌头,虽然知道这声音和动作有些不文雅,但她现在已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景初维也觉得有一点点辣,不过尚且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他见顾落知如此形状,赶忙抬手为顾落知斟茶:“我们再点几道不辣的菜吧。” 顾落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而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原本便点多了,再点几道就真的吃不完了。你且用膳吧,不用管我。”说着,她自己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等口中的辣味稍稍缓解后,顾落知重新拿起了筷子,她原本想少吃菜多吃饭的,可看见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她的筷子忍不住再次伸了过去。一会儿过后,包间中又响起了她不住呼气吸气的声音。 “嘶哈,嘶哈,嘶哈……” 景初维:“……” 景初维的目光落在顾落知身上,他看见她又喝了两杯茶水,等口中的辣度慢慢缓解,她再次伸出了试探的筷子。 这人,明明吃不得,又偏偏爱吃。 景初维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他握住顾落知的手腕,阻止她又想去夹口味虾的手:“好了,别这样吃了,仔细等一会儿肚子不舒服。” 顾落知心中很是遗憾,但她还是听话地收回了筷子,三两口便将碗中剩下的米饭吃了下去。 等到了下一次用膳时,景初维先点菜,他特意点了几道不辣的菜,而后将菜单交给了顾落知。顾落知拿着菜单对他说道:“要不你再点两道?” 景初维眸光一闪,他摇头:“不用了,你点吧。” “好吧,那我再点一道口味虾和一道剁椒鱼头。”顾落知也不看菜单,直接对着小二说出了菜名,语气中隐隐含着期待已久之意。 景初维几不可见地弯起了嘴角,他就知道她会点辣菜,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先接过了菜单。 这一顿饭虽然顾落知仍旧有些被辣到,但比上一顿好多了,她吃得很是满意。 就这样,一行人在长沙府中待了七日,期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于是顾落知和景初维便决定到周边几个大些的县城去看看。 一行人按着习惯早早出发,却没想到刚刚出城没多久,便遇上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次,他们没能幸运地找到破庙避雨,只能勉强躲在一片树林中。好在他们的行李里有预备着的油布,这才避免了被淋成落汤鸡。 顾落知将油布从头顶上披下来,宽大的油布将她整个人罩住,只露了一张脸出来。大颗的雨滴从树叶上滑落,打在油布上的声音分外清晰,一声又一声,莫名给了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景初维站在顾落知身旁,和顾落知一样的打扮,他看着雨珠从顾落知额前的油布上滑落,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落知顿时便看了过去,她朝着景初维抬了抬眉毛——你在笑什么? 景初维脚下微动,更靠近了顾落知一些:“我只是想起了我们出京的那一日。” 顾落知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景初维继续说下去。 “那日也是下着很大的雨,我们在破庙里碰面了。”景初维微微垂下头,看着顾落知的双眸,道“在那破庙中,我第一次同你一起赏了雨。” “一起赏雨?我们只是一起被大雨困住了而已。”顾落知一点浪漫情怀也没有,直直地道破他们当时的窘境。 景初维呼吸一顿,半晌过后他无言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人啊,有时候聪慧非凡,有时候又愚钝万分,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她神色无辜平和地看着自己,景初维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冲动,他现下便想问出心中的怀疑,他现下便想道出自己的感受,不过那股冲动之情很快就被他压制了下去。 还没到时机,他还需要耐心地等下去。 顾落知也在看着景初维,她注意到景初维神情细微的变化,她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景初维摇头,他正想说话,变故却在这时发生了。 一支箭矢忽然从角落里射了出来,直直朝着景初维的脑袋而去,好在闻井反应及时,一刀将箭矢劈落在地。 “有刺客!保护两位大人!”话音刚落,更多的箭矢朝着景初维和顾落知射了过来,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将景初维和顾落知围起来,保护在中间。 顾落知皱起了眉头,心中隐隐紧张起来,而景初维却神色平和,唇边甚至还浮现出了一个浅笑:“等候多时了。” 对方有备而来,他们也不是毫无准备,这次,定然要捉住活口。 箭矢终是有数,等箭雨小下来后,双方人马战至一起,场面顿时变得激烈而又混乱,顾落知只觉一切瞧上去都是眼花缭乱的,她心中的不安不禁扩大了几分。 刺客的人数虽然多上一些,却敌不过景初维以一敌十的侍卫们,僵持一阵后便渐渐败下阵来,领头之人见势不妙,一声哨声突然从他口中响起。 这是他们撤退的信号。景初维脸上笑容更甚,声音却很冷:“不要放他们走。” 话音刚落,侍卫们反守为攻,上前拦住撤退的刺客们。 就在这个时候,三支箭矢突然角度刁钻地从暗处射-了出来,目标不是景初维,而是顾落知! “大人!” “落知!” 严承和景初维同时动作,一人去拦住箭矢,一人搂住顾落知想将她护在怀中。可惜的是,两人都慢了一步,严承只打落了两支箭矢,而景初维也只能刚刚将顾落知拉得一个侧身,第三支箭矢终是射-中了顾落知的肩膀。 “唔——”顾落知踉跄一步撞进景初维怀中,额头上立时冒出了冷汗。 景初维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紧紧搂住顾落知,不让她滑倒在地,一直到顾落知抓住他的手指,他才回过神来。 那边刺客见得手后不再恋战,当即全力撤退,终是被已有准备的闻井扣了几个活人下来。只是此时此刻的景初维已经没有心思去关心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怀中的顾落知身上。 顾落知的肩膀被箭矢穿透,疼得脑中什么也无法思考,她已经顾及不上自己身上的秘密了。 严承苍白着脸色跑过来,一刀将箭羽砍断,却不敢拔箭,因为拔箭后定然会大量出血,不宜动弹,可如今的环境并不安全,他们需得尽快离开。 回过神来的景初维立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转头对闻井说道:“此处的事情交由你来处理。”而后也不待闻井回答,抱起顾落知便上了马,朝着最近的县城奔去。 顾落知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上马没有一会儿,不住流血的顾落知意识就开始渐渐模糊起来,景初维不想她睡过去,不住地和她说话。 “落知,你不要睡,我们一会儿便到县城了。” “落知,是我不好,是我太过自信才让你受了伤,是我错了,你和我说说话,不要睡过去!” 太傅大人竟然主动认错,这可真是难得。 顾落知张张嘴想要说话,可她还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一阵剧烈的疼痛将她唤醒。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久才渐渐清明起来。 顾落知微微侧首,她看见景初维俯身坐在床边,正神情专注地给她上止血药,她的余光看见了自己光-裸着的肩头——景初维将她的衣裳脱了,只留下了缠胸的布条。 意识尚且不太清醒的顾落知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起身将景初维扑倒在地,动作迅速地压在他的身上,而后她捡起丢在地上的半截箭矢,狠狠地朝着景初维的脖子插-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二合一 原本放在床沿搁止血药和绷带的药盘随着顾落知的动作被牵连着掀翻在地, 发出一阵啪啦啦的碎裂声,这阵碎裂声响过之后,屋子里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顾落知的呼吸很是急促, 胸口不住起伏,她一手压制着景初维的胸膛, 一手握着箭矢朝着景初维的脖子刺了下去,可当箭头将将触及景初维颈间的皮肤时, 她蓦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她刺不下去。 被他发现身份的这件事其实是她自己大意疏忽,当时她疼得脑袋都懵了,完全没有精力去想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现下她也被那剧烈的疼痛刺激得有些不理智, 冲动之下竟然想要杀人灭口。 顾落知垂眸看向景初维, 却见他神色平静柔和地看着自己, 身体也没有半分动作, 他似乎在告诉她, 任凭她处置,他绝对不会有半分怨言。 顾落知没有放下手,她一眼不眨地和景初维对视着, 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肩上的伤口再次开始流血, 因着两人的动作,血珠意外地滴落在了景初维的眼尾,而后缓缓滑落下去, 好似一滴泪珠一般。 顾落知顿时觉得那抹红色很是刺眼,她双眼微微眯了眯, 她猛地丢开手上的半截箭矢,抬手用指腹为景初维擦掉眼角处的血痕。哪知越擦,景初维的脸上就越花,最后弄巧成拙让景初维半张脸上都是红红的血迹。 景初维皱起了眉头。 顾落知脸上露出了赧然的神色, 她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地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话音未落,景初维便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你的指尖好凉,先起来,我们得尽快处理你肩上的伤口。”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之后仍然想杀我,我会任凭你动手。”说完,他没有等顾落知回答,强硬地搂住顾落知将她抱了起来,而后重新安置在了床上。 幸好屋中的桌上放着多余的止血药和绷带,景初维起身拿了过来,重新为顾落知处理伤口。 重新躺下的顾落知仿佛找回了感觉,肩膀上的疼痛让她下意识想要去捂住伤口,只是手刚刚抬到一半时便被人握住了。和她冰凉的指尖相比,那人的手掌温暖有力,虽然并不能缓解顾落知身上的疼痛,却让她的心安定了几分。 “你先别动,我马上为你上药。”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动作虽然轻柔,但干净利落,上药、缠绷带的速度很快,顾落知看着他微垂着的眸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道不清的莫名感觉。 她抿了一下唇角,开口说道:“抱歉,方才是我脑子不清楚,才想着要杀你灭口,我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景初维正绑着绷带的手一顿,他微微抬了抬眸子,看着顾落知的眼睛:“我知你不安,换成是我,也会想着杀了发现我秘密的人。”况且我俩的关系…… 虽然两人同行多时,相处还算融洽,可归根结底,他们终究立场不同。 想到这儿,景初维的眸中闪过一抹暗光,他的手指继续动作,为顾落知绑好绷带,而后又起身拧了帕子,为顾落知擦拭身上的血迹。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先将她手指尖的血痕擦拭干净,然后便是手腕,手臂,肩头,脖颈……他的动作很是细致,专注的神色仿佛是在保养一件珍贵的宝物。 顾落知知道有些不妥,但现下她无法拒绝景初维对她的照顾,她微微偏头看向床顶,有些不敢看此时此刻的景初维。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能听见拧洗帕子的轻微水声,不知过了多久,景初维终于为顾落知整理妥当,而后他又拿来了衣裳,帮顾落知穿上。 顾落知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强打起精神同景初维说话:“我们这是在重卢县?严承他们呢?那些刺客如何了?你抓到活口了吗?” “我们是在重卢县中,严承为你熬药去了。”景初维行至桌旁,倒了半杯温水,“先喝一点水吧。” 他动作小心地微微扶起顾落知的脑袋,喂她喝下温水。 “那些刺客虽然大部分都逃走了,但终是让我们抓到了一些活口。”景初维的神色冷了一下,他始终记得这回那些刺客突然调转了目标,想要杀顾落知的画面。 “不幸中的万幸,能有所进展,我这罪也不算白受。”顾落知玩笑地说道。 看着顾落知苍白的唇色,景初维放在床沿的手不自觉渐渐握紧。 “抱歉。”他突然开口说道。 顾落知不解地看向景初维:“为何要道歉?” 景初维渐渐皱起了眉头:“是我没有护好你,我将你置于险地之中,差点害你丢了性命。” 来湖广之前,他曾经暗暗在心中许诺一定会保护好顾落知,但他没有做到,是他太盲目自信,认为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不会对顾落知下手,若她真有个万一…… 景初维心中一阵后怕,他忍不住紧紧地握住了顾落知的手,而后俯下-身去,将额头抵在顾落知的手背上。 顾落知怔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景初维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举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景初维,保护我并不是你的责任。” 顾落知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握紧了几分,她没有在意,继续说道:“我先前便知道你以身为饵的事情,之后仍愿意和你同行,就代表着我自己愿意承担其间的风险,就算是被你牵连,我也不能将错误归结于你的身上,所以你不用对我说抱歉。” 她的言下之意很是明白,在已然知晓有可能会遇上怎样的情景后,仍然做出了同意的决定,那么后来若是真的遇上了,怪不得旁人,自己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勇于承担后果。 顾落知的话让景初维的呼吸一顿,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你说得对,保护你的确不是我的责任,但是我想让它变成我的责任,可以吗?” 活了二十七年,景初维从来也没有这般紧张过,他仍旧埋着脑袋,静静地等待着顾落知的回答。 安静的氛围在屋子里弥漫,顾落知一直没有说话。 无言的沉默代表着拒绝,景初维的心一下子便沉到了谷底,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平生第一次有了退缩之意:“我胡乱说话,你别在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顾落知紧闭着的双眼,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可能是因着肩上的伤口,她睡得极不安稳,双眉紧蹙,额头上渗出了很多汗珠。 景初维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而后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她恐怕没听见他的那句话便睡了过去,这算什么?一腔心意白白表露,他还傻乎乎地紧张了半天。 真真像是一个傻子一般。 景初维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他起身拿下架子上干净的帕子,为顾落知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就在这时,两声敲门声响起,景初维放下床幔,走到桌旁,而后才开口道:“进来。”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打开,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并没有惊扰到床上睡过去的人。 严承和闻井走进了房间,前者手上端着一碗药,而后者是有事要向景初维禀报。当两人看清地上的狼藉和景初维的脸时,他们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 “…啊这…”严承端着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闻井的反应也迟钝了一瞬:“大人,您的脸……”怎么花得像是被人挠了一般,到处都是血痕。 闻井下意识往床的方向看去,却只能透过床幔看见一个隐约的身影,她安静地躺着,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闻井立时收回了目光。 察觉到两人的神色有异,景初维行至水盆边照了照自己的脸,虽然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自己脸上的痕迹,顾落知用手触及他的脸时的画面在景初维的脑海中浮现,他忆起她微凉的指尖,突然就有些走神,不过景初维很快便收回了思绪,他拿起将将为顾落知擦汗的帕子,迅速将自己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 “药放在桌上,等一会儿我唤她起来喝。”景初维收拢心绪,脸上恢复了往日里的神色。 严承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听从景初维的吩咐,将药碗搁在了桌上:“属下就在门外守着,太傅大人若是有吩咐唤属下一声便是了。” 景初维点了点头,严承这才离开房间。 等严承离开后,闻井才说道:“大人,那几个刺客开口了”闻井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他凑到景初维身旁,小声地说出了刚刚审问出的消息。 景初维正用手去摸碗沿感受药温,却在听见闻井的话后动作立时一顿,他的面上瞧上去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是冷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继续问,我要确凿的证据。” “是!”闻井抬手行礼,而后领命离开房间继续去审问刺客。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景初维在桌旁站了好半天,而后才端起药碗,行至床边撩开床幔。 顾落知依旧沉睡着,景初维在床边坐下,握住顾落知的手:“阿落,起来喝药了。”他连连喊了好几声,顾落知才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好…”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极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收效甚微。 景初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之意,他将药碗放至一旁,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顾落知抱进了怀中:“阿落,喝过药再睡。” “…嗯…”顾落知又应了一声,眼睛却更加睁不开。 景初维赶忙端起药碗,喂到了顾落知唇边,顾落知下意识吞咽,恍惚得连药的苦味也毫不在意了。 一碗药就这么幸运地喂了下去,碗沿一离开唇边,顾落知的眼睛立时合上,一下子又睡了过去。 景初维重新将顾落知安置好,直起身体的时候,他终是没有忍住,在顾落知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顾落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她只知道肩上的伤口很痛,身体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难以忍受的高温像是要把她的血肉都蒸发掉一般。 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以前,又似乎是梦见了以前。 那时还在凌安山上,一场秋雨过后她不小心受了凉,夜里突然发起了高烧,奶娘守着她,用酒帮她擦身体降温,折腾了整整一晚,她身上的温度才渐渐降下来。 接到消息的顾老大人和顾老夫人担心不已,连夜赶来了凌安山,而后又在山中陪了她几日,一直到她身体无碍后才离开。 期间有一日,父母抱着她去屋外透气,正巧看见院中自由生长的野菊花开得正好,于是一家人便坐在石桌旁饮茶赏花。 顾老夫人将顾落知抱在怀中,顾老大人坐在母女俩的身旁,一家人难得如此闲适地谈天说地。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吃的上面,正好面前有开得繁盛的野菊花,顾老夫人便提出为顾落知做一些菊花糕来吃。 采了一篮子菊花后,顾老夫人就和奶娘去了厨房,剩下顾落知和顾老大人父女俩坐在石桌旁。 顾老大人见顾落知的脸色尚未恢复健康的红润,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顾落知的脑袋:“是爹和娘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凌安山上。” 顾落知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阿爹,我并非独自一人,还有奶娘陪着我呐。” 顾老大人神色一顿,而后笑了起来:“多谢你原谅我们。” “客气客气。”顾落知抬手回抱住顾老大人,还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顾老大人的肩头以作安慰。 顾老大人抱着她站了起来:“走,我们再去逛逛园子,等逛了园子回来,便可以吃到你娘做的菊花糕了。” “好!”顾落知的脸上不禁露出灿烂的笑容。她永远都记得,那日吃的菊花糕,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意识沉浮间,顾落知感觉到一张凉凉的帕子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那灼人的热度立时便被缓解了一些,舒服得让顾落知想长长地出一口气。她赶忙借着这微微的凉意,让自己睡了过去,只有睡过去才能暂时感受不到身体上的难受。 而后,她又做起了梦,不,这次不是梦,应该是回忆,她回忆起了八岁的自己第一次回到顾府的时候。 满府的下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他们的目光虽然隐蔽地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依旧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些目光或同情哀婉,或思量考究,或不怀好意,或担心害怕……只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顾落知觉得厌恶不已。 而后,奶娘陪着她去见了母亲,顾落知从未见过那种样子的母亲,就像是一块被摔碎的镜子,永远也不可能再复原。 顾落知害怕极了,她害怕自己刚刚失去父亲,紧接着又会失去母亲。可到了第二日,母亲好似恢复了正常,她安定府内,又强硬地将想上门占便宜的亲戚赶了出去,她就那样撑起了顾家,一直到她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母亲将顾家交到了她的手上。 那一日,母亲将账册、外院对牌、家印等物什交给她后,独自一人去了祠堂,整整一夜都没有出来。顾落知知道,母亲是去看父亲了,这是自父亲过世以后,母亲第一次去见父亲,想来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顾落知不喜欢这个回忆,她想换一个,亦或是继续做梦吧,做一些美好的梦,让她能在梦中再见父亲几面。 顾落知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她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肩膀上的箭伤没那么疼了,可身心却感到很是疲累,光是睁开眼睛的动作都让她费了不少力气。 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远远地搁在桌上,床这边的光线便不甚明亮。顾落知微微侧头,看见景初维正坐在床边,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并没有注意到顾落知轻微的动作。 顾落知看不清景初维的神色,可她却莫名地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是审问刺客不顺利?还是他仍然在介怀着所谓的“没有保护好她”? 顾落知思忖了片刻,开口唤道:“景初维。”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景初维顿时回过神来,他转过身体,垂眸看向顾落知:“你醒了,要喝水吗?” 顾落知颔首,景初维便起身为顾落知倒水,又扶着她,喂她喝了下去,顾落知这才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受了一些,她清清嗓子,问道:“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此时将将入夜。正巧快到该喝药的时间,你先吃一点东西后再喝药吧。”景初维扶着顾落知重新躺好,而后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很快又坐回了床边。 顾落知看着景初维眼下的乌青,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一直守着我?” 景初维点了点头:“你昨夜发起了高烧,我不放心你。” 顾落知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她沉默了一阵,开口说道:“让严承来吧,你该去休息了。” 景初维注视着顾落知的双眼,道:“严承不知晓你的秘密,让他来照顾你多有不便,还是我来吧。”说着,他抬手为顾落知牵了牵被子,自然的动作好似在做一件很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顾落知张了张口,想再次拒绝,可景初维却先一步说道:“其实我先前便怀疑过你。” 顾落知神色复杂地和景初维对视着:“我就知道,是老铃医的话让你产生了怀疑?” 景初维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先前在河竹村里闲聊时便察觉你身上有异,只是一直没想明白原因,直到听见老铃医那句无心之失,我才大概明白过来。” 顾落知不禁冷笑了一声:“太傅大人演技过人,我那时被你骗了过去,竟然真的相信你毫无怀疑,原来你这么早便察觉了。” 紧接着,她泄气地垂下了嘴角:“认真论起来,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我自己不够小心谨慎,让你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话音未落,景初维便反驳道:“你都扮了整整二十六年的男子尚未被发现,还如何不够小心谨慎?” “我若再小心谨慎一些,便不会被你发现了。”顾落知叹了一口气。 “这是你我之间的缘分,上天注定的。”景初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明亮的桃花眼中好似盛满了星光,“注定我们要一路同行,注定我从闲聊中发现你的秘密,注定老铃医的那句话被我听见,注定我要为你守好这个秘密。阿落,你相信这些注定吗?” “我……我……”我想去相信这些注定。 顾落知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却让她的心瞬间慌乱起来,她迅速移开目光,不再和景初维对视。 “是啊,我和太傅大人之间确实有深深的缘分,不说其他,就说在朝堂上,我们之间的缘分简直深不可测。”顾落知的目光落在撩起的床幔上,玩笑着说道。 景初维呼吸一顿,她避开了他,她现下并不想同他说这些。看在她还受着伤的份上,这次便先放过她吧,日后有的是机会,他不会让她逃开的。 想到这儿,景初维轻轻一笑:“是啊,只盼我们的‘缘分’能一直延续下去。” 因着顾落知的伤需要养一段时日,他们便没有一直住在客栈里,而是特意租赁了一个院子,让顾落知能够清清静静地养伤。 住进院子里后,景初维终于不再久久地守着顾落知,这让严承终于有了机会同顾落知单独说话。 虽然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但顾落知不爱闷在屋中养伤,便在院中避风的地方摆了一张贵妃榻,她盖着略厚的毯子躺在贵妃躺上,旁边还燃了一个炭盆,完全不会让她冷着。 严承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顾落知身旁,语气有些忧伤地和顾落知说话。 “属下这几日可是吃不下睡不好,大人,你要吓死属下了。”严承深深地皱着眉头,看着顾落知的双眸中满是愁色。 顾落知有些哭笑不得,道:“放心吧,你家大人我哪这么容易便死了。” 严承叹了一口气:“属下先前便同你说了,要离景太傅远一些,前两次受牵连幸运地没有受伤,这次差点丢了性命,大人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属下可怎么办呀!” 他的话音刚落,行至院门前的人脚下步伐立时一停,站在了原地。 第二十八章 晋江独家首发 满腹哀愁的严承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他仍旧试图说服自家大人,让自家大人远离景太傅。 顾落知听了他的话却是笑了起来:“这回还真不一定是景初维牵连了我,那些刺客最后的目标有可能就是我。” 严承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思忖片刻后道:“大人,你的意思是那些刺客最后逃跑时攻击你的行为并非是让我们投鼠忌器, 而是真的想杀了你?” 顾落知颔首。 严承想不明白:“观那些刺客的身手分明和先前的是同一批,他们的目标不是景太傅嘛, 为何忽然转而对大人你下手?” “我也不知晓啊,尚且有很多事情让我想不明白。”顾落知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子。 严承当即道:“不如大人去同太傅大人谈一谈?说不定某些问题便能得到答案。” 顾落知哭笑不得地看向严承:“你将将不是还让我离景初维远一些,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 反正都被太傅大人牵连了, 总要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严承面不改色地说道。 你这此一时彼一时也太快了吧, 不过就两句话的工夫, 想的便是利用景初维啊。顾落知知道自家侍卫“不拘小节”, 但这也太过不拘小节了吧。 站在院门口的人也听不下去了,倒不是介意她的利用,而是不想让她再听那些胡言乱语了。 景初维重新抬起脚步, 身影将将出现, 严承立时便看了过来,他看见景初维的脸色,马上站了起来, 正正经经地行礼:“太傅大人。” 顾落知不禁偷偷笑了起来,这背后说人坏话真真不行, 你看,又被逮了个正着。 “起来吧。”景初维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瞥了严承一眼。 严承这时候突然福至心灵,他开口说道:“属下先行告退。”说完便转身迅速出了院子。 一时间, 院子里只剩下了顾落知和景初维。 景初维也不客气,他直接在榻边坐下,转眸看向顾落知:“今日如何?肩膀还疼得厉害吗?” 顾落知摇头:“已经好多了,隔几日我便能行动自如了。” 这话就说得太夸大了,景初维又不是没有受过差不多的伤,短短几日怎么可能行动自如,她不过是不想因着自己耽误太久罢了。 景初维并没有反驳顾落知的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刺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顾落知打断了。 “停!你是听了严承的话,想着将刺客供出来的消息告诉我?”顾落知用手撑在身后,想要坐起来。 景初维见状,赶忙抬手扶住了顾落知,帮着她坐起,他小心地没有碰着顾落知受伤的那一侧肩膀。 “你先告诉我,那些刺客供出的消息有关于我的吗?”顾落知微微仰头看着景初维的眼睛。 景初维摇头:“并无。” 顾落知立时道:“那你便不用告诉我了。” 不管如何,他和她之间都应该有明确的界线,在没有关联的情况下,越少牵扯对方的事情越好。这不仅仅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景初维哪能不明白顾落知的想法,他开口说道:“我心中有些顾忌,有些事现下确实不好对你言明,不过你放心,对方若是真的将你牵涉其中,我定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并且给你一个交代。” 倒不是非要有一个交代,但他这样说,让她心中不禁安定许多。 顾落知弯起了眉眼:“好,我便记住太傅大人说的这几句话。” 之后的几日,顾落知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养伤。她现在用的伤药是先前特意请老铃医为他们配制的,效果很好,顾落知肩上的伤口很快便结了痂,只要不牵扯到肩膀,已然不用让人陪着她照料她了。 这几日景初维倒是不怎么见得着人影,他要警惕刺客再来刺杀,还要花心思审问抓住的活口,同时还要探查湖南地区是否有异常,他当真是十分忙碌。 顾落知有心帮忙却“力”不足,只能在偶尔一起用膳时幸灾乐祸地表达出自己对景初维的同情。 是夜,严承突然求见,说是老夫人那边来了书信,顾落知立时拆开来看。 书信上的内容很是简单明了,顾老夫人先是向她大致地说了一下家中的情况,而后询问她何时带着顾以真回去。 顾落知并没有将来湖广的事情告诉顾老夫人,她只说顾以真生病了,她要陪着顾以真将身子养好一些再回去。现下尚且不知道陛下那边如何了,她和景初维的归期自然也就定不下来,所以回信的时候便只能再瞒着顾老夫人一回了。 顾落知回了屋子,她让严承多点了几根蜡烛,而后坐在桌前研墨写字。 仍旧是先前的那一个说词,顾以真的身子不好,他们暂时不能回去。写到一半的时候,顾落知想了想,还是十分含蓄地提了一句,顾以真有孕了,等他们回到京城,府里便要开始准备婚事了。 顾落知委实不想刺激顾老夫人,但这件事却是逃不开的,早些知道也好让顾老夫人早些调整好情绪。 母亲刚听闻这件事时定然会大发雷霆,但她很快便能冷静下来,然后迅速做出调整,打理好府中的一切,让他们回去后能够顺利行事。 想到这儿,顾落知握着毛笔的手一顿,她看着纸上尚未干涸的墨痕,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走神。 她突然很是想念母亲。冬季马上来临,母亲的嗓子又会不舒服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多多注意。 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顾落知,一旁的严承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大人,你怎么了?” 顾落知回过神来:“没什么。”她重新蘸了墨汁继续书写,很快便将信写好了,待墨迹干了之后,她将纸页装好,递给了严承,让他尽快送去京城。 严承立时拿着书信离开,毫无睡意的顾落知干脆披了一件衣裳,她行至廊下坐下,仰头看着夜空。 今晚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弯月挂在空中,寒风吹拂过,此情此景,让顾落知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寂寥之情。 这样的夜色很是适合放飞思绪,顾落知放任自己漫无目的地思考、想象,原本因着想念母亲而有些焦躁的心情竟然在这静谧寒凉的月光中渐渐安定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落知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回首去看,果然是景初维。 景初维今日穿了一件玄青色暗银线流云纹袍子,收束起来的袖口让他瞧上去利落干练,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封书信,见顾落知看过来,他晃了晃书信:“我们进去看?” 顾落知颔首,她站起身来和景初维一同回了屋子,一进屋子,景初维便将信递给了顾落知。 顾落知一展开信纸,尚未来得及看清写的什么,便注意到了信纸末尾处的朱红色印章,她顿时双眸一亮。 “这是陛下的私印。”顾落知垂眸认真看了起来,当她看完书信后,她立时扬起了嘴角,“陛下让我们回去!” 景初维颔首:“看来陛下已经做完了他想做的事情。” 顾落知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她开口问道:“你那边如何?我们可以早些回去吗?” 景初维回答道:“湖南这儿没什么异样,我那边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但你肩膀上的伤恐怕还得养上几日。” 话音未落,顾落知立时摇头:“我的伤口都已经结痂了,不碍事的。” 生怕景初维不同意,顾落知又赶忙补充道:“我不骑马,我坐马车,这样就绝无可能牵扯到我的伤口。” 顾落知一眼不眨地同景初维对视着,她的眼中满是急切归去的情绪,他怎能感受不出来。 景初维不忍拒绝顾落知,他想了想,说道:“那好,我们后日便启程回去。” 闻言,顾落知的嘴角便高高翘起,她迅速转身出门:“我去找严承,让他尽快准备回去的事宜。”话音未落,已然不见顾落知的身影。 景初维呼吸一顿,而后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他转身出了屋子,跟上了顾落知的步伐。 因着对不太细心的严承很是怀疑,景初维便以“也想坐马车”为借口,让闻井将准备的事宜接了过去,闻井向来不会让他失望,仅用一天的时间便找来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马车内一应俱全,厚实却柔软的垫子,茶水点心,甚至还有一两本书籍,顾落知一上马车便忍不住夸赞了闻井几句,被正巧在车旁的严承听见了,严承忍不住冲着闻井直翻白眼。 顾落知和景初维意见一致,都打算先回武昌府一趟,看看米粮生意那件事的进展如何,若是进展顺利,他们便安静的离开武昌府。 一连行了好几日,一行人大概会在暮色时分到达武昌府。 顾落知和景初维动作一致地靠在引枕上,两人手上都拿着一本书,他们静静地看着,谁都没有说话。 马车内的小桌上温着茶水,几丝水汽慢慢升腾、消失,悠悠茶香在车内弥散,让人不禁觉得安逸舒适。 顾落知和景初维都看得很是专注,两人正巧同时翻过一页,就在这时,行得好好的马车骤然一停,猝不及防间,顾落知往前倾倒了出去,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摔出马车的时候,一只手臂环着了她的腰,止住了她的动作。 第二十九章 晋江独家首发 这样的一番动作, 哪能不牵扯到伤口,骤然间的疼痛让顾落知忍不住“嘶”了一声。 景初维搂着顾落知腰身的右手立时一顿,他赶忙抬起空着的左手放轻力道握住了顾落知受伤那边肩膀的手臂, 以防她的伤口撞上自己的胸膛:“怎么样?很痛吗?” 顾落知摇了摇头,她撑着身体坐好, 渐渐拉开了同景初维的距离。 景初维牢牢地看着顾落知的侧脸,仔细观察着顾落知脸上的神色, 见她真的没有什么,他才顺着顾落知的动作缓缓松开手。 顾落知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肩头上的伤口,感觉没有流血, 并且疼痛感也慢慢消减下去, 她舒了一口气, 开口道:“无碍, 就是扯了一下, 有点痛而已。” 说完,她便撩开车帘下了马车。留在后面的景初维忍不住抿起唇角,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而后也跟着下了马车。 马车前面的场面有些混乱, 一个男子倒在地上,口中不断痛呼呻-吟:“救命!救命!我的腿断了!来人救命呀!” 严承立时下马上前查看男子的情况,男子一见严承靠近, 便一把牢牢地拉住了严承的手:“你们这些人,撞断了我的腿可要负责啊!” 话音刚落, 严承便皱起了眉头:“我刚刚看得清楚,分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男子又是一声痛呼,盖过了严承的声音:“哎呦~痛死我了!你们快将我送去医馆啊,你们必须负责我的诊金。” 顾落知被男子的声音吵得脑袋疼, 她赶忙出声道:“送送送,你若是真的被我们的马车撞伤了,我们一定负责到底。” 她又转向旁边看热闹的人:“兄台,敢问最近的医馆是什么方向?” 看热闹的人热心地为顾落知他们指路:“倒是不远,你们穿过这条街后右转,走到‘凤翔首饰店’后左转,再走一盏茶的时间便可以到达医馆了。” “多谢兄台。”顾落知让严承将男子扶上马车,男子坚决不愿,他说要严承背着他去医馆。 严承恨得牙痒痒,但还是颔首同意了下来:“行啊,我可以背你过去,但愿你的腿没有大碍。”若是没有断,就别怪他亲自出手给他打断了。 男子脸上暗暗闪过心虚之色,但他还是坚持着爬上了严承的背。 顾落知和景初维重新上了马车,一行人朝着医馆走去,他们一离开,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很快散去了。 待到了医馆,馆中能接骨的老大夫正在给人看诊,他便吩咐药童将顾落知他们领去后罩房的隔间中稍待片刻。药童领着他们到了之后便转身离开去了前堂帮忙,隔间中只剩下了男子和顾落知他们。 男子见没有旁人了,他翻身就下了床,动作干净利落地朝着顾落知和景初维行礼:“拜见两位…老爷,小人姓扈。”他说话的声音控制得很好,隔间中的人能听得清楚,外面的人却只能模糊地听见有人在说话。 顾落知和景初维先前心中隐隐便有预感,见状也没有露出惊讶之情,两人神色平静地看着男子。 男子从怀中摸出书信双手呈上:“这是我家老爷写的书信,请两位老爷过目。” 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景初维会意,接过书信先拆开来看,他看得很快,看完后便递给了顾落知。 信上的内容是扈洪济向两人的汇报——他已经从袁老爷那里收集好了证据,只待确认无误后便会动手处理案件,他一定会秉公执法,不放过任何一名恶人,请太傅大人和御史大人放心。 顾落知将书信看完之后,交还给了男子:“你家老爷如何得知了我们的行踪?” 男子连忙摇头:“并非得知了两位的行踪,而是我家老爷吩咐我和另外几人轮流日夜守着,因着所有人进城后必然会走这条路,如果两位老爷进城了我们自然能看见。我们蹲守的这几人都认得老爷们身边的严兄和闻兄,所以不会错过。” 景初维点了点头:“扈洪济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男子回答道:“没有了,老爷说想说的话都写在信上了。我家老爷知道两位贵人不愿泄露身份和行踪,所以才想着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说完,男子转身朝着严承抱歉地拱了拱手。 严承似笑非笑地看了男子一眼,行,这件事算是揭过了,你的腿保住了。 眼见着没有其他的事情,顾落知他们做戏做全套,给男子留下略显丰厚的银子做医药费,而后一行人才离开医馆。 马车上,顾落知同景初维说起了话。 “我倒是没有料到扈洪济竟然想出这样的手段和我们联络。”顾落知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景初维也不禁笑了起来:“该赞他一声‘体贴入微’。” 什么也不问,对明明是出来寻找弟弟和妹妹的两人突然来了湖广的事也并不好奇,只郑重表明自己会好好完成他们交代的任务,当真是万分让人满意的属下。 “既然扈洪济做出保证,我们便相信他,明日就直接启程回去吧。”景初维的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脸上,他注意到自己将将说完这一句话,顾落知的眼睛顿时一亮。 “好啊。” 她轻快的声音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 回去的路程让人产生一种比来时的短一些的错觉,顾落知肩膀上的伤口快要全好的时候,他们终于回到了小村子。 回到村子的那一日,正巧碰上了第一场雪,顾落知和景初维一进村子便看见孩童们在堆雪人,欢快的笑声传了很远。 其中一个小女孩一眼就认出了顾落知,她立时丢开手中的雪团,跑到了顾落知身边:“宣宣哥哥和真真姐姐的哥哥们,你们回来了!” 小女孩神色欢快地抓住顾落知的衣袖:“这段时日你们去哪儿了?” 顾落知很是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她不禁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开口道:“我们离开村子办事去了。” 小女孩并没有刨根问底非要知道顾落知和景初维去了哪儿,她只是想同他们说话而已:“那你们这次回来,还是要接宣宣哥哥和真真姐姐回去吗?” 顾落知点了点头。 小女孩皱起了眉头,她想了想,而后扯着顾落知的衣袖,让顾落知俯下-身来,凑到顾落知的耳边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听过之后你千万别生气。” 顾落知忍俊不禁,她干脆蹲了下来,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了一起。 “什么秘密?”顾落知也神秘兮兮地小声说道。 小女孩没有立时开口,因为她注意到景初维正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她想了想,对着景初维招了招手:“这位大哥哥也可以听,快来快来。” 景初维没有动,可当他看见顾落知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时,他的身体比他的想法快了一步,于是这一下子变成了三个脑袋凑在一起。 “听我说了之后,你们都不能生气,明白吗?”小女孩郑重其事地说道。 顾落知和景初维乖乖地点了点头。 “真真姐姐的肚子里有宝宝了,是宣宣哥哥的!” 顾落知和景初维同时呼吸一顿。 小女孩见两人不说话,有些急:“你们说好不生气。” 顾落知哭笑不得:“我们没有生气,你为何觉得我们会因为这件事生气?” “我听我阿娘说的,她说真真姐姐和宣宣哥哥本就犯了错,两人还有了宝宝就是…就是…就是错上加错!你和大哥哥知道了定然会十分生气,说不定宝宝就不能生下来了。可是我喜欢真真姐姐肚子里的宝宝,我想让他留下来,所以你们不要生气,好不好?” 小女孩瞧着人小鬼大,其实心思很是单纯,她喜欢顾以真和景文宣,连同着喜欢他们尚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才想着先劝劝顾落知和景初维,让他们不要生气。 顾落知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她忍不住再次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你别担心,我们真的没有生气,真真肚子里的宝宝定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太好了!”得到保证的小女孩立时露出了笑颜,她抛下之前的忧虑,拉着顾落知和景初维同孩子们一起堆雪人,顾落知倒很是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撩起了衣袖,景初维则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顾落知和孩子们,他的目光柔和温暖得像是要消融这天地间的霜雪。 玩了一会儿后,顾落知和景初维便离开了,两人回到了小院子。 小院子前的那一片菜地已经被白雪覆盖,只有三四丛绿意从白雪中钻出来。院子里倒是干干净净一点积雪也没有,想来是景文宣怕顾以真不小心滑倒,特意仔细地清扫过。 顾落知和景初维推开门走了进去,两人站在院中,看见厨房有暖黄色的光透出来,很快有一个人走出了厨房,他的手上端着一碗热汤,看见顾落知和景初维,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时高兴起来。 “大哥!顾大人!” 景文宣端着热汤跑到顾落知和景初维面前,脸上满是欢喜的神色:“大哥,顾大人,你们回来了。” 顾落知颔首,问道:“真真在屋里?” 景文宣还来不及回答,主屋便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顾以真。 她穿着厚实的棉衣,衣领和袖口上镶着白色的皮毛,看上去十分暖和,她一手抚着已经隆起的肚子,一手撑着门边慢慢地走了出来。待她看清顾落知和景初维站在院中时,她的双眼立时涌出了泪珠。 第三十章 晋江独家首发 许久未见, 顾以真现下的气色比起他们离开时要好上太多了,顾落知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情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顾以真抬脚走过来,景文宣见状, 赶忙跑过去扶住顾以真。顾以真行至顾落知和景初维面前,规矩地行礼:“哥哥, 太傅大人,你们回来了。” 顾落知让景文宣将顾以真扶起来:“外面冷, 我们进屋说话吧。” 景文宣立时点头,四人进了屋子。 屋子里燃着炭盆,很是暖和, 四人在桌边坐下, 景文宣为顾落知和景初维端上了热茶。 “大哥, 你和顾大人去湖广办事可还顺利?”景文宣关切地问道。 景初维颔首:“顺利, 遇上一些事情, 不过已经处理妥当。”他之后会同景文宣说一些湖广的事,但现在不适合长篇大论,便暂且没有开口。 听了他的话, 景文宣和顾以真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而后景文宣又问起了接下来的安排:“那我们过几日便回京城?” 景初维没有回答,他抬眸看向顾落知,顾落知接收到景初维的目光, 于是她便问道:“真真的身子如何?可能上路?” 顾以真摸摸肚子,脸上的神色很是温柔:“老大夫给我调养了一阵, 哥哥放心,我现在的身子很好,路上行得慢一些想来是无碍的。” 坐在一旁的景文宣点了点头,他也想着早些回京城, 虽说路途上可能对顾以真的身子有些影响,但京中的吃穿用度都比这小村子里好上许多,调养身子的药材也多上许多,顾以真自然是在京中生产更好。自从顾以真有孕以来,他心中便时刻都紧张着,时时担忧顾以真吃不好睡不好,这下顾落知和景初维回来,他们终于可以回京了。 顾落知想了想,道:“那我们后日便启程回京。”留一日时间出来,让将将赶路回来的侍卫们休息一日,同时也采买补充一些路上需要的物什。 三人自然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纷纷点头答应。 冬日里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过后,四人一同用过晚膳,而后顾落知和景初维便回了隔壁院子。 隔壁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屋中炭盆里的火将整间屋子都烘得暖暖的。顾落知和景初维并没有各自回房休息,两人将窗户打开,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温酒闲谈。 “恐怕要上元节的时候我们才能回到京中。”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隔水温烫的酒味道清淡,正适合在这样的夜色中饮用。 坐在矮几对面的景初维闻言浅浅地笑了起来:“勉强也算得上幸运,没有错过这个年。” 顾落知用手撑着脸颊,侧着脑袋看向漆黑的夜空:“回到京城,想来又是一阵不得安宁了。”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很显然她是在考虑某些事情。 景初维垂眸看向手中的酒杯,他觉得自己能猜到顾落知在思索什么,不过在如此的氛围中,他并不想和她讨论那些事情。就让他们静一静吧,只单纯地闲谈、共饮,暂且不去管其他。 景初维抬眸看向顾落知,他顿了顿,开口提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顾落知回过神来,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和景初维对视片刻后,她顺着他的话题说了下去。 算了,先别想了,有些事情回到京城再说,现下就同他好好共饮一杯吧。 两人聊了一会儿,顾落知再次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一阵风气,偶有一些雪花被吹进屋子里来。 顾落知抬手接住雪花,雪花很快便融化在了她温暖的掌心中。 景初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做一片雪花也不错,至少能够融化在她的掌心里。 小村子里的孩子们很是喜欢顾以真和景文宣,听说两人要离开,都纷纷跑来同两人告别。 小女孩也来了,她同顾以真和景文宣说完了话,而后便跑来找顾落知,她拉着顾落知就往外跑,跑到了两人第一次相见的田坎边。 顾落知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她蹲下-身体,让两人的视线能在同一高度:“你拉着我来到这儿,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小女孩有些郁郁不快,她垂着嘴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明日便要离开?” 顾落知沉默片刻,而后点头道:“对,我们明日便要离开。” 其实她知道小女孩是舍不得他们,可是即便再如何不舍,他们都不可能留下。她也不能给她留下希望或是念想,因为女子同男子是不同的,她不可能进京赶考,她不可能出门做生意,她不可能自由自在地去很远的地方…… 想到这儿,顾落知心中难免有些惆怅,就在这时,小女孩又开口说道:“那我祝福你们能够一路平安。” 顾落知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多谢你。” 小女孩握住了顾落知的手指:“哥哥你可以再同我说一些京城里的趣事吗?” “自然可以。”顾落知带着小女孩一边堆雪人,一边说着京中的趣事,两人在分别之前拥有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两人不知道玩了多久,一直到老铃医路过,她们才停下来。 老铃医是来给顾以真送补药的,顺便再给顾以真诊诊脉。看见顾落知和小女孩一起玩耍,他乐呵呵地同两人打了一声招呼。 小女孩见顾落知似乎想同老铃医说说话,便和两人道了一声别,主动离开了。 顾落知抬手朝着老铃医行了一个礼:“多谢老丈这段时日费心照料舍妹。” 老铃医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你们给了诊金,我自然应该将你妹妹医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顾落知的脸:“嗯?你前段时日受过伤?这气血看着有些虚呀。” “老丈医术了得,我前段时日确实受了伤,不过现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被看出来,便没有什么好否认的,顾落知朝着老铃医点了点头。 “我给你开几服药调养调养吧,若不然以后到了冬日你可要折腾一番了。”老铃医说完就走,急匆匆地回去写药方。 顾落知被丢在了原地,和雪人大眼瞪小眼,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上不禁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色。 顾落知缓缓走到雪人面前,抬手将作为雪人鼻子的树枝扶了扶,她看着雪人大大的笑脸,也忍不住跟着翘起了嘴角。 顾落知肩上的伤口差不多全好了,就不再需要乘坐马车。她一不坐马车,景初维也不坐了,于是这马车便自然地让给了顾以真。 因为顾及着顾以真的身子,一行人走得很慢,就这样景文宣还很是惴惴不安,生怕顾以真出岔子。除了在顾以真面前以外,景文宣面上常常露出紧张、黯然的神色,见了这样的神色,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状态。 景初维没有去管这样的景文宣,倒是顾落知先看不下去了,她决定找个机会单独同景文宣聊一聊。 这日,一行人在客栈落脚,趁着景文宣在客栈的院子里为顾以真煎补药的时候,顾落知搬着小凳子,坐在了景文宣身边。 景文宣一见顾落知坐在自己身边,他捏着小蒲扇的手顿时一紧:“顾大人,你这是?” 顾落知没有看他,只将目光落在药罐子上:“景文宣,这一路上你一直都陪在真真的身边?” 景文宣连忙颔首:“是,我一直都陪在真真身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落知便抬眸看向他:“既然你一直陪着真真,就该知道她的身子没有大碍。” 景文宣先是一愣,而后很快便明白过来顾落知想说什么,他不禁懊恼地皱起了眉头,沉默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知道真真的身子暂且没有大碍,可我还是忍不住担忧……” 顾落知并非不能理解景文宣的心情,而且这次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想到这儿,顾落知的语气柔和了一些:“这些时日你倒是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在真真面前表现出你的不安。” 骤然被夸奖,景文宣万万没想到顾落知竟然说出这番话来,他愣怔了一瞬,而后立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抬手挠了挠脸颊:“这是自然的,我若是表现出来,真真也会跟着担心,她最近心情不错,我不想影响她。” 顾落知颔首表示赞同他这一点,不过其他的事情她并不赞同:“我知道你喜欢真真、珍惜真真,可她并不是一碰就碎的豆腐,她并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地盯着,时时刻刻地紧张着。” 顾落知看着景文宣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她这才继续说道:“回到京城后,你总不能一直陪在真真身边,真真需要自己面对一些场面,到那时候,你岂不是更加紧张不安?” “我先前确实说过,你以后会成为真真的丈夫,是该为她遮风挡雨,只是这‘遮风挡雨’并非不让她经历任何风雨,保护太过,紧张太过不是好事。景文宣,你该学会如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顾落知心情平和地教导着景文宣,她希望景文宣能够好好地将这番话听进去。 景文宣沉思了好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道:“顾大人说得对,我确实不该紧张太过。” 顾落知的话让景文宣的情绪缓和了几分,他站起身朝着顾落知拱手行礼:“多谢顾大人的开导。” 顾落知朝着景文宣摆了摆手,她可不需要他的感谢,只需要他真的做到:“药差不多熬好了,趁热端去给真真喝吧。” “好。”景文宣用帕子包住罐柄,将煎好的补药倒入了碗中,他朝着顾落知点了点头,而后端着药碗进了客栈。 顾落知看着景文宣的背影,似是感叹地舒了一口气,她并没有跟着起身离开,而是坐在煎药的红泥小火炉前,静静地烤着火。 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来人拉过先前景文宣坐过的小凳子,顺势坐在了顾落知身边,和她一同烤火。 顾落知立时便能猜到身边的人是谁,她头也不抬,开口说道:“太傅大人恐怕该给我一些月钱,这本该由你来教导景文宣,现下却落在了我的身上。” 景初维漫不经心地将手伸到小炉子的上方,更近地感受着炭火的温度:“以后都是一家人,便是由御史大人来教导又有何妨。” “呵,你这话若是让朝中的各位同僚听见,恐怕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虽是这么说,但顾落知的语气并不严肃。 景初维轻笑一声:“这朝堂上何时消停过,御史大人早该习惯了。” 顾落知顿了顿,而后不禁颔首:“太傅大人说得对。” 这朝堂上的纷纷扰扰确实没有消停的时候,景家顾家联姻的事情不过是将风浪掀得更大一些,总会渐渐小下来的。 和之前估计的差不多,正是上元节那一日顾落知他们回到了京城。此时的城中正值上元灯会,到处都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一进城,顾以真便想下车赏灯,景文宣因着街上人多原本并不赞同,可是他想起先前顾落知同他说的话,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他让顾以真穿上厚实的披风,这才扶着顾以真下了马车。 顾落知并不限制顾以真和景文宣的行动,她让侍卫们跟着去了,在后面暗中保护两人的安全。 景初维安静地站在一旁,等顾落知将事宜安排妥当后,他才开口说道:“今日佳节,我们不妨也去逛一逛?” 他的双眸牢牢地看着顾落知,执着地要等到顾落知肯定的答案。 顾落知和景初维对视了一会儿,而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好啊,我们也去赏赏花灯。” 听到她的答案,景初维暗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街道两旁全是花灯摊子,摊子上卖的花灯样式繁多,光彩辉煌。顾落知和景初维一边顺着人潮向前,一边欣赏着各色花灯。 走到一个小摊前时,摊主吆喝着,花灯不要钱,只送给猜对灯谜的人。顾落知立时来了兴趣,她转头想对景初维说话,结果却发现身边的景初维不见了踪影,两人不知在什么时候走散了。 发现这一点的瞬间,顾落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中的失落之情。 这是不是某些预示? 顾落知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下,不过她很快便收敛情绪,她随意找了一个灯谜,思考一会儿后就向摊主说出了答案。 “恭喜这位公子猜对了,这盏红鲤花灯送给公子了。”摊主点燃花灯中的蜡烛,而后将红鲤花灯递给了顾落知。 “多谢。”顾落知提着花灯在原地站了半晌,良久身边都没有出现那人的声音,她不禁在心中笑了笑自己,她决定不再等待。 顾落知抬步离开小摊前,她顺着人潮继续往前走。热闹的氛围将她包围住,她的心中却越发平静地想着另外的事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到街角处,人才渐渐少了许多。 顾落知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她走到最后一个小摊前,而后立时转身便往回走。当她将将转过身去,她看见了距离自己几步开外的人,那人手上也提着一盏花灯,不知道在后面跟了她多久,他见她望过来,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第三十一章 晋江独家首发 街角处的灯火少了许多, 不过依旧灿烂,可当顾落知注视着景初维含笑的双眸时,她立时觉得所有灯火都失去了光彩。 明明方才在心中做下了决定, 但是在看见他的时候瞬间便产生了动摇。呵,长这么大,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前后反复,犹豫不决。 就在顾落知忍不住胡思乱想的时候, 景初维朝着她慢慢走了过来,他的手上提着一盏莲花灯,倒是与她手中的红鲤灯正相得宜。 顾落知静静地看着景初维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他很快便走到了她的面前, 眸色温柔地垂首看她:“我不过偏头打量几眼花灯的工夫便与你走散了, 不过没关系, 我终究找到了你。” 说着, 他抬手拿过顾落知手中的红鲤灯,然后将自己手中的递了过去,他动作迅速地和顾落知交换了花灯。 顾落知默默地看着景初维的这一番动作,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道:“你在我后面跟了多久?” 景初维注视着顾落知的双眼:“没有多久, 快要走到街角处时我才跟上你,我猜到以你的性子定然会继续往前走,便想着在街角处等着你。” 他们两人走在同一条路上, 朝着同一个方向,即便中途失散, 也终是在最后相遇。 这也是某些预兆吗? 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的眼睛,景初维安静地等待着她,他心中的念想似乎很是坚定,与现下的她全然不同。他并不催促她, 只让她慢慢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远处热闹的人潮似乎离他们很远,两人就这么提着灯相对而站,目光所及之处唯有对方而已。 顾落知脑中思绪翻飞,她思考着很多该与不该的事情,可那些事情都没能敌过此情此景,还有此时站在她面前的那一个人。 “我这一辈子都会是顾落知。”她突然开口说道,双眼牢牢地注视着景初维。 景初维脸上的神色毫无变化,仍旧是那浅浅的笑:“我知道,你永远都是这大周朝的御史大人。” 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也听懂了他的话,他们两人之间再无需其他的承诺。 顾落知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我们回去吧,顺便再看看花灯。” “好,方才一路上走得匆忙,确实不曾好好欣赏。”景初维立时点头,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灿若星辰。 两人提着花灯离开街角处,他们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人潮。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走散。 逛完了上元节灯会,一行人终于打道回府,这一下,顾以真和景文宣就不得不分开了。 两人自然是恋恋不舍,景文宣不住地嘱咐着顾以真:“真真你在家安心养胎,其他任何事情都别去担忧,我和大哥商量妥当后一定会尽快迎娶你过门。” 顾以真不住地颔首:“好,我等着你。”两人忍不住握着手含情脉脉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那厢顾落知和景初维也在告别,只是他们却要简单很多。 顾落知抬手:“太傅大人,那便明日大朝会上见了。” 景初维挑了挑眉稍,而后学着顾落知也拱了拱手:“好啊,御史大人明日见。”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硬生生让两人说出了互相挑衅的意味,惹得一旁的严承和闻井都看了过来。 闻井看过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他低下头去,掩藏起了自己脸上的神色。而严承则是傻乎乎地一直看,直到景初维瞥他一眼,他才呼吸一滞,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告别过后,顾家人和景家人在街口处分别,这长长的一段同行之旅终于迎来了终点。 半个时辰后,顾落知带着顾以真回到了顾家。入城的时候他们便派了人回来传消息,是以老夫人并没有歇息,她正在暖阁中等着顾落知她们。 一行人一进府严老管家便迎了出来,他看见跟在顾落知身后的顾以真,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少爷,小姐,你们回来了。” 顾落知颔首,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严叔,好久不见,近来府中如何?母亲的身子可还康健?” 话音刚落,严老管家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回答道:“老夫人的身子倒是没什么,只是先前堂老爷来过几次,惹得老夫人有些不快。” 严老管家口中的“堂老爷”乃是顾老大人的堂哥,顾落知一听这个称呼便能想到他来顾家是所为何事。定然是为了顾以真的事情,哼,贼心不死,逮着机会便想着来占便宜。 顾落知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嘴角:“想来听闻我回来的消息后,堂伯一定会再来拜访,到时候我可得好好招待他。” 之后,严老管家一边向顾落知禀告府里的近况,一行人一边朝着顾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待行至顾老夫人的院子前时,顾以真突然停下了脚步。 顾落知回首看向顾以真,却见顾以真面上流露出了紧张之情,她捏着披风,迟迟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顾落知脸上不禁流露出好笑的神色:“现下知道怕了?” 顾以真没有回答。 顾落知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母亲自然是不高兴,等一会儿进去后她定然不理你,不过母亲总会气消的,她最后会原谅你。来,跟着我进去吧。” 她轻柔的声音稍稍安抚了顾以真的情绪,顾以真在心里暗自打气,终是抬起脚步,跟在顾落知身后进了院子。 守在回廊下的丫鬟见了两人立时起身去暖阁回禀。当顾落知和顾以真走到暖阁门前时,暖阁的门帘子被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撩开,一阵暖意扑面而来,激得顾落知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顾老夫人正靠坐在罗汉床上,她手心里握着一个白玉扳指,微微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我们回来了。”顾落知带着顾以真上前行礼。 顾老夫人回过神来,她先是抬眸看了顾落知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了顾以真身上,她立时便皱起了眉头,不过顾老夫人倒是没有为难顾以真,她淡淡说了一声:“起来吧。” 闻言,顾落知便站直了身体,她还顺手扶起了不敢动作的顾以真。 两人将将站起来,顾老夫人便下了逐客令:“落儿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顾以真的神色立时又紧张起来。顾落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妹妹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陪母亲说说话。” 顾以真其实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面对着顾老夫人,她的所有话都堵在了胸口,无法,她只能听顾落知的话,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后,顾老夫人又让丫鬟们退下,一时间,暖阁中只剩下了母女两人。 顾老夫人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坐着说话。” 顾落知从善如流,她迅速走过去坐下,还将脑袋枕在了顾老夫人的肩膀上。只有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母女俩才会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 “我儿辛苦了。”顾老夫人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顾落知的脸颊,她心里虽然十分疼惜顾落知,但有些问题却是要问的,“你们久久不回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顾以真有孕吧?” “母亲英明。”顾落知翘起了嘴角,“我和景太傅去了一趟湖广。”而后她将自己和景初维的湖广之行告诉了顾老夫人,只把自己受过伤的事情瞒了下来。 “原来如此,这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阴差阳错的事。”顾老夫人不禁感叹了一句。 顾落知颔首,她心中也有不少疑问:“母亲,这段时日京中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大事?”顾老夫人思索了片刻,道,“太妃娘娘今冬身子不好,搬去了御桐山上休养。这事算不算得上是大事?” 顾落知皱起了眉头:“就只有这件事?” 顾老夫人点头:“其余便没什么了,你和景太傅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安静得很,倒是你写折子回来弹劾林生秦的事情有点动静,不过随着陛下下旨做出了处罚,这件事也很快揭了过去。” 顾落知垂眸思索起来,她弹劾林生秦的事情涉及到长兴侯王年致,而王年致自然牵扯着太妃,现下太妃去了御桐山休养,她不得不多想其中的关联。只是目前得知的信息不多,还需要探查一番才能知道其中的内情。 或许她和景初维都想错了,陛下并非将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才让他们回来,陛下或许是让他们回来做帮手的。 想到这儿,顾落知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顾老夫人见顾落知的神色有些变化,她开口问道:“想到什么了?” 顾落知摇头:“尚且不确定,我还没有得出结论。” “那就先不想了,现在夜已经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顾老夫人又轻柔地摸了摸顾落知的脸颊。 顾落知还想在自家母亲身边多待一会儿,但确实已经很晚了,她不该再耽搁母亲休息。于是她便站了起来,朝着顾老夫人抬手行礼:“那孩儿先退下了。” “嗯,去吧。”顾老夫人目送顾落知离开,当顾落知的背影消失后,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手心的白玉扳指上,身体久久没有动弹。 上元节后的第二日便是大朝会,刚刚回京没有机会休息的顾落知起了个大早,她换好朝服后又赶去了午门前。 顾落知一下马车便接收到了众人的目光,和她熟络一些的官员们纷纷上前来同她打招呼。八面玲珑的朝臣们很是识趣,并没有询问顾落知这趟出行的结果,呵,也是不用询问,想来不久之后他们便能知道结果。 “知仔,好耐冇见,我好挂住你啦~”顾落知正同人说着话,一只手臂突然搭上了她的肩膀,她想也没想一个手肘就抵了过去,立时就听见了张鸿轩的痛呼声。 “嗷!知仔啊,我同你打招呼,你尽然偷袭我!”说着,张鸿轩不甘心地又想来搭顾落知的肩膀。 顾落知退后一步躲开张鸿轩的动作,笑着道:“打招呼便打招呼,不要动手,免得弄皱了我的朝服。” 张鸿轩撇了一下嘴角:“不动手便不动手。” 虽是这么说着,但张鸿轩趁着顾落知不备,抬手重重地拍了几下顾落知的肩膀,疼得顾落知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鸿轩脸上立时露出得逞的笑容。 顾落知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肩膀:“你就是这般挂住我的?” 张鸿轩理直气壮地颔首:“我是真的想念你,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所有的事宜都交到了我的手上,我忙得寝食难安,你若是再晚些回来,恐怕便只能上门探望告病假的我了。” 顾落知似笑非笑地瞥张鸿轩一眼:“我记得你去省亲的时候所有事宜也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可没有像你这般。” 张鸿轩迅速摇头:“这可不一样,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顾御史你来得倒是早啊。”景初维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他越过张鸿轩,在顾落知身边站定。 周围的官员们纷纷抬手向景初维见礼,景初维也拱手回礼,温文尔雅的模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景初维的脸上,她看见他眼底下有些乌青,看来昨日他并没有好好休息。 景初维专程走过来同顾落知打招呼的行为很是引人注目,某些心思深沉的官员已经在考虑这行为背后的含义了。只是景初维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他继续同顾落知说着话:“不知今日下衙后顾御史可有空?” 顾落知浅笑一声:“太傅大人相邀,自然是有空的。” “那便请顾御史下衙后前去致味楼,本官及家中两位弟弟在致味楼恭候顾御史。” 顾落知连忙抬手行礼:“不敢不敢,下官下衙后定然尽快前往。” 两人客气地说着话,周围的官员们虽然都没有看向两人,但都暗中支起耳朵偷听,听罢,众人心中各生波澜。 张鸿轩也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先前在安陵城中碰见顾落知和景初维同行的时候心中已有预感,是以面对此时的情景他一点也不惊讶。只不过他原本以为景初维说完了话便会离开,结果景初维却一直站在顾落知的身边,顾落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并排站着,一直到午门城楼上的鼓声响起,大臣们需得列队了,顾落知和景初维这才动了步伐。 第三十二章 晋江独家首发 或许是太久没有上朝了, 顾落知站在队列中竟然生出了几分陌生感,叩拜完后,她不禁抬头看向御座上, 一眼便看见了笑眯眯的皇帝,皇帝也正在望她,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顾落知发现皇帝脸上的笑容明显地扩大了几分。 这时, 殿头官高声念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话音刚落,都察院的右副都御史左元亮立时出列, 他持着笏板正经一礼, 道:“启奏陛下, 下官要弹劾景太傅治家不严之罪。” 他洋洋洒洒地说着景文宣的罪行, 简直快把景文宣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说完景文宣, 他又开始说景初维,就好像景文宣带着顾以真私奔完全是景初维的错误一般。最后还进行了总结,那就是陛下定要重重地惩罚景家兄弟。 待左元亮说完后, 朝堂上鸦雀无声, 众人都暗暗将目光落在了景初维的身上,当然,还有另一方当事人的兄长, 两人还一同出去找了人,顾落知自然也是避不过的。 顾落知心里很是佩服自己的这位上峰, 他们才刚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弹劾景初维,看来是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啊。 上峰要对付未来的亲家,不少大臣好奇着顾落知的反应,哪知顾落知就这么拿着笏板站在那里, 脸上一副看热闹的神色,顿时让大臣们都产生了迷茫。 难道是他们想错了?可方才发生在午门前的那一幕分明是两家要谈婚论嫁的意思啊。这顾御史看热闹的模样真是让人产生了熟悉之感。想到这儿,不少人抬头看向御座上,嗯,他们知道这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景初维一直安静地听着左元亮情绪激昂的状告,他脸上的神色分毫未变,十分淡然,就像左元亮说得不是他们兄弟二人似的。 “太傅,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皇帝笑眯眯地看着站在队列最前方的人。 闻言,景初维一撩衣摆跪了下去:“臣无话可说,臣与胞弟任凭陛下处罚。” 他这般毫不辩解、毫不求情的行为让左元亮不禁愣了一下,就像是用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左元亮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失落感。 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思忖片刻后,开口道:“那就罚景家三子景文宣五年内不得入仕,景太傅罚俸禄半年。” 五年不得入仕,这对于身为世家子弟的景文宣来说很是严厉,而罚俸禄对于景初维来说便是不痛不痒了。虽说前段时日也出了个“治家不严”,但两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不同,皇帝现在说出的惩罚也合情合理,就算左元亮心有不甘想继续牵连景初维,他也找不着理由。 皇帝见左元亮转着眼珠,他的脸上不禁重新露出了笑容:“左爱卿,对于我刚刚说的惩罚,你可还满意?” 皇帝的声音很是平和,但浑身上下的感觉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左元亮立时心中一紧,他连忙抬手行礼:“陛下英明。” 皇帝满意地颔首,道:“好,那这件事便算是结束了。” 这句平常的话却让在场的诸位大臣们听出了弦外之音——往后他不想再听见这件事。 想明白这一点的大臣们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陛下还是护着景家、护着景太傅的。 之后的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顾落知因着刚回京还不了解最近京中的情况,便全程都没有说话。等大朝会结束后,皇帝同时召见了顾落知和景初维。 他们一进御书房,皇帝便给两人赐了座,屏退宫人后,皇帝象征性地开口问了一句:“太傅和顾御史的湖广之行可有收获?” 景初维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自然是有的,陛下容禀。” 话音刚落,皇帝端起茶杯的手立时一顿:“啊?” 看着神色迷茫的少年皇帝,顾落知很想笑,但此时若是笑出来十分不合适,顾落知只得紧紧抿起嘴角,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 景初维快速地将湖广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皇帝,皇帝从一脸迷茫到若有所思,最后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 “查!这件事好好地给我查!让贺树去湖广,把这件事给我从头到尾理清楚!”皇帝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他当即将门口的太监唤了进来,让太监去把贺树找来。 贺树是御前侍卫,自小跟着少年皇帝长大,皇帝对他很是信任,将贺树派去调查此事,无疑说明了皇帝对这件事有多重视。 顾落知和景初维万万没有料到皇帝是这样的态度,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顾落知开口问道:“陛下,此事有何不妥?” “听了太傅的话,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皇帝起身行至殿中,声音听上去很冷,“朕的皇叔很是喜欢湖广的武陵酒,时常吩咐王府中的管家亲赴湖广采买最正宗的武陵酒。” 闻言,顾落知和景初维俱都呼吸一滞,皇帝口中的那个称呼让二人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 少年皇帝的叔叔就像是顾落知的堂伯,总在暗中蠢蠢欲动,不同的是,后者不过是想占些便宜,而前者却会动摇这大周江山。所以当两件事情凑到一块时,不得不让皇帝警惕起来。 顾落知和景初维原先便想着有人为那几家米行“保驾护航”,两人以为是某个地方官员想要贪上一些银钱,却没想到其中有可能是安王的手笔。当时顾落知和景初维在湖广时缺少了某些信息,若是早些知道这件事牵扯着安王,他们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事情交给扈洪济去做。 很快,贺树就被太监请了过来,皇帝详细地嘱咐了一番,让他即刻启程前往湖广调查此事。贺树只来得及同顾落知和景初维点了点头,而后便领命离开了。 等贺树离开后,御书房中重新安静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皇帝突然轻笑了一声:“呵,若这件事当真与皇叔有关系,如此机缘巧合便被我们发现了,若我是皇叔,恐怕会气得半死。” 皇帝嘲讽着安王,幸灾乐祸得连“朕”也不自称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没有说话,两人身为臣子,就算安王再如何惹人厌烦,但他毕竟也是皇族,皇帝说得,他们可说不得。 之后,皇帝又向两人询问了具体的某些细节,见没有其他的发现后,顾落知和景初维才退下。两人走出御书房,都忍不住看向了对方。 依着两人相处时的习惯,顾落知先一步开口:“我从未设想过这机缘巧合间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出来。” 景初维也忍不住跟着感叹道:“是啊,起先我们两人不过是出京去找弟弟妹妹,期间意外遇上林家公子强抢民女,后去湖广又遇上米粮案子,各番机缘巧合真真是从未设想过。” 说着,景初维顿了顿,笑了起来:“不过这段旅途能与你同行,倒也不算太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落知觉得自己有些抵挡不住景初维含笑的双眸,就像此时此刻,她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她迅速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景初维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他脸上笑容更甚,抬脚跟上了顾落知的步伐。就在他行至顾落知的身旁时,他听见她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也觉得不差。” 景初维的心瞬间变得无比柔软。 一进署衙,张鸿轩便迫不及待地过来找到顾落知,他立时将手中的各项事宜分了一半出来,干净利落地交到了顾落知手上。 顾落知很是无奈地看着他:“我还要到院首那里去。” 张鸿轩摆摆手:“那你先去,等你回来了我再将这些事宜细细地同你说,不管怎么样,你是跑不掉的。” 说着,他还推了顾落知一把:“你快去快回啊。” 顾落知只得哭笑不得地抬步离开。结果到了院首处才得知,左右两位都御史都不在,于是顾落知只好回去,老老实实地帮着张鸿轩一起做事。 这一做起来便没有停,一直到了散衙的时辰,若不是先前顾落知同景家有约,张鸿轩定然不会放顾落知走。 顾落知揉着肩膀将将走出都察院便看见了景初维,他正在等着她。 “散衙了?那我们便一同过去吧。”景初维行至顾落知身边,目光扫了顾落知的肩膀一眼。 顾落知自然不会拒绝景初维,两人出了紫禁城,在午门前上了景家的马车前往致味楼。 马车上,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侧脸,好一会儿后突然说道:“你若是很累,不妨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顾落知抬眸和景初维对视,心里不禁想着,我确实有些累,不过我可以靠着车壁休息啊。 景初维抿着唇角不再说话,只固执地看着顾落知。 顾落知恍然大悟,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景初维看着她的笑颜,唇角不禁抿得更紧。 两人僵持良久,景初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顾落知突然朝着他靠了过来,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第三十三章 晋江独家首发 除了先前的几次意外, 这算是顾落知第一次主动靠近景初维,这倒是让景初维有些受宠若惊了。他僵着身体坐了好半晌,而后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环住了顾落知的肩膀。 顾落知的唇边不禁勾起笑意, 她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景初维也感觉到了顾落知的状态, 他原本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心中有些紧张,但此时此刻那些紧张感全被抛到了脑后。他手上用力,直接将顾落知抱了起来, 让顾落知坐在他的腿上, 动作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顾落知拥进了怀中。 顾落知被吓了一跳, 但见景初维抱着她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动作, 顾落知重新放松下来, 她再次将脑袋靠在了景初维的肩头,不过这次因着两人动作的变化,顾落知的额头抵在了景初维的颈间, 肌肤相触间, 彼此的温度相互熨帖。 景初维一只手环住顾落知的腰身,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他的指尖从顾落知的掌心划过, 和顾落知十指相扣,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静静地享受着此时此刻的亲密。 景初维温暖可靠的怀抱让顾落知起了睡意,再加上微微摇晃着的马车,原本只是闭目养神的她真的就睡了过去。 顾落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景初维将她唤醒的时候, 她还有些睁不开眼睛。 “阿落,致味楼到了。”景初维垂着眸子看向顾落知,他见她睡意迷蒙,心中突然生出一些小心思,他缓缓低下头去,可最后却在即将触及到顾落知的时候停了下来,最后,景初维只用自己的下巴碰了碰顾落知的额头。 “阿落,你醒一醒。”他再次唤了她一声。 “嗯。”顾落知低低地应答一声,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迅速地将睡意驱走,而后她起身离开了景初维的怀抱,重新坐在了景初维身边。 两人稍稍整理衣裳,而后下了马车。 致味楼可是京中有名的酒楼,朝中官员们多喜欢来此处宴饮,是以顾落知对致味楼并不陌生,她和景初维一走进去,酒楼里的小二立时迎了上来。 “哟!两位贵客恭候多时,请跟着小人来。”致味楼的小二八面玲珑,哪能不认识这京城中鼎鼎有名的两人。 顾落知和景初维跟着小二上了楼,去了景家提前预定好的雅阁中。雅阁里已经有两人在等着了,正是景家老二老三,景新然和景文宣。 景文宣一看见两人走进来便起身行礼:“大哥,顾大人。” 景新然慢了弟弟一步:“大哥,顾兄。” 顾落知抬手向兄弟两人回礼,她转眸看向景新然,不禁笑着说道:“景兄,好久不见。” 景新然同景初维长得有三四分相像,他也生了一双桃花眼,不同的是他的眼尾更加宽一些,瞧上去比景初维更加温和,再加上景新然身子不好,脸色有些苍白,便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柔。 顾落知和景新然之所以以“兄”相称,是因为两人曾经在同一个书院里读书,虽接触不多,但也算得上是同窗,故此两人此时倒显得有几分熟悉。 寒暄两句后四人落座,小二拿上菜单让顾落知他们点菜。景初维让顾落知先点,顾落知也没有客气,点了两道自己喜欢吃的,而后将菜单递给了景初维,景初维懒得看,直接递给了景新然。 然后景新然就认认真真地配了一桌子菜,立时让顾落知感觉到了这顿饭局的隆重之感。 其实这顿饭为了什么两家人都心知肚明,顾落知觉得不用说其他虚头巴脑的,直接说景家什么时候上顾家提亲便行了。只不过景家注重这些仪式、过程,她也愿意陪着他们进行下去。 虽然只有四个人,但这一顿饭吃得并不冷场,性子温和体贴的景新然时不时提起话题,景文宣会立时附和、回答,和谐的气氛一直到用完这一顿饭。 而后,便该说正事了。 “五日后景家会上门提亲。”景初维抬手为顾落知斟茶。 顾落知颔首,思索了片刻道:“真真现在怀有身孕,恐怕要等孩子生下来后才能过门。”这样虽有不妥,但顾以真大着肚子过门更加不妥,是以只能这样。 听见这话,景文宣心中有些着急:“顾大人,我想让真真尽快过门。” 顾落知倒是理解景文宣的心情,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成亲的仪式很是折腾,真真现在有孕,不合适那一番折腾。” 其实还有其他的理由,但顾落知相信只有这个理由最能说动景文宣,让景文宣不再固执。 果然,景文宣听过后便不再开口试图说服顾落知,他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景新然不忍看见弟弟这幅神色,他连忙安慰道:“阿宣,我很是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我也认为顾兄的话没有错。目前最重要的便是顾小姐的身子,成亲那日又是跪又是拜,正常的人都觉得劳累,有孕的顾小姐如何坚持得下来?” “再说,成亲的各项事宜也得花时间准备,你想尽快娶顾小姐过门就得一切从简,一切从简岂不是要委屈了顾小姐?想来阿宣你定然不愿这样。所以还是如顾兄所说,等顾小姐生下孩子,我们这边一切也准备妥当,那时候娶顾小姐过门岂不是最好。” 景新然耐心地同景文宣说着话,景文宣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松开了皱着的眉头,而后神色也渐渐明朗起来。 顾落知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看了整个过程后,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景初维曾经同她说过景新然有些宠溺景文宣,如今一见,就只是“有些”吗? 想到这儿,顾落知不禁转头瞥了景初维一眼。 景初维接收到顾落知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他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借着喝茶的动作稍稍挡住了自己脸上的神色。 之后,两家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直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顾落知这才坐着顾家派过来接她的马车回府。回了府后,她直接去了顾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屋子,顾落知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真是命苦,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孽女,她简直是来向我讨债的!” 顾落知一下子便听了出来,这是周姨娘的声音,她是顾以真的生母,是顾老大人唯一的妾室。 “只是我这心里气急怒急,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无论再如何责骂她,却不能不管她,老夫人,您定然能明白我的感受。”说着,周姨娘的哭声又大了起来。 顾落知却是听明白了周姨娘话中的含义,她是害怕顾家不管顾以真,所以跑来顾老夫人这儿求情。 顾落知抬步转过屏风,趁着周姨娘又要哭喊出来之前,她先一步开口说道:“给母亲请安,孩儿回来了。” 话音刚落,周姨娘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顾老夫人原本皱着眉头看着周姨娘,但见顾落知进屋,她慢慢放缓了自己的神色:“回来了啊,快来坐下。” “好。”顾落知抬步走向老夫人身边,路过周姨娘时,她淡淡地看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浑身一颤,猛地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顾落知。 和色厉内荏的老夫人不同,家里的这位少爷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她曾经被他暗暗收拾过,如今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顾老夫人让丫鬟为顾落知端上了热茶,顾落知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而后才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周姨娘你该回去休息了。” 这逐客令下得很是干脆,就算没能求情得到顾老夫人保证的周姨娘心有不甘,但她也不敢在顾落知面前说些什么,她只能起身行礼退下。 周姨娘一离开,顾落知便看见自家娘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很显然,自家母亲疲于应付周姨娘。 顾落知抬手帮顾老夫人理了理衣角,道:“母亲若是觉得烦,便想个理由将她打发了,不让她进屋。” 顾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让顾落知不要去在意这件事:“你派人回来传了消息,说是去赴景家兄弟的宴,情况如何?” 顾落知在自家母亲面前很是放松,她一边伸懒腰,一边说道:“自然是顺利的,景家会在五日后上门提亲。”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嗯,那我们府中也该做些准备了。”顾老夫人垂下眸子,开始思索着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顾老夫人的脸上,她看见顾老夫人眼角处生出了一些细纹,她忍不住抿了一下嘴角:“母亲,这段时日辛苦您了。” 顾老夫人顿了顿,她悄然握紧了掌心的白玉扳指:“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辛苦的人不该是我,是你。” 说着,顾老夫人抬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顾落知的脸颊。 按理说来,今年已然二十六岁的顾落知早该娶妻生子了,可是因着她身上的秘密,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去。府中没有主母,中馈便只能一直由顾老夫人主持。 顾落知觉得顾老夫人劳累,而顾老夫人却觉得顾落知辛苦。顾老夫人当初做出这个决定后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但从顾老大人离世后,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她每时每刻不在悔恨难过。 “母亲。”顾落知看着顾老夫人脸上的神色,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顾老夫人回过神来,她朝着顾落知安抚地笑了笑:“无妨,我不过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夜已深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落知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听从顾老夫人的话,起身回了外院。 之后的半个月顾落知和景初维很是忙碌,两人离京太久,有好多事需要去做,是以除了朝会时两人能见上一面,其余的时候根本连都碰不着。 顾落知不知道景初维有没有想过自己,她倒是每次坐马车回府时都会忍不住想他,只是就算是想他,她也没有工夫去找他,想来他也一样。 这日的天气很是阴冷,但顾落知有公务在身,她需得同张鸿轩一起去城外的军营中巡查军械。他们两人原本打算骑马,快去快回,但临出城的时候看了一眼天色,两人不约而同果断地换成了马车。 这一巡查便是花费了一日的工夫,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才从郊外回城。 马车上,张鸿轩同顾落知闲聊了起来。 “左副都御史未免有些过分,一连几日都专程寻过来找你的茬儿,他这是因着顾家与景家联姻的事迁怒于你,他的私心太重了!”张鸿轩微微皱着眉头,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 顾落知倒是不太在乎,她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我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只要他不暗地里使些恶毒手段,他的这些小刁难我并不会放在心上。” “你这性子,我真不知该说你些什么好。”张鸿轩叹了一口气。 顾落知转眸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何左副都御史同景太傅这般不对付。” 张鸿轩哼笑一声:“我已然知道了原因。” 他的回答倒是让顾落知心中生出了几分趣味:“是吗?那你说来听听。” 张鸿轩张张嘴,他原本正要开口,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将话吞了回去。他打量着顾落知的神色,好一会儿才道:“你莫不是想白白从我这儿得到答案?” 顾落知无语凝噎,顿了顿,说道:“我不过是想听听你和我的答案是否相同。” “那有什么不同啊,你听好了。”张鸿轩觉得顾落知多此一举,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地开口,“这左副都御史和景太傅不对付,皆因当年的‘太傅’之争,当年先皇为太子择选老师,并没有选有些名声的左副都御史,而是选了那时才初出茅庐的景家大公子,自此两人便算是结下了过节。” 顾落知挑眉:“你竟然知道多年前的事,看来是做过了功课。” 张鸿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过紧接着顾落知又开了口:“你说得这些也不算错,但这并不是两人真正结梁子的原因。” 张鸿轩立时感兴趣地看着顾落知的眼睛:“还有其他我不知晓的?那你快说来听听。” 顾落知说道:“其实左副都御史对于自己没能成为太傅的事情并不计较,他当年反而有些欣赏惊才艳艳的景家大公子。” 张鸿轩怀疑地抿了一下嘴角:“左副都御史还曾有过这等心胸?” 顾落知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左副都御史还没有调来都察院,他和景太傅同属吏部,其间因着公事多有接触,正因为这些接触,他更加欣赏景太傅,便想着将自己女儿嫁给景太傅,只不过景太傅当时便断然拒绝了。” “景太傅直接对左副都御史说,自己配不上左家的小姐。说完之后就立时转身离开,气得左副都御史当即破口大骂,他骂景太傅傲慢无礼,说景太傅讽刺左家姑娘配不上自己,将左家的脸面踩在地上。” 张鸿轩扶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这消息哪里来的?我怎么没有听过任何一点风声?” “你当然不曾听过一点风声,因为这件事是私底下发生的,旁人并不知晓。景太傅不会提这件事,而丢了面子的左家就更加不会提起了。”说着,顾落知不禁眯了眯眼睛。 “原来如此。”张鸿轩颔首,话音还没落,他突然想起了一点,“嗯?不对!旁人并不知晓,景太傅和左家不会提起,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顾落知没有回答张鸿轩。 呵,她是如何得知的?她当时就在一旁,景初维和左副都御史都没有发现她,这便一不小心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那时候她还瞧景初维的热闹呢,万万没有设想过她如今会和他是这般情形。 唔,怎么说呢?倒也不算太差。 顾落知回到府中,老管家照例出来迎她,并向她禀报今日府中的事宜。 “今晨有些冷,老夫人一不小心便染了寒气,一整日身子都有些不舒服。” 闻言,顾落知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没一会儿便到了顾老夫人的院子,在门前时,她正好碰见丫鬟端着药过来,于是顾落知便接过了药碗,撩开门帘走进了屋子。 屋中很是安静,顾老夫人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可当顾落知一走过去,她便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顾落知正想开口唤顾老夫人一声,却听见顾老夫人低低地喊出了一个称呼。 “……夫君,夫君……” 片刻后,顾老夫人渐渐清醒了一些,她看清是顾落知站在床边,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落儿,我看错了。” 顾落知的心一下子变得酸酸涨涨,她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而后慢慢将顾老夫人扶了起来:“母亲,该喝药了。” “好。”顾老夫人接过温度适中的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顾落知又倒了温水给顾老夫人漱口。 喝了药之后,顾老夫人没有重新躺下,她让顾落知坐在床边,原本想同顾落知说说话,可不知怎么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将将做的梦,忍不住开始走神。 顾落知静静地坐在床边,她就这么看着顾老夫人,并不去打扰陷入回忆中的母亲。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老夫人哑着声音道:“落儿,我想你父亲了。” 顾落知的眼眶不禁酸涩起来。 第三十四章 晋江独家首发 “落儿, 我想你父亲了。”顾老夫人又说了一遍。 顾落知听着母亲沙哑的声音,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她抬手为顾老夫人压了压被子, 轻声开口:“母亲,我也很是想念父亲。” 只是再如何想念, 那人终究不可能回到她们的身边。 母女俩相对无言,隔了好一会儿, 顾老夫人握住了顾落知的手:“落儿,我可有同你说过我与你父亲相识的过程?” 顾落知摇了摇头,她曾经听说过一些, 但知道的并不完整。 “我与你父亲相差了整整十五个年岁, 我十八岁那年同他相遇了。”顾老夫人说起往昔的欢愉回忆, 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时候我的继母想将我嫁给一个身有残疾的世家公子, 我不愿受继母的摆布,于是趁着上香的途中独自一人抛开丫鬟、侍卫逃了出来,却意外地在山脚下遇见了你父亲。” “你父亲见我形容狼狈, 客气有礼地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原本面对陌生人我有极强的戒心, 但看见你父亲清澈明净的双眸时,我莫名便放下了戒心。”顾老夫人的脸上闪过怀念的神色,她的嘴角不禁又往上翘了几分, “你父亲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安抚了我的情绪, 将我送回了府中,等回到府中我才得知他是谁。” “朝中炙手可热的顾侍郎大人,今年三十三岁,年初的时候原配夫人不幸离世, 到如今尚未续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念想,冲动之下,在你父亲离府之前我拉住了他,傻愣愣地就说出了一句要嫁给他。” 听到这里,顾落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顾老夫人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沉稳可靠的,她从没设想过年轻时候的母亲竟是这样的性子。 “你父亲先是一愣,然后看着我不说话。我心中忐忑万分,脑中不停地组织着语言,想向你父亲说娶了我都有哪些好处,只是我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任何一点好处,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突然见你父亲笑了起来,而后他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顾落知心里不禁有些惊讶:“您同父亲这才是第一次见面吧?” 顾老夫人颔首:“那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父亲不过是见我可怜,同情我罢了,他心里定然想着,现在答应下来是帮我渡过难关,以后我若是反悔了,他也会遵从我的想法去做。” 说着,顾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调皮之色:“你父亲心善,他不知我心中的想法轻易答应,只是以后便别想甩掉我这个累赘了。” 顾落知脸上浮现出笑意:“看来母亲您这是对父亲一见钟情了。” 顾老夫人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神色,她直接承认道:“是啊,你父亲温文儒雅,性子好相貌好人品好,京城中恐怕没有哪个女子不愿嫁给他。” 顾落知立时点头:“母亲您说得对。” 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不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慢慢平复下来:“只是你父亲那时候却是不好娶妻的。” “为何?”顾落知轻轻挑起眉梢。 “京城里的人都说你父亲的八字不好。在他年少的时候父母离世,成亲后妻子尚未留下子嗣也不幸去了,甚至有人暗中说你父亲是天煞孤星,孤独一辈子才能不克着别人,我却是不相信这些的。” 顾落知忍不住轻哼一声:“都是些无稽之谈,父亲之后有了母亲,有了我,想来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对,我生下你后,你父亲的官也越做越大,之后就没有那些惹人厌烦的谣言了。”说道这儿,顾老夫人顿了顿,她抬手抚摸了一下顾落知的脸颊,“落儿,你从小就知道我将你充作男孩养大的原因,你从来也没有责怪埋怨过我和你父亲。” “我知道的,是因为堂伯和那些亲戚的步步相逼,他们觊觎顾家家产,您和父亲才出此下策。”顾落知微微倾斜身体,靠进了顾老夫人怀中,“母亲,我身为你们的孩子,自然愿意为您和父亲去完成这件事,我并没有任何不满和怨对,我会好好守着顾家。” 顾老夫人抬手紧紧地抱住顾落知:“让你女扮男装是我的主意,起先的时候你父亲很是不赞同,不过最后他终是没能改变我的想法,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有了你之后,那些亲戚也终于消停了一些,但听说你身子不好,他们总归没有死心。”顾老夫人抬起一只手,轻柔地拍抚着顾落知的后背。 顾落知的眸色沉了沉:“现下有些人心里还存着妄念。” 顾老夫人当然知道顾落知说的是谁,但她并不是要和顾落知谈这个,她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又想着,你若是真的有个弟弟,所有的问题便都能解决了。” 顾落知呼吸一顿:“于是您让父亲纳了周姨娘。” “是啊,论起执拗来,你父亲拗不过我。”顾老夫人讽刺了自己一声,“周姨娘倒是很快有了身孕,可惜终究没能为你父亲生下男孩。” 顾老夫人的声音顿了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道:“再后来,你父亲突然不在了,我的所有强求、执拗都是为了他,一听见他不在了的消息,我立时也觉得自己跟着他死了。” 顾落知知道自己的父母有多恩爱,一方若是不在了,另一方必定痛不欲生。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抬手紧紧地回抱住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见任何人,想着就这样跟着你父亲去了也是不错,只是后来老管家突然来叩门,说他传的消息去凌安山要把你接回来,我这才想起了还有一个你。呵,落儿,你的娘亲太过自私懦弱。” 顾落知觉得自己的嗓子一阵酸涩:“我尚未成年时顾家一直由您撑着,您哪里自私懦弱了。” 说着,顾落知的眼眶忍不住流出了泪水,她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顾老夫人的怀中:“母亲,多谢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顾老夫人哽咽出声:“不,该是由我多谢你,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母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慰藉着共同抵挡住外面的风风雨雨。 顾落知很晚才离开顾老夫人的院子,她独自一人回了外院的书房。 按着京城中多数世家的规矩,尚未成亲的男子都居住在外院。顾落知为了方便就没有再打扫其他的院子,直接住在了自己的书房中。 刚刚跨进书房顾落知便觉得有些不对,她快步走了进去,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而后拿着烛台走到了屏风前。屏风后便是她的书桌,朦胧的烛光照映下,一个坐在书桌前的身影投在了屏风上。 顾落知立时心中一紧,她正想抬步往后退,却突然听见屏风后的那人开了口: “阿落,是我。” 熟悉的磁性嗓音让顾落知悬在半空的心瞬间放了下来,她皱着眉头转过屏风,忍不住瞪了景初维一眼:“你吓到我了。” “抱歉,我并非有意。”景初维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顾落知面前,他一只手接过烛台,一只手牵住了顾落知的指尖。 顾落知原本心里有些生气,但念在好久没有和他相见,她决定暂且不同他计较。 “你突然前来寻我,可是有事?”顾落知一边开口问道,一边手指微动,让景初维仅仅是握着她指尖的动作变成了两人十指相扣。 景初维原本因着顾落知的动作有些高兴,但她的话却让他心口一堵:“没有事情我便不能过来寻你吗?” 他有些委屈地轻轻蹙着眉头,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顾落知。 顾落知反应慢了半拍才明白景初维的意思,他是在说想她了,所以才过来寻她?说得如此含蓄,恐怕也只有她才能听懂了。 顾落知翘起了嘴角,她忍不住想逗景初维一下:“若是没有事,你来找我作甚?” 话音刚落,景初维立时呼吸一顿,他抿着嘴角,用更加委屈的目光看着顾落知。 两人对视良久,终是顾落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们坐下说话吧。”她牵着景初维的手想要去桌旁,但景初维脚下的步子并没有迈动。 顾落知看着景初维挑了挑眉梢,无言地询问着他想要做什么。 景初维却是牵着顾落知走到了书桌前:“我将将发现了一个东西。”他抬手指了指砚台下面。 顾落知看了过去,一下子便明白景初维发现了什么,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微微垂下去的脑袋,心情转晴,他现在是一点也不委屈了,他抬手直接将压在砚台下面的东西拿了起来。 那是一片红彤彤的枫叶,已经被制成了书签,景初维用手指捏着叶梗轻轻一用力,枫叶就在他的指尖转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双眸,明知故问。 顾落知的脸又红了几分,她抬手想将书签抢过来,但景初维好似预见了她的动作,也高高地抬起了手,他凭借着身高的优势让顾落知够不着枫叶书签。 顾落知自暴自弃地停下了动作:“太傅大人眼睛瞎了,这是一枚书签,您看不出来?” 她有些气急败坏的可爱神色让景初维的心情更加明朗,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抬手重重地抱住了顾落知。 顾落知被他的动作和笑声吓了一跳,她抬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景初维的背:“你小声一些,若是被人听见了你就只能马上离开了。” 景初维的笑声立时停了下来,但他不停颤抖着的胸膛很是清楚地表现着他此时的情绪。 顾落知面上赧赧,她抬手又拍了景初维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景初维才放开顾落知,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收不起来了。 顾落知朝着景初维伸手,景初维这次倒是乖乖地将书签还给了顾落知。顾落知拿起书桌上的一本书,将书签卡了进去,不让它再出现在景初维的面前。 这幅掩耳盗铃的模样让景初维又想笑了,不过这次他倒是忍住了。 他紧紧地握住顾落知的手,待顾落知重新抬眸看向他的时候,景初维俯身凑到了顾落知的耳边:“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也有一枚枫叶书签。” 顾落知呼吸一顿,片刻后,她抬手用力地抱住了景初维。 夜空中,月亮悄悄躲在了云层后面。 第三十五章 晋江独家首发 自从那一晚在顾落知的书房见过面后, 她和景初维又开始各忙各的,而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相见。顾落知有时候会忍不住思索,自己是不是该像景初维先前一样, 主动去找他,只是她可没有能耐能超无声息地进入景家, 于是这个想法也只有暂时搁置了下来。 顾家和景家的婚事进行得很顺利,不愿意看见这个场面的人自然在私底下里小动作不断, 只不过这些小动作都被景初维处理掉了,并没有烦扰到顾家。 顾落知当然是乐得轻松,而且听说这些事情还是景文宣去处理的, 她不禁对景文轩多了几分满意。 前去湖广地区的贺树暂且没有消息传回京城, 京中的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了下去。 这日, 顾落知难得早早地散了衙, 她将将同张鸿轩走出都察院便不巧地遇上了左副都御史左元亮, 三人见面,顾落知和张鸿轩哪能一言不发地直接走掉,两人自然是要上前见礼的。 “左副都御史。”顾落知和景文宣并排而站, 两人正正经经地朝着左元亮行了个礼。 左元亮冷着脸色, 他先是看了顾落知一眼,而后转而对张鸿轩说道:“张佥都,你这眼神可不太好, 总是和一些势利小人混在一起。” 张鸿轩的脸上极快地浮现出了笑意,像是在嘲笑左元亮的话一般, 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左元亮见他不为所动,心中很是气恼,他立时转头又对着顾落知开了口:“哟, 这不是顾佥都嘛,您怎么还在我们都察院啊?我觉着您该去吏部了。” 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很没有风度,顾落知虽然不想同左元亮计较,但此时她也不能不出言。 “自然是大人更加熟悉吏部,若说要去,大人可比下官更加合适。”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左元亮,眼中没有丝毫退让之情。 “你!”左元亮正想破口大骂,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了自己一声,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被这一声打散。 三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原来是左都御史庞金,这都察院里官职最高的人。 庞金慢慢走了过来,三人连忙抬手行礼:“院首。” “各位不用多礼,快起。”庞金年逾四十,他生了一张圆脸,看上去很是和蔼可亲。 他也不问三人站在这里作甚,寒暄几句后便对左元亮说道:“我正有件事情寻你,我们边走边说吧”说完,他也不待左元亮反应,抬脚就往宫外走。 左元亮呼吸一滞,他抬眸瞪了顾落知一眼,忿声道:“竖子!”然后一甩衣袖转身快步跟上了庞金的步伐。 顾落知和张鸿轩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待两人消失不见后他们才开口说话。 “这左副都御史当真过分,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小肚鸡肠的人。”张鸿轩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知仔,你不会还想着继续忍让下去吧?” 顾落知轻笑了一声:“我能怎么办啊,他可是我们的上峰。” 张鸿轩用一言难尽的神色看着顾落知。 顾落知知道张鸿轩是担心自己,她安抚了一句:“阿轩,很多事情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做。” “合适的时机?”张鸿轩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角。 顾落知将双手往后一背:“走吧,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再耽搁下去时辰就有点晚了。” 张鸿轩不知道顾落知在卖什么关子,但只要她心里有数他便暂且放下心来:“走走走,确实不该再耽搁了,去晚了可就吃不到他家的糖醋排骨了。” 话音刚落,张鸿轩便急急地往前走,转眼间就将顾落知抛在了身后。 顾落知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她摇了摇头,抬步追上了张鸿轩。 两人去的是一家新开的酒楼,这家新酒楼是张鸿轩发现的,他很是喜欢那道招牌话梅糖醋排骨,同顾落知说了好几次,又趁着今日散衙早就带着顾落知过来尝尝。 张鸿轩听过顾落知的暗示,早就不将都察院前发生的一切放在心上,他一边上楼,一边回身对顾落知说道:“这里的醋鱼也很好吃,等一会儿我们也点一道来尝尝。” 顾落知笑了起来:“你不会今晚要点一桌子酸酸甜甜的菜吧?” 张鸿轩竟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唔,也不错呀,他们这儿的菜很是合我的胃口。” 顾落知脚步一停,抱拳一拱手:“告辞!” “诶诶诶!”张鸿轩连忙唤住她,“我说笑的。”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懊恼,原本是想逗逗她,结果反而被她给逗了。 顾落知重新抬起脚步,张鸿轩也回正了身体,两人跟着小二上了三楼的雅间。 这家酒楼的布置很是用了一番心思,整个楼修成了圆形,其间楼梯蜿蜒而上,走到最上的一层便能将整个酒楼一览无余。 顾落知走到雅间前,突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她下意识抬头寻找,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景初维。 他站在最高的那一层,正向下俯看着她,两人摇摇对视,她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他一定和自己是同样的神色。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直到已经进了雅间的张鸿轩唤了顾落知一声,顾落知这才收回了目光。 “知仔,你在看什么?”张鸿轩走到雅间门边,满脸疑惑地望着顾落知。 “没什么。”顾落知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雅间。 因着只有顾落知和张鸿轩两人一起用膳,他们便只点了张鸿轩极力推荐的那几道菜。顾落知尝过之后不禁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很好吃,倒是没有辜负张鸿轩的极力推荐。 两人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家,一回府,顾落知按着往日的习惯先去了顾老夫人院中。 自从顾以真和景文宣的婚事定下来后,周姨娘就没有再过来打扰过顾老夫人,顾落知对此很是满意——周姨娘终于做对了一次,让顾老夫人能清清静静地休养身体。 顾老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顾落知同她说了一会儿话,而后便回了外院。 一走进屋里,顾落知心中又生出了某种感觉,她没有先去点蜡烛,而是直接朝着屏风后面走去,就在她刚刚转过屏风的时候,顾落知突然撞上了某人的胸膛,冲击力让她向后倒去,她忍不住挥舞手臂想要抓住什么稳住身形,却不小心重重地打上了某人的下巴。 “唔!”顾落知听见景初维低低地叫了一声,而后她的胳膊被握住,景初维一个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顾落知有些惊魂未定,景初维下巴疼得厉害,一时间,书房中只能听见两人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渐渐冷静下来的顾落知觉得很是无语,她抬手拍了一下景初维的后背:“看来我该好好安排安排府中的护卫了,你怎么又进来了?” 其实上次景初维偷偷进府的时候她就重新安排过,倒不是要防着景初维,是为了府中众人的安全。 景初维没有回答,只收紧手臂,更紧地抱住了顾落知。 顾落知顿时便察觉到景初维的情绪有异,她不禁皱起眉头,抬手回抱住了景初维:“你怎么了?” 景初维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今日是同张鸿轩一起用的晚膳?” 顾落知心里有些不解:“是啊,我不是同你在酒楼中偶遇了嘛,今日是阿轩请我在那儿吃饭。” 阿轩,叫得真是亲热。 景初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平日里时常和他一同行动?” 顾落知觉得更加莫名了:“是啊,我和他同为佥都御史,一左一右,很多事情需得一同处理。”他为官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些的,怎么突然问起?他是故意问的,为何要故意问? 顾落知默默地思索着,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某个答案就这么在她心里浮现。 景初维吃醋了。 顾落知觉得自己没有想错,她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景初维抱着她不肯松手,他心里不快,说的话也很是随性:“你为何从来都只称呼我的名字?” 顾落知强忍着笑意,故意装傻:“我不喊你名字,难道我要喊你为‘太傅大人’?” 景初维心里一堵,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得更紧地抱住了顾落知,勉强算是还击。 顾落知被他勒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少见的幼稚举动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她一笑,反而又被抱紧了几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先放开我,我正经地同你说话。”顾落知拉了拉景初维后背的衣裳,让他赶快放开自己。 景初维却是轻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放松:“就这么说,我听得见。” 顾落知无奈,只好开口道:“鸿轩不知我的秘密,一直将我当做好兄弟,你不用吃他的醋。” 说到这儿,顾落知停了好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景初维,我的心都放在你的身上,难道你不知晓吗?” 话音刚落,顾落知便感觉到景初维的呼吸顿住了,她很是不好意思,可是他抱着她,顾落知想躲开的机会都没有。 景初维久久没有说话,就在顾落知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突然轻轻地放开了她,只是两人并没有分开多久,很快他又再次靠近。 温热的气息落在顾落知的唇上,顾落知心中狠狠一跳,她抬手紧紧地抓住了景初维胸前的衣裳。 扑通扑通,满室似乎只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第三十六章 晋江独家首发 当京城的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 贺树终于从湖广传了消息回来。 这米粮生意的背后果然有安王的手笔,他借着王府管家时常去湖广采买武陵酒的机会,暗中同知府联系, 两人联手做下了这桩“米粮生意”。 彼时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落知同景初维正坐在书桌前, 两人一同检校着吏部的案册。 “果然如此!陛下真是敏锐。”顾落知不禁赞叹了一声。 景初维连连颔首:“毕竟是我教出来的。”他的笑容十分得意,让顾落知觉得他很是不要脸。 这些日子景初维会定期潜入顾落知的书房, 两人的相处比以前亲密了不少。 顾落知毫不客气地朝着景初维翻了一个白眼,惹得景初维脸上的笑意不断扩大。 笑闹几句过后,顾落知说起了正事:“不知陛下作何打算?” 景初维的神色正经了一些:“陛下就算有明确的证据, 也不会打草惊蛇, 因为前去湖广的是王府中的管家, 他完全能够将罪行推在管家身上, 说他完全不知道此事。” “安王老奸巨猾, 确实有这个可能。”顾落知将检校完的册子合上放好,“但是让那几家米行继续借此敛财也不行。” 景初维点了点头:“所以陛下让贺树直接动手了。” 顾落知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你前一句才说了不会打草惊蛇?”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神色,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顾落知的脸颊:“贺树的动手并非直接处置那几家米行, 而是暗中将袁老爷扶了起来。” “贺树到达湖广的时候扈洪济正准备动手处理此案, 还好来得及,贺树便将他拦了下来,因此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可这件事一直放任不管也不太好, 于是贺树和扈洪济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两人找到袁老爷,商谈一番后, 三人安排着将袁老爷的米店重新开了起来。” “想用安王的方法来打败安王。”顾落知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上的毛笔,“倒也不是不行。” 暗中有贺树和扈洪济的支持,袁老爷这次极大概率能够坚持下来,以此作抗衡还是可以阻挡一下那几家米行的。 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 直接问道:“那些来刺杀你的人是安王安排的吗?” 原先她和景初维关系不同,她不询问此事,如今两人是恋人了,她的立场改变也可以询问了。 见顾落知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景初维心里有些高兴,他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握住顾落知的指尖,道:“其中有安王的手笔,但在京城中有一人在帮他,我暂且没有查到。” 闻言,顾落知一惊:“京城中有人帮他?那岂不是在说他已经将手伸过来了!” 景初维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色,不过很快便消失无踪,他看着顾落知时眸色重新温柔起来:“湖广的事情有贺树和扈洪济在不用担心,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查出京中这人是谁。” “也可能不止一人。”顾落知紧抿唇角。 景初维见顾落知神色沉重,他抬手摸了摸顾落知的脸颊,让她放松下里:“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有了防备,绝对不会被那些奸邪小人所害。” 说着,他顿了顿,郑重说道:“阿落,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会护好你,护好顾家。” 顾落知收回思绪,她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落在景初维的手背上:“先说好了,有事的话我也会护好你,唔,再加一个景新然吧,景文宣除外啊。” 见她仍然很是嫌弃自家三弟,景初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便提前谢过御史大人了。” 顾落知下巴微抬:“好说好说。”话音未落,顾落知也跟着翘起了嘴角。 月影移动,投在屏风上的两个影子渐渐靠近。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顾以真肚子里的孩子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了,前些日子都安安生生的她这段时日身体却突然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在家休沐的顾落知听了下人的禀告,当即去了一趟顾以真的院子。 进屋的时候,顾以真正坐在贵妃躺上,她身边的大丫鬟正在劝她,让她用一些燕窝银耳汤。 “小姐,您晌午时便没吃什么,现下也不想用汤,这身子如何受得了啊,您还怀着身孕呢。”大丫鬟真心关切着顾以真,她瞧上去有些着急。 顾以真却是摇了摇头:“我不饿,真的吃不下。” 大丫鬟立时皱起了眉头,她想再劝,正巧这时候顾落知走了过来,大丫鬟连忙给顾落知行礼。 顾落知抬手制止住了想要起身的顾以真,她让丫鬟给她搬来了凳子,坐在了贵妃榻旁边。 “身子不舒服?可要请大夫来?”顾落知的目光落在顾以真的脸上。她不知道顾以真短短几日出了什么问题,原本圆润了许多的双颊又瘦了下去,眼底下也有些青乌,看来夜里也没有睡好。 “多谢哥哥关心,我昨日便请过大夫了,大夫说我的身子没有大碍。”顾以真和顾落知对视了一眼,然后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她低下头去,不想让顾落知看见自己面上的担忧之色。 顾落知自来敏锐,哪能没注意到,她微微皱起眉头,声音听上去也严肃了一些:“真真,你心里有事,且说来让我听听。” 顾以真心里一慌,她摇头想要否认,但顾落知沉稳的双眼就这么看着她,她突然很想将心中的烦恼说与顾落知听。 “我昨日同姨娘说话的时候,姨娘给了我一道符纸,她说那道符纸是她特意向高人求来的,怀有身孕的人若是将符纸压在枕头下日日枕着睡,将来定然能生出男孩。” 话音刚落,顾落知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她冷声道:“那符纸在哪儿,拿过来让我看看。” 顾以真立时吩咐身边信任的大丫鬟:“我梳妆台上右边匣子第三层,去拿过来给哥哥看。” “是。”大丫鬟将手中的汤碗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依言将顾以真藏起来的符纸找了出来。 明黄色的符纸被叠成了三角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用掺着金粉的朱砂写的符文。顾落知一拿起符纸便闻见一股淡淡的味道,她心中一凛,立时站起身远离了顾以真。 顾以真看见顾落知的动作又有些慌了:“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起身,顾落知连忙安抚她:“没事,我只是想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大丫鬟:“照看好小姐,别让她慌乱之下摔倒了。我去外院一趟,很快便回来。” 顾落知朝着顾以真点了点头,她见大丫鬟已经扶住了顾以真的手臂,这才抬步离开。 到了外院后,她将严承找了过来:“好好查查这道符纸上的东西。” 严承最是不喜欢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皱着眉头接过符纸:“属下这就找人来查。”说完便匆匆离开。 顾落知看着严承的背影,在心里思索了某些问题后才重新回到顾以真的院子。 顾以真正在等着她,一见她回来,顾以真就想起身,却被一旁的大丫鬟压住了肩膀:“少爷已经回来了,小姐您别急。” 顾落知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那符纸上有一股极淡的味道,我害怕是一些不好的东西,特别是这几日你明显地消瘦了下来。” 话音未落,顾以真的脸顿时变得苍白:“……姨娘她,姨娘她!” 顾落知摇头:“周姨娘她不会想着要害你,她恐怕也是被人骗了。” 周姨娘心思不单纯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想到这儿,顾落知眸光一沉,思忖片刻后对大丫鬟吩咐道:“以你小姐的名义将周姨娘请过来。” 大丫鬟看向顾以真,见自家小姐点头后她才出门去让丫鬟将周姨娘请过来。 周姨娘进屋的时候脸上正笑眯眯的,可是一看见顾落知,她的笑容立时僵硬。 顾落知静静地看着周姨娘,周姨娘咬着唇站了一会儿,而后才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给周姨娘搬凳子过来。”顾落知率先开口,就像是在自己屋子里一般,不过没人敢说她的不对。 周姨娘神色忐忑地坐下,讨好地朝着顾落知笑了笑:“少爷也在小姐这儿啊。” 顾落知可没有同周姨娘寒暄的意思,她直言道:“那道符纸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周姨娘立时浑身僵硬,她恨铁不成钢地看向顾以真,顾以真一只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她任由周姨娘瞪她,没有开口说话。 顾落知见了周姨娘的神态、动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想来没能将真真生成男孩,周姨娘你抱憾终身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但顾落知就是专门要打周姨娘的脸:“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是如何想的,我爹不再了,这顾家就是你的依靠,你却想着在这个家里搅风搅雨,能得到什么?” 周姨娘被顾落知刺得眼眶一红:“少爷,我不是要害你和老夫人,我只是为了真真好。” “让真真生男孩就是为了她好,就算真真生了男孩,你又想作甚?”顾落知起身行至周姨娘身前,冷冷地垂眸看着她。 “我…我…不想作甚…”周姨娘很怕生气的顾落知,说话都忍不住结巴了。 顾落知心中很是无语,明明这么怕她,可是每回都不长记性:“就算你想作甚也没用,景文宣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景家不可能轮得到他做主。” 闻言,周姨娘沉默地垂下了脑袋。 “现在你老实回答我,那道符纸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顾落知厉声问道。 周姨娘浑身一颤,连忙道:“是一个婆子介绍的高人,她说那高人很是灵验。” 顾落知这般态度,就算是周姨娘再如何愚笨也反应过来那符纸似乎有问题,这哪还敢隐瞒呀,立时就说了个清清楚楚。 顾落知得知了情况后便要让人去查,她离开之前什么话也没说,周姨娘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哪曾想顾落知直接告诉了老管家,说周姨娘身体不适,让老管家将周姨娘送去家庙中休养。 周姨娘第二害怕的便是家庙中的老尼姑,那老尼姑不打不骂,只是盯着你,要你按着家庙中的规矩生活,一板一眼不能做错,周姨娘觉得这反而比打骂更折磨人。 很快,事情就查了个清楚,府里的婆子没有问题,她不过是按着周姨娘的吩咐介绍人而已,有问题的是那所谓的高人,他收了长兴侯府的银子,偷偷在符纸上涂了一点药,这药会影响频繁接触的孕妇,让孕妇吃不好睡不好,拖垮孕妇的身体。 顾落知知道这个结果后面上很是冷静,她和长兴侯因着先前安陵城中的事情结仇,长兴侯很是小肚鸡肠必定会来报复她,她只是没有想到长兴侯竟然将手段落在了她的家人身上,这让顾落知很是气愤。 于是顾落知准备了一夜,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便向皇帝弹劾长兴侯,她直接将自己查到的所有证据都摆了出来,请求皇帝为她住持公道。 “微臣万万没有想到长兴侯竟然会使出这般手段,长兴侯若是对微臣有所不满,直接对付微臣就是,为何要去伤害家妹?家妹可从来没有弹劾过你,她还怀有身孕,你是想害她一尸两命啊。”顾落知念唱俱佳,殿中大臣们听了一片哗然。 “想来长兴侯是对微臣弹劾你女婿一家的事情怀恨在心,但微臣可没有做错啊,连陛下都下旨惩处了他们。长兴侯你这番举动,是不满微臣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满陛下的决定啊!” 长兴侯可不敢接这么一大顶帽子,他连忙开口道:“臣绝没有对陛下的决定有任何不满!臣……”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落知高声打断。 “微臣已经所有证据都摆了出来,微臣请求将此案移交给三法司,求三法司的同僚们查清楚此案,求陛下为微臣的妹妹做主!”说着,顾落知“噗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去。 在场的官员们无不感叹,这种互相使手段的情况可不少见,也只有这个愣头青会选择明明白白地闹出来了。 顾落知一跪下,站在最前面的景初维也跟着跪下,他朗声道:“求陛下为我景家未来的三夫人做主!” 他的这番举动让官员们又是一惊,看来景太傅和顾御史的关系好起来了。只是后来他们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是错的,因为这场大朝末尾的时候,两人又因着小事吵了起来,开头的同仇敌忾仿佛是错觉一般。 皇帝看着顾落知和景初维,眸中闪过一抹暗光,真真是他的好御史、好太傅,他正愁找不到理由呐。 皇帝清清嗓子,正经地宣布道:“此事交由刑部侍郎、大理寺卿、都御史三人共同查办,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遵陛下圣谕。”被点名的三人出列行礼。 长兴侯王致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难看。 没过一日,长兴侯为报复顾御史而给顾家小姐下药的事情就传遍了京城,马上就成为了当下最火热的消息。 景文宣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担心,想来顾家探望顾以真,顾落知同意了下来,她让景文宣在她休沐的时候来府里。等到了那一日,来的可不只有景文宣。 景初维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流云纹锦袍,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竹子。他很少穿这样颜色的衣裳,顾落知一看见他就有些移不开目光。 第三十七章 晋江独家首发 谦谦君子, 清朗俊逸,温润如玉……顾落知觉得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美好词语都可以用在此时此刻的景初维身上。 景初维见顾落知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他一挑眉梢, 慢慢走到顾落知面前,脸上浮现出询问的神色。 顾落知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现下心中的想法告诉景初维, 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去我院子吧,我派人将真真请过来。” 说着, 她转身便向府里走去,有些迷茫的景初维和有些紧张的景文宣只好跟上她的步伐。 景文宣是第一次来顾家,再加上他同顾以真好久没有相见, 紧张兴奋在所难免。景初维就要淡定许多了, 毕竟他还是常常来这儿的。 三人到了顾落知的院子, 在正房堂屋中落座, 上了茶水点心后, 顾落知让人去将顾以真请来。 “顾大人,真真这段时日可还安稳?”景文宣只象征性地端了端茶水,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顾落知。 顾落知已然习惯了景文宣的行事方式, 她耐心地回答道:“真真的身子没有大碍, 你若是不放心,等一会儿她来了你可以好好地询问询问。” 景文宣点了点头,目光直接放在了门口, 眼巴巴地盼望着顾以真快些到来。 顾落知对于这两人黏黏糊糊的行为更是习以为常,她转头对景初维说道:“我有事情想和你相商, 等真真来了之后我们去书房说。” 景初维颔首同意下来。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顾以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 “真真!” “阿宣!” 两人甫一见面就情绪激动泪眼朦胧,顾落知和景初维当即起身离开了堂屋,让已经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能没有打扰的相见。 出了堂屋后, 顾落知领着景初维去了书房,书房中备了茶水,她是真的有事情想和他商谈。 两人一走进去,景初维便回身将房门关上,而后他迅速抬手抱住了顾落知。 “刚才在府门前你为何一直盯着我看?”景初维的侧脸贴在顾落知的太阳穴上,他说话的时候,顾落知清楚地感觉到两人相互熨帖着的温度。 “怎么?我还看不得太傅大人了?”顾落知抬手回抱住了景初维的腰。 景初维轻笑一声,他的鼻息打在顾落知的后颈处,让顾落知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御史大人自然是看得的,而且想看多久就可以看多久。”景初维一只手扣着顾落知的背,另一只手覆上了顾落知的脑袋,稍稍一使劲,让两人靠得更紧。 顾落知这段时日很是喜欢两人相拥在一起的感觉,她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此刻的亲密,就在这时,景初维又开口了:“是因为今日我穿了月白色的衣裳你才一直盯着我看?” 话音刚落,顾落知呼吸一顿。 景初维立时轻轻哼笑一声:“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阿落,我穿月白色的衣裳很好看?你很是喜欢?” 顾落知沉默着不开口。 景初维侧首,用自己的唇摩擦了几下顾落知的脸颊:“阿落,阿落,你快快回答我啊。” 他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顾落知的心跳不禁快了起来,她自暴自弃地握紧拳头连连敲打景初维的后背:“是是是!你今日穿得很好看,我很是喜欢!” 景初维开怀地笑了起来,他手掌下滑,扣住顾落知的后颈,让顾落知仰起了脑袋。 “唔——” 温热的气息纠缠在一起,顾落知敲打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 良久过后,顾落知坐在桌前倒茶,而景初维则是在整理自己胸前被抓乱了的衣裳,待两人整理妥当,又各自喝了一杯茶后,他们才正经地开始商谈事情。 “长兴侯这件事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并不需要你出手。”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将倒好的茶水推到景初维面前。 景初维没有立刻答应顾落知,他问道:“你有何安排?” 顾落知道:“我呈上去的证据十分充足,这罪名肯定能定下来,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太妃娘娘那儿。” 景初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点头道:“确实,以长兴侯的性子定然会让太妃娘娘向皇上求情,而太妃娘娘也当真会听他的。” “太妃娘娘身子不好在御桐山上休养,就算朝会那日事发后长兴侯传信让她回来,恐怕也得花费一些时日。”顾落知的眸中闪过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所以在太妃娘娘回来之前,我要让案子定下来,并让陛下尽快惩处长兴侯。” 太妃娘娘回来又怎样?结果都出了,还是她儿子出的,总不能为了哥哥去打儿子的脸面吧。 顾落知的想法倒是不错,但其中有一个问题。景初维道:“以大理寺卿和长兴侯的关系,他恐怕不会乐意成全此事。” 顾落知漫不经心地用手撑着下巴:“他不愿意成全这件事,我便想办法让他不得不成全。” “什么办法?”景初维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 顾落知笑了起来:“当然是我们御史的老手段啊,只要他敢拖延,我便在朝堂上弹劾他渎职之罪,他日日拖延我便日日弹劾,当着陛下和朝中众臣的面,我不信他还敢敷衍了事。” 景初维顿时忍俊不禁:“这办法倒是随你的性子,好吧,我暂且不插手,先看看效果如何再说。” 听他答应下来,顾落知稍稍安心了一些,她继续说道:“这个方法定然很是好用,毕竟并非大理寺卿一人审理案件,还有庞院首和刑部侍郎呢。” 刑部侍郎为人公正严明,绝不会帮着长兴侯,而庞院首最会审时度势,这样的情况下他会站一个中立,所以顾落知的想法完全可行。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双眼,忍不住勾起嘴角:“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 顾落知抬抬眉梢:“是啊,我看出来了,陛下似乎也想处置长兴侯。” “作为臣子,我们自然该努力完成陛下的心愿。”景初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顾落知故作正经地颔首。 两人简直一肚子坏水。 顾落知和景初维商量完事情后,又特意在书房中多待了一会儿,而后才起身回正房的堂屋。 顾以真的大丫鬟正站在门前,一看见两人回来,她便俯身行礼:“少爷,太傅大人。”大丫鬟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合适,有礼的同时也提醒了屋中的两人。 顾落知和景初维很是识趣地在门口站了站才进屋。进去的时候,两人看见顾以真坐在椅子上,景文宣站在旁边握着她的手。 景文宣脸上的笑容十分耀眼:“大哥,顾大人,事情商量完了?” 景初维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府了。” 话音刚落,景文宣和顾以真的脸上便流露出了失落之情,两人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景文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顾以真的手。 顾以真垂下嘴角,在景文宣即将抬步往门口走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对顾落知说道:“哥哥,时近晌午,不如让阿宣和太傅大人用过午膳后再离开?” 景文宣立时用希冀的目光看着顾落知。紧接着景初维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今日顾老夫人出府赴宴去了,留他们用膳倒也没什么,于是顾落知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屋中三人的神色立时明媚起来,顾落知也不禁跟着扬起了笑容。 之后的几日里,顾落知日日督促着案件的审理,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大理寺卿非但没有帮着长兴侯拖延时间,他反而比刑部侍郎和庞院首更加积极,好似恨不得案子立时定下来似的。 众人心中都不禁生出疑虑,顾落知和张鸿轩认真地讨论起来。 “这长兴侯府和大理寺卿府的婚事并未有变,可现下大理寺卿却不帮着长兴侯,这可真是奇怪。”张鸿轩用手中毛笔顶着自己的额头,垂眸思索片刻:“难道是景太傅出手施压了?” 顾落知头也不抬地继续在纸上书写:“不是他。”他既然已经答应了自己,就不会反悔做多余的事。 “那这是怎么回事?”张鸿轩皱起了眉头。 顾落知抬手蘸墨:“我虽说了不是景太傅,但并没有否认有人施压。” 张鸿轩脑中立时明白过来:“太后娘娘!” 顾落知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案桌的张鸿轩:“长兴侯府凭借太妃娘娘的关系在京中十分嚣张,连太后娘娘的娘家都不放在眼中,两家可是起过好几次冲突,如今这样的机会下,太后娘娘一家怎可能不落井下石。” 张鸿轩立时高兴起来:“这算是意外之喜!” 相比起他的高兴,顾落知却是要冷静许多。是啊,意外得来的帮手,就是不知道要让她用什么东西去交换。 顾落知并不看好太后强-插一手,可如今却是无法阻止了。这也怪她思虑不全,怎么就忘记了太后呢?虽然这几年太后在宫中悄无声息,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可毕竟能登上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也只能看接下来的情形如何再走下一步了。 顾落知打定主意,她沉下心来,专注地开始书写。 太后娘娘的下一步动作很快便来了,她在宫中举办了一场赏花宴。世家公子、小姐,朝中众臣等皆受邀在列,宴会很是盛大。 顾落知自然也在其中,她照例和张鸿轩一起行动,哪曾想两人将将走进御花园中赏花,张鸿轩就被喊走了,说是右都御史突然有事寻他,如此就只剩下了顾落知一个人。 顾落知很清楚这是太后娘娘的手笔,既来之则安之,太后娘娘总不会要谋害她的性命,想清楚这一点,于是顾落知便独自一人继续在御花园中赏花。 结果还没有赏多久,迎面便偶遇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十七-八岁,生了一张瓜子脸,弯弯的眉瞧上去很是柔美温婉,双眼如水润的黑葡萄,十分灵动。 女子看见顾落知,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之色,双颊也不禁跟着红了起来,不过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而后带着自己的丫鬟上前来同顾落知行礼。 “小女子拜见顾御史。”她身姿袅袅地行了一个万福之礼,动作瞧上去很是赏心悦目。 顾落知抬手回礼,她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御花园中有很多人,偶然遇上了很是正常。大周民风开放,再加上如今又是青天白日,两人这样简单地交谈几句并不算失礼。 见过礼后顾落知便想继续往前走,哪知女子突然开口询问,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顾御史是从左边的那条路来的?路上的花可开得好?”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低柔婉转,很能让人心生好感。 顾落知颔首:“那条路上开着一些金黄色的小花,我并不认识,不过确实很好看,小姐可以前去赏一赏。” 女子欣然一笑,她再次朝着顾落知行了一个礼,而后带着丫鬟走向了左边的小路。 两人擦身而过,顾落知也抬步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顾落知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小亭子,她心里想着终于到地方了。 小亭子四面挂着纱幔,有宫女站在亭子前,她一看见顾落知便走上前来行礼:“顾御史,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顾落知什么也没问,沉默地跟着宫女走进了小亭子。 太后娘娘正坐在石桌前煮茶,她穿了一件绣兰草纹褙子,料子很是普通,简朴得还没有小门小户的主母讲究。 顾落知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抬眸看向顾落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顾御史不必多礼了,起来吧。” 顾落知依言直起身体。 太后又道:“我这儿不讲什么繁琐的规矩,我们一边饮茶一边说话。”她示意顾落知坐在自己对面。 顾落知也乖乖地坐了下去。 太后没有立时和顾落知交谈,她慢悠悠地煮着茶,好似煮茶这件事最为重要一般。 她不说话,顾落知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安静地嗅着清幽的茶香。 待茶煮好后,一旁的宫女走上前来,为太后和顾落知倒了茶水。太后饮了一口茶水,满意地品了品,而后才终于心情颇好地出言: 第三十八章 晋江独家首发 “想来顾御史将将在来的路上见过我家侄女了。” 顾落知顿时一愣, 她万万没有想到太后娘娘竟然是这种意思。老实说来,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看中她想让她当女婿。 她年幼丧父, 即便学识好有名声,但根基不稳, 多数世家权衡过后便不愿意同顾家做亲。后来,她入朝为官, 进了都察院,算是年轻有为,可因为得罪人太多也没有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她, 最重要的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 也不会主动去说亲。现下太后娘娘竟然想将侄女嫁给她, 哪能不让她惊讶万分。 顾落知眨着眼睛没有说话, 太后见她这副模样, 脸上的笑容反倒真切了几分。 “想来我这话说得有些鲁莽了,顾御史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很是正常。”太后目光柔和地看着顾落知,慈祥的样子像是一个十分疼爱自家孩童的长辈, “只是我要告诉顾御史, 我是认认真真说出了刚才那句话,你见过我家侄女了,觉得她如何?” 顾落知咽了咽口水, 脸上浮现出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娘娘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的,只是下官目前没有成亲的打算。”她直言不讳地拒绝了, 就算是要得罪太后,她也要清楚明白地表示自己的态度。 太后的神色一顿,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减:“顾御史今年二十有六了吧,为何不想成亲?你是顾家的独苗, 传宗接代对现在的顾家来说可是极为重要的啊。” 太后见顾落知毫不隐瞒自己的态度,性子很对她的胃口,便也干脆掰开了和顾落知说。 “下官的心思目前都放在朝堂上,若是娶了妻子恐怕会因着这个原因怠慢她,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岂不是会生出一对怨偶,所以我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了。”顾落知神色郑重地说道。 这一番话太后是完全相信的,毕竟谁人不知道顾御史的性子,只是她很看好顾落知,是以还是劝了劝。 “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慢慢相处出来的,我家侄女性子温婉体贴,和顾御史你正正相配。”太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说了,就算是你不着急,顾老夫人总该着急了吧,哪个当娘的不想早早抱上孙子。” 顾落知心中默默想着,我娘还真的没有抱孙子的意思,就算是想抱,也是想抱她生的。 “我的这个提议可算是百利无一害,顾御史你不妨仔细思考过后再做决定。”太后倒是没有强迫顾落知同意下来。 顾落知顿了顿,站起身来行礼,果断道:“下官真的没有成亲的心思,恐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厚爱了。太后娘娘这次出手相帮,下官铭记在心,以后若是有机会必定会报答太后娘娘。便不打扰太后娘娘赏花的雅兴了,下官告退。” 太后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她没说什么,抬了抬手让顾落知退下,顾落知这才抬步离开亭子。 直到走出亭子的视线范围,顾落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后想收拢顾家,是早有准备?还是因着这次机会临时起意? 顾落知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想法,这些想法千头万绪,稍稍理清一些却不能马上得到答案,她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想得脑袋都痛了,无奈之下只有暂时放弃。 顾落知叹了一口气,打算出御花园不再赏花,只是她还没有朝前走多远,她突然看见了站在桃花树下的人。 那人今日穿了一件青白色墨竹纹直裰,头发尽数用发带束于脑后。一阵微风吹过,发带在他身后飞扬起来,他整个人仿佛乘风欲飞。 他似乎正在等待着她,一看见她出现,便快步走了过来。 “阿落,我等你好久了。”景初维站在顾落知身旁,借着两人长袖的掩映,他悄悄握住了顾落知的手。 顾落知回握住景初维的指尖:“你来得正好,我正巧有事想同你说。” 景初维立时呼吸一顿,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好,我们找一个人少的地方说。”行吧,明明是来找她一同赏花的,现在也只能先谈事情了,唉。 两人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躲了进去。顾落知将太后想要给她说亲的事情告诉了景初维。 景初维听完之后神色完全沉了下来,他突然动作,一手扣住顾落知的腰身,一手环过顾落知的大腿,将她整个人搂抱了起来。 顾落知被景初维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坐在景初维的手臂上一动也不敢动,她双手牢牢地扶着景初维的肩膀,害怕他抱不稳她。 “你这是做什么?”顾落知低头看向景初维,她很是不解他为何忽然就生气了。 景初维仰起脑袋,轻轻地啄吻了一下顾落知的下巴:“我不同意!” 顾落知微愣,顿时明白过来,她有些哭笑不得:“你不同意?这件事与你有何干系?” “自然是同我有干系,与你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有干系。”景初维松开顾落知的腰,抬手扣住了顾落知的脑袋,压着顾落知贴近自己。 两人鼻尖相触,顾落知慢慢放开景初维的肩膀,她抬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唇齿相依的感觉让人沉醉,顾落知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理解景文宣和顾以真了。 她不过就这小小地走了一下神就被景初维发现了,景初维稍稍用力咬了一下她的下唇。顾落知吃痛,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想要退开,却被景初维扣得更紧。 角落的假山里静悄悄,可其间却要比外面的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顾落知捂着自己有点疼的唇角,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将话题拉回来。 “我已经拒绝了太后的提议,你说太后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顾落知看向身旁的景初维。 景初维现下的心情很是愉悦,一点也不介意和顾落知谈事情了,他思索片刻回答道:“我认为是临时起意。” 顾落知问道:“你为何这般认为?” “因为太后娘家侄女这段时日确实在相看人家,所以他们趁着这个机会一举两得,一面打压长兴侯府,一面同顾家做亲,这倒很是合理。”景初维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顾落知耳边的碎发理顺了一些,收回手的时候他还趁机偷偷捏了一下顾落知的耳垂。 顾落知正在思索着景初维的话,因此她并没有去在意景初维的动作:“你这个推测有理,但同顾家做亲能得到什么好处?太后和国舅总不会是看中了我的人品吧?” 景初维挑眉:“为何不会看中?御史大人的人品、才学可是朝堂上下一致称赞啊。” 顾落知冷冷地瞥了景初维一眼。 景初维的脸上立时露出笑容,他自个在那里乐了好半晌才正经起来:“好了好了,我是说认真的。” 他抬手与顾落知十指相扣:“御史大人的相貌、学识好得没话可说,以前我虽与你立场不同,时常吵得不可开交,但我心中仍旧很是欣赏你。后来意外和你同行,又得知了你的秘密,那一份欣赏便逐渐转变成了喜欢。” “我的阿落是这天底下鼎好的人,怎能不让人中意呢?” 这番话说得有些肉麻,但顾落知心中却很是高兴,她脸颊微红,转过头去不看景初维,景初维却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顾落知,看得顾落知更加脸红。 过了好半天顾落知才小声开口:“就算你这么说,也是不能再亲我了。”再亲的话那嘴唇就红得没法看了。 景初维先是一愣,而后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将脑袋凑了过去:“真的不能吗?” 他的呼吸打在顾落知的侧脸上,让顾落知拒绝的想法瞬间动摇,过了好一会儿,她主动凑过去,让景初维的唇在自己的脸上贴了一下。 “只能这样。”说完,她就站直了身体。 “好,那就只这样吧,不过另一边是不是也该来一下?”景初维厚着脸皮说道。 顾落知抬眸看景初维一眼,过了半晌才转过脑袋将脸贴了过去。 景初维笑眯眯地凑近。 既然有太后相帮,顾落知便想着将事情再闹大一些。她偷偷给刑部侍郎写了一封书信,并呈上了一点线索,向刑部侍郎暗示长兴侯府的钱财有问题。刑部侍郎果然顺着那一点线索查了下去,短短几日就将长兴侯王致年的老底都给掀了。 王致年为人并没有什么本事,这些年来全靠太妃娘娘相护,如今太妃娘娘不知何时才能赶回来,瞬间便让他有些束手无策了。 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有日朝会上王致年直接来了个负荆请罪,他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只盼皇帝看在他知错能改的份儿上原谅他。 皇帝心痛不已,而后直接削去了王致年的爵位,将王家的不义之财收缴进了国库。 顾落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无语,这王致年不知又被谁给坑害了。不过王家虽损失巨大,但好歹命还是留下来了,无论怎么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处置王家的结果出来几日后,太妃娘娘才匆忙地赶回来,虽然一切都晚了,但太妃娘娘还是拉着皇帝哭了好一阵。皇帝心意已决,任凭自家亲娘如何哭泣都没有改变结果,气得太妃娘娘的身体真的抱了恙。 后来太妃娘娘也没有再去御桐山,她强留在了京城中养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夏日便要来临,景文宣和顾以真的孩子便在这个季节出生了。 第三十九章 晋江独家首发 那日的天气很好, 得到准许的景文宣来到顾家看望顾以真,当然,后面还跟着必不可少的尾巴, 景初维。 四人在顾家花园里散步。景文宣扶着顾以真走在前面,而顾落知和景初维隔了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四人的心情都在风和日丽的天气中安宁了下来。 “真真或许再过几日就要生产了,也不知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顾落知的目光落在前方两人的背影上, 眸中不禁闪过笑意。 景初维侧首看向顾落知:“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无妨。”顾落知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只要孩子能平安喜乐地长大便行了。” 景初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顾落知的话。 后面的两人闲聊着, 走在前面的两人也正在说话。 景文宣趁着偏头的机会, 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 然后对顾以真小声说道:“真真, 你觉不觉得我大哥和顾大人的关系好上了许多?” 顾以真直视前方面不改色地扶着景文宣的手继续往前走, 她柔美的声音低低响起:“你现在才看出来?其实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哥哥和景太傅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未来舅兄和自家兄长能够相处融洽,景文宣自然是高兴的, 他笑眯眯地继续开口:“这样景家和顾家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顾以真也忍不住感叹:“是啊, 还得多谢哥哥和景太傅成全了我们。” 景文宣颔首,他早就暗暗在心中做出决定,以后定然要自己立起来, 不再让大哥和顾大人为他们操心。 四人逛了一圈花园,就在准备回去的时候, 顾以真的肚子突然疼了起来。 看着疼得有些站不住的顾以真,景文宣心中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一把将顾以真抱起, 沉着地对快步走过来的顾落知说道:“真真要生了。” 顾家早在大夫的提醒之下提前做了准备,顾落知当即开口道:“回真真的院子,她的暖阁改成了产房。” 话音刚落景文宣便抬步往回走,他脚步虽快,但一点也没有颠簸到怀中的顾以真,顾以真将脑袋靠在景文宣的怀中,一副全然信任依赖他的模样。 顾落知跟在后面,她看着景文宣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欣慰之情,从先前一看见顾以真不好就慌乱无措,到如今能信任依靠,景文宣已经成长了。 四人赶回顾以真的院子,得到消息的接生婆、丫鬟已经开始准备,因着提前便演练过过程,所以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为了保险起见,顾落知还吩咐下人将大夫请了过来。 顾以真进了产房,顾落知便带着景家两兄弟去了正房的堂屋,三人将将坐下,顾老夫人和周姨娘就赶了过来。 景初维和景文宣连忙站起身来向顾老夫人行礼。 顾老夫人摆手让两人起来:“不必多礼,我们坐下说话吧。” 景家两兄弟来顾家也好几次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着顾老夫人,倒不是他们缺少礼数没有去拜见顾老夫人,而是每次他们来顾老夫人都有事出府,就这么硬生生回回错过。 周姨娘一进屋目光就落在景文宣的身上,她看见景文宣相貌周正气度翩翩,心中很是满意,就坐在一旁老老实实地没有说话。 而景文宣压根没有心思注意到旁人,他的所有心思都落在隔壁的暖阁中,他秉着气息认真聆听着里面的动静。 顾落知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出声安慰道:“生孩子恐怕要很久,文宣,你不用一直这么紧张。” 第一次没有被连名带姓地称呼,景文宣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借此来缓解缓解自己的情绪。 见景文宣这么担心顾以真,周姨娘顿时眉开眼笑,只是她仍旧默默地在心里乞盼顾以真能够生个男孩出来。 众人在堂屋中坐了一会儿,顾以真身边的丫鬟过来禀告:“接生婆说这是小姐的第一胎,生得很慢,孩子恐怕要夜里才能出来。” 顾老夫人是有经验的人,她当即吩咐府中的厨房时刻准备好热水、吃食,她细心地做好一切准备。 就在顾老夫人吩咐的时候,景文宣偷偷看向景初维,景初维一和他对视便明白了他眸中的祈求之意,景初维没有过多犹豫地朝着景文宣点了点头。 景文宣立时欢喜起来,他等顾老夫人说完话,而后起身行礼:“老夫人,请求您能同意我和兄长留下来,我想亲眼看着真真平安无事地将孩子生下来。” 顾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景文宣的这个请求,她又多吩咐了几句,让厨房将众人的晚膳安排好。 等待的时间有些难捱,顾落知干脆让人拿来了棋子,她和景初维坐在了窗户旁对弈,而景文宣则是同顾老夫人和周姨娘闲聊了起来。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子,落在顾落知和景初维身上,两人低头认真看着棋盘,一声一声的落子声在屋中响起。顾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了窗边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 顾落知的棋艺没有景初维的高,连着赢了三盘过后,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顾落知似笑非笑地看着景初维:“太傅大人,您这棋艺可是退步不少啊。” 景初维夹着黑子的手一顿,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御史大人就不曾想过是自己的棋艺进步了?” 顾落知轻哼一声:“你若是不好好下,那就别下了。” 景初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我这回认真下,你别着恼。” 两人分拣棋子,重新开了一局。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落知败下阵来。又一阵茶的时间,顾落知再次输了。再过了一会儿,还是顾落知输。 顾落知:“……” 景初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们还下吗?” “下!怎么不下!我不信我不能真真正正赢你一次。”顾落知心中起了执拗,不赢景初维一回誓不罢休。 景初维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但他并没有再放水,而是让顾落知一直输了下去。 看着两人相处的情景,顾老夫人眸光微沉。 待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顾以真才开始真正发作起来,她那一声又一声的痛呼声让景文宣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慌乱,把自己的手心都掐白了。 几人没有了再做其他事情的心思,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心怀期盼地等着孩子的到来。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声响亮的啼哭声终于在隔壁暖阁中响起,顾落知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大丫鬟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恭喜老夫人,恭喜少爷,小姐生了一个男孩。”当然最应该恭喜的是景文宣,但鉴于顾以真还没有同他成亲,便只能开口恭喜顾家人了。 众人顿时喜上眉梢,又等了一会儿,接生婆抱着孩子来到了正房堂屋,她看了看,最后将孩子交到了顾老夫人手中,几人立时围在了顾老夫人身边。 刚生下来的孩子小脸红红皱皱很是难看,但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嫌弃他,都忍不住面带微笑将目光牢牢地落在他的身上。 顾老夫人抱了一会儿便想着让景文宣也抱一抱,景文宣神色一慌,结结巴巴道:“…我…我不会,恐伤着他。” 顾老夫人柔声安抚:“无妨,我来教你。”说着,她又将孩子往景文宣怀中递了递。 景文宣僵硬着身体,最后还是抬起手来,慢慢将孩子接了过去。他一边动作,顾老夫人便在一旁纠正他,等他完全将孩子抱在怀中后,孩子并没有哭,景文宣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景文宣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儿,片刻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意。抱了一会儿后,景文宣将婴儿递还给了顾老夫人:“老夫人,我能进产房看看真真吗?” 他的话让顾老夫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柔和之色:“等里面收拾妥当了,你就可以进去。” 景文宣更加开心:“多谢老夫人。”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景文宣心满意足地进了产房去看顾以真的情况。 顾落知和景初维站在院中,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都不禁笑了起来。 顾落知如星的双眸静静地看着景初维:“太傅大人,恭喜你荣升为大伯父啦。” 景初维莞尔,道:“那我也恭喜御史大人荣升为大伯母。” 顾落知疑惑地挑眉:“我不应该是舅舅嘛……”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反应过来,这人,口头上占了她的便宜。 顾落知忍不住瞪了景初维一眼,景初维脸上的笑容立时扩大了几分。 景初维和景文宣很晚才离开顾府,等他们离开后,顾落知便想回书房休息,却被顾老夫人叫住了,顾老夫人说是有事情要和她谈,于是顾落知就跟着顾老夫人去了内院。 等上了茶水后,顾老夫人便让所有人退下,一时间房间中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顾落知心中迷茫,自家母亲这副模样似乎是想与她长谈,可最近没有发生什么事啊?母亲到底想同她说什么?难道是顾以真和周姨娘那边有什么问题? 顾落知看着顾老夫人,没有先开口。 顾老夫人缓缓地饮了一口茶,似乎是平复了一番心情后才开的口:“你与那景初维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顾落知全身一顿。 第四十章 晋江独家首发 老实说来, 当自家母亲问出那句话后,顾落知慌张了一瞬,不过她很快便冷静下来。 她抬首坦荡地和顾老夫人对视:“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我这般年岁, 怎可能看不出两情相悦的人是如何样子,你与那景初维说话、对弈, 我一眼便看出来了。”她与顾老大人成亲多年,相爱之人相处时的氛围如何, 她一清二楚,再加上了解女儿的性子,所以她稍稍仔细一看就看出了端疑。 顾落知笑着恭维顾老夫人:“母亲真是慧眼如炬。” 顾老夫人瞥顾落知一眼:“少给我插科打诨, 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给我说清楚!” 见自家母亲情绪中严肃多过于生气, 顾落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决定将一切都告诉自家母亲。 “母亲也知道, 起先我和景初维并没有什么交情, 甚至天天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时刻注意着顾老夫人的情绪。 顾老夫人看上去很是冷静:“我知道,你们二人应当是在寻找景文宣和顾以真的路途上相处起来的。” 顾落知颔首:“我和他一同经历了很多。”她将那段旅程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顾老夫人, 连带着刺杀和曾经受过伤的事情也没有瞒着。 顾老夫人被吓了一跳, 她迅速起身过来检查顾落知的肩膀,顾落知柔声安抚顾老夫人:“母亲别担心,我的伤早就好了。” 顾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被顾落知扶着重新坐下:“这么多的事情,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顾落知讨好地朝着自家母亲笑笑:“倒不是故意瞒着母亲, 我是不知该如何向您提起。” “如何向我提起?你直说便是啊。”说着说着,顾老夫人就有点生气了。 顾落知连忙安抚:“好好好,以后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定然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她蹲在顾老夫人身边, 握着顾老夫人的手,认错一般地晃了晃。 顾老夫人哪能看不出女儿的讨好之意,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柔地拍了一下顾落知的脑袋:“去坐好!蹲久了仔细一会儿脚麻。” “多谢母亲。”顾落知笑眯眯地放开顾老夫人的手,重新回到位子坐下。她坐下后顾老夫人就不说话了,只半垂着眸子思索了起来。 顾老夫人难测的态度让顾落知心中忍不住升起了一丝紧张,她顿了顿,直接询问自家娘亲:“母亲,您在想什么?” “我在思考如何让你脱身。”顾老夫人抬眸看向顾落知,神色分外柔和,“你既然与人两情相悦,要同他长相厮守,便不能一直做这顾家的顾御史了。” 顾落知立时皱起眉头:“母亲……” 顾老夫人摆摆手打断了她:“落儿,你为顾家,为我和你爹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只希望你能顺顺心心、喜乐平安地过接下来的岁月,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以前是她看不破,但现在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顾落知神色一顿,而后忍不住起身扑进了顾老夫人的怀中,顾老夫人抬手接住她,怜爱地摸了摸顾落知的脑袋。 母亲俩相拥了好一会儿心头的情绪才慢慢平复,顾落知从顾老夫人怀中抬起了头,道:“母亲,我曾经同景初维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会是‘顾落知’。” 顾老夫人呼吸一顿,过了半晌才开口:“那他是如何回答你的?” “他说,‘我知道,你永远都是这大周朝的御史大人’。”顾落知轻声说着,眸中闪过一抹笑意。 听见这个回答,顾老夫人的神色渐渐柔和起来。 顾落知又道:“我知他,他也知我,我们不求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只求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能愉快顺心。母亲,您不用担心我们。” 顾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便按着你们的心意来吧,我不会插手。” 顾落知甜甜地笑了起来,再次道谢:“多谢母亲。” 第二日顾落知散衙回来,府中正一片热闹,她将将走进顾以真的院子,便听见了一阵欢乐的笑声。 走进屋子一看,原来是小宝宝尿了,正巧尿了景文宣一身,景文宣举着小宝宝哭笑不得地站在屋中。 奶娘赶忙上前接过小宝宝,带小宝宝下去换尿布。躺在床上的顾以真忍下笑意,开口道:“说来也巧,我怀胎期间给宝宝做衣裳的时候顺带着给你也做了两件,我让丫鬟拿过来,你先去换衣裳吧。”说完,顾以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景文宣满脸无奈之色,可当他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顾落知时,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接过丫鬟找出来的衣裳,快速向顾落知见了礼,而后匆匆跑出去换衣裳了。 顾落知也不禁翘起了嘴角,她行至床边,丫鬟给她搬来了凳子坐下,她看向顾以真,问道:“今日觉得身子如何?” “倒没有什么大碍,劳哥哥挂心了。”因着心情好,顾以真的精神看着也很好,她柔柔地笑了起来,让顾落知放心了不少。 奶娘很快给小宝宝换好了尿布,重新将他抱回了屋子,她原本想将孩子交到顾以真手上,却在丫鬟的眼神暗示下将孩子递给了顾落知,顾落知犹豫了一瞬,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老实说来,顾落知也不会抱孩子,但有奶娘在一旁指导,她还是很顺利地将小宝宝抱在了怀中。 小宝宝相比起前一日有了一些变化,他的皮肤不再那么皱皱红红,眉眼似乎也开了一些,此时他毫无睡意,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模样瞧上去很是乖巧可爱。 顾落知垂眸看着他,神色都不禁温和了下来。 很快,景文宣换好衣裳回来。顾以真给他做的衣裳很是合身,他笑容满面地走进了房间,完全没有离开时的郁闷惆怅。 景文宣也不需要人搬凳子,他很是厚脸皮地坐在床边,坐在顾以真身边。 顾落知抬头看向景文宣,问道:“小宝宝的名字想好了吗?”虽然就短短一日,但顾落知相信,以景文宣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想着给小宝宝取名字呢。 景文宣双眸一亮,很是愿意和顾落知说这个话题:“我取了好几个,同真真商量了一番都觉得不太满意,顾大人有什么好名字吗?” 顾落知当即摇头,她绝对不会插手这事:“小宝宝的名字还是由父母来取更好。” 景文宣也不强求:“那我和真真再想想,我们二人商量着取。” 三人坐在一起闲闲地说了一些话,气氛很是和谐,后来顾落知还留景文宣用了晚膳,态度温和得景文宣都忍不住害怕。不过景文宣心大得很,害怕了没一会儿就高高兴兴地和顾落知说话,最后十分心满意足地回了景家。 安宁祥和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景初维查到安王留在京城里的钉子。 是夜。 顾落知跟在闻井身后,静静地朝着前方走去。她穿着黑色的披风,披风兜帽拉起来遮住了她的容颜,让人即便查到有人夜访太傅府,也不能知道她是谁。 闻井默默地走在前方也没有说话,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进了一个小院子,到了一间亮着烛火的屋子前。 闻井上前推门:“大人,请进。” 顾落知朝着闻井点了点头,抬步进了屋子,她刚刚进去,屋门便立时关上,门口的闻井退后几步,安静地守在院中。 顾落知站在屋中没有立刻走动,她抬手将兜帽取了下来,而后才环视屋内。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有屏风后面传来了声响,顾落知下意识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屏风上面投出了一个影子,应是景初维,他似乎将将沐浴过,正在穿衣裳。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明明就是个影子而已,但他那抬手的动作和衣料摩擦的声响让顾落知的心不自觉快速跳动,她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听见动静的景初维也在此刻开了口: “阿落你来了,稍等我一会儿。” 顾落知咽了一下口水:“好。”她让自己镇定下来,抬步行至桌边坐下,自顾自地倒茶喝。 没一会儿景初维便从屏风后面出来了,他一边走到顾落知身边,一边抬手用一根乌木发簪束发。顾落知举着茶杯,目光不自觉落在景初维身上,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景初维早就注意到了顾落知的目光,趁着顾落知傻乎乎地看着他的时候,景初维俯身靠近顾落知,在她的唇上落在了一个轻吻。 顾落知立时回过神来,她脑袋往后一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中断了景初维的下一步动作。 她瞪着眼睛看着景初维,景初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我不闹了,我们说正事。” 顾落知这才神色一松,重新坐好。 景初维开口道:“我已经查清楚是谁在京中帮助安王了,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 顾落知点了点头,其实这人并不难想,把几件事情的关联点合在一起,自然而然便能想到那人,而景初维口中的“查清楚了”是指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我倒从未看出江侍郎有这么大的雄心抱负。”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为景初维斟茶。 江滇这人自来谨小慎微,要不是有个儿子拖累,恐怕不止官任三品。 景初维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后才说道:“也有可能是不小心上了贼船,不得不跟着走下去。这件事沾染分毫便没有回头路。” 顾落知想了想,觉得景初维说的没有错。江滇娶了何家闺女做续弦,何家闺女为他生了子嗣,就算是想撇清都不行了,索性不得不一条路走到黑。 “这件事你已经同陛下说了?”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目光不自觉落在他没有完全拉好的衣领上。 景初维毫无所觉:“我一查清楚此事便禀告给陛下了,连同那些证据一起。” 顾落知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陛下如何说?” 景初维侧首看向顾落知,他觉得顾落知有些奇怪,但又没有看出奇怪在哪里:“陛下在等湖广的结果,要先瞧瞧那边情况如何,而后再决定这边的行事。” 顾落知颔首,她为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不敢和景初维对视,就一直看着桌上的茶杯:“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商议吗?” 景初维神色一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阿落,你怎么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俯首去看顾落知的脸。 动作间,那尚未拉好的衣领又被敞开了一些,垂着眸子的顾落知不过轻轻一瞥便看见了一大片内容,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猛地往后仰,却因动作太大带歪了椅子,整个人都朝后倒了过去。 景初维被吓了一跳,他眼疾手快地抱住顾落知,将她拥入了怀中。 “嘭”的一声,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站在院中的闻井立时行至门边,严肃问道:“大人,发生何事?” 景初维一边搂抱着顾落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一边回答道:“无事,不过起身带倒了椅子而已。” 闻井这才放心地退回院中。 顾落知有些惊魂未定地抓着景初维胸前的衣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景初维不住地轻抚着顾落知的背脊,安抚着她:“阿落,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发生了何事?” 发生何事发生何事!还不是发生了你这件事! 顾落知也不知自己心中怎么就突然火起,她看着眼前的白皙脖颈,冲动之下一口就咬了下去。 “唔!” 景初维闷哼一声,浑身僵硬。 顾落知稍稍用力,在景初维的颈子上留下了一个牙印后才放开。 景初维迅速垂首,满脸惊异地看着顾落知。顾落知被他的神色逗笑,忍不住将脑袋埋在景初维的怀中,低声笑了起来。 景初维搂着顾落知轻颤的身体,眼眸微深:“原来阿落一直在想着这种事。” 顾落知的笑声立时一顿,她抬起头急急解释:“不是,我不是在想着这种事!” 她的声音还没落,景初维的唇便压了下来,片刻后,屋中没有了交谈的声音,只剩下了两人起伏的呼吸声。 院中,耳朵灵敏的闻井身体一顿,而后他默默地退到了院门口。 在小宝宝即将满月的时候,景文宣和顾以真终于为他取好了名字。父母两人怀着美好的祝愿,为他取名为景嘉。 小景嘉是一个活泼的孩子,有精神的时候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莫说顾落知,连顾老夫人都很是喜欢他。 小景嘉满月后,顾以真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当她好起来后,景文宣便开始催促两人婚礼的事情了。 其实这些时日两家都默默地做着准备,等找钦天监算好最近的吉日后,顾家景家婚礼的仪程飞快地进行了下去。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很快便到了顾以真出嫁那一日。 顾落知起了个大早,她洗漱过后用了早膳,换好衣裳后便到正院里去接待前来道贺的客人。 来得最早的自然是族中的亲眷们。这样的大喜之日,大部分人都不会多嘴多舌地惹人讨厌,只不过偶尔还是有个例的。 “要说啊,也就是以真运气好,要是旁人做出那种事来,哪还有活路哟。她是碰上了一个好机会,如此才能安然地嫁进太傅府。” 第四十一章 晋江独家首发 说话的人是顾落知的堂伯母, 这不愧是堂伯家的好媳妇,时时都不忘踩顾落知他们一脚。 顾落知自来不喜欢惯着有些人的臭毛病,她当即走进屋中, 对顾府的下人吩咐道:“堂伯母今日身子不适,来人, 送堂伯母回家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在这里逞强了。” “是!”府中的丫鬟、婆子自然是听从顾落知的命令, 几人上前半扶半抱将堂伯母弄了起来,拉着就向屋外走去。 堂伯母一个人怎可能敌得过好几个人的力量,她的丫鬟也被拦在一旁, 不能上前帮她。 堂伯母气急, 大声道:“你竟然不尊长辈!我要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顾落知已经冷冷地看向她:“堂伯母若是不想要面子, 我也可以直接将你扔出去。” 话音刚落, 屋中顿时噤若寒蝉。 堂伯母停下挣扎,她双眼一竖,恶狠狠地瞪向顾落知, 趁着这个机会, 婆子们将她拉出了屋子。她好似到了院子里才回过神来一般,不服气地喊道:“……总有一日你会后悔这般对我!” 这话听得顾落知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她神色如常地抬手向屋中其他亲戚见礼:“今日是真真的大喜之日, 多谢各位前来祝贺,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众人连忙摆手。 “见外了, 都是亲戚,用不着说这些话。” “今儿可有得你忙,我们这边你就不用费心了,我们省得的。” “这边有你母亲陪着呢, 落儿你自个去外院忙吧,外院的客人也需得照应。” 人人都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哎呦!能不善解人意嘛,碰上这毫不留情面的小子,谁还敢放肆造次啊。 见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和谐,顾落知很是满意地去外院招待陆陆续续前来道贺的客人们,顾府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待快到晌午的吉时了,顾落知这才去顾以真的院子。 顾以真这边也差不多准备好了,顾落知进屋子的时候,喜婆正在为顾以真上最后的胭脂。 见顾落知过来,顾以真的脸上露出了半喜半忧的神色:“哥哥。” 顾落知柔和地笑了起来:“嗯,很是好看,真真今日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她的话让顾以真心中的紧张之情稍稍缓解了几分。两人将将说了没几句话,便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景家的花轿已经快到府门口了。 顾落知和顾以真同时沉默了下来,片刻后,顾落知朝着顾以真抬手:“妹妹,走吧。” 顾以真哽咽了一下,慢慢抬手握住了顾落知。 喜婆给顾以真盖上红盖头,而后顾落知将顾以真背了起来,她背着她先去正堂拜别父母。 正堂里面热闹非凡,景文宣正等在正堂的门口,他一看见顾以真出现就激动地靠了上去,惹得观礼的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顾落知背着顾以真走进正堂,将她放在准备好的蒲团前,而后就退至一旁,而景文宣则顺势上前,站在了顾以真身边。 正堂上首的两个位子,左边放着顾老大人的灵位,右边坐在顾老夫人,在仪宾的念唱下,顾以真和景文宣双双跪拜下来,行大礼。 待两人行完礼后,顾老夫人按着习俗叮嘱了几句,而后顾落知需得重新背起顾以真,将她送入花轿。 顾落知的后背并不显得宽阔,但却给人坚实可靠的感觉,她脚下的步子也很稳,一步一步地走着,只让顾以真感觉到很轻微的颠簸感。 顾以真顿时眼眶温热,她忍不住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顾落知脚下的步伐没有停顿:“嗯。”她沉稳安定的声音让顾以真的心更觉酸酸涨涨。 “多谢你,多谢你成为我的哥哥。” 话音刚落,顾落知立时呼吸一顿,过了片刻,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夜晚,顾落知带着满身酒气回了书房,一进去就看见某人又来了。 景初维也喝了不少酒,他躺在窗户旁的那张贵妃榻上,不住地揉着脑袋。 顾落知走过去坐在景初维身边:“景家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竟然还有工夫跑来找她? 景初维稍稍起身,从后面搂住顾落知的腰,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阿落,我的脑袋好晕好沉啊。” “好晕好沉你还偷偷跑过来,不在家中好好待着。”顾落知有些哭笑不得,她调整了一下动作,让景初维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而后一下一下地帮景初维揉着脑袋。 揉了一会儿后,景初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抬起手来又抱住了顾落知的腰,还将脸埋了过去,让顾落知很不好动作。 顾落知索性也不给他揉了,她拿过旁边的引枕垫在背后,懒懒地倚靠着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凑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落知慢慢睡了过去,她的呼吸变得平缓,枕在她大腿上的景初维却是睁开了眼睛。 神色清明的景初维仰头看了看双眼紧闭的顾落知,他动作轻柔地撑起身体,下了贵妃榻,而后伸手将顾落知抱了起来。 因着喝了酒的缘故,顾落知睡得很沉,景初维的一系列动作并没有将她吵醒,她反而脑袋一歪,靠在景初维怀中,睡得更加安稳。 景初维不禁翘起了嘴角,他将顾落知安置在床上,为她脱鞋宽衣,让她能睡得更加舒服。 做完一切后,景初维原本是打算离开的,可当他看见顾落知熟睡的侧脸,他终是没有按下心中的悸动。片刻后,他脱掉外衣,躺在了顾落知身边,将她拥入了怀中。 顾落知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曾经和景初维在草地上喝酒看星星的回忆。他们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很多,一直到顾落知觉得自己已经喝不下了,她这才突然醒过来。 屋子里有一点黑,看不出是什么时辰。顾落知直直地睁着双眼好一会儿,脑袋才渐渐清明起来,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她便注意到自己身边躺着某人。 他从后面拥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扣在怀中,两人的距离很近,顾落知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他身上温暖的体温。 顾落知的心情越发的安宁,她抬手,轻轻地将掌心盖在景初维放在她腰间的手背上。 景初维的呼吸重了几下,他似乎要醒过来了,但他最后只收紧手臂,将顾落知抱得更紧,而后又渐渐睡了过去。 顾落知的嘴角不禁牵起柔柔的笑意,她放松自己的身体,缓缓地重新闭上双眼,而后也跟着再次入睡了。 月明星稀,有情人幸福地相拥入睡。 因着都是需要每日上朝的人,顾落知和景初维都习惯在固定的时辰醒过来,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睛,然后又同一时间坐了起来。就在准备下床的时候,顾落知和景初维又想起他们告过假了,两人又动作一致地躺了回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两人的脑袋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们这才想起目前身处的环境,两人侧首对视一眼,而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初维侧身而躺,他用一只手撑着脑袋:“我都忘记了,还以为是在景家。” “我也忘记了,想着时辰有些晚了,要赶不及上朝了。”说着,顾落知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景初维的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脸上,他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一片潋滟,片刻后,他俯下脑袋,在顾落知的唇边落下了一个轻吻。 “阿落,早安。” 顾落知扬起脑袋,回了景初维一个吻:“早安,阿初。” 听见那个亲昵的称呼,景初维顿时觉得心满意足,他的嘴角高高翘起,忍不住手一抬,重重地将顾落知抱进了怀中。 清晨的好时光,两人在一起慢慢地消磨也无妨。 入秋时分,前往湖广地区的贺树终于传了消息回来。 “坚持这么久,好歹也算是有了结果,贺树和扈洪济两人立了大功,等他们回到京中,朕定然好好封赏他们。”皇帝坐在书桌前,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信,一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后他又将信纸递给了站在桌前的景初维和顾落知,让两人也跟着看看。 顾落知看完书信后才知道贺树和扈洪济都在武昌城中做了什么——两人一边扶持袁老爷和几大米行作对,一边暗中调查安王牵连其中的证据。前者倒是做得很好,几大米行被闹得再也无法继续垄断米粮生意。至于后者嘛,就有些不妙,贺树和扈洪济查来查去也只查到安王府管家的证据,并不能直指安王。 “看来只有京城这边再继续深查江滇了。”景初维若有所思地说道,“江滇为人小心谨慎,若不是有确实的保障和承诺,就算是上了贼船,他也不可能这么积极地帮着安王刺杀微臣,他的手上定有证据。” 闻言,皇帝点了点头:“朕和太傅有同样的想法,等同你们商议完后,朕即刻便派人去查。” 两人这边说着话,那厢顾落知已经将书信看到了末尾,在看见贺树向皇帝禀报“正在调查几家米行这几年到底积累了多少钱财”这句话时,顾落知呼吸一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立时便皱起了眉头。 皇帝正巧看见顾落知的神色变化,便开口问道:“顾爱卿,你想到了什么?” 顾落知将信纸收好,递还给了皇帝:“微臣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第四十二章 晋江独家首发 “什么预感?”皇帝和景初维的目光都落在了顾落知的身上。 顾落知沉吟片刻, 道:“那几家米行这些年来积累的钱财,到底还有多少留在他们自己的手上?” 皇帝面色严肃地开口:“顾爱卿是想说那些钱都流到了安王手上?朕初初听闻这件事的时候特意派人去详查过,安王府明里暗里这些年来并没有大额钱财的流通记录。” 皇帝听明白了顾落知的顾虑, 这些年来他时时刻刻派人盯着有不臣之心的安王,虽然安王的小动作不断, 但都无伤大雅,要不是这次阴差阳错发现了湖广的事情, 若是放任其再过几年,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其实皇帝和景初维这些年来已经足够警惕安王了,只不过有千年做贼的, 没有千年防贼的, 难免有疏忽, 被钻了空子。 听了皇帝的回答后, 顾落知的心情没有放松下来, 反而更加担心了:“那些钱不可能一直留在几家米行手中,但又没有掌在安王处,如此, 那些钱财去了哪里?” 就因着这个疑问, 让顾落知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将这件事交给贺树和扈洪济去做,景初维便没有插手,现下顾落知的疑问让他不禁皱眉思索了起来, 片刻后,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有些不太可能,他没有说出来。 皇帝半垂着眸子思索顾落知的话,片刻后他突然抽出一张信纸,提笔开始书写:“朕会让贺树尽快查出那些钱财的去向。” 顾落知和景初维对视一眼, 都安静地看着皇帝写信。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顾落知和景初维在宫门前分别,而后又在暗处上了同一辆马车,马车直接往太傅府驶去。 顾落知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景初维,道:“你觉得那些钱财去了何处?” 景初维摇了摇头:“阿落你的猜想不太可能,皇族中没人有那胆子敢与安王同谋。” 顾落知却不赞同景初维的话,开口道:“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二,有些不得不同谋的理由,就像是江滇那样。”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竖起来的两根手指,眸中不禁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我们去查一查?” 顾落知想了想,说道:“我这边派人去查吧,你那边最近恐怕事务不少。” 景初维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他抬手向顾落知行了个礼:“如此,便多谢御史大人体谅了。” 顾落知装模作样也拱了拱手:“好说好说,太傅大人客气了。” 话音刚落,顾落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日,顾落知和张鸿轩检查了盐务回来,不巧在都察院院门口碰上了左元亮,两人依着规矩,自然是要上前给左元亮见礼的。 “下官拜见左副都御史。”顾落知和张鸿轩的声音刚刚响起,左元亮的目光立时便看了过来。 就在顾落知以为左元亮又会来找茬儿的时候,却见左元亮朝着他们冷哼了一声,而后什么也没多说就转身离开了,这让顾落知和张鸿轩都不禁愣了一下。 张鸿轩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他这是怎么了?” 顾落知也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比张鸿轩更加不解。 “好像从发生过‘长兴侯的事情’后,左副都御史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的茬儿了。”顾落知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前几次碰巧遇上也是这样,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走掉。她那时候以为是因着有庞都御史在一旁,左元亮暂且忍耐了下来。可今日这样的情景下,他也没有过来讽刺她,这是完全“放过”她了? 张鸿轩猜测道:“难道是你太过耿直的告状行为吓到左副都御史了?” 顾落知用很是无语的眼神看着张鸿轩:“阿轩,就算是猜想也应该靠谱一点。” “哈哈,那你说左副都御史为何突然改了态度?”张鸿轩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撑在了顾落知的肩膀上。 顾落知用力一抖,将张鸿轩的手臂抖掉,而后抬步继续往前走:“我若是知道原因还会在这里同你商讨?” 张鸿轩赶忙追上顾落知,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你的猜想。” 顾落知摇头:“我没有猜想,因为这段时日我什么也没做。”她没有做任何能让左元亮改变态度的行为。 张鸿轩疑惑地抿嘴:“这就奇怪了。” 顾落知暗暗地在心中猜想,难道是景初维做了什么?不,应该也不是,他不会随意插手她的事情。 之后,两人又想出了几个原因,但这几个原因的可能性都不太大,顾落知和张鸿轩只好暂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可世事就是这般无常,过了几日后顾落知都快要忘却这件事了,这件事却突然得到了答案。 那日都察院众人一同审核完了户部的账目,庞都御史开口请众人到致味楼去用晚膳,算是犒劳犒劳大家的辛苦,众人自然是不会拂庞都御史的面子,顾落知和张鸿轩当然也不能缺席这样的应酬。 入席后,众人推杯换盏,场面很快便热闹起来。 顾落知的酒量不错,但也顶不住一直喝,趁着众人吩咐小二拿酒的工夫,她偷偷一人躲到了雅间的露台上,然后将露台通往屋内的门一关,这才终于清净下来。 热闹的声音被隔绝在里面,顾落知侧首看了看左右两旁的露台,见露台与露台之间有花窗隔绝,看不清隔壁的情况,她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重重地落坐在美人靠上,仰着脑袋静静地闭目养神。 夜风吹拂过来带着丝丝凉意,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顾落知连带着呼吸都不自觉放得轻缓,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花窗门突然发出了响声。 顾落知立时清醒过来,她抬头看去,竟是左元亮走了出来。 左元亮见顾落知坐在外面也很是惊讶,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抬步朝着顾落知走去。 顾落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慢悠悠地起身,抬手朝着正巧走到自己面前的左元亮拱了拱手:“左副都御史。” 让人意外的是,左元亮竟然朝着顾落知点了点头! 这样的态度让顾落知忍不住怀疑左元亮已经喝醉了。 左元亮勉强算是同顾落知打了招呼,而后他就坐在了美人靠上,偏着头看向夜空,一副不想理会顾落知的模样。 顾落知很是识趣,她抬手再次行礼,而后便想出言告退,万万没想到左元亮却突然开了口。 “顾佥都的年岁也不小了吧。” 话音刚落,顾落知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一股很是不妙的感觉在心口弥漫。 “为何这般年岁了还没成亲?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妥?”左元亮转过头来,终于将目光施舍在了顾落知身上。 这话说得很是冒昧无礼,就算是不想成亲的顾落知也不能承认左元亮话中的某些含义,她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下官幼年时身体确实有些不好,但自从成年以来便很少生病了,多谢左副都御史担忧下官的身体。” 闻言,左元亮仔细回想,顾落知成为左佥都御史以来,确实没有告过病假,看来他的身体应当没有什么隐疾。 左元亮心思百转,他见眼前的人身姿挺拔如松,面目俊朗,再加上先前好几件事情可以看出这人正直坚毅的性子,左元亮先前心中冒出来的想法更是生根发芽,趁着酒劲,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一直不成亲?可是没有中意的姑娘?” 呵,凭着两人之间的关系,他完全没有资格问出这个问题,且顾落知也并不想回答他。 “下官对……”顾落知的话还没有说完,左元亮便开口打断了她。 “我家中八女与你年纪相当,她性子温婉体贴,贤良淑德,与你可堪良配。”左元亮的双眼牢牢地盯着顾落知,期待着顾落知说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顾落知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今年的第二回 了,她可不想要这样的桃花运啊。 左元亮见顾落知久久不回答,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你竟然还不愿意?” 顾落知抬手客气行礼:“多谢左副都御史抬爱,只是下官粗鄙,恐怕配不上左八小姐。” “你!”这似曾相似的话让左元亮立时火冒三丈,“你这竖子!” 顾落知半垂着脑袋不说话,她神色平静地又朝着左元亮拱了拱手,很是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左元亮当即想要破口大骂,就在他将将张嘴的时候,顾落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左元亮的心脏猛地一跳,顿时将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左元亮才收回举了半天的手,他用力一甩衣袖,逃似地离开露台,回到了屋中。 顾落知走过去将花窗门关上,欢快的喧嚣声再次被稍稍隔绝,露台上似乎重新恢复了安静。 几息后,顾落知重新坐在了美人靠上,她完全放松身体,懒洋洋地倚着窗壁,一点也不想动弹了。 就在她以为终于能够安静一会儿的时候,隔壁的露台突然传出了一道轻笑声,这道轻笑声在夜里分外的清晰,顾落知立时呼吸一顿。 先前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人啊,顾落知心中生出几分懊恼之情,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人又说话了。 “阿落,你这桃花运也未免太好了一些。” 第四十三章 晋江独家首发 听见景初维的声音, 顾落知紧绷的身体立时放松了下来,她脑海中转过一个念头,不禁笑了起来。 多年前她不小心看见了景初维的桃花运, 而如今,景初维又意外看见了她的桃花运, 该说他们二人是真真有缘分嘛。 顾落知懒洋洋地靠在窗壁上,开口说道:“偷听墙角, 非君子所为。”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好似自己从来也没有做过同样的事情一般。 景初维语含笑意,他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这微凉的夜色里听上去十分富有磁性:“我在某位大人的府上偷偷入室过好几回, 早就不算君子了, 倒也不在乎多听一回墙角。” 闻言, 顾落知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的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了。 突然, 隔壁露台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景初维换了位置,而后顾落知便听见他的声音好似就在自己身后响起, 那隔着一层的木制窗壁恍惚消失了一般。 “阿落, 你今日和都察院的同僚一起吃饭?” “对啊,你呢?今日同哪些人一起?” 避开喧闹的人群,两人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 安然悠闲地聊了起来。 “我也是和吏部的同僚们一起,先是商量了一些事情, 顺便用了晚膳。”景初维的声音顿了顿,而后又响起,“阿落,你们喝酒了吗?” 顾落知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是回答道:“当然喝了啊,这种场面怎可能不喝酒。” “那你少喝一些。”景初维说话很是清晰,但有些唠唠叨叨的。 顾落知脑中灵光一闪,景初维这是喝醉了?不然怎会这般婆婆妈妈。 她回身去看,可只能透过花窗的缝隙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无法观察到景初维此时的状态。 “我看应该是太傅大人少喝一些吧。”顾落知哭笑不得地重新靠了回去。 景初维的声音很快又传来:“好啊,你喊我少喝一些,我便少喝一些,我听阿落的!”说着,语气中还带着小小的得意之情。 顾落知忍不住扶额,好吧,她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景初维是真的喝醉了。 “那你现下就可以回去休息了,要是再喝下去,又要吵着脑袋晕脑袋疼。” 顾落知话音刚落,隔壁便连连响起一连串的答应声,而后便是有人起身的响动和一串脚步声,很快隔壁露台就安静下来。 “景初维?”顾落知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她,看来是真的走了。 顾落知顿时有些啼笑皆非,喝醉酒的景初维竟然如此听话,这算得上是他醉酒后的唯一好处了。 而后,顾落知也不禁开始考虑自己要不要也先回去了,但当她还在思考的时候,张鸿轩找了出来,他一把拉住顾落知,将她拉回屋子,重新加入酒局。 提前回家的计划就这么意外被打破了,顾落知只好留下来继续应酬,一直到时辰差不多了,都察院的众人才散去。 最后顾落知也喝得有些迷糊,但她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下车的时候酒已经差不多醒了。回书房的时候,小厮跟在她的身边,开口询问她,说是已经准备好了醒酒汤,要不要即刻端过来。 顾落知原本想说不用了,可当她推开书房的门后,她立时改变了主意:“端一碗过来吧。” 小厮回答道:“好,小的这就去端,少爷稍待。” 顾落知关上房门去点灯,而后一照,那个早早回府的人赫然躺在她的贵妃榻上,也不知躺了多久。 景初维睡得很熟,刚刚发生的一系列动静并没有将他吵醒,他身上还盖着一件顾落知搭在屏风上的披风,他的睡颜安稳平静。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偷偷进府的?是闻井帮了他?府里的侍卫们当真这么没用?竟一次也没有发现过他! 顾落知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忍不住抬手轻柔地摸了摸景初维的脸颊,景初维下意识用脸蹭了蹭顾落知的掌心,并没有醒过来。 很快小厮便将醒酒汤端来了,顾落知在门口接过汤碗,打发了小厮,而后关上门重新回到美人榻旁。 要喝醒酒汤,就不得不叫醒景初维了。 顾落知将汤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然后抬手捏住了景初维的鼻子。景初维不能呼吸,他皱起眉头,渐渐醒了过来。 见是顾落知捉弄自己,景初维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阿落……” 顾落知莞尔道:“起来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景初维只能乖乖地坐起来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将碗一搁,而后将脑袋重重地靠在顾落知的肩膀上。 顾落知被他的动作撞得身体一歪,连忙抓住榻沿才没有倒下去,她不禁用力地拍了拍景初维的后背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景初维低低地笑了起来,在他怀中的顾落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胸膛小小地震动起来。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后来慢慢躺下,顾落知靠在景初维的怀中昏昏欲睡。 景初维倒是酒醒了,也睡醒了,他想同顾落知说说话,但见顾落知睡意朦胧,他只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 片刻后,顾落知的呼吸变得缓慢均匀,景初维稍稍偏头,拉过披风盖在两人身上,而后更紧地拥住了顾落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中的蜡烛突然熄灭,屋子变得又黑又静,唯余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一日大朝会后,两名官员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走出太极殿。 其中一位年轻的官员对另一位年长的官员感叹道:“今日景太傅同顾御史也争执不休啊。” 年长官员轻嗤一声,道:“我都见怪不怪了,那两位若是不吵上一吵,这朝会都不算完整。” 闻言,年轻官员有些啼笑皆非:“我听说这景太傅和顾御史还是亲家?景家二公子和顾家大小姐前段日子不是刚刚成亲了嘛?看在弟弟妹妹的面子上,两人没有分毫改变?” 年轻官员才升上来没多久,对京中的情况一知半解,故此心中有颇多疑问。 年长官员出了一口气,感叹少年人的天真:“我们原先也以为两位大人的关系会有所改变,毕竟这勉强算得上是成为了一家人,可你想想方才的情景,两位似乎在朝堂上吵得更凶了。” 年长官员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前方,当他看见前面走着的两人时,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私底下的关系嘛,应当是有些改变。” 说完后,他朝年轻官员使了一个眼色,让年轻官员也注意到了走在前面不远处的顾落知和景初维,年轻官员立时反应过来,两人默契地、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跟在了顾落知和景初维身后。 顾落知和景初维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他们说得并不是什么秘密的话,所以便随意了一些。 “嘉儿最近的身子好些了吗?”顾落知询问景初维,因为前段时日景嘉不小心受了寒,顾落知有些担心。 景初维回答道:“已经全好了,他这几日可有精神了。” 提起可爱的小景嘉,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宣道最近时节好,说等我们休沐的时候,一同去登山。”景初维侧首看着顾落知的双眼,声音轻缓地说道。 顾落知道:“让他们一家三口去便行了,叫上我们作甚?” 景初维摇头:“人多更热闹,不如也请一请顾老夫人,她也好久没有见着嘉儿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很是熟稔地说着家常话,让跟在后面的两人听得不禁屏住了呼吸,万万没有想到啊,景太傅和顾御史私底下竟然是这般相处的,他们都忍不住怀疑朝堂上吵架的是不是这两人呢! 顾落知听了景初维的话,认真想了想,最后点头同意了下来:“母亲确实有些想念嘉儿了,昨日她也正在念叨嘉儿的身子有没有好。” “顾老夫人若是想念嘉儿,便派人来府上说一声,让弟妹带着嘉儿回去看望顾老夫人。”景初维建议道。 顾落知没有过多犹豫便同意了下来:“好啊。” 母亲平日里孤单一人在家,若是偶尔有人去陪陪她,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后,顾落知和景初维又简单地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看得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位官员惊讶不已。一直到宫门前,两位官员才停下偷偷跟随的脚步。 年轻官员满脸惊讶之色,他小声同年长官员说道:“这么大略一看,其实景太傅和顾御史的关系很好呀。” 年长官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只是关系好,两人看上去也十分默契。”年岁大一些的人经历更多,也比年轻人想得更多。 年轻官员垂着眸子思索了片刻,而后脸上露出了钦佩之色,他有些激动地开口道:“景太傅和顾御史真是高风亮节,明明两人关系甚好,但两人公事公办,就事论事,意见相左吵起来了反而得出一些更好的解决方案,他们为我们大周鞠躬尽瘁,真真是我辈楷模。” 年长官员:“……”好吧,还是你们年轻人想得更多,比不过比不过。 顾落知和景初维完全不知道自己竟然得到了这番夸奖,两人尽力处理好最近几日的事务,将休沐日完全空了出来。 等到了休沐日,天气格外的明媚,顾落知和顾老夫人简单地收拾一番,又带上了周姨娘,一行人按着时辰到达了约定碰头的地方。 第四十四章 晋江独家首发 周姨娘很少出门, 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忍不住撩开车帘向外张望,在她动作有些过分的时候,同乘一辆马车的顾老夫人不禁轻咳一声, 周姨娘立时收敛了几分。 顾家一行人率先到达约定好碰头的茶舍,见景家的人还没有来, 顾落知开口要了一间小雅间,一边饮茶, 一边等人。 周姨娘也很是期待同顾以真他们相见,她有些坐立不安地问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怎么还没有来?莫不是路上遇见了什么事?” 周姨娘这张嘴巴真是, 开口也不说些好的, 听得顾落知十分无语。 顾老夫人对周姨娘的样子习以为常, 她开口说道:“他们带着孩子, 出门自然是繁琐了一些, 晚一会儿到很是正常。” 这话稍稍安慰了周姨娘,她不再问一些惹人讨厌的问题,但依旧安定不下来, 时不时望望这儿, 摸摸那儿,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要活泼。 顾落知原本想叮嘱周姨娘几句,但考虑片刻后还是作罢, 算了,只要她不说荒唐话不做荒唐事, 今日便由着她高兴吧。 顾家三人并没有等多久,他们将将喝完一盏茶,景家的人便来了。景家人也是来得整整齐齐,全员到齐。 这是顾落知第一次见着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浅紫色鸡心领折枝纹褙子, 一双桃花眼眼尾虽然已有了几条细纹,但仍然灵动明媚,她一见着顾家三人,脸上便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劳亲家母多等了。”景老夫人的声音轻缓温和,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老夫人回答道:“亲家母客气了,我们也刚到不久。” 两位老夫人其实以前去参加宴饮的时候碰过几次面,但都没有说过几次话,准备景文宣和顾以真婚事的时候又说的是正事,闲聊这还是第一次。 众人相互见礼,顾家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可爱的小景嘉身上。小景嘉长这么大第一次出门,也很是兴奋,他活力四射地在顾以真怀中扑腾着手脚,左看右看的模样十分招人喜爱。 见小景嘉面色红润,顾老夫人和周姨娘总算是放下了担忧,两人先后抱了抱小景嘉,小景嘉不哭不闹任由她们抱,让顾老夫人和周姨娘心中更生出了几分疼爱之情。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而后便开始登山。 顾老夫人、景老夫人和周姨娘三人走得慢,便让孩子们自行先走,有丫鬟陪着她们在后面慢慢来就行了。而景新然体力不太好,便干脆加入了老夫人们的队伍,也在后面慢慢走。 景文宣则是从顾以真怀中接过了小景嘉,用特制的绸带安稳地将小景嘉绑在了自己胸前,而后便牵住了顾以真的手,一家三口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向着山顶进发。 顾落知和景初维自然而然便一起行动了,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中间,如此,便不能做某些亲密的动作了,这让想牵顾落知手的景初维有点小小的失望。 今日的天气很好,有阳光,又有微风,行动间不冷不热正正好。顾落知和景初维并肩而行,两人一边慢慢爬着台阶,一边悠闲地说着话。 顾落知想起将将景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顾落知忍不住开口问景初维:“老夫人知道吗?” 景初维立时便明白顾落知想问什么,他笑着回答道:“我母亲知道我俩的事情,但我并没有将你的秘密告诉她。” 顾落知愣了一下:“那老夫人以为我们是,是……” 景初维颔首。 顾落知简直被景初维的行为惊呆了:“老夫人没说什么?她同意了?” “同意了啊,我母亲说这是我们俩的事,她管不着。”景初维眼中的笑意扩大了几分,一是因着景老夫人的态度,二是因着现下顾落知呆呆的神情。 顾落知花费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现在尤其佩服两个人,一个是景老夫人,而另一个则是景初维,不愧是母子俩啊。 景初维见顾落知眼睛睁得圆圆的,他很想抬手去捏顾落知的脸颊,但鉴于目前所处的环境,他只能忍耐下去:“阿落,我母亲并非随口敷衍我,她确实是那样的想法,不会插手我的事。” “景家有三子,且阿宣已经有了孩子,就算我一辈子都不成亲也无妨。”景初维侧头看着顾落知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影响了景家什么,你只要安安心心地同我在一起便行了。 有些话他和她都说得很含蓄,但两人十分默契,略略一想便能明白对方的话中之意。 顾落知脸上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下来,她转头朝着景初维甜甜一笑。 景初维忍不住动动手指,他努力克制下自己心里的冲动。 最后,过了晌午一行人才先后到达山顶的尼姑庵,顾落知他们在庵中用过了素斋,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下山回府。 分别之前,顾老夫人和景老夫人还相约着下次一同去钟鸣寺上香,如此看来两人相处得倒是不错。 回到顾家后,顾老夫人打发了周姨娘,将顾落知留下来说了一会儿话。 “景老夫人知道你和景初维的事。”顾老夫人笃定地说道。 顾落知一挑眉:“母亲是如何得知的?” 顾老夫人回答道:“我看出来的,同时,她也看出来了我也知道你们的事情。” 能嫁顾老大人和景老大人这样的夫君,两位老夫人又怎会是平庸愚蠢之辈。 于是顾落知便将自己和景初维登山时的对话告诉了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听了之后也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哭笑不得:“景太傅性子沉稳可靠,倒是没想到他会这般行事。” 说着,顾老夫人似感叹似满意地舒了一口气:“我原先还有些担忧,但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他的品性,如此,我也放心许多。” 顾落知抱住顾老夫人的手臂,将脑袋枕在顾老夫人的肩头:“母亲安心,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顾老夫人抬手摸了摸顾落知的脑袋,点了点头,她心里想着,不管往后结局如何,女儿有相知相守的意中人,以后她离开时也能安心一些。 顾老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腰间装着白玉扳指的荷包,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夫君啊,不知你是否满意落儿的意中人? 天气渐渐冷起来的时候,朝中出了一件大事——礼部左侍郎江滇被抄家了!以贪墨钱财的罪名。 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因为证据确凿,虽议论纷纷,但案件处理起来却很快。 原本这个案子该由刑部去处理,但皇帝却亲下命令,让吏部和都察院接手此事。 “依着陛下对此案的重视程度,恐怕景太傅会亲自着手处理抄家的事宜,那我们这边应该由谁去呢?”庞金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扫视过堂下的诸位下属。 这人选的官职不应太低,免得显得都察院不重视,也不能选得太高,若是太高便显示出对抗的意思,这样案子处理起来恐怕不太顺利。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人最合适。 庞金的目光落在顾落知身上,在场众人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左元亮开口说道:“由顾佥都去啊,以他和景太傅的关系,定能圆满地处理好此案。” 左元亮的语气中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顾落知抬首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 在场众人没有附和左元亮的话,都将目光看向庞金,等待他做下决定。 庞金声音柔和地询问顾落知:“顾佥都可愿接下这份任务?” 顾落知起身抬手行礼:“自是领命,下官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庞金很是欣赏顾落知的不骄不躁,他抚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隔日一早,顾落知便来到了江家,景初维正在江家等着她。两人都很是清楚皇帝为何要将这个案子交给吏部和都察院,为的就是让两人趁着这个机会,找出江滇和安王暗中勾结的证据。 首先要去的便是江滇的书房,景初维让人守在门口,只和顾落知一同进了屋子。 江滇书房中有一个半面墙高的博古架,顾落知和景初维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博古架上。 “依着规矩,官员们的书房中必定是有机关、暗格的。”景初维一边说着,一边动了动架子上的价值千万的花瓶。 顾落知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哪里来的规矩?我的书房里就没有什么机关暗格。” 花瓶没有异样,景初维将它放回原位后继续检查博古架:“那是因为你的书房中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不需要藏东西的地方。”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景初维的侧脸上,调侃了一句:“那太傅大人的书房中必定有很多暗格吧。” 景初维停下手上的动作,回视顾落知:“这是自然,我有好几个,但最隐秘的暗格中,我放了一张枫叶书签。” 顾落知的心突然开始快速跳动,她赶忙避开景初维的目光,耳朵却忍不住偷偷红了起来。 景初维脸上笑意更甚,阿落啊阿落,每回都要来小小地挑衅他,又每回都接不住他的“回击”,傻乎乎的很是可爱。 两人玩笑几句后便开始认真地查探起了江滇的书房。景初维仔细地调查博古架,而顾落知则行至江滇的书桌前,翻看江滇的书信。 看着看着,顾落知的目光就落在了桌面上,她蹙眉想了想,最后落座在了书桌前。 第四十五章 晋江独家首发 落座之后, 顾落知便清楚地发现了书桌的异样,她当即开口说道:“景初维你快过来,这桌子是斜的。” 景初维挑眉, 他放下手中的古玩摆件,快步行至了桌子旁边, 蹲下来细细地检查。片刻后,他点了点头:“确实是斜的, 右边的桌面比左边的要高上一些。” 地面平整,桌脚直立,但桌面上却是斜的,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书桌有机关。 顾落知和景初维又认真检查了一遍, 没能看出打开机关的方法, 顾落知当即将严承唤了进来, 让他这个懂机关的人来看看。 严承进来一看, 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哇,这机关做得很是精巧,若是一点都不懂的人, 就算是发现了也不能打开。” 一旁折腾了半天完全没有发现机关影子的两人:“……” 严承果然是专业的, 他迅速找到关窍,没一会儿便将机关打开了:“好了好了,大人你快来看啊。” 说着, 严承便抬手去掀开桌面,他兴奋之下并没有意识到桌面上还摆着一些东西, 随着他抬起的动作,桌面上的东西全部被掀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大的声响。 这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吓得顾落知和景初维同时退后一步,原本在门口守着的闻井忍不住探了个脑袋进来, 查看发生了何事。 严承也反应过来自己闯祸了,他赶忙将桌面完全打开,指了指藏在里面的东西,道:“两位大人慢慢看,属下先行告退了。”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书房,顺带拉过了门口的闻井。 顾落知头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很是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景初维啼笑皆非地抬步,避开地上的狼藉,重新回到书桌前:“我们还是来看看江滇都藏了一些什么东西吧。” 人都逃了,也不能现在去把他抓回来责骂。顾落知听从景初维的话,先查看清楚找到的东西之后再说。 书桌里的机关中其实并没有藏很多东西,只有寥寥几封书信而已,可当顾落知和景初维看了书信的内容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稍稍放心的神色。 “江滇果然是有了确凿的保证后才和安王联手,我说怎么寻不到那些刺客的踪迹,原来是他帮忙藏了人,江滇倒很有几分本事嘛。”景初维冷冷地勾起唇角,双眸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顾落知仔细确认,几封书信最后确实都盖着安王的私印,她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收好:“有证据了,如此,陛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安王出手了。”只是就算要出手,也需要从长计议,毕竟狗急了还会跳墙,想要做到一击必杀,还需要细细筹谋。 顾落知思考了片刻,将几封书信递给了景初维:“即刻便让闻井送进宫中吧,免得夜长梦多。” 景初维颔首,他从顾落知手中接过书信,而后去门外找闻井。闻井听了景初维的吩咐,当即拿着令牌带着书信进宫去面见皇帝。 之后,顾落知和景初维继续在屋子里寻找,可惜的是并没有再找到其他有用的证据。 抄家的工作一直进行到很晚,差不多到了宵禁时分,顾落知和景初维才离开江府。 站在江府的大门前,景初维从侍卫手中拿过一盏灯笼,偏头看向顾落知,柔声问道:“要一起走一走吗?我送你回去。” 顾落知点了点头,也从侍卫手中拿了一盏灯笼,而后和景初维并肩走在安静的街上。两人的侍卫以为两位大人还要商量商量今日抄家的事宜,便远远地跟在后面,并不上前打扰。 清冷的月光十分明亮,即便不用灯笼也能看清脚下的路。顾落知和景初维没有说话,在经过繁忙的一天后,两人只想静静地陪伴着彼此。 一阵夜风骤起,吹得两人手上的灯笼晃动起来,景初维稍稍加快了几步,为顾落知挡住夜风:“冷吗?” 顾落知摇头:“不冷,你不用为我挡。”说着,她向前迈了一大步,回到景初维身边,而后借着两人官服衣袖的遮挡,顾落知悄悄握住了景初维的手。 她的掌心和指尖都是暖和的,确实不冷。景初维这才放下心来,他更紧地回握住了顾落知的指尖。 两人就这么牵着彼此,一步一步慢慢行到了顾家的侧门处。站在侧门前,顾落知突然有些不想松开景初维的手。 景初维也不太想和顾落知分开,他看着顾落知的双眼,小声道:“要不我今晚‘叨扰叨扰’顾大人?” 顾落知认真思索片刻,而后摇了摇头:“你还是乖乖回去休息吧。”他身后还跟着一些侍卫呢,又不可能随意就打发了,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回景家吧。 见顾落知拒绝,景初维抿了一下唇角,他抓着顾落知的手不放,一副不达目的不想罢休的模样。 顾落知很是无奈,她抬眸看了看侍卫们的位置,而后拉着景初维拐到了更加靠近侧门的地方,借着视线死角挡住了侍卫们的目光。 做好一切准备后,顾落知踮起脚尖,仰头在景初维的嘴角处落下了一个轻吻。 “你乖一点,听我的话,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沉温柔,听上去格外地撩动人心,景初维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景初维一直没有说话,顾落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固执起来真是让她没有办法。 就在顾落知准备松口的时候,景初维突然抬手握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上举了举,顾落知重新踮起了脚,景初维微微低下脑袋,两人的呼吸再次贴近。 慢慢的,顾落知不自觉抬手拉住了景初维胸前的衣裳,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似乎是顾落知占据了主导地位。 哪知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 顾家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拿着灯油的下人原本是想出来给门前的灯笼添油的,结果一开门就看见了贴近的两个人影,吓得他立时后退一步,手上的灯油也掉落在地,发出“哗啦”的一声脆响。 清晰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楚,守在后面的侍卫们立刻奔上前来查看,当他们看清眼前的场景时,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太傅大人和御史大人……这是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贴得这么近?御史大人好像在强迫太傅大人! 被众人注视着,景初维可以做到面不改色,顾落知却是尴尬了起来,她很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而后退后三步,同景初维拉开了距离。 景初维看着顾落知的动作,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中满是笑意,他迈步向前,想要靠近顾落知,却见顾落知抬手朝着他行礼:“时辰不早了,景太傅也该回府休息了。” 在微弱的烛火映照下,景初维清楚地看见顾落知的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好吧好吧,今日便不逗她了,若是逗得急了,她真生起气来,恐怕要好几日都不理会他。 想到这儿,景初维回礼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今日辛苦顾御史了,顾御史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景初维神色如常地带着面不改色的闻井,领着景家的侍卫们离开了,而留下的顾家侍卫们目瞪口呆,特别是严承,他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大人,张张口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落知再次轻咳一声,道:“大家回去休息吧。”话音未落,她便快步走进府中,匆匆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 嘶,这么大略一想,他们家大人有点厉害啊!竟然将景太傅……嘶!厉害厉害! 这件事情意外发生过后,顾落知和景初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当时在场的全是信任的侍卫,他们不会胡说八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两人低估了人们的好奇心,没出三天,京城中就开始流传起了顾御史强迫景太傅的传闻。 最爱看热闹的皇帝当然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传闻,而后朝堂的各位官员们都知道了,最后顾落知和景初维也得知了这个离谱的传闻。 顾落知听了张鸿轩的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我强迫景初维?” 张鸿轩一言难尽地叹了一口气:“知仔啊,我就想问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他们两人之间可是两情相悦,哪来的强迫不强迫!当晚的情景…当晚的情景…唉,当晚的情景也不能同张鸿轩说。 顾落知沉默了下来。 张鸿轩神色一变,很是夸张地吸了一口气:“知仔,你为何不说话,难道是真的?” 顾落知张张口,正想说话,左元亮突然走到了两人身边,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顾落知一眼,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神情。而后他也不同顾落知和张鸿轩说话,直接快步走进了太极殿。 张鸿轩的神色严肃起来,他有些担忧地说道:“不好,左副都御史恐怕要借题发挥!他早就看不惯你和景太傅,这次的传言给了他‘一箭双雕’的机会。” 顾落知毫无笑意地弯弯嘴角:“且让他来,我不怕他。”说着也抬步进了太极殿。 张鸿轩皱着眉头,快步跟上了顾落知的步伐。 朝会的时候,果然殿头官一念唱完,左元亮便拿着笏板出了官员的队列:“陛下,微臣有事禀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传令官突然冲进太极殿。 第四十六章 晋江独家首发 “报——边城!边城有战报传来!” 边城的战报?战报! 太极殿中所有人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御座上的皇帝抬了一下手, 让大太监将战报呈上来,大殿中的官员们安静地看着皇帝阅读战报,就算有再多的心思此时此刻都收敛了起来。 片刻后, 皇帝阅读完战报,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当即开口说道:“暂且退朝!景太傅和顾御史到御书房来。” 官员们神色各异,俯身行礼后, 依次退出了太极殿。临走之前,左元亮很是不甘心地看了顾落知和景初维一眼,但最后他没有多说什么, 安静地抬步离开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跟随皇帝来到御书房, 皇帝将战报递给两人看, 趁着两人看战报的工夫, 皇帝又让人宣镇国大将军前来觐见。 当看完战报的内容后, 顾落知和景初维立时明白皇帝为何要第一时间让他们两人来御书房了。 皇帝很是震怒,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真是朕的好皇叔呀,为了这个皇位, 他竟然勾结瓦刺!蠢钝如猪!他以为瓦刺是真心帮他吗?若真让瓦刺入了关, 必然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他竟是一点也不在乎这天下百姓!” 景初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不只边城, 恐怕西南也要起战事了。” 安王的封地在西南,他勾结瓦刺, 想的便是一个里应外合,现下瓦刺行动,安王必定不会再安坐着。安王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们将将抓了江滇, 他便破釜沉舟决定造反,想打皇帝一个措手不及。 幸运的是,他们早有防备,必定不会让安王的诡计得逞。 皇帝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他思索片刻,道:“边城那边,朕会安排镇国大将军过去,而西南地区,便由贺树领着将士们,务必将安王给我活捉回来!朕可要亲自好好地问问他。” 皇帝倒是觉得安王不足为惧,他更加在意边城的情况,他顿了顿,正想同顾落知说话,结果镇国大将军在殿外求见,顾落知和景初维只好暂且退下。 两人走在宫道上,景初维心事重重,一直没有说话。顾落知不禁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 景初维侧首,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脸上,眸中暗暗闪过一丝担忧之情:“陛下单独见我们,必然是有事情想要交给我们去做。” 顾落知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猜想,只是将将时间匆忙,陛下没有来得及说。” 听了她的回答,景初维不禁抿起唇角。现下要交给他们去做的事情,自然是同战事有关,他并不想顾落知去做危险的事情,但他十分清楚,他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他若是阻止了,顾落知恐怕会第一个不同意。 景初维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先去上衙吧,有什么事情我们晚一点再说。” 顾落知抬眸看向景初维的眼睛,点点头:“好。” 一走进都察院的大门,顾落知便被人叫住,说是庞都御史要见她,于是顾落知便直接去了庞金平日里办公的屋子。 走进屋子一看,原来人不少,都察院中高品阶的官员差不多都在,正等着顾落知呢。 庞金毫不委婉,直接问道:“边城的战况如何?” 顾落知将在战报上看见的消息告诉了众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失了一城,不过昨晚已经夺回来了。”边城守将也不是无能之辈。 庞金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的神色依旧严肃:“我们大周与瓦刺虽然偶有摩擦,但多年未起战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让他们突然偷袭边城?” 在座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明了原委的顾落知并没有多言,等西南的战事起了,众人恐怕便会知晓个中缘由了。 “陛下打算让镇国大将军去边城。”顾落知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消息灵通的众人已经知道皇帝召见了镇国大将军,所以对顾落知说的话并不惊讶。 庞金同意皇帝的决定,他颔首道:“镇国大将军乃是三朝元老,善于用兵,让他领兵去边城最为稳妥。”说到这儿,庞金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顾落知的脸上。 顾落知有所察觉,但她并没有抬头,继续安稳地饮着茶水。 之后,众人又讨论了一些事宜,而后才回各自的屋子办公。 一进屋子,顾落知回首看向安静了许久的人,开口问道:“阿轩,你为何一直不说话?” 张鸿轩皱了一下眉头:“马上要入冬了,边城的这场仗恐怕不好打。” 顾落知明白张鸿轩的顾虑,她的声音平稳安定:“不好打也得打,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拦在外面,他们休想入关。” 听了这话,张鸿轩慢慢松开了眉头,神色变得坚定:“是啊,他们休想强占我们大周一分一毫的土地!” 晚上的时候景初维并没有到顾家来找顾落知,只派人过来传了个话,他突然有事来不了了,叫她不必等他。于是顾落知便按着平日里正常习惯的时辰就寝。 第二日上朝,皇帝宣布由镇国大将军带领将士们奔赴边城,抵御瓦刺的侵入,同时还任命了顾落知为监军,并管理粮草、兵器等辎重。 皇帝信任镇国大将军,任命监军不过是依照了以前的旧例,并没有什么监视的作用。而管理辎重的工作就有些费力不讨好了,所以官员们虽然对皇帝的决定有些惊讶,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事关重大,朝堂上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传开,顾落知一回府,就被顾老夫人唤了过去。 顾老夫人一见着顾落知,就紧紧地抓着顾落知的手不放,她冷着一张脸,什么话也不说。 顾落知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您别担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老夫人的眼泪一下子便流了出来,她哽咽道:“战场上是什么地方?…我能不担心嘛。” 顾落知几乎没有看见过母亲哭泣,她手忙脚乱地为顾老夫人擦眼泪:“母亲,我是监军而已,不用上战场,我就在后面管管事务便行了。” 没想到她刚说完,顾老夫人反而哭得更凶了:“你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就是过去管事,又不是过去医病的,不会有任何事,可是他最后并没有安全回来!” 顾落知赶忙抬手将顾老夫人拥入怀中,她轻轻地拍着顾老夫人的后背,想让顾老夫人的情绪平缓下来:“母亲,我现在的情况和父亲那时候的情况有所不同,我会留守在城中或是后方军营中,真的不会上战场。打仗是武官的事情,我是文臣,只要待在安全的地方支持镇国大将军便行了,真的不会有危险。” 她一遍一遍地同顾老夫人说着,一遍一遍慢慢安抚顾老夫人,过了好一会儿,顾老夫人终于停下了哭泣。 顾落知唤了丫鬟进屋,让她们打了水来,她亲手帮顾老夫人整理妥当。 顾老夫人也冷静了下来,她望着替自己擦手的顾落知,心中纵有再多不舍和恐惧,她也明白自己恐怕不能阻止女儿。 “落儿,我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便是你了,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啊!”顾老夫人觉得自己又要流泪了,她赶忙低下了头去。 顾落知紧紧地回握住自家母亲的手,她郑重地开口道:“母亲,我答应您,一定会安全回来,您好好在京城中等我。” 顾老夫人忍不住再次落泪,她抬手将顾落知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顾落知回了书房,她一点也不意外景初维正在等着她。 看着他潋滟明亮的双眸,顾落知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了景初维的腰,将脑袋埋在景初维的怀中。 景初维的眸光瞬间柔和下来,他抬手回抱住顾落知,在她的额角处落下了一个轻吻。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拥抱着,过了好久才分开。 顾落知抬眸看着景初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景初维再次俯首,这次他的吻朝着顾落知的眼睛落了下来,顾落知下意识闭上了双眸。 他的唇温温软软,除了眼睛外,这是顾落知最喜欢的地方。 “御史大人,我等你回来。” 略显低沉的磁性嗓音让顾落知的呼吸一顿,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说不想让我去呢。” 景初维轻哼一声,道:“我确实不想你去,可我曾经说过,你永远都是这大周的御史大人,身为御史大人,你有你的职责,我不能阻止,也不会去阻止。阿落,我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顾落知的心忍不住颤动起来,能与景初维相知相恋,真是她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我想同太傅大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自然是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太傅大人就请放心吧。”顾落知放开景初维的腰,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拉低了他的身体。 亲吻加深,比拥抱更贴近的是两人的心。 过了好半晌,顾落知和景初维才分开,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都有些气息不稳。 景初维按捺住心中的悸动,松开双手想要拉开和顾落知的距离,没想到顾落知猛地扯住他胸前的衣裳,扯着他再次靠近。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景初维,今晚你别回去了,好不好?” 景初维的呼吸骤停,他过了好半晌才开口,声音听上去有点哑:“阿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落知轻轻笑了起来:“怎么?太傅大人不敢吗?” “不敢?呵,你不知道我曾在脑中想象过多少遍。”景初维用力箍紧顾落知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抬步朝着内室走去。 “噗”的一声,桌上的蜡烛突然熄灭,夜还很长。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顾落知作为负责这件事的官员,需得比大军早一些奔赴边城。是以一连三日她都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在离开的前一日得了半日空闲,趁着这个空闲,她去看望了顾以真和小景嘉。 小景嘉戴着虎头帽,配上肉嘟嘟的小脸看上去很是可爱,他一见着顾落知便伸手要顾落知抱,小景嘉很是喜欢顾落知这个“舅舅”。 顾落知抬手将小景嘉接进了怀中,经过好几次的练习,她现在抱孩子的动作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三人坐在暖阁中说话。 顾以真也很是担心顾落知,她忍不住叮嘱道:“哥哥去了边城,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顾落知点了点头,用安慰顾老夫人的话来安慰顾以真:“放心吧,我是文官不上战场,妹妹不用为我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呢,丫鬟进来禀告,说是景老夫人来了。于是顾落知和顾以真连忙起身去迎接,两人走到暖阁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进来的景老夫人。 众人见过礼,而后重新落座。 景老夫人温润的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身上,她关心道:“顾大人明日便要离京前往边城了?” 顾落知颔首:“是,我明日一早便要押运辎重先行前往边城。” “顾大人在边城,需得万事小心,这天底下只有自己的性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景老夫人忍不住叮嘱道。 这几日以来,很多人都叫她“小心”,顾落知听过很多遍完全没有不耐烦,她回应了景老夫人一个微笑,道:“多谢老夫人关心,我一定小心行事,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景老夫人看着顾落知坚定而又平和的神色,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一早,顾落知在顾老夫人的注视下,领着侍卫们出了顾府,他们来到城外的长亭处,辎重队伍正等在那儿。 顾落知到达后,前来相送的人也渐渐来了,当看见景初维陪着皇帝出现的时候,顾落知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皇帝郑重地拍了拍顾落知的肩膀,道:“顾爱卿,朕会早早备好庆功酒,等着你们回来。” 顾落知拱手行礼:“那微臣就先谢过陛下了,陛下可要为臣等准备上好的佳酿。” “好!一定准备!”皇帝的脸上露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张鸿轩也上前来同顾落知说话:“知仔,保重。”他平日里话很多,但现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落知朝着张鸿轩点了点头:“等着我给你带边城的特产回来。”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顾落知上了马,驱策马儿之前,她回身看了景初维一眼。 两人对视一瞬,景初维朝着顾落知眨了一下眼睛。 ——等我回来。 ——好。 第四十七章 晋江独家首发 顾落知带着辎重到达边疆的时候, 燕宁城将将经历过一场大战,百姓们自发出力同士兵们一起修补着城墙,众人看着一辆辆运送物资的马车进城, 脸上都忍不住稍稍放松了一些。 顾落知一进城就去见了当地的知州,正巧, 守卫燕宁城的将领尤利言也在,几人立时便坐在一起商量物资安排的问题。 尤利言直接询问顾落知送了多少东西过来, 顾落知就清清楚楚地说给了尤利言听,听着听着,尤利言的脸色便渐渐严肃了起来。 “百姓们也无粮可吃, 是以军中的粮食势必要分些出来, 这样一算, 我们的粮食并不算充裕。”尤利言一边说着, 一边皱起了眉头, 他略显沧桑的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之色。 顾落知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知州身上。百姓们没有粮食吃,这件事应该由知州来处理、协调,为何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 知州接收到顾落知的目光, 很是羞愧地低下了头去:“下官已经好几次派人去湖广地区收粮了, 可是湖广地区今年的米粮生意有些动荡,下官花费了诸多心思也并没有收到多少粮食……” 知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家世不显, 若是有门路有关系,也不会到这边塞来当知州了。 顾落知立时便将所有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贺树和扈洪济在湖广的一番动作,竟然影响到了边塞米粮的采买,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情形下,这个问题必须第一时间解决。 顾落知思索片刻, 道:“我会写信回京中,陈明此事,让户部再尽快调配一些粮食过来。” 尤利言和知州这才稍稍放心下来。而后,尤利言又向顾落知说明了近日的战况:“瓦刺现下驻扎在距离燕宁城两百里开外的地方,自从燕宁城被我们抢回来后,大的仗倒没有打过,小摩擦却是不断……” 尤利言见顾落知性子清正,便也详细地将战况说与了顾落知听,还说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些安排。 “现在首要的是暂且防御瓦刺的再次猛攻,守住燕宁城,等待着老将军带着兵马过来。”别看尤利言年岁不算很大,但他在边塞守卫多年,曾经是镇国大将军手底下的兵,深得镇国大将军的信任,是以顾落知对他的安排完全没有异议。 待三人商议完,便要给顾落知一行人安排住处,知州建议顾落知他们住在知州衙门里,衙门里条件更好,但顾落知想了想,最后决定住在军营中,这样更加方便她处理事务。 听了顾落知的决定,尤利言点了点头,心里对顾落知这个监军多了几分满意。 一行人在燕宁城中用过了晚膳,而后随着尤利言出了城,住进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中。士兵们提前得了吩咐,已经帮顾落知他们扎好了帐篷,帐篷里还准备了简单的几样家具和必备的生活物什。在边塞这样的环境中,帐篷里的一切已经很好了。 顾落知向尤利言道谢:“多谢将军的安排,劳将军费心了。” 尤利言客气抬手回礼:“顾御史言重了,这些都是末将该做的,不必道谢。” 两人今日第一次见面,都很满意对方的性子,想来以后共事一定能顺顺利利,不会生出摩擦。 寒暄几句后,尤利言便主动离开了,他让顾落知好好休息,这些天没日没夜地押运辎重赶过来也很是疲累。 顾落知却觉得毫无睡意,她想了想,让严承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将向户部要米粮的信写了出来,她把写好的信递给了严承,让他尽快传回京中。 严承拿着书信向外走,将将走到门口,顾落知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会儿,我再写一封,一起送出去。” 闻言,严承回到桌旁等待。顾落知提笔飞快地写好书信,交给严承。严承扫了一眼信封,见这封信是送往湖广的,他不禁挑了挑眉,但他什么也没有询问,拿着两封书信出了帐篷。 顾落知安静地坐在桌前,她看着桌子上微微摇晃着的油灯,慢慢地闭上眼睛,脑中的思绪却不停翻飞,许许多多的念头闪过,有些可行,有些不可行,想着想着,她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人影,她想暂且抛开,可那人影却越来越清晰,挣扎一番后,顾落知放弃抵抗,由着自己的思恋蔓延。 也不知他现下在做什么。 顾落知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而后脸上不禁缓缓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边塞的雪来得很是突然,大周和瓦刺一连打了好几日,却因着这场雪停了下来。 这些时日以来,战场上不消停,顾落知也忙得没日没夜,有些事务她每日都需得过问,辎重相关的事宜要紧得很,若是出了差错便会影响士兵们,士兵们的好坏关乎战场上的胜负,容不得半点马虎纰漏。 镇国大将军带着兵马来到边塞的那一日,西南地区也起了战事,战事一起,皇帝便将安王的罪行昭告天下,安王立时便受到了全天下的唾弃。 当然,能下定决心起兵造反,安王自然是不在意这些骂名的,他原计划是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渡江,结果他还没有出封地,便被贺树带兵给堵住了。 这是让安王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两方人马便这么在西南地区僵持了下来。 相比起西南地区,边塞这边的情况就要严峻许多,安王恐怕不只给瓦刺送了银子,应该还送了不少物资,把瓦刺人“喂”得膘肥体壮,这让本就弓马娴熟的瓦刺人显得格外英勇,几场仗下来,大周士兵们打得很是艰难。 可就算是再艰难,大周士兵们也没有再让瓦刺人靠近过燕宁城的城墙,他们拼尽全力保护着城中的百姓们。 这个冬天注定是越发难过的冬天,落雪的那天晚上,顾落知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第二日起床后就一直咳嗽,吓得严承赶忙去给顾落知熬药喝。 严承坐在营帐前,拿着小蒲扇不停地扇着小火炉,让炭火更旺一些:“大人,你今日便暂且休息一下吧,病着呢,别去看那些册子了。” 顾落知努力忍着喉咙里的痒意,但终是没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册子又不费什么力气,我今日不出帐子便是了。” 闻言,严承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自家大人了,严承只能更快地扇动手中的小蒲扇,让药快一点熬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朝着顾落知的营帐走了过来,严承抬头一看,赶忙起身行礼:“拜见老将军。” 镇国大将军摆摆手让严承起来,而后进了帐子,在顾落知起身行礼之前,他已然坐下,阻止了顾落知的动作。 “听说小顾你病了,老夫过来看看你。”镇国大将军须发皆白,但或许是习武之人的缘故,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行动间比年轻人还有活力。 “多谢老将军关心,我不过是染了点风寒,喝过药便能很快好起来。”顾落知抬手为镇国大将军倒茶。 镇国大将军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顾落知的面色,见确实不是很严重的病,他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段时日小顾你也辛苦了,今日不妨好好休息,暂且别管公事了。” 这话和严承先前说的如出一辙,顾落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终于妥协地合上了桌上的册子,她朝着镇国大将军点了点头:“好,我听从老将军的话,今日便好好休息。不过若是遇上要紧的事务,我还是要管一管的。” 镇国大将军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自然了,真是有事,老夫恐怕还要催着小顾你去办了。” 曾经的顾落知给镇国大将军的印象是“此人过于愣直”,但经过这段时日的共事,镇国大将军很是欣赏顾落知,认为她有品性有能力,比自己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好上太多。 两人简单地聊了一下近日的安排,镇国大将军将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顾落知:“我们恐怕要和瓦刺僵持下去了。” 顾落知明白镇国大将军的意思。原本按照计划是安王和瓦刺的“里应外合”,可现在安王连“门”都出不了,这个配合要如何进行下去,认真说起来,他们是完全失败了。可瓦刺被安王“喂”得有了实力,若是放弃了这次机会又觉得不甘心,所以瓦刺接下来极有可能会选择和大周僵持下去,等看看安王那边情形如何后,他们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 想到这儿,顾落知顿了顿,道:“依着我的猜测,就算是安王失败了,瓦刺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会破釜沉舟同我们一站。” 镇国大将军双眸一亮:“所以,我们应该趁着他们放松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好,你瓦刺想僵持下去,我们便配合着演出僵持的状态,而后在你瓦刺暂且放松警惕的时候袭击你,彻底将你打败! 听过镇国大将军的计策后,顾落知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而后镇国大将军满意地离开了顾落知的营帐。 镇国大将军一离开,严承就将熬好的药端到顾落知面前:“大人快来喝药,这温度刚刚好。” 顾落知接过碗,将药一饮而尽。等她喝完药后,严承摸了一封信出来,道:“从京城来的。” 顾落知接过书信,她扫了一眼信封,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她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 第四十八章 晋江独家首发 顾落知脸上神色的变化很是明显, 就连迟钝的严承都一下子看了出来,严承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自家大人和景太傅之间的孽缘,然后默默地退出了营帐。 帐子里安静下来, 顾落知的目光在信封上停留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拆开来看。 信上零零碎碎写了不少内容, 不过总结起来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为何不写信回京? 顾落知看完信,脸上的笑容扩大, 她在心里忍不住大呼冤枉,她明明写过好几次战报回京,怎么就变成没写了?只是没有偷偷写给他的信而已。 顾落知哪能不明白, 这是景初维含蓄地向她表达自己思恋她的一种方式。老实说来, 她也很是想他。 白日忙起来的时候无暇他顾, 但每晚入睡之前, 顾落知都会忍不住想念景初维, 想念他潋滟明亮的双眸,想念他拥抱自己时的力度,想念他身上的温度…… 越是想念, 顾落知白日里便越仔细认真地处理各项事宜,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早些回去,早些回到他和亲人的身边。 顾落知不禁将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而后她妥帖地将景初维的信收好。等收好信后,她想了想, 决定还是给景初维回了一封书信。 顾落知并没有写多少,只有寥寥半页,她写了边塞的第一场雪,那场和京城完全不同的雪。景初维知她, 他定然能从字里行间中明白她的状态,还有她的思恋。 写好信后,顾落知将严承唤了进来,让他派人将书信送回京中。 严承怎能不知晓这封信是写给何人的,他面色正经地朝着顾落知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一定让人尽快将信送到景太傅手上。” 顾落知身体一顿,而后拿起桌上的毛笔朝着严承掷了过去:“快滚!” 严承身手灵活地接住了飞来的毛笔,他笑嘻嘻地将毛笔重新搁回桌上,行过礼后快速地退出了营帐。 顾落知不禁失笑,可笑着笑着,她又咳嗽了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 算了算了,今日的公务还是暂且放下,先好好休息吧。 顾落知吹灭桌上的油灯,起身脱掉外裳,她躺在榻上盖好被子,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瓦刺果真如同镇国大将军和顾落知设想的一般,同大周僵持了下来,这僵持也不算全无好处,至少让顾落知他们安安静静地过了一个新年。 边塞过新年可不像京中那般热闹,再加上还在打仗,一顿丰盛的晚膳便算作了是过年的庆祝。 晚膳设在镇国大将军的营帐中,顾落知到的时候,帐子里正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因着不能喝酒,将士们便选择了比武,谁输了,谁就光着上身去外面操练场上跑一圈。这些习武之人体健彪壮,就冷一会儿的工夫,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镇国大将军坐在上首的位子,笑眯眯地看着帐中比试的两人,见顾落知来了,他立即抬手朝着顾落知招了招,让顾落知坐在了自己身旁的位子上。 “小顾你是文臣,想来没有见过军中比武的场面吧。”镇国大将军让人给顾落知端上烤好的羊肉。 顾落知道了一声谢,笑着回答:“只在秋狝上见过几次比武,军中的倒是第一次见。”她一边说着,一边也将目光放在了营帐中央特意空出来的地方上。 场上正在比武的两人就在这个时候分出了胜负,尤利言一个侧踢,直接将对手踢倒在地,对手懊恼地锤了一下地面,而后爬起来扯开身上穿着的单衣,光着上身撩开帘帐就跑了出去。 尤利言立时得到了众人的喝彩。 “尤将军真是太厉害了,连胜三场,今日的魁首恐怕便是他了。” 镇国大将军的副将听见了这句话,当即脱了外袍就上了场:“好几年没见,没想到尤利言你小子这般嚣张,今晚就让我来好好地领教领教你的本事。” 副将的话立时让场面更加热闹,围观的将士们纷纷发出了喝彩声。 镇国大将军脸上笑意更甚,他转头对顾落知说道:“这群小子年轻气盛,举止有些粗俗鲁莽,若平时有什么冒犯到你的地方,希望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顾落知忙摇头,道:“我倒是更喜欢同性子简单的人共事,老将军不用担心这些,况且将士们对我并没有什么冒犯之处。” 镇国大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唤人端了羊肉汤上来,他看了看顾落知略显瘦弱的身体,嘱咐顾落知多吃一些。 顾落知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羊肉汤,又用匕首割了羊肉来吃,肥瘦相间的烤羊肉吃上去特别香,一点膻味也没有,孜然和辣椒的用量刚刚好,一口满满的肉吃下去,让人不禁大呼过瘾。 顾落知就这么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场中的比试。 能当镇国大将军的副将,那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他和尤利言来来往往过了几十招,有好几次都压制住了尤利言,可尤利言身经百战,很快便扭转了自己的劣势。每当两人出现精彩的对决时,旁边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最后,终是尤利言赢了副将半招,尤利言一个过肩摔,将副将撂倒在地。 副将一点也不着恼,他大笑着自己爬了起来:“你小子可以啊,我这回输得心服口服,当然,只是这回啊,以后我可不会再输给你。” 尤利言很是嫌弃地朝着副将摆了摆手。 副将依着惩罚,脱了衣服出去跑圈。他一离开,立时又有人上场挑战尤利言。 顾落知不禁感叹了一句:“尤将军真真是厉害啊。” 听见夸奖声,与有荣焉的镇国大将军有些自得地露出了笑容:“那是当然了,他当年在老夫手下的时候,便是老夫最得意的部下,那时候老夫还想将女儿嫁给他呐。” 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最后尤利言并没有成为镇国大将军的女婿。 镇国大将军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赶忙另起了一个话题:“小顾你瞧上去有些单薄了,男人可不能单薄,不如你跟着我们练一练简单的拳脚功夫?将身体练得好起来。” 顾落知一口羊肉哽在喉咙,她连忙喝了一口羊汤咽下去:“……其实我的身体还算硬朗。” 镇国大将军用力地拍了几下顾落知的肩膀,道:“你前些日子还生过一场病,硬朗什么啊。就这么决定了,明日早些起床,跟着老夫练练拳脚!” 见镇国大将军很是坚持,顾落知只好点头同意下来:“盛情难却,我听老将军的话便是了。” 镇国大将军脸上立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尤利言从场上退了下来,他一见镇国大将军的神情,便忍不住问道:“老将军和顾大人说了什么?怎么这般开心?” 镇国大将军马上将自己要教顾落知拳脚功夫的事情告诉了尤利言。 尤利言一听,不禁挑了挑眉梢,他接过手下士兵递过来的帕子擦汗水,沉默地没有说话。 顾落知割肉的动作一顿,她的目光落在了尤利言的脸上,问道:“尤将军为何不说话?” 尤利言犹豫了一瞬,而后才开口说道:“老将军他……他教人的方法有些特别,顾大人你恐怕坚持不下来。” 这话说得看不起人,顾落知有些不悦道:“我虽然看着瘦弱,但也不算毫无缚鸡之力,骑马射箭我都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我如何会坚持不下来?” 尤利言摇头:“不是拳脚功夫的问题,是,是…嗐,总之你明日便会知晓了。” 尤利言不善言辞,顾落知也不愿与他争吵,两人简单地说过几句后便没有继续。 镇国大将军刚刚被一阵喝彩声吸引,他抬眸在看场上是哪两人在比试,并没有注意到顾落知和尤利言的对话,等他收回目光时,身旁的两人一人喝汤,一人吃肉,毫无异样。 镇国大将军便没有多想什么,他同尤利言说起了话:“你小子今晚怎么这么早便下来了?不拿魁首了?” 尤利言回答道:“不拿了,我总要看在老将军的份上,给他们留几分薄面。”他话中的含义是镇国大将军现在手底下的人没有能打赢他的。 “臭小子!看你这副狂妄的模样!”镇国大将军笑骂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语气十分轻松。顾落知在一旁听着,神色也跟着柔和了下来。今晚,是她自从来边塞以后,度过的最放松的一个夜晚了。 营帐中的热闹还在继续,一直到很晚众人才散去。 第二日一早,顾落知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箭袖袍子,依着约定到操练场上去找镇国大将军。镇国大将军早就等着她了,一见顾落知,他立刻进入正题。 “学拳脚功夫之前,我们先要将身体活动开,这样吧,小顾你先围着这操练场跑十圈吧。” 话音刚落,顾落知顿时一愣:“…十圈?” 镇国大将军神色如常地点头:“对呀,老夫平日里都是让他们跑二十圈的,小顾你是文臣,就给你减半了。” 顾落知终于明白了昨晚尤利言的话中之意,她现下有些后悔先前那么轻易就答应了镇国大将军。 镇国大将军见顾落知不动,便催促道:“早晨的时间很是宝贵,可不能虚度,小顾你快跑起来。” 既然答应了,便不能后悔,顾落知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而后迈开脚步围着操练场跑了起来。 她在这边跑着,尤利言便在操练场中央训练士兵们,当她跑过尤利言身边的时候,顾落知清楚地看见了尤利言同情的目光。 唉,尤将军,是我误会你了,你是一个好人。 第四十九章 晋江独家首发 虽然每日早晨都过得很是艰难, 但顾落知一直坚持了下来,在镇国大将军的监督和教导下,除了学会几招简单的拳脚功夫以外, 顾落知觉得自己的身体确实结实了一些,处理起公事来, 并不会像以前一样觉得十分疲惫了。 在察觉到这一点后,顾落知便更加认真地晨练, 这让镇国大将军对她又肯定了几分。 年过完之后,大周和瓦刺又发生了几次冲突,不过这几次冲突都很小, 双方都是稍作试探, 并没有真正的打起来。 镇国大将军便慢慢展开了他的计划, 表面上努力表演和瓦刺维持僵持状态, 暗地里整顿军务, 操练士兵,一项任务都没有落下。 顾落知这个做后勤工作的人也得同他们配合起来,粮草、药材、兵器等各项物什, 都需要准备充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暗暗准备中, 却没想到突然出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该由朝廷送来的粮草迟迟没有到达边塞。 顾落知和几位将军在营帐中商量此事。 “一个半月前我便得到了粮草队伍出京的消息,算算日子怎么也该到了,可如今连影子都没有瞧见, 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副将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常驻京城的将士和守在边塞的不同, 他们有自己的消息途径,就算不能立马知道京中的情形,但重要的消息是定然不会错过的。 镇国大将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吏部和户部各派了一名官员来押运这批粮草。” 听见“吏部”两个字, 顾落知心头一紧,而后很快平静下来。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种时候,除非西南的战事已经结束,若不然他怎么可能离京? 顾落知迅速收敛思绪,开口说道:“粮草出京后,我也确实收到了朝廷传来的告知消息。”她将京中传来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镇国大将军他们看。 副将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是真的在路上出事了?” “呸呸呸!你这个乌鸦嘴别再说了,没事也被你说得有事了!”另一位将军没好气地白了副将一眼。 副将很是委屈地闭上了嘴。 沉默良久的尤利言开口说道:“老将军,粮草不足,那我们接下来的安排……” 镇国大将军没有回答,只将目光看向了顾落知,想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顾落知现下很是庆幸自己先前往湖广写了一封信,那封信取得的结果,解决了目前最紧要的问题。 她开口说道:“粮草的问题并不用担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顾落知身上。 “湖广的商贾世家袁家已经送了一批粮草过来,我得到消息,过几日便能到达燕宁城。”她当时就想着多囤点粮草,有备无患没有坏处,没想到现在这批粮草竟然成了“及时雨”。 顾落知说得含蓄,但镇国大将军听出了其中的含义。这批粮草可能是顾落知自己凭借银子和关系在袁家购买的,这是她为大局着想,提前做的“预备”。现下,这“预备”起了及其重要的作用。 顾落知的话让在场众人紧张的情绪稍缓,他们又将目光看向了镇国大将军,等着镇国大将军命令接下来的安排。 镇国大将军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从明日起,可以早晚派士兵们出去巡查了。” 这是众人先前制定的计划,每日都派两批士兵出去巡查,但有一小部分人并不会回来,他们会躲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躲起来的士兵会越来越多,等到了有足够的数量时,便可以对瓦刺发动奇袭。 听了镇国大将军的话,帐中几位将军的脸上都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甚好,终于可以给这些瓦刺人一些厉害尝尝了!” “老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让瓦刺再也不敢犯我大周疆土。” “不将他们那个劳什子首领打得脑袋开花,我就不姓周!” 将军们气概昂扬地说出了自己的承诺,镇国大将军很是满意众人的信心。 顾落知在心中默默地舒了一口气,只盼一切能够顺利。 过了几日,袁家送来的粮草就到了,顾落知让严承带着人,像蚂蚁搬家一般,偷偷把粮草运去了士兵们将要藏匿的地方。 所有行动在暗中开始进行的时候,军营中的气氛便有些不同了,几个将军都将手底下的士兵们管得很严,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为了以防有什么变故,自然得安排一部分人留守燕宁城,经过商议后,决定由尤利言带着部分士兵留下来。 副将对于这个决定很是惋惜,当时顾落知还在一旁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和尤利言说了起来。 “原本想着这次你能上战场,凭你的本事定能立下大功,到时候便可以调去京中了。”副将叹息一声,抬手拍了拍尤利言的肩膀。 尤利言神色未变:“不用替我惋惜,相比起京城中,我更喜欢留在边塞,留在燕宁城。” “嘶!”副将挑起眉梢,“你这个倔牛,京中现下的情况与多年前已有不同了,再说了,你以为老将军真的会让你一辈子留在边塞?你总有一日要回去,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顺了老将军的心。” 尤利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副将“哎呀”一声用手拍了拍桌子,而后病急乱投医地看向顾落知:“顾御史,你来说说,京中那些败类是不是都被你弹劾过,只要你在京中,谁不紧着皮子。现在的京城真的与多年前有很大的不同了!” 顾落知:“……”你这说法,听上去她像是一个坏人一般。 看着顾落知很是无语的神色,尤利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你与其同我说这个,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先抓到瓦刺的首领,毕竟你们几个可是有赌约,输家可要给赢家洗脚的啊。” 副将轻哼一声:“我自是不会输给他们几人。” 他还想继续劝说尤利言,结果尤利言转头同顾落知商量起了事宜,副将便不好再插嘴,只能暂时放弃,他悻悻地出了营帐。 顾落知没有露出一点好奇之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过多的探听十分不礼貌。她收敛思绪,认真地和尤利言商量起了燕宁城中的安排。 夜色深重,大周的军营此时正灯火通明。 顾落知和尤利言站在城墙上,看着镇国大将军带着最后的一批人马融入夜色中,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顾落知以为他们两人会这么站一晚上的时候,尤利言开了口。 “……现下京中,真如他所说的那样?” 尤利言的声音有些哑,但在夜色中听得分外的清楚。 顾落知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想了想,回答道:“确实有所改变,但在我看来还不够好,尤将军,你便没有想过用自己的方法让它变得更好吗?” 闻言,尤利言侧首,目光落在了顾落知的脸上。她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她一直在践行着她将将说的那句话。 尤利言心中有了感慨,他沉默半晌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顾御史,你说得对。” 顾落知见他自己想明白了,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和士兵们一起,守在城墙上,静静地等着战报传来。 天色将明未明时分,远处渐渐传来了马蹄声,城墙上的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众人的目光牢牢地注视着奔来的人马,当看清那些人身上穿着的战甲时,尤利言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举起手中的号角,用力吹响。 嘹亮高亢的战角声响彻燕宁城,睡梦中的百姓们纷纷起床躲了起来,士兵们则训练有素地守卫在了城墙上、城门前。 尤利言来不及和顾落知多说什么,他带着人马出城迎战,大战一触即发。 刀戟声、厮杀声、惨叫声、嘶鸣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顾落知的脑袋突突地疼,老实说来,第一次面对战场,顾落知其实有些害怕,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十分沉稳。 严承守在顾落知身边,开口大声道:“大人,我们还是先下去吧,城墙上太危险了。” 顾落知摇了摇头:“我不下去,我就在上面!”说着,她还帮忙去搬石头,堆在墙角处。 严承见状没有办法,只能跟着自家大人一起搬。 瓦刺的军队明显多余大周守城的军队,双方的将士都十分英勇,死伤无数。 顾落知一边帮着往城墙下扔石头,一边思索着目前的情况。 这些瓦刺士兵来的时候身上都有厮杀的痕迹,想来应该是镇国大将军的计划成功了,瓦刺士兵们都是突围出来的,他们破釜沉舟想要趁着镇国大将军回来之前占领燕宁城,从而反败为胜。 这个计策出于无奈,但也算是目前瓦刺唯一能翻盘的机会了,所以瓦刺士兵格外的英勇,让大周守城的将士们战得很是艰难。 再加上有一些人数上的优势,是以即便有尤利言在城门前挡着,还是有不少人爬上了城墙。 城墙上顿时混乱起来,顾落知看着爬上来的瓦刺人,她一激动,使出了镇国大将军教她的拳法,一拳头打在对方的胸口上,将人打下了城墙。 正准备过来帮助自家大人的严承目瞪口呆,不过他飞快回过神来,跑到了顾落知身边。 两人便这么配合了起来,一人专打爬上城墙的瓦刺人,另一人就砍杀过来袭击他们的瓦刺人,也算是配合默契,阻挡了不少上城墙的人。 渐渐的,天色完全亮了起来,阳光从云层撒下,照亮了整个燕宁城。 顾落知不知疲倦地挥着拳头,她不知打了多少人下去,她只知道不能停,不能让瓦刺人进城。 顾落知现下万分庆幸自己跟着镇国大将军练了一段时日的拳脚功夫,若不然,她现在恐怕无法坚持站在城墙上了。 战况愈演愈烈,即便大周将士们奋力坚持,燕宁城的城门还是被攻破了。 听着城下瓦刺人的欢呼声,顾落知的心狠狠地纠结起来,就在她努力思考对策的时候,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顾落知心中燃起希望,她分外希望是镇国大将军他们回来了。 当看清领头策马奔来的那人时,顾落知立时呼吸一滞。 那人并没有穿什么战甲,就是一身简单的白衣,奔驰中,他的衣角被风高高地扬起,像是拂过顾落知的心脏一般。 那人身后紧跟着众多的人马,顾落知定睛一看,正是镇国大将军他们,他们解决拼死阻拦的一部分瓦刺士兵,终于赶了回来。 顾落知的情绪顿时一松,她双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顾落知浑身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疼得十分厉害,有人坐在床边,正在为她的双手上药。当时打人打得太起劲了,顾落知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手背上全是擦伤,现在一上药,疼得她忍不住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正在给她上药的人立时停下了动作,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看了过来。 顾落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她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景初维看出顾落知的意图,他放下手中的伤药,扶着顾落知的手臂,帮着她坐了起来。顾落知一坐起,便抬手用力地抱住了景初维。 她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我好想你。” 景初维原是有些生气的,他气顾落知不顾自己的安危,强要站在城墙上,可现在一听她的声音,他心中的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此时此刻,他只想紧紧地抱住她。 景初维慢慢抬起手,环住了顾落知的腰,他和她亲密地侧脸相贴,道:“我也想你。” 顾落知脸上的笑容立时放大,她转头主动亲了一下景初维的脸颊,正准备开口说话,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营帐的门帐突然被撩开,镇国大将军他们就这么走了进来。 这群人为了不打扰到顾落知,特意放轻了脚步,结果没想到一进来竟然看见了顾御史和景太傅相拥在一起的场景。 天爷呀,他们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秘密啊!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顾落知和景初维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慢慢放开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镇国大将军轻咳一声,道:“小顾,看见你没事便行了,我们先离开了,不打扰你们。”说着,镇国大将军转过身去,将众人赶出了帐子。 营帐中很快恢复了安静,顾落知和景初维对视片刻,而后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初维坐回床边,准备给顾落知继续上药,顾落知却抬手重新抱住了他:“将将被打断了,那我就重新说一遍吧,阿初,我很想你。” 景初维的眸中闪过一抹柔和,他抬手回抱住顾落知:“阿落,我也很是想你。” 说完,他的唇落了下来,顾落知闭上双眼,专注地回应着景初维。 这次,没有人再打扰他们。 在这将将经历过战争的燕宁城中,顾落知和景初维重逢了,往后或许因着一些公事,两人还会再分开,但就像这次一样,他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 第五十章 正文完结 战争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送粮而来的景初维并没有马上离开,瓦刺投降后,他又同瓦刺进行了交涉, 商谈完大致的事宜后,他才带着瓦刺和谈使团回京。 离开的前一日, 顾落知和景初维在燕宁城城门前告别。 无视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景初维神色如常:“我先回去了。” 顾落知点了点头:“我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了, 到时候我会同尤将军一同回京。” 景初维的目光落在顾落知的脸上,他想去牵她的手,但在现在的环境下, 他不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最后, 景初维抿了一下唇角, 柔声道:“阿落, 你要早些回来啊。” 顾落知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她再次点头:“好,我会尽快回来,你在京中等着我。” 话音刚落, 周围注视的目光好像更多了一些。 顾落知和景初维其实心里并不想分开, 但他们面上都没有依依不舍的神情。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景初维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在深深地看了顾落知一眼后, 他策马离开,没有回头。 而顾落知则是神色平静地目送景初维, 当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她才转身对几步开外的尤利言道:“好了,我们也回城吧。” 尤利言神色古怪地看着顾落知,他似乎在还在惊讶着“顾御史竟然有断袖之癖!”, 其实另外几位将军也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暗地里还讨论过一回,但他们并没有在顾落知面前表现出什么,仍是用从前的态度对待她。 景初维离开后没几日,镇国大将军便接到了班师回朝的圣旨,接到旨意的当晚,军营中举办了一场丰盛的庆功宴,除了值守的士兵外,其他人可以尽情地喝酒庆祝。 庆功宴设在了平时的操练场上,伙头兵不停地搬美酒、烤肉,忙碌得热火朝天。 顾落知依旧坐在镇国大将军的身旁,不停有人过来给她敬酒,这是因为她在城墙上用拳头打瓦刺人的消息传了出去,习武的将士们大多喜欢勇敢的人,虽然他们初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但之后他们都很是欣赏顾落知。 武将喝酒可比文臣厉害多了,就算顾落知很能喝,轮番下来也有些受不了了,她赶忙借着更衣的说词暂且躲了出去,待让自己清醒一点后,她才重新回到操练场上。 此时将士们兴起,又开始比武,几乎所有人都围在操练场中央,终于不再有人过来敬酒了,顾落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镇国大将军已经喝得有点醉了,他偏头看了看顾落知,而后抬手重重地拍了拍顾落知的肩膀,开口道:“小顾你是个好小子,我原本还想着将孙女嫁给你,没想到……唉,可惜可惜。” 闻言,顾落知先是一愣,而后有些哭笑不得。都怪景初维这个乌鸦嘴,她的桃花运莫名其妙地好起来了。 镇国大将军只不过感叹一声,也不要顾落知回答,他又豪饮一杯,而后吵着自己也要上场比武。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热烈,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老将军上啊,对手随便您挑!” 镇国大将军也不客气,上场就点了尤利言的名字。 尤利言微微一挑眉,他放下酒碗,起身应战。 那一晚,众人闹到天色将明才散去。 顾落知回到京城的时候,小景嘉已经会走路了,他完全不需要旁人搀扶,自己就能走得稳稳当当的。 小景嘉已然不认识顾落知了,他歪着脑袋看了顾落知好一会儿,顾落知抬手朝着他招了招,他这才走过去抱住顾落知的小腿,顾落知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小景嘉抱入怀中。 从一进门开始,顾老夫人的目光就落在顾落知的身上,她仔细地将顾落知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在看见顾落知毫发无损后,顾老夫人的心这才放下。 一旁的顾以真也安心许多,她看见顾落知和小景嘉亲近,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 一家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而后顾落知便洗漱一番换了官服,进宫赴宴去了。 在去皇宫的路上,顾落知心中生出了期待,她很是期待和景初维见面,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在宫宴上并没有见到景初维,他因着有公务在身,会晚一点过来赴宴。 顾落知心里失望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期待起来,她期待着和他的晚一些相见。 宫宴进行到一半,顾落知更完衣回来,她将将走到殿旁,随意地一抬眸,便看见了站在廊下的人。 他穿着绯色官服,身形挺拔,他的眉目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有些看不真切,只那双潋滟的桃花目分外的明亮。 顾落知的脸上立时便露出了笑容,她想也没想便抬步走了过去。 景初维眉目柔和地注视着顾落知,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而后抬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他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 顾落知注视着景初维的双眸:“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景初维更紧地握住的顾落知的手。 而后,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出思恋之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穿过殿旁,脚步声打断了顾落知和景初维,两人立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位年轻的官员走了过来,他看见廊下的顾落知和景初维,先是一愣,而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抬手朝着两人行了礼,而后快步离开了。 顾落知和景初维都没有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两人不想回殿中参宴,他们只想单独待在一起,便仍旧站在廊下没有动,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后接二连三有官员路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有些微妙的神色。 顾落知和景初维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来瞧热闹的吧,嘶,身为朝廷官员,好奇心竟然这般重! 于是顾落知和景初维换了一个地方,终于没有人再过来打扰他们了。 顾落知啼笑皆非地看着景初维:“这下好了,明日全京城都要流传‘景太傅和顾御史真有断袖之癖’的传言了。” 景初维挑眉:“有何不好?”这样大家都会知道他属于她,她属于他了。 顾落知玩笑道:“我堂堂左佥都御史的清誉啊,惨,我要在脸上写一个‘惨’字。” 景初维不禁笑了起来,他牵着顾落知的指尖,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你换一个字,写在这儿,可好?” 他的目光牢牢地注视顾落知,顾落知脸一红,她抬手环住景初维的脖子,拉着他俯下-身体。 比相依的唇还要靠近的距离,是两人的心的距离。 御史大人和太傅大人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