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邂逅 》作者: 久陆 简介: 肉食动物老流氓攻 x 腹黑冷情蝎子美人受 傅卿云 x 程离 傅卿云久居高位,这些年用尽手段往他身边爬的人并不少 那个漂亮的瞎子,手段并不高明,笨拙又明显…… 瞎子连续七天出现在傅卿云视线内,虽然看不见,脸却总能精准地对着他的方向 程离:“傅先生,好久不见……” 傅卿云:“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话虽这么说,傅卿云还是把程离带回了家 这件事轰动了一阵子,外人只当傅卿云换了花样,带回来一个瞎子新宠,都以为他过一阵子肯定就腻了 但旧人去新人来的戏码并没出现,傅卿云日日回家,身边人直呼变天了 只是傅卿云不知道,那个夜夜躺在他枕边,甚至让他收了心想要结婚的人一直在装瞎 那七天邂逅,是程离的预谋已久 程离时时刻刻不在暗处盯着他,只待一个时机,恨不得把他拆骨敲髓才好…… * 受开文从遇见攻开始就在装瞎(演技好是因为以前真瞎过几年) 第1章 傅先生,我想跟着您 多动的春天还没结束,又连着半月阴雨。 傅氏旗下度假酒店门外停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后排座椅上的傅卿云一身高定西装,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一起。 傅卿云天生一幅薄情脸,高鼻薄唇,剑眉浓黑,脸部轮廓深邃不拘,却也异常性感深刻,此刻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浑身上下透着站在金字塔尖,久居高位的从容跟压迫,但那压迫又不会过分盛气凌人,他把那几分分量拿捏得恰到好处。 蜿蜒的雨痕把车窗外的夜划出不规整的斑斓痕迹,路灯昏黄,透过玻璃窗,滑过傅卿云的脸,光斑又在他乌黑的眼底一闪而过。 傅卿云随手翻开摊在腿上的文件,只扫了两眼,就用力合上甩到旁边:“这个合作,不用继续了。” “好的,傅先生。”驾驶位的特助点点头,傅卿云不需要过多交代,他已经明白后续该怎么做了。 傅卿云闭上眼,曲起食指压了压涌上眉心的倦意。 特助从后视镜看一眼,知道傅卿云现在已经不想把精力继续放在工作上,特助顺着挡风玻璃往前看一眼,适时出声:“傅先生,那个瞎子还站在酒店门口石柱旁的台阶上呢,又往我们这边看了……” “看”这个词,一说出口就不太对,瞎子看不见,特助又很快改了口:“站在台阶上,脸朝着我们这边。” 傅卿云抬头,撩起眼皮偏头看向窗外,特助感受到傅卿云的视线,降下车窗,好让傅卿云看得更清楚一些。 傅卿云从手边的储物盒里拿出烟,点着之后眯着眼抽了两口问:“第几天了?” 被烟草浸过的嗓音淳厚低沉,仔细听还能分辨出他语气里的玩味。 “今天是第七天了。”特助答。 外面的雨比白天小了不少,又慢又细的雨丝淅淅沥沥地下着,连个声响都没有。 那个看不见的男人,站在黑伞下一动不动,右手握着伞柄举过头顶,左手握着一根黑色盲杖。 他站的位置,不会阻碍从大门进进出出的行人,身侧是酒店大门边雕刻着盘龙纹路的鱼肚白方柱,他站的那节台阶,让他头顶的雨伞一半在酒店门檐下,一半在细雨里。 不知怎么的,傅卿云突然有种感觉,雨里的人自成一幅安静的画,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伞下的男人很漂亮,看起来也就20出头,身材纤长,黑色伞檐下只能看见男人的下半张脸。 傅卿云的视线穿过雨丝,描摹着男人挺翘的鼻尖跟略微发白的唇,男人唇形并不圆润,但也不过分凌厉,唇瓣微微带着肉感,衣服干净整洁,唯有裤脚沾了黑色雨泥。 傅卿云猜测,应该是路上看不见,不小心踩进街边的水洼里才沾上去的,又在心里暗暗分析,如果看得见,那个瞎子应该会有微微洁癖才对。 傅卿云这是第七次看见他了,他还记得七天前第一次见那个男人时,自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至少五秒钟的时间。 他承认,他向来喜欢漂亮的男人,第一眼就对他印象深刻。 男人脸颊瓷白,放在男人堆儿里五官十分精致,春天的晚风一吹,额前贴着眉眼处的发丝微微飘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但,再好的面容也掩饰不住长期带着病容的苍白感,还有那双无神的眼。 傅卿云猜测,他的眼睛应该不是外伤导致的眼盲,瞳孔涣散,没有焦距,但却很漂亮,如果那双眼能看见,聚焦时应该也是一双玲珑眼,跟玻璃珠子似的。 又猜,或许他不想别人把视线一直放在他眼睛上,所以眼皮一直微微垂着,半遮着那双无神眼。 瞎子连续七天出现在傅卿云必来的酒店门口等着他,这七天,哪怕他看不见,但脸却总能对着他的方向。 瞎子每天都站在同一位置,或许问了很多人,又或许,他有双听力异常的耳朵吧,人都说,五感缺少其一,其他感官的敏感度也会提高。 这让傅卿云有种别样的错觉,那个瞎子好像看得见自己,而且,只看得见自己。 这个幼稚的想法一出来,傅卿云在心里怔愣了一下,心底晃了下神。 这种想法幼稚又主观,且不切实际,不该在他脑子里出现,以后也要不得。 瞎子看不见别人,自然也看不见他。 - - “傅先生,”特助能感觉到,傅卿云对那个男人感兴趣,但也不得不打断他,“舒飞语的电话。” 傅卿云的思绪被打断,不耐地皱了皱眉:“舒飞语?不是上个月就打发了吗?怎么还会打电话过来?” 特助低了下头:“他还以为,您还在跟他生气呢,现在一直在家门口闹呢,说是,说是看不见您,就不走了。” “直接让他滚,跟了我几个月,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做了那么愚蠢的事,能让他继续在圈儿里混下去已经算是仁慈,如果还不识好歹,直接封杀,别人怎么看我傅卿云,养个小玩意儿都养不好,直接把我的原话转达过去,一字不落……” 特助明白傅卿云是生气了,赶忙应声:“好的傅先生,我这就叫人把他弄走。” 特助说完,心里还揪了口气,他一开始也琢磨不透傅卿云对那个小明星的态度,傅卿云的情人太多,新人来旧人去,但这些年里傅卿云情人中,他对舒飞语算是最好的,他本以为傅卿云会收心,看来是他想错了。 他在傅卿云身边待了八年,这种错误不应该犯,看来是他的修为弱了,顺着傅卿云的视线看向还站在酒店门口的瞎子一眼,很快判断出一个不出意外的结果—— 傅先生,现在是对那个瞎子感兴趣,在这个时候提舒飞语,无疑是在坏他兴致。 傅卿云夹烟的手指搭在窗沿上,外面的雨浇灭了他指尖燃着的烟头,同时浇灭了他心里刚升起来的一点儿兴趣。 中途被打断,傅卿云收回两道灼热的视线,特助升上车窗。 车窗缝隙合严,傅卿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可惜了,是个瞎子。” 刚刚打扰了老板的兴致,特助终于找到了机会,自然要找补回来,很快接了话:“傅先生,只是眼睛看不见,不碍事儿。” 傅卿云听完,交叠在一起的双腿放下来,后背慵懒地靠向椅背,抬起指间已经灭了的烟头,指了指特助,唇角往上勾了勾,最后干脆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刘峰啊刘峰,不是我说你,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傅卿云这话,明贬实褒,特助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说对了话,又说:“好歹也等您七天了,傅先生给个机会,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等着求您呢,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雨,眼睛又看不见,怪可怜见儿的。” 傅卿云微微坐直身体,把烟头扔进烟灰缸,理了理西装前领,顺着特助的话说:“你在车上等着我吧,这恼人的雨天,还他妈没完没了了……” - - 傅卿云没拿伞,顺着台阶往上走,从男人身侧路过,越过他,脚步没停留。 是伞下的男人先开的口,听起来很急促,怕错过什么一样:“傅先生,是,是你吗?” 傅卿云顺着他的话,停住了继续往上迈的脚,往下退了两节台阶,单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微微偏头,刚刚的想法再一次跳出来。 傅卿云挑眉问伞下的男人:“你,看得见我?” 黑色伞檐微微向上抬了抬,男人的脸整个露出来。 长密的睫毛低垂着,湿漉漉的,眨一下眼,下眼睑也沾了几点细小的水珠,棕色瞳仁依旧涣散,眼里溢了几分瞎了很久的浊气,那是失明人的特征。 但那丝毫不影响男人精致的面容,反而像是老天太过嫉妒,带走了他的光明,也压制住了他身上的几分妖气。 “看不见的,”伞下的男人开了口,声音清冷,“但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什么?”傅卿云说着,往旁边又挪了一点距离,男人的脸也跟着他的方向移动了一些角度。 “感觉到你,”男人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直白,重新低下头,“傅先生,好久不见。” 这样的开场白太老旧,没有花样儿,这些年,那些一门儿心思想往傅卿云床上爬的男人并不少,“好久不见”这句话,傅卿云已经在各种场合,听了太多太多遍。 漂亮。 是傅卿云对瞎子的第一印象。 有意思。 是傅卿云对他的第二印象。 傅卿云眼尾漾着笑,又想到,瞎子看不见他脸上看穿一切的表情。 “我好像,并没见过你。”傅卿云直说。 男人脖颈又垂了几分:“傅先生,贵人多忘事。” 傅卿云轻笑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程离。”男人唇瓣轻启,声音轻缓,不急不躁,“禾字旁的程,离别的离。” 倘若别人这么说,傅卿云顶多敷衍两句,但现在正在兴头上,突然想逗逗他:“那你跟我说说看,我什么时候见过你?我的记忆里,并没有程离这个人。” 程离听完皱了皱眉,手心用力捏了下盲杖,盲杖跟地面摩擦出声音,他又很快松了力道,脸上紧绷的表情也很快消失不见。 程离一直偏着头,像是在回忆,几秒钟后才回答:“五年前的夏天,岚城飞行学院六十年校庆,傅先生作为特邀嘉宾,在学校礼堂演讲的时候,我是那晚的校庆主持人,给您递过话筒,小事,仅一面之缘,傅先生不记得也正常。” 傅卿云仔细想了想,五年前,他的确去飞行学院参加过校庆,也的确演讲过,但他对给他递话筒的主持人丁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程离,你是飞行学院的?”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程离在心里补充。 因为眼睛,傅卿云没把这句话说出来,有些事,心里清楚就好。 只是可惜了,能进飞行学院,都是千挑万选拔尖儿的人,并不容易。 傅卿云没说话,程离也跟他一起沉默,雨丝飘在他虚虚的眼前,盛满了雨夜里的凉跟湿。 傅卿云抬腿要走,程离感受到他要离开的动作,着急地抬手拦了他一下:“傅先生,您要……要走了吗?” “我晚上还有个宴会要参加,怎么,你还有事吗?” “傅先生……”程离叫了他一声,紧紧抿起的唇瓣被压得泛白,比刚才更白了,同时多了几分破碎感。 傅卿云不接话,他看出程离身上带着几分孤傲冷清,他下车的目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但这话,不能是他先开口。 “傅先生,我等您七天了,我想,我想……”程离还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话到嘴边留八分,呼吸起伏着,像是漂浮在水上即将溺水的人,往上一步,开口是生,往下一步,不开口就是溺亡。 “你想什么?” 傅卿云颇有耐心,刚刚说要参加宴会只是个借口,他晚上没有工作,也没有酒局应酬,他有的是时间,陪眼前的男人再耗一耗。 他比程离要高出不少,又往下退了一节台阶,这样不用低头看他了,是能跟他平视的高度。 “傅先生……” 程离又一次开口,呼吸都重了几分,连带着伞檐下的雨丝也跟着抖了几下,身体里的孤傲敛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但入耳的分量却是十足的。 “我想,我想,跟着您。” “跟着我?”傅卿云假装听不懂,“你知道我公司是做什么的?傅氏并不是慈善机构,我从来不招收无用之人,况且,你的眼睛看不见,很多工作都不太方便。” 程离彻底急了,呼吸都乱了:“我不是想跟着您一起工作,我就是想跟着您,跟在,跟在您身边而已。” 话到这步,已经是程离能主动说出口的最大程度,他说完,深深吸了几口气,鼻尖都急红了,喉结动了动,模样好不可怜,像是马路边的小狗,等待着能把他领回家的主人。 傅卿云知道到这步就够了,弯着唇无声笑了下,抬起手指挑着程离的下巴,指尖感受着程离想退缩又忍住的情绪,又捏着他下巴转了转,仔细看了几眼。 程离的心思太明显,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了什么。 “为什么想跟着我?”傅卿云问。 程离微微张开口:“因为,因为,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傅先生了……所以,想跟着您。” 傅卿云开始无声的笑变成了有声,他喜欢这样的人,你可以天真,可以带点一眼就能让人看穿的小心机,不过分世故。 长相还是占了重要比例,毕竟这张脸,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是要用眼睛看的,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美人呢? 程离入了他的眼,当然了,总归是要带回家里去的,如果在床上能再讨人喜欢一点儿,那就更好了…… 傅卿云想到这,心里暗暗沉了下,看来自己是没救了,还没带回去呢,就已经开始想床上的事儿了。 不应该,实在不应该,他不能让身体的欲.望所支配。 但人,往往对自己的反省跟谴责不会过分深入跟持续,傅卿云刚想完就开了口:“晚上有事吗?” 程离摇摇头:“没有。” 傅卿云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出来的匆忙,没带雨伞,能不能借你雨伞一用?” 程离呆滞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傅卿云话里的意思,冷淡了一晚的脸上终于露了点笑,发白的唇都红润了几分,他仰着下巴,对着傅卿云笑了:“当然,十分乐意。” 第2章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傅卿云打着伞,遮在他跟程离头顶,伞面微微倾向程离一侧,下台阶时扶着他胳膊,提醒他小心脚下。 程离一手握着盲杖,每走一步,盲杖底跟青石台阶就会撞出咚的一声,春夜下,拉长了耳侧夹着雨丝的风声。 两个人往车边走,刘峰早已经候着了,等他们一靠近,给他们开了后车门,又接过傅卿云手里的伞。 等程离上车坐稳,傅卿云才抬腿迈进去。 后排座椅足够宽敞,程离跟傅卿云隔着一点空隙,紧靠着车窗边,摸索着给自己系好安全带,盲杖搭在座椅边,左手还死死握着,因为太过用力,弓起的指关节都有些泛白,面上依旧平淡无波。 车厢里酸涩的烟味夹杂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不重,味道搅在一起扫在程离鼻尖,程离吸了吸鼻子,鼻翼两侧鼓动了几下。 傅卿云感受到身侧人有些紧张,一抬手,让刘峰开了音乐,舒缓的钢琴曲响起,音乐声在车厢里流动。 “傅先生,我们现在去哪儿?”刘峰问。 傅卿云手指敲着膝盖:“老地方。” 老地方是沧澜别墅,傅卿云跟情人的住所。 “去我那里?”傅卿云扭头问程离。 程离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嗯”了一声,但那声太小,闷在胸口里就断了,最后只是点点头。 刘峰偶尔从后视镜里望一眼后排座椅上挺直着后背,低着头的男人,抛开眼盲这一点,男人的长相跟气质都太过出挑,一眼难忘,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总有种感觉,他刚刚为了迎合傅卿云多的那句嘴,在以后的某个节点上,可能会掀起风暴。 一想完,刘峰很快就甩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傅卿云是什么人? 傅氏家族内部竞争多年,当年二十出头的他,韬光养晦,最后只用短短两年时间就把实权紧紧握进手里,那之后更是稳坐江山,这些年无一人能撼动,刀山油锅都滚过,没谁能在他这里掀起风浪。 “家里还有什么人?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一声,你看不见,家里人可能会担心。”傅卿云贴心地问。 “不用打电话,我家里就我自己。”程离偏头,脸对着窗外雨夜里的花花世界眨了眨眼。 一个眼盲的人,家里只有自己,说出来挺可怜人的,傅卿云不再多问。 程离的资料很好查,当天晚上他的资料袋就放进了傅卿云的办公桌上。 程离出生在一个小城,小时候家境不错,父亲经营一家木材加工厂,后来因病过世。母亲是个老师,有严重的心脏病,他还有一个妹妹。 程离争气,从小就是佼佼者,十八岁考进了梦想中的飞行学员,是家里的骄傲。 但大二那年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伤到了大脑,眼睛从此失明,那之后辍学回家,第二年母亲因为心脏病过世。 一个眼盲的人,还要照顾妹妹,可想而知这些年的生活有多艰难,后来妹妹因为意外走失,他一个人生活到现在。 傅卿云看完那页纸,不免也有些心生怜悯,放下资料袋,推进书桌抽屉里不再多看。 - - 沧澜别墅在市郊,人少安静,环境也好,立在苍翠树林之中,是个养情人的好地方。 程离上车之后一直的担心多余了,今晚他暂时“安全”,进门后傅卿云就把他打发给了刘峰,刘峰让他在沙发上坐着先等等,阿姨正在给他打扫二楼客房。 客房紧挨着书房,程离拄着盲杖进房前,刘峰在身后叫住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固有的职业微笑。 “程先生,明早要去医院体检,待会儿厨房会送晚餐过来,但是晚上十点之后,最好是禁食禁水,明早七点半我会开车来接您去医院,需要空腹做一些检查。” “检查?什么检查?我不想去医院。”程离听完,抗拒着拒绝,杵着盲杖往后退了半步,直到感觉后背贴上门板才停住脚。 刘峰微微一笑:“如果想留在傅先生身边,这是开始前的规矩。” 开始前的规矩…… 所以,傅卿云带他回来,其实还没开始,程离胸口因为呼吸起伏着,有些不稳。 “我不喜欢去医院,消毒水味……很刺鼻,也很难闻。”程离说。 “别紧张,程先生,我们去的是傅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只是例行做一些检查,除了给您检查的医护人员,您不会遇见旁人,主要是检查身体干不干净……” 刘峰说话非常直接,或许这样的话他已经重复了太多遍,语气平静,不带丝毫鄙视或其他的情绪,只是在跟程离陈述事实流程而已。 程离反应了两秒钟,明白过来明天到底是什么检查之后,脸上一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了攥,他懂了,这种检查,无非是检查他的身体干不干净,毕竟以后他是傅卿云床上的玩意儿,不能带病。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眼睛,程离又犹豫了,睫毛半垂着没吭声。 就在刘峰还想解释的时候,傅卿云从书房里出来,看着程离跟刘峰僵持在门口。 “怎么了?”傅卿云笑着问。 程离脖子微微转了转,耳朵对着傅卿云脚步逐渐靠近的方向:“傅先生,明天去检查身体,可以不检查眼睛吗?” 傅卿云不解:“傅氏的医院,眼科医生非常厉害。” 程离低头,微微弯曲的细腻后颈尽是失望跟无助,脆弱到跟霜露一样,轻易就能被风四散吹开,或是被阳光烤化。 “换眼角膜有用吗?”傅卿云又问。 程离摇头:“没用的,医生说没办法。” 傅卿云了然地点点头,走过去,抬手在程离头发上揉了一把,心里升起几分怜意,但那怜意没停留多久,他向来不会过多使用怜惜或偏爱这样的明显感情向的情绪,无论对人或对事,因为这种情绪会成为他的弱点。 “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到时候再看看。”傅卿云说得没多少诚意,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还是沉了什么,那不过是他的惯有表情。 程离偏开头,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也没那么清亮了:“我已经在医院里失望过太多次,不想再失望了……” 傅卿云明白过来,痛快答应:“好,那就不检查眼睛。” 他说完,又扭头跟刘峰交代:“明天带程先生只做该做的一些检查就足够了,其余的就算了,医院里的味道不好闻,我向来也不喜欢,闹心得很,还有,不用空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哪那么多讲究。” 程离松了口气:“谢谢傅先生。” 刘峰领了指令,对着傅卿云跟程离一欠身,转身走了。 - - 傅卿云带程离进了房间,先领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提醒他卫生间跟衣柜的位置,刚刚打扫的阿姨已经把房内可能的危险物都清理走了,房间里异常干净整洁,不必要的装饰跟摆件也都撤了,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房间很大,显得有些空荡。 等程离摸索得差不多了,傅卿云才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叫人进来?” “不用,我可以。” 傅卿云又看了几眼程离,眼下人目前只能看,还不能碰:“我的房间在三楼,有事儿可以敲门。” 傅卿云刚说完,又想起程离眼睛不便:“有事儿……喊隔壁的林嫂吧。” 程离乖巧点头:“好的,傅先生。” 傅卿云一走,房门“咔嗒”一声合上,程离握着盲杖,一步步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听着门外逐渐变小最后彻底消失的脚步声,最后反锁了房门。 程离闭上眼,额头抵着门板,胸腔那口气一直憋着,吐出来也没用,像是被人死死按住了一样梗着疼,等到那口气捋顺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腿都在打战,手心用力拄着盲杖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傅卿云只不过看起来内敛温和,实则极具攻击力,只不过跟他相处一会儿,程离差点儿招架不住。 好在……挺住了…… 程离转了身,等他再睁开眼,那双浑浊涣散的眼睛一点点聚焦,眼前那层浓浓雾气散尽,露出原来清明的神色。 刚刚面对傅卿云的柔弱乖巧也已经无影无踪。 程离稳住呼吸,贴着门板站着,抬眼在房间里重新扫视一圈。 程离在心里猜测,这间房,估计就是傅卿云来来往往的情人的专属房间,之后的时间里,这是他的窝身地。 程离不喜欢生人味,好在之前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理掉了,现在都是新的。 窗帘没拉,窗户也没关,外头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零散的枯黄的光,望过去,死气沉沉。 看久了,那层黑暗从窗户里淹没进房间,在被黑暗彻底吞没之前,程离站直了身体,目光如炬,握着手里的盲杖,大步往前走,关好窗户,拉紧窗帘。 洗完澡,程离站在浴室镜子前,玻璃上的水雾凝成水珠滑落,程离的身体一半朦胧一半透亮。 刚刚涌进来的黑色,还是沾染了一身,程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暗回想着计划。 第一步:靠近傅卿云。 第一步他已经完成了一半,至于明天必须要做的体检,程离已经做过无数次,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问题,身体干干净净,符合傅卿云对情人的要求。 下面是第二步—— 慢慢取得他的信任…… 想着想着,镜子前的水雾慢慢散开,程离勾了下唇角,纯良无害里压着不尽冷意。 那双夜晚时分,对着傅卿云的无神眼,此刻多了几分生动跳跃,没了那丝浊气,却多了两分戾气。 傅卿云,欠了债是要还的。 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第3章 第一次? 程离刚从浴室出来,敲门声就响了,看向房门时心口一跳。 “程离,睡了吗?”是傅卿云的声音。 程离稳住心神,顾不上没擦干的头发,快速穿好衣服,拿起盲杖走过去开了门。 门一开,沐浴露清雅的草木香先钻进傅卿云鼻子里,又顺着喉咙往下浸到肺里。 他看出程离应该是刚洗过澡,脸上还蒙着一层水雾,鼻尖跟脸颊往外透着粉丽的颜色,头发湿哒哒地贴着额头,鬓角发梢上很快聚了一滴水珠,顺着柔软的脸颊往下滚,滴到脖子上,最后洇湿了白衬衫领口。 可能是着急,程离身上的衣服并没穿好,最上面两颗扣子没系,露出胸口小片肌肤,隐隐能看出隐藏其中的,不算明亮的肌肉线条,再往下,腰带勒出窄细的腰身。 程离虽然穿着衣服,但傅卿云还是能判断出,他的身体比例跟线条是最完美的,从头到脚都是一分不多又一分不少的轮廓,恰到好处的勾人。 只是这么看着,傅卿云喉头一阵发紧,迅速转移了话题:“待会儿,会有人把新的衣服送过来。” 傅卿云甚至都没问一句程离的尺码,程离也知道他知道。 都是男人,程离当然能看懂傅卿云眼神里的含义,或许是以为他看不见,傅卿云目光灼灼,丝毫不加掩饰。 如果目光能化成实体,程离丝毫不怀疑,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傅卿云撕了个粉碎。 他被傅卿云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一直等不到傅卿云开口,他先出声:“傅先生……” 傅卿云收回落在程离脖子上的目光,回神,把手里的托盘往前举了举:“饿了吗?让厨房做了点儿饭菜。” 从中午开始程离就没吃饭,现在又跟着傅卿云回了家,自己的计划已经开场,心神都被傅卿云占据,一直没感觉到饿。 现在闻着饭菜香,程离咽了下口水,想开口说不饿,但肚子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咕噜叫了一声。 “不饿”两个字滚到程离嘴边,又被他生生咬断,舌头卷回来吞进肚子里。 傅卿云也听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给你端进去,下次饿了直接说,让厨房给你做,在这栋房子里,你可以提任何合理的要求。” 程离坐在餐椅前,傅卿云把盘子里的菜夹到盛了米饭的碗里,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看着他吃饭。 傅卿云还是第一次这么有兴致,愿意把时间花在看一个盲人吃饭上。 程离两只手在桌边摸索了几下才碰到碗筷,左手扶着碗,右手摸起勺子。 一开始还细嚼慢咽,但他不得不承认,傅卿云端过来的饭菜,比他自己做的好吃了千万倍,空荡的胃得到安抚,程离不自觉就加快了吃饭速度。 “慢点吃……” 傅卿云看出程离应该是饿坏了,抬手在他还湿漉漉的头发上摸了一把:“吃快了对胃不好。” 程离嘴里还有饭菜,被傅卿云一摸,随着他的动作眨了下眼,吃饭的动作也顿住了,过了两秒钟才“嗯”了一声,又垂下脖子,这回放慢了吃饭速度。 傅卿云一直等程离吃完,叫人进来收了餐盘跟碗,提醒程离活动活动再睡觉。 程离的房间不能多待,只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都是他的味道了,只是看着这么个人,傅卿云只感觉口干舌燥。 他知道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会失控,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大步出了房间。 傅卿云一走,程离肩膀瘫软下去,后背靠着椅背,摸了摸已经饱了的胃,隐隐的疼。 他不能一次性吃太多东西。 - - 第二天程离跟着刘峰去医院,体检结果出来的很快,除了低血糖,其他一切正常,符合傅卿云对情人的要求。 而陪他一起检查的刘峰也早早就通知了傅卿云,傅卿云在开会,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把程离送回去,刘峰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这是卡,以后程先生可以随便刷。” 程离没拿:“这个我不用,我跟了傅先生,不是图钱。” 刘峰只是淡淡一笑,傅卿云以前的情人,说这样话的并不少,一开始都会昂出清高的脖子,想要凸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说自己靠近傅先生不为钱不为名不为利,但到了最后,没有人不为自己的利益着想。 傅卿云对跟过他的人向来大方,分手费不少,如果不乱挥霍,够普通人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了。 刘峰公事公办的态度:“程先生先收着吧,没准以后哪天就用上了。” 说完,刘峰把卡塞到程离手里,程离没再推脱,手指捏着卡片,手心里转着把玩。 刘峰心下了然,以为他刚刚不过是假客气一声罢了,他又把傅卿云的一些喜好,还有一些忌讳说给程离听,让他记住。 程离在之前调查过傅卿云,更多的是对他公司现状跟业务往来上的了解,私生活上只知道他情人很多,喜欢漂亮的男人,常上花边新闻。 但他的调查还没细致到癖好跟忌讳。 刘峰说一句,程离在心里记一句。 “第一,傅先生不喜欢房间里有烟味,所以绝对不能在卧室里抽烟。” 程离眼睛看不见的那两年,过得极其痛苦,为了缓解连夜的失眠跟焦虑,有了烟瘾,偶尔会在房间里抽烟,他在心里冷哼,傅卿云自己也抽烟,还管别人在哪里抽? “第二,傅先生不喜欢他的人在外面打着他的名号做事,这两年傅先生尤其在意这个,是他的忌讳。” 程离咬了咬牙,是忌讳吗?可以前这种事并不少见。 “第三,跟着傅先生的这段时间,不能有别人。” 程离放在腿上的手指搅了搅,在心里嗤了他好大一声,傅卿云自己是个老流氓,换人无数,却要求别人忠诚,真是可笑。 “第四,傅先生给你的东西,拿着就是了,他如果不给的,也强求不得。” 这句话程离没听明白,顺着问了一嘴:“什么东西强求不得?” “感情。”刘峰说。 感情?这个问题不需要谁来提醒。 他程离要的东西很多,唯独没有感情…… - - 从医院体检完又过了一周,傅卿云一直没回来过,程离听刘峰说,公司里最近有重要的事,傅卿云在处理。 进这栋房子前,程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当然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进来了,就要扮演好金丝雀的角色。 至于金丝雀的作用。 供他赏。 供他玩。 在酒店门口等傅卿云的那七天,程离提前得知了他的行程,知道傅卿云一直在傅氏旗下的酒店招待贵宾,所以每天都在门口的屋檐下等着他。 第一晚见到傅卿云,傅卿云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那时候他就知道,傅卿云对他有意思,而在此之前,他已经确定了傅卿云身边没有新人出现。 外加老天作美,连续的阴雨天,往他身上加持了几分能让人怜爱的雨味。 所以,程离知道傅卿云一定会找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傅卿云现在连续七天没回来,程离心里揪了下。 傅卿云是不是有了新的目标?可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程离的担心并没持续多久,当天晚上刚躺下就听到了敲门声,是林嫂。 “程先生,傅先生回来了。” 程离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喘了一大口气:“傅卿……傅先生回来了?” “已经回房了,在楼上等着程先生呢,傅先生让我扶您上去。” 程离不用人扶,拄着盲杖,林嫂引路,带他停在傅卿云的房间口就转身下了楼。 站在房门口,程离很长时间没动一下,内心深处的矛盾像是长了锯齿的刀,不停割着他,像要把他锯成两断。 他想靠近傅卿云,这是最快速且有效的方法,可他一想到要躺在傅卿云身下,就觉得血脉喷张。 傅卿云听到了脚步声,却一直没见敲门声,从里面开了门。 程离身上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领口的扣子系到脖子根,一点多余的皮肤都没露出来,低着头站在门口,嘴唇抿得很紧。 傅卿云笑了下,让开了一点距离:“进来……” 程离手心用力捏着盲杖,尽量让自己放松,抬腿往里走,盲杖跟地板的碰撞声,跟程离的心跳混在一起,像在宣告倒计时。 傅卿云带着程离往里走:洗过澡了吗?” 程离点了下头:“洗过了。”他的声音像是被火燎过一样。 “第一次?” 傅卿云突然这么一问,程离一时没反应,握着盲杖扭头冲着傅卿云的方向,哑着声音反问了一句:“什么?” 他的反应实在太大,傅卿云已经有了答案,又问:“以前,谈过吗?” 程离摇头:“没有。” “做过吗?”傅卿云换了种问法。 “没……”程离喉结快速动了动,“没有。” “别紧张……” 傅卿云抬手,在程离红润的下唇上摸了一下,有茧的指腹粗糙得像沙粒。 程离双腿发僵,后背的脊骨都快被他绷碎了一样,声音不由地大了一点:“傅先生,抱歉……我没试过,我……还没准备好。” 程离越说脸越红,几秒钟的时间,皮肤下的血液像是要冲破脸颊一样。 傅卿云听完,挑了下眉,手指从程离唇瓣上移开,掌心伸到程离颈后,反扣着他后脑揉了一把,忍住突然的冲动。 看着程离害怕成这样,无神的双眼直直的,睫毛都在发抖,没再继续,收回了手。 他不是会勉强人的人,尤其是在床上。 傅卿云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既然没准备好,那就过段时间,今晚先下楼回房睡吧。” 傅卿云声音偏冷,程离立刻就后悔了,想取得傅卿云的信任,别无他法,只能成为床上的玩意儿。 现在真到了这时候他却退缩了。 回了自己房间,程离站在洗手池前,捧着凉水使劲儿往自己脸上拍,想用冷水压制住皮肤下躁动的血液,同时又在心里痛斥自己。 懦夫。 程离你就是个懦夫。 很少有人能在傅卿云身边待超过三个月的,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下次。 不能再退缩了…… 第4章 跟我搬去家里住吧…… “小雨乖,好好吃饭……” “待会儿我有个会要开,开完我就回去陪你。” “对了,老房子花园里的栀子花开了,待会儿回去带你去看栀子花好不好?” “我先让厨房弄点你喜欢吃的蟹黄馄饨,好好吃饭。”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待会儿肯定回去。” …… 早餐桌上,傅卿云餐盘里的食物一口没动,一直握着手机在打电话,声音极其温柔,又带着点儿无可奈何。 光听语气就能听出来,电话那头叫小雨的人,对傅卿云来说有多重要,眼里都是怜爱跟疼惜,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叱咤商场,竟然也有此刻任人拿捏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猜测小雨的身份。 吃了口香肠,程离牙齿咬住叉子,又开始后悔昨晚的逃避,餐桌下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指攥紧了裤边。 傅卿云的电话打了很久才挂,放下手机,抬头看到程离咬着叉子,东西没吃几口:“怎么了?早餐不合胃口?” 程离放下叉子,脱口而出:“我也喜欢吃蟹黄馄饨。” 傅卿云想到自己刚刚的电话,又看看程离脸上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事儿,喜欢吃,我让厨房给你做。” 说着,他扭头喊林嫂,交代她再做一碗蟹黄馄饨端上来。 听出傅卿云语气里的调侃跟玩味,程离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那句话,像是在吃醋撒娇一样。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喜欢吃西式早餐,不喜欢干巴巴的面包跟香肠,更喜欢喝米粥吃鸡蛋饼,还有油条豆浆,还有他的最爱蟹黄馄饨。 刚刚一直在听傅卿云打电话,他突然这么一问,程离一时没反应,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但他无意间的举动,好像让傅卿云很开心? 坐在餐桌对面的人眉眼弯着。 程离低头继续摸着叉子,提醒自己不能放松,也不能掉以轻心。 他还要努力扮演好一个瞎子才行。 “对了,”傅卿云看了几眼程离,望着他没有焦距的,虚蒙蒙的眼睛问,“你是后天看不见的,看不见之后,你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很辛苦。” 程离心口一动,勉强摁住汹涌错乱的呼吸。 辛苦? 一句辛苦怎么能概括? 他不是天生眼盲,不是从没见过蓝天白云,他看不见之前还在追逐自己的梦想,还幻想着美好的以后,给妈妈妹妹更好的生活。 在飞行学院里,他从来都是名列前茅,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辜负了自己的青春跟梦想。 那年他才十九岁。 突然陷入黑暗,眼里颜色全无,只剩下一个虚罔的世界。 在他看不见的头半年里,耳边是母亲的叹气声跟妹妹的哭喊,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年没出过家门。 他看不清黑跟白,也分不清黑跟白,只是鼻子里还喘气儿,但那不是活着,那只是还没死罢了。 亲戚朋友跟邻居的评价从“飞行学院的程离”,到“那个瞎子”,再到“那个骷髅”,“那个活死人”。 只有酒精跟烟草能让他暂时忘掉痛苦。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母亲生病住院之后他才真的开始振作起来,重新学习走路,学着做饭吃饭,学着用盲杖,学着走盲道,他努力靠双手双脚来感知空间跟距离,记住自己走过的每一条路,记住家里每一个摆件跟家具的位置。 身上不知道摔出来多少疤,就连梦里都是走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他知道,只要他感知错了一步,他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常常早上一醒就是满身冷汗,心脏密密麻麻的疼,黑暗能克服,恐惧跟迷茫却难以摆脱。 …… “很痛苦,很痛苦,”程离放下叉子说,彻底没了胃口,“我曾经参加过残疾人救助会,定期做心理治疗,不过,好在后来都熬过来了。” 好在他后来又能看见了。 只是他虽然能看见了,但他什么都没有了。 母亲死了,妹妹丢了。 傅卿云看他不吃了,也放下了勺子:“能帮我个忙吗?这算是我的一个私人问题,想来想去,或许你最合适……当然,如果你想要什么回报,我都可以答应你。” 程离抬头,虚虚地望着傅卿云:“是什么忙?” 傅卿云抽过餐纸巾擦了擦手,又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沉默着,似乎是在思考,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从今天开始,跟我搬去家里住吧……” - - 在傅卿云家里见到轮椅上的女孩儿时,程离才明白傅卿云早上那通被人拿捏的电话。 原来早上给傅卿云打电话的是他妹妹,傅卿云平时留在沧澜别墅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回家陪着妹妹。 傅卿云妹妹比他小了近20岁,小时候因为车祸双腿残疾,后来一直坐在轮椅上,傅卿云极其疼爱自己妹妹,而且他把妹妹保护得很好,外人都不怎么知道他有个妹妹。 又因为被哥哥捧在手心里养着,几乎没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极其依赖自己哥哥。 因为残疾,傅卿雨脸上都是愁容,长长的黑发盖住了半张脸,双眼好似比他这个“瞎子”还无神,脸色跟嘴唇都是白的,应该是刚刚才哭过,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 “哥……” 傅卿雨一看到傅卿云,脸上终于露出点儿笑来,摁了下轮椅上的按钮,轮子自动转向傅卿云的方向。 傅卿云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最后停在傅卿雨轮椅前,蹲下身体,抬手理了理傅卿雨睫毛上的眼泪跟头发,曲着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 “我没哭……”傅卿雨扁着嘴否认,拍开傅卿云的手又别开眼。 移开视线,她才看到站在傅卿云身后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年轻,长相极其出众,浓眉高鼻,身上妖丽跟清凛的气质糅杂在一起,互相矛盾却又极其和谐。 傅卿雨好奇地打量着他,视线在他半垂着眼皮的眼睛上看了一会儿,想到一种可能性,微微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最后在看到程离手心下的盲杖时,才确定她猜得没错。 那个男人是个盲人。 “哥,这位是?”傅卿雨仰着脖子问。 傅卿云后退两步,揽着程离的腰,把他带到傅卿雨面前,介绍道:“小雨,他叫程离,比你大几岁,以后他就住在家里了,你要叫离哥。” 傅卿雨平时不管世外事,家里也没人在她耳边多过嘴,虽然知道他哥喜欢男人,但不知道他哥在外面多风流,更不知道他哥身边情人无数。 除了特助刘峰,傅卿云从来没带哪个男人回过家,她哥已经三十几岁了,她几次提醒他该成家了,傅卿云每次都会轻巧地绕过这个话题,只说他没有结婚的打算。 这还是傅卿云第一次带人回家看她,而且,看着傅卿云揽着程离腰的亲昵程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从早上开始的闷气在见到程离之后一下子就散干净了,连自己为什么哭都忘了。 “哥,叫什么离哥啊,我以后应该叫嫂子才对吧?”傅卿雨说完,还调皮地眨了下眼,咯咯笑了两声。 傅卿雨自从坐上轮椅之后就很少笑,傅卿云心里一软,知道自己带程离回家这个决定是对的。 残疾人跟残疾人之间,会迅速建立友谊跟心理上的桥梁,他们同样身有残缺,同样经历过无数个夜晚的痛苦,只有真真正正地感同身受过,才能做到真正的理解。 傅卿云觉得,有程离在,妹妹应该能开心一点,不会整天想着她不能走路的双腿。 而且,妹妹看起来很喜欢程离。 那他不妨就把程离留在身边,就算以后的身份变了,跟傅卿雨做个玩伴也是好的。 程离自然不知道傅卿云心里的算盘,眼睛还对着傅卿雨,心思却早就已经飘远了。 程离也想到了自己的妹妹,他眼盲那年,程圆才四岁,眼睛大大的,每天扎着两个麻花辫,跑起来一翘一翘,只要他在家,程圆抱着他裤脚喊哥哥哥哥。 想着想着,程离眼眶发红,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眼睛看不见,圆圆不会走丢…… 圆圆走丢的时候五岁,已经过去四年了,今年有九岁了。 程离望着那兄妹两人,心里的怨恨又加了一分。 凭什么? 凭什么傅卿云的妹妹就能被保护得这么好,他的圆圆到现在还下落不明,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挨饿,会不会挨打,会不会被人欺负…… 会不会边喊着哥哥边哭……会不会有人给她擦眼泪。 傅卿云说够了话,转身一手拉过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无法自拔的程离,另一只手拉着妹妹搭在轮椅上的手:“走吧,我带你们去看刚开的栀子花。” 想到程离看不见,又补充了一句:“栀子花很香……” 正午热烈的阳光照在三人各怀心思的背影上,三人挨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三人正对天,影子斜对地。 一半是明媚,一半是暗影。 第5章 我想跟你做 程离无心赏花,但园子里的栀子花开得实在太好,还没靠近,裹着花香的风幽幽地飘过来缠着人。 傅卿雨兴致最好,话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一直转着轮椅一棵棵栀子树看。 但花园里的地并不像铺好的路那么平整,坑洼处轮椅转不动,傅卿云在后面推着她。 程离则是站在旁边,眼睛定在一处不乱转,只专心盯着那一朵栀子花。 那棵栀子树在傅卿云身侧,枝条茂盛,那朵栀子花靠近顶端,还没完全绽开,中间的身体还含在一起,只有最外层的花叶舒展着,沾满了韵味,其他的花叶在程离眼里都沦为了模糊的陪衬。 但那含苞欲放下,好似下一秒就能完全开放,在这园子里争一争,斗一斗。 但程离等了很久也没见那朵花开,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 “程离……”傅卿云推着妹妹走到程离面前,“跟我们一起走走?” 程离还是望着那朵栀子花,摇摇头说:“不了,我站在这儿就行,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傅卿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无论这园子里的颜色有多美,程离都看不见,至于站在哪个位置“赏”花,对他来说都一样。 心口那里塌了一下。 “那我们陪着你在这边看,”傅卿云笑笑说,又低头问傅卿雨的意见,“小雨在这里可以吗?” 傅卿雨理解程离,当即点点头:“当然可以呀哥,嫂子站的这个位置最好了,这里看到的栀子花最好看了。” 程离对“嫂子”这个称呼还是非常不适应,他想反驳一句,告诉傅卿雨别这么叫他,哪怕叫他瞎子都行。 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傅卿云这么宠妹妹,他如果能跟傅卿雨处好关系,得到傅卿雨的认可,或许他能在傅卿云身边待得更久一点。 如果能争取到时间上的宽裕,他能做的事会更多。 傅卿雨看着程离脸颊上浮了一抹红,打趣他:“哥,我叫离哥嫂子,他脸红了。” 我没有脸红,我只是皮肤敏感,在太阳底下一晒就会红,程离在心里说。 傅卿云则一直看着程离,他倒觉得,程离脸颊上的红晕,在满园白色的栀子花中间尤其显眼。 一眼灿烂…… 程离搬进来之后,傅卿云没让人单独准备房间,让程离住在二楼他的卧室里。 傅卿云的房间已经被人重新布置过,依旧只有最基本的家具,多余的摆件跟碍事的东西都搬走了。 以防万一情况,傅卿云还让人在床头、门口、浴室安装了呼叫按钮,程离如果有事,随时可以摁铃。 傅卿云养小情人的沧澜别墅没安装室内电梯,现在的家里有直梯,方便了不少。 傅卿云准备得很充分,程离在房间里“摸”了一圈儿,就已经记住了房间里所有的陈列跟摆设,还有呼叫按钮的位置。 “一遍就能记住吗?”傅卿云问。 “能的,这里应该是储物盒,”程离站在床边,侧身指了指身侧床头柜,眼睛一直对着傅卿云的方向,“瞎了之后,我的听力跟记忆力,还有对位置的感知力都很敏感,所以平时出门,走盲道,都没问题。” 这话程离并没有说谎,以前他的记忆力超群,空间思维力很强,很多时候都能做到过目不忘,无论是文字,数字,或是空间。 程离这么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以后他在需要出门的时候,傅卿云最好别干涉他的出行自由。 傅卿云接了话:“你如果想出门,我让刘峰带着你出去。” 程离:“傅先生,刘特助是你的特助。” “没关系,让他,或者司机都行,家里的人都会开车,你如果想出门,随时都可以。” “……谢谢傅先生……” 因为傅卿雨的心情好,傅卿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连带着越看程离越觉得喜欢。 但到了晚上,两人同床共枕时,依旧什么都没有,一人睡一边,程离睡觉很安静,躺下一整夜都不会乱动。 但想忽略这样的人很难,尤其是对傅卿云来说。 但他在等,像在度假酒店门口一样,他在等程离主动开口。 之前他猜测过,程离对这事儿有些抗拒的原因—— 一,没有经验,二,他眼睛看不见,所以加重了他的恐惧心理,对这个有些排斥。 傅卿云想,他的时间很多,不急一时,在床上还是要你情我愿…… - - 一个星期时间。 程离已经摸透了傅卿云的生活规律,每天六点半准时起床运动,七点二十吃早餐,八点司机接他去公司,晚上回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但只要傅卿雨给他打电话,当天晚上他必定会推掉所有的应酬赶回家陪妹妹。 因为要照顾傅卿雨,家里的人并不少,两个司机,一个花匠,两个阿姨,还有一个专门照看傅卿雨的护理师,平时寸步不离。 家庭医生会定期上门给傅卿雨检查身体。 但自打程离来了之后,傅卿雨跟程离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每天主动跟程离说餐桌上的饭菜,今天花园里又开了什么花,外面是什么天气,云彩跟蓝天的颜色,隔壁小花猫又跑过来了,如何如何。 傅卿雨是个极其单纯的姑娘,程离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但傅卿雨对她哥哥只有一面认知,她哥哥很帅,她哥哥很有魅力,她哥哥很宠她,她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很多时候程离听得直皱眉,最后也就不问了,从傅卿雨口中,程离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程离并不排斥跟傅卿雨多接触,傅卿雨并不喜欢心理医生,傅卿云这些年给她换了不少知名专家,傅卿雨一直都不愿意配合。 程离乐意用自己的经验来给她做心理疏导,因为傅卿雨的状态越好,他能留下来的时间也就越长。 …… - - 傅卿雨有午睡的习惯,聊得正好,护理师过来催她:“傅小姐,时间到了,我该给您按按腿午睡了。” 傅卿雨想拒绝,程离笑着推她:“小雨乖,腿部肌肉要定时按摩,不能落下。” “嫂子,你跟我哥一样,总拿我当小孩子。” 程离学着傅卿云的宠溺语气:“我知道,小雨已经是大姑娘了。” 傅卿雨妥协:“那我先去午睡,你要上楼吗?” “我有点闷了,我出去转一转。” “好,”傅卿雨喊了人,“陈叔,您带着我嫂子转一转。” “好的,傅小姐。” 陈叔是家里的司机,程离没让他跟着:“我自己可以的,不麻烦陈叔了。” 陈叔有些为难:“傅小姐交代过了。” “我就在院子里转一转,不出去,陈叔在院子里坐着就行。” “那好吧……” 程离被傅卿云带回家的那刻起,房子里的人已经自动把他当成主人身份,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又因为他眼盲,更不敢有任何闪失,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哪儿了,到时候丢了饭碗。 陈叔站在门口,虽然没跟着程离,但眼睛却不敢离开,好在程离真的没出去,只是自己拄着盲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看看花草,坐在藤椅上晒晒太阳。 估计真是闷了。 程离躺在藤椅上,感受到了铁门外一道怨恨又灼热的视线,藤椅前后摇晃,程离看清了门外的人。 那是个年轻又漂亮的男人,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虽然隔得很远,但程离还是能判断出,那个男人身上喷了极重的香水。 程离多看一眼,就觉得被那香味熏得鼻梁发酸。 男人站在门口很久都没离开,一直在看着他,别说程离现在能看见,就算是看不见,被这么盯着也会发毛。 程离终于躺不住了,扶着盲杖站起来,一步步慢慢往门口走。 铁门外的男人看到程离的眼睛跟盲杖后瞪大了眼,等程离一靠近,声音里压不住的惊讶:“你是个瞎子?” 程离轻轻一笑:“你是?” 男人抬手指着他:“傅卿云宁可要你个瞎子,也不要我了?” 程离听明白了,原来这人是傅卿云以前的情人,细细打量几眼。 虽然脸挺漂亮,但好像并不太聪明,开口就说蠢话,连带着好看的脸也带了几分蠢相。 傅卿云的眼光还真是,一言难尽…… 是不是只要脸长得好看,是谁都行? 真是肤浅。 程离在心里冷嘲热讽了半天,那人还不甘心。 “傅卿云,喜欢你这样的?” “你除了脸长得好之外,还有什么好的?还是个瞎子。” “还是说,你在床上厉害?” 男人无论说什么,程离都不回应,也不恼不怒,脸上波澜不动,看不出任何情绪。 外面的人等不到回应,更是恼得不行。 “傅卿云对人好的时候,能把你溺死。” 程离回:“他对我,是挺好的。” 男人怒:“但他一旦玩儿腻了你,就会毫不留情把你一脚踹开。” 程离回:“目前还没有。” 男人扬声:“早晚都会有那一天,你会跟我一样的,或许比我还惨……” 傅卿云晚上有应酬,回来的很晚,厨房已经准备好了醒酒汤,傅卿云随便喝了两口就上了楼。 主卧亮着一盏小夜灯,哪怕是傅卿云,也很享受这个感觉,程离虽然看不见,但每晚都会给他留灯。 傅卿云一步步走到床边,程离闭着眼躺在被子里,看起来睡得很沉,被子盖在下巴下面,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脖子都没露出来一点。 程离的脸他已经看了这么久,但傅卿云还是会不自觉间看深了,眼底浓墨一样的云在翻滚。 只是看了一会儿,傅卿云就觉得身体燥热得厉害,别开眼,捏着鼻根转身进了浴室。 程离一直没睡着,等傅卿云关了灯,上床躺好,他才转了个身,往傅卿云身边挪了挪,胳膊轻轻搭在傅卿云腰上,感觉到手指下的身体紧绷着,程离的手指暗暗搂紧了一点。 旁边的人一贴近,傅卿云已经发现了,程离身上什么都没穿,身体是赤裸的。 只是那么挨着,傅卿云身体里刚刚被冷水浇灭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又往上窜了老高。 是程离主动的。 傅卿云翻身压了上去,像头豹子,低头吻住了程离,程离的唇瓣比想象得还软,像是那次看花时的灿烂。 程离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缺氧后的嗡鸣声,傅卿云的吻带了酒味。 感受到身下人身体紧绷着,傅卿云松开了程离,额头抵着他鼻尖:“别紧张,放松身体,别怕……” 傅卿云声音被酒精浸泡过,钻进程离耳朵里,像是一阵龙卷风突然袭来,浑身血液被那阵风卷走了。 虽然傅卿雨是一个突破点,但今天找上门的男人,让程离有了危机感。 他知道,傅卿云是典型的肉食动物,他以没经验跟害怕当借口,但他端不住多久。 程离舌根抵着喉咙,抬手勾住了傅卿云的脖子,献祭一般挺了挺脆弱的胸口,任人宰割的模样,虔诚得像个信徒。 “傅先生,我想跟你做……” 第6章 “卿云……” 程离躺在浴缸里,温水包裹着他的身体慢慢下沉,昨晚的事一幕幕浮出水面。 卧室没关窗,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银白的月光透过缝隙漏进来,房间里的空气被撞得四分五裂,程离眼前的黑色变得层层分明,最后又搅了一道突然的白光,彻底遮住了眼底的黑。 傅卿云是头狮子,是头不知疲倦的狮子。 一次又一次…… 程离身上都是青紫的吻痕,腰侧是被他掐出来的深深指印。 程离摸了摸肩膀,酸痛的感觉透过指尖,往他身体里扎。 他从来不哭,昨天夜里被傅卿云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就没停过,那是他从没体会过的感觉,那种痛并不只有生理痛,痛感交织着在深渊里的坠落感。 哪怕双手死死抓着傅卿云胳膊,程离依旧觉得空空的。 最后他是昏过去的。 程离躺在浴缸里,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疼,像是在荆棘丛里滚过一圈儿,被荆棘密密麻麻刺过一遍。 深深吸了口气,程离屏住呼吸,慢慢沉入水里。 傅卿云原本在书房处理工作电话,又担心程离一个人在房间,把文件都搬进了卧室。 浴室里有哗啦啦的水声,他知道程离在洗澡,过了半个多小时程离还没出来,哗啦啦的水声还在。 他担心程离,想进去看看,打开门的瞬间,身体一凛,倒吸一口冷气。 花洒一直开着,但花洒下没有人。 程离整个人都沉在浴缸里,水流没过他头顶,发丝在水里上下浮动,浴缸四周都是从里面溢出来的水。 浴缸里的水已经冷了。 傅卿云大步走过去,伸手一把抱起浴缸里的人。 程离猛地从水里出来,张开嘴大口呼了口气,头发上脸上的水还在往下淌,弄湿了傅卿云的衣服跟裤子。 “谁?”程离惊呼出声。 “是我。”傅卿云松了口气,“洗澡为什么把头沉进水里,多危险。” 说完,他一把抽过旁边的浴袍,把程离整个人包起来,又在他头发上胡乱擦了几下,把人抱出浴室放在床上。 地板上留了一串湿脚印,傅卿云摁了床头铃,让人上来打扫浴室跟地板,他进去关了花洒,又去换了一身衣服。 从衣帽间出来,程离还裹着浴袍,缩着身体坐在床上,露在外面的肩膀都是吻痕,傅卿云看一眼又开始心猿意马,走到床边,把浴袍往上扯了扯,盖好程离的身体,只露一点脖子。 傅卿云一碰,程离下意识缩了缩身体,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不太应该,仰头对着傅卿云,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递给傅卿云,哑着声音说:“傅先生,我刚刚不是想做什么。” “那是因为什么?”傅卿云耐着性子问,并没在意程离刚刚那一瞬间的反应。 “疼……你弄得我很疼,我想把身体上的疼洗掉……” 傅卿云耳朵里,程离这话是孩子气,又傻又好笑,勾着唇角摸了摸程离湿红的眼尾, 昨晚他的确有点失控,程离毕竟是第一次没经验,虽说没让他受伤,但肯定不好受。 “今天好好休息。”傅卿云坐回床边,掌心扣住程离颈后摁了一下,安抚他,“这段时间我们好好养一养身体。” 傅卿云的这个动作,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程离不让自己再退缩,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 “对了,傅先生,周五晚上我准备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 傅卿云没当回事,随口道:“让陈叔开车送你去。” “好。” 晚上傅卿云真的安分了,程离背对着傅卿云,保持一个姿势侧躺在他怀里。 贴着后背的胸膛是火烧一样的温度,程离半夜没睡好,高度集中注意力反而会消耗更多精力,最后实在太累,迷迷糊糊睡着了。 周五晚上,陈叔把程离送到朋友生日聚会的会所,一直把他送进包厢。 包厢里一共五六个人,一群年轻人正在唱歌喝酒,谈天说地,气氛正好。 程离一进去,坐在沙发最里面的周震叼着烟,站起来招呼人。 “程离,你可算来了,就差你了,”周震声音醉醺醺的,走到门口,扶着程离胳膊,“我说要去接你,你还不愿意,说有人送,这位是?” “这是送我来的陈叔,”程离给他介绍,又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给周震:“阿震,生日快乐。” 周震乐呵呵接了礼物,伸出手跟陈叔握了下:“陈叔好,我是周震,程离的朋友,陈叔您别站着,进来跟我们一起喝点儿酒。” 陈叔是司机,他的任务就是把程离平安送到,聚会结束再平安带回家,自然不会参加聚会,他还得开车,更不能喝酒。 周震又太热情,他推脱了半天才脱身,走之前跟程离说在车里等他。 周震笑着接了话:“陈叔,你把我们这群哥们当外人了不是,晚上我一定把程离安全送回家,一定一定。” 这点陈叔不敢有丁点大意,傅卿云交代过的事,他得把程离安全带回家,又推脱两句才走。 包厢门一关好,程离微微偏头跟周震对视一眼,周震眼里的醉意已经没了,扶着程离往包厢里走。 “来来,程离,给你介绍下,都是我哥们儿。” 程离一一跟包厢里的人打了招呼,其他人发现程离看不见,都很好奇,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程离没喝酒,周震看出他心情不好,给他递了根烟,程离接了。 头顶晃动的彩灯照在程离脖子上,周震看到一个还没退的吻痕,衣领半遮着,猜出来程离跟傅卿云到了哪一步了,也明白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有人在唱跑调的情歌,程离吐了口烟雾,灰白色烟团模糊了那些高饱和的灯束。 喧闹的环境跟色彩会刺激大脑,一根烟抽完,程离觉得太热,口干舌燥,修长的手指捏住衬衫衣领想解扣子,但刚一碰到脖子就顿住了。 出门前他在镜子里看到了,傅卿云那晚造成的痕迹太深,两天过去了依旧明显,衣领也遮不住。 程离捏着扣子转了转,最后泄气般垂下手。 周震喝了口酒,看向别处:“程离,与其在意,不如让自己痛快一点儿,没什么不好的。” 程离听出周震话里的意思,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过程跟结果如何,他都应该预料到并且应该承受所有。 — — 午夜半场,周震找了个借口,又叫了几个人来陪场,跟着程离提前出了包厢。 周震扶着程离从侧门离开,上了后门一辆早就准备好的跑车上。 程离自动上了驾驶位,周震手肘撑着车门:“听到你电话说要来,就知道你心情肯定不好,现在去哪儿?” 程离把车开出昏暗的巷口,右拐之后路过会所前门,偏头看了眼窗外。 那辆显眼的迈巴赫还停在车位上,陈叔在等着他。 程离只瞟了一眼就重新正视前方:“去老地方。” 程离说的老地方是摩托车训练场,眼睛看不见之前,他加入了一个业余赛车俱乐部,都是玩儿的,也参加过几场比赛,拿了两个不起眼的奖,他喜欢赛场上急驰时的快感。 眼睛看不见之后骑不了车,他的赛车周震一直让人定期保养。 程离换好服装跟头盔,先仔细检查了一遍车,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上车。 两圈热身后,程离慢慢找回了一点感觉,第三圈程离加快了速度。 程离飞驰在夜里,风速越来越大,贴着他的身体,慢慢体会速度的美感,一个压弯之后加速往前,最后停在空旷的赛道上。 周震站在看台中央,吹了几声口哨:“牛逼,这速度,一点儿都不输那年。” 程离把车停好,心脏还在狂跳着,压了几天的情绪终于发泄完了。 程离深深吸了口气,摘了头盔夹在胳膊下面,甩了甩被头盔压扁的头发,黑白赛车服包裹出凌厉的身体轮廓,脸上全无面对傅卿云时的柔软脆弱,眼里是冷色调的光。 “我以为出了那件事之后,你再也不会骑摩托车了。” 程离鬓角的汗珠滚到脖子里,额前的头发湿着遮在眼睛上,看不出眼里的情绪,走出赛场,先跟周震击了一掌:“战胜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像你现在这样吗?” 程离想了想:“大概吧。” 从赛场回去已经过了12点。 回到会所,程离跟着周震先进后门,再从前门出来。 迈巴赫还停在原位,车门前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胳膊上还搭着西装外套,夜晚在他身体四周勾出黑色的轮廓,又溶于深深的夜色下。 无论何时何地,那个人站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 不是送他来的陈叔,是傅卿云。 周震也看到了,原地踉跄了两下,身体四仰八歪,扶着程离要下台阶,嘴里还吐着醉话。 “程离,我的好兄弟,今儿晚上你来,我高兴……今天我送你回去,我送你……” “周震,你喝多了,你不能开车……”程离语气无奈。 傅卿云听着一个醉鬼的话,快速上了台阶,从周震手里接过程离:“周先生,麻烦了,我来扶着程离就好。” “傅先生?”程离假装才发现,脸上一喜,“你怎么来了?陈叔呢?” “晚上的酒局就在附近,结束就过来了,我让陈叔先回去了。”傅卿云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程离身上,紧了紧衣领。 程离摸着傅卿云的手,顺着手腕往上摸到手臂,挎上他胳膊:“你真好。” 旁边的周震差点没绷住,还要维持一个醉鬼的形象,语无伦次说了半天,笑骂一句“程离有了爱情就不要兄弟”,佯装生气,推着程离,让他快跟傅卿云回去。 上了车,傅卿云并没急着走,搂着程离后腰吻了上去,扫荡一圈后放开程离。 “晚上没喝酒,抽烟了?” 程离还处在缺氧状态,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叫他:“傅先生……” 傅卿云望着还懵着的程离,轻笑出声:“不用每次都这么正式,可以换个称呼。” “那我该叫你什么?”程离反问。 “直接叫我名字。”傅卿云说。 傅卿云三个字在程离肚子里翻了两圈儿,涌上喉咙,最后去姓留名,“卿云”两个字从唇间飘出来,没什么重量。 “卿云……” 傅卿云心情大好,给程离系好安全带说:“以后就这么叫。” 第7章 属狗的…… “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程离脸上还是那一吻后沉醉不清的表情,连带着声线都多了几丝暧昧。 “刚到。”傅卿云说。 “你要开车吗?” “陈叔已经走了,刚刚酒局没喝酒,我来开。” 程离没再继续说话,安静坐着。 傅卿云明显在刻意压着车速,玻璃窗开了一半,夜风吹进来。 程离闭上眼,跟刚刚赛场上的风声相比,此刻的风没有力量。 刚刚在赛道上发泄过一次,程离只觉得累,回去之后只想休息,但傅卿云好像并不想放过他。 “你不是说过让我休息几天?”程离反手撑着床,蒙了雾气的眼睛半阖着,两条腿曲着往后退。 眼看就要从床上掉下去,傅卿云一把摁住了程离光裸的脚踝,把他往自己身下拖了拖。 “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掉不下去,”程离红着脸微喘,“你还在呢,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掉下去。” 这话如果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顶多算是事前调情,但从眼睛看不见的程离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是对他全身全心的依赖,还丝毫不会让人怀疑真假。 傅卿云只是听着,身体里的欲望就又重了几分,半压着程离,握着他手腕举过头顶:“那就别躲。” 程离知道自己今晚躲不过,干脆化被动为主动,胳膊攀上傅卿云脖子,挺了挺腰:“这次别让我疼。” “这次不让你疼。” “我要关灯。” “关不关灯,对你来说不是一样吗?” 程离笑了:“当然不一样,我在黑色里,所以你也得跟我一样才行,这样公平。” 从没有哪个床伴跟傅卿云谈公平不公平,还是从一个瞎子嘴里说出口,这本身就不公平,他们站在不同的世界,只是暂时性在某个节点下撞在了一起,他们依旧在不同的世界。 但在这段节点下,傅卿云倒愿意给他这种所谓的“公平”。 更何况,程离在床上提的公平,不过是关灯而已。 程离身上的棉质睡衣因为他挺身的动作,贴附着身体,胸前圆点的起伏都看得见,傅卿云关灯前扯开了他身上的睡衣,程离脖子上的青紫吻痕,彻底刺激了他的感官。 最后一点光亮前,傅卿云的手从宽松的衣摆下伸进去,滑到程离腰后。 手心里的身体在发紧,既像抗拒,又像迎合,再往上,傅卿云手指在程离肩胛骨凸起的疤痕上停了下。 傅卿云之前判断失误,程离的身体并不完美,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很多,有新的还是粉红色,也有旧的,已经发白。 这不难猜,程离眼睛看不见,磕磕绊绊肯定是常有的事。 疤痕位置比其他皮肤粗糙,但这丝毫不影响傅卿云的兴致,反而随着肩胛骨的凹陷处,把他勾得更深了。 程离这次从头到尾完全清醒,清醒得过了头,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 他看着傅卿云摆弄自己的身体,看着傅卿云的手在他身体上游走,看着傅卿云红着眼咬破了他的耳垂,出了血。 他疼得扭动着身体,傅卿云才松口,很久之后傅卿云才恢复原样,抱他去浴室里清洗。 傅卿云帮他清理干净身体,出来后他还是之前的姿势,背对着躺进傅卿云怀里,依旧是弓着身体的姿势,傅卿云搂着他的腰,程离只能用力低着头,避开喷在脖子上的呼吸。 没几分钟,身后的呼吸变得均匀,就在程离以为傅卿云已经睡着的时候,身后的胸腔开始震动,程离后背被震得发麻。 傅卿云嗓音低沉:“前几天,是不是有人来过家里?” 程离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傅卿云说的是站在门口看他的男人,他没把这事跟人说过,但那天陈叔一直站在门口,应该是看见了。 “我不认识那人……” 程离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那天的事,找了一个最佳反应,沾酸带醋道:“但我大概能猜得出来那是谁。” 说完,程离借着这个绝佳机会,拿开了搭在腰上的手臂。 少了那份重量,程离的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显然程离并不是个有经验的人,他这样“醋”着,在傅卿云眼里,无非是想人哄着,这样的小把戏,傅卿云再熟悉不过。 所以,程离的呼吸并没畅快多久,傅卿云的胳膊又搭了上来,这次用力搂紧了他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两个人紧贴着。 “放心,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发生了。” 程离:“……” — — 早上程离一醒,身后的人已经不在了,手边的床单没有温度,这让他觉得轻松又自在。 这段时间他躺在傅卿云身侧,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眼底都多了一层青黑。 碍眼。 起床后,程离先给周震打了电话。 “昨晚忘了问你,公司那边怎么样?” “放心吧,一切正常。”周震说,“我也一直盯着傅氏那边的动静,有问题随时跟你说。” “好。” “你自己多注意。” 程离摸了摸昨晚被咬破的耳垂,又红又肿,还有干了的血迹,一碰就扯带着头皮,生疼。 傅卿云一开始只是含着,最后的时候,直接咬了下去,粗哑的喘息跟他的痛哼声交织在一起,在他耳朵里缠绕。 电话那头的周震又说了半天话,一直没等到程离的回应,哎了一声后问:“怎么了?在听我说话吗?” 周震声音不小,程离的意识终于从昨晚大床上的回忆里剥离:“在……在听……” “在听什么呀,”周震拆穿他,“想什么呢?” 程离耳垂发热:“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你现在在傅卿云身边,自己多小心。” “好,我会小心。” “嫂子,你要小心什么呀?” 傅卿雨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程离一跳,匆匆挂断了手机。 “嫂子,你在跟我哥打电话吗?他是不是又在提醒你小心别磕到碰到?” 程离稳住呼吸,握着盲杖转身:“小雨,你怎么上来了?” “我在楼下待得无聊,想上楼找你说说话,我卧室门开着,我敲门了,你没听见。” 家里虽然有电梯,但傅卿雨不喜欢上上下下,所以她的房间一直在一楼,跟从小就照看她的护理师住在套房里,很少上二楼来。 程离想,下次再打电话,应该小心点才行。 程离一靠近,傅卿雨就注意到了他的耳朵,呀了一声,指着问:“嫂子,你耳朵怎么了?” “被咬了。” “谁咬的?” 程离蒙混过关,抿唇笑:“还能有谁?你哥呗,属狗的……” 傅卿雨明白了程离的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前两天他哥跟程离的亲昵状态,就算是她也感觉得出来。 程离很快转移了话题:“小雨,今天天气好吗?” “今天天气特别好,我带你下楼吃饭,吃完饭我们去院子里玩儿。” 傅卿雨声音清脆,平时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的头发今天扎了个马尾,高高地束在脑后,显得人很精神,眼睛都亮了不少。 因为有程离在,一直被照顾的傅卿雨,第一次不再以残疾的弱者身份自居,有了她也可以照顾别人的成就感,她不是毫无用处的人,不再是永远等着人来帮助的废物,她也是有用的。 傅卿雨拉着程离一只手,把他带到电梯口,电梯按钮的高度是按照傅卿雨坐在轮椅上的高度设计的,她一抬手就能摁到。 下楼键亮了,电梯门缓缓打开,傅卿雨拉着程离进了电梯。 “嫂子,你手边是扶手栏杆,可以扶着。”傅卿雨提醒程离。 程离嗯了一声,摸了两下,扶着栏杆,挨着傅卿雨。 傅卿雨坐在轮椅上,头顶刚好到程离腰,他又想到了圆圆,圆圆那年也是才到他腰,不知道现在多高了,应该到他胸口了吧。 但这些都只是他的幻想。 程离心里想着圆圆,抬起手心在傅卿雨头顶摸了一下。 傅卿雨仰头对着他笑:“嫂子,你这样摸我头,像我哥摸他养的那些大狼狗。” “嗯?你哥养狗了?” “养了,不过不在家里,他的那些狗都养在郊外的房子里,有三只,很凶的,我怕狗,那些狗很聪明,只认我哥,只听我哥的话。” 傅卿雨提到她哥哥的狗,眉头都皱起来了,可见是真的害怕。 到了一楼,已经有人在电梯外等着了,护理师推着傅卿雨,又带着程离进了餐厅。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竟然有养狗的爱好,过了一会儿,摸了摸还在疼的耳垂,才接傅卿雨刚刚的话:“我倒想看看你哥养的狗,到底什么样……” 第8章 傅卿云,你个混蛋 办公室里的傅卿云,并不知道程离对他养的狗感兴趣。 一结束跟海外客户的视频会议,刘峰就把文件袋放在他办公桌上。 “傅先生,这里的视频,是那年您参加飞行学院校庆演讲时的视频。” 傅卿云手指撑着额头,接过文件袋打开,拿出里面的储存卡,连接电脑,打开了视频。 镜头正对舞台中央,屏幕最上面,红色横幅上写着校庆祝福语。 傅卿云每年都会给飞行学院捐款,还投资了几个实验项目,那年收到校长邀请就去了,全程演讲十分钟。 程离曾跟他说过,他是在飞行学院校庆晚会上见到他的,他说的话并不假。 程离的确是那晚的主持人,视频里的程离还是满满的少年感,穿着黑色西装,张扬又耀眼,跟他想象中的一样,那双玲珑睛跟玻璃珠子似的,视线挪到哪里都是如沐春风。 这样的一双眼睛,太过扎人眼,想到家里程离的模样,傅卿云竟然有些遗憾,那个人明明就在身边,但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他以后是看不到了。 可惜了。 真是可惜。 看完视频,傅卿云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他那天没有注意到程离那么显眼的人。 程离上台给他递话筒时,校长跑上来跟他说了两句话,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程离把话筒放在桌子上,转身走了,下台前,程离还回头看了他几眼,因为是侧面镜头,他看不出程离那一眼的情绪。 但,哪怕视频拍得并不清楚,傅卿云还是有种感觉── 那双眼睛,一定是又黑又亮。 视频结束,傅卿云脸上的疲倦已经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刀削的轮廓都变柔和了。 傅卿雨跟程离拎着保温饭盒到傅氏大楼楼下时,刘峰已经提前接到了陈叔通知,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到车停稳,小跑着过去开门。 “嫂子,我哥要是看到你来给他送饭,他肯定开心,我就送你到这儿吧,不打扰你们了。” 傅卿雨把保温盒递到程离手里,催他下车快上楼。 程离笑着接了,提醒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刘峰一手遮在程离头顶,怕他撞到车顶,又扶着他下车,想接程离手里的保温盒。 程离感受到之后说:“我拎着就行,还要麻烦刘特助带路。” “应该的,”刘峰微微颔首,“小心台阶,一共六层。” 傅卿云原本中午约了人,不是多重要,可有可无,听到傅卿雨电话就推了饭局,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 傅卿云以前养的那些人,除了会带着出席一些聚会跟酒局外,从来不会带来公司。 就算他已经稳坐傅氏主位多年,下面傅氏的其他人依旧是如狼似虎,处处盯着他。 他倒不是担心那些掀不起多大风浪的残余,对他来说,工作是工作,私生活是私生活,这一点他还是分得清。 但这次是傅卿雨开得口,他就同意了,而且,不过是中午给他送顿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程离一进办公室,傅卿云看到他的时候,又想起了视频里的少年。 眼前人的脸上已经褪了青涩,少年时代黑白分明的眼,此刻是一潭死水,没有了盛夏麦芒的那股子热烈的张扬劲儿,更多的是成熟男人的斯文跟沉稳,还有掩饰不住的,长期被黑暗浸出来的忧郁。 傅卿云在心里又忍不住想,如果程离眼睛看得见,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样? 程离站在门口垂着眼皮,被傅卿云盯得发毛,先开了口:“傅先生,我给你带了午餐。” 傅卿云脸上溢出点笑意,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一手接过程离手里的保温盒,一手扶着他腰,带着他往前走。 “昨天晚上刚说的,不用叫我傅先生。” 程离张了张嘴,改了口:“卿云……” “小雨呢?我以为她跟你一起来。” “她把我送到就走了。” “她从来不来我这儿,说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也不爱出门,现在愿意活动了。” 午饭是家里的阿姨做的,四菜一汤,两三个人的份量。 傅卿云打开饭盒摆在餐桌上,带着程离在座位上坐好,又把菜夹到程离碗里,筷子跟勺子塞到他手里。 都给程离弄妥了他自己才坐下,又意识到,自己对程离倒挺有耐心。 这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程离看不见,跟着他的这段时间里总不能亏待他,他做这些也算是应该的。 又一想,以后哪天要是厌了腻了,不知道程离要怎么吃饭,会不会有人给他夹菜。 想到这些,傅卿云心里动了下,很快,只是一瞬间,快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这样的状态,依旧是强者对弱者的同情罢了。 傅卿云并没纠结这个问题,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勺子筷子磕碰在碗沿上的声音。 刘峰早就退出了办公室,给他们带好了门。 公司里不少人看见他带程离上楼,有几个胆子大又好奇的人,端着咖啡走到他面前,假装不经意间问一嘴。 打探程离的身份地位。 刚刚他带程离一进门,几个人的目光都射向程离。 程离手里的盲杖太明显,加上他迟缓钝涩的走路姿势,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个盲人。 光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路上也有不少人见他领着人直接进了傅卿云办公室,一时之间各种猜测都有。 最可能的一种,就是那个瞎子男人,是傅卿云最近的枕边新人。 不怪别人一看到程离就往那方面想,眼睛看不见,并没有给他过于明丽的脸减几分。 那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情人的可能性最大。 傅卿云私生活虽然不会摆到公司上,但他可是丝毫都不低调,常上花边新闻。 年纪轻轻就握住了傅氏实权,外加他出众的长相,在网上,傅卿云还有不少粉丝,说是傅太太团。 面对别人的问话,刘峰并没说什么,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 来人什么都没问出来,端着咖啡假装有事又走了。 但流言已经传开了—— 傅卿云的新情人,是个瞎子男人。 — — 吃过午饭,傅卿云让人进来收拾好餐桌。 傅卿云每天处理的事情太多,中午如果没有安排,他都会固定午休两个小时,办公室后连着睡觉的休息室。 程离察觉到傅卿云闭着眼睛一直在捏鼻梁,问他:“你是不是累了?” 傅卿云仰靠在椅背上:“是有点儿,一个案子正在处理,比较麻烦,不过基本上已经算定下来了,没什么太大问题。”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回去。”程离正想着找借口离开,现在这个机会正好。 但在傅卿云眼里,程离现在是在表达不满,他眼睛看不见,还巴巴地跑过来送午饭,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就提工作。 这算什么? 不解风情。 傅卿云抬了下眼皮:“过来。” 程离听出了傅卿云语气里的兴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照做,拄拐着盲杖,摸着办公桌边沿走。 绕过办公桌,程离还没摸到傅卿云椅子边,傅卿云已经等不住了,胳膊一伸,拉着程离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程离直接坐在傅卿云大腿上,因为重心不稳,整个人往下仰躺着,被傅卿云拖着后背,手里的盲杖松了,摔在地上,撞出来的声音刺耳。 傅卿云丝毫没给程离反应时间,低头吻住了程离还在惊呼的唇上,手也跟着探了进去,隔着裤子在程离屁股上抓了一把。 程离一挺腰,把自己又往傅卿云那送了送。 两分钟后,程离趴在办公桌上,衣服扣子都开了,胸口直接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冷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腰侧被两只手掐着动弹不得,傅卿云趴在他背上,一下下亲着昨晚被他咬破的耳垂,这次不是咬,是舔。 真是属狗的。 程离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同时在心里骂了他一句。 混乱间,程离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敞开的文件上。 原来傅卿云说的案子是收购案,程离一直让周震盯着进度,他们得到的消息是傅氏放弃了,现在看来不是。 程离又庆幸自己没走,里面的内容跟他们掌握的信息有些出入。 想收购吗? 那他就把这事儿搅黄吧。 程离正想着,身后人更重了,程离眼前一黑差点疼过去,两手伸到背后,粗喘着想拍开掐着他腰的手,结果手腕被人从身后拽住了。 趴在桌面上的姿势变成整个身体都被傅卿云拽着悬空,胸口晃动间摩擦着桌沿,程离忍不住,呜咽着求饶。 最后还是程离体力不支,虽然没昏过去,但腿软的不住了,是被傅卿云抱进休息室的,躺下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睡前还在心里骂人—— 傅卿云,你个混蛋。 第9章 我想做你的私人助理 程离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站在观景窗前,能俯看半个融于黑夜里的城市。 对面高楼碎片化的霓虹投过来,穿过玻璃,最后在他眼底聚成一块光斑。 这就是站在“高位”的感觉吗? 眼底都是蝼蚁,连个光点都没有了,抬手往前,缩手往后,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哪怕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也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他们依旧可以俯瞰一切。 高位有高位的规则。 他们就是规则。 凭什么? 长时间盯着窗外,程离只觉得眼眶泛酸,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机给周震发了短信,把刚刚傅卿云桌上的收购文件内容发给了周震。 傅氏产业遍布全国,最近计划收购一家大品牌餐饮,而同时想收购的,还有傅氏的对手公司。 按照傅卿云的性格,他想做的事,几乎不会做无用功。 这次,让你白费劲了。 程离把手机里的内容刚删干净,休息室的门就从外面打开了,程离听到开门声,握紧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醒了?”傅卿云走过来,从程离身后拥着他,给他介绍窗外的景色,“对面是大厦,大厦四周的霓虹灯是彩色的,光束顺时针在转动。” 程离已经看过了,听得心不在焉,等傅卿云说完了,才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傅卿云听出程离没心情知道这些,问他:“饿不饿?” 现在程离只想离开这里,顺着他的话说:“有点儿。” “走吧,刚刚订了家餐厅,味道不错,带你去尝尝味道。” 傅卿云订的餐厅不是高档餐厅,是一家闹中取静,藏在巷子深处的私人小厨。 他没让刘峰跟司机送,自己开车带着程离去的。 一下车,傅卿云牵着程离手,带着他往前走。 傅卿云手很大,能把程离虚攥成拳的手整个包在手心里。 程离曲着骨节的手背,紧紧贴着傅卿云温润的手心,浑身都在抗拒,那股温润贴着他的皮肤,都变得跟长了尖刺一样。 他想说我自己能走,想说不用牵他手,但到底是话没说出口,手也没抽出来,老老实实被握着,一动不动。 程离绷得手腕都在发酸,只想快速进门,找个座位坐下才好。 一路上,程离所有的感官系统都集中在手上,盲杖跟呼吸都乱了节奏。 傅卿云看样子是常客,老板看见他一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先过来跟他打招呼。 “傅先生,你可有好一阵子没来我这了,今儿怎么有空啊。” 老板是个高瘦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一脸八面玲珑样,长相颇为出众,拉着傅卿云说了半天话。 “包厢已经准备好了。”男人又说。 柯子瑜领着傅卿云跟程离进了包厢,这人实在话多,聒噪得很,进了包厢还拉着傅卿云说了半天。 说够了,才像是后知后觉一样,视线跟话锋同时一转,对着程离。 傅卿云以前带不少人来过,但手牵手进来的,还是大闺女上花轿,头一回。 柯子瑜也看见了程离手里的盲杖,猜出了什么,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傅卿云身边人会换成个瞎子。 他又有点儿琢磨不透,傅卿云换口味了? 心里这么想着,柯子瑜视线放在跟傅卿云牵着手的程离胳膊上,又不怀好意地挑了两眼,看了半天才出了包厢门,去了后厨。 终于能坐了,傅卿云松开了程离的手。 程离得以解脱,手机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程离找了个借口说去卫生间,傅卿云原本想带他去,突然来了个紧急电话,就叫了个服务生领着程离去了。 信息是周震发的,只给他发了两个字“妥了”。 意思是事儿成了。 傅卿云这么挑剔的人都说味道不错,是真的不错。 外加程离心情大好,也跟着吃了不少。 吃到一半,柯子瑜端进来一瓶好酒,说是送的,非要拆开跟他们喝一杯。 傅卿云开车,拒绝了,柯子瑜还是拆了酒,说待会儿给他们叫代驾。 饭桌上,傅卿云依旧是滴酒没沾,柯子瑜倒的酒,最后都是他自己喝了。 程离的视线一直被眼皮压着往下看,清清楚楚看到柯子瑜的脚在傅卿云的西裤上蹭了一把,那个动作,引人联想。 傅卿云挪了挪位置,腿往回收了收。 桌子底下风起云涌,桌子上面一派祥和,张口闭嘴,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离找了个借口,说要出去透气,站在走廊上抽了根烟。 烟抽了一半,就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拿走了。 “这不是在卧室,我应该可以抽烟。”程离想抢,几次出手位置都不对。 傅卿云用力吸了两口,最后把还燃着的烟头摁灭了,又握住了程离的手:“走吧,回去。” 出了菜馆大门,傅卿云问程离饭馆味道怎么样。 程离就在等傅卿云的这句,甩开傅卿云的手,握着盲杖大步往前,边走边说:“菜的味道挺正经,就是有些人的味道不正经,熏得我鼻子疼,下次不来了。” 程离给傅卿云的印象,一直都是软软的,虽然知道他性子里有傲气的一面,但直接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倒是超出了傅卿云的预料,反而觉得有趣。 傅卿云毫不吝啬,接了话:“既然你不喜欢,那以后就不来了。” — — 傅氏收购计划果然泡汤了,竞争对手抢先了一步,等傅卿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对方已经签完了协议。 酒吧里,程离举着酒杯跟周震碰杯庆祝。 “虽说不是什么大动作,但一想到他不爽,我就觉得痛快。” 酒吧跟那天吃饭的餐馆一样,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幕后老板还是周震。 程离坐在偏僻的角落里,劲爆的舞曲跟鼓点刺激着程离的耳膜,不觉间,酒也多喝了几杯。 周震的酒吧是个gay 吧,程离这样的人,哪怕躲在缝隙里,也会被人看见。 一晚上下来,不少人往他这边看,顺着他白皙的脸颊,一直往他腰后跟屁股上瞟。 常来酒吧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角落里的程离只是单纯来喝酒的,并不是来找刺激的,身边虽然有人,但从头到尾没有亲密动作,大概率是朋友。 大部分人顶多在光束扫到程离屁股上的时候意淫一下,没有主动找上来的人。 但还是有人按捺不住,端着酒杯来搭讪,还没开口说话,手指就在程离微微弯曲的脊骨上摸了一把。 程离一扭头,把酒杯里剩的酒一下子泼在了来人脸上,反身捏着男人手腕,一下子就给来了个过肩摔。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有人起哄,有人吹口哨,有人喊加油继续,不嫌弃事儿大。 “敢摸我,你找死吗?” 过来搭讪的男人,没想到碰到个硬茬儿,一手便宜还没占完,先被人撂倒了。 喝了点酒太上头,听着周围的起哄声,爬起来就又冲上来。 “操,老子今儿晚上非干得你屁股开花不可。” 程离一句废话没有,转身一抬腿,直接踢在了那人门牙上,那人剩下的脏话彻底断了,瞬间满脸血。 人不人,鬼不鬼。 周震就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程离可是近身格斗高手,虽然这些年没怎么练了,但看这两下子,就知道没彻底荒废。 等到程离把气撒够了,周震才把人拉走了。 程离出了气,自己痛快了,但手背一片红肿的擦伤。 “手背怎么弄的?”程离一回去,傅卿云一眼就看见了他手背上的擦伤。 “眼睛看不见,不小心磕的……” 程离说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顺着声音,走到傅卿云身边,盲杖一歪,直接跨坐在傅卿云身上,抱着他脖子撒娇:“卿云,很疼。” “这么不小心,下次不让你出门了。”傅卿云拍着他后背。 “一直在家里,会闷。” “怎么才不闷。” “我想找点事做,其实我能做很多事。” “比如?” 程离揽着傅卿云脖子的手臂更用力了,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舔了一下:“比如你的私人助理……” 第10章 如果能利用他 程离的动作大胆又挑逗,傅卿云更多的是身体反应,起了火,倒是没把“私人助理”的话题放在心上,只当是程离真的闷了,在跟他撒娇。 但在身体反应下,傅卿云心底升起几分怜悯,身体反应变成了不经意间的安抚。 “以前,你自己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他问。 程离趴在傅卿云肩膀,眼睛看向沙发一角下的阴影:“一直在社区做心理咨询,除了固定收入,还有一些补助,自己生活足够了。” 傅卿云不再问,自从刘峰把那份演讲视频拿给他看过之后,他就一直没怀疑过程离靠近他时说的话,自然也就不怀疑他的目的。 心里想着,等让程离走的时候,别太亏了他,想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了。 又是不安稳的一夜。 程离中午才醒,身体好像被人拆得稀碎又重新组装过一样,组装过后的身体并不灵活。 程离站在花洒下,等热水把自己浇透了,用力搓洗着身上的吻痕。 但不管他怎么用力,脖子上跟大腿上的暧昧痕迹越搓越红,像是长了眉眼的讽刺表情,越搓越明显。 最后干脆放弃。 那晚之后,是一次还是无数次,对程离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程离仰头,想让热水冲走脑子里的那些画面,但除了热水糊住口鼻时无法顺畅呼吸外,那些记忆冲不走。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再想,不再回忆,不再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跟傅卿云在一起的晚上。 外面的天阴沉着,光看着就闷人,又要下雨了。 程离洗过澡,穿着衣服捧着咖啡站在窗口,望着灰沉的天空发着呆,祈祷着傅卿云晚上有事有工作有应酬,哪怕有约会,最好是晚上也别回来了。 但傅卿云晚上没事没工作没应酬,更没有约会,在一段关系里,傅卿云并不会朝三暮四,早早就回了家。 程离坐在沙发上,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身体已经优先做出了反应,肌肉紧绷着,咬紧牙关心里暗骂一句。 但晚上该承受的,一样都不少。 — — 程离可以自由进出房子里的任何地方,包括傅卿云的书房。 书房装修古典中式风,精美的紫檀木书架上摆了各种书籍,除了书,还有价格不菲的古董摆件,瓷器玉器,十二生肖铜像,墙上还挂着名家字画,每一样都彰显着主人显贵的身份跟地位。 程离无心欣赏,也没什么收获,傅卿云并不会把重要的工作带回家处理,而且他的电脑设置了密码,程离打不开。 他又想到上次无意间提起的私人助理话题,程离知道没戏,只能另想办法。 同时想起“私人助理”这个话题的,还有办公室里的傅卿云。 开会的时候看了一眼把资料放在他桌面上的特助刘峰。一个宽额扁眼,长相平庸的男人。 刘峰已经在他身边待了八年多,做事果断敏锐,又周周正正。 程离的长相是极其明丽的好看,一眼就让人忽视不掉的存在,身体柔软,在床上又颇合他心意,如果成了他的私人助理…… 想象着程离穿着正装,打着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西装裤包裹着他那双又长又直的双腿,在他办公桌前走来走去的模样,傅卿云就觉得胸闷舌燥,适时打住了后面的幻想。 如果他的助理真换成了程离,那他别的事也不用干了。 再看刘峰时,因为跟想象中的那张脸落差太大,傅卿云不自觉皱了皱眉。 刘峰被傅卿云看得心里发毛,他在傅卿云的眼里……竟然看到了想把他换掉的意思?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饭碗怎么就突然间要不保了? 他还上有老下有小。 但刘峰可不敢真开口问。 好在傅卿云并不昏庸,他知道,自古以来,美人误事的道理,没真的为了个暖床的枕边人,把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换掉。 但他那一眼,着实让刘峰实实在在担心了好几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工作上丝毫不敢有任何纰漏,最后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傅卿云并没有要把他换掉的想法,这才把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脏吞回原位。 “公司的心理咨询部门,还有空位吗?”傅卿云突然问。 傅氏企业员工众多,一年前设立了心理咨询部门,但基本上形同虚设,刘峰不解,不知道傅卿云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没等刘峰开口,傅卿云已经下了令:“下周一开始,让程离过来上班,去心理咨询室。” 原来是为了程离,刘峰这回明白了。 傅卿云到底是被程离那晚湿漉漉的吻给影响了,心里一直惦记着。 “好的,傅先生,我这就去安排。”只要不是把他换掉,干什么都行。 只是,刘峰没想到,傅卿云竟然会让身边的人来上班。 又想,或许是因为程离看不见的缘故吧。 程离同样没想到,这么快就进了傅氏,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岗位,但总归方便了很多。 他的第二步计划,尽可能地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心理咨询部加上程离总共才三个人,一个主管刑东,整天抱着保温杯听曲儿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是大学实习生姚俊才,需要研究课题跟论文,整天抱着一堆资料去做调研,见不着人。 心理咨询需要私密又舒适的空间,所以三个人都有独立的咨询室,这让程离觉得轻松不少。 以前,公司里会主动来做心理咨询的人很少,有时候两三天也见不着一个人,心理咨询室往往需要配合其他部分做一些辅助性工作,所以是个再清闲不过的部门。 但自打程离来了之后,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借着心理咨询的名义,跑过来看老板的小情人。 一时之间最冷清的部门变成了最热闹的了。 程离不怕别人看,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问一下他的眼睛,最后干脆戴着墨镜去上班。 傅卿云中午如果没有安排,程离会被刘峰带去傅卿云办公室,两人一起吃午饭,也不避嫌,吃过饭就带着程离进休息室午休。 这天心理咨询室来了个人,认识那个人,在程离计划之外。 傅氏是家族企业,傅氏创始人,傅卿云的爷爷一生风流,连私生子在内,有儿子五个,女儿三个,都在傅氏集团工作。 孙子辈份里,傅卿云原本是不起眼的,一直远离纷争,一副无欲无求,整天混吃等死的模样,等到其他人注意到傅卿云时,他已经有了足够能力。 家族企业最大的弊端是任人唯亲,久而久之,傅氏集团内部机制越来越混乱,到了傅卿云爷爷过世那几年,傅氏集团又因为争权大战陷入危机。 当年傅卿云上位后,大刀阔斧,先斩了内部蛀虫,而当年夺权大战,唯一一位站在傅卿云身侧的,只有一个人,傅卿云小叔家的儿子,傅斯哲。 今天来心理咨询室的,正是他。 傅斯哲吹着口哨,脸上挂着宿醉之后的疲倦,打着哈欠敲了敲半开的咨询室门,没等程离说进,他自己已经推门进去了。 从他进门开始,墨镜后程离的那双眼就一直在打量傅斯哲。 比傅卿云只小两岁的男人,身形跟傅卿云有几分相似,但风格完全不一样,半长的头发遮到耳侧,主打一个随意风骚,乱糟糟一片,桃花眼里浮动着浅浅的笑。 傅斯哲不在傅氏上班,天天画画。 傅家人的风流可能是从根儿上遗传下来的,靠近了,程离明显闻到了傅斯哲身上的香水味,大概是刚从哪个人的床上才下来。 “你就是三哥身边的人?”傅斯哲上上下下扫了程离几眼。 三哥? 程离反应了两秒钟,才想起来傅卿云在家里排行老三。 “您是?” 傅斯哲忘了这人看不见了,自我介绍:“我是傅斯哲。” “原来是傅六公子,”程离笑笑,握着盲杖站起来,伸出右手,“久仰大名。” “啧,”傅斯哲跟程离握了一下,或许是以为程离看不见,眼神变得肆无忌惮,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但看着他的脸,也不觉得奇怪,“三哥的口味,还是一如既往……喜欢漂亮男人……” 程离在收回手的时候,感觉到傅斯哲的指甲在他手心里挠了一下,不是他的错觉,那一下的轻浮感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等程离想再观察一下傅斯哲的时候,他已经转了身,好像真的只是来看一眼,见了个面,握了个手。 只是最后那一握,太有深意。 等到人走了,程离拇指摁了下手心,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傅氏上下人人都知傅卿云跟傅斯哲是最和睦的兄弟,兄友弟恭。 现在看来,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有意思了,一个想法在程离脑子里跳了一下。 如果能利用傅斯哲…… 第11章 记仇的东西,留不得 周末早上,程离一醒就跟平时一样,站在窗口望天。 下了几天雨,好不容易晴了,天蓝得不像话,那大片蓝,好像能顺着风扑在他脸上,蒙住他的眼睛。 他只能从半透的蓝色里看世界。 模模糊糊的蓝色,透着点儿灰。 他还没看清楚那抹色调,就被刚运动完回来的傅卿云领着下楼了。 早餐桌上闲聊,傅卿雨把程离之前说过的想去看狗的事跟傅卿云说了。 吃过早饭,傅卿云就带着程离去了郊外的养狗房。 养狗这一爱好,还是从傅卿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开始的,那些年他一个人生活,一次偶然的机会,迷恋上了驯狗。 他驯养的第一只狗是只杜宾犬,想要驯服一只长了利齿,并且性格凶猛的东西并不容易,外加不是从小驯养,傅卿云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把那只杜宾犬驯得服服帖帖,右手虎口位置也被狠狠咬过一口,到现在还留着疤。 傅卿雨怕狗,傅卿云的养狗房在郊区,原来那片是个废弃的厂房,后来被他买下来专门养狗用。 厂房内面积很大很宽敞,但傅卿云没养太多,目前只有三只,几个月前还在留意新的狗,还没选到中意的。 傅卿云不在的时候,平时有专门的驯狗师袁烨伟在养,袁烨伟早上得到的通知,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这段时间傅卿云来得不那么勤了,但三只狗还没看到傅卿云呢,已经闻到味了,开始兴奋狂叫。 傅卿云听到狗叫声,下车的时候眼里闪着光,那是属于驯化者的兴奋跟高傲。 程离搭着傅卿云的手腕下车时,旁边的袁烨伟看了程离一眼,看出他眼睛看不见,有些惊讶,同时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相比这些,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傅卿云的体贴跟耐心。 程离走得慢,傅卿云刻意放缓了脚步,跟着他的步伐跟速度。 狗叫声越来越大,袁烨伟瞄一眼已经有些着急的傅卿云说:“应该是知道傅先生来了,阿吉叫得最欢。” 傅卿云:“是有段时间没来了,还真有点儿想它们了。” 傅卿云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手一甩,挂在院子里的一个长椅背上,衣服晃了下,最后垂落在地上。 他又把衬衫袖子往上挽了几道,露出一截儿劲健的手臂,手指活动间,带动手臂有力肌肉,阳光下覆了一层光晕。 墨镜后程离的眼睛垂着,正好落在傅卿云的手臂上。 那是双有力量的手,无论从何种方向去看。 傅卿云拉起程离一只手,嬉笑着问他:“怕狗吗?” 程离摇头:“不怕。” 既然已经是经过驯服的狗,只要傅卿云在,他就是安全的,怕什么? “那就带你去看看。”傅卿云带着程离,加快了步伐。 穿过内院,再过一道铁门,就是养狗的场地,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左右两边铁笼门的狗房。 最凶猛的纯种藏獒在笼子里关着,乌黑的毛发,体型高大,两只前爪搭在笼子上,张着嘴,锋利的犬牙外露着,阿拉斯加跟罗威纳没关起来,在院子里撒欢,窜到铁门门口等着傅卿云,吐着舌头疯叫着。 袁烨伟拿出钥匙开了最里面的门,铁门缓缓敞开,阿拉斯加跟罗威纳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围着傅卿云来回转,爪子不停往他腿上扑,用头蹭着他的裤脚。 傅卿云蹲下身体,跟它们互动,摸摸脖子跟抬起来的爪子。 但它们明显不喜欢程离这个生人身上的味道,一直警惕着对他叫。 “阿吉,不能乱叫,”叫阿吉的,是那只凶猛的黑色罗威纳犬,吐着舌头流着口水,傅卿云在它头上摸了一把,声音也重了几分,指着程离说,“阿吉,我带你认认主儿,看见他,不能叫。” 原来那条罗威纳对着程离叫得最厉害,傅卿云说完,立马闭了嘴,不再乱叫,只吐着舌头喘气。 “阿吉乖……”傅卿云心情大好。 程离说:“它们真听你话。” 傅卿云跟程离说着驯狗规则:“驯狗是门学问,狗是种有着严格等级意识的动物,你不能怕它,你越怕它们,它们越觉得你应该在它们之下,它们能感知到你的情绪,但是,怎么驯,也得掌握分寸,轻了,它还是不服从你,重了,又容易失手。” 傅卿云说完,进了旁边专门做狗食的厨房,端着一盆狗粮走出来。 傅卿云一扬手,阿拉斯加跟罗威纳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傅卿云的手,想吃,又只能等着。 傅卿云想给程离示范一下,端着狗食的盆抬到半空中顿了下,又想起来了,他这么示意,程离看不见,又换成语言解说。 “你给它们食物,要能随时抽回来,让狗知道,你能给它,也能随时拿走,你才是那个掌控者,这样才行。” 傅卿云说完,把盛着狗食的狗盆放在地上,拍拍手:“去吃吧。” 两只狗得了指令,才摇着尾巴低头吃食,旁边笼子里的藏獒犬还在叫,傅卿云又端了一盆新的,放进了笼子里。 程离心想,训狗,跟养个“宠物”,对于傅卿云来说,大概是一样的道理吧。 程离蹲下来,在傅卿云的注视下,手在空气中摸索了几下,底下的阿吉吐着舌头,他乱摸了半天才摸到狗脖子。 阿吉不喜欢别人摸它脖子,但傅卿云在,它乖乖地任由程离摸它脖子。 “狗会记仇吗?”程离站直身体时,看着那条罗威纳黑黝黝的眼,问了这么一句。 傅卿云一愣,挑了下眉,快速回答:“记仇的东西,留不得。” 那天晚上回去,程离尤其配合,之前因为程离没经验,傅卿云总还是会顾及他的感受,有意无意地在收敛自己。 那晚第一次尽兴。 这段时间,傅卿云也算摸透了床上的程离。 晚上如果要做,程离是一定要关灯的,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睫毛抖得像卷了风暴,薄薄的眼皮下的眼珠在动,脸颊跟脖子红得颜色不一致,脸颊是潮红,脖子是胀红。 除非傅卿云坚持要正面,程离大多数会选择后背位,主动趴好,把脸埋在枕头上,直到无法呼吸了才抬一下,然后大口大口喘气,嘴唇会随着呼吸打颤。 傅卿云也观察出了程离的一些小习惯,比如程离不喜欢除了床之外的地方,他说没有安全感,比如他说他喜欢从后面,可明明从前面的时候反应才更大,又比如,他不太喜欢前戏,又总是怕疼,经常瑟缩着身体,眼泪淌下来时,又会主动妥协。 傅卿云并没把精力放在琢磨这些小问题上,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只要他说出口,程离都会尽力配合。 他喜欢在床上顺从的床伴。 这就够了。 第12章 不过是逢场作戏 傅卿云应邀参加一场某个合作的品牌珠宝酒会,刘峰提前三天就问他选谁做男伴。 以往傅卿云如果要去参加晚宴或者酒会,都是带身边的人,如果身边没人,就带傅氏娱乐旗下的艺人。 现在傅卿云身边的人是程离,但程离眼睛看不见。 傅卿云倒觉得刘峰是多此一问了,头也没抬:“带程离去,礼服让人多给他准备几套。”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从程离进了傅氏工作之后,刘峰对于这个结果已经不惊讶了,也已经预料到了,傅卿云带着程离去参加晚宴,一定又会是焦点人物。 车停在酒店门口,程离握着盲杖,挽着傅卿云手臂,一路有人引领进场。 酒会会场在酒店顶层,傅卿云带着程离一进去,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等看出程离是盲人之后都瞪着眼往他身上看,好像一定要从程离身上找出过人之处。 傅卿云年纪轻轻就跻身商业巨头行列,当年岌岌可危的傅氏到了他手里就化险为夷,商业战略眼光长远,极具魄力跟胆识,能让傅氏在充满竞争的市场中立于不败之地,短短几年的时候,还翻了十几倍。 除了这些,傅卿云更是财经新闻跟娱乐版块的常客,他的花心也是众人皆知,他曾经接受采访时,也公开表示过自己是不婚主义,身边的男伴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待不长。 扭头回望会场里参加宴会的那些小明星,跟过傅卿云的,也能叫出一两个名字来。 只是,傅卿云这次竟然带了个瞎子,不少人心里直呼傅卿云变了口味。 但,无论他身边带什么样的男伴,是瘸子还是瞎子,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傅卿云身侧的人,挂着傅卿云这三个字作为前缀条件罢了。 程离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笑脸迎接。 傅卿云怕程离不自在,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扭头看他时,程离唇角弧度又大了。 傅卿云挑了挑眉,他倒是欣赏程离此刻这样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坦然。 又想起那晚酒店门口伞檐下发白的脸,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什么都摆在脸上,傅卿云浓黑的眼底动了动。 程离又给了他两分别样的神秘感,像是包裹起来的花苞,还没完全绽放前,没人知道那朵花苞到底会开出什么样的光色。 傅卿云有些好奇。 程离被视线包围着,稳稳地站在傅卿云身侧,笑着问:“卿云,既然带我来了,不带我认识认识吗?毕竟这样的场合我还没参加过,我眼睛看不见,这里人太多,声音太杂乱,你说给我听。” 傅卿云大笑:“走,带你去认认人。” 程离一直被傅卿云牵着手,谁来敬酒寒暄,傅卿云都会给程离介绍一遍。 程离的专注力重点放在傅卿云的商业合作伙伴上,傅卿云只介绍一遍,程离就把他们的资料跟有意的合作方向记在了脑子里,滴水不漏,分毫不差。 其他人也只当傅卿云身边的男伴正得宠,纷纷过来跟他礼貌性碰杯,程离也不扭捏,端着酒杯喝了不少。 今晚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商界名流,还有不少二代们跟娱乐圈里的人。 不少人看见傅卿云了,并不在意他身边到底带没带男伴,见缝插针地过来跟傅卿云闲聊露脸,其中最便利的,要数傅氏娱乐旗下的艺人,参加酒会碰到了自家老板,上来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更有大胆的,直接问傅卿云什么时候有时间,约他一起吃饭。 这种事太常见,傅卿云三言两语就把那些人给打发了。 应该记的程离都记住了,酒会活动过半,程离的兴致没一开始那么高了,不想一直看着那些花孔雀一个劲儿地对着傅卿云开屏,只觉得没意思极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累了,让傅卿云把他带到角落里吃东西,不再跟着傅卿云。 傅卿云:“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程离手里端着一碟精致的甜品,用勺子抿了一口奶油蛋糕点点头:“你先去忙,我在这儿等你。” 小提琴手拉着美妙的音乐,侍酒师跟服务生穿梭其中,程离暗暗观察傅卿云。 这样也好,他不在,那些孔雀开得也能更大胆一点。 这次品牌珠宝的代言人也端着酒杯过去了,那个男人是个明星,应该只有20出头。 程离虽然不经常看电视,但是外面商场的广告牌也是见过的,好像是叫于南。 离得太远,程离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于南一身白西装,包出窄腰长腿,一笑起来,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流转的秋波。 程离刚吃了一口奶油,突然腻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想再吃,摸索着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懒懒地靠着沙发,认真打量傅卿云。 抛开所有外在条件跟仇怨不谈,程离承认,傅卿云本身是个极其耀眼的人,长得帅又在高位,被人追捧太正常不过。 别说,这个于南应该是长在了傅卿云的审美点上了吧,看起来傅卿云聊得很开心,程离心想。 于南举杯跟傅卿云碰了一下,傅卿云仰头喝了一口,视线瞥向程离这边。 程离的脸还对着傅卿云的方向,他知道他不能躲,只能这样巴巴的,还是那么“无神”地对着傅卿云。 任谁看了,都像是一副望眼欲穿的可怜样儿。 自己作为男伴,眼睛还看不见,只能坐在角落里,却不知道傅卿云在跟别人聊得正起劲儿呢。 程离调整了下情绪,继续保持略伤感的模样,不再关注傅卿云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程离握着盲杖站起来,叫来一个服务生,拜托他带路去洗手间。 一路走过去,耳侧的议论声一直不断。 “看起来怪可怜的,刚进来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 “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是个瞎子。” “傅卿云口味变了。” “你们猜,这回他能在傅卿云身边待多久。” “半年吗?” “最多三个月……” 程离听得眼角直抽,连身边的服务生好像也在可怜他,把他送到洗手间门口说:“有需要您可以随时叫我,我就在门口等您。” “谢谢,我待会儿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您自己,可以吗?” “可以的,实在不行,我会找人帮忙。” “需要我去叫傅先生吗?”服务生还是不太放心。 “不需要。”程离语气笃定,又道了声谢。 “好吧。”服务生看他坚持,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 — 程离握着盲杖出来时,洗手间门口站着一个高挺的男人。 那人不是别人,是前几天才去傅氏找过他的傅斯哲。 傅斯哲站在正中间,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程离往外走,并没有让开的意思,长到耳侧的半卷头发都在对着程离嘲笑,叫嚣着想捉弄他。 理所当然的,程离最后直接撞在了傅斯哲肩膀上。 “抱歉抱歉……”程离握着盲杖后退两步,低头道歉,“抱歉,撞到您了……” “哎?怎么是你啊。” 傅斯哲夸张地说着话,弯腰去看程离的脸,好像忘了自己刚刚故意堵在门口了一样,假装才认出程离。 “是……傅六公子?” “别这么生分,你现在也是我三哥的人了,叫我斯哲就可以了。”傅斯哲拍了下程离肩膀,“走吧,我带你回宴会厅。” 程离跟着傅斯哲,傅斯哲嘴没停过。 “酒会人太多了。” “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三哥呢?肯定是被哪个小妖精缠上了吧,我就知道,我三哥每次出来,都有应付不完的工作跟人。” “对了,我们也算认识了,下次有时间请程先生吃饭。” 程离装作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回复了一声好。 “程离……”傅卿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喊着程离名字,看他跟傅斯哲在一起,加快了步伐。 傅斯哲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跟傅卿云打招呼:“三哥,你可算来了,刚刚在洗手间门口,我跟程先生正好撞见了,我就想着把他带回去。” “斯哲,你什么时候来的?”傅卿云话虽在问傅斯哲,眼睛却在程离身上。 傅斯哲挠头:“晚上起晚了,刚醒。” “你也不小了,生活还这么不规律。”傅卿云一副操心兄长的语气。 傅斯哲依旧没个正形:“三哥你也知道,我晚上才有灵感画画。” “既然来了,就去多认识一些朋友,下个月不是还有个画展,多认识一些朋友对你有好处。”傅卿云继续苦口婆心。 傅卿云语重心长交代完,看着傅斯哲不耐烦地走远了,才拉起程离手:“斯哲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刚刚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他身上了。” 傅卿云皱皱眉:“这么不小心,刚刚不是说了等我吗?出来怎么也不叫我?” 程离低着头走路,盲杖在地上一步一点,低声说:“你在忙,就没打扰你。” 傅卿云说:“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哪些人是逢场作戏,那些孔雀吗? 程离没接话,不知道傅卿云的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一时没反应,又走了两步才算是想明白了。 傅卿云以为他吃醋了,所以才一个人跑出来了? 他说是逢场作戏。 这是在跟他解释? 程离心里冷哼:真没必要,我可一点儿都不在意你是不是逢场作戏…… 第13章 我最恨背叛我的人 对于程离,傅卿云不自觉间就多了几分耐心跟包容。 原本这样的事没必要解释,但,在他还没腻之前,程离还在他身边,只不过多解释了一句也没什么,就当是哄他了。 如果非要说个原因,傅卿云内心深处不想面对程离的眼睛。 哪怕那双灰蒙蒙的眼,什么都看不见。 所以他很少去看程离的眼睛,甚至有意避开。 程离那张漂亮极了的脸上,不该配一双脆弱到一碰即碎的无神眼,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瓷器表面不该出现斑驳裂痕一样,哪怕是他,也会忍不住叹息。 只要那么直直地看着,傅卿云总有种错觉,程离的眼睛好像时刻都在控诉着什么,让傅卿云觉得自己一定是作恶多端。 傅卿云喜欢程离略显粉白,总抿着的唇瓣上,微张微合间,他的视线总会挪不开。 这种微妙的变化,也是从很微妙的时刻被傅卿云清楚地意识到的。 比如现在,他躲开程离的眼,看着程离灯下被酒精浸过之后透着绯色的唇,喉结滚动了几下,压住一阵邪火。 程离被傅卿云牵着手穿过长长的走廊,脚下铺了地毯,灯光发白,程离视线慢慢散开,习惯性垂下眼,最后散开的视线对上一点焦距── 傅卿云牵着他的手,手背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虎口位置上有两个圆形泛着白痕的疤痕。 程离默默地看了几分钟,视线从清晰又变模糊,找不到一丝边界感。 酒会到了最后,除了程离,傅斯哲也跟在傅卿云身边,逢人就递张名片,介绍自己的画展。 都知道傅斯哲是傅卿云的弟弟,哪怕傅斯哲只是个吊儿郎当,没什么天赋,也没画出什么名堂的画家。 但没几个在意他画得好不好,到底出不出名,有没有天赋,只要他是傅卿云的弟弟。 只要这一点就足够了。 赞美词汇不断,程离看出傅斯哲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一直强颜欢笑配合着,手指捏着酒杯,一口没喝,倒是晃洒了几滴酒,滴在雪白的衬衫袖口。 最后傅斯哲借着这个理由,提前离场。 程离也觉得聒噪又无聊,商业合作聊的差不多了,几杯酒下肚,话题散开了不少,说什么的都有。 程离挑挑拣拣了半天,又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傅卿云的事。 说傅卿云参加宴会带过的男伴数不清,有谁有谁又有谁。 哪怕是程离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也听过几个耳熟的电影明星。 说傅卿云最近看好了新能源行业,准备跟行业巨头合作。 说傅氏娱乐最近有些动荡,听说上面准备调查几位高层。 程离默默听着,关于调查,当然是出自他的手笔。 傅氏娱乐旗下艺人众多,且先不说最容易出问题的税务,娱乐圈本身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名利场,出现任何问题,都不算意外。 外加傅氏娱乐几位高管都不是省油的灯,随便查一查就有一堆问题,有人实名举报,程离只不过在背后顺手推了一把。 酒会散场前,程离又听了这么一嘴。 说傅卿云从没对谁动心过,表面上与人为善,总是笑脸相迎,实际心思深沉,手腕精明,为人心狠手辣,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 以前他的一个小情人在跟着他的时候,被对手公司收买,出卖了傅卿云,害他损失惨重,最后那个小情儿被他整得很惨。 从酒会回去,程离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倒是想知道,傅卿云的狠厉能达到何种地步。 这个问题并没困扰程离多久,当年的事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一查就能知道。 那个男人跟了傅卿云半年多,最后被折磨得不轻,又被傅卿云扔进去坐了三年多牢,前几年才出来,听说在里面废了条胳膊。 程离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也不觉得怕,他选择靠近傅卿云那刻起,就想到了需要承担的报复跟风险。 傅卿云怎么处理背叛他的小情人这件事好查,但傅卿云跟傅斯哲之间的关系却不好查。 周震也只是查到了表面的东西,傅卿云小叔是傅老爷子私生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是个商业奇才,当年是傅老爷子最看重的儿子,20几岁就已经手握大权,锋芒毕露。 但在30岁那年,传出他不是亲生的,傅老爷子把他从傅氏踢了出去,第二年就出车祸意外死了。 傅老爷子可怜他还有个年幼的孩子,看在多年父子情分上,把傅斯哲接了回去,但傅斯哲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从小就被扣上了“野种的野种”,那些年受尽了白眼。 没人把他当成竞争对手,因为傅斯哲对商业不感兴趣,只想当个画家,还跟家族里最没有存在感的傅卿云交好,所以没人在意他。 一直等到默默无闻的傅卿云接管傅氏,傅斯哲自始至终都是唯一一个站在傅卿云身边的人。 傅卿云待他不错,对外都称“我那不争气的六弟”,一句宠溺至极的话,直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后来也就再没人纠结傅斯哲到底是不是亲的了,因为只要傅卿云说是,那就是。 时间一久,没人再说以前的事,慢慢地都淡了。 还有一点周震倒是查到了,凡是傅卿云看上的男人,傅斯哲总爱掺一脚进去,好几次截胡,先睡了傅卿云看中又没来得及下手的人。 一开始傅卿云也不恼,后来两人之间有了嫌隙,现在的关系,绝对不像表面那么和谐。 “你要小心,傅氏那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周震在电话里忍不住提醒程离。 程离听得入神,心里一直在分析。 豪门血缘是最看重的东西,但这种事又最好查才对,只要验一下DNA,一切都真相大白。 但在傅卿云小叔这件事上,傅老爷子处理得稀里糊涂,最后又接回了傅斯哲,却又不给他正名。 除了这个,还有傅卿云跟傅斯哲兄弟之间那几分怪异跟凌乱的关系,程离总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但又怎么都找不出头绪。 乱糟糟搅成一团。 周震又提醒了他一遍,程离只漫不经心回了句“我会小心”。 — — 傅斯哲的画展,傅卿云带着程离一起去了,除了各家媒体跟业内人士,大多数都是冲着傅卿云弟弟这个头衔去的,画展上的画卖出去不少。 但画展刚开始没多久,傅卿云就被刘峰匆匆叫走了,因为傅氏旗下一家子公司被查封。 程离没走,握着盲杖,一直站在一个拐角的展区前,欣赏墙上的画。 傅斯哲很早就注意到了程离,整个展区里,只有程离最认真,是唯一一个抱着欣赏的态度在“看”他画的人。 他接受完媒体采访,长腿迈向程离。 “你看不见……又在看什么呢?” 程离好似没听见,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人呢,可以眼盲,不能心盲,我看不见,我一直在听别人在描述,所以我能想象得出来,我也能感觉得到。” 傅斯哲倒想听听:“你感觉到什么了?”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看似是无,其实是有,看似飞灰湮灭,实际上是希望,是凤凰涅槃,是浴火重生。” 那幅画基调阴暗消极,是一个着火的木屋,还冒着黑烟,跟周遭的绿树繁花形成鲜明对比,画廊壁灯很亮,铺了一层在程离脸上,显得他的皮肤更白更透了。 傅斯哲盯着程离仰起来的侧脸,好像真的能看见那幅画一样,目光灼灼。 在创作这幅画时,是他的低潮期,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傅斯哲敛了脸上的轻浮跟嘲笑:“程离,这幅画,送给你吧。” 刚刚不少人看上了这幅画想买,各个儿说得头头是道,一堆天花乱坠的形容词堆砌而起,但没有一个人真正能看出这幅画的含义。 除了程离。 除了一个盲人。 “谢谢傅六公子。”程离不客气,只淡笑道谢。 “你跟我三哥,叫我斯哲就好。” 程离又说了一遍,态度不卑不亢:“谢谢斯哲。” 傅斯哲看程离的眼里,带了不一样的意味,突然弯腰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但是,可千万别让我哥看到哦。” 傅斯哲说话的气息喷在耳朵上,程离挑挑眉想躲开,但还是忍住了,没刻意遮掩自己:“瞎子可不好藏东西。” 程离不会藏着掖着,把那幅画大大方方带了回去,说要挂起来。 傅斯雨兴致勃勃给他挑选位置,最后决定挂在她哥的卧室里。 “挂在卧室可以吗?”程离不太确定。 傅卿雨挠挠头:“六哥的画,哥哥经常买,但买来又不挂,全部堆在地下室的储物间里,包装都没拆,我也不清楚买回来干什么。” 程离本想从傅卿雨嘴里套话,但最后一无所获。 — — 与此同时,傅卿云站在办公室窗前,叼着烟往外看。 他能稳坐高位这么多年,很大一部分原因,归结于他的精明跟嗅觉敏锐,不管是对市场风向,还是当下处境,亦或是来自四面八方暗藏其中的,未知的危险。 上次是他的收购计划胎死腹中,等他准备出手的时候,已经被对手抢先一步,紧接着傅氏娱乐几位高管接连被带走调查,这次又是傅氏子公司。 傅卿云吐了口烟,对面大楼的霓虹灯,跟烟头上明明灭灭的红光交错出破碎的光影,外加玻璃反光,遮住了傅卿云的眼睛,看不太清窗外的一切。 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傅卿云察觉到了,在他背后好像有一把刀,那把刀是对着傅氏的。 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对着他的。 一根烟抽完,傅卿云开了窗,浓灰的烟雾涌出去,这次彻底看清了对面的灯光。 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傅卿云冷哼,这种伎俩,还不足以在他面前摆弄多久。 傅卿云回去得很晚,卧室灯还给他留着,一进去就看见了挂在走廊墙壁上的画,一把扯下领带,不耐烦地解开扣子:“期哲的画?” “他送我的。”程离实话实说。 果然…… 傅卿云摘了那幅画,扔进了地下室,这次连包装都没有。 那天晚上程离疼得呼吸都困难,傅卿云不是个容易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那是因为他都把情绪带到床上去了。 身后的痛感沿着程离尾椎骨往上爬,所到之处布满裂痕。 最后的时候,傅卿云趴在他背上,贴着程离的耳朵。 “你会背叛我吗?” 程离只能听到自己错乱粘稠的呼吸,夹杂着傅卿云低吼着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像是要钻进他身体里质问他的灵魂。 程离心里咯噔一下,疼痛都被转移了,喘息着不说话,一滴汗淌进眼里,眼里一阵酸涩的疼。 这么快就暴露了吗?程离心里拧紧的发条在快速转动,想着待会儿的对策,想到那个被傅卿云弄进牢里的男人,撑着床的手臂都是一痛。 傅卿云没等他回答,又说:“我最恨背叛我的人。” 原来不是被发现了,只是在陈述而已,程离松了口气,绷紧的骨头突然一软,彻底瘫在床上,承受着压下来的,千斤石重量的身体。 “不会,我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不会。”程离说着,眼角滑下一滴被逼出来的眼泪,一阵湿热划在脸上,突然一阵生疼。 “瞎子”说瞎话,再正常不过不是? 第14章 他这是因为你吧 程离那句瞎话,听在傅卿云耳朵里近似于誓言,不知道触动了他埋在心底的哪根神经,身体里的戾气没了。 浴室里,傅卿云耐心给程离清理身体内外,程离仰躺着,感受到傅卿云温热的大手撩拨着热水擦过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从那晚傅卿云把完全浸在浴缸里的程离抱出来之后,每次事后都会认真给他清理身体。 如果不做,程离自己洗澡的时候也不让他关门,怕他再出什么事。 虽然上次也没出事。 但傅卿云并不太想像上次一样,穿过清透的水去看完全沉在水下的程离。 那会让傅卿云联想到了秋末逐渐凋落的绿叶,最后的绿意抵挡不住败落的黄色侵蚀,枯萎斑驳的形态不受任何控制,那是世界万物,自然运转的规律。 好像程离也被扣上了那道自然规律的枷锁一样,会凋落。 他不喜欢。 想着,傅卿云手上的动作都变轻了。 程离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傅卿云床上的不管不顾,还有事后判若两人的温柔。 他虽然闭着眼,但也能感受到头顶的亮光,合着的眼皮是几近透明的肤色,能看清眼皮上的青色血管,长长的睫毛沾了水珠,略显沉重。 傅卿云一直都知道程离很漂亮,是一眼就难忘的程度,此刻那张被水淋湿的脸像幅定格的艺术画,应该装裱在精美的画框里,被永久收藏。 傅卿云开始没前没后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程离默默听着,认真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最近公司里出了不少事,不过都不难处理,已经查到了,是重泰那边。” 重泰一直是傅氏的死对头,几年前在傅卿云手里吃了大亏,受了重创,后来低调了不少,这两年傅卿云也降低了警惕,现在卷土重来大张旗鼓,看起来很像是报复,想出一口恶气的感觉。 程离松了口气,他跟周震借着重泰,中间还转了一道手,想查到他们身上并不容易,重泰在他们身前,像座大山,傅卿云没那么容易注意到大山后不入眼的蝼蚁。 “周末要下雨,不喜欢雨天,雨总能把很多东西抹去,但却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今年夏天的天气好像不会太安分。” “老宅花园找人打理过了。” “明天有场酒局……” 程离竖着耳朵听,一个字都不漏,努力想从中摸索出什么来。 但傅卿云好像只是倾诉,说着自己最近的麻烦事跟后面的安排,潮湿的水气打湿了他的声音,听进程离耳朵里也是潮润的,透出几分不属于傅卿云的柔和。 现在的傅卿云,没了上位者的压迫跟姿态,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好像只是烦心了,跟身边亲近的人随口抱怨一下。 程离是他亲近的倾诉对象。 如果程离睁着眼,就能看见傅卿云眉头簇着,好像永远都解不开,眼底湿蒙蒙的,藏着不易察觉的愁闷。 不用质疑的是,那点儿愁闷此刻最容易被人发现。 “下个月有个项目,要去欧洲,大概要待两周的时间,你在家跟小雨做伴儿。” 这是不带程离一起去的意思,程离一直平静的心脏一跳,抓着浴缸边沿很想站起来拍手叫好。 这段时间他在床上被傅卿云折腾得不轻,浑身骨头酸软,现在总算能歇一歇了。 他还在心里默默祈祷,傅卿云能在外面别回来了,他还能多在傅氏搅一搅浑水。 给程离洗了澡,傅卿云去了书房,半小时后程离握着盲杖进了书房。 “怎么还不睡?”傅卿云听着盲杖发闷的撞击声,抬头看了眼,再低头时看文件的速度加快了些。 程离摸着桌边走到傅卿云身边,盲杖放在旁边,跟之前一样,摸着傅卿云的脸跟胳膊,慢慢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腰,侧脸贴在他胸口。 “你不在身侧我睡不着。” 程离听着傅卿云的心跳跟自己说话时的回音缠在一起,飘出去很远又飘回来,忽远忽近。 傅卿云小声笑:“马上就好了。” 程离转了下身,眼睛对着电脑屏幕。 电脑桌面已经锁屏,傅卿云一手揽着程离腰,手指从睡衣下面伸进去,捏着他紧致的腰腹,擦着侧腰往后,掌心拖着程离后背。 另一只手按着键盘,输入密码—— FUQY3865。 锁屏页面变成电脑桌面,程离已经把密码记住了。 傅卿云的电脑桌面非常干净,只有两个文件夹,鼠标点开一个,打开里面的隐藏文件。 程离歪在傅卿云怀里,侧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动作间透出他是温良无害,需要安抚的小动物一样。 这就是傅卿云此刻的感受,眼睛还看着屏幕,低头在程离头顶圆圆的发旋儿上亲了一口,毫不吝啬自己的宠溺。 “前段时间不是跟你说了在选狗,除了我看中的一只高加索,又从朋友那里买了一只导盲犬,是条浅黄色的拉布拉多,我已经见过了,性格很温顺,我跟小雨也说过,她同意接回家里,下周会有人送过来……” 程离眼皮半垂着,没完全合上,还留了一条缝,缝隙下是傅卿云颈侧还带着烟草味的睡衣领口。 刚刚程离的注意力全在电脑上,他这才注意到,书桌上的烟灰缸里积了几根抽了一大半的烟头。 书房窗开着,风卷进来又卷出去,烟味已经没剩多少了。 程离的视线也被风卷了一圈儿,变得模糊,眨了眨酸涩的眼,轻声“嗯”了一声。 “对了,”傅卿云终于看完了文件,敛下眼皮看着程离白皙的下巴,“斯哲天性爱玩,把握不好分寸,你眼睛看不见,私下里就别跟他来往了。” “好,”程离顺从地应了一句,又假装惊讶,侧了下头,微微睁开眼,对着傅卿云,“他不是你六弟吗?” “是六弟。” 傅卿云关了电脑,眼里划过几分不悦,只回答了这一个最浅显的表面问题,没回答为什么不能跟他来往。 — — 导盲犬没等到下周就送过来了,一眼就分辨出了自己的主人,围着程离转了几圈,贴着他小腿蹭着,憨憨地吐着舌头,极其温顺,很合程离心意。 以前他看不见的时候,想要只导盲犬需要申请,但申请的人实在太多,而且培养一只导盲犬需要很久,供不应求,所以需要排队等上几年,现在傅卿云轻而易举就给了他一只。 程离知道,导盲犬想买并不容易,普通人买不起,也没有这个渠道,这就是傅卿云所处的地位给他带来的便利。 现在他是这个便利的收益者,只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导盲犬了。 摸着拉布拉多的脑袋,程离想起那些年看不见时的无助,哪怕他有盲杖,他会走盲道,还是经常被横在盲道上的车跟杂物绊住,所以他知道一只训练有素的导盲犬,对一个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程离想,等他处理完自己的恩怨,希望这只导盲犬能到真正需要它的盲人身边。 “给它取个名字吧。”傅卿云看着程离爱不释手的模样,也蹲下身体,挨着程离,摸了摸拉布拉多脖子。 程离问:“原来叫什么?” “训练场的人都叫它三喜。” “三喜这个名字好听,还叫三喜吧,”程离揽着三喜脖子笑,“三喜三喜,我是程离,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三喜哼唧了一声,又跳了一下,爪子搭上程离手心,逗得程离脸上的笑又开了几分。 傅卿雨怕狗,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靠在玻璃窗前,看着他们在跟那只导盲犬互动,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只拉布拉多真的不会咬人,而且特别聪明可爱,心痒难耐,转动着轮椅出了门。 傅卿云看她出来了,招手让她过去:“小雨过来,来认认。” 傅卿雨轮椅停在三喜正对面,歪着脖子看着三喜,自我介绍:“三喜你好,我叫小雨。” 三喜又往前走了两步,围着轮椅转了一圈儿,最后蹲坐在她轮椅旁边。 傅卿雨大着胆子伸出了手,三喜抬起爪子也在她手心上搭了一下。 傅卿雨兴奋地扭头喊人:“哥,嫂子,三喜真的好乖。” “比你乖。”傅卿云逗她。 傅卿雨也不恼她哥把她跟一只导盲犬做比较,继续问:“哥,听说导盲犬很难申请的,三喜你是怎么弄来的?” 程离也想知道,微微侧了侧身体,想听听。 “同样喜欢驯狗的朋友介绍的导盲犬基地,三喜是经过高级训练的导盲犬……” 傅卿云说着,望了眼被太阳晒红了脸的程离,“这几天我还做了一些调查,听说盲人申请导盲犬不容易,要等很多年,后面我准备建立几个公益性的导盲犬训练基地,已经通过了残疾人联合协会的批准,后面再成立一个专门的团队……” 酒吧包厢里,周震拿着火腿肠在逗三喜。 “三喜,叫声爸爸听听。” 周震手里晃着火腿肠,不管三喜怎么配合,就是吃不到,急得呼哧直喘。 程离喝了几杯酒,眼里蒙了层模糊的醉意,杯底橙黄色的酒色连带思绪都变得浑浊,又听着周震的玩笑,额角一抽:“这么想认狗儿子,自己养一只去,别折磨我的三喜。” 周震“嘿嘿”笑了一声,不再逗三喜,把手里的火腿肠扔进三喜嘴里,拍拍手站起来。 “好好好,不逗你的宝贝了。” 周震这么说,程离心里的糟乱被刚入喉的热酒一浇,更强烈了。 程离捏紧了酒杯,端起来仰头又是一饮而尽,眼神彻底不清了,朦朦胧胧。 周震并没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刨根问底:“傅卿云怎么突然想起来弄导盲犬培训基地,他这是因为你吧?” 第15章 傅卿云对待情人向来很大方 周震问完,并没等程离回答,又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出了傅卿云对待历任情人的大方程度。 其中一个小演员,是龙套出身,傅卿云砸钱砸资源,现在已经成了一线男星,刚参加完电影节,拿了大奖。 一个口腔医生,傅卿云给他开了个私人口腔诊所。 一个珠宝设计师,过生日,傅卿云包了豪华邮轮,三天两夜的盛会。 给钢琴家办世界巡演,不过还没巡演完,两个人就分手了,那名钢琴家在最后一场巡演舞台上泪洒现场,哭得是梨花又带雨,谁看谁心疼,但傅卿云虽然大方,可也铁石心肠,分了就是分了。 周震左手掰到最后一个小拇指,敲了敲桌面:“还有一个,祖上三代都是倒腾艺术品的,从小就喜欢收藏古董字画,傅卿云在香港拍了件千万的藏品,眼睛不眨就送出去了。” 程离听到这,突然想到了傅卿云书房墙上挂的各种字画,还有各种古董收藏,心里猜测,傅卿云喜欢这些,是不是受之前那个收藏家情人的影响? 但这个想法在冒出来的一瞬间就被程离远远甩开了,傅卿云那样的人,孤傲又充满野性,浑身透着不可侵犯的侵略性,他的喜好怎么会跟随别人去改变,从来都只有他改变影响别人的份。 “现在到你了,给你弄导盲犬,又开始做公益了。”周震左手用完,又开始掰右手。 程离盯着周震右手扣下去的大拇指,敛了下眼皮,透过玻璃杯,继续看着酒杯底剩下的那一层泛着光的薄酒,又握着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才开口。 “因为妹妹残疾,他建立了残疾人基金会,每年救助上万人,每年傅氏做公益的新闻都不少。” “这次又是设立导盲犬培训基地,傅氏做公益并不低调,能提高企业形象跟社会影响力,你以为傅卿云真是冤大头吗?一举两得罢了,永远别相信曾默默无闻的人,一举成为商场巨头的人的大脑,他们会算计到分毫不差,邮轮盛会我听过,确切地说是商业聚会,三天他认识了多少人,又成交了多少订单跟合同,当然,并不排除的一点是,他对情人向来很大方。” “但他做公益,有他自己的目的,最近傅氏负面新闻这么多,他当然想要挽回一下形象,做公益是最好的一条选择。” 程离一口气说完,后面几乎都在强调,傅卿云做这些,不光是为了他而已。 “凑近了看,不过是半人半鬼。” 程离说完,包厢墙柱上的高饱和彩色灯束交错着闪过眼前,过了两秒钟又轻声说:“其实我跟他一样,都是不人不鬼罢了。” — — 傅卿云要去欧洲了,时间暂定两周。 周末早上的飞机,傅卿云一动程离就醒了,披着被子坐在床上,脸会跟着傅卿云的声音转着,刚睡醒,头顶立着两根呆毛,给他添了几分孩子气。 最后又恋恋不舍地跟傅卿云拥抱道别,说着一路平安,注意休息,早点回家,我会想你的连篇鬼话。 但他的语气又很认真,尾音轻轻的,又往下弯了点不经意的弧度,说完之后抿着唇,唇缝是直的,是纯粹的稚气,像个自我剥开的孩子,没谁会怀疑他话里的真情实意。 上车前,傅卿云抬头看到程离还站在卧室窗边,额头抵着玻璃窗,正面对着他,晨曦的微光透过玻璃,在程离脸上镀了层浅金色的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 傅卿云心底突然生出想要直接把程离打包带走的冲动,最后硬生生压住了身体里的欲望。 一直等到那辆黑色的商务车驶离大门,拐弯之后消失在视线里,程离才站直身体后退半步,抬手毫不留恋地拉紧窗帘,一丝光也透不进来才舒舒服服躺回大床里,打了个哈欠,美美地睡了个回笼觉。 就连傅卿雨也看出了程离的好心情,吃饭都比平时多了不少,嘴角挂着抹不开的笑意。 傅卿雨看他吃饭那么香,自己的胃口也跟着好了不少,凑近了问:“嫂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程离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于得意忘形了,傅卿云才走了几个小时,他就迫不及待想欢呼庆祝。 但这话不能跟别人说,三喜正好在桌子底下蹭着他脚,他摸了摸三喜头,笑笑说:“三喜来了之后我都很开心,它一直在蹭我脚,有点儿痒。” 傅卿雨低头去看三喜,三喜还咧着嘴。 “哥把三喜带回来,实在是太正确了,家里热闹了不少,我也好喜欢三喜。” “是啊……”程离又吃了口东西,讪讪地接话,“快吃,吃完待会儿送你去学校。” “今天周末啊,不用去学校。”说起学校,傅卿雨皱了皱眉。 傅卿雨一提醒,程离才想起来今天周末:“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公司,李老师会来给你上课的,对吧?” 傅卿雨在一所国际学校读高中,但因为坐在轮椅上,情绪时好时坏,大多数时间都是请假在家不去学校,傅卿云给她请了三个家庭老师辅导,她不想去学校就不去,傅卿云什么都由她。 程离很不赞成傅卿云这种教育方式,虽然傅卿雨坐在轮椅上,但她也需要正常的社交跟朋友,傅卿云哪怕能护得了妹妹一辈子,她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好在傅卿雨并没在毫无底线的宠溺下长歪,她单纯善良,但在情绪阴郁时,也会做出极端的事。 程离瞄了眼傅卿雨左手手腕内侧一条横向疤痕,不难猜测,那是她曾试图割腕时留下来的伤口,疤痕不长也不明显,浅浅的一道,可能是当时她主动放弃了,也可能是被人发现的及时。 平时傅卿雨手腕上都会戴一只腕表遮挡伤疤,今天摘了腕表,以为程离看不见,并没再刻意遮挡。 程离看着她的手腕,思绪飘远。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也做过这种傻事,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所以很理解傅卿雨当时想放弃的心情,像是赤脚走在山谷中的钢丝绳上,稍不留神就会坠入深谷。 他还记得那天是万里晴空,他看不见蓝天晴空,但春色里的好天气,让路上的行人特别热衷开口聊天气这个话题。 程离记得那天正午的风贴着皮肤擦过,跟棉花一样柔软。 不冷不热的天刚刚好,不像夏天的烈阳能把人烤化,也不像冬雪恨不得把世间万物都封锁在不透气的白色里。 那是程离第一次一个人偷偷出门,那时他还不会用盲杖,不会走盲道,一路跌跌撞撞像个将死的醉鬼。 他撞倒了路边的自行车,胳膊上被墙边长了刺的月季藤扎了几下,手臂上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减轻。 最后又不小心跑到马路中央,尖锐的汽笛声,汽车轮胎跟柏油路面的摩擦声,夹杂着司机的谩骂。 “你瞎啊,走路不长眼睛,想死死远一点去。” “我的确是瞎子。” 程离仰躺在马路中间,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淌进头发里,又疼又痒。 他不知道最后是被谁扶起来的,也可能不是扶,是拖,后背火辣辣的疼。 但他只专心在想一个问题—— 瞎子都瞎了,为什么还会流眼泪呢? 当时他离家只隔了那条马路,但对当时的他来说比千山万水还要远。 他从正午一直走到太阳落山。 家里没人,他把遍体鳞伤的自己关在浴室里,热水淋在伤口上时他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从肩膀到肋骨都在流血,手臂被热水一泡,彻底没了力气。 整个人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死鱼,一面朝水,一面被太阳暴晒。 或许是血的味道刺激了他,回房之后他设想过很多种方式,最后选择了吞药。 因为长期无法正常入睡,医生给他开了安眠类药物,那一瓶还剩48片,一次只能吃10颗,他分了五次。 等他再有意识,只有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还有头顶刺眼的灯。 早餐很好吃,馄饨浓郁咸香,但程离还是嗅到了一丝难闻的药味跟呕吐物的味道,一下子就没了胃口,连带着傅卿云出差的好心情也没了。 再瞥见傅卿雨手腕上的疤,程离放下筷子:“小雨,我们要先接受自己,无论我们是什么样子,所以不管健康还是不健康,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遇见了什么人,永远都要先珍惜自己……” 程离突然说这个,傅卿雨听完沉默了很久,耳侧的长发垂下来遮在眼前,抬手撩了下,最后看着程离的眼睛,笑着应了声“好”。 布鲁塞尔机场,傅卿云一下飞机就收到了程离的微信,是三条语音消息。 程离有手机,也开启了盲人模式的读屏功能,但他很少见程离用过,好像他没有要联系的朋友,手机只是摆设。 这还是程离第一次用手机联系他,傅卿云一边走一边摁了语音条。 “算了算时间,你应该已经在布鲁塞尔机场转机了吧,我刚刚查了曼彻斯特的天气,那边明早开始会下雨,出门别忘了带伞。” “早上吃了馄饨,中午跟小雨一起去了商超购物,买了很多三喜用的东西。” “拍了一张我跟三喜的合影,想给你看。” 程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比平时低沉些,尾音往下。 语音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但也只有三条语音消息,傅卿云并没收到程离跟三喜的合影照片。 跟刘峰一起进了贵宾候机厅,傅卿云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收到消息,给程离回了条消息。 “你跟三喜的合照呢?我没收到。” 消息刚发送成功,程离几乎是秒回的。 “还在让小雨给我们拍,一直在找角度,想找一个我跟三喜都好看的角度再发给你。” 傅卿云把语音转成了文字,看着那几行字忍不住笑了。 这回照片发过来的很快,程离蹲在三喜旁边,胳膊搂紧了三喜的脖子,望着镜头在笑,阳光下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落几根阴影,偏红的眼尾往上漾着,露着几颗白色牙齿,双唇红润。 身后的木槿树已经开了粉白色的花,在他们身后安静地做背景。 傅卿云按了保存键,又把合影设置成了他跟程离的聊天背景图。 傅卿云旁边的刘峰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腰杆儿,手心在膝盖上摩擦了几下,又在裤子上抓了一把,看准了傅卿云的好心情。 “傅先生,这次行程安排得太满,下次可以带程先生一起来。” 傅卿云还在看合影,过了几秒钟才摁灭屏幕,但程离跟三喜的脸好像还在眼前,等视线清明了才说话。 “半个月后我们是在巴黎吧?” 刘峰点头:“对,最后的行程是在法国。” “那就把行程多安排几天,明天给他安排半个月后飞巴黎的机票。” 第16章 狐狸面具 程离发了照片,迟迟没收到反馈,跟完成了一项任务一样,收了手机不再等回复。 如果不是傅卿雨提醒,他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傅卿云联系,但既然他现在是小情人的身份,就得有小情人的自觉,刚在一起没多久就要分隔两地,是应该偶尔发些关心的短信。 至于应该发什么消息,程离是从百度上找的,又看了不少贴子,把今天还没发的几条记在了备忘录里,下次的跟下下次的短信素材也都有了。 傅卿雨在客厅里逗三喜玩儿,关于傅卿雨,程离一直都是矛盾的,傅卿雨总会让他想起此刻不知身处何地的圆圆,心里总是一通乱扯。 一方面感叹世道不公,心里对傅卿云的恨意连带着转移到傅卿雨身上,希望傅卿云跟他一样,家庭支离破碎,什么都没有才好。 但看着傅卿雨对他毫不设防的单纯的笑容,又告诉自己冤有头债有主,傅卿雨没做错什么,她不过是傅卿云的妹妹,跟她没有关系。 “嫂子,你是怎么认识我哥的?” 傅卿雨突然出声,打断了程离心里的矛盾,她手心拖着腮,看着窗外花园里开得正艳的粉蔷薇。 她冷不丁开口,硬生生把程离脑子里飘远的风筝线给拽了回来,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程离手心摸着三喜脖子,侧身对着傅卿雨,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第一次,还有第二次见你哥,你哥都没注意到我。” 傅卿雨一听,更好奇了,笑着看向程离,想要他展开说说:“跟我说说呗?我想听一听。” 程离坐在落地窗旁的长椅上,那张漂亮的脸正好落在光影里,侧脸看他,好像在发光一样。 傅卿雨默默等着他开口,程离很长时间没动也没吱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才从回忆里抽离,抬头半眯着眼。 “第一次见你哥,是在我们学校校庆晚会上,他是嘉宾给我们演讲,我是主持人,给他拿了一次话筒。” “第二次见你哥,是晚会后的第二天,我们学校放了假,我跟朋友一起去参加化妆舞会,我戴着一面狐狸面具,你哥应该是去找人的,我们跳了一支舞……” 程离就简单说了几句,傅卿雨急了,转了转身体问:“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就是很多年后再见他。”程离说完笑了,那张脸本身就美丽无害,加了一点笑意之后更在那几分无害里添了一些迷幻剂。 傅卿雨给他们的故事下了定义:“原来是久别重逢啊,好浪漫……” “也不算久别重逢,那两次你哥都没注意到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程离纠正。 傅卿雨不会深想程离的话,她只是好奇,从她哥哥把程离带回家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把程离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听着程离的陈述,自动在那一层薄薄的没有骨骼支撑的两次相遇中,又加了厚厚的滤镜,那滤镜是浪漫的颜色。 “所以,你很久之前就喜欢我哥了对吗?在他还不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 傅卿雨的话是柔细的,程离从她的发问里仔细分辨,少女对于爱情故事的向往也显露无疑。 程离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轻轻一笑,把这个话题一拐弯,钩在了傅卿雨身上。 “小雨,跟我说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程离突然急转的话锋,问得傅卿雨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脸上还因为着急染了一层红晕。 她是不好意思了,这么容易就被程离看透了。 “我没有,没有的……” 傅卿雨声音越来越小,这个否认也没有力度,随后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半张脸,不敢看程离,好像程离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看透她的心里的想法一样。 “我没有喜欢的人,而且,我的腿这样……” 程离为了打断她的追问,不想又触及到了傅卿雨的敏感点,傅卿雨虽然有个宠她到极致的哥哥,要什么就有什么,却也极其敏感自卑。 程离听着她颤抖的,不太稳的尾音有些不忍,在心里组织了一遍语言才安慰她。 “在你这个年纪,对人有朦朦胧胧的好感很正常,美丽的事物永远值得我们追求,美丽的人也一样。” 傅卿雨还是不看人,抬头望向窗外,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没有聚焦的点。 程离又自顾说了一句:“但是,人也不能只看表面,那层皮囊下的心脏是什么颜色,跳动时蹦出的血液是怎样流动的,需要我们自己去分辨,小雨也是,别被坏人骗了。” “我会的,不会被人骗的。”傅卿雨轻声回道。 程离一直在长椅上坐到太阳西落,三喜一直乖乖地趴在他腿边,被夕阳染红的天逐渐变成暗淡的青灰色。 傅卿雨第一次看见像雕塑一样的程离,好像被冰冷坚硬的水泥封住了身体,风干之后再也动弹不得…… 傅卿雨最后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就走开了,猜测程离可能想要独处时间。 程离脸上的光彻底消失,那些回忆的画面也像被渐沉的天色涂了一遍,变得模糊不清。 — — 傅氏娱乐高管被带走调查的新闻以最快的速度被压了下去,没有多少人再提,新的负责人已经上任,熟练地操控了舆论走向,新的更热的话题很快就盖了过去。 傅氏省外子公司的执行负责人涉嫌非法集资已被逮捕,这个虽然落了石锤,但依旧只是普通的经济类案件,没掀起多大的水花。 傅氏股价动荡了几天,又趋向平稳。 傅卿云在出国前,大肆宣传了一波公益项目,除了残疾人基金会跟导盲犬培训基地,又向福利院跟儿童基金会各自捐款一千万,又准备在山区建立几所希望小学。 这些正面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板块,到了最后,讨论傅卿云私生活的更多,至于其他的事,没掀起多大的水花。 程离洗过澡,在傅卿云的书房里看完了新闻,只觉得可惜,但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傅卿云久经商场,处理这些早就游刃有余,这些小动作还不足以动摇傅卿云跟傅氏。 而这次傅卿云的欧洲行,就是欧洲市场观察到了傅氏的动荡,几家本已经敲定好了,但还没来得及签合同的品牌持观望态度。 这次傅卿云亲自去,带着处理好的结果,外加推进后面的合作进度。 临走之前还是势在必得,春风得意的姿态。 关了手机,程离抬头看了眼紧闭着还已经反锁的书房门,眼神变深了。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包括傅卿云在内,都只以为程离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喜欢别人的帮助跟伺候。 所以这个时间段,如果他不主动摁铃,不会有人特意上二楼来,更不会发现他在傅卿云的书房里。 而他刚刚进门时狂跳不止的心脏已经慢慢归为平静,剩下的只有翻腾不断的情绪。 程离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古董储藏柜前,贴着柜边走到头,拿起立在墙角的棒球棍,又退后几步,手里的棒球棍跟地板摩擦出沉闷的呲呲声,很刺耳。 他站在储物柜前,双腿分开站立与肩同宽,双手握紧棒球棍用力挥了几下,棒球棍在空中来回划了几道圆润的弧线,空气里响起呼呼的声音。 玻璃柜门完好无损,程离手里的棒球棍并没真的触碰到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贝,跟玻璃柜门还隔了十几公分的距离。 虽然程离很想把手里的棒球棍抡上去,听一听破碎的声音是不是真的跟想象中的一样悦耳动听,但他还是忍住了冲动。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最动听的破碎声不是这些身外物,而是心脏碎裂的声音,像是碎玻璃入海一样。 从傅卿云身上听到这样的声音。 程离很期待。 发泄一通,程离心情好了不少,他把棒球棍放回原位,又转身一步步走向傅卿云的办公桌,坐在他办公椅上。 那天他看到的锁屏密码已经烂熟在心,就在他想试着输入电脑密码时,因为心虚,抬了下头看向书房门口。 门口什么声音都没有,一片安静。 程离的余光瞥向对面储放古董瓷器的木柜。 有什么对比极致的颜色一闪而过,程离捕捉到了一丝轮廓,那片轮廓刚刚在他回忆里出现过。 程离以为自己看错了,慢慢转了转脖子,等他彻底看清时,视线都跟着变长了。 刚刚的不是错觉,储物格最下面一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的不是什么古董宝贝,正是那晚舞会上他戴过的—— 狐狸面具。 第17章 我不会看错,程离他不爱你 这一夜程离都没睡安稳,按照时间跟备忘录提醒,他应该在晚上11点半跟傅卿云联系,这个时间傅卿云已经到了曼彻斯特,他应该给他打一通电话,或者短信里说一句晚安。 但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关于傅卿云的一切,这一晚他都不想再触碰。 偏偏梦里由不得他,舞会那晚的事被光切成无数碎片,打乱顺序之后在眼前闪过,没头没尾,勉强才能拼凑出一副完整的画面。 程离成了旁观者,看着一切,一会儿是头顶变幻不停的灯光,背景舞曲欢快,一对对相拥的人在他眼前或背后跳着舞。 一个高大的,身着西装的男人不知道何时误入舞池中央,在灯光嘈杂,拥挤昏暗的环境里,显得他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灯光时不时扫过傅卿云的脸,让他的五官变得更深邃了,看不太清他眼里的情绪。 有人邀请他跳舞,最后都被他拒绝了,最后在一群戴着面具的人群里,目光盯在角落里戴着狐狸面具的他身上。 “是你给我……” 梦里的程离像是飘在半空中,他这个旁观者没听清傅卿云跟面具后的自己说了什么,他看着他自己缓缓站起来。 “傅先生,今晚没有舞伴,能邀请您一起跳支舞吗?” 舞池中央飞舞的面具,魅惑的猫,跳脱的兔子,还有那张狡黠的狐狸脸。 狐狸面具上的白红色在一堆华丽的面具中异常明显,混在其中也最吸引人,红色眼尾上翘着暧昧的弧度,狐狸耳朵一竖一垂,鼻梁上一点红带着俏皮的味道,明明那张面具是张没有生机的死物,却在灯下变得灵动。 他的右手搭在傅卿云肩膀上,两人挨得很近,他的脚步跟随着傅卿云的步伐往前往后,两人衣服前襟偶尔蹭在一起。 那个距离很近,近到他听到了傅卿云的呼吸。 旁观者的他,想起了傅卿云浮在他背上,情热时的喘息声。 一曲舞快结束的时候,傅卿云好像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旁观者的他没听清,却感受到了喷在耳侧的温热呼吸,呼吸的热度升腾,盖住了他双耳听力。 他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清早的太阳把程离彻底照醒,他也没想起来,也没回忆起来傅卿云到底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他更不知道,狐狸面具为什么会在傅卿云这,还一直被他保留在书房里。 等他甩开梦里破碎的画面,睁开眼时,程离的眼底还是狐狸面具的形状,阳光下,魅惑的狐狸眼在亮黄的光里跳了下。 程离甩掉那片让他慌张的面具影像,紧了紧衣领下了床,洗漱之后就出了房门。 书房门紧紧关着,程离路过时瞥了眼门把手。 昨晚他顺利地打开了傅卿云的电脑,一些机密文件加了密码他进不去,他只找到了傅卿云这次去欧洲的所有计划,包括欧洲几国负责人的私密邮箱号码,还有几份新产品的内部测试报告跟数据分析报告。 程离拷贝了那些报告跟数据信息,又记下了欧洲方几位负责人的邮箱地址。 周震很快就做了一份分析报告,扩大了傅卿云新产品测试报告里几项危险数据信息,之后又经过处理,通过中间的重泰方,匿名发给了欧洲那几位负责人的邮箱里。 程离知道,临行前还势在必得的傅卿云,这次可能要空手而归了。 一想到傅卿云脸上的挫败表情,程离就心情大好。 他甚至开始期待傅卿云能早点儿回国。 — — 曼彻斯特是雨天,还是深夜。 前排的中年白人司机把车停稳在酒店门口,举着伞站在车门边的刘峰第二次出声提醒。 “傅先生,我们到了……” 后排的傅卿云这才把涣散的视线从窗外挪到刘峰身上。 “到了?这么快。”说着,傅卿云理了理西装外套,长腿一迈下了车,站在刘峰撑着的伞下。 刚刚从餐厅回酒店的路上司机开错了路,车速并不快,还比原来预想中的迟了十分钟。 傅卿云对时间很严格,刘峰本来还在担心傅卿云会不高兴,现在看起来,傅卿云好像并没把精力放在时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这次欧洲行的时间安排很紧促,两周要去四个国家。 下午一到,傅卿云还没彻底调整好时差,就急匆匆去赴宴。 不知道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英国佬在宴会上只热情招待傅卿云,绝口不提合作的事。 在傅卿云的计划中,这顿晚宴会把后续三年的合同拿到手。 但这次并不顺利,哪怕是在谈判桌上圆滑精明又爱主动出击的傅卿云,一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谈合作。 而他也早就看出来了,无论他提不提,暂时都拿不到合同。 傅卿云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来之前谈得好好的,现在突然变故,他知道,一定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进了电梯后,刘峰看了眼傅卿云。 傅卿云不笑的时候很冷,他眉头皱着,侧脸轮廓比笑的时候锋利不少,眼里有黑色漩涡在旋转。 刘峰很熟悉他此刻的神情。 傅卿云此刻心情不悦,而且还在心里运筹着什么。 — — “程离,周末晚上有时间吗?” “为了感谢我送给你的画,是不是应该请我吃一顿饭?” “三哥现在人在英国……” “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不错,我好不容易订了位子,赏个脸嘛。” 程离看着一条接一条,可以称之为骚扰的短信,鼻子里不耐地出了口气,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一句句看。 他又想到上次傅卿云在浴室里的话,让他别跟傅斯哲走得太近,程离按照常规情况回复傅斯哲。 “抱歉,这周末有事。” “什么事?”傅斯哲秒回,不依不饶追问。 “要陪小雨。” 周末下午,傅斯哲直接开车来了,先是一通夸傅卿雨又漂亮了,又来找程离。 程离依旧推辞,倒是傅卿雨在旁边推了他一把。 “六哥,你要请我嫂子吃饭吗?” “对啊,上一次程离去了我的画展,我送给他一幅画,作为答谢,他应该请我吃饭才对。”傅斯哲说着半真半假的理由。 程离刚想反驳说“我没想请你吃饭”,话还没出口,傅卿雨听到餐厅名字,眼睛一亮。 “嫂子,那家的蟹黄包我很喜欢吃,你们吃过饭后帮我打包一份回来呗。” 程离心里一动,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了一个弯,接着傅卿雨的话,应了傅斯哲的邀约。 程离本就有意想找机会接近傅斯哲,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被傅卿云警告之后,更是不敢贸然行动。 因为在傅斯哲这里,程离明显感觉到了傅卿云态度的不耐,如果他操之过急,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彻底惹怒傅卿云,让他提前滚蛋,那他以后想找比现在更好的机会,恐怕会很难。 傅卿雨这样说,就不算是他主动靠近傅斯哲了,正好。 — — 一到餐厅,程离不用多想,就十分确定傅斯哲是故意订的情侣餐厅。 还有一点,傅卿雨平时非常不喜欢出门,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是傅卿云经常带人来这家餐厅,无意间某次带回去了蟹黄汤包,所以她才喜欢。 不得不承认的是,你可以怀疑傅卿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他的品味。 这家情侣餐厅并不在闹市区,而是人不多的城市周边,距离傅卿云家并不算近。 餐厅装修淡蓝色海洋风,环境温馨浪漫,灯光的柔软度都恰到好处,小方桌卡座清新淡雅,私密性好,每一桌上都有一瓶玫瑰花,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在耳边。 如果不是对面坐着傅斯哲,程离会很愿意花时间去感受周围的环境,静下心来听完整首曲子。 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对面的傅斯哲身上。 相比之前吊儿郎当,总是一副没睡醒的随意样,今天的傅斯哲穿得很正式,原本凌乱的头发也被精心打理过,双眼全部露出来,没有丝毫遮挡,眼神清澈又带着诚意,像是跟他吃饭这件事很重要。 但他在明知傅卿云去了欧洲,又未经允许擅自去找他,近乎于半逼迫跟冒犯的姿态,跟此刻那双晶亮的眼大不同。 程离还戴着墨镜,肆无忌惮地打量跟猜测对面的男人。 “想吃什么?”傅斯哲翻着菜单,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这家的菜,我三哥爱吃,以前他经常带不同的人来。” 果然如此,程离想,他之前猜得没错,傅卿云经常带人来这里。 只是傅斯哲看似不经意的陈述,却十分有心机,他说傅卿云经常带不同的人来,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好像还很期待他的反应。 所以,傅卿云的情人应该是什么反应? 伤心难过敛眉叹气,还是好奇追问外加试探,或者趁机跟傅斯哲多打听几句傅卿云的事? 程离都没这么做,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多情绪波澜,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那我倒想试试,卿云的口味跟我很像,他喜欢的,我肯定也吃得惯。” 傅斯哲视线挑了下,没想到程离什么都没问,笑笑说:“要喝点红酒吗?” “你如果有雅兴,今晚算我请你,答谢你之前送我的画,只是可惜……” 程离话说一半,引人遐想。 果然,傅斯哲等不及了:“可惜什么?” “可惜卿云好像并不喜欢,我想挂在卧室里,他给摘了,搬去了地下室。” 傅斯哲听完愣了愣,脸上的表情皲裂开大缝,干巴巴笑了笑,闷头点菜,又要了一瓶红酒。 一顿饭下来,傅斯哲致力于把程离惹恼或是惹伤心,但程离就是假装听不通他的话外音,总能轻易地把一些敏感脆弱的话题挑拨开,不让傅斯哲得逞。 两个人你追我退,你退我进,打太极一样。 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是傅斯哲,他不想再跟程离兜圈子,不想跟他讨论傅卿云更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丝毫没有转折,直接说出了口。 “程离,我直接说了吧,我喜欢你,如果以后哪天我哥厌倦你了,你可以来找我啊。” 程离绷了一晚上,还是在这里破功,傅斯哲一说完,他一口酒呛在嗓子眼儿,抽了张纸巾,咳嗽了半天,眼睛都咳红了。 周震调查的资料他还记得,傅卿云的情人,傅斯哲总爱插一脚进来。 但他没想到这个傅斯哲会这么直接,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他就算知道傅斯哲约他肯定不会太安分,但这么突然说出来,还是把他惊住了。 程离还没想好自己应该有的反应,又抽了几张纸巾,猛地站起来:“抱歉,我先去趟洗手间……” “是我太突然了,”这一整晚,傅斯哲终于见到了程离失态的模样,勾着唇角也站起来,“走,我带你去吧。” “有劳。”程离并没拒绝。 傅卿云在餐厅里,正在跟对面的英国人侃侃而谈,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第一遍他没理。 没过半分钟,又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一看备注信息是傅斯哲的,不想看里面的内容。 刚想把手机揣回兜里,手指无意间点开了查看消息。 他也看清了傅斯哲给他发的到底是什么── 照片里,餐桌对面的程离低着头在吃东西,很安静很乖的样子,眼睛上戴着墨镜,微微反着光,嘴里吃了东西,腮帮子鼓起来一点,像个嘴里包了榛子的小仓鼠,半张脸都在光里。 这张照片拍得不错,但这张照片是傅斯哲发给他的。 傅卿云手指握紧了手机,差点把屏幕捏碎,站起来跟对面的人说了句抱歉,握着手机匆匆离席。 “离他远点。”电话一通,傅卿云并没有废话,十足的怒火跟警告。 傅斯哲背靠墙,仰头闭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三哥,我就是请程离吃个饭而已。” “傅斯哲,你知道我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再敢打他主意,后果你承担不起。” “啧……”傅斯哲睁开眼,唇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可是三哥,我感觉程离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离他远点儿……”傅卿云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傅斯哲终于换上了正常的语气:“三哥,我不会看错,程离他不爱你。” 第18章 你想我吗? 关于傅斯哲的电话,傅卿云根本没放在心上。 傅斯哲这种电话打了太多,傅卿云又暗暗琢磨,应该给傅斯哲找个心理医生看一看才对。 他这样的状态是不健康的,而且,他也忍受够了傅斯哲时不时发疯的模样。 回到宴会桌,傅卿云又恢复了之前的满脸笑意、从容不迫的冷静模样,继续谈笑风生,侃侃而谈,时不时再说几个合时宜的西方笑话,逗得对面那位一直推脱着不想签合同的英国人哈哈大笑。 “傅先生,您之前一定在英国生活过吧,不然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们的生活跟习俗。”对面的伯恩斯边笑边问 “中学开始在伦敦生活过几年。” “怪不得。” 傅卿云身上带着东方人的含蓄,又有西方人的某些特质,两者又结合得恰到好处。 伯恩斯刚上任不久,之前没少听过傅卿云的名字,但真正跟他正面接触还是第一次,两次饭局下来,也对傅卿云有了自己的判断。 傅卿云并不是天生的上位者,他是摸爬滚打一步步走上去的,但每一步走得都扎实又坚定。 不用质疑的是,傅卿云是个天生的捕猎者,什么时候该主动出击,什么时候该隐藏自己,他把时机控制得恰到好处。 比如他们的这两次短暂接触,表面上看似是他的主场,实际却由傅卿云引导,是进是退,全在傅卿云的掌控下,不动声色下,又蕴含着强大的能量。 伯恩斯十分欣赏这样的男人,傅卿云的眼睛十分锐利,脸上的笑容又能把他的锋芒掩藏几分,对外显示的部分刚刚好。 “傅先生,您可真幽默。” 傅卿云举杯,适时开口:“伯恩斯先生,希望我们之后的合作也能像今天这样愉快。” 伯恩斯脸上的笑意不减,举杯跟傅卿云示意一下,仰头喝光了酒,之后的态度明显比一开始松动了不少。 傅卿云很快察觉到对面人的态度逐渐软化,决定乘胜追击,又抛出了几条诱人条件。 傅卿云快速在心里计算好了利弊关系,决定同意伯恩斯一直想要的,却没谈拢的条件,让利三个点出去。 果然,傅卿云刚一开口把这个条件说出来,本来还在犹豫的伯恩斯眼睛都亮了。 傅卿云并没花太多时间,一顿饭吃到一半就拿到了英国方的合同。 因为去掉了最难搞的部分,宴会的后半段时间,傅卿云一边跟伯恩斯继续聊着合作的事,一边又在心底想着程离。 想他跟傅斯哲在那家餐厅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又想他现在有没有乖乖回家。 对于他之前的提醒,程离并没有照做,在这一点上,傅卿云心里有几分气恼。 但另一方面,他又了解傅斯哲的脾气,想让本来就软软和和的程离答应他一起吃饭,他很容易就能办到,他会想出很多别人拒绝不了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程离跟傅斯哲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才让他说出那句“他不爱你”的判断。 因为场合不对,此刻的傅卿云并没深想,他为什么会在程离身上纠结“爱”这个字眼,爱情对他来说从来都是不重要且没意义的情感需求,他也不需要, 或许是他天生冷情,对转瞬即逝又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不在意,更不理解那些为了所谓爱人缠缠绵绵要死不活的人的心理活动。 这么多年,靠近他的人,很多都跟他说过爱,来的时候笑着说,离开的时候哭着说。 他们把爱挂在舌头上,卷一卷就能轻而易举吐出口,好像爱一个人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但其实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要么钱,要么利。 在傅卿云的认知里,为钱为名为利,都是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这才是正常的。 至于爱情,只是身体里的多巴胺作祟,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认知跟向往罢了。 中途傅卿云又点开了手机,看了眼傅斯哲给他发的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餐桌跟程离身后的装修设计,傅卿云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也猜到了傅斯哲会跟程离说些什么,无非是他经常带人去那里吃饭,对待其他人如何如何。 傅卿云有些好奇程离听到这些话的反应。 是生气,是愤怒?晚上会跟他耍小性子,争风吃醋,或者干脆不联系他,玩几天欲擒故纵,再或者,想要着急确认什么,比之前更热情一点…… 想到那些一眼就能让人看透的小把戏,傅卿云竟然开始期待了。 程离的反应在傅卿云的预料之内,也是他猜测的最后一种让他尤其期待的反应,回酒店的路上就收到了程离的几条语音消息。 “在忙吗?” “今天跟傅斯哲一起出去吃了饭,他真奇怪,说他喜欢我,他还说,如果你哪天厌倦了我,可以去找他。” “他可真会开玩笑。”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晚上给小雨带了她爱吃的。” “三喜今天有点儿调皮,他就睡在卧室里。” “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英国时间太阳还没落,国内已经是深夜。 傅卿云没避讳开车的司机跟同行的刘峰,几条语音消息都点了外放。 最后一条语音条有43秒那么长,但傅卿云点开之后没有程离的声音,只有沙沙的背景音,不像刚刚几条语音的背景音那么安静。 刚刚程离应该是在房间里,现在好像是在室外,或者是站在窗边,开着窗。 是风吹动树叶,层层叠叠的树叶又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傅卿云仔细听还能听到程离的呼吸声。 就在快结束的时候,程离终于开始说话了,声音很小很轻,贴着话筒,呼吸带动着声带,细润的气息里包裹着微微的颤抖。 “晚上的风很舒服,你听到了吗?院子里的花很香,只要一开窗就能闻得到。” 停顿两秒钟,他又继续。 “卿云,我想你了,很想你……” 车厢里除了程离小小的声音,其余一丝丝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前面的白人司机听不懂中文,专心看路。 刘峰却是屏住呼吸在听,作为特助,了解上司的感情生活状况也很重要,可以很好地判断傅卿云的心情,也好正确地做出下一步决定。 刘峰透过后视镜,瞄一眼后排座椅上傅卿云微微弯起的唇角,猜出上司现在的心情很不错,看来他跟程离的关系暂时还算稳定。 只是不知道这份稳定能维持多久,毕竟之前很多例子,上一秒傅卿云对待情人还体贴入微,下一秒就清算一切把人送走。 但这一次,刘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程离会在傅卿云身边待很久。 傅卿云这次欧洲行的合作谈得并不算顺利,除了英国方的合同,德国跟意大利无功而返。 最后一站的巴黎提前几天去了,也是一波三折。 傅卿云在出国之前,跟这四国的合作都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原本有十分的把握能拿到合约,现在这个结果并不是傅卿云想要的,中间遇到的波折也出乎他的意料。 意大利跟德国是直接就拒绝了合作,并没有回旋余地,并且说他们已经有了新的合作方。 傅卿云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挫败的感觉,他们的态度几乎是同时改变,傅卿云很快就意识到,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心情不佳的他,一到巴黎就去了自己之前置办的庄园,想要休息两天,把事情查清楚之后再继续。 自然而然地,程离去巴黎的行程也提前了三天。 程离在知道傅卿云要让他去法国的第一天,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刚安生了没几天,晚上能睡个安稳的好觉了,又听说了傅卿云这次合作并不顺利,并没有拿到预期中的合同,心里正高兴着呢。 不过程离很快就自我平复好了,作为一个称职的情人,随叫随到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傅卿云合同没拿到手,心情低落,现在找他去只有一个目的,想要调剂下心情,那他就该好好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努力让傅卿云开心一点。 这样他就算是有价值的存在,或许能在傅卿云身边待得更久。 飞机在法国的落地时间是傍晚,程离跟着傅卿云的另一个助理一起,下飞机前戴好墨镜,握着盲杖,走出去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傅卿云跟刘峰。 等傅卿云走近,站在身前时,程离抬手揽住了他脖子抱着他,迫不及待开口:“我很想你。” 傅卿云轻笑出声,眼神也跟着变得柔软了,手心扣住程离后背,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点儿:“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万一抱错了呢?” 程离闭着眼,下巴搭在傅卿云肩膀上深吸一口气:“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而且我不会闻错,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 在机场拥抱告别或者相见,并不会引人注目,但程离戴着墨镜,手里还握着盲杖,外加两人极其出众又般配的长相跟气质,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路过的人都纷纷猜测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刘峰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自觉地站远了一点,没上前打扰他们。 “你想我吗?” 程离松开傅卿云,仰着头又问了一句,这次是旁若无人的直白发问,好像不得到答案就不行一样,带着属于他的执拗跟坚持。 傅卿云难得愿意配合一次,抬手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刮了下,笑着说了句“想”。 巴黎的傍晚有风,吹在身上很轻,听在耳朵里却很有存在感。 日暮下垂得很郑重,好像要趁着降落前,要把整座城市都染红了才肯罢休一样。 程离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没禁得住那份余晖的力量,白皙到纯粹的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傅卿云一直看着他,程离脸上的变化完完整整落进他眼里,突然地,心里有个隐秘的地方像是被羽毛拨弄了一下。 很陌生,轻轻的,痒痒的。 还有盘旋的回声。 第19章 因为我喜欢你啊 从墨镜后看傅卿云,程离不用刻意遮掩自己的眼神,同样也把傅卿云眼底的变化看得清楚。 那是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像是沉迷什么,但很快又被夕阳一起带走了。 那缕沉迷暗淡之后,傅卿云恢复平常的神态,又变成了程离看不透的温和跟捉摸不透。 这人真是善变,程离在心里补充。 “累吗?”傅卿云低声问。 程离摇头:“飞机上睡了几个小时,还好,不累。” 傅卿云侧了侧身,握住了程离的左手,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接过程离手里的盲杖递给刘峰。 刘峰快走几步,接过盲杖。 程离扭头伸手去要:“刘特助麻烦了……我的盲杖我自己拿着就行。” “不用盲杖了,我带着你。”傅卿云说。 程离动了动手指,感觉到傅卿云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抿着唇没再说什么,看了眼刘峰手里的盲杖,又很快挪开眼。 傅卿云没让刘峰跟送程离过来的助理跟着他们,原来他想接到程离后直接回住的地方。 现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跟刘峰要了车钥匙,说要自己开车带着程离出去转转。 程离一听傅卿云要自己开车带他走,想拒绝又不能直说,唇角往下压了压,问了一个不算聪明的问题:“你要开车吗?你有本地的驾照吗?” 傅卿云笑:“相信我。” 浪漫之都的夜晚笼了一层薄雾,车窗外慢慢后退的昏黄路灯又一点点消融掉那份蒙蒙雾色,妩媚的城市被灯火覆盖,瑰丽迷人。 傅卿云把车停好,带着程离顺着塞纳河畔往前走。 夜景很美,河面荡漾着粼粼金光,恍若梦境。 傅卿云有些遗憾程离眼睛看不见,之前他会有意避开那些只用眼睛才能看到感受到的风景,现在却很想用语言跟程离分享。 告诉他夜空很深很蓝,街边的路灯像是有故事要倾诉,还有跟着夜色不断变幻重叠的人影。 傅卿云把能想到的词都用上了,却没意识到,他所说的,也是他当下自己的感受。 他见过无数次巴黎的夜晚,好像只有今晚最美,用任何华丽的词语堆砌都不过分。 程离不怎么说话,一直半垂着眼皮,偶尔跟着傅卿云的手指看一眼,时不时笑一笑,但他笑得很轻,很勉强。 他的心不在焉放在傅卿云眼里,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因为看不见他说的这些,所以心情低落。 傅卿云一直牵着程离的手没放开过,后半程不再跟程离描述,只带着程离安安静静感受吹拂在身上的晚风,最后又带他去了自己之前常去的餐厅。 傅卿云点了程离爱吃的菜,帮他把食物摆好,牛排切成小块,告诉他餐具跟水杯的位置,耐心得像是在教婴儿基本进食方法。 程离握着刀叉,摸了摸桌沿,笑着看他:“要不你直接喂我好了。” 傅卿云很自然地接过话:“好,我喂你。” 程离低下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自己可以。” 他刚说完,傅卿云已经用叉子插着牛排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程离无奈,抬手在脖子后捏了下,不太适应别人喂东西吃,开口声音很小,“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这么说着,还是张开嘴把牛排吃进嘴里,粉红的舌尖卷着牛排吃进去,慢慢地嚼。 牛肉很嫩,汁水很足,味蕾跟胃都能得到满足。 咽下去,程离眯着眼笑了笑:“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傅卿云又喂了他一口。 这次程离没带墨镜,吃东西很慢,傅卿云又想到了傅斯哲给他发的那张照片,程离嘴里含着东西,腮帮子鼓着,很可爱的模样。 现在他就在他对面,依旧是可爱的。 程离嘴角沾了酱汁,傅卿云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下,程离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并没留意傅卿云的动作,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愣了愣,下意识动了动脖子躲了下。 “别躲,嘴角沾了东西。”傅卿云一手捏着程离下巴,不让他乱动,用纸巾给他擦干净嘴角,收回手时,指甲在他下唇上刮了下。 程离感觉有点儿痒,伸出舌头舔了舔,低下头继续吃东西。 傅卿云的动作跟语气都太亲昵,程离来之前还在想,作为合格的情人,这种时候该用什么办法让傅卿云开心,现在好像反转了。 傅卿云之前也总是笑脸,好像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但他的关心还是过于机械化。 现在,生锈的铁块像是被打磨过,生涩地转动着。 出了餐厅,程离挎着傅卿云胳膊,两人顺着街边走到停车点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这样单纯地把时间用来消磨,还是在不顺心的时候,这样的事对傅卿云来说还从来没有过。 按照他的标准,这样的事会被他归结为浪费时间,上车后他发现,他现在并不排斥此刻的浪费,相反,他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又太短暂。 程离一直没找到机会发挥一个情人该有的本分,最后一直磨蹭到了床上。 傅卿云大喜,只不过几天不见,程离比之前主动了很多,傅卿云喜欢程离现在的热情,尤其是在床上,甚至还想他能再热情一点,想看他不受控制的模样。 那天晚上的傅卿云比平时温柔,动作很慢,程离没感觉到多少痛感。 程离很多时候不想回想在床上的自己,身体里动物的本能欲望支配着他,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愚蠢,甚至厌恶自己。 他很想要抹掉关于晚上,关于床上的记忆。 但有什么东西在程离看不见的地方生了根,像是雨后的藤蔓植物,很快把他缠紧,丝毫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多留。 这会让程离感觉到害怕。 还有无边的痛苦。 结束的时候,程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淋淋的,有他自己的汗,也有傅卿云的。 明明旅途劳顿,又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性·事,他的身体很累,手指动弹一下都难,偏偏大脑仿佛浸泡在冰水里,逼迫着他保持清醒。 房间很大,但被潮热的呼吸淹没,变得拥挤窄小,程离想顺畅呼吸都难。 他想,如果能好好呼吸,或许他就能睡着了。 程离躺在傅卿云怀里,哼唧了两声,跟傅卿云撒娇,非要他把窗户打开。 傅卿云盯着程离额头上又冒出来的一层汗珠,虽然有点儿怕他会感冒,但还是照做了,开了两扇窗,窗外粘稠的空气跟室内燥热的空气碰撞在一起,缭绕在程离鼻周。 半分钟后程离才觉得好了一点儿,慢慢酝酿疲惫里的睡意,心里想着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大脑如果一直处于疲惫状态,可能会出错。 会说错话,会做错事,会暴露自己…… “那时候是下雨天,你为什么会在那等我七天?” 傅卿云是突然开口的,毫无征兆,像是晴天里的一道惊雷,让人猝不及防。 程离原本昏昏沉沉,现在一下子又清醒了,心里咯噔一下睁开眼瞪大了,盯着被风吹起的白纱窗帘,落下之后隐隐透着外面夜空里的黑色。 他不知道傅卿云是什么时候又下的床,刚刚打开窗的时候窗帘也掀开了,现在窗户开着,窗帘遮住了外面那片漆黑的区域。 程离还看着白纱,突然笑了,转了个身,低着头往傅卿云怀里拱了拱,脸埋在他胸口,声音瓮声瓮气的。 “我以为你知道理由的。” “我想听你说出来。” 傅卿云指尖抚摸着程离侧腰的起伏,往上是清晰的肋骨轮廓,往下是圆润的饱满曲线。 傅卿云的下巴在程离肩膀上流连几个来回,最后在他白皙单薄的肩头上咬了下。 程离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仅仅是沐浴露的味道,像是太阳底下,刚从青草地里长出来的味道。 傅卿云又来了兴致,翻身压上去,一下下吻着程离:“我想让你自己说出来。” 程离手臂勾着傅卿云脖子,顺从地挺了挺腰:“因为我喜欢你啊,很早之前就喜欢了,所以才想跟着你。” 第20章 腻了就把他送走 傅卿云巴黎的庄园在郊外,常年有人打理,傅卿云偶尔会来度假,但他带人来这里还是第一次。 管家蒋成江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只不过一个晚上,他已经把消息都传遍了,说傅卿云铁树终于开了花。 恋爱了。 整个庄园里,也只有他敢这么调侃傅卿云。 蒋成江管理着傅卿云的庄园,但他的身份并不是雇佣关系,他以前一直跟着傅卿云的父亲,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也是看着傅卿云长大的,早就算是一家人了,傅卿云一直拿他当长辈。 第二天一早,蒋成江就让人把庄园重新布置了一遍,花园重新修剪浇水,客厅里跟各个桌台都摆上了红艳艳的玫瑰花,无论站在什么位置都能看到。 清晨宁静,程离是被钢琴曲叫醒的,他睁开眼的时候,身侧的人已经不在床上了。 傅卿云不在,程离不用刚睡醒就紧绷着神经演戏,感觉轻松不少,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醒了?”傅卿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看到被子里的人翻了个身。 程离听到这个声音,朦胧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屏住呼吸半天没动,最后又把被子往头顶一盖,遮住自己的眼睛,哑着声音:“还困……” 傅卿云坐在床沿边,在程离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摸了下,轻笑出声:“别蒙着头,困就再睡会。” 说完他就下了楼。 “卿云,恭喜啊。”蒋成江还在客厅里整理花瓶,看到傅卿云就笑呵呵说了一句。 傅卿云挑了下眉,坐在餐桌前,女佣端上咖啡,他端起来先喝了一口,看了眼餐桌上的花瓶,玫瑰花很新鲜,花瓣上还挂着小小的一层露珠,修剪得很漂亮,恰到好处的美。 “蒋叔,这花不错。”傅卿云说。 蒋成江擅长摆弄花花草草,这瓶花就是他插的。 蒋成江觉得有戏,指了指花:“专门儿给你们准备的。” 傅卿云放下咖啡杯,伸出食指在花瓣上碰了下,沾了一指尖的水珠:“红玫瑰热烈张扬,像燃烧的火焰,但也过于艳丽了。” 不像程离,程离的美也是外露的,但更像是纯白色的,清澈的,骄傲的白玫瑰。 “蒋叔,明天早上把红玫瑰换成白玫瑰吧。”他又说。 蒋成江看透了傅卿云心里所想,很赞同:“程先生的确更像白玫瑰,白骄傲怎么样?” 傅卿云眼一亮,唇角也跟着弯了弯:“就换成白骄傲。” 程离很像花型精致,香味高级的白骄傲。 确定好了明天的花,傅卿云又问:“对了,蒋叔,你刚刚说恭喜我什么?” “跟程先生稳定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你也不小了,我看他真不错。”蒋成江爱凑热闹,趁着热乎,想要探探傅卿云的口风。 傅卿云跟着钢琴曲的节奏点着脚尖,摊开桌上的报纸,又喝了口咖啡,醇香在嘴里散开,明明心情愉悦,说出口的话却还跟之前一样无情冰冷。 “蒋叔你想得太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不婚主义,不会结婚的,程离不过是暂时在我身边,跟那些人一样,腻了就把他送走。” 蒋成江听完愣了下,他以为自己不会看错,他是看着傅卿云长大的,自然了解他的脾性,傅卿云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现在明显是得意的,而且过于得意了。 他也听说了傅卿云这段时间在欧洲的行程并不顺利,按照往常,他不一定有心情回庄园度假,一定会第一时间去处理工作上的事,现在却一反常态,把时间放在身边人身上。 他猜,程离一定是特殊的那一个。 傅卿云现在的好心情不是因为工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应该是来源楼上还在语..阎睡觉的程离才对。 蒋成江还想再问,余光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程离,紧急收起没说出口的话,笑着出声:“程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卿云正等你呢。” 傅卿云的座位斜对着楼梯方向,听到蒋成江叫“程先生”,嘴角的笑僵住了,手指刚捻起一片玫瑰花瓣,一碰到就半天没动一下。 等他把注意力再放回花上,那片玫瑰花瓣已经被他给扯下来了,夹在拇指跟食指中间,花瓣周围卷起的弧度已经蔫儿了,中间还印着他指甲的掐痕,痕迹很明显,像是他留在程离腰侧的指痕。 虽然他昨晚一直在控制自己,但程离的热情让他还是没控制好力度。 花瓣上留了掐痕会枯萎,程离有了痕迹,会让人想到遗憾,好像程离身上总是带着遗憾,忍不住让他想要留住什么,想要延长那段枯萎期,或者干脆发生奇迹,能够逆转时间跟衰败。 傅卿云的失神不明显,很快松开手指间的花瓣,掉在桌面上,颜色不再鲜亮。 傅卿云一直盯着程离的脸看,程离一脸平静,站在台阶上,左手扶着栏杆,没再往下走。 傅卿云别开眼:“什么时候起床的?” 心里又想,也不知道程离有没有听到他刚刚说的话。 听到了也没什么,这是事实,傅卿云端着咖啡喝了一大口,舌根发苦。 “刚起……” 程离声音很小,像有细丝缠绕着解不开,傅卿云听得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往上挽了几道,站起来往楼梯上走,拉着程离手下楼。 虽然只是暂时留在他身边,但也不能伤着碰着。 — — 吃过早饭,程离被傅卿云牵着手带了出去。 跟之前轻轻握着不太一样,这次是十指紧扣,傅卿云手指也更用力,程离甚至感觉到了骨节在疼。 更亲密更紧密的联系,往往都建立在痛苦之上。 昨晚程离来得很仓促,傅卿云忙着把他往床上带,现在才算看清周围的环境,四层别墅典型的欧式建筑,中世纪风味,周围被满绿的田园包裹,带了一个农场跟马场。 阳光正好,风是暖的,明明是一切惬意,程离却一点儿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傅卿云让程离先坐在马场边的长椅上等他,他去牵马。 程离乖乖坐在那等他,心里却一直在想傅卿云早上的话,腻了就要他走,什么时候会腻,会不会快了? 傅卿云这人善变,说不准就在明天。 昨晚的亲密关系,对傅卿云来说并不重要,身体上的欢愉只是一时的,并不在头脑清醒的傅卿云的理想追求之内。 想到这里,程离心里又冒出个疑问,有人会因为身体上的快乐选择停留吗? 或许有,但那一定是短暂的,黑夜里萌芽爆发,太阳一照就晒化了,最后只剩下灰烬。 傅卿云就是如此吧,他是短暂的,夜行中的肉食动物,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张开獠牙,露出身体里的本能欲望,把猎物一口吞进去。 这次他甘心站在狩猎者眼前,把自己淬满了毒药,被他一口入腹。 也等待狩猎者毒发的那一刻。 程离想得出神,没注意身侧的声音,直到胳膊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一匹红棕色的马。 傅卿云身穿一身骑装,骑在马上,在光里看不清他的脸,高高的模样,有轻易拥有或摧毁一切的能量。 程离戴了一顶遮阳帽跟墨镜,墨镜跟帽檐把他眼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膨胀欲望遮了个严严实实。 傅卿云自上而下,盯着程离墨镜下出了一层汗珠的挺立鼻梁。 程离也望着他,看着他,心里快速想着,他现在应该做点儿什么,才不至于明天就被送走。 红马又在程离胳膊上蹭了下,头顶一捋鬃毛,蹭在身上痒痒的。 程离笑出了声,抬手在眼前胡乱摸了几下,最后才摸到红马的头顶。 “是马吗?”程离笑,阳光在他脸上,“卿云,你在骑马吗?” “对,是匹红色的马,”傅卿云安抚性地摸了摸红马脖子,低下身体问程离,“你想骑吗?” 程离还摸着马鬃毛:“想试试。” 傅卿云坐直了身体,手心攥着绳子下马,先领着程离绕着马周围转了一圈,想先让程离跟马熟悉下:“这匹马是我养的,平时蒋叔想骑都不让,有点儿脾气,它还从来没跟别人亲近过,看来它很喜欢你。” 傅卿云眼里是胜利的驯化者的光芒,程离在心里猜测傅卿云跟这匹马之间一定有过撕扯。 “我以为你只喜欢狗,原来也喜欢马,”程离脸上的笑更大了,“叫什么名字?” “流苏,是小雨给取的名字,她说马的鬃毛跟流苏一样。” 傅卿云扶着程离上马,两人一前一后骑在马上。 程离后背靠着傅卿云胸膛。身后人的心脏是火热的,跳动着。 傅卿云双手环着程离的腰,先让他握好缰绳,掌心包住他的手攥紧了绳子,双腿夹紧马腹,带着程离在马场上奔腾。 程离没想到一开始就这么快,耳侧温和的风变得锋利,傅卿云的呼吸也变得更重了。 草场很大,他们迎着太阳的方向,逆着风。 傅卿云以为程离会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快,还想再快一点,想越来越快。 程离除了一开始没准备好,后背往后仰了一下,适应速度之后好像很兴奋。 “想要再快一点吗?”傅卿云贴着他耳边问。 傅卿云手心出了汗,程离只觉得手背滚热:“想,想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让风吹一吹身上的热度。 傅卿云小腿夹紧马腹,下了加速的指令,流苏越跑越快,风速也越来越大,马蹄声踏踏。 在速度里,程离突然扭过头:“你什么时候会腻了我,什么时候会把我打发走?” 程离脸上的兴奋消失,被一层迷雾笼罩,突然之间变了颜色,灰沉沉的。 “我不想离开你,”程离面朝前方,眨了眨眼,身体往后靠了靠,紧贴着傅卿云胸口,“我怕我明天早上一醒就抓不住你了……” 程离的声音很认真,却是飘着的,像一段起伏的乐曲旋律,一开始扬着,突然又下沉,下沉到阳光照不到,风也拖不住的地方。 傅卿云垂眼看着程离侧脸,知道早上的话程离是听到了,暖风灌进肺里,明明很暖,傅卿云却觉得有些呛人,胸口被风闷了一下,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失神。 紧靠在他怀里的人,好像一盘散沙,能让他的计划变空,变得不在他掌控之内,也能拽着他一起坠落。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攥着缰绳的手用了些力,同时也把怀里的人搂紧了。 “明天你还能抓住我……” 第21章 你也可以跟我试试 周震的未接电话有三通,程离早上被傅卿云带出去的时候没拿手机,从马场回去才看到,躲在卫生间里给他回消息。 周震的信息一条接一条,文字也越来越急促,想要确定他有没有事。 “方便吗?” “你没事吧?” “在巴黎吗?” “傅卿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程离一看就是有要紧事,给周震回了电话,原来刘峰已经查到了一些东西。 自从机场之后,程离就一直没看到刘峰,他被傅卿云派出去调查这次欧洲方集体反悔的事,程离也知道傅卿云一定会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查到什么了?”程离压着声音,从外面听,只有一些细碎的声音,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刘峰查到了有人给欧洲方发了秘密邮件,还有邮件的具体内容。” “查到我了?” “暂时还没有,”周震说,“他们现在怀疑是内部人员泄露了内部的机密文件,还有欧洲几个负责人的邮箱地址。” 程离暂时还是倾向于好的方向,傅卿云应该还没想到他身上,他到现在都没怀疑过。 两边都是沉默,还是周震先开口:“程离,要不你现在从傅卿云身边离开吧,我们另外再计划,我哥马上就要回国了,如果我能说服我哥跟重泰合作,我们通过正常手段也能让傅卿云受挫,虽然没办法彻底搞垮他,起码能折腾他个鸡飞狗跳,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程离默默听着,眼睛盯着墙壁上的白色瓷砖,瓷砖上沾了一个黑色污点,在一片瓷白色里异常明显。 程离一直坐在浴缸旁边的防滑椅上,椅子是固定的,旁边还安装了防滑扶手,是傅卿云来巴黎前特意让人给他准备的,卧室跟浴室里的东西依旧很简洁,没有多余的物品会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浴室里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木质熏香味,是温润细腻的松木。 这个味道,傅卿云身上也有。 昨晚跟今早程离都闻到了。 予讠予讠 程离并没同意周震的提议,抽了张纸巾,把墙面白瓷砖上面的污点擦干净。 “做了这么多,我不想白费力气,而且,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我要他失去所有,所有……” 另外一头,刘峰正在跟傅卿云汇报工作,傅卿云坐在办公椅上,不是平时坚定慵懒的神色,他开启了防御机制,还有随时准备进攻的警惕跟敏锐。 准确地说,刘峰已经很多年没在傅卿云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了,这个状态像傅卿云刚刚接管傅氏,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整天紧绷着神经,不敢松懈一点。 “刘峰,你说我是不是安稳日子过久了,明明感觉出了危险,却没办法确定危险来源。” 刘峰心下一凛,低下头:“是我办事不力,没查清楚。” 傅卿云说这话并没有怪刘峰的意思,反而听完刘峰的话,心里的疲倦又一次用力拽着他往下沉了沉。 刘峰业务能力最强,也是最会洞察他心思的人,无论是兵荒马乱的早期,还是之后的太平时间,现在刘峰也不能了。 傅卿云闭着眼靠着椅背,拇指食指捏了捏鼻根:“不是说你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刘峰一时揣测不透,低着头更不安了。 书房里一片寂静,桌上傅卿云的手机响了,是傅卿雨打过来的视频电话。 傅卿云扯了扯领带,调整好情绪,尽量放松身体。 “小雨,在家吗?”傅卿云声音温柔,笑着问。 傅卿雨握着手机举高了一点,找了个自己好看的角度,笑嘻嘻地说:“哥,你现在在庄园吗?跟嫂子玩得开心吗?” “开心。”傅卿云又往下敛了敛那份焦躁。 “那就好,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傅卿云很快转了话头,“今天有没有去上课?” “没,没有。”傅卿雨显然不想说这个,匆匆把话题生硬地错开,“哥,我想去看妈妈的画廊,你带嫂子替我去看一眼。” 傅卿云爸妈过世的时候,傅卿雨还不怎么记事,一直靠着照片跟爸妈留下来的东西去回忆跟感受,但大多数都来源于傅卿云的描述。 傅卿云听得心堵,手指放在屏幕上,摸了摸屏幕里傅卿雨的头发:“好,等我去了给你拍照。” 傅卿云母亲生前的画廊在巴黎市中心,带程离去的时候是晚上,头顶点点星光,街上灯火熠熠。 画廊还没关门,员工都已经下班了,只有画廊经理人正在处理最后的工作。 傅卿云一进去,画廊经理人认出自家老板,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傅先生,您来了。” “嗯,带朋友来看看,你不用管我们,忙你的吧,我们自己看看就行。” 经理人看着两人紧牵着的手,自动退到一旁等着。 画廊很大,一共五层,一楼挂的是往外卖的画,二楼是傅卿云母亲的画,三楼四楼都是她生前的收藏,除了画,还有一些私人古董藏品,只供观赏并不对外售卖。 程离以前调查过,傅卿云爸妈死于一场海难,最后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傅家的意外好像很多,但有多少是真的意外,程离不得而知,或许傅卿云也不完全清楚。 傅卿云从一楼开始,一直在给程离介绍。 “我母亲以前喜欢画画,斯哲小时候跟我妈妈学过,她对商场不感兴趣,我父亲也是。” “一楼的画,是她以前喜欢的几位当代画家的画,有几位是我们画廊的签约画家。” “二楼是我母亲自己画的画,不对外售卖,她喜欢画夏天,因为跟我父亲相遇的那年是在夏天。” 傅卿云想起傅卿雨的视频电话,松开程离的手,在二楼掏出手机录了一段视频,一开始是录墙上的母亲的画,最后镜头一转,手机对着程离的脸拍了几秒钟。 程离感觉到了,但没动,继续假装看不见,站在原地,脸朝着角落里一幅画。 那幅画也是夏天,是夏天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乡间小路上,很温暖。 傅卿云拍完,把视频发给了傅卿雨,傅卿雨回得很快。 “嫂子真好看。” 傅卿云心里有些得意,他选的人,自然是好看的,他对美的人向来不吝啬欣赏。 三楼四楼的藏品看完,傅卿云带着程离进了顶楼母亲曾住过的卧室,以前他父母就住在这里,房间保持原样,傅卿云没动过。 傅卿云跟程离两人并排坐在地毯上,面朝窗外的霓虹。 傅卿云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册,里面都是一些老照片,除了傅卿云父母年轻时候的,更多的是他们一家四口的。 他看一张就描述给程离听,他母亲家境优渥,以前就在巴黎读书,因为喜欢画画,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蒙马特广场上给游客画画,也就在那时候,认识了当初在欧洲旅游的父亲,还给他画了肖像画,两人的缘分从那时开始。 傅卿云提起父母,眼睛里都是柔软,跟程离说父母年轻的时候恩爱又般配,他们的爱情故事浪漫又坚贞,是灵魂的契合。 在傅家,忠诚这个词几乎与他们绝缘,傅卿云见过太多,从他爷爷开始,再到叔父一辈,现在还有他们这第三代,但这并不包括他的父母。 “我很羡慕他们。”傅卿云说。 “但我不像他们。”傅卿云又说。 的确不像他们,程离很赞同。 程离的视线落在相册角落里的一张全家福合影上,傅卿雨还是个没长牙的婴儿,被一个有着明媚容貌的女人抱在怀里,一脸温良的中年男人,胳膊揽着中间的少年。 只看脸,程离就知道那是傅卿云,少年的他,身高已经快要赶超父亲,脸上还是少年人的稚嫩,纯粹的轮廓,眼里有光点,跟现在不一样。 傅卿云抽出那张合影,自言自语:“相比现在的地位,我更想他们还在,可惜……我这辈子是过不了他们这样的生活了。” 傅卿云一直在说话,程离听到这里才打断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傅卿云在笑,但笑不在眼里,只在嘴角,是冰天雪地里的笑,时间磨砺出来的笑,带着尖刺。 程离耐心等着傅卿云的回答,半分钟后,傅卿云合上照片:“傅家,是个没有感情跟温度的地方,有的只有欲望跟利益,我就是如此,我以前以为我会跟父母一样,后来才确定,我的骨血流淌着傅家最黑暗的劣质因子,从我出生起,已经注定了这一切。” 傅卿云给傅家还有他自己下的定义很准确,程离听出了他语气几丝无奈跟惆怅,还有压在其中的,不易察觉的难过。 傅卿云在难过什么?难过自己没有过成父母那样的生活吗? 程离觉得,自己作为合格的情人,在感受到他的难过跟脆弱的时候,应该安慰下他才对,这也是增进情人之间感情的有效方法。 这条他是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或许可以验证下。 他就坐在傅卿云身侧,这个距离很适合,过了一会儿,程离抬手在空气里摸了摸,摸到傅卿云的脸,掌心贴着他脸颊,轻轻歪进他怀里,另一只手在他胳膊上慢慢拍着,像是在哄一个难过的婴儿。 “别这么说,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就去过什么样的生活,真正试过之后,总不会太遗憾。” 程离说完,慢慢抬起头,在傅卿云下唇上亲了下,很快,但触感十足。 “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试一试……” 第22章 无论哪里,我只想跟你一起去 在傅卿云眼里,程离越来越直接,相比第一晚站在台阶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我想跟着你”,现在的他不再刻意压抑跟隐藏,把自己剥了壳,又涂满诱人甜液,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自己的渴望,让人忍不住想去品尝,然后满足他。 忍不住是傅卿云踏出去的第一步,是主动还是被动,他自己也分不清。 窗外璀璨的灯,在程离天旋地转中浸进身体里,他的直接,换来的也是傅卿云的直接。 傅卿云抱起程离进了隔壁,那曾是他的房间。 因为他现在不住在这里,打扫的频率并不高,床上没法睡人,傅卿云抱着程离直接进了浴室,热水冲刷掉灰尘,还有程离的力气跟欲望。 傅卿云逐渐发狂的冲力,给了程离一个很好的反馈—— 他的方法有效,以后应该多试试。 晚上回到庄园已经是后半夜,程离在车上就累得睡着了,蒋成江已经把红玫瑰换成了白骄傲。 傅卿云抱着程离,看到插满白玫瑰的花瓶,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程离。 灯光的碎影照在程离白皙的脸颊上,是睡着的白骄傲,是安静的纯白色。 这时的傅卿云,看着程离的脸,没有了刚开始的欲望,却依旧觉得满足。 那是比床上更让人容易沉迷的感觉,此刻的傅卿云还没有更深的去想去感受。 很多年后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程离的,这个问题一冒出来,他总会在第一时间想起白玫瑰颜色的,沉睡中的程离。 在法国待了一个星期,傅卿云一个人带着程离玩遍了巴黎,又带他去了法国南部自己的酒庄,去看酒庄里那片还没成熟的葡萄园。 还有三个月,葡萄会结果,绿色慢慢变红,等果实成熟就能酿成琼浆,傅卿云还说,三个月后再带程离来看葡萄园。 程离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三个月后他们两个人会彼此站在哪里还说不定。 明天的事谁都说不好,尤其是他们。 程离站在田园间,看着望不到头的葡萄藤蔓,嫩叶萌发,处处都是生机,又在心里隐隐猜测,这里的葡萄成熟后酿成的红酒会是什么味道。 很不合时宜的,程离又想起了昨天白瓷砖上的那个黑色污点,从他回忆里再到眼底,最后顺着身体里的血管跟神经往更深处钻,直到黑点落进心里,在他心脏上灼了一个黑色洞口。 空荡荡的。 - - 几天下来,傅卿云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除了在工作上,平时的傅卿云话并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独处,冷的一面多于圆滑世故的笑脸模样。 晚上,程离坐在傅卿云腰上,俯身亲了下傅卿云的脖子,牙齿在他凸起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下,舌尖碰到颈侧动脉,感受着一下下的跳动。 “这几天你声音都哑了。”程离撑着自己的身体,手指在抖。 傅卿云留恋滑过的温度,恋恋不舍,也越来越深。 “你的声音在发抖,”傅卿云捏了下程离的手,“身体也是。” 程离不喜欢开灯,在床上想要一起在黑暗里的公平,傅卿云一直遵守承诺,今晚有月光,铺在程离身体上,薄薄的一层像霜。 现在的程离不再抗拒那些亲昵的前戏,或许是知道反抗无效。 因为傅卿云总会在他拒绝一次之后,在下一次故意延长前戏时间,直到程离越来越失控,咬着嘴唇从嗓子里漏出闷哼,似痛苦又似解脱,哭着说一句“可以了”。 有时候傅卿云自己也摸不透,程离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或者两者都存在,在程离身上矛盾的东西太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计划回国的前三天,傅斯哲没顾傅卿云的警告,带着傅卿雨来了法国。 傅斯哲在巴黎有场画展,是临时加的,还拿傅卿雨当借口,说妹妹想哥哥了。 当晚餐桌上的氛围很诡异,除了傅卿雨没察觉到异样,其余三人都是食不知味。 傅斯哲一直在找话题聊天,问问傅卿云最近的工作,又问问程离在法国玩得开不开心。 没人搭理他,他自己自言自语。 桌子底下傅斯哲的腿也没老实,总是有意无意在程离小腿上或者脚踝上蹭一蹭,十分挑逗的动作。 自打上次跟傅斯哲吃了饭,程离时不时会收到他的示爱短信,用词大胆肉麻,却没有感情,像是机械化的批量生产。 程离挑了几条不要紧的信息回复他,在法国的这段时间没跟他再联系过,不主动不热情不放弃。 傅斯哲脸上一直挂着风流的笑,热情地给程离介绍欧洲可去的几个城市,尽情描述美景美食美人,丝毫没想起来程离看不见。 还是傅卿云打断了他的话:“够了,话那么多。” 傅斯哲被打断,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傅卿云早早就回了房间,害得程离没来得及看周震给他发的信息,就被傅卿云拉到了床上。 “想去斯哲说的那些地方吗?” 没等程离回答,自己又说:“想去我带你去。” 程离嗅出了一点儿不一样的味道,很迅速地给出了回应:“无论哪里,我只想跟你一起去。” 他的话极大地满足了傅卿云,换来的是更深的味道。 画展那天来人不少,傅斯哲忙着应付记者,傅卿云也忙着跟商业伙伴交谈。 程离带着傅卿雨,两人坐在安静的角落里,只觉得无聊透了。 中间傅卿雨想去外面透透气,程离也受够了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跟她一起离开了会场。 画展快结束时,傅斯哲跟着傅卿云一起去了卫生间,站在洗手池看着镜子里的傅卿云。 “三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程离送走?” 傅卿云看也没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做好你自己的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傅斯哲匆匆抓住傅卿云手腕:“三哥,你信我,程离不是什么好人。” 傅卿云抬手甩开,傅斯哲没站稳,往后退着踉跄了几下,吃惊地看着傅卿云。 傅卿云眼里是压抑的愤怒跟烦躁,身体站定,冷冷地看着他:“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别再插手我的事,回国之后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该好好给你看看了,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傅斯哲脸上的表情裂开,迷茫地望着他:“三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程离在你身边待着是有目的的,他不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在嘶吼:“他一定没安好心,跟其他人一样,都有目的,你最近在欧洲的行程不顺利,说不定就是他泄露的内部文件。” 傅卿云听完,忽地眯了眯眼,眼底深潭一样,危险得让人不能直视,往前走了一步:“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傅氏的内部资料跟问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傅斯哲心里咯噔一下,刚刚一着急,他把最重要的信息说漏了嘴,心里怨恨自己昨晚喝了太多酒。 他可是知道,傅卿云最恨别人在背后给他搞小动作,尤其是亲近的身边人,他最近偷偷调查了不少,连哄带骗,从傅氏一名高管口中套出了这个消息。 果然,在他说完之后,傅卿云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淬了寒冰。 但傅卿云并没能进一步追问,有人匆匆找了过来,是这次画展的安保经理:“傅先生,不好了,程先生跟卿雨小姐被人带走了?” 傅卿云一听,一阵寒意直窜头顶,头皮一阵发麻,顾不上再问傅斯哲,一个眼刀甩过去:“你说什么,什么叫被人带走了?” 安保经理是名一米九的壮汉,被傅卿云一个眼神看得双腿直颤,是他工作失职,低下头快速回答:“刚刚程先生跟卿雨小姐两个人一起从画展会场后门出去了,说要出去透透气,跟着他们的安保偷懒,跑到旁边抽烟,一转身的时间,一辆黑色商务车下来几个人,直接把他们绑走了……” 第23章 他很爱你(一更) “报警,联系大使馆,快去给我找……” 对面男人头低得更深了:“已经让人报过了,人正在追。” 傅卿云一抬手:“别废话,带我去监控室。” “好,傅先生跟我来。” 傅卿云大步往前走,傅斯哲见事不好也跟了上去。 监控室里,傅卿云看清了事情经过,程离跟傅卿雨从后门出了画展会场,一名保镖跟着他们,两个人站在路口说着什么,都在笑。 几分钟后保镖烟瘾犯了,掏出烟盒转身往回走了一段路开始吞云吐雾,一辆黑色商务车快速开过来停在两人身前,从车上跳下来几个高大的男人,把两人迷晕之后带上了车,整个过程速度极快。 傅卿雨的轮椅倒了,侧翻撞在路口墙角,轮椅还在转着,刺激着傅卿云的视觉神经,恨不得把那几个人撕碎。 抽烟的保镖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商务车已经跑没影了。 傅卿云让人把监控倒回,画面定格在那些人下车的一幕,死死盯着监控画面,很想透过屏幕把那些人穿透,等他认出其中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时,握紧的拳头骨节都在咯吱响。 他认得那个刀疤脸。 三年前,傅氏收购了一家名叫尚星的企业,当初他们用的方法并不算多光明,最后开出的条件说服了董事会,但那家公司的小少爷田文涛却极力阻止收购案的进行,但他的股份少得可怜,他的反对没有用。 收购案结束后,田文涛跟他起过几次冲突,甚至跟他身边的人大打出手,最后竟然动了刀子,只不过田文涛误伤了自己人,后来坐了两年牢,那个刀疤脸就是田文涛身边的人。 没想到他现在又突然出现了,还绑架了两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而且,他们竟然还跟来了法国,选择了在他力量范围外的城市,看他们刚刚绑人的手法跟速度,显然是做足了准备工作,早就掌握了他的行程跟身边的动向。 一想到妹妹稚嫩的脸跟不能走路的腿,还有程离总是模糊的眼睛,傅卿云喉咙里就是一阵腥甜,更多的他想都不敢深想。 出了监控室,傅卿云迎面撞上刚刚因为抽烟失职的保镖,额头青筋暴起,一怒之下抬腿狠狠在他胸口上踹了一脚,怒吼一声:“废物,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被辞退了,赶紧滚。” 保镖被踹倒在地,撑着胳膊站起来,一直道歉,他们都知道傅卿云的脾气,只是让他滚蛋,已经算是他的仁慈。 傅卿云的愤怒并没有减退,又延伸到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傅斯哲身上,捏着手腕转了转,骨节直响。 “三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傅斯哲被傅卿云看得心里发毛,收起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为什么要带小雨来法国,为什么画展会场选在巴黎治安最差的区域,为什么他们一出去就被人绑走了?你邀请的那些人,都是从什么时候计划的?” 傅卿云的眼睛像狼一样,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傅斯哲被问得瞠目结舌,喉咙里像是被人抓了一把:“三哥,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我怎么会做伤害小雨的事。” 傅卿云冷哼:“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伤害小雨,只是你太蠢,被人利用了而已。” 傅卿云在最短的时间内梳理好了整个事件经过,这绝不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傅斯哲也逐渐冷静下来,抱着头蹲下去,努力想要找出其中的问题,他来巴黎的念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带着傅卿雨一起来,还有以画展的名义,并不是他的主意,这个主意出自最近买他画的一名收藏家。 两人因为兴趣相投,一直保持联系,傅斯哲还把自己的困扰说给那人听,对方给了他建议,并且怂恿他追来法国,但傅斯哲对对方却并不了解。 “三哥,我错了,我对那人并不了解,只知道他叫田文涛。” 果然是他。 警方正在勘查现场,参加画展的嘉宾都在录笔录,除了那段监控跟傅卿云提供的田文涛这个名字,并没有得到其他的有用的信息,那辆黑色商务车驶入治安最差的城区之后,彻底消失在监控里。 而画展会场是离监控盲区最近的地方,理所当然的,这场画展的举办者傅斯哲成了警方的怀疑对象,被叫去了重点询问。 - - 废旧老房内,程离跟傅卿雨两人背对背,双手双脚被绳子捆着,嘴上也贴了黑胶布。 程离的墨镜在被拖上车的时候已经掉了,他还得暗暗装瞎,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应该在一栋老房子内,内设陈旧,家具都在摇摇欲坠,还有潮湿的土腥味,四面窗户都拉着窗帘,密不透风,看不出周围的环境。 房间里只开了一个落地灯,光线集中在坐在沙发上正在抽烟的几个男人身上。 程离猜测他们应该是专业保镖或者打手,刚刚绑架他们的,除了开车的司机是个白人,其他四个人都是东方面孔。 傅卿雨已经吓坏了,她从小被傅卿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程离感觉到她在发抖,鼻子里时不时挣扎着闷哼出声,很无助地在哭。 程离用力动了动手腕,捆着他手腕的绳子用力摩擦着皮肤,不用看,手腕肯定已经磨破了,疼得他头皮一阵阵发紧。 但他还是努力碰了碰傅卿雨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傅卿雨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眼泪又开始往下淌,刚刚程离是先被迷晕的那一个,他在昏迷前,下意识里还想来护住她,但手刚碰到她肩膀就晕了过去。 所以傅卿雨此刻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心里莫名踏实了不少,慢慢的身体不再发抖,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而且,她知道她哥哥一定会来救他们。 相比于傅卿雨冷静下来之后的乐观,程离想得更多。 傅卿云这些年并不低调,而且树敌太多,在国内他尚且能做到保护好傅卿雨的安全,但现在他们并不在傅卿云所处的力量范围内。 他们的最终目标,应该是傅卿云。 程离摸不准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是为了钱,还是傅卿云的仇人寻仇。 如果是前者,他们暂时是安全的,如果是后者,那他们随时会陷入比现在的处境更危险的地步。 客厅里那几个绑匪时不时回头看看绑着的两个人,见他们没有异样,又继续喝酒聊天,声音并不小,并没刻意背着他们,好像也不怕别人听到。 “一个瘫痪,一个瞎子,抓他们简直毫不费劲。” “傅家就是坏事做了太多,所以都没什么好报应,傅卿雨双腿残疾,傅卿云以后肯定也没什么好结果,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别小看他们一个瘫子一个瘸子,这两人对傅卿云来说最重要了,相当于捏住了他的喉咙,他的命门掌握在我们手里了,看他还怎么嚣张。” “啧,妹妹对傅卿云来说是挺重要的,那个瞎子可不一定,只不过是个小情人而已,傅卿云换人的速度很快,算他倒霉,赶在这时候。” 程离倒是很同意他们对自己的定位,从他们话里也听出来了,他们这次想抓的人是傅卿雨,抓他只是顺便。 “我们要等多久?” “等通知,别问那么多。” 傅卿雨听完,刚刚平静下去的心脏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且,她有点不相信他们说的话,他们说程离只不过是哥哥的情人,还说他哥换人的速度很快。 这怎么可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哥对程离很好,看程离时,眼睛像是夏天的海水,深蓝,广阔,温暖也温柔,还带着波纹。 傅卿雨心里又想,程离听到这些一定很难过,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他们出去要紧。 程离更不想听,他浑身都在疼,他们用的迷药应该是乙醚,刺激的味道一直绕在鼻腔里,喉咙干涩难忍。 他还在暗暗使劲儿,想着是不是能挣开捆着他的绳子,哪怕弄松一点。 结果一不小心,鞋跟在地板上狠狠磕一下,弄出了不小的一声动静,咚的一声,还有回声。 “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扯破喉咙的怒吼,两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蹭地一下站起来,叼着烟,横着膀子快步走过来。 程离屏住呼吸,尽量不让自己再弄出声音,也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别有太大的变化。 其中一个光头男人半蹲下身体,抬手想要教训下程离,但被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刀疤脸制止了:“跑不了,急什么,他对傅卿云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你打他没有用,傅卿云又不会心疼。” 刀疤脸说完,斜睨了程离一眼,一脸蔑视:“可惜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是个瞎子,光头,把他们嘴上的胶布撕了吧,这里叫也没用,没人会听到,没人会管。” 光头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撕掉了他们嘴上的胶布。 程离深吸一口气,先去问傅卿雨:“小雨,你没事吧?” 傅卿雨哭着说了句:“嫂子,我没事。” 她一说完,头顶的光头嗤笑一声:“呦,不过是个小情人,你都开始叫嫂子了,你年纪不大,嫂子倒是不少。” 光头一说完,其余人哄堂大笑,有人给傅卿雨普及她哥的风流史,有人一边嘲笑程离一边又安慰他,让他别太在意,说傅卿云那种人薄情寡义,就是冷血动物,不值当。 程离脸色苍白,唇角裂了,牙齿用力咬合在一起,但嘴里的血腥味还在乱窜,舌根又涩又苦,用力抵着上牙膛才不至于让自己直接吐出来。 程离想要把耳朵堵起来,只觉得那些人的笑声很吵,吵得他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同方位一起撕扯他,四肢都要裂了。 傅卿雨一直在大口喘气,想要反驳那些人的话,用软碎的哭腔安慰程离:“嫂子,你别听他们瞎说,我哥很在意你,他也很爱你。” 第24章 疼吗?(二更) 程离耳朵里一直在嗡嗡响,他把自己的反应归结于生理上的不适,忍着想吐的感觉,打断了他们的哄笑:“给我们点水喝。” 光头不耐烦:“都被绑架了,还这么多事儿。” 刀疤脸手一挥:“给他们弄点水,别给渴死了。” 光头喂他们喝水的动作很粗鲁,程离被呛了一口,咳嗽了半天,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色咳得通红,咳得眼珠子直往外突。 “咳咳,你们绑架我们,有什么目的?”程离试图套出点什么来,“想要傅卿云做什么?还是只想让我们怎么样?” 光头冷笑,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程离的狼狈美,突然弯腰凑近程离耳边,猥琐地笑了声:“别跟傅卿云了,跟着哥哥吧,我保证让你爽死。” 程离听完,刚刚压下去的想吐的冲动又一次翻涌而来,这次他没忍住,低头直接吐了出来,吐了光头一身。 光头没想到程离会恶心成这样,恼羞成怒,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程离脸上,啪的一声。 “妈的,给你脸不要。” 其他人见光头皱着眉呲着牙往卫生间里跑,哄笑声更大了。 “嫂子,你没事吧?”傅卿雨听到了程离的痛哼声,她想看看,但手被捆着动弹不了,只能用力扭头去看他。 光头那一巴掌很用力,程离半边脸已经肿了,扯着半边身子都麻了,耳朵里嗡鸣声不断,听不见声音了。 半天之后才缓过来,程离吐了口血水,反过来安慰傅卿雨,说了声“没事”。 傅卿云接到了田文涛的电话,警方也已经查到田文涛是远程指挥操作,并不在法国,所以想抓他很难。 为了两个人的安全,傅卿云一边按照对方的要求准备资金,一边拖延时间稳住对方。 刘峰已经让人在国内调查过,田文涛出狱后染了赌瘾,欠了巨额高利贷,他身边还有父辈留下来的几个忠心保镖,就是刀疤脸他们,现在又想从他身上捞点儿东西。 有一点让傅卿云欣慰的是,对方只想要钱。 傅卿云私下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可还是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最后还是经过刘峰提醒,想到了他曾经法国的一个情人,他没耽误,一个电话沟通过后直接找上了门。 第6章 “卿云……” 长相精致的中法混血男人一口流利的中文,亲昵地喊着傅卿云的名字,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你还跟以前一样帅,不对,比以前更有魅力了,还是一如既往让我移不开眼。” 贴面礼让傅卿云觉得很浪费时间,刚站好,把自己带的鲜花跟礼物递上去,迫不及待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好久不见,电话里我已经跟你说了事情经过,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回报。” 晏向荣家族企业遍布欧洲,巴黎更是中心,有足够强大的人脉跟势力,傅卿云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想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他们。 时间越短,他们越安全,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我们两年多没见,你真无情……”晏向荣低头抚摸着傅卿云买的花,还有他喜欢的古董,“花很漂亮,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桔梗花跟古董花瓶,这两个真配……” “还记得。”傅卿云应了声。 其实是刘峰记得。 他不想再寒暄:“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晏向荣眯起眼望着傅卿云:“当然可以,不过你刚刚说会尽力回报,是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傅卿云点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所以你想要什么?” 晏向荣笑了下,踮起脚凑近他耳边,两人之间超过了正常的社交距离,很暧昧的姿势。 “等我帮你找到人,我再跟你说我的要求,到时候你可得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 _ _ 客厅中间的绑匪睡得正酣,突然被手机铃声叫醒,电话里说有人已经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地,正在往这边赶来,让他们现在就转移地点,把傅卿雨跟程离转移到另外一处仓库里。 已经过去了一天,程离一直没睡,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跟骂娘的唾弃声,知道事情有了进展。 程离跟傅卿雨刚被几个人带到楼下,迎面就冲过来一个探路的男人,男人注意到他们,对着耳机说了他们所处的位置,让其他人都过来。 路并不宽,两边都是老旧的建筑,没有光亮,其中两个绑匪看情况不好,以为有警察,没再纠缠丢下程离先跑了。 程离被甩到一边,身上的绳子很快被人解开,摸着墙壁去找傅卿雨,甚至产生了不想继续装瞎的冲动。 刀疤脸一个人还扛着傅卿雨,他并不想放手,还想着拖走一个人质作为筹码,但很快被人追上,两人打斗间,刀疤脸占了下风,把傅卿雨往下一丢。 刀疤脸跟男人扭打在一起,程离快步冲过去,接住了被抛下来的傅卿雨,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傅卿云赶到的时候,看到程离半坐在墙边,抱着昏迷的傅卿雨,程离头上流了很多血,半边脸都是红的,另外一边还印着一个清晰的指印,肿得很高,头发丝粘了血,湿答答地粘在一起贴着皮肤。 程离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的漂亮模样,傅卿云第一次真真切切抛开外在条件,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攥住了,揪着不放,不跳了,血液也不再流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疼。 等他靠近,程离撑着眼皮,抬手对他挥了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小雨没事。” 傅卿云蹲下身体,张开手把两个人揽进怀里,用力抱着:“我来了,别怕。”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冲淡了程离鼻腔里的血腥味,耳边的声音很杂乱,都是法语,程离听不懂,但能分辨出傅卿云的声音,他也在说法语。 彻底昏迷前,他还听到了傅卿雨的哭声:“哥,我不要别的嫂子,我只认程离一个人,你别让他走,刚刚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傅卿云的声音低沉,像从深山里升起来的鼓声,有很多层回声,像波浪一样,他说话了,但程离的听力越来越混沌,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程离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又空白的梦,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再有感觉时,最先传来的是额头上一跳一跳的钝痛。 进医院前的回忆钻出来,程离猛地想到几个自己差点暴露的地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没睁眼,继续装睡,先在心里设想了很多傅卿云可能会问他的问题,比如他眼睛看不见,是怎么抱住傅卿雨的,又比如他眼睛看不见,又是怎么知道是他来了的。 程离很快想出了不算完美的借口,他眼睛看不见,但听力很好,他眼睛看不见,但能分辨出傅卿云身上的味道。 等到心脏不再狂跳,程离慢慢掀起眼皮睁开一条缝,感受到头顶的白灯,又无力地合上眼皮,来回几次,给人的感觉是他很累很疲惫,眼皮都睁不开了。 等他适应了光线才睁开,眼皮半阖着。 窗外的天是青灰色,快要亮了。 “你醒了?”傅卿云刚用热毛巾擦干净程离手上的血污,感觉到他手指动了,赶紧凑上来看。 程离从缝隙的光里看到了傅卿云,他双眼通红,眼底红血丝像刚织出来的血网,胡子拉碴毫无平日里的体面,衬衫上还沾了不少血,看起来很脆弱。 程离很快想到了原因,傅卿雨被人绑架,估计他是后怕了。 “小雨呢?”程离动了动嘴,哑声问。 “小雨没事,她就是吓到了,闹着说在医院陪你,我让刘峰把她送回去休息了。” 程离动了动喉结:“没事就好。”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程离心脏还吊着。 刚刚他在心里设想了很多傅卿云会问的问题,也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傅卿云抬手,手指穿过细丝一样的光线,在程离还有点肿的脸颊上摸了摸。 最后他只问了一个没在程离设想之内的问题。 “疼吗?” 程离半天没说话,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扯了扯酸疼的嘴角,勉强笑了下说:“不疼。” “这样了还不疼?” 程离摸了摸头上的纱布:“真不疼,只是,我额头上会不会留疤?” “额头上缝了几针,可能会有一点很小的痕迹,别在意。” 程离又闭上眼:“反正我也看不见,我不在意会不会留疤,我怕你在意。” 傅卿云笑,程离没看见他眼里都是冰川融化一样的宠溺,捏着程离的手指,又不敢太用力,怕蹭着他手腕上的伤口:“就算有疤也没关系,别的都没关系,我只在意你疼不疼……”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头上的疼痛让程离暂时忘掉了之前的一切,乱窜的情绪凝固住了,好像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跟病房里一样的白色。 太阳出来了,青灰色的天慢慢变亮,窗外草叶上慢慢蒸发的露珠,全都钻进了他空洞的身体里,又把他再一次填满。 程离不明白这个感觉从何而来,但这个不明所以的情绪并没持续多久,很快被他心里突然升起来的屏障阻挡在外隔绝了起来。 程离也很快就想通了,他刚刚救了傅卿雨,傅卿云最在意的人,所以才会这么说吧。 程离甚至有些庆幸自己危险之中的选择,这样一来,他跟傅卿云的联系又更深了一层,这比情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更稳固,傅卿云的情人是不定时的,但现在这层脆弱的关系上加了一层防护网。 他有种预感,如果他稍加利用这个便利条件,他就能在傅卿云身边待很久。 程离出院后又在庄园里修养了几天,傅卿云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着,除了处理绑架案的后续跟一些重要工作,几乎是寸步不离。 国内的工作已经积压了不少,刘峰已经带着傅卿雨先回了国,但傅卿云一直等到程离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安排回国的机票。 但回国的前一夜,傅卿云接到了宴向荣的短信,他差点忘了这件事。 傅卿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打开手机看了眼,看完之后随手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进了衣帽间。 程离坐在床头,扭头看了眼,傅卿云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的备注跟短信很清楚。 “卿云,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拉斐尔酒店1706房间,希望我们今晚有个愉快的夜晚,在这里看巴黎很美,我等你……” 傅卿云从衣帽间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是睡衣,是准备外出的装束,程离还坐在床头,看起来快睡着了。 “困了就睡,”傅卿云身上还带着水气,走到床边,弯腰在程离额头上那小小的疤痕上亲了下,“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程离瞬间清醒了,抬手揽住了傅卿云脖子:“很晚了,你要去哪儿?” 傅卿云在他后背拍了拍:“一个朋友找我有事。” “什么事?”程离突然开始发挥情人特性,任性撒娇,趴在傅卿云肩膀上,不停蹭着下巴,像三喜平时跟他撒娇一样。 他想追问到底,但傅卿云并没回答他。 傅卿云抱着软软的程离,并没停留:“晚上不用等我。” 说着,他把程离抱进被子里,给他盖好被子就走了。 房门合上,程离睁开眼,眼里清明到没有丝毫睡意,他又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们是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中间这十几个小时,足够傅卿云进行一场完美的约会。 第25章 只剩一个念头,结束了…… 程离烟瘾犯了,从床上爬起来,在卧室里翻箱倒柜,从抽屉角落里找出半包富春山居,那是傅卿云的烟,他见他抽过几次。 程离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进嘴里,但只有烟没有火,他又翻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包火柴,这东西稀罕,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火柴了。 火柴跟打火机不同,有硝烟的味道,程离叼着烟凑近火苗,用力吸了一口,燃尽的火苗掉下来,火柴已经烧了过半,程离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灼热感,甩了甩胳膊灭了火,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眯着眼看着那根焦黑的火柴降落。 他是第一次抽富春山居,它的味道很独特,香烟味纯正,口感顺滑柔和,不太像傅卿云会抽的烟。 他以为他会喜欢更锋利的味道才对。 指尖的红光明明灭灭,灯光也变得灰蒙蒙的,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的情绪。 这段时间他还在为傅卿云的体贴照顾放松了不少,没有再过多刻意地去扮演一个黏腻的情人角色,只让自己这个病号看起来更柔弱可怜一点。 现在不太明亮的大脑又一次浮现出那条暧昧的短信,一个开端凿开了原本封闭的孔洞,紧接着没有任何过渡,直接陷入漩涡一样的连锁反应中。 程离不受控制,开始想那个叫宴向荣的男人是谁,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傅卿云喜欢的类型,是傅卿云的下一个情人目标吗?他们今晚会做什么? 刚刚傅卿云急不可待的模样,看起来他好像也很急迫。 按照约会的流程,他们会在一家环境雅致的高档餐厅里用餐,如果兴致好,可能还会一起看看巴黎的夜景,手牵手一起漫步,最后一起回1706房间,拥抱,接吻,上床,一切都顺理成章。 如果只有这一晚,按照傅卿云的精力,约会的前戏不会太长,他们可能会直奔主题。 墙上时钟的指针显示已经到了午夜,离傅卿云出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程离查了一下,从庄园出发,开车到拉斐尔酒店需要50分钟,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热吻中。 烟雾里程离还看到了那些发灰发沉的激烈画面。 撕扯,纠缠,喘息,昏天黑地。 想着想着,程离头顶一阵晕眩感袭来,胃里翻江倒海,程离手指夹着烟匆忙送进嘴里,又用力抽了几口烟才压制住想吐的感觉,胃里平静了不少。 程离一直在想傅卿云,手一抬一落,烟头不小心戳到沙发,烧了个黑乎乎的洞,等他反应过来,才猛地想起来他刚被傅卿云带回家的时候,刘峰最开始给他立的几条规律,傅卿云讨厌房间里有烟味,所以他不可以在卧室里抽烟。 程离垂眼看了下,沙发已经烧了,烟也已经快抽完了。 他很快灭了烟头又去开了窗,他并不想因为这个小事惹到傅卿云,更不想因小失大。 只是两根烟抽完,也没能压下去心里的烦闷,又想,或许他才应该抽点烈性的烟才对。 程离几乎一夜没睡,傅卿云也一夜没回,第二天外面的天阴沉沉的,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蒋成江换好新鲜的白玫瑰,发现程离餐盘里的食物一口没动,左手握着叉子,煎蛋已经被他戳烂了,明显心不在焉。 “程先生,是不是早餐不合胃口,我让人再去做别的吧,你想吃什么跟蒋叔说。” 程离回神,嘴唇抿了下才说:“不用了蒋叔,我不饿,卿云不在,我也没什么胃口。” 原来是因为傅卿云不在,蒋成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只觉得他们是感情深,扭头看了眼大门方向说:“他昨晚说有事要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能有很重要的事吧。”程离盯着花瓶里的白玫瑰,看得久了,只觉得那些簇在一起的纯白颜色很刺眼。 傅卿云回来的时候,程离盘腿坐在卧室的地毯上,脚边是敞开的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蒋成江想让人帮忙整理他也没让,就那么大敞着。 程离虽然背对门口,但一听身后的脚步声就知道进来的人是傅卿云,手上的动作依旧固执地继续着,手指摸索着衣服在叠,努力想把很乱的行李箱弄得整齐一些。 但事与愿违,他越弄越乱。 傅卿云脱了身上的外套,随手扔在旁边,蹲到程离旁边:“我来收拾。” 傅卿云一靠近,程离就闻到了不属于他身上的陌生香水味,后背挺直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香水味很独特,尾调是香草琥珀,很特别的木质花香,是闻一次就能让人记住的味道。 程离失明后的那几年里,的确觉得自己其他的感官变得更灵敏了,尤其是嗅觉,在残疾人心理互助会上,曾有一位跟他一样的盲人,他是一个闻香师,教过他几天。 所以他很快分辨出了傅卿云身上的香水味,有一个很暧昧的名称,罗意威事后清晨。 程离苦笑,这个名字倒很符合现在的傅卿云。 傅卿云并不知道程离心中所想,也并没注意过自己身上到底沾了什么味道,反而被鼻尖周围若有若无的烟味弄得直皱眉。 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卧室里有烟味,不会有别人敢在他卧室里抽烟,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烟是程离抽的。 傅卿云没说什么,想着后面可以跟程离商量下,最好不要在卧室里抽烟,当然了,如果程离实在想抽,时间又太晚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为他破例,偶尔几次没有关系。 想着想着,傅卿云轻咳一声,觉得自己现在对待情人实在是越来越纵容了。 傅卿云撇开心里对程离的纵容,坐在他身侧,接过他手里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衣服叠好,又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重新整理收纳,一边跟程离说话一边整理行李箱,几分钟就弄好了,又开始核对两人的证件信息。 程离没再插手,安静地看着他,呼吸慢慢的,默默观察着傅卿云。 跟昨晚出去前相比,傅卿云一夜之间好像憔悴了不少,下巴上长了胡子,眼眶下的黑眼圈很重,头发也并不算整齐,几根发丝贴着额头。 出院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上过床,受伤之后程离面对傅卿云的索求,推脱着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头晕心脏疼,傅卿云也不敢再提。 所以憋了这么久,一夜风流后不应该是春风得意吗?怎么反倒相反了。 好像不是上床,而是上了战场,用尽全力才打了一场胜仗。 “你朋友的事处理好了吗?”程离突然开口,低沉的嗓音很挠人,像小猫的爪子。 傅卿云手上的动作一顿,没看程离,说了声“已经处理好了”,其他多余的一概没说。 - - 傅卿云很快就发现了程离的不正常,程离好像在刻意避免跟他有肢体接触,以前走路都是牵着他的手,现在执意自己用盲杖,而且在他握住他手后,还会找借口抽出来,三次都是如此。 飞机上程离一直闭着眼睡觉,没有之前那么爱说话了,也不笑了,很沉默,好像有心事。 傅卿云问他怎么了,程离给的理由是昨晚没休息好,所以很困需要睡眠,傅卿云也不再打扰他。 两个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回国之后的一个星期,程离除了拒绝牵手,也拒绝跟他做爱。 明明医生的检查说他一切正常,可他每次都撒娇耍赖着拒绝,甚至提出用手帮他,也不愿意跟他做。 一次晚宴酒会后,傅卿云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他在床上的力气很大,压在程离身上,不由分说吻住熟睡中的程离。 程离是被浓重的酒味跟疼痛叫醒的,舌尖被咬着,酒精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经,傅卿云的呼吸很重,他的手已经钻进了睡衣里,还在往上,裤子已经到了大腿。 程离瞬间清醒,挣扎着想要推开傅卿云。 傅卿云松开牙齿,粗喘着,贴在程离耳边:“别推开我,想要。” 他的声音像是下了咒语,程离真的不再挣扎,身体一下子瘫软下去,没了力气。 傅卿云感觉到程离的放松,心里一喜,继续手上的动作。 就在最后一刻,程离慢慢找回瘫软下去的意识,他突然又闻到了香草琥珀的味道,被傅卿云身上的酒精压着,但只要拨开那层包裹,事后清晨的味道依旧明显,只不过这次还带着尖刺,从鼻腔一直扎进他的胃里身体里。 虽然程离知道那是他一时的幻觉,但胃里火热烧人的感觉来得太凶猛,也不受他控制。 终于,程离动了,他抬起双手用力推开身上的傅卿云,从床上爬起来,捂着嘴跌跌撞撞跑进了卫生间,趴在洗手池边吐了,中间还撞倒了椅子跟床头柜上的东西。 噼里啪啦声响了半天,一时之间卧室里一片混乱。 隔着门板,傅卿云听到了程离的呕吐声,他也彻底醒了酒,保持着刚刚被程离推开的姿势,跪坐在床上,像个垂头丧气刚刚打了败仗的豹子,他的速度,力量,敏锐跟攻击通通都被打败。 这个感觉让他觉得很沮丧。 卫生间里程离洗了脸,漱了口,看着镜子里那双湿红的眼跟脸上烫人的水珠,生理上的不适减退之后,心里后知后觉的慌乱。 刚刚他的反应实在太大了,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因为一个吻,他的情人直接吐了。 程离快速做出反应,权衡利弊关系,赤着脚从浴室里又摸索着走出来,一直走到床边,摸到傅卿云的胳膊为止。 “卿云……”程离用很柔软的声音叫他,像是弥补,也像安抚。 他的手顺着傅卿云胳膊往下,想要去解他的裤子皮带,但傅卿云并没让他继续,捏住了程离手腕往上一抬。 很疼,程离咬着牙闷哼一声,眼睛更红了,他的身体在发紧,呼吸一顿一顿的,还在想借口,他很累,头很痛,之前的伤一直没好利索,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出口,被抓着的手很快被傅卿云甩开了。 傅卿云抬手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没再看程离,一句话也没说出了卧室。 关门声很大,程离的心脏在那“砰”的一声里重重落下。 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结束了…… 第26章 没碰别人,现在只有你了 快要散场的酒会,因为傅卿云的折返又推向一个新的高热。 傅卿云晚上是提前离场的,这次私人酒会的举办人是傅卿云的多年好友徐天和,也是傅氏常年合作方天和集团的小少爷,但他对商业不感兴趣,全世界到处跑,这次回来,主要宴请的就是傅卿云。 所以在他说要提前离场的时候,徐天和还有点儿不太高兴,还说后面有“保留节目”,保证他满意。 所谓的保留节目,不过是找了个合傅卿云以往胃口的人。 但傅卿云说不感兴趣,而且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人了,因为心里一直想着程离睡前跟他发的“早点回家”的语音消息,推脱两句就离席走了。 现在傅卿云没过两小时突然折回来,徐天和一直在笑他,猜测他肯定是不想错过他精心准备的“保留节目”所以才回来的,很快就把人叫来了。 傅卿云一直在喝闷酒,没注意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一只手有意无意蹭着他胳膊,才发现身侧坐着一个男孩儿。 他知道这就是徐天和跟他说的保留节目,不由上下打量几眼。 男孩儿看起来最多20出头,一张脸嫩生生的,一双眼在灯下水汪汪的,好像有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了,脸上化了精致的妆,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傅卿云在心里自然而然拿他跟程离做对比,程离从来不化妆,脸上总是干干净净的,眼睛无神,嘴唇颜色也没那么鲜艳,现在额头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但就是比眼前的男孩儿好看。 但程离刚刚吐了。 傅卿云又是一阵郁闷,没再管身边的人,自顾自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老傅,别光自己喝酒啊,这是小陈……”徐天和注意到他这边,抬起酒杯招呼他们喝酒。 “小程?”傅卿云原来低着头,听到徐天和的话抬起头,他跟程离一个姓。 “不是小程,是小陈,耳东陈的陈,人家叫陈子宁。” 陈子宁举起酒杯,柔若无骨的上半身又往傅卿云身边靠了靠,胸口就要贴上傅卿云的手臂:“傅先生,我敬你。” 傅卿云只觉得这个男孩儿一点儿男人样都没有,说话娇里娇气,虽然程离有时候也跟他撒娇,但他身上的气质从来都是纯净的,还带着点淡淡的冷清,总之让人感觉很舒服,不自觉间就会让人想靠近。 他们之间差远了,程离的亲近跟娇软是别人学不来的,只有程离可以。 陈子宁看傅卿云一直没反应,又壮着胆子往他身边靠了靠,只是一瞬间,傅卿云就往旁边挪了下,陈子宁尴尬地一直举着酒杯。 “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还是说你转性了,美人在侧竟然也能坐怀不乱。”徐天和调侃他,端着自己的酒杯跟陈子宁碰了下,缓解了彼此之间的尴尬。 “有人了,”傅卿云声音被酒熏得很沉,听起来很严肃,“老徐,以后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 徐天和看出傅卿云脸色不太好,好像一直隐忍着什么,以为是陈子宁的问题,赶紧让他先退了,不想惹得傅卿云不高兴。 等人走了,徐天和也放开了怀里的女人,都把他们打发走了,自己凑到傅卿云身边。 “看来对我今天安排的人不满意,跟我说说,你最近喜欢什么样的?” “不用。”傅卿云冷声回道。 徐天和想到最近的传闻:“听说你现在身边的那位是个……” 徐天和刚想说“瞎子”,又觉得这个词听起来不太礼貌,紧急收了嘴,抬手在眼睛上指了指:“眼睛看不见?” “他看不见。”傅卿云接了他的话,眼前闪过程离那双死水一样的双眼。 “什么时候好这口了,听说你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基金会,这么上心?” 徐天和举着酒杯跟傅卿云碰了下,仰头喝了一口,又笑笑说:“也对,你之前对情人都很上心。” “可是他吐了……这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傅卿云醉得不轻,视线里的光都在乱晃,但混沌的大脑还在思考,努力想要找个理由,但他还是想不通,只能问出来,想让别人回答。 徐天和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猜不透这句从天而降又没头没尾的问题,看出傅卿云醉得不轻,只能应付着回答。 “可能……” “可能你这是洁癖啊……”周震在电话里很快给了程离一个答案。 程离知道自己这样不太正常,很不正常:“什么洁癖?” “心理洁癖吧。”周震挠挠头,“接受不了那个人跟其他人上床,如果你还想在傅卿云身边待着,这种事儿你得想办法自己克服,傅卿云就是那样风流的人。” “总之我一想到那个香水味就会想吐,控制不住,傅卿云这两天一直睡在客房,我看不到他,但他也没说让我离开,我给他打电话会接,他只说自己最近工作很忙,我现在只能等着。” 周震抓住了一个重要的点:“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傅卿云吧?” 周震话音刚落,程离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那就是你自己膈应他,想吐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程离刚刚在那一秒里就要溺水的心脏终于找到了救命的漂浮物,紧紧抓住,并且说服了自己。 为了避免再次溺水,程离紧急换了话题。 因为绑架案的主谋还没抓到,傅卿云变得很紧张,让程离跟傅卿雨暂时在家里待着,等他把剩余的事处理完。 程离跟周震抱怨傅卿云家里多了几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保镖,他只能时刻紧绷着神经装瞎,好让自己别露馅儿。 “重泰那边有什么动作?”程离抱怨完又问。 “重泰前段时间有不少直接针对傅氏的动作,最近安静了不少,但外松内紧,傅卿云回国后第一个反击的就是重泰,同时还在调查内部的人,就连刘峰他都没放过。” 说到这,周震顿了下才继续:“他都开始怀疑刘峰了,也没怀疑到你头上。” 周震的声音很平,但他说出口的话却让程离心口一紧,刚刚好不容易抓到了救生物,因为周震的一句话,又一次猛地翻了下去,溺水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掐住了他的喉咙跟肺,呼吸不得…… — — 三喜一直在蹭程离腿,程离一边给它喂东西,一边摸着它的头自言自语:“我的事还没做完呢,不能现在离开,三喜,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他好像很生气。” “汪,汪汪……”三喜吃了口牛肉粒,叫了两声。 “你是说我该去找他吗?” “汪汪,汪汪……”三喜又吃了几口牛肉粒,又叫了两声。 程离看三喜吃的那么香,黑白分明的眼突然一亮:“你是说,我可以做点东西给他送过去吗?爱心午餐?” “汪汪汪……” 程离站起身拍了拍手,把手里的牛肉粒都倒进三喜的碗里:“我听你的,去试一试。” 程离的爱心午餐准备得很艰难,他得装瞎,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流畅,只能让做饭的王阿姨帮忙,又固执地不让别人代劳。 傅卿雨听到程离要自己做饭给她哥,转着轮椅也进了厨房,也想帮他。 “嫂子,我哥爱吃芦笋,芦笋炒虾仁,我帮你剥虾。” “谢谢小雨,我自己来就行。” 王阿姨把食材准备好,又带着程离摸了一遍厨房的布置格局,洗菜池,案板菜刀,燃气灶,油烟机…… “嫂子,你怎么突然想要给我哥做饭啊?” 傅卿雨也感觉到了她哥跟程离之间可能出了问题,这几天她哥总是早出晚归,两人几乎没见过面,好像在有意避开对方。 “因为你哥在生我气。” “你跟我哥怎么了?”傅卿雨想起那些人说他哥换人很快的话,过去抱住了程离洗菜的胳膊,“我不想你走。” 程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叹了口气:“我不想离开你哥,但我什么时候会离开,是你哥说了算,所以我想做点儿什么,好能在你哥身边多待一会儿,哪怕只有一会儿……” 程离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最后一句话哽咽着,王阿姨跟傅卿雨听得动容,纷纷开口。 “傅先生也很在意你的。” “对啊,嫂子你别担心,我会跟我哥说的,我不让你走。” 程离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笑:“谢谢王阿姨,谢谢小雨……” 王阿姨催着他做菜,“那我们继续做菜,做完给傅先生送过去,他如果知道是你亲手做的,肯定喜欢。” 切芦笋的时候,程离右手握刀,锋利的刀刃把绿油油的芦笋切成一段一段,最后一刀落下前,手里的刀刃故意往压着芦笋的左手食指上偏了偏,王阿姨注意到,出声想提醒他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心手……” “嘶……” 手指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还是让程离头皮发紧,手里的刀掉了,左手食指被切了一道口子,鲜血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厨房里的三个人都乱了,王阿姨忙着去找药,傅卿雨惊呼着去看他手指。 等程离消完毒又贴上创可贴,王阿姨心疼地说让她来做,但程离依旧坚持。 三菜一汤程离忙活了三个多小时,已经是下午两点,早就过了午餐时间。 程离带着手上的伤,拎着食盒让陈叔送他去了傅氏,还有两名保镖跟着。 傅卿雨在他出门后就给傅卿云打了电话,把中午程离在厨房里摸索着给他做饭,连带着他说过的话跟他受伤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傅卿云听得直皱眉,等程离一到傅氏大楼楼下,刘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带着他直接上楼。 程离进去一靠近傅卿云,就被傅卿云扯着坐在了腿上,从身后圈着他的身体,捏着他左手手腕看他手上的伤。 创可贴有两个,手背还被虾划了一道,手腕有几个热油点砰出来的痕迹,红红的,他一碰程离就疼得哆嗦一下,抽出手不让他碰。 傅卿云手无处可放,又贴上程离的腰,想要安抚他的疼痛。 程离在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次来送的不仅有午餐,还有他自己,只是在傅卿云的掌心贴上他腰的那一刻,心理上的不适感又一次冒了出来,想吐的感觉还在。 傅卿云感觉到了程离紧绷的身体,傅卿云松开他的腰,手指捋了捋他额头上的发丝,又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脸。 瘦了,很憔悴。 “为什么突然不让我碰,你现在好像并不喜欢我碰你,肢体接触,吻,还有更深的,你都不想要,而且很反感……” 傅卿云很直接地问了出来,程离想到了周震给他这个症状下的定义,偏开头看向别处,也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有洁癖,心理,身体,因为你碰了别人,所以我会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程离说完,喉结动了动,傅卿云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最近他一直在想,或许傅斯哲跟他说的是对的,程离并不爱他,他有别的目的,人的身体反应不会骗人。 但他说完后,另外一个让人细想后好笑好气的可能性跳出来,程离的反应变化都是从巴黎回来那天开始的,而前一天晚上他没回去。 虽然傅卿云想不通程离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是知道了。 刚刚放下来的掌心又一次贴上程离的腰,这次用力掐着他,程离疼得张嘴抽气,傅卿云顺势咬住了他的嘴唇,舌头探进去,湿润绵长的声音荡漾着:“没碰别人,现在只有你了……” 第27章 我还以为你眼睛能看见 傅卿云的话掀起了狂风暴雨,程离心里的防御系统开始坍塌,最后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残败不堪,又一点点吸净了他心里的厌恶。 傅卿云下午的会议临时取消,改到第二天上午,程离不从办公室里面出来,刘峰也不敢进去打扰他们的兴致。 除了妹妹傅卿雨的事,傅卿云从来没有因为哪个情人耽误工作过,这还是第一回 。 而程离用的苦肉计有效果,他的担心也落了地,他暂时是安全的,还不会被傅卿云送走。 日暮西沉暴雨停歇,程离浑身上下汗津津的,趴着睡在休息室的床上,手指都不想动一下,眼皮有千斤重量,死死压着他的神智。 从巴黎回来前那晚的事,傅卿云挑着捡着跟他说了一遍,没提缘由,只说去见了一个老相识。 程离自然能猜出来他口中的老相识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程离也清楚,傅卿云不至于在这样的事情上说谎,而且傅卿云也并不在乎。 跟他之前猜的不一样,他们没有约会,没有烛光晚宴,没有牵手漫步,没有接吻,也没有做爱。 但因为求人帮忙时说了承诺,只能在傅卿云的能力范围内,那晚他的能力范围,最多只是坐在1706房间里,跟人看了一晚的巴黎夜景,香水味就是待了那一晚沾上去的。 除此之外,傅卿云还许下了一笔重要订单,傅氏后面还会跟宴向荣合作,这点傅卿云没跟程离提。 傅卿云后面还说了什么,程离没听见,他已经睡着了,傅卿云坐在床边望着程离安静的睡脸。 程离这段时间一直没剪头发,头发长了不少,出了汗之后粘在一起的发丝能完全盖住额头上的那条疤。 傅卿云掀开遮在他额角的头发,疤痕还是很明显,从发际线斜斜地延伸到眉骨上方,疤痕比周围的皮肤颜色更深更红,看起来是一种即将碎裂开的痛感。 盯着他看久了,傅卿云有种双脚陷进沼泽泥潭里,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的感觉。 而他并没挣扎,也已经无法自拔。 程离一觉睡到天黑,饭盒的保温效果很好,程离带过来的饭还是热的,虽然当时有王阿姨在旁边指导,但他做的饭并不算好吃,三个菜两个盐多,一个炒糊了,只有汤勉强能入口。 傅卿云每样都吃了几口,程离尝了口虾仁就皱着眉吐了,实在是太咸了。 傅卿云把自己的水杯递过去,让他喝了几口。 程离喝完水,抢过傅卿云手里的筷子:“太难吃了,不吃了,我请你出去吃饭。” 傅卿云舌尖上咸到发涩的味道还在,依旧觉得有点可惜,又听到程离说要请他吃饭,觉得稀罕,剩下的工作准备晚上再继续,先带着程离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程离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想回傅氏上班的想法跟傅卿云说了。 傅卿云一开始还有点犹豫,但听到程离说在家里待闷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上次的绑架案,有结果了吗?” “主谋一直潜逃在国外,想抓到很难,除非他回国,或者去法国,但这两个地方,我估计他是不敢再回了。” 傅卿云又分析了一通:“对方只想要钱,但这次已经失手了,虽然我们之间有些恩怨,但再来找我的几率不大,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我还担心对方不是为了钱,而是想报复我。” 程离听到“报复”两个字,刚喝下一口西柚茶,不小心呛了一下,忍不住开始咳嗽。傅卿云给他拍了拍背:“慢点喝。” 程离咳嗽的胸口直跳,忍着不适,应了一声好,又问:“如果是有人想报复你,你会怎么做?” 傅卿云想起这些年的种种,也自知自己的心肠早就变得冷硬无情,面对程离的问题,只是冷笑一声:“除非他让我没有反击的机会,否则……” “否则什么?”程离没听到否则后面的话,急着追问。 傅卿云并没把话说完,他并不想把那些狠话跟残忍说给程离听,程离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他只要安安静静站在他身边就可以了,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程离知道自己问不出来,低头吃了口甜品:“对了,你最近工作都忙什么?” 他看出傅卿云最近应该很累,黑眼圈明显,不单单只是因为那晚的不愉快不想见他而已。 提起工作,傅卿云蹙着眉头,手指压了压太阳穴,疲惫挡不住:“在解决重泰的事,还有欧洲方面的问题,最近在跟做新能源汽车的思力老板谈合作的事,傅氏准备进军新能源汽车行业。” 程离继续闷头吃东西,尽量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合作进展,偶尔穿插几个生活中的问题,那些被他刻意加进去的问题,显得很随意。 傅卿云并没发现。 - - 傅卿雨晚上一直没睡,等到傅卿云跟程离一起回来才放心,看他们手牵手,知道危机已经解除。 傅卿云在书房处理工作,程离被傅卿雨偷偷叫下了楼。 “小雨怎么了?偷偷摸摸神神秘秘的?”程离笑着在她头发上摸了下。 傅卿雨侧身躲了下,把程离弄乱的头发理好:“嫂子,你这样摸我头,感觉像摸三喜。” 三喜听到人叫他,吐着舌头围着傅卿雨轮椅转了两圈,爪子搭在她腿上挠了挠,逗得傅卿雨直笑。 程离也笑:“说吧,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叫我下来什么事?” “嫂子,你跟我哥和好了?” “嗯,和好了。” “他不会让你走的。” “谢谢小雨。”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程离发现傅卿雨一直在观察他的眼睛,还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心里慌了,暗暗握紧了手里的盲杖,稳住呼吸,眼睛依旧保持看着斜下方的角度,不敢再乱动。 “小雨?”程离出声叫她,打断了她的视线。 傅卿雨扬着脖子:“嫂子,你是不是一点都看不见我啊?” 傅卿雨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程离不知道傅卿雨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又在想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什么,毕竟他整天都跟傅卿雨在一起。 傅卿云此刻就在楼上,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是的,一点儿都看不见。” “哎,”傅卿雨叹了口气,一脸失望,“我还以为你多多少少能看见一点,我这几天白高兴了,还想让我哥带你去好好检查下呢。” “看不见的,已经检查过很多遍了,医生说没办法。”程离故意压着声音,用气音带动声带,丝丝哑哑的,让人听着不忍心。 傅卿雨顿时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赶紧安慰他:“嫂子你别难过……” 程离又问:“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问题?” 傅卿雨偏头想了想:“这几天一直想问你的,又怕说了你会难过,我们被绑架那天,当时你是怎么那么准确地接住我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你眼睛能看见。” 傅卿雨努力回忆那晚的事,因为太过用力的思考,鼻根都皱起来了:“可能是我看错了,那个巷口很黑,那晚你的眼睛很亮……” 傅卿云从电梯出来就听到了傅卿雨在说程离眼睛很亮,好奇地凑过去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刚刚只是面对傅卿雨,程离还能勉强稳住自己,现在身侧站着一个高大宽广的身体,光是影子就能把他整个人包住,包得他密不透气。 “哥,刚刚我们在说嫂子的眼睛,我在问他是不是一点都看不见,那晚他直接把我接住了,不然我可能会摔死……” 傅卿雨夸大了事实,还不忘在她哥面前多多说程离的好话,好让他别让程离离开。 傅卿云看看程离,程离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眼睑上一条暗影,他脸色不太好,猜测他是又想到了自己的眼睛,所以以为他是在难过。 “小雨回房睡觉去,别问那么多了。”傅卿云催她。 傅卿雨也觉得自己这个话题实在是不该说,赶紧跟他们说了声晚安就逃了。 傅卿雨一走,程离就快速做出反应,发挥自己的特长,整个身体都挂在傅卿云身上, “下午太累了,很困。”程离把脸贴在傅卿云胸口,也埋住了心里的慌乱,不想让傅卿云看出来。 傅卿云拉着他上楼,并没打算终止这个话题,傅卿雨不说,他还不知道那晚具体的事,现在他也好奇:“所以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接住小雨的?” 好在傅卿云问出的问题没超纲,这个问题程离在病房里刚醒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回答,把早就做好的答案抛了出来。 “因为我的听力很好,我听到了小雨的声音分辨出了她的位置,当然也有运气成分在,我当时很紧张,不想小雨受伤嘛,小雨总会让我想起圆圆……我也希望在某个角落里,圆圆身边的那个人也能对她好一点。” 提起自己的妹妹,程离声音好像挂了风,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很容易就会被吹走一样。 傅卿云顿时又后悔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平白让程离更难过了,生硬地转了话题。 回到卧室,很突然的,程离在那阵风消散前抬起了头,猛地换了话题:“如果哪天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傅卿云丝毫没把程离的话往深处想,也没管他刚刚说的很困,压着他歪在床上,手没闲着,三两下就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光了。 他并没急着回答程离的问题,直到程离又一次因为前戏双眼湿润,咬着嘴唇忍不住说“可以了”,他才俯身贴上程离的耳朵:“那我就操到你不能骗我为止……” 第28章 程离的男朋友 第二天一大早刘峰就被傅卿云安排了新任务,让他去调查下程圆,看看能不能把人找回来,如果能把程圆找回来,程离也能去掉一大块心病。 但一个星期后,刘峰给出的结果并不乐观,程圆智力有缺陷,公安方面都没有线索,程圆一直被列为失踪儿童,想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傅卿云并没放弃,还是让刘峰派人继续找,还想着万一能找到。 程离,程圆,傅卿云默默重复了一遍兄妹俩的名字。 一个离,一个圆,好像离这个名字早就已经做了预告,预告了程离的生命里会不断的分离。 亲人,朋友,爱人…… 只是现在的他们,谁都没预料到后面的恩怨跟纠缠。 程离并不知道傅卿云在让人找妹妹,盯着手机上的日历算了算时间,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傅卿云身边待了五个月,已经过了传闻中傅卿云换人的平均时间,第一个周期他还算平稳地过完了。 关掉日历,程离把自己这几天得到的信息做了一个总结。 傅卿云并不是突发奇想进军新能源,傅氏这些年在人工智能跟民用无人机领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跟财力,傅氏品牌早就在市场上站稳了脚步。 这两年他构建的商业蓝图里又盯上了新能源行业,想要跟行业内新能源汽车大佬的思力合作。 而这次他想合作的前提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他们的团队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研发出了几项运用于汽车方面的无人机智能技术,并且申请了专利。 表面上是傅卿云主动寻求合作,实际上的主导方依旧是傅卿云,目前来看,两家合作好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傅卿云为了促进跟思力的合作,办了一场小规模的晚宴。 原本程离还在想怎么能让傅卿云带上自己,或者通过其他出席的成员里侧面打听他们的合作消息,但他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傅卿云就让人给他准备了当天晚宴的礼服。 整场晚宴程离一直保持低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他毕竟是坐在傅卿云身侧的人,外加他出众的长相跟眼盲,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相比于之前,外人对程离只是个情人身份的轻视跟嘲讽,在这场宴会后彻底对他改观,改观的原因取决于傅卿云对待程离的态度。 参加宴会的人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傅卿云有多宝贝身边人。 宴会上除了跟思力谈后续合作问题,傅卿云跟程离之间的互动是最惹眼的,就连思力的老板也开始偷偷问傅卿云,是不是想稳定下来。 在别人问这个问题前,傅卿云从来没思考过稳定这个话题,现在看看程离刚吃下去他给夹的菜,看着他蒙了一层暖光的侧脸,莫名的,心里有一阵暖流淌过。 傅卿云也忍不住想,就这么稳定下去也不错。 对于这个不算突然的想法,傅卿云并不感到意外,当然,他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程离是个不错的伴儿,漂亮,安静,体贴,很聪明,适度地黏人,跟他相处很舒服,更重要的,两人在床上也非常契合。 程离对傅卿云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更多的精力依旧关注着傅卿云跟思力的合作动态,努力提取重要信息。 那场宴会后,程离很快约了周震在外面见面,把自己最近总结的消息跟进展都跟周震说了一遍,两个人又一起计划后面的事。 周震要去机场接他哥哥,先走了,程离从包厢出来,握着盲杖在走廊上一步步走得很慢很稳。 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叫他:“程离?是程离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程离没听出来是谁,慢慢转身,从墨镜后看过去,很快认出了眼前的男人,是大学时期曾经追过他的学长韩星年。 大半年前,也就是去年冬天,两个人还见过。 那天程离在马路上不小心被开车的韩星年撞到,韩星年送他去了医院,也是那次之后,程离的视力恢复了。 因为韩星年带他去的是私人医院,找的也是相熟的老朋友,所以并没挂号。 这也是为什么傅卿云没有查到程离视力恢复时的就诊记录,至于视力恢复后的检查,都是周震秘密安排的,所以傅卿云至今什么都没查到。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他眼睛已经好了,除了周震,只有眼前这个韩星年了。 但程离现在只能继续装,假装看不见他,脸上毫无表情变化:“不好意思,您是?” 韩星年惊讶的张大了嘴,抬手在他墨镜前挥了挥手,又低头看看他手里的盲杖:“程离,我是韩星年,这几天感冒嗓子哑了,所以声音变了,不对啊……去年冬天你的眼睛不是好了吗?我一直在找你,但你搬了家,手机也换了号码……” 韩星年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激动得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一直等手脚并用的韩星年安静下来,程离才好像终于想起他来,对他笑笑:“学长,原来是你,刚刚没听出你的声音来。” 韩星年忙不迭地点头,又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是我是我,对了,你的眼睛……去年冬天不是已经能看见了吗?” 程离脸上的笑容褪去,墨镜也遮挡不住脸上浮现的难过,轻轻摇了摇头:“并没好,现在还是看不见。” 韩星年只觉得奇怪,但也并没多想,听到这个也觉得遗憾:“我朋友当时说你好了,哎……这半年多你去哪儿了,还好吗?” “挺好的。” 程离不想寒暄,尤其是面对韩星年,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韩星年的话却越来越多:“说来也巧,前几天去我姑妈家,在姑妈邻居家门口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你,有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姑妈邻居是傅氏集团的老板,你应该不会在那里。” 程离喉结动了动,他可真不喜欢现在这样的巧合跟偶遇,只说:“学长可能是认错人了。” 程离不想继续多留:“抱歉学长,我晚上还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韩星年看他着急想走,迈了一步挡在他身前,“我送你回去吧,你现在住在哪里,能留个新的手机号码,我最近在休假,有时间请你吃饭。” 程离想拒绝,但韩星年已经掏出了手机,他只好说了自己的手机号。 两个人站在走廊上十分显眼,路过的人都往他们身上看,韩星年看出程离不太自在,记下了他的手机号,带着他往前走,准备送他。 两个人走到拐角,保洁阿姨推着保洁车路过,程离忍住迈开腿要让路的想法,装瞎继续直直地往前走。 韩星年一把拽住程离的胳膊,带着他往拐角墙边走了几步:“是保洁车,我们让一让,等她过去再走。” 傅卿云刚送走客户,回包厢前扭头一晃神的时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拉着,两个人一起隐没在拐角墙壁边不见了。 刚刚陈叔已经跟他汇报过,程离约了周震吃饭,没想到这么巧,他们竟然在同一家酒店。 他见过周震,刚刚拉着程离胳膊的人不是他,傅卿云捏了捏酸胀的鼻根,快步追上去,靠近之后听到了两个人在说话。 “你的号码我已经保存上了,很久没见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程离用鼻音应了一声“好”,傅卿云听出程离的声音,他没看错。 保洁车推过去,两个人从拐角走出来。 程离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往这边走的傅卿云,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下,紧缩着不跳了,从头皮到脚底都是一阵麻,双腿差点儿站不稳。 傅卿云身影修长,脸上明明是在笑,但程离依旧感觉到他身上冷若冰霜的寒意,跟极具穿透力的攻击性。 程离努力稳住自己,他现在还不能看见他,依旧跟身侧的韩星年说话。 “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韩星年还不放弃:“我开了车,我送你。” “程离……”傅卿云叫了程离一声,出声打断他们,走过来直接揽住了程离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程离假装才感觉到他,面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仰头对着他,刚刚还清冷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软糯:“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笑,像是一夜间绽开的昙花,极大地满足了已经伸出利爪的傅卿云,他身上的冷意跟攻击化成了一汪水,手臂又搂紧了程离的腰:“当然是来接你回家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亲昵的举止一下子就能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 韩星年刚刚的注意力一直在程离身上,现在看着常年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傅卿云,亲密地搂着他喜欢的人,心里复杂的情绪扭成一团,脸上的表情也千变万化。 在韩星年的交际圈里,虽然跟傅卿云没有过直接接触,但家中长辈里有跟傅卿云相熟的,他姑妈就是。 韩星年多多少少从新闻里或者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傅卿云的事,商场上他杀伐果断,生活上他为人风流,情人无数,换人速度极快。 他没想到,程离也成了他的情人。 他又想起程离刚刚说的话,说他看错人了,现在看来他没看错,是程离在说谎。 很快韩星年想到了原因,包括程离为什么突然搬家,换了号码,又切断了以往的社交。 因为他不想被人知道,他现在成了傅卿云的情人。 为了什么?为了钱吗? 想到这,韩星年记忆里对于程离的滤镜粉碎一地,再看程离,心里说不出的矛盾,他的脸依旧吸引人,时时刻刻都在吸引人,但心里又无法接受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傅卿云一直默默观察着韩星年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很容易就能看出韩星年对程离的心思,并没把他放在眼里,只问程离:“这位是?” 傅卿云身上的气质像沉睡后刚醒的狮王,眯着眼视察自己的领地,韩星年是突然的闯入者,傅卿云只是一个眼神,韩星年就被他压制着占了下风,甚至不敢跟他对视。 “您好,我是……程离的学长,韩星年。” “原来是学长。” 傅卿云笑笑,伸出手自我介绍,眼睛却一直看着程离,说给韩星年听,也说给程离听。 “你好,我是傅卿云,程离的男朋友……” 第29章 真是贪心 程离并没有刻意去想傅卿云的话,但他在走廊上的那句自我介绍又太过暧昧。 男朋友这个词像是长了翅膀,一直绕着程离耳边飞来飞去,但这个词对程离来说又很陌生,这个暧昧的定义也超过了他跟傅卿云现在的界限。 哪怕他们会上床,会亲吻,共枕同床,再亲密不过,但他对于傅卿云来说,应该只是个还算顺眼的小情人而已。 所以程离想不透傅卿云那句“男朋友”的具体含义,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因为韩星年的存在,傅卿云那么高傲的人,只是守卫自己领地跟所有物的王,所以他是说给韩星年听的。 这个答案很合理,程离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 傅卿云回家后问了程离不少以前的问题,大部分集中在他短暂的大一那年,细致到同学朋友老师。 程离摸不透他想干什么,又怕说多说错,他问什么就答什么,不想回答的,就蹭着他撒娇耍赖混过去说自己早就忘了。 最后傅卿云才把重点问题集中在韩星年身上,程离跟韩星年是在学校社团里认识的,韩星年第一次见他就开始追他,程离对他无感,后来有意避开他,直到眼睛受伤看不见了,程离切断了跟其他人的联系,回家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 后来程离还听人说过韩星年找过他,但两个人没有其他交集,直到去年冬天那场意外的小车祸。 “你们还留了手机号码。” “他说有时间请你吃饭。” “那个学长……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傅卿云的语调咬重了学长两个字,他晚上跟客户喝了不少酒,声音在酒精里泡过,说出口的话也是高浓度,叼着程离的脖子,一下下轻轻咬着,不用力,像是不舍得咬碎嘴里的猎物,想着慢慢享用品尝。 程离被他磨得浑身发颤,但理智还在,他巴不得离韩星年远一点,只说两人不怎么熟,而且他眼睛看不见,看到韩星年就会想起自己中断的梦想,所以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 很少有的,程离已经瘫软下去的身体主动攀上去,卖力地回应,也卖力地想让傅卿云忘了韩星年这个人。 他的动作让傅卿云很满意,身体里本能的欲望在膨胀兴奋,一句多余的话不再说,齿间一用力,咬破了程离的后颈,开始专心品尝。 第二天是周末,傅卿云成心折腾人,程离天快亮了才睡,第二天中午才醒。 午饭后程离跟三喜在院子里玩儿,一直跟三喜在骂傅卿云,颈后昨晚被傅卿云咬破的地方还是火辣辣的疼,已经贴了一个创可贴。 程离骂够了傅卿云,抱着三喜:“真是还不如三喜,三喜都不咬人。” 三喜很给面子的蹭蹭程离手心,弄得他痒痒的,没睡好的脸上终于见了点笑容。 其实傅卿云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他咬了程离一口,程离也还了他一身的伤,后背跟胳膊都是他还回去的齿痕跟抓痕,如果不是衣服遮着,已经不剩多少好的皮肤了。 想到今早傅卿云站在镜子前查看自己后背时的模样,程离心情大好,突然又不骂了。 等他站直身体四处看时,猛地又想起了韩星年说,他姑妈跟傅卿云是邻居,还见过他。 这里是富人区的高档别墅,即使是邻居也隔得很远,只站在院子里根本看不到别的住宅建筑,程离不知道韩星年是怎么看见他的,又猜,也许是路过时看见的吧。 只是,程离并不想跟韩星年再有接触,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他了。 三喜玩儿得正欢,突然转身对着大门方向开始汪汪着叫了两声,院子里的两名保镖最先做出反应,一齐朝着门口走过去。 大门外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后车门被司机打开,韩星年先下了车,他先往院子里看了看,看到程离跟狗之后笑了下。 很快,韩星年又扶着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下了车,又接过司机递上来的高档礼品盒,两个人站在门口说明了来意。 程离死死拽着三喜脖子上的绳子,假装自己看不见韩星年,蹲下身体安抚有些暴躁的三喜。 “平时那么乖,今天怎么了?” 三喜吐着舌头不叫了,但还是冲着大门的方向跳来跳去。 保镖不认识院门口的韩星年跟韩惠兰,没急着开门,先跟陈叔汇报了,才知道是邻居,韩惠兰早上已经打电话约了傅卿云,说中午会来拜访。 陈叔听说人已经来了,出来迎上去,领着他们进了门。 韩惠兰会想来,是因为韩星年跟她说一直想认识下傅卿云,但没机会,所以想求姑妈帮忙搭条线。 他们一进门,韩惠兰就看到了蹲在花园边跟狗在玩儿的程离,她早就听说了傅卿云身边最近养了个小情儿,是个瞎子,一眼就猜出就是花坛边的男人,余光斜着往程离跟狗身上扫了一眼,刚想加快脚步,就听到身侧的韩星年喊了程离的名字。 “程离……” 韩惠兰皱着眉看向韩星年,语气明显不悦:“你们认识?” 韩星年的眼睛一直在程离身上,程离听到他叫他,动了动脖子,耳朵朝着他们这边。 “韩星年?”程离好像才听出是他一样。 “是我,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程离笑笑,没再说话,继续旁若无人地跟三喜玩儿。 韩星年尴尬地敛下笑脸,看见姑妈一脸不高兴,又解释说:“程离是我校友。” 韩惠兰浑身上下都是用珠宝首饰堆砌起来的贵气,圆润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但腻子一样的白色也压不住脸上的轻蔑。 韩惠兰自己婚姻不幸,丈夫从年轻时就在外花天酒地,包养情人无数,此刻把所有的恶意都集中在了程离身上,满脸厌恶。 面对程离的轻视,她压着声音冷笑一声,心想,不过是个小情人而已,也不知道一个在床上供人享乐的玩意儿又在高贵什么?等着被人玩儿够了,很快就会被人打回原形。 她催着韩星年快走,他们今天要见的人可是傅卿云,至于其他人,不需要过多浪费时间。 傅卿云在一楼会客厅,拿着剪刀正在修剪今天新送过来的白玫瑰,从巴黎回来后,他让人每天都送新鲜的白玫瑰来,只要他有时间就亲自修剪,然后一支一支插好,再把花瓶放在显眼的位置。 他站的位置正对着花园里的程离,看见了程离跟韩星年的互动。 韩惠兰进门后一改刚刚的冷漠跟刻薄,换上了谄媚的笑:“傅总真是好雅兴,这花可真漂亮啊。” 傅卿云头也没抬一下,招呼人坐下,又让人上茶,把手里的花都修剪好了才放下剪刀,捏着最后一支白玫瑰插进花瓶里,调整好高度,左看看右看看才满意地笑了下,又退后半步欣赏了半天。 他的眼睛扫过手臂上挽了两道的衬衫袖口,边缘露着半个红肿的牙印,破了皮,还有点肿,他没忍住笑了,抬手在还挂着水珠的玫瑰花瓣上轻轻一碰。 “好看是好看,白玫瑰可不好养,娇气得很,养不好最后遭罪的可是我自己……” 韩惠兰总觉得傅卿云是话里有话,说花又不单单在说花,猜不透其中含义,只好应了几声是是是,又夸了半天白玫瑰好看,香味清雅。 傅卿云懒得听她说一些场面废话,叫人进来收拾好桌子上的残枝落叶,看看花瓶里的花,又隔着落地玻璃看了眼花园里的程离,他还在跟三喜说话,嘴唇一直在动,但傅卿云听不见他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得那个模样可爱极了。 一直等韩惠兰安静了,傅卿云才开门见山问:“韩总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韩惠兰让韩星年把他们准备好的请帖掏出来,脸上的笑更深了:“我们离得近,就想着亲自把请帖送过来,下个月自家的品牌晚宴,如果傅总有时间,您可一定赏脸。” 她说完,又拉着韩星年上前介绍:“这是我哥哥家的孩子,前两年刚毕业,现在在做飞行器,以前是飞行学院的,听说傅氏也有相关的研发团队,以后还得傅总多提携。” 傅卿云干巴巴应了声,没接她的话,只说:“知道知道,飞行学院,跟我们家程离是一个学校的。” 韩星年把请帖递过去:“傅总赏脸,如果有时间,可一定要带程离一起来参加我们的品牌晚宴。” 傅卿云原本还想找个理由拒绝,虽说他跟韩惠兰之间有生意上的往来,但两年合作下来,他发现韩惠兰目光短浅唯利是图,他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合作,只等合作到期。 但这个韩星年还真是上赶着,昨晚才见过,要了程离号码,又说请他吃饭,现在又火急火燎送请帖上门,他突然就不想拒绝了,他倒是想看看韩星年到底想干什么。 傅卿云虽然在笑,但那笑只浮在表面,伸出手指夹住韩星年手里的请帖打开看了眼,眼皮都没抬一下:“韩总的宴会,傅某就是没时间也得有时间,一定去。” 请帖已经收了,话也说出口了,韩惠兰看出傅卿云并不热情,想着来日方长,寒暄几句后就带着韩星年走了。 程离面对韩星年的道别,也只是礼貌性点点头,只是,韩星年上车前看向他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却让他发冷。 程离出了神,傅卿云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他也不知道,直到后颈处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才痛哼一声转过头。 “人早就走了,还没看够?”傅卿云齿尖磨着程离肩膀,又想咬他。 程离踮起脚在傅卿云下巴上亲了下:“我看不见的,只能感觉到你。” 傅卿云虽然很受用,但理智还在:“说谎……刚刚都走神了,拿什么感觉到我?” 程离推开他,带着三喜往回走:“你看你这人,明明喜欢听我这么说,却又觉得我说谎,真是贪心。” 第30章 在他知道之前,我得主动出击才行 对于韩星年邀请他们参加品牌晚宴的事,程离并没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都在傅氏身上。 傅卿云跟思力公开签约会的前一天,重泰抢先发布了新能源智能汽车几项新技术架构发布会,一时之间业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于此,而重泰发布的其中三项专利新技术跟傅氏新产品高度重合。 得到消息的思力,单方面宣布推迟跟傅氏的签约会,时间不定,将会无限期延迟。 重泰这些年一直紧跟傅氏的发展节奏,但各方面又都被傅氏碾压,哪怕出现正面冲突,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主动避让,避免跟傅卿云正面交锋。 现在看来,重泰还真是能忍,卧薪尝胆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傅卿云看着电脑屏幕上重泰董事长汤勘那张洋洋得意的脸,一抬手甩了手里的签约合同,合同擦过桌面上的咖啡杯托盘,连带着杯子跟花瓶一起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碎片划破了空气跟程离的呼吸。 咖啡是助理刚端上来的,里面滚烫的黑色液体溅在程离手背上,疼得他缩了下身体,但他还是咬着牙没吭声,默默地把手从桌子上拿了下去,放在大腿上,任由那灼热感肆意蔓延。 他其实完全可以躲开,但他不能躲,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稳稳地坐着,然后硬生生去承受,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傅卿云怀疑。 程离这也是第一次正面看见傅卿云发这么大的火,像一头被人惹毛的狮子,平时那张总是温良的笑脸消失,獠牙利爪全都露了出来,如果屏幕里的人就在他对面,他可能会扑上去把人咬碎。 旁边的刘峰一直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在重泰发布会前,他们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专注在跟思力的签约会上,现在可以说是竹篮打水。 等他再敢抬头,发现傅卿云已经调整好了脸色,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但眼底依旧冒着火星,还夹杂着愧疚,正在查看程离的手背。 傅卿云拖着程离的手腕,抽了张纸巾给他擦干手背上的咖啡渍,低头给他吹了吹,又带着他去休息室冲了半天凉水。 程离皮肤白,手背上烫红的痕迹在一片白色里特别显眼,傅卿云站在程离后背,从身后圈着他,手心拖着程离的手心放在水流下。 “疼吗?” 程离摇摇头,说了句“不疼”。 “都红了。” “没事的。” 手背冲好凉水,程离转了个身,抬起湿漉漉的手在眼前摸了摸,顺着傅卿云的下巴往上摸到他的眼尾,指腹在他眼皮上刮了下,指尖移到傅卿云眉心,在他皱起来的川字纹上压了压。 程离手指上的水珠顺着傅卿云高挺的鼻梁往下滑落,又滴到程离手腕内侧。 原本冰凉的水珠已经变热,程离被那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得缩了下手指,很快就收回手不再碰他。 “别生气,生气容易老得快,商场如战场……” 后面的“兵败是常事,你得学会习惯”,这话程离没说出口。 这次的事程离并没有参与,纯粹是傅氏跟重泰之间这么多年的商业竞争,只不过重泰的发布会内容,他比傅卿云早知道了几天而已。 傅卿云现在的反应,程离早就预料到了,墨镜后那双晶亮的眼,慢慢描摹着傅卿云脸上的愤怒,想要记住他现在挫败的模样。 只是,程离原以为自己会很喜欢欣赏傅卿云的失败,可看得久了,他也不确定那份变化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又慢慢违背他最初的意愿转了弯,延伸到他不愿意深思的角度。 在傅卿云眼里的愤怒转变成心疼时,程离还是挪开了眼,心口的跳动让他不愿意把注意力再沉浸在傅卿云的脸上。 好像无形中有一只手,拼命地拉扯着他的身体。 “去买一支烫伤药膏。”从休息室出来,傅卿云还牵着程离的手,抬头让刘峰出去买药。 刘峰看看程离,又看看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心里又暗暗佩服程离,也就只有他能安抚傅卿云的火气了。 - - 傅卿云对重泰的反击来得很快,不遗余力且前所未有,很快拦截抢夺了重泰几份重要订单,重泰发布会很成功,第二天现任董事长早年间在一些重要场合发表的不适当立场言论遭到曝光,在傅氏的推波助澜下,重泰的新闻持续发酵,紧急公关后也并没有让大众信服,反而是倾倒性的一片骂声,重泰一夜间市值蒸发了几十亿,很多品牌纷纷跟重泰解约。 重泰在发布会的笑容没持续几天,又接连受创,自然知道是傅卿云的手笔,很快做出了反击,但他们现有的自身问题自顾不暇,他们的反击动作对傅卿云来说更是不痛不痒,没掀起多少水花。 而一开始推迟签约会的思力又一次找上傅卿云,但傅卿云已经不想再跟思力合作,转身跟行业里最有潜力的长京签了约。 最后一看,傅卿云好似依旧是赢家。 这一战之后,程离也终于见识到了傅卿云真正的手段,杀伐决断,丝毫不拖泥带水,面对威胁也绝不心慈手软,也绝不犹豫,找准对方的弱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致命打击。 “周震,重泰原本是赢家,可一夜之间就败了,还是惨败,我们之前还是太小看傅卿云了……”程离叼着手里的烟抽了一口,眯着眼一脸惆怅,又跟周震一点点分析现在的局势。 傅卿云虽然同样有损失,但他依旧是胜利者。 这时程离才感觉到一阵无力感,他们之前的手段对傅卿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周震也很头疼:“傅卿云这人心思深沉,手段了得,想要扳倒他没那么容易,但……”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程离,程离也扭头跟他对视,捏了捏眉心催他继续说:“怎么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怎么说一半就停了,吞吞吐吐的。” 周震又看一眼程离面前快喝空的酒瓶,想了想才说:“这次傅卿云对付重泰的手段,我们也看见了,你说,我们何不跟傅卿云现学。” “现学?怎么学?”程离也来了兴致,把手里的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认真去听周震的话。 虽然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周震还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跟程离能听见的音量说话。 “你听我说,之前我们调查傅氏,傅氏从傅卿云爷爷那一辈,还有他父亲那一辈里,内部动乱的时候有不少龌龊事跟见不得光的事,但是在调查傅卿云的时候,我们却一点儿东西都没查出来,所以你才选择用牺牲自己的方式去接近他。” “但是,傅卿云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并且稳坐多年,我不相信他是干干净净的,重泰有丑闻,傅卿云也一定有……” 周震说完去看程离的反应,程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眼皮半合着,眼底晦涩不明,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程离左手捏着酒杯在手心里转了转:“可是,我们已知的傅氏丑闻,大多是上一辈的恩怨。” 周震说:“傅氏太庞大,傅卿云的力量不是我们能轻易撼动的,以我们自己的力量想直接对付傅氏很难很难,以前我们可以跟重泰合作,但重泰这次想恢复元气还需要不少时间,所以我认为,既然我们对付不了傅氏,何不转换下思路,只对付傅卿云,对付他自己。” 周震说完,包厢里一阵很长时间的寂静,就连头顶的光线扫下来,程离都觉得很吵很烦躁。 他不得不承认,周震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周震看他一直没说话,拿过程离手边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跟程离碰了下,自顾自喝了几口酒。 程离还在发愣,眼神直直的,看起来好像走神了,但周震知道他听进去了,看起来只是在犹豫,他突然笑了,胳膊搭在程离肩膀上:“程离,怎么了?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周震并没等到程离的回答,先跟他分析了一遍利害关系:“我跟你说,傅卿云可不会心软,他是冷血动物,如果他知道了你之前做的事,你猜猜他会怎么对你,他这人心里只有自己跟利益,没有感情的……” 周震说了很多,程离摸了摸手背,那天被热咖啡烫到的地方早就好了,傅卿云每天都会认真帮他擦药,然后再啰里八嗦说一堆话,说自己一天的工作,说他的胜利跟重泰的失败,说自己有些累很想休息,说十月要带他去法国南部看成熟的葡萄园…… 他说了那么多,最后总会绕回来,再问一遍疼不疼。 都那么多天过去了,已经好了怎么会疼? 周震越来越兴奋的腔调把程离跑远的思绪又拽了回来,拿出自己调查的信息给他看。 “我给你个思路,你可以从傅卿云之前的情人身上下手查一查,我的这些资料都太表面,想深入调查很难,你就在傅卿云身边,近水楼台,想查应该很容易。” 程离发呆的双眼终于转了转,但依旧浑浊,没有聚焦点,看起来已经醉了。 他用力捏着酒杯端起来仰头喝光了杯中酒,握着自己的盲杖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 周震看他走路都走不稳了,赶紧跟上去扶他,程离抬起胳膊甩开周震的手,戴好墨镜勉强站直身体,眼睛随意地看着地面上灰沉沉的光斑。 过了一会儿,程离的眼睛重新变亮,脚步也稳了不少:“你说得对,如果傅卿云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所以,在他知道之前,我得主动出击才行。” 第31章 607包厢,我们不见不散(二更合一) (一更) 程离这次出门没带三喜,陈叔开车送他来的,周震把他一送到楼下,陈叔就下车给他开了车门。 “程先生,傅先生已经回家了,正在等您回去呢。” 周震扶着程离走到车门边,干巴巴笑着调侃:“傅先生对你还真是上心,程离你好福气。” 程离听得嘴角抽了抽,只觉得头疼,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弯腰迈进去坐好。 这段时间因为重泰的问题,傅卿云每天都忙到很晚,有几天都是直接在公司过夜,昨天还说他今晚跟欧洲方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要开,他还在想,可能傅卿云今晚依旧会住在公司,没想到回去得这么早。 “他晚上不是要开会,这么早就回去了?”程离直接把心里话问出来了,说不出那具体是什么感觉,今晚的他有些抗拒跟傅卿云见面。 他不想见他,不想看见他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 但程离已经习惯了傅卿云常有的变动,好在傅卿云不会限制他的自由,只是让陈叔开车接送,并不会过多干涉。 傅卿云是在尽量让他能有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哪怕只是给他营造这种假象,这点他能感觉得到。 陈叔上了车,启动了汽车才回他:“刚刚给我打了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傅先生说在家等您。” “那陈叔我们走吧。” 周震的话一直在耳边盘旋,程离没想好具体方法,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细细计划才行。 晚上喝了酒,喉咙干哑难耐,程离喝了两杯水也没能缓解,还很想抽烟。 酒精刺激着他的敏感神经,不够,好像还需要尼古丁的味道。 烟瘾就这么来势汹汹,程离默默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行程,开车回去要四十分钟,烟瘾让他的大脑从清醒到迷离。 程离忍了几分钟,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陈叔,介意我抽根烟吗?” 陈叔有些惊讶,在家里他没见程离抽过烟,透过后视镜往后排看,程离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他只能看到程离的衣角,薄薄的,没什么重量。 “当然可以,程先生需要火吗?”陈叔问。 “不用了,我有火……” 程离说着,已经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熟练地给自己点了支烟,用力抽了一口,又降下车窗,烟雾飘向窗外。 程离的眼睛随着颠簸的夜色跟烟雾前进,等墨镜后的那双眼重新聚焦,透过平稳下来的夜色看到了傅卿云。 四十分钟这么快,程离心想。 指间又点着的烟头才抽了几口,红色边缘一边燃烧一边后退。 “程先生,我们到了。”陈叔停好车熄火,提醒程离。 傅卿云穿着黑色暗纹真丝睡衣,挺括的身影正在往车门边走,程离叼着烟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陈叔话,但没动。 陈叔下车后,傅卿云已经走到车边, 程离把烟夹在手指上,对着傅卿云笑。 “我回来了。” 程离脸上的笑不太稳,他还戴着墨镜,傅卿云看不透他的眼睛,但第一次那晚见到他时的感觉又一次冒了出来—— 程离好像能看见自己。 这个念头依旧是一闪而过,傅卿云抽走程离指尖的烟,顺势打开车门。 烟味跟酒精的味道很重,傅卿云夹着烟的手臂垂下去,把烟头拿远了一点,弯腰凑近程离脖子上闻了闻:“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傅卿云鼻尖扫过程离耳朵,远远看过去,他们是交颈相拥的姿势,看起来再亲昵不过,脖子是最脆弱的部位,他们都把彼此交给了对方,仰出任由他处置的信任姿态。 程离贴着傅卿云肩窝里蹭了蹭脸,闭着眼在他身上吸了口气,又努力压住心里突然冒出来的一阵让他承受不住的虚弱,好像被什么不明物一下子抽干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跟朋友玩开心了,就没注意喝多了。”程离说得有气无力。 傅卿云打开车门,程离下车牵住了傅卿云的手,三喜从屋里跳出来,跑过来舔舔程离手指。 傅卿云把剩下的半根烟抽完,把烟头扔了才带着程离进去,落地窗内并排的两个人影一高一低,最后一起隐没在冰冷的建筑棱角后。 洗过澡的程离坐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出来的水流声,绷紧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烟酒熏染过后的大脑开始变得迟钝,烟雾状的模糊意识依旧在厚厚的锈渍里挣扎着转着,很慢很慢,仔细听还能听到吱嘎的声响。 程离的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浴室,又慢慢别开脸。 卧室房间里没有丝毫多余的家具跟摆设,床头柜跟桌角也设计成了圆角,地毯很软,没有任何危险品存在,所有的摆设都有自己的归属地,从来不变,房间里的铃他一次都没用过,但管家会定期检查。 看着那些规规整整的东西,程离心里一片无尽的悲凉,自我厌恶感像是装满了凉水的气球,一戳就破,冷水浇他一身,蒙住口鼻时让他呼吸不畅。 程离对自己的厌恶感很清晰,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对于周震的提议,程离认真想了几天,计划表在心里反复推倒又修改,最后还是决定按照周震的思路来。 只要有傅卿云在,傅氏就有定海神针,只有傅卿云垮了,傅氏才撑不住。 在程离的认知里,傅卿云不可能是干净的,程离甚至不需要搜集其他的佐证,因为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例子。 傅卿云站在高位,他可以享受那个阶层的光照,而被他踩在脚下的人,他无需过问。 他就是曾被傅卿云碾在脚下,也奋力挣扎过的弱者。 傅卿云这人心思缜密,极其敏感细腻。以前程离也调查过傅卿云的情人,有不少人在外借着他的名义,拿到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有人为了金钱,有人为了资源。 他刚被傅卿云带回来的时候,还记得刘峰提醒过的关于傅卿云的忌讳。 傅卿云并不喜欢他的人在外借着他的名义行事,但他不喜欢没有用,当一个人处在那个位置时,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对于头顶那颗伸手可得的诱人果实,谁不想摘下来品尝。 而人的本性,得到之后的欲望只会越来越膨胀。 程离正想着,后背贴上一个宽热的胸膛,落在发顶的吻吓得程离在傅卿云怀里哆嗦了下,捧着的水杯晃了晃,里面的水洒出来落在手背上,好在不烫。 傅卿云端走程离手里的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另一只手还揽着程离腰不撒手:“怎么了,害怕什么,还是在想什么坏事?” “没,没想坏事。” 程离压着呼吸否认,声音生硬,又被傅卿云吻得变软…… — — 程离再次进傅卿云的书房,傅卿云正在电脑前看东西,程离走到他身后抱着他脖子,一会儿咬他一下,一会儿蹭他一下。 但程离的眼睛一直在屏幕上,傅卿云还在看重泰的新闻,一个胜利者总爱欣赏跟回味对手的没落模样。 程离也在心里想象着傅卿云的这一天,他应该会像傅卿云欣赏重泰一样,会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失败跟悔恨,还有对他的憎恶跟仇恨。 到现在他依旧期待那一天。 傅卿云欣赏够了,关了新闻换了一个文件页面,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也不是程离想看。 程离看得无聊,不再看他的电脑桌面,一抬头,又看见了书架角落里摆着的那个狐狸面具,他很想问问傅卿云,那个面具怎么会在他这里的,但他不能问。 “你喜欢跳舞吗?”程离换了一种说法。 “怎么突然问这个,”傅卿云问,又说,“不是很喜欢。” “我总觉得你给我很熟悉的感觉……”程离说。 他站在傅卿云身后,手指摸着傅卿云的脸,原本这个动作是为了模仿盲人对于情人面容的渴望,所以总会摸他的脸想象他的模样,直到现在已经成了程离的习惯性动作,傅卿云也并不排斥,任由他的手指在他脸上滑动。 程离的手指一直从傅卿云的额头摸到他的嘴唇,指尖在他下唇上压了压:“卿云,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说的是除了那次校庆之外,正面的见过,面对面。” 傅卿云终于不再看电脑屏幕,轻笑,仰头去看身后的程离。 程离的这张脸太惊艳,他如果见过,他一定会记得,傅卿云承认,对于漂亮的东西,他一直有很敏锐的捕捉力,像第一天他看见酒店门口站在伞檐下的程离一样。 第一眼他就已经锁定了他。 “应该没见过。”傅卿云说。 程离拿开手:“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程离自己并没查到傅卿云更多的消息,只能借着试探讨好傅卿云的心态去找刘峰,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消息。 程离一脸忧郁,问关于傅卿云的事小心翼翼又欲言又止,眼睛通红像哭过,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被傅卿云赶出家门一样。 刘峰心里正纳闷,前几天傅卿云对程离还那么上心,这才几天而已,难不成突然又腻了? 刘峰对于傅卿云的转变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以前的情人,前一秒还热热乎乎,后一秒就送走的事也并不少见。 “刘特助,您能不能跟我具体说说,卿云还忌讳什么,我好心里有个准备,我不想惹他不高兴。” “你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我怕我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会惹他生气的事。” 刘峰也摸不透,但程离那张无辜无害的脸好像对谁都有效,程离眼睛看不见,又给他加持了几分惹人怜的模样,他看着也不忍心。 “具体的我也没法完全摸透,我只能给你提点几句,程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 “多谢刘特助,我仔细听着。” “傅先生身边的人都待不久,比如上一个,他是个演员,借着傅先生的名义给自己拿了不少角色,当然这些也是傅先生愿意给他的,如果他踏踏实实在娱乐圈里待着,别有那么多歪心思,他能在娱乐圈里待得舒舒服服,但他不知足,一天比一天嚣张,又眼高于顶,在剧组里耍大牌,欺压同组演员,最后打了人,还把人差点儿弄毁容了,结果对方也是有来头的,找到傅先生这里,傅先生最不喜欢他的人在外面惹事,直接把人送过去任人处置……所以,只要你安安稳稳的,不做出格的事,就不会惹傅先生生气。” (二更) 程离查到了舒飞语,就是之前找到傅卿云家门口,跟他叫嚣后还说了狠话的那个年轻男人。 巧的是,舒飞语也在韩星年姑妈家服装品牌晚宴的受邀名单内,作为晚宴当晚的表演嘉宾。 程离挽着傅卿云一进场,就看到了舒飞语正在拍照,演员毕竟是演员,那张脸还是比普通大众显眼,而且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 傅卿云忙着跟熟识的人打招呼,没注意到舒飞语,舒飞语则是从他进门那刻起,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匆匆拍好照片,端着酒杯就来找傅卿云。 舒飞语挺着腰,脸上挂着迫不及待又惊喜的笑。 等舒飞语一靠近,程离看着他的脸,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傅先生,好久不见……”舒飞语从傅卿云身侧叫了他一声,声音软得像水。 演员就是演员,跟那天在门外咬牙切齿的模样判若两人,程离心里下了定义。 傅卿云回头,也认出了舒飞语,皱了皱眉没说话,也没举杯。 “你怎么在这里?” 舒飞语并不在意傅卿云的冷淡反应,余光时不时扫过他身侧的程离:“我是今晚的受邀嘉宾,目前也是品牌的新任代言人。” 傅卿云来之前并不知道,无意跟他多说,拉着程离转了身,又跟其他人举杯说笑。 “刚刚那位是谁?上次也来过家里……”程离明知故问,语气看似轻巧,但还是能听出明显的试探。 “不过是以前认识的人。” 傅卿云随口应道,想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他并不想跟程离说,刚刚的那个男人也曾是他的枕边人,而且,在程离面前,他自己甚至都有些想要逃避。 韩惠兰过来,傅卿云跟她喝了杯酒,扭头看见舒飞语还在往他这边看,目光灼灼,他心里还有些后悔答应了来参加宴会。 除了舒飞语,程离一直在找韩星年的身影,韩星年那天送完请帖离开时看他的那一眼,总让程离觉得不安。 但宴会过半,他一直没看到韩星年,猜测他应该是没来参加晚宴,这让程离稍微放了心。 舒飞语站在宴会舞台中间唱歌,眼睛一直没从傅卿云身边离开过,含情脉脉。 有人小声讨论,说舒飞语半年前还站在傅卿云身边,现在已经换了人,这样前任对现任的场面实在难得,又拿他们对比。 一个瞎子,自然比不过健康的。 程离把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听在心里,脸上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但胃里那种想吐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 可能是需要去医院检查下胃了,程离想,不然为什么总犯恶心想吐呢? 餐桌上傅卿云给他夹的菜他没吃几口,放下筷子认真看认真听,一直强撑着。 傅卿云碰到了长京高管,关于后面合作的规划,两人聊得正好,程离自己握着盲杖去了卫生间。 舒飞语好像在刻意等他,见他一出来就抬腿拦住了他。 “没想到啊,一个瞎子真是好手段,到现在你还在傅卿云身边,我以为他早就换了人。” “我们的事,跟别人无关,”程离笑,“麻烦让一下。” 程离看着他的脸瞬间变得狰狞,那阵恶心感更重了,心里吐槽起傅卿云的品味,真是只看脸啊,跟这样的人比,真是没劲透了。 “一个瞎子,嚣张什么?” 程离翻了个白眼,这样的蠢货除了脸什么都没有:“你想知道,傅卿云为什么让你走了吗?” “为什么?” “他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所以你能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你乖吗?” “跟你无关。” “傅先生可不一定喜欢乖的听话的,当初夏虞就是做什么都可以。” 夏虞,这个名字程离是第一次听说,突然就不想走了:“夏虞是谁?” “夏虞都没听过,当然是傅卿云上心的人喽,你以为他为什么不结婚,当然是心里有人。” 舒飞语越说越起劲:“你不知道吧,傅卿云并不是对每个情人都如此,夏虞就不一样,夏虞的事傅卿云就上心,无论夏虞做了什么,他都能给他兜底。” 甩开舒飞语,程离从走廊走到尽头拐了弯,在没人的拐角,摘了墨镜给自己点了根烟。 星空很低,星星就压在头顶,但就是够不着。 口袋里的电话响了,程离掏出手机接了。 “喂,哪位?” “程离,你还没存我的手机号。” 是韩星年。 没等程离开口,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惊恐:“程离,傅卿云在宴会前厅出了事,你快来。” 程离心脏猛地一紧,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在宴会厅能出什么事。 他刚想问,韩星年已经挂了电话,挂断前,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人群吵嚷不断,还有男人的谩骂声跟打砸声,最后是什么摔在地上,还有刺耳的玻璃碎片划破人体的声音,最后是男人的闷哼声。 是傅卿云受伤了吗? 程离顾不上多想,戴好墨镜往回返,手里的盲杖只觉得碍事,走廊上没有人,程离顾不得装瞎,拎起盲杖快速往前跑。 就在他想迈进宴会厅大门时,身后的韩星年叫住了他。 “程离,跑得这么快,小心眼睛跟脚下。” 程离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宴会厅里依旧是正常的笑闹声,根本没有冲突发生过,他甚至已经从门缝里瞥见了傅卿云,他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在跟身侧的人喝酒攀谈,时不时看一眼手表。 韩星年刚刚的话暗示意味十足,程离把手里的盲杖放下,调整好呼吸转了身,跟对面的韩星年四目相对。 韩星年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走过来,抬起手,在碰到程离墨镜的前一秒收回了手。 “这墨镜不错,能把人的眼神挡住。” 程离知道,韩星年已经知道了,他只是微微一笑:“说笑了,没有墨镜也没什么眼神变化。” “程离,刚刚我都看见了。”韩星年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所以?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装瞎呢?故意在傅卿云面前装瞎……” 第一句是问句,第二句是陈述。 程离正想着对策,就听到了此刻最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程离……” 是傅卿云,脚步声越来越快,直到程离感觉到肩膀搭上熟悉的温度。 傅卿云手心扣着程离脖子,又捏了几下。 程离手脚僵硬,呼吸像是被什么斩断了一样,口鼻被浓厚的空气黏住,只有脖子后的皮肤还有知觉,温热的。 “傅先生,招待不周了,程离眼睛不便,也没让服务生陪他一起。”韩星年微微对着傅卿云点点头,若有若无的余光落在程离墨镜上。 程离知道韩星年在看他,但他也看出来了,韩星年并没有在傅卿云面前直接拆穿自己,看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别让傅卿云起疑心。 “韩先生不用客气,程离什么都可以做,并不需要过多关照。” 韩星年听完,放声笑了,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他不需要过多关照。” 一直到宴会结束,韩星年只穿梭在宴会厅里招待宾客,并没有过多的再关注程离。 程离的心脏悬在半空中,出酒店时后背出了一层汗,夏夜晚风一吹,身体黏黏的不太舒服,回去就进了浴室。 韩星年的短信来得很快:“程离,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程离蹲在浴室里,拿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打。 你想干什么? 但信息还没发出去,韩星年的短信又发了过来:“我朋友是很厉害的眼科医生,就是去年冬天给你检查眼睛的那位眼科主任,其实几年前就想联系你给你介绍,要不要再让我朋友给你检查下眼睛?也许,你已经好了呢……” 程离看完短信,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身体里的热血涌向头顶,头皮生生地疼了一下。 “你想干什么?”程离摁了发送键。 “明晚八点,上一次我们偶遇的酒店,607包厢,我们不见不散。” 第32章 今晚有重要的事,不回去了 傅卿云晚上有重要的会议要开,不能带程离一起回家,又不想他跟着他一起熬夜,打电话让陈叔来接程离。 上高架之前,程离接到了周震电话,说了两句之后,程离让陈叔掉转车头,说周震攒了个局,都是朋友,叫他过去。 陈叔开到路口转了弯,周震已经等在酒店门口。 接上程离,周震对着陈叔拍着胸口保证:“陈叔,辛苦了,您先回去休息吧,晚上吃过饭我送程离回去,保证把人平平安安送回去。” 陈叔站在车边微微颔首:“我等着程先生就行,不麻烦周先生。” 周震笑笑:“我们今天人多,估计玩儿得挺晚,要不您跟我们一起吧。” 陈叔还是拒绝了,周震看他坚持,又说:“这样,待会儿我让人给您送一份晚餐过来。” 陈叔不好再拒绝,只好点头答应了。 他的任务是接送程离,把人安全带回家,程离跟朋友聚会,他跟着参加不合适,程离也会不自在。 而且傅卿云早就交代过,只要保证程离的安全,尽量给他足够的自由。 对于盲人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尊重跟平等对待,过度的关注只会给他们压力,像是时刻都在提醒他们是残疾的弱者。 陈叔觉得傅卿云想得很周到,他能完全站在程离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很难得。 周震带着程离一起进了大门,陈叔自然看不见他们直接从前门到后门,又从后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车,车绕了一圈,又跟他擦肩而过。 一直等到看不到陈叔的车了,程离才坐直身体,深深出了口气,曲起手指压了压跳动的眼皮。 他不知道这样的招数还需要用多久,慌乱之余只觉得疲惫不堪。 “别怕,陈叔发现不了,我让人在门口盯着呢,如果进去找人了,会有人拦住他拖着他的。” “嗯,”程离看着窗外,“他不会进去的。” “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半年了,傅卿云丝毫没怀疑过你,他很信任你。” 周震巴巴说了半天,程离一句话也没接,路灯已经亮了,流转进程离眼底,闪过灰淡的光。 “对了,韩星年是怎么知道的?”周震在意这个话题。 程离在心里捋了一遍才说:“还是去年冬天那次,我以为不会跟他再见面,没想到这么巧,之前给我做检查的是个专业的眼科医生,所以韩星年知道我是彻底恢复了,上次偶遇的时候应该就在怀疑,昨晚宴会上还试探我。” 周震紧接着问:“他是怎么试探你的?” 程离沉默了,韩星年是用傅卿云试探他的,其实他昨天完全可以继续装瞎,握着盲杖慢慢返回宴会厅,但他很想知道傅卿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跟人起了冲突,有没有受伤。 一直没等到程离说话,周震瞥一眼问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程离回避:“总之韩星年是知道了。” 红绿灯路口,程离一抬头就看见对面大厦外屏上正在投放舒飞语代言的服装广告,突然又想起了他昨晚提到的夏虞,迅速转移话题。 “对了,夏虞这个人你知道吗?” 周震在心里想了一圈后摇摇头:“没听过。” “我昨晚在宴会上碰到了傅卿云之前的一个小情人,他跟我提了这个名字,说傅卿云很在意他。” “我回头查一查,难不成是傅卿云的白月光?” 周震很快设想了一出大戏,说傅卿云可能是爱而不得,伤心欲绝后变成了如今这副浪子模样。 不过他也只是说说,自己先否认了这个说法:“但傅卿云可不像是那种重感情的人。” 程离倒还算同意这个说法,要不然傅卿云也不会对之前的人都那么绝情,换人的速度那么快了。 - - 到了韩星年说的酒店,周震点了根烟:“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倒是想看看他想干什么。” 韩星年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看程离一进来,笑着迎上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程离把盲杖放在旁边,坐好之后摘了墨镜,抬头看着一脸笑的韩星年:“今天叫我来,你想干什么?” 韩星年好像听不见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程离,你的眼睛很漂亮,还跟以前一样。” 程离打断他:“韩星年,我们之间可以不用寒暄。” 韩星年脸上的笑僵了下,随后坐在程离对面:“上次就说了,我只是想单纯地请你吃顿饭而已,用了这样的手段,很抱歉。” 韩星年看上去一脸愧疚,但程离只看到了无尽的虚伪,很想把他脸上的面具撕下来,看看面具后的真面目。 “吃饭?”程离眼睛往上弯了弯,笑得十分真诚,“正好我也饿了。” 韩星年看呆住,眼睛发直,戳着程离。 程离收起脸上的笑,低头拿过餐桌上的菜单,韩星年招呼服务员进来点菜。 程离对韩星年这人的印象一直不好,韩星年家境优渥,又是学院里的佼佼者,众星捧月惯了,为人太过骄傲。 一次社团活动,第一次见他就开始疯狂追求,而且追人的手段让程离很反感,韩星年总爱挑大庭广众人多的时候送花送东西,韩星年好像很享受被众人围着的感觉。 所以他的追求方式也是昭告天下,人尽皆知才好。 但程离却极其讨厌被迫成为焦点人物,韩星年并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他果断拒绝了韩星年的追求,并且刻意回避,但他越拒绝,韩星年的追求也越猛烈。 哪怕是去年冬天因为那场意外再见,程离也并不想跟他过多接触,检查过后确定眼睛好了,他自己付了医药费就离开了,并没有跟韩星年联系。 直到上次在这家酒店的走廊上偶遇。 服务员上了餐,程离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东西,并不管对面的人。 他敢打赌,韩星年会先撑不住开口,果然,程离刚吃了几口,韩星年就忍不住了。 “程离,你是不是缺钱?” “什么?”程离一时之间没理解韩星年的话,反问了一句。 韩星年直接问:“我是说,你愿意给傅卿云做情人,是不是因为缺钱,缺多少我可以给你。” “不需要,我并不缺钱,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都没说你想要什么,怎么就断定我给不了?”韩星年还是以前的模样,越拒绝越不肯罢休。 程离放下筷子,脸上冷冷清清,没有温度,看人的时候像是有刺,也好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程离开门见山。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跟我呢?” “其实,你大可以把我装瞎的事大肆宣扬出去,”程离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沉,像有什么重物拽着他往下落一样,“我并不在意。” 韩星年一时语塞,因为他根本想不通程离为什么要装瞎,昨晚宴会时,他特意去找了当初给程离看眼睛的医生朋友,他得到的答案是程离恢复了视力,大概率不会再突然失明,但他又不十分确定程离到底能不能看见,所以找了个试探他的方法。 至于昨晚那通电话里的吵嚷声,也不过是一段视频录音罢了,他拿傅卿云的安危试探他,程离果然暴露了自己。 可最后试探出来的,只有程离眼睛能看见,还有他很在意傅卿云。 一顿饭在十分艰难的气氛里吃完,韩星年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目前只有程离能看见这一个把柄,却掂量不出来这件事的具体分量,但也只能一试。 而他真正的目的,也并不是让程离跟着他。 他姑妈韩惠兰的家族产业,原来由姑父做主,几年前姑父去世,后来都交由姑妈打理,但韩惠兰毫无商业头脑,眼光短浅,这几年的产业日渐缩水,只有服装品牌还算不错。 昨晚宴会上韩惠兰跟傅卿云谈后续合作问题,傅卿云三两句话就把话题岔开了,很明显不想继续合作。 而这次姑妈给他的任务就是,如果他能说服傅卿云继续跟他们合作,姑妈就会让他接班,服装品牌会到他手里。 “如果你能说服傅先生继续跟我们合作,那昨晚的事,其实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程离眼神一顿:“傅先生的工作,我可做不了主,我不过是个情人而已,人微言轻。” 虽然程离眼底的变化瞬间消失,但韩星年还是捕捉到了,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程离并不想傅卿云知道他眼睛能看见了。 韩星年手指敲了敲桌面,慢悠悠地说:“不着急,你可以再考虑几天再回复我。” 程离刚想说话,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傅卿云的电话。 现在他的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还以此作为要挟,突然看到傅卿云三个字,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跳,好像傅卿云已经知道了一切。 “是傅卿云的电话吧,你接,我回避。”韩星年出了门。 电话自动挂断,但很快又打了过来,这次程离调整好情绪接了。 “跟朋友吃过饭了吗?”傅卿云的声音很低,从听筒里穿过来在程离耳朵上抓了一把,好像是他们事前的亲昵,像傅卿云在咬他耳朵。 “正在吃,”程离耳廓瞬间红了,转移了注意力,盯着餐盘,“你的会开完了?” “开完了,想跟你打电话说一下,今晚有重要的事,不回去了。” “什么重要的事?”问出口后,程离才在心里问自己,他是只想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是想知道傅卿云为什么不回家。 程离还没想通,那头傅卿云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公司里泄露机密文件,包括搅乱我欧洲合同的高管,我已经查出来是谁了。” 第33章 诅咒你永远被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程离来不及回去,傅卿云说查到了泄密的人,但听他语气就知道,傅卿云说的应该是别人,丝毫没把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 欧洲方的邮件跟文件是他提供的,傅卿云不是在说他,那又在说谁? 去公司路上,程离才想起等他的陈叔,中途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周震送自己去傅卿云办公室,让他早点回家休息,不用再等他。 陈叔纳闷,他没看见程离从酒店大门出来,但他也没多想,而且他并没一直盯着门口看,可能是错过了,打电话跟傅卿云汇报之后开车回了家。 傅卿云挂了电话,再看对面人时,眼睛里的戾气突然就散了几分。 “傅总,我对不起公司的栽培,我对不起您,一时鬼迷心窍……” 低着头站在傅卿云办公桌面前的中年男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在忏悔,“傅总,我也没办法,我儿子是白血病,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没二心,去年开始重泰给了我很多钱,是我糊涂,傅总,只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别让我坐牢,您让我怎么着都行,我儿子现在还在医院里……” 男人越说越激动,发福的脸跟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好像可怜得很。 傅卿云叼着烟,只是冷眼看着他的哭诉跟嚎惨,尚勇儿子白血病的事他知道,曾经他也还算有同理心,但往往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可怜人伤害。 尚勇去年因为儿子的事跟公司写了申请,想要预支半年的薪水,刘峰把这事说给他听,尚勇在公司里一直都算本分,踏实肯干,一步步从中层熬到了高层,不容易,他又觉得孩子可怜,当即就同意了,让财务给他预支了一年的薪水,公司的公益儿童基金会也给了他们最大的帮助,包括医疗跟医药费用。 仅仅是因为医疗费,尚勇完全不需要担心,所以不至于此。 傅卿云自觉对尚勇算是不错,包括他这一年里在工作上出现的大小纰漏跟疏忽,这次会查到他身上,纯粹是偶然。 这次重泰跟傅氏的竞争,刘峰一直暗中盯着重泰的几位董事,无意间发现了尚勇这一年一直在跟重泰一位董事秘密联系。 再一调查尚勇,发现他这一年一直在给重泰提供公司的秘密文件,而且他还多了一个不良嗜好,喝酒赌博,在外面欠了不少赌债,窟窿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大胆。最后老婆跟他离了婚,孩子也被他老婆带走了,现在的确在医院里。 “傅总,您就放了我这一回。” 尚勇还在哭诉挣扎,他是最早一批跟着傅卿云的,经历过那阵动荡跟腥风血雨的时期,自然知道傅卿云的为人,也见他处理过叛徒。 傅卿云对于背叛他的人丝毫不会手软,哪怕是跟他同床共枕过的情人,他现在只想傅卿云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他不想去坐牢。 傅卿云丝毫不为所动,一根烟抽完,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但那笑像是从冰天雪地里长出来的,丝毫没有温度,身上的冷意能把人活活冻死。 “这一年,你一直在跟重泰联系,给他们发了不少内部的机密文件,给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以你的权限,拿不到欧洲方面的那些文档,还有几位负责人的私人邮箱,所以你是怎么发邮件的?” 尚勇听完,嘶声力竭地否认:“傅总冤枉,欧洲几位负责人的私人邮箱地址我根本不知道,傅总,您说的那个什么邮件,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不是我做的,其他的我都承认,但是这个,我没做就是没做……” - - 程离一进公司大门就被刘峰拦住了,直接带他去了会客厅等傅卿云。程离看出来是傅卿云交代的,只能侧面跟刘峰打听。 刘峰只说泄密者是公司一名高管,一直在给重泰提供公司的内部重要文件,重泰这几年非常低调,都是为了最后做准备,而他们选择在傅氏之前开发布会,就是在正式开始重拳出击,如果没有后续傅卿云不遗余力的反击,傅氏之后的损失将无法预计,很可能是一步接一步直到万劫不复,没有翻身余地。 “可惜了……”程离有些遗憾。 “什么可惜?”刘峰没听懂。 程离嘴角动了动才说:“我是说这么久才找到泄密者,可惜了,应该早一点。” 刘峰应和着:“是啊,现在还在傅总办公室呢。” 傅卿云并不想让程离听见他们的谈话,这种事程离不需要参与。 程离刚刚说要来找他,说自己不想一个人回去,吃过饭就顺便来接他回家,他不想一个人睡。 遇訁遇訁 傅卿云只觉得他撒娇的方式很可爱,也让人拒绝不了,听说人已经来了,不再想听尚勇的废话。 关于尚勇的证据,傅卿云已经收集得很充分了,刚刚在叫尚勇来谈话之前已经报了警。 保安经理电话传进来,警察已经到了楼下,傅卿云拍了拍手站起来,又打电话让刘峰带程离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得带人早点回家休息。 尚勇看着傅卿云一脸笑意,跟刚刚判若两人,还以为有戏:“傅总,谢谢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后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报答公司。” 傅卿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直接笑出了声,冷眼转过去:“尚勇,警察已经到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你跟重泰合作的时候,应该考虑过我们的局势跟后果,你也没准备给我傅卿云机会啊。” “傅总,你就真的一点儿机会都不给我吗?” 尚勇刚刚还在痛哭流涕,听说警察已经来了,一下子变了脸色,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变得狰狞,眼角肌肉痉挛抖动着。 跟着警察一起进门的,还有程离跟刘峰,程离走在最左边,进门后跟突然抽出一把刀的尚勇离得最近。 尚勇想都没想,一把拽过程离的胳膊,手里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所有人都没准备。 “把刀放下。”警察跟傅卿云齐齐开口。 尚勇好像听不见,阴鸷的双眼落在傅卿云身上。 傅卿云看着尚勇手里的刀刃贴着程离脖子,程离脖子上已经有了一道明显的血痕,尚勇因为太过激动,手腕还在发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腕跟力气。 “尚勇,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程离放了……”傅卿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但视线只要扫到因为疼痛拧着眉的程离,心脏一下子又揪紧了。 程离戴的墨镜在尚勇拽他的时候就掉了,被尚勇踩在脚下,眼镜腿已经折了。 程离眼皮半垂着,生理性的疼痛会让他的眼睛暴露自己,所以他干脆选择闭上眼,自然没看见傅卿云眼里的平静一扫而空,只剩下慌乱跟害怕。 “尚勇,你的罪名顶多是泄露商业机密,但你现在的行为是持刀劫持,是绑架,性质已经完全变了,你现在把刀放下还能争取宽大处理,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做合不合算。” 警察还在劝说,但此刻的尚勇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愤怒跟不甘心里。 他现在只想让傅卿云跟他一样痛苦,他早就听公司里的人说过,傅卿云很在意程离,哪怕他是个瞎子,每天上下班都带着他,还为他专门成立了盲人基金会跟导盲犬训练基地。 尚勇甚至还在心里庆幸,刚刚进门后离他最近的是程离,而不是警察或者刘峰,不然他现在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他已经无法用正常的思路进行思考跟判断,只知道自己刀下的人傅卿云很在意,这就够了。 “傅卿云,刚刚我就差跪地求你了,”尚勇拿刀的手又加重了力道,抵着程离脖子,“你还是不肯给我机会,我儿子还没好。” 程离脖子还是被刀划破了,疼得他喉结滚动着,刺眼的红色血珠顺着他雪白的脖子往下淌,傅卿云的眼睛也被那红色刺激得冒了火,恨不得把尚勇大卸八块。 但程离还在尚勇手上,他别无选择,只能示弱:“尚勇,你别激动,你儿子的后续治疗费用不用担心,儿童基金会会继续跟进,如果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者,我们也会继续捐助他手术费,这一点一直都没变过,你把程离放了,其他的我们好好说,至于你泄密的文件,我们可以不追究。” 尚勇终于冷静下来了,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千真万确,我傅卿云说话算话,你把程离放了,其他的我们都好说。” 傅卿云一直在默默观察尚勇的脸色变化,旁边的警察见他明显松动了,用眼神示意傅卿云,让他继续劝说。 傅卿云没有了往日上位者的从容跟压迫,尚勇的注意力被他转移,长时间拿着刀,又过于紧张,僵麻的手腕松动了一下,刀刃移开了程离脖子。 旁边的警察看准时机,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刀,冲上去摁住了尚勇,刘峰也上去压住了他挣扎的腿。 傅卿云拉过程离把他摁在怀里,两颗狂跳的心脏撞在一起,掀起阵阵波浪,直到傅卿云完全摸到熟悉的温度才彻底放下心。 程离慢慢睁开眼,眼里像藏了一片深蓝的湖水,看一眼就能把人淹没。 傅卿云还是抱着他的姿势,没看到他的眼睛,旁边的警察把尚勇铐好,一抬头就看见了程离黑亮的眼,愣了下才说:“你眼睛看不见吗?我还以为你能看见呢。” 警察只是随口一说,程离心里却警铃大作,又闭上了眼,不再过度暴露自己的眼睛。 傅卿云放开程离,仔细检查了下他脖子上的伤口,好在伤口不深,刘峰拿来了消毒药水跟创可贴。 警察把尚勇从地上拽起来,又转头说:“还得麻烦你们跟我们去局里去一趟,录一下笔录。” 傅卿云说了声“好”,又说:“尚勇,我这人最不喜欢别人的威胁还有背叛,现在我们要追加一项罪名,持刀劫持。” 尚勇原本耷拉着脑袋,一听傅卿云的话猛地抬起头,冒血的眼珠瞪着傅卿云,用尽浑身的恶毒出口咒骂。 “傅卿云,早晚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你会比我惨十倍百倍千倍,你不是最不喜欢别人背叛你吗?那我就诅咒你孤独到死,身边永远都没有知心人,诅咒你永远被人背叛,被最亲近的人背叛……” 傅卿云默默听着,给程离脖子上贴好创可贴,紧紧握着他的手,最后才回头给了尚勇一个不以为意的眼神:“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第34章 幸好不是戒指 刚刚抵在脖子上的冰冷刀刃没让程离害怕,血往下淌的时候也没害怕,但在听完尚勇的诅咒后,程离头顶一阵空旷,感官也变得断断续续,连接不上。 余光却不由自主寻找傅卿云,看着他深刻的侧脸轮廓,程离才找回破碎的感觉,勉强拼凑到一起。 傅卿云脸上的表情他很熟悉,慵懒从容里藏着强势,毫不畏惧,也丝毫不在意尚勇的话。 刚刚给他处理脖子上的伤口时,傅卿云手指上沾了血,拿过刘峰递过来的湿纸巾擦干净,团成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又牵着他的手跟着警察往外走。 从警局录完笔录出来已经是后半夜,回去的路上,程离坚持找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副新的墨镜,直到戴在眼睛上,胸口狂跳不止的心脏才逐渐趋于平静。 他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傅卿云知道了他做的事,摘了他眼睛上的墨镜踩在脚下碾碎了,抓着他的胳膊把他压在身下,盯着他的眼睛,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 你眼睛能看见? 你是装的。 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对你不好吗? 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程离,你承受不起。 梦里的场景不受时间跟空间限制,好像进入了多维空间,程离看着自己跟傅卿云的揪扯。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校庆晚会上那匆匆一瞥,舞会上邪媚的狐狸面具。 半月阴雨的春天,傅卿云顺着台阶往上走,停在他脚边,两人并排站在伞下…… 最后是傅卿云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中间没有任何转折跟过渡。 窒息感让程离的听力跟视力都在下降,视线逐渐模糊,直到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白光。 傅卿云应该还说了什么,但他没听见。 傅卿云睡得正沉,听到程离的呜咽声就醒了,知道他应该是被尚勇吓到做了噩梦,赶紧把他晃醒。 程离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梦里抽离,但掐在脖子上的窒息感依旧很真实地存在着,直到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喉咙真的在疼,吞咽口水也费劲。 “你发烧了,”额头盖下来一个掌心,有点凉,“我去给你拿药,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卿云开灯的一瞬间,程离闭上了眼:“可能是吓到了吧。” “不用怕,尚勇不会再伤害你的,其他人也不会,我保证……” 最后那三个字更像是错觉,程离恍惚地睁开眼,只看到了傅卿云离开房间的背影。 程离眼睛看不见之后总是莫名其妙生病,体质也比之前差了很多,他以为这种情况会因为眼睛的复明而消失,但那晚之后又突然出现,前前后后病了一个多月。 等他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 傅卿云说法国葡萄园的葡萄已经熟了,他们没来得及去,傅卿云说明年再安排。 明年…… 傅卿云好像把两人的关系又延长了期限,程离在心里咂摸了一遍“明年”这个词。 眼睛看不见的那些年里,程离对时间变得异常敏感,经常在心里一秒一秒默默数着时间,但现在,明年对他来说太遥远。 — — 秋天给程离的感觉只有凋零跟衰败,不仅仅是窗外的花草,还有人,世间万物都逃脱不掉季节交替跟轮回。 花匠在花园里清扫厚厚的落叶跟干枯掉落的花瓣,程离趴在窗边往外看,风往他身上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迟钝的大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已经降温了,天冷了。 下半年的傅卿云比之前忙了很多,因为尚勇的事,傅卿云加强了内部管理。 他又带着程离去参加了儿童基金会的公益拍卖活动,还一起去医院看望了尚勇的儿子。 傅卿云是个精致利己的商人,他会抓住每一个机会,当天有三家媒体从头到尾跟拍,镜头下的傅卿云竭尽所能展示自己的温柔与慈善,还有他的宽容跟仁爱。 也是在那次之后,程离跟傅卿云的关系被一些娱乐媒体曝光。 以往傅卿云并不在意他的花边新闻,不过是娱乐大众而已,这次让人撤了不少负面的报道,尤其是几篇历数他这些年情人的娱乐新闻,最后只留了一些他跟程离的。 甚至还有知情人说,傅卿云现在身边的人不只是情人,而是他正式的交往对象,傅卿云已经准备稳定下来了,甚至还透露出了想要结婚的想法。 不少朋友跟商业伙伴私下里找傅卿云求证真假,傅卿云总是回答的模棱两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因为他没想过结婚,但现在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坚定地宣布自己是不婚主义,这个变化来得突然却又在合理中,一个人在某个情绪的顶峰值时,并不会过多考虑其中原因,他只会享受其中,并且想方设法放大并延伸那缕缥缈的感觉。 傅卿云也一样。 还有一个原因,妹妹傅卿雨很喜欢程离,程离身上隐埋着巨大的力量,在程离搬过来之后,傅卿雨的情绪一直很稳定,比以前开朗得多,也没再做过伤害自己的傻事。 这也是傅卿云乐于见到的场景。如果能再把程圆找回来,就更圆满了。 相比于傅卿云越来越得意的状态,生病之后程离的精神力变得极弱,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整个人无精打采,阴郁的情绪总是笼罩在头顶。 这样的状态程离很熟悉,是他看不见的那些年里最常出现的情况,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才决定去参加残疾人互助会。 消极的情绪像是会吞人的深渊,一旦咬住你就不会松口,程离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发泄自己。 在傅卿云面前,程离强迫自己保持乐观的一面,保持自己生病前的状态,他曾经跳出身体去看自己的阴郁时期—— 灰暗的,满满负能量,对自己极度厌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丑陋的,刻意远离朋友,严重的时候一度无法正常生活。 所以他不能把自己的这一面暴露在傅卿云面前,那可能会让傅卿云厌倦自己,并且有换人的风险。 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前功尽弃。 周震最先意识到了程离的状态不对劲,他每次跟程离电话沟通进展,程离总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听着,经常会走神,甚至听不进去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周震几次借着探病的机会来傅卿云家里看程离,想劝他离开傅卿云身边,但都被程离否了。 最后周震建议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身体好了之后再从长计议。 傅卿云发现程离异常的那天正好是程离的生日,因为有个会议要开,回家晚了两个小时。 他一进门,傅卿雨就转着轮椅到他身边汇报情况,说程离好像是身体不舒服,中饭就没吃,下午就一直在房间里待着,陈叔上楼两次,程离一直在睡觉。 傅卿云把蛋糕放在楼下,抱着一大束白玫瑰,拎着礼物盒快速上了楼。 三喜也被程离拒之门外,可怜巴巴地趴在门口,爪子时不时挠一下主卧房门,耳朵耷拉着不停哼唧,看傅卿云回来了,跑过来蹭他裤脚,像在控诉,也是在担心。 傅卿云抱着三喜安慰:“三喜乖,他不是故意把你关在门外,他不太舒服。” 三喜摇了摇尾巴,爪子又在门上碰了碰,示意傅卿云开门。 卧室床上没有人,床单很乱,被子团成团窝在床尾,一半垂在床下。 浴室里有水滴声,傅卿云把花跟礼物放在桌子上,推开浴室门时,他看到了一幅脆弱的,接近死亡的画面。 程离浑身赤裸躺在浴缸里,又一次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水面下,但右手高高举着,食指跟中指之间夹着抽了一半的烟,手心里有血,顺着他白细的手腕往下滴在水里,那血又在水里化开一朵朵妖艳的花。 那花是有毒的,那是傅卿云的第一个感受。 除了刚把程离带回家的那一次,程离没再做过同样的事,傅卿云慢慢放松了警惕。 这是第二次,他不想再看到第三次。 程离没听见开门声,没听见傅卿云压抑的低吼,没听见三喜的叫声。 他的感官被外物强制性屏蔽了一样,等他彻底恢复意识,人已经被傅卿云抱出了浴室,裹着浴巾坐在床边。 烟灭了,是死物,飘在浴缸里。 手心里被刀片划开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傅卿云给他缠好纱布。 “卿云,你回来了……”程离恢复了理智,手心里的疼扯着他的神经,强迫他清醒,但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自己此刻的惊慌失措,“已经七点了吗?我忘了时间,抱歉。” “快九点了,我如果不回来,你是不是想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傅卿云的声音也是哑的,像是在水里泡过,很重的呼吸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很生气。 程离赶紧说:“怎么可能?人怎么能把自己淹死,人的本能应该是求生。” 傅卿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进了浴室收拾残局。 三喜像是吓坏了,一直在地板上跳来跳去,时不时低声叫两声。 程离弯腰,摸摸三喜的脖子:“抱歉吓到你了,我很好,不用担心。” 程离低着头,头发上的水还在往下滴,一抬头瞥见了床头柜上的白玫瑰跟正方形的黑色礼盒。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送给他的吗? 听到浴室的开门声,程离迅速收回目光,傅卿云慢慢走到床边,拿起毛巾给程离擦干头发,低头在他发顶轻轻一吻说:“程离,生日快乐。” 原来是他生日,程离忘了时间,更不记得今天是自己生日。 傅卿云握着程离的指尖,小心避开他手心上的纱布,带他走到柜边,握着他的手在白玫瑰上摸了摸。 “这是白玫瑰,很漂亮,很像你,是纯净的白色。” 花瓣的质感轻薄柔软,程离一朵朵摸过去,一朵都没落下。 “我很喜欢,”这是实话,程离喜欢白玫瑰,怕摸坏,恋恋不舍收回手,转身搂住了傅卿云的脖子,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这点事当然记得,还有呢,”傅卿云单手拖着他的腰,伸手捞过桌面上的黑色盒子。 程离猜测那里面装的东西,一种可能性蹦出来,他下意识里在抗拒,垂着眼皮,不让傅卿云看见自己的眼睛,心里快速想着待会要怎么拒绝才好。 最后程离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他干脆假装很开心,再暗戳戳提醒傅卿云,他很期待这份礼物,但一旦收了,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需要再进一步,用这种相反的方式提醒他,情人之间要有分寸,送这个生日礼物不合适,傅卿云是个聪明人,权衡过后很可能会主动收回这个礼物。 就在程离准备好说辞时,傅卿云打开了盒子,托在手心里,依旧握着他的手摸了摸。 “拍卖会上第一眼看到这枚粉钻就很喜欢,觉得很适合你,所以拍下来想要送给你。” 躺在首饰盒里的那颗粉钻不小,哪怕程离不懂钻石,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稀有跟昂贵,晶莹的粉色透着无可挑剔的甜蜜跟浪漫。 不是戒指。 幸好,幸好。 程离慢慢收回手指。 幸好不是戒指…… 第35章 我想离开傅卿云 晚上的程离第一次过分投入其中,双腿缠着傅卿云的腰紧紧索着,想要忘了那支含着血腥味的烟抽进肺里的感觉,还想忘了沉在水里时,让他在那一瞬间就上瘾的窒息感,只想把此刻身体上的快感填满空洞的大脑。 但他忘了,傅卿云却没忘,事后洗干净他身上的东西,从身后搂着他。 “为什么又把自己沉在水里?” 身体只剩疲惫,程离想了一会儿才只弄明白这个问题的表面,顺着本意回答:“我本来只想抽根烟……对了,很抱歉,你不喜欢有人在卧室里抽烟,我忘了这件事,浴室里还有烟味。” 说着,程离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摸黑要下床,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 “怎么了?你要拿什么,我去帮你拿。”傅卿云也跟着坐了起来。 “我去收拾下浴室,我把浴缸里的烟味散掉,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傅卿云一把抓住程离手:“别去了,没有烟味了,刚刚我已经打扫过了。” “有,刚刚你给我洗澡的时候还有那个味道,我闻到了,还很重。”程离的话有些固执,事实也的确如此,浴室里还有残留的烟味。 傅卿云从身后圈住程离抱着他:“真没了,如果你想抽烟,在卧室里抽也没关系,会有人来打扫,可以放点儿香薰,很多种办法能把烟味散掉,只要别再把自己弄伤。” 傅卿云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惊到什么一样,程离手心摁着床,缠着纱布的手很疼,但他咬着牙没动也没吭一声。 “最近烟瘾很重。”程离说得有气无力。 “没关系。”傅卿云还是那句话。 第二天一早,傅卿云就找人上门拆了主卧浴室里的浴缸,重新铺了防滑地毯,只留洗澡的淋浴花洒。 程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还是很喜欢那个浴缸的,高起的靠背完全符合人体工程学设计,躺在里面很舒服也很容易让人放松。 极度舒适跟放松的环境里,也会更让他渴望体验沉下去的窒息感。 危险又让人沉迷,很矛盾,程离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这段时间他每晚都把自己泡在浴缸里,又一次次把自己沉在水里,用刀片划伤自己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因为昨晚他没忍住。 如果没被傅卿云发现,他今天晚上还可以把自己泡在水里,享受被热水包裹的感觉。 程离有点可惜,也不知道傅卿云之后愿不愿意把浴缸再装回去。 他又想,等他情绪稳定一些之后,他再跟傅卿云磨一磨,没准儿他能同意。 没了浴缸,程离的烟瘾越来越重,但他没在卧室里抽,每次都去室外。 三喜好像能感觉到他心里的起伏,不安地绕着他转,尽可能地安慰他。 “三喜,我好像病了。”他只敢跟三喜说话。 程离知道傅卿云授意保镖白天也看好他,隔的不远不近,是不会打扰他,但只要发生意外也能迅速做出反应的距离。 三喜嗷呜一声,挨着程离,舔舔他垂下来的手指,很想能做点什么一样。 程离自己就是心理咨询师,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如果不靠药物,他很难只靠自己走出现在的状态。 现在的他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行为,四肢生了锈一样不太灵活,身体里的力气也被风吹干了一样。 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趣的,就是傅卿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自从妈妈过世后,程离已经很多年没收到过生日礼物了,上一次还是五年前在医院里,圆圆拍着手笑着给他吹蜡烛,奶声奶气说着“哥哥生日快乐”。 傅卿云送的粉钻很漂亮,他不在家的时候,程离经常拿出那颗粉钻看。 像粉色的星星,放在阳光下很亮,十分耀眼。 后来他从刘峰那里打听出一个让人瞠目的价格,那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获得不了的财富,那之后程离就不再拿出来看了,他怕情绪低沉的时候弄丢这么昂贵的礼物。 傅卿云的东西他都不会要,时机一到,等他离开的时候他会如数奉还。 生病的这段时间,程离没去公司上班。傅卿云嘱咐家里的人,按时叫程先生下楼吃饭,如果两个小时不见他,可以用备用钥匙开卧室门。 傅卿雨也发现了程离的不对劲,他以前很爱带着三喜去院子里晒太阳,现在很少出门,虽然按时吃饭,但吃的东西很少,这几个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色无光也无神。 “嫂子,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程离摸着三喜的爪子,勉强自己笑了下,往窗外看了眼,冷风吹着树叶摇摇晃晃,他找了个借口:“没有不开心,可能是天冷了,我不太喜欢秋冬冷天。” “那我让人把地暖温度调高一点怎么样?” 程离没穿拖鞋,赤脚踩在地板上,脚底热热的,并不冷,他想说不用,但傅卿雨已经让人去调温度了。 “小雨,我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差?你哥可能会不喜欢。” 傅卿雨赶紧安慰他:“怎么会,嫂子你这么好看。” 她的话并不违心,现在的程离身上虽然没了阳光的感觉,却多了几分破碎感,跟之前相比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丝毫不影响他极致的漂亮。 “程离,”傅卿雨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感觉你的身体里好像住了两个人。” …… — — 除了重要工作跟会议,傅卿云每天按时回家,坚持回家吃晚饭。 傅卿雨也看出来了,只有哥哥回家时,程离的脸上才会露出点儿笑来,吃的东西也比平时多。 爱情的力量无穷尽,这是她对于哥哥跟程离之间的总结。 傅卿云把自己后面一个月的工作挤压到了两周内,这些年极少休息的他给自己安排了两周假期。 他听傅卿雨说过,程离不喜欢冷天,第一场雪后,程离的状态比之前还差,每天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窝在家里,话也越来越少,他准备带程离去南半球度假。 刘峰得到消息后兴冲冲准备度假的事,却被傅卿云告知需要留他在公司处理工作,这次他只跟程离两个人去。 刘峰家里的行李箱收拾了一半,苦着脸对着老板说了句“度假愉快”。 傅卿云回了一句“辛苦”。 海岛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玻璃海美得不像话,阳光跟风有着天然的神奇疗愈,程离的注意力很快被风景吸引,很多次差点忘了盲杖跟墨镜。 这是傅卿云第一次不用助理跟刘峰跟着,一切行程他自己安排,又因为程离情绪的不稳定,行程中会有很多变动。 比如程离喜欢第一家酒店房间里的大床跟阳台,他们在第一个景点多停留了两天,放弃了行程中的第二个目的地。 比如程离喜欢一家海边餐厅的海鲜,傅卿云带他连去了两天,最后因为贪食,半夜肠胃炎去了医院,傅卿云那之后不允许程离再吃海鲜,但又忍不住程离总是不停地跟他软声求饶跟撒娇。 再比如程离半夜失眠睡不着,傅卿云陪着他在房间里抽了两支烟,看他依旧没有睡意,打电话拜托酒店帮忙租一辆皮卡,因为他突然的要求,酒店经理直接把自己的皮卡借给他们,傅卿云凌晨三点带着程离去兜风,绕着海岛飞驰,等再回来,正好等到了日出。 天亮之后程离终于来了睡意,还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傅卿云陪他一起。 程离看着傅卿云跑前跑后,跟故意绕路的司机理论,跟他坐在路边等车,为了给他买个椰子跑了两公里。 看着太阳底下晒黑的傅卿云,程离才意识到了傅卿云的迁就,也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傅卿云,不是高高在上,没了假仁虚伪,他就站在他面前,充满了烟火气,像个活生生的人。 傅卿云那张脸明明都是棱角,却又像甘愿磨平了自己。 回国前的最后一个行程,傅卿云带着程离去了跳伞基地。 傅卿云愿意参加这样的极限运动是程离没想到的,在听说傅卿云有d级跳伞证后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双人跳伞装备是程离站在傅卿云身前,傅卿云会打开降落伞,两个人会按照既定路线落在草坪上。 傅卿云给程离绑好安全带,一旁的跳伞基地教练跟他们击掌,说了句“祝他们好运,祝他们玩得开心”。 傅卿云又检查了一遍降落伞跟两人的安全带,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贴着程离耳朵说。 “程离,我明白你那晚为什么把自己沉在水里,我以前也一样,喜欢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那会让人上瘾,直到找到其他的让我上瘾的东西为止,别害怕,也不用故意在我面前勉强自己笑,至于其他的会让你上瘾的东西,我陪你慢慢找……” 说完,他们打开了飞机舱,傅卿云带着程离跳了下去。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让程离惊呼出声,他什么都听不见,放纵自己大喊出声,跳伞跟沉浸在浴缸里一样。 肾上腺素飙升产生的阵阵眩晕感下,程离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跳伞装备坏了,或者傅卿云忘了打开降落伞,他们会一起一直坠落。 他们会死在一起…… 事实跟程离的想法截然相反,傅卿云打开了降落伞,他带着他平安落地。 跳伞回来时已经是深冬,一下飞机就是迎面大雪,雪花飘在程离脸上很快就化成了水。 程离的状态并没有多好,但只有他知道,这跟天气无关,而是住在他心里的两个人在更用力地割裂他。 程离不止一次怀念跳伞时从高空坠落的感觉,那是能让他快速上瘾的极限运动。 但他也很清楚,会让他上瘾的根本不是跳伞,而是带着他一起坠落时,贴着他后背的那个人。 这个很清晰的认知,程离试图逃避过,现在却是山崩海啸,他怎么都挡不住,在他们平安落地后凭空生出来了。 又一场雪夜过后,周震约程离出去喝酒,实际是想跟他说说关于夏虞的事。 但在周震开口前,程离默默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先说了一句。 “你之前的提议我仔细想过,我想你也许是对的,我想换一种方式……” 周震一时没反应:“你说什么?换一种什么方式?” 程离没抬头,盯着冰川纹玻璃杯:“我说,我想离开傅卿云……” 第36章 你快来 “等等,等等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准备离开傅卿云吗?” 周震还算了解程离,一旦他下定了决心,就一定会坚持,尤其是在傅卿云这件事上。 他之前劝过很多次,让他离开傅卿云,换一种方式,但程离始终不同意。 一开始程离提出要以情人的方式接近傅卿云时,他就提出过反对意见,但程离很坚持,现在却突然改了主意,一定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儿啊?”周震给程离点了根烟递过去,“跟我说说。” 程离接过烟,第一口抽得有些用力,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眼睛通红。 一直趴在程离脚边的三喜听他一咳嗽,立刻爬了起来,爪子抬起来搭在程离腿上,低低地嗷呜了一声。 程离扭头去看三喜,笑着摸了摸三喜脖子:“我没事,不用担心。” 周震在旁边“呦”了一声,捏了捏三喜的脸,很欣慰地说:“别的先不说,傅卿云给你找的这只导盲犬是真不错,比人靠谱。” “是靠谱,”程离说,“在傅卿云家里,三喜是唯一知道我能看见的,只是他不会说话。”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跟傅卿云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周震很快把话题从三喜身上拽了回来,没忘了重要的事。 程离叼着烟,只含含糊糊说:“继续留在他身边很危险。” “他发现了?” “还没有。” “那怎么危险?” “危险不一定只代表身体上的伤害……”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程离也一样,傅卿云即将带给他的危险远远高于他的想象,所以在他彻底失控前,他得把事态的进展拉回本来应有的轨道上才行。 周震认真听着程离说话,看着程离的五官从精致清晰再到被烟雾模糊,也没听到他说第二句。 “这么高深啊。”周震挠了挠头,不是身体上的伤害,那是什么? 随着程离一口烟吐出来,一个不太合理的猜测猛地从周震脑子里跳出来,结合这段时间程离的异常,周震得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 程离,你不会是喜欢上了傅卿云吧?” “……”程离低着头看着三喜,低声说了句“没有”,否认的速度极快,“这太可笑了,也太荒谬。” 周震看他的反应,并没放下心,只提醒他:“早就听说过,傅卿云对情人很大方很好,你可不能被他的表象迷惑,他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 周震提醒的事程离早就刻在了心里,他当然知道傅卿云没有心,而他对傅卿云来说也不是例外,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傅卿云留他这么久,程离知道有一部分是因为傅卿雨。 至于其他的,不过是傅卿云惯常的模式,他对情人向来大方慷慨,体贴至极。 所以,程离想主动结束这段关系,试着换一种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 程离避开了傅卿云这三个字,换了话题:“你说的关于夏虞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周震也不再问,程离现在的决定他很支持,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趁早离开傅卿云是最好的选择。 他把自己这段时间查到的事跟程离说了,又抽出一沓照片,指了指照片上在酒吧里正在喝酒的男人。 “这个就是夏虞。” 程离往桌边挪了挪,低头去看照片上的人,那个男人很年轻,酒吧里昏暗的光线下五官依旧耀眼,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模样,很漂亮。 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钟才说:“的确是傅卿云喜欢的风格。” “没错,夏虞以前的确是傅卿云的情人之一,两人的关系维持的时间很短,只有三个月,还是傅卿云上位之后的早期。” 周震摸着下巴,各个角度仔细看了看程离,最后干脆扶着他肩膀,让他转过脸对着他。 “像,真像。”周震一边摇头一边说。 “像什么?”程离不解。 周震把桌子上的照片拿起来,正面对着程离往前递了递:“你看了这么久没发现吗?只要遮住眼睛,夏虞的下半张脸跟你至少有七八分相似的地方。” 程离总算明白了刚刚看照片时那阵怪异感从何而来,他抬手遮住了照片里夏虞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感叹,是像,很像。 “夏虞现在一直在纽约生活,跟傅卿云的联系不算多,但两个人应该还存在某种合作关系,具体是什么合作我不清楚,也许是生意上的往来,也许是别的,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傅卿云跟以前的情人都不会联系,只有夏虞。” “对了,还有一件事,傅卿云刚接管傅氏的时候官司缠身,不管是竞争对手还是内部问题,不少人想把他拉下去,傅卿云总能化险为夷,其中一个涉及了三个亿的经济案件,那一次傅卿云差点儿坐牢,最后那个案件也不了了之,我猜,他一定是用了什么方式……” - - 年底公司里很忙,傅卿云又因为出去度假,累积了不少工作,回国后经常加班,等他忙完的时候就快过年了。 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冷,程离畏冷的程度也越来越重。 傅卿云丝毫没意识到程离准备离开,还张罗着过年的事。 他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傅家有个不变的习俗,不管这一年大家过得怎么样,过年是一定要吃一次团圆饭的。 所有爷爷承认的孩子都必须要参加,傅卿云看着一个个所谓的“一家人”的虚伪笑脸,只觉得可笑,和谐的一家人背后都是面目可憎的彼此算计。 以前傅卿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团圆饭,每次都是匆匆吃完,跑到没人的角落里自己待着。 可等他成了当家人,这个习俗竟然也跟着延续了下来,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知道那不仅仅是团圆饭,更是当家人的话语权。 这些年能留在傅氏的傅家人,对他已经没有二心,一起吃团圆饭也就成了每年的习俗。 傅卿云还想着,过年家宴上,应该把程离正式介绍给他们认识。 准备离开傅卿云之前,程离想了两种方式。 一,直接离开,当作自己没来过,也当作这段时间跟傅卿云的一切都没存在过。 二,跟傅卿云说分手之后再离开,只当是情人之间不合适。 最后程离还是选择了第一种,原因很简单,他不想正面面对傅卿云,他怕有他无法从容应对的变故。 等他离开后,以傅卿云的大脑,会很容易猜出他做过的事,等他们再见面,一定是分外眼红的仇人模式。 程离并没刻意找时间,离开的那天是小年,因为小年他得去墓园祭拜爸妈。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根盲杖还有一把伞,走的时候也只拿了他的盲杖跟伞,所有傅卿云给他的东西通通被程离收在一起放在床头显眼的位置上,傅卿云回来后一眼就能看到。 傅卿雨没在家,这也让程离轻松了不少,对于傅卿雨,程离总会有很多的不忍心,甚至在面对傅卿云时,一想到傅卿雨的关系,心里的仇恨值都在一降再降。 傅卿云一直以为他的到来对傅卿雨影响很大,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是那么陪着她。 但程离心里却清楚,很多时候是傅卿雨在治愈他。 除了傅卿雨,让程离不舍得的还有三喜。 因为过年,保镖已经被傅卿云撤了,陈叔开车去送傅卿雨,家里其他人都在准备小年夜的晚餐。 他们都以为程离只是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人多留意他的动向。 程离在打开大门时,只有三喜一直追着他,程离想让三喜回去,但无论他怎么哄三喜都只跟着他,一步不离。 三喜好像能感觉到他要离开,咬着他裤腿不松口,十几分钟后,程离动了一次私心,他带着三喜一起走了。 接到韩星年电话时,程离刚祭拜完爸妈,韩星年假惺惺跟他寒暄了两句就直奔主题,问他上次提过的事。 上一次程离离开前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他摸准了韩星年不会跟傅卿云说,因为韩星年只有这一张底牌,而且他能看出来,韩星年更多的是试探。 两相比较,韩星年明显是更想要拿到跟傅卿云继续合作的机会,至于他为什么在傅卿云面前装瞎,韩星年并不是很感兴趣。 这段时间韩星年也打过两通电话,都被程离搪塞了过去,韩星年又听说程离身体不舒服,也没再催过他。 但年后四月,韩慧兰跟傅卿云的合作就要到期了,姑妈催得紧,韩星年也只能加快速度。 “他那么在乎你,这点小事怎么会不同意?” “你从哪里看出他在乎我的?”程离只觉得好笑。 “程离,只要你跟……” 程离不想跟韩星年再废话,而且他已经离开了,现在是当真无所谓韩星年说不说。 他直接打断韩星年:“随便你……” 程离刚挂电话,屏幕上的来电跳出刘峰的名字,程离摁断了,紧接着傅卿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程离紧抿着唇,冷风吹得他头昏脑涨,想了想还是接了。 没等程离说话,傅卿雨满是哭腔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嫂子,你在哪儿啊?我哥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里,你快来……” 第37章 你好像把我拉黑了? “都怪我,如果我坚持送傅先生回家就好了,外面还下了那么大的雪。” 傅卿雨抬头看着“手术中”三个红色大字,小声说:“刘特助,不是你的问题,是对方酒驾。” 今天是小年,傅卿云让刘峰早点回家,晚上他自己开车回去。 傅卿云中午订了一束白玫瑰,店家送错了花,送来的是一束康乃馨,花店想重新给他配送,傅卿云着急回家,而且回家的路正好路过花店,决定自己去取。 取完花,傅卿云开车回去的路上就遇到了车祸,雪天路滑,对面的司机还是酒驾,失控撞了上来,傅卿云急转方向盘,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上。 车头已经完全变了形,傅卿云当场昏迷。 程离半小时后到了医院,依旧是墨镜跟盲杖,肩膀上还挂着雪花,下巴窝在围巾里,三喜乖巧地跟在他身侧。 “嫂子,你终于来了。” 傅卿雨看到程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刚刚强撑着自己的那股劲儿在看到程离后一下子就没了,像是漏了气的气球,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滚。 “小雨别哭,”程离走过去,弯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没事的,你哥呢?” 傅卿雨拉着程离,转着轮椅到了手术室门口:“我哥在手术室里,医生说他出了很多血。” “没事的,你哥会没事的。”程离安慰她,又看向刘峰,“傅先生怎么会出车祸?” 刘峰把前因后果跟程离说了一遍,程离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原来是因为给他取白玫瑰所以才出了车祸。 程离在刚到墓园就开始飘雪花了,后来越下越大,刚刚载他来医院的出租车在一个路口转弯时差点失控。 虽然他穿得很厚,但风跟雪总能找到缝隙往他身体里钻,凉得他骨头都在疼。 雪天真是恼人,程离想。 傅卿雨回头,看到程离后背的羽绒服上很湿很脏,还破了,能看到里面的羽绒,裤子上也沾了黑色的泥水。 “你衣服怎么弄的?” “刚刚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下。” “雪天路滑,小心,对了,你刚刚去哪儿了,我给王阿姨打电话,她说你不在家,” “今天是小年,”程离下巴还藏在围巾里,隐去自己想要离开的真相,只说,“我去墓园祭拜爸妈,出门的时候没跟别人说,只带了三喜。” 傅卿雨:“怪不得,你下次出门让家里人带着你,冬天路上不好走。” 程离迟钝地应着:“好。” 几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从里面跑出来,傅卿雨着急,声音尖细:“医生,我哥怎么样了?他出来了吗?” “病人还在手术,现在还需要输血,我们医院的血库里缺少A型血,现在我们需要去联系血站。” “我是A型血。” 一直沉默的程离开了口,肩膀上的雪已经化了,羽绒服又湿了一大片,他隔着墨镜看向护士,护士身上的白衣服跟她身后手术室的白色大门晕染成了偏深沉的灰色,他抬起胳膊,下巴也跟着抬了下。 “抽我的吧,我是病人家属,每年都体检,很健康。” 护士看看程离,还有他手里的盲杖:“那你跟我来吧。” 程离不喜欢医院,这几年他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光是闻着消毒水味就会让他联想到血,现在消毒水味就混着血,在他眼睛里混动着。 红色的血从他身体里抽出来,即将进入傅卿云的身体。 针扎进胳膊的血管里很疼,程离的痛觉好像也被那根扎进身体里的细针唤醒了。 刚刚过马路时摔的那一下,羽绒服被树杈刮破了,裤子上沾了黑汤一样的雪泥,石头磕到了膝盖,痛觉神经唤醒后,膝盖那里的疼压不住。 另外一道痛感又从胳膊上的针眼蔓延到全身。 - - 傅卿云从手术室出来时人还昏迷着,头上缠了纱布,边缘渗着血,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能看见的部位包括脸跟手背都是细小的伤口。 好像挺可怜的。 “医生,我哥什么时候能醒?”傅卿雨追过去问。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病人已经没事了,麻药过了就能醒了。” 刘峰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傅卿云被推进vip病房。 程离站在白色床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傅卿云躺在床上,看起来很脆弱,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跟嘴唇都是惨白的颜色,像是突然坍塌下去的城楼,是任人宰割的模样,好像谁都能踩一脚,毫无平日里的光彩。 “他怎么还不醒?”程离嘟囔了一句。 程离的声音不大,傅卿雨还是听到了,看看手表,才过了五分钟,赶紧出声安慰他:“嫂子你不用太担心,医生也说了我哥没事了,很快就能醒了。” 程离后知后觉转了下头,望着傅卿雨,木讷地点点头。 傅卿云醒的很快,疼痛跟眩晕让他睁不开眼,头顶的白光在乱转,半天之后才适应。 直到他看清程离的脸才算稍微清醒,程离脱了脏了的羽绒服,身上的灰毛衣跟过大的围巾显得他的脸很小。 程离还戴着墨镜,傅卿云以前总是避开程离的眼睛,第一次觉得程离眼睛上的墨镜很碍眼,像是在两人之间隔了一个模糊地带,他看不透那后面到底是什么。 他很想看看程离的眼睛,哪怕那双眼睛的深处什么变化都没有。 程离知道傅卿云醒了,他努力让自己不做更多的表情变化,所以就那么一直跟傅卿云对视,看了他很长时间。 傅卿云身上还有纱布,脸色依旧很白,但那份脆弱感已经消失了。 程离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车祸撞坏了他的大脑,傅卿云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像个傻子。 “你醒了……”还是程离先忍不住了,在傅卿云动了动手指时开了口。 程离又往病床前站了站,三喜也哼哧哼哧凑上来,爪子放在床边去看傅卿云。 “醒了,”傅卿云看着他说,抬手握了下他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没事。” 刘峰在跟医生说话,傅卿雨在打电话,听到声音都扭头去看他们。 医生给傅卿云又做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又交代了家属一些需要注意的护理问题。 傅卿云大多是外伤,左小腿骨折做了手术,头顶缝了十几针,还有脑震荡,翻身下床都需要格外注意,护士每隔半小时会来查一次房,如果有其他情况,家属随时摁医护铃。 程离认真听着,等医生走了,傅卿雨才说:“哥,你吓死我了。” 傅卿云抬手摸了摸傅卿雨哭湿的头发,笑着说:“没事儿。” “哥,你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卿雨不敢碰傅卿云身上的纱布跟伤口,隔空摸一摸,眼眶又红了。 “傻丫头,别哭,我挺好的。” “我没哭,”傅卿雨觉得这时候哭很丢人,赶紧转移注意力,“刚刚把嫂子吓坏了,他去墓园祭拜他爸妈了。” “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他半个小时就冲过来了,路上还摔了一跤,羽绒服都破了。” “嫂子都吓坏了,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他都快哭了。” “还有啊哥,你现在的身体里有嫂子的血,你需要输血,让护士抽的他的血,你们都是A型血。” 程离:“……” 傅卿雨说得太夸张,他很想反驳一句,想说摔跤只是因为雪天路滑,至于抽血,是他刚刚一时冲动。 还有,他没有要哭,甚至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有抽血的时候很疼,到现在胳膊上还像有针在扎他。 程离看向别处,没注意到傅卿云变软的眼神。 那束白玫瑰不知道被谁带进来了,随手放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白色花瓣七零八落,上面还沾了血,极致的白色跟红色交织在一起,刺激着程离的视觉神经。 这一刻程离才真正感受到复明后颜色对他视觉的冲击,扑面而来拍在他眼睛上,根本没有缓冲的机会。 傅卿云跟妹妹说够了话,喊程离:“程离,刚刚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你好像把我拉黑了?” 程离眼睛从白玫瑰上移开,心里咯噔一下,出门前他把傅卿云的电话拉黑删除了,所以并不知道他给他打过电话。 “我,我……”程离支支吾吾,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傅卿云笑:“是不是玩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拉进去的,你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弄好。” 程离吞了口口水,手机就在他口袋里,但他不想拿出来,想找个手机丢了的理由,但好巧不巧,兜里的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 “我帮你弄。”傅卿云又说了一句。 程离只好掏出手机,还好,发短信的是移动公司,提醒他余额不足,周震的电话跟短信他都删除的很及时,手机里并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他把手机递给傅卿云,傅卿云把自己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又重新存好。 傅卿云并不想看程离手机里的东西,不小心点到了通话记录,一眼就看到了韩星年的那条通话记录,他皱了皱眉,但没多想。 “存好了吗?”程离看傅卿云皱了下眉,出声催他。 “好了。”傅卿云把手机塞回程离手里。 程离接过手机,页面是傅卿云刚存好的号码,程离在看清傅卿云给自己的备注时,眉心没忍住抽了抽。 他之前给傅卿云的备注是傅先生。 傅卿云给自己的备注是老公。 在床上,傅卿云总会恶作剧折磨他,逼他叫一些亲昵的称呼,但程离一次都没叫过。 现在却让他得逞了。 程离想,傅卿云还真是执着。 第38章 我跟他长得很像吗?(修) 傅卿雨在医院里待了一天一夜,傅卿云让陈叔送她回去休息,顺便带走了三喜。 程离也不想在医院里待着,眼巴巴看着他们走了,但傅卿云好像并没有要他走的意思。 又想,他一个“瞎子”也照顾不了人,顶多坐在病床边陪着他说说话解解闷罢了,留他继续待在医院里干什么呢?反正还有护工。 刘峰回公司处理工作上的事,家里的厨师每天做三顿营养餐,到了吃饭时间陈叔就会送过来。 医生交代傅卿云术后要清淡饮食,程离也跟着他一起清汤寡水了好几天,两天下来嘴里直泛苦,什么味儿也没有,他不喜欢那些补血的汤食,但每次吃饭傅卿云都看着他吃完才行。 都躺在床上了还那么愿意管人,程离在心里吐槽他,不过还是乖乖地把汤喝完了。 明明他眼睛看不见,傅卿云还总爱使唤程离做事。 “程离,帮我擦擦手吧。” 护工把洗好的热毛巾递到程离手里,程离会“摸索”到傅卿云的手腕给他擦,忍住想要避开他手背上细碎的伤口跟淤青的想法,动作很小心,又刻意忽略掉傅卿云因为疼痛不自主发抖的手指。 逞什么能,护工不比他强?程离大概给他擦了擦就拿开了毛巾。 “程离,我想喝水。” 护工会把保温水杯拿给程离,他只要打开盖子,再把吸管放进傅卿云嘴里。 “程离,我想吃橘子。” 护工再把新鲜的橘子塞进程离手里,只要他把皮剥开就可以了。 这些事基本上不需要用到眼睛,程离还是尽量让自己做得笨拙一些。 傅卿云恢复的速度很快,两天后就可以下床,偶尔处理两个工作电话。 中午如果太阳好,还会出去晒晒太阳,护工推着他,还必须得让程离跟着。 程离只要出门就会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围巾捂住了下半张脸,墨镜又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几乎看不出来他的长相,只露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跟一对冻得通红的耳朵尖。 傅卿云坐在轮椅上,程离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两人还是挨着。 头顶就是太阳,傅卿云握着程离冰凉的手塞进口袋里捂着。 “冷吗?” “有点儿。” “韩星年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这个话题很突然,但傅卿云早晚都会问。 他还记得程离通话记录里的那通电话,他很少把问题积压过夜,有问题当时就要问出口,可能是当时刚醒头还昏沉着所以没问出口,过了几天到现在也还没忘。 程离想都没想,直接否认了一句“没有”。 傅卿云偏头看了他一眼:“他这两天倒是给我打了两通电话。” 傅卿云的声音不大,耳边有风声,程离像是听到了结冰的湖面突然崩裂的声音,有石子投进湖水里,“咚”的一声,平静的湖面立刻起了圈圈猛烈的波纹,湖水里的光影都在晃动。 程离稳住自己,并没搭话,等着傅卿云把话先说完。 “我没接,年后不想继续跟他姑妈合作,没必要再联系。” “嗯。” “他这样的人太自负,而且心术不正,追不到人就想着破坏,如果他再骚扰你就跟我说。” “好。” 冬日正午的太阳很白,但不暖,回去的时候程离的手也没暖过来,整个人冷飕飕的。 - - 每天来医院探病的人都不少,傅卿云的电话几乎没停过,除了来看傅卿云,很多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一直守着病房里的程离身上。 傅卿云就直接让刘峰对外宣布他需要静养,病房里一下子就清净了。 程离很久没见过傅斯哲了,上次从巴黎回来后,傅卿云给他下了警告令,不许他再靠近傅卿雨跟程离。 傅斯哲知道自己彻底惹怒了傅卿云,发生绑架案之后他也在后怕,这段时间消停了不少,没有傅卿云的话,他不敢过去,但又太担心傅卿云,纠结了几天后还是来了医院。 他决定来之前还在酒吧里喝酒,进病房门时还醉醺醺的。 “三哥……”傅斯哲搓了搓脸,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跟正常。 傅卿云吃了一个程离给他剥的橘子,撩起眼皮看他:“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忙画廊的事?” “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傅斯哲慢慢走进去,看一眼坐在床边的程离,走路的姿势因为酒精的麻痹显得有些僵硬。 病房里的气氛也被傅斯哲身上的酒精味熏得僵硬,没有人说话,只有略沉的呼吸声。 还是傅斯哲借着酒意打破了沉默,说了半天关心的话,傅卿云随口应着,并不走心,十几分钟后就找借口让他离开。 傅斯哲走之前又瞥了眼程离,程离还是那个表情没变过,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傅斯哲身体一转,对着程离:“我终于知道三哥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了,我现在才发现,你跟那个夏虞长得可真像。” “傅斯哲,你说够了没有?”傅卿云厉声打断他,声音像要把他吃了一样,“滚出去……” 傅斯哲的酒瞬间醒了,立马住了口,快步离开了病房。 新年是在病房里过的,傅家新年聚会的传统也被打破,傅卿云给所有人都放了假,年夜饭只有他们三个人。 电视里春晚的音乐声跟窗外烟花炮竹声交错在一起,勉强能压住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这些年程离没过过年,新年的一切喜气跟团圆都跟他无关。 每年除夕夜程离都是自己窝起来喝闷酒,等他清醒时,年也早就过完了。 今年面对傅卿云,程离依旧觉得艰难。 除了傅卿雨觉得新鲜外,傅卿云跟程离都不太想过这个新年。 程离是逃避,傅卿云则是难掩烦乱,腿上还打着石膏,他得坐在轮椅上,当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时,他会暴露出自己最深层的脆弱一面。 程离站在高处,低头看着他,从打着石膏的腿往上描摹着他的身体,手背上的伤口还是青的,脸色很白,就连头顶的发旋都透着脆弱。 看着傅卿云惨弱的模样,程离曾经以为的痛快感并没有出现过,而是被另一种他不想面对的情绪填满。 这很奇怪。 - - 傅卿云出院之后把精力都投到了工作上,晚上经常忙到很晚。 程离按照医嘱,每晚定时叫他回房睡觉。 大部分时候傅卿云都会磨蹭一会儿,程离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像是在督促一项不属于他的任务一样,并不积极。 程离看到了桌子上摊开的一份合同,是最后一页,甲方的签字栏上写着夏虞两个字。 程离单手撑着下巴:“卿云,夏虞是谁?我跟他长得很像吗?” 他眼睛上的墨镜已经摘了,眼皮无力地垂着,问的话也是无精打采,好像只是随便一说。 傅卿云手一顿:“傅斯哲又跟你乱说话了?” “没有,我就是想起来了,随便问问。” “不像,你们并不像。” 说完,傅卿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摆在书架角落里的狐狸面具,打电话叫人上来。 打扫卫生的阿姨进门时拎着一个垃圾袋:“傅先生,我来收拾您说的要扔的东西。” 傅卿云指了指对面的书桌:“把最角落摆着的那个狐狸面具扔了吧,不要了,碍眼。” “那是什么?”程离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留着那个面具,也不明白现在为什么又无缘无故要扔掉。 “一个舞会面具而已,”傅卿云答,“放在那很久都忘了,不用了就扔掉。” “是什么样的面具?”程离问。 傅卿云简单描述了下:“一个狐狸面具,红白色。” “狐狸面具。”程离重复了一遍,扶着把手站起来,摸到盲杖之后往书架边走。 打扫的阿姨刚把那个面具拿起来,正要扔进垃圾袋里就被程离拦了下。 “可以给我摸摸吗,”程离笑着说,“我有点儿好奇。” 他一笑,阿姨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面具递给他:“给你。” 傅卿云听到了,没抬头,只说:“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一个新的,想要什么样的都有,那个我一直忘了扔,很多年了。” 程离并没听他的话,已经伸手接过了阿姨手里的面具,举着遮在自己脸上。 傅卿云正在看刘峰发给他的东西,是尚勇的判决书,案子已经结束了,他被判了五年半。 尚勇得知傅卿云真的在继续资助他儿子后续的治疗时才有了悔意,只是有一件事傅卿云一直想不通,尚勇什么都承认,就是不承认收购案跟给欧洲方泄密的事。 傅卿云知道尚勇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确定那些事真不是尚勇做的后才意识到,他身边依旧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傅卿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当初他在调查的时候,最怀疑的人是傅斯哲,他了解傅斯哲的本性,他的情绪不稳定,为了自己的目的,可能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但傅斯哲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公司里的高管,他连刘峰都没落下。 不是他们,那还能有谁呢? 想着想着傅卿云抬了下头,恍惚的视线后是一张戴着狐狸面具的脸,是程离。 程离把面具后的拉绳弄好,拄着盲杖往办公桌前走了几步,在离傅卿云三米远的位置停下了,下巴仰着:“怎么样,这个狐狸面具是不是很适合我?我感觉大小都刚刚好,跟我的脸型也很贴切。” 傅卿云听着程离轻巧的笑声,还有他说的话,记忆瞬间被拉回那年舞会。 昏暗的舞池中央,一群男男女女,一对对相拥的人,那个狐狸面具很显眼。 傅卿云很快被那个面具吸引,还有戴面具的人。 傅卿云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程离,跟夏虞真的很像。 跟程离生活了这么久,他以前竟然没发现。 那个狐狸面具戴在程离脸上,狐狸眼尾上翘着,勾着多少不能说的秘密一样。 明明程离的眼睛看不见,这一眼却极其魅惑,像是窗外的大风刚刚在他眼底制造了一场漩涡风暴。 面具遮住了程离狡猾的上半张脸,那双耳朵太过俏皮,红润的唇瓣泛着诚恳的光,偏偏这些矛盾的元素凑在一起,又跟那份神秘感结合得恰到好处。 一支舞后他离开了几分钟,再回来已经不见那个狐狸面具,直到他离开前,那个狐狸面具才又出现。 傅卿云忍不住想要掀掉他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下的真面目。 当年傅卿云这么想的,也那么做了,临走之前摘了那人脸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脸是夏虞。 第39章 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傅卿云灼热的视线被突然的黑暗淹没,头顶的灯灭了,门外的走廊上也是黑的。 “停电了,”阿姨扭头说,“傅先生我下楼去看看,可能是电闸跳了。” “好。” 傅卿云腿上还打着石膏,没坐在轮椅上还走不了路,他还想看看程离,又出声叫他:“程离,你过来,到我这边来。” 突然从白光环境进入到全黑模式,程离很不适应,他已经很久没在黑暗里行走过了,一时都快忘了盲杖要怎么用了。 除了在床上,程离不喜欢任何黑暗的地方,黑色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恐惧跟痛苦。 书房里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慢慢往桌边摸索,动作也比平时迟钝得多,小心翼翼的,程离还差点儿撞上桌角,好在手里的盲杖先探到了前面的障碍物。 如果此刻傅卿云能看见,就能发现程离的异常,还有很容易就能被人发觉的害怕。 感觉到程离的靠近,傅卿云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摸到了他脸上冷硬的面具。 傅卿云刚把程离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灯就亮了,程离一瞬间闭上眼,傅卿云看见了程离的脸。 是程离。 程离的脸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傅卿云皱了下眉,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一面是回忆,哪一面又是现实。 程离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剪了,额前的头发散乱地落下来,遮在紧闭的眼睛上。 傅卿云把面具放在旁边,抬手把他头发捋了捋:“头发长了,该剪了。” 程离低着头,长头发能盖住眼睛,会给他安全感,所以他刻意没去剪,听完傅卿云的话,慢慢睁开眼说:“明天去剪。” 傅卿云手心拖着程离的下巴,自打车祸醒过来之后,他现在不再避开程离的眼睛,在家里也要求程离不戴墨镜,他很想从里面看出点儿什么变化,但什么都没有,很平静。 傅卿云看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也许有一天能看见。” “除非有奇迹。”程离笑笑。 程离很不喜欢傅卿云这么盯着他的眼睛,尤其是在傅卿云不让他在家里再戴墨镜之后,他怕自己坚持不住,万一在哪天暴露自己,没等傅卿云再说别的,程离偏开头躲开他的手,扶着把手站起来。 “我们回房休息吧,医生说了你现在不能太累。” 那张狐狸面具到最后也没扔,傅卿云把这事儿给忘了,程离自己偷偷收了起来,阿姨再上楼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傅卿云腿没好,唯一一点让程离觉得舒心的,是晚上上了床之后傅卿云不能随便乱动,彻底安分了。 算下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了,以前傅卿云在床上总有用不完的精力,程离经常招架不住想逃。 这段时间他不需要再紧绷着神经入睡,也不用担心半夜睡梦里会突然压上来的重量,虽然要照顾傅卿云,还是比之前轻松了不少,连带着睡眠质量都好了不少。 年前那段让程离不能控制的郁期慢慢有了好转,程离自己没意识,还是傅卿雨提醒他最近他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三喜也像是听懂了一样,在旁边摇着尾巴应和。 程离说是因为他能睡个好觉了,但他的好觉没坚持多久,傅卿云一个半月后就拆了石膏,配合一些低强度的康复训练,恢复的很快。 随之而来的,是程离晚上的“好日子”也跟着结束了。 傅卿云变本加厉,没少折腾程离。 卧室,书房,沙发,地毯,窗边,二楼的各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 每天早上程离无论看哪里都有他们夜里曾纠缠过的身影,苦不堪言。 程离经常红着眼圈恨恨地盯着傅卿云打过石膏的腿,暗暗想,还不如就那么一直断着才好。 - - 见到夏虞纯属偶然,傅卿云准备去纽约出差,说有个项目合作要谈。 程离还记得周震跟他说过,夏虞就在纽约,而且他也看到了有夏虞签名的那份合同。 他猜测傅卿云这次的行程跟夏虞有关,等他在公司门口看到傅卿云上了夏虞的车时,才反应过来,合同上的签名是手写,夏虞怎么可能还在纽约。 周震给程离看过照片,他没忘了夏虞的脸,程离一眼就认出了他,比照片里更清明直接的长相,攻击性极强。 傅卿云跟刘峰一起上了后排座位,夏虞回头跟他们说话,程离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三个人说说笑笑,看起来聊得不错。 “程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陈叔一直没等到程离发话,扭头问他。 程离回过神,看着已经开远的车说了句“回家吧”。 回去路上,程离摘了眼睛上的墨镜,从后视镜里打量自己。 是有点像。 傅卿云的出差计划没变,一周后就走了。 程离觉得自由了很多,一下班就会让陈叔送他去周震那里,周震再带他从后门离开。 程离又一次突然改变主意,周震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更多的是担心,甚至想劝程离放弃吧,所有的计划都放弃,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如果事态朝着他猜测的方向发展,程离以后会很痛苦。 他现在看起来就很痛苦,周震想着,又往看台高处走了几步,举着手里的望远镜看向训练场上的程离。 程离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难的一个弯道时用力往下压着身体,周震看得心脏直跳,程离已经很久没来过赛场了,这个速度毫无保留,明显是在发泄情绪。 好在程离跑了两圈就停了,冷风直吹,程离下车摘下头盔时头发却已经被汗湿透了,已经剪短的发丝一缕一缕贴着脸,鼻头红红的,胸口因为剧烈呼吸起伏着。 周震递给他一根烟,程离摘了手套接过来点了火抽了几口。 “最近又有什么想法?”周震问。 程离吐了口烟,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这段时间傅卿云不在家,我在他电脑里发现了一个加密的隐藏文件,但我进不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进去。” 周震拍拍他肩膀:“你小心,傅卿云那人戒心很重,一次你动他电脑他查不出来,两次就不一定了。” 程离不太在意,抬手甩了甩手里的机车手套:“我戴了手套,而且书房里没有监控,既然是加密文件,很有可能是重要的东西。” 程离认真想着办法,想要假装撞坏电脑,然后找黑客上门维修顺便破解,但这样又太明显,程离很快否了这个方法,想着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拿到密码才行。 拿到密码的方法程离还没想出来,放在看台上的手机就响了,是傅卿云的电话。 周震扫一眼他的屏幕,看清屏幕上的备注信息时差点被烟呛死。 “程离,你老公是谁啊,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怎么瞒的这么严实,你也没跟我说过啊。” “是傅卿云的电话,他给我改的,我还不能改回去,”程离拿起手机往休息室走,“他真的很无聊……” 周震还在那咳嗽,没戳穿程离不自然的走路姿势跟突然冒了红的耳垂。 程离看了眼手机,纽约时间是早上八点,傅卿云应该是刚起床,在电话挂断前摁了接听键。 “卿云。”程离调整好声音,甜腻腻地叫了他一声,叫完后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家了吗?”傅卿云声音是刚醒的沙哑。 “还没,跟周震在外面吃饭。”程离打开休息室的窗户,烟头上灰暗的烟雾被风一下子就吹歪了,程离又抽了一口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三回去,你想要什么礼物。” “都行,”程离还提着音调,是分别后撒娇的情人的声音,“你买什么我都喜欢。” 话音刚落,程离就听到了一个不属于傅卿云的声音:“卿云,我洗完了,你起床去洗澡吧……” 程离甚至没有多想,那个声音自动对应上了夏虞的脸,低沉,且带着攻击性。 电话两头都是沉默,几秒钟后程离耳朵里的声音消失,傅卿云那边先挂了电话。 程离握着手机愣了几秒钟,烟已经抽完了,指间只剩下被他咬湿的烟蒂,冷风还在吹,刚刚骑车出了一身汗,现在冷得他两腿发颤。 程离回过神关了窗,打开通话记录看了眼,傅卿云的那通电话的确存在,不是他的错觉。 备注那两个字看着实在是碍眼,程离想了想还是改了。 第40章 不是圆圆 “谁让你说话的?”傅卿云握着手机指着夏虞。 “你在打电话啊,实在不好意思,我没看见,”夏虞擦着头发,嬉皮笑脸走过来,“不是,谁的电话啊你这么紧张,不会是家里人吧。” “是家里人。” 夏虞不怀好意地打量他,笑话他:“难得啊,江湖傅总竟然也有今天,不过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不会是误会了吧?你赶紧打回去解释解释吧,我就在你这借住,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傅卿云被他一提醒,才发觉自己刚刚挂电话的动作十分愚蠢,拿起手机给程离拨了回去,但他接连打了两个电话程离也没接。 他还想继续打,余光瞥到站在一旁一脸看好戏的夏虞,又把手机放下了:“我们感情很好,不需要解释,他很信任我。” 夏虞“啧”了一声:“真不需要解释吗?傅总,你自己的口碑如何,你自己不会不知道吧?” 傅卿云瞪他:“别废话,洗完了就赶紧滚。” 夏虞赶紧往后退两步,知道傅卿云现在正是火气上头的时候,没准会拿他开涮:“你也知道,我的房间被另一个酒鬼占着呢,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里,你这不是正好两张床嘛,再怎么说,你昨晚喝多了还是我送你回来的,怎么翻脸就无情呢。” 傅卿云深吸一口气,听着夏虞聒噪的声音,额角突突直跳:“少废话,赶紧滚。” 夏虞举手投降:“好好好,大清早别这么大火气,用不用我帮你替家里人解释解释?” “不需要。” 说完,傅卿云握着手机打了几行字发给了程离,夏虞没拆穿他逞强的谎话。 程离又在训练场骑了几圈才回去,陈叔还在门口抽着烟等着他。 欲延欲延 程离跟往常一样,还是周震送出来的,陈叔只是有些纳闷程离只不过是吃个饭,为什么浑身上下出了这么多的汗。 “里面是不是很热啊?”车开了,陈叔笑着问他。 程离看到了手机上的两个未接电话跟短信,都是傅卿云的,信息里说刚刚电话里说话的男人是他的朋友,也是生意合作伙伴,昨晚聚会喝多了,他朋友被人上门纠缠,所以跟他住在一个房间里,睡在两张床上。 程离没在意短信内容,随手删了才回陈叔:“不热,今天还挺冷的。” “不热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头发全湿了,这个天儿还是要注意,小心风吹感冒了,程先生如果生病了,傅先生肯定会心疼的。” 陈叔平日很本分,很少开玩笑,说完自己先笑了,从后视镜里看程离。 程离安安静静坐在后排,头歪着看向窗外,侧脸轮廓在透进玻璃窗的光影里变幻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喝了点儿酒就出了点汗。” 陈叔又问:“听说您跟傅先生要定了是吗?” “什么定了?”程离没听懂,不再看窗外,坐直了身体,透过墨镜看着后视镜里陈叔的眼睛。 “就是你跟傅先生的事,他们都说你们要定下来了。” “定……是指?” “结婚啊……”陈叔说得理所当然,“我前段时间还在网上看到了傅先生的消息,还说你们要结婚了。” “没有的事,”程离笑笑,这个消息太假了,“陈叔也信那些,网上都是瞎说的。” 陈叔只当程离是不好意思说,笑得更大声了:“不用不好意思,结婚是好事儿,小雨还经常跟我们念叨呢,说想你们早点结婚。” 程离重新看向窗外,眼睛无法再聚焦,眼底只有不停后退又模糊成片的建筑物,忽远又忽近。 “其实我跟傅先生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程离很小声说了一句。 “关系怎么开始的不重要,”陈叔双手握着方向盘,开到路口稳稳地转了弯,“就像我这开车一样,怎么出发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平安到达目的地,傅先生就给我下了一个命令,每天把程先生平安带回家就行……” 程离平安回了家,洗过澡后又进了傅卿云的书房,试了几次密码依旧不行,错误密码不能试太多,程离输错了三次就放弃了。 晚上骑车出了太多汗,被风又吹了半夜,最后还真被陈叔说着了,程离感冒了,当天夜里就发了烧,自己找了几粒药吃完才睡。 反复烧了一夜,程离头昏脑涨,第二天早上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电话打进来第二遍他才拿起手机。 等他看清来电显示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被子被他甩在地板上,昏胀的大脑瞬间清醒,是王警官打过来的。 王警官是办妹妹失踪案的警察,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联系,他换号码后第一件事就是跟王警官报备了新的手机号,只要有新的消息,王警官就会给他打电话,但这些年王警官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很少,大多数都是他主动打过去询问进展。 一个预感蹦出来,程离忘了呼吸,王警官现在给他打电话,很可能是圆圆有消息了。 程离接电话的手指都在发抖,差点没握住手机,飞速摁了接听键:“王警官,您好我是程离,是不是我妹妹程圆有消息了?圆圆找到了?” “程先生,您先别激动,是这样的,我们市最近破获了两起大案,一起是诈骗案,一起是跨国买卖儿童案,都解救了不少儿童,需要您过来辨认一下,里面有没有几年前失踪的程圆,还需要采集一下您的DNA做一下对比…… ” 程离手机紧紧贴着耳朵,生怕漏了什么,一个字没落听完后磕磕巴巴开了口:“王……王警官,我肯定能认出来,这才五年,我只要过去看一眼就能认出圆圆,不用DNA也能认出来。” “程先生,您眼睛……” “好了好了,能看见了,我现在就过去。” 程离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跑出去又跑回来,随便穿了衣服跑到楼下:“陈叔,陈叔……” 厨房的王阿姨听到声音走出来:“程先生,陈叔送小雨去学校了,您找他什么事儿啊?” 程离冷静下来,他原本想让陈叔开车送他去警局,现在不能让陈叔跟其他人跟着,最后只带着三喜出了门,一人一狗上了出租车。 警局大厅里有不少人,程离一进门就听到了一片片男男女女跟孩子的吵嚷声跟哭声,穿着制服的警察穿梭其中忙得脚不沾地,嘴皮子都磨破了。 十几个大大小小年龄各异的未成年孩子,灰头土脸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排成一排,旁边的男人女人抱头痛哭。 程离顾不上那么多,走过去看,但他从头到尾找了一圈儿,又从尾到头回看了一圈儿,里面没有程圆,这些孩子都不是他妹妹。 程离害怕自己太紧张落下了,蹲在地上把低着头的孩子的头抬起来又仔仔细细看一遍,顾不得旁边人诧异的眼神跟家属的警告声。 到了最后一个女孩儿,程离刚抬起女孩儿的头,一个中年女人用力拍开程离的胳膊,把女孩儿搂进自己怀里,边哭边大声呵斥:“你是谁啊?你干什么呢?你扒拉我女儿干什么?” 程离看清女孩儿的脸,不是他的圆圆,随后不停地鞠躬道歉:“抱歉,抱歉,我来找我妹妹,是我认错人了。” “你是哪位啊?”一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察拿着文件戳了戳程离肩膀,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是打电话通知过来认人的家属吗?” 程离点点头:“对,是王警官叫我来的,我叫程离。” 拿着一沓文件的王警官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从后面喊了他一声:“程离?这边呢。” 程离死死攥着三喜的绳子,因为剧烈呼吸,脸跟脖子都胀红了,身体像木偶一样僵硬地转了过来,看到王警官时眼睛亮了亮:“王警官,我妹妹呢?” “大厅这些孩子里没有你妹妹,”王警官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其他同事,冲他招招手,“你眼睛还真的能看见了,你跟我来,我们进办公室说一下吧。” 程离拉着三喜进了门,王警官把门关上了,看着程离瞬间红透的眼睛,有些不忍心,搓了搓手说:“你先坐,坐那边的沙发上,我们坐下说。” 程离逐渐冷静下来,知道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王警官,我没事儿,您有话就直接说吧。” 王警官在心里组织了一遍措辞才开口:“是这样的,我们这次破获的案子,涉案人数太多,外面那十三个孩子是被解救出来的,有的已经找到家属了,有的还没找到,但是那里面没有你妹妹。” “那我妹妹呢?”程离着急,声音都撕裂了。 “除了大厅里的那些孩子,我们还……找到了两具儿童的……尸骨……” 王警官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冰冷,但尸骨两个字像是两把磨尖的锤子,从高空重重地坠下来,砸得程离瞬间没了力气,手指软得拉不住三喜的绳子,脑子里只有嗡鸣声,王警官后面的话也被切割成碎片飘进他耳朵里。 女孩儿,尸骨,DNA,家属…… 三喜紧紧贴着程离,想要安慰他,舔舔他手背,嗯呜嗯呜的小声叫着。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程先生你先别激动,我们还没确认身份呢,不一定是你妹妹。” “王警官,”程离通红的眼睛迟钝地转着,“我能看看吗?我看一眼行吗?” “抱歉,这个没办法,已经呈现白骨化,就算你看了也认不出来,所以我们需要采集您的DNA做一下对比,”王警官拍了拍他肩膀,“别这么悲观,里面不一定有你妹妹。” “对,对,王警官你说的是,不一定有圆圆,肯定不是圆圆,不是圆圆……” 程离说一句喘一下,发红的眼跟发白的脸行成鲜明对比,他眼前的视线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又变成了看不见时的荒芜色,嘴里只喃喃地重复着“不是圆圆”。 不是圆圆。 第41章 求婚戒指 提取完DNA信息程离就离开了警局,带着三喜回了他以前住的家。 老房子这一年多一直空着,他没回来过,大门上的春联已经发白卷了边儿,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围墙外涂满了涂鸦。 二楼的玻璃窗不知道被谁砸碎了,像个破碎的黑洞,大门在偏冷的日光下静静立着,不声不响,却像在嘲笑他。 这里原来是他温暖的家,自从他眼睛看不见后就全变了,最后只剩痛苦,黑暗,死亡,分离,孤独,恐惧。 三喜舔舔程离手指他才回神,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墙根底下的铁皮盒里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他想把家里打扫一遍,他知道,如果圆圆回来了,肯定希望回到他们原来的家。 三喜一直跟在程离身后跑来跑去,最后累得直接在院子里睡着了,头蜷缩着躺在太阳底下。 傅卿云给他打了电话,程离没接,他现在不想听到傅卿云的声音,也不想去想关于傅卿云的一切,手里的忙碌会让他暂时忘了一切。 程离只要一想到警局里王警官说的话,一想到圆圆可能出事了,程离恨不得把傅卿云撕碎,如果没有当年那场事故,他不会看不见,他的圆圆也不会丢,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傅卿云。 程离更气的是自己,气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软跟动摇,气造化弄人跟不受掌控的荒唐。 傅卿云打电话程离不接,陈叔跟傅卿雨的电话紧接着打了过来。 程离还是接了傅卿雨的电话,傅卿雨问他在哪,程离调整好情绪,只说自己回原来的家找点东西,让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晚上会带着三喜回去。 老房子很久没住人,打扫起来并不容易,一天时间程离只扫好院子跟一楼,一直等到路口的路灯都亮了,程离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程离带着三喜又走了一遍当初的路,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夏天中午的太阳能把人烤化,圆圆牵着他的手走在盲道上,偶尔听到几声很轻的议论,议论他是个瞎子,程离早就已经习惯了。 路上圆圆说想吃冰激凌,带着他进了一家小商店,就在他排队付钱的几分钟里圆圆松开了他的手,等他再找人的时候圆圆已经不见了。 老城区的老街口监控少,死角多,往来的人多又杂,那之后程离再没找到圆圆。 “三喜,我的圆圆还会回来吗?” 三喜像是听懂了,用头蹭蹭程离的手,嗷呜一声,是程离听不懂的答案。 看不见的那些年,程离把附近的每个地方都摸了无数遍,几个红绿灯,几家店,就连几棵树也一清二楚,他拿着妹妹的照片疯了一样逢人就问,一找就是四年。 但四年杳无音信。 回去路上,程离站在街口,看着墙上大大的“拆”字愣了很久,用不了多长时间,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过去的痕迹会被淹没覆盖,这里会长出新的记忆。 晚上老城区的路不好走,路灯照不到的巷口深处像是巨大的深渊,能吞噬一切说不出口的秘密。 程离跟三喜站在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长到能连接到深处的深渊。 程离一进门就有人跟傅卿云汇报了情况,傅卿雨拉着程离说了会儿话,看他很累的样子又催他上楼休息。 程离看看傅卿雨,突然笑了:“小雨,你哥哥是个好哥哥,我不是个好哥哥。”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程离摇摇头,“我有点累,我先上楼了。” 程离收到了傅卿云的信息,一连三条。 “回家了吗?” “好好吃饭。” “纽约今天下雨了,很冷。” 程离没回消息,一直都是傅卿云单方面的来信。 “听说公司附近一家餐厅味道不错,回去之后想带你去试试。” 紧接着傅卿云发过来餐厅的地址,五公里,离公司并不近。 “是朋友推荐的。” “定了下周三晚上的,飞机落地时间是下午3点,时间刚刚好。” …… 手机的震动外加短信提示的叮咚声吵得程离头疼欲裂,直接关了手机躺在床上,睁着眼看正在不停转圈的屋顶。 身下的床在转,他也在转。 程离一直睁着眼,一会儿之后酸疼得厉害,闭上眼的瞬间眼泪从眼角滑落,滚进耳朵里,程离用手背用力蹭了一下。 手心碰到脸颊的时候,程离才意识到,他好像还在发烧。 又是一夜噩梦,程离梦见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见了,一个人摸索在黑暗里,圆圆站在他身边,奶声奶气喊他哥哥,他转身去找,但只能听见圆圆的声音,怎么都找不到圆圆。 他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无期囚徒,活着,却永远不得天日。 傅卿云突然在囚笼外出现,这次程离看见了,但他也只能看见傅卿云而已。 程离握着拳头扑上去,傅卿云在笑,张开双手是迎接的怀抱,好像看不见他的攻击,程离扑上去傅卿云就不见了,他的拳头落了空,身体踉跄着脚下一空。 梦里摔空的瞬间程离醒了,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烧退了,只有嗓子还很疼。 手机响了一下,傅卿云给他发了句“早安”,程离自动忽略屏幕上傅卿云三个字,打开周震半小时之前给他发了短信。 “傅卿云的电脑密码不用破解了,我给你发个好东西。” - - 纽约时间是晚上八点,还在下雨,傅卿云拎着礼物盒在一家大门紧锁的珠宝店门口等了三个小时老板才来。 “傅先生,你竟然真在这儿等了我三个小时。”来的是个老人,头发花白一脸络腮胡,右手握着权杖的手指上戴着自己设计的钻石,雨里闪着光。 “好久不见,弗莱明先生。”傅卿云微微颔首,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上去,“很久没来看您了,送您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 弗莱明看清东西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天珠,但他没接:“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说吧,突然来找我干什么。” 弗莱明掏出钥匙开了门,傅卿云拎着东西跟着走进去。 珠宝坊是家五十多年的老店,一进门就透着古老又雅致的味道,弗莱明是有名的珠宝服装设计师,也是傅卿云父母的老朋友,他父母结婚时的戒指,还有他母亲的婚纱,都出自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之手。 这些年弗莱明年纪大了,已经很少再设计东西,傅卿云突然来访在他意料之外,因为傅卿云说,他这次想订制一枚戒指。 是求婚戒指。 让他意外的是傅卿云这个不婚主义,竟然想要结婚。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位想要共度余生的人了,是吗?” “可以这么说。” 傅卿云把今天刚刚在拍卖会拍下来的蓝钻拿出来:“我这次来纽约,一是来谈工作,二是为了这颗钻石,我知道,只有您能把它设计成世界上最耀眼的模样。” “什么是世界上最耀眼的东西?”弗莱明问。 傅卿云笑笑,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在他心里沉淀了很久:“他的眼睛,哪怕看不见,如果他能看见,一定能发现这颗钻石有多像他,能装下满空星月……” 弗莱明听完傅卿云的描述跟故事,再看看那颗蓝钻,心里已经有了微微灵感,指指傅卿云手边的礼盒:“把那个天珠拿给我吧,我会帮你把这颗钻石设计成最耀眼的眼睛。” “谢谢您,下周三之前可以吗?下周三我就得回国了,抱歉,我知道时间有些急,我今天才拍到这颗宝石,已经迫不及待。” 弗莱明刚接过礼盒就想退回去,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使劲儿斜着眼瞅了瞅傅卿云:“你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弄散架。” 傅卿云刚想说如果不行他可以推迟几天回国,但弗莱明先开了口:“不过我可以先试试。” 周三下午傅卿云准时落地,出站后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程离跟陈叔,刚想往他那边走就被两个穿制服的男人拦住了去路:“傅卿云是吗?” “你们是?”傅卿云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其中一个男人掏出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这样的事傅卿云不是第一次经历,淡定地问:“不知道我犯了什么事。” “接到群众举报,你涉嫌使用不正当手段进行内幕交易,还有故意伤害,”他们掏出传唤令,“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当然配合。”傅卿云说得痛快,态度极好。 他回头看看刘峰,刘峰很快会意,冲他点点头。 “不过,我刚下飞机,给家人买了些礼物,我想把东西给他们放下之后再跟你们走。” “那你快点儿。” 陈叔已经带着程离走了过来,看看穿制服的人,脸色都变了,着急地问:“傅先生,怎么了?” 傅卿云面不改色:“没事儿,只是需要我配合公安机关做一些调查而已。” 程离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傅卿云跟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面对突然的变故依旧是能掌控一切的从容,程离很想把他脸上虚伪的面具撕下来。 傅卿云听不见程离的心理活动,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程离身前,给他整理了一下有点歪的衬衫领口,又抬手摘了程离眼睛上的墨镜。 他现在不想程离戴眼镜,很想看看他的眼睛。 程离垂着眼,傅卿云手心拖着程离下巴抬起他的脸,指尖在他嘴唇上刮了下:“还生气呢?这么多天了,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 “没生气……” 程离嗓子还疼,声音像被生锈的铁钩勾烂了一样,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着,心脏胡乱跳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在傅卿云面前露怯,慢慢掀起眼皮,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保持平静。 傅卿云笑:“没生气就好,订了餐厅的位置,晚上不能陪你吃饭了。” “没关系,你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 “好,”傅卿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放在程离手心里,“在外面随便买了点儿东西,给你的。” 那是跟装那颗粉钻差不多大小的方形小盒,握在手心里质感很特别,软软的,程离想打开被傅卿云出声阻止了。 “回家之后再拆吧。” 程离咽了口口水,捏着盒子说了声“好”。 “傅卿云,快点儿……”身后穿制服的男人不耐烦地催他,声音不小,周围的行人纷纷往这边看。 傅卿云把墨镜给程离戴好,手指在他下巴上摸了摸,动作极尽温柔:“小离,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还有小雨,有事儿联系刘峰,我很快就能回来……” 第42章 程离,跟我结婚吧 程离看着傅卿云被带走,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为止,他又回头看了眼躲在旁边拍照的记者,他在记者的脸上看到了兴奋的光。 记者挎着相机离开时还远远地跟程离挥了挥手,并不在意他到底能不能看见。 程离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手心触碰到那片跳动时,心里原本那道经过时间缝合起来的口子,突然间又裂开,血淋淋的一道,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站不稳,只能用力握着手里的盲杖。 复仇带来的应该是快感才对,快感跟疼痛有着本质的区别。 现在只有疼痛。 陈叔叫了程离两次他才回神,带着像木头一样的人回了家,陈叔只当程离是担心傅卿云才会这样。 听到消息后最着急的人是傅卿雨,一直用手搓着轮椅扶手,鼻头红红的,快要哭了:“我哥怎么会一下飞机就被带走了呢,他到底怎么了?” 程离有些不忍心,安慰她:“刘助理已经通知了邱律师,律师已经去了,你放心吧,你哥说了,他只是配合公安机关做一些调查而已。” “那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很快就能回来。” 至于他什么时候能回来,程离也不知道。 程离没把那个礼物盒打开,傅卿云送的,只看包装盒就能猜出来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贵重,他把盒子跟那颗粉钻一起收在抽屉里。 第二天早上,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就是傅卿云刚下飞机就被带走的画面,拍摄角度高清,傅卿云的正脸拍的清清楚楚,照片最角落还拍到了程离的半张脸,看着傅卿云,角度很像是在暗中观察,除了他,没人会留意这个细节。 程离举着报纸看了半天,想从傅卿云那张笑脸上看出点别的情绪来,但很可惜,他没找到。 记忆被拽回昨天下午的机场,傅卿云手心拖着他下巴,傅卿云掌心的温热好像还停在下巴上,程离用手背蹭了蹭,想要擦掉那片灼热感,结果适得其反,越蹭越热。 下巴蹭红了程离才停,关了财经新闻开始收拾行李,但只整理到一半就有人上楼敲门:“程先生,不好了,小雨摔倒昏迷了。” 程离顾不上收拾行李,开了门:“小雨怎么了?” 敲门的是做饭的王阿姨,身上的围裙还没摘,头发也乱了:“她刚刚在房间里从轮椅上摔了下去,晕倒了。” 程离跟着王阿姨下了楼,一进傅卿雨房间就瞥了眼一直照顾小雨的理疗师,理疗师已经做了急救措施打了120,自知失职,匆忙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又想,明明程离看不见,刚刚看她那一眼又给人十足的威慑跟压力,好像他能看见一样,犀利的视线能穿透墨镜扎在她身上。 程离知道现在不是责备人的时候,想起昨天傅卿云那句“照顾好小雨”的话,救护车一到,他也跟着上了车。 傅卿雨摔的那一下并不重,除了额头磕破了皮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但她吓得不轻,醒了之后眼泪就没停过,拽着程离的胳膊不让他走,也不信任其他任何人。 现在哥哥不在,她只认程离。 “小雨不怕,我陪着你。”程离只得寸步不离。 “我哥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程离说,“传唤是有时间限制的。” “多久?24个小时吗?” “可能是。” “如果下午他回不来,会怎么样?” 程离说不出别的话,只说:“总归会回来的。” 新闻一出,傅氏股票大跌,傅氏内部乱成一锅粥,刘峰一回公司就被股东们团团围住,询问傅卿云的情况,让他给大家一个交代,还有人直接提出要重选董事。 刘峰按照律师交代好的,只说傅卿云是配合调查,很快就能回来,好不容易安抚好了股东们,刘峰又去了医院。 傅卿雨看到刘峰一进门,撑着胳膊就坐了起来,程离眼疾手快抓住她,生怕她再摔一次。 刘峰看了眼程离,只觉得奇怪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傅卿雨一开口,又把他的思路打断了。 “刘特助,我哥呢?” “你们不用担心,傅先生没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五年前傅氏拿了一块地,当时傅氏中标后产生了一些争议跟纠纷,标作废后重新招投标,最后中标的还是傅氏,当时那个项目也推迟了不少时间,施工期间还发生了两起事故,两人受了重伤,这次是有人提交了举报材料,说傅卿云只是配合调查。 傅卿雨听完刘峰的话,慢慢放下心。 “程先生……”刘峰话题一转,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程离问。 刘峰:“傅先生有话想问你。” 程离:“什么话?” 刘峰:“他问你喜不喜欢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盒子里的东西程离还没看,但知道一定是贵重的礼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喜欢,他送的都喜欢,他……就是想问这个?” 刘峰:“对,傅先生还想知道,大小合适吗?” 程离:“……合适。” 刘峰刚想离开,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打开,傅斯哲冲进病房,拉起程离胳膊就往外拽:“程离,我三哥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傅卿雨见状,拿起床上的枕头扔到傅斯哲头上:“你松手,你想干什么?” 傅斯哲扭头瞪了眼傅卿雨:“这些年白疼你了,现在帮着一个外人。” “他不是外人,是我嫂子。”傅卿雨大声反驳,“你快松开程离,要不然我哥回来饶不了你。” 刘峰上去拉住傅斯哲,想把两人分开,三个人在病房里撕扯的不可开交。 傅斯哲喝了酒,手劲儿很大,刘峰怕弄伤程离,不敢太用力,就在程离忍无可忍,蓄力准备还手的时候护士带着保安进来了,一起拉开了傅斯哲。 保安拉着傅斯哲往外拖,傅斯哲的声音还在走廊上:“程离,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三哥不会放过你的。” 程离的墨镜跟盲杖摔出去几米远,刘峰帮他捡回来递给他:“程先生你没事吧?” 程离戴好墨镜,低头整理好被揪歪的外套领口,拍拍被傅斯哲抓皱的袖口:“傅斯哲跟傅先生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吗?他为什么这么疯。” 程离突然一问,刘峰被噎得咳嗽了两声,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说傅斯哲平时酗酒,爱发疯,让他不用在意,傅先生回来后会教育他的。 傅卿雨当天下午就出了院,傅卿云还没回来,警局的DNA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跟程离的DNA不符,里面没有程圆。 这算是个好消息,程离吊了几天的心脏终于落了地,只要不是妹妹,说明妹妹还生活在某个角落里,只要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 在对比结果出来之前,程离连续几天噩梦,现在以为终于好了,睡下之后又被拖进轮回样的噩梦里。 半睡半醒间,让人承受不住的重量压在身上,紧接着程离口鼻被堵着,呼吸瞬间停止,一片湿软撬开他的牙齿,勾着他的舌尖让他避无可避。 氧气很快被掠夺了个干净,程离想抬手去推,结果两只手也被狠狠压了下去,梦里熟悉的味道叫醒了程离,这次他攒足了力气,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人。 程离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舌头还是麻的,他舔了舔湿漉漉的下唇,尝到了跟梦里一样的湿热。 不是梦。 “傅卿云,是你?”程离声音撕裂着。 对于程离惊恐的甚至是冷漠的称呼,傅卿云皱了皱眉,松开程离坐直身体:“怎么了,害怕我?”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会回来,按照他提供的东西,傅卿云涉嫌内部交易,投标作假,傅卿云应该回不来,除非那个举报材料是假的,或者材料并不完整,只是断章取义。 程离当时没想那么多,他一心只想让傅卿云尝到痛苦的滋味,原本准备等傅卿雨好一点后就离开,没想到傅卿云回来的这么快。 好在房间里没开灯,黑暗能完美掩饰住程离眼睛里的变化,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稳住呼吸说:“刚刚做了个噩梦,害怕。” “不怕。”傅卿云在程离头顶摸了摸,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 程离坐起来:“事情结束了?” “律师办了取保手续,后续继续配合调查,我说过了,很快就能回来,我说话算话。” 程离无心想其他,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 “听刘峰说,你很喜欢我送你的礼物是吗?”傅卿云又问。 程离描摹着傅卿云的轮廓,硬朗,尖锐,是不容人侵犯的模样,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喜欢”。 傅卿云借着窗外的月光抓起程离摁着床单的手看了看,程离左手空空的,他又抬起他右手看看,也是空的。 “既然喜欢,怎么不戴上,放在哪里了,我给你戴上。” 傅卿云在看程离手指时,程离就已经猜到了,头顶一阵嗡鸣盖过,手指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指了指床头边柜子:“在最后一个抽屉里。” 傅卿云打开灯,拿出抽屉里的戒指盒打开,捏起里面的戒指:“这次去纽约,除了工作,最主要的是为了拍下这颗蓝钻,看到图片的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你的眼睛,我做成了戒指,想要戴在你的手上。” 程离默默听着,眼睛盯着窗外夜空里的星星,没看戒指,目光死气沉沉的,自己的手什么时候被傅卿云拖在手心里的也不知道。 傅卿云一直在说话:“这颗钻石有个名字。” 程离问:“什么名字。” 问话间,傅卿云已经捏着戒指套上程离的无名指推到指根:“叫星空之眼,这颗蓝钻是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很漂亮,跟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程离感受到套上指根的重量跟冰感,死水样的视线终于转了转,落在手指上。 傅卿云说的没错,蓝钻很大很漂亮,灯下闪闪发光,好像刚刚他看的那颗星星被傅卿云摘了下来,此刻就戴在他手指上。 程离不想让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指上,但不由他,目光被那颗蓝钻上的光死死捆住,挪不开。 “为什么给我戒指。”程离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一场美梦,怕吵醒梦中人,怕吵醒自己。 傅卿云低头在程离眼睛上吻了吻:“程离,跟我结婚吧。” 第43章 要关灯 午夜。 酒吧里的音乐声充斥着下一秒即将失控的喧闹,烟灰色酒杯里的液体混着彩色光斑一起摇曳着。 程离盯着酒杯里碰撞出来的涟漪,又盯着涟漪慢慢飘荡到消散。 周震时不时跟他说句话,程离的视线偶尔看看舞池中央的人群,并没发现酒吧二楼的两个人一直在看他。 “三哥,我不用跟你多说了吧。” 傅斯哲冷笑一声,指了指楼下坐在吧台角落边的程离,“你自己看吧,他的眼睛能看见,他一直都在骗你。” 傅卿云刚刚顺着人群上楼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程离,慵懒地靠着座椅,手指捏着酒杯正在把玩,偶尔举起来喝一口,跟周围汹涌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坐的位置正好能看清程离的脸,从高往低,诡谲肆意的灯束时不时扫过程离的侧脸,傅卿云抽着烟看了他很久,久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跳脱出了他的身体,观察着一切变故。 他很想找些证据来反驳傅斯哲,但程离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熟练地给自己倒酒,手指有节奏地跟着鼓点动着,跟周震碰杯,偶尔四处看看,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程离能看见。 程离眼睛很亮。 这两个结论几乎不需要经过任何思考就在傅卿云的脑子里蹦出来了,哪怕酒吧里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完全看清,但他就是确定。 “三哥,我早就跟你说过,程离没那么简单,他不爱你,他接近你一定是有目的的,虽然我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的?”傅卿云问。 傅斯哲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照片掏出来:“三哥,这些照片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拍到的。” 傅卿云的眼睛还停在程离脸上,傅斯哲说要带他来看看程离的真面目,他只觉得傅斯哲又在发疯,但心里隐隐的感觉让他还是跟着来了。 傅卿云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那双深沉的眼无波无动,只是手里的烟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边送。 等傅斯哲把照片放在桌上,傅卿云夹烟的手指摁住照片往自己跟前拖过来,胳膊不小心碰倒了身侧的酒杯,玻璃杯摔在地板上,清脆的碎裂声震耳欲聋。 一旁的服务员很快上前打扫,傅卿云说了句“不好意思”,又说他赔,记在他这桌的账上。 傅斯哲对于傅卿云的平静很不解,明明事实就摆在眼前,傅卿云却能这么冷静。 “三哥,你看看照片。”傅斯哲催他。 第一张是程离跟着周震从酒店后门出来,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疾驰在夜色里的画面,而酒店的前门,正是陈叔每次等他的地方。 第二张程离穿着一身机车服,手上拎着头盔靠在摩托车上,那张脸比冷夜还冷。 第三张程离坐在酒吧里,还是楼下的位置,嘴里叼着烟,一个男人端着酒杯弯着腰站在他身侧,两人距离很近,男人的胸口就要贴上程离的胳膊,看起来在跟程离说话,程离的脸在烟雾里。 这是一家gay吧,男人过去搭讪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傅卿云的脸色终于变了,照片一角已经被他捏变了形,手背青筋暴起,又把后面的几张粗略地看了一遍。 每一张照片上的脸都是程离,跟楼下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此刻的程离在傅卿云眼里又如此陌生。 这么久了,每天晚上躺在他枕边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 傅卿云的眼里,程离有自己的倔强跟坚持,有自己的骄傲跟棱角,但那些都藏在他柔软的身体深处,现在那份棱角跟坚硬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随时防备的姿态,也随时准备攻击。 傅卿云突然想起了那张半妖半魅的狐狸面具,程离就像那只狐狸。 很多他想不通的事也在这时候串联了起来,傅卿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这段时间的事,都是程离做的。 他一直查不出来那个躲在暗处对付他的人,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把那个人跟程离联系在一起,他把所有人都查了,独独落了程离。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而反过来,傅卿云以为的最安全的,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人,恰恰是背叛他的人。 - - 从酒吧出来,程离跟着周震又回了酒店,从后门进又从前门出。 陈叔这次没等在车外,隔着玻璃程离只看到驾驶位一个模糊的人影,他并没仔细看,直接上了后排座位。 车里烟味很重,程离闭着眼咳嗽了两声,心里想着陈叔怎么抽了那么多的烟。 喝进胃里的酒精作祟,程离很累,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养神,等了一会儿陈叔并没有要开车的意思。 他刚想开口问一问,一道被浓浓烟草味浸染过的低沉嗓音,像一张巨网从天而降,笼在程离头顶,再把他紧紧束缚在网下。 “跟朋友吃过饭了?” 不是陈叔。 程离听出这个声音到底属于谁时,浑身的血液像是翻涌的浪头,一下子把他拍醒了,酒后的睡意一扫而空,程离猛地睁开眼。 如果他没戴墨镜,傅卿云能从后视镜里清晰地看到程离在恐惧下瞬间收缩的瞳孔。 “卿……云……” 程离压住急促的呼吸,手心撑着座椅换了一个坐姿,人往车门边靠了靠,直到再没有空间能让他回避:“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卿云在后视镜里把程离躲避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最后那点儿期待也没了,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变得更开了:“陈叔家里突然有事,我来接你回家。” “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你等我多久了?”程离慢慢呼吸,声音越来越小,“来了怎么也不上去。” “上去怕你不方便。”傅卿云话音里的笑声遮不住,“怕打扰你跟朋友吃饭,我也是刚到。” 傅卿云说完扭过头,脸色如常,眼神里依旧是平日里的宠溺,看了程离几秒钟才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太热了?” “热,是热……”程离用手扇了扇风,手指摸到门边按钮降下车窗。 窗外的凉风兜头吹进来,冻得程离缩了缩脖子,又把车窗升了上去。 “今天怎么不带三喜?”傅卿云又问。 程离今天来酒吧,不能带三喜,他说:“忘了。” 傅卿云开车很稳,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一眼程离,程离一直贴着门边坐着,低着头。 他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过,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更漫长的还在后头。 以前傅卿云在床上会关灯,这次回去之后没关。 程离原本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也能感受到白热的光,最后强行被傅卿云转了身,正面对着他。 “你关灯了吗?” 程离胸口起伏着,卧室的灯太刺眼,傅卿云的脸他看得清清楚楚,看不出情动,更多的是审视,自高而下的审视。 “当然关了……”傅卿云说,“你不是说想要公平吗?我现在跟你一样,都在黑暗里。” 你说谎,程离在心里大声反驳。 傅卿云手指搭在程离眉心,往下掠过他的脸颊。 程离偏开头紧紧闭上眼,睫毛止不住地颤抖,他想要转身趴着,却被傅卿云压住了腰跟双腿,动弹不得。 傅卿云眯了眯眼,透着蛰伏已久的野兽即将捕捉猎物的危险气息:“别动,就这样躺着,今天正面做。” 傅卿云的手指从程离的下巴滑到脖子下,只用一根手指挑开了睡衣领口,露出胸口大片泛红起伏的皮肤跟薄薄的肌肉。 狐狸狡猾,也诱人。 傅卿云解开两颗扣子,程离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再继续:“要关灯。” “已经关了。”傅卿云还是这句。 “你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 傅卿云看着程离依旧空空的手指,那天晚上他给程离戴上了戒指,程离说戒指太贵重,不适合日常佩戴又怕弄丢,摘了之后又收进抽屉里了。 在傅卿云眼里,程离已经接受了戒指,既然接受了,就是答应了他的求婚,准确地说,程离现在是他的未婚夫。 在今晚之前,傅卿云还在计划他们结婚的事,订婚跟结婚的日子当然要选个好的,他还准备找人特意看一看,主礼服要是白色才能衬托程离的脸,他们的对戒还想让弗莱明帮他设计,对戒要天天戴在手上的,程离不喜欢太过浮夸的款式,最好简约一点,戒指内圈应该刻上两人名字的缩写,C&F。 程离眼睛看不见,所以婚礼策划他想自己做,尽量把元素设计成能用耳朵听到,鼻子闻到,或是用手能触摸到的东西,这样才能终身难忘。 回想起这些,傅卿云只觉得可笑至极,他就是个跳梁小丑,一个人在舞台上尽情表演,程离在台下冷眼旁观。 他的规划里都是程离,但程离不是他的戏中人。 傅卿云心里苦笑,又暗暗嘲讽自己,他掏出求婚戒指的时候,程离是怎么看他的?是不是觉得他很像个笑话,或许程离心里一直在笑他,面无表情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所以他那晚没看见程离脸上的惊喜,甚至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看着程离发抖的下唇,眼角聚了点泪光,傅卿云觉得胸口被人狠狠抽了几下。 疼痛下,傅卿云反手摁住了程离的手腕,如果他再用力一些,不用怀疑,程离的手会被他掰断。 但傅卿云的力气用不下去,等到胸口那阵疼痛慢慢减轻,傅卿云最后只是动了动手指,指尖在程离手腕内侧蹭了蹭。 调整情绪已经成了傅卿云这些年里最容易掌握的技术,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自己。 傅卿云没再继续手上的动作,最直接直白的反击方式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决定换一种方式。 既然程离喜欢伪装,他现在很想跟程离继续玩玩狐狸跟猎人的游戏。 他倒是想看看,程离到底准备装到什么时候,他也想看看这只狐狸还有多少本事是他不知道的。 傅卿云没有兴致,松开程离坐直身体,如他所愿,抬手关了卧室的灯。 程离手上的压力一空就睁开了眼,刺眼的光很快灭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在那一片朦胧后,程离还是看到了傅卿云莫名湿红的眼角。 第44章 我们以后慢慢玩 一个枕头一个被子,程离跟傅卿云背对着背躺着。 傅卿云呼吸平稳,程离发现今晚的傅卿云很不一样,不愿关灯,好像在故意跟他作对,而且平时睡觉傅卿云都会从背后抱着他,要把他整个人都箍在怀里才肯罢休。 等了一会儿傅卿云还没有动作,程离想试探一下,转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傅卿云依旧没有动静,像是已经睡着了。 程离又翻了个身,脸对着傅卿云后背,最后慢慢挪到他身边,抬起胳膊轻轻搭上傅卿云的腰。 他以为的睡着的人,拿开了他搭在腰上的胳膊。 被傅卿云抓过的手臂皮肤在发烫,程离抬着手无处可放,又怕碰到傅卿云,小心翼翼收回来,又往后靠了靠,离傅卿云远了一些。 “你怎么了?” “别多想,我就是太累了。” 程离屏住一口气:“那你好好睡觉,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起床,傅卿云直接拿走了程离准备要戴的墨镜:“在自己家里就别戴墨镜了,我想多看看你的眼睛。” 想看看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暴露,想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程离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攥,小声说了声“好”,平时他戴着墨镜,视线肆无忌惮,现在没了遮挡,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眼睛保持平静。 演戏很累,只不过吃了个早餐的时间,程离就出了一身细汗,生怕自己会露出明显破绽,就连傅卿雨都发现他今天的行动比平时要顿涩得多,总往他碗里夹食物,又提醒他牛奶杯跟纸巾的位置。 一直等到傅卿云放下筷子说了句“吃饱了”,程离才松了口气,跟着放下碗筷。 傅卿云把程离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没了墨镜,程离看上去很紧张,身体都紧绷着,嘴角还挂着白色奶渍。 傅卿云抽出一张纸巾,刚抬起胳膊一靠近,程离看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嘴角没擦干净,还挂着奶呢。” 傅卿云扶着程离肩膀,给他擦干净后又说,“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总觉得你能看见我,到现在也这么觉得。” 程离心里咯噔一下,但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过多次,熟练地抛出答案:“之前我就说过的,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只要你一靠近我就能感觉到。” 傅卿云听笑了,听听,多好听的情话啊,程离一开始就是这么骗他的。 “我说哥,嫂子,大清早的你们就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傅卿雨打趣他们,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我要去上学了,不跟你们待在一起。” 傅卿云叫来陈叔送傅卿雨,程离嘴角已经被他擦红了,抬手挡了下:“擦好了吗?” “好了。” 傅卿云拿开纸巾,食指在程离唇角上压了下才收回手,纸巾攥在手心里团成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三喜蹲在院子里,程离跟傅卿云一出门就窜到了车门边等着了。 傅卿云牵着程离的手走到车门边,程离刚摸到门把手就顿住了,他没开门,转头说:“卿云,我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傅卿云掌心覆上程离小腹,隔着衣服给他转圈揉了揉,“怎么了?” “有点儿疼。”程离皱着眉。 傅卿云还牵着他的手:“那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去医院,”程离快速想着理由,“可能是昨晚着凉了,我今天不想去公司了,能给我假吗?” 程离换上平时软乎乎的模样,胳膊贴着傅卿云,把自己最无害的一面露给傅卿云看,想要以此获得通融。 傅卿云手指在他手心里刮了下:“不想去就不想去,不用跟我装病。” 程离笑,知道自己得逞了:“那我今天能在家休息吗?” “好,在家休息,晚上我会早点儿回来,然后带你出去吃饭怎么样?” “还是上次你说的那家餐厅吗?”机场傅卿云说的那家餐厅,他们还一直没去过。 “对,我让刘峰订位子。” 程离踮起脚在傅卿云脸上亲了下:“那我晚上等你回来。” - - 办公室里,傅卿云打开家里的监控,小雨不喜欢被监控,所以很多监控都安装在隐秘的角落里,书房的监控就装在花瓶的花里,平时没人进出他的书房,所以他从来没看过监控。 傅卿云一打开,就看到了程离握着盲杖进了他的书房,进去后先反锁了门,手里用来探路的盲杖已经没了作用,随便被他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程离走到书架旁边站了一会儿,最后拎起棒球棍,对着书架上他收藏的古董挥了几下,看他的动作就能知道,程离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与其说程离很想砸了他的那些古董,倒更像是很想把棒球棍抡在他身上。 程离并没在书架前停留很久,放下棒球棍,慢慢走到办公桌后坐在椅子上,打开他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傅卿云看出来了,程离在输入密码,很熟练的样子,双眼有神。 至于程离是怎么知道他密码的,傅卿云不用多想,程离总爱在他工作的时候从背后抱着他,揽着他的脖子,他到底在看什么做什么,程离应该看得一清二楚。 仔细想想,程离很多时候都有破绽,那些傅卿云之前想不通的细节,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程离总戴墨镜,为什么总是垂着眼,为什么在床上一定要关灯。 因为他怕露出眼里的情绪变化。 为什么他们做的时候程离总喜欢后背位,因为不想看见他的脸,所以程离在床上的时候压抑大于愉快。 所以,跟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做爱,对程离来说是一种折磨吧。 太多的细节被他忽略了,是他自己没注意,不怪别人,真要算起来,也是他自己活该。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掌控一切,最后却栽在了程离手里,不受掌控的剥离感让他尝到了苦果,或许是老天看他不顺眼,所以派程离过来折磨他的吧。 真是好一个天道好轮回,傅卿云很想笑出声,他真该去庙里烧香拜佛,诚心祈祷自己今后一定要好好做人,多做慈善,只要别让他再经历这么戏剧性的荒唐事。 就在程离还想试着破解加密文件的密码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吓得他浑身一颤。 傅卿云看着监控画面里程离的肩膀明显地抖了下,伸手在屏幕上程离皱着的眉头上摸了摸。 程离看到是傅卿云的电话,一直等到铃声快挂才接,傅卿云语气如常,只是问他在干什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程离再次尝试输入密码时,程离心脏又是一颤,是傅卿云的短信。 来回三次,程离彻底放弃了,关了电脑吊着心跳离开了书房。 屏幕的另一端,傅卿云把一切他制造的闹剧结果看在眼里:“程离,别害怕,后面的时间还早着呢,我们以后慢慢玩。” - - 餐厅里,傅卿云切好牛排,把自己的餐盘跟程离的餐盘互换,又把刀叉放进他手里,拉着他的手去摸水杯跟餐具的位置。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程离的心脏却一直跳个不停,除了他不想承认的情绪外,还有不安。 “对了,关于婚礼的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傅卿云的话题跳跃到程离有些招架不住,他刚刚还在想昨晚为什么会被傅卿云拿开搂着他腰的手,现在又转移到婚礼上,手里的叉子一用力,划在盘子上发出一道短促又刺耳的声音。 “婚礼?” “我们的婚礼啊,准备婚礼至少要大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开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时间就定在今年冬天怎么样。” 傅卿云虽然是问话,但他已经做了决定,他挑了个程离最不喜欢的季节,想要听他说出反对意见。 但程离并没有反对,叉了块牛排放进嘴里,牛排很嫩,程离一口嚼了半天才咽下去,最后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听你的,就冬天吧,冬天好。” 好什么呢?我最不喜欢冬天,这个冬天才刚结束,就想着下一个冬天。 傅卿云知道程离是在敷衍,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婚礼,又重复一遍:“那就冬天,最好那天能下雪,一场大雪,覆盖一切的大雪。” “嗯,”程离声音木讷低哑,好像已经被大雪盖住了一样,“但是再大的雪我也看不见。” 这样当面听着程离的谎话,傅卿云笑出了声,慢条斯理地应和他:“没关系,看不到可以摸到,能用手指摸到冷的感觉。” 不安的感觉并没因为婚礼话题中断,反而延伸到了晚上。 程离犯了烟瘾,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刚抽了两口就被洗完澡出来的傅卿云抽走了,摁灭在了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你怎么拿我的烟?” 傅卿云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的发丝贴着脸颊,还在往下淌水,水珠掉在烟灰缸里,把最后一缕烟丝彻底压灭了。 “不喜欢卧室里有烟味,下次别在卧室里抽烟了。” 程离刚想说什么就被傅卿云噎了一下,傅卿云之前才说过,如果他烟瘾犯了,可以抽烟,现在又收回了以前的话。 他真是善变。 程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因为傅卿云好像又恢复了,晚上从身后抱着他睡,紧紧搂着他。 后半夜程离是被一阵凉风吹醒的,迷迷糊糊伸手一摸,身侧是空的,傅卿云不在床上,床单也是凉的。 程离撑着胳膊坐起来,阳台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楼下院子里的夜灯能照到二楼阳台,但他也只看到半边黑影站在阳台的角落里。 傅卿云在抽烟,指尖夹着红色的光点。 傅卿云没注意身后的脚步声,直到温热的身体贴上他的后背,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你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程离能想到的理由只有傅卿云最近太忙,既要处理工作,又要配合调查,所以情绪才会不好。 他侧耳贴着傅卿云宽厚温软的后背,听着自己说话时带起的震动,同时闻到了傅卿云身上偏苦涩的烟味。 “你抽烟了?”程离双手又搂紧了一些,“你身上烟味很重,不是说不喜欢卧室里有烟味吗?” 程离的声音很温柔,夜色又在他声音上裹了一层细润的外壳,任谁听了都会被迷惑,傅卿云为自己之前的愚蠢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一切都是程离太会伪装的缘故。 狐狸当真是狡猾,太会演戏,如果不是已经看清了狐狸的真面目,现在他应该还沉浸在程离制造的假象里。 程离此刻越黏人越温柔,傅卿云心里的怒气值就会更上一层。 他捏着程离手腕甩开他的胳膊,因为火气没控制力道,程离被甩开,身体往后仰着退了几步,直到撞上身侧的玻璃窗才停,后背脊骨磕到窗边凸起的棱框上,疼痛顺着他的骨头四处蔓延,程离双腿发软,差点站不稳,眼睛被逼出了眼泪,生生包在眼眶里。 傅卿云回头,看清了程离因为疼痛发白的脸跟眼角升起的湿润,抿着唇没说话。 装柔弱也是程离的特长,傅卿云心里下了定义,别开眼不再看他,沉沉地说了一句“睡觉吧”就抬腿回了房间。 程离没动,还站在阳台上,脊背那一阵钻心的疼过了很久才退,酸麻感一直都在。 房间里的脚步声停了,程离回头隔着玻璃看了眼,傅卿云已经躺下了,背对着他。 窗外的树叶沙沙响,风吹进来灌进脖子里,程离打了个哆嗦,后背又是一阵疼,程离挺了挺腰,手背在身后往上摸了摸,他的皮肤很容易留下印子,明天可能会青。 程离心里一团乱麻,浑身上下都像有团蚂蚁在咬他,等到双腿重新有了力气才回房。 傅卿云背对着他,程离不需要再刻意隐藏自己,视线隔着模糊的黑描摹着傅卿云的身体轮廓, 走到床边,心里又喃喃一句——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讨论婚礼的安排跟时间,怎么现在又变了呢…… 第45章 你今晚就得受着(修过的版本) 外面起了大雾,黑色汽车很快被吞没不见,朦胧天色让人分不清时间,程离眼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昏沉的颜色,给他一种一切即将毁灭的错觉。 包括前排副驾座椅上的傅卿云。 刘峰跟往常一样,一边开车一边跟傅卿云沟通他这一天的工作安排,上午要开董事大会,上一次的事还没彻底解决,傅氏股票持续下跌,股东们三天两头就要找点儿新的问题。 中午傅卿云跟客户有场饭局,下午跟欧洲方有个视频会议。 程离坐在后排认真听着,他的后背还在疼,尽量不直接贴着椅背,腰挺得直直的,时间一长看着像个雕塑。 三喜能感受到程离的情绪,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尽量不动。 傅卿云从后视镜往后看,程离低着头,他只能看到程离发顶中间圆圆的,又无害的发旋。 “程离,你晚上有没有什么安排?” 傅卿云一直盯着后视镜,所以捕捉到了程离抬头那一瞬间瞳孔里的光润。 他突然把话题转移到程离身上,程离一时没反应,愣了下才回:“有,约了周震吃饭。” “你跟周震关系真好。”傅卿云笑,笑得也无害。 “是挺好的,”程离干巴巴应着,“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他怕我闷,所以经常带我出去聚会。” “跟我在一起,会闷吗?”傅卿云挑剔着他话头里的刺。 “当然不会,”程离语速变快,生怕慢了傅卿云会多想,“不会闷,只是你太忙了。” “最近是有点忙,”傅卿云声音又变温润,好像刚刚挑刺的不是他,“最近是忽略你了,下个月带你去度假怎么样?” 程离问:“去哪里度假?” 傅卿云说了目的地,下个月他约了客户,给客户安排的是山里的温泉度假山庄,他想带程离一起去。 程离犹豫了下,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话中人深陷其中,跳不出那个已经垒好的高墙,但跟了傅卿云这么多年,又很会揣摩人心思的刘峰很快就听出了傅卿云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傅卿云现在的状态,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只听他的声调跟脸色就能分辨出来,他心里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跟程离吵架了? 刘峰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但观察程离的反应,他好像还没接收到傅卿云的弧度变化。 刘峰知道傅卿云定做求婚戒指的事,也知道程离已经收了戒指,自然而然以为他们结婚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了,以前他无法想象,傅卿云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想要结婚的一天。 他承认程离给人的惊艳,但更惊讶的是傅卿云的变化,程离在傅卿云身边轻松度过三个月的危险期时,他还没想到今天的结果。 可见世事无常。 刘峰在心里自己琢磨了半天,又开始揣测傅卿云跟程离吵架的原因,心里想着自己作为特助,应该怎样为老板解忧。 中午刘峰按照傅卿云的吩咐去给程离送午餐,自认为是为了老板今后的幸福生活着想,很热心地给程离提点了几句。 刘峰说得并不直白,但程离接收到了刘峰的信号—— 傅卿云不开心,他应该做点儿什么才行。 晚上程离乖乖在公司等着傅卿云一起下班,在下班前两个小时就给傅卿云发了消息,说自己晚上不跟周震出去吃饭了,想要跟他一起回家。 程离一等就是晚上十点,傅卿云一直没联系过他,他以为傅卿云还在开会,直到接到傅卿雨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才知道傅卿云早就回去了。 程离握着盲杖,牵着三喜站在马路边,几辆出租车从身前经过他都没有叫停,一股无力感占据着他的身体,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一辆车停在身前,三喜吐着舌头往前跳了几下程离才抬起头,是傅卿云的车。 傅卿云降下车窗:“上车。” 程离迈步前才想起要伪装,握着盲杖先往前探了探,后车门一打开三喜就跳了上去,原本程离也想坐后排,想到刘峰白天的话,最后还是往前摸着上了副驾。 傅卿云侧身压了过来,给程离系了安全带,两人胸口贴着,心跳搅在一起。 程离用力往后靠着,后背蹭到座椅,酸疼感又来了,疼得他皱了皱眉。 傅卿云看着程离用力下压的嘴角,开口解释了一句:“短信太多,没看到你的信息,我以为你跟周震去吃饭了。” “没事儿,我在公司里睡了一觉,时间也没那么难熬。”程离尽量表现得体贴一些。 傅卿云盯着程离又突然上扬的嘴角,一股无名火往上窜,他坐直身体:“一直等不到我也不知道上楼去看看我在不在吗?就知道一个人傻等着。” 程离嘴角的弧度僵住了,想让自己再体贴一些,但他好像演不出来:“我以为你在开会,所以不想打扰你。” 傅卿云听着程离酸软疲惫的声音,双手握紧了方向盘,踩下油门开了出去。 程离把刘峰的提醒抛之脑后,他现在没有心情再去揣摩傅卿云,更没有精力再去讨好他。 但傅卿云没想要放过他,把自己的怒气带到了床上,用尽手段逼着程离用正面。 “程离,别闭着眼,睁开眼,”睁眼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这么久了,我一直没问过你,不喜欢正面?” 程离用力摇头,双眼依旧紧紧闭着,睫毛上挂着盈盈水珠:“不喜欢,不喜欢。”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傅卿云得不到答案就不肯罢休。 但除了眼底程离那张紧张的脸跟恐慌的呼吸外,傅卿云没听到任何答案,发狠的声调下,声音都变了形,又问了一遍:“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喜欢,是因为不想正面看到我吗?” “没有,不是,不是的……” 程离否认了好几遍,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回答,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抠着掌心,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有感觉吗?”傅卿云手心贴着程离胸口心脏的位置,“你的心里有感觉吗?你现在在想什么?跟我说说看。” “没想什么,”程离喘着粗气,“我什么都没想。” 他只求夜晚快点结束,傅卿云别再折磨他。 “程离,程离,程离……” 傅卿云不停叫着他的名字,紧紧拽着程离往深渊里跌落。程离躺在一片虚幻里,脚不沾地,而脚下深处还有多远多深,没有人知道。 程离只觉得自己就要溺水窒息了,恐惧跟痛感让他沉沦,也让他害怕到想要逃避。 “卿云,很疼……” 程离不知道,他越这样求饶,越是喊疼,越是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越能刺激傅卿云心底的狠戾,只想让他跟他一样痛苦,让他永远记住这些疼痛。 傅卿云像头被彻底惹怒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在发泄跟报复。 程离抬起手盖在脸上眼睛上,傅卿云拿开他的手,程离又一次举起手遮住脸,傅卿云又拿开了他的手。 反复三次之后,傅卿云放开了程离,捞起刚刚胡乱脱掉的还搭在床沿上的衣服,把自己的领带抽出来,捆住了程离的两只手腕举起来压过头顶。 傅卿云俯身贴着程离的耳朵:“别用手遮着脸,我想看着你的脸,就这么看着。” 心里的疼痛好像又一次加深,程离说不出话,傅卿云抱着最后瘫软无力的程离进了浴室,程离手腕上还缠着领带。 傅卿云抱着程离的身体站在他身后,举过程离的手臂,撑在镜子上,程离得靠着傅卿云才不至于让自己滑下去。 “想知道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不想知道,”程离的呼吸像是灌了风,一阵紧一阵冷,最后被彻底冻住了,“卿云,你别折磨我了,行吗?” 傅卿云咬着程离后颈,鼻尖碰碰程离耳后被汗湿透的头发:“程离你知道吗,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们就结束不了了,你今晚就得受着。” 只是那么听着傅卿云说话,程离的呼吸就又破碎了几分。 傅卿云的体力跟精力如何,程离当然再清楚不过,他是肉食动物,基因里就带着掠夺的本性。 而今天的傅卿云要比任何一次都要疯狂。没有关灯,好像故意让他落在光里,捆着他的手腕也是第一次。 程离还闭着眼,傅卿云抬手往上,手指摸到镜子,食指指尖停在镜子里程离的脖子上,又顺着湿漉漉的镜子,画着镜子里的人的轮廓。 每停留一处,傅卿云就在镜子上画个圈,故意用语言描述程离此刻的身体跟反应。 “程离,你现在很美,睁开眼,你睁开眼看看镜子。” “我看不见,”眼泪顺着程离眼角滑下来,程离抽噎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会重复那一句,“我眼睛看不见。” “没关系,看不见我可以说给你听,你的脸,脖子,都很热,像是要着火了一样,是比火焰都要高的红色,一靠近就能把人烤化了一样。” “别说了,你别说了……” 因为激动,程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很想堵住傅卿云的嘴,但他浑身都被傅卿云禁锢着,动弹不得,也无能为力。 傅卿云一直看着程离的反应,手指继续贴着镜子往下滑:“我们才刚开始,这样就不行了吗?还有呢,还没结束。” 一股力量从脚底生出来,程离突然睁开眼,从镜子里看清两人暧昧的姿势时,突然偏头一口咬住傅卿云撑着镜子的手臂,狠狠的一口。 狐狸终于想起反击了,傅卿云心里笑出了声,程离咬得越来越用力,出了血,傅卿云疼得闷哼一声,额头起了青筋。 傅卿云想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继续跟狐狸角逐,程离咬着他的胳膊一直没松口,傅卿云就那么生生忍着疼。 “我继续跟你说,镜子里的你出了很多汗,镜子里也有你的温度,像是仲夏大雨前的潮湿,虽然只是余温,却很烫人……” 第46章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傅卿云到底是失了控,程离最后累得直接昏了过去,哪怕是沉在噩梦里,只要傅卿云一靠近,程离蜷缩着自己就是一哆嗦。 傅卿云早就已经解开了绑着他胳膊的领带,程离的手腕被领带勒出两圈禁忌的痕迹,傅卿云只是盯着那片红肿的皮肤就又有了反应,如果不是程离现在像支即将枯萎的花,他一定会把他再弄醒。 他给程离的手腕跟后面上好药才发现程离在发烧,傅卿云让人送了药,程离醒不过来也吃不进去,傅卿云只好在他额头上贴了一片退烧贴,打了盆温水给他擦着身体物理降温。 程离身上的痕迹太多,毛巾一碰到程离就疼得闷哼一声。 傅卿云放轻了动作,又愤愤地说:“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门没关严实,三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走到床边,盯着床上的程离看了两秒钟,抬起爪子搭到床上碰碰程离的手指,又转头看看蹲在床边还握着毛巾给程离擦脸的傅卿云。 傅卿云非常不满三喜看他的那一眼,三喜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好像在可怜他的主人,替他的主人鸣不平一样。 傅卿云气不过,站起来呵了三喜一声:“别这么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恶人,是他先做错事的。” 三喜嗷呜一句,好像在问他程离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他撒谎,背叛……” 三喜扭头又蹭蹭程离的头,傅卿云在三喜脖子上拍了一下:“他其实并不需要你,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回来。” 三喜冲他“汪”了一声,傅卿云又抬起胳膊,给三喜看他手臂上被程离咬出来的牙印,很深很清晰,周围的皮肤已经肿得老高,血迹已经干了,消毒水的颜色让那个牙印看起来有些狰狞。 “看到了吗?这就是他咬的。” 三喜不再看傅卿云,直接蹲在床头地板上蜷着身体躺下了,一副晚上就赖在主卧房间里不走的模样。 “怎么?怕我欺负他?”傅卿云瞪三喜,“好赖不分的玩意儿,你也被他骗了。” 程离睡得太沉,除了梦里光怪陆离的场景变换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彻底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窗外的太阳明明是暖的,照进来的光却那么冷,程离坐起来,身后那个地方传来密密麻麻的疼,让他透不过气来,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晚饭桌上傅卿雨看到了程离手腕上的红痕,她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嫂子,你手腕怎么了?” 程离把袖子往下扯了扯,盖住那些傅卿云制造出来的痕迹。 “不小心磕的,不碍事。”程离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握着盲杖站起来,“我吃饱了,先回房休息。” 等程离上了二楼,傅卿雨看向坐在她对面一直面不改色的傅卿云:“哥,我发现嫂子不太对劲。” “怎么了?” “我感觉他情绪不是很好。” “这几天天气忽冷忽热,他是感冒了,别多想。”傅卿云随便找了个理由。 入春之后下了几场雨,天气的确是忽冷忽热,退烧之后程离就一直在咳嗽,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 傅卿云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拍了个胸片医生说是肺炎,说需要住院治疗,程离很不配合,他不喜欢医院,那会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说什么都不住院。 傅卿云只好带他回家,让家庭医生每天都来给他做一遍检查。 程离生病了,三喜也跟着瘦了,一人一狗整天闷闷不乐,而傅卿云身上的低气压能把人压死,连带着家里的气氛也跟着紧张了一段时间。 而那晚的记忆浑浑噩噩,一遍遍重复着穿梭在程离的大脑里,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个梦还是现实,但他手腕上跟身上的痕迹又真真切切地提醒他,那不是梦,那是事实。 痕迹会慢慢消退,但程离心里的慌张却在一层层加深。 程离生病的那几天,傅卿云没再为难他,但为了控制心底被程离勾起来的暴虐因子,晚上睡在主卧旁边的房间里。 这让程离轻松不少,他只留三喜在卧室里,不用刻意伪装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通过隐秘角落里的监控传进了傅卿云的眼里。 程离的肺炎半个多月才好一点,实在闷了,约了周震出去喝酒,依旧是陈叔送他。 而傅卿云早就通过监控听到了他们的电话,掌握了他的一切行程,在程离跟周震从酒店后门上了车之后,他就开车跟了上去。 这次傅卿云亲眼看见了跟平时截然相反的程离—— 训练场上换上机车服,冷颜冷色的程离,赛道上身体紧紧贴着摩托车身随风疾驰的程离,赛场下叼着烟,双眼微微迷离的程离,被旁边的人夸奖后又有点儿羞涩的程离。 这样的程离,傅卿云一次都没见过。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回了家又会变成另外的模样,变成为了他量身定做的模样。 傅卿云站在看台的角落里,忍不住举起手里的相机多拍了几张照片。 - - 骑车之后再去酒吧,已经是程离的固定流程。 他热衷酒吧吧台角落的位置,除了跟身侧的周震喝酒外,眼睛很少往旁边看,身处喧闹中,他是那一份很特别的宁静,反而这样也更会引人注意。 傅卿云还是坐在二楼卡座上,没喝酒,一直观察着程离的一举一动。 看久了他又想,程离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看他的,那双明明很亮的眼睛,时时刻刻躲在暗处盯着他。 傅卿云的思绪没往外飘散多久,很快被楼下的变动打断,一个骨瘦如柴看起来像骷髅一样的男人带着两个人,端着酒杯靠近了程离。 程离只要来这里,几乎每次都会被人搭讪,大部分被拒绝后会主动离开,但总会遇到一两个奇葩。 今晚搭讪的男人明显是喝多了,酒精刺激下,胆子大了不少。 “你好,”男人笑得猥琐,又往程离身侧靠了靠,酒杯碰了碰程离手里的杯子,“一起喝一点吗?” 程离看着自己的酒杯跟个陌生人碰了下,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杯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喝了。” 男人没想到程离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没了面子:“不就是喝个酒嘛,这么不给面子。” 程离不耐烦了:“我喝酒,但是我不跟你喝。” 男人声音大了几分:“怎么,看不起我啊?” 程离笑,不说话。 男人身边还有两个朋友,被拒绝丢了面子,挂不住脸的了:“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管你是谁,我只是不想跟你喝。”程离声音不大,说话的时候全程没看对方,完全没把人看在眼里,又把酒推远了一些。 “操,装他妈什么装啊,”男人把手里的酒杯磕在桌子上,“来这种地方不就是玩儿吗?装他妈清纯啊?” 他说完笑了几声,身后的两个人也低低笑了起来,纷纷应和。 “这么纯啊。” “不就是喝个酒。” “不给李哥面子啊。” 周震很少会出面,碰到这种人的时候也不算多,眼看着要收不住了,站起来挡在男人跟程离中间:“哥们儿,你也知道来这里是玩儿的,嘴巴放干净点儿。” “你他妈又是谁啊,”男人在气头上,伸出手在周震肩膀上用力点了几下,“敢挡我的路。” “我是他朋友,”周震直接拍掉他的手,“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老板啊?你信不信我把你这店给砸了,我今儿晚上就要找他喝酒,他喝定了。”男人拎起吧台上的一瓶空酒瓶,指了指程离的后背。 程离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男人的酒瓶口快杵到周震胸口时,迅速站起来,猛地一拳对准了男人扭曲的嘴脸,男人的鼻子立刻见了血。 没人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程离会动手,周围的人都往后退着散开了,有人趁乱吹了几声口哨,看热闹都不嫌事儿大,喊着“打打打”。 被打的男人吐了口血沫,脸跟脖子因为疼痛跟愤怒涨得通红,握着手里的酒瓶子就冲着程离砸了过去。 傅卿云站起来就往楼下跑,人群里他看到程离一个过肩摔就把骷髅一样的男人摔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骷髅男躺在地上哀嚎着,张着血呼呼的嘴,男人身后的两个朋友想一起上,周震一招手,七八名保安齐齐冲上来把他们架起来推出了酒吧大门。 酒吧光线昏暗,程离揉了揉被酒瓶砸到的手臂,总觉得角落里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但他扭头去找的时候,没看到他熟悉的人。 从酒吧出来,程离跟着周震先去药房买了点消毒药水擦了擦胳膊上的伤口,又把袖子往下拽了拽,想要遮住。 “别遮了,衣服蹭着伤口多疼啊,就说眼睛看不见不小心磕的。”周震给他出主意。 “只能这么说了,”程离又把袖子往上挽了几道,“眼睛看不见,还真是一个好借口。” “只是不知道这个借口还能用多久。” 坐在车里的傅卿云抽完了两根烟,一直等到程离上了周震的车才摁灭烟头。 傅卿云刚点着火,一直停在他车前边的银白色轿车先跟上了周震的车。 等傅卿云从白色轿车开着的车窗,看清副驾坐的人就是酒吧里那个找茬儿的骷髅男人时,心里暗骂一声,匆匆给刘峰打了个电话,快速交代了几句,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第47章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后面那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 周震反应很快,没开出去多久就发现他们的车被人跟上了,“是酒吧搭讪不成的那个男人。” “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程离往窗外看了一眼,很快分析了一遍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跟附近的路况,又跟前排的司机说:“赵叔,甩掉他们,前面路口右转,上高架前拐上辅路,从二环路绕一下再回市区。” 三辆车前前后后,傅卿云跟得很紧,试图超过前车,但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一辆车突然加塞到他车前,傅卿云猛踩刹车,红灯亮了。 傅卿云一拳捶在方向盘上,黑夜里喇叭声刺穿了整条街,旁边的车降下车窗,司机刚准备骂人就认出了傅卿云,问候的话夹在唇缝里没吐出来。 程离一直从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指挥着司机变道或加速,绕了三条街后距离越拉越大,直到彻底看不见。 他们原以为就这么甩开了后面的车,没想到在开上回市区的主路后,又发现了那辆白车。 “靠,是不是神经病,他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大马路上直接撞上来吗。” 就在程离想要报警时,周震探出头吹了声口哨:“你快看,一直跟着我们的那辆车跟旁边的那辆车撞上了,真是活该啊,自己作死,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不知道是哪家二代,养出这么个鬼东西。” 周震形容那个男人是鬼东西,程离听笑了,眼圈发黑,眼眶凹陷,浑身上下只剩骨头撑着,可不就是个鬼东西吗。 程离越笑越大声,连带着周震也跟着他一起笑,一阵风吹进来,从喉咙到肺都在发痒,程离边笑边咳。 等他顺着周震的话回头看时,他们的车已经在路口拐了弯,程离没看见从那辆车门已经瘪下去的车里走下来的傅卿云。 刚刚傅卿云追上了白色车,中间一段路他发现白车没再跟着程离,以为是没跟上,正准备从下个路口掉头回家,发现白车又追上了程离,他只好继续追。 傅卿云打电话报了警,说有人在飙车,又报了车牌号跟位置,但就在他挂电话后,白车突然加速直冲程离。 他已经等不及交警,用力踩下油门,跟白色车并行了一段路,看到骷髅男因为过度兴奋,挂着血的脸都是扭曲的。 刘峰也已经到了,傅卿云跟他一前一后直接别停了白车,而白车急刹时撞上了傅卿云。 - - 处理完交通事故,天都快亮了傅卿云才回家。 程离一直没睡,听到卧室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摸起盲杖快步往外走,打开门后才放缓脚步,三喜从毛毯上爬起来,跟在程离身后从门缝往外看。 傅卿云看起来又疲惫又狼狈,脸色很差,眼底一圈淡淡的青色,身上的衬衫很脏,皱皱巴巴,扣子掉了两个,还挂着细碎的线头,裤子上沾了黑色油渍,最显眼的还是他额角红了一大片,边缘还在往外渗血。 程离呼了口气:“你,你的……” 话到嘴边停住了,理智让程离闭上嘴,漏掉的一半被他狠狠咬住,含在嘴里没说出口,他现在看不见,不能问他额头是怎么弄的。 程离换了话头:“你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傅卿云知道程离上一句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一直在等他开口,听完他最终的问话,眉一挑。 他的余光瞥到程离手臂上的伤口,看起来程离回来后没有另外再做处理。 一想到酒吧里那个能把人过肩摔的人,竟然是眼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程离,一股闷火就压着傅卿云,控制不住想要把这些火气都发泄在程离身上,没好气地回:“路上出了点事。” “路上怎么了?” “一点交通事故……” 程离倒吸一口气:“你没事吧?” 傅卿云没再说话,越过程离往前走,肩膀擦着程离时,程离抬手碰了碰傅卿云的下巴。 傅卿云一下子就顿住了脚,程离的手指顺着傅卿云长了胡茬的下巴往上,摸过鼻梁很快就到了额角。 程离感觉出指尖下那片火热的皮肤后才问:“这里怎么了。” 傅卿云在心里感叹一句,程离装瞎看上去也不容易,稍有不慎就会露馅,所以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才行吧 ,想问他额头的伤,还得这么拐弯抹角。 傅卿云太累,今晚不想跟程离再揪扯,拿开程离的手说:“已经处理过了。” 程离回房进了浴室,捧着冷水洗了几遍脸,手心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满是水珠的自己。 他能感觉到,傅卿云最近很反常,但转头又想,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傅卿云吧,以前的温柔跟良善都是伪装出来的,现在可能是装不下去了。 浴室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程离以为是三喜,刚想转身就看到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傅卿云。 程离吓得不轻,眼睛也因为慌乱转了转,幸好傅卿云没多看他,脱了衣服走到花洒下洗澡去了。 程离快速摸着墙出了浴室,傅卿云上床后从身后抱着他,带着胡茬儿的下巴不停蹭着程离的肩膀:“晚上跟周震去哪儿了?” 程离揪着被子想躲:“跟他一起吃饭。” “除了吃饭,还有呢?”昏沉的睡意下,傅卿云却想刨根问底。 如果程离现在能跟他坦白,他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程离没要他想给的机会:“没有了,就只是吃个饭而已。” 傅卿云搂着程离腰的手臂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程离的身体因为瞬间的压力紧绷着,哪怕傅卿云拿开了手,他的四肢一直僵直着。 程离越怕,傅卿云越气。 “你在怕什么?” “没有怕……” 程离缩缩脖子,那天晚上如梦似幻的疼痛倏地又传遍全身,连脚趾都在疼,蜷缩着想要逃离:“马上天就要亮了,睡觉吧。” 傅卿云叹了口气,没再吓唬程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房间里的呼吸声慢慢变平,程离也慢慢放下了戒备,闭眼很快就沉进梦里。 傅卿云查清楚了骷髅男的身份,竟然是他一个合作客户的儿子,客户第二天一早就提着礼物去公司找傅卿云,想要他网开一面,别计较车祸的事。 这段时间傅卿云被程离逼出了火气,行事风格抛弃了多年来的圆滑,多了几分当年的狠戾跟果决。 昨晚那人明显是冲着程离去了,不过是被拒绝了搭讪,就用这么极端的方式跟踪甚至想要撞他,报复心这么重,如果还给他反击机会,那么程离以后还会陷入危险。 绝了后患是傅卿云一直秉承的信念,所以不能给他机会,傅卿云表面上应承着客户,私底下很快查出他儿子的吸毒史,又花了不少时间找人摸清了他的时间规律,在他们又一次聚众吸毒时,傅卿云直接报了警,把他们一窝端了。 一件事刚解决,关于程离的麻烦又来了一件。 韩星年打了三遍电话傅卿云才接,韩星年先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又说想要约傅卿云出去吃饭,跟他谈谈后续合作问题。 傅卿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明确表示后续不会跟他们再合作。 “等等,傅总,除了这个,我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想跟您说一下。” 傅卿云没什么耐心地问:“什么事?” “是关于程离的事,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见面聊,一边聊合作,一边谈程离。” 傅卿云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想到之前的事,直接问他:“你是不是想跟我说,程离眼睛的事?” “傅总,您知道了?” 果然是。 傅卿云身体后仰着靠上椅背,手指撑着桌沿一下下敲着,眯起满是危险的眼:“你拿这个威胁过他,对吧。” 他的话不是问句,是肯定。 “程离这个都跟您说了?” “我劝你收起你的歪心思,想要得到你姑妈的公司没那么容易,你以为你姑妈真的把你当继承人了?她最近被她的小男友迷得不行,估计早就想不起还有你这个侄子了吧。” 傅卿云冷笑几声,结束时还不忘挑拨一番,最后坐直身体,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最后警告韩星年:“以后如果再敢打程离的主意,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好自为之。” 程离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傅卿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会直接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偶尔傅卿雨叫他回家,他又开始住隔壁房间。 程离每天都跟刘峰打听傅卿云的行程,刘峰只以为他们还没和好,继续给程离出谋划策,让他再殷勤一些,还说傅卿云是个很会疼人的人,只要他还在意你,就一定会心软。 按照刘峰说的,程离用了之前用过的一招,给傅卿云做了晚餐,又让傅卿雨给傅卿云打电话,让他回家吃饭。 傅卿云一尝就知道是程离做的,依旧难吃至极,也知道程离是因为需要装瞎,所以故意把饭菜做得难以下咽。 上次程离做饭他还忍着吃了,又想到程离当时可能在嘲笑他,这次傅卿云把每个问题都挑剔了一遍—— 排骨太咸,鸡蛋糊了,油焖虾火候不对,汤熬的没滋没味儿,太难吃了…… 程离捏着筷子认真听着,最后就连傅卿雨都听不下去了,一直在替程离说话,说他眼睛看不见还专门做饭,是因为程离太爱他的缘故。 而饭桌上两个当事人同时在心里否认了她的结论。 一顿晚餐在不算愉快的氛围里结束,饭后傅卿云带着程离一起上楼,两人走到主卧门口时,程离握住了傅卿云的手:“你晚上还睡隔壁吗?” 傅卿云指尖上的温热在往上流,身体里像在下一场细润的雨,雨丝绵密细腻,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程离的那天晚上,下的也是这样的雨。 回忆没撑多久,很快被傅卿云身体里冒出来的冷意压制住了,侧了侧身看看程离那张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说:“这段时间你得养身体,我怕睡你旁边控制不住。” 程离抬头,朦胧的双眼对着傅卿云:“控制不住什么?” 傅卿云苦笑一声,弯腰凑近程离耳边:“我只要睡在主卧,睡在你旁边,别的事什么都不想,只想x你,x到你乖乖听话为止。” 到你不能撒谎,不会背叛,乖乖认错,永不敢犯为止。 第48章 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对于程离的真面目,傅卿云了解的越多,在床上就有多狠,程离带给他的怒意,他又全部发泄在了他的身体上。 程离面对现在的傅卿云,不知如何应对,也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做好了打算。 之前傅卿云的手下败将重泰又联系周震,趁着傅氏最近的动荡,暗暗拉拢他们的客户,程离继续给周震提供信息,包括月底傅卿云在度假山庄约谈客户的事。 傅卿云带着程离一起去了度假山庄,傅卿云最近总是阴晴不定,程离想要逃避,虽然是之前就答应过的,临行前还是反悔,找理由想要拒绝。 傅卿云说,在生意场的酒桌上,难免需要逢场作戏,如果带着他去,能避免不少麻烦。 程离想带三喜一起,这次傅卿云没同意,说有他在,不需要三喜。 程离想着,这次从度假山庄回去,他要尽快离开才行。 出发的那天下午就开始下雨,到了度假山庄已经是傍晚,雨雾弥漫在山林间,像是盖了一层薄被,让人看不透其中本来颜色,一切都变得狭小,好像世界也变得只有眼睛能看见的方寸大小。 雨丝没有声音,傅卿云举着伞,程离挎着他的胳膊站在他身侧。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傅卿远抬眼看看伞沿外的雨丝,“你还记得吗?那天也在下雨。” 程离没跟上傅卿云的思路,问:“你说的是哪天?” “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站在傅氏酒店门口,那天的雨也这么大。”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程离在心里说。 “今天比那天冷,”傅卿云又说,“我还记得你说的话。” “什么话。” “你说,你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傅卿云笑,“当时我信了。” 现在不信了。 “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程离重复那次的话,“但也只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刘峰站在车边等了半天,也听了他们半天的情话,想着他们应该是和好了,还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一功,这次多亏了他给程离出谋划策。 他抬起手表看看时间,约了客户的宴会就要开始了,不得不打断他们:“傅先生,程先生,我们走吧,方总在包厢里等着我们了。” 进了包厢,程离才明白傅卿云说的逢场作戏具体是什么,傅卿云邀请了几位,每个人身边都有个伴儿,都是年轻的男女。 “方总,实在不好意思,下雨山路不好开,来晚了来晚了,”傅卿云堆起笑脸,拉着程离的手走过去,“方总,有段时间不见您了,您的气色看起来可比我好多了,有什么秘诀,教教老弟。” 程离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眼前的这位方总油头满面,大腹便便,头发也不剩几根儿了,傅卿云这个闭眼夸,实在让人有些绷不住。 但看起来这个方总就爱吃这套,发面馒头一样的脸楞是笑出了几条褶儿:“傅老弟你可真会说笑,我可比不上你。” 方凯说着,余光闪在程离身上,傅卿云一抬胳膊,挡住方凯的视线,引着他落座。 好不容易寒暄结束坐下,程离借着眼睛看不见的理由,只管等着傅卿云给他夹菜倒水,自己低头吃饭就行了,不像其他人带的伴儿,还需要满场敬酒,他乐得自在,也不需要他应付,还有刘峰挡着呢。 酒过一半,有的人已经上头,荤段子满嘴跑,三两句话离不开下三路,程离忍着耳朵里的污秽,慢慢开始走神。 傅卿云的侧脸看起来很凉,跟外面的风一样,程离能得出来,这场饭局傅卿云有些不耐,但脸上虚假的笑却一直没变,傅卿云不愿意掺和的话题,旁边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刘峰自然而然会帮他挡过去。 酒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谈工作,终于谈到了程离想听的重点,在来的路上刘峰跟傅卿云已经讨论了一路,最近傅氏危机,不少客户纷纷解约,商场向来如此,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狂风暴雨,影响巨大。 原本傅氏完全不需要跟这位方总合作,但他是某些方面的掌权人,傅卿云最近又被股东逼得紧,所以没得选择,这场合作必须谈下来才行,还投其所好,安排的是远离喧闹城市的度假山庄。 “傅总,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是吗?”工作聊得差不多了,方凯又把注意力放在傅卿云跟程离身上,举着酒杯,“那我可得敬你们一杯,这杯可一定要喝。” “方总消息可真灵通,我们的事还没对外公布呢,”傅卿云笑着举酒示意,“看来这杯酒我是躲不掉了。” 方凯又指了指程离:“这杯可是敬你们俩的,程先生也得喝,来来,给程先生酒杯里满上。” 程离正在专心吃着菜,放下筷子,手摸到傅卿云胳膊扶着他站起来,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喝完喝完,”方凯指着程离,“这不行,这算是提前的喜酒,喜酒要喝完才行。” 傅卿云截住了方凯的话头:“方总,我家这位不能喝了,他喝醉了,晚上倒霉的可是我了。” 他一句暧昧色调的玩笑,惹得桌上其他人都跟着一起笑,方凯也知道,程离不是自己能逼着喝的人,借坡下驴,不再劝酒。 程离放下酒杯准备继续吃菜时,余光瞥到坐在他左手边作陪另外一位宾客的男人身上。 男人年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他们的存在感最低,但男人的眼睛却一直往傅卿云身上瞄,暗戳戳的,心里存了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傅卿云多能招人,程离当然记得,单看男人的长相,也知道是傅卿云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几分钟后,男人终于找到了跟傅卿云喝酒的机会,端着酒杯走到他们身侧。 “傅总,程先生,敬你们。” 傅卿云嗯了一声,只是抿了口酒就算过了,并没过多留意。 男人则是端着酒杯仰头一口干了,旁边有人起哄:“小郑真是好酒量啊。” 男人被调侃一句,红着脸快速退回到自己的座位。 除了程离,没人过多留意那些隐秘的视线跟变动,再或许,这种事桌上的人早就司空见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 - 山里气温低,第二天程离一直待在酒店房间里,除了定时有人送餐进来,傅卿云没回来过,外面天快黑了,程离实在有些闷,摸着盲杖自己去了楼上的咖啡厅。 程离刚进去就看见了背对着门口的卡座上坐着的傅卿云,让他意外的是,傅卿云对面坐着的男人,正是昨晚酒桌上总是偷看傅卿云的男人。 服务员看到程离手里的盲杖迎上来,程离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没惊动傅卿云。 他坐的位置不远不近,能从角落里看到傅卿云,也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程离点了一杯咖啡,勺子不停搅弄着,眼睛看着窗外,耳朵却还顺着傅卿云的方向。 “傅先生,这里的咖啡不错,瑰夏咖啡豆,您试试,味道带着淡淡的花香。”男人声音软软糯糯,很像咖啡上的拉花。 “听起来你对咖啡很了解。”傅卿云说。 “对,我是一名咖啡师。” “原来如此。” “我是听说傅先生会来这里,所以才来的,昨晚饭局上的是我朋友,是我拜托他让我跟来的。” 他在解释给人当伴儿的原因,傅卿云就是那个原因。 傅卿云嗤了一声:“是吗?看来你不仅对咖啡很了解,对我的行程也很了解。” 男人弄巧成拙,踩了傅卿云的雷区,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打听的,我是无意间听说的,其实,两年前一场酒会上,我们还见过一面……” 原来还是老相识。 “抱歉,我没什么印象。” “您太忙了,肯定不会注意我这个小人物的。”男人转了话题,“您是,快要结婚了是吗?” 傅卿云给了个模糊的答案:“是吧。” 窗外迷蒙着大片黑色,程离看得再久也看不出黑色后面到底藏了什么,这让他有些苦恼,不是所有的东西眼睛都能看见。 原来他是这么贪心,以前看不见的时候,想要恢复光明,现在看见了,想要的更多了。 傅卿云喊了服务员结了账,两人一起往外走,边说边笑。 程离往卡座里使劲儿靠了靠,不想被他们看见,等到他们出了门,他也结账后跟了上去,服务员看着程离匆匆的脚步,又看看他手里的盲杖,张大了嘴。 走廊很长,程离不敢靠得太近,他更无法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后背贴着拐弯的墙角,不敢大口呼吸。 “傅先生,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男人递给傅卿云一张名片。 傅卿云眼睛一直盯着电梯旁边墙壁上亮面瓷砖的反光,映出墙角那头半丝人影,他接过名片勾了勾唇角说:“好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真的吗?”男人没想到傅卿云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激动得音调都在跳动。 看着反光里的人影又往旁边挪了挪,傅卿云提高了音量:“不如就今晚吧,对了,听说山里的风景不错,虽然是晚上,也可以出去散散步。” 程离一路跟着他们,前面的两人出了酒店大门一起顺着台阶往山上走,下了两天雨,青石板台阶上湿漉漉的,还长满了青苔,踩上去有些滑,程离几次差点没站稳,抬头时,看着傅卿云扶了一把身侧的男人。 头顶一片漆黑,除了树林里的风声跟鸟叫声什么都没有,更没有星星。 傅卿云一直留意着身后的脚步声,程离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而他也一样,程离进咖啡厅时他就感觉到了,等程离坐好,他回头看见了程离头顶的几根头发,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他倒是想看看程离会跟着他们走多久,傅卿云知道,如果他现在回头,程离就会立刻暴露自己,但傅卿云不想现在就戳穿他。 他在等,等着程离主动跟他坦白,主动跟他交代一切,主动跟他忏悔,主动跟他认错。 傅卿云就这么愤愤地想着,想着无数种折磨程离的方式,又往山上走了十几分钟,他突然感觉不到程离的存在了,也听不见程离的脚步声,他猛地一回头。 往下的山路狭窄弯曲,渐渐隐没的黑夜里,除了夜风吹过的空空台阶外,什么都没有。 第49章 他现在真的又瞎了…… 这里虽然是度假景区,白天会有很多来爬山的游客,但晚上除了住在酒店里的人会在附近散步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程离不再跟着,傅卿云瞬间没了心情,转头就往山下走。 “傅先生,你要回去了吗?我们不散步了吗?” “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 傅卿云声音很冷,男人也感觉到了,傅卿云出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一开始傅卿云提出要一起散步,他还开心了好一阵,以为傅卿云也对他有意,但真出来了,不管他说什么,傅卿云一直是爱搭不理的样子,甚至都没有在听他说话,现在又突然要回去。 傅卿云没管身后一直跟着他的人,一路小跑着下山,一边跑一边寻找程离的身影,一直跑到酒店门口也没看见程离。 问门童,门童说只看到程离握着盲杖离开了,没看见他回来过。 傅卿云回了房间,找遍了每个角落,房间里也没有人,程离的手机也打不通。 刘峰来送资料,只看到傅卿云,问他:“程先生呢?” “他出去了。”傅卿云坐在沙发上,两腿交叠着翻开资料,第一句话就看了三遍才勉强理解其中含义。 “程先生自己出去的吗?”刘峰又问。 傅卿云鼻子里“哼”了一声,刘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傅卿云看起来心情极差还很烦躁,明明昨天刚来的时候两人还旁若无人说着情话,不知道他们又在闹什么别扭。 “程先生眼睛看不见,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会不会不安全。”刘峰提醒傅卿云。 “不用管他。” 傅卿云不耐烦地翻了一页继续看,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程离的眼睛能看见,这么大的人了,还会玩跟踪,总不会丢了,早晚都会回来的。 刘峰暗暗捏了把冷汗,不停抬起手腕看手表,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程离回来,他也知道傅卿云这一个小时没看进去资料,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开口劝傅卿云。 “傅先生,我出去找找程先生吧,别再出什么意外,听说山里晚上还是会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的,而且这个季节还有蛇。” 刘峰话音刚落,傅卿云就把手里的资料夹甩到床上,扯过沙发边的外套,什么都没说,绷着脸快步出了房间,刘峰也跟了上去。 程离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傅卿云一直开着手机手电筒,跟刘峰顺着他刚刚走过的路继续上山找人,程离是在跟着他的路上突然不见的,又没人看到他回酒店,很可能还在山上。 刘峰说的没错,虽然这是开发过的景区,但没开发的地方还是很不安全。 傅卿云走到一半才发现,顺着台阶上山的路,半山腰处还分出一条蜿蜒通向山顶的岔路,没有人为修建的台阶,但看起来也是常有人走的一条小路。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仅凭着直觉拐弯上了小路。 “程离,程离……”傅卿云边走边喊。 刘峰也跟着喊人,边喊边问:“程先生眼睛看不见,怎么会半夜来山上呢?” 刘峰什么都不了解,他的问题直戳傅卿云心窝子,傅卿云咬着牙:“只管找人,哪那么多废话。” 这是傅卿云恼羞成怒了,刘峰听出来了,闭上嘴不再多问,又猜测,程离会来山上傅卿云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刚刚傅卿云压根就没打算去别的地方找人,程离会半夜上山,大概率也是因为傅卿云。 刘峰琢磨不透,傅卿云之前那么宝贝程离,两人感情一直很好,现在都要结婚了,怎么又变得不管不顾了。 虽然这样的事以前常发生在傅卿云身上,难不成他对程离也腻了? 傅卿云一直专心找人,小路上坑坑洼洼,路很泥泞,到处都是凹凸不平的尖锐石头,有的上坡坡度很陡,两侧深深的树林里埋着多少危险没人知道。 顺着小路往上走了半个小时,傅卿云手机电耗尽,光在熄灭的一瞬间,他的视线移到小路边往下的一段陡坡上,深深的草丛跟荆棘倒了一大片,明显是新鲜压痕。 一个不好的预感蹦出来,傅卿云顾不上黑,直接迈了下去,踩过荆棘走过去,忍着荆棘刺扎进肉里的痛感,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已经隐隐约约看见了躺在枯树底下人影。 是程离。 刘峰很快发现了前面的变动,举高了手机跑过去,手电筒的光束只往草丛里扫了一眼就惊呼出声。 程离躺在草丛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树杈划破了,手背跟脖子上还扎着荆棘刺,身上出了很多血,头发被血黏在一起,贴着发白的脸。 傅卿云的眼睛也被程离身上的血染红,把手里的衣服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抱起程离就往山下跑。 刘峰回去的路上就已经打了电话,他们一下山就上了救护车,直奔最近的医院。 救护车上程离听到傅卿云在喊他,手顺着声音往高处抬了抬,胡乱在傅卿云脸上摸了一把,他手指上的血蹭了傅卿云一脸,五个往下延伸的红指印顺着傅卿云额角滑到下巴。 看起来像个血红的巴掌。 - - 第二天早上程离才醒,头受了伤,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痛觉跟嗅觉最先恢复,程离感觉头裂开了一样在疼,其次闻到了酒精味跟血的味道。 昏迷前的事一幕幕重回大脑,他一直跟着傅卿云跟那个男人,跟了一半改了主意,只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愚蠢且不可理喻,他心底在挣扎抗拒,转头回去的路上看到一个分岔路口,他只是想散散心,走在小路上没想到一脚踩空滚了下去,再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程离眼前什么都没有,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是躺在医院里,但还是想确定一下:“我现在在哪儿呢?” 傅卿云正捏着碘酒棉球在给程离擦手指甲里的血,听到程离说话了,看看程离苍白的脸,程离还闭着眼,他给他掖了掖被子,又把他手放进被子里才说:“在医院里,还记得吗?” 程离听出是傅卿云的声音,点点头说:“记得。” “你昨晚为什么上山?” 程离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咽了口口水,胡乱编了个理由:“我眼睛看不见,本来想出去散散步,没想着要上山,眼睛看不见不小心踩空了,摔了。” 往往人对自己的怨恨不会持续多久,但把问题的根本原因推到别人身上却很容易,傅卿云已经在床边忏悔了一夜。 在医生说程离没什么事后,在程离睁开眼时,在程离又一次选择欺骗时,他把昨晚的一切都归结在了程离身上。 是程离欺骗在先,是程离故意跟踪。 “现在是几点了?”程离闭着眼问。 “八点了。” 已经八点了,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开灯呢? 程离刚想完又猛地睁开眼,他跟踪傅卿云上山时已经八点多了,怎么可能还是八点,除非他睡了很久。 他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除了听到胳膊甩动时带起的细微风声外,眼前是一片混沌的虚无感,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程离胳膊停在半空中愣了很久,又用力挥了挥,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程离意识到了什么,手心手背翻来覆去转了转,闭上眼又睁开,睁开后又用力眨了眨,看不见,怎么都看不见了。 那些恐惧重新裹上程离,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什么掏空了一样,只剩一具枯骨,以前眼盲时的记忆呼啦一下子涌出来,像突然上涨的潮水,淹没程离的口鼻,让他无法正常呼吸。 那些年他重新学着走路,重新学着用肢体感知空间跟时间,学着用盲杖,那些睡不着的夜晚他需要用酒精跟药物麻痹自己,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多出来的伤口跟刺鼻的血味。 母亲过世前后他的崩溃跟无助,妹妹走丢后的悔恨,所有的复杂情绪没经过组织,一下子缠绕在一起,拧成一股粗麻绳,紧紧捆着程离,没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 那些他刚刚摆脱不久的黑暗日子,现在又回来了,程离很想大声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 “医生,医生在吗?”程离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像被野兽撕咬过,“我眼睛,我眼睛……” 护士上前查看了一遍,傅卿云握住了他还在乱晃的手腕,小心避开他手背上被荆棘扎出来的细小伤口问:“程离,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秒钟,傅卿云心脏跳了一下,他刚刚看着程离突然的那些动作,以为程离已经准备要跟他坦白。 但程离甩开他的手,只是翻了个身,宁愿忍着翻身时的疼,也不愿正面对着他说话。 “我有点儿困了,客户还在等着你呢,你去忙吧,我想再睡一会儿,我没事……” 手腕上还留着傅卿云手心里的温度,程离一口气噎在胸口,倒了半天才算顺畅,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身体在不停下沉,想说出口的话和着刀子硬生生咽了下去,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能说,不能跟傅卿云说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见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傅卿云面前装瞎,现在他不能说。 所以,这算是他的报应吗? 第50章 我后悔了 程离的无声抵抗,彻底惹怒了傅卿云,把沾了血的袖口卷了两道,起身气冲冲离开了病房。 刘峰一直在病房里,一时猜不透傅卿云的心情,不知道是该跟着傅卿云一起走还是留在医院,但看着程离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医院里照顾程离,几个小时候之后一直没收到傅卿云的电话,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程离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那天下午傅卿云才见程离。 只不过两天时间,程离明显憔悴了太多,状态看起来比刚住院的时候还要差,好像经历了石凿斧砍的两天,经不住一点儿风吹。 程离瘦了很多,眼底黑眼圈尤其明显,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眼皮还跟之前一样半垂着,半天也不转一下,真的很像一个盲人。 会演戏,也很会装可怜,傅卿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伪装,不愿再看他,低头掏出手机回客户的消息。 程离握着盲杖站在路牙边,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摸着走,有时候走完一步要停半天,脚尖往前试探一下又慢慢退回来,原地小幅度转半圈,又很快转回来,反复几次。 程离好像不太会走路了,很害怕,像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就连后背都有点弯,时时刻刻都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跟之前相比,少了太多的光彩。 刘峰这几天就发现了程离的异样,住了几天医院,程离的行动能力比之前差了很多,以前他的方向感很好,这次握着盲杖不敢走不敢动,方向已经完全倾斜,走两步就要越过车头。 傅卿云坐在车后排,低头在看手机,刘峰看不下去了,过去扶着程离找回正确方向上了车。 “谢谢。” 程离道谢声随着呼吸吐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极小,又抬头提高了音量,怕刘峰听不见又重复一遍。“谢谢。” “应该的,程先生坐好,我去开车。” “谢谢。”程离又说了一遍。 在看不见的时候,程离心里的那些敏感神经好像拉满到极限的弦,敏感,脆弱,一拉就破。 他会感激每一个给他提供帮助的人,哪怕是再小的帮助。 相反,任何一点生理性痛苦也会被无限放大,放大到无边无界。 程离联系过周震,但在他住院的这几天,周震在英国定居的爷爷病危,周震跟着他大哥去了伦敦,暂时回不来。 周震那边自顾不暇,程离没把自己眼睛又看不见的事跟他说,怕给他添堵,准备等他回来再约之前的眼科医生做一次系统性检查。 程离还算乐观地想过,毕竟第一次眼盲五年都好了,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好,一切都是暂时的。 重新接受又一次眼盲的事实,并不比第一次好受多少,反而又在程离身上多了一层悲剧色彩,是对命运无力抵抗的绝望。 程离像个心智完全开化的婴儿,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能自由支配他们,好像身体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他需要在黑暗里重新学着走路,重新学着吃饭,重新学着支配身体,重新安放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想方设法去填满那些空洞跟空白。 但没用,程离知道做什么都没用。 傅卿雨也发现程离变了很多,变得沉默,小心翼翼,茶杯经常碰洒,吃饭的时候摸不到餐盘,嘴角甚至鼻尖总会沾上饭粒或是奶渍。 他不再出门,总是窝着沙发里或者房间里不出来,甚至怕光,准确地说,他是怕一切温暖的东西,跟之前的程离简直判若两人。 程离变得很依赖三喜,时时刻刻要牵着三喜,手里的盲杖也没再松开过,一直攥在手心里,傅卿雨经常一打眼就看见他握着盲杖时,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手背骨节,好像他很害怕。 她把程离的变化跟傅卿云说了,傅卿云毫不在意,只以为这又是程离的新花样。 一周后家里来了很多人,楼上楼下忙活了半天,程离窝在沙发角落里,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重金属音乐,想要用音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程离还是能听出来,那些人在搬东西,那些陌生人在说话,安排家具的位置。 等那些人走了,程离想去卫生间不得不站起来后才感觉到,客厅里的格局已经完全变了,以前除了必须的家具外家里什么都没有,这次他一拐弯就被多出来的凳子绊了一下。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变得敏锐,疼痛会比平时更明显,脚踝的疼让程离半天没直起腰,三喜嗷呜几声一直用头蹭着程离的腿,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盲人想要适应新的空间并不容易,程离才摸清原来的格局,用手跟盲杖确定好了属于他的安全地带,现在又全都变了。 他问傅卿云怎么突然换了家里的布置,傅卿云只淡淡地说,之前空荡荡的家他已经看腻了,所以想要添点儿新花样。 比如茶桌,花瓶,还有一些看似美丽,却带着尖利棱角的艺术品。 傅卿云故意跟程离描绘艺术品的颜色跟形状,程离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傅卿云口中的新花样,对于程离来说都是他黑暗世界里潜在的危险,在他已经感知到的世界之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正张着獠牙巨齿,等待着他的松懈跟靠近,然后把他一口吞掉。 第二天程离被多出来的夜灯绊倒,后腰重重地磕在旁边的桌子上,疼得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手在桌上胡乱抓着,想要握住什么,又碰倒了桌上的花瓶,里面的水跟玫瑰花碎了一地。 玻璃碎片割伤了他脚背,血珠淌出来,又被花瓶里的水稀释成艳艳的粉红色,就连白玫瑰花瓣都染上了红点,阳光下闪动着让人血脉喷张的痛。 客厅里没人,三喜急得围着程离直转,用头用力拱着程离。 其他人听到声音才出来,手忙脚乱把程离扶起来,处理好他身上的伤口。 以前程离几乎不需要别人照顾,行动自如,很少磕磕碰碰,有了这次意外大家都变得很小心,客厅里会一直有人陪着程离。 第三天,傅卿云口中的艺术品砸在程离身上,后背多了一大片淤青。 天气越来越热,程离学会了穿厚袜子,哪怕再热也坚持长袖长裤,避免自己的皮肤直接触碰到那些危险品。 谁会喜欢疼痛呢? 程离只能主动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只在床上待着,那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安全。 他的烟瘾越来越重,一根接着一根,客厅里,房间里,阳台上,早就顾不上傅卿云的规矩。 傅卿云在监控里看着这一切,程离一直不愿坦白,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当然知道盲人适应新的环境很难,所以才想出用这种方式逼着他暴露自己。 但他没想到,程离为了演好盲人,竟然这么豁得出去,他宁愿让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低头认错。 看着监控里程离脸上痛苦的表情,傅卿云在心里断定程离的演技实在是越来越好,让人挑不出来丁点儿错处。 程离在抽烟,抽着抽着眼角溢出一滴眼泪,很快从脸上滑下来,又很快被程离用手背擦掉。 太疼了,是烟也压不住的疼,所以程离没忍住。 烟雾时不时模糊程离的脸,傅卿云闭上眼,不耐烦地关了监控,不想再看。手指捏了捏发胀的眉心,想要甩开程离的脸,但适得其反,越不想再想,程离的模样越清晰。 傅卿云跟年轻男人一起进出酒店的新闻上了热搜,程离无意间收到了推送,读屏软件打开链接,他一开始以为是财经新闻,没想到是娱乐新闻。 程离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机械的声音读完着页面上明显暧昧引导性的文字,没听完就关了。 脚上的伤口还在疼,后背上的淤青越来越重,程离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些。 上一次在山上跟踪傅卿云,他已经付出了代价。 傅卿云却很快就否认了新闻的真实性,说那只是他的朋友,还主动爆料,说自己一个月后会跟现在的爱人订婚。 傅卿云要订婚的消息在圈子里炸开了锅,同样,同样惊讶的还有程离,傅卿云甚至没有跟他商量过,而且订婚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因为烦闷,程离甩开手机,摸着墙进了浴室想要洗澡,地板上有水,程离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了下去。 有那么几秒钟,程离感觉自己像是要死了,浑身的骨头都在疼,他下意识喊三喜,才想起来三喜跟傅卿雨正在院子里玩儿。 程离勉强自己站起来,忍着头顶一阵阵的眩晕感,他记得浴室门口的墙壁上有个呼叫按钮,只要一摁,楼下的人会立刻上楼。 当初呼叫按铃还是傅卿云找人装的,床头,门口,卫生间里都有。 程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扶着门框站起来,手指顺着记忆里的位置摸了摸,但除了灯的开关外什么都没有,墙上是空的。程离又扩大了范围,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确定自己没有摸错地方,但呼叫按铃的确不在了。 唯一的解释,只有傅卿云拆了那些呼叫按钮。 最后一点力气耗尽,程离彻底放弃,身体贴着门框瘫软下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程离心里的声音在不断放大,撞在眼睛的黑暗里,还有回声。 傅卿云,我后悔了,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找你。 我不要跟你订婚,也不要跟你结婚…… 第51章 不愿意跟我穿一样的衣服,是吗 傅卿云不想再看程离演戏,上次程离受伤后他就没再打开过监控,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本质上是在逃避,所谓眼不见为净。 晚饭程离没下楼,三喜自己上了楼,上去后就没再下来过。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傅卿雨总回头往电梯口看,傅卿云背对着二楼楼梯,拿起筷子,又催促傅卿雨也吃。 “嫂子还没下来。”傅卿雨没动。 “不用管他,我们先吃。” 傅卿云大口夹菜,吃了几口忽地放下筷子站起来,筷子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起身幅度又太大,身后的椅子摔在地上,吓了傅卿雨一跳。 “饭点儿到了也不下楼吃饭,我上去看看他。” “你担心他就上楼看看,嘟嘟囔囔的,”傅卿雨的话戳着她哥后脊梁,“嫂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哥,你们都要订婚了,要多关心下嫂子。” “小心嫂子跑掉哦,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傅卿雨又恐吓他一句。 傅卿云听得一阵烦乱,加快了速度。 他这段时间还是住在主卧旁边的卧室,一上二楼直奔主卧,主卧房门半开着,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一靠近还能感觉到房内湿漉漉的水气。 傅卿云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声音,推门进去。 走廊外的灯顺着门缝照进来,傅卿云看着程离侧躺在被子里,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 三喜蹲在床头边,一直守着程离,巴巴地望着床上的人,看到傅卿云进门,转头眨巴了两眼,鼻子里哼哧哼哧喘了两口气,又扭过头继续看着程离。 房间里很闷很热,没开空调, 傅卿云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调好温度。 程离闭着眼,看起来睡得很沉,脸颊红通通的 浴室里花洒没关好,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里面的瓶瓶罐罐都摔在地上,瓶子堵住了下水口,浴室里的水就要漫出来了。 傅卿云叹了口气:“洗个澡怎么把浴室弄成这样。” 没有人回答他。 “下水口都堵住了。” 在房间里又不用演戏,为什么还要装? 依旧没人回答他,傅卿云没叫人上来,自己收拾好浴室,把东西重新摆放好,地板冲洗干净,最后才发现门框上有两滴血迹,颜色已经很淡很淡,他仔细看了半天。 “又受伤了?” “这次伤到哪儿了?” “我看看。” 傅卿云说着,一把掀开程离身上的被子,才发现程离不是只有头发是湿的,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也是湿的,被子床单也冒着潮乎乎的凉气。 程离还是没醒,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是虾米样的姿势躺着。 身上的被子没了,程离抱着膝盖又蜷缩了下身体,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但傅卿云没听清楚。 一股火气直往傅卿云头顶窜,他不管程离睡没睡着,直接扒光了他身上的湿衣服,又从柜子里随便捞出一件他的外套裹好程离,把他抱到沙发上。 傅卿云上上下下给程离检查了一遍,除了在监控里看到程离总是摔倒外,他没实际看过程离身上的伤,现在才算亲眼见到。 程离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青青紫紫,一片连着一片,脚踝还肿着,脚背上多了一道疤,血迹来源他手臂内侧一道血痕,不深不浅,边缘泛着刺目的红。 傅卿云找出消毒药水跟创可贴,处理好就把外套给程离盖好,不再看程离身上那些伤。 他换了新的床单被套,程离还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无论傅卿云说什么他都不搭腔。 程离一直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傅卿云的声音忽远忽近,让他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刚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躺在浴室的地板上,好不容易站起来,勉强撑着自己洗了个澡。 他找不到原来挂在衣架上的浴巾,他摸遍了所有位置都没有浴巾。 本来想等着身上的水自然干透,但昏沉的大脑告诉他,如果不想死在浴室里,他得尽快出去才行,最后随便套了身衣服。 手指摸到床边时,程离已经不想别的,他贪恋那份柔软舒适,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觉,心里又暗暗想,或许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睡一觉,他的眼睛或许就能重新看见,他在等着这场梦自然清醒。 “你为什么这么倔?”傅卿云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傅卿云又把程离抱到床上,程离抗拒傅卿云的靠近,却又无力抵抗。 “明晚跟我一起去参加个活动。” 程离迷迷糊糊问:“什么活动?” “傅氏的一个公益拍卖活动,跟残联一起举办的,拍卖会的所有拍卖善款,都会捐给残联。” 程离没说话,傅卿云又说:“程离,我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以后也是要结婚的,所以你得逐渐适应跟我出席这样的活动,你的眼睛看不见,跟我一起参加再适合不过。” “订婚的事,你根本没跟我商量过。”程离质问他,语气不善。 傅卿云料到程离会问他这个问题:“跟朋友吃饭还闹了场乌龙,迫不得已,只能这么说,既然已经对外宣布了,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明天过后,我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傅卿云想听程离的反驳,但他只是沉默,沉默蔓延之后是两面黑暗。 — — 因为傅卿云那句拍卖会所有拍卖善款都将捐给残联,程离很重视这场活动。 第二天中午有人送来了参加拍卖会的定制礼服,程离并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跟傅卿云是同款同色的西装。 衣服是半个月前定制的尺码,程离又瘦了,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傅卿云站在穿衣镜后点评:“瘦成这样,衣服都快不合身了。” 程离看不见自己,脱了外套:“那就换一身吧,衣橱里应该有合身的衣服,你帮我去找一身。” 傅卿云皱皱眉,又把程离脱了的外套重新披在他身上:“今天很重要,就穿这套。” 去拍卖会场的路上,程离才知道,原来傅卿云借着拍卖会活动,还有其他安排。 “今天会有很多媒体,除了拍卖会相关,还会拍我们在一起的合影,过后我会亲自选一张合影登出来,正式公布我们的关系跟订婚日期。” “订婚那天会邀请很多人,就在我们相遇的那家酒店举行,日期我找人特意看过,是个好日子,主礼服选白色怎么样?” 傅卿云不停说着:“还有,你不能再瘦了,现在就得定做礼服,不然到时候衣服又不合身,明天会有一位营养师来家里,专门给你制定营养餐……” 傅卿云一点点说着自己的计划,又一步步逼着程离,他知道程离不会想要跟自己订婚,所以他故意对外公布订婚消息,还把订婚日期排得极近。 一个月,是他的极限忍耐,也会是程离的极限忍耐。 他十分期待程离到时候的反应。 程离并不在意订婚,一直不咸不淡地听着,不应声也不反驳,傅卿云说的那些他一样都不想了解,在心里计划着带着三喜一起离开。 快到拍卖会场时,路口因为车祸堵车,车流量又太大,他们的车堵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还有几百米就是会场酒店,傅卿云决定带着程离下车走过去。 人行道上,傅卿云一开始一直牵着程离的手,一个重要的客户电话打进来,傅卿云松开了程离,自顾自跟电话那头的人畅聊着,慢慢地甩开了身后的程离。 程离紧紧握着手里的盲杖,左右试探着,一个人顺着盲道慢慢往前,感受着脚底不一样的触感。 傅卿云挂了电话回头看,程离停在盲道上不动了,他身前的盲道中间七扭八歪停了几辆自行车,他走不过来,手里的盲杖在盲道四周四下探着。 傅卿云没管他,程离眼睛能看见,自然能绕过那些障碍,只是站在十字路口等程离,顺便观察着他“装瞎”。 手里的盲杖已经探到了盲道上的障碍物,程离想要从旁边绕过去,但他已经很久没在黑暗里走过,他现在很想三喜,如果三喜在,会带着他安全地绕过障碍。 “卿云,卿云……”程离只能寻求帮助,“你在吗?” 傅卿云听到了程离的呼喊,但他站在原地没动。 程离放弃,继续用盲杖摸索了半分钟,程离终于绕过那些障碍物,慢慢走下台阶,上了非机动车道,他不确定盲道是不是还通畅,只能贴着路牙石慢慢往前走。 等了三分钟,程离还没走到路口,傅卿云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催他:“快一点,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程离被他一催,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方向突然地偏了下,一辆电瓶车快速开过来,程离已经听到了喇叭声,但慌乱让他摸不清方向,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闪躲。 傅卿云没想到程离竟然不躲,飞速跑过来,一把抓住程离胳膊,把他整个人往旁边拽了下,躲过了那辆电瓶车。 傅卿云力气太大,明显还带着火,程离站不稳,踉跄几步跌坐在路牙石上,尾椎骨一阵痛麻感,顺着脊椎往上爬,程离疼得有几秒钟听不见声音,脸色瞬间白成了纸,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傅卿云低头看着程离,重重地呼了口气,听起来很生气。 程离闷闷地想:你又在生什么气呢?明明是你先松开我的手的。 “你走路就不能小心一点吗?不知道这边有车吗?” 程离还坐着,头垂得很低,一手握着盲杖,另一只手往裤子上摸了一下:“衣服好像脏了,不能穿了。” 傅卿云蹲下身体,手心拖着程离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眯着的眼睛往外溢着危险的信息,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捏碎程离下巴的冲动,拇指重重摁了下。 “不愿意跟我穿一样的衣服,是吗?” 程离看不见,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跟傅卿云的一样,疼痛让他没法过多思考,抿紧的唇终于动了动,依旧只有愣愣的那句话:“可是已经脏了,脏了就没法穿了。” 第52章 我的就是你的 拍卖会上,傅卿云作为开场嘉宾演讲,大街上的冷漠跟愤怒一扫而空,提到自己眼睛看不见的爱人时,时而忧伤时而叹息,更多的是含情脉脉,还有不可磨灭的坚定。 在场宾客无不为此感动,甚至很多感性的人已经低头偷偷擦着眼角。 程离坐在台下,最后还是换了一身备用的西装,直挺挺坐着,像个旁观者听着傅卿云的发言,心里对傅卿云只有两个字评价—— 虚伪。 这场傅氏慈善拍卖,他这个“残疾”的存在,是为了更好的宣传吧,但这无所谓,只要最后结果是好的,他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利用。 今天之后,傅氏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低口碑,应该会慢慢好转。 程离虽然看不见,但前后左右包围式的目光快要把他淹死了,同情中夹杂着被傅卿云青睐的羡慕,还有一些是嫉妒。 拍卖会正式开始,傅卿云下场落座,一手举牌不停叫价,另一只手全程都紧紧握着程离的手,好让他安排好的摄影师多拍些好看的合影。 碰到喜欢的拍卖品,傅卿云凑近程离耳边给他讲解。 “是一套紫陶,可以拍回去喝茶,放在书房里。” “现在拍品是一串天然珍珠,很漂亮,这么大颗的很少见,可以收藏。” “这个真美,粉色钻石手表,底托像粉色海洋,很衬你的皮肤,”傅卿云拇指在程离手腕内侧刮了刮,“以后别让自己受伤了,饰品是用来装饰的,不是为了遮挡伤疤的……” 所有傅卿云看中的拍卖品,最后都毫无意外,被他送给了程离。 程离并不感兴趣,只知道当天拍卖会热情极高,拍卖总额也超出他想象,在各大媒体的见证下,傅氏全都捐给了残联。 傅卿云拉着程离,跟各界人士合影留念。 拍了那么多合影,最后出片却没有一张是傅卿云想要的。 “这张照片不行,这张不行,这张也不行……摄影师是干什么吃的?昨天的拍卖会三个半小时,就没拍到一张好看的合影吗?”傅卿云直接甩了手里那厚厚一沓照片。 刘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傅卿云已经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捡起地板上的照片,一张张翻看。 照片里是傅卿云跟程离昨天一起参加拍卖会的合影,两个人或坐或站,傅卿云脸上挂着平常的笑,程离则是一脸严肃,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并不配合傅卿云。 好不容易找出一张,程离看起来在认真听着拍卖品讲解,傅卿云偏头看他,脸上的笑能把人融化一样,哪怕你是千年寒冰,偏偏程离不为所动,但总体也还算看得过去。 “傅先生,这张还不错,可以用。”刘峰抽出那张照片放在傅卿云桌子上,让傅卿云定夺。 傅卿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别的照片可选,只有这张还算看得过去,手指摁着眉心摆摆手:“那就这张吧,登出去。” 订婚消息一公布,傅卿云总会拉着程离一起讨论订婚礼问题,大到宾客安排,小到场地花篮颜色,请帖是喜庆的大红色,上面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傅卿云兴致勃勃,程离兴致缺缺。 傅斯哲看到新闻当晚就急匆匆找上傅卿云,他觉得傅卿云一定是疯了,不然就是被程离下了蛊,不然没法解释他现在的行为。 “三哥,你怎么还不让程离走,你是不是疯了?竟然要跟程离订婚……他……” “够了,”傅卿云用力拍在桌上,打断他后面的话,“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对,你的事我根本管不着,我不是你弟弟,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我爸爸也不是爷爷的孩子,三哥,我……” 傅卿云眼刀子甩过去:“如果不想好好当傅氏六公子,就滚出去,永远别再回来了。” “三哥,上次我带你去……”傅斯哲还想说,他不明白,明明傅卿云已经见到了程离的真面目,却依旧要跟他订婚,他得制止他。 而傅卿云已经看见书房门外的衣服碎片,薄薄的一角,他知道程离在门外偷听,站起来大声轰傅斯哲:“滚出去,你如果再敢多说一句,以后就别进家门了。” 傅斯哲知道傅卿云是彻底怒了,不再劝,气冲冲转头就走。 程离扶着墙快步往后退,手摸到门把手时,直接开门进了书房旁边的房间。 等他关好房门才想起来,这是傅卿云的房间,卧室里还存着傅卿云身上的味道,绕在鼻周,想忽略都难。 程离后背紧紧贴着墙,直到彻底听不见傅斯哲骂骂咧咧声才摸着盲杖想出去,手还没摸到门把手,房门先从外面被人打开,程离直接被一大片阴影包围。 傅卿云身上的攻击性太强,只是这么站着,程离就觉得双腿发软,黑暗让他看不见傅卿云此刻的表情跟眼神,但只凭呼吸跟气味他也能断定,傅卿云此刻心情不佳。 “你怎么在这儿?”傅卿云好像很惊讶,好像真的只是突然发现。 他开始享受现在的游戏规则,以前他在明,程离在暗,现在正好相反,程离在明,他在暗。 像现在这样出其不意,他很想看一看程离的慌乱,还有不知何时才会有的反抗。 傅卿云往前迈了一步,程离在压迫下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一进一退。 跟主卧相比,这间房小了不少,两人很快走到床边。 “怎么来了我的房间,走错了?你刚刚干什么了?” “我……” 程离说不出理由,不再后退闪躲,突然抬起头,他不能说自己刚刚在偷听,扔了手里的盲杖,双手顺着傅卿云的声音,勾住了他的脖子,“我们很久没做了,你一直不回主卧,所以我来找你,刚洗过澡。” 程离的声音很直接,甚至没有找更多无谓的理由,像淬了毒药,往外散发着迷幻的气味。 傅卿云不得不承认,即使他知道程离在骗他,但身体的反应却非常直接,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争先冒出来, 傅卿云一弯腰,踢开了脚边那根碍眼的盲杖,双手抱住程离的腰狠狠压了上去。 暴虐因子在体内乱窜,傅卿云压着程离,毫不留情,单纯身体上的压制带来的快感比平时更强烈。 这次程离没要求关灯,无论前后都没有意见。 傅卿云却想听程离求饶,想听程离服软,想听程离哭,但他的目的一个都没得逞,程离下唇最后被自己咬出了血,但他一声没吭。 两个小时后,一场近似暴乱的性*结束,程离趁着傅卿云睡着后,拖着快碎了的身体回了隔壁房间。 房门一开傅卿云就醒了,往身侧一摸,除了一手冰冷的黏腻感外什么都没有,程离的确走了。 傅卿云起身洗了个澡,已经脏的床单都是程离身上的味道,刺激着傅卿云想要把他撕碎,他换了干净的床单,走到阳台边点了根烟。 傅卿云想不通,既然程离那么厌恶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理由折磨自己? — — 新来的营养师每天变着花样给程离做东西吃,但程离胃口极差,还越吃越瘦,傅卿云把火气全撒在重金请回来的营养师上,一周后营养师辞职不干了。 傅卿云知道,程离是在用这种暗戳戳的方式抵抗他的决定,而程离越反抗,傅卿云越想把他身上的那层外壳剥下来,想看看没有了伪装的程离到底是什么样,想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是怎么长的。 程离的焦虑却越来越重,无法正常出行,陷入了死循环中,经常不分黑白,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酒精成了催眠必需品。 但他只敢晚上偷偷从酒柜里摸酒,然后把自己灌醉,借着昏沉的酒意躺在床上,只有这样才能强迫自己睡着。 傅卿云会发现程离偷偷喝酒,还是因为在酒柜里找不到那瓶自己的多年珍藏。 傅卿云调了监控才知道,程离每晚都会等大家熟睡之后下楼,从酒柜里随机抽出一瓶酒上楼,每天如此。 又到深夜,傅卿云等到程离下楼找酒时进了主卧。 程离拎着酒瓶回房反锁好房门,只有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放松,嘴里还哼着不着调的小调儿,看起来再惬意不过。 如果不是傅卿云在监控里看过程离醉酒后的模样,他会误以为程离是有什么开心事等着庆祝。 “去哪儿了?”主卧没开灯,傅卿云低沉的声音像是恶魔幽灵,从黑暗里突然生出来的,一下子缠上程离,死死捆住他。 程离拎着酒瓶站在那,很长时间都忘了应该怎么呼吸,一直等到脑子里的嗡鸣声响起,他才张嘴喘了一大口气。 “你怎么……”程离一句话没说完。 傅卿云开了灯,视线下垂,盯着程离手里的酒瓶:“你手里拿的什么?” 程离想把手背到身后,刚一动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傅卿云这个时间突然出现,应该是已经发现他这几天一直在偷酒喝。 傅卿云看他站在那不动,主动走过去,抽过程离手里的酒瓶,拖着瓶底看了一眼酒标。 “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品味不错,这酒还是几年前别人送我的,一直没喝,今天正好尝尝味道如何。” 傅卿云说着,拎着红酒走到桌边,他已经准备好了醒酒器,熟练地开了瓶,最后倒好两杯,又回头叫程离:“别傻站在那了,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的语气很轻松,好像喝酒是两个人早就商量过的事。 程离忍着被戳破的慌乱,摸着盲杖一小步一小步挪到桌边,傅卿云递给他一杯酒:“尝尝……” 程离抬起手,手指先碰到傅卿云的手腕,又顺着他手腕摸到他手里的酒杯接过来。 傅卿云举着酒杯跟程离碰了下,清脆的一声响后,他认真观察着程离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跟微表情。 程离看起来被他突然的出现吓得不轻,胸口起伏得厉害,仰头一口喝光了酒杯里的红酒。 因为喝得太急,红色液体顺着他嘴角淌到脖子上,又顺着脖子滑到胸口。 那晚做过的痕迹还在,红酒掠过,程离胸口那片吻痕看起来尤其显眼。 傅卿云手指撩开程离睡衣领口,只伸进去一根食指,擦掉红色吻痕上的红色酒渍,突然问:“为什么偷偷喝酒?” 程离直直地站在那,像是等待审判的人,喉结动了动,酒精烧过的嗓音冒着火星:“睡不着,靠酒精催眠。” “为什么睡不着?” “眼睛看不见,会出现阶段性焦虑,克服睡眠问题很难……” 程离知道自己找不出别的借口,只能说实话,偏偏实话听在傅卿云耳朵里都变成了程离狡辩的“手段”。 “酒柜上少了不少酒,你都喝了?” “喝了。” “喝完的酒瓶呢?” “在床底。” 程离坦诚交代,表情太认真,根本没意识到这个答案听起来多滑稽。 傅卿云直接听笑了,程离偷偷喝酒,还知道把酒瓶藏起来。 程离不明白傅卿云在笑什么,又说:“我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那些酒到底值多少钱,你说个数,我还给你。” 傅卿云刚刚只是轻笑,现在彻底放开大笑,擦过程离胸口的食指,又压在他唇角残留的那点红色上。 程离这时候还知道要跟他划清界限,他倒是清醒得很呢! 傅卿云不笑了,换脸如翻书,低头凑近程离耳边,用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换上极度暧昧温情的口吻,冰冷的唇贴着程离火热的耳垂。 “说什么傻话呢?哪用分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第53章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提你 一瓶酒两个人很快就喝完了,程离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最后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把摇摇晃晃的程离抱上床,傅卿云开始收拾残局,果真从床底掏出七八个空酒瓶,瓶子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也没吵醒程离,他只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继续睡觉。 睡着的程离给傅卿云不一样的感觉,没有那些伪装,毫无保留也毫无防备,赤裸地对着他,让他生不起气来。 心里的怄气只能对着自己,傅卿云不再多想,清理干净房间里的酒瓶,下楼把酒柜也锁了起来。 酒精不是个好东西,傅卿云心里下了判断,他刚刚竟然会对程离心软,明明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把程离从床上拽起来,然后继续折磨他。 第二天傅卿云强迫性带着程离去了医院,给他约了一名知名的心理医生。 程离的眼睛真看不见了,他不需要再刻意装瞎,一直很配合医生。 两个小时诊疗结束,医生给程离开了些药,又叮嘱傅卿云一定看着他按时吃药,如果出现不适症状,及时来医院检查。 傅卿云问医生程离焦虑症的原因,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他这个问题表示很不理解,但还是耐心解答。 “您爱人的情况您应该清楚,因为眼睛看不见,身体缺陷,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焦虑症,所以需要家属平时更多的引导跟照顾,还有包容,如果吃药没有不适症状,一个月后来复查。” 傅卿云已经听不进去医生到底说了什么,也没当着医生的面拆穿程离装瞎的事,拿了药带着程离就要离开。 诊室在三楼,电梯里人太多,傅卿云带着程离走楼梯,他在前,程离在后。 傅卿云走得太快,站在楼梯转角处点了根烟,眯着眼抽着,站在那看着程离。 理智上,他并不想继续看程离装瞎,但眼睛却移不开,直勾勾盯着,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眼神里夹杂着对自己的嘲讽,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可奈何。 程离一手握着盲杖,一手扶着扶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慢慢往下走,以前他没少在楼梯台阶上摔过,所以得万分小心才行。 楼梯台阶太长,程离才下了三分之一,身后又有两个男人往下走,两人一开始说着什么,很快,其中一个男人主动开口跟傅卿云打招呼。 程离停顿了下,耳朵认真听着,听出下楼的两人应该是傅卿云的朋友。 “傅总,好久不见。” “盛导,真是巧。” “上次的事,多亏了傅总帮忙,改天我们一定登门道谢。” “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 跟傅卿云打招呼的人,是之前跟傅氏娱乐合作过的导演盛明谦,还有他爱人叶涞,前段时间他们有事找傅卿云帮过忙,这次碰见纯属巧合。 几人站在楼梯拐角,寒暄半天。 程离的注意力一直在他们的谈话上,盲杖落下台阶,右脚踩下去,脚底没踩实,一个不稳当滑了下,他手里的盲杖一松滚下楼梯,他也只得紧紧抓着楼梯扶手。 站在盛明谦身边的叶涞离程离最近,也最先反应过来,快跑两步扶住程离:“小心。” “谢谢。”程离站稳身体,跟扶着他的人道谢。 “不用谢,你看不见的话,走楼梯有点儿危险,我扶你下楼吧。” 傅卿云咬着嘴里的烟头,捡起滚下来的盲杖,走上台阶:“小离,你没事吧?” 他亲昵的语气跟称呼让程离一愣,抿了抿唇说:“没事。” “谢谢叶先生,”傅卿云拉着程离的手,“我来扶他下楼就行。” 傅卿云不知道程离到底想装到什么时候,就像现在,他很想直接质问他,但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忍住了,又跟朋友道过谢,牵着程离快步离开了医院。 从医院回去后,程离很快发现家里多了两名保镖,一直在一楼门口守着。 他问傅卿雨,傅卿雨说,她哥怕订婚宴之前出意外,所以安排了保镖。 说完她又自己嘀咕了一声:“能有什么意外呢?我哥最近好奇怪,整天紧张兮兮的。” “他最近很忙,”程离起身,“他说待会儿有个视频会议,我上楼看看他。” 傅卿雨咯咯笑:“都快订婚了,你们还这么黏糊。” 程离对这样的评价已经免疫,事实如何只有他心里清楚。 傅卿云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程离想听听他的工作计划,一直站在门外。 中间傅卿云的手机响了,听了一会儿,程离猜出应该是傅斯哲的电话。 傅卿云压着声音:“傅斯哲,够了。” “你敢……” “不需要你来提醒我,我当然知道他在装瞎,我想做什么也不需要跟你报备,如果你敢私下里去找程离,后果你承担不起。” …… 程离站在走廊上,脑子里轰地一声,他已经听不进去傅卿云后面又说了什么。 四周像是长满了有毒的藤蔓植物,顺着他脚底往上快速生长。 毒刺扎透皮肤,黑色毒液很快渗进他的血液里,在他身体里嘶吼叫嚣,麻痹着他的神经,同时嘲笑他的愚蠢跟自以为是。 有几秒钟,程离的身体感官完全丧失了感知力,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好像过了很久,程离才重新找回知觉,眼角早就被毒液染成红色。 原来傅卿云早就知道他之前一直在装瞎,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知道他在装瞎。 一个事实,在程离心里翻来覆去转了几遍才彻底消化。 傅卿云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离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最后从一团乱麻中抽出头绪,是从傅卿云态度突然转变那刻开始的。 不再睡主卧,出行不再牵着他的手,总是神出鬼没,对他忽冷忽热,还有他最近的故意捉弄,故意改变家里的家具跟布局,故意拆了呼叫铃,拍卖会上的“假意”,那瓶酒的捉弄。 傅卿云一直在看他“装瞎”演戏,再“欣赏”他的丑态百出。 是他太蠢,傅卿云身上的危险信号已经这么明显,他却刻意忽略。 所以,这段时间傅卿云一直把他当成马戏团里的猴子了是吗?坐在台下看着他尽情表演。 那他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订婚? 程离已经想不通为什么,黑暗里像是藏了很多双眼睛,从各个方向死死盯着他。 恐惧跟慌乱让程离无法正常思考,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赶紧离开这里,赶紧离开这里,赶紧离开傅卿云。 三喜,还有三喜,他要带着三喜一起走。 三喜像是已经有了感应,程离摸着盲杖刚下楼就在电梯口碰到了三喜。 程离弯腰摸起三喜的牵引绳,绕在手心里缠了几圈,牵着他往外走。 没有意外,站在门口的保镖拦住他:“程先生,您准备出去吗?” 程离强迫自己镇定,尽量跟往常一样:“闷了,我出去遛遛三喜。” 保镖恭恭敬敬点点头:“好的,我们陪着程先生一起吧。” 程离匆匆摆手:“不用了。” “可是,傅先生交代过,您如果出门,我们是一定要跟着的,好保护你的安全。” 程离这才明白,傅卿云叫来保镖,不是怕订婚前出意外,是在变相囚禁他。 是啊,只有猎物在,傅卿云不怕没时间报复他。 程离只能退而求其次:“要不,我让陈叔送我吧。” 保镖还是有些为难,院子里的陈叔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走过来:“程先生要去哪儿?我送你。” “麻烦陈叔,”程离点头,又跟保镖说,“就让陈叔跟着我就行,很快就会回来。” 傅卿雨推着轮椅从房间里出来:“嫂子,你要出门吗?” 程离转了个身,他看不见傅卿雨,只是冲着她的方向笑笑:“小雨,以后好好的。” 他这句话莫名其妙,傅卿雨皱皱眉:“嫂子,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程离紧紧攥着三喜的绳子,“陈叔,我们走吧。” 上了车,程离催促陈叔快点开车,说要去商场。 “傅先生在楼上,要不要叫他一起?” 程离随口编排了个理由:“我们要订婚了,这段时间一直是卿云忙前忙后,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想给他一个惊喜,去给他买个小礼物。” 陈叔会意一笑,踩下油门:“你们感情可真好。” 程离只觉得讽刺,但也庆幸,傅卿云应该没把他装瞎的事跟家里其他人说过。 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又催了陈叔一声,程离心脏吊在嗓子眼儿,一直等到车开远了才落回胸口。 程离说了一个离家最近的商场,陈叔之前也被傅卿云提醒过,如果程离需要用车出门,他一定要跟着他。 陈叔只以为傅卿云是担心程离的安全,所以并不警惕,没时时刻刻盯着程离,在进第三家店时,陈叔中途去了次卫生间,等他再出来,程离已经不见了。 傅卿云一直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接到陈叔电话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手机就快被他捏碎了,下楼拿着保镖撒气。 “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无论程离去哪儿,寸步不离,懂寸步不离的意思吗?” 保镖低下头:“对不起傅先生,是我们的失职,是不是程先生出了什么事。” 傅卿雨不知道发生了事,快速转着轮椅到门口:“哥,嫂子不是刚出门吗,他出事了吗?” “你刚刚看见他出去了?” “看见了,嫂子出门前还跟我说了一句话。” 傅卿云忍着脾气,蹲下来,单膝点地,看着傅卿雨:“跟哥说说,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让我好好的。” “除了这个呢,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了,”傅卿雨摇摇头,“他没说别的。” 傅卿云不死心,又问了一句:“他有没有提我?有没有让你给我留话?” 说不出来为什么,傅卿雨从她哥的眼睛里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裂开,裂纹在逐渐扩大,深处有什么在动荡,那个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哥哥,此刻半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她,后背弯着,像是不死心,在期待着什么,眼睛明明在笑,却是藏不住的难过跟迷茫。 傅卿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摇摇头,实话实说:“除了这句,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提你。” 第54章 订婚礼之前,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等傅卿云再站起来,刚刚那一瞬间的撕裂感已经完全消失,只有强烈到让人窒息的压迫。 傅卿雨预感到有什么不可控的事即将发生,在她最在意的两个人之间,但她想象不出缘由跟严重性,只能不停地给程离打电话,但无一例外,电话那头只有机械的关机提示音。 傅卿云带着保镖找遍了程离失踪的商场,最后只从监控里看到程离带着三喜在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车,之后再无踪影。 傅卿云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程离以前的家,周震的酒店,酒吧,还有摩托车训练场,但都没找到程离。 陈叔一路上战战兢兢,他到最后才意识到,是程离自己离开的,但他想不通为什么。 在他眼里,傅卿云很在意程离,现在马上就要订婚了,人却在他身边丢了,他没脸面对傅卿云,一直低着头找人。 而程离,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傅卿云第一次见他,程离突然在酒店门口出现,一站就是7天,现在又突然消失,好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深夜,傅卿云站在主卧阳台上抽着烟,关于程离的画面一幕幕重现,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用力抓着栏杆,好像指间是程离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送的戒指,礼物,包括他刚带程离回家时,他让刘峰给程离的那张银行卡,都好好地收在抽屉里。 什么都没少,却又多了太多痕迹—— 衣柜里还有程离的衣服,他以前常戴的墨镜还在,床单是皱的,昨晚有人睡过,床头柜上还有程离没带走的药,他逼着程离吃了几次,今天晚上程离没吃。 傅卿云还记得医生说过的话,需要监督他按时吃药。 周震接到傅卿云电话时,已经处理完了爷爷的后事,正准备回国。 “程离呢?”没等周震开口说话,傅卿云的怒气已经穿透话筒。 周震看看屏幕来电显示,冷笑一声:“我以为谁呢,原来是傅总,傅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问你,程离他人呢?” “程离怎么了?”周震反问他,“他不是跟你在一起吗,大半夜的,傅总给我打电话找人,不合适吧。” “程离不见了,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的?” “程离不见了?那我应该找你要人才对,一个大活人,一直跟着你,现在是从你那丢了,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要人是吗。” 傅卿云已经从周震的话里猜出了一二,周震并不担心,所以程离大概率跟周震已经联系过,并且周震把人给藏了起来。 “周震,我都已经知道了,程离一直在装瞎,你跟程离串通,一直给重泰泄露商业机密,最近又弄砸了我拿到的订单,你最好待在伦敦永远别回来,不然……” “不然傅总想怎么样?”周震完全不在意,拍拍胸口,“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傅卿云知道周震不会说,没再跟他废话,直接挂了电话,转头就把矛头对准了周震的致命点,他大哥身上。 既然已经有了眉目,傅卿云从周震身边彻底查了一遍,包括他所有的房产,就连他的朋友都没放过。 但三天时间过去,傅卿云依旧没找到程离。 程离突然消失,傅卿雨反应极大:“哥,嫂子眼睛看不见,我们报警吧,他一个人能去哪儿,万一再出什么意外。” “小雨,我们都被他骗了。” “什么?” “他眼睛看得见。” 傅卿云声音很小,傅卿雨没听清,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卿云眼里的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凌厉,嘴角的笑藏着冷意:“放心吧,他是婚前焦虑,订婚礼快到了,我肯定把他找回来。” 傅卿雨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说:“订婚礼不到十天了,你确定能把嫂子找回来吗,” “当然,”傅卿云语气笃定且认真,好像这是多正常不过的事,“订婚礼早就已经登出去了,请帖发了,对戒也订好了,就连礼服跟鲜花都弄好了,现在新郎突然丢了,像什么话?” 他顿了下,突然笑了,又恢复平时那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模样:“订婚礼之前我一定把他找回来,我傅卿云,总不能成为全城的笑话,那我以后还怎么混……” — — 周震把程离安排在朋友的酒店,位置远离市区,很隐蔽,房间也是周震拜托朋友开的,没用程离的身份证。 程离换了新的手机号码,离开时带出来的手机一直关机。 周震听程离说眼睛又一次失明后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又说不出责怪的话,他能理解现在的程离到底有多难,眼睛又一次失明,已经是再残忍不过的事。 之前给程离看眼睛的眼科医生下周三才回国,周震给他预约了回国后的第一时间。 程离一直把自己反锁在酒店房间里,窗帘拉得很严实,一丝光都漏不进来。 他坐在地板上,手臂抱着膝盖靠着床沿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胃里开始泛起阵痛才灭了烟头。 心理医生开的药他不吃了,晚上的失眠症也越来越严重。 而且,三喜跟着他也变得有些焦躁,一直围着程离转,偶尔趴在他腿边蹭蹭他,想要安慰程离,发现没有用后又跑到门边,抬起爪子挠一下门把手,企图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三喜打不开门,只能对着门叫两声。 程离意识到屋子里的烟味太重,打开窗帘跟窗户透气。 三喜需要遛,不能长时间待在封闭的房间里不出门,酒店老板是周震的朋友,受周震所托,一直很照顾程离,除了一日三餐送到房间外,连续几天都在天黑之后陪着程离一起出去遛狗。 程离很感激,每次都是谢个不停。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项嘉远被程离谢得不好意思,“我跟周震是好朋友。” “谢谢。”程离说不出别的来,又说了一遍谢谢。 “你住在这里,是不是在躲什么人?” 程离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着头沉默,牵着三喜的绳子,动作略显僵硬。 “抱歉,”项嘉远看出程离的为难,挠了挠头说,“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 他又很快转移话题:“三喜真的很乖,很通人性。” 程离说:“三喜是很乖。” 三喜被夸,停下来绕着两人跑了两圈,邀功一样舔舔程离手指,程离又夸了一遍:“三喜,你真棒。” 项嘉远也被三喜的灵性感染,摸摸三喜脖子问:“我听说导盲犬很难申请到,我一个朋友申请了两三年,还没有轮到他。” 程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三喜是傅卿云给他的,第一次眼盲的那些年,他也没申请到导盲犬。 严格来说,他现在的便利来源于傅卿云,一股复杂的情绪包着他,想起傅卿云,不可抑制的酸涩钻着胸口,噎得他说不出话。 “我听周震说,你也喜欢骑车是吗?”项嘉远愣楞的,终于找了个共同话题,“我也喜欢,我很喜欢跟着风的感觉,有时间我们一起去。” 程离苦笑:“我眼睛现在看不见,估计是骑不了了。” 项嘉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赶紧找补了一句:“我也可以骑车带着你,你坐后面,总之只要你想骑了,随时可以跟我说……” “好,谢谢。” “又来了,你不用总说谢。” “好,不说了。” 项嘉远很健谈,几句话让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程离也不用再紧绷着神经。 “你以后叫我嘉远就行,我今年23了,刚毕业就被家里人叫回来干活了,日子过得苦啊,没滋没味儿的……”说完,项嘉远叹了一大口气。 一毕业就回家继承家业,被项嘉远说得苦哈哈的,程离被他的语气逗笑了,眼睛弯了弯。 这几天,项嘉远还是第一次看程离笑,少了之前的沉闷跟阴郁,看着程离,他眼睛发直。 几天下来,没有发生任何异样,傅卿云没有找上门,程离逐渐放下警惕。 又想,或许傅卿云并不在意他离不离开,所以他也不用这么紧张。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定,周震准备回国的前一天,给程离打电话说自己回不来了。 “程离,不知道傅卿云用了什么手段威胁我哥的,我所有的证件被我哥扣下来了,还被他关了起来,我现在回不了国了。” “抱歉,是我连累你的。” “先不说这个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人是你,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你眼睛的事……” 周震又换上轻松的语气,“不过你不用担心,项嘉远他人很靠谱,跟我认识很多年了,跟我哥生意上也有来往,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说他那边的房子很大,很多空房间,明天你搬到他那边先住一段时间,你家还有我的房子,傅卿云肯定早就盯上了,项嘉远那最安全。” 周震回不来,但他已经安排妥了一切。 程离说:“这样太麻烦项嘉远了,他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 “没事儿,”周震说,“总住酒店也不方便,人来人往的,你搬去项嘉远家住,有他在我还能放心点儿,他人很靠谱,不会到处乱说的。” 程离犹豫了,愣神间,傅卿云那张极具攻击性的脸突然从脑子里蹦出来,程离下意识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最后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好”。 第55章 所以程离也喜欢年轻的是吗? 项嘉远一开始并不知道程离的身份,还是身边朋友都在讨论傅卿云订婚礼的事,搜了新闻才知道程离竟然是傅卿云的订婚对象,而且很快就到他们公布的订婚日期了,各家媒体都在关注,并且没有任何取消订婚礼的相关信息。 程离躲的人,看起来很像是傅卿云,项嘉远不知道程离为什么躲着他,看起来很像逃婚,但他没问,也没拆穿程离的身份,带着程离回了家。 项嘉远家的确很大,为了方便,程离住在一楼客房。 除了家政会定期上门打扫卫生外,家里没有阿姨,所有的事都是项嘉远自己在做,自己做饭,自己浇花,自己处理家务,还要照顾程离。 程离过意不去,总想着帮他忙,但突然进入新的环境,对周围的格局并不熟悉,最后想帮忙却成了帮倒忙,项嘉远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最后只好老老实实待着,只要别再添乱就好。 这让程离很沮丧,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他能做的事情太有限,像个废物一样。 但项嘉远丝毫不介意,像周震说的那样,他有着十分热情的性子,还是个话痨,不管碰到什么事都愿意跟程离分享,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通过他的讲述都会变得生动有趣。 时间对于程离来说,也变得不再是无意义的转动。 到了周三,是周震帮忙约好去检查眼睛的时间,程离在项嘉远的陪同下去了之前的医院。 之前给程离治疗眼睛的医生也没想到程离会再次失明:“我以为我们不需要再见面,这次是怎么回事?感觉怎么样?” “郑医生,又要麻烦您了,”程离把事件经过跟症状说了一遍,没等医生说话,自己先着急问了一遍,“上一次眼盲了五年都好了,这一次会不会也是暂时的。” 眼科医生跟神经科医生给程离做了一次联合的全面系统的检查,最后出来的检查结果还算乐观,要比程离第一次看不见时的结果好很多,这次是因为脑中的瘀血压迫了视神经,只要瘀血吸收干净,有可能会恢复视力。 因为瘀血位置比较敏感,医生不建议手术,最后开了一些药先让程离吃,一周后再来复查。 虽然医生说的很保守,并没有百分白确定到时候程离到底能不能复明,但这次检查却给程离吃了定心丸。 只是,程离得到了这样的检查结果,晚上的失眠症并没有因此消失,他依旧整夜整夜睡不着。 他以为睡不着单纯是因为眼睛,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可能性蹦出来,程离却想要逃避,甩开突然出现的画面跟声音。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傅卿云都是有毒的,不应该碰他才对。 现在的症状倒像是毒瘾发作,程离想躲都躲不开。 现在是在项嘉远家里,晚上程离买不到酒,而且他也无法接受自己在朋友家里烂醉如泥,这只会给项嘉远添麻烦。 到了深夜,他的活动范围只有卧室,他只能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直不停,直到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耗尽,累到趴到床上起不来为止。 跟着他一起受苦的人还有三喜,他不睡,三喜也睡不着。 体力耗尽的感觉跟喝醉的感觉很像,像躺在浆上,不停晃动着,程离微微喘着粗气,说话有气无力:“三喜,我是不是不该带着你出来,你跟着我,只有受苦……” “但是,我只有你了,舍不得不带你,算是我自私。” “之前那些年我自己一个人生活,现在是你陪着我,时间没有那么难熬了。” “医生说我可能会恢复视力,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程离的声音越来越小,三喜蹲在床头边冲着他呜呜两声,直到程离不再说话,不再睁开眼,三喜才趴下身体闭上眼,跟着程离一起睡觉。 - - 傅卿云搬回了主卧,程离的东西他没动,他在衣橱角落里发现了之前让阿姨丢掉的狐狸面具,那天之后他没留意过,不知道狐狸面具竟然被程离收了起来,但傅卿云怎么也想不明白,程离为什么要偷偷把狐狸面具藏起来。 因为喜欢吗? 但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如果单纯只是喜欢,他大可以再买一个新的。 傅卿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狐狸面具,鬼使神差的,他给狐狸面具原来的主人打了个电话。 夏虞半夜被傅卿云吵醒很不耐烦,语气像吞了火药:“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傅卿云看看时间,纽约时间是深夜,他直接问:“你还记得那年的狐狸面具吗?” 电话那头半天没有声音,直到傅卿云又出声催促,那头的夏虞开始咆哮:“傅卿云,你是不是有毛病,我正在睡觉,你打电话过来就是想问我这个?什么狐狸面具?” “飞行学院那年校庆舞会,你戴狐狸面具跟我跳了两支舞。”傅卿云提醒他。 夏虞被他一提醒,轻笑一声:“我说傅卿云,这么多年了,你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吧?就因为那个狐狸面具?” “当年我就跟你说过,除非你愿意当0,撞号是没有未来的。” “怎么,你现在是突然想通了,想当0了?”夏虞故意戏弄他,“但是,你也知道我,我现在只喜欢白白嫩嫩的小0,不喜欢年纪大的啊,还是那句话,感情的事强求不得,我们是没有未来的,傅总就别再惦记我了。” 傅卿云额角突突直跳,直后悔自己打这个电话,深吸一口气,不想再听夏虞胡说八道,直接挂了电话。 在他挂电话前,他还听到了夏虞的最后一句:“不过你好像记错了,我们只跳了一支舞,那个狐狸面具也不是我的,那天我喝多了,面具好像是捡的,具体我忘了……” 狐狸面具的事傅卿云并没放在心上,而且夏虞说他那天喝多了,他向来爱胡说八道,他的话可信度并不高。 傅卿云想扔了狐狸面具,但想到是程离偷偷藏起来的,最后还是忍住了,放回原位不再碰。 至于他为什么藏面具,等把程离找回来后再问也不迟。 只是又连续找了三天,傅卿云依旧没有找到程离。 他还是没放过周震,连带他身边的人,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大概率是被周震藏起来了,最后从周震身上扩大到周震大哥身上,最后还真让傅卿云查到了一些眉目。 程离前几天一直住在酒店里,酒店是周震朋友项嘉远的,项家跟傅卿云还有过合作,傅卿云跟项嘉远父母至今还常有来往。 傅卿云直接去了项嘉远的酒店,想见项嘉远却被他拒之门外,理智上,项嘉远知道自己不能这样藏着程离,但心里又不想程离离开,最后他拿周震当借口说服自己,既然是朋友拜托他照顾程离,那他不能让程离出差错,至少应该等周震回国再另外讨论。 傅卿云去酒店找过人的事,项嘉远没跟程离说,回家之后跟平时一样有说有笑。 订婚礼前三天,刘峰把私家侦探拍到的照片递给了傅卿云。 信封很厚,傅卿云放在手心里捻了捻就抽出里面的照片,只看了最上面的第一张,傅卿云就恨不得把照片里的人撕碎。 照片是晚上,程离跟项嘉远并排走在林荫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挨在一起。 两个人正在遛狗,程离一手牵着三喜,一手握着盲杖,正偏头跟项嘉远说着什么。 傅卿云没想到,程离竟然还在装瞎。 怎么?他现在靠着装瞎,又攀上了新的对象是吗? 傅卿云不得不承认的是,站在程离身边的男人很年轻,单看照片,就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朝气跟活力。 夏虞的话不合时宜地蹦出来,他现在只喜欢白白嫩嫩的小0,不喜欢年纪大的。 所以程离也喜欢年轻的是吗? 再往后翻看照片,照片里都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一起在院子里浇花,一起吃饭,一起遛狗,一起去超市,一起站在摩托车前研究着什么。 傅卿云做了总结: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一起生活,而且还有相同的爱好。 照片里程离偶尔会笑,傅卿云已经很久没见过程离这样笑过了,记忆里,程离的笑总是很甜,像春天刚开的花,但最后才知道,那些都是假的,程离始终戴着面具。 这让傅卿云又想起了被程离藏起来的那个狐狸面具,在他面前,程离自始至终躲在面具后,用他那双狐狸眼看着一切。 傅卿云看完一张就撕碎一张,最后桌上只剩下人影跟光影的碎片,裂痕并不规整,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 刘峰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虽然他没看过照片里的内容,但感受着傅卿云此刻的怒气,已经猜出了一二。 上一个背叛傅卿云的人,后来的结局很惨,刘峰想到程离那张脸,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知道他在哪里吗?”傅卿云问。 刘峰说了程离现在的位置,傅卿云用手机查了下路线,不算近,开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这一个半小时对傅卿云来说并不算短,他已经恨不得把时间折叠起来,下一秒就能把程离揪出来才好。 傅卿云把桌上的碎片都倒进垃圾桶里,踢了一脚垃圾桶,垃圾桶转了两圈还是翻了,里面的照片碎片又洒了一地,像在嘲笑他。 傅卿云不再看,拿起桌上的车钥匙站起来:“刘峰,你下班回去吧。” 刘峰不太放心:“傅先生,我跟您一起去吧。” 傅卿云低头理了理西装外套,抚平领带,越过刘峰径直往外走:“不用,我自己去就行,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人打扫下二楼主卧,待会儿程离回家。” 第56章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订婚 傅卿云开车到项嘉远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还没开到一半,他就已经扯乱了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理好的衬衫跟领带,他不得不重新整理一遍,又用力掰过后视镜照了照。 确定都整理妥当,傅卿云推门下车,那双墨黑的瞳孔里像是有什么要滴出来了一样,一下车就迫不及待涌进空气里。 深夜里闷热的气流糊了傅卿云一脸,闷气爬进他身体里,压在他胸口。 傅卿云四处看了看,这一片算是高档别墅区,项嘉远家是独栋别墅,静静地立在他眼前,毫无声息。 隔着院子望进去,除了院子里常亮的夜灯外,只有一楼其中一间房还亮着灯。 那间房只拉了一层白纱帘,傅卿云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帘后时不时走动着,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看起来很焦躁,像个努力想自救,却怎么都逃不出囚笼的困兽。 窗户开着,白纱帘偶尔被风吹起,但今晚的风太慢太小,纱帘掀起的微弱角度不足以让傅卿云看清里面人的面貌。 但这丝毫不影响傅卿云的判断,虽然纱帘后的人影很模糊,但只从轮廓傅卿云也能认出来,里面走来走去的人是程离。 傅卿云大步走到门边,细微流淌的风里藏着若有若无的花香,但现在任何气味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 在门边站稳,傅卿云抬手摁了门铃,动作一气呵成,看起来好像很从容,但黑夜里沉甸甸的脚步跟咬紧的牙根却很容易就能让人发觉他身上的压抑,整个人都像是一座处于活跃期的活火山。 还是三喜先听到了门铃声,他正陪着程离在房间里消耗体力,今晚他们已经在房间里转了快两个小时,但程离丝毫没有睡意。 突然,三喜不再围着程离转了,竖着耳朵转了个身,呆愣了几秒钟,自己扒着门把手开了门跑出去。 程离太过投入,并没听到铃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摸着盲杖出去查看三喜情况,一边往外走一边喊“三喜”。 三喜站在落地窗边汪汪叫着,爪子在玻璃上刨了几下又跑到门口,但门从里面反锁着,打不开。 楼上睡觉的项嘉远也被吵醒,揉着眼下楼:“怎么了?” 适时门铃又一次响起,三喜叫得更厉害了,项嘉远摁了门铃话筒,但他还没开口说话,三喜已经抬起爪子,学着项嘉远的样子,胡乱摁了一通,摁了开门键。 项嘉远还没来得及通过监控看来人是谁,大门已经缓缓打开,傅卿云大步走进去。 当里面的门打开时,程离第一次体会到鼻子越来越敏锐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门外潮湿的空气里绕着几缕花香,也绕着他熟悉的味道。 程离感觉脖子被人掐住了一样,他知道,外面的人是傅卿云。 天要下雨了,飘进来的热气有些黏腻,连带着花香跟傅卿云身上的味道也变得黏稠,沾上了就甩不开一样。 程离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排斥对于傅卿云的敏感度,好像只要他在,他感觉不到别人,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只要傅卿云在,他的感官系统就被强制性扯了根细丝带,一头绑在他身上,一头绑在傅卿云身上。 门还没完全打开,三喜已经从门缝钻了出去,直接扑到傅卿云身上,吐着舌头呜呜两声,看起来很激动。 三喜的热情让傅卿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至少还有一个是有良心的,他也算是没白疼。 但抬头的瞬间,看到并排站在门内的两个人,三喜的那点儿热情并没抵消这一刻冰窟里冒烟的寒意。 “项先生,打扰了……” 傅卿云眼睛一直盯着程离,脸色倒没变,还是那副久经风暴的平静跟从容。 他机械地跟人寒暄,对着项嘉远微微点了下头:“很久没跟项老爷子喝茶了,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不知傅先生谢什么?” “小离这段时间麻烦项先生了,傅某感激不尽,我是来接他回家的。” 项嘉远有些心虚,毕竟来人是程离的未婚夫,他的身份顶多算是朋友,虽然存了不一样的心思,但他现在没有立场反对。 程离呼吸变快,项嘉远感觉到程离有些紧张,往旁边走了一步,彻底挡在程离身前:“傅先生,程离是我的朋友,帮朋友的忙是应该的,今天这么晚了,程离也休息了,要不明天,明早我一定开车送程离回去。” 他想拖延时间,跟周震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项嘉远不知道,他这样无疑在火上浇油。 傅卿云轻笑几声,偏了下身,继续盯着项嘉远身后的程离。 程离半低着头,睫毛往下垂着,鼻尖上的光点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很无辜,当初他就是被程离这幅模样骗了个彻底,如今程离的功夫只是更进一层。 而且,除了无辜,程离好像很怕见到他。 傅卿云心里的火又高了三丈,他还没怎么样呢,程离在怕什么? “项先生,前几天得知小离住在你们酒店,去找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既然我人都来了,小离就不麻烦你了。” 他在暗示程离,他早就已经知道他之前住在项嘉远的酒店,程离听出了傅卿云话里的深意。 “对了,周震跟周彦兄弟俩,我昨天还跟他们通过话,听说你们都是朋友,以后有机会常聚,既然都是小离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周震还在国外回不来,我还是很希望他能早点回国。” 如果说刚刚那句是提醒,那么这句话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程离听出来了,心头一震,他最不想的就是连累到朋友。 “小离,”傅卿云点到为止,伸出手,又低头看看三喜,“小雨很想你们,天天念叨。” 项嘉远还想说什么,程离已经往前迈了一步,他看不见傅卿云的手,自然不会把手搭上去,只慢吞吞地说:“走吧。” 项嘉远还想说什么,程离转身又跟他说了一遍“谢谢”。 项嘉远只干巴巴说了声“不用”。 看着他们恋恋不舍道别的样子,傅卿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直接拉过程离胳膊,拽着他往外走。 三喜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但还是乐开了花,颠儿颠儿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 - 程离一动不动坐在后排座椅上,车厢里的烟味被紧张的气氛挤压着,三喜头趴在程离腿上。 “看起来你跟项嘉远很熟……” 傅卿云开车驶离项嘉远家,似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好像当真只是问一问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熟。”程离说,他现在有些后悔周震的提议,他很想把项嘉远摘干净,这样就不会给他带去麻烦。 “不熟也能住在一起吗?”傅卿云像在说一个笑话。 说完,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拐着语调“哦”了一声又说:“对了,当初见你的时候,你跟我也不是很熟。” 车厢里的呼吸声陡然加重,程离搭在腿上的拳头用力攥着,指甲快要抠进肉里。 傅卿云透过后视镜瞄一眼后排的程离,只看到他半个肩膀,很单薄,又瘦了,还在发抖。 后面挖苦的话傅卿云没再说,只专心开车。 终于到了,程离牵着三喜,握着盲杖抬起头,他知道前面就是他才逃出来不久的地方。 “程离,你不用再在我面前装瞎。”傅卿云只觉得他手里的盲杖碍眼。 程离没说话,在傅卿云面前,他想保留一丝体面,只有这样他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傅卿雨果然还没睡,听到开门声,转着轮椅到门口,三喜又窜到傅卿雨身上蹭着她。 傅卿雨仰头看着程离,眼眶红红的:“嫂子,你去哪儿了?” 程离终于可以纠正她的叫法:“小雨,以后别叫我嫂子了……” 他一句话,傅卿雨已经明白了,无助地看向她哥:“哥……” “小雨,先回房休息。” “哥……”傅卿雨急出了哭腔。 “回去。”傅卿云压着声音。 贴身的理疗师听出傅卿云的怒火,忙不迭跑过来,不管傅卿雨的反抗,推着她回了房,手不停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 - - 主卧被人打扫过,一尘不染,白玫瑰插在花瓶里,幽幽地开着,不声不响。 “傅卿云……” 这是程离第一次连名带姓一起叫他,没有丝毫多余的感情:“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卿云饶有意味地看着程离:“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三天后是我们的订婚礼,新郎没了,这说出去太不像话了。” “我不会跟你订婚的,你的戒指,钻石,珍珠,紫陶,卡,都在那里……傅卿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订婚,自始至终我都不想跟你订婚……更不想跟你结婚……” 程离一句比一句认真,一句比一句坚定,每个字都十分有重量。 傅卿云却好似没听见,解开衬衫袖口的扣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截手臂,有力,同时透着不可查的危险。 “三天后订婚礼照常举行……”傅卿云语气不容置疑。 “你明知道我在骗你……” 程离没说完,傅卿云终于不再理他那截衬衫袖子,忽地转身,抬起手掐住了程离脖子,感受着皮肤下的温热跟脆弱,最终还是没用力,换成掌心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程离闭着眼,表情痛苦,两只手用力掰着傅卿云的手腕,但力不如他,他掰不开。 傅卿云的声音笼罩在程离头顶,不给他丝毫机会:“所以呢?你以为我为什么必须把你找回来,不从你身上讨回来,你觉得你走得掉吗?” 第57章 我又看不见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后半夜果然下雨了,程离摸索到窗边,打开阳台试着把手伸了出去,一开始落在手指上的只有细细的雨雾,后面越下越大。 雨线拍在程离手指上,手腕上,手臂上,已经不像刚刚那么闷热了,但很潮湿,还透着些凉。 下巴很疼,喉咙里还是被什么勒着的感觉,好像傅卿云的手掌还掐着他脖子跟下巴,疼痛顺着手指上的雨往窗外蔓延。 这个夏天真漫长,程离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程离刚走,项嘉远就给周震打了电话,那头周震跳脚骂娘。 项嘉远很担心,给程离打了通电话,问他情况,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程离故作轻松地笑笑,只说自己很好,不用担心。 “那你嗓子怎么哑了?”项嘉远问,“刚刚你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可能是因为外面在下雨,空气不好。” 他们的电话只打了一半,傅卿云推门进了主卧,程离不再多说,挂了电话, 三喜不被傅卿云允许上楼,程离的体力经过这么一折腾,也已经被彻底耗尽,越过傅卿云直接进了浴室。 他只当傅卿云不存在,洗完澡躺下就睡了,没听到后来的开门跟傅卿云离开的声音。 第二天,早餐桌上,傅卿雨不管怎么看都让她觉得惊恐,程离脸颊两侧有两道淤青,不是磕的,是指印。 傅卿雨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扭头看她哥:“嫂子的脸不会是你掐的吧?” “不小心而已,”傅卿云继续吃着早餐,“抱歉……” “你在跟谁说抱歉?”傅卿雨很少怼她哥,在她心里,她哥永远都是最温柔最体贴最懂得疼人的存在,实在没忍住,“你应该跟嫂子道歉。” “抱歉……”傅卿云真听了妹妹的话,放下手里的餐具,认认真真看着对面的程离。 程离低着头继续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口香肠要切得很小很碎,插进嘴里嚼得很慢。 他实在没什么胃口,而且下巴还在疼,吃东西的时候咬合有些费劲,他并不想搭理傅卿云。 昨天傅卿云没把他直接掐死,所以应该只是一个开始。 “嫂子,”傅卿雨从中调和,“你没事吧?” 程离又出声纠正傅卿雨:“小雨,昨晚说过了,别再叫我嫂子。” “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想叫什么都行,只是别叫嫂子。” “好吧,”傅卿雨看上去很难过,“那我以后叫你离哥。” “好……”哥比嫂子听起来好听太多。 程离已经不需要再刻意伪装自己,但面对傅卿雨,在心理上不想让她牵扯太多。 但只要傅卿雨不在身边,程离就会露出自己藏了那么久的尖牙,对着傅卿云。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能不能痛快点儿,好吃好喝养着背叛你的情人?傅总何时这么有善心了?” 傅卿云没管程离的嘲讽,把水杯跟药放在程离手边的桌子上:“医生交代过,要按时吃药。” “不吃。”程离说。 傅卿云站在沙发边,居高临下看着程离不堪一握的细弱后颈:“程离,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乖乖吃药。” 程离还是没接药:“你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订婚礼?” 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在问他自己。 傅卿云看着程离,他又重新戴上墨镜,每天的活动范围很小,除了卧室就是客厅的沙发,去哪都要牵着三喜。 虽然程离努力在自己身上罩上一层保护壳,看似坚硬,但他的身体已经暴露了自己,其实他在害怕,在抗拒,在抵触。 此刻程离赤着的脚踩在地板上,脚趾泛白,站起来时撑不住他自己的身体。 三喜跑过来,程离牵着他往电梯口走。 看着程离的背影,傅卿云说:“订婚礼结束,周震就会被他哥放回国。” 进电梯前,程离终于开口说话:“周震回来之前,我会继续配合你。” - - 订婚礼的准备很繁琐,前一天程离一直在试穿礼服,一切都是傅卿云说了算。 傅卿云最后留了两套礼服,一套白色,一套黑色,手捧花是白玫瑰,对戒是他找弗莱明设计的素面戒指,没有多余装饰,内圈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一切都是他曾经想过的细节,丝毫不差。 订婚礼那天程离一直沉默,任由其他人在他身上脸上摆布,像个提线木偶,他只需要等待出场。 傅氏旗下很多明星助阵表演,场面多隆重他自己只凭想象也能知道。 新人休息室的门半掩着,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换好礼服的傅卿云跟程离,走廊宾客的谈话声顺着门缝传进来。 “你以为今天只是傅卿云订婚吗?” “还有什么?” “今天是傅氏集团控股的新兴宣布上市的日子,是双喜临门。” “那傅氏会大涨喽。” “那肯定啊……上市的日子又订婚,今天请的可都是一线明星,订婚礼全程对外公开,别提多热闹了,现在不管是娱乐媒体还是财经媒体,所有媒体的焦点都在今天,已经在热搜挂了半天了……” …… 程离总算是弄明白了,傅卿云为什么一定要举行订婚礼,他早就该想到,傅卿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傅卿云同样听到了外面的议论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程离原本站在茶桌前,转身顺着傅卿云身上的气息走到沙发边,他知道傅卿云就坐在沙发上。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订婚的原因吗?” 傅卿云没回答,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订婚礼就要开始了,他提醒程离胸口的礼花歪了,需要重新整理下。 程离伸手往前试探了一下,确定了傅卿云的位置,又往旁边挪了挪,坐在傅卿云身侧,两人中间隔了半臂距离,像隔着一片海。 “去年春天,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程离开始说话,说了一句又低头想了一会儿,以前的那些记忆好像蒙了沙尘的旧电影,一开始很模糊,但很快重新变得清晰。 理清纷乱的画面,程离继续说着自己当初的计划。 “当初我查到你常出入那家酒店,所以在那里等你,每次都站在那层台阶上,那个高度是我目测计算过之后的最佳视角,便于观察你。” “有时候你会把车窗玻璃降下来,夹烟的手指搭出来,雨会打灭你的烟头,你会不耐烦地皱皱眉,我猜你应该不喜欢雨天,我就隔着雨丝盯着你,盯着你看了七天。” 程离语调变得轻佻,不似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低哑:“当然,在那之前我做足了准备,知道你跟情人刚刚分手,正在物色新的对象。” “我知道你的喜好,所以努力扮演一个精致美丽的定制情人,那天的衣服是我特意根据你的喜好挑选的。” “我知道……有几次你也在打量我,用余光打量的,或者视线转动时突然掠在我身上,这些我都能感觉到。” 记忆好像突然中断,好在程离又找回那个跑远的风筝线,一把拽紧又继续说:“还有啊,我站的位置并不是大门中央。” 程离转了转脖子,手心拖着下巴,对着傅卿云的侧脸:“你如果想进酒店大门,不该走那么偏,所以,你那天是故意从我身边经过的,肩膀跟我胳膊只隔了几公分的距离,很近。” 程离脸上表情难得丰富起来,眉毛挑着,眼睛像狐狸在笑:“那时候我就在想,时机已经成熟了。” 说到这里,程离对着傅卿云的方向笑了下:“原本我做好了长期准备,甚至还有别的方案,比如说偶遇,或者装瞎碰瓷,哪成想那些手段都没用上,你还挺容易上钩的,我只用了七天时间。” 程离重新坐直身体,挺着胸口往外吐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傅卿云刚刚说的他胸口礼花歪了,程离摸索着正了正。 “你这人,站在那,明明很想搭讪,却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上位者的姿态,看着挺从容的,实则虚伪至极……” 程离很快又偏了下头,生怕傅卿云听不见一样:“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傅卿云还是没有声音,程离也没想听他回答,继续说:“我当时就在想,挺没劲的,七天而已。” “那天晚上,除了那句在校庆上见过你之外,没有一句是真心话。” “自始至终,自始至终,对你都没有一句真心话……傅卿云,我恨你,自始至终……” 傅卿云一直低着头摆弄手腕上的手表,不停转着,表带跟手腕皮肤互相摩擦,时间长了磨得他很疼,手腕蹭出了一圈显眼的红痕。 他认真听着程离的话,又不得不承认,程离准确地找到了能让他失控的方法。 程离发现了他的弱点,手里举起尖锐的凿子,对着他不停地凿不停地凿。 程离说的那些傅卿云早就知道,但他一句句亲口说出来,冲击力不亚于在他刚刚凿出来的洞口上再洒把盐。 傅卿云低头,身上的白西装好像都在讽刺他。 过了很长时间,卿云一直抿着的唇终于动了:“错了,那天晚上还有一句是真的。” 程离怔愣片刻,努力回忆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但他实在想不起来更多。 “你跟我说说,哪一句是真的?” “你确定要听吗?”傅卿云问。 “当然,”程离假装很冷静,“我倒是很听听。” “还有那句,‘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傅先生了’,是这句,”傅卿云说,“这句话是真的。”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刘峰递给傅卿云一个笔记本,说是程离还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写的一些东西,是一定要拿过来给他看一看的。 刘峰这么做完全出于好意,他这些天在傅卿云身边待得胆战心惊,又看傅卿云并没取消订婚礼,很想缓和下两人之间紧张的关系,所以在找到程离写过的笔记本时,第一时间拿给了傅卿云。 傅卿云摸到桌子上的牛皮文件袋,打开掏出里面的笔记本,翻开刚刚看过的一页。 “程离,你想听听你曾经写过的东西吗?”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哪怕程离看不见傅卿云到底拿的是什么,也还是猜出来了。 “今天是飞行学院校庆,我是主持人,主持人词稿一个月前我就看过,所以我早早就知道傅卿云会来,他是校长亲自邀请的特邀嘉宾。” “词稿上对傅卿云的介绍很浅薄,我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在电视上见过他,那时候我还很小,才上高中。” “那段词稿我背得最熟,念词的时候甚至想拖延时间,所以故意放慢了语速,很矛盾,我既想放慢时间,又想快点见到他,所以后半段介绍词又加快了语速,旁边的主持搭档听出我的语速变化,还看了我一眼。” “我终于见到傅卿云了,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男人,他很高,西装紧紧贴合着他的身体,他演讲时会对着下面的观众笑……” “我幻想台下观众只有我,但我不在台下,我是主持人,我在台上,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其实我们可以打个照面,我给他递话筒,但他在跟校长说话,错过了,很遗憾……”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傅卿云,在校庆舞会上,我觉得老天在眷顾我,我们跳了一支舞,我的狐狸面具应该能挡住我脸上喝醉了一样的表情,本来我想大着胆子留他的联系方式,但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我中途只是离开了一个小时他就不见了。” “总是遗憾,总是遗憾,遗憾会让人慌张,却也能把记忆烙得更深。”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可能是喜……” 程离像被什么定住了一样,直到再也听不下去。 刚刚报复的快感并没持续多久,现在又毫无反击余力,他疯了一样顺着声音扑上去,一把抢过傅卿云手里的笔记本,一张张一页页撕了个粉碎。 这是他最想藏起来的东西,最想从他自己心里刨开挖走的东西,让他刻意想逃避又让他痛苦的开始。 那才是他所有噩梦的根源,如今的恶果都来自当年对傅卿云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的羞耻,他年少时只敢藏在背后的暗恋,他这些年的痛苦跟血泪,就这么被傅卿云轻飘飘抽出来,暴露在毒烈的太阳下,受着炙烤,又生出无数把刀子,扎回他身上,一寸不落。 程离跪在地上,直到把最后一张纸撕碎,碎片落在脚上,虽然只是薄薄的纸屑,却比刀刃还锋利。 傅卿云任由程离发泄,看着他脸上的眼泪,有些后悔把笔记本掏出来,那些碎屑同样搅着他的胸口。 三喜听到休息室里的声音,顺着门缝钻进来。 程离感觉到了最后一根稻草,等到三喜靠近,他一把牵住三喜的绳子,掌心撑着地板站起来。 傅卿云看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 程离感觉到手臂上的重量来自傅卿云,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爆发点,他用尽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跟技能,一个过肩摔。 傅卿云毫无防备,被程离摔在地上,后背磕在桌角,痛哼一声仰躺在地板上,眼前白了一片,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程离握紧了三喜的绳子:“三喜,快跑,快跑,快带着我离开这里……” 三喜听懂了,带着程离就往外走。 程离不知道盲杖在哪里,两只手在空气里胡乱摸着,快步跟上三喜。 但三喜跑得太快,程离被绳子拽了一下,一个踉跄趴了下去,三喜意识到程离摔了,转身跑回来,停用头拱着程离胳膊,很想把他扶起来。 傅卿云缓过来的同时,看清了刚刚那一幕,顾不上后背的疼痛,手心撑着地板站起来。 言寓兎 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不可控的念头跑出来,虽然这个判断很离谱,但傅卿云却想不出别的可能。 现在的程离,完全不像一个视力正常的人。 他不是装的,他看不见。 傅卿云不敢深想下去,三喜一直汪汪地叫着,门外有人想推门进来,傅卿云抬腿一蹬,直接关紧了门,又对着门外吼了一声,不许任何人进来。 傅卿云半跪在程离身侧,把程离扶起来,程离手脚同时挣扎,胡乱拍在傅卿云身上。 傅卿云任由程离踹他踢他,手一直没松开过。 “程离,你眼睛怎么了,不是能看见吗?” 程离终于不再挣扎,无神的双眼左右转动着,毫无血色的双唇碰在一起:“我又看不见了,傅卿云,我又看不见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我又看不见了……” 第58章 到此为止吧 程离想站起来,刚一动又瘫坐回地板上,傅卿云想扶他却被推开,程离喘着粗气,浑身没有力气,干脆直接坐在地板上不动了。 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最不想被傅卿云知道的事,甚至自己想要忘了的事,就那么赤裸裸地被傅卿云看到了,还拍在他脸上,好像烧红的烙铁用最原始的方式在他脸上刻了字,成了永远的囚徒。 他现在成了最可笑的人,那些年他的幻想,早就成了噩梦。 三喜一直呜呜叫着,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会儿拱拱程离,一会儿又蹭蹭傅卿云,很想做点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又开始看不见的?”傅卿云还是半跪的姿势,眼底的血丝像是要淌出眼眶一样,对着程离的眼睛。 他已经望着程离的眼睛看了半天,很想从里面找出一点情绪,哪怕是一丝波动。 他甚至希望程离又在说谎,又在欺骗他,又在伪装自己,又想出了新花样,但他从那双眼睛里找不到丝毫痕迹,什么都没有,就像窗外沉闷的雨气。 程离这次说的是他最不想听到的事实,他的眼睛是真的又看不见了。 傅卿云用力盯着程离的眼睛,开始努力回忆,很快捕捉到了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是之前在度假山庄,程离跟踪他一起上山,结果摔下树丛里的那次,是从那天之后他又看不见的。 怪不得程离在医院醒了之后的反应那么奇怪,想叫医生说自己的眼睛,等他开口问的时候,程离意识到之前的谎言不能被拆穿,所以放弃把事实说出来,他当时不敢在他面前承认。 可他呢,却一直以为程离还在装瞎,其实他早该猜到才对,那么多的细节被他刻意忽略,他对程离的成见已经太大,大到蒙蔽了那么明显的事实。 他还做了什么?为了试探程离,故意改变家里的格局,故意买一些尖锐装饰品,还故意放在很容易就能被碰到的地方,茶桌上,沙发边,走廊拐角的置物架上。 他故意在马路上松开他的手,故意拆了房间里的呼叫铃。 当他后来通过监控看回放时,看到程离躺在地板上半天起不来,看到他用尽全力摸索着墙上的呼叫铃却什么都没碰到时,他甚至不敢把那段监控完整看完,只快进到最后,看到程离自己清醒之后爬起来,洗过澡又摇摇晃晃走出来,浑身湿淋淋地直接躺进被子里。 睡着的时候,他应该是做了噩梦,一直呜咽着在挣扎。 他的试探,带给程离的一次次伤害。 面对程离故意的反击,他同样选择反击,因为他不允许自己处于下风,不允许自己被人捏住软肋。 但他的“不允许”,对上此刻满地碎纸屑后,还是讽刺至极。 傅卿云抬头看了看手表,订婚礼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了,他突然说:“你如果不想订婚,订婚礼我现在就可以宣布取消。” 程离听到这句,僵硬了半天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你说真的吗?那周震呢?” “我不会再为难他们兄弟,”傅卿云说,“我们现在先去医院看眼睛,现在就去。” 程离又试着站起来,傅卿云伸手扶他,他的触碰让程离觉得难堪,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一下甩开傅卿云的手,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又看不见,手臂甩出去时狠狠磕在墙壁上,还碰翻了桌上的装饰瓷瓶,瓷瓶摔在地上,砰的一声让两人都是一震。 手背骨节上的痛麻感瞬间传遍全身,程离手指生理性蜷曲了几下,但他越动痛感越强,脚下也变得不稳,前后晃了晃。 傅卿云能感受到程离不想他碰他,又怕他再做出大幅度动作误伤自己,但还是下意识伸了下手,隔着一点距离,手臂虚虚地护在他后腰上。 傅卿云站在程离身后,清晰地看出程离因为疼痛,后颈皮肤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汗,呼吸跟声音也出现了裂痕。 “不用,我自己去看过医生了,”程离说完顿了下,“傅卿云,既然订婚礼可以取消,我想我也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了。” 程离牵紧了三喜的绳子,想快点离开这里。 傅卿云还是拽了下程离的胳膊,因为手背还在疼,程离这回没甩开傅卿云的手,只是不耐地转过头:“我们的事,到此为止吧。” 傅卿云看着程离半垂着眼皮的眼睛:“我只说可以取消订婚礼,并没允许你离开。” 程离有些绝望:“傅卿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会再逼你,但你的眼睛恢复视力之前,还不能离开。” 程离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你的羞辱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想看我的笑话吗?” “我没……” 傅卿云话说到一半,傅卿雨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进来,问他们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卿云走过去开了门,傅卿雨看看她哥,又看看后面的程离,他们两个人看起来都很狼狈,化妆师刚弄好的头发全都乱了,身上的白西装皱皱巴巴,程离眼眶还湿着,她哥也没好到哪去。 订婚礼取消,上市发布会晚上照常进行,傅卿云站在台上对着所有到场的宾客跟媒体鞠躬道歉,他还穿着那身白西装,上台前稍微打理过,但胸口别着的礼花却忘了摘,花瓣掉了几片,剩下枯枝枯叶都是蔫答答的。 各家媒体肩上的长枪短炮就差怼到傅卿云脸上了,高清视频很快流传了出去。 有几个敏锐的娱乐记者,已经跑到门口去堵程离,正好拍到了程离牵着三喜,被刘峰护着快步离开酒店大门的一幕,他眼角的红润跟脖子上的擦伤拍得一清二楚。 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跟媒体,程离还是选择顺从,跟着刘峰上了车。 “程先生,系好安全带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刘峰大气不敢喘,只从后视镜里瞄一眼程离,“先送您回去,我再回来处理后面的问题。” 程离知道,按照傅卿云的身份,突然取消订婚礼是大事,自然有很多要交代的问题,但他已经不想再了解。 刘峰把程离送回去,很快又折回酒店,在宴会厅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傅卿云,他的电话也打不通,问了几个人才知道傅卿云还在休息室。 “傅总不让我们进去。”门口守着的工作人员跟刘峰说。 刘峰敲了敲门,试探着问:“傅先生,您在里面吗?” 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刘峰又敲了敲:“傅先生?” “进来吧,”傅卿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听清,“门没锁。” 刘峰推门进去,扫了一眼就看出这间休息室发生过激烈争吵,傅卿云背对着门口蹲在地板上,手里捏着已经不成样的笔记本,除了红色封面之外,里面的纸都被撕碎了。 傅卿云还在捡地上的碎纸片,再小心翼翼放进旁边的托盘里。 地板上的他已经捡完了,但家具缝隙跟沙发底下也有,傅卿云换了个姿势,单膝跪着,伸手去够沙发底下的碎片,弯着的背看起来毫无平日里的威严跟姿态,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几岁。 没听到刘峰的动静,傅卿云回头:“不用站在那可怜我,过来帮忙捡。” 第59章 对不起 刘峰不敢多耽误,上前帮忙把夹缝里的纸片都捡了起来。 傅卿云仔细看了一圈儿,确定没有遗落的地方,最后直接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沙发边长叹口气,又把盘子里的纸片一片片举起来看,努力分辨上面的字迹。 程离撕得有点儿碎,一句话拼了半天,好在他看过上面的字。 刘峰不敢多问,只低头帮忙整理,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傅卿云,他是大气不敢喘。 “把他送回去,他说什么了吗?”傅卿云拼好一句话,看了一眼问。 “程先生一直没说话,只是到家的时候问能不能离开,我说……” 刘峰还没把话说完,傅卿云开了口,平平的语调带着穿透力:“他现在这样怎么走?” 刘峰连连点头:“走不了走不了,家里有四个保镖看着呢。” “那不是看着,那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他如果想出门,随时都可以,只要让司机跟保镖跟着就是了。” “是是是,傅先生说得对,随时都可以出门,只要别把人弄丢就行。” 傅卿云又拼好一句,盯着上面的字皱了皱眉:“这个笔记本,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程先生上次离家出走,”刘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努力斟酌字眼,“派出去找人的人去他家里找,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笔记本,看着上面记了不少电话跟地址,想着带回来看看有没有线索,我当时没留意,也是才随手翻了翻,就赶紧拿给您了。” 几个小时拼好了两页,有人敲门进来提醒,两个人才出去准备发布会的内容。 当天的娱乐新闻热搜跟财经新闻都是关于傅卿云的消息,各种热搜词占了头版。 #傅卿云取消订婚礼,跟宾客道歉形容憔悴#,#傅氏控股子公司上市,傅卿云情场失意商场得意#。 一部分关注他临时狼狈取消的订婚礼,一部分关注傅氏控股的上市公司,更多的是关注小道消息—— 傅卿云被他那个瞎子未婚夫给甩了。 周震被他大哥放出来了,第一时间就跟程离联系,他已经看了新闻:“订婚礼取消了?” “取消了。”程离捏了捏胀疼的额头。 周震听出他语气不太对:“傅卿云没为难你吧?你现在在哪儿呢?” 程离想到刘峰把他送回来时,门口又多了两名保镖跟他打招呼,有了上次逃跑的事,傅卿云又加了看管他的人,他一个瞎子如果想再跑出去,可能比登天还难。 “还在傅卿云这里。” “你能出来吗?” “傅卿云说,我的眼睛好了就放了我。” “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的眼睛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看不见。” 周震又提醒他别忘了吃药跟复查,说回国后就来看他,但被程离拒绝了,他不知道傅卿云会不会再为难周震,毕竟他们俩当初做了不少事。 - - 傅卿云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又下雨了,程离听着拍在玻璃窗上的雨声,一直在想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听到敲门声猛地睁开眼。 “程离,你睡了吗?”是傅卿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浇过一样,湿哒哒的。 程离翻了个身,把被子往头顶蒙了蒙捂住耳朵跟脸,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在被子里被逐渐放大,外面的敲门声也像是空谷里的回响声。 没过几秒钟,门锁转动的细微响声隔着被子传进来,这里是傅卿云家,反锁房门当然没有任何用处。 程离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床头边,后背贴着墙,一身防备。 卧室里没开灯,走廊灯光拖着傅卿云后背,推着他往前走。 傅卿云进了门,反手关上房门,他身上被雨淋湿的白西装很快又浸在黑暗里,噼里啪啦的雨声跟房间里发沉的呼吸绕成解不开的结。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傅卿云抬手摁了下墙上的开关,卧室灯没亮,他仰头看了眼,又摁了几下,还是不亮。 “灯坏了,不亮了……”说完,傅卿云又意识到程离现在看不见,分不清灯到底亮不亮。 现在他也看不见,终于体会到了程离现在的感觉,傅卿云本来还想打电话叫人去看看,又突然改了主意,双手摸着墙往里走,但他忘了他才把家里的格局改动过,右小腿磕在突然多出来的桌角上,疼得他弯了下腰,闷哼一声。 程离听到了那声痛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抿着唇,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问。 傅卿云越过桌角,努力回想卧室里的摆设,但他想象出来的距离跟空间,跟实际还是差了点儿,他想往床边走却偏移了一些方向,越过床边走到沙发茶桌边,又被椅子绊了一下,胡乱中扶住沙发边才算站稳。 “我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傅卿云自嘲一笑,又想,程离这些年一个人生活得多辛苦,现在还要承受又一次失明的打击。 程离还是没说话,傅卿云又说:“小雨说你一直没吃饭。” 程离终于忍不住了,嘲了他一句:“我不饿,傅总的发布会结束了吗?订婚礼取消,少了不少热度吧,真可惜。” “热度当然没有少,”傅卿云接了话头,“现场取消订婚礼,热度不降反增,头条都是我们的事。” 程离鼻子呼出口气:“……那还真是要恭喜你。” “程离,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好,我们可以好好谈,”程离说,“你让我离开。” “不可能,”傅卿云想都没想,“除了这条,其他都可以。” “傅卿云,你准备关我到什么时候?” “我没关你,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傅卿云还是那句,“只要你眼睛好了,随时可以离开,我说话算话,在那之前我不会为难你,你有绝对的自由。” “你先把我关起来,然后再跟我说绝对的自由是吗?”程离只觉得可笑。 傅卿云已经彻底适应黑暗,借着一点黑影轮廓,看着程离:“我刚刚去问了之前给你看眼睛的医生,他说后面你可能会复明,我刚刚已经把你的检查报告单跟病历给国外一名专家看过,他们说可以给你做手术……你如果想,下周我们就可以去,我带你去。” “傅卿云,你是不是觉得,利用你的身份,可以做任何事……” 那家眼科医院是私立医院,患者信息更是严格保密,傅卿云能查到他的病历跟检查报告,一定又是用了特别手段。 想着,程离又冷笑一声:“看看我在说什么蠢话,你能做的事可太多太多了。” 傅卿云听出程离话里的怨念跟深意,借着这个话题直接问出了口:“为什么恨我?为什么装瞎接近我,为什么预谋了那么久,为什么最后又放弃?” 卧室里的灯突然亮了,傅卿云眯了下眼,但视线还是盯着程离,确定他的眼睛对光线没有任何反应时,心里最后那点期待也彻底落空。 程离身上的睡衣很薄,贴着他的身体,勾出微弱的轮廓,睡衣领口刚刚下床的时候太急有点歪,露在外的皮肤透着因为愤怒惹出来的红。 “我以为在你知道我装瞎的时候,就会去查我为什么接近你。” 傅卿云有些懊恼地说:“我的确查过,但在查到你跟周震和重泰合作的时候,只以为你是受了重泰指使,就没再深入了解,最近一直在针对重泰,直到我今天看到那本笔记,程离,我想听你自己跟我说,你为什么恨我?” 再想起以前,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但记忆会变远,只有疼痛会不断延伸。 “你还记得方兴言吗?” 这个名字傅卿云听着耳熟,他低头努力想了想,先是想起来那人跟程离一样,喜欢骑摩托车,然后才想起方兴言好像跟过他一段时间。 一直没听到傅卿云说话,程离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嗤了一声:“你的情人那么多,是不是光回忆都对不上号了?” 傅卿云又掀起眼皮,看着程离:“是那个骑手。” “原来你记得,”程离笑,“他跟我都是俱乐部里的骑手,我是后来才进去的,那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是竞争对手,他总会落后我几秒,永远都是。” “第一次我们打架是因为他又一次输给我,有人报警我们都进了警局,我被拘留了一个星期,他却平安无事,是你去保的。” 程离喉结滚动着:“在我被关起来没出去的时候,你的保镖跟他一直去我家里闹事,有一次我妈还被闹进医院,妹妹那么小,还是邻居把我妈送去医院,出来之后我去找他,你的保镖拦住我把我打了一顿,让我别去招惹他,因为他是你傅卿云的人。” 傅卿云很想说点儿什么,但他发现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像在推脱,而且他知道,程离说的都是事实,在事实面前,他自己摘不干净,反驳毫无力量,甚至可笑。 “第一次他在我车上做手脚,我受了重伤,好了之后有人告诉我真相,我去找他,还带了录音笔,录得清清楚楚,那次他明明是出不来的,傅卿云,明明后面的事都不用发生才对。” 程离不再靠着墙边站着,顺着傅卿云的声音方向走,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没什么声音,他的身体却跟生了锈一样,很迟钝。 “如果不是你又一次保他,我的眼睛不会瞎,我还能继续留在飞行学院完成我的梦想,我妈妈去世之前也不会那么遗憾,如果我能看见,妹妹也不会被我弄丢。” “出事那天晚上我在训练场,他带着几个人在赛道拦截,最后我为了躲避障碍物,失控飞出赛道,撞上水泥挡台,之后就瞎了。” 程离回忆起之前的事,下巴微微抖着,每往前多走一步,就离傅卿云更近一些,最后停在傅卿云身前一米远。 程离设想过很多次跟傅卿云对峙的画面,激烈的,嘶吼着,甚至是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脚,现在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比任何时候都平静,此刻抬着头对着傅卿云,只是想努力让自己别那么不堪。 “我知道,我应该去找他才对,老天有眼,我眼睛瞎了之后的半年他就死了,死在赛场上,是不是很讽刺?” 窗外的雨声变大,程离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显得很无力,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地底深处长出来的嫩芽,很想迎着阳光生长,但半路被人折断,最后带着折痕继续生长。 “我瞎了的那几年,一直在关注你的消息,财经频道,娱乐新闻,公益项目,我有时候就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呢?后来你的消息越来越频繁,你情人无数,经常出现在娱乐新闻头条,绯闻不断,你总是衣冠楚楚出现在公益活动上,帮助弱小,扶贫济世,像个大善人,大家对你只有崇拜。” 程离声音跟呼吸都慢了半拍,一句一句说得很慢,又慢慢抬手在自己眼睛上摸了一下:“你站在高位,可以用你的权势去解决一切,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站在你面前谈公平跟规则,这本身就很可笑,所以我现在又瞎了,这是我自不量力想报复你的代价……” 程离说完,傅卿云也终于把那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的回忆串联在一起。 他还记得,当时刘峰儿子刚出生不久,因为是早产儿,体质很差一直住在医院的保温箱,他给了他几个月的长假,让他方便照顾老婆跟儿子。 后来临时找了一个助理,因为那个助理很魁梧,身上又有些功夫,所以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他新雇的贴身保镖。 程离说的那些事,他的确都做过,他也还记得那个律师是全市最厉害的刑辩律师,最后因为证据不够充分,还是把方兴言放了。 这些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当时他甚至没多过问,只是张张嘴,剩下的事自然有人会帮他处理清楚,他却不知道就是这样对他来说的“平常事”,彻底毁了程离,毁了他整个人生跟家庭。 他看着程离铺了一圈红痕的眼睛,好像还能看见那些伤害跟黑暗,那些伤痛把程离笼得很紧,好像要把他捆死才罢休。 程离就站在他眼前,仰着下巴,倔强地昂着脖子,其实程离一直都是这样,哪怕是为了故意接近他,酒店门口屋檐下站在台阶上的人,也还是藏不住那份压在沉默里的韧劲儿,自始至终都带着致命诱惑。 “你两次出事,都跟我有关,上一次在山庄里,你一进餐厅里我就发现你了,后来又发现你在跟踪我,所以故意带着那人上了山,还有你刚刚说的那些,我的确做过。” 说着,傅卿云鼻子里腾了一圈热气,很快熏得他鼻梁泛酸,连带着眼睛一起发涨,慢慢抬起手,在程离眼皮上碰了下:“程离,对不起。” 第60章 既然没有用,那就不要说了 想要找到当年的助理并不难,没过两天就被刘峰带到了傅卿云的办公室。 何鸿远已经有几年没见过傅卿云了,来的路上私下里问过刘峰,刘峰却什么都没说。 办公室里烟雾很重,桌上的烟灰缸已经塞满了抽完的烟头,傅卿云手指上还夹着抽了一大半的烟。 何鸿远一进去,只隔着烟雾看一眼傅卿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释放的气场,比这满屋子烟味还让人透不过气。 “傅总,您找我。” 何鸿远低着头,慢慢走到傅卿云办公桌前,隔着一米远,恭恭敬敬对着傅卿云弯了下腰,头一直低着。 “别紧张,”傅卿云又抽了口烟,看着何鸿远,又示意刘峰去开窗透透气,“今天找你来,是想问点之前的事儿。” 因为抽了太多烟,傅卿云声音有些撕裂,像是被钝刀子割过,嘴上说着让他别紧张,但身上的压迫感却很难让人忽略,更不可能放松下来。 “傅总您问,有什么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何鸿远还低着头,不敢看傅卿云,他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傅卿云这次叫他来不是什么好事。 几秒钟的时间里,他已经把自己做过的所有亏心事都想了一遍,但实在不好判断到底是哪一件惹到了傅卿云,或者是间接惹到了傅卿云,以至于让他这么兴师动众。 刘峰开了窗,办公室里的烟雾散了不少,傅卿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剩下的烟丝还慢悠悠地往上飘着。 傅卿云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之前看过我订婚的消息吗?” 何鸿远点头说:“看了看了,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在讨论傅先生订婚的事儿。” “之前我公布过订婚消息,也公布过照片,照片你看了吗?” 何鸿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想否认,但还是实话实说:“看过。” 傅卿云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坐直身体,两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身体往前倾了倾,胸口贴着桌沿:“那你觉不觉得,合影里站在我身边的人有些眼熟?” 何鸿远努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一抬头猛地对上傅卿云冷若冰霜的眼,又迅速低下头,不敢再乱看。 突然,脑子里的东西像是炸开了一样,瞬间白了,他终于把订婚合影里的人跟记忆里的一些画面重叠在一起,怪不得他当时在新闻上看到那张合影的时候,一直觉得站在傅卿云身边的人有些眼熟,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何鸿远也算是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傅卿云,赶紧道歉:“傅先生,我该死,您听我说,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只以为他是来闹事儿的。” “先别急着道歉,我记得,当时你跟我汇报情况的时候说的是,方兴言被人欺负,对方用了不正常手段,威胁他拿到了一个对他不好的录音,所以需要律师去处理一下,是这样吗?” 何鸿远磕磕巴巴:“我,我,实际的情况我真的不知道,方兴言跟我说的时候,我就信了,我都是按照他说的做的。” “你是按照原话传的吗?他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傅卿云觉得胸口压得很沉,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旁边的刘峰,刘峰会意,拿出东西给何鸿远看了一眼:“当年方兴言还给过你几笔钱,对不对?” 刘峰话一说出口,何鸿远两腿一软差点跪下去,他本以为死无对证,隐瞒了这部分,没想到傅卿云还是知道了。 “方兴言确实给过我钱,他当时吩咐过我,您这边有什么动向就告诉他。” 傅卿云冷冷地问:“他还让你监视我?” “他是想多了解下您的动向,是怕您把他甩了,所以给我了一些钱,让我多透露点消息,一开始给我钱的目的是这个。” 傅卿云捏了捏额头:“说重点,后来你们是怎么为难程离的。” “方兴言说他们有矛盾,让我去给那家人一点颜色看看,我带着人去他家闹过事,方兴言还说,如果那个人再来找他麻烦,只管往死里揍就行,出了事有傅先生兜着呢。” “至于后面的事,我说的真的是实话,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一直都是方兴言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包括那次传话,我都是照实跟您汇报的,所以您就吩咐人找了一个律师,再后来的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鸿远一口气说完,中间气都喘不匀了,生怕傅卿云不相信,又拿着自己跟一家老小发起了毒誓。 聒噪得很,傅卿云听得直头疼,打断他:“行了,别说了。” 何鸿远后背发凉:“您相信我说的吗?” 傅卿云闭了闭眼,疲惫得说不出话来,只摆摆手:“你回去吧。” 何鸿远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傅卿云深吸一口气,突然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冲着何鸿远扔过去,方向偏了一点,直接擦过何鸿远耳边飞到那头的墙上,杯子碎片四散溅开,崩得到处都是。 傅卿云怒吼一声:“你如果再不滚,我可能会改变主意。” 何鸿远一秒都不敢多待,踩着碎片转身就跑了。 “就这么让他走吗?”刘峰问。 傅卿云知道自己现在追究没有任何意义,方兴言已经死了,这个何鸿远不过是看钱跟眼色行事的人,说白了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当年方兴言就是吃准了他会这么做,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傅卿云闭着眼,手一直撑着额头在揉,后来才发现刘峰还没走,也冲他摆摆手:“刘峰,你也出去吧。” 刘峰先把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又把从记者手里拿到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那是娱乐记者订婚礼那天拍到的程离从酒店离开的画面,现在他们已经撤了有关程离的照片跟信息,包括之前公布过的订婚合影。 傅卿云不想程离以后再遭受非必要的骚扰跟折磨,甚至后悔之前宣布订婚的冲动。 刘峰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还是说了一句:“傅先生当时也是不知情。” “行了行了,”傅卿云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伤害就是伤害。” 傅卿云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照片里他跟程离站在一起,程离比他矮一点,到他耳朵,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他笑对镜头,程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精致的丧气娃娃。 现在想来,程离当时拍照的时候一定非常抗拒,甚至是厌恶吧。 傅卿云摸了摸照片里程离的眼睛,开始自言自语:“他眼睛好了就让他走吧。” “在家里饭也不吃,药也不吃,他是在跟我抗议,应该是实在不想待了吧,如果这样下去对他来说只有折磨,他现在想走就走吧。” “好。”刘峰应声。 傅卿云很想听刘峰能反驳他这句,但是刘峰没有,他自己改了口:“但是他眼睛又看不见,他要走了,谁照顾他呢?” - - 傅卿云的担心,在两天后看到周震的车停在他家大门口时达到了峰值,他不仅仅是在担心程离离开后无法照顾自己,是“程离要离开了”这个前提条件就让他难以接受。 “几天不见,傅先生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了?”周震故作惊讶,想想这段时间被他大哥关起来的怨念,看到傅卿云没什么好气。 傅卿云死死盯着他:“周震,我会对程离心软,但对你可不会。” 周震举手投降:“还想拿我哥压我是吧?” “你哥不是在压你,是你哥在保护你……不然,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叫嚣吗?”傅卿云身体里的冷意逐渐往上攀爬,但还是被他努力压了下去。 周震憋着一口气,知道傅卿云说得没错,不再挑衅他。 “你来干什么?”傅卿云明知故问。 “我来接程离。”周震笑着说。 “谁让你来接他的?” “傅先生不是说,程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吗?” 傅卿云无言以对,抬头看了看二楼主卧方向:“他在二楼休息。”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门外的周震踮起脚举起手挥了挥:“程离,我在门口呢。” 傅卿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跟盲杖哒哒声,程离牵着三喜往外走:“周震,是你吗?” 周震跳起来跟他打招呼:“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我现在就接你走。” 允许程离离开的话还是傅卿云亲口说的,傅卿云现在又想反悔。 “等一下,”程离牵着三喜走到门口时,傅卿云一把抓住了程离手腕,“天快黑了,你现在就要走吗?不着急这一时。” 傅卿云的掌心太热,程离甩开他的手:“我急这一时,我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说着,他摸索着开了门,周震扶着他,两人往车边走。 傅卿云看着周震的手抓着程离胳膊,强忍着冲动。 傅卿雨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听说程离要走,推着轮椅火急火燎出了门。 “离哥,你等我一下。”傅卿雨急得要哭。 程离站在车边顿住了,傅卿雨加快了轮椅的转速,程离从声音能分辨出傅卿雨轮椅速度很快,他又往门边退了两步,扭头提醒她:“小雨你慢点儿,别着急。” 轮椅差点撞上程离小腿,傅卿云一手拉过程离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一手握住妹妹的轮椅把手。 程离踉跄了两下,肩膀贴着傅卿云胸口,落在头顶的呼吸声很清晰,也很热,他往旁边站了站,离傅卿云远了一点。 傅卿雨问:“离哥,你还回来吗?” 程离伸手,在傅卿雨头发上摸了摸:“不回来了。” “那我能去找你吗?你会不会换手机号码?” 程离有些为难,但又不想傅卿雨失望:“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联系我。” 陈叔跟王阿姨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上了院子里一辆车,陈叔发动汽车开到门边,看周震没走,就一直停在院子里。 “我让陈叔跟王阿姨跟着你去。”傅卿云说。 程离觉得不可思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说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你自己住我不放心,陈叔去帮你开车,王阿姨给你做做饭,等你眼睛好了,他们就会回来。” “真的不需要,我已经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瓜葛了。” 傅卿云也算体会到了苦涩的滋味,看着程离的眼睛,身体被酸麻感包裹着:“程离,我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程离生怕听到更多,急匆匆打断傅卿云:“既然没有用,那就不要说了……” 说完,程离跟傅卿雨道别后就牵着三喜上了车,周震一脚油门窜了出去,车影很快消失在傅卿云的视线内。 第61章 “因为我爱人是一名盲人” 傅卿云最后没让陈叔跟王阿姨跟过去,一个人在大门口来来回回走到天黑。 傅卿雨知道她哥担心程离,主动给程离打了电话,还当着傅卿云的面开了免提,好在程离没拒接她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让她不用担心。 “我哥也很担心你,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傅卿雨借机提了一嘴她哥。 程离没再说话,电话两边都诡异地沉默着,傅卿雨抬头看看她哥,傅卿云坐在花园里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着搭在膝盖上,食指不停搓着骨节,耳朵却对着她手机的方向,很认真在听。 傅卿雨第一次体会到,沉默原来也会有那么大的巨响,好比电闪雷鸣。 “小雨,”程离终于说话了,“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挂了。” “好,离哥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傅卿雨又用眼神示意她哥要不要说句话,傅卿云的注意力都在听程离说话上,等他接收到傅卿雨眼神时,程离已经挂了电话,只剩盲音。 “晚了,他挂了。”傅卿雨把黑屏的手机歪了歪。 傅卿云站起来,让妹妹早点睡觉,自己上二楼回了主卧。 主卧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一张床,知道程离眼睛真看不见后,他又把那些愚蠢的家具挪走了,又找人在浴室里全铺了防滑地毯,重新安装了呼叫铃。 但这些现在好像都用不上了,程离已经走了,他只带走了三喜。 傅卿云躺在床上,躺在程离躺过的地方,有些恍惚,他知道程离在他身边时,应该想过很多种报复他的方式,但也无数次心软过,这么久,程离都在跟自己拉扯,他一定很痛苦吧。 那个狐狸面具也还在衣橱里放着,傅卿云又翻出那天他跟刘峰好不容易重新拼好的笔记本,又找到舞会那页。 “我的眼睛不敢乱看,一直盯着他宽阔的肩膀,他抓着我手的掌心很热,下一秒就能把人融化一样的热。” “那曲舞太短,只有几分钟,又很长,长到每一秒都深刻……” 那天在书房里看到程离戴上面具的那一刻,傅卿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觉,跟他跳舞的人真的是程离。 傅卿云一页页翻着程离的笔记,虽然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很多遍,此刻依旧像个恶劣的,有着特殊癖好的偷窥者,一个字都不想落下。 每个字都能看出程离那时的悸动,隔着那些破碎的字迹,也能听到程离落笔时的巨大心跳。 程离还写过,阴差阳错总让人遗憾,遗憾会让人慌张,却也能把烙印刻得更深。 现在不仅深,那些烙印已经生了根发了芽,长满了藤蔓,通过那些字爬进傅卿云眼睛里,然后紧紧缠着他。 - - 程离家的老房子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需要重新清理打扫,程离暂时住在周震家。 周震大哥知道之后第二天中午就冲了过来,拎起周震就进了书房,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你是不是蠢,你还真去傅卿云家抢人去了?” 周震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那怎么是抢,那是傅卿云自己说的,程离想走就走,我跟程离是朋友,朋友有难当然要帮忙,而且,当年我为了追求刺激,自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去了一条从来没走过的山路,如果不是程离先发现追了过来,我可能早就摔死在山谷里了。” 周杰叹气:“我没不让你帮程离,我只是想你别去惹那个傅卿云,如果傅卿云是心甘情愿放人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大早在商会碰见他?被他阴阳怪气了半天,一句正经话没有,最后拐着弯儿问程离的事。” “那你怎么说的?傅卿云又找你麻烦了?”周震撸了撸袖子,舌尖顶着牙,恶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找他去。” “你是不是想死,”周杰气得一巴掌呼在周震后脖颈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们自己解决,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去惹傅卿云,你如果惹毛了傅卿云,下次我不会再帮你。” 周震举手认错,保证以后离傅卿云远远的,只要傅卿云别再来找程离麻烦,他也保证不主动去招惹傅卿云。 程离知道自己给周震兄弟俩惹了不少麻烦,下午就带着三喜回了自己家,周震怎么挽留都没用。 “我大哥不是那个意思,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等你眼睛好了再走也不迟。” “没事的,傅卿云之前找你们麻烦都是因为我,而且我也想回家住了。” 程离很坚持,周震也不再让,只好开车送程离跟三喜回去,又找了几个人过去帮忙清理打扫,一下午把程离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能换的东西也都换成了新的,过几天会再找人上门安装防盗窗跟呼叫铃。 程离眼睛看不见,住在一楼,二楼有间卧室是周震的,那是他之前特意给自己留的,以前程离自己住的时候他也经常过来住,程离家也跟他家一样,而且他们住的地方隔的不算远。 周震晚上本来想直接住下,他大哥叫他回家说有事,周震临走前点了一份外卖,又去了趟超市,买了不少日用品,又把程离家里的冰箱塞满了吃的喝的。 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确定什么都不缺了,周震又带着程离摸了几遍一楼的格局,直到程离把他撵走。 周震一走,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不见了,家里只剩程离跟三喜,到底是冷清不少。 程离开了电视机,随便摁着遥控器,一下下摁了半天,不知道听什么台,直到三喜跑到电视边“汪”了一声。 程离不再换台,放下遥控器安静吃东西,听了几秒钟才明白,电视里放的应该是一段公益节目,拍摄的是导盲犬训练基地,电视里应该有很多导盲犬,所以三喜才会是这个反应吧。 程离也来了兴趣,认真听着,主持人正在采访导盲犬训练员,还有训练导盲犬的一些日常,中间穿插着关于盲人的事,主持人还提到了导盲犬训练基地的投资人傅氏。 又是关于傅卿云的消息,没想到已经离开了,还是绕不开,程离摸了摸桌子上的遥控器想调台。 三喜看出他的意图,跑过来一爪子拍掉了程离手里的遥控器,用嘴叼着挪远了一点,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可能会惹程离不高兴了,又赶紧跑回来,用头蹭着程离胳膊撒娇耍赖。 三喜很少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会主动安慰人,程离笑了,只是摸了摸他的脖子,继续吃饭,继续听着电视。 节目是后期剪辑出来的,最后主持人说,他们有幸采访到了重要人物,程离没想到会是傅卿云本人。 “我本身也喜欢驯狗,养过几只烈犬,一直都很喜欢狗。” 主持人问:“所以傅总是因为喜欢狗,所以才想到建立这个导盲犬训练基地的吗?” “也不完全是,傅氏这几年一直非常重视公益项目,但大多数都会放在儿童基金会跟贫困山区的问题,以前我对于导盲犬并不了解,” “那是什么契机,让傅总关注到这方面呢?”主持人又问。 傅卿云轻笑了一声,声音清雅得很:“因为我爱人是一名盲人,所以才想到导盲犬训练基地。” 主持人羡慕的“哇”了一声说:“原来如此,那你们感情应该很好吧。” “当然。” 程离不知道这个节目是什么时候录的,想来应该是傅卿云知道他装瞎之前,他很想屏蔽掉那段对话,屏蔽掉傅卿云的声音,但他越想屏蔽,傅卿云那句“我爱人就是一名盲人”的话一直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他找不到暂停或删除按钮。 直到突然插入的广告让程离回神,脑子里循环的声音变成了广告词的循环,他手里的筷子半天没动一下,夹的菜也早就掉在地板上了。 三喜又把遥控器叼回来放回程离手边,程离僵了半天才换成电影频道,武侠片里刀剑的碰撞跟打斗声听久了会很吵,最后程离又关了电视。 饭后程离牵着三喜出去遛,以前的邻居认出他,纷纷过来打招呼,有人认出他就是前段时间新闻里要跟傅卿云订婚,后来又突然取消订婚礼的人,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离只说他们认错人了,随便寒暄几句,牵着三喜匆匆往回走,想着下次出门还是戴个口罩比较安全。 快到家门口时,程离猛地收住脚转了个身,从他带着三喜往回走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某个角落里一直盯着他,距离不算太近。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程离的注意力大都会放在听觉上,神经会变得异常敏感,好随时准备应对危险情况。 站了一会儿,除了不远处的狗叫声,引得三喜也跟着叫了一声外,程离听不到任何多疑的响动,又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掏出钥匙开了门。 重新进入空荡又安静的环境,程离并没放松下来,这样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但疼痛才是最直接的,能打破一些虚幻,连接着最现实的一切。 程离洗澡时沐浴露不小心挤多了,有一泵滴在地板上,他不小心踩上去滑了一下,摔倒时程离疼得脸一下就白了,尾椎骨的疼瞬间布满全身,疼得他牙齿都在打颤,半天都没爬起来,呼吸也像在哭一样,抽噎着。 声音真难听。 这是身体上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程离的第一反应,他又努力控制自己,调整好呼吸。 三喜听到浴室里的声音,一直用爪子挠门,汪汪叫着。 程离慢慢站起来,又去冲了下水,换好睡衣开了门。 三喜看到程离好好的,直接扑到他身上拱他,程离差点又没站稳,好在扶住了门框。 程离睡衣穿反了,领口也歪歪扭扭,躺下去后才发现,前面的领口有些勒脖子,但他懒得动弹,直接脱了睡衣睡觉。 房间里空调温度很低,程离只把被子裹紧了一点,他以为自己还是会失眠,又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一声轻微的响声,来自院外,梦里的三喜好像也叫了几声,程离喃喃一句翻了个身,又把被子裹紧了一些,但没醒。 第62章 还有你,我也不想放弃 院子里的声音一直没断,一开始只是轻微细碎的脚步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不清不楚的说话声,忽高忽低。 三喜站在窗边,隔着窗帘冲着外面不停地叫,叫几声又返回床边冲程离叫两声,爪子搭在程离被子上,试图把熟睡的人叫醒。 几次之后程离终于醒了,迷迷糊糊摸了摸三喜的头,问三喜怎么还不睡觉,三喜又冲窗外汪了一声。 在听到夹杂着狰狞怒意的拍玻璃的声音后,程离彻底清醒,任何在他意料外的声音都会让他神经紧张。 程离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在床上快速摸了几下,摸到睡前脱掉的睡衣穿好,屏住呼吸仔细听,拍玻璃的声音还是没断。 他不知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敲他家玻璃,听声音像是在敲隔壁储物室的玻璃,跟他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砰砰的声音顺着窗户传进来。 程离又突然想到上次回来时 ,他家房子的玻璃窗都被人砸烂了,窗户还开了两扇,今天在打扫之前,周震还特意找人换了新的玻璃。 又是谁家淘孩子吗? 程离想着,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摸到盲杖赤着脚往窗边走,三喜嘴里一直呜呜叫着,紧紧贴着程离腿边,黑溜溜两个眼睛警惕地对着窗外,随时准备防御着危险,保护主人的姿态。 “是谁在外面?” 程离一边走,一边扬着声音吼了一声,走到窗边站好,侧了侧身体,耳朵对着窗外的方向。 敲玻璃的声音不再继续,但也只停止了一小会儿,紧接着是沉沉的,逐渐靠近卧室窗外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模模糊糊的说话声。 听起来不像是孩子,应该是个成年男性,声音是裂开了一样的嘶哑,好像有人在用力扯着他的喉咙,逼不得已发出的声音,所有的字句撞上牙齿时又被生生夹断,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语调不像正常人,只是听了几句,程离已经开始生理性不适,头皮发麻,掌心握紧了手里的盲杖。 一楼的阳台并不高,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程离知道,敲窗的人就站在他卧室窗外。 程离猛地拉开窗帘,如果他眼睛能看见,就能看见趴在窗外正在往里伸头看的男人,蓬头垢面,穿着一身脏兮兮满身油垢的工装衣,枯草一样的头发跟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一双豆子一样乱瞄的眼,看不出来年纪跟原本长相。 他往里看了一会儿,视线终于不再乱瞥,盯着程离,突然咧开嘴笑出了声:“嘿嘿,嘿嘿,你也没地方睡,是不是?” 外面的男人双手又开始拍玻璃窗上,想要程离从里面打开。 “你是谁,这是我家,快点离开,你再敲窗我就要报警了。” 程离鼓着一口气,厉声吼了一句,试图想用高扬的声音吓住外面的人,同时压住心底那点儿慌乱跟害怕,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危险画面跟应对方法。 三喜爪子搭在阳台上,呲着牙也跟着叫了两声。 但外面的男人像听不懂程离的话一样,对三喜的叫声也充耳不闻,毫不在意,手还在拍着玻璃窗,时不时无意识地笑几声,很快又突然变了脸,发了疯一样大声嚷嚷着让程离开窗,让程离赶紧离开。 程离的房子空了太久,附近有不少孩子把这里当成了秘密基地,往院子里扔石头,肆无忌惮地在里面玩捉迷藏。 而附近的流浪汉也盯上了这里,有一扇窗户早就已经被损坏,有人偶尔会翻进去过夜。 站在外面的,是最近才摸过来的流浪汉,有着明显的智力问题,从住进来那天开始,他早就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认为程离才是那个擅闯者,并且霸占了他的地盘,所以他会不遗余力把他赶走。 “开窗,让我进去。” “开窗。” “开窗。” 程离知道那扇玻璃窗撑不住多久,握着盲杖转身,想要去拿放在床头上的手机报警,但因为太紧张,走得又太急,腿撞在床脚绊了一下,跌在床上。 - - 傅卿云坐在车里正在开视频会议,三喜的鼻子很灵,为了不被三喜发现,他把车停在拐角路边,从程离家往这边看,会有两棵粗壮的老槐树挡着,没那么容易发现他。 程离虽然不会拒接傅卿雨的电话,但傅卿云还是不放心,自己开车过来看人。 刚刚程离牵着三喜散步时,他开着车一直在路边跟着。 一直等到一楼卧室灯关了,傅卿云才准备回去,又想起自己有个视频会议要开,索性直接在车里开会,还能再多待一会儿。 傅卿云扭头看时,正好看到一个黑影站在院子里,整个人趴在程离卧室外的玻璃窗上,黑影晃来晃去。 他的车隔音效果很好,傅卿云匆匆对着视频那头的人说了句抱歉,顾不上再开会,开门的同时也听到了拍玻璃的声音跟三喜的狂叫。 程离摸到床头手机,打电话报了警,又说明了情况跟地址。 流浪汉打不开窗,低头在院子里捡了几块石头,正准备砸时,傅卿云跑过去一把揪住流浪汉的肩膀,用力把他甩到旁边。 “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流浪汉踉跄了两下,后背撞到墙,两只脚勉强站稳,手上动作只是一顿,压根听不进去别的声音,他现在只想把霸占了他地盘的人撵走,然后进去睡个好觉。 他还紧紧攥着石头,又一次举起来,猛地对着玻璃砸了下去,玻璃碎裂的噼里啪啦声很刺耳,碎片崩得到处都是。 傅卿云一脚踹在流浪汉后背上:“滚开。” 流浪汉终于把目标转移到傅卿云身上,弯着腰,头对着傅卿云就顶了上来,跟牛一样。 程离听到了傅卿云的声音,也听到了打斗声,牵着三喜快速转身出了卧室。 流浪汉的蛮力很大,最后还是被傅卿云压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叫着,手里还举着石头,做着往下砸的动作。 傅卿云听到开门声,扭头去看程离,没留意流浪汉的动作,肩膀被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三喜看到傅卿云被打,直接冲上来,咬住流浪汉的胳膊不松口。 程离听着撕扯声跟嚎叫声,手臂摸着往前,蹲下去看什么情况:“傅卿云,三喜……” 在程离手指快摸到傅卿云肩膀时,傅卿云抬手抓了一把,握住程离的手就没松开。 傅卿云胳膊还在打颤,忍着疼说:“没事儿。” 程离想抽出手,但傅卿云握得太用力。 警察来的很快,几个人拉着流浪汉一起去了警局。 因为流浪汉的智力问题,完全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跟询问,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证件,无法查明身份信息,最后只能被送到市收容所进行集中管理。 在他们离开之前,程离听说之前处理妹妹失踪案的王警官正好值夜班,他又去问了进展,得到依旧没有消息后,程离又一次失望离开。 在录笔录时,程离已经知道傅卿云肩膀被砸了一下,出去后还是问了一句:“你肩膀,没事吧?” 傅卿云动了动胳膊,除了还有些酸麻外,已经没什么太大感觉了,他看着程离有些为难的脸,知道程离刚刚开口问这一句一定是在心里做了不少思想斗争。 他说:“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现在还挺疼的。” 果然,他说完疼之后程离抿了下唇,傅卿云看着程离更为难的模样无声笑了。 傅卿云没等到接下来的安慰,程离先换了话题:“刚刚你怎么会突然过来?” “我是路过。” “我们的位置正好相反,怎么会路过。” “晚上约了客户吃饭,就在你家附近。”傅卿云这句是实话,只是前后条件反了,因为那家餐厅离程离家近,所以傅卿云特意约在那里,吃过饭直接开车过来很方便,只需要五分钟车程。 程离不再问,牵着三喜继续往前走,傅卿云还跟在他身侧。 “傅卿云……”程离突然站住了,不再往前走,叫了身侧的人一声。 路灯投在程离身上,他的半张脸都垂在光影里,光影一直铺到他鼻梁上,再往下陷入一片暗色区域。 傅卿云站在他身侧,低头看着他:“怎么了?” “导盲犬训练基地的那个公益项目,傅氏还会继续做吗?” “当然。”傅卿云回答得没有任何迟疑,他也奇怪程离为什么会问这个,当初他会想做导盲犬训练基地是因为程离,怎么会放弃?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又问。 夜晚的街道并不寂静,程离自动屏蔽车流声跟喧闹,在心里组织了一遍语言,往下垂着的睫毛抬高了一下,对着傅卿云:“我知道,对傅氏来说不管做什么公益项目都无所谓,只要宣传到位就可以了,导盲犬训练基地对你来说可能也无关紧要,但是盲人想要申请真的很不容易,我之前的确做过报复你的事,我想……如果可以,你别因为我就放弃这个公益项目。” 他说完,牵着三喜的绳子抬高一点晃了晃:“还有,谢谢你当初把三喜给我。” 三喜绕着程离跟傅卿云身边转了两圈儿,蹭蹭这个又蹭蹭那个。 程离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衣还是反的,领口有些歪,露在领口外的平直锁骨在光里显得很单薄,从里往外透着粉红色的脆弱。 傅卿云一直等他把话说完,一股酸意在身体里滚了好几圈儿,他忍不住抬手在程离头发上摸了摸:“放心,我不会放弃导盲犬训练基地的公益项目。” 傅卿云的手掌突然压在头顶,程离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刚想说点什么,嘴唇还没完全张开,傅卿云的声音又一次轻轻飘下来:“还有你,我也不想放弃。” 第63章 没有人来打扰我,除了你 程离耳中自动屏蔽的喧闹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努力冲出那层屏障,一下子钻进程离胸口,肆无忌惮地搅弄着,他的身体里好像淌了一条不安的暗河,不停往前涌动着。 又是两声“滴滴”的汽车喇叭声,加上一句远远的“程离”,打破了程离心里的不安宁,瞬间让他牵着三喜转了身,寻着喊他的那声来源方向,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程离,是我……” 程离现在很想离傅卿云再远一些,所以在听出是周震后,牵着三喜顺着声音方向走了两步。 周震在路边停好车下来,快走了两步,又拉着程离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他身上没有伤才放心。 “周震,你怎么来了?” “白天我找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屋里地板上有一些破烂的衣服跟被子,晚上我来来回回想了半天觉得不对劲,就想着去你家看看,结果你不在,玻璃都碎了,你手机也放在卧室里没拿,我听邻居说你被警察带走了,就赶紧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周震说完才注意到程离身后的傅卿云,还没等程离回答,第一个反应就是傅卿云又去找程离麻烦了,他们发生了冲突,所以被警察带走了。 周震抬手摸了摸后脖颈,绕过程离走到傅卿云身前,没好气地问:“是不是你又去找程离麻烦了,是你把他家玻璃砸了?” 周震语气实在不怎么好,程离想到傅卿云刚刚好歹是帮了自己,握着盲杖后退两步,拦住周震,把刚刚的事说了一遍,又解释了一句:“是一个智力障碍的流浪汉砸的我家玻璃,他想进去,是傅卿云帮了我,跟他没关系。” 周震听完程离说的一阵后怕,他白天看到地板上的东西时只觉得奇怪,只让人把东西扔了就没再往深里想,没想到晚上就出了事。 但又一想,傅卿云出现的真是时候,虽然没了刚刚的敌意,但还是忍不住又呲了他一句:“傅总真是好市民,这是做好人好事儿来了,大晚上遛弯儿遛到程离家去了?别说,你出现的还挺是时候……” 傅卿云没在意周震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他现在还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程离心甘情愿跟他再回去。 程离刚回家就出了这样的事,而且刚刚警察还调取了他家路口附近的监控,发现有四个流浪汉曾进去住过,今晚砸玻璃的只是其中之一,程离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再回去住并不安全。 “你家住着不安全。”傅卿云没理周震,当他不存在,对着程离说,“说不准还会有人进去,要不你晚上跟我……” “应该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程离知道傅卿云后面想说什么,截住他的话头:“刚刚警察也说了,他们已经留了案底,而且也跟社区反馈过,社区会集中收理附近的流浪汉。” 周震看出程离的意思,又很快表示:“程离我晚上跟你一起,我直接搬你家去住,明天找人把外面的大门给换了,再把围墙重新修缮一下,防盗门防盗窗什么的都给装上……” “那我送你回去。”傅卿云说。 周震揽着程离肩膀,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就不劳烦傅总了,程离我们走吧。” 程离刻意忽略掉傅卿云身上勒人的气息,拽了拽三喜的绳子,三喜扭头看看傅卿云,看他站着不动,摇摇尾巴冲他“嗷呜”了一声。 傅卿云看着三喜,三喜好像在嘲笑他无能?他在心里笑骂了一声“小畜生”,看着他们上了周震的车,很快又不见了。 - - 重新归于平静,所有的喧嚣跟闹剧都被隔绝在车窗外,程离无力地靠着椅背,任由一盏一盏路灯闪过他的眼睛,毫无察觉,又后知后觉,他的后背还在发疼,手背到身后,隔着衣服揉了揉。 三喜趴在程离腿上,闭着眼睡着了。 周震从后视镜里看看程离,突然问:“你不会还放不下傅卿云吧?” “没有,”程离迅速否认,好像语速慢了就是在心虚一样,努力否认着,同时挺直了脊背,后背又一阵抽痛,好像有人拿着鞭子在抽他一样。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你别瞎猜了。” “真的没有就好,我知道,你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挺喜欢他的,那时候你就经常在我面前提他,他的新闻,他的公益活动,他最新的动向,所以在后面发生那么多事之后你才会那么那么恨……” 周震这人有时候真的很不懂得适可而止,就像现在,不该刨根问底的时候非要打破砂锅。 程离混沌的大脑被他硬生生拉扯得彻底清醒过来,如果之前他的眼睛一直看不见,他不会想要复仇,他只会埋怨命运不公,是他自己倒霉。 但他又看见了,所以关于傅卿云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看见了,耳边身边依旧充斥着傅卿云的消息,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被无形无影的刀刃割裂着,如果不想那么一辈子浑浑噩噩过下去,就必须得做个了结,好像报复成了他唯一可做唯一可选的事。 但现在,他们依旧没有了结,关于傅卿云的一切,已经被蒙了一层滚滚烟云,他想把那些都埋起来,他现在早就回不到正常的轨道上了。 程离感受到三喜在他腿上动了动,他摸着三喜脖子说:“我现在唯一还想的事,就是圆圆能找回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程离就被三喜叫醒了。 出了昨晚的事,程离对三喜的叫声很敏感,一个激灵爬起来,生怕再有人闯进来,牵着三喜出门查看情况。 门外真的有人,程离已经感觉到了。 刘峰看到程离开了门,主动跟他打招呼:“程先生,早上好。” 程离听出是刘峰的声音才放松警惕:“刘特助,你怎么来了?” “是傅先生让我来的,”刘峰又介绍了一下身边人,“我还带了测绘员。” 程离有些发懵:“什么测绘员?” “傅总说您家昨晚出了事,在房子安全上需要好好改造一下,今天我带人过来测量一下门窗,傅先生说大门最好换成智能防盗的,再安装自动警报设备,还有监控,门窗也需要重新处理下。” “等等,是傅卿云让你来的?” “是的。” “傅卿云是不是还想把监控终端放在他卧室?是不是还想把呼叫按铃跟报警系统直接连接在他的手机上?” 程离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想到傅卿云昨晚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憋着一口气问了半天。 哪知刘峰还真微微点了下头:“是的,傅先生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后来想到您这边可能不会同意,最后不得已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终端控制系统当然是连接在您自己的手机上。” “呵……”程离气笑了,“不得已,让他放弃这个想法真是为难他了,辛苦刘特助一大早就上门,不过让你白跑一趟了,这些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回去转告他,这件事不麻烦傅先生了。” 程离说完,没听到有人离开的声音,又催了一句:“你们怎么还不走?” 刘峰还站在原地没动,一脸为难,眉头川字纹深深皱着,看起来是发自肺腑的苦闷。 “程先生,我不能走,这是傅先生给我下的命令,他说如果我完不成,拿不到测量数据给他,今天就不用回去上班了,您应该知道,中年人想要出去重新找份工作不容易,职场环境对我们这种过了35岁,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并不友好。” 程离:“……” 周震出来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打着哈欠走过去:“程离,既然傅卿云这么执着,那就让他弄,傅卿云的东西肯定是安全系数最高的,省的我们再找人了,到时候算一算多少钱,我们直接把钱给他。” 程离绷着脸,最后牵着三喜回了房,不再管刘峰,周震在楼下看着,刘峰让测绘员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测了一遍,确定数据无误后才带着人离开。 前后只用了一周的时间,程离家里外都换成了防盗门窗,安装了报警系统跟呼叫系统,光院子里的摄像头就有三个。 最后程离把总费用转给了刘峰,让他代为归还。 门窗防盗跟报警系统安装好后,程离的确踏实了不少,拿着手机跟周震测试了半天,傅卿云找人安装的系统的确非常灵敏,录入了他跟周震的瞳膜跟影像,两个人靠近时一切正常。 但只要陌生人一靠近,程离的手机就会自动接收信息,表示有陌生人靠近,如果有人试图暴力破门破窗,系统就会直接报警。 晚上难得的一个好梦,梦里程离躺在满是花的草原上,正在看头顶的星空,夜空很低,星星也很低,是他抬手就能碰到的高度,程离伸手,差一点点就能摘到了。 就在他食指指尖触碰到星星之前,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美梦,星空逐渐上升,高到他再也触碰不到。 程离一脸怒意睁开眼,读屏软件读出来电人是傅卿雨,程离收起怒意,接了电话。 “小雨,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并不是傅卿雨,而是傅卿云,开口就说了一句让程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话。 “新闻里说的不是真的。” “什么新闻?”程离发懵。 “新闻里说,我又有了新的结婚对象,这个是假的。” “假不假,真不真,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我已经让人把你的照片跟信息都撤了,希望不会有人去打扰你。” “没有人来打扰我,”程离翻了个身,还闭着眼躺在床上,“除了你……” 刚睡醒,程离声音虽然带着怒意,但还是懒懒的,隔着手机传过去,让傅卿云想起了他刚带程离回去的时候,程离每天早上刚醒也是这样,迷迷糊糊的模样像个小猫,很想让人摸一摸他还闭着眼的毛茸茸的脑袋,还有对着他敞开的不设防的软软肚皮。 心里这么想着,傅卿云也这么做了,手指在手机上敲了下。 咚咚两声传过来,程离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人挠了两下,他睁开眼,视线里还是空无一片,他用手捏了捏耳垂,想要赶走刚刚突如其来的一片痒意。 程离想挂电话,傅卿云感觉到程离的不耐烦,加快语速说:“对了,一直还想跟你说,之前那场订婚礼,特意选在那天不是想提高上市发布会的热度,当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提前而已,后来会放在一起只是凑巧,如果非要说蹭热度,也是想让订婚礼蹭一下发布会的热度,这样所有人都能知道跟傅卿云的订婚对象是你……” 第64章 四舍五入,我也算家属(二更合一 (一更) 傅氏娱乐旗下新签约的流量男星被人拍到跟神秘大佬共进晚餐,虽然照片拍得很模糊,但已经有人猜出那位神秘大佬就是傅卿云。 紧接着傅卿云潜规则,傅卿云情人,傅卿云新任未婚夫等各个词条出现。 手机页面上的娱乐新闻,通过读屏软件上机械的语调跟非正常的语速读出来,听起来有些怪异,程离很快退出手机不再听。 关于傅卿云的绯闻,傅卿云现在跟谁在一起,傅卿云会跟谁结婚,这些跟他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从一开始就没有关系。 绯闻并没有让程离的注意力停留多久,三喜突然病了,上吐下泻不剩一点精气神儿,周震不在,程离赶紧送三喜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医生检查之后说是吃坏了东西导致的急性肠胃炎,三喜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医生说需要住院几天。 三喜是导盲犬,平时的饮食非常严格,程离从来不会给他乱吃东西,突然这么严重的肠胃炎让他措手不及,在医生问他三喜具体吃过什么时,程离却说不上来。 除了平时的狗粮跟一些营养罐头,程离不会乱喂东西,但他看不见,又实在不知道三喜到底有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又是在哪里吃的。 他把三喜带出来,更多的是三喜在陪伴他,充当他的眼睛,程离懊恼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好,连三喜都照顾不好。 三喜吐得厉害,张着嘴吐着舌头,时不时掀开眼皮看看程离,嘴里哼唧着表示自己现在很难受,程离站在三喜躺的病床边,一直用手摸着他的头跟脖子,试图安抚三喜的情绪。 “抱歉,是我没照顾好你。”程离说话声音很小。 三喜嗷呜一声,耳朵在程离手心里蹭了蹭,因为没力气,动作很轻很小。 宠物医生看出程离是盲人,送过来的拉布拉多是他的导盲犬,开口安慰程离不用过于紧张,如果恢复得快三天左右就能出院,最后还留了程离家的地址,说等三喜好了之后他们可以安排人送回去,不需要程离自己跑过来。 程离感激地道谢,再三拜托医生助理,这几天能多跟他说说三喜的恢复情况。 程离没想到会在宠物医院门口遇见项嘉远,上次从他家离开后,程离为了不给项嘉远带去麻烦,没有主动跟他联系过,项嘉远中间给他发过几次信息,他都只回复说自己一切都好。 “真巧,我在附近办事,没想到能遇见你,你吃饭了吗?” 程离的确没吃饭,项嘉远已经先他开口:“我知道附近一家餐厅味道不错,我还没吃饭呢,我们一起去吧。” 程离过意不去,主动说:“之前麻烦你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吧。” 项嘉远抓住机会:“好,下次我再请你。” 项嘉远开车带着程离去了一家高档餐厅,程离眼睛看不见,并不知道他们进的是情侣餐厅,只在落座时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味,味道清雅。 他抬手在桌子上摸了摸,摸到餐桌上摆着带花纹的花瓶,手指顺着花瓶身往上,先摸到了花枝,又碰到了花瓣。 “花瓶里是玫瑰花,很漂亮。”项嘉远主动给程离解答。 “什么颜色的?”程离小心翼翼摸了摸花瓣,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一碰。 “是红色的,很鲜艳的红色。” 项嘉远也看到了这两天的绯闻,也从周震那里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视线默默地放在程离脸上,一直没移开过。 “程离,我觉得你很适合红色。” 程离手指还在花上,轻轻一笑:“是吗?” 程离想到了之前在傅卿云身边时,房间里跟客厅里每天都有不断的白玫瑰,又想起那些,他整个人晃了下神儿,很快又强迫自己从中抽离,用语言遮掩着刚刚那一瞬间的恍惚。 “红玫瑰很漂亮。” “红色更有生命力,”项嘉远说,“跟你一样。” 程离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手指不再碰玫瑰花,很快收了回来,摸到手边的柠檬水端起来喝,一口气喝了小半杯。 在宠物店门口不是偶遇,项嘉远通过周震了解到了程离的行程,原本周震想去宠物医院看看三喜,顺便接程离,后来接到了项嘉远的电话。 周震在知道项嘉远想什么之后,有意撮合他们,就给了项嘉远宠物医院的地址,所以程离一出去,就撞上了一场“制造”出来的偶遇。 头顶灯光垂在程离脸上,给他本就柔和的轮廓铺了层暖光,项嘉远还是从他抿着的唇上看出他在走神。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不再说花,不再说颜色,不再把话题集中在程离身上,开始专心给程离介绍这家餐厅菜单上的菜品,程离点了几道招牌菜品跟饭后甜点。 服务员问喝不喝酒时,项嘉远主动说不需要,又说程离不能喝酒。 项嘉远入微的体贴让程离有些不自在,这家餐厅食物的味道不错,他还惦记着三喜,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吃的很慢,虽然很想认真品尝,奈何舌头好像不受他控制,总会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东西打断,一开始还能尝出味道不错,最后是食不知味。 中间宠物医院的医助给程离发了几条语音消息,说了一些三喜目前的情况,又发了几条三喜的视频。 程离把手机放在耳边,认真听着语音消息,还有视频里三喜的哼哧声,偶尔低低地汪一下。 项嘉远在旁边听着,等程离跟人聊完,问了几句三喜的情况后说:“既然医生都说了,你不用太担心,等好了,我跟你一起过去接他回去。” 程离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你,他们说了会送三喜回家”,之后又说:“就是三喜突然生病不在身边,我有点儿不习惯,平时都是他陪着我比较多。” 项嘉远表示理解,导盲犬对盲人来说太重要,不仅仅是出行引导跟生活中的陪伴那么简单,那更是一种情感上的依赖。 他问:“医生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什么时候会好?” 程离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摇摇头说没有。 在傅卿云找人上门安装防盗系统时,程离已经去医院复查过一次,检查结果显示他的情况在逐渐好转,但视力却没有恢复。 医生安慰他不要太着急,告诉他一定要保持情绪稳定,说不准明天就能看见了。 越是这样的不确定,越让程离觉得害怕,就跟上次一样,也许几年,也许是一辈子。 程离甚至已经做好了永远不会再复明的心理准备,一场闹剧结束,他从幕前戏中人退出,他的眼睛又被落幕的幕布遮住了所有颜色。 程离想过,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提到这个话题,程离一直半低着头,明显是走神了,拿着筷子半天没动一下。 项嘉远看着程离略显呆滞的脸,一阵冲动上头,身体往前倾了倾:“程离,你有没有想过,找个人照顾你,其实我……” “不可以,”一个清亮女声打断他们的对话,轮椅转动的声音夹杂着一声急促的声音,“离哥。” 程离原本还在认真听项嘉远的话,因为突然的愣神,大脑还在接收他说的话里的意思,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听到了傅卿雨的声音。 傅卿雨的电话程离现在偶尔也不接了,傅卿雨就给他发语音消息,两人平时会用语音交流。 明明已经离开了傅卿云,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用理会傅卿雨,关于傅卿云的一切,他都可以一并斩断,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然后安稳地生活。 但这时候真碰到了,程离还是转过身体,脱口就问:“小雨,你怎么在这里?” 傅卿雨又往程离沙发椅边靠了靠:“我是来吃饭的,刚刚看到你跟朋友进来,没打扰你。” 傅卿雨一直在座位上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她刚刚就看出来了,跟在程离身边的人对他应该是有好感的,现在看来她猜得没错。 而且这家是情侣餐厅,两个人会来这里吃饭,很难让人不多想,所以在项嘉远把话说出口后,她忍不住过来打断了他们。 “你就是傅卿云的妹妹吧,”项嘉远冲她笑笑,“你好,我是程离的朋友,项嘉远,你哥应该知道我。” 傅卿雨一脸警惕地看着项嘉远,已经把他当成了她哥的竞争对手,她真的怕他会说出“我是程离男朋友”的话,好在没有。 她心里还一直想着,她哥能把程离追回来,他们还能跟以前一样一起生活,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竞争者,她都替她哥哥着急。 “小雨,你自己来的吗?” 程离一句问话,傅卿雨瞬间哑然,转头看看自己座位上的一个男孩儿,脸一下子红透了,耳侧的长发垂下来,又遮住了她小半张通红的脸。 “我……我跟朋友是来吃饭的,朋友今晚过生日。” “是什么朋友?同学吗?” “离哥你不认识。” “是陈叔送你来的吗?” “我自己来的,我是从学校直接过来的。” 程离听出了不太对劲的地方,但碍于小雨是女孩子,不好细问:“待会儿你哥来接你,还是陈叔来接你?” 傅卿雨晚上出来单独吃饭可没敢跟她哥说,还说晚上的生日聚会会有很多同学参加,不想被人打扰,也没让陈叔跟着,刚刚一冲动跑过来,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圆场。 最后说她眨了下无辜的眼,冲着程离撒娇:“离哥,我哥今晚有事,我待会儿跟你一起走吧,行吗?” 程离担心傅卿雨的安全,虽然知道傅卿雨已经不小了,但有圆圆的事在先,他不敢大意,他心里觉得傅卿雨还是个孩子,而且她还坐在轮椅上,更需要好好保护才行。 他一直无法无视傅卿雨的要求,想了想说:“好吧,你先回去吃饭,吃好了叫我,待会儿我们一起走。” 散场时,程离听到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跟傅卿雨恋恋不舍地道别。 在路上程离旁敲侧击套话,单听傅卿雨支支吾吾左右言他的模样,心里已经大概有了猜测,但他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傅卿云,毕竟傅卿雨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担心她会被人欺负,而且,他也没有引导青春期孩子早恋的经验。 真说起来,他的青春期也是一样,懵懂,迷茫,悸动,但现在想来一切都是荒唐。 想到这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一次蹦出来,连带着他的声音一起,程离用力甩开那些画面,不再深想。 (二更) 原本程离想直接送傅卿雨回家,但她非要去他家里看看。 傅卿雨磨着程离,是因为他们坐的是项嘉远的车,项嘉远只要还在程离身边,她就不敢离开,故意耍着小性子非要跟着程离回家。 进门后傅卿雨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又特意提醒程离哪个角落需要注意,别磕到自己。 项嘉远不走,她也不走,一边在程离家里留意项嘉远的动向,一边偷偷给傅卿云发消息汇报战况。 傅卿云叮嘱妹妹一定要在程离家坐稳别动,等他过去接她,傅卿云刚开完会,从公司过来要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最后还是项嘉远先走了。 他一走,傅卿雨才想起来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到三喜,问了程离才知道三喜生病在住院,傅卿雨又给她哥发消息说了这件事。 程离看不到,只问傅卿雨什么时候回家,傅卿雨说她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又要见傅卿云,程离后悔刚刚傅卿雨撒娇耍赖的时候没狠心一些,应该直接把她送回家才对。 傅卿雨尽量找话题跟程离聊天,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很快。 她在沙发桌上看到了一张摆台照片,上面是个扎着两个小辫儿的小姑娘,看起来还很小,眉眼间跟程离有七八分相似,黑白分明的双眼圆溜溜的,笑对镜头,奶呼呼的模样可爱极了。 “离哥,照片上的女孩儿就是圆圆吗?” “是圆圆,那张照片拍的时候她才三岁。” “真可爱,”傅卿雨又看看程离,“圆圆跟你很像,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像。” 程离也摸了摸相框:“我们都像妈妈,只是不知道圆圆现在在哪里。” 傅卿雨提到了程离的伤心事:“我回去跟我哥说说,让他帮你找找圆圆。” 程离没应声,门铃响了,他猜测应该是傅卿云到了。 味道先于一切感官,淡淡的浮在空气里的花香先钻进程离鼻子里,没给程离丝毫反应跟接受的时间,那个熟悉的味道已经开始在他身体里流窜。 程离叫不停,只能生生受着。 还是玫瑰花,不过不是晚上跟项嘉远吃饭的那家餐厅的玫瑰香。 是白骄傲,白玫瑰。 花瓣像皑皑雪山,色泽像清冷的雪花一样,味道也是纯粹的冷傲感,是让人很难忘记的模样跟味道。 只凭着味道,程离已经在心里开始描摹花瓣的形状,中间花心簇着,外围花瓣绽得极好,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然后细细欣赏。 傅卿云把手里的花往程离身前递了递,他只看程离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闻到了。 “花店都关门了,这是自家花圃里种的,刚刚才去摘回来。” 傅卿云眼睛挪不开,望着程离的眼:“上面的刺已经修剪干净了,只要插在花瓶里就行。” 程离迟迟没伸手接花,好似听不到他的话一样,旁边的傅卿雨着急,直接接过花,转着轮椅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我来接小雨。” 傅卿云又说了一句,眼睛里溢满的情绪程离看不见。 但程离能感受到落在头顶的阴影,跟随之而来的,越来越让人无法忽略的压力感,他往后退了两步,扭头喊傅卿雨:“小雨,时间不早了,早点儿跟你哥回家休息吧。” 傅卿雨放下玫瑰花,匆匆应了一声,等到傅卿雨再出来,程离做出送客的姿态,不再多谈。 傅卿雨适时出声:“离哥,我可以常来找你玩儿吗,我发现你家离我的学校不算太远。” 程离在心里默默算了下他家到傅卿雨学校的距离,她把10公里叫做不算太远,但又说不出拒绝傅卿雨的话,只说:“但需要提前跟我说,有时候我不在家。” 得到肯定的答案,傅卿雨笑嘻嘻说了声好,又说:“等三喜出院那天,我跟你一起去接他。” 程离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直接关了门,屏蔽掉外面的一切,重新回到安全区域。 但他刚转身往客厅里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脚,他突然想起晚上餐厅里跟小雨吃饭的那个男孩儿,叹了口气又出了门,好在傅卿云还没走,他叫住了他。 程离在确定傅卿雨已经上了车之后,跟傅卿云说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傅卿云大喜,期待地看着程离,心里想着各种可能性。 程离尽量委婉地把晚上的事说了一遍,傅卿云听完眉头就没松开过,傅卿雨单独跟人出去吃饭的事的确没敢跟他说,他扭头走到车边,一把打开后车门,质问傅卿雨晚上跟谁出去吃饭了,为什么骗家里人,语气活脱脱像个专制的暴君。 程离会跟傅卿云说这个,完全是把傅卿雨当成自己的妹妹,他没有类似的经验,更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引导青春期的孩子才算好,而且傅卿雨腿有残疾,所以才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跟傅卿云说一下。 但他没想到傅卿云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傅卿雨知道她哥生气了,整个人瑟缩在后车座,又瞄了眼程离,委屈得扭过头,也不说话,差点儿就直接哭了出来。 程离摸着盲杖快步上前,弯着腰先跟小雨道了歉,他后悔自己刚刚多嘴,又轻声跟她说了句“别怕”,之后拽着傅卿云把他往后拖了几米远。 傅卿云看着自己的手腕被程离握着,刚刚的怒气不自觉就消了,老老实实跟他一起退到一边,又时刻护着程离,怕他碰到什么东西或者走不稳。 他们离车边远了一点,傅卿云甚至想更远一点,这样程离还能多握一会儿。 确定离车边足够远了,程离才甩开傅卿云的手,气得他脖子上的血管都看得很清楚:“如果我知道你会这么粗暴,我不会跟你说的。” 程离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他怕车里的傅卿雨听到。 “小雨已经大了,青春期的孩子交朋友这很正常,而且她有交朋友的自由,我说这个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不是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训孩子,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你也要考虑到小雨的心情才对,她本身就心思敏感,比别人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你做哥哥的,应该多关心关心她才对,不是一味地束缚跟捆绑,小雨总有一天会离开你身边过自己的生活。” 程离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因为激动满脸通红,他是完全站在傅卿雨的角度考虑问题,所以又夹杂着明显的紧张跟焦虑。 夜风吹乱了程离的头发,发丝搭在睫毛上,程离眨了眨眼,仰着脖子对着傅卿云时,喉结滚动着。 傅卿云看着他,眼底翻着巨浪,忍住想要咬住程离脖子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拳头只是握了下,又很快松开。 “你说得对,我刚刚的方法跟态度的确不对,因为小雨之前受到了太多伤害,所以我着急,我应该听你的,用正确的方法引导她才对。” 程离大口喘着气,听完傅卿云的话才稍微放松一点,不再仰着头。 “刚刚跟你说之前,我倒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你这样绯闻满天飞的哥哥,估计做不出什么更好的引导,别带坏小雨已经是谢天又谢地。” 程离明明是在讽刺他,傅卿云却听笑了,相比于程离的抗拒跟躲闪,他倒是希望程离能像现在这样。 “这几天的绯闻真的是假的,”傅卿云说,“那天吃饭的人有一大桌,他不过是敬了我一杯酒而已。” 程离没搭话,傅卿云又问:“你还是很关心小雨的对吧?” 程离不否认这点:“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小雨已经很乖了。” “那我呢?” 程离没理解,反问他:“你什么?” 程离额前的头发又被风吹歪了,傅卿云忍不住抬手给他捋了捋,程离握着盲杖往后退了一步,离傅卿云远了一些。 傅卿云看着程离对他的抗拒,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能不能沾点儿小雨的光,你把她当妹妹,四舍五入,我也算家属。”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这么厚脸皮,一秒不想多待,绷着脸扭头就走了,毫不留情关上大门,月光下只留一个逐渐远离的,单薄又倔强的背影。 第65章 我忘不掉…… 突然从闷热的室外换到空调很足的屋子里,后背黏答答的汗在消散前让程离烦躁不止。 程离浑身上下依旧潮湿,又慢慢多了一层冰冷,身体的感官在放大,集中在后背上,好像傅卿云还站在身后盯着他。 程离回房换了件干爽的衣服,窝在沙发里,掏出手机打开监控终端。 他看不见画面,但能听到监控里的声音,汽车发动跟开走的声音很清楚,很快声音消失,只有细细的风还在作祟,一开始还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细碎声,后来在他耳朵里闹个不停。 程离后知后觉,刚刚傅卿云靠近大门时,他的手机监控并没有提示有陌生人靠近。 只有一种可能性,傅卿云在他的监控系统里并不属于陌生人,终端控制系统还在他手里,程离查看权限,发现傅卿云给自己设置的权限只有这些,他只能靠近。 程离删除了傅卿云的权限,又给傅卿雨发了多条语音消息,给她道歉自己不是故意把晚上的事跟她哥说,只是因为担心她。 又提醒她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最后尽量用平和的方式跟她说了半天掏心窝子的话,告诉她如果有自己的安排,可以跟家里人,跟她哥哥坦白。 但程离又担心傅卿云回家后沟通不当会火上浇油,他想起傅卿雨手腕上那条特意用手表遮起来的疤痕,所以一直没等到傅卿雨的回复时越想越后怕,最后坐不住了,直接给傅卿雨打了个电话。 傅卿雨没接,应该是还在生他的气,他又给陈叔打了个电话,在得知两个人已经平安到家,傅卿雨在房间里后才松了口气。 直到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程离立刻打开,是傅卿雨的语音消息,她的声音听起来是明显的哭腔,说她不是生他的气,只是她哥平时管她太严格,所以不敢跟哥哥说。 程离完全理解傅卿雨的心情,又耐心跟她聊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她,如果实在不想跟哥哥说,也可以跟他说,并且保证不再跟别人透露。 好不容易安抚好傅卿雨,确定她不会做什么傻事程离才彻底放心。 一切归于平静,房间里只剩程离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桌子上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 程离在沙发上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又在那阵阵花香的驱使下慢慢摸索着站起来,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很久没用过的花瓶,洗干净之后装上水。 玫瑰花束包得很紧,程离费了不少劲才打开,一支一支插进花瓶里,并且尽量插得有高低错落感,还在心里想象此刻花瓶里每朵花的位置跟形状。 应该会很好看,他在心里说。 花瓶里的水装太多了,程离插了一半瓶子里的水漫出来,顺着桌沿洒下来,淋湿了他的裤脚跟鞋。 等他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周震也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花瓶里的花,花瓶边的桌子上还有几片掉落的花瓣,上面浮着晶莹的水珠。 “是不是项嘉远送给你的?”周震弯腰凑近花瓶闻了闻,“真好闻,项嘉远品味真不错。” “不是他送的。” “那谁送的?” 程离沉默,周震很快就猜到了:“是傅卿云送的?他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离:“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震:“项嘉远对你有意思。” 周震这话接得太突然,丝毫没有铺垫跟转折。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程离还没消化完,现在又接收到这样的信息,虽然晚饭时项嘉远的话里总是拐弯抹角转到他身上,但最后都戛然而止,中断后不再继续。 程离现在只想过平静生活,只说:“我现在不想这些。” 周震不死心,又说了项嘉远半天好话,项嘉远的为人他很了解,所以很想撮合他们,但看程离的反应也知道,他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心里感叹项嘉远可能是没有希望了。 - - 程离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宠物医院医助发过来的信息,给他汇报三喜的最新情况,说三喜比昨天好了一点。 他还是想去看看,早饭后周震送程离去了宠物医院,程离一个人一直在医院里待到中午休息才离开。 没有三喜带路,程离一个人摸着盲杖走在盲道上,只要过两个路口,右转之后走一段上坡路就是他家,不足一公里,程离没有打车。 对程离来说走在盲道上并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过马路,他需要极其认真,通过听车流跟脚步声,以此来判断红绿灯,最后跟着人流一起过马路。 第一个路口有路人的指引,程离过得很顺利。 但在过第二个路口时,刺耳的喇叭声突然拖长了调子,像利剑一样扎在程离身上。 程离只能勉强从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身侧有人提醒他正确的方向,原来他已经偏移了斑马线,走到了机动车道上,线内停着等待的车辆,他再多走几步就会撞上去。 就在程离想转弯摸回原有方向时,红灯亮了,程离一动,胳膊被人猛拽了一下,紧接着是擦过耳边的车流声。 程离踉跄着转了个身,额头撞上一个宽厚的肩膀,后腰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拖住,手里的盲杖不小心掉了,很快被拽着他的人弯腰捡了起来。 路人纷纷看向他们,汽车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加重了程离耳朵里的喧闹。 “小心车。”一道沉稳的声音落在头顶,很热。 毕竟在一个床上睡了一年多,程离在傅卿云刚刚拽上他手臂时就已经认出他来了。 “傅卿云,你怎么在这里?” 傅卿云拉着程离过了马路,走在人行道上:“我去看三喜,听人说你刚走就追过来了。” 程离没说什么,甩开傅卿云的手,握着盲杖左右探着路往前走。 中午太阳毒辣,程离脸上很快浮了层红晕,鼻梁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红润的唇瓣微微张着,很想把身体里的热气全都吐出来才好。 他走了一会儿,发现傅卿云还跟着他,又加快了脚步。 脚底盲道的特殊触感还在,但程离依旧觉得自己踩在虚无的半空中,稍有不慎下一步就会落入万丈深渊,然后摔得粉身碎骨,渣儿都不剩。 这个危险的认知让程离降下速度,一步一步踩得很慢。 “傅卿云,你别再跟着我了。”程离说话时微微喘着,声音有气无力,好像已经踩在深渊边缘,他需要努力稳住自己保持平衡才行。 “我送你回家,然后就走。”傅卿云说。 “前面就是我家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送你到家。”傅卿云还护着程离的姿势,又保持一定距离,一直跟着程离。 其实刚刚他就一直跟在程离身后,隔了几米远的距离,所以才能在程离遇到危险时立刻出现。 “小雨从昨晚开始拒绝跟我沟通,甚至早饭都没吃就去了学校,我还没想出更好的方法。” 傅卿云找了个绝佳借口,开始跟程离倒苦水。 “昨晚回去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理疗师说她在房间里哭了很久,我怎么都敲不开她的房门。” 程离才答应过傅卿雨,不会把她的事再跟傅卿云说,所以并没说他昨晚跟傅卿雨聊得还算不错,又挖苦傅卿云。 “你可以咨询下心理医生,或者教育专家,我不建议你用你那一套自以为是的方法教育孩子。” 傅卿云接了话头:“所以我想问问你,小雨向来都愿意跟你在一起,她更喜欢你。” 他又叹了口气:“小雨还把我的微信跟手机号都拉黑了,一两天可以,如果时间久了,我不能保证不用自己惯用的方式。” “而且,我已经调查过那个男孩儿,他不是小雨的同学,也不是她本校的校友,两个人是在校外的餐厅里认识的,那个男孩儿是餐厅里的服务生,一个穷小子突然靠近小雨,会有什么好心思?” 程离以为沉默可以暂时无视掉身边人,听到这里时,拳头一沉,忍不住反驳他。 “所以你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对方有没有钱吗?就因为对方是个穷小子,就判断他没安好心思是吗?小雨或许是喜欢他的善良,真诚,还有他的勇敢。” “你都不了解那个男孩子,应该只是听到了昨晚他说了几句话而已,为什么肯定他就一定是善良真诚勇敢的呢?” 傅卿云这个问题噎了程离一下,他的确不了解,他说的这些都不过是主观臆测,更多的只想单纯地反驳傅卿云,让他不痛快而已。 傅卿云的手一直伸着,护在程离腰后,隔着一点距离没碰到程离的身体。 他的声音突然严肃:“我还查到,他其实是有个小女朋友的,而且正在交往中。” “什么?”上坡路走得程离有些喘,脖子都红了,颈侧透着浅浅的红色。 刚刚的针对已经变成了震惊,还有二十多米就到家了,程离站在路边不走了。 程离想起自己昨晚还在鼓励傅卿雨,鼓励她想要什么就大胆去追求,她跟其他健全的人一样,应该享受自己的人生,但他又知道,傅卿云的调查,尤其是在面对傅卿雨的事时从来不会含糊,是误会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很多时候不是只看表面,我得好好保护她才行……” 程离不再反驳,在安全面前,其他一切不值一提。 傅卿云往前看了看,提醒程离:“前面就到家了。” 程离顺势接了话:“所以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傅卿云没走,他身上的衬衫整整齐齐,皮鞋一尘不染,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没表面那么体面,心里那块地方早就被程离揪住,所有的出口都攥在程离手里。 从程离出现在他生活里那一刻就开始了,一切早都变了。 为什么在得知程离背叛时想要通过各种方法试探,为什么刻意提前订婚礼,为什么一边痛苦地接受,一边又痛苦地折磨,因为从始至终,他只是在等程离的坦白,等程离跟他示弱,跟他服软,像之前一样,做错了事就说一声“我错了”。 自始至终他都从没想过要放程离离开,反而因为这件事,想要把他捆得再紧一些。 傅卿云没认真想过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后来又是在哪一刻突然意识到的,他已经找不出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情感的模糊地带从一开始就存在,所以在时间的累积下,模糊地带只会越来越模糊,又逐渐扩散到他想逃也逃不掉的巨网。 他被困在其中却不自知,现在程离早就挣脱巨网飞走了,他又想把他拽回来,然后陪着他一起躺在巨网下。 傅卿云看着烈日下程离湿润的眼,心里的汹涌在出口后又变成了脆弱:“小雨其实很想你回去,我也想,我们能不能忘了以前那些阴差阳错的一切,然后重新开始。” “不能,我忘不掉……” 程离的声音是瞬间哑下去的,不知道是因为头顶的太阳,还是因为耳边烧人的热风,总之他的声带被生生扯断,断痕触目惊心。 “我只想你离我远一点,最好永不再见,我已经受够了你不停地,不停地出现在我生活里,每一次关于你的消息,都会让我想起以前的痛苦,想起那些刀片割着我的夜晚,想起我是怎么一次次摔倒的,想起我是怎么把妹妹弄丢的,想起那些很想了结自己的时刻。” 程离说完,断断续续吸了口气,好像被摁住喉咙的人垂死前的挣扎,又断断续续说:“我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生活。” 他的呼吸跟热气碰撞,那是他平静中的崩溃,在爆发时让傅卿云跟着一起心碎。 程离身体不稳,即使握着盲杖也前后摇晃了一下。 傅卿云一直护在他腰侧的手臂抱稳他,程离瞬白的脸色又让傅卿云很快移开扶着他腰的手,他的触碰貌似会让程离感到厌恶,傅卿云又想到那些纠缠的夜晚,程离只愿背对着他。 无力感跟无边的痛苦也让傅卿云体会到了什么叫烈日下的黑暗,眼底逐渐冒着红色的烟雾。 “好,”傅卿云稳住呼吸,“我送你到家,然后就走。” 二十几米的路很漫长,阳光投下巨响,程离死死握着盲杖,发软的双腿让他憎恶脚底的盲道触感,好不容易到家了,他走进院内关好大门,只留给傅卿云一个在缝隙中被切断的身体。 “傅卿云,所有的一切早就该结束了,你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第66章 没人会发现他抱着程离睡了一整夜 (一更) 花瓶里的花香突然变得厚重,程离想扔掉,但一想到那一朵朵簇在一起的娇娇白花,最后还是没舍得,搬着花瓶去了隔壁的储物间,把花瓶放在窗台上就匆匆离开,并且锁上了房门,确定一丝丝味道也漏不出来。 站在花洒下,程离使劲儿仰着头对着冲下来的水流,直到把耳朵里那些傅卿云的声音都冲走为止,氧气不足让耳朵里的水声变小,嗡鸣声开始。 躺在床上,程离才重新有了足够让他顺畅呼吸的氧气。 三喜不在,程离晚上失眠越来越严重,吃了两片安眠药依旧没有作用,又爬起来吃了一片。 第二天中午周震不见程离起床,敲了半天房门,一直听不到程离回应以为他在房间里出了意外,找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晃自己,程离才慢慢睁开眼,模糊的光影认出是周震,他又沉沉闭上眼:“周震,怎么了?” “你怎么睡得这么沉,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房间里出了什么事。” 周震说完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还敞口的药瓶,拿起来看了看:“你昨晚吃了几片安眠药?” 安眠药的副作用让程离头昏脑涨,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想动动手指却没什么力气:“应该是三片。” 昨天程离突然哑下去的声音变得更哑了,好像声带里有无数细丝穿过,又一点点挑断,勉强才能发出一点声音出来。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周震在程离额头上试了试,没有发烧。 “就是睡不着,”程离捏着喉咙,轻咳两声,没有好转又放弃了,“所以多吃了两片。” “那也不能吃这么多,”周震把药瓶盖拧好,放回抽屉里,“一次一片,多了会有副作用。” “好。”程离有气无力应着。 看他实在没精神,周震说:“那你再睡一会儿,等起床了去厨房里吃点东西,我煮了粥。” 周震还有工作安排,又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遍,还是不太放心,开了客厅里的监控才离开。 程离低估了安眠药的副作用,虽然是醒着的,但他怎么都睡不着,反胃恶心的感觉让他头重脚轻,哪怕是躺在床上,也像是漂在海里的浮木,沉沉浮浮,等待着一阵阵淹没口鼻的窒息感。 很快,窒息感伴随着恶心的感觉袭来,好像有只手强迫性伸进他的身体里,用力搅着,只想让他不好过。 程离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去卫生间吐了一次。 眼睛里溢出生理性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又一阵恶心感上涌。 程离趴在马桶上反复吐了三次,最后只剩苦水。 身上的味道太难闻,程离直接穿着衣服踉跄着走到花洒下,他把花洒开到最大,瞬间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很重,好像能把他整个人压垮,拽着不停往下,最后程离撑不住直接跪在地板上,又把身上的湿衣服一件件脱了才算好一点。 他卧室里的浴室并不小,但里面只有淋浴没有浴缸,当年他眼睛看不见时,一次躺在浴缸里把自己整个人浸在水里,他妈妈发现后就找人把浴缸砸了。 上一次傅卿云把卧室里的浴缸撤走,也是这个原因。 程离胳膊撑着墙壁站起来,甩开自动跳出来的那张脸,又在心里想要不要重新安装个新的浴缸,但周震可能会阻拦。 最后程离放弃这个念头,赤着脚走出去,躺回床上又睡了过去。 一次吃多了安眠药,程离连续两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分不清时间黑白。 三天后宠物医院的医助主动把三喜送回程离家,程离送上早就叫好的蛋糕跟饮品,作为答谢。 医助又跟程离说了一些三喜最近的注意事项,药还需要吃一周,不能乱吃东西等等。 程离开了手机录音,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 三喜一回来,家里立刻热闹了不少,虽然三喜因为虚弱不像之前那么活泼了,但变得比以前更黏人了,程离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三喜很快发现程离不太正常,只要程离在某一个地方安静发呆的时间过长,他就跳到程离身上,分散他的注意力。 花香是没了,但三喜的存在还是时时刻刻会提醒程离,三喜是傅卿云送给他的。 上次之后,傅卿云没再出现过,一切好像重新变回平静。 为了防止三喜在路上乱吃东西,程离晚上遛三喜的时候特意给三喜戴了个嘴套,生怕他再吃坏东西。 一周后去复查,三喜彻底好了程离才放心。 他的眼睛依旧看不见,程离彻底不再抱有希望。 他重新回到社区服务中心做心理咨询,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 来社区心理服务中心咨询的人不算多,大多数是社区内的独居老人,还有一些刑满释放,固定来社区报到的人,他们只是想找人聊聊天,或者发泄发泄情绪,而程离眼睛看不见,是最佳人选,几乎会来心理服务中心的人,首选都是程离。 每天他牵着三喜,从家到社区站,再从社区站回家。 忙起来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夏天燃尽了最后一点余温。 程离走在回家路上,梧桐叶落在他头顶,又顺着头发跟脸滑到肩膀上,他站在盲道上,摸着捏起梧桐叶,粗糙的破碎感在指尖传开,鼻子周围是萧瑟凄凉的味道。 程离想象那片叶子的模样,应该已经枯萎干黄色,才后知后觉秋天已经到了,夜里的风也不再黏腻,刮在脸上微微带着细刺。 - - 傅卿雨周末又来找程离,陈叔开车送她,说是来看三喜,还带了很多狗狗用品,还有他会用到的东西。 程离又从傅卿雨口中得知傅卿云最近不在国内,他在法国出差,已经去了两周,据说还要两周时间。 程离没接话,傅卿雨也不再提,开始抱怨自己的校园生活,还有那个男孩子。 “我觉得他,跟一开始的时候不太一样了。”傅卿雨拖着腮,眼神呆呆的,盯着空气,一脸愁闷。 程离想起傅卿云之前说过的,那个男孩儿有一个正在交往中的女朋友的事,但看傅卿雨现在的反应,傅卿云应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 程离想了想,也没直接说出来,只试探着问:“他怎么不一样了?” 提到这个,傅卿雨又来了精神,好像终于找到了能说心事的人,坐直了身体,看着程离。 “冉鸿之前总会主动联系我。” 原来是叫冉鸿,程离心里记下了。 “但他最近三两天才出现一次,有时候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第二天早上才说自己睡着了,或者在忙,总是有新的理由跟借口,而且……” 说到这里,傅卿雨顿了顿,程离知道而且后面的才是重点,趁机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他身上总有一股香水味,是很甜的女生香。” 傅卿雨说话的时候,程离一直提着心脏,生怕后面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在傅卿雨不再继续说话时更加焦虑。 他抬起手空中摸了摸,在傅卿雨头发上安抚性摸了摸,下一个问题并不太好问出口,程离犹豫了半天,但出于担心,还是问了出来。 “小雨,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傅卿雨懵了下,眼睛眨了眨:“什么到哪一步了?” “我是问,你跟冉鸿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他眼睛看不见,但还是能想象出此刻傅卿雨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脸瞬间红起来的样子:“我们还只是在相处了解中,没到哪一步呢,只……牵过几次手而已。” 程离松了口气,又想,傅卿云肯定比他更担心,在调查之后一定会让人好好跟着傅卿雨才对,他不会让自己妹妹吃亏。 但现在傅卿云不在国内,傅卿雨又在他这里,他做不到不管不问。 程离清了清嗓子,努力用正常平稳的语气,跟傅卿雨说一些注意事项,又提醒她注意保护自己,一定要多了解下对方才行,所谓日久见人心。 傅卿雨一周后的晚上又来了,这一次是她自己来的,程离没看到陈叔:“小雨,陈叔没来送你?” “离哥,我是自己偷偷过来找你的。”傅卿雨声音有些喘,听起来好像发生了很重要的事。 程离推着她的轮椅进屋:“发生什么事了,别着急,慢慢说。” “离哥,我想跟你借点儿钱。” 程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要说到钱,傅卿云最不缺的可就是钱了。 傅卿雨主动解释:“我把我哥拉黑了,前段时间我哥把我所有的卡都停了,我身上没钱。” “你需要钱做什么?” “是冉鸿爸爸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急需做手术,需要20万。” 程离并不敢直接断定冉鸿说的是假的,但傅卿云之前调查过的事还是让他不放心,现在冉鸿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不得不让他提防,而且,他实在担心傅卿雨会被人骗。 “他是什么时候跟你借钱的?”程离开始细问。 “他晚上给我打了电话,还说最近不理我是因为在医院里照顾他爸爸。”傅卿雨说,“真的很可怜,他都哭了。” 程离在心里说了句傻姑娘,如果是在医院里照顾爸爸,那他身上不应该是香水味,而是医院病房的消毒水味才对。 但程离没直接说,又问:“他爸爸现在在哪个医院你知道吗?需要20万,那一定是很重的病,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傅卿雨被程离一提醒才想到这一层,掏出手机给冉鸿打去电话,直接在电话里问他们在哪家医院,哪个科室,哪个病房。 冉鸿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在傅卿雨的再三追问下才说了医院的名字,又说他们在神经内科,他爸爸因为脑瘤,所以要做开颅手术。 傅卿雨提出要去医院看看,冉鸿一下子慌了,又推辞说过几天带她一起去,最后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还不忘催她借钱给他。 等傅卿雨挂了电话,程离提议:“这样,我们已经知道在哪个医院跟科室了,现在偷偷过去看一眼,如果确定真有这个人,真的生病了,我们再聊借钱的事。” 经过这么一通,傅卿雨终于反应过来:“离哥,你是说冉鸿在骗我吗?他不会骗我的。” 真是傻姑娘,程离心里说,跟她那个浑身上下都是心机跟算计的哥哥一点儿都不一样,她被傅卿云保护得太好,没见过多少人间险恶,就算有,也会被傅卿云提前摆平一切。 傅卿雨跟程离一起去了医院,两个人在神经内科的住院部问了半天,果不其然,并没有冉高军这个人,冉鸿的确在说谎。 “他真的骗我。”傅卿雨有些不敢相信,“他为什么骗我呢?” 冉鸿的电话很快又打过来,好声好气哄着傅卿雨,说不用她去医院,又开始催借钱的事,这次为了达成目的,又编了不少理由,但都经不起推敲,前后逻辑自相矛盾。 这让傅卿雨觉得很陌生,也彻底信了程离的判断,冉鸿的确是在骗她。 傅卿雨还没从被人欺骗中缓过来,质问对方为什么说谎骗她。 喧闹的病房走廊上,傅卿雨坐在轮椅上,程离坐在走廊椅子上,听着傅卿雨被气出来的细弱哭腔,还是忍不住了,他看不得傅卿雨被人欺负,最后直接拿过傅卿雨的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丝毫不客气,连警告带恐吓,让他以后离小雨远一点,如果再敢来找她,他不会放过他。 程离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挂了,傅卿雨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 傅卿雨坐在轮椅上发呆,程离安静地陪着她,三喜蹲在两人中间,一会儿贴贴程离,一会儿贴贴傅卿雨。 一直等到傅卿雨哭好了,程离才握着她手往外走。 “离哥,我不想回家,”出了医院,傅卿雨看着车流,说话断断续续,“我还是很想哭,我现在很难过。” “不想回就先跟着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二更) 程离带着傅卿雨去了周震的酒吧,路上就提前给周震打了电话,周震让人给他们准备了楼上贵宾室的包厢,又安排了人专门负责那个包厢。 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程离主动给陈叔打电话说了他们的位置,陈叔来的很快,没进去打扰他们,只站在包厢门外守着。 程离点了两瓶葡萄酒,服务生端进来程离才想起来问:“小雨,你十八岁生日过完了吧?” “过完了,我已经满十八岁了,可以喝酒了……” 提起生日,傅卿雨又是一阵后怕,她哥本想给她办个隆重的生日宴,毕竟是成人礼,但她却坚持跟冉鸿一起过,冉鸿那天晚上提出一起去酒店,但被她拒绝了,而且那天她哥安排的保镖一直都在不远处跟着她。 当时她很抗拒哥哥的安排,现在想来又开始庆幸那天没跟冉鸿一起。 再仔细想想,冉鸿的很多行为都不正常,她当时却没发现,是她自己太蠢而已。 程离像个不正经的哥哥,倒了两杯酒:“满十八了,那就可以跟我一起喝了,不醉不归,过了今晚,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他的话瞬间拉回傅卿雨的注意力,突然有些兴奋:“我可以喝酒吗?” 对于从没做过的事,傅卿雨很好奇,她把被欺骗的事抛之脑后,眼巴巴扒着桌边,看着程离。 她家里的酒柜很大,在法国还有自家的酒庄,但傅卿云平时太严厉,不许她做这做那,更不许她喝酒,现在程离允许她喝酒,果然还是嫂子比较好,傅卿雨默默想着。 “离哥,那我喝醉了怎么办?” “喝醉了待会儿送你回去,”程离举起酒杯,摸索着递给傅卿雨,“既然有情绪就去发泄,等发泄完了就好了,过了今天,我们就别再想那个冉鸿了。” 傅卿雨小心接过酒杯,抬起下巴长出了口气,下定决心了一样:“好,过了今天我就不认识什么冉鸿了。” 一杯酒下肚,傅卿雨又闷闷地问:“离哥,我都不知道这算什么,我这算不算是失恋了?” “不算,那样的人不值得我们小雨失恋,以后你会遇到很好的人,善良,勇敢,真诚,爱你如生命。” 听着程离明显护短的说法,傅卿雨跟着笑了,晚上的失落一扫而空:“离哥,你真好,我哥只会管我。” “你哥也是为你好,他是担心你。”程离说。 傅卿雨想了想问:“你还是很在意他的对吗?” 程离端着酒杯跟傅卿雨碰了下,清脆的碰撞声下,他仰头一口喝光了里面的酒,没接话。 “你刚刚跟我说,有了情绪就发泄出来,但我发现你好像也很不开心,”傅卿雨看着程离,“既然不开心,那我们就喝酒。” 程离笑着跟她碰杯:“干杯。” “干杯。” 两个人连喝带唱疯了半夜,傅卿雨第一次喝酒,程离没敢让她喝太多,三小杯下去,傅卿雨的头已经东晃西晃,说话都不利索了,最后直接躺在沙发睡着了。 程离找服务员要了条毛毯盖在她身上,又让人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确定不会着凉,转身一个人继续喝酒,一口接一口没停过。 陈叔一直在外面等着,傅卿云一到,他就往旁边让了让路:“傅先生,您回来了。” “刚下飞机,他俩呢?” “在包厢里。” 傅卿云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两个人躺在沙发两边,睡得正香,三喜也趴在沙发边。 他轻手轻脚走进去,三喜最先醒了,跳到傅卿云身边绕着他转了一圈。 “三喜好了吗?”傅卿云在三喜头上摸了摸,“待会儿再带你走,我先抱妹妹下去。” 傅卿云抱起傅卿雨,把她身上的毛毯盖在程离身上,他先把傅卿雨送下楼,让陈叔送她回去,自己又很快折回包厢。 包厢里的音乐还在放,桌上的两瓶红酒都空了,一瓶倒在桌子上,高脚玻璃杯旁边还有一圈儿红色酒渍,地板上也有一小片红。 傅卿云单膝点地,蹲在沙发边,看着程离,三喜也凑过来看。 程离蜷着胳膊跟腿,抱着自己膝盖侧躺着,后背紧紧贴着沙发,很想把自己整个人都钻进沙发里才好的姿势。 他身上穿着一件蓝灰色的薄毛衣,很宽松,显得他整个人都很瘦,衣摆撩起来一块,露着一小截侧腰,那上面有一片新鲜的淤青,从肋骨延伸到腰后,最后没入裤子里彻底看不见了。 傅卿云皱了皱眉,不知道程离又是在哪里磕的,这么大一片淤青,光是看着,他的肋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程离睡得并不踏实,一直皱着眉,嘴唇微微张着,灯光浮在他鼻梁上,斜斜地切开,上面是光亮,下面是阴影。 但看在傅卿云眼里都一样,上面是诱惑,下面也是诱惑。 程离喝了酒,胃里难受,抱着胳膊动了动,额头上的几根发丝掉下来,擦过睫毛贴着眼睑,或许是有点儿痒,程离眼皮动了动,但没睁开。 等到程离重新睡稳,傅卿云抬起手小心拨开那几根垂在他眼睛上的头发。 有了第一下就想第二下,有了第二下就想要更多。 傅卿云指腹在程离鼻梁上摸了一下,一开始只有一根手指,后来整个掌心都贴上程离侧脸。 “起来吗?我们该回家了。” 傅卿云声音很小,他知道睡着的程离听不见,问这一句话只不过是象征性征求他的意见,如果程离没醒也没提出反对意见,那他就当他是默认了。 所以,在没听到程离的任何回答跟反应时,傅卿云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打横抱起程离出了包厢,三喜摇着尾巴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了门。 周震特意交代过的服务生看着包厢里的程离被人抱出来,走上前拦住傅卿云:“先生,您不能带程先生离开。” 傅卿云抱着程离继续往前走:“我是他朋友,他喝多了,我带他回家休息。” “抱歉,程先生是我们老板的朋友,老板交代过……” 傅卿云不耐烦地加快脚步:“跟你们老板说,是傅卿云带程离走的。” 服务生追上去:“先生您不能带他走。” 程离只觉得耳边很吵,他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今天喝过酒之后睡意很足,感觉到什么空了,他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抓着傅卿云的衬衫,又把头往里靠了靠,梦里的他觉得这个姿势很安全,找到了可以撑住自己的力量,额头又不自觉地在那片温热的支撑上蹭了下。 那是傅卿云的胸口。 傅卿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程离看起来软软的,像是睡着之后还不忘撒娇的小动物,就在服务生又发出一个音节时,傅卿云猛地抬起头,视线刀刃一样,及时切断了服务生接下来要说的话。 “嘘……别吵,他在睡觉。” 傅卿云压着声音,团在他周围的气息吓得服务生站在原地不敢多言,不敢多动,一直等到傅卿云抱着程离彻底消失,服务生才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给自家老板打电话。 月光凉薄,高高地挂在两人头顶。 等在门外的刘峰打开后车门,三喜直接跳上去,乖乖找好自己位置坐好,上车后嗅了嗅座椅的味道。 傅卿云抱着程离坐进去,给他系好安全带,他坐在三喜跟程离中间。 程离坐不稳,头摇摇晃晃,傅卿云手心拖着他下巴,把他的头歪在自己肩膀上靠着。 程离睡得极沉,呼吸不偏不倚,热气全都喷在傅卿云脖子上,程离身上淡淡的酒精在车厢里慢慢晕染,催化剂一样。 傅卿云身体里压制的情绪快速膨胀,最后胀成满车酒精味的泡沫,泡沫很快一个个破碎消散,只留一层透明的水汽,盖着两个发烫的身体,让人直发昏。 傅卿云尽量保持一个坐姿不动,但不停滚动的喉结还是暴露了他身体里的不能自控。 刘峰稍微加快了车速,没问目的地,直接送他们回了家。 傅卿云抱着程离直接上了二楼进了主卧,小心翼翼把程离放到大床上,又给他脱了毛衣跟裤子,洗了条热毛巾给程离擦了脸跟手。 程离还是睡在包厢沙发里的姿势,一躺进柔软的大床里,蜷缩着身体翻了个身,舒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呓语,调子蜿蜒着,爬上傅卿云胸口,找到其中缝隙就使劲儿往里钻。 傅卿云站在床边,再回神时同时收回了危险视线,他还想更趁人之危一点,但他也知道那么做的后果。 上次程离说得那么决绝,但他在下飞机接到陈叔电话时,还是什么都没想就去了酒吧,既然人都带回来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不是个没有计划的人,他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内,唯独程离不是,一开始带他回来只是图个新鲜,后来就变了,想要更多,订婚,结婚,想把那些时间无限期延伸下去。 傅卿云进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勉强浇灭刚刚被程离那声呓语勾起来的欲火,等他上了床,从程离身后抱着他。 他的胳膊搂紧程离侧腰时,程离又哼了一声,这次听起来有点疼。 傅卿云突然想起程离肋骨跟侧腰那里的淤青,又掀开被子爬起来,找出活血化瘀的药给程离擦了擦,等到药水都干透了,他才重新躺进被子里。 上次送程离回去之后,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在工作上,已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此刻抱着程离,难得的心满意足。 临睡前,傅卿云又定了一个程离绝对不会在那个时间点醒过来的闹钟。 明早一醒,魔法消失,没人会发现他抱着程离睡了一整夜。 第67章 如果是圆圆,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第二天早上程离是被三喜的挠门声叫醒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还是虚无一片。 程离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刚睁眼就扑上来的失望,每天都是如此,一次次拍在他脸上。 今天也一样,拍得他瞬间没了神儿,呆呆地对着空气发起了呆。 程离眼皮很重,直到眼睛瞪得发涩了才重新闭上,慢慢等着那阵失望感减退消散。 等到注意力重新回到身体里时,程离又一次猛地睁开眼,明明躺在柔软的大床里,瞬间的慌乱让他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腰上的重量,还有贴着他小腹的温热触感,身下的床跟身上的被子也不是他房间里的。 昨晚的事呼啦一下涌出来,回忆完后程离倒吸一口冷气。 他昨晚喝多了,他不是自己喝多的,他带着傅卿雨一起喝多了。 最后的记忆,他跟傅卿雨一起躺在包厢里的沙发上睡着了,现在他却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上没有衣服,只有一条内裤,胳膊上还搭着一个男人的手臂。 最先冒出来一个最恐怖的念头—— 他被人捡尸了?那小雨呢? “你是谁?”程离不敢想更多,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用力甩开腰上的手,一个翻身差点滚下床。 傅卿云听到程离近乎崩溃的喊声,瞬间清醒,伸手及时抱住了已经滚到床边的人,又用力把他往床上捞了捞。 “你醒了?” 程离还沉浸在慌乱中,那些恐怖的猜想还没结束,一幕幕残忍的画面还在继续,等他分辨出这个声音是傅卿云时,脑子里炸开一团白花,还冒着白烟。 被他刻意封存起来的触感跟味道找到了突破口,一股脑倒出来,蒙住程离口鼻,半天之后程离才反应过来,他现在睡在傅卿云家二楼主卧大床上,是他曾经睡了一年多的地方。 随之而来的,是恐惧跟慌乱褪去后的愤怒,程离又一次甩开搂着他腰的手,两只手撑着床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床头:“傅卿云,我怎么在你家?” 程离说完,双手在床上摸了摸,没摸到衣服,也没摸到自己手机。 他又问:“小雨呢?” “她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傅卿云坐起来,摸到床头手机递给程离。 程离一把夺过手机:“我怎么会在你这里,我衣服呢?” “你们昨晚喝多了,我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酒吧,然后把你们带回来了,衣服我已经让人拿去洗了,有酒味,不能穿了。” 傅卿云眼睛一直盯着程离,程离没穿衣服,喝过酒之后的嘴唇比平时红润,脸跟脖子都是赤红色,艳艳的,胸口起伏着,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被子只遮在程离肚子上,隐隐能看见被子下遮不住的肚脐跟小腹,傅卿云看一眼,身体已经开始冒火。 已经八点多了,他们昨晚回来的时候是一点,一夜不过七个小时,真是短。 闹钟是傅卿云自己摁掉的,凌晨四点半他实在不想起,更不想放开怀里的人,关了闹钟抱着程离继续睡觉。 昨晚还在想明天的事明天说,一睁眼就已经是明天了。 傅卿云决定主动出击,分解程离的注意力:“我昨晚带你回来之前,问过你的意见。” 这回换成程离没话说:“你问我了?” “问了。”傅卿云快速结束这个话题,话头转到程离理弱的那一点上,“你昨晚带小雨去喝酒了?” 程离被他一提醒,又想到昨天喝酒睡死过去的事,后怕跟一瞬间的愧疚冒出来,毕竟傅卿雨是傅卿云的妹妹,但他趁他出差时,却偷偷领着他妹妹去酒吧喝酒,傅卿云的确有理由质问。 “她心情不好,我就带她去了酒吧,她喝了三小杯。”因为理亏,程离说话声音有点小。 傅卿云一眼就能看出程离脸上的不安,瞬间收起严肃的语气,因为冉鸿,他一直派保镖跟着傅卿雨,又怕傅卿雨反感,没让她知道,所以即使他们去了酒吧也很安全,会有人保护他们。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傅卿云问。 “因为冉鸿骗她,骗她说自己爸爸生了重病,找小雨借钱,小雨没钱,就去找我了。” “你借给他了吗?” 程离:“……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我就知道那小子没安好心。” 手机一开机,不断的提示音打断两人对话,都是周震的未接短信跟未接电话提醒,问他是不是在傅卿云那里。 程离给他回了个消息,说自己没事,待会儿就带着三喜回去。 三喜还在挠门,房间里的窗户没关,冷风吹进来,程离打了个喷嚏,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拖着被子裹好自己,下床给三喜开了门。 被子裹在程离身上,傅卿云赤条条躺在床上,两条长腿交叠着,程离看不见他早上的身体反应。 三喜进门后就开始撒欢儿,程离弯腰在三喜脖子上摸了摸:“三喜,早啊。” 三喜用舌头在程离手心里舔了舔,程离觉得痒,无声笑了下。 傅卿云一直在看着程离,程离笑的时候眼尾微微扬起来,自己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在程离之前,他的世界跟生活只有黑白灰三色,竞争,伤害,无休止的硝烟战场,还有时时刻刻的提防。 明明程离的世界什么颜色都没有,却有魔力让他看见彩虹,就像现在,他只是笑一笑,他会认为这一整天从开始就有了意义。 但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等程离再站直身体转过身时,他脸上的笑被冷漠取代:“我该回家了,麻烦把我昨晚的衣服还给我。” 傅卿云做着最后的挣扎:“估计已经洗了。” “没关系,”程离手抓着被子,在自己脖子上裹紧了一点儿,“我就穿着湿衣服回去。” 傅卿云知道程离的性子,只得退让:“我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傅卿云故意从衣帽间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其实程离没带走的衣服都在衣橱里挂着,但他就是想让程离穿他的衣服,好像现在只能从这些事情上来“占有”,听起来有些可怜。 程离接过衣服,一摸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尺码,而且隐隐往他鼻子里飘着淡淡的凝结在一起的冷香,是傅卿云身上的味道:“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你的衣服我让人收起来了,找起来会很麻烦,直接穿我的吧。” 如果不想出门裸奔,程离没得选,只能穿傅卿云的衣服,他快速扯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又把衬衫套在自己身上。 衬衫很大,下摆遮到他大腿,肩膀很宽,袖子也长,要往上挽几道才行,裤子更长,而且没有腰带,程离套上之后只能用手提着。 傅卿云等着程离主动开口,但程离抿着唇站在那,最后忍无可忍:“没有腰带的话,我也可以不用穿裤子,总之你的衬衫也很长。” 傅卿云被轻易就掐住死穴,最后找了条结结实实的腰带,让程离结结实实扎好,他又把裤腿挽到小腿,露着一片白皙的脚踝。 傅卿云看着自己的衣服“包裹”着程离的身体,好像自己也能感受到程离皮肤上的热度跟触感,刚刚沉下去的欲念又往上窜了窜。 他让程离下楼先去吃早饭,他现在得先去解决自己,转身进了浴室。 - - 傅卿雨已经起床了,正在餐桌前吃早饭,看到程离下楼,先是被他身上特别不合体的衣服震了下,看出那是她哥的衣服,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也许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她冲着程离笑了下,知道程离看不见,又招手叫他让他坐过来一起吃早饭。 程离听着傅卿雨满是活力的与眼与眼声音,知道昨天的事大概率算是已经平稳地过去了,没掀起什么风浪,他牵着三喜走过去,没坐下,只跟傅卿雨说了两句话,又提醒她,有事一定要跟家里人说,在外面不要太过轻信别人。 傅卿雨一一答应着,又拖开自己身边的椅子,拍了拍:“离哥你坐啊,下次什么时候再带我去喝酒。” 程离可不敢随便搭腔,傅卿雨一看程离犹豫了,就知道一定是她哥说了什么:“我跟你喝,不会在外面随便跟人走的。” 程离想了想:“如果可以,下次可以去家里找我,我们就不去外面了,就在家里。” “好啊好啊。”傅卿雨还是很兴奋,“到时候我从我哥酒柜里直接拿酒过去,他的酒都是极品。” 程离听着就已经开始肉疼,听到下楼的脚步声,程离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跟傅卿雨说了一声就要离开。 傅卿云加快速度,喊了程离一声:“程离,吃完早饭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程离没停,继续往前走,三喜恋恋不舍地哼唧两声,不想离开,两步三回头。 “程离,有件事要跟你说,”傅卿云跑过去,“这次我出差是提前回来的,是因为得到了一点关于圆圆的消息,我怕你失望,或者是我们找错人了,就没告诉你,现在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明天跟我们一起去一趟吧,是在外省的山里,很远。” 傅卿云说的话,凭空炸了雷,程离差点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晃了晃,转头一脸不可置信:“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有圆圆的消息了?” “去年带你回来的时候就让人在找,已经一年多了,这次是刘峰得到了一点消息,但我们还不能十分确定就一定是圆圆。” 傅卿云掏出手机,想到程离看不到,给他解释:“几个月前有人在社交软件上发了一张生活照,角落里一个女孩儿眉眼非常像你,我们根据照片背景信息跟位置查到了具体地址,又简单做了一些调查,发现那个女孩儿是后来才过去的,我本来是想自己先去确认一下,然后再做DNA对比,等结果出来后再跟你说。” “我能认出圆圆的。”程离已经迫不及待,牵着三喜往回走:“我跟你一起去。” “好,我带你一起,”傅卿云走到程离身前,他能感觉到他的害怕跟期待,还有藏在心里的愧疚跟不安,轻声哄着他,“现在我们先吃早饭好不好?” 程离站着没动,手里紧紧攥着三喜的绳子,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恨不得立刻过去看看是不是圆圆,更没心思吃饭。 最后还是傅卿云妥协,他看不得程离现在难过一点儿,再多等一天对程离来说就是多一天的煎熬:“好,不等明天了,我们现在就过去行不行?那边不直通铁路,有很多不太好走的路段,所以我们直接开车过去会方便一些。” “好,开车去,很远对吗,山里吗?我想去看看,我能认出圆圆。”因为太过激动,程离说话语无伦次,还有些喘。 傅卿云直接握住程离还在发抖的手,掌心包住他整个拳头,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几下:“别怕,如果是圆圆,我一定给你带回来。” 第68章 你今晚想做吗 傅卿云用最短的时间做足了准备,叫来了刘峰,还有之前一直在找圆圆的一个保镖,最后收拾了一个星期左右的行李,包括程离的。 刚刚他还说程离的衣服都收起来了,转头就整理了一个大箱子。 程离没有胃口,一直没吃饭,傅卿云下楼后又让家里的阿姨把早餐多打包几份,他们现在就出发,带着在路上吃。 路途太远,他们没法带三喜,只能放在家里,走之前又叮嘱傅卿雨别再跟冉鸿来往,傅卿雨把她哥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又让他们注意安全。 程离坐在后排,车开出去半个小时后他才彻底平静下来,一直在想圆圆,想如果是她要怎么办,想如果不是她又要怎么办。 最后才感觉到傅卿云握着他的手一直没松开过,一个姿势被握了太久,程离手指已经僵硬,大脑支配着手指,想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但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稍微动了一下。 傅卿云感觉到程离动了,又稍微用力攥紧了一些,程离攒的那点儿力气又都散了,无力地任他握着。 程离还穿着傅卿云那身不合体的衣服,外面还穿了一件傅卿云的长外套。 这个天气车里不需要开空调,后排车窗开了一条小缝,外面的风吹进来,凉飕飕的,程离揪着外套衣领,又把自己裹了裹。 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窗外应该是沉沉的阴天,就压在车顶,空气里是一粒粒的潮湿感,闻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周震的电话打进来,程离简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告诉周震自己现在在高速上。 周震提出要开车一起过来,程离没让,只说他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去看看,还不一定百分百就是圆圆。 周震难得没出口讽刺傅卿云说他坏话,知道肯定是傅卿云找的人,只是问了问他们这次要去的目的地,又提醒程离在外一定要小心,有事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挂了电话,程离偏头对着吹进来的风,只能半眯着眼:“需要多久能到?” “开车七个小时左右,”傅卿云说,“晚上天黑之前应该能到,但我看天气预报,那边在下雨。” 又开了三个小时,果然下雨了,刘峰适时把车窗升起来,又放了音乐。 傅卿云打开一份早餐,拿出一份递给前排副驾的保镖,又拿出一份给程离。 “先吃点东西,到了之后还有很多事,而且有的路车开不进去,我们需要走路,需要补充足够的体力。” 程离一听,接过傅卿云手里的三明治,小口小口慢慢咬着吃,最后把整个三明治都吃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喝酒太多,还是因为晕车,吃完一个三明治后程离胃里一直在疼,像有无数根针同时在扎他一样。 中间服务区程离在卫生间里吐了一次,傅卿云买了瓶水给他漱口,从卫生间出来时程离脸色太差,程离着急赶路,但傅卿云还是强制性要求他休息一个小时。 行李箱里带了常备的药,傅卿云给程离找出一片止痛药,后半段车程,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程离倚着傅卿云肩膀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 到的时候果然在下雨,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 - 但他们没能进山,在公路入口就被劝返,因为连续几天暴雨,山里发生了泥石流,路已经被封了走不通,没有其他的能上山的路,他们只得在镇上的宾馆里先住着,等到通路之后才能继续进山。 四个人晚上在宾馆餐厅里吃了晚饭,程离只喝了点小米粥,傅卿云又打包了一份清淡的夜宵,装在保温盒里,一起拎回了房间。 程离一直在想圆圆,一回房间又问傅卿云:“能跟我说说那张照片吗?” 傅卿云掏出手机,找到那张照片,给他描述照片里的女孩儿。 “看起来十岁左右,很瘦,短头发,齐刘海,眼睛很圆,黑溜溜的,”傅卿云抬头,看着程离,“ 鼻子跟嘴唇都跟你很像……很可爱,非常可爱。” 第一个可爱,傅卿云是说照片里的女孩儿,第二个可爱,他是看着程离说的。 程离想象着圆圆长大的样子,只觉得心疼,抬起手往前摸了摸,碰到傅卿云的手指,又快速移动到他手机屏幕上摸了摸。 “是短头发吗?圆圆小时候最喜欢长辫子,我经常给她扎头发,一开始手笨不会编发,后来什么都会了,还会盘发。” 傅卿云听着程离的话,只觉得心酸,原本他们可以有平淡幸福的生活,至少不用承受生离的痛苦。 “如果真是圆圆,我们再给她把头发留回来,你还可以给她扎头发。” “她会不会不记得我了?”程离想到这里,摸着屏幕的手指瑟缩了下。 “会记得,肯定记得。” 程离收回手指,不再问:“我的房间在哪里,我该回去睡觉了。” 傅卿云说:“你就在这个房间睡吧。” 因为下雨,附近的旅馆都爆满,他们现在住的是整个镇上最好的宾馆,但跟星级酒店还是差了太多,而且只剩两间房了,刘峰跟保镖一个房间,他跟程离一个房间。 解释完,傅卿云怕程离不愿意,又加了一句:“我们的房间是标间,我们俩一人一张床。”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圆圆的消息确实是傅卿云找到的,程离在今天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傅卿云在帮他找妹妹,哪怕在知道他曾经做了那些事之后,也没放弃过寻找。 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圆圆,但他对傅卿云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前段时间还说着永远不想再见他,现在又继续受着他的恩惠,矛盾复杂的情绪让程离无法集中注意力只想这一个问题。 傅卿云像个旋涡,只要他一靠近,哪怕有了想靠近的念头,就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那股强大的吸力吸进去,旋涡中心是深渊还是地狱,程离不知道。 程离在床边站了很久,小腿抵着身后床边,过了很久,挣扎过后做了一个决定,脸上的迷蒙变得逐渐清晰,低头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 大衣搭在床边,衬衫扣子一颗颗解开,露着整片胸口,最后是裤子,最后什么都不剩…… 晚上风大雨大,程离听着外面交错却有序的声音,胃里的疼已经好了不少,但如果全部专注在自己身体上,那阵隐隐的难受感还在。 灯下程离的脸发白,睫毛一直往下垂着,锁骨下的皮肤单薄又红,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破,会有鲜红的血流出来,会染红他身后的白床单。 程离光着脚朝着傅卿云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最后站在他面前,慢慢扬起下巴,睫毛跟着他的动作往上掀了下,就那么“望”着傅卿云。 “谢谢你帮我找圆圆,你今晚想做吗?” 程离那双毫无色彩的眼就在傅卿云眼底,他能清楚地看清程离说话时喉结跟着一起在震动,像是蝴蝶在扇动翅膀,很快又找到了落脚点,停在刚开好的花蕊上。 这样的程离,赤裸的坦白,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像是抹了蜜一样。 傅卿云承认,他现在恨不得抓住程离的手指,胳膊,小腹,大腿,抓住他整个身体,然后把他身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甜全都品尝一遍,再拖着他一起跳进海里,不管是溺水窒息还是重生,他都想去试试。 但只是多看一眼那张光洁苍白的脸,他就明白,程离此刻是在用自己跟他做交易,他找不到其他可以等价偿还的东西,所以就拿自己来抵。 这是程离的方式,这就是程离的思维逻辑,有仇就想报,有恩就要回馈。 但程离的恨不彻底,爱也不彻底,傅卿云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看出程离在矛盾,他在压抑,他在害怕。 傅卿云身体里疼了下,说不出来是哪里疼,最后是密密麻麻全身都在疼,轻而易举就压住了身体里所有的本能欲望。 他捞起床边的浴巾,把程离的手指,胳膊,小腹,大腿,全都包好,同时把他身上漏出来的蜜都裹了起来。 “我不会用圆圆作为威胁,更不想拿她作为让你回来的筹码,我更不会强迫你,如果真要一条条论起来,如果不是当初那些事,你的眼睛不会看不见,圆圆不会丢。” 傅卿云给他裹紧浴巾:“我们早点休息。” 程离洗过澡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另外一张单人床。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样,而且他的听力出奇的好,走廊上的脚步声跟说话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窗外的风雨拍在玻璃窗上,程离很怕下一秒玻璃就会碎掉,碎片会溅在他跟傅卿云的身上。 房间里被外面的风雨衬得更加寂静,程离以为自己会睡不着,闭上眼专心听着那些声响,同时留意身后床上的动静。 傅卿云睡觉一直都很安静,除了翻身时身体跟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外,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就在程离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一片湿热的温度落在额头上,那些还在耳朵里的边缘声轻易就被那片触感覆盖。 借着雨夜,傅卿云肆无忌惮地吻了下让他疯狂又让他不得不压制疯狂的人,同时落下不太敢吵到人的喃喃声。 “晚安。” 第69章 你搂紧我 大雨又下了三天才停,他们一直住在宾馆里,一周后进山的路才通,几个人马不停蹄开车上山。 顺着盘旋公路开了四十几公里,剩下十几公里的路因为暴雨导致的路面塌陷跟泥石流,车开不进去,他们只能步行。 几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些必需品跟药品放进随身的背包里,除了程离外,一人背了一个包继续进山。 程离紧紧握着盲杖,在宾馆耽误的一个星期对他来说已经太过煎熬,现在眼看着就要到目的地了,他却因为眼睛看不见走得太慢。 傅卿云牵着他右手,即使一直在提醒程离要小心脚下坑洼地跟石头,但山路实在是难走,程离走两步就三晃荡。 程离着急,但他越着急越走不稳,只能死死扶着傅卿云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倒。 如果再这么走下去,肯定也会耽误不少时间。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好不容易走上一段稍微平坦的山路,远远就看见路边停了三辆摩托车,旁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三个叼着烟的男人,脸庞黝黑,夹烟的手指甲已经被机油跟烟油浸成了黄黑色,正盯着他们看。 他们四个西装革履的人跟这里格格不入,外加傅卿云的气场太强,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非富即贵。 刘峰主动走过去问路,才知道因为山路走不通,他们是在用摩托车拉过路的人,又问他们去哪里,需不需要坐摩托车。 或许是看出他们不差钱,其中一个男人先说了价格,一个人两百,直接送到目的地。 傅卿云四处看了看,估摸了一下剩余的路程,还有四公里左右,依旧是不太好走的山路,还大都是上坡路。 中间他提出背着程离上山,但程离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自己走,刚刚的几个小时,程离握着盲杖的手心已经磨红了。 摩托车只有三辆,而他们有四个人,傅卿云想了想,过去跟几个人谈了下,最后决定直接买下他们的三辆摩托车。 那几辆摩托车又破又旧,车身上蒙了一层黑乎乎的机油,看起来已经到了快报废的程度,傅卿云出的价格高于摩托车的本来价格,所以三个男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卖掉摩托车。 他们还不确定会在山里待多久,有了摩托车还省事一些,只有三辆,刘峰跟保镖一人一辆,傅卿云带着程离。 刘峰打开旅行包,从里面掏出清洁布,把三辆摩托车都稍微擦了擦才上车。 程离没想到傅卿云会骑摩托车,但又一想,跳伞他都会,摩托车更没什么稀奇的了,只是他虽然看不见,也能感觉到摩托车不干净,傅卿云那么爱干净的人竟然愿意骑。 他也知道是因为什么,程离心里那点儿支离破碎的念头被碾压成粉末,快要撑不住了,只在心里祈祷,那阵能吹散一切的风别来得太快。 “路上很多石头,你搂紧我腰。” 程离坐在傅卿云身后,知道自己如果不想再耽误进度,只能照做,双手紧紧搂着傅卿云的腰。 傅卿云感觉到腰上的禁锢感,低头看了眼,程离双手十指紧扣搂着他的,指甲下透着淡淡的粉。 那点儿浅淡的颜色很像喝醉酒之后程离的脸,带着不安,带着迷惑,还带着可以让他不顾一切的疯癫。 他无声一笑,说了句“出发”后就加大了油门。 他们往前开了会儿,碰到刚刚卖给他们摩托车的几个人,那几个人还冲他们挥了挥手。 摩托车上的味道很重,机油铁锈味混合着尾气钻进程离鼻子里,闻久了程离想吐,只能更用力搂着傅卿云的腰,把脸埋在他后背上,鼻子用力吸着他身上的味道,试图让那股凝结的冷香来压制胃里想吐的感觉。 “不舒服?”风声裹着傅卿云的声音,飘进后座程离的耳朵里,好像苍耳子落在他身上,粘住之后就掉不下来了。 程离不想动,脸还贴着傅卿云的后背,微微动了动脖子点了点头。 “这个路不好骑,”傅卿云说,“有点儿颠,我慢点儿骑。” “不用慢,”程离抬起头,生怕傅卿云会放慢速度,“我没事,你快点骑没关系。” 傅卿云知道他着急,只让他坐好搂紧他,继续保持原速往前。 有了摩托车,他们的速度快了不少,一个小时之后就到了他们要找的地方。 程离听着远远的声音,有风,还有往前淌的河,有人聚在一起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我们是不是快到了?”程离松开了傅卿云,身体坐直了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已经到了。”傅卿云停了车,一条腿撑在地上,拉着程离的手下了车,他又把摩托车推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停好,刘峰跟保镖也停好车。 程离听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他们的口音很重,刘峰能听得懂,主动解答。 “他们在讨论我们,猜测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村口的老槐树下摆着青石板桌,几个中年男人围在一起抽烟打牌,老远就看见他们了,时不时扭头瞅瞅他们,手里的烟头偶尔会对着他们的方向点一点。 傅卿云让刘峰去问一问路,刘峰从兜里掏出烟盒跟打火机,走上前又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根烟,又一一点着火,笑眯眯着问:“请问村长家怎么走?” 其中一个抽烟的男人把手里的牌倒扣在青石板桌上,尤其是在看见傅卿云跟他身边的大块头保镖时,警惕地瞄了几眼,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去村长家干什么?” 刘峰又掏出名片,客客气气递上去:“我们是来考察项目的,听说这里产茶,所以想在这里投资工厂,今天过来是想跟村里的领导谈一谈,顺便实地考察一下。” 几个人一听这话,立刻换上了笑脸,纷纷给他们指了路,说只要顺着他们刚刚走的路一直往前,左拐之后再走一段上坡路,里面有国旗的宽敞院子就是了。 程离很想快点去看圆圆,但听着刘峰谨慎小心的交谈,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他知道现在急不得,这里偏僻,不是他们的地盘,就这样大喇喇去问一个女孩儿的来历问题,一定会引起当地人不满,万一他们找错了,那个女孩儿不是圆圆,就是本地的,那很可能会惹怒这里的人。 根据他们指的方向,几个人继续骑车往前,很快就找到了村委。 听说他们是来考察投资项目的,村长好茶好饭接待,又热心地给他们介绍村子里的茶叶,夸上了天,好像喝了他们的茶就能长生不老一样。 村长五十多岁,已经半头白发,看着比实际年龄要老几岁,几番交谈下来,傅卿云看出村长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在谈到村子里的人员结构问题时,他就模糊语言,含含糊糊蒙混过去,只有在谈到山里的茶叶时才会正面回答他们几个问题。 程离一直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几次忍住想要直接问出口的冲动,以傅卿云的能力,他们既然假装自己是来投资项目的,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而且他也听得出来,村长对于村内人口问题好像很避讳,并不愿意多谈,这也让程离更担心。 吃过晚饭,天已经彻底黑了,村长几次让酒,只有刘峰象征性喝几口,程离眼睛看不见说不能喝,傅卿云也抿几口,保镖则会一口回绝。 晚上村长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依旧是四个人两个房间。 傅卿云跟程离一关上房门,程离就忍不住:“我有一种直觉,圆圆就在这里。” “别着急,明天我们借着考察的名义过去看看,圆圆那家住得很偏,但紧挨着茶田,这个考察项目的说辞是我还没跟你说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的。” 后面傅卿云又跟程离说了说他们调查到的东西,这个村子虽然偏僻远在山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非常团结,而且村子结构是家族式,村长是整个村子的核心人物,也是领导者,如果圆圆是后来过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这趟来的目的,是能拿到圆圆的头发或者其他能验DNA的信息,然后立刻就去提前找好的机构做对比,如果不是圆圆,他们就正常离开,如果真是圆圆,他们就会报警,然后带走圆圆。 程离睡不着,坐在床边对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愣愣地听着夜晚山林里的声音,交叠着黑暗。 傅卿云什么也没说,坐在他身边,安静的陪着他,他知道程离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陪着他。 - - 第二天不到五点程离就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打开手机听一下时间再关上,反复十几次也不过五点半。 青黑色的布还盖在山里,天亮还有一会儿。 程离尽量把声音调小,听时间的时候把手机贴着耳边,但傅卿云还是醒了,胳膊搭上程离,把他往自己怀里箍了箍,又说了一遍让程离安心的话。 “我一定把圆圆给你找回来。” 几个人吃过早饭,在村长儿子的陪同下开始了考察,路上不停地有人凑过来问,或者听个热闹。 今天是周末,很多孩子都不上学,有调皮的凑上来,傅卿云就从兜里掏出糖分给他们。 程离听着傅卿云给孩子发糖,知道糖果也是他提前准备好了,就连这些细节傅卿云都做足了准备,心里最软的地方被温暖的的掌心包住了一样。 他的听力放回孩子身上,认真听着他们说话,努力分辨,但没有他熟悉的声音。 他也知道这样是徒劳的,如果那个女孩儿此刻站在人群里,握着他手的傅卿云一定会给他提示,比如手指在他手心里挠一下。 终于“考察”到了那户人家,那是一栋几乎嵌在半山腰里的二层老房子,屋顶倾斜出危险的弧度,四周都被青山绿树包围,本该充满生机绿意的房子,却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死寂感,有一条羊肠窄路蜿蜒往上,直通那家门口。 远远看过去,院门口还拴着两条大黑狗,可能是闻到了生人的味道,正张着獠牙凶狠地叫着。 程离已经接收到了傅卿云的提示,跟他想的一样,他的手指在他手心里挠了下,又攥了攥。 挠是为了提醒,攥着他的手是在安抚。 村长儿子还在滔滔不绝:“绕过这边,再往前就是梯形茶田,我们这的春茶香得很,清明前后的茶最好。” 刘峰应和着,说着“是好是好”。 程离跟着傅卿云往前走,傅卿云假意才注意到那处房子,貌似不经意地问:“那边的那户人家,房子看起来跟其他人不一样啊。” 村长儿子没有村长那么精明,似笑非笑:“他们家不合群,不愿意在村里住,一直住在这里,他们家的茶田倒是不少。” “那他们家肯定人口多吧。” “就四口人,夫妻俩,外加两个孩子。” 傅卿云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我看村子里孩子不少,孩子多了好,有活力,看着就有精气神儿。” “哎,”村长儿子叹了口气,“我们村孩子倒是不少,但您不知道,不知道因为什么,有不少天生智力不足的,那户人家就是,傻儿子十二岁了,学都还没上过。” 路过那户人家门口时,程离脚步放慢,心跳的声音能压住狗叫声,但他还是努力分辨其他声音。 一个孩子的哭声从院子里传出来,几个人顿时停住脚,不再往前走了,都抬头往上看。 程离心脏揪着:“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估计又在打孩子呢吧。”村长儿子不想让投资人多在这里停留,不想让人看到村子里更多的丑态,想带着他们快点离开。 但傅卿云没走,还往上看着:“哭得这么厉害,傻儿子也不能多打啊,越打不越傻嘛。” “儿子他们可不舍得打,”村长儿子半嘲讽着说,“他们都是打家里的小的,是个女孩儿。” “怎么能打孩子。” 程离还是忍不住了,声音都在发抖,愤怒,害怕,还有难过。 他很想就这么直接冲上去,但傅卿云用力抓着他手,没让他动。 很快,一个女孩儿跌跌撞撞跑出来,撞到了程离腿上差点儿摔倒,程离一下子就抱稳了她,又慢慢蹲下身体。 女孩儿没想到会有人抱她,此刻把程离当成了救命稻草一样,躲在他身后。 虽然看不见,但程离心里却有一个明确的意识,是他的圆圆。 程离努力控制自己,轻声哄着:“别怕,别怕。” 圆圆,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没一会儿,一个手拿着木棍的女人走出来,尖声叫着:“小崽子,天天给你吃给你喝,现在还知道往外跑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骂完才看到门口站着五六个男人,闭了嘴,又问村长儿子他们是谁。 村长儿子觉得有些丢脸,呵斥一声:“大清早就打孩子像什么话,这是城里来的搞茶田投资的领导,是来考察的,吓到领导了怎么办?” 女人收起刚刚刻薄的嘴脸,堆了笑说着让领导笑话了,又不忘剜一眼躲在程离身后的女孩儿。 女孩儿满脸泪痕,身高只到程离腰,程离一直抱着女孩儿,手心在她头发上摸了摸,长短不齐的短发,身形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裤子明显是捡的家里男孩子不穿的,又长又不合身。 两只手上是常年累积的青紫痕迹,袖子遮不住的手臂上还有几道刚被棍子抽出来的红痕,周围的皮肤已经肿了。 傅卿云不忍心多看,又想,如果程离能看见,他得多心疼。 傅卿云蹲下身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从照片外第一次亲眼看到,近距离看,她跟程离长得实在太像了。 女孩儿瑟缩着身体躲在程离身后,揪着他胳膊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不管傅卿云问什么,她一句话都不说,只瞪着满眼泪珠看着他。 程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傅卿云注意到女孩儿衣服上还有被打时刚被薅下来的头发,还带着发根毛囊。 傅卿云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但他还没忘正事,借着给她擦眼泪整理衣服的机会,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身上的衣服,又捡了几根带着毛囊的头发攥在手心里。 村长儿子又说了几句,说这家人打孩子是常态,又说谁家父母不打孩子,催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考查茶田。 已经拿到了头发,傅卿云不想再耽误,他们需要尽早去做对比,结果出来后他们才能做下一步,不然他们此刻就是擅闯者。 但程离显然不想松手,女孩儿也一直揪着程离的衣服。 村长儿子看看程离:“程先生,这还真是缘分,这小姑娘平时跟谁都不亲,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让旁边的女人心头一惊,虽然程离戴着墨镜,但下半张脸还是能看出来,他们很像,非常像。 她一把从程离怀里大力拉过女孩儿,拖着她就往回走,程离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圆圆”。 被拖走的女孩儿愣愣地抬了下头,但也只是抬了下头,看着程离,眼睛里白雾一样,并没应声。 傅卿云把头发交给刘峰,又把程离的头发分开装走,刘峰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保镖还留在这里。 等结果的时间漫长,程离知道没有那么快,傅卿云第二天天黑之后陪着程离又过去看一看,避开人,远远地看一眼。 保镖一直在房子附近守着,以防万一情况,但结果出来女孩儿就是圆圆的那天晚上还是出了意外。 他们没等到刘峰跟警察到,保镖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傅先生,我被那家人的狼狗缠住了,那家人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半夜突然收拾了行李,带着圆圆离开了。” 第70章 我想让你回来 晚上的村子像是盖了一层厚厚的黑布一样,除了远处零零星星的灯光外什么都看不清。 傅卿云骑着摩托车,带着程离根据保镖说的方向去追。 程离在听到DNA对比结果出来的那一瞬间,他只后悔那天没直接抱着圆圆离开,虽然理智上知道等结果出来才是最好的决定,但他们没想到那家人会连夜带着圆圆逃跑。 那天他叫圆圆,圆圆没有反应,她也没认出他来,程离知道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痛苦,忘了自己的名字,连自己哥哥也认不出来了。 想起这些,程离心里只有止不住的悔恨,还有那年自己的大意,他如果一直牵着圆圆的手,圆圆不会丢。 山路并不好骑,程离坐在后排,几次大幅度颠了几下,紧紧搂着傅卿云的腰。 夜里风大,呼呼的风声擦着耳朵,程离努力听着风里的声音。 “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过路的人。”傅卿云说。 “我们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看见他们往哪边跑了。” 傅卿云停了车,路过的男人正好是那天他们进山时卖给他们摩托车的人,看了他们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们指了路,说他们往西边走了。 “那边都是山路,你们只能开到路口,摩托车也上不去的。”男人努力说着普通话,腔调很怪,努力想让他们听清楚些。 程离感激不尽,道谢之后准备跟着傅卿云往西边走。 “对了,”男人又叫住他们,提醒了一句,“他们如果往西边去,很可能是去山里躲着了,那边的路很复杂,你们小心些。” “谢谢。” “哎……你们赶紧去追吧。” 开到山路口,摩托车的确上不去,傅卿云出门的时候顺手拎了床头的旅行包,从里面掏出手电筒,拉着程离的手往山上走。 “他们可能是带着圆圆进山躲起来了,估计是想避避风头,想等着我们离开之后再回来。” 山里信号不好,傅卿云一边走一边跟刘峰分享实时定位,刘峰带着警察正在往这边赶,希望能再快一点儿。 这里都是山,山叠着山,如果他们真想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躲起来,想找也没那么容易,而且这里没开发过,山里同时隐藏着各种危险,缺少食物跟水,或者被动物攻击。 所以他们得尽快追才行,现在还来得及。 黑沉沉的夜,风也是黑沉沉的,会压人。 山里吹着飕飕的冷风,程离穿着傅卿云的大衣,还是被那阵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离看不见,只能努力用耳朵听,除了树叶碰撞声跟鸟叫声,还有他叫不出也分辨不出的动物的叫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山里很黑吧,圆圆怕黑,她从小就怕黑。” “她会不会哭,她一定很害怕。” “她会不会还在挨打,当年我应该时时刻刻牵着他的手,都是我的错。” 傅卿云听得心直抽,攥紧了身边的人的手:“别担心,我说过会把圆圆给你带回来,一定会给你带回来。” 山路白天就不好走,到了晚上更难,好在有人给他们指了路,两个人加快了速度,原本他们毫无头绪,不知道具体方向,直到远远地听到圆圆的哭声。 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是突然间猛地“哇”的一下哭出来的,哭声尖锐。 程离听得心尖直疼,整个人都抖了下,不用多猜,肯定是圆圆又挨打了,哭声撞上山壁又弹回来,盘旋在山林间。 “圆圆在那边。”程离拉着傅卿云就顺着声音方向转了个弯。 傅卿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下一脚就会踩空的程离:“小心,我带你过去找,跟着我。” 哭声断断续续,程离恨不得直接把那家人撕了才好,声音终于越来越近。 “那边有人来了,我们快走,快走快走……”男人催促着女人,连拖带拽。 女人则是不耐烦地一巴掌甩在圆圆脸上,还没哭出声又被女人用手捂住嘴,最后只剩呜咽声在山林里荡着。 “都怪你,走这么慢。”女人揪着圆圆的衣领,拖着她硬生生继续往前走。 圆圆被打,她身边站着的男孩儿还在拍手叫好,傻呵呵的笑几声,又被男人抱起来往前跑。 程离眼睛看不见,但傅卿云却能看见,看见几个人影在往前走,两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 傅卿云拉着程离快跑了几步,傅卿云手里的手电筒一下子照过去,“你们站住,别跑了。” 蓬头垢面的男人女人同时回头,女人还捂着圆圆嘴,圆圆满脸惊恐,脸上都是眼泪,还被女人往后拖着,圆圆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赤着脚。 “你们别跑,把我妹妹还给我。”程离跑得满脸通红,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不得直接咬死他们才好。 可能是看到了希望,圆圆呆滞惊恐的眼睛看向傅卿云跟程离,他刚刚听懂了程离的话,妹妹,是在说她吗? “松开她。”傅卿云手电筒扫到女人捂着圆圆嘴的手背上,“她不是你们家孩子。” “我们养了这么多年了,你说放就放啊?” 男人知道逃跑无望,仔细打量了一遍傅卿云,哪怕是头发跑乱了,身上的衣服也沾了泥跟草,脸上风尘仆仆,但依旧掩饰不住的华贵气质。 他很有钱,非常非常有钱,这是男人的判断,心里瞬间有了另外的打算,甚至后悔听了女人的话,半夜还不要命一样往山里跑,又在心里嘲笑她的短见,到嘴的肥肉差点儿丢了。 “你们说她是你妹妹?”男人指了指程圆。 “是我妹妹,”程离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们把她还给我。” “你们说是就是?” “有dna检测报告,她就是我妹妹。” 男人一仰胳膊,满脸不耐烦,手电筒光下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模样像鬼:“我不懂什么dna 还是什么a的,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 程离松开傅卿云的手,顺着声音方向走过去,手指摸到了圆圆的头,但在碰到她头发时,身体里的戾气又瞬间消散,怕自己力道太大碰疼了她,最后只是在她头发上摸了摸。 女人不满,拖着圆圆往后退了几步,旁边的男人瞬间拉住女人胳膊:“你找死啊,下面是个大下坡,你不要命了还往后退。” 女人回头看了眼,吓得吆喝了一声,往旁边站了站不再乱动,程离一听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蹲在圆圆几米远跟前:“圆圆别怕,哥带你回家。” 男人还盯着傅卿云:“你们想要妹妹可以,给我们一百万补偿,只要给我们一百万,你们就能把她带走了。” 震惊,恶毒,荒谬,无耻。 程离已经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他们。 “那是我妹妹,那是我的妹妹。” 圆圆还看着程离,听着程离歇斯底里的声音,但她并不觉得害怕,脑子里蹦出一些模糊破碎的记忆,但大都是不清楚的,那天她躲在他身后时只觉得很有安全感,想一直躲在他身后。 那样就不用挨打了。 傅卿云站在程离旁边,跟着他一起蹲下来,轻声哄着圆圆,跟她说了几句话,安抚她不要害怕,他们是来带她回家的。 他又看看手机上刘峰发过来的信息说:“你们把孩子放下,待会儿警察来了我还可以跟警察说,是你们良心发现,主动悔改,把孩子主动还给我们的。” “警察来了又能怎么样,”男人冷哼,“她是我们捡回来的,没让她饿死在山里,还给她吃给她喝,还养了她这么多年,你们给一些补偿不过分吧?你们看起来也不差钱,一百万不行就八十万。” 他还想讨价还价,说完女人又迫不及待补充:“你们如果不给我们钱,我们还自己养着,都养这么大了,长大了是要给我们小松当媳妇儿的,眼看着再养几年就行了,你们说要回去就要回去?” 听完那些荒唐至极的话,程离头皮发麻,像是被人用石头狠狠捶了一下,他们养着圆圆原来是这个目的,他手心里捧着的妹妹,这么多年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大山里,看不见外面的天,每天都会挨饿挨打,长大了还要给他们的傻儿子当媳妇儿。 程离再理智也没法控制自己,疯了一样冲着女人的方向扑了上去。 那只是瞬间的事,好像蛰伏已久的猎豹抬起前爪瞬间扑向看好的猎物一样。 傅卿云没想到程离的速度会这么快,那完全是出于本能下的反应,程离死命压着女人,手摸索着去拉程圆的手,想把她从女人身边拉开。 女人摔倒在地上,也用力拽着程离,程离又担心弄疼圆圆,在听到圆圆的哭声时又一下子弹开了手。 他听不得圆圆哭,只有心疼。 傅卿云快步走过去,但男人拦在他身前,傅卿云没再保持他惯有的理智,抬腿一脚狠狠踢开男人,把他踹出去一米远。 混乱中,女人撕扯着程圆的胳膊往后退,程离不敢动,怕圆圆疼,结果女人拉着圆圆直接滚下了山坡。 远处传来警笛声,男人爬起来,没管滚下山的女人,拉着站在旁边的傻儿子转头就跑了。 傅卿云也只是瞬间做出的决定,往山坡下扑了上去,一把抱住程圆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手心护着她后背跟脑后,两个人又往山坡下滚了两圈。 “圆圆,圆圆……”程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还在四处摸着,“圆圆你怎么了?” 傅卿云后背撞上石头才停下来,疼得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闷哼几声倒抽了几口气,程圆吓得又哭出了声。 程离还在叫圆圆,傅卿云怕程离再掉下来,又赶紧出声提醒他:“程离你别乱动,圆圆没事,她跟我在一起呢。” 傅卿云又扭头往下看了看,山坡下面太黑,他没法判断下面到底多深,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怎么样了,只能听到虚弱又痛苦的哭嚎。 傅卿云缓过了那阵疼痛,抱着程圆慢慢爬上去,程离一把抱住程圆。 “圆圆别怕,我是哥哥。” 程圆靠着程离胸口,眼泪不停往下淌。 “圆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程圆摇摇头,没说话。 “哪里难受要跟我说。” 程离摸到程圆的脚上没穿鞋,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在程圆身上,把她的脚包在大衣里,又重新抱着她。 刘峰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傅先生,程先生,你们在吗?” “我们在这边。”傅卿云回应了一声。 他带的手电筒早就已经掉下去了,打开手机手电筒,高高举了起来,用光线提醒他们现在的位置。 “看到了看到了,我们马上过来。”刘峰说。 傅卿云还高高举着手,借着那束不算亮的光,看着程离叹了口气说:“你都还没问问我呢。” 他这话听起来很委屈,程离抱着圆圆转了下身,胸口还是打鼓一样在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你有没有事?” “后背撞石头上了,现在后背还是麻的,估计是肿了,不知道骨头断没断。” 程离不知道他受伤了,听完心里发酸:“疼吗?” “挺疼的。”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程离深深的眉眼动了动,“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回圆圆。” 程离看不见,傅卿云却把程离脸上的复杂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他还是不想放过程离心软的机会。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因为我一直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我的目的一直很明确。” “你的眼睛我会找最权威的专家。” “我能给圆圆找最厉害的心理专家,我能给她提供最好的教育环境,她会跟其他孩子一样,健康,平安,快乐地长大,她以前缺失的,我们都可以一起补还给她。” “小雨小时候一直嚷嚷着要个妹妹,她一定会很喜欢圆圆。” “一开始你的出现,还有后来我们的一切跟发展都在我的计划外,唯独你走了之后,关于我们以后的事,我重新开始规划,每一天,每一年,每个时间段都有计划。” “这就是我的目的,程离,因为我想让你回来。” 第71章 划不清了…… 傅卿云的声音随风摆动着,时上时下,又因为后背疼,咬字轻重不同,却异常清晰。 傅卿云还是那个傅卿云,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计划,而关于程离的一切,一开始都是意外,而意外之后,他又迫切地想要一个确定,一个可以在他计划内的确定,尤其是现在。 程离是那个他想以后都做好每一步计划的人,所有的确定带给他的都是安全感,所以他想等程离回复一个确定。 风还在吹,没了大衣御寒,冷风往程离脖子里灌,再瞅准缝隙往他身体里钻。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傅卿云的话戳了下,程离打了个哆嗦,他知道这就是傅卿云,这就是他的方式。 程离不知道傅卿云是什么时候开始想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但程离只是无声地听着,也听出傅卿云好像还是很疼,程离很想问一句“你还疼吗”,但最终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又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的瞬间,那点不算太亮的光也灭了,傅卿云眼里的那张脸也跟着彻底暗了下去,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程圆闭上眼往程离怀里拱了拱,程离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手心拍着她后背,轻声哄着她别怕。 没结束的对话中断在山林间的风里,不知道会往哪里吹。 刘峰带着警察赶到,山下的女人被救上来,看样子伤得不轻,躺在地上一直在喊叫。 傅卿云简单说了下刚刚的情况,两个警察顺着男人逃跑的方向去追,另一个带着他们下山。 下山的路深一脚浅一脚不好走,程离眼睛看不见,没办法一直抱着程圆,程圆还是害怕,她不找其他人,只愿意贴着程离,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傅卿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弯腰蹲下去的时候后背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但还是努力忍着。 “圆圆,我叫傅卿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带着你下山行吗?我们跟哥哥一起,哥哥眼睛看不见,抱着你可能会摔倒,这颗糖很甜,你要不要试一试,等你吃完这颗糖,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然后就可以跟哥哥一起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 程圆脸还肿着,脸已经哭花了,脸上一道道泥印子,她对糖不感兴趣,但听到吃完糖就能回家之后,还是妥协了,抬头看了看程离。 程离感觉到她的视线,揽着她肩膀出声哄她:“只要吃完了糖,哥就带你回家。” 傅卿云剥开糖纸把糖放在程圆嘴边,等了几秒钟,程圆张开嘴吃了糖,小心翼翼含着,又期待那颗糖能早点儿在嘴里化完。 傅卿云抱起程圆往山下走,程离小心翼翼跟着他。 “你后背还疼吗?”程离问。 “不疼,”傅卿云喘了口气,忍着疼说,“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程离问这个问题之前,期待傅卿云回答一句“不疼”,这样他可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但真的听到傅卿云说了一句“不疼”时,喉咙里像被深夜风团堵住了一样,闷得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好像也在疼,像被巨石碾过一样。 虽然程离很不想承认,但他对傅卿云太熟悉,光听呼吸就能听得出来,傅卿云一直在忍,他很疼。 下了山,他们骑着摩托车又往下开,一直等到坐上警车,傅卿云后背靠上座椅的那一刻疼得他瞬间直起腰,闷哼一声,头顶冒了一层汗珠子,刚刚他的注意力都在程圆跟程离身上,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不敢再多动。 “傅卿云,你还好吗?”程离伸手往旁边摸了摸,摸到傅卿云的胳膊,也摸到了一手潮湿,傅卿云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又被冷风吹透了,又湿又凉。 “疼,现在好像有点儿疼了。”傅卿云手心里都是汗,曲着食指在程离手心里挠了下,“不过没事儿。” 程离也被蹭了一手潮湿,想把手抽出来,但被傅卿云攥紧了:“别动,这样能稍微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 程离没再动,一手抱着程圆,一手被傅卿云牵着,继续承受着带着痛感的潮湿。 - - 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后刘峰先吓了一跳,傅卿云右侧三根肋骨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就这样他竟然抱着程圆走了几公里狱严狱严山路,还骑了十几公里的摩托车。 果然爱情的力量能让人忘记疼痛,刘峰心里感慨,他又赶紧给傅卿云办了住院手续,好在没有引起气胸,不需要手术治疗。 程离一直在儿科诊室陪着程圆在做检查,除了营养不良,程圆身上都是长年累月的旧伤,晚上又添了新的外伤,医生给她做了处理,又给开了一些消肿的药膏,程离给她仔细擦了脸。 等程圆这边检查结束,程离才知道傅卿云已经住进了骨科病房,程离又领着程圆去了傅卿云病房。 或许是太累,傅卿云已经睡着了,侧躺在病床上,后背对着病房门。 他看不见,刘峰主动在旁边给他解答。 “刚刚医生给傅先生胸口加了固定带,他现在侧着睡呢,看样子应该挺疼,还在出汗。” “刚刚睡前还问我程先生在哪儿。” “傅先生还说,等程先生来了就叫他一声,他怕自己睡着。” 刘峰说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刚想叫傅卿云就被程离喊停了:“你别叫他了,让他睡会儿吧。” 刘峰笑笑收回手,压着声音说了声“好”。 “严不严重?”程离问。 “三根肋骨骨折,好在没插进肺里引起气胸,住两天院观察下,如果没事儿的话回家继续休养。” 听完刘峰的话,程离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 他一手揽着程圆,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拖了拖,手往前摸着,手指先是摸到了床边的栏杆跟搭在上面的被角,最后才摸到傅卿云肩膀,往下是固定在他胸口的固定带。 程圆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 “是不是很疼?” “很疼。” 圆圆说完,程离突然收回手指,这么多天了,他除了听过圆圆哭之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哑哑的,不是以前的奶声奶气,但已经让程离足够兴奋。 “圆圆,你开口说话了。” 程圆没回应,程离抱着她:“那你还记得哥哥吗?” 程圆还是没说话,他知道程离对他很好,但她不记得了。 傅卿云还是醒了,小心翻了个身,看出程离脸上的失落,安慰他:“没关系,以后就能记得了,你是她哥哥,她是你妹妹。” 程离转头,脸朝着傅卿云,他抿着嘴唇沉默了半天,最后依旧只是一句“谢谢你”。 天亮之后警察来医院问话,程离才知道,在那个村子里,圆圆不是唯一被买过去的孩子,他们一晚上就查出三家,男孩女孩都有,这已经成了村子里公开的秘密,而村长则是带头隐瞒,现在已经被带走问话。 昨晚那个男人带着儿子跑进山里,第二天一早也被找到了,他们两口子的说法一模一样,女人还在地板上撒泼打滚,只承认圆圆是他们在山里捡的,不是他们买的,还嚷嚷着要他们补偿这些年的养育费。 程离听得直冒火,但他也知道,现实情况是证据不足,想要查到当年的买卖记录这样的关键证据很难,而且想找到当初拐走圆圆的人也很难,没有证据,就无法定罪。 他在听到警察说,之前村子里被买进去的一个女孩儿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在警察问她愿不愿意离开时,她因为孩子选择了留下,程离听完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所有感官都在发胀,像是被人当头抡了几棍子,身体里的血都凝固了。 他又一把抱紧了程圆,后怕跟悔恨快要把程离淹死了。 好在圆圆才十岁,一切都还来得及,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程离又想起傅卿云昨晚说的话,他可以慢慢补给圆圆。 两天后傅卿云出了院,处理完后续一些问题,一行人开车回返。 程离本想带着程离直接回家,但司机直接开去了傅卿云家。 一进门傅卿雨跟三喜就围了上来,三喜凑近他们挨个闻了闻,傅卿雨拉着程圆一直跟她说话。 突然离开只有山的地方,进入完全陌生跟认知外的环境,程圆一开始很抗拒,躲在程离身后,不敢看人,更不敢说话,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但神奇的是,一路上只黏着程离的圆圆,半个小时后就跟傅卿雨熟悉了,还很愿意跟她一起玩儿,在傅卿雨的引导下,圆圆的话也慢慢变多了不少,愿意跟人简单交流,在那之前她只跟程离一个人说话。 更让程离没想到的是,只不过两天时间,傅卿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给圆圆在一楼准备了一间儿童房,就在傅卿雨房间隔壁,风格是傅卿雨选的,粉色公主风。 漂亮的公主床,粉白的窗帘,各种毛绒玩具跟娃娃,地毯软软的,印着小熊图案,房间里那一整面大衣柜,里面挂满了一年四季适合圆圆尺码的衣服。 傅卿云每个角落都给程离描述一遍,偶尔拉着程离的手让他摸一摸,被子很软很舒服,桌角都设计成了弧形避免磕碰。 傅卿云还跟儿童心理专家约好了两周后的诊疗时间,家里甚至还聘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高级育儿师。 甚至还有一名造型师在旁边待命,圆圆现在的头发长短不齐,待会儿造型师会给她剪头发,后面再慢慢把头发留长。 程离坐立难安,傅卿云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他的计划那晚在山里还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就这么铺天盖地摆在他面前,然后一点点告诉他,这些他都做好了。 这种感觉像是突然沉进水里,但脚底有人拖着他,他在水里浮浮沉沉。 明明傅卿云强势的要命,但那些细节却也让程离无法再平静,说没感觉是假的。 “还缺什么你跟我说。” 程离转了转脖子,耳朵一开始对着傅卿云的方向,最后别开头,眨了下涨热的眼,忍着鼻梁泛起的酸意:“我想带着圆圆回家。” 傅卿云也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眼睛看不见,圆圆还是个女孩子,很多事照顾起来你也不方便,而且你也看到了,她真的很喜欢小雨,这么多年圆圆受到的创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他需要你的陪伴,同时也需要更专业的处理方式,你也想圆圆早点好起来,你也很想她能正常进入学校学习,正常去交朋友,更好的生活对不对?” 傅卿云每一句话都戳在程离最在意的那点上,他现在只想让圆圆好起来,忘掉那些伤痛,但他同时也知道,伤痛很难抚平,只能尽量淡化,只能尽量不去想,除了家人的陪伴外,还需要专业的治疗方案。 但程离也无法说服自己直接接受傅卿云的好,他们没有关系,他无法心安理得,最重要的,他在害怕,止不住地害怕。 他怕跟傅卿云相处得太久,他怕会被那些铺天盖地的好淹没,他更怕自己沉溺其中。 “如果你实在不想留下来,那就过了今晚再走吧,”傅卿云尽量拖延时间,“但是育儿师我希望能让她跟着你们,还有司机陈叔跟王阿姨,这样可以吗?” “可是……”程离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听到程圆一声尖叫,他扭头就往里走。 “圆圆,圆圆怎么了?” 程离那一步迈得太大,脚下磕在凸起来的台阶上,整个人往前仰,下一秒就要脸朝地摔下去。 傅卿云一伸手快速拉住了程离胳膊,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到肋骨,疼得他又是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稳稳地拖着程离的胳膊跟腰。 “没事儿,是三喜,三喜突然往圆圆身上扑了下,她可能是吓到了,不过已经好了,小雨在哄她。” 知道圆圆没事,但程离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无奈跟难过,他这个样子,怎么才能照顾好圆圆。 “傅卿云,我该怎么做才能跟你彻底划清关系呢?”程离眼眶湿润,有什么快要包不住了。 “划不清了……”日暮带着凄清感,傅卿云声音听起来有些疼,“怎么都划不清了,我也不想跟你划清。” 落日沉重,程离知道太阳在往下落,因为他脸上那层弱弱的微凉感在加重,一开始是眼角,再到鼻子,最后往下沉到脖子,胸口,脚底…… 后来程离才发现,顺着他身体往下沉的不是微薄的凉气,是傅卿云的那句话。 划不清了。 从一开始就划不清了。 第72章 我也会心疼你 晚餐桌上,程圆吃饭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吃着东西,掉在桌子上的东西直接用手抓起来往嘴里塞,嚼几下就囫囵往下咽。 程离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这几天他虽然跟圆圆说饭有很多,让她不用着急,吃太快对胃不好,会消化不良。 但程圆始终无法忘掉自己这么多年挨饿的经历,每天都处在饥饿中,以前她一天只有一顿或者两顿饭,那家人给她很少的食物,她只能快速吃完,吃不完或者吃慢了就会被人抢走,然后倒给院子里的那两条大狼狗。 她实在是饿怕了,只要看到食物只想快点儿吃完,努力填饱自己的胃才行。 程离拍着她的后背,但他的话程圆选择性不去听。 傅卿云想了想,让人撤了桌子上的饭,之后让王阿姨一盘菜一盘菜慢慢地上,又耐心给程圆解释。 “圆圆,我们可能需要慢点吃,王阿姨做菜很慢,但是她做菜非常好吃,你想不想尝试她做更多好吃的东西?” 程圆盯着空荡荡的餐桌,点了点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好,那王阿姨做好一道菜我们都尝几口怎么样,如果吃太快我们就尝不到王阿姨后面做的好吃的了,我保证她会做很多很多东西,我们慢慢吃,努力把王阿姨做的每道菜都试试怎么样?” 程圆瞪着圆溜溜的双眼,看着傅卿云,她听懂了,傅卿云说的这个条件太诱人,她以前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咽了口口水,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傅卿云的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如果想吃王阿姨做的新的菜,程圆会主动放慢吃饭速度,每道菜只吃一两口,然后学着傅卿云吃饭的模样,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细细品尝其中味道。 每吃一道新的菜,傅卿云都会问问她的感受,程圆不说话,但会用点头来表示自己很喜欢。 程离只觉得心酸,只有他能听出来,傅卿云努力地引导圆圆慢慢吃饭,努力逗她笑,努力夸奖她,但他自己却在忍着疼。 晚上育儿师要给程圆洗澡,程圆十分抗拒,她害怕陌生人的靠近,她怕育儿师会跟那家人一样打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程离,想要程离帮她洗。 程离抱着她讲了半天道理,说男生不能给女生洗澡,最后傅卿雨提出她来,程圆已经跟傅卿雨熟悉了,想了想点了下头,最后同意育儿师可以进浴室帮忙。 圆圆害怕剪刀,洗完澡又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头发,不让理发师靠近。 程离抱着她小心哄着,半小时后才终于同意剪头发。 每一项都进行得十分艰难,圆圆总是躲在程离身后,等她剪完头发换好干净的新睡衣已经是后半夜,她累得直接趴在程离腿上睡着了,手还握着程离一根手指,怎么都不愿意松开。 程离抱着圆圆,傅卿云又扶着程离进了儿童房,程离刚把她放在床上,程圆突然惊醒,抓着他手指哭着不让他离开。 程离不敢再乱动,抱着她不再松手,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睡觉。 傅卿云把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一度,又把床边的毛毯抽过来,盖在程圆身上。 从始至终傅卿云一直都没离开过,陪着程离一起安抚程圆的情绪,等到程圆彻底睡安稳了才给程离描述她现在的样子。 “圆圆已经睡着了,她还皱着眉,刚回来还很害怕新环境跟陌生人,所以才会这么黏着你。” “你多陪陪她,她会慢慢恢复的。” “育儿师刚刚还在说,圆圆这样已经很棒了,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你别紧张。” “她现在的头发长度到耳朵下面,现在的发型看起来很酷,几个月后能到脖子,一年左右就能长长了,很快你就又能给她扎辫子了。” 傅卿云每说一句,程离的手指都小心翼翼在程圆头发上跟脸上摸一摸,想象着圆圆现在睡着的样子,想着想着就笑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冷静下来好像大梦一场,丢了几年的妹妹终于回来了,现在妹妹就躺在他身边,但不真实的感觉还是让他无法彻底平静下来。 “她现在长什么样?”程离问。 傅卿云看着程离:“她很像你,很像很像,她现在很漂亮,跟你一样。” 程离一下子低了头,被傅卿云说的脸颊发烫。 他手心还拍着圆圆后背,想起傅卿云还绑着绷带的胸口:“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圆圆就行了。” 傅卿云站起来:“好,有事叫我。” 十分钟后傅卿云再进来看,程离也靠着床头睡着了。 傅卿云把还枕着程离胳膊的圆圆放平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打横抱起程离走了出去。 儿童房旁边就是育儿师的房间,傅卿云又交代育儿师几句,抱着程离进了电梯上了二楼。 不真实的感觉同样在傅卿云身上,程离像是阳光下闪动着彩虹色的泡沫,越飘越高,也随时会破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看着怀里睡着了也是不安状态下的程离,傅卿云只想把他能给的都给他才好,他只希望程离别再抗拒,至于其他的,他会慢慢陪着他们。 - - 第二天早上程离还是带着程圆跟三喜回了自己家,在傅卿云试图挽留的时候,程离慌慌张张列出很多理由。 那里毕竟是圆圆长大的地方,熟悉的环境或许能让圆圆想起小时候的事,有助于她后续的恢复。 虽然他眼睛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能照顾好圆圆。 他愿意接受傅卿云安排的育儿师,还有让圆圆接受后续的心理治疗跟行为干预。 …… 程离一口气说了很多理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最重要的一条是他此刻无法冷静正常地面对傅卿云,无论是他的声音,他靠近时的呼吸,还是能笼住他的,让他无法逃离的无形大网。 程离现在不算理智,所以他需要空间跟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去消化现在的突变,哪怕他知道他跟傅卿云再也划不清了。 虽然他明白,本质上是他在逃避,懦弱又可悲的逃避。 预研杜佳t 陈叔送程离兄妹俩回了家,除了育儿师外王阿姨也跟着来了,程离想让陈叔跟王阿姨回去,但陈叔跟王阿姨说什么都不走,说是傅卿云交代过,让他们留下来帮忙照顾圆圆。 程离并没坚持,让陈叔跟王阿姨留了下来。 有形无形中,程离的身边依旧是傅卿云的身影,到处都是,他想避都避不开,潜意识里,他在默默接受,只是程离不愿意承认。 程离无法给他跟傅卿云之间的关系下个定义,明明不在一起,但他们还是被什么紧紧捆着。 他需要的冷静,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深的混乱。 周震听说程圆回来了,经常带着项嘉远一起来看她。 程圆还是认生,这几天她看到的陌生人实在是太多太多,虽然那些人都没恶意,但她依旧无法克服心里的恐惧,畏缩在程离身后。 程离辞了社区的工作,专心在家里陪着圆圆。 程圆每周末固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每一次他们的诊疗结束,傅卿云总会“恰巧”出现在门口的走廊上,随意地过来跟他们打个招呼,再跟程圆说一会儿话,努力跟她套套近乎,最后再送他们回家。 程圆进步虽然很快,但依旧无法去学校里读书,她暂时还不能融入集体生活中。 程离正准备咨询家教老师的问题,傅卿云已经先他一步,请了之前教过傅卿雨的高级家教,是位女老师,人非常温柔,同时也很懂特殊儿童心理学,是最佳人选。 程离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程圆身上,他不敢让自己的时间有太多缝隙,因为傅卿云这三个字,总能轻而易举填满他那些任何一点带着缝隙的空荡心脏,带着迷幻性,会让他上瘾。 傅卿雨经常来找程圆,程圆很喜欢她,整天小雨姐姐小雨姐姐叫着。 自打程离教会她使用手表电话之后,她每天都会跟傅卿雨通电话,希望傅卿雨放学后能过来跟她一起玩儿,她还会跟小雨姐姐分享哥哥新买的积木玩具,两个人一起搭建城堡跟飞机。 有时候玩的太晚,傅卿雨会直接留宿,后来傅卿雨留宿的次数比回家的次数都多,大多数直接住在这里,程离特意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 - - 另一边傅卿云公司里累积的工作太多,他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除了在心理咨询室外的走廊上制造偶遇之外,其他时间没去打扰程离,他还需要腾出一些时间才行。 周末早上正准备去公司处理工作,听家里的花匠说花圃里的玫瑰花又开了新的一茬儿,傅卿云先去摘了一大束,去公司前先送了过去。 程离跟三喜站在门内,单凭那阵风里的幽幽花香,程离就判断出那是一大束白玫瑰,他甚至还能闻到微微的水汽,他猜,花瓣上一定还挂着不少莹润的水珠。 那阵清雅的味道顺着鼻子直往他身体里溢,丝丝缕缕的味道又化成无数根细线,捆着他,再慢慢收紧。 在窒息前,程离深深吸了口气。 三喜前爪兴奋地搭在门上挠着,想要给傅卿云开门,但他够不着开门按钮,最后眼巴巴看着傅卿云。 “花圃里新开的花,我刚摘的。” 程离还没说话,就听见程圆的声音:“哇,好漂亮的花。” 傅卿云笑了,偏头看向程离身后从屋子里刚走出来的圆圆,她刚醒,头发还有点乱。 “圆圆喜欢吗?” “喜欢。”程圆小跑过去。 “这是送给哥哥的,下次我会送两束过来好不好,一束给哥哥,一束给你。” 圆圆笑了:“谢谢傅叔叔。” 她叫程离哥哥,叫傅卿云叔叔,傅卿云立马纠正她:“圆圆,我跟哥哥是一起的,你也应该叫我哥哥才对。” “什么是一起的?”程圆不解。 “就是……” 傅卿云顿了下,努力想着该怎么解释才好,但他发现他无法给一个准确的定义,又有点儿无助地看向程离,他现在很希望程离能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他想听的话。 但程离只是给他开了门,又给程圆解释:“是哥哥的朋友。” 依旧不是傅卿云想听的那句,程圆似懂非懂,接过傅卿云弯腰递过来的花,那一大束花太重,她两只手用力捧着,整个人都往程离身上靠了靠:“哥,傅哥哥送你的花,现在这束花是你的了,那你可以再送给我吗?” 傅卿云听笑了,直接抱起程圆往里走:“你个小机灵鬼。” 程离也在笑,眼尾往上的弧度都是软软的。 圆圆最近的思维逻辑好了很多,话也多了,如果能克服对陌生人的恐惧,还有每晚的噩梦,她应该很快就能跟其他孩子一样了。 程离沉浸在美好的想象跟期待里,所以当他坐在椅子上时,没注意到傅卿云早就已经靠近他,他脸上的愉悦感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傅卿云手指在程离眼底摸了摸,“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 程离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在自己眼睛上摸了摸:“有吗?” 说完,他才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觉到傅卿云灼热的呼吸,能描摹出傅卿云视线的形状,从一条线逐渐放大,最后变成一张巨网,一点点靠近。 程离眨了眨眼,就在那张网快要罩在他身上时,傅卿云的呼吸又忽然远了。 傅卿云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熟门熟路转了一圈,王阿姨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他进去问王阿姨要了一个花瓶,又要了把剪刀,准备把花修剪下插进花瓶里养着。 傅卿云插着花,时不时低头跟趴在桌边的程圆说两句话,给她介绍白玫瑰的花语跟培育方式。 早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客厅里的画面温柔得像幅画,画中人都沉浸其中。 “累了要休息,你得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圆圆。”傅卿云突然把话题转移到程离身上。 程离低着头,认真听着花杆被剪断的细碎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圆圆晚上经常做噩梦,虽然程离知道有育儿师陪着,但他依旧不放心,凡事都想亲力亲为,只要圆圆做梦惊醒,他都会陪着她,直到她再次睡着为止。 疗愈是个漫长的过程,程离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在圆圆身上,傅卿云的提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哪怕睡着了也会十分敏感,只要隔壁房间有声音都会突然惊醒。 但这些都没关系,看着圆圆一天比一天好,程离觉得什么都值了。 花瓶里插满了花,一大朵一大朵错落有致地插在花瓶里,傅卿云把最后一枝花上的刺修剪干净,检查过后递给旁边一直盯着花的圆圆。 圆圆拿着花转身去了旁边玩儿,毫无征兆的,傅卿云又一次靠近程离,这次比刚刚还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 “我知道你心疼圆圆,但我也会心疼你。” 第73章 你想看雪吗? 傅卿云有以前照顾傅卿雨的经验,跟孩子打交道很有一套,有时候比程离还会哄圆圆,后来程圆很多时候会更愿意听他的话。 周震不服气,每次来看程圆都去逗逗她:“圆圆过来我这儿,叫震哥,震哥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给你买好吃的。” 这一招周震已经快用烂了也不知道换一换,每次都是这一句,试图诱惑她,但程圆不为所动,只是看看他,并不说话,因为程离跟她说过,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要,也不能跟着陌生人走。 虽然周震常来,已经不算陌生。 “嘿……怎么傅卿云一来圆圆就愿意跟他说话,怎么我一来她就不搭理我。” 周震撸了撸袖子,又试图用其他条件谈判,但都无效,蹲在地上,眼巴巴看着程圆问:“圆圆你说说,我比傅卿云差啥了?我还比他帅。” 一直沉默的程圆难得开口:“傅哥哥帅。” 周震听完,“嘶”了口气,笑骂一声:“你看看你,胳膊肘往外拐,论关系,我应该比他还近才对,我跟你哥是一伙儿的。” “傅哥哥跟我哥哥是一起的。”程圆表情很认真,学着傅卿云之前说过的话。 周震急了:“他以前对你哥哥可不怎么样。” 程离一直在旁边笑着听着他们的互动,听到这打断周震:“别当着圆圆的面说这些。” 周震也很快意识到不该当着孩子面说这些,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圆圆,这周末有个宴会,我想让你哥去参加,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程圆想了会儿,抬头看看程离,她不知道宴会是什么意思,她哥去她就去,她哥不去她也不去。 程离问:“是什么宴会?” “我一个艺人朋友的私人酒会,”周震说,“到时候我带你们一起。” 宴会时间订在周末,周震怕程离跟程圆总憋在家里会闷,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玩一玩。 程离也觉得应该带程圆多出去看看,让她多接触下外面的世界,或许能让她早一点克服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而且她也需要社交,当即就同意了,说周末会带着圆圆一起去参加。 傅卿云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第二天就让人送来了他们参加宴会的礼服,程离的是西装,程圆的是漂亮的公主裙跟冬天搭配的外套。 周末晚上周震来接他们,一进门看着客厅里站着一圈儿人,化妆师还在给程圆化妆,周震一想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傅卿云叫来的。 “傅卿云这人还挺周到。”自打程圆回来了之后,周震对傅卿云稍微改观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偶尔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两句。 同时他也知道,项嘉远是彻底没戏了。 - - 宴会规模并不小,周震的朋友是娱乐圈里的人,来参加宴会的除了周震这些圈外人,自然有不少娱乐圈的人,程离虽然不怎么关注,但有几个名字也是常在电视里听到。 周震一直在给程圆介绍这场宴会,跟她介绍宴会上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每一个细节都跟她解释到位,希望能让圆圆改变认为他没傅卿云帅这一非常主观的看法。 程圆听得很懵,似懂非懂,周围都是人,喧喧嚷嚷让她有点儿害怕,一直躲在程离身后,紧紧牵着他的手不敢松开。 中间她想去卫生间也不敢说,实在憋不住了,才磨蹭着程离陪她一起。 程离在卫生间外等着她,几分钟后没见程圆出来,急得直接打了她的电话,那年他把圆圆弄丢的事还历历在目,现在只要分开一会儿就会害怕会多想,一直听到电话那头程圆的声音了才放下心。 “哥,我马上就出来。” “不着急,我在外面等你。” 程圆洗过手一出来,程离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手,一手握着盲杖,一手牵着程圆手往前走。 两人正说着话,被一个快跑的身影撞了下,那人随意地说了句“抱歉”就离开了。 程离手里的盲杖掉了,程圆刚想捡,旁边一个男人路过,已经弯腰捡了起来,递给程离:“程先生,你的盲杖。” “你认识我?”程离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但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 “我是叶涞,之前在医院走廊上我们见过一面。” 叶涞一提醒,程离也想起来了,是之前他在医院里走廊上摔倒时,扶他的那位傅卿云的朋友,叫叶涞,也是个演员,他经常在电视上听过他的名字。 “谢谢……”程离道谢。 “没事儿,你们要去哪,我带你们过去吧。”叶涞说。 “宴会前厅,”程离微微点头道谢,“我朋友在那边。” 程离拉着妹妹,跟着叶涞去了前厅,周震被人叫走了,他们跟叶涞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 程离又在叶涞的指引下拿了份蛋糕给程圆,程圆拿着勺子闷头吃蛋糕,偶尔抬下头,四处看看宴会厅里的人。 “傅哥哥怎么没来?”程圆看了一圈,没看到傅卿云。 “他可能在忙吧。” “你们是在说傅先生吗?”叶涞听着,突然插了一句,“刚刚我好像还看到他了。” “傅哥哥在哪里?”程圆问他。 叶涞手一指:“好像在宴会厅后面的花园里,估计是刚到,我看他进门之后就往那边走了。” 程圆听完,立刻不再吃蛋糕了,放下手里的勺子,拉起程离的手:“哥,我们去找傅哥哥吧。” 程离被圆圆拽起来,只得带着她去找人,其实昨晚傅卿云已经给他发了消息,说自己也接到了邀请,但他晚上有个工作安排,不会过来。 宴会厅的后花园并不难找,顺着刚刚去卫生间那条走廊走到头,出了门就是后花园。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晚上已经很冷了,程圆的外套在前厅没拿,出去前程离脱了西装穿在她身上。 一推门,兜头吹过来的冷风冻得程离抽了口冷气,胳膊揽着程圆的肩膀:“圆圆你冷不冷?” “哥我不冷,你呢?” 程离怕麻烦,不想再折回去拿外套,说了句“我也不冷”。 后花园里的人并不少,有不少人是在前厅待闷了出来透气。 程离带着程圆小心翼翼走着,程圆一直在找人,突然站在花坛边,往前一指:“在那边,傅哥哥在那棵树后面,我们过去吧。” 在公共场合里,程圆不敢大声说话,哪怕是给程离指路,也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程离跟着程圆往那边走,他无意偷听,但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傅卿云的声音,他在跟人说话。 “我还有事,先走了。” “傅先生……”一个惊喜里夹杂着焦急的,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叫傅卿云。 他看着傅卿云要走,拉了下傅卿云胳膊:“真巧,你也来参加宴会,我以为我刚刚看错了。” 傅卿云甩开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你还有事吗?” “前段时间我联系过你,只是你没接我电话,也没回复我消息。”男人说。 傅卿云平时收到的信息太多,除了重要的商务电话,还有对程离设置的特别提醒之外,其他人的信息一律视而不见,并不知道眼前的人跟他发过信息打过电话,而且他也认出了眼前的人,之前在山庄里,他利用他试探程离,想让程离假装眼盲的事露出破绽。 “你那天在餐厅里跟我一起吃饭,又跟我一起爬山,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吃个饭,我们可以多了解下……” 男人喝了酒,声音醉醺醺的。 “如果以前的事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我现在有爱人,不想跟你吃饭,也不想了解。”傅卿云拒绝得很直接,声音笃定。 男人鼓足了勇气,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结结巴巴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原来是告白的,程离也很快就想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想起了之前在山庄里的事,他跟踪他们从餐厅到山上,后来眼睛又瞎了。 那晚的跟踪情绪继续作祟,但程离已经吸取了教训,小声跟圆圆商量。 “圆圆,他有事,我们先回去好不好,这里有点冷。” 程圆不想走,站在原地不动,程离怎么说她都不走,程圆张了几次嘴,努力了几次终于克服恐惧,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对着大树的方向喊了一声“傅哥哥”。 傅卿云本来就是来找程离跟程圆的,前厅没找到人,被服务生指引着来了后花园。 他一转身就看见了程离直直地站在他身前,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这样跟他面对面,傅卿云觉得自己是被爱人当众捉到做了坏事,生怕程离会误会,快步朝着他们跑过来。 他注意到程离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耳朵尖跟鼻头都被冻红了,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在程离身上,捏着领子给他裹紧了,又弯腰抱起圆圆,牵着程离的手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傅卿云当然还记得程离第二次是怎么失明的,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天晚上山庄里的事,更不敢回想从上山庄回去之后他故意做的那些用来试探程离的荒唐事,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只要一想起来,那些愧疚懊悔跟密密麻麻的心疼就会把他淹死,他知道他做什么都不够,就像他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一直追逐商场利益一样,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伤痛更是如此。 宴会结束,傅卿云送他们回家,坐在车里抽了两根烟,一直等到一楼那间卧室的灯灭了,知道程圆是回了自己房间,程离准备睡了。 傅卿云没走,下了车倚着车门,看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那扇窗,他很想听听程离的声音,给他打了个电话。 快挂断时程离才接,没有声音,只有呼吸。 “睡了吗?” “要睡了。” “我看到你房间里的灯关了。” “你还没走吗?” 傅卿云抽了口烟:“还没走。” 程离下了床走到窗边,站在窗帘后,握着手机听着那头的声音,也听出了傅卿云在抽烟,一口接着一口。 两个人都是沉默,谁都没说话,冷风擦过程离眼前的玻璃窗,吹掉了傅卿云烟头上的那点儿红光。 有什么落在脸上,傅卿云感觉到脸颊跟手背都是一凉,他一抬头,昏黄的路灯垂下来,往外散着,细碎的雪花在往下飘。 下雪了,很细很细的雪花在灯下旋转着描摹出风的形状。 “程离,下雪了,”傅卿云夹烟的手心翻转,雪花落在他手心里,“是很小很白的小雪花。” 程离直接拉开窗帘,他看不见,只听着傅卿云给他描述外面的雪。 很碎,很凉,消散的也很快,在他手心里化成水,一开始只有一滴,久了就聚在一起,化成水的雪花又流进指缝里。 “你想看雪吗?” 傅卿云的视线穿过黑夜,落在一楼卧室的玻璃窗上,窗帘遮住了一半黑,另一半是模糊的,还有沉在第一场雪夜里的影子。 半小时后,程离上了傅卿云的车,他没问傅卿云要去哪里,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座位上。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程离身体靠着车门,手指贴着冰凉的玻璃窗,他没让傅卿云开空调,手指上的冷意都来自窗外的雪。 “下大了。”傅卿云看着被雨刮器刮走的大片雪花,“今年的雪比去年还要早一点。” 程离蜷了蜷手指,手指上的冷意在身体里肆意窜着:“我能感觉到雪大了,我的指尖越来越冷。” 傅卿云降了车窗,程离笑着把手指伸了出去,一下子就碰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手指在冷风了瑟缩了下,很快收了回来,又觉得不够,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又很快伸了出去。 程离偶尔会笑一声,很突然,没有前兆,单纯的只是因为雪花落在手指上。 傅卿云听着他在笑,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开了一夜的车,没有目的地,追着雪花的方向一直往前。 这一晚程离摸遍了满城的雪,零星的,大片的,温柔的,偶尔被风猛地吹进来的,一个角落都没落下…… 第74章 我眼睛能看见了 程离是在飘着的雪花里睡着的,眼角还挂着一滴雪花化了之后的水珠,在灯光下往下滑,莹莹光点割开了深处那一片黑色。 傅卿云升上车窗把车停在路边,程离摸了一晚上的雪,手指很凉,傅卿云攥着程离两只手捂在手心里,等到彻底捂热了才开车回返。 回到程离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陈叔已经提前接到了傅卿云的电话,早早就给傅卿云开了门,傅卿云抱着熟睡中的程离回了他的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进程离的卧室,三喜趴在地毯上正在睡觉,房间里简单又简洁,只有一张床,床头一个柜子,外加一个衣柜,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门一开三喜就醒了,跑过来看着他们,傅卿云示意三喜小点声,三喜小声呜呜着看着他们,没弄出太大动静来。 傅卿云把程离小心放在床上,洗了热毛巾给他擦了脸跟手,又盖好被子,窗帘拉了一半,傅卿云望着外面的雪花,知道刚刚程离就站在那里。 傅卿云拉好窗帘,关了灯但没走,坐在床头边静静地看着程离,听着他安静的呼吸声,三喜也坐在床边看着,最后又困得蜷在傅卿云脚边睡着了。 傅卿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坐了多久看了多久,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手脚发麻,起身时傅卿云双腿打了个晃,手扶住床头柜才没稳住身体,同时屏住呼吸,怕自己的动静太大吵到程离。 程离睡得很熟,傅卿云弯腰在程离眼睛上亲了下:“真希望明早太阳出来你就能看见。” 虽然知道这是妄想,傅卿云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出现,又在心里想,如果真有奇迹,让他拿什么换都行。 傅卿云轻手轻脚出了卧室,一打开门就听见隔壁房间里程圆低低的哭声,他又快速关上房门,敲开隔壁卧室。 程圆又做噩梦了,育儿师正在哄她,但她还是很害怕,一直睁着眼在哭,抱着玩偶不撒手。 “圆圆怎么哭了?”傅卿云压着声音,怕吓到她。 程圆听出是傅卿云,终于有了反应,抽噎着抬起满脸泪痕的脸,哭得嘴唇抖了抖,等到傅卿云走近了,才小声叫了声“傅哥哥”,冲他张开手。 傅卿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坐在腿上:“怎么哭了,跟我说说。” 程圆抱着怀里的布偶娃娃,头靠着傅卿云胸口说:“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他们打我。” “他们是谁?” “我不认识,可能是宴会上的人。” 傅卿云猜,可能是程圆晚上去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太紧张太害怕,所以晚上又做了噩梦。 “以后没人敢打我们圆圆,我跟哥哥会保护你,你不用害怕,不管去哪里,都不用怕。” 程圆似懂非懂:“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傅卿云擦了擦程圆脸上的眼泪,“以后谁都不会再欺负你了。” 傅卿云想到外面在下雪,拿起床边的厚毛毯包在程圆身上,抱起她走到窗边。 “外面下雪了,很漂亮很漂亮的雪,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刚刚我跟你哥哥去看了满城的雪,圆圆想不想看?” “想,想看,”程圆终于不再哭了,伸手去拉窗帘,但只打开一条小缝,“是外面在下雪吗?” 傅卿云把窗帘用力扯开,外面的雪还在慢悠悠地下着,天已经蒙蒙亮了,但还是青灰色,窗外院子里的雪积了厚厚一层。 “哇……”程圆的注意力迅速从噩梦转移到窗外的雪上,“傅哥哥,我们可以堆雪人吗?” “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圆圆想做什么都行。” 看了一会儿雪,程圆已经毫无睡意:“我们现在就出去堆雪人吧。” “现在外面很冷,天还没亮,我们可以先睡觉,等到圆圆睡醒了,天一亮我们就可以出去堆雪人了,好不好?”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傅哥哥不会骗你。” 程圆有些兴奋,期待堆雪人:“那我现在赶快去睡觉,睡醒了天就亮了,我们就能堆雪人了,我还要哥哥陪我一起。” 程圆的脸不再贴着玻璃,傅卿云又把她抱回床上。 “明早我可以跟你一起堆雪人吗?”程圆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可以,”傅卿云给她掖好被子,“明早我就陪你堆雪人。” “明早我可以跟你,还有哥哥一起堆雪人吗?” 傅卿云想了想说:“哥哥晚上有些累,让他多睡一会儿,明早我陪着圆圆堆雪人,然后等他醒了给他一个惊喜怎么样?” 程圆对于给哥哥惊喜这件事比堆雪人本身更感兴趣,听了傅卿云的话,很快闭上眼就睡了。 既然答应了程圆,傅卿云晚上没走,直接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程圆惦记着堆雪人的事,醒得很早,门一开傅卿云就醒了,掀开身上的毯子看了看,不是程离,是程圆。 “圆圆早。”傅卿云惺忪着眼跟她打招呼。 “傅哥哥早,”程圆蹬蹬蹬跑过来,站在沙发边拉他胳膊,“傅哥哥,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 傅卿云又看了眼程离卧室,门还紧闭着,他压着声音跟圆圆说话。 程离是被院子里的欢闹声吵醒的,感觉到三喜在舔他手指,程离翻了个身,在三喜脖子上摸了一把。 冬天的早晨被窝里太舒服,程离实在不想起床,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到头顶,继续赖床。 程离听出窗外的声音,除了圆圆还有傅卿云,不知道傅卿云是刚来,还是昨晚就没走。 周震经常会过来吃饭,他喜欢王阿姨做的饭,走之前还得打包一份,说回家给他哥吃,但因为人多,房间都满了,所以他早就搬了出去,不知道傅卿云昨晚是睡在哪里的。 程离在自己身侧的床单上摸了摸,左边摸完又摸了摸右边,没摸出有人在他旁边睡过的痕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昨晚的事他花了半分钟才理清,下了第一场雪,他跟傅卿云去看了雪,满城漫天飞舞的大雪,落在手指上凉凉的,风裹着雪花往他脸上吹。 但他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因为昨晚看雪太兴奋,开着车窗吹了半夜冷风,程离站在窗边时头有点儿疼,眼睛半睁着,嗓子也很不舒服无,知道自己是要感冒了,想着待会儿吃过饭应该吃点感冒药才好。 “傅哥哥,我堆的雪人漂亮吧。” “漂亮,圆圆堆的雪人最漂亮了。” “那我哥哥醒了之后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会很喜欢的。” 程离听笑了,一把拉开窗帘,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是个大晴天,阳光很刺眼,程离眼皮垂着眯了眯,看着蹲在院子里正在堆雪人的程圆跟傅卿云。 程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包的严严实实,蹲在那里像个小圆球一样,正在处理雪人的脖子,傅卿云则是在旁边帮她团雪球,两人分工明确。 他们在院子里堆了整整四个雪人,虽然都不怎么好看,但各有各的特色。 程圆拿着胡萝卜插在雪人脸上当鼻子,又开始做着介绍:“这个第一高的是傅哥哥,第二高的是哥哥,这个漂亮的是小雨姐姐,这个最小的是我……” 傅卿云蹲在她旁边,给她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夸她真厉害,之后两个人继续努力给雪人装扮。 傅卿云很快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蹲在地上回了下头,看到程离就站在窗边,他抬手冲他挥了挥:“你醒了,出来跟我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快……” 傅卿云手里还攥着一个雪球,恶作剧一样,雪球对着窗户扔过去。 他的雪球没对准程离,偏移了一点儿方向,砸在墙上,程离看着雪球往他这边飞过来,下意识躲了下,往旁边挪了挪,虽然他知道窗户没开,雪球就算砸过来也只会砸在玻璃上。 因为程离的一个小动作,傅卿云脑子里炸开了一样,蹲在那僵住了,几秒钟后又快速团了个雪球,抬手一扬,但没真扔出去。 程离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你别拿雪球扔我。” 傅卿云攥着雪球的手指抖了抖,直接捏碎了,他顾不上其他的,爬起来就往窗边跑,脚踩在雪地里差点滑了一跤,最后踉踉跄跄跑到窗边,双手紧紧抓着防盗窗网,一点儿都不体面。 傅卿云顾不上别的,张开手用力在程离眼前挥了挥:“程离,你能看见了,你能看见了是不是?” 傅卿云一提醒,程离一下子就傻了,心跳好像都静止了一下,又猛地落下去,扑通一声。 他眼睛还在程圆身上,圆圆摘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挂在最小的雪人的脖子上,弄好之后一转身,边笑边喊程离:“哥哥,你快出来跟我们一起玩儿,还有三喜,我们待会儿再堆个三喜。” 程圆的头发长了一点,已经快到下巴了,头上戴着圣诞老人的毛线帽,小脸儿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月牙形,那是他妹妹,他终于又能看见了。 “圆圆……”程离叫了她一声,眼睛瞬间红透了。 圆圆站起来:“哥哥,怎么了?” 身体里的热意在翻滚,程离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没事儿,我就是想多看看你。” 傅卿云手指隔着玻璃摸了摸程离发红的眼眶,又对着程离晃了晃:“程离,你也看看我。” 程离的视线终于从程圆脸上移开,望着傅卿云,刚刚他的眼眶只是发胀发红,眼泪涌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想到,好像身体里的阀门突然被打开,他又能看见了,所以没控制住。 三喜在旁边拱了拱程离腿,程离一低头:“我真的能看见了,圆圆,雪人,太阳,蓝天,三喜,我都能看见了。” 还有傅卿云 程离描述着自己看见的一切。 “别哭。”傅卿云隔着玻璃在程离脸上擦了擦,手指上的水在玻璃上留了几道擦痕。 程离突然觉得傅卿云刚刚那个动作挺傻的,笑了下。 他一笑,傅卿云也跟着他笑了,这是他第一次从程离眼睛里看到关于生机的颜色,明亮得像一泉湖水,湖面有流光滑过,纯粹,清澈。 程离已经很久没见过傅卿云的脸了,他还跟之前一样,但有什么也不一样了,傅卿云看起来比他还激动,眼底红红的,但他脸上的疲惫遮不住,眼底青黑色很明显。 程离望着傅卿云开了窗,没了那层玻璃的遮挡,他看得更清楚了 “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你昨晚睡在哪儿了?” “沙发……”窗户一打开,傅卿云手指伸进去,在程离眼睛上摸了下,动作很轻,手指上的凉意瞬间被滚热的气息代替,又很快传遍全身。 “客厅里的沙发太小了,蜷着腿睡有点儿不舒服,还容易落枕。” “你应该回家睡。”程离眨了下眼。 “不回。”傅卿云收回手指,很快又再次覆上程离的眼睛。 “我眼睛能看见了。”程离说。 傅卿云仔细感受着程离睫毛扫在指腹上的力度:“所以我更想天天都看着你。” 第75章 别怕 “哥哥,你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了吗?”坐在车里,程圆一直不确定地问着。 她堆了一早上雪人,手套已经湿了,程离把她手上的手套摘下来,握着她两只手给她捂着,眼睛一直看着圆圆,一秒钟都不舍得挪开。 之前看不见的时候,程离只能在脑子里想象圆圆的样子,现在看见了,那是最直接的冲击,确定圆圆真的在自己身边,不是他在做梦。 “我能看见了,”他说,“能看见圆圆了。” “真好,那哥哥以后就不需要盲杖了。”程圆往程离身边靠了靠,她手已经被程离捂热了,抽出手,伸出一根手指在程离眼前晃了晃。 “哥哥,这是几。”圆圆的表情极其认真,想要验证一下。 程离被她逗笑了,故意说:“这是……2?” 程圆兴奋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不对不对,这是1啊。” 她又扭头去催前排正在开车的傅卿云:“傅哥哥,你快点开车,我哥哥还是看不清,我们得快点儿到医院检查才行。” 傅卿云从后视镜往后看,知道程离是在逗圆圆,笑着说“马上就到医院了”。 “好了我不逗你了,”程离在圆圆头发上摸了一把,“是一,刚刚是我看错了。” “那这是几?”程圆又伸出三根手指。 “3。” “这个呢?” “5。” “这个呢?” “4。” “全都对啦。”程圆很兴奋,张开手一下子抱住程离胳膊,学着程离平时哄她的样子,抬手在他身上拍了拍,“哥哥你真厉害。” 程离又抱紧了圆圆,笑得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一抬头,忽地对上后视镜里傅卿云那双深深弯着的眼。 之前他的眼睛看不见,眼里只有无尽的虚无,现在重新填满热烈跳动的色彩,看着傅卿云的这一刻程离也更知道,他是真的又能看见了,要不然怎么能感觉到傅卿云那一眼里微微震起的波纹?还有一声很轻的响声,程离又想起了昨天晚上,雪花降落,在手指化开的时候都是有声音的,就跟现在一样。 程离又笑了下,出声提醒他看路,傅卿云不再看他,握着方向盘专心开车。 看不见傅卿云的眼睛了,程离眼睛里还有残存的热度,从前排穿过来,车厢太小,热度还在扩散。 程离偏开头看了眼窗外,街道上还是白茫茫一片,雪地里是踩过的脚印,一家甜品店门前堆着两个正在微笑的雪人,几个孩子围着雪人在转,偶尔把手里的雪团添在雪人身上,风会吹起雪沫,飘在玻璃窗上,终于把车厢里那一眼的热度冲淡了一点。 这次的医生是傅卿云安排的,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一切正常,包括视力,医生还是叮嘱了一些基本注意事项,提醒程离保持情绪稳定,不需要太紧张,又提醒他暂时不要用眼过度,保险起见两周后再来复查一次。 傅卿云不敢大意,一一记下,又约了下次来复查的时间。 从医院出来,傅卿云说先找餐厅去吃饭,开车一转弯就看到了一家肯德基,他想起前两天程圆还看着电视里的炸鸡汉堡咽口水,直接打了方向盘拐弯进了停车场。 程圆推门进去的时候问:“傅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那天对着电视咽口水的声音我都听到了。”傅卿云打趣她。 傅卿云很少来这里,以前只带着傅卿雨来过几次,每一种点了一份,最后点了太多桌子都放不下了程离才叫停。 程圆大口吃着汉堡,傅卿云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沙拉酱:“圆圆下次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跟我们说,好不好?” “可以吗?” “当然可以,”程离说,“圆圆想要什么,直接跟哥哥说。” 他又提醒程圆慢慢吃,程圆放慢了速度,抬起头看看程离,又看看傅卿云:“我其实……还想去游乐场,电视里的那种。” 程离没想到圆圆会主动提出去游乐场,之前他要带她出门,圆圆非常抗拒去陌生的地方,就连去超市她都害怕,每次哄着她出去了,都会紧紧贴着他,几分钟后又会催着他快点儿回家。 “那我们吃过饭就去,”程离当即就同意了,“我们一起坐摩天轮,还有过山车好不好?” 傅卿云掏出手机搜了几家游乐场,又耐心给圆圆解释每家游乐场的地址跟特色,两人头挨着头,商量着到底去哪家游乐场合适,傅卿云只给她意见,引导着她自己做选择。 准备离开前,程圆看了眼其他小朋友手上的甜筒,盯着看了两秒钟之后很快又移开了眼,余光往吧台方向瞄了下。 程离打包好剩下的,站起来想走被傅卿云拉住了,说再等一等,程离没注意到程圆的眼神,问他怎么了。 傅卿云看着程圆,问她还有没有想吃的。 程圆一开始只是沉默着,不说要走,也不说要吃什么。 傅卿云放轻了声音:“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圆圆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出来,因为有时候我跟哥哥不一定会猜得那么准确,圆圆现在还有没有想要吃的东西?” 程圆终于不再沉默,看着吧台方向,指了指,“我可以吃一个那个吗?” 傅卿云鼓励地在她头发上摸了摸,又去买了两个冰激凌,一个给圆圆,一个给程离。 程离接过冰激凌,发现只有两个,问他:“你的没买吗?” 傅卿云说:“他们只有买一送一,所以我可以吃你的吗?” 程离已经舔了一口,明明舌尖是凉的,但傅卿云那句暧昧的话太烫人,冰凉的舌尖用力抵着牙,感受着那阵甜腻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滚,最后胃里也在发烫。 他没说可以也没说可以,傅卿云低头在他舔过的冰激凌上咬了一口,吃完舔了舔嘴角,故意看着程离,说了句“好吃”。 程离不跟他对视,程圆主动把手里的甜筒抬高了一点:“傅哥哥,你也可以吃我的。” 傅卿云笑了,抱起她往外走:“我吃哥哥的,不吃圆圆的。” “为什么呢?” “因为男生只能吃男生的。”傅卿云给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程圆好像理解了,“那我可以跟小雨姐姐吃一个。” - - 游乐场里,程圆一开始还是害怕,程离跟傅卿云带着她一起玩,摩天轮,过山车,卡丁车,后来她也慢慢愿意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了。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又开始下雪,程圆玩得太累,一上车就靠在程离怀里睡着了,程离捋了捋遮在她眼睛上的头发,手心拖着她的脸。 “我觉得可以考虑让圆圆去上学了,”傅卿云从后视镜看看后排的两个人,“小雨的那个学校挺好的,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一体的,上个月我就跟校长打了招呼,圆圆可以随时去。” 傅卿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程离能想到之前,他说了声好。 “而且我发现圆圆很有画画天赋。”傅卿云又说。 “是吗?”这个程离之前没发现过。 “真的,你之前眼睛看不见可能没发现,给她买的那些玩具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画板,你回家之后可以看看她画的画,小雨之前也跟我说过,圆圆画画很有创意,可以给她请个专业的老师。” 傅卿云一口气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他最近联系的有收徒意向的画家或者老师,又分析了一遍圆圆适合什么样的老师才能真正挖掘她的天赋。 两人说着话,刘峰来了电话,公司里有事急需傅卿云去处理,傅卿云把程离送到家,掉了头停在门口,准备熄火帮程离把圆圆抱回去。 程离说了句不用,让他去公司处理事,自己抱着还睡着的圆圆先下了车。 一个男人突然从墙角冲上来,伸手就去抢程离手里的圆圆,程离来不及看到底是谁,下意识死死抱紧圆圆,心突突直跳,同时扭头喊了一声傅卿云。 挣扎中圆圆醒了,看清男人的脸时吓得惊叫一声,扭头往程离怀里缩,用力埋着自己的脸。 程离敞开自己的衣服遮在她头上,很快认出了跟他抢孩子的人是之前买圆圆的那家人。 “你怎么还有脸来抢我妹妹。” 傅卿云快速下了车,一脚踹在还在跟程离抢孩子的男人身上:“找死,竟然还敢来抢孩子。” 男人被踹出去两米远,躺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儿,后背撞到墙角,疼得他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身上脸上蹭了一身雪跟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恶狠狠地瞪着程离跟傅卿云。 “我们好不容易把她养了这么多年,想想真是不甘心,你们一来就把她抢走了,一分钱的补偿都没有,我们这些年白养了,现在还搭上了儿子……” 傅卿云听不下去了,气得血气上涌,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体揪着男人的衣领拧了两圈儿,拳头死力抵着男人的脖子压下去,恨不得直接把他掐死才解恨。 “你们怎么这么无耻,她不是你们的孩子,现在还来抢,之前没有证据,”傅卿云抬手指了指监控,“现在有了。” 男人喉咙被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吐着舌头脸胀成了猪肝色,躺在地上用力挣扎着,但傅卿云力气实在太大,两只手用力拍着傅卿云的胳膊,傅卿云依旧是一动不动,看起来下一秒就会被傅卿云捏死了一样。 程离怕傅卿云真的失力把人掐死,上前拍了拍傅卿云胳膊,示意他撒手,又掏出手机报警。 谁都没注意车侧后方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双眼呆滞的女人,嘴里还念念有词。 “都怪你,都是因为你小伟才会半夜跑出去,他才会从山上掉下去,当初买你回去就是要跟着小伟的,现在你也下去陪着小伟吧。” 女人说完,脸上肌肉不停地抽动着,喉咙里发出两声扭曲的怪笑,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刀,对着程离怀里的程圆。 傅卿云松了手,气得他抬腿又在男人胸口踹了一脚,男人扯着脖子用力咳着,咳嗽声遮住了那头女人的疯癫呓语。 程离怕圆圆再受刺激,抱着她往后退了几步离地上的男人远了一些,在电话里跟警察说了自家地址。 傅卿云一转身就看见女人手里的刀在雪里闪着银光,刀尖对着程离,他倒吸一口冷气,大喊一声:“程离,快跑……” 程离刚把手机塞进口袋里,但已经来不及了,他身后那个女人的速度很快。 眼看着刀尖就要扎下去了,傅卿云从前面冲过来,但想阻止女人已经来不及了,他快跑两步一伸手用力拽着程离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拉。 程圆踉跄着跟程圆一起摔在雪地里,傅卿云扑过去,把他们紧紧护在身下,同时后背暴露给了举着刀的女人。 很快,程离听到了刀尖刺破衣服刺穿身体的声音,还有傅卿云贴着他脸颊的一声闷哼,听起来很疼,程离鼻尖上原本清冽的雪的味道里立刻多了一丝血腥味。 陈叔最先听到外面的声音,推门一看就往外边跑,边跑边扭头叫人。 被傅卿云踹得瘫在地上的男人终于爬了起来,看到有人出来了,走过去想拖着女人赶紧跑,但女人已经彻底听不见了,疯了一样抽出刀,又对着傅卿云捅了两下,直到他们被其他人摁倒在雪地里。 风雪里的血腥味更重了,冲鼻子,程圆躺在地上吓得还在哭,程离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滴下来,顺着他脖子往下淌,地上的白雪变成了红色。 “傅卿云,你怎么了?”程离不敢太大声,生怕声音太大惊疼了傅卿云。 傅卿云还看着程离的脸,动了动手指想擦掉他眼角那片化了的雪花,他不想把身上的血滴在程离脸上,但他的手一蹭上去就沾了很多血。 程离眼角被他抹红了一大片,傅卿云又擦了一下,结果越擦越多,程离的眼里都是害怕。 他才刚看见,傅卿云不想看他害怕。 傅卿云小声哄着他说:“别怕,圆圆没事。” 第76章 那是我们家(小修) 警笛,救护车,混乱的脚步声,还有越下越大的雪。 男人跟女人被警察压到车上,傅卿云被抬上救护车,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手指上的血还在往下滴,大门旁边的雪地上一大片暗红色。 程离看一眼,双腿发空,他甚至希望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才好,看不见就不疼了。 急诊手术室外的白色走廊站满了人,程离抱着圆圆坐在长椅上,衣领跟衣袖上的血腥气割着他的喉咙,病危通知书他刚刚签了字,手指一直在发抖,身上的热度早就被刚刚的大雪带走了,浑身冰冷,像被冻住了一样。 护士从手术室里跑出来,说病人腹腔大出血,让人再去准备血袋。 冻住的程离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抓着护士的手问傅卿云现在怎么样了,护士安抚他说医生还在抢救,让他不要着急,手术结束之后就能出来了。 护士又转身回了手术室,程离在门口站了半天,转身时脚下飘忽,走一步就很吃力,手都有些拉不住程圆了,带着她坐回椅子上时差点儿没站稳,旁边的陈叔伸手扶了他一把。 “程先生小心。” “我没事。” 程离刚坐好,一个男人风一样冲过来,拳头落在程离脸上,猝不及防,程离头顶那阵眩晕感又加重了。 程圆看到哥哥被打,尖叫一声,张开手挡在程离面前,用力推了男人一把:“走开,你别打我哥哥,别打我哥哥。” 程离伸手把程圆护在怀里,抬头看是傅斯哲,他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傅斯哲还想动手,被赶过来的刘峰跟陈叔一人一边把他拖远了。 刘峰提醒他这是在医院:“这里是医院,傅先生还在手术,傅六少爷……” “别这么叫我,”傅斯哲手一扬,“我不是傅卿云弟弟,我跟他说了很多次,离这个装瞎的人远一点,远一点,他就是不听我的,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吧?” 傅斯哲之前被傅卿云下了禁止令,不允许他靠近程离,刚刚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指了指“手术中”三个还亮着红灯的字,又指了指程离跟程圆:“他要是死了,你们跟着他一起陪葬。” 程离感觉不到脸上的疼,他还处于麻木状态下,也没有力气跟傅斯哲争执,大脑跟生了锈的机械齿轮一样地转着,至于傅斯哲说了什么,他半天之后才消化完全。 傅卿云会死吗? 他怎么会死呢? 他明明什么事都能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可是他也忘了,傅卿云没有铜身铁骨,他跟他一样,会疼,会流血,他刚刚就流了很多很多血,把那些积雪都染红了。 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他还没出来,刚刚他们明明还在车里讨论圆圆的事,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意外永远只在一瞬间,不会给你任何准备的时间,对此程离深有体会。 他是,圆圆是,傅卿云也是,至于下一秒又会发生什么,程离不知道,他抗拒自己继续往深渊里想。 傅斯哲还想过去,刘峰用力拖着他,低声出言警告:“傅先生交代过,哪怕他出了事,也不会允许你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刘特助,你说什么?”傅斯哲一脸不可思议。 “不信的话我那里有白纸黑字,傅六公子想看看吗?如果您不想继续当傅先生的六弟,我会按照傅先生交代过的事做,到时候别怪我太失礼。” 傅斯哲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但看刘峰严肃的表情,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甩开刘峰的手,狠狠瞪了眼程离,他还是不敢反抗傅卿云,转身走到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着。 傅卿雨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一到医院程离就看出她眼里的恐慌跟不知所措,想说句什么安慰她一下,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程圆看到傅卿雨来了,主动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小声叫了一句“小雨姐姐”。 傅卿雨哑着声音“哎”了一声,看着程圆满脸眼泪跟傻傻的表情,反过来安慰她:“圆圆别害怕。” 程圆说了声“不怕”,又说了句:“小雨姐姐你也别害怕。” 等她们走近,程离伸手抱了她们一下,又在她们头顶摸了一把:“别怕,哥哥待会儿就能出来了。” 一个小时之后,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程离呆呆地看着走出来的医生,那几秒钟的时间被大力抻开,变得漫长又难熬,他在等一场生死审判,不只是傅卿云的,还有他自己的。 医生摘了口罩:“手术结束了,很成功,病人一醒就能出来了,家属可以在外面再等一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程离呆呆地点了下头:“谢谢医生。” “是病人自己的求生意识很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顺利。” “谢谢。”程离眼睛一热,看向医生后背那道门,手术门后还有一道门隔着,他什么都看不见,等到门被关上,他抬起两只手捂住脸狠狠搓了一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他发现他冷静不了,明明傅卿云已经没事了,身体里生锈的零件不再麻木顿涩,那些被切开的神经重新连接,大脑飞速转着,刚刚发生过的,被他刻意封存屏蔽起来的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荒诞扭曲的画面,还有傅卿云贴着他耳边的那句“别怕”,像哄孩子一样。 眼泪不受控制顺着指缝往下淌,程离的视线被一层模糊的水雾盖住,他现在能看见了,很不喜欢视线里有任何不清明的东西,但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层蒙蒙雾气。 程圆看见哥哥在哭,又跑过来抱着他:“哥哥别哭,你是在担心傅哥哥吗,医生说了,他很快就能出来了。” 傅卿云不到半小时就醒了,被推出手术室时脸上还挂着氧气面罩,他脸上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耳后还是能看到消毒液的红褐色痕迹。 傅卿云努力挣了睁眼,看着病床边的三个人,扯开嘴角笑了下,手指在程离搭在栏杆上的手背上摸了摸,他没什么力气,碰了一下就很快垂了下去。 “疼吗?”程离问。 “不疼。”傅卿云摇摇头。 “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旁边的护士主动解答。 “麻药过了之后会疼吗?” “肯定会疼一些,如果受不了,可以加止痛泵。” “加,”程离只是听着护士说疼,自己先疼得受不住了,“加止痛泵。” 如果也能给他加一些就好了。 因为身体里还有麻药,医生说傅卿云暂时还不能睡觉,又交代陪护的家属,如果患者出现想睡的迹象就努力跟他说说话,让他保持清醒,要等到身体里的麻药代谢干净,身体状况稳定之后才能睡觉。 刘峰给办的是高级vip病房,傅斯哲一直站在墙角,傅卿雨的轮椅在沙发边,旁边的程圆累得躺沙发里睡着了,手还攥着傅卿雨的衣袖。 傅卿云转到病房里的前半个小时,说两句话眼皮就合一下,看起来很疲惫很累,很想再睡一会儿才好。 程离一直站在他床边,努力找话题跟他说话,如果听不到他的回应,他就伸手在傅卿云耳朵上捏一下,不轻不重,让他不要睡觉,直到傅卿云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为止。 “小雨跟圆圆都很担心你。” “那你呢?” “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会真的出事。” “不会,你的眼睛才刚看见,还有很多颜色没带你去看呢。” 程离看看窗外:“外面还在下雪。” 傅卿云努力转了转脖子,往窗外看了眼,天快亮了,外面的确还在下雪,他点了点头,呼吸很沉。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雪,等我好了,还能堆雪人儿。” “嗯,今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一起堆雪人。” 病房里的电视机开着,但声音没开,画面里很热闹,正在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到处都是纯净的白色,很快画面又一转,看起来是市里各大商家正在筹备半个多月后的圣诞节活动。 程离:“快要圣诞节了。” 傅卿云:“快了。” 程离:“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傅卿云:“带小雨跟圆圆一起去度假。” 程离:“想好去哪儿了吗?” 傅卿云:“想先问问她们的意见,如果想看雪山,就去阿尔卑斯山,如果想去海边度假,就去南半球的夏天。” 程离看着半睁着眼皮的傅卿云,努力想着这个问题,就在傅卿云眼睛快合上的时候,他又抬手在他耳朵上捏了下,然后说:“圣诞节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家里待着。” “那就在家里待着,”傅卿云眼睛转了转,看着程离,但声音很小,听起来要睡着了,“就在家里待着。” 程离又捏了捏他的耳朵,这次稍微用力了一点儿:“院子里那两棵松树很适合装扮成圣诞树,我们可以去超市买一些装饰品,彩灯,绸带,还有一些圣诞老人的小玩偶。” 傅卿云想到了什么,有气无力地说:“可是你家院子里好像没有松树。” “我家是没有,但你家有。” 傅卿云猛地一下就彻底清醒了,看着程离通红的眼,两秒钟后才开口:“那是我们家。” 第77章 我们结婚吧 麻药劲儿一过,傅卿云疼得彻底睡不着了,头顶跟脸上出了一层汗,程离洗了条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医生说傅卿云算很幸运,三刀都没有伤到要害,其中有一刀离心脏很近,只差一点儿。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拇指跟食指在程离眼前比划了一下,两个手指挨得极近,程离看得心脏一抽,好像那把刀已经插进了他的心脏,有血在往外流。 程离看了眼好不容易睡着的傅卿云,在自己左侧胸口心脏的位置摸了摸,没有血,手心下的震动感是生命的迹象,正快速又热烈地跳动着。 他无法想象,傅卿云的心脏如果不跳了会是什么样。 第二天中午,傅卿云状况稳定之后,警察在得到医生许可后进了傅卿云病房,他们是受害人,警察准备给他们录笔录。 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说完,他们又从警察口中得知了他们从山里带走圆圆之后的事,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买圆圆的那对夫妻还是被放了回去,他们在回家路上起了争执,两个人在山上打了起来,他们的傻儿子在两个人的争执下,不小心被他们推了下去,掉下山摔死了。 男人不甘心,买过去的孩子半路被人要了回去,最后儿子也没了,但他能看出来,去接圆圆的那两个男人都有钱,所以又跟女人计划着来抢孩子,之后再拿孩子勒索程离跟傅卿云,而那个女人则是动了杀心。 结束时,傅卿云说只想用法律手段严惩他们,包括之前他们在监控下亲口承认买孩子的事,还有包庇他们的那些人。 傅斯哲每天都来,在病房里待几个小时就走,对程离没什么好脸色,程离只当他是空气,每次都无视他。 傅卿云警告过他几次,傅斯哲最后没忍住,说自己不愿再当他六弟。 “既然不愿意,那你以后就不是傅家人了,跟我也没关系了,以后别再踏进傅家一步,”傅卿云又警告他,“你也不需要再来医院了,可以现在就离开。” “傅卿云,”傅斯哲第一次直呼他全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当你六弟。” “傅斯哲,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哥,你知道,我对你一直……” “傅斯哲,滚出去。”傅卿云彻底怒了,没让他把话说完,刚刚还压抑的火气一下子冲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因为激动裂开了。 程离看着他病号服后背上很快有血渗出来,红了一片,赶紧摁了床头铃,医生跟护士来得很快,给傅卿云做了紧急处理。 程离拉着傅斯哲把他拖出了病房,把他推出去很远:“你如果想找茬儿,我随时奉陪,但你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不是什么场合都由着你发疯。” 虽然傅斯哲跟傅卿云的对话没说完,但程离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傅斯哲不是傅卿云的血缘上的弟弟,傅斯哲总爱去拉扯一脚傅卿云看上的人,之前来找他说的那些话,还有后来不加掩饰的厌恶跟敌意。 没把傅卿云当成哥哥,那是什么? 程离很快就想明白了,没想到傅斯哲是这样的心思,之前的事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吗?”有了刚刚的事,傅斯哲不敢再放肆,压着声音,但看着程离的眼神依旧恨不得捏死他。 “看不出来嘛,大画家,”程离一步步往前走,“喜欢傅卿云?你三哥?”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我三哥。” “但傅卿云只当你是亲人,只当你是弟弟,怪不得你之前老勾搭他看上的人,得不到就要抢他的人?我跟你说,你这是病,得治。” “你,你……”傅斯哲被程离怼得说不出话来,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有啊,你如果再敢在医院里找茬儿,我就不管你是不是傅卿云弟弟了。” “你算老几,你管我?” “我不算老几,”程离不耐烦地上下扫了扫傅斯哲,“但我知道你只算老六。” 程离说完,直接把傅斯哲关在病房门外,医生处理完傅卿云身上裂开的伤口,又交代了程离几句,一定不能过于激动,如果伤口反复裂开,会影响后期恢复,而且患者还多受一份罪。 程离一一答应着,不敢再马虎,傅斯哲在外面敲门,程离没让他进来。 刚刚的话题没再继续,程离也看得出,傅卿云是想跟傅斯哲保持兄弟关系,凡事儿点到为止,不需要把所有的事都戳破了放在明面上。 傅卿云疼得合了下眼,睡着前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别多想,我只当他是弟弟。” “睡一会儿吧,”程离说,“我没多想。” - - 傅卿云受伤的事对外保密,只有公司几个心腹高层知道,刘峰被推出去挡在前面,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憔悴了不少,每次来医院都唉声叹气,希望傅卿云的身体能早点恢复。 傅卿云恢复得很快,他在医院里难得清闲下来,乐得自在,还说要给刘峰升职加薪。 一次刘峰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来跟傅卿云汇报工作,走之前在走廊上被程离叫住了。 “刘特助,有个问题想问您一下。” 刘峰转身:“程先生想问什么?” “你之前跟傅斯哲说的,白纸黑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是傅先生的遗嘱。” “什么?” 遗嘱这个词不亚于傅卿云受伤的冲击,虽然程离知道很多豪门为了以防意外情况,都会早早立下遗嘱,但他不知道傅卿云也是,而且,他的遗嘱里就连傅斯哲不能找他们麻烦都写了。 刘峰微微点头:“我只知道傅先生交代给我要做的,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程先生可以自己去问傅先生。” 傅卿云倒不避讳谈这个问题,自从他接管傅氏之后就拟定过,以前都是关于公司的,关于小雨的,去年开始多了一份,是关于程离的,最新的一份是圆圆回来之后。 “这个听着不吉利。”程离说。 “以防万一,比如说这次……至少我得保证你们以后会生活得很好。” “这次你不是好好的吗?”程离打断了他的话。 “这次好好的。” “没下次了。”程离说。 “嗯,没下次了。”傅卿云顺着他的话。 两周后,傅卿云在圣诞节那天出了院,程离以为他不会记得那晚在麻药作用下跟他说的话,结果傅卿云一句都没忘。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程离跟程圆一起搬了回去,下午就带着他们去了超市,晚上院子里的两棵松树被装扮成了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彩色小灯,丝带,还有各种各样的装饰品。 高的地方傅卿云负责,中间程离负责,底下的是圆圆跟傅卿雨的事。 一棵圣诞树被装饰成了三层,叠成风格完全不同但又完全融合的模样,圆圆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树,一直兴奋地跟三喜围着圣诞树转圈儿,傅卿雨则是举着相机给她拍照。 “哥,嫂子,看我……” 相机突然对准傅卿云跟程离,傅卿雨把两人同时转身的画面定格住了。 天空一声巨响,头顶高高的夜空突然被烟花照亮了,一团团焰火绽开。 几个人同时抬了下头,烟花是陈叔放的,傅卿云又带着他们去了楼顶的玻璃暖房外,那里有他提前让人准备的最佳视角。 傅卿云从身后搂着程离:“有没有什么愿望?” “希望小雨跟圆圆每天都能开心,平安喜乐。” “那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程离看着烟花,头顶的颜色太好看,他被迷了眼,暂时没想出来他还想要什么。 “你想不想回学校上课?”傅卿云问。 “想,”程离下意识回答,但又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可是我已经休学这么多年了……” “你如果想回去继续上课就回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说好了。” 程离扭头去看傅卿云,盯着他明显比之前瘦了很多的脸,明明瘦了之后整个人的棱角都更锋利了,但还是比头顶的烟花还暖。 他好奇:“你是怎么说好的?” “我给你们学校捐了一栋楼,以你的名字捐的。” 程离被他说笑了:“这么……直接的吗?” 傅卿云一直看着程离的眼睛,程离也早就发现了一件事,自打他眼睛好了之后,傅卿云总喜欢盯着他的眼睛看,无论什么时候。 在医院里,不管他走在哪儿,病床上傅卿云只要醒着,眼睛几乎就没离开过他的脸,现在也是,一直没挪开。 “怎么总是看我眼睛。” “因为我想看看你眼睛里看见的颜色。” “那现在是什么颜色?” “彩色的,”傅卿云说,“程离,我们结婚吧。” 没有任何过度跟征兆,却不突兀,傅卿云盯着程离眼睛里烟花掉落又重新绽开的光晕,好像只是把之前中断的一切重新捧起来,然后继续往前。 “白色的礼服,手捧花用白玫瑰,戒指还在,是弗莱明帮我们设计的,我之前想过要把现场布置成用耳朵听,用鼻子闻的,现在我想都换成直接用眼睛去看的……” 傅卿云每描述一句,程离就在心里想象着那个场景,那是很慢很慢的画面,画面之外,他轻声说了声“好”。 第78章 完结章 程离在卧室抽屉里重新看见了自己之前的笔记本,那本被他撕碎的,现在又被人整整齐齐粘起来的笔记本,原来是薄的,已经变成厚厚一本。 程离拿起来随手翻了几页,除了那些关于偷偷关注傅卿云的内容,就连他随手记录的天气跟心情日记都被粘起来了,整整齐齐。 笔记本上那些碎了的字到处都是裂开的痕迹,手指摸上去是起伏的粗糙感。 摸着摸着,程离还能感受到傅卿云把这些一小片一小片一小片的文字努力拼凑起来的过程。 认真,小心,满头汗,还有努力在一堆碎片里,找某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的最后一个字时慢慢变红的眼。 “在看什么?” 傅卿云洗过澡,直接把蹲在地上看着笔记本出神的程离抱起来放平躺在床上,潮湿的双唇亲了下程离的嘴唇,含着他的唇瓣轻轻咬了一下,原本的红色更深了。 “那个你是什么时候拼的?”程离攀上傅卿云脖子,歪着头看着他。 “订婚那天晚上就在拼。” “其实不用。” “用,”傅卿云双手撑在床上,微微撑起身体,慢慢看清程离的眼睛,“我很想留着。” 傅卿云眼里欲望的火星子在乱窜,程离抬手想关灯,但他的手还没碰到开关,就被傅卿云拖着往下躺了躺,最后彻底够不着开关了。 “不许关灯,我得看着你。” 程离当晚又体会了一次慢慢碰撞到碎裂,在枯萎前又被傅卿云小心翼翼捡起来,一片片重新拼好的感觉。 明明身体里裂开的痕迹又多又深,偏偏到最后拼好后又找不出一点痕迹,好像原本就该如此。 在床上的事空白下来的时间太久,程离都快忘了一件事,傅卿云是标准的肉食动物,自打他身体彻底恢复之后,他们俩在床上就没消停过。 在这件事上,傅卿云还比之前多了一份执着。 每天晚上卧室里所有的灯都必须开着,包括浴室跟阳台,傅卿云喜欢跟程离正面做,看着程离的脸做,拖着程离站在浴室镜子前做。 因为这个,傅卿云还特意让人在浴室里装了一大面落地镜,只要一进去,就能看见他们彼此的全身,毫无保留。 程离几乎是半挂在傅卿云身上,不管他怎么求饶都没用,傅卿云习惯性把他身体里的力气都抽干,然后拖着他的腰,握着他的手撑在镜子上,让他看着自己,再看着他身后的他。 程离逃都来不及,连续一周后彻底吃不消了,一天晚上终于解脱了,是程圆上了二楼敲了他们的房门。 “哥哥……你睡了吗?” 傅卿云听出是程圆的声音,头埋在程离胸口,鼻尖在他锁骨上蹭了蹭,不再动。 程离深吸几口气,调整好呼吸问:“圆圆怎么了?” “哥哥,我做噩梦了,我害怕。”程圆在门外说,鼻音很重,明显是哭过。 “来了来了,我马上过去陪你。”程离不敢耽误,推了把傅卿云,快速穿好衣服,衣领扣子系到最顶上,遮住脖子上那些肆无忌惮的吻痕,清了清嗓子,确定都妥当了才出去开门。 他一开门,程圆就抱住了他:“哥,我害怕。” 程离转头看看傅卿云,他也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往外走,程离冲他挥挥手:“你不用出来了,我下楼陪着圆圆,哄她睡觉。” “我跟你一起。”傅卿云坚持,三个人一起下楼。 傅卿云跟程离轮流哄程圆睡觉,讲故事,唱摇篮曲,她彻底睡安稳已经是后半夜,程离坐在程圆床边,哈欠连连,困出来的眼泪擦了又擦。 就这样,程圆连续敲了一周的房门,每天晚上程离都是哄她到半夜,最后直接累得睡着了,傅卿云再抱他上楼回房睡觉。 因为不忍心折腾程离,两个人在床上彻底安稳了一段时间。 直到一天晚上,刚开完电话会议,工作到深夜的傅卿云从书房出来,看到程圆一蹦一跳上了二楼,站在他们房门口,兴冲冲地敲门。 “哥哥,我做噩梦了,你下楼陪我呀。” 这哪是做噩梦的模样,开心得不得了,傅卿云感觉出不对劲,走过去蹲下来:“圆圆,你做什么噩梦了?” 程圆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傅哥哥,你怎么从我后面出来了。” 傅卿云抱着她:“别害怕,我刚刚在书房里开会,刚刚会议才结束,圆圆跟我说说,你今晚又做什么噩梦了?” “我……我……”程圆低头想了半天,眼珠子嘀哩咕噜地转,就是没说出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你刚刚是不是没睡着?”傅卿云故意诈她,“说谎可不是好孩子,你还想不想得到刘老师的小红花了?” 程圆已经去学校上课了,她最喜欢的就是教美术的刘老师,每次上美术课她总会被夸,她画的画也总是会被公开展示,然后会得到一朵小红花。 她很在意刘老师,一听这话,顾不上程离之前嘱咐过的:“我还没睡呢,刚刚在小雨姐姐房间里玩儿,她给我讲故事了。” “那你怎么敲门说自己做噩梦了?” 程圆小脸皱着,一边为难,一边儿瞄傅卿云,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选择说实话:“是哥哥让我每天睡觉前上楼敲门的,然后说自己做噩梦了,要哥哥抱着睡觉才行。” 傅卿云一下子就明白为什么了,程离是故意的,故意把晚上的时间用来哄圆圆。 傅卿云没听到房间里的声音,抱着程圆下了楼,哄她睡着之后才上楼。 他站在房门口犹豫了半天,还是开门进去了,怪不得刚刚圆圆敲门房间里没有回应,程离已经睡熟了。 傅卿云放轻了脚步,站在床头边看着程离熟睡中的侧脸,平静安稳。 一想到程离抗拒跟他做,又想方设法逃避晚上的时间,傅卿云心里一阵挫败感涌上来,有点儿难过。 洗过澡,傅卿云钻进被子里,程离睡梦里往旁边挪了一下,翻了个身往傅卿云身边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 傅卿云一下子就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就在程离身上的丝质睡衣贴上胸口时,身体的反应不受他控制,手心隔着衣服贴着他的小腹,指腹蜷了蜷,但最后只是轻轻贴着,没再跟平时一样继续别的。 程离是被一直喷在头顶的滚热的气息叫醒的,很快他就感觉到了傅卿云的身体变化,贴着后背的心跳狂热。 他转了个身,手指摸到傅卿云的脸,顺着他的下巴往下,去解他睡衣上的扣子。 直到他解开傅卿云睡衣最顶上的两颗扣子,还想往下的时候被傅卿云捏住了手腕。 “你如果不喜欢,我们以后就不做了。” “怎么了?你不想吗?”程离松开纽扣不再解,手指滑到下面,“可你有反应了。” “我想,但我不想强迫你,”傅卿云声音在程离身体上滚动着,又说:“圆圆刚刚来敲门了。” 程离抿了下唇,想到傅卿云应该是知道了,有点儿心虚:“那圆圆呢?” “我已经把她哄睡着了。” 程离翻身压在傅卿云身上:“不是强迫,我只是太累了,所以才让圆圆敲门的。” 刚刚洗澡的时候傅卿云还在想,他可以过没有性生活的生活,或许这是他前半生太放纵的报应,甚至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现实,刚刚抱着程离,还在努力压制自己身体里的欲望。 程离现在又跟他说,不是强迫,只是因为太累而已,是他想太多了。 程离话音刚落,傅卿云一秒钟都没多等,重新抢回主动权,翻了个身,抬手开了灯。 程离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很快又被傅卿云捞起来,接了个湿漉漉的吻。 就在傅卿云想让他翻身的时候,程离趴着没动:“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 “就这样,从后面。” 傅卿云咬了一口程离颈后的皮肤:“那就这样。” 傅卿云跟程离的婚礼盛大,时间是在春天。 他们直接跳过之前不愉快的订婚礼,所有的一切都在傅卿云的安排中,一丝一毫都不差。 白色礼服,白玫瑰手捧花,所有的冲击都在眼睛里。 他们交换戒指跟誓言,交换吻,交换他们第三个春天里的预谋。 - - 半年后,飞行学院校庆舞会上。 程离脸上戴着狐狸面具,穿梭在人群里,幻影般的光束来回扫在他头顶,他端着手里的鸡尾酒坐在角落的卡座里,看着人群中央成对成对的热闹跟拥挤,周围的温度逐渐在升高膨胀。 视线里的一切都跟那年的事高度重合,他又看见了不远处的傅卿云。 傅卿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个显眼的存在,昏暗躁动的舞池人群里,他依旧一眼就发现了傅卿云。 那年他放下手里的酒,挤过人群,走到傅卿云面前,努力压着身体里的跳动,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欢喜,冲他伸出手。 程离的回忆还没结束,视线被落在头顶的一片颇有压力感的暗影笼罩,妩媚的灯光下,回忆在倒退,在某个节点下停止,一切又跟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河面,被太阳一照就化了。 “你好,我是傅卿云,可以认识你一下吗?” 傅卿云声音低沉,性感,还有着致命的诱惑跟吸引。他冲程离伸出手,手心朝上,是邀请的姿势。 “不知道今晚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你一起跳一支舞吗?” 程离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抬起手放在傅卿云的掌心上:“当然可以。” 傅卿云搂着程离的腰,盯着狐狸面具下的那双灵动魅惑的眼:“怎么称呼?” “程离。” “待会儿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程离两只胳膊抬起来,勾着傅卿云的脖子,这个姿势让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他踮了踮脚,唇瓣贴着傅卿云的耳朵,轻笑一声,整个人变成了涂满蜜*的花枝,彻底绽开。 “傅先生,按照流程,下一步我们该回家了。” 傅卿云手指在程离腰侧捏了一把,几步就带着他快速离开舞池中央:“我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