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基建日志》作者：马耳呆 文案： 一个基层工作人员一朝穿越，收到了一张羊皮卷： “请您务必掌管埃斯坦郡，您会是这片领土最伟大的主人。” 巨大且空旷的领地内，里面有着一片被烧光了麦子的麦地，另加一百个饥寒交迫的农奴。 科琳娜不得不叹气，“说好了的要调我出基层的呢？” 她低头写下一行标语：扎根基层、燃烧青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当别的奴隶主在残杀农奴时： 科琳娜：“杀人是不对的，人都死光了谁为我打工呢？去工厂吧，要相信为社会创造财富是自我改造的最好途径。” 其他人：“哦，我们的领主大人是天底下最仁慈的领主。” 当别的奴隶主在收割粮食、剥削农奴时： 科琳娜：“奢侈品三折清仓大甩卖了！金币不够了吗？没关系，我们还提供某呗，一键欠债，一生还钱，确保您购物无忧、永无退路！” 其他人：“她是天底下最慷慨的人。” 当别的奴隶主都在虔诚祷告时： 科琳娜：“光明炮听我号令，炸了神庙！” 其他人：“哦，领主大人是天底下最最最虔诚的信徒了。” 几年后。 白鹰尖啸着穿过埃斯坦郡，装满了行囊的商队路过埃斯坦郡的街道，驼铃响彻了整条街道，惊动了街边商铺的旗帜。 风起，无数华丽的绸缎扬起，食物的香味随风飘荡到街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行人的鼻尖。 坐在金子堆中的科琳娜不由诗兴大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其他奴隶主：气抖冷！你寒了吗？明明一直都是我们彻骨寒，换得你扑鼻香！ 食用指南： 1.基建向。 2.文中牵扯到的所有技术资料全部百度完成，不具备现实操作意义。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爽文 西幻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科琳娜 ┃ 配角：霍勒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基层村长在异界当领主的日常 立意：世界由我们共同成就 VIP作品简评：基层工作人员柯凌忽然穿越成为了一个边疆小领主。帝国战乱、有人没粮都不是问题，她牢记基层工作者的使命，扎根基层、燃烧青春、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利用自己的知识，发展科技，在农业、工业、军事等等领域都获得了巨大成就。作者用朴实无华的文字描绘出了一个生动活灵活现的异界社会，笔触细腻，感情真挚，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第1章 任命书 柯凌被一板砖拍死了。 在她二十八岁，调来基层的第三年。 她能感觉自己的脸上、身上全是血，湿漉漉的，风一吹就凉得她发抖。 恍惚间，她似乎被什么人抱了起来，放到了一张床上，随后就听到了救护车的鸣响。 她松了一口气，就想要睡过去，可她的老师实在太烦人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一遍遍地在她耳边絮叨：“柯凌，你别睡，你别睡。你听我的你别睡！……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早知道就不把你调去基层了。” 她想说她真的很困，也想说那赶紧调她回去。 就是人晕乎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被迫听着这个男人不断地唠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柯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恍惚间，依旧是那熟悉属于的男人的哭声。 一时间，她头皮炸开，“别、别哭了！……” 可是她嘴巴是张开了，却根本没能发出声音来。 她的耳边响起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醒了，她醒了！……” 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她却莫名全部听懂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张扬的火红色头发和头发下那一双深棕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扫描仪一般，上下扫描着她，好像要最终确定她是不是真的醒了。 这是谁？ 柯凌谨慎地往后挪了一点。 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围在她身边的乌压压一片的人头。 这些人身高几乎都超过了一米八，裹着兽皮、手拿木棍，长相上一个比一个蛮横，紧紧盯着她所在的方向。 在她看过去的那瞬间，所有人握着木棒的手忽然间都收紧了，一个个肌肉紧绷。 柯凌眼瞳一缩，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忽然挤开了这群野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老者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她。他的眼底积蓄了泪水，声音也异常沙哑，“大人，您终于醒了！您还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说着话，他上下扫视着柯凌，仔仔细细地确认着柯凌如今的状态，眼底是对科琳娜满满的慈爱。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之前在她耳边哭的那个人似乎就是他？ “大人，我们都等着您做出决定呢。”一旁的红头发少年忍不住从老者背后探出头来，欣喜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焦急和担忧。 说话间，红发少年忽然就朝着柯凌跪了下去。 围在柯凌身边的其他几十个人也都纷纷下跪，脸上带着几分哀求。 柯凌怔住，什么决定？ …… 缓了大半天，柯凌才终于从那庞大的信息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聚集在不远处的上百个穿着落魄的野人，她似乎穿越了？而且……貌似是回不去了？ 这里还是一个十分原始的奴隶制社会，刚刚从石器时代走出来没多久。 她则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位小贵族科琳娜·奥古斯特。 两个月前，她年满十八岁，被帝国任命为北境塞阿堡的领主。她就取了任命书，带着家中仅剩的几个奴仆和卫兵出发前来北境。 塞阿堡位于迪恩帝国的北部最边缘的角落，与亚历克斯帝国的边境处，这里常年战乱，民不聊生。 最近，它刚刚被迪恩帝国从亚历克斯帝国那儿夺过来，处于一个政权真空的状况中。 但是帝国显然并不打算也没有能力长期占据经营这个资源匮乏的战区，对整个塞阿堡清洗干净以后，时隔两个多月都没有人想起来要派人接管这个地方。 她说是被任命，更像是被帝国高层随手放弃的一枚棋子。 一同被放弃的还有一位，同样被帝国任命下放的哈罗德伯爵。 哈罗德被任命为埃斯坦郡的领主，埃斯坦郡与她的领地塞阿堡相邻，地方比她的大许多倍，但实际情况嘛……大哥就别说二哥了。 在他们一行人进入北境以后，哪怕是不谙世事的原主也察觉到自己被坑了。 本来就没得到过发展的北境几乎已经成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越往北，越荒凉。 在进入埃斯坦郡三天以后，或许是巨大的打击压垮了本就情绪紧绷的原主，或许是原主身体本就过分孱弱，经不起长时间的旅途跋涉，原主终于一病不起，被她这个异世孤魂占据了身体。 就在她病倒的第二天，身为埃斯坦郡领主的哈罗德包袱款款调头跑路了。 他不仅跑路了，还“慷慨”地将埃斯坦郡的领主任命书留给了科琳娜。 埃斯坦郡可太大了，有塞阿堡四倍那么大，地方倒是不局促了，她也借此从一个小窟窿跳到了一个大窟窿，将她埋了个死死的。 完美。 哈罗德同时还给她留下了眼前这一百多个农奴。 按照哈罗德留下来的信件上说，这些奴隶可都是他在临出发前，亲自前往王都的奴隶市场，千挑万选，花了不少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人是留给她了，人需要的干粮他却是一点没客气，全都给带走了。 她手上的粮食还不够他们主仆几人回王都路上吃的，更别提这么多的农奴了。 这情况简直不能再“棒”了。 太阳逐渐偏西，绝大部分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一开始那个性格活泼的红发少年也蜷缩在角落里，除了他们还偶尔朝着她所在的地方张望，其他时候，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具又一具枯瘦的尸体。 饥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这种饥饿还要持续多久的绝望。 “咳咳！咳！……”科琳娜喉咙一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刚撑起身体，整个人一阵无力，眼看着就要滑到。 她的老管家库利奇，也就是之前关心她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紧张地问：“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原本蜷缩在地上的农奴们仿佛被按下了开关，齐刷刷朝着这边看过来，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科琳娜压下喉咙的痒意，“咳！……水……” 立刻有农奴第一时间给科琳娜取来了羊皮水囊，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说实在的，水囊中水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带着一股奇怪的羊骚味，科琳娜却还是努力往下咽了几口。 喝过水以后，喉咙好歹没那么干了。 “我们现在在哪？” 库利奇接过了科琳娜手里的水囊，“刚过埃斯坦郡的郡都塔沙州。” “这里就是埃斯坦郡的郡都吗？”科琳娜略显惊讶地下了车，朝着马车后方看去。 这不就是一片荒地吗？ “是的。”库利奇叹着气点头。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缓步朝着马车后方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库利奇，“埃斯坦郡郡都的情况怎么样？” 库利奇已经跟了上来，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满满都是愁绪，“整个郡都只开垦了一百亩的麦田。” 说到这里，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科琳娜一眼，“您问这个干什么？您不会是想要接管埃斯坦郡吧？”库利奇急了，“这可不行，埃斯坦郡的情况太差了，一个郡都，几乎是整个埃斯坦郡唯一开发过的一片地方，却只有一百多亩的田地，其他的都是荒地，这又能养活多少人？除了这些荒地，其他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地盘看起来挺大，其实一个铜子都不值。 真要在这里定居，前期还不知道要往里面搭多少钱！ 跟在两个人后头的红发少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焦急，“我们能种地！我们也能开荒！” “种地？谁不会种地？你随便去街上问问，哪个人不会种地？可会种地有什么用，那位哈罗德大人给你们留下粮种了吗？没有粮种，你开了荒又有什么用？更别说哈罗德连石斧都没给你们留一柄，你准备用什么开荒？” 叫杰西的红发少年一时梗住，其他农奴们也很是无措。 如果科琳娜不打算接管埃斯坦郡，他们怎么办？这几天里，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已经饿得双眼发昏。他们是坚持不到塞阿堡的，更不可能坚持到王都，就算他们能坚持，科琳娜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科琳娜轻轻拍了拍库利奇紧绷的肩膀，“我们先回埃斯坦郡郡都看看吧。” 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进入了塔沙州的中心地带。 走近了看才发现，塔沙州本来就不多的麦田上，地里的麦子已经被收割了干净，剩下位数不多来不及收割的几块地也都被烧得精光。 经过两个多月的荒废，地里已经杂草丛生。 而远处的农庄里，除了几个木棚子，连一个鬼影都不见。 哈罗德伯爵一看到这情况，那可不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嘛。 别说哈罗德，这些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对新生活期待的农奴们看到这光秃秃的麦地，眼神都木了。 库利奇更是眉头大皱，之前路过塔沙州的时候，他就远远看过一眼，当时就知道塔沙州的情况不好，谁知道会这么不好。 “大人，我们也别停了，我这就让人将马车送过来，我们这就回王都吧？” 塞阿堡也别去了，情况也不会比这里好上多少。 农奴们一个个低下了头，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红头发少年略有些倔强地抿紧了嘴唇，却也说不出话来。 有人闭上了眼睛，绝望地接受这命运的安排，有人跪倒在地，向神明祈求死亡前最后一刻的安宁。 科琳娜挠了挠下巴，“其实吧……这地方也不是完全没得救……” 第2章 好苗子 农奴们抬起头来，紧张地看向科琳娜。 她隐约看到前方树林掩映中露出来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是一条大河？” “是的。”库利奇在一旁回答道，“要是没有这条大河，我们也不必绕行那么多……” “这条大河很宽？”科琳娜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河边走过去。 一旁的杰西自然跟了上去，他迅速逡巡了一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大约有三个这个树这么高。” 科琳娜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杰西观察事物竟然还挺细致的。 “是所有地方都有这么宽吗？” “那倒也不是，但在整个塔沙州附近，那条大河最窄的地方也有这棵树的两倍这么宽。” 科琳娜惊讶于这条河流的宽度的同时，也对杰西如此自信的阐述很是好奇。 如果不是撒谎，这孩子起码在塔沙州走了一个来回。 谁会在前途未知、饥渴交加的情况下，特意沿着大河走一个来回的？ 要不就是闲的，要不就是天生对环境探索或者其他什么有浓厚的兴趣。 科琳娜兴致被挑起来了，“那你摸过河的深度吗，水质如何，水流湍急吗？” 杰西闻言，自信满满地答道：“我走下去过，有些地方能走……”他比了一个大约两三米的距离，“这么多不会被淹死，有些地方，这么点地方，就要被淹死了。河里的水还是很清澈的，水流的话，有一个大湾和两条河汇流的地方，特别特别急。” 科琳娜已经被杰西彻底惊呆了。 这孩子这是下了多少次水啊。 他不仅仅是在岸上将整个塔沙州流域看了一遍，是直接从水里走了一遍吧？ 人体测绘仪啊这是？ 从杰西口中获得的信息可知，这河流的水宽和水深都非常“惊人”，起码在这个时代是一种类似天堑的存在。 而事实上，它本身也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当成两国之间的边界划定依据。 她示意众人继续前行，在大致看过整个塔沙州的格局后，科琳娜的眼睛越来越亮。 从更大的视角上去看，塔沙州四周围其实不止一条河流，而是两江汇流，将这个地方紧紧地包围在了三条巨大的河流中，也将巨大的平原分割成了三部分。 塔沙州更接近其中一条河流，它的南边是高高隆起的山脊，再往南，才是另外一条河流。 但中间这块地方却出乎意料的大，大到那上百亩的田地都显得有些渺小了。 四周围的密林完全可以开发成良田。 从军事防护角度出发，它进可攻退可守，有高地优势，还有天然的护城河，简直就是天然的战争堡垒。 从城市发展出发，它拥有着几乎取之不竭的水资源和大片的森林资源，水资源不仅是发展农业、渔牧业的重要资源，也是发展工业的重要资源。 而一旦克服渡河的困难，她就能直接收获对岸一大片天然的良田和更广阔的土地。 最最重要的还是那条河本身，有了这条河和河里丰富的水产，这一百多张嘴的口粮，可总算是暂时有了着落。 科琳娜越看越满意，一旁的库利奇却是越看脸色越黑，那一张老脸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不仅库利奇不满意，那一百多个农奴们也是战战兢兢、面色灰白。 就连杰西也耷拉下了脑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他想起了科琳娜刚刚的那几个问题，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科琳娜为什么那么关注那条大河？还有河流的宽度、深浅，甚至湍急程度。 她不会是想要渡河吧？ 如果能够直接渡河的话，她前往塞阿堡的世界将直接节省一个多月。 他晃了晃脑袋，他不该怀疑大人。 真的不该怀疑吗？ 毕竟……这些大人都是喜怒无常的，比如之前那位哈罗德大人。 明明前一天对他们还态度和煦得很，说要为他们的未来找一条出路，在得知他对当地的情况有所了解的时候还特意叫他过去，问了他好些问题，最后甚至奖励了他一块黑面包。 虽然只有两根指头那么大。 哈罗德大人还说他有前途，要收他做个仆人呢。 谁知道呢，第二天他刚起来，就听到了哈罗德大人带着卫兵离开了的消息。 想到这里，杰西越发绝望了。 科琳娜看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思量片刻后道：“我们暂时就先在这儿住下吧。” 人群中先是响起一阵十分明显的呼气声，可以看到那一瞬间所有紧绷的脊背都放松了一些。 但随即农奴们的脸上就露出了几分疑惑，似乎有些不敢确信似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科琳娜。 红头发杰西脸上还残留着几分震惊，忍不住开口问科琳娜，“大人，您真的要在这里定居吗？” 科琳娜点了点头，“嗯。” 其实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除非她选择放弃这一百多条人命。 杰西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声，许多奴隶竟对着科琳娜跪下来，脸上充满了感恩之情。 只要领主大人不抛弃他们，生活再难，他们起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杰西也终于回过神，忍不住雀跃地跳了起来，“太好了！” 库利奇的脸色却难看得出奇，“大人，您、您不是说真的吧？” 杰西有些慌张地道：“大人，我们会种地，我们一定会好好种地的！” 库利奇拧眉看他，“杰西，我想我之前已经回答过你的这个问题了。” 杰西有些无措地缩了缩脑袋，其他农奴也都跟着着急起来，可除了种地，他们实在想不到别的。 库利奇想到杰西之前说的话，眉头越皱越紧，“还有，你什么时候看到塔沙州的这些情况的？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这中间你竟然还下了水？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许不经同意就自己偷跑出去，更不许去水边这种危险的地方，你是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杰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褐色眼睛，被库利奇说的头越缩越低，一会儿功夫科琳娜就只能看到杰西的发顶了。 科琳娜听完了库利奇的训诫，没有出言打断。 库利奇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杰西这小子也确实太胆大包天了。 科琳娜终于还是没压住心底的好奇，“杰西，你不会是直接跳进河里，从水里横跨了整个塔沙州吧？” 老管家库利奇率先否认了科琳娜的这个猜测，“这怎么可能？” 察觉到杰西的沉默，库利奇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杰西，“你、你还真的……” 杰西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有些沮丧，今天怕不是逃不过惩罚了。 希望自己不要被打死，他才看到一点活下去的希望呢…… 科琳娜压下心里头的那点惊讶，轻咳了一声，恢复了一个三年基层工作人员该有的云淡风轻，“不过，杰西也算是这一次顺利定居的大功臣，这个功劳抵消他的错误。”她偏过头看向库利奇，“库利奇，就请您不要再惩罚他了。” 这话倒不是纯粹为了圆场，她确实挺欣赏杰西这个少年的。 这种事情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引导好了，这绝对是个侦察兵的好苗子啊！ 库利奇连忙诚惶诚恐地垂下了头，恭敬而又刻板地道：“我的大人，这是您的仁慈，我自然听从您的吩咐。” 杰西却是一愣，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科琳娜，“大功臣？……我、我是大功臣？” 科琳娜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嗯。”她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想到去观察整个塔沙州的地形的？甚至还想到了去亲身测量河流的水深。” 杰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眼睛还红着，可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跟，“我就是觉得……咱们到一个地方，不都得先了解一下那个地方的情况嘛，省得到时候发生什么，来不及反应啊。” 科琳娜点了点头，看着杰西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孩子不仅有强烈的探索欲，还有很强的侦查意识和信息意识。 在没有任何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敏锐地嗅到信息的重要性，还能观察入微、敢于深入、不怕吃苦，对整个塔沙州的情况有一个相对完备的了解。 真是了不得。 她又看向身旁四个骑着高头大马拿着巨剑的勇士和那一百多个身体强健的农奴们，心底稍稍安定了一些。 人，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资源。 有库利奇这样忠心的管家，有杰西这样的人才，有一百个时值壮年的劳动力，她就不相信她不能带着这一百个农奴在这里扎下根来！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山头。 “晚上先整顿休息一下，杰西，你跟我来。” …… 第二天一早，农奴们几乎个个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垦土地了，可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捧领主发放下来的“野草”。 而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找寻这种“野草”，然后将“野草”收集起来。 虽然不明白科琳娜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们不敢违抗科琳娜的命令，还是照办了。 杰西弯着腰，不断地割着“野草”，汗水从他的背上倒流到了他的脸上，落入眼睛，他的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 克里是整个一百来个人中唯一一个能跟上杰西的节奏的，“杰西，你说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割野草？难道她要让我们吃这个吗？”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里的野草，“这些野草太老了，可不好吃呢……” 红头发杰西从前一天被科琳娜定义为大功臣，后面又被科琳娜单独叫去“谈话”以后，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叠满了正向buff，十分亢奋的状态，“大人说了，这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可不是什么野草。” 这还是他陪着大人在塔沙州附近寻了许久寻摸到的。 而今天割草的几个主要地点，也都是他跟着领主大人寻了许多地方定下的。 “重要的东西？”克里好奇地看着手里的野草，“这有什么重要的，这不就是我们乡下随处可见的野草吗？这些贵族大人可真奇怪。” 杰西听到克里说科琳娜奇怪，有些不开心。 他沉默地将所有的茅草都收拢了过来，转身离开大步朝着农庄走过去。 塔沙州说是埃斯坦郡的郡都，但迪恩帝国的郡都跟华国古代的郡都可不是一个概念，它并没有高高的城墙环绕，常住人口也不过几百人，说白了就是个地方大点的村子。 说起来，整个迪恩帝国除了王都还能看出来一点城镇的样子，其他地方大多也不过就是散落在各地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农庄部落。 经过战争反复的洗礼，如今当地的常住人口早就跑没了，只留下一些破败的木头棚子。 然而对杰西他们这些奴隶们来说，这个地方已经比他们所居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好了。他们生来为奴，大部分人从小压根就没住过房子，而这里不仅有房子，还有地。 等杰西走了，克里才发现这一片“野草”已经被割完了，他拖着自己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腿虽然伤了，他走得倒是不慢。 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杰西。 “野草”被归拢到了农庄口的一片空地上，短短半日的时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克里咋舌，“这么多野草……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呐？” 第3章 金银丝 杰西翻了个白眼，懒得跟再跟克里解释。 不过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领主大人只跟他说了这些“野草”特别重要，却没说这些“野草”具体是派什么用场的。 而克里的想法显然代表了一大部分农奴的担忧。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呐……” “其实边摘边吃口感还好一些，等放久了，会变得又干又老的。” 克里则干脆蹲下，拿起几根“野草”送到了嘴里，“味道还行……” 其他人也跟着都尝了一点，一个个赞同地点头。 这野草虽然老了一点，但比他们预期想的口味要好上一些。 科琳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围在野菜堆前品评美食的这一幕。 如果忽略他们吃的是野草，其实整个画面还有一种古代底层社会大团结的和乐融融。 她过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来，“你们在干什么？” 跟过来的老管家库利奇也跟着科琳娜看了一眼，看了以后，他反倒有些奇怪自家的领主大惊小怪的态度，“他们在吃草啊。” 科琳娜撑大了眼睛，有些愣住。 几秒的时间，她才勉强收敛了自己震惊的神色，声音虚弱，解释道：“这个不是野菜。” “我们知道啊。”库利奇皱起眉头，“这个也不是芹菜，也不是萝卜，当然不是野生的蔬菜。” 这个时代能吃的蔬菜不多，比较常见的也就是芹菜、萝卜、黄瓜这几种。 “你们知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吃这个？” “您让人收集这些野草难道不是为了吃的吗？”库利奇疑惑地反问她。 科琳娜：“……” 怎么可能！ 她被库利奇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是她的认知出问题了吗？采集野草用来吃才比较奇怪吧？ 库利奇见科琳娜一脸震惊的样子，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自家大人从小几乎都没有出过王都城郊的那座城堡，对外面的世界完全不了解。 “食物总是不够的，您知道，仁慈的奴隶主或许会给奴隶们分发一天一顿的粮食，但如果种出来的粮食少了，或者农庄的粮食有其他的用处，当然不可能再发给奴隶，这个时候就需要采集一些野草吃一吃果腹了。” 库利奇忧愁地看着自家大人，大人果然是被保护得太好了，也太善良了。 难道她竟会觉得，奴隶主有义务填饱这些低贱的农奴的肚子吗？ 这些低贱的农奴一旦吃饱了，才要生出不知道多少事端。 科琳娜的价值观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她全程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后边，简直都要为这些奴隶主们的“精打细算”喝彩了。 她以前只知道羊吃草也能活，却不知道原来人吃草也能活。 如果这草是某种野菜她也就算了，可这草明明就不能吃。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跟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 科琳娜有些无力，“他们没认出这个草，难道库利奇你也没认出来吗？” 库利奇一时被科琳娜说得有些懵。 难道这些草是什么珍贵的蔬菜？还是香料？ 他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可怎么看，他也没看出来什么异样啊，“这、这草是什么呀？”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这些草是用来结网的。” “结网？结网用的不都是树皮吗？” “树皮？”科琳娜也是一愣，结网用的怎么会是树皮呢？ 她一度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是看起来和那个世界差不多，实际上许多地方根本就不能通用。 仔细一想，她才想起来，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人类一开始结网用的就是树皮。最早发现用苎麻、大麻一类的植物制网的，是华夏民族，那也是公元280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没错，她让这些农奴采集的这些野草这并不是一般的野草，而是非常著名的“苎麻”，可以用来制作麻布、纸张等等，当然这二者需要的工艺更精细，时间也更久，科琳娜现在需要的就是用苎麻来做一些麻线，再用麻线来结网。 农奴们没想到领主大人让他们采集这些“野草”原来并不是准备让他们吃的，都有一些尴尬。 克里更是偷偷地把嘴里还没嚼干净咽下去的野草都吐了出来。 他看着手中的草，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网？ 理论上，将苎麻转化成纺织物，需要经历种麻、浸麻、剥麻、漂洗、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桨等九个步骤，最后一步才是纺织。 首先这些苎麻都是现成的，只需要采集起来就行，然后去掉它们的叶子，剥下它们的茎皮，也就是漂洗这一步，最费功夫。需要将苎麻放置到河边，用水泼湿了，再晒干，再迫湿了，再晒干，反复几次，所以漂洗也被称为日晒夜露，几次以后，麻丝就会褪去原本的青黄色，变成莹白色。 当农奴们看到青色的草一步一步变成近乎透明的白色的时候，脸上已然带上了几分敬畏，所有人干活的时候也变得越发小心。 而等到了绩纱这一步，所有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静听着科琳娜教导科普。 只见科琳娜解开了一札麻片，用指甲将其中一张麻片劈成麻丝，那麻丝晶莹剔透、细长坚韧，看得人凝神屏气。 科琳娜劈出几根麻丝后，就将其捻成了一条麻线，随手取了一根长木块，卷成了如茧状纱绽一样小团缕。 她免不得还得教他们怎么织网，库利奇却拿了那小团缕不肯撒手。 当最后的麻线终于成形的时候，库利奇也终于认出了这团麻线。 “这、这是不是金银丝吗？” “金银丝？” “就、就是国王陛下常穿的……”库利奇补充道，“我们也收藏了一套，只是您不常穿的。” 科琳娜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哦对，这东西也可以这么叫。” 她想起来了，早年西方好像就喜欢叫苎麻的丝线为“金银丝”或者“富贵丝”的。 它的名字代表了它最突出的特征，那就是贵。 迪恩帝国的高层，为了彰显身份基本上都是不穿兽皮穿麻布衣服的。 科琳娜也有一件苎麻的衣服，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库利奇会认识苎麻这种植物，却没想到这件衣服是收藏品。 她特意让库利奇将自己的那件衣服拿过来看了，布料的手艺很粗糙，又刺又稀疏，纯原色，看在杰西等农奴们眼里，却是稀奇又敬畏。 科琳娜念头一转，或许可以做一做麻布的生意？如果能寻来染料，又可以大赚一笔。 不过以如今塔沙州的生产力，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拔草纯靠手薅，想要建起布坊，供她一个人或许还行，想要大量制作成布用作对外贸易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她想了想就将衣服放下了，随手就结起网来。 不过一天的功夫，几个农奴一起动作，网就结得很大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原本不起眼的野草，最后能变成这么柔韧的丝线，结出这么细密的网来，整个过程太过神奇。 科琳娜把杰西叫了过来，由杰西领头，当场就指挥着几个农奴下水捞了一网。 不知道是这河里的鱼太多，还是这些鱼太蠢，一网就捞上来好多鱼。又肥又呆的大鱼被网兜兜出水面，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目的光芒。 所有人呆住。 “领主大人，您捞这些做什么？” “吃。” “吃？” 农奴们脸上露出更深的犹疑来，克里张了张嘴，“大人……您让我们吃这些还不如让我们吃草呢。” 科琳娜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克里摸了摸后脑勺，有些犹豫地看了身边的杰西一眼。 “有什么就说。”科琳娜神态温和。 “不是神庙的祭祀大人说的吗？这个东西可不能吃，它们身上带了死神的诅咒，会把我们全部带走的。” 科琳娜听得一懵，仔细问过以后才知道，是这一批农奴中曾经有人吃鱼刺被卡主了喉咙，被送去神庙，最后不治身亡了。 负责治疗的神庙祭祀就说出了以上那番话。 如今的神庙是宗教大过政权的存在，神庙的祭司们方方面面影响着帝国的文化、教育、卫生、医疗、经济等等方面。 别的不说，就医疗这一块，神庙几乎是处于一个完全的垄断地位。 神庙祭司们在农奴们心中的地位，也基本与神明等同。 神庙的医疗手段脱胎于早年的巫蛊祭祀，带着强烈的神秘主义，治得好是祭祀法力高强，治不好自然就是命了。 在食物和毒物的科普上，也脱不开这种神秘主义。 科琳娜摇头，“这些鱼并没有受到死神的诅咒。” 农奴们脸上还带着几分迟疑，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科琳娜在基层工作的时候，也见过太多迷信影响人民心智的事情，深知这种影响力之深、之大，没有长期的大量的工作投放下去，是很难让他们改变看法的。 如今人都要饿死了，他们却处于对神明的畏惧不肯吃现成的食物，这未免让人有些无奈。 鱼肉多香啊，这可是鲜的左一半啊。 “我以神明虔诚的仆人、我的祖母、大祭司阿莉西亚之名为这些鱼赐福。” 大祭司？农奴们愣住。 农奴们没听懂大部分的话，却听懂了科琳娜的祖母是神庙的大祭司。 大祭司，那可是全帝国所有祭祀之首。 他们的领主大人身上流着最高贵最纯净的血液，比起他们见过的那位祭祀，领主大人自然更受到神明的偏爱。 这是农奴们非常朴素的逻辑，且逻辑通畅。 “感谢神明！”农奴们齐声道。 …… 鱼被端上了农奴们的饭桌。 在农奴们结网捕鱼的期间，科琳娜还找到了两颗野生的山胡椒，如今正值七八月份，正好是胡椒果实成熟的时节。 她采下果实后晒干磨成了粉末，随后将一部分胡椒粉和盐交给了杰西，让他将鱼清理干净以后，将胡椒粉和盐抹在鱼身上，腌制一会儿再烤。 虽然没有找到孜然，但胡椒粉带来的味蕾冲击却依旧引来了一场味觉上的飓风。 焦香鲜嫩的鱼肉在第一时间遭到了农奴们的疯抢。 而科琳娜还不止准备了烤鱼，她亲自拿了几条大鱼，片下鱼肉，打了一大缸的鱼绒出来，用这些鱼绒做了好多鱼丸。 汤碗中白嫩的鱼丸也吸引了农奴们的目光。 当地的底层人民对食物的想象匮乏到了极点，将食物煮熟，加一点盐，或者每一餐都能吃肉或者面包，大概就是他们想象的极限了。 鱼丸，完全改变了食物原本的形态，那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东西。 当他们将鱼丸吃进嘴里，Q弹爽滑的鱼丸滑过他们的唇舌，鱼肉的鲜香，混合着胡椒那经典的辛辣味道，爆炸式地对他们的每一颗味蕾发起了冲击。 当终于有人从食物的美味中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泪流满面。 这也吓了科琳娜一大跳，“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克里是其中哭得最凶的那个，明明脸上是幸福的表情，可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不忘小口地咬着鱼丸，每一小口，他都能回味许久，“太好吃了，我情愿现在就死去。 第4章 小贼 科琳娜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大可不必为了一颗鱼丸如此。 克里一直到吃完了，才终于回过神来。 感受到大家瞩目的视线，他讪讪地一笑，迅速地抹了一把脸。 个头超过一米九的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叶子上的烤鱼，虽然不哭了，可脸上的落寞越深了。 他就这么看了半天，也没有吃上一口。 “以后还会有很多好吃的。”科琳娜看着克里的这颗耷拉在胸前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竟感同身受地感觉出一点心酸来。 克里从烤鱼上抬起头，犹豫地看向科琳娜，“大人，您是说，您以后还会赐予这些鱼光明的祝福吗？” “祝福？” 克里点头，紧张地看着科琳娜。 其他人也都纷纷投来了视线。 老管家库利奇从碗中抬起头，抹了一把被鱼丸汤浸湿了的胡子，“这鱼……用了您不少的神力吧？” 吃着，是真的好吃。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鲜嫩的肉，但他看得清楚，捕捞上来剖杀的时候那鱼肉明明腥得冲鼻，比他见识过的所有肉类都要腥臭上几倍甚至几十倍。 煮出来以后，这肉怎么就变得这样鲜香了？ 自然是大人的法力高强，将鱼肉的诅咒去尽了。 想到大人可能为这鱼费了不少的法力，他忽然就得嘴里的鱼肉变得没什么滋味了。 “大人可以一直赐福吗，这不会影响到您的身体吗？祭司们赐福不都会影响到身体，导致一段时间的虚弱的吗？” 克里“啊”了一声，脸色又是一变，惶恐地看向科琳娜，“那还是不要了。” 红头发杰西也匆忙咽下了嘴里的鱼丸，一抹嘴，急切又笃定地道：“是绝对不要！”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边上的食物，犹豫了一下，缓缓将食物向科琳娜的方向推了推，“大人，您吃。” 科琳娜惊讶地看了杰西一眼，这是…… 她忍不住一笑，“不会给我补身体的吧？”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锁着眉头，神色严肃，“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都对神明感恩，对祭司们的牺牲有所回报，这是每一个虔诚的信徒该时刻铭记于心的东西。” 杰西抹了嘴巴，略有些紧张地道：“嗯，以后、以后会有更多的……更多的贡品。” 库利奇不屑地撇开了视线，会有更多，那也不是这些奴隶自己的东西，他们身上的所有物品包括他们本身都是属于大人的，怎么敢说他们会回报大人？ 科琳娜莫名就想到了在华国本土那些混得不大好的神棍们了。 她这割韭菜的水准跟这些个人比起来，似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人家混得再惨，辛苦一回几百几千的总是有的，她这又是上山下水，又是传播技术，最后竟搞来几条鱼，这其中的鱼丸还是她亲手做的。 果然是不够专业吗？ 她萧索地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会在不勉强自己身体的情况下为你们和这些鱼赐福的。” 神庙迟早得给她一个鲜鱼祭祀做一做。 大个头克里眼睛又亮了起来，他想说什么，但又立刻忍住了，最后只谨慎地道：“其实您隔几十天赐福一次也行……我是说，一年也行。” 他其实也想说，干脆就不用科琳娜赐福了。 可是那样的话，他就吃不到这烤鱼了，也吃不到这鱼丸了，他实在实在舍不得，也说不出口…… 其他的农奴们纷纷赞同地点头。 他们一扫之前的紧张，一想到明年还能吃到这美味的鱼肉，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期待的光彩。 哪怕是刚刚还对杰西表达了不屑的老管家库利奇，眼睛也放着光。 科琳娜看着这一个个极易得到满足的农人们，心脏有些胀胀的，忍不住微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她当初刚下基层的那个时候。 人性是自私的，但同时，人性也是质朴的，谁让他们吃饱，谁让他们对未来生活不再绝望，他们心里自然而然就会爱戴谁。 其他的细枝末节，在吃饱这件事情前都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想了想，声音温和，“不用等那么久，这条河里的鱼大部分我都已经赐了福的，你们尽管捞上来吃吧。” 人群中当即传来一阵欢呼声。 克里已经高高地跳起来，拽着身旁的杰西不断地问他：“你听到了吗杰西？你听到了吗？” …… 话虽如此，盐和胡椒还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盐的话，她从王都带出来不少，基本上是将所有的盐都带出来了，但人口基数摆在这儿，没有进项，迟早还是坐吃山空。而胡椒，她又找了两天，最后也只找到了两株。 另外她还想要生抽、老抽、孜然、冰糖、桂皮、小茴香、五香粉、十三香…… 接下来的几日，每一次网兜再兜上来大量的鱼类的时候，农奴们都开心得仿佛过圣临节一样，看网兜里的鱼，就像在看一堆堆的金子。 农奴们都吃得前所未有的饱，动力十足，迅速地又编了三张大网出来，有了这四张大网轮换着使用，农奴们的口粮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使用渔网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从编织渔网的活计中脱出身来，开始开垦田地了。 科琳娜则继续带着杰西上山下水地找调味料。 看情况，领地中野生的胡椒植株并不多，她已经开始考虑开几亩山地出来，专门进行胡椒种植了。 胡椒属于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有些山胡椒树可高达8米，对农田、灌溉等要求并不高，可以直接种在山上，一旦幼苗成活以后，几乎不需要怎么打理，每一棵胡椒的产量却不低。 这类经济作物，不仅可以自己使用，等未来领地对外的商路打通，也可以作为贸易的主打产品之一，来换取更多的粮食。 在全球贸易开启之前，胡椒在欧洲的价格和地位都居高不下。 《自然史》中，老普林尼列举了公元1世纪左右的香料价格： 胡椒4古罗马便士一磅，白胡椒7便士一磅，生姜6便士一磅，肉桂从5到50便士不等。而一磅不纯的桂皮油价格在35到300便士，纯的桂皮油最高可以到1500便士一磅。 当时一名士兵的年俸是225便士。 也就是说，一磅上好的桂皮油价格差不多相当于一位百夫长6年的工钱。 放到如今这世道，一磅桂皮油起码能换来一百个奴隶，如埃斯坦郡的前领主哈罗德所做的那样。 结合农奴们吃到由胡椒调料过的鱼肉的时候的反应，显然大家对胡椒粉接受良好，甚至是太良好了。 啧啧，科琳娜都觉得眼前已经有一座金山在对她招手了。 什么是蓝海？胡椒种植就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蓝海！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野生胡椒植株太少了，能收集到的种子也不多，还得供应平日的使用。 可她还没等来她日思夜想的胡椒、生抽、老抽、孜然、冰糖、桂皮、小茴香、五香粉、十三香形成规模种植生产，却先等来了鱼被偷的消息。 科琳娜听闻消息的那一瞬间，人都是懵的，鱼被偷了？ 竟然有人偷鱼？ 想要鱼，河里不都是嘛！ …… 得到消息两天左右，科琳娜就见上了那几个偷鱼的小贼。 她到的时候，就看到所有农奴们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着这些个小贼，一个个愤怒异常，如果不是因为她第一时间要求见一见这几个小贼，这几个小贼怕是已经被农奴们打死了。 而几个小贼则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 杰西向她汇报了对偷鱼事件的调查：“这几个人平时就住在对岸的林子里，都会游水，他们第一次偷了新鲜的鱼，第二次来的时候，甚至想偷烤好的鱼和制好的鱼丸！” 科琳娜见杰西身上湿淋淋的，头发还在不断地滴水，担忧地问：“你追着他们下水了？” “有一个跑进了河里，差点就被他跑掉了，幸好那一段河滩水不深，我逮得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小截烤鱼，咬牙切齿地道：“这烤鱼都被他们给糟蹋了！” 这么说着，他看着手里那段烤鱼，眼睛都红了。 科琳娜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别这么冲动了。” 之前不同意杰西下水的老管家库利奇和杰西本人，两个人双双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这些鱼可都是您赐福过的！” 而其他农奴也用了十分不赞成地目光看向她。 那可是食物，珍贵的食物啊！如果没有领主，这都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美味。 有人敢偷他们的食物，他们怎么能轻轻放过？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杰西争辩，只能先暂时放下这件事情，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那几个小贼，却正好捕捉到那几个小贼打量杰西手里那一截烤鱼的眼神。 察觉到她的视线，这几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贼立刻惊恐地垂下了脑袋，只有一个小贼，竟然转过头，反而朝着她直直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撞进科琳娜的眼睛。 那是一双属于孤狼的眼睛，孤独、倔强、不避不退、勇往直前，却又冰冷入骨，沉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被对方盯上的那一瞬间，科琳娜甚至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后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第5章 野蛮人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这个人气势再强，也改变不了他此刻被捆绑着的事实。 不过片刻，科琳娜就摆脱了对方眼神带来的压制感，反过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对方。这一打量，她就发现了这些人的长相似乎跟他们很不一样。 不同于她见惯了的那种普遍苍白或者泛红的皮肤，这些人的皮肤更接近蜜色，他们的头发也都是非常统一的深棕色卷发，眼睛则是淡棕色。 和她对视的那位少年，眼眸呈现非常奇异的金棕色，在她看来，这实在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如果这双眼睛没有带着这么强的专属于捕猎者的压迫感的话。 最奇怪的是他们的身形。 看这几个小贼的脸，年纪都不大的样子，身形却是十分高大，例如这个性格桀骜的小贼，哪怕是坐在地上，几乎也要跟她的视线持平了，简直就跟一座小山一样，也不知道站起来会有多高。 不过他们的个子虽然很高，却也很瘦，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许多身体关节异常粗大，而关节再往下，就骤然缩进去，瘦到了皮包骨头的程度，因为个子高，他们瘦得就更显得触目惊心。 科琳娜好奇地问库利奇，“这些人的长相为什么跟我们这么不一样？” 库利奇低下头恭敬地回答道：“北境环境复杂，这里生存着许多野蛮人，咱们埃斯坦郡郡内估计就有不少，这些野蛮人说是人，其实都跟野兽差不多，长相上也跟我们有天壤之别，您一会儿千万不要离他们太近了。” 科琳娜愣了一下，野蛮人？ 她念头一转，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很可能是居住在北境的一些少数民族，古代华国将外族统称为蛮夷，迪恩帝国文明发展水平上跟在华国屁股后面吃屁都吃不上，民族认知上倒是挺自信的。 科琳娜示意其他人先行出去，只留下了库利奇和杰西。 她问了这些异族几个问题，这几个异族却都下意识地看向金眸少年，见少年不说话，他们也跟着闭紧了嘴巴不肯开口，这让科琳娜一度以为是不是语言不通。 直到接近傍晚，农奴们送来了她的晚餐以后，她明显看到这些小贼们的目光彻底变了。 他们盯着烤鱼和鱼丸汤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可他们虽然极度渴望，当科琳娜用烤鱼和鱼丸引诱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又忍住了。 库利奇和杰西已经失去了耐性，他们一致觉得科琳娜实在太过仁慈，其实只要抽上几鞭子这几个小贼必定就招了，之前杰西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科琳娜却只是笑笑，“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做工作嘛，就是要耐心。” 她说着，就让人将那位孤狼少年单独拎了出来，关去了另外一个木棚。 随后她又分别交代了库利奇和杰西一些审讯话术，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差让他们无法得知伙伴是否真的出卖了他们，给他们造成心理压力。 这是现代审讯用的最最基础的手段了，简称“囚徒困境”。 库利奇和杰西却有些怀疑，这个法子也太温和了，真的能比鞭子好用吗？ 以他们两个人过往的经验，这些野蛮人总是需要一些教训才会老实。 科琳娜看懂了他们的疑问，“试试吧，如果这招不好用的话，我们也可以试试别的。” 比如连轴审讯几十个小时不让这些孩子睡觉，比如滴水实验，比如纸刑…… 哎……她是真的不想对这些孩子用这些。 在库利奇看来，这话就是大人下不去狠手的托词。 要是这法子真不管用，大人就会用鞭子吗？他想，大人大概率还是不会用的。 看着科琳娜温柔微笑的侧脸，库利奇心底很是担忧，自家领主什么都好，但似乎总是过分的仁慈，这样下去可不好…… …… 库利奇负责金眸少年，杰西负责其他几个少年们，两个人将信将疑地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然而也就不到二十分钟，杰西这边就有了突破。 科琳娜也有些惊讶，她以为这些孩子还能再坚持一下的。 她将库利奇也叫了出来，库利奇听闻杰西已经从那几个异族少年口中得到了信息，再看向科琳娜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他们怎么就忽然招供了？” 科琳娜愣了一下，不等她说话，库利奇又自顾自地点头道：“一定是大人的仁慈感动了神明，感化了这些野蛮人，神明保佑……” 科琳娜：“……” 她轻咳了一声，“这是你们的功劳。” 这事儿跟神明并没有多大关系。 杰西双眼放光，闻言疯狂摇头，“不是的，我进去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按照您说的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们就招了。管家说得对，这一定是领主您的仁慈感动了神明。” 科琳娜捏了捏眉心，领地的反封建工作，果然是任重而道远。 “先说说他们都招了些什么。” 杰西心情虽然依旧激动，却也勉强按捺下他的崇拜和好奇，将刚刚得到的信息做了汇报。 科琳娜细细听了，有些意外。 她一开始以为这些人或许是塔沙州的原著民，因为战乱而逃进林子里避难的，现在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几个少年没有特别明确的时间概念，但也大概能说出，从他们的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之前，就已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了，大部分时候都隐藏在森林里，只有极少部分食物短缺活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 但是他们也很少到对岸来，一方面是住在塔沙州的人见到了他们这些野蛮人都是选择杀掉的，另一方面也是河流太宽，有能力渡江的整个族里也没几个人，哪怕是他们，想要度过这么宽的河流依旧很吃力，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这几年族里的人口锐减，已经只剩下几十个人了。 科琳娜在得知对方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眼睛就亮了。 “他们怎么拿到盐的？” 杰西愣了一下，“什么盐？” 一旁的库利奇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每个人都需要吃盐，不吃盐的话，人是会虚弱，甚至死亡的。但你刚才说，他们在这里定居好几代了，这些人既然能够在这里长期定居，必定是拥有稳定的盐份供给的，或许不多，但足以让他们生存下去不至于灭亡。”科琳娜声音缓缓，“那么他们是向谁买的盐呢？” 杰西完全跟不上科琳娜的思路，“会、会死？”他挠了挠后脑勺，脸微微涨红了，“我、我没问……” 科琳娜倒是不在意，“那就去问一下。” 一旁库利奇喃喃着道：“这里竟然有人卖盐吗？真是太好了……我们有盐吃了！” 科琳娜笑了笑没说话。 杰西很快就进去了，科琳娜也跟了进去。 库利奇也忍不住想要参与进来，却被科琳娜阻止了，他还是被赶到了金眸少年那儿两个人继续干瞪眼去了。 事实地结果是，这些异族人并没有任何买盐的渠道。 库利奇听闻消息有些失望，“不是白盐吗？” 科琳娜却是轻轻地挑起了眉梢，眼底闪出一丝浓厚的兴味，“所以，那里有一座盐矿啊……” “盐矿？？？”库利奇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不止。 “他们虽然没有进食白盐，但他们平日里是有食用带咸味的泥土的，听这几个少年的描述，这些泥土就分部在距离他们居住地不远处大约两三公里的位置。” 库利奇有些懵，“啊？所以呢？” “这就是盐矿啊。” 这个时代可不像现代，进入超市就能买到成品的一袋袋雪白的盐粒，在这个时代，盐大部分时候都以非常原始的形态存在，例如带咸味的石头或者泥土。 特别是这些异族，更没有开发盐矿的能力，盐分主要靠进食肉类或者一些带咸味的泥土、水来补充盐分。 当这种带咸味的泥土挖掘过多的时候，逐渐形成深坑，雨水落下后，形成卤水，这就是最初始的盐矿的来历。 北境不临海，境内所有的白盐几乎全部靠从南边海域运过来，盐价奇高。 库利奇撑大了眼睛，“这、这就是盐矿？” 老人家脸涨得通红，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他扶了扶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如果他们能找到一座盐矿，那…… 他眼底放出强烈的光彩，“到时候，我们就把这盐矿卖了，回王都，将您父亲卖掉的那座城堡给买回来，那是阿莉西亚大人身前常住的居所，那里书写着奥古斯特历代的辉煌，而这辉煌将在大人您的身上延续！“ 科琳娜：“……您想得是不是有点太远了。” 库利奇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抱歉，是我的问题。”　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杰西，恢复了他一贯的克制有礼，“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得先问清楚盐矿的具体位置。” “是！”杰西一张脸兴奋得血红一片。 他说着，转身又跑进了木棚子，这一次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 库利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压低了声音，“大人，我们要将这块地抢过来吗？” 科琳娜眯起眼眸，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我可是一个有职业操守的领主，看到领地内居民有什么好的东西，我就动手抢过来，不大好吧？” 库利奇一张老脸皱了起来，“可、可这……”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当然了，看着自家领地内的居民守着盐矿却产不出来白盐，只能吃土，我也是很痛心的。” 库利奇松了一口气，“大人，您果真是世界上最仁慈的领主！” 这是库利奇第一次这么真心实意地觉得仁慈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科琳娜微微颔首，“我非常认同您对我的看法。不过……盐矿在河对岸呐，我们过都过不去，怎么抢？” 第6章 终生教习 “大不了我们绕过去！”为了这座盐矿，他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 科琳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绕过去？那得多少天？哪怕真的让他们找到了对方所在的聚集点，恐怕也已经疲惫至极没有任何战斗力了，别被人家一口吞了就算好的。 她将已经走远了的杰西叫了回来，“你顺便问问那几个小孩儿，看有没有愿意教泅水的。” 不管是为了对岸的盐矿也好，还是进一步发展捕鱼业也好，甚至是为了再未来抵御外敌也好，泅水这个技能是一定要普及下去的了。 正好这也是个机会。 杰西挠了挠额头，“……问他们？” 他们会愿意教？这可能吗？那几个小孩儿现在看他跟看仇人似的。 科琳娜挠了挠下巴，“小孩儿嘛，总是得哄一哄。” “哄一哄？”杰西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哄？ …… 几个异族少年被分隔开，一个人带十个人开始了游泳教学训练。 第一天，所有人都很沉默。 直到晚上开饭，第一个学会泅水的学员和负责教学的那位教员的碗里都分别多了一颗鱼丸。 气氛有点不一样了，各个教员之间，各个小组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第二天，教会了三个学院的那个教员，被多分了整整三颗鱼丸，还因为教学成绩卓著，多分了半份烤鱼。 第三天，教习队的奖惩制度正式发布，归纳来说，就是学员学得越快，学会的学员越多，奖励越多。 各小组之间还有比赛制度，领先的那队可以额外获得奖励，打饭的时候，他们可以排在最前头，等到他们打完饭了，才轮到其他人，且领先的当日，每个组员无论是教员还是学员，都可以多分一颗鱼丸。如果一直领先，他们就一直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多一个鱼丸并不算多。 但这种“不一样”，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却是这一众人从未有过的体验。 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触电般的爽感。 得胜的队伍每个成员都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路都是向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用下巴和眼角看人。 领到了食物，有人着急开动了，还有些更贱的，端着叶子一口不吃，就在吃饭的地方晃荡着转圈，非要让别人都看到他们碗里多出来的那几颗鱼丸。 当日领先队伍的那位教员被学员们簇拥在了中间。 “老师，您之前跟我说的都水中放松身体的技巧可太管用了！我这不一下子就掌握了。”带头说话的是克里，声音奇大，恨不得传遍整个塔沙州。 感受到四周围投射过来的眼神，队员们立刻又get到了一个装逼小技巧，纷纷开了口： “老师，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的游泳啊？您游得可太棒了，我虽然已经学会了泅水，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您游得一样好啊。” “老师，您说我有没有学泅水的天赋啊？” 这异族少年说是教员，其实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哪里遭遇过这种场面？这一夸，差点没把他夸得灵魂出窍。 他涨红了脸，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下来，“其、其实我游得也一般……”他实在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憋了半天，才又憋出一句：“你们学得也不错。” 就这一句话，就像是在火上浇了一勺油，“刺啦”一声，瞬间点燃了这一口本来就在沸腾的大锅。 优胜队伍中，所有人都自动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是吗？老师您是觉得我学得最好吗？” “怎么可能说你？老师说得肯定是我，当然了，我能有现在的成绩，那都多亏了老师教得好。” “老师的意思应该是我们几个学得都不错吧？” “这是好的老师遇到好的学生了，要不然我们队伍怎么能这么轻松获胜呢？” 其他队的队员们看得心口直冒火，却也强忍住了，憋住了这一口气。 这口气一直憋到了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做完手里的农活，再次下水的那一刻，这口气才终于找到了出口。 每个人一下水，那腿蹬得，那手划的，就跟和这条大河有仇似的。 整个教学现场就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学员们已经足够热情，身为教员的异族少年们更是发挥出了数十倍的动力，为了教会自己组员游泳，甚至都已经不择手段了。 反复亲身示范的，努力总结技术技巧的，手把手一对一教学的，甚至将学员直接丢水里的……总之是很热闹。 唯独那位金眸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服软。 他独自被关在木棚子中，一直没有答应要教习泅水，连尝试也不愿意。 夕阳西下，木棚外头传来一阵阵欢呼声，所有农奴安放好了农具，正成群结队地往外走。 金眸少年霍勒斯观察过，这些人从回来到离开，一直要到天彻底黑透再回来，每一次回来身体都湿漉漉的，一行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这一幕让他逐渐变得不安起来。 在库利奇再一次路过木棚门口的时候，金眸少年忍不住开了口，“库利奇！” 库利奇随意地瞥了金眸少年一眼，不耐烦地道：“干什么？” 再他看来，金眸少年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也就是领主大人太过仁慈才会愿意一直养着这个人而不直接杀掉。 “外面是在做什么？” 库利奇随口道：“他们在学泅水啊，哦，就是跟你的那几个伙伴学，怎么，我没跟你说过吗？” 不过瞬间，霍勒斯脸色一变，“这不可能。” 难道他们不知道科琳娜打的什么注意吗？为什么要教习泅水？ 库利奇眯起眼睛，抬眸望向天空，“其实……我也说过这句话，”虽然这话其实是杰西说的，他才不会那么蠢把心里所有想的话都说出来，但他心里确实那么想过，“可事实就是这样，你的伙伴们教得还挺不错的。” 霍勒斯撑大了眼眸，心底的阴影在迅速扩大。 又隔了一天，外面的情况并没有丝毫的转变，整个游泳队伍的气氛甚至变得越发融洽。 他逐渐无法入睡，心情越来越紧张。 终于有一天，霍勒斯也向库利奇争取了教学的资格。 库利奇竟非常大方地让他加入了游泳教学队，还跟他科普了游泳教习员的奖惩制度。霍勒斯听着这些，心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越发沉重起来。 就在他加入教习队的这一天，教习队新颁布了一条规则：教得最好的一个人会被永久留在教习小组当中成为终生教习，以后每天每餐多分到两颗鱼丸或者其他等价的东西。 终生教习。 这是霍勒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或许以前有终生农奴，但谁也不会专门加个终生来强调，毕竟做奴隶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辈子的，只是不一定会一直有地给奴隶种而已。 “什么是终生教习？” 其他人也不大明白。 “教得最好的？那就是只有一个名额吗？” “只多两颗鱼丸……” 众人议论纷纷，对这个公告兴趣不是很大。 库利奇敲了敲悬挂在腰间的铜剑，发出“砰砰”的巨响，将所有奴隶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意思是，只要你愿意一直教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比别人多两颗鱼丸，注意，是永远。”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气，大人实在是太慷慨太仁慈了。 对这些低贱的野蛮人，何必如此优待？ “每一天多两颗，你们想一想，一年要多多少？十年要多多少？” 那是两颗鱼丸的事情吗？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个异族少年变了脸色，眼底绽放出强烈的光彩。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要一直留在塔沙州吗？” 库利奇皱起眉头，“这是领主大人对埃斯坦郡中子民的恩典，如果你选择离开，那就不再是埃斯坦郡的子民，自然不再受到领主大人的庇佑。” 几个异族少年对视了一眼。 “但如果我们留在塔沙州，就能一直，我是说，永远享受这样的优待吗？” 库利奇冷哼了一声，“假如你能获得‘终生教习’这个最高荣誉的话。” 几个少年神色一喜，他们明显心动了。 霍勒斯冷眼看着他们认真考虑起是否长久留在塔沙州，神色冰冷。 他隐约意识到，这几个少年，他最亲密的伙伴，已经不再会全心为部族考虑，他们的心已经有一半偏到了塔沙州这边，甚至更多。 …… 科琳娜收到霍勒斯加入教习队的消息的时候，也挺惊奇的。 她没想到那位孤狼一般的少年这么快就服软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少年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也不是那么没有远见的人。 正好她刚刚看完了库利奇从王都带出来的羊皮卷，正准备出去走走，她就打算先去看看霍勒斯的教学现场。 虽然怀疑一个少年的用心似乎不大合适…… 但领主嘛，它的同义词就叫监工。 监督工作，本就是她职责所在嘛。 她所带来的唯一一辆马车已经被她拆了车厢，只剩下光秃秃一块车板，被她分派下去用来装运木材了。但她又不会骑马，这些天来已经习惯了徒步前行。 整个塔沙州说大不大，纵深距离也有二十几公里，去掉后面那一整片的群山屏障，也还留有十多公里的平原，横向距离更是摸都摸不到边。 也幸好她穿越过来之前已经在华国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步行几十公里那都是日常，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意志力绝对杠杠的，这才没有被这具娇弱的身体给整崩溃了。 库利奇这个小老头儿体力都比她好，但有的时候也走不过她。 科琳娜刚走到河边，正准备检验一下游泳学习小组的学习成果，就先听到了从水边传来的一阵惊惶的呼救声。 她连忙小跑了几步，只见一个个头高大的身影在水中沉浮着，一头标志性的红发也跟着水波不断飘动着，眼看着就要完全没入水中。 是杰西！ 第7章 命大 不知道他怎么就游到河中央去了。 她视线迅速一扫，就扫到了刚从水中站起来霍勒斯。 霍勒斯也朝她看了过来，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焦急和担忧，也没有任何喜悦和得意，而是冷沉沉一片，带着一如既往的锋锐，直直刺进科琳娜的心脏。 那是少年一往无前的杀意。 科琳娜神色一变，一指霍勒斯，沉声道：“你们几个一起上，给我控制住他！” 场面混乱至极，教学早就已经停了。 原本在水中的几个人早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岸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再水中沉浮的杰西。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下去救人啊！” “老师呢？几位老师呢？” “霍勒斯，还有你们，你们怎么不动？” 几个匆匆赶过来的异族少年脸色苍白，看着在水中沉浮的杰西，却全部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那、那是水神要带走的人……”有个安德鲁的少年喃喃着道。 “什么水神要带走的人，你们在胡说什么！” “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救！” 一起走过来的人，此刻却隐隐站成了两边，安德鲁的几个少年一边，塔沙州的农奴们一边。 霍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曾经相处和谐的师生们之间，再次出现难以愉悦的鸿沟，看着所谓的已经学会了泅水的人，重新对水产生了恐惧，看着他的那些小伙伴，再次成为被人唾弃被人孤立的存在，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同情，相反，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丝丝地放松。 他不信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女领主还能如常给他们发放食物，还能如常信任他们让他们继续教学，他们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眼看着就要彻底撕裂。 库利奇眉心跳动着，“你们都没听见吗？大人让你们控制住这个霍勒斯！” 终于有人从混乱和惊慌中清醒过来，几个人朝着霍勒斯跑过去。 霍勒斯冷淡地垂下了眸子，一副束手就擒的姿态。 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哗啦啦！……”一阵水响起声。 霍勒斯一怔，皱着眉头轻轻一瞥，视线的余光里，那位身材纤细柔弱的女领主一脚踏入了水中，迅速朝着杰西所在的位置靠近。 “大人！”库利奇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没能抓住科琳娜。 他脸上也是全然的懵逼。 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连忙也跟着踏入水中。 可等他这样做的时候，科琳娜已经闷头向下，整个人钻入水中，身体迅速离开了河滩。 偏偏，他不会游泳。 之前他也是觉得在人前脱光衣服钻进水里太过失礼，根本没考虑过加入游泳培训课。 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科琳娜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库利奇目眦欲裂，“大人！大人您快上来！” 其他的学员们也跟着慌了： “领主大人下去了！她要做什么？” “这里的河水特别深！” “谁跟我一起下去救领主？” 学员们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了，纷纷下了水。 岸上发生的一切，科琳娜基本上都听不到了，听到的只有一片嘈杂的模糊。 她的视线里，杰西这个大块头前头挣扎得太狠，此刻已经逐渐没了动静，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 终于，杰西沉了下去。 他所在的那片水域逐渐安静了下来，不起任何波澜。 一同不见的还有科琳娜。 库利奇半个身体浸泡在水里，双脚发软，整个人都已经木了。 他张着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学员们也一个个停下了步伐。 河流依旧那样清澈柔和，却让人心底一阵阵发寒。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之际。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声响起，平静舒缓的河流中央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水花。 一头浓郁的黑发率先映入众人的眼帘，黑发下，一双黑眸带着摄人的光芒。 “是大人……是大人！” 众人定睛一看，她还带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到几乎能够绝对性压倒科琳娜的人。 “大人把杰西救上来了……” 几秒的时间，众人回神。 这一刻，所有人几乎都往一个方向跑过去，一片“哗啦啦”下水的声音。 科琳娜可不敢松那一口气，她拉着半昏迷的杰西，咬着牙不断地朝岸边踢动着双腿。 就她那个小身板，带杰西这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少年”，她真的怕自己在水里直接累吐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把她刚刚吐出来的呕吐物再喝回去。 想到这个画面…… 科琳娜默默咬住了牙关。 大约有六七分钟的时间，又或者十几分钟，科琳娜终于带着杰西上了岸。 她的小命已经去了半条，但还不能休息。 杰西昏迷了，情况看起来不大好。 杰西的小伙伴克里已经冲了过来，看着杰西生死不知的样子，吓得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顶着个大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凶神恶煞的少年眼睛都红了，“杰西！杰西！你没事吧杰西？” 杰西没有任何回应。 现场忽然沉默下来，死一般的沉寂在现场几十个人之间蔓延着。 不远处已经被制住的霍勒斯看着这边，看到两个人成功上岸，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神色怔怔的。 “别晃他，把他放平了。”科琳娜顶着最后一点精神气，吩咐克里。 库利奇早就跑上来了，他从水里一路护着科琳娜上了岸。 听到科琳娜的吩咐，又看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杰西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手，摸了摸杰西的鼻子下方，嘴唇嗫喏了一下，“大人，杰西、杰西他好像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虽然很多时候他是真的挺看不惯这个小子的，特别是这些天里，杰西整天围在科琳娜的身边，把他都挤出去了。 可这现在小子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心里还真的挺难受的。 科琳娜却依旧坚持，“把人放平，快！” 库利奇和克里等人对视了一眼，克里咬了咬牙，默默地将人放平了。 做完这一切，他又担忧地看向科琳娜，“大人！……杰西他……” 科琳娜压根没管克里说什么，二话不说，上去就扯开了杰西的兽皮衣服，扒拉开杰西的口腔，将口腔中的秽物掏了掏，随后对着杰西的胸口就是一锤。 “砰。” 一声闷响。 科琳娜又是接连五六锤下去，几下功夫，手臂就已经挥不动了，再来几下，这手都快不是她自己的了，但她还不能停。 力度要够，速度要快，频次必须高于每分钟120下。 围在四周的几十个人看得眼花缭乱，却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看着科琳娜的动作。 是祝祷吗？ 但这祝祷的方式也太奇怪了，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方式，一般来说，祝祷不都需要点起火堆，随后跳祭祀舞，唱祭祀曲吗？最不济，也要念几段咒语。 为什么领主大人却只是锤杰西的胸口？ 连年纪大阅历丰富的库利奇都没见过这样奇怪的祝祷方式，这样奇怪又简陋的祝祷能行吗？神明不会发怒吗？ 而且……人都已经死了啊。 库利奇几次想要开口，劝一劝科琳娜，虽然杰西的死让他很难过，但他还是更担心科琳娜会触怒神灵。 但看着科琳娜一脸肃穆，他又谨慎地闭上了嘴巴，只是担忧在他的眼底不断地聚集。 科琳娜已经只剩下机械动作，她近乎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杰西的身上。 还不等她给这小子做个人工呼吸，杰西“噗”的一口吐出水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心肺复苏太管用了还是土著们的身体素质太强悍？ 她最终也没能搞清楚原因，整个人坐倒在地，不断地喘着粗气。 而围观的众人已经傻住了，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仿佛被点了穴。 克里看着逐渐苏醒过来的自己的小伙伴，往后一个踉跄，一个屁股蹲坐倒在了地方，那表情仿佛像是见了鬼，“杰杰杰杰……”他又慌乱地看向身边其他人，“他他他他他……” 库利奇嫌弃地拍了一下克里的脑门，往前一步，小心地扫视着科琳娜，确认她无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大人，杰西他……没事了？” 科琳娜吃力地支撑着自己不断往下滑落的身体，“应该是没事了。” 声音仿佛是发出来了，又仿佛没能发出来。 杰西睁着眼睛，眼底却是满满的茫然。 “呜？……”他的喉咙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呜咽声。 这一刻科琳娜才有了将人救回来的真实感，她抬手，无力地拍了拍杰西的肩膀，“你小子，命可真大……” 她哪怕再晚一步到，哪怕她身体素质再差一点点，杰西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杰西的瞳孔逐渐对准了视焦，怔怔地看着逆着光的那个纤细身影，听到科琳娜的话，甚至也没明白科琳娜说了什么，却忍不住先傻笑起来。 陷在水中的恐惧瞬间离他远去了，他觉得无限的心安。 角落里，霍勒斯的脸色却从放松逐渐又重新紧绷了起来。 他看向科琳娜的目光，比之前更凝重，甚至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 杰西活了。 他竟然活了过来。 他们族里有一个传说，河流、溪涧，任何有水的地方都是水神的领域，一旦有人冒犯了她，她便会收割那个人的性命，任何人不得违逆。 这是铁律。 如若想要与她对抗，执意要留下冒犯她的人，就要做好被水神一同带走的准备。 他曾经尝试过。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清楚地记得那一股巨大的将他往下拽的力量，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够展现出来的力量，那是属于神明的力量。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这个领主，她为什么可以？她从神明的手中将人抢了回来，她却一点事情也没有。 而且，杰西明明就已经死了，神明已经带走了他。 这个人却将杰西复活了。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那张在阳光下白得反光只剩下一片光晕的脸，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或许，这个人其实……她其实就是水神本身吗？ 第8章 祸害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他后背一寒，坚硬如冰的金棕色眼眸中，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他的族人真的能够与她对抗吗？ 科琳娜缓过一口气来，抬起头搜寻霍勒斯的身影，一眼就看到霍勒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胸口的那一口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其实说起来，她才是要侵略他们家园的恶人，霍勒斯想办法阻止她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他是绝不能再留在教学队了。 …… 霍勒斯又被关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木棚。 这一次，库利奇将他绑得死死的，门和窗户也都被木条堵上了，霍勒斯再也无法查看到外面的情形，整个木屋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寂静陪伴着他。 就在霍勒斯一天比一天崩溃，以为自己可能要被困死在这小木棚中的时候，库利奇却再次出现了。 他将他带离了小木棚，一路带到了河边。 霍勒斯看到河边上聚集着的五六十个农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准备渡河。”库利奇淡淡道。 他可还记着前些天霍勒斯差点将杰西害死，还差点拖累了科琳娜的事情。 要他说，领主大人就不该留着这么个祸害。 正好，今天就让这个祸害亲眼见证他的部族被毁灭。 霍勒斯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这些人这么快就掌握了泅水了吗？这怎么可能！ 他一转念，就想到了几天前，有关于“终生教习”的公告发出后，小伙伴脸上所展露的希望的光彩。 他苦笑了一声，无论什么事情，碰上这位领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过，这位领主大人也别想得太美了，哪怕这些人全部都已经学会了泅水，甚至已经将那几个人身上的本事学了十成十，却也不可能全部具备游到对岸的能力。 就连他们，每一次过河都是在搏命，何况这些初学者？ 或许，他们的部族今天要保不住了，但塔沙州也一定会死上不少的人！ 但是科琳娜也根本没有让这些农奴们游泳渡水的意思。 就在霍勒斯期待着这些农奴们赶紧下水的时候，另外二十几个农奴拖着八个木筏出现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霍勒斯一开始还没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直到这些木筏逐个下水，顺利地漂浮在了水上。 科琳娜见状，终于回过神来，下令道：“按照之前预演的那样，一个木筏站八个人。” “是！” 一众农奴们轰然应诺。 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地跳上了木筏，那块单薄的由各种细枝条做成的板子只是晃悠了一下，并没有往下沉下去的意思。 霍勒斯瞪着眼睛，脸色惨白，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科琳娜，又看向那一张张木筏。 科琳娜如今满心都扑在了接下来的战事上，根本没留意到霍勒斯的注视目光。 哪怕留意到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塔沙州第一次跟当地的其他势力产生交集，虽说按照之前搜集的情报来看，他们的人数似乎占优，但异地作战，对四周围的环境两眼一抹黑，这些都是战争的大忌。 一旦稍有失误，很可能会功亏一篑，再小心都不为过。 木筏已经经过多次测试，没有任何波澜地将总共六十个塔沙州的人送到了对岸。 这其中还包括了科琳娜的四个卫兵，还有一位准侦察兵杰西。 杰西苏醒以后，几乎没有任何休息，就重新加入了泅水学习。 学习泅水以外，他将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与科琳娜有关的事情上，每天早上，他总是最早一个出现在科琳娜的床边，服侍她起床，每天晚上，也总是他最后一个，在确保了科琳娜已经入睡，她的周边环境安全的情况下离开。 这让本来就危机感深重的库利奇更加紧张，总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会失业。 这一次，库利奇带着仅剩的四十个老弱妇孺镇守塔沙州，杰西却被科琳娜带了出来，并予以查探环境的重任。 而霍勒斯和几个异族少年，却都被重新捆绑了起来。 他们的身份很特别，是这一次行动的带路人。 科琳娜本来是不想绑他们的，但是出于对整个六十人队伍的安全负责，她还是将他们给绑上了。 “行动结束后，我就会给你们松绑的，之前所有一切承诺不变。”她神色淡然，“放心，只要你们的族人不对我们采取任何暴力行为，我不会伤害他们的。” 几个少年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一幕看在霍勒斯的眼底，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洞穿。 他抿住了嘴唇，冷冷撇开了视线，那双平静的金棕色眸子中已经染上了几分仇恨。 木筏的速度比泅水速度快上好几倍，农奴们上岸后依旧精神抖擞，几乎没有损失哪怕一点体力和精力。 之前获取的情报已经足以让科琳娜确定对方部族的大概位置。 她却没有急匆匆地往对方的领地上赶，而是有节奏地往前行进着，速度不快不慢，行上一段路就会停顿一下。 伴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霍勒斯的心情也越来越焦灼。 就在队伍距离部族已经不足两个小时路程的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科琳娜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吃饭。 等科琳娜咽下那带着腥味、一咬一股橡皮味道的鱼干，杰西走了过来，“大人，霍勒斯跑了。”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个少年还是不甘心啊。 “带上人，跟上去。” 杰西垂头，“是。” 霍勒斯以为自己是因为足够机警才从塔沙州的人手里跑出来的，从某一层面上来说，确实是，但从另一层面上来说，这也是科琳娜和杰西早就商量好的。 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引路人。 逃走的那个人，会是最好的人选。 …… 小半天过去，太阳逐渐从东边转移到了西边。 队伍依旧在原地待命。 终于，杰西带着几个人赶了回来，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人跟丢了。 科琳娜惊讶之余，对这个叫霍勒斯的异族少年也不禁刮目相看起来。她以为这个时代，她能够在自己的帐下发现一个具有侦察兵天赋的士兵已经是上天恩赐了，谁知道转眼她就碰上了一个天生具有超强反侦察意识的少年！ 这可真是……谢谢你个贼老天，感谢您八辈祖宗！ 科琳娜立刻下令拔营启程。 这个时候，几个异族少年却开始闹脾气不肯走了。 伴随着不断靠近他们的部族，他们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们逐渐意识到，科琳娜或许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温和良善。 他们的部族和塔沙州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流血的战斗。 杰西刚从霍勒斯那里闹了一肚子气，现在看到他们闹起来，心情越发烦躁， “你们不愿意走，那就让其他人拖着你们走！要不就杀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异族少年们被恐吓了以后，竟没有任何退缩，反而还撞起了胆气。 “那就把我们杀了！” “就是！你们跟丢了霍勒斯，再把我们都杀了，看你们还能不能找到我们的部族！” 杰西举着鞭子，已经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狠狠给了那几个异族少年两鞭子。 科琳娜却早已冷静下来，神色甚至还有几分悠闲，这里距离异族部落本来就已经不远了，只要确定一个大致的方向，也不是就一定找不着。 部族的人能跑，盐矿却跑不掉。 实在找不着，他们下次再来就是了。 只是经过这一次，安德鲁部族必定会对他们心生警惕，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肯定会有所影响。 “杰西。” 杰西手一顿，“还请您不要阻止我，我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天已经快黑了，咱们先找地方过夜吧。” “可是！……” 这是他参与的第一场战斗，也是他第一次受挫。而这一场战斗更关系到整个塔沙州未来的用盐，关系到他们每个人的生死，这让他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附近有水源吗？” 杰西不情不愿地道：“有……” 整个作战计划流产，整个战斗队伍都受到了他的连累，还得连累领主大人不得不在外面过夜。 他们也就算了，领主大人的身体能受得了这个？ 他几乎要无地自容。 科琳娜察觉到了杰西的心情，拍了拍杰西的肩膀，郑重道：“杰西，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 杰西一怔，“什么？” 科琳娜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包裹，“你把这个包裹取过来。” 杰西懵懂地将包裹拿到了科琳娜的面前，有些好奇地看向这个兽皮包裹。 包裹被打开了，里面是几张羊皮卷，还有几根鹅毛笔。 科琳娜打开了那个小陶罐，用鹅毛笔沾取了陶罐里的墨水，在羊皮卷上画了起来。 这一罐墨水是她从王都带来的，味道腥臭，价格高昂，要不是暂时还找不到替代品，她实在不想使用这玩意儿。 她拿着鹅毛笔，在羊皮卷上画了起来。 杰西挠了挠头皮，面对这些，有些坐立难安。 不远处的几个异族少年也对着这头探头探脑的，有些奇怪他们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更好奇科琳娜在做什么。 “反正已经跟丢了霍勒斯，只要我们不说，她怎么都不可能找到我们部族在哪。”有个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 第9章 无心插柳 科琳娜信誓旦旦地动笔，一开局就遭受了巨大的困难，鹅毛笔吧，它不下墨，好不容易下墨了吧，一笔没画完，那墨就用完了。 她画得艰难，画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个形状。 见杰西看得认真，科琳娜犹豫着问他，“看得懂我在画什么吗？” 忽然没了自信.jpg。 杰西有些窘迫的低下头，耳朵都红了大半，“我、我不识字……” 科琳娜挠了挠脸，她画得果然是不行吧？ “我没有写字，这是一幅图。” 杰西闻言，定了定神，伸长了脖子细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瞪大了，“这、这是山……这是那条大河，您、您画的是塔沙州！” 科琳娜惊讶地看向杰西，说实话，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她画的是塔沙州。 她轻轻拍了拍杰西的肩膀，神色复杂，“杰西啊，你可太有前途了。” 杰西红着脸，又高兴又迷茫地看着她，“我、我有前途？” 科琳娜点了点头，能从这么一张垃圾图上看出她画的是塔沙州，这还不叫有前途吗？又或者，她的艺术天分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也说不定。 她随手将羊皮卷丢给了杰西，“这叫地图。”她的声音轻柔，“听说过推地图吗？” 杰西慌乱地接过羊皮卷，看着手里的图，神色茫然，“推地图？……” “霍勒斯不肯领路，我们暂时也没事情做，不如把这张地图推了。”她声音淡淡，“推完整张地图，总能碰上他们。” 杰西傻傻的，完全没听懂。 等科琳娜跟他科普了半个多小时地图，他才稍稍明白了手中羊皮卷上这些图案的意义。 他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心脏“怦怦”跳动着，“您、您是说……所有士兵、甚至将领，都要根据我绘制的地图去制定战斗策略？” 科琳娜点头，“是啊。不仅是我们这一代的将领士兵，将这些地图传下去，领地下一代、下下代的守护者们，也都需要根据你这张地图来制定战斗策略，你所留下来的地图资料，会是这篇领地上的人民最宝贵的财富。” 勘测环境、绘制地图是一项极为专业和精细的工作，工程量极大，但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杰西的脸已经涨红了，他的视线近乎于痴迷地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科琳娜手中的羊皮卷。 这样的事情，他之前想都没想过。 他听到领主大人包容又耐心的声音，“你要学吗？” 杰西有些信不过自己，“可、可我不识字啊。” 在此之前，他见都没见过鹅毛笔，他真的不会浪费这些珍贵的羊皮卷吗？还有这神奇又珍贵的墨水。 心底有无数的纠结，看着科琳娜的眼睛，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科琳娜见杰西迟迟没有反应，转念一想，学习本身确实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合拢了羊皮卷。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耳边却响起杰西急切的声音：“要！我要学！” 科琳娜怔了一怔，“好……先去安排人捕鱼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开地图。” …… 接下来一天一夜中，由杰西主导，科琳娜对整个带出来的六十个农奴进行了简单的侦察兵训练，也进行了初步的地图绘制的科普。 队伍缓慢地往前推进，同一时间，还有六个侦察兵组成的三支侦查队伍不断穿插其间向外扩散。 整个队伍行进得不急不缓，一到饭点就停下来捞点鱼吃。 科琳娜也解除了不得生火的禁令，当然她也让几个侦查队伍随时留意四周，看有没有异族人过来打探。 然而并没有。 不过他们倒是发现了一处异族部落居住的痕迹，但是这一处地方已经荒废许久了，套了几个异族少年的话，这也不是他们部族留下的痕迹。 看来埃斯坦郡内这类少数人种部族确实不在少数。 除此以外，科琳娜甚至在路上还发现了三棵野生胡椒，还有两颗红辣椒。 看到红辣椒的那一刻，科琳娜差点就哭了。 这样的出行让农奴们没有丝毫负担，反而都觉得这日子过得挺美的。 当然，轻松归轻松，行军期间科琳娜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羊皮卷的短缺，使得绘图教学中，学员们只能拿个木枝条在地上比比划划，连她都不敢敞开了用；比如大部分农奴们的智力水平和战斗意识都十分欠缺，跟杰西根本没法比。 但同时，她也发现了几个好苗子。 其中有一个个子瘦小的农奴，十分的不起眼，在前期选拔侦察兵的时候，因为他身材瘦小又不说话，直接就被排除在外了。 在后期她给六个侦察兵上课的时候，科琳娜却偶然间发现他缩在角落里，偷偷地用树枝比划。 科琳娜看到他画的地图时，完全惊了。 这小孩儿对绘图的领悟能力已经超过了杰西不说，比她更是强上了好几倍。 起码她画的那些个垃圾，在这小孩儿笔下总算是成形了。 这之后，科琳娜就将他收进了学习班。 几乎是科琳娜一教他就会了，还能举一反三，比如绘图中，如何代表山的高度，他竟超前地想到了用线条的多寡来表示山体高度，一条线代表十棵大树的高度，差点惊掉科琳娜的下巴。 就是他依旧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用点头摇头表示，只非常偶尔的几次说了几个字，似乎十分羞涩。 她这边正跟小农奴问着话呢，“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上空。 科琳娜脸色一变，“所有人停下。” 她又看向一旁的杰西，用眼神相询。 杰西走近了几步，皱着眉头道：“声音好像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这荒芜人烟的，会是什么人？”他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了，“这个霍勒斯，他故意的！故意把我们引到了错误的方向上！” 能是什么人，必定是安德鲁人，也就是霍勒斯的族人。 可这叫声明明是从霍勒斯消失的反方向传来的。 如果不是他猜错了，那就是霍勒斯故意使坏！ 科琳娜淡淡瞥了三个异族少年一眼，三个少年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她心里有数，这一次杰西怕是猜对了。 她不免失笑，原本都以为这一次“军事行动”肯定要不了了之了，谁知道对方竟然主动暴露了目标位置。 这算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杰西，你先带人摸过去看看，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脱离大队伍太远。”科琳娜淡声吩咐杰西，神色间却带上了几分郑重。 杰西眼睛亮得像是一对高功率的灯泡一样，“是！” “所有人听我号令，急速朝着目标出发！” 她神色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胸腔里的心脏却“怦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想到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场景，她也难免紧张，不过一会儿功夫，手心已经黏糊糊的出了一手的汗。 …… 两个小时后，队伍终于靠近到了那尖叫发出的位置。 在此期间，又有三四声惨叫声响起，听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声音越见虚弱。 伴随着队伍不断靠近，他们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异族部族的情况。 似乎有人抢先一步，在科琳娜之前对这个部族下手了。 科琳娜示意所有人先潜伏下来，凝神朝着异族部落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被绑在了大树上的人，看样貌几个人都是霍勒斯的同族，一个个鲜血淋漓、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活不成了。 剩下的异族人也都被柔韧的树藤给绑了起来，好几个人一串，脖子和手被绑在了一起，导致大部分人都直不起腰来，远远看过去，不像是人，更像是牲畜。 这些人埋头正挖掘着什么，已经挖出来好大一个巨坑，几乎要将他们都埋进去。 而神色苍白的男人就坐在一边，几个卫兵围在他身边，其中四个对外警戒，还有两个蹲在火堆旁用棍子串着，小心翼翼地烤着肉。 肉香伴随着树林中的微风飘荡到了众人的面前。 大家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连科琳娜都不能免俗。 她最近实在是馋肉馋得不行，这鱼再好吃，天天吃也让人受不了，乍一闻这肉香，口腔里头的口水就跟开了水龙头似的，止都止不住，直到她看到那胖子脚边躺着的“猎物”。 仔细一看，那猎物浑身雪白，没有毛发，被切开了肚子，流出了许多肠子，分明是个人。 这一看差点没把她看吐了。 整个队伍中也出现了一阵骚动。 科琳娜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许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她又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看，又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这些异族人怎么有这么多？”科琳娜皱起眉头，她粗粗一数，被捆起来的这些异族人起码有上百个，这可跟几个异族少年说的族人只剩下几十个的状况完全不符。 难道是之前情报搜集出现了问题？ 杰西已经带着侦察兵去查探情况了，库利奇又不在，而那三个异族少年也早在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刹那，被他们堵住了嘴巴，一时间没人回答科琳娜的问题。 被科琳娜调到身边的那个瘦弱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犹豫了一下，他又低下头去。 科琳娜留意到他的神色，好奇看他，“怎么了加勒特，你知道原因吗？” 第10章 还有时间 加勒特，也就是那羞涩少年一张脸涨得血红。 他慌张地摇了摇头，头摇到一半，看到科琳娜脸上的失望之色，他却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科琳娜有些奇怪，看少年双手紧张得绞得发白的样子，温和地道：“你是不敢肯定？没关系，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怪你。” 加勒特张了张嘴，声如蚊蚋，“这些人人人人人……” 这还没说三个字，他连忙又把嘴巴闭上了，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几乎要将自己的脸埋进胸口。 科琳娜这才恍然，原来加勒特是有口吃的毛病。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开口，二人沟通的时候基本上都用比划或者画图的方式。 科琳娜点了点头，“这些人怎么了？慢慢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加勒特闻言，抬头看了科琳娜一眼，这一眼，他没有在科琳娜脸上看出任何往常见惯了的惊奇或厌烦。 他一时有些紧张，会不会是他刚才的声音太小了，大人没有听到？ 对着科琳娜温和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又开了口，“这这这……” 一开口，还是紧张，还是结巴。 如果是往常，要不就是对方不耐烦听了，直接打断他，要不就是他自己实在说不下去了，也就停了。 可科琳娜却依旧期待地看着他，并没有任何不耐。 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话说完，“这、这些人，看看看、看起来不像……是、是一个种族的。”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抹深思，“哦？” 加勒特见科琳娜感兴趣，少了几分怯弱，“你、你看，很多人是黑黑黑、黑头发，皮肤也更、更黑，头头、头发带带带着卷儿，梳成、成了小辫儿，我以以前看过这这这、这样的人，他们自称是黑、黑蛮族人。还、还有更多跟我们长长长长、长得差不多的人，应、应该都是帝、帝国的人，剩下的那几几几、几十个人，才、才是安德鲁。” 安德鲁，也就是霍勒斯他们的民族的名字。 这一番话，他说得吃力，却又不像以往那样吃力，也是唯一一次他说这么多话，对方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打断他的。 科琳娜眯起眼眸，“所以……这些人很可能是散落在北境各处的部族，被分批抓捕起来的。” 加勒特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没错，这几百个人，很可能不是在这一处抓捕的，而是分批次在各地抓捕，只是正好走到了安德鲁的部族。 加勒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恐惧，“这个人是专专专、专门剿剿剿剿杀逆民的传道士，他他他们常常以传传传道的名义跟我们接接接触，要要要是见我我我们好欺负，就就就会抓了我们去卖，或或或者直接杀了。” 科琳娜挑了挑眉梢，“传道士吗？……” 就在科琳娜向加勒特了解情况的时候，原本在努力挖坑的俘虏们忽然乱了起来。 赫克托，也就是那位脸色苍白的传道士睁开了眼睛，神色不耐地看向他的卫兵，“怎么了？” 卫兵被赫克托看得头皮发麻，“大人，这群贱民不肯挖了。” “不肯挖了？”赫克托挑了一记眉梢，阴冷目光扫过那几百个人，“那留着还有什么用？都杀了吧。” 那几百个被俘虏的奴隶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满都是惧色。 他们哪里是不肯挖了，是根本挖不动了。 在被赫克托的卫兵们抓到以后，他们就被狠狠打了一顿，当场打死了几个，剩下的，苟延残喘着跟着队伍上了路。 一路上，什么吃的喝的都没有，一路走到这里，又倒下了不知道多少人。 到了这边以后，赫克托就开始叫他们挖坑，四处挖坑，到现在已经没日没夜挖了五六天了，刚刚一下子又倒下去一大片人，这里头有不少是安德鲁。 倒下去的人身上大多都带着伤，坚持了几日，到今天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 然而卫兵们才不管。 尖锐的石斧砍在了倒在地上的那几个人的胸口。 有些人吓得拼上了一口气爬了起来，有些人虽然看到了，却爬不起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尖锐沉重的石斧朝自己靠近。 伊恩就是一个，他的一条腿被敲断了，身上也全是鞭伤，整个人已经迷糊了。 听着耳边闹哄哄的一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可下一秒，他却被人拉住。 “别睡！”霍勒斯拎住了小伙伴伊恩的胳膊。 鞭子抽打在他的背上，耳边是卫兵的呼喝声：“怎么又是你？每次出事都有你！该下地狱的贱种，卑贱的安德鲁！大人是发了善心，才给你们这些贱种一条生路，你想要找死，我成全你！” 其中一鞭子直接抽打在了霍勒斯的耳朵上，鞭痕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 “霍勒斯……”伊恩张开迷蒙的眼睛，一眼就看到了霍勒斯血肉模糊的那半张脸，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阖巴着嘴巴，“霍、霍勒斯，你、你赶紧松开我吧……” 松开他，继续挖，不要违抗这些卫兵的命令。 伊恩的声音越发虚弱，“要不然、要不然会死的，就跟我的阿爸一样……” 他的阿爸就被绑在不远处的那棵树上，被抽了六十七鞭子，又被卫兵用木棍敲了好几下，从昨天天黑的时候，就没有声音了。 “住嘴！”霍勒斯一手紧紧提着伊恩的衣服，一手握住了卫兵再次抽打过来的鞭子。 那鞭子原本是冲着伊恩去的。 卫兵一愣，视线撞上了霍勒斯的眼睛，那一双金棕色的眼眸带着仇恨和愤怒，锐利得差点刺穿卫兵的眼眶，刺得卫兵心里一阵发颤。 过了好几秒他才稍稍回过神来，“放手！” 霍勒斯沉默着，冷冷地看着他。 不远处的赫克托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眉头微微皱起，一看到是霍勒斯，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懒洋洋地靠回去，闭上了眼睛，“杀了他！” 赫克托旁边的卫兵队队长闻言，立刻亲自上前，举起了手里的铜剑对准了霍勒斯胸膛。 一直守在科琳娜身边的加勒特见状，瞪大了眼睛，“他他他他们有剑……” 科琳娜也跟着皱起眉头。 整个塔沙州上下，只有一柄铜剑，是她的祖母传下来的，是她贵族身份的重要象征， 这柄铜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她个人。 每一次颁布重要的公告，库利奇都会请示她，将她的这柄破铜剑带上。 有点像古代皇帝玉玺的意思。 这也变相说明，铜剑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高的铸造工艺，非一般人不能拥有。 “神庙这么有钱了？传道士的卫兵都配有铜剑了？” 加勒特连忙摇头，“之之之前没没没在别别别的传道士身上看到过，这这这这是第一次看到。” 科琳娜挑起眉梢，再次朝着赫克托看过去。 看来不是神庙有钱，是这家伙有钱啊？ 卫兵队队长一动，原本聚在霍勒斯身边的伙伴们却在第一时间四散而开，躲远了霍勒斯。 霍勒斯怔了一下，抬眸看去，却看到了几百双恐惧又疏离的目光。 赫克托见状，懒懒一歪头，“有任何想要偷懒或者反抗的，就按此人下场处置。” 奴隶们脸色苍白，有人朝着那卫兵队队长和赫克托跪了下来，不断磕头： “大人，我们愿意永远忠臣于大人，求大人不要杀了我们！” “大人，我们挖，我们立刻就挖！” “大人，求仁慈的大人放过我们，我们绝不敢偷懒了！” 赫克托嗤笑了一声，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把坑里的尸体拖出来，丢到旁边去，别影响挖坑。还有你们几个，”他微抬下巴，示意自己的那几个卫兵，不急不缓地道：“该抽鞭子的时候别给我省力气，这群贱民……就是欠打！” 那几个卫兵闻言，立刻高声吆喝了一声，“是！” 随即现场就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抽鞭子的声音和一阵阵惨烈的嚎叫声。 “鞭子抽不动了就换棒子，换石斧，知道了吗？” “知道了。” “放心吧大人，这一次我们肯定会让他们好好尝一尝鞭子和棒子的滋味的。” 奴隶们四散而逃，却因为藤蔓绑着，连在一起，互相制约着，根本没处可去。 他们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下跪求饶，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了，越来越多的人在磕头。 这一幕却激起了那些卫兵们的兴致，他们似乎在这件事情中找到了乐趣，抽得越发起劲了，也有已经上了木棍的，直接打死了两个。 神色阴冷的赫克托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的微笑。 “站起来！”霍勒斯冲着跪下的那几个人喊道：“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反抗，是死，可继续挖下去，也是死。 求饶根本换不来活下去的机会，这个人也根本没想过活着让他们回去，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话说了也没有用，有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站着的本就不多的人，此刻几乎全部塌陷下去，哀求声充斥着埃斯坦郡的荒野。 第11章 死几个人 赫克托却并不满意，皱起眉头打量着霍勒斯。 此时除了他的几个卫兵，现场人基本上都已经跪下了，只剩下一个霍勒斯，显得分外碍眼。 看霍勒斯还不肯求饶，赫克托眼眸逐渐眯了起来，冰蓝色的眼眸越发阴冷。 “行了。”他忽的抬手。 正在施刑的那些卫兵闻言，第一时间停了下来，下意识地立正站好，齐齐看向赫克托。 赫克托眉头拧着，脸上是十分的不耐烦，“你们都在做什么？先给我杀了这个贱民。” 他说着，隔空点了点霍勒斯。 卫兵队队长闻言，立刻加速冲到了霍勒斯的身边。 他举起铜剑，狠狠朝着霍勒斯刺下。 霍勒斯偏头一躲，却没能完全躲过。冰冷的刀锋刺穿了霍勒斯的肩膀，鲜红的血液立刻四射喷溅。 这一幕刺激到了那些精神原本就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的奴隶们。 “霍勒斯，你也跪下求饶吧！”有人冲着霍勒斯大喊。 霍勒斯双眸猩红，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人，脸上充满了愤怒和茫然。 到最后，他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也依旧不肯倒下，“站、起、来……跟他们拼了！” 他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身上的绳索也深深地嵌到了他的肌肉里，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断。 卫兵队队长脸上的得意一闪而没，愤怒再次充斥了他的眼眸，“贱种！都是一群贱种！” 他正准备送霍勒斯去见神明，手里的剑却被人从剑尖握住。 他被手里的剑带的身形一阵不稳，一时不防，竟被霍勒斯拉倒在地，剑也被夺了过去。 一起倒地的还有之前对着霍勒斯抽鞭子的那个卫兵。 不远处的赫克托见状，那一双阴鸷眼眸近乎要喷射出毒汁，他一把推开了卫兵送过来的烤肉，“全部给我上！杀了他！” “等等。”科琳娜忽然发声。 霍勒斯在听到科琳娜的声音的时候，是十分意外的，他以为科琳娜找不到他，肯定就就选择回去了，没想到科琳娜竟然还没走，还找了过来。 想到科琳娜的目的，霍勒斯越发绝望。 坐在椅子上的赫克托也偏过头，向科琳娜所在的位置看过去。 科琳娜潜伏的位置跟赫克托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且她选的位置也比较隐蔽，赫克托刚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没发现科琳娜的存在，直到科琳娜自己从草木掩映中走了出来。 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的一个小姑娘，从灌木丛后边跳出来的时候，差点被绊了一个趔趄。 赫克托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无趣。 科琳娜仿佛没有看到赫克托的冷淡，脸上漾起一抹微笑，“这位先生，您的这些奴隶卖吗？如果卖的话，不如卖给我吧？” 赫克托挑了一记眉梢，先是上下扫视了科琳娜一眼，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 他又看向她身后的其他人。 几个农奴陆陆续续从灌木丛中跟了出来，一个个裹着兽皮，拿着木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看就没见过什么世面。 赫克托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不卖。”他说着，偏回过头，“动手。” “等一下等一下，”科琳娜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先生，这些人您杀了也是杀了，也挽不回您的损失，多浪费啊，不如就卖给我，我会尽量给您一个满意的价格的。今日您帮我这个忙，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埃斯坦郡的大门会对您永远敞开。” 赫克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聒噪的女人。 他抿了一记唇瓣，“朋友？谁要做你的朋友？你再说一句，我连同你一起杀了！” 科琳娜身旁的瘦小农奴加勒特闻言，脸色一变，“这里是埃埃埃埃斯坦郡，我们的大大大大人是埃斯坦郡的领领领领主！你敢敢敢……” “呵……死在我手里的北境领主，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她算什么东西？”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霍勒斯，“给我杀了他。” 他手下总共八个卫兵，两个还在为他烤肉，其他六个却一起动了起来。 这样的羞辱对加勒特来说太平常了，他早就已经麻木了。但此时的他却是羞愤到了极点，因为对方不仅羞辱了他，还羞辱了科琳娜！ “这位……” 科琳娜一把按住了加勒特的胳膊，微微叹了一口气，嘀咕着道：“明明能利人利己的事情，怎么就非要喊打喊杀，死几个人才罢休。” 加勒特奇怪地看向自家领主，“大大大大人？……” 科琳娜的注意力却全部放在了不远处的战场上。 六个对一个，全副武装对手无寸铁，霍勒斯甚至还被捆绑着，腰都伸不直更不用说发力了，胜利的天平早就偏向了赫克托这边。 “砰！”有人一木棍敲在了霍勒斯的大腿上。 霍勒斯几乎要站立不稳，他的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他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抢过对面那人的木棒，却没有成功。 或许，这里就是他们的归处。 这样也好，被这些贵族老爷抓走也迟早是一个死，这些老爷只会鞭策他们干活，干不动了，就被拖走。 再走下去，哪怕走到这个贵族老爷的农田上，也就是多活几天而已。 “啊！……”他大吼了一声，朝着最近那人撞过去。 科琳娜目光清冷，“霍勒斯！” 霍勒斯怔了一下，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压低身体，攻击下盘！” 霍勒斯眼睫一颤，近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往下一躬，原本就伸不直地腰一下子更低了。 他自己的头顶一声呼啸，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着他头皮划过。 “加速，冲刺，抱腰，别松手！” 迎面冲过来的那个卫兵还未来得及停下，肚子就撞上了霍勒斯坚硬的头部。 卫兵眼睛一突，整个人几乎被撞成两截。 下一秒，他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抱住了，胸口滞闷，几乎快要窒息。 “砰！” 木棒打在了霍勒斯的后背上。 霍勒斯眼前一黑，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更加抱紧了眼前这个人。 卫兵被他勒得一阵窒息，翻起了白眼，“住……住手……” 霍勒斯已经察觉到了这种打法的优势所在，他哪里还容得对方逃脱。 他抓着那个卫兵仿佛最后的救命稻草，甚至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抱起来，横亘在自己的面前。 这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成了他最好用的肉盾。 其他几个卫兵投鼠忌器，一时间像是遇见了一只没地方下嘴的刺猬。 此时霍勒斯却扫到了不远处卫兵掉落的石斧，他一伸手就将石斧抢了过来。 “呲”的一声，树藤应声而断，霍勒斯终于直起了身体。 禁锢解除了。 第12章 都是你们的 他的手轻轻一抖，一个反手，就碰翻了另外一个使石斧的卫兵，而此时，他身上甚至还扛着另外一个人。几个卫兵脸色全变了。形势有些不大对头。科琳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杀了他。”霍勒斯的手微微一抖，杀了他？……犹豫只有一瞬，紧接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石斧，砍在了倒在地上的那个卫兵的脖子上。鲜血一阵喷涌，溅了他半身，他眯起眼眸，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反而有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从他的体内窜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液中觉醒了。他反身，将被他当成肉盾的那个卫兵放了下来，提起斧子。“嗤”的一声。第二个卫兵，死。霍勒斯没有停留，追逐着之前被他拖拽到地上的那个卫兵而去。“噗！”石斧砍入第三个卫兵的身体。第三个卫兵，死。他的石斧方向一转，直奔那卫兵队队长而去。卫兵队队长脸色变了又变，仓皇的往后退了几步，却被绊倒在地。他转过身，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即便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他的后背还是被霍勒斯砍了一斧子。霍勒斯见卫兵队队长逃入了那两个卫兵的后方，并不恋战，转身躲到了一棵大树的背后，以大树为靠，然后将那三个卫兵的尸体拖过来堆到了自己的侧边，只剩下一个缺口。而剩下那两个卫兵都已经被眼前的杀戮给吓傻了，竟全部都不敢上前，眼睁睁地看着霍勒斯用石斧解开了自己身上剩余的绳索并完成了以上一系列布防。不同于卫兵队队长和原先死了的三个卫兵，他们的等级本来就比较低，手上也不过粗糙的木棒和鞭子，本来就不占多少优势，如今更是心惊胆战。赫克托同样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第一次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上去杀了他！”科琳娜却没有再管霍勒斯那边，转眸看向身后终于赶回的杰西，“杰西，你带上所有农奴，上去支援霍勒斯。”所有人愣住。“杰西？”科琳娜又唤了一声。杰西气都还没喘匀，却不带任何犹豫地点头，“是！”他举起了一根巨大的木刺，“跟我冲！”科琳娜已经进一步下达了指令，“三人一组，握紧木刺，一个人主攻，两个人在身旁策应，围住那五个卫兵，杀了他们！”赫克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如果不是刚刚死了两个卫兵，他可能会笑出来，“这位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想要用这些农奴杀掉我的卫兵？”他看向冲在最前头的杰西手里的那根粗长的木刺，“用这些木头？”科琳娜却是理都没理会赫克托，木刺这种武器看似比铜剑原始得多，但在实战当中，很多时候木刺往往比这些工艺不到家的铜剑要有用！初代的制铜工艺十分粗糙，制作出来的铜剑因为剑身太脆，所以不能铸造得太长，一般都铸造得又扁又短。石头看似比木头坚硬，取材也很方便，却很脆，在战斗使用过程中，石制武器同样有着不能做得太长，做大了又很笨重等等缺点。而相对来说，她为农奴们准备的长木刺几乎是这些铜剑的三倍多长。一寸长一寸强。这种形制的武器如果能得到进一步发展，就会变成华国古代兵器之王：枪。枪长而锋利，用起来灵便。枪头刃可刺，也可斩，甚至可以刺穿盔甲；枪杆横抓，就可用来格挡兵器，也可用来棒打，甚至作为远程武器投掷杀敌，威力比棍棒类钝器强上几倍。武将可用来骑战马冲锋刺敌，也可以下马步战。埃斯坦郡的农奴们第一次参与战斗，腿肚子直打颤，却还是举着几乎与他们差不多长的木刺，一步步朝着那五个人推进过去。树林中响起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连绵不绝。二十个农奴暴露在赫克托面前。三十个农奴暴露在赫克托面前。直到六十个农奴全部暴露在赫克托面前，赫克托已经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而他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科琳娜目光一转，“先把那个队长的拿下！拿下队长的人，分田三亩，免缴粮三年。”她强调道：“这三年里，三亩地里的出产，都是你们个人的！无论种什么，种出多少，都是你们的，听懂了吗！”原本还很是恐惧的农奴们一听这个话，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般来说，农奴们是替领主干活，种出来的粮食需要全部上缴给领主，再由领主发放他们的口粮。领主能给他们一口吃的不让他们饿死，那就是十分伟大仁善的主人了，事实是很多领主在自己多一件麻布衣裳还是少死几个奴隶的两个选择之间，往往都会选择前者。每一年都有大批农奴冻饿而死。伴随着帝国君权开始显现，贵族权利越来越集中，这种状况正在继续恶化。他们的肚子一年比一年空，领地中小孩出生得越来越少，每一年死掉的人逐渐比生出来的人还多。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自己能不能吃饱全看大人们的心情。可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他们的领主大人竟然说，一旦杀了那位卫兵队队长，他们就可以分到三亩地，还不用上缴粮食，种出来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的？是他们听错了，还是他们的领主大人疯了！科琳娜目光湛然，“你们知道，我这个人从来说话算话！”农奴们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他们没有听错！杀了那个队长，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三亩土地，三年内土地内的出产都是他们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起码有三年，他们不用再担心缴不出税金被拉去杀掉，这意味着起码有三年，他们不用再担心被饿死！此时，在他们眼里，卫兵队队长这个人不再是举着铜剑、拥有着至高无上地位的恶魔，而是成堆的金灿灿的麦子。农奴们那一双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几乎要将卫兵队队长看穿。卫兵队队长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地想要对科琳娜求饶，却正好撞上了科琳娜那冰冷如刀锋的眼眸。他后背一阵冰凉，这个女人是疯的。她疯了！他惊慌地看向他的主人，“大人，大人，救我！”赫克托脸上满满都是青筋，扭头看向农奴们身后那个纤细的不起眼的身影，“你敢！”科琳娜皱着眉头，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动手。” 第13章 我的子民 赫克托脸色唰的一下阴沉到了极点。 而卫兵队队长已经被吓得神魂欲裂，曾以为强大无比的，就那么被无视了，曾以为安全无比的，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捣碎了。 他的腿一软，反身又朝着来路的方向跑了回去。 霍勒斯看着逐渐显露出身形的卫兵队队长，金棕色的眼底，涌起一层光芒，一闪而没。 他的手悄然握紧了石斧。 三、二、一…… 男人猛地从树后扑向卫兵队队长。 “噗！”一声闷响。 卫兵队队长感觉自己的后背一阵剧痛，他撑大了眼睛，颤抖着转过身。 霍勒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的波澜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平静，仿佛他不过是他刀下的一只羊羔，甚至一只甲虫。 霍勒斯的视线并没有再管事的身上停留太久，他转过脸，视线已经锁定在了距离他身边最近的那个卫兵身上。 只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卫兵根本提不起勇气来抵抗。 他们下意识地四散逃去，却遭遇了从反方向包抄过来的几百个埃斯坦郡的农奴们。 而他们的后背也完全袒露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砰！”一个卫兵被霍勒斯从背后追上，撞击倒地，他的石斧紧随而上，狠狠地砍进了卫兵的身体。 而另外两个惊慌失措的卫兵见状，没头苍蝇一般闯入了农奴们的阵型。 他挥舞着手里残破的木棒，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被农奴们的木刺所制，压倒在地。 只是，就在农奴们马上要对着两个卫兵下手的时候，他们又犹豫了。 两个卫兵见状，其中一个忽然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你们敢对我动手？！” 农奴们甚至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日久天长所积累下来的威吓，让农奴们瑟瑟发抖。 “噗！”一声刀刃入肉的闷响。 霍勒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越过了农奴们，石斧砍断了那个卫兵的脖子。 那个卫兵直到死去的那一刻都是不解的，他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在这片荒郊，死在一个叫不出名字的野蛮人的手里？ 他是神庙圣子赫克托大人手下的卫兵啊！ 死去的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丢了命，但活着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在那短短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那个年轻却魁梧的少年人身上。 霍勒斯浑身浴血，仿佛从地狱走来的杀神，可他的表情却平静到了极点。 他的目光看到哪里，哪个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 几乎没有人敢跟霍勒斯对视。 赫克托身后，仅剩下来的两个亲随卫兵更是腿一软，对着霍勒斯跪倒，额头紧紧贴在了地面上。 而赫克托本人也脸色苍白，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着。 甚至连前来支援的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看霍勒斯的眼神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毒蛇猛兽。 当霍勒斯和赫克托四目相接的时候，赫克托脸颊上的肌肉就是一抽。 他目光转向科琳娜，“你不是想要买下这些奴隶吗？一枚银币，这些人你都带走。” 科琳娜略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金发男人，微微眯起了眸子，“一枚银币？” 赫克托眉头一皱，难道这个女人连一枚银币都拿不出来？ 他不耐地道，“那就十枚铜子。” 反正对他来说，一枚银币或者十枚铜子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我该多谢先生的慷慨？” 赫克托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许，“不必。”他冷淡地回绝了科琳娜的感谢，手轻轻一挥，对着仅剩的那两个烤肉的卫兵道：“我们走。”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些野蛮人了，也不想再看到科琳娜！ 不等赫克托的两个卫兵将他的东西收拾完毕，他的背后，科琳娜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不过……还有一个事情很麻烦呐。” 赫克托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她，“什么？” “你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带着卫兵出现在我的领地境内，还杀伤了我的子民，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得给我一个交代啊？”科琳娜依旧笑眯眯的，商量的口吻。 赫克托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你的子民？……” “是呀，”科琳娜手一划，指向绑在树上那一具具血都快流干了的尸体，“这些人生活在埃斯坦郡中，难道不是我的子民吗？你杀了他们，难道不是在挑衅我作为领主的尊严？” 赫克托瞠目结舌，“这些人不过就是野人……” “你问都没问过我，就知道他们是野人了？我既然允许他们生活在这里，那就是我承认的属于埃斯坦郡的子民。”她不急不缓地道：“你不仅杀了我的子民，还把我的子民抓起来转手卖给我，你不仅侵犯我的领地，侵犯我的财产，还对施行我欺诈，啧……这样说起来，大人您做得真的很过分啊。” 赫克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以为科琳娜太过面嫩，谁知道对方无耻起来，竟比他见过的那些贪婪无耻的中年领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怒极反笑，“你难道还想要我赔你钱？” 他倒是一眼就看出了科琳娜的寒酸，却没能发现对方这样胆大包天，竟然敢敲诈神职人员！ “赔钱什么的，该赔多少合适呢？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天色已晚，不如回我的地方详谈，”科琳娜手轻轻一挥，淡淡道：“拿下他。” 赫克托脸色大变。他错了，他对无耻的认知还是太粗浅了一些，他以为的无耻的极限，却只是这个女人无耻的开端而已。 他没理会科琳娜所说的，径自大步走到了一棵树前，解开了拴着马匹的缰绳，翻身上马。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一调转马头就又遇到了一大片农奴，阻断了他的去路，带头的就是之前带着农奴发起冲锋的红发小子。 就在他跟科琳娜说话的这点时间里，杰西已经带着一部分农奴，悄无声息地包抄了他的后路。 他的身后，是带领着另一部分农奴的科琳娜。 而他的右手边唯一一条还可一搏的小道上，站着握着石斧的霍勒斯。 “哎呀，别挣扎啦，”科琳娜好声好气地商量着道：“他们笨手笨脚的，一会儿伤到您多不好啊。” 赫克托僵在马上，就这样坐了许久的时间，眼看着那些肮脏的农奴离他越来越近，那木刺的刺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身体，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你就这样看着这些人对我下手？” 科琳娜一怔，“那不然呢？” 赫克托气得脸都红了，“我们是贵族，我们之间的事情该由我们自己解决，哪怕是我被俘虏，也该由你亲自动手，这是贵族基本的礼仪！”他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又露出了嫌弃的神情，“虽然你贵族的血统和身份也有待验证……” 科琳娜同样听得惊讶无比，“你都这样了，还需要我亲自动手？” 赫克托气得身体发抖，“我可是神庙圣子！……” “行了行了，”科琳娜略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杰西，赶紧把人给我从马上拉下来，别耽误咱们一会儿晚上开饭。” “是！”杰西抿了一记唇瓣，举着木刺，快步上前。 赫克托看到快速接近的杰西，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异种，整个人厌恶到竟然开始生理性的呕吐，“你敢……我拼死也不会……”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被霍勒斯从背后拽了下来。 赫克托扭过头，看到触碰自己的是霍勒斯，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呕吐起来，“呕！你这个贱种……” 霍勒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血的脸上是一副冰冷的木然，他扭过头看科琳娜，“要杀了他吗？” 赫克托后背一紧，立刻跟着偏过头朝着科琳娜看过去。 “不用。”科琳娜摆手。 赫克托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眼看着科琳娜终于朝这边走过来，他又倨傲地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领主，他一定要让她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并且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14章 玷污 科琳娜却与他错身而过，直奔着他身后的大马而去，“杰西，加勒特，过来帮忙，先清点一下战利品。” 打仗，哪怕是这种几近于过家家似的冲突，也太耗费钱财了。 这些天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日夜赶工才制出了八个大木筏和六十根大木刺。开垦荒田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打渔的人手也很是紧缺，千辛万苦攒下来一点鱼干也因为这一次的出行全部消耗了个一干二净。 穷啊，太穷了。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像这位年轻的传道士大人一样，随便一张口就是一枚银币，还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瞧瞧，人家的马也比她的高大威猛。 她拍了拍大马的脖子，瞧这皮毛，瞧这粗壮的四肢，瞧这遒劲的肌肉，这就是有钱人家的马啊……用来运送木材大鱼什么的正好。 整个塔沙州如今总共也就她马车上的那一匹马，现在数量翻番，变两头了，新得的这一头质量还远超她的那一匹老马。 以这速度发展下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还是有希望的嘛。 “赶紧的，把这马牵上。” “喂！你……”赫克托一把气得一把扯住霍勒斯的手，没能扯开，等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一个低贱的野蛮人，脸色又是一白，差点就吐了。 科琳娜却是没关注赫克托这边，她已经转过了身，视线落在了其他的物件上。 赫克托带的东西说多不多，有二十几枚银币，两只劣质的银戒，几件做工精细的兽皮衣服，还有几只陶罐。 她更关心赫克托有没有带粮食，他倒是带了，但只有两袋谷物和一袋肉干。 这点粮食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在路上吃的，顶多也就够赫克托主仆几人吃个七八天的，稍微走远一些就不够吃了。想到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赫克托在吃什么，科琳娜脸都绿了。 还有一样东西很奇怪，被放在小车的最里面，表层用密密麻麻的被水浸润过的绿色枝叶覆盖着。 掀开这些绿色枝叶，可以看到下面还有一层非常完整的羊皮。 科琳娜伸出手，正准备掀开这层羊皮，赫克托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我劝你最好不要动这件东西。” 科琳娜歪了歪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赫克托沉默地看着科琳娜，一言不发。 科琳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块羊皮，“看来是个好东西……” 赫克托眼皮一跳，视线里，黑发女人再次朝他看了过来，她嘴角噙着笑，掀开了羊皮。 让人意外的是，羊皮下只是一只做工普通的木盒，木盒的盖子上，镶嵌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虽然这个金色的徽章看起来有点值钱，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科琳娜的眼底却多了一丝慎重，她忽的收回手。 下一秒，木盒骤然起火。 绿色的火焰差点燎了科琳娜的头发，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杰西更是快步上前将科琳娜挡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赫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神秘莫测，深沉又庄严，“玷污神明的罪人，终将被光明审判。”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赫克托。 此时男人依旧被霍勒斯擒着，半坐在地上，形容上却不见一丝狼狈。 他定定看着科琳娜，那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两个幸存着的卫兵神色虔诚地朝着赫克托跪倒，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再，反倒多了许多狂热的虔诚，“请神明饶恕我们的罪过……” 农奴们一个个脸色苍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东西，怎么忽然就起了火？ 赫克托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多了一丝宽容和悲悯，“若你从此……” “咔”的一声轻响，科琳娜抬手，将金色徽章从木箱上方抠了下来，用一块羊皮裹着，来回不断翻看着，中间还试图用手指掰了掰。 赫克托睁开眼睛，剩下那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杰西也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抢过科琳娜手里的金质徽章，“大人！” 这是玩的吗？她没看到刚才那诡异的火光吗？ 赫克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几分凝重，几分困惑，“你不怕这幽冥之火？” 科琳娜挠了挠脸，有些纳闷，“幽冥之火？这不就是磷火吗？”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这磷火就是为了保护物品的手段吧？为了吓退那些觊觎宝物的人？ 封箱的人大概也知道磷火在高温高热的情况下就会起火，所以才将这个盒子包裹得这么严实，还特意用了一些降温的手段。如今遮阴的枝叶揭开，被夏日的阳光一直射，自然就烧起来了。 但磷火本身也很难对人体造成伤害，它只有火光，温度很低，没见烧了半天盒子也没事嘛。 她之前之所以收回手，是因为磷火的温度虽然不高，但磷化氢本身是有毒的，吸入肺部的话会对心脏、呼吸系统、肾、肠胃、神经系统和肝脏造成影响，这玩意儿她也不敢碰。 看火烧得差不多了，她才动的手。 倒是这位封箱的人知不知道这磷化氢的毒副作用呢？也不知道他人现在有没有事。 赫克托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什么火？” 科琳娜上下打量了赫克托一眼，看这小子身体也不大健康的样子，“这盒子上的粉不是你涂的吧？” 赫克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科琳娜点头，“那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空气中磷化氢的浓度在 9.7mg/m3 以上的时候，就可致中du毒，到达550～830mg/m3 以上，接触 半个小时至一小时，就可致死。 收集过程必定不会太短，还得往盒子上涂抹，总归来说肯定是会超过半个小时的，如果收集过程中没有做好防护措施，那基本上就悲剧了。 赫克托听得一头雾水，“小命？保住了？” 科琳娜点头。 赫克托怒极反笑，“你是说，神明会惩罚我这个信仰真诚的人，而不是惩罚你这个玷污光明的人吗？” 科琳娜有些无奈，这跟信仰真不真诚有什么关系？ “你要非得这么理解，也行吧。” 赫克托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再看科琳娜的时候，他看的仿佛是一个被恶魔引诱、被贪婪吞噬，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和信仰的堕落者。 眼看着科琳娜这个堕落者伸出手，要开神庙的箱子，他的内心反感到了极致。 他压抑着恶心和怒火，沉声问道：“哪怕你对神明没有任何敬畏，难道你也不认得你手中的徽章了吗？” 科琳娜又看了眼手里的徽章，有些迟疑地道：“这是格雷森家族的族徽吗？” 赫克托有些意外，“你认得？” 杰西好奇地小声问科琳娜，“格雷森家族是什么？” 科琳娜随口答道：“是帝国的顶级家族之一，现任的格雷森家族的当家人是一位大公爵。” “大公爵？”杰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他奴隶们听到这个称呼，虽不明白其所代表的具体含义，却也大约知道这应该是对一位贵族的称呼。 这给他们本就紧张的心情上，更添了几分焦虑和担忧。 科琳娜“嗯”了一声，“还是一位大领主呢，我记得他的领地……好像就在埃斯坦郡往南不远的地方，统领着帝国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中的一支。四个月前，就是他带着军队打败了亚历克斯帝国，国王因此还赐予了他帝国的最高荣誉：紫荆花勋章。” 她指了指手里的这枚徽章，“你看，原先格雷森家族的族徽上是没有紫荆花的，现在有了。” 金质徽章的外围雕刻了一圈细细的紫荆花花枝。 杰西越听脸色越白，其他农奴们听着也是一阵心惊。 他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赫克托，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家领主。 杰西鼓起勇气，“大人，您是什么爵位？” “我吗？”科琳娜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个子爵吧。” “那……是子爵大还是公爵大？” 听着二人对话的赫克托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他早就看出这群农奴出身低贱，却也没想到这些人能够没见识到这种程度，好歹也是贵族带在身边的人，竟连帝国的爵位制度都搞不清楚吗？ 子爵大还是公爵大？他竟然能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 科琳娜回答得倒是很认真，“从爵位上来看，当然是公爵比子爵更尊贵，子爵再往上还有伯爵，伯爵再往上才是公爵，更别提这位德斯蒙德·格雷森还是位数不多被授予了紫荆花勋章的大公爵。” 杰西抿住了唇瓣，脸上布满了担忧，“大人……那……这个神庙圣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比起那位大公爵，他们其实对神庙的圣子更为好奇。 “圣子吗？”科琳娜翻找着原主的回忆，“好像是由神庙从年幼的贵族孩子们当中精心筛选出来的，未来可能会继承大祭司之位的人吧。” “大、大祭司？……”杰西都忍不住结巴了。 加勒特脸上也没了血色，他之前看赫克托的装扮，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传道士。 还是他见识太少了，不知道原来他们惹的是一位未来的大祭司！ 科琳娜没留意到杰西等人的神色，她翻着手里的徽章，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前些日子听说这位大公爵大人生了病，病得挺重的，很多传言都说他可能要过不去这个坎了……” 赫克托掀唇，面无表情，“是的，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确实病重。刚才那木盒子里装的，就是他不远千里向神庙的圣女求的圣药。” 全场一静。 他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不急不缓地道：“这位圣女，正是大祭司大人最为看重的弟子，比我们其他几位圣子圣女的地位都要超然得多，她已经是神庙上下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了。” “现在，药被玷污了。” 第15章 净化 科琳娜已经将盒子打开了，取出了盒子里的草药。 她凑近看了看，歪头，“公爵大人是得了咳疾？” 赫克托没搭理她。 科琳娜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倒是可惜这药了……” 被磷化氢沾过，也没办法用了。真的用到病人身上，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致死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盒子里装的是华国当地非常常见的一味中草药：川贝。 哪怕不知道川贝是什么，但只要是个华国人，大概都听过川贝枇杷膏的大名。 甜甜的，可好吃。 从穿过来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甜食的科琳娜嘴里分泌了不少的口水，又不动声色地将口水咽了。 她这个馋得不行的样子落在不远处的赫克托眼里，又是被好一阵嫌弃。 一旁的杰西没怎么关注盒子里的草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是担忧地看着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大人，这个……我们要不就别要拿这个了？” “为什么不要？这可是纯金的。” 这枚徽章算是今天这一场战役最大的收获了，这一下子就把战争带来的经济损失给补足了，还有得赚。 这一次不仅仅是杰西，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而传道士赫克托只觉得哪怕没有碰到科琳娜，这样远远看着科琳娜都让他一阵阵反胃。科琳娜的贪婪无度、面目可憎，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身边的这个野蛮人。 科琳娜一转眼，正巧就看到了赫克托脸上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赫克托这副表情的由来，再一看四周围，农奴们一个个欲言又止，脸上都带着担忧，加勒特更是伸出手来，“大大大大人……要要要不我我我我来拿着吧？” 科琳娜又好气又好笑，“我们连他们的人都杀了，还怕拿这一枚徽章吗？” 杰西挠了挠头，好像也有道理。 几秒的时间，他猛地一晃脑袋，“不、不对，我们虽然杀了他们的人，可那也只是几个卫兵，他们的身份远没有你来得高贵，哪怕、哪怕神庙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您身上……” 要抓也是抓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奴们。 一旁的加勒特赞同地点头，“但但但这枚徽章却是属于大公爵大人的私私私私人财产，价价价值高昂，您要是拿了，这这这这这可要严重得多了。” 科琳娜怔住，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时间，她见过人性至善，也见过人性至恶，她并不是一个众生平等的理想主义者，在自己的生命、领地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赫克托的那几位手下。但她也绝不可能将一枚金质的徽章看得比几条人命更重。 杀了人没事，拿了徽章反倒有事？ “黄金有价，生命无价。”科琳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以后，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随即她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在这些人的眼中，生命自然是有价格的，那一百多个奴隶，要价一银币，买回来，想要怎么对待这条人命都可以，留下来当作劳动力也可以，随手虐打也可以，杀了也可以，甚至吃了都行。 但她不后悔说出那句话，也并不准备收回这句话。 她只是有些无奈，有些难受，这个世界可太特么操蛋了，一切规则都透着十足的荒诞，可看在众人眼中，荒诞的或许是她这个被排挤在这些规则之外的人。 有些规则，她可以稍稍做一些伪饰和让步，有些规则，对不起，她只想举起社会主义的铁拳揍服这些规则。 以上，正好是她无法做出让步的其中一条。 说起生命无价，科琳娜忽然想到了那位危在旦夕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 她刚刚还截胡了人家的药呢，虽然这药沾染了磷化氢，本身就是不能用的，不过那位德斯蒙德先生可不知道。 嘿，她这算是救了一条人命还是害了一条人命？ 想到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的病，科琳娜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大公爵先生怎么忽然开始咳嗽了，是着了凉吗？” 这就有一点点奇怪了，要知道现在可是一年中最炎热的九月，而这位大公爵先生也是出了名的体壮如牛。 她皱起眉头，如果是淋了雨或者下了水，着了凉感冒了，大公爵府上应该是有常驻的神职人员的，照理来说，这些神职人员肯定会对他进行治疗。 是初期治疗效果太差，感冒转肺炎了？ 川贝都能被奉为治疗肺病的圣药，神庙这些神职人员的治疗效果可见一斑，这似乎也说得通。 被擒获的两个卫兵的其中一个忽然开了口，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满都是恭敬和畏惧，喃喃着道：“这不是寒冷所带来的疾病，是他丧失了信仰，神明对他降下了惩罚。” 科琳娜愣了一下，“我记得这位德斯蒙德大公爵是以为非常虔诚的信徒，他每年都有为神庙交上一千枚金币作为对神明的供奉，难道是我记错了。” 卫兵脸色苍白，“那一千枚金币是有的，即便有每年一千枚金币的供养又怎么样呢？就在前几个月，他被发现他在七年前与一个野蛮人结合，生下了一个孩子。” 科琳娜有些懵，“生了个孩子，然后呢？” 卫兵错愕地看着科琳娜，“你没听明白吗？德斯蒙德·格雷森，一位高贵的神族后裔，纯血贵族，却跟一个野蛮人结合，留下了一个血脉不纯的杂种，玷污了神明高贵的血统！” 科琳娜张了张嘴巴，“就因为他跟一个野蛮人生了个呃……血脉不纯的孩子，神明就要降罪于他？” 这也太荒谬了。 卫兵同样不能理解科琳娜的态度，“这难道还不够严重吗？”他哆嗦着嘴唇，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况且，米拉贝尔大人早就已经对他有所警告，那个孩子必将给他带来灾祸。” 米拉贝尔便是赫克托口中的圣女。 卫兵在提到这位大人的名字的时候，神色间充满了敬畏。 “如果当时他能够听从米拉贝尔大人的劝说，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事。可他却执意要留下那个孩子，果然，距离米拉贝尔大人的预言还未过去两个月，那孩子就生了病，随后德斯蒙德大人也跟着病倒了，那绝不是普通的着凉，只是几天的时间而已，他们两个就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我、我亲眼看到他们都吐了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的肺部都掐住了，明明张大了嘴巴，却根本不能呼吸……”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忽然再次矮下身去，低声呢喃着念着祝祷的经文，仿佛说出这一切都会亵渎神明。 他说得一阵阵后怕，科琳娜这个听众同样听得毛骨悚然。 “净化这条不纯净的血脉”，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翻找着原主的记忆，从原主记忆中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了有关于神庙“净化”某个人的内容，还真是她想的那样。 只是比起中世纪的灭巫行动，当代净化的手段有却不仅限于火烧，每个祭祀似乎都有着他们各自不同的习惯，而净化也会根据他们的习惯不同来施行。 有火刑，也有水刑，当然也有干脆利落的用刀子，但也有复杂至极的蛇刑等等。 无一例外，都是死刑。 而且都是虐杀。 七年前出生的一个孩子，应该还不满十岁，将他“净化”掉，用以上任意一种虐杀方式。 只有这样做，神明才不会对德斯蒙德降下灾祸？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德斯蒙德虽然虔诚却还保留着人性中父子天性的部分感到庆幸，还是该为父子两个现如今双双染病感到悲哀。 等到德斯蒙德父子一死，神庙能忍住不借此宣传一波？ 这多好的宣传素材啊。 看，这位地位崇高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他丧失了信仰，不尊重神明，所以神明降下了神罚，这是神迹！ 搞不好这个传奇故事将会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世世代代流传于这片土地上，成为未来千千万万信众们需要警醒的不忿。 科琳娜绷着脸，努力平静自己想要举起社会主义铁拳的内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卫兵所透露的这些信息中，还有一个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病似乎是德斯蒙德的儿子传染给德斯蒙德的，而且这病发病速度很快，症状也很凶，还会咳血。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感冒啊，感冒有这么凶？几天就能发展到人都站不起来了，不能呼吸了？或许这个世界的感冒本来就跟她所在的世界不同，这里的感冒是个变异种？ 假如这感冒不是变异种，那就还有一种可能，父子俩患的并不是什么感冒，而是另一种病，一种烈性传染病。 科琳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鼠疫。 这个病在古欧洲还有一个让人如雷贯耳的别称：黑死病。 夏日、潮湿、炎热、战场、死尸…… 德斯蒙德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符合鼠疫发病的外部要素。 鼠疫属于烈性传染病，也是急性疾病的一种，症状中尝尝伴有寒战，高热，以及头痛。 她还记得，鼠疫中还有一种类别叫肺鼠疫。 肺鼠疫的症状往往表现为剧烈的咳嗽、胸痛、咯血、呼吸急促，还会有发绀、痰浓性咯血。 这和感冒后期转重症肺炎的症状又何其相似！ 华国古代，一开始就是将将鼠疫与普通伤寒混在一起讨论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意识到鼠疫这类疾病，不仅可以通过呼吸道传播，更主要的是通过老鼠、跳蚤等生物传播的一类疾病。 如果是鼠疫，那可是会死很多很多人的，不是以个位计数单位，而是以城为计数单位…… 而这位德斯蒙德大人的领地正好与埃斯坦郡挨着。 科琳娜后背一寒，她神色凝重地看向那个卫兵，“他们的腹股沟、腋下和颈部怎么样？有没有肿大？或者局部红肿剧痛？” 那卫兵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他闭紧了嘴巴，不肯再开口了。 可怜的卫兵似乎是被当日所看到的情景吓坏了，就怕神明听了一耳朵，觉得他敢提这两个渎神者，连带他一起收拾了。 反倒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冷漠旁观的赫克托眉梢微微一动，有些好奇地转过眼睛，看了科琳娜一眼。 可是等科琳娜看过去的时候，他又迅速转开了眼睛。 第16章 违心 “还有其他人得病吗？”科琳娜没在意赫克托的厌恶，追问了一句。 然而高冷如赫克托依旧没给她一个眼神。 科琳娜有些无奈，她心事重重地示意众人先找地方安营扎寨。 农奴们却是没想那么多，除了经常会对赫克托投去好奇又畏惧的目光以外，他们大体上还是挺高兴的，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跟过年似的。 战争的紧张感到这个时候才算稍稍散去了些许。 杰西和加勒特全程跟在科琳娜的身边，两个人尝试了几次，想要将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给拿过来，由他们来拿着，然而都没有成功，反倒被科琳娜察觉了。 她看两个人实在很紧张的样子，有些气闷。 这俩孩子表面上好像是把这个事情给放下了，实际上呢，她说的话，那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她一时没忍住，干脆将那徽章挂了起来，明晃晃地挂到了自己的胸口，“好看吗？” 杰西和加勒特吓得脸色都变了。 几秒的时间，加勒特没说话，杰西总算是憋出来那么一句，“好看……” 加勒特一脸震惊地看向身旁的杰西。 杰西皱着一张脸，十几岁的少年差点愁白了头发，察觉到加勒特震惊的目光，他不干了，偏过头回视加勒特，”怎么，你觉得不好看吗？” 加勒特张了张嘴巴，“好好好好……” 那个“看”字像是从加勒特的脑子里跑丢了似的，半天了都没跑回来。 科琳娜看加勒特僵硬着脸，为了说一句好看都说急了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行了，这大土金徽章，怎么可能好看。” 加勒特沮丧地垮下脸来，“没没没……”他的声音低下去，“没违心。” 杰西见加勒特受到打击，却是恢复了一点精神，嘿嘿嘿傻乐起来，“对了大人，我之前出去，好像找到……”他小心地看了四周围一眼，特别是警惕地看了加勒特一眼。 加勒特敏锐地察觉到了杰西的眼神，他紧紧地抿住了唇瓣，几乎都要被气哭了。 只是他性格软，想来不擅长与人争辩，憋了几秒，还是他先软了下来，“我我我我我去帮、帮一帮比尔大叔……” 他说着就耷拉着脑袋准备离开，却被科琳娜叫住了，“加勒特，你也留下听一听吧。” 杰西愣住，有些不解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微微笑着，又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加勒特那一头软软的卷毛，“你们几个，都是我最信得过的人。” 杰西上下扫了加勒特一眼，想了想加勒特在之前那场变故中的表现，心里还算满意，对加勒特的警惕也就松动了许多。 “既然大人信任你，那我也信任你。” 加勒特怔怔看着科琳娜，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他嘴笨，说不出太华丽的言语，只能坚定地看着科琳娜，用最简单的言语道：“我不会说说说出去的！” 这一说话，气势就弱了一大截，说出来的话听起来也没有那么可靠了。 他有些懊恼地红了脸。 杰西没留意到加勒特的这些小情绪，他只是有些警惕地看了四周围一圈，随后压低了声音道：“之前您不是将我派出去侦查了吗？我好像是找到盐矿了。” 科琳娜眼睛一亮，“哦？” 她二话没多说，当机立断立刻跟着杰西去看了那盐矿。 霍勒斯从战斗结束以后，就一直远远地看着科琳娜这边。 看到科琳娜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当他跟着科琳娜走到那个地点附近的时候，他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这个地方他太熟悉了，这是他们部族的圣地，每个月，部族都会在这里举行一场祭祀，祭祀仪式结束后，部族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会分到一捧土。 部族中的老祭司说，这片圣地是神明给予他们安德鲁部族的恩赐。 只有每个月都进行祭祀，他们的部族才能够得以延续。 他想到他被关在塔沙州的小黑屋的时候，那位老管家言语之中对这片土地的打探，难道这位领主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他们部族的圣地吗？她要这块圣地做什么？ 他更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科琳娜为什么要从赫克托的手里把他们救下来，当然，一开始她是想要把他们买下来。 但哪怕是孤陋寡闻如他也知道，在北境，常年都有无数的人失去家园，四处寻求庇佑。 人是最不值钱的，像他们这样的野蛮人更是廉价至极。 她这样一个高贵的大人，如果只是想要人的话，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跋山涉水而来，也更没必要与那位神庙的圣子大人起冲突。 但如果这位高贵的大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人，想要的只是从他们口中问出这块圣地的位置呢？ 她如今已经找到圣地了，他们这些在贵族眼中最低贱不过的野蛮人，又将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她会杀了他们吗？ 像那位神庙的圣子一样。 此时科琳娜已经粗粗地看过了一圈。 说是盐矿，其实就是一片没经过开发的野地，比起丛林中其他的地方，这里的植株特别稀疏，看着像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顶，秃得很突兀。 地方还挺大的，大得科琳娜看到的时候，甚至感受到了一阵暴富的眩晕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领地内的用盐似乎都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们一百多个人，怕是能吃到天荒地老。 她让杰西召集了侦察队，将四周围的情况尽可能详实地绘制了下来，同时她又取了一部分土壤样本。 该做的事情还未做完，太阳又偏西了。 科琳娜只能带着人先回了营地，修整一夜。 侦察队找水源的能力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营地也早就已经扎好了，打渔队则带了大兜的鱼回来。 这些分支河流中的鱼普遍比不上大河里面的鱼那么大、那么多，他们就多捞了几网。 科琳娜还在根据回忆补充地图上的细节，烤鱼的香味已经逐渐散发出来。 等她停下工作，从简陋的枝叶搭建的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才农奴们都还没有开始吃，一个个全部眼巴巴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猛咽口水。 仿佛她才是烤好了的那条鱼。 科琳娜一时有些迷茫，“这是怎么了？” 杰西放下手里的烤鱼，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迅速地走过来，低声道：“今天我们这又换了个地方，也换了条河捕鱼，您还没有给这些鱼祝福呢。” 科琳娜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都怪她之前嘴贱，骗他们说那条大河里的鱼她都祝福过了，当时她怎么就不多想一步，干脆就说埃斯坦郡中所有的鱼她都祝福过了。 也是怕遇上河豚这种真能吃死人的，农奴们乱吃，吃出人命来。 现在倒是苦了她了。 这两天，每到饭点，她都要装模作样地装一次神棍。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她一时就给忙忘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半垂下眸子，低声道：“愿神明赐福于你们。” 社会主义的光辉必将照耀整个亚瑟大陆。 一众埃斯坦郡的农奴们立刻应和道：“我们的灵魂永远属于神明，属于科琳娜大人。” 每一次她这边赐福完，所有农奴们就整齐一致地对她表达来自灵魂的忠诚，可谓中二至极。 头几次科琳娜差点都进行不下去，现在好歹有些适应了，或者说是麻木了。 做完祈福，科琳娜就打算开吃了，刚拿起树叶，她视线的余光就瞥到了被藤蔓捆绑在角落里的赫克托。 这位贵公子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死过去的样子。 要不是从他的卫兵口中打听过，知道这位圣子从小身体就不好，她都要怀疑赫克托是不是被传染了鼠疫了。 “给他们也送点过去，还有那些安德鲁们。” “是！”杰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命令。 他找到了打渔队的领队比尔大叔，比尔听到这个命令，脸色却有些为难，“我们打的鱼不多，没准备这些人的食物……” 战斗结束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偏西了，他们又要扎营，又要打渔，给他们留的时间并不多。 杰西不得不带着比尔去见了科琳娜，科琳娜皱起眉头，正想着怎么解决，那一边，忽然响起一个粗声粗气的喊叫声，“你凭什么打翻我的烤鱼！” 杰西脸色一变，“好像是克里……” 克里是他的小伙伴。 他们几个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快步走过去，走到一半就看到了克里捏着拳头、瞪着眼，跟那位身份高贵的神庙圣子对峙的场面。 二人身旁的地面上，残留着小半条烤鱼，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鱼肉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有人拉住了克里，“克里，恭敬些，这位大人可是神庙的圣子。” 那人看了一眼地上的鱼肉，脸上也带着十足的可惜，却也不敢招惹这位高贵的神庙圣子。 经这个人提醒，克里也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刚吼了的是谁，他脸色微微一僵，那气势已经弱了大半，“我也是个虔诚的信徒，我没想过对圣子不敬……只是、只是他刚刚故意打翻了我的烤鱼，这可是大人赐福过的，刚刚烤出来的，可好吃呢……我一口都还没吃上……” 他说着，眼睛都快红了。 赫克托抬眸，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若你真的虔诚，本就不该吃这肮脏秽物，连碰都不该碰。” 第17章 挨饿日常 他的眼睛缓缓凝到了另一处，“更别说是这等肮脏下贱的人碰过的。” 围过来的众人都怔了一下，跟着赫克托看过去，看到了站在大树阴影后的霍勒斯。 一看到霍勒斯，众人的心尖就是一颤。 这件事情跟霍勒斯又有什么关系？ 克里犹豫地道：“我让霍勒斯帮忙拿一下而已……” “你疯啦？”立刻有人低声呵斥他，“你怎么会想到让他帮你拿吃的……” 克里挠了挠头皮，“我也没多想，哈尔让我帮他搬个东西，我就……就随手……” “那不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嘛？吃的被他碰过，你还敢吃啊？” 克里想说这有什么不敢吃的，他又没忍住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勒斯一眼，看着男人被血染红的半边身体，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算你倒霉。” “这事儿也不能怪圣子大人吧，反正他碰了也就脏了。” “他长得可真是野蛮，看起来就是一头怪兽！” “他杀了那几个卫兵，会受到神明的诅咒吗？” “离他远点……小心沾染了他身上的肮脏味道，神明会惩罚他的。” 霍勒斯缓缓抬眸，看向说话的那群人。 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几乎要将所有人冻结在原地。 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伊恩，也就是之前被霍勒斯死拖着才没倒下去的那个安德鲁，拖着一条伤腿急匆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把拉住了霍勒斯：“霍勒斯，别、别动手。” 感受到霍勒斯投射过来的视线，伊恩微微低下头，“大、大家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霍勒斯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随后又闭上了。 他垂眸看向看着地上那被碾碎了的半片烤鱼，慢慢松开了双手。下一秒，他蹲了下去，捡起了那片烤鱼，放到了一片叶子里，然后神色木然地朝着角落走了过去，靠在最角落的一棵树上，歪过头闭上眼睛，不动了。 他的离开让一众农奴们狠狠松了一口气。 克里翕动了一下唇瓣，懊恼地垂下脑袋，也转身走了。 只能自认倒霉了。 科琳眉头紧紧皱着，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加勒特，将赫克托大人打翻的食物记在他的账单上，一份烤鱼……就算一枚银币吧。” 赫克托一听到科琳娜的声音，就第一时间将脸转了过去，就怕看到科琳娜那张贪婪的面孔。 没想到，虽然他没看到科琳娜贪婪的面孔，却还是听到了科琳娜发出来的贪婪的声音。 神色平静的男人脸上终还是扭曲了一下，“你好歹也是一个贵族。”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贵族怎么了？哦……”她挠了挠下巴，“唔”了一声，“也对，这份烤鱼还是算一枚金币吧，一枚银币实在配不上赫克托大人高贵的贵族身份。我好歹也是个贵族，是我的眼界浅了，对不住对不住。” 她脸上扬起笑脸，亲切不是热情，“大人，您请随意，就把埃斯坦郡当成您的家一样，如果您还需要烤鱼用作发泄的工具，敬请吩咐，无论食物有多么短缺，无论获取食物有多么艰难，我们必定优先满足您的需求，就是这费用……可能会有一点点活动性的上浮，也请您谅解。” 赫克托越听脑壳越痛。 听到最后，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他手被捆着，他大概还要捂住耳朵。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逐渐适应了科琳娜的堕落和无耻。 毕竟，她的贪婪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科琳娜见赫克托都被她说得自闭了，滞闷的心情才算是稍稍松动了些许。 她对着不远处的克里招了招手，“克里，过来。” 克里正耷拉着脑袋缩在角落里，准备早早睡觉，挨过这一夜，被旁人推搡了一把才回过神来，傻傻地朝着科琳娜看去，指着自己的鼻子，“叫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憨头憨脑地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科琳娜看着这人高马大的少年，有点恨铁不成钢，想了想这些人从小的生活环境，叹了一口气，只能在心里劝说自己对小孩子得有耐心。 “去比尔大叔那儿再领一份烤鱼吧。” 克里原本都已经准备好了要挨一个晚上的饿了，听到科琳娜的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还、还可以再领吗？……” “嗯。”科琳娜见克里这一副惊喜交加仿佛中了五百万头彩的样子，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她还记得克里第一次吃烤鱼吃哭了，当时差点没把她吓坏了。 这小少年怕是个吃货。 克里虽然很兴奋，却没有第一时间跑掉，反而有些犹豫地问科琳娜，“可是，我们每个人不是只能领一份吗？我的那份……我的那份刚刚已经领了。” 除了埃斯坦郡的农奴们，那一百多个奴隶刚刚从赫克托手里接收过来的奴隶，包括几十个安德鲁也都纷纷看了过来。 空气中还弥漫着烤鱼的香气，他们一开始还疯了一般地耸动着鼻子吸取空气中食物的香气，如今却一个个都坐远了许多，以此来抵抗几乎快要冲破身体的想要进食的欲一望。 眼不见、心不烦。 大概也只有如此才能欺骗到自己，让自己挨着饿活下去，不至于崩溃。 他们不解，怎么会有一位奴隶主每天都会给底下的奴隶们发放食物，还管饱的，而且，闻起来还那么好吃，看着这些埃斯坦郡的农奴们吃的样子，也是很好吃。 挨饿才是生活的日常。 此刻，他们更是一个个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们以为科琳娜已经做得挺过分的了，却没想到，明明是奴隶不珍惜发放下来的食物，弄丢了弄坏了以后，科琳娜竟然还会给他们补发！ 这不正常。 这绝对不正常。 他们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包括克里在内，他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甚至有点害怕。 真的可以再领一份食物吗？领了这份食物以后他会不会被处死？ 人饿得狠的时候，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也不是没有农奴想要盗取或者骗取奴隶主多一份的食物。 所以各大奴隶主们对盗取食物的惩罚也往往严厉非常，一旦抓获，起步就是死刑，更有许多非人的折磨。 残忍，但也无奈。 这是每个奴隶主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和财产势必会做出的选择。 长年累月的武力震慑，让农奴们对“贪污”奴隶主的食物这个行为很是畏惧，认定这种行为是有罪的。 埃斯坦郡的奴隶们倒没有出现偷取食物的。 并不是他们变得善良了，而是因为相对于曾经每天忍饥挨饿的日子，如今他们的生活已经有了一些盼头。 如果是以前的克里，被人彻底毁坏了他的晚饭，他说不定就要跟对方拼命，不顾一切地再去盗窃、诈骗回来一份晚餐也是有可能的。 但如今，他心里就存了希望，明天还会有别的食物，只是饿一个晚上而已，偷取和盗取食物，反倒就变成了一件风险远大过收益的事情。 科琳娜一转念就想通了这其中的问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得努力发展地方经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你的那份是被赫克托大人毁坏的，现在赫克托大人已经承诺会赔偿了，当然会重新发一份食物给你。”她笑了笑，“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食物，等赫克托大人的赔偿到了，我就把属于你的那一枚金币给你。” 克里张了张嘴巴，他被科琳娜的话给吓坏了，“金、金币？” 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赫克托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科琳娜点头，“嗯，这本来就是赔偿给你的。” “赔偿给我的？不、不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大人，我可不敢要那一枚金币……” 一位大人损坏了另外一位大人的财物，这份财产当时或许正好握在一位奴隶的手中，但赔偿什么的，跟这位奴隶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死亡可能会跟这位奴隶有很密切的关系。 可能是被那位大人杀了，也可能是被自己的主人迁怒杀了。 将获得的赔偿交给这位奴隶？或许是这位奴隶主疯了吗？ 一旁的杰西和比尔等人也都有些不解地看着科琳娜。 杰西紧紧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哎……大人总是这样慷慨……” 少年人的语调中充满了担忧和惆怅。 那可是一枚金币耶，虽然克里是他的小伙伴，可他也实在不能理解科琳娜为何要这样慷慨。 倒是跟在最后边的加勒特，眼底闪过一丝思索，是的，财物毁坏只在两个奴隶主之间发生，这是一直以来默认的惯例和规矩，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种行为。 可是大人说的那番话，似乎也有道理。 加勒特迷茫了，这二者到底有什么区别，到底谁是对的？ 科琳娜不急不缓地开口，“不管之前的规则是什么，总之今天，只要是谁的食物被赫克托毁坏了，那就肯定要请这位高贵的大人赔偿的。如果赫克托能够恪守贵族诚信的高贵品格，如约赔付赔偿金的话，这笔赔偿金也必定会发到食物被恶意毁坏的被害者手中。” 杰西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这是真的…… 原本正对食物风卷云残的农奴们慢慢放缓了速度。 众人齐齐看向赫克托。 赫克托看到这一幕，额角一跳一跳的。 这是什么意思？这些人这是要做什么？ 第18章 束手就擒 他是绝对不相信科琳娜这个贪婪的吝啬鬼会将一枚金币拱手送给一个农奴的。 但是这些农奴们就不一定能够保持理智了，他已经能看到农奴们眼底贪婪的火焰闪烁起来，不，他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理智这种东西。 赫克托一阵恶寒。 克里慌忙地摆手，“我、我不要金币，我只要烤鱼……”他咽了一口口水，“不，我是说……其实是我自己弄丢了烤鱼。” “行了，”科琳娜一拍他的肩膀，“赶紧去，过会儿就该领完了。” 克里终于确定，科琳娜说的好像是真的，他张大了嘴巴，最后响亮地“诶”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去找比尔了。 其他的农奴们见状，也一个个重新低下头去，快速开吃了。 不过一会儿，就陆陆续续有吃完了的，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神情，互相谈笑着，坐在篝火旁休息。 氛围如此轻松，仿佛刚刚的冲突从未发生过似的。 科琳娜看着不远处大树下，虽是被俘虏了，如今却几乎已经被一众农奴们恭敬供起来的赫克托，有些轻松不起来。 无论是赫克托没出现之前，还是赫克托出现以后，神庙所展现出来的在普通民众当中的影响力，都让她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当然，那几个神庙的卫兵，她杀得并不后悔。 这一百多个农奴，她也救得并不后悔。 只是她恐怕还是得早做打算了。 一样轻松不起来的还有新来的农奴们。 几个年纪小的奴隶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阿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们能吃这么多好吃的？……”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他的母亲一把捂住了嘴巴，“嘘……别说话。” 然而似乎有些晚了。 红头发杰西带着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他们来势汹汹，不过一会儿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她紧张地将孩子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其他农奴们也都跟着瑟缩了一下身体。 “走吧。” 新来的奴隶们都脸色苍白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杰西眉头皱起来，“没听到我说的？快起来！” 虽然恐惧至极，可长年累月用鞭子抽打出来的服从性还是让他们一个个缓缓地站了起来，跟上了杰西。 一行人正好走过赫克托的身边，遇上了同样站在最角落的霍勒斯。 “罪人伤害了圣子，神明降下了惩罚……” 一个年仅四十岁却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老者低下头，喃喃地祈祷。 这句话，那一百多个奴隶都听得清楚，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他们眼底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恐惧，也有同情，更有怨恨，似乎认定了他们的不幸皆由霍勒斯带来。 目睹了这一幕的赫克托皱起眉头，扫了这些人一眼，又看向身旁的金眸少年。 若说这个世界上他最讨厌的人，科琳娜排第一，那么这位金眸少年势必要排第二，一个是肮脏的堕落者，一个是卑贱的野蛮人。 此刻看金眸少年落到这个下场，他却没有感觉到多少愉悦，反倒有些复杂。 眼看着霍勒斯走出去与这些奴隶们会和，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霍勒斯脚步一顿，抿住了唇瓣。 不到一秒，他重新迈出了步子。 赫克托一阵气闷，之前不是抵抗得很厉害吗？怎么碰到科琳娜就变温顺了？果然是未曾开化的野蛮人，跟那被恶魔引诱的堕落者毫无二致，贪婪又愚蠢。 呵…… 霍勒斯快步走入了安德鲁的队伍。 原本聚在一起往前走的安德鲁们却都下意识地散开了，远离了霍勒斯。 霍勒斯巡视了一圈自己的族人，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反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 众人像是有着什么无言的默契，逐一为霍勒斯敞开了一条通道。 几步路的功夫，霍勒斯就走到了最前边。 一百多个人，除了猜到草木砂石发出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整个场面安静得让人后背发凉。 之前的那位母亲搂着自己八岁的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孩子显然也被吓坏了，小声地呼唤她，“阿妈……” 母亲脸色一变，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手指头都陷到了孩子本就干瘦的脸颊里，似乎要将他的嘴巴死死封住，“不许再说话了！” 那孩子动了动嘴唇，惊惶地点头。 可那母亲还是没有放开捂住孩子嘴巴的那只手，感觉孩子不肯走，她近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野蛮地拖拽着那个孩子前行。 不过一会儿功夫，孩子的脸逐渐变得发青了。 大部分人都没注意到，也有人注意到了，但谁也没心情说什么。 “唔唔……”孩子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闷叫声成了前行路上唯一一点鲜活的点缀。 下一秒，母亲手背上忽的一暖，她怔怔抬眸，科琳娜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她整个人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一时间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放轻松些，你的孩子快被你捂死了。”科琳娜不得不握住了那位母亲的手。 那母亲嘴唇一抖，低头一看，孩子的脸已经一片青紫，身体抽搐着，眼睛也翻了白，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了。 她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 等她回过神来，她立刻蹲了下来，紧紧抱住了孩子，眼泪夺眶而出。 她的眼中，有对自己失手杀害孩子的恐惧，也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有对科琳娜的敬畏，和对科琳娜此举的害怕和好奇。 科琳娜也看出她的紧张，没多说什么，偏过头示意一旁的杰西。 杰西点了点头，“大人仁慈，给你们发放饭食，每个人一份，十岁以下的孩童半分，不许多领！” 陷入绝望的奴隶们闻言，一个个全部愣住了。 大家傻傻地看着杰西，没有动。 杰西皱起眉头，有些担忧这些人的智商水平，大人不会是救了一百多个傻子吧？ “不领的人可以回去。” 话音刚落，前一秒钟还仿佛是一潭死水的农奴们瞬间沸腾起来，拼了命的往前挤。 站在最前头的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差点没把杰西整个人给挤翻了。 “别挤，别挤了！都给我停下！领饭的时候要排队！不排队的没有饭吃！” 没有饭吃是个比什么都好用的威胁，所有人瞬间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杰西。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弱弱地问了一句，“大人，什么是排队啊？” 杰西眉头皱得死紧，他的视线瞬间凝到了那个人的脸上，刚要骂人，看到那人皮包骨头，眼睛都凹陷下去的那张脸和那熟悉的怯弱目光，他刚要骂出口的话又梗在了喉咙里。 就在半个多月前，他跟这些人其实也没差什么，每次吃饭也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也不知道排队是什么意思，也畏畏缩缩地不敢多问一句。 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会愿意忍受他们，还手把手地教导他们的。 他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科琳娜。 科琳娜不知道杰西为什么看她，疑惑地回看他，“要帮忙吗？” 杰西连忙摇头，他可不能再让科琳娜掺和到这些粗俗琐碎的事情中来了，更不敢让科琳娜接触这些新来的完全没教过规矩的奴隶们。 他费了不少时间跟这些人解释了排队是怎么一回事，这一轮下来，他嗓子都快哑了。 “排成两排！排在最前头的第一个领，领完了后面一个才能上来。” 农奴们迅速排成了两条队伍。 因霍勒斯之前走在了最前头，排队时，他也莫名排到了第一个，也莫名第一个领到了饭。 捧着盛着热腾腾的食物的树叶，霍勒斯无措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望着这头的科琳娜。 这一切的发展跟他之前预想得不大一样。 伊恩欢天喜地地领了食物，拖着一条瘸腿快步离开了队伍，一转身就看到霍勒斯站在原地捧着食物发呆的样子。 他奇怪地走上前去，“你看什么呢？” 霍勒斯猛地划开了视线，“没有。” “没有？”伊恩顺着霍勒斯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那位高贵的领主大人。 他心头一跳，一把拉住了马上就要走掉的霍勒斯，压低了声音，“霍勒斯，你……你不会、你不会是想要伤害领主大人吧？” 霍勒斯半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清洗过，却依旧残留着血迹的手指甲，他用力捏了捏手指，有些气闷地道：“没有。” 伊恩有些迟疑地“哦”了一声。 身后有人喊他，“伊恩，快过来吃东西了！” 伊恩连忙应声，“来了！”他又看霍勒斯，“霍勒斯，你来吗？” 霍勒斯朝着招呼伊恩的那个人看了一眼，见那人脸色忽然变得僵硬，他眼底地那点波纹再次恢复了一片平静，不起一点波澜，“不用。” 他捧着自己的食物走到了一边。 树叶上的食物长得有些奇怪，红红的，滑滑的，外面好像还是硬的，还有尖尖的脑袋和长长的触须，这奇怪的东西他总共分到了五只。 另外还有一份汤，汤里边是两颗圆滚滚的圆子。 这个他比较熟悉，之前摸进塔沙州的时候，就见那些人吃过，只是塔沙州里的人吃的丸子都是白的，不是粉的。 之前跟霍勒斯一起潜入塔沙州的一个安德鲁少年看着分到的食物，一脸的疑惑，“这是什么，怎么不是烤鱼啊？丸子的颜色也跟之前的不一样……” 第19章 大虫子 新来的一百个奴隶们领到食物的欢喜在看到食物的那一刹那消散了大半。 “这看着怎么那么像水里的那个虫子呢？” “这东西……能吃吗？” “能吃，”科琳娜的声音在此人身后响起，将那人吓了一跳，她没管那个人惊慌的眼神，上前一步，也从比尔大叔那儿领了一份。 这叶子里的食物不是别的，就是煮熟了的河虾。 那粉色的丸子，便是虾丸。 捕上来的烤鱼根本就不够多出来的一百人吃的，她却意外发现了他们兜上来却又扔在了岸边的一大兜的虾子。 这可是虾啊！ 他们竟然就那么给扔了！还有人质疑虾能不能吃？ 是时候给他们科普一下虾丸、橙汁虾球、油爆大虾、火锅虾绒、蒜蓉大虾、干锅虾、白灼虾、虾酱、醉虾等等等等虾类美食了！ 她想到这一道道菜，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只可惜如今条件有限，她也就只能做个虾丸，搞点虾酱，再弄点白灼虾了。 虾酱需要用盐腌制几天才能吃，其他两样现在就可以。 而她也意外地发现，这里的河虾个头大得离谱，跟这里的鱼一样，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人捕捞，高寿的鱼虾不在少数。 她也领了一份食物，亲手剥了虾，一抬头，就看到了之前那个孩子，正睁着一双黝黑的眼睛，怯怯地又充满了期盼地看着她。 她的手停了停，将虾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又剥了一个，才放到了孩子的嘴边，“试试，我吃过的，很好吃。” 男孩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脸上是极度渴望的神色，却还是抬头看自己的母亲。 母亲玛莎张着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小孩儿卢克又将视线落回到了大虾上，他的一双眼睛都快要黏在那虾子上了，却就是一动都不敢动，也不舔嘴巴了，嘴巴闭得死紧，嘴唇都白了。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科琳娜微微一怔。 一旁的杰西看着有些着急，“大人从不欺骗我们！” 他这一嗓子，叫得玛莎母子两个更害怕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退了好几步以后玛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大、大人，我们不是、不是不相信你……” “没关系……”科琳娜笑着摆了摆手，本来就是见孩子可爱想逗逗孩子，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她收回了虾子，正要放进自己的嘴巴里，手上的虾子却忽然被那个孩子夺去，一口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两下，就囫囵吞了下去。 虾子有点大，卡了一下卢克的嗓子眼，他被呛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不是不相信大人您咳！……” 科琳娜看到一个看不来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如此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帮着拍拍背，最后还是怕再惊着这孩子，没伸出手去，“我知道。”她轻声安慰眼前的孩子，“别害怕，没关系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卢克还没完全从咳嗽中缓过来，“是、咳咳！是您跟神明祝祷了吗？” 科琳娜看着孩子期盼的眼神，心底有深深的无力，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吧。” 她也不好再在这儿待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一直等她走远了，玛莎才一把搂过了自家的孩子，用手狠狠拍打着卢克的背部，“你刚刚怎么能！……怎么能从领主大人的手里抢东西！……” 打了几下，她却发现玛莎表情呆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呛到了吗？” 她当即就掰开卢克的嘴巴，想要给他检查。 卢克终于回神，连忙抓住了玛莎的手，目光依旧带着几分迷蒙之色，“可真好吃啊……” “什么真好吃啊？” “就是领主大人给我吃的那个肉……”他眼睛中露出迷茫又期盼的目光，“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玛莎有些傻住了，没忍住，“啪”的一下拍了一记自家小孩的脑袋，“就为了这？你都要吓死我了！” 小孩嘿嘿一笑，他一把搂住自己的母亲，“阿妈，你说我们的生活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玛莎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 “怎么，你还想永远都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小卢克身后，有个年纪大的老者笑了一声。 小卢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就是想想……” “想也不要想，”那老者摇了摇头，“这位大人可没说会留下我们，就算这位大人愿意留下我们又怎么样呢？别说是整日吃这么好的了，哪怕是让每日能让奴隶们吃饱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神庙所在的加特城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神庙的大祭司拥有几万个奴隶，吃得要比其他领主治下的奴隶们好多了，可每年也有许多人饿死。” 他叹了一口气，“大祭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仁慈的大人了，但生死皆由神明决定，我们又怎能违抗神明的旨意？” “大祭司也是最富有的大人之一。”有人小声补充了一句，“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多的土地和金银。” 他立刻就被那位老人狠狠瞪了一眼，“胡说什么呢！” 小卢克神色变得十分低落，“难道我们注定要被饿死吗？” “不会。” 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众人朝着说话的那人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隐在阴影里的霍勒斯。 他半垂着眸子，一只手还拿着一只没剥开的虾子，“有她在，不会的。” 赫克托就在他身旁不远处，听到这话，眼底就不可抑制地蹿出一缕火苗，“你们可能不会被饿死，却会被黑暗污秽玷污而死。”他冰冷目光扫过现场众人，“光明书第一百三十一条中明确写道：江河连接着地狱，水中生物为地狱物，肮脏污秽，食者死。” 听到这话，老人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他颤抖着嘴唇，“光、光明书上写着，可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曾为这些食物祝祷赐福，说已经洗清了这些食物的污秽和肮脏。” 赫克托冷笑了一声，“光明书上所言，她如何清洗，就连大祭司也不可能清洗掉这些肮脏之物身上的污秽，更别说她了。”说到这里，他越发气愤，“再说祝祷，你们以为是任何一个贵族都可以向神明祈福，进行祝祷的吗？她不曾在神庙修行，即便在神庙修行的人，也必须修行年满五年以上，且无任何不敬神明之举，通过神庙的考核，才可开始接触简单的祝祷，不洁之人向神明祝祷，本身就是一种渎神的行为。” 这一番话说得一众农奴们脸色大变，有一小部分人坐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我、我都已经吃完了。” “神啊……我一生信奉于神明，甘于承受命运的折磨，只求一个纯净的灵魂，难道我死后，还要下到地狱里去吗？难道我下一世，还要成为最低贱的奴隶吗？” 这里的动静甚至惊动了不少已经休息了的埃斯坦郡的农奴们。 杰西所带领的巡逻队更是迅速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 可当杰西发问的时候，这些人又安静了下来，他们的脸上虽带着惶恐，却谁也没敢开口。 小卢克的嘴再次被捂了起来。 他惶恐地看着杰西等人远去，心底又紧张又害怕，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小声地向自家阿妈倾诉，“阿妈，领主大人不是坏人，她不会欺骗我们的。” 玛莎紧张地看了一圈四周，恨不得再打卢克一顿，却又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卢克，记住，从现在开始，你都不许再说话了，直到我同意你可以说话为止！” “阿妈……” “卢克！我不是开玩笑！” 不远处的霍勒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幕，又冷漠地移开了眼睛。 他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赫克托的身上，这个人想要做什么？ …… 第二天，科琳娜带着所有人农奴们回到了塔沙州。 刚一见到库利奇，倒把科琳娜吓了一跳。 两天不见，库利奇眼睛都瘦得抠进去了，脸上的沟壑也变得越发深刻，就好像一具失去了水分的尸体。 他颤颤巍巍地从属于领主的那座美其名曰为城堡，实际就是个破石头屋子的房子里跑出来，一把握住了科琳娜的双臂，“您没事吧？” 他说着，眼睛就红了，“您不是说就去一天吗？怎么去了这么多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科琳娜看着一脸沧桑的老爷子，愧疚的同时，心里还有些暖暖的。 有人担心她的感觉可真不赖。 她好像也开始适应当地的生活了。 整个塔沙州，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个库利奇老爷子识字，她见老爷子颤颤巍巍的，风一刮就要跑的样子，也不敢将新进人口登记、人口管理这些事情交给他做了。 谁知道老爷子一听到顺利拿到盐矿的消息，整个人忽然就精神了，非要亲自去见见那些被自家大人俘虏了的安德鲁们。 第20章 无往不利 再一听到他们还跟神庙的人交了手，还大获全胜，又俘虏了一百个奴隶，老爷子又是担忧，又是骄傲，那瘦小的身体都挺拔了几分。 “大人……”他眼睛微红，“您、您一定会让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重回帝国荣耀之巅。” 科琳娜挠了挠额头，脸有点红，“您是不是又想远了？” …… 忙活了一天，这些奴隶们才算是按照科琳娜的要求粗粗安顿了下来。 新俘虏的奴隶人数太多，甚至是他们手上这些奴隶的两倍还多，管理起来有很大的困难，虽然科琳娜已经将人都打散开了管理，但这还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人口带来了新的粮食压力，另外领地中田地本就不多，也没有足够的活计给他们干。 等现有的一百亩田地开垦完成，她手上甚至没有可栽种的粮种，不能及时地种下粮食，等几个月后冬日一到，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科琳娜捏了捏眉心，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库利奇老爷子走的时候意气风发，回来的时候也是面如土色，毕竟还是上了年纪。 科琳娜给老爷子递了一杯水过去，思量着，这人才也必须快些培养起来，以后领地里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儿，总不能所有事情都让她亲自动手，或者支使库利奇这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儿去干吧？ 要知道这个时代，五十岁那可是绝对的高龄了，二百多个奴隶中，就没有一个超过四十五岁的。 虽然这些四十岁的人看起来都像是六七十岁的。 库利奇看着科琳娜亲手递过来的水，心里一阵暖流涌动。 他到底还是不敢托大，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敬地接过来，等科琳娜示意他赶紧坐下，他才敢重新坐下，汇报起了工作，“……这些天观察下来，我们编织的这种新网比曾经惯用的网好用太多，轻便、结实，而且干净，不仅打渔时可用，打猎时也可用，我想着，现在人手多了一些，不如趁着苎麻还没有枯萎，多编织一些网出来，到时候给神庙送去，也算是我们的赔礼。” 科琳娜前头听着还觉得说得挺有道理，听到后面，眉梢轻轻挑了起来，“赔礼？” 库利奇点头，“总不好跟神庙交恶……” 科琳娜垂眸一笑，“现在领地内的人手说多也不多，我倒是还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库利奇身体微微前倾，“什么事？” “我准备重新组建一支军队。” 这些赔礼讨好的人力物力，在某一方面来说，当然也是有必要的，但她还是打算先将它们挪用到军备上面。 库利奇愣住，“组建军队？”他想了想，“您身边的防护力量确实需要加强，但、但如今我们出不起价钱聘用那些骑士啊，顶多再增加两个人。” 他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深觉亏待自家大人太多。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聘用这些小贵族，我准备直接训练那些奴隶。” 如今守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卫兵就是她的父亲还在的时候聘用来的，对她还算忠诚，但战斗力却是寥寥，换成临时聘用的，战斗力且不说，连基本的忠诚都无法保证了，她怎么敢用？ 库利奇闻言，疯狂摇头，水都顾不上喝了，随手将被子放到一边，站起来道：“这不可能，这次出征你也看到了，低贱的奴隶绝不可对身份比他们高贵的卫兵或骑士动手。” 科琳娜皱了一记眉头，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困惑的地方，“这是为什么？” “卑下之人伤害高贵之人的身体，必定会受到神明的诅咒。” 科琳娜忽然愣住，“什么？” 在科琳娜的记忆中，她似乎也听过这个说法，却不甚了解。 库利奇也知道自家的领主大人虽然“天资聪慧”，有神明护佑，但从小生活在王都的乡下，有很多常识性的事情反而不大清楚，他不得不详细地给她解释了一下。 科琳娜听了半天，眉头越锁越紧，“你是说……冒犯比自己身份高贵的人，也是渎神？” “没错。”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给吞了回去。 难怪当时再安德鲁部族的时候，赫克托态度那么嚣张，她手底下的农奴们人虽多，却还不敢对赫克托几人动手的。 她冷静了一会儿，才重新开了口：“这种说法是神庙流传出来的吗？” 库利奇皱了一记眉头，有些不赞同，“这为什么会是神庙流传出来的？这本来就是应该的，卑贱之人怎么能够伤害尊贵的大人？就连触碰，就连共处一室，那都是一种玷污！这是生活在亚瑟大陆上的人世世代代都明白的道理，哪怕是最低等的农奴，也必须谨记的铁则！” “如果是这样的话，战场上的士兵伤害了对手甚至他国的高等贵族，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在战场战斗时，还要区分各个战区，各个阶层分开对战？” 这仗还怎么打？ “这倒也不必，要成为卫兵，那就必须接受神庙圣水的洗礼。圣水会洗清他们的污秽，只要圣水不出现异状，那就说明神明认可了他们战斗的合法性，并会护佑这些战士，不受诅咒的困扰。且一旦成为战士，他们也会成为一个独立而又特殊的阶层存在：骑士。” 科琳娜简直都快被气笑了，也就是说，当个兵、杀个人，还要获得神庙的批准了？ “那些大公爵们能够答应？” 库利奇莫名地看着科琳娜，“为什么不答应？有了神明的保佑，战争才能无往不利，不是吗？” 科琳娜又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 但仔细一想，就知道这些大公爵们会默认这样的规则，显然并不是简单地因为有神明保佑战争会无往不利这种荒谬的理由。 神庙的这一套理论，从根本上来说，其实维护的还是大公爵、大领主这些统治阶级的权利，打压的是那些底层的奴隶百姓。 至于士兵的合法性，想想也知道，大领主们争来的士兵，神庙不可能不识相地表示不给洗礼，这也不过是走过过场的事情。 问过库利奇以后，她的这一点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大领主们征兵，神庙的人都是拿着圣水□□的，仪式隆重的同时还能行动迅速、干脆利落，服务那叫一个贴心，堪比现代的美团饿了么的大哥大姐们了，及时、高效、便宜、周到。 但神庙对她这样的小领主、小贵族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们想要征兵，想要获得合法的杀敌保地的资格，就得亲自带着新兵前往神庙，一道道申请，一道道审批，历经九九八十一劫，哪怕最终全部过关，也难免在最后的环节遇上个一两个士兵“灵魂污秽”、“种族低劣”，不被“神明认可”的情况。 这其中又有多少猫腻，为了征兵，她往后又要为神庙贡献多少她“虔诚的心意”，想一想，科琳娜都觉得肉疼。 甚至，他们还借此在所有平民和士兵心中竖立起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不可侵犯的形象。 哪怕是属于大领主的那些士兵们，看似只是多一道手续，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还□□，贴心至极，建立起一种相对小领主旗下士兵们的优越感。 但士兵们越是将洗礼作为自己战斗的荣誉的一部分，越是对这个仪式有认同感，相对的，他们也同时对神庙有了强烈的认同感。 那么，这些士兵还能跟神庙为敌吗？ 如果有一日，神庙征兵，对所有征集的士兵开启洗礼，又会有多少平民为了得到那个士兵的合法性，而一头钻进去呢？ 大领主们想过这一点吗？ 不管他们有没有想过，科琳娜是不愿意自己征了多年的兵，养了多年的兵，最后都给神庙做嫁衣裳的。 她看向外头不远处的农庄，仿佛能透过层层的木头房子，看到那双倔强冰冷的金棕色眸子。 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认了神庙的这套说辞的，或许……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就在科琳娜准备先冷静一下的时候，杰西忽然拎着一个小孩从外头走了进来，“我在外面看到这小孩不停向里头张望，像是来做贼的。” 那小孩气得脸涨得通红，不断挣扎着，“我、我没有！” 科琳娜却是认出了这个小孩，“卢克？” 小卢克眼睛一亮，“是、是我！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怎么来了？”科琳娜示意杰西先放下这个孩子。 小卢克张了张嘴，忽然又沉默了，他要说吗？真的要说吗？ 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杰西不耐烦地又将他拎了起来，就要将他丢出去，“我看他就是不怀好意，不是来做贼的，那说不定就是来做别的什么坏事，比如打探消息，或者想要害大人……” 卢克的脸都涨红了，“你胡说！” 杰西才懒得管他，“大人，我将他带下去审问一下。” 眼看着他距离书房的大门越来越近，卢克脸色惨白，内心挣扎到了极点。 就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书房的那一刹，他忽然大喊，“他们要杀了霍勒斯！” 第21章 恶魔之语 库利奇还懵着呢，“霍勒斯是谁？听着有点耳熟……啊，是那个半路上跑了的异族小子吗？”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看到自家大人霍的站了起来。 “去看看。”科琳娜的语气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库利奇和杰西的耳朵里，心脏都下意识地颤了颤。 走了小半个小时，一行人才回到了农庄上。 卢克领头，率先朝着新来的那一百多个农奴聚集的地方走过去。 还没走到关押赫克托的小黑屋，一行人就已经看到了熙熙攘攘的黑色人头，这里聚集了不下三四十个人。 他们手里举着木棒和石块，却鸦雀无声，好像被按了静音键似的。 科琳娜等人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走近了一看，霍勒斯的身边，好几个人都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而他此刻，一手卡着赫克托的脖子，一手举着巨大的石块，正准备往赫克托的脑门上砸下去。 他自己的状况也不大好，额头也被人砸破了，满头满脸的血，将他的一只眼睛都糊住了。 这样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赫克托脸色苍白，倒不是怕的，而是这样近距离得被霍勒斯制住让他一阵阵的反胃恶心，都快要吐出来了。 小卢克看得目瞪口呆，“我、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霍勒斯都已经被他们给敲晕了……” 别说小卢克，已经亲眼见证过多回霍勒斯的战斗力的科琳娜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举步上前，不等她进入小木屋。 “噗通”一声闷响。 有个看起来年纪超过六十岁的老者冲着霍勒斯跪了下来。 这个人虽然形容沧桑，身体也清瘦佝偻了，但个子已经高出在场其他农奴许多，一头棕发棕眸，典型的安德鲁外貌。 他对着霍勒斯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着，“霍勒斯，放过我们吧。” 霍勒斯看着这位族中的长辈，他的亲叔叔，沉静的眼底终于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能够体谅他的族人怕受到他的牵连，冷淡他，远离他，却怎么都想不到，他的族人会站出来，跟这些人一起，要置他于死地！ “我什么时候，不曾放过你们？”霍勒斯的声音哑得过分。 如果不仔细听，众人几乎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没有抬头，他放在地上的那双手也逐渐收拢了，“当初，在部族的时候，你就不该对那几位大人动杀念，如果你不杀他们，又怎么会有今天的祸事。” 霍勒斯眼睫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真是他天生嗜血，天生残忍吗？ 这一切，真是他做错？ “为什么？我不懂……” “我们必须敬神啊……”那男人哭出了声，“上百年的时间，我们敬神、爱神，没有半刻松懈，不敢有半点违逆之举，这一切，不能毁于一旦啊。” 霍勒斯眼睫迅速地抖动着，“一百多年，我们已经被神明抛弃了一百多年了……你们还觉得神明有可能会喜欢我们这样的人吗？或许，神明的光辉也从来没有照耀在安德鲁的身上，没有照耀再任何异族的身上，只是在一百多年前，神庙才将这件事情宣告出来而已。” “胡说！” 这一次，不仅仅是那位中年安德鲁怒了，在场其他的异族人也一个个对着霍勒斯怒目圆睁。 “胡说！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只要我们永远爱戴神、敬畏神，神明终会看到我们。” “敬畏神？哪怕敬神会让你们去死？哪怕敬神就会被这个男人当成牛马一样宰杀？” 那个老人握紧了拳头，声音同样低哑到了极点，“是的，”他目光猩红地看着霍勒斯，“是的！！哪怕神明让我们去死，这也是神明的旨意，这也是我们的命。” 他看向赫克托，脸上带着急切的几乎快要崩溃的神情，“大人，神明并没有抛弃我们……对吗？只要我们足够虔诚……只要我们足够虔诚……” 赫克托终于从反胃的感觉中稍稍缓过来了一些，嫌恶地瞥了说话的中年男人一眼，眉头皱着，眼底有不赞同，“神明无所不知，若是你们真的虔诚，神明又怎会不眷顾你们？可你们是真的虔诚吗？”他看向霍勒斯，“若你们的族人真的虔诚，这种堕落者又是如何一直能安稳存活于你们的部族之中的？他又是如何能在你们部族这么多人的面前，肆意杀害神庙神使的？” 那中年男人撑大了眼睛，他的嘴唇抖动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难道他们做得还不够吗？ 到底要如何做，神明才会接纳他们，将他们视作他的子民呢？ 他的目光变得猩红一片，视线缓缓落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一同这样做的，还有其他几个安德鲁，还有很多其他的异族人。 忽然，他矮下身捡起了一块石头，快步朝着霍勒斯冲过去，“霍勒斯，别怪我、别怪我……” 霍勒斯看着这一幕，胸口空落落的。 痛是早就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么多天了，他人的排挤、异样的目光、和族群的格格不入，该痛的早就痛完了。 就是一种麻木。 “谁是虔诚的，谁是堕落者，赫克托能替神明做判断吗？”科琳娜的声音在极度压抑极度安静的小木屋中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中少了几分惯有的温和笑意。 赫克托皱了一记眉头，下意识地撇开了脸，“你来干什么？” 科琳娜微抬下巴，“杰西，拿下他。” 杰西上前一步，就要对那位老安德鲁动手，科琳娜摇了摇头，指了指赫克托，“我说的是这位赫克托大人。” 杰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赫克托见状，几乎要笑出声，“怎么，你终于决定要杀了我吗？即便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心向神明的事实，神明的追随者们终有一日会为我报仇的。” 科琳娜淡眸看着赫克托，她也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怎么会杀了你呢？” 对于科琳娜的温柔亲切，赫克托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这个女人是在讨好他？ 只听科琳娜又道：“我绝不会像你们这些人这样，假神明之名，肆意杀伤对自己不利的人。” 赫克托眉心一跳，“你说谁假神明之名……” “我说的就是你呀，还有你的那些手下们。” 赫克托怒了，“恶魔之语，巧舌如簧！神庙向来这般行事，明明是你带人攻击我们……” 科琳娜轻轻一笑，“神庙向来这样行事？谎言！在我的祖母阿莉西亚还是神庙的大祭司时，神庙可从来不搞贩卖人口、屠杀异族这种让人作呕的恶事。” “这些野蛮人早已与肮脏为伍，自然被神明所抛弃！” “神明亲口说的？” 赫克托一怔，“光明书上……” “一百多年前的光明书上并没有写这一条。” “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大祭司听到来自神明的示意，才将这一条写入了光明书。” 也是这位大祭司取代了阿莉西亚，拿到了神庙的最高统治权。 在阿莉西亚还在位时，他就已经提出了这条所谓神明的“旨意”，一直等到阿莉西亚去世，他才得以将这条“旨意”写入光明书。 神庙的现任大祭司，也是这位大祭司的后人。 “他听闻？他怎么听闻的？谁能为他作证？”科琳娜笑了，“所以我才说你们假借神明之名，肆意编造他所说的话，假借他的名义行地狱恶事，这样的行为，岂不比那些堕落者所为更可恶一百倍？” 赫克托瞠目结舌，“你敢这样说大祭司……” “我说的就是大祭司，说的就是你们这一群欺世盗名之辈。”科琳娜不疾不徐地道，“我也只是忠于神明，终于内心，铭记着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所必须的诚实品格，说出事实罢了。” 整个小木屋都静到了极点，他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连杰西也是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木然地咽着口水。 赫克托整个人都快要炸了，他张了张嘴巴，近乎失声，“你、你不是堕落者……你是恶魔，你，就是恶魔本人。” 他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位堕落者如同眼前这位女人这样邪恶。 他相信，只有恶魔才说得出这种邪恶到匪夷所思的话来。 科琳娜差点就微笑着点头了，这可真是对她最高的评价了。 一秒的时间，她反应过来，微笑反问：“你如何证明我是恶魔呢？只是因为我对大祭司所书写的有关于神明旨意的传达有所怀疑，就可以将恶魔的名号冠到我的头上？光明书中，是否写道：对大祭司的人品和行为产生任何怀疑，便是邪恶的恶魔？” 赫克托张了张嘴，他竟忍不住思考起来，“但光明书中写了，任何一位神明的子民都不该怀疑神明对他们的爱……” 科琳娜赞同地点头，“是啊，我从不曾怀疑神明对我们的爱，我只是怀疑大祭司扭曲了神明的神旨，以神明之爱、之善的名义行恶事罢了。” 她目光直直逼向赫克托，“或许，在如今神庙之人的眼中，竟然已经理所当然地将大祭司与神明等同起来了吗？” 科琳娜似是被这个推测吓坏了，“原来如此……将大祭司与神明等同，你们怎么敢！原来你们早就抛弃了对神明的信仰，只一味地用户神庙的高层，一味地关心你们神庙的利益。”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为了这些，便连他说的话也能随意编造。” 第22章 精神恍惚 声音虽轻，却如一声惊雷在小木屋中响起。 小木屋中，一众农奴已经被炸得三魂少了七魄。 赫克托脑袋也是一片混乱，“我没有……我对神明是绝对虔诚的！”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还是一句话，“你怎么能证明你没有呢？事实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那话还是你自己说的。” 虔诚？ 虔诚这种东西难道不是怎么说怎么算吗？ 赫克托既然敢随随便便否认一个民族一百多年来为了寻求神明认可所付出的努力，他也该做好自己的虔诚被人轻贱，被人踩在脚底的准备啊。 如今，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该怎么证明他只吃了一碗凉粉呢？剖开肚子，挖出红心来，去证明吗？ 赫克托都已经精神恍惚了，他该怎么证明，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四岁进入神庙，从小便立誓，将我的一切奉献给神明……” “我相信，安德鲁中，大部分人比你做得有过之而不及，在刚学会说话就学会了敬仰神明的也比比皆是，怎么样，要比一比吗？” “刚学会说话的婴儿怎么可能懂得怎么敬仰神明？” 科琳娜“唔”了一声，这就涉及到人类行为发展学了。 “那我也要怀疑了，你四岁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懂怎么敬仰神明呢？你那些年，不会是一直在糊弄神明吧？” 好吧，她才不管科学不科学呢，她只想用赫克托的逻辑来回敬他，还是这样做比较爽快。 赫克托陷入到极度的迷茫当中。 他四岁的时候，懂得敬仰和忠诚吗？他当时是在想什么？ 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许多细节都能佐证他天生就是一个信仰虔诚的人，但也有更多的细节证明，他一开始，并不足够坚定。 他的表情陷入扭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克托猛地抬头，“不，你是恶魔……你说的都是恶魔之语，你在动摇我的信仰！” 科琳娜眼底闪过一丝亮光，这孩子，还可以嘛。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没错啊，她就是在动摇他的信仰。 当她看到小木屋中所发生的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满足于简单杀掉赫克托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种极端狂热的信徒眼中，死在她这个“堕落者”的手里，说不定还是一种高贵的勋章。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质疑他的信仰，质疑他最珍视的，铸就他人生基础的东西。 她想要的，是让赫克托一同“堕落”。 然而，被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她难道就会停手吗？ 不，她不会的。 事情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呢，赫克托该付的代价还没付呢，她怎么可能停手。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你怎么判断我是个恶魔呢？” 赫克托这一次倒是坚定了许多，“任何一个正常的神明信仰者，都不可能随意去质疑大祭司。你说没有人能证明大祭司传达的是神明的旨意，那又有谁能证明他传达的不是神明的旨意！” 这一下，科琳娜真是有些欣赏面前这个小神棍了。 他竟然跳出了那一套已经陷入死局的逻辑系统，学会从其他角度去看待问题了。 终于，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 “我能证明啊。”她轻轻一笑。 赫克托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温柔，“我能证明呢，别的且不说，就说‘下等人’冒犯‘上等人’就是渎神这一条，我能证明这完全就是那位大祭司在胡说八道呢。” “什？……” 她声音很淡定，“霍勒斯，就不该死。” 赫克托微张着嘴，几秒的时间，他才稍稍稳住了自己的心境，“你怎么证明？” 科琳娜目光淡淡，“听说，你们神庙对卫兵有一个洗礼仪式？不如，我就用这个来证明好了。” “你要给霍勒斯洗礼？”赫克托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想法，霍勒斯一旦经过洗礼，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人可以轻贱的野蛮人，而成了一个可以斩杀上等贵族的卫兵。 若是神明不认可霍勒斯有杀人的资格，自然不可能通过他的洗礼。 “可是你没有洗礼的资质……”他有些无语。 之前听科琳娜说得那么厉害，如今想来，甚至生出几分可笑来。 他竟被这么个女人带偏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的洗礼，恐怕和你们神庙的人不一样。” 赫克托有些不耐，也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如果你不按光明书上所书流程去做，这洗礼还有什么意义？” 科琳娜轻轻一笑，“洗礼的本质难道不是神明以光明洗去一个人灵魂上的污秽，也以此来获得神明的认可吗？” “是。” “你们的洗礼，受到神明的认可了吗？” 赫克托听到这话有点炸，这个人不会又想来刚刚那一套吧，“你的就得到认可了？” “是啊，我的可以。”科琳娜又是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赫克托看科琳娜，却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怎么认可？你一个恶魔，难道还能搞出神降吗？……” 科琳娜眯起眼睛，“神降啊？”她点了点头，“好主意。” 她收起了玩笑的姿态，将视线落到了那个满脸血的少年身上，打量了许久。 霍勒斯感受到科琳娜的注视，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他听到了也看到了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但他不在意。什么洗礼，什么神降，他也根本不在乎。 “如果再给你一次选择，你还会选择杀了那几个卫兵吗？”科琳娜忽然开了口。 霍勒斯猛地抬眸，那双金棕色的眸子，仿佛有一层坚冰被东西捅破了，里头迸发出灼热的火焰。 他的嘴唇抿紧了。 一秒、两秒…… 时间好像都变慢了，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 呼吸停滞，小木屋里安静至极，给霍勒斯的感受却截然不同，之前是冷如冰窖，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此刻，他却在拼尽全力在压抑着心头的那股火。 科琳娜微微挑了一记眉梢，“怎么，不敢吗？” “我会。”霍勒斯忽然开了口，“我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他们。”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伴随着这个笑容，她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轻声道：“好样的。” 霍勒斯瞪圆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科琳娜直直看着他，“我打算重新组建埃斯坦郡的卫兵队，你愿意加入吗？” 她一连串的几句话，仿佛一记又一记的闷雷，接连劈在霍勒斯的脑门上。 不是在说洗礼吗？怎么又提起了卫兵队？ 他脑袋晕晕乎乎的，“你要让我当你的卫兵？” “洗礼就是让你做我的卫兵嘛，要不然费那功夫做什么？”科琳娜理所当然地道。 打击赫克托的信仰，那就是顺带的事情。 …… 一直到科琳娜离开，霍勒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太阳落下，他从关押赫克托的那个木棚子里起身，却没能回去安德鲁们所居住的那几个房子，被驱赶到了那片田垄上。 夜风和夜露侵扰着他的肌肤，他本该瑟瑟发抖，可莫名得就是觉得很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鼓动着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颗细胞。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 第二天从田垄上醒过来的霍勒斯，依旧还没有回过神。 领地中出现了一点变化，河滩旁清扫出了一片空地，那里竖起了一个巨大的木头堆，却没有被点燃。 向来早出晚归，不到天黑看不到人影的杰西今天却没有出门。 侦察队的人几次出没于河滩，脸上都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之色。 “霍勒斯，你在看什么？”伊恩偷偷蹭到了霍勒斯的身边，将一份食物塞到了霍勒斯的手里，低声问他。 霍勒斯声音干涩，“我不知道。” 伊恩摸了摸头发，对着那个木头堆投去了些许好奇和些许恐惧，“我听说，那位大人要举行祭祀。” 霍勒斯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她不会是想要烧死你吧？”伊恩担忧地道。 一大早，各种谣言传遍了塔沙州。 有人说领主大人要亲自给霍勒斯洗礼，还说了，神明会证明霍勒斯的清白。 可这可能吗？ 大家都在追问这件事情的真相，谁都不信领主大人会这么说。 霍勒斯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剩下科琳娜的那个问题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着。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科琳娜的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她身后跟着侦察队的人，杰西领头，整齐跟在马车后面。 一行人直奔着河滩而去，在那堆木头堆旁停了下来。 科琳娜率先下了车，她看向一旁的库利奇。 小老头儿挺直了腰板，中气十足，“集合！——” 侦察队的人四散而去，将领主大人即将举行祭祀仪式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半个多小时后，二百多个塔沙州的农奴们一起出现在了河滩上，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好奇，整个场面闹哄哄的。 霍勒斯就站在最外围，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真空地带，谁都不敢跟他挨着。 又过了一会儿，杰西将赫克托和他的两位随从也带过来了。 人算是全部齐了。 一直面河而站的科琳娜终于转过身来。 “蹭！”她手里的铜剑刺入了地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侦察队六名成员全体下马，他们举起手里的木刺，随后齐齐下落，敲击在地面上。 整个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 “砰、砰、砰……” 敲击声整齐划一，越来越密集。 科琳娜缓缓举起了双手，敲击声猛地停顿下来。 下一秒，“轰！……”科琳娜面前的火堆骤然燃了起来。 火堆中先是出现了一层绿色的火焰，随后迅速被熊熊烈火给吞没，不过一会儿，这火堆就烧得越来越旺。 农奴们脸上全部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这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场景。他们当中，哪怕是三岁的孩子，恐怕都学过生火，什么时候木头堆能够瞬间燃烧起来了？ 其中见识过河滩对岸，安德鲁部族中“神迹”的农奴们更是面露震惊。 别说这些农奴们，就连一脸冷漠的赫克托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到了。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火焰不就是圣女曾经用在药品盒子外的神罚吗？科琳娜怎么也会？…… 他微微紧绷了身体，他记得前一天在小木屋中，科琳娜曾提到过，神庙的第一任大祭司阿莉西亚是她的祖母。 或许，科琳娜也曾学过神庙高层才可学习的光明法术吗？ 科琳娜看到木头堆顺利被点燃，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手里没有酒精，也没有汽油，无奈之下，带着杰西找了许久，总算是在柴火堆里找到了一些油柏和油松木，这两种木材中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油脂，相对其他木材极易点燃，她又在上头弄了很多木屑，甚至还藏了一些碎麻布屑，最后又用了磷火和火石。 也是幸运，这都没掉链子。 她的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天空。 第23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农奴们也跟着看了过去, 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赫克托刚刚从那火焰中回神，就看到了科琳娜这故作深沉的样子，他也跟着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 广阔的蓝色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蓝色水晶, 水晶中飘散着几朵白云, 聚散离合、悠游自在，在天尽头汇聚成一片整齐云海。 他眯了眯眸子，抱着胸, 不耐地嘟囔着道：“神明, 似乎并不会来呢。” 科琳娜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盯着天边的云层，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连农奴们也逐渐等不住了的时候，科琳娜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风来。” 四周围寂静得仿佛只剩下木材“噼啪”的爆裂声。 库利奇和杰西都焦急地半抬起头来，担忧地看向科琳娜。 忽的, 一阵微风拂过了库利奇的衣摆, 他一怔, 随后，空气好像是得到了明确的信号, 大风逐渐刮了起来。 库利奇的眼睛逐渐撑大了, 他的衣袍被吹得高高扬起。 “雷来！” 近乎是在科琳娜话音刚落的当下, “轰隆！”一阵雷鸣声响起。 所有人，包括所有农奴、整个侦察队和老管家库利奇，都在这一瞬间跪了下去。 科琳娜紧绷的身体反倒是放松下来，她这气象预报员当得可真是够合格的了。 没错, 气象预报员。 结合原主的记忆和她看过的文献，她发现这地方虽然有求雨、求晴、求丰收等等各色祭祀活动，却没有任何有关于气象资料的科学总结。 而这一套科学理论, 在还没有出现气象卫星的几百年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华国的土地上。 不仅出现了，而且已经十分完备，完备到有专业的机构、专业的人士从事这个行业。 这专业的机构还不仅服务于统治阶级、国家机器，甚至有余力面向民间，为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提供日常的气象预报服务。 例如宋朝的开封府，当时甚至还有个气象预报员的官职，负责每日向开封府的民众播报天气。 任何神神叨叨的东西，不管之前在其他土地发展得多好，一旦落到华夏的土地上，似乎都会不可抑制地长歪。 大概华国人在信任何神明之前，都要问一句有没有用。 哪怕是庙里的泥胎，也要问上一句灵不灵验。 不灵验，也没有用？那哪怕是神明，在华国也是要面临下岗的，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不供香火了。 之前她望天的时候看到的天边那薄薄的一层云，在古代气象学中被称为卷云。 阳光可以透过卷云照到地面，树木和山川的光与影依然很清晰。当天边出现这种卷云一般是不会下雨的，但也有几个特殊情况。 古代人喜欢将许多长期积累观察到的气象状况编成谚语。 其中一条谚语中就提到：“天上钩钩云，地下雨淋淋。” 钩钩云，在气象上叫做钩卷云。钩卷云不同于卷云，它的出现，说明了暖锋面或低压即将到来，是下雨的先兆。 科琳娜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就习惯了关注天气情况，这习惯也带到了现在的领主工作中。 她在前一天就察觉到今日的天气有变，却也不敢说死，直到今日又反复观察了天上的云层变化以后，这才当机立断，下令今日举行洗礼仪式。 在她点起篝火以后，天上悠游自在的云层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变化得越来越快。 短短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卷云已经变成了积云，且越积越厚，变成了一座小山，逐渐遮蔽了太阳。 雷电还在不断轰鸣着，似乎在为科琳娜鼓乐。 科琳娜也终于吐出了最后两个字：“雨来。” 她已经收回了视线，尽力了，接下来会怎么样她也控制不了。 就在她这两个字刚刚吐出来的那一刻。 “轰隆！”又是一声雷鸣。 紧接着，“哗啦啦！……”大雨瓢泼而下。 科琳娜的心情在这场大雨中彻底放松了下来，可以啊，这老天真给她面儿。 她的视线逡巡了一群，第一时间锁定到了那个个头最高的金眸少年身上，“霍勒斯。” 霍勒斯抬起头，他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 “我以神明恩赐之圣水，对你洗礼，洗去一切玷污你纯净灵魂的污秽，洗去一切恶魔和懦夫对你的压迫，我将赐予你雨水的仁慈，赐予你雷霆的愤怒，从今以后，你将是属于神明的战士，刀锋所指，便是神明的光明所指，你，愿意接受洗礼吗？”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霍勒斯。 包括赫克托。 也包括杰西，杰西刚刚从震惊中缓过神，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心，鼓起了脸颊。 大人对这个野蛮人……行吧，霍勒斯不再是野蛮人了，大人对这个臭小子也太好了，竟然真的请来了神明为霍勒斯恩赐圣水，为他洗礼。 他都没有…… 在看霍勒斯，这小子竟然不动？ 他竟然不动！ 他不准备接受大人对他的洗礼吗！ 杰西几乎要忍耐不住。 他要是不肯，那不如由他来啊！他可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呢！ 就在杰西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开口，想要替换掉霍勒斯自己上的时候，霍勒斯忽然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打破了什么封印。 霍勒斯抬步朝着科琳娜所在的位置走过去，越走越走，步子越来越大。 明明他之前也没有跪着，也没有坐着，也没有蜷缩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杰西看着，莫名就有一种霍勒斯逐渐直起了身体的错觉，像是有什么桎梏从他的身上逐渐脱落的感觉。 霍勒斯一直走到科琳娜的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垂眸、跪下，雨水浇在他身上，却反倒让他心底的那股火焰彻底燃烧了起来。 霍勒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抬起眸来，视线锋利，穿透雨幕，紧紧地盯住了被雨水模糊了的那张脸。 他的嗓子很哑，声音甚至在颤抖，“我，霍勒斯，接受洗礼。” 他以为，他早就不屑于光明，但这一刻，他还是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光明。 他的光明。 “从此以后，我的灵魂，将永远属于您。” 科琳娜看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这双金色眸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抬手，按在了霍勒斯的头顶，“神将赐福于你，我的孩子。” 霍勒斯看着按在自己头顶的那只手，眼睫微微一颤，眼底微微发酸。 他又垂下头去，恭敬又顺从，额头贴在了科琳娜脚尖的那块土地上。 科琳娜从库利奇手中接过了一张羊皮卷，“这里是对我们埃斯坦郡最勇敢的战士的奖赏，三亩土地，三年内，这三亩土地上所有的产出，都将属于你个人。” 这是她对霍勒斯的承诺。 霍勒斯紧绷着身体，他抬手，接过了那张羊皮卷。 这一瞬，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不一样了。 但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一样了，又会是个怎么不一样法。 他只能抬起头，看着这个人，不肯错开一点眼神。 一旁的杰西也同样不肯错开一点眼神，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都快嫉妒得发红了，胸口又酸又涩，好像吃下了一整颗柠檬似的。 好气！好气好气啊啊啊！明明他才是最忠诚大人的人啊，明明他才是大人夸奖过的最有天赋的士兵啊！ “杰西。”科琳娜忽然叫到了他的名字。 杰西猛地挺直身体。 随后，科琳娜又叫了其他侦察队的名字，还叫到了两天前生擒了赫克托的那三位农奴的名字，“伊内兹、哈尔、杰弗里……” 几个人一怔，眼底露出一丝狂喜。 科琳娜微微笑着，“你们，愿意接受洗礼吗？” “愿意！” “我愿意！” “……” 声音参差不齐，却一个比一个响亮，差点没把站在他们身边的那几个人的耳朵给震聋了。 那些个人的脸上，对杰西他们又是嫌弃，又有些说不出来的羡慕和妒忌。 接下来的十分钟，杰西等人同霍勒斯一样，一同接受了科琳娜的洗礼，也接受了科琳娜的奖赏。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不长，仪式结束的时候，天竟也应景得放了晴。 同一时间，埃斯坦郡上空出现了一道彩虹，仿佛昭示着所有苦难结束，整个领地迎来了属于它的新纪元。 领地的居民们一个个浑身都湿透了，他们跪在原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科琳娜，眼底迸发出无限的希望来。 许多人甚至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必将受到神明护佑，他们必将远离厄运和诅咒，他们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茁壮发展。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伟大的领主大人带来的。 “我们的灵魂将永远忠臣于您，尊贵的大人。” 二百人齐齐发声，声音直入云霄，将有些走神的科琳娜拽了回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科琳娜的心情很复杂，为了能让塔沙州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一定的自保力量，她无奈地选择了用魔法打败魔法这种流氓招数。 这个仪式充满了变数，幸好华国古代气象学足够给力，老天爷也全程配合，完成度超出预期。 可完成度太高了，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迷信的对象虽然换了个人，但这种狂热却似乎更加深了。 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恶作剧，仪式快结束的时候，又给整出了一道彩虹出来。 这就太艹了。 那一瞬间，别说这些农奴们了，她都开始忍不住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在有意在配合（作弄）她。 这个坑，她还能有爬上来的一天吗？ 科琳娜心情复杂，赫克托的心情比科琳娜复杂何止百倍。 第24章 大逆不道 从天上落下雷电的那一刻, 他的身体就再没动过分毫。 到如今，众人已经逐渐回神，只有他, 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眼神空洞、脸色苍白。 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卫兵和那位“虔诚”的安德鲁，脸色也没有比他好去哪里。 那位名叫伯特伦的安德鲁脸色苍白如纸。 “噗通”一声，他冲着科琳娜跪倒在地, 头紧紧地贴到地上, “大人……”他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意，“我有罪，我亵、亵渎了神明。” 他说着, 已经哭了出来，哭声中充满了迷茫和无措。 从他出生以来，一切有关于神明的事迹全来自于神庙, 他自然而然地当然就把神庙与神明等同了。 敬畏神明, 与敬畏神庙, 谁都没说过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前一天晚上，他回去后反复琢磨科琳娜说的那番话的时候, 他心里其实是觉得有点可笑的, 如赫克托大人所言, 不过是恶魔之语，混淆视听罢了。 直到如今，一切事实摆在他眼前。 他错了……他以为他一生信奉神明，是虔诚的信徒, 却原来，他才是邪恶的堕落者、万人唾弃的背叛者吗？ 科琳娜轻轻扫了那人一眼，声音平淡, “我与神庙的人不同，不喜欢随手给人冠渎神的罪名，更不敢随口替神明定义谁最虔诚。虔诚与否、敬畏与否，我相信，人有双目，诚心去看，公道自在人心。”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那人。 一场大雨将领地的农奴们都淋成了落汤鸡，就连库利奇这个上了年级的小老头儿也不例外。 科琳娜立刻组织人手准备了一大锅热汤给所有人暖身子。 顺带着，她也趁这个机会给所有人做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清洁。 无论是新来的还是埃斯坦郡的奴隶们，所有人分批被送去洗澡，由杰西带人看着，狠狠地搓了一遍头发和身体。 许多人从生下来长到现在，甚至连一次澡都没有洗过，这一日，万丰江，也就是塔沙州前的那条大河，水都浑浊了好几度。 他们虽然不理解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他们做这些，但科琳娜“神明附体”的余威还在，谁都没有埋怨什么。 甚至有一些人还将洗澡也看成了简易版的一种洗礼，洗澡的时候态度那叫一个积极，仿佛也沐浴到了一点神辉似的。 科琳娜从杰西的嘴里听到这些人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保持卫生，对整个领地来说总归是个好事。 这样的清洁虽然无法像后世那样在酒精和消毒液的加持下，达到99%的杀菌灭毒，但也不是完全没效果，只要清洗得足够彻底，效果甚至还挺不错的。 等农奴们的卫生都搞完了，科琳娜才发现赫克托这条漏网之鱼。 “你怎么没去洗？” 赫克托稍稍回神，眼皮动了动，“我也能洗吗？” 科琳娜一脸迷惑，怎么不能洗？ “最该洗的就是你了。” 谁知道从外边来的赫克托身上有没有带鼠疫的病毒。 根据他的那位亲随的说法，他们还去过辛加堡，见过那位生病的大公爵呢。 如果不是这其中间隔时间比较长，染病的概率大幅度降低，她早就把赫克托关起来了。 赫克托眉头逐渐拧紧了，几秒的时间吗，他才缓缓开口，带着几分自嘲，“是了，我身上的罪恶和污秽倒成了最深的了。” 科琳娜没跟上赫克托的脑回路，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不对，可回过头一想，又觉得怪怪的。 直到赫克托转身走远了，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就洗个澡，搞个个人卫生而已，那也是为了预防传染病，这一个个的，怎么全能联系到封建迷信的事情上面去？ 不过……看赫克托耷拉着脑袋，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她倒是挺乐呵的。 她本来就想找这神棍的不痛快呢，自然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 科琳娜幸灾乐祸了一会儿，也转过身，继续苦逼地加班干活去了。 到了夜间，她又巡视了一圈领地内居民的居住情况。 塔沙州前头留下来的那个破烂棚子显然已经快不够住了，如今都是许多人挤一个棚子，老居民先来的，居住环境明显要比后来的那些奴隶们要好许多，后面到的一百多个农奴，有的甚至二十多个人挤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棚子，她都看到有些人躺着，半截身子还露在外头。 今天这雨一下，地上都湿透了，这些人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生病。 库利奇听到科琳娜的担忧，一脸的理解不能，“人会在什么时候死亡，都是神明决定的，这些奴隶之所以会是奴隶，也是神明决定的。若是大人担心领地内的奴隶不够用，大可不必，如今北境许多人都在卖地卖人，奴隶也不值钱，您想要，就再买一些就是了。” 科琳娜不赞同库利奇的说法，“按照您的说法，之前我重病的时候，您也不该管我吗？……” 库利奇脸色大变，“那怎么可能！” “您不是说了吗？这生死啊，是神明决定的。”科琳娜调皮地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眨了眨眼睛。 库利奇干瘦的老脸憋了个通红，“那、那怎么能一样，您是尊贵的贵族，是神族的后裔，神明护佑着您，您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反正、反正是不一样的……” 科琳娜看着这迷信的小老头儿倔强地就是不肯承认她的死也是神明决定的，陷入逻辑死循环中，都快把自己给搞坏了，她的眼底多了几分笑意，“我知道，哪怕神明出现在你面前，他真的要带走我，你也舍不得我。”她说着，还坏坏地眨了眨眼睛，“哪怕是去天国。” 库利奇张大了嘴巴，他想呵斥科琳娜越界太过，怎么能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他心底的另一个角落却又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如果这样的情况确实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他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科琳娜被神明带走吗？ 哪怕是去往天国。 不对，他怎么就想到这里去了。大人还这么小，死亡离她还远得很呢。而神明，他一定会一直护佑着大人的，今日的彩虹能为他见证。 库利奇抬头，就看到科琳娜促狭的笑脸。 “噢……科琳娜……”老管家生气了。 科琳娜忍不住大笑起来，小老头儿的态度，总算为她枯燥的领主工作增添了一些轻松的色彩。 她笑着笑着，就察觉到一束目光，转眸看过去，正好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大半个身体隐在角落里的霍勒斯。 察觉到她的注视，霍勒斯立刻垂下了眼眸。 恭敬、温顺。 他这个样子，倒是一点看不出几天前骗杰西下水、挣脱绳索逃跑、故意引错路的桀骜和不驯了。 科琳娜的视线落到霍勒斯额头上那道深红色的血痂上，她对着霍勒斯招了招手，“怎么不去休息？” 霍勒斯眨了眨眼睛，休息？ 杰西一看到科琳娜找霍勒斯说话，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听到科琳娜的问话，他第一时间下了马，牵着马走近了霍勒斯，故作热忱，“是啊霍勒斯，我记得，你逃跑以后不是被赫克托给抓起来了吗？还被他狠狠打了一顿，伤还没好透吧？这才几天，头上又添了新伤，看你这苍白的脸色，我怎么觉得你站都站不住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回去休息几天。” 霍勒斯眉心缓缓地收拢了，“我没事。” 他还想说什么，杰西却提前一步截断了他的话，“大人，有关于绘图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昨天我在塔沙州后方的山脉中，发现了一块巨大的断崖，这种陡峭的断崖又该怎么跟普通的山体区分开来呢？山间的行进路线又该怎么画？” “断崖？” “是的，那个断崖可壮观了，上面石头的颜色也很奇特，灰白灰白的。” 科琳娜眼睛一亮，“灰白色的？是不是还一层一层的？” 杰西惊讶地点头，“没错，就是一层一层的，像一种花纹一样，”他想到刚刚过去的洗礼仪式，忽的咽了一口口水，“这难道也是神迹吗？” 刚才那一场大雨，他已经自动将它归类到了神迹当中。 科琳娜压根没留意什么神迹不神迹的，她心跳如擂，“地方远吗？先带我去看看。” “现、现在吗？” 科琳娜看了一眼天空，“好像是有点晚了……” 杰西闻言，连忙道：“其实现在也不晚，那地方不远，就是马车进不了密林，得走一段。” “行，那我们过去看看。” 她正准备上马车，视线的余光正好扫到了霍勒斯，“霍勒斯……” 霍勒斯第一时间大步跑到了科琳娜的面前，目光灼热地看着科琳娜，“我在。”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个活力十足的少年，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你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养养伤，我会让库利奇多给你送一些鱼汤。” 少年眉头紧锁，“我不需要养伤。” “这是任务。”科琳娜也察觉到这位少年的难缠，不得不板起了面孔。 “任务？”霍勒斯若有思索。 “是的，任务。卫兵的第一要务便是服从命令，这是我对你的命令，也是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科琳娜忽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转落到了杰西的身上，“杰西，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杰西脸色一变，下意识回避了科琳娜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伤？我可不像霍勒斯那个娘们，动不动就带一身的伤，我动起手来，哪一次不是干脆利落的。” 第25章 打不过 科琳娜皱起眉头, 她说的倒也不是参战过程中受的伤。 她还记得几天前在河边，她将杰西从水里捞起来扯开他衣服的时候看到的情景。 他身上是密密麻麻的鞭痕，看起来老的新的都有, 也不知道谁打的。 看杰西实在不想提的样子, 科琳娜只好暂时按捺下不表，“那就走吧。” 她上了马车，马车调转过头, 向西南方向行去。 杰西落后一步, 冷笑着睇了霍勒斯一眼，压低了声音，“卑劣的小人, 别以为大人仁慈地放过你的背叛，你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他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忽然对这小子青眼有加, 可在他眼里, 霍勒斯劣迹斑斑, 根本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也是任何一个奴隶主都不会看上的劣等品。 说着, 他也重新上了马, 打马跟上了科琳娜。 留下霍勒斯一个人在原地, 坚硬冷漠的眼底多了荡起波涛无数。 ……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天彻底黑了下来，科琳娜才从那处断崖回来。 如她一开始所料的那样，那地方果然是一处石灰石矿。 石灰石啊, 那可是石灰石啊！看似十分常见平常的东西，却是整个工业体系中十分重要，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材料啊！ 那座石灰石矿似乎还挺大的。 有了石灰矿, 许多东西都可以上手了。 这一下，科琳娜是真的真的开始觉得，老天爷似乎真的真的开始偏爱她了。 她的好运来了！ ……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科琳娜就知道是前一天的自己太年轻了。 她一个社会主义接班人，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者，哪来的什么老天偏爱？ “咳！咳咳！……” 这么热的天气，淋了一点雨而已，她竟然就感冒了？ 鼻塞胸闷，她的脑袋也一阵昏沉沉的，感觉病得还不轻。 她连忙叫来了库利奇，询问了领地内其他淋过雨的人的情况。 小老头儿看到科琳娜生病，整个人都快要急得跳起来了，哪里还管得上其它，坚决不许科琳娜从床上起来，也不许她再过问领地的任何事情。 在这个小老头儿看来，这块领地，这两百多个奴隶，也比不过科琳娜一根小指头重要。 科琳娜无奈之下，只能被迫在床上躺了一天。 所幸的是一天过去，她的头终于是不晕了，人也没有发烧，只是鼻子还有些不通气，呼吸也有些不通畅。 到了当天晚上，她也就知道了，整个领地，包括最高龄的五十几岁的库利奇在内，所有人都淋了雨，但只有她一个人生病了。 科琳娜得知这个消息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发生好事的时候，一件好事总是不甘寂寞的，总是要成双成对地出现，发生坏事的时候，坏事也要跟拉稀似的，连环撞车。 她这头刚生了病，石灰矿那里就出了事。 原本杰西是准备带着人好好地摸一摸石灰矿周围的情况，顺带着将那块地方绘制到地图上，任务过程中却丢了两个人。 到科琳娜得到这个消息为止，他们还没找到那两个失踪的人。 科琳娜正准备亲自去断崖那儿瞧一瞧，她却又收到了来自姨母尤金妮亚传来的消息。 她唯一的亲人，供养她长大的长辈，跑去找德斯蒙德了。 德斯蒙德就是那位跟少数民族的情人生了个混血儿，被神庙列入渎神名单，又倒了血霉父子俩先后患上鼠疫，眼看着就要满门全灭的公爵大人。 说实话，要不是她的姨母来信，她都快把这位公爵大人给忘了！ 本来嘛，这位大公爵惨是够惨的，可这世上人，多沉浮苦海，比他惨者无数。 比如她，妙龄少女无辜下放基层，三年期满却遭板砖拍头，救护不及谁知又穿基层，要粮没粮兼之要钱没钱，一来便树帝国最大势力神庙为敌，偏偏此任连绵遥遥无期。 她自救都来不及，还去同情这位身份地位都比她高贵出无数倍的大公爵大人？甚至还要对他施以援手？那她想都是不敢想的。 谁知道命运竟是这样奇妙，这位大公爵的名字拐了个弯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案头。 “姨母找德斯蒙德大人做什么？” 送信过来的卫兵休伯特一身风尘，从杰西手里接过羊皮水囊狠狠灌了几口水，闻言连忙放下水囊，“大人听闻大小姐封了塞阿堡做领地，就立刻收拢了人手从西部赶回来了。” “本来大人是准备直接回王都面见国王的，谁知道回城路上咱们又遇到了哈罗德一行人，这才知道哈罗德把埃斯坦郡也丢给了大小姐。” “北境是德斯蒙德的地盘，德斯蒙德大人有权签署北境境内的各类任命，大人就将哈罗德抓了，直接去找了德斯蒙德大人，让德斯蒙德大人先将埃斯坦郡的任命书改回来。到时候换别的什么领地，咱们再去找国王谈。” 科琳娜听完都惊呆了。 “抓、抓了哈罗德？哈罗德就没反抗吗？” 休伯特疑惑地反问：“哈罗德怎么反抗？他又打不过大人……” 科琳娜：“……” 她没听错吧？休伯特口中的大人自然是尤金妮亚，哈罗德打不过尤金妮亚？ 她努力地回忆了一下这位供养她长大的姨母。 她的母亲是阿莉西亚的幺女，阿莉西亚在四十五岁的高龄生下了她，与这位姨母差了十四岁。 而母亲又在三十七岁高龄才生下了她，生下她没几年就过世了。 过世以后，她亲爹就把她扔给了这位姨母。 说起来，这位姨母也是神庙的人，听说还身处高位。 神庙事务繁忙，尤金妮亚将她放到王都的城堡中抚养，自己却常年居住在主神庙所在地的圣德海域，处理各类事务。 记忆中的几次见面，这位姨母给她的印象都是一位温柔高贵的大美人，出身名门、礼仪周到，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点错的高门贵女。 更不用说这位姨母的年纪可是已经不小了啊，比库利奇都要大上十几岁。 而哈罗德呢？ 哈罗德今年三十二岁，正直壮年，他的身高也超过了一米八，身体有些发福，毛发还非常茂盛，远远看过去，他就跟一头壮硕的成年棕熊没多大区别。 虽然胖，但他依旧灵活，是个灵活的胖子。 这是一位力量与敏捷兼顾的选手。 如果哈罗德本人和他的手下没有足够的战斗力，也不可能就那么轻轻松松地摆脱杰西等这一百个正值壮年的农奴。 然而，她刚刚听到面前的这位卫兵说，哈罗德打不过尤金妮亚，她的姨母？ 她一时有些沉默。 库利奇却是兴奋得脸都涨红了，“这个卑鄙的哈罗德，早就该给他一点教训了！”他捏紧了拳头，看样子恨不得亲自上去给哈罗德两拳，“尤金妮亚大人可有说她会给大人安排哪里的封地？还是我们现在出发先去跟尤金妮亚大人会和，商量了以后再定？” 科琳娜一惊，“会和？” 休伯特也瞪圆了眼睛，“会、会和？” 科琳娜狐疑地看了那卫兵一眼，她会这么问，完全是因为那人见人怂的鼠疫，这可是甲类烈性传染病，别说放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甚至没有消毒酒精、生理盐水的时代，就是放在医疗设施齐全、药物品类繁多、医生素质达标的现代，这个病也能致死啊，可休伯特又在怕什么呢？ 库利奇也察觉到了卫兵的不对劲，“怎么了？”他有些紧张地问：“这事情很为难吗？” 休伯特连忙摆手，“不为难，怎么会为难，一个哈罗德大人还不放在眼里，这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了。大小姐也不必再拐去辛加堡，大人的意思是……让我直接护送大小姐回王都。” 库利奇想了想也对，这荒山野岭的北境他也实在是待够了，大人的身体不好，还是早日回王都要紧，实在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科琳娜却又开了口，她的声音慢悠悠的，不动声色地道：“回王都也要经过斯罗郡，拐一下辛加堡也不费多少时间。我也有许久不见姨母了，对姨母很是想念，也不知道姨母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能早一日见到姨母，也能让我少几分担忧和焦灼。” “大、大人挺好的，真、真的不用去……” “见不到姨母，我哪里能安下心来？王都我是肯定不可能一个人回去的，势必要先见到姨母，与姨母一起回去。” “这？……”休伯特完全傻眼了。 库利奇也看出不对劲了，他脑海里迅速闪过许多个可怕的念头，他的声音很是严厉，“你还不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会是尤金妮亚大人受伤了吧？” “没有的事儿！”休伯特立刻又否认了。 他正想着说个什么话岔过去，一抬眸，正好撞上了科琳娜的目光。 科琳娜嘴角依旧带着一抹微笑，可眼底却失了温度，正静静地打量着他。 不比战场上那些凶神恶煞、一脸横肉的战士们，即便她不笑，她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温柔而又典雅的。 可不知道为何，就这样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让休伯特压力骤增。 他几次张开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最终认输地垮下了肩膀，“是大人在斯罗郡的康特得克城和辛加堡欠了太多钱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多久才能从辛加堡脱身，要是科琳娜小姐也过去的话，情况恐怕会更麻烦。” 第26章 平平无奇欠钱小天才 科琳娜完全愣住了, 她有些怀疑自己刚刚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欠了很多钱？” 休伯特窘迫地点了点头。 “可、可姨母不是神庙的……神庙的……” 库利奇连忙补充道：“尤金妮亚大人任职于神庙的惩戒堂，是圣裁决骑士, 统领着一百零八位裁决骑士, 对外威慑一切想要进犯神庙的力量，对内监管神庙上下，也是唯一一个拥有监督和惩戒神庙大祭司权利的人。” 科琳娜听得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虽然知道姨母她老人家身居神庙高层, 可圣裁决骑士……地位这么高的吗？ “这听着更不像是能够欠了一屁股……我是说，姨母身为圣裁决骑士大人，怎么会欠上那么多债呢？” 她狐疑地看向休伯特, 合理怀疑这位卫兵是在撒谎。 休伯特脑袋都快埋进胸里了，顶着一张大红脸不敢说话。 一旁的库利奇尴尬地开了口，“尤金妮亚大人在神庙的地位虽然超然, 但生活上确实比较……朴素, 欠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科琳娜嘴角微微一抽, 生活比较朴素？这大概就是穷困潦倒比较委婉的说法了。 她捏了捏眉心，一位出身名门的贵族女人, 一位拥有着至高权利的神庙圣裁决骑士, 生活却穷困潦倒到欠了一屁股债？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姨母欠了哪几位的钱？”科琳娜看向休伯特。 休伯特挠了挠头皮, “辛加堡那边……叫得上名字的几个贵族，可能、好像、大概，呃……都欠了点。” 科琳娜略有些震惊，库利奇也差点没稳住身体, “都欠了？怎么会？……” 他知道尤金妮亚大人这些年来日子不大好过，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不好过法。 休伯特尴尬地咧了咧嘴，“您知道的, 雅各布大人的势力范围也在北境，他跟德斯蒙德还是好朋友，辛加堡那头的几个贵族头领跟雅各布大人或多或少都有联系，当初莫娜大人带人出征的时候，这些人也都出过钱出过力……” 科琳娜听得一头雾水，“雅各布，你说的是我的大姐夫雅各布伯爵吗？” 莫娜她是知道的，姨母唯一的女儿，也是她的表姐。 她同样任职于神庙，就在姨母尤金妮亚底下做事。 姨母与她的母亲年龄差距很大，而她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高龄，这导致她和这位表姐的年龄差了将近二十岁。 她今年刚成年，而莫娜表姐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 这位表姐，说是姐姐，其实更像是长辈，莫娜也是将她当女儿待的。 从小她见到姨母的次数，远不及见到这位大表姐的次数多，遇到任何问题，找这位表姐帮忙也远远比找姨母管用。 莫娜表姐早年就嫁给了雅各布·贝克特，作为圣裁决骑士唯一的女儿，嫁入大伯爵家中，这段婚姻也算是门当户对、强强联手。 她也有幸见过表姐夫雅各布几面，这一对璧人妥妥的天造地设、天作之合。 相较于莫娜表姐的性格粗糙、举止豪放，表姐夫雅各布伯爵就很是温柔。 她还记得表姐夫雅各布看大表姐莫娜的时候那温柔如水的目光。 面对她这个小孩子，雅各布也远远要比莫娜大表姐耐心得多，莫娜大表姐最喜欢做的就是带她上山下水各处浪，然而这差点没把性格内向敏感、胆小拘谨的原主给逼疯。 表姐夫雅各布却要安静得多，更喜爱室内活动，与原主性格很是相合。她的文化课启蒙，就是姐夫雅各布负责的。 科琳娜还没明白莫娜表姐跟这么多欠债之间有什么关系，库利奇却已经明白过来，他有些愤愤地道：“又是那位新夫人？还是早年间战争分润的那点子事情吧？” 休伯特叹气，无奈地点头，“嗯，还是那些旧账。” 科琳娜眉心却是一跳，眯眸看向库利奇，“新夫人？什么新夫人？” 书房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休伯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科琳娜脸色缓缓沉了下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能跟我讲一讲吗？” 休伯特抬起头，求助地看向库利奇。 库利奇则略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巴，回避了科琳娜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接变成了一棵木雕，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科琳娜笑了一声，站了起来，“算了，我大概也使唤不动你们。我还是去辛加堡，亲自问一问姨母和表姐吧。” 库利奇脸色一变，“大人，您没听休伯特说吗？辛加堡可不能去啊！” 科琳娜轻轻一笑，“我听到了啊，休伯特说我的表姐夫雅各布伯爵在北境也拥有着庞大的势力，朋友更是遍布辛加堡，我去了，不仅能见到姨母和表姐，又能拜访一下姐夫的朋友们，说不定还能从他们那儿得到一些援助，一举数得，不是好事吗？” 一提到雅各布，库利奇又闭上了嘴巴。 科琳娜也懒得再问，她直接走出了书房，“杰西。” 杰西连忙从书房中跟了出来，“大人？” “准备马匹和十日十个人吃的干粮。” 杰西连忙站直了身体，“是！” 他扭过头就走。 库利奇见状，气得半死，“杰西！你可知道大人要去哪儿？除了以上这两样东西，还要做哪些准备？路上可能会出现哪些危险，需要多少人护卫？” 杰西连忙停住脚步，有些尴尬地看向科琳娜，“大人？” “去辛加堡，别的准备就不必了，一个小时内把这两样东西准备好就行，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 库利奇快急疯了，“大人！” 科琳娜理都没理他，转身快步下了楼，“霍勒斯在哪？还在那间小木屋里吗？” “大人！我说，我说还不行嘛！”库利奇哪里强得过科琳娜，一把拽住了科琳娜的袖子，“十二年前，雅各布大人就不再是伯爵，已经升任公爵了。” “哦？那跟这位新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雅各布大人升任公爵的那日，就带回了那位新夫人，当日莫娜大人就离开了公爵府……” 科琳娜虽然猜到了一些，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揪紧了手指，“那些债务又是怎么回事？” “您知道，雅各布作为伯爵大人，他的领地必定不会小。任何一位领主除了享有领地内居民的供奉外，也都得尽到保护自己领地的职责，那些个强盗、流民可都不是吃素的。” “但雅各布大人从来不擅长打仗，贝塞高地的所有纠纷全部都是莫娜大人出面解决的……”库利奇顿了顿，感叹地道：“打仗是要钱的，雅各布大人是个拥有虔诚信仰和极高艺术品味的学者，可他不仅不擅长打仗，也不擅长经营……” 说白了，他没钱。 当时的伯爵府就是个空架子，就如伯爵大人本人也是个花架子。 打仗靠老婆去打，打仗的钱也得靠老婆想办法。 “莫娜大人在前线，经常要面对没粮没钱的窘境。” “大人无法，只能求助于其他贵族。帝国贵族之间，交情好的，总会互相匀一些东西用用。雅各布大人远在领地，这些借条，基本上都是莫娜大人签的。” 科琳娜眉梢微微一动，“都是表姐签的？所以……这些债，现在雅各布不认了，都推给了表姐？” 库利奇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呢？从出生至今，他还未见过如此不要颜面的贵族！ 追出来的休伯特听到这里，眼睛都红了，气咻咻地道：“何止是这样！打仗有输有赢，只要赢了，总是赚得多。莫娜大人几乎百战百胜，给雅各布大人打下了不知道多少土地，更别说那些在战场上搜罗回来的粮食和金银，数不胜数。这些东西，莫娜大人一分没取，全部交给了雅各布大人，几年的功夫，贝塞高地早就成了整个北境乃至中北地区最富庶的领地了！” 如果不是莫娜大人，雅各布到现在也还只是个伯爵呢！ 他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雅各布大人明明在我们面前承诺了，他所拥有的一切，他的财产，甚至他的生命，莫娜大人都拥有一半。如今倒好，他扭头新娶了一位夫人就不认账了！” “那位新夫人不但不提雅各布大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莫娜大人给他挣回来的，还反咬一口，说我们大人吃雅各布的，喝雅各布的，还从雅各布那儿取了不少金银，说她既然选择离开雅各布大人，这一切理所应当还回公爵府！” 科琳娜抿住了嘴唇，声音低沉，“那我的这位姐夫怎么说的？” 休伯特捏住了拳头，“他能说什么，自然说他的新夫人公平公正明事理。” 科琳娜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上，站了许久，忽然笑了，“有意思……” 新夫人公平公正明事理，旧夫人劳苦功高惹人嫌。 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转过了身，笑着下了楼。 库利奇快步追了上去，“大人，大人您去哪儿？这都已经下午了，再过几个小时天可就黑了……”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科琳娜偏过头，看向站在后方的休伯特，神色恬淡，对休伯特还带着几分温柔和关心，“赶过来的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吧？先去吃点东西，然后睡一觉。” 休伯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休、休息？可、可是尤金妮亚大人吩咐我，要我立刻将您护送回王都……” 第27章 没道理 “不急在这一时吧？”科琳娜笑了笑, 安抚道：“先养足精神，我们再论其它。” 休伯特迷惑了，他们都以为科琳娜听到这些事情会很伤心很难过, 所以才都选择瞒着她。 怎么现在看她, 竟然一点都不伤心呢？ 科琳娜伤心了，他不好受，科琳娜一点都不伤心, 他也觉得有点不好受。 可是他又说不出来他为什么不好受。 眼看着科琳娜带着杰西离开, 休伯特只能气闷地回了科琳娜给他安排的客房。 下人送过来的晚餐丰盛至极，休伯特却一口都吃不下。他躺到兽皮铺成的床上，拉起兽皮, 蒙上了脑袋。 …… 科琳娜先去见了盐矿开发的负责人加勒特，然后见了几个织网的熟手，随后又去了石灰石矿。 失踪的两个人依旧没有消息,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短短一个下午已经有不少流言传出, 都在议论着那两个失踪的人。 最后还是杰西, 带着人在石灰石矿附近筛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距离石灰石矿一公里远的一处密林里发现了一个被枯木杂草掩盖住的大坑。 扒拉开这些遮盖物, 能看到坑里头还有几根折断了的木刺, 木刺上染了血迹。 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这个发现让杰西等人全部警惕了起来。 “看来这个埃斯坦郡也不像我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荒凉冷清, 还是有不少人的。”科琳娜在坑边蹲了下来，感慨道。 杰西指尖捏得发白，“是我失职……” 他来回这片地界这么多回，竟然都没有发现这里有这么个陷阱。 而直到如今, 他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这些人可能早就窥伺塔沙州许久了，他的心情更加不能平静了。 “我立刻召集人手，对这片地方进行地毯式搜索。” 这个词也是从科琳娜这里学来的, 他们在对岸找安德鲁部族的时候，这法子就用了一次。 这种方法看着蠢笨，费时费力，却出奇得好用，特别是在他们的实力和人手拥有着碾压性的优势地时候，就跟压土机似的，一路推进，实在好用。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一片“簌簌”的响声。 杰西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些人不仅设了陷阱，抓了他们的人，还敢留在现场窥伺他们。 这是准备对他们动手？ 他一招手，所有侦察兵都瞬间聚集到他的身边。 所有人握紧了木刺，迅速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靠拢过去。 不等杰西的脚迈出去，他就被一旁的科琳娜拉住了，“等一下。” 他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跟着杰西停了下来，等着科琳娜的进一步指示。 科琳娜却不说话也不动，看着发出响声的那个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杰西倒是一直耐心地等着，可树丛里的人却等不住了。 一个黑色的脑袋从灌木丛中冒出来。 杰西眼睛瞪大了，“有人！……” 科琳娜声音漫漫，“是吗？” “就在那儿！” 科琳娜点了点头，“哦……” 杰西还想说话，却被科琳娜轻轻拍了拍肩膀，他脸都憋红了，却还是将心头的疑惑都咽了回去。 科琳娜四处逡巡了一圈，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天快黑了，明天再继续找吧。” 科琳娜这头说完，神秘人这头有些失落，“他们好像准备走了。” 也有人比较看得开：“走了也好，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来了。” 可不等他们把这颗心完全放下来，就听到那一边科琳娜又道：“人明天再找，不过这边的陷阱留着也挺危险的，还是都清了吧。” 几个人身体一震，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杰西却是一头雾水，“什么陷阱？” 科琳娜蹲下来，扒拉了一下坑边上的枯木杂草，捡起了一根木刺，掂了掂手中木刺的分量，思索片刻后，又扔了木刺，拿起一旁的一块石头。 石头有点沉手，她抱着有点吃力。 “好像只能辛苦一点了，也不知道这么笨的办法，能不能在正式入夜之前将这块地方清理干净啊。” 她说完，憋住了一口气，瞄准了东南方的一片平地，将石头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 山风穿过科琳娜的发尾，树林中一片寂静。 科琳娜往前张望了一眼，“没砸中？”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换个石头，下一秒，石头一歪，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中。 杰西愣住，谨慎地往前探头看了一眼，那大坑中同样布满了尖锐的木刺。 他的脸色一变，如果他刚才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此时已经掉进坑洞里了。这坑洞也是奇了，他见过不少猎人布置的陷阱，从未见过伪装这样好的陷阱，连他都看不出。 这块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机关。 正这样想着，他视线的余光却扫到有人朝着那巨石滚落的位置走了过去，定睛一看，猛地惊觉走过去的那个人竟然是科琳娜。 他吓得立刻爬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了，连忙追了上去，“大人，别过去了！” 科琳娜却浑不在意，她边走边找，又找了块大小重量合适的石头，“都拿上石头吧。” 杰西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科琳娜的打算。 他立刻抱起了一块石头，几个侦察兵迅速跟上了动作，一个个都捡起了石块。 神秘人一阵骚动。 “他、他们过来了……” “她说今天就只是清理一下陷阱。” “她说你就信啊！她刚刚还说要回去了呢！还有她用的这个方法，什么叫只能辛苦一点了，这算什么辛苦！”说话的人很是愤愤不平，比起他们挖坑布置陷阱的辛苦，这点辛苦到底算什么啊，“我觉得这个人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这是个奸诈的贵族。” “那现在怎么办？她会杀了我们吗？” 几个人纷纷看向领头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也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如科琳娜所说的那样，这种方法看着很笨，直接霸道，并不见多少巧妙，可是他在设置陷阱的时候，却根本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办法可以破除掉这些陷阱。 关键吧，面对这个笨办法，他一时也想不出应对的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科琳娜带着人一路推进过来。 眼看着科琳娜等人距离他们已经不足五十米，兰斯洛特的后背一阵阵发紧，他捏了捏拳头，“我们走！” 几个人潜下身体，转过身飞快地朝着身后的山间小道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跑回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壁前。 石壁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蓬着头发，身上裹着一张充满了灰尘和油污的兽皮，手里拿着一块石灰石，正对着石壁不断写着什么。 那张石壁上，密密麻麻，只要是一个人能够得着的角落，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字符。 他抓着石灰石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德里克！别写了，塔沙州的那些人找过来了！” 那个叫德里克的青年眼底带着几分茫然，眼神还未离开面前的石壁，嘴里念念有词，“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兰斯洛特闻言，差点没被德里克气死。 他压低了声音，不敢让别人听见，“你说哪里出问题了？你的这些理论从一开始就有问题！日落日升，皆是神明安排，这一切自然无比，怎么可能是我们人能够计算出来的？” 德里克摇头，“但是日升的角度，从年初到年尾，每一天确实都有细微的偏差。” 兰斯洛特一阵窒息，“那也是神明的安排！”他一把夺过了德里克手里的石灰石，将石头扔了出去，“这一次可是连同塔沙州的那位高贵的大人也一起来了，你想被那位大人看到你在石壁上写的这些东西吗？任何一个有道德有信仰的贵族都不会允许你这种渎神的想法存在，你是想被送上火刑架吗！” 他几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看着身旁卫兵们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他又勉强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你忘了我们为什么出来了？也是因为你说你很好奇那位圣女为什么能够准确地预测日食的时间，非要去见一见那位圣女吗？我们都在这儿待了一个多月了，圣女你还打不打算见了？” 德里克还有些没回神，“再给我一点时间……” “再等你就死了！” 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父亲的学生，如果这个人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学弟，他早就丢下他了！ 德里克却是从地上又捡起了一块石头，思绪又绕回到了石壁的内容上，“没道理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兰斯洛特彻底崩溃了，他捏紧了手中的铜剑，正准备敲昏德里克，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扭头，就看到了科琳娜带着杰西等人穿过了山谷外头的那一层枯木藤蔓。 他全身一阵冰凉，下意识地张开手背过身，想要遮住那片石壁。 可石壁太大了，德里克在上头写的东西也太多了。 他对神明的质疑就高高地写在整片石壁的最上方：[日升日落真的是由神明安排的吗？每一次角度的不同，也是由神明安排的吗？这其中有什么规律吗？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这段话后面，他还好死不死地补充了一句：[这不会是神明无聊的恶作剧吧？] 要问兰斯洛特此刻的心情，大概只有绝望二字可以形容。 科琳娜已经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壁和写在石壁上方那让人“触目惊心”的一段话。 第28章 脑子不够 说实话, 看着这满满一石壁的论述，她也被震惊了一把，仿佛回到了上学时期被书写满满的黑板抄支配的时代。 兰斯洛特看科琳娜脸色变化, 心底越发绝望。 偏偏这个时候, 德里克还不忘背刺他一刀，“难道就只能用‘神明的安排’这个说法解释？他是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吗？什么事儿都用这个来圆……” 以往的兰斯洛特，总能在适当的时候打断德里克, 或者说些个什么话圆回来。 可如今的他…… 看着对面那位尊贵的领主大人投射过来的惊奇目光, 看着自家卫兵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狐疑眼神，已经年近三十，人生一大半时间都在为德里克擦屁股, 自认心性无比坚韧的兰斯洛特，此时终于还是崩溃了。 他垮下了肩膀，闭目等死。 他的耳边响起那位年轻高贵的女领主的声音, “或许……你有没有考虑过, 咱们底下的这块土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球体？” 兰斯洛特愣住。 德里克的眼睛却是骤然亮了起来, “球体？……是了，为什么不能是球体呢……” 他着了魔一般, 拿着手里的石块, 疯狂地在石壁上写了起来。 兰斯洛特愣愣地看了一眼德里克, 又扭过头，看了一眼科琳娜。 科琳娜对这种具有强烈探索欲望和探索精神的科研人员是极其尊重的，但对枯燥的论述过程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兴趣。 原因只有一个：脑子不够。 脑子不够，所以体会不到这种高端探索所带来的乐趣, 只有十几二十年被迫学习留下来的暗无天日。 她正准备问一问兰斯洛特失踪二人的下落，视线的余光中却瞥到德里克画出来的图案，微微撑大了眼睛。 图案只有简单的两个球体, 其中一个球体看着像是在绕着另一个球体在转动，上过初中物理课的人，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德里克在中间那个球体上写上了一个字：日。 “不是太阳在升起落下，是我们的世界在绕着太阳转动……”德里克一边写着一边自言自语，“不对、不对不对……除非、除非我们的世界自己也在转动？” 兰斯洛特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试图捂住德里克的嘴，但捂住了他的嘴，又挡不住他书写的手，“德里克，停下！” 德里克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对了，这就对了，根本不是光明书上写的那样，太阳由神使驱赶着从世界边缘升起，是因为我们的世界在转动……” 他们身边的卫兵，目光已经从狐疑转为了震惊。 德里克却还在疯狂书写着。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又画出了一套三个球体的图案。 新出现的那个球体上，被写上了一个字：月。 他犹豫着，“月亮呢？……月亮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他迅速浏览着整块石壁，过了一会儿，他迟疑地从月亮上画了一道线，绕过了地球。 画完这条曲线，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月亮是绕着我们在转动……” 说完，他又迅速地将三个球体排成了一条线。 “日食……日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信仰不够虔诚，也不是因为恶魔贪食光明……” 不过一会儿功夫，德里克再次画出了另一套三个球体的图案，同样是三个球体，但这一次，地球被画到了中间。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兰斯洛特脸上的血色已经全部褪去，只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学弟，完全无法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德里克……” 其他人也都又惊又惧地看着德里克。 这个时代里，普通民众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接受教育。哪怕是杰西，这一个月来一直受科琳娜亲自教导，如今也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符而已。 不认字的他们是看不懂石壁上书写的内容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听不懂德里克说的话。 不提塔沙州这边的几个侦察兵，兰斯洛特手下的那些个卫兵一个个也都白了脸。 “我、我们也会被送上火刑架吗？” 有人小声问。 有一个年轻的卫兵扯开了身上的兽皮衣服，对着石壁上的那些字符图案一阵擦涂，企图将字符擦拭干净，仿佛这些字符消失了，刚刚所有一切都可以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德里克的思路被迫中断，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他正在思考的那一部分论证过程。 那卫兵气得瞪大了眼睛，他扭过头，看向兰斯洛特，“兰斯洛特大人，你看他……” 兰斯洛特动了动唇瓣，看他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多月了，不，是十六年了，德里克的这副嘴脸他早就看腻了，心里都起不来半点波澜。 平时还能有个正常的人样，一旦遇到类似的难题，就会陷入到里面，不眠不休、逐渐偏执。一旦解出来，那又是一副普天同庆、欢喜到癫狂的模样。 他看过，看了有用吗？他也拦过，拦得住吗？ 有卫兵试图为德里克辩解几句，“德、德里克大人只是生病了。” 埃斯坦郡这一边，杰西迟疑地问：“被恶魔附体的那种病吗？” 卫兵：“……” 他无力地垂下了脑袋。 兰斯洛特手下的那些卫兵，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如丧考妣的模样。 他们忍不住想：火刑架，那可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了。 倒是罪魁祸首德里克，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似的，专注地在石壁上写着东西。 不仅兰斯洛特要被气哭了，杰西等旁观者都快看不下去了。 这个人哪怕不是恶魔，也必定是一个可恶的堕落者。 “大人，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杰西请示科琳娜。 学渣科琳娜还没从德里克的论述过程中回过神来呢，“什么？” “……他们渎神，总要有所惩戒吧？” 兰斯洛特垂着脑袋，一脸苦笑。 是啊，证据确凿、当面抓获，德里克还主动招认了。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位贵族，任何一位大人，只要在场，势必要对他们有所惩戒。 避无可避。 卫兵们也都伏下了身体，接受了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事实。 科琳娜终于醒过神来，“唔”了一声， “咱们的人呢？” 杰西一怔，随后转念一想，是啊，他们来这儿是来找人的，先得把失踪的那两个人找到。 如果让他知道这些人对那二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例如他小时候听说过的那些邪恶的异教徒将人抓走，开膛破肚、割头挖肉等等邪恶的行为，他一定会让这些人好瞧！ “怎么不说话？咱们的人呢？” 兰斯洛特也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人、人在山洞里。” 他指了指山谷另一边的山壁，仔细看去，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被草木遮掩的洞口。 杰西立刻带人赶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两个侦察兵出来了。 这两个人几乎是被杰西等人从洞穴里拖出来的，一看到科琳娜，眼泪就止不住了，两个大男人哭得跟三岁孩子是的，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都以为您不会来了。” “大人，我真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科琳娜见状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被人打了？” 那两人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 “就是有点腿软。” 还有绝处逢生的过分喜悦。 科琳娜细细看去，二人脸色惨白，身上还留着藤蔓捆绑的痕迹，其中一个小臂上还带着血迹，看伤痕，应该是掉坑里的时候落下的。 除了这些，倒是看不出来别的什么了。 科琳娜看着这两个侦察兵，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兰斯洛特等人伏低了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科琳娜终于沉吟着开了口，“你们在我的领地中胡乱设置陷阱，才害得我的子民落入陷阱中受伤，你们承认这一点吗？” 兰斯洛特声音沉闷，“是的大人，是我们的错。” 科琳娜微微颔首，心里略略算了算，“他们中有人受了伤，也都受到了惊吓，五枚银币的赔偿，你们可接受？”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几乎是一点犹豫都没有，立刻从身上掏出了五枚银币，给科琳娜递了出去，“大人，请您务必收下我们的赔偿。” 科琳娜看着兰斯洛特掏钱的利索动作，接钱的动作反倒停顿了一下没有那么流畅。 这个人掏钱掏得是不是有点太爽快了？爽快得她忽然意识到，或许不是赫克托太富，也不是兰斯洛特太富，只是她太穷了而已。 毕竟她从小出身于一个“贫困”家庭，不，她的家庭那都不叫贫困，那叫“负债累累”、“毫无希望”、“社会底层”。 想到身陷辛加堡的姨母和大表姐，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略有些心酸地收下了那五枚银币。 “走吧。” 杰西傻了，“走？” 兰斯洛特等人也呆住了。 科琳娜要走？ “您、您不准备再做些什么？”杰西不得不提醒科琳娜。 科琳娜脚步一顿，“我准备做什么啊？……其实是有的。” 兰斯洛特等人见状，又脸色惨白地跪了回去，果然还是逃不过。 科琳娜思索片刻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是埃斯坦郡的领主，埃斯坦郡如今正处于发展初期，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不知道你们几位可有意愿加入埃斯坦郡，为埃斯坦郡的建设出一份力呢？” 第29章 管够 “加入埃、埃斯坦郡？”兰斯洛特不受控制地结巴了。 杰西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种人不狠狠惩罚，还让他们加入埃斯坦郡？ 科琳娜神色诚挚地点了点头，“是的。” 兰斯洛特见科琳娜一脸认真的样子, 觉得很荒诞, 可心底还是升起了一丝希望。 看样子，这位大人似乎真的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但它又切实地发生了。 “可、可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科琳娜沉吟了片刻道：“初期的话, 可能需要二位做一些教学工作。” “教学工作？我、我们自己都还是学生, 恐、恐怕……” 一直沉默面壁，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德里克忽然扭过头来，“可以。” 兰斯洛特惊讶地看着德里克, “德里克，你都不知道是教哪方面的内容……” 一个贵族，从小长到大, 正常情况下可能会经历几十个教师, 教导的内容从识字、算学、文学、诗歌到音乐、绘画、骑马、剑术不等, 优质的教学资源本来就被贵族们垄断，贵族在学习过程中, 他们的老师也往往会是族中优秀的长辈, 甚至就是父母亲授。 整个贵族阶层, 早就形成了一整套的知识垄断体系，外人是不可能介入的。 如他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农场主，自身的学识，大概率上根本比不过科琳娜这种天生出身高贵的贵族。 德里克有些不耐烦, “那你说吧，你要我们教你什么？” 科琳娜摇了摇头，“倒不是教我, 而是教我的子民们，只是基础的识字和算学，但是教学的人数有些多，还需要你们亲自编写教材……” “没问题，”德里克不等科琳娜说完就打断了她，“还有别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了，你们有待遇方面的要求吗？” 兰斯洛特连忙摇头，“没有……” 德里克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没有？”他又看科琳娜，“你那儿有羊皮卷吗？” 科琳娜笑了笑道，“管够。” 德里克立刻扔了石头，“先给我几张羊皮卷。” 兰斯洛特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差不多得了！”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我身上没带，不如你们先跟我回去？我的住处倒是存了不少羊皮卷。” “不……”兰斯洛特还想挣扎一下。 “行。”德里克应得爽快。 他不仅答应得爽快，而且行动力超强，一答应，就直接走到了科琳娜的身边，自觉加入了科琳娜的队伍。 兰斯洛特站在原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泄了气，默默地垂头跟了上去。 他一动，他身后的卫兵也都跟着动了。 讲实话，他们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发生了什么。 “咱们，应该不用上火刑架了吧？”队伍里最怕死的那个再次问道，却一下把人捂住了嘴巴。 科琳娜没关注身后的动静，她走了几步，脚步却是一顿，蹲了下来。 草木掩映中，有一颗被薅光了叶子的植物。 “这是……你们摘的？” 德里克再次神游天外了，根本没听科琳娜在说什么，队伍突兀的停下，让他撞到了前面那个人身上。 撞完了，他也没道歉，蹲到边上，拿了根树枝又开始划拉起来。 这种事情最后还是得兰斯洛特出面，他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是……我、我们在这儿待得比较久，带的粮食都吃完了，这、这个是德里克发现的，他看到有兔子在啃这植物的叶子，就说这东西应该能吃。” 他说这个话的时候，几乎羞红了脸。 他的出身虽不见多么高贵，但家庭还算富足。 除了离家的这两个月，他还真没经历过吃窘迫到需要吃野草度日的日子。 科琳娜没留意兰斯洛特窘迫的神态，她伸出双手迅速地扒拉开植株四周围的泥土，将植株从土中拉了出来。 看到那植株的根部，她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 夜逐渐深了，科琳娜却盯着书桌上的这株植株，没有一点睡意。 这株植物跟她印象中的某种植物有了七八分的重合，可是她又实在不能确定。 跟她之前日常在菜场看到的那些紫红色的那植物不同，这株野菜残留的半片叶子是绿色，而接近根部的地方是乳白色。 她不得不让杰西带着兰斯洛特的手下再回去找，找几株类似的但还没有被破坏得这么严重的植物。 侦察队一直找到了月亮高高升到了半空中，才勉强又找到了两株。 在看到那两株植物的时候，科琳娜总算是确定了，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鼎鼎大名的甜菜。 他们竟然找到了甜菜，这可是著名的糖分植物啊！ 他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就是主食！淀粉！糖分！ 塔沙州虽然背靠大河大山，拥有了大量的蛋白质来源，却极度缺少主食，而蛋白质自然不能完全替代淀粉的存在，除非她想要让整个领地的居民全部来一次生酮饮食的适应体验，让整个领地的战斗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下降90%，并且也做好了未来长期永远都只为居民提供蛋白质类或者不含淀粉的蔬菜类食物的准备。 而甜菜中有什么？ 甜菜的根茎中天然含有大量的淀粉！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库利奇。 从休伯特露面以后，库利奇就开始打点行装，如今东西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刚一到书房，却又看到科琳娜为了一株野菜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 他一脸的忧心，见科琳娜终于告一段落，他才露面，却也是站在角落里，左右为难。 科琳娜示意杰西他们先出去，这才走到了库利奇的身边，“找我有事？” 库利奇看了科琳娜好一会儿，看得科琳娜都忍不住心虚了，这才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大人，您是不是不准备离开埃斯坦郡？” 科琳娜看着这个浑浊目光中带着几分洞察的小老头儿，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了，无奈点了点头，“嗯。” 库利奇眼皮抖动了一下，脸上的严肃刻板仿佛被什么东西敲碎了，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尤金妮亚大人虽然、虽然是过得不大好，但她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住您的，这一次，她势必也会为您讨回公道，还请您相信这一点。” 科琳娜有些无奈，“我倒也不是不相信姨母……” 这话刚说出口，科琳娜就接收到了库利奇质疑的目光。 仿佛在质问她，如果真的相信姨母，她为什么不按照姨母的安排行事。 “休伯特今日一口饭也没吃，出去找了你几回。” 科琳娜半垂下眸子，一言不发。 库利奇看到科琳娜这个样子，胸口像是压住了一块石头，闷得难受，“大人，尤金妮亚大人或许在外欠债累累，名声败坏，但她亏欠谁，也从没亏欠过您。” “您大概不知道，当年尤金妮亚大人身居神庙圣裁决骑士一职长达二十年，早就已经是神庙的核心权利人物，与大祭司关系融洽，她的女儿，您的表姐，当时就是圣庙的圣女，也是大祭司亲手培养的下一任接班人。她原本是可以一直风光下去的。” 书房中一片静寂。 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科琳娜最后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开了口，“我知道。” “您不知道！”库利奇声音沙哑，“大人，您不知道！尤金妮亚大人，并不是阿莉西亚的亲生女儿，她也并不是您的亲姨母，她原本完全可以不承受这些……” “我知道。”科琳娜拍了拍库利奇的肩膀，笑容苦涩，“我真的知道。” 库利奇一怔，呆呆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无奈地笑了笑，她在外头跑了一天，心情也终于逐渐平复下来了，也发现了整个事件中几个不对劲的地方。 “您提过，大祭司在十多年前组建了光明骑士团，逐渐成为神庙的主要武装力量，取代了由祖母阿莉西亚一手创建的惩戒堂，作为掌管着惩戒堂的姨母，权利和地位自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说白了，光明骑士团取代惩戒堂，不过就是人走茶凉、权力更替，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大祭司准备创建光明骑士团的时间却有些微妙。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已经出生了，祖母也已经过世长达十年之久，如果他早就与姨母关系不谐，实在没必要拖延到那个时候才做这件事。” 哪怕他愿意拖着，他手中烫手的权利也不会允许。 他怎能允许神庙的刀刃握在一个不受他掌控，甚至是敌人的手中。 “有可能是在祖母过世后的十年中，他手中掌握的力量还不够，一直在默默积蓄力量；也有可能，是大祭司与姨母的关系一开始并不是敌人，但在十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让大祭司对姨母转变了看法，让大祭司开始怀疑姨母，开始不放心由姨母继续掌控这至高的权利。” “我猜，这件事情大概就是我的母亲过世，父亲不愿意养我，将我丢给姨母，时间上正巧就能合上。偏偏。姨母还二话不说选择收养了我，还对我视如己出、疼爱有加。” “大祭司能在祖母过世后十年的时间里一直信任姨母，恐怕，姨母并非祖母亲生。” “碍那位大祭司眼的人，一直都是我。” “阿莉西亚·奥古斯特留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科琳娜·奥古斯特。” 第30章 不入流 库利奇惊疑不定地看着科琳娜, 声音虚弱，“大人……” 科琳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以为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所面临的那个局面, 已经是噩梦难度了, 没想到现实没有最艰难，只有更艰难。 那可是神庙的大祭司啊…… 虽然她看不惯，可她真没有跟这位大祭司正面对上的准备。 她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姐夫和表姐的婚姻会出现问题, 也是因为我吧？” 库利奇的嘴唇动了动，肩膀垮了下来，缓缓点了点头, “雅各布大人察觉到尤金妮亚在神庙中的权利被动摇，也察觉到其他人对他的排挤和恶意，屡次跟莫娜大人提过, 要将您送走。” 他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二人成婚多年, 一直没有孩子，就在收养您的那一年, 莫娜小姐诞下了一个女儿, 可是那位小姐只活了一个月, 就病死了。” “莫娜小姐一看到您，就觉得这是上天将她的宝贝重新赐还给了她，所以即便雅各布因为这件事情屡次与莫娜小姐发生争吵，莫娜小姐也一直没有让步。” 科琳娜眼睫微微一颤, 自嘲一笑，“他不会觉得，是我害死了他的孩子吧？” 库利奇眼皮抖动了一下, 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科琳娜有些愣住了，沉默良久，“真是难为他。” 明明这么厌恶她，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分毫。 这对原主来说，也算是一种善良了吧。 她缓步回了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有些发晕，喉咙也有些痛。 这破身体…… 她以为自己今日必定难以成眠，谁知道不到一分钟，她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 科琳娜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早上九点了。 她睡了整整十个小时，却没有一点睡了个好觉通体舒泰的感觉，反倒头昏脑涨。 她不敢再睡，立刻起了床，亲自带着人去了前一天去过的那片山谷腹地，将剩下所有被薅过没薅过的甜菜全挖了出来。 挖完了这块地她还没够，又让杰西带着兰斯洛特的人四处搜寻甜菜的踪影，势必要揪出最后一颗甜菜。 为了不浪费杰西等人的体力和时间，不让这些初出茅庐的侦察兵跑空，打击到他们的自信心，她另外又给杰西画了好几种经济作物的画像。 都是很有用很值钱的植物，就一起找了，找到了就全挖回来。 幸运的是，兰斯洛特家里确实是有钱，出门的时候带出来的粮食不在少数，断粮的时间很短，祸祸的甜菜也不多。 而那块山谷腹地，大概是占了什么风水宝地，甜菜的产量竟然不少。 比不上后世人工种植的亩产，却也大大高于零星点缀于领地各处的野生胡椒了。 一天的功夫，甜菜就在河滩边上堆了高高的一堆。 当然，收集的速度已经大幅度慢了下来，甜菜集中生长的那几块地，也都已经被薅秃了。 …… 塔沙州上下正在为甜菜忙活的时候，兰斯洛特正送三个卫兵出来。 三个卫兵身上都背着包裹，其中有科琳娜为他们为他们准备的干粮、衣物，还有几张羊皮卷。 这份羊皮卷是兰斯洛特连夜写就的。 前一天晚上，他兴奋得根本没睡好，辗转反侧地高兴到了大半夜，这才想起要给自己的父亲写信。 德里克全夜都点着松明，在羊皮卷上继续写着他的各种推导公式。 他原本想呵斥一句德里克太奢靡，等他想到要给父亲写信的时候，他就抓心挠肝的，最后还是忍不住起来，借着德里克点的松明，又借了德里克一张羊皮卷，一边唾弃自己，一边连夜写了信。 他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位不入流的小农场主，但他从小就对算学极有天赋，年轻的时候，就自创了一套算学理论，让计算从简单的加减计数变得更为高效。 父亲因此而名声大噪，曾经被一位尊贵的公爵大人聘请过府，担任那位公爵大人的老师。 有了这位伯爵大人引荐，父亲又辗转连续担任了几个大贵族的家庭老师。 他们家前面几十年的生活都很是富裕宽松，比不上那些高贵的贵族，但从未缺过钱花。 父亲除了教学，大部分时间都在完善他的算学理论。 到了中年，父亲也收了家中的几位族人做学生。 一方面，他的算学研究需要大量的帮手，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自己的学术能够传承下去。 其中，也出现了几位比他天分高，比他聪明的学生。 戴维就是一个。 戴维师兄在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他的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将父亲的那套算学理论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当时的父亲开心得不行，觉得自己后继有人，还在与自己的贵族学生通信时大力夸奖了他。 然而一年后，戴维师兄就离开了他们家，转投神庙的一位传道士为师，钻研文学与神学。 他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的十年时光里，戴维师兄将父亲其他的弟子也都带走了，如今父亲的弟子只剩下他和德里克。 戴维师兄也曾给德里克写信，他看过那封信，才知道原来戴维师兄拜入那位传道士的门下不久，就因天分高、悟性高而被赏识，被那位传道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并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接班人。 两年后，戴维就去了雅各布公爵大人的府上做文学老师。 戴维给德里克也写了信，他看过那封信。 他让德里克也过去，说会给他介绍他的老师给他认识，也告诉他，算学在上流社会中根本没有存在感，若要才华不被埋没，不像父亲那样人到中年退隐农庄，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巴佬，就该早日放弃算学。 当时的他气愤不已，也害怕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德里克会听信戴维的话，离开父亲，投靠戴维。 德里克看了那封信，却是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对戴维师兄的言辞很是不屑一顾。 在后来的岁月里，兰斯洛特无数次想要提刀杀了德里克的时候，又会无数次地想起德里克对戴维那封信的态度，然后无数次地原谅德里克这个混蛋。 原以为他们师兄弟大概就要一直这样相依为命地在乡下的农庄生活下去，两个月前，德里克忽然听说圣女预测了上一次的日食，他觉得很是新奇，要来见一见圣女。 兰斯洛特本来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德里克的，可是他莫名就想起了那位戴维师兄。 说起来，他们两个如今也学到了父亲七八成的学识，特别是德里克，早就已经将父亲研究的那套东西摸得门清了。 或许，正好能趁这个机会，他们可以验证一下自己所学，说不定就有哪位贵族看上他们的才华，也能证明戴维说的话都是假话！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事实上，他们离家以后的一个月内，拜访过不下十位曾经与父亲熟识的贵族大人。 这些大人中有不少人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却决口不提要留下他们做事的事情。哪怕他厚着脸皮提到了，也都被这些大人或委婉或直接地拒绝了。 也有人为难地询问他们在文学诗歌或者神学方面的造诣如何。 总之，如戴维所说，算学在上流社会真的不入流，文学和神学在如今的贵族中才是主流，日常谈论，必定不离这二者。 当年赏识父亲才华的那位大公爵，不过是个异数。 哪怕是这位大公爵的后代，如今也无法理解父亲当年为何会欣赏一个研究算学的怪胎。 辗转一个月的时间，又在埃斯坦郡内被迫停留了一个月，他的心早就死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他们遇到了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欣赏他们的才华，并且愿意雇佣他们的贵族。 还是在她看了德里克那整整一石壁疯言疯语的情况下。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位大人的心胸和仁慈了。 兰斯洛特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传达给父亲，还有那些早就投靠了戴维的族人们。 他就是想要证明，父亲钻研一生的心血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一展抱负了！ 兰斯洛特对着三个卫兵殷殷叮嘱了半晌，半道上就看到了河滩上满满当当的甜菜。 科琳娜之前找他借人去找这野菜，所以他是知道科琳娜要挖野菜这件事情的，他没想到的是科琳娜竟然挖了这么多。 他不禁好奇地走了过去。 …… 在河滩上站了小半天，兰斯洛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正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视线的余光里正好瞥见德里克抱着一大包的羊皮卷快步走来的身影。 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拿了这么多羊皮卷？” 前一天不是才从大人那儿取了十张吗？ 他说着，从德里克手里抢过来一卷，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德里克翻了个白眼，“看不懂就还我。” 兰斯洛特才不肯还他，“大人要求你写的教材你写了吗？” 德里克撇了撇嘴，“那东西还需要写下来吗？” 兰斯洛特心底的火气又有些压不住了，“那可是大人的吩咐，她给你这些羊皮卷也是为了让你做正经事的！” 见德里克眼神游移，又开始发呆，他气得忍不住用羊皮卷敲了德里克一记脑壳。 敲完以后，见德里克捂着脑门一脸委屈的样子，他又有些后悔。 他耐下性子，语重心长地劝告德里克，“德里克，难得有位大人不嫌弃我们出身低微，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一展所长，我们总要想办法回报一二。大人虽然仁慈，可埃斯坦郡百废待兴，大人的日子恐怕也不大好过。” 他在河滩上看了半天，只发现了一个事实，科琳娜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一个有钱的贵族。 第31章 明日复明日 “我看到他们去挖了许多的野菜回来, 我以为这些野菜是给底下的农奴们充饥的，可是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德里克不想搭话，他也不感兴趣。 可是兰斯洛特并不想放过他, “我看到大人她也在吃这些野菜。” 一位高贵的贵族食用野菜已经很让人惊讶了。 科琳娜不仅吃了, 还吃了好几口，甚至还吃了那丑陋的根茎。 “德里克，你也不要见大人好说话, 花费起来就没个限制了, 能省则省。要是你把埃斯坦郡弄破产了，我们怎么对得起大人？” 他见德里克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气得不行, “到时候也没有人给你羊皮卷用了！” 德里克摩挲了一把怀里的羊皮卷，皱起脸来。 他的老师也算有钱，可是家里是兰斯洛特管家, 从小用羊皮卷就没尽兴过。 科琳娜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不限制他羊皮卷用度的人, 不仅不限制他用羊皮卷, 还给他供了无限量的笔墨。 他有点舍不得现在的日子。 兰斯洛特看他终于上了心，舒了一口气, “大人吩咐的任务？……” “知道了, 明天就做。”德里克闷闷地道。 兰斯洛特刚要点头, 忽的回过神，“明天？” 德里克却已经抢过兰斯洛特拿过去的那卷羊皮卷，抱着羊皮卷就跑了。 “德里克！”兰斯洛特想喊住他，察觉到四周围路过的人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他又强行忍了下去。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德里克早就已经跑远了。 兰斯洛特收回视线，又看到那一片甜菜, 忧愁地摇了摇头，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 他捏紧了手里的羊皮卷，只能他这里再多加把劲了，想要埃斯坦郡比过戴维师兄所待的雅各布公爵的领地似乎是不大可能了，只希望埃斯坦郡不要真的被德里克给搞破产了。 …… 今日，不只是兰斯洛特往外送了信出去。 科琳娜同样也写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卫兵。 两个护卫人还没出塔沙州呢，库利奇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起了一嘴燎泡的休伯特。 “大人，您这是要往哪儿送信？”库利奇好奇问道。 “送个雅各布大人的。” 库利奇和休伯特两个人都是一愣。 库利奇忽然抬手，一把夺过了卫兵手中的羊皮卷。 看到信中所写的内容，库利奇的脸色都变了，“您、您跟雅各布大人求情？” 科琳娜点头。 休伯特拳头都捏紧了，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科琳娜小姐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她怎么跟雅各布求情了？求的什么情？” 库利奇抿住了唇瓣，一声不吭。 科琳娜倒是坦荡，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在信中所书写的内容复述了出来，“我跟雅各布大人讲，我不幸被分封到了北境塞阿堡，还莫名成了埃斯坦郡的领主。姨母来信，说会为我向德斯蒙德公爵求情，但我实在担忧德斯蒙德公爵大人会不会答应姨母的请求，我在这儿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休伯特一开始还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听到后边儿，脸上却露出一丝惭色，脸色青灰，缓缓低下了头。 他沉默地转身，往外走去。 库利奇看到，一把拉住了他，“大人！我不信您能不顾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所遭受的一切，对着雅各布大人摇尾乞怜，您写这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我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科琳娜定定地看着库利奇，几秒的挣扎，吐露了实情，“辛加堡马上就要爆发鼠疫，这是一种烈性传染病，身处辛加堡的人，最后也不知道能有几个能够幸免，姨母绝对不能去辛加堡。” 库利奇和休伯特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 “鼠疫？” 科琳娜点头，“鼠疫。” 休伯特张了张嘴，“小姐，您要是、要是想要求助雅各布大人，想请他帮你从埃斯坦郡这个巨大的泥潭中脱身，我也能够理解，甚至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我相信她们二位也都会理解的，实在、实在没必要编这么个瞎话出来……” 科琳娜苦笑，他们果然不信。 “为什么会觉得我编的是瞎话？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已经病倒了，就是被传染了鼠疫。” 休伯特憋红了脸，小声嘟囔着道：“德斯蒙德大人生病的消息，我们也都知道的，从神庙传出来的圣女的预言，几乎已经传遍整个帝国了。” 那明明是渎神而遭受的诅咒。 还有这个鼠疫，这到底是什么病？听都没听说过。 科琳娜垂下眸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相比较预言神准、地位超然，有着神庙作背书的圣女，她所说的话自然不值得任何人听信。 她又看向库利奇，“您呢？您相信我所说的吗？” 库利奇有些纠结，“我当然是相信您的，可是您说的这个鼠疫……确实是闻所未闻。” 大人说得也太可怕了，没有几个人能幸免？那是恶魔降临了吗？ 库利奇说着相信，其实还是不信。 科琳娜无奈，她放弃了。 “总之……这封信会先送到雅各布大人的新夫人手上，我在信中明确表示，只要雅各布大人愿意援手，我愿意将爵位相让。” 休伯特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怎么可以！” “我昨天也问过您有关于那位夫人的事情，她不是对表姐征战荣获的这个子爵爵位落到我这个外人头上很不满意吗？她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儿子能够继承雅各布大人的公爵爵位，总要为另外那个儿子打算。有这个诱饵在前，我相信她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姨母和表姐见上德斯蒙德公爵的。” 雅各布在北境经营多年，人脉深厚，她很怀疑姨母和表姐很可能连德斯蒙德的领地斯罗郡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德斯蒙德现在居住的辛加堡了。 这主意吧，阴是阴了点，但效果肯定是比她写信过去苦口婆心地劝姨母和表姐来得直接有效。 就是这事儿完了以后，她能不能承受得住来自姨母和表姐的怒火也是两说。 休伯特人都傻了，“这、这太荒唐了……” 科琳娜并没有给休伯特解释太多，她将另外一封信递给了休伯特，“这封信是给姨母和表姐的。” 休伯特傻傻地接了过来。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我在里面跟姨母说了鼠疫的事情。” 她已经尽力在信中解释了，希望姨母知道是她给雅各布通风报信的时候，看到这封信，能稍稍感受到她这个外甥女的一片苦心，缓解一点怒火。 科琳娜肃容道：“里面还写了一些有关于鼠疫的防疫措施和一张药方，这两样东西，务必保管好，不能丢了。” 这两样，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休伯特点了点头，谨慎地将羊皮卷卷拢了，藏在了怀里。 这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事实上，他还没从科琳娜刚刚讲述的那一系列的骚操作中回过神来呢。 “务必要快，抓紧时间。”科琳娜嘱咐道。 领地内唯二的两匹马都被调了过来，交给了这两个人。 拿了信的卫兵和休伯特一起领命，转身从书房中走出去，一起上了马，一起出了塔沙州。 直到出了塔沙州，休伯特才晕晕乎乎地清醒过来。 不对啊，科琳娜小姐就这样把他打发走了？她真的不回王都啦？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羊皮卷塞得鼓起来的肚子，“鼠疫？……到底是什么啊？哎……科琳娜小姐真的不是在编瞎话吗？” 毕竟，尤金妮亚大人已经失势许久了。 毕竟，那位可是实打实的大公爵啊。 他越想越烦躁，几乎要忍不住调转马头回去了，想到临走前科琳娜郑重的表情，他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掉头的动作。 科琳娜小姐总不会害两位大人吧。 不管了！ 休伯特按下心头的忧虑，加快了速度。 …… 几天的时间，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终于是写完了教材，正式准备办学了。 科琳娜还特意给他们挑了个最规整的木棚子作为学堂。 可是，库利奇将招收学员的告示公示出去一天了，一个报名的人都没有。 兰斯洛特面如土色，连着午饭和晚饭都没吃一口。 德里克就不一样了，招收不到学员的事情一点都没影响他的胃口，吃鱼、吃虾都吃得很是欢实。 兰斯洛特实在看不下去，差点没踢翻德里克手里装满了食物的大叶子。 第二天，看到依旧空空如也的“学堂”，兰斯洛特终于爆发了，他拖起德里克，上了田垄，亲自拉学员去了。 农奴们也没见过这阵仗，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他们见兰斯洛特挺好说话的样子，后面也逐渐放开了胆子。 “学了这个，能派上什么用场呀？学来念经吗？”克里最直接。 兰斯洛特一时语塞，学了这个能派上什么用场？好像除了念经确实没有其他的用处了吧？…… 不对。 “还、还能念一些诗歌、文学故事……” “那还不如念经呢。”克里没了兴致。 旁边的人拉了克里一把，“我听闻，如果能写出优美的赞歌，被神庙取用的话，就能得到一笔不小的财富呢，贵族大人们聚会的时候，也经常会比拼谁能写出最美的赞歌来。” “是吗？”克里眼睛发亮，他看向兰斯洛特，“我们也能写吗？大概要学多久啊？” 兰斯洛特脸微微涨红了，“我、我们不大擅长这个，学成了大概也做不了赞歌或者诗歌，大概只能读别人写的诗。” “那学了有什么用？读别人的诗，我听别人给我念就好了啊。”克里皱起眉头，大大地摇头，“也换不来钱，也换不来吃的，没意思……” 兰斯洛特额头有汗，“我们其实更擅长算学。” “什么是算学？会被神庙取用吗？能换钱吗？” 致命三连问，将兰斯洛特问得哑口无言。 他都快哭了，闷声道：“不能……” “那学这没用啊。”憨实的克里下了结论。 兰斯洛特不想说话了，他开始怀疑人生。 第32章 命运的后脖颈 他真的能为埃斯坦郡的发展出上自己的一份力吗？ 他们真的不会辜负大人对他们的赏识吗？ 这个农奴讲话虽然特别挤兑人, 可说得好像又是事实，如果换做戴维师兄在这儿，肯定能教给他们更实用的东西吧。 算学, 确实不入流啊。 兰斯洛特失落地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难受得不要不要的。 “德里克，你说……办这个学, 有意义吗？” 父亲一声教导了那么多学生, 就真的没有一点意义吗？ …… 没有粮种，依旧是困扰着塔沙州最大的难题。 科琳娜在收集甜菜的过程中，也收集了甜菜种子。 甜菜种子其实跟南瓜种子长得特别像, 但是它们会更圆一些，甜菜这种植物虽然是喜温植物，却又十分的耐寒, 全生育期基础温度只要10°以上。 食用级的甜菜, 培育得当, 只需要八周的时间就可以成熟。 也就是两个月。 这对已经进入九月中旬、身处北境的塔沙州来说，简直太合适不过了。 但光有这点甜菜的种子还是远远不够的, 等下一波甜菜的种子成熟又需要两年的时间。塔沙州如今依旧缺少小麦、水稻等主粮的种子。 这些种子, 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从外边引入。 卫兵蒙德肩负着前往贝塞高地送信的任务, 同时也肩负着在贝塞高地搜寻粮种、购买粮食的重任。 贝塞高地是雅各布的领地，与德斯蒙德的斯罗郡和她的埃斯坦郡都相邻。 她担心鼠疫彻底爆发，到时候，整个北境的政治和经济可能会跟着崩盘, 粮价飞涨、有价无市。 若是鼠疫持续到冬日，市面上所有的粮食恐怕都会消失，人也会消失。 哪怕人在粮食耗尽前全死完了, 哪怕粮食就放在屋子里，屋子的门开着，他们敢取吗？ 她按了按眉心，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如今身患鼠疫的也只有德斯蒙德公爵父子而已，会有人出面干预的吧？会的吧？ 收集起来的甜菜都已经洗干净了。 科琳娜前往河滩，亲自向加勒特亲自演示了一遍用甜菜熬糖的步骤。 甜菜作为现代仅次于甘蔗的第二大糖类作物，每一年市面上有大约48%的糖制品都由甜菜制成。 用甜菜熬糖的步骤也很简单，主要是将甜菜根茎切成极细的细丝，用大火烧开，小伙慢炖。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晾凉了以后，捞起甜菜丝，攥干，剩下的水继续熬干，一直到熬成粘稠的“糖稀”。 那些捞起来的甜菜丝也不用扔，完全可以拿来当主食吃。 确定加勒特学会了以后，她也没歇着，从领地中搜刮了几个木匠出来，给了他们厚厚一叠的图纸。 每个图纸都是一个木制的零部件，这些零部件组合起来，就成了最基础的踏板纺织机。 整个图纸她已经尽量细分简化了，可是这些人依旧看不懂。 哪怕最后他们听明白了科琳娜的解释，一到实操的时候，他们就又歇菜了。 他们的水平大体停留在做一个木碗、削几根木刺的程度，制作精密木质机械，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小学生做微积分。 “大人，这个数字是多少来的？我、我又给忘了。” “大人，这个线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一段一段的？” “大人，厘米是多长啊？” 科琳娜：“……” 若非她有着三年的基层工作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就直接宕机了。 现代人大概很难想象，早就已经融入他们骨血的常识，在这里却成了基础制造业发展的巨大瓶颈。 她却是体会过的。 在接受基础教育都很艰难的大山中，连“进工厂打工”这种在许多人眼里极没有前途、只是虚耗青春的事情，对大山里的孩子来说，也是他们拼命踮起脚才能够得着的存在。 一天八个小时，黑心工厂的话，可能需要干十二个小时甚至更多。 但旱涝保收，有地方遮风挡雨，不用每天日晒雨淋的，一个月的工钱抵得上一年的务农收入。 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梦想中的生活呢？ 科琳娜无奈之下，将几个木匠扔进了学堂。 兰斯洛特一开始看到有学生来上课了，还十分高兴，等拿到科琳娜给的图纸，得知这几个学生都是木匠，这一次的教学目的就是让这些木匠看懂这几张图纸的时候，他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倒是德里克，从头到尾对教学或者学生都没有任何兴趣，所以心态很是稳健。 别说是几个木匠，哪怕被科琳娜丢到学堂里来的是几头猪，德里克怕是也会面不改色地教下去。 他从兰斯洛特手里拿过科琳娜给的图纸，直接站上了讲台，一心就想赶紧完成任务，早完成早回去继续写他的研究。 “今天要讲的是几张机械图形……”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去，视线像是被那几张图纸给黏住了，扒都扒不开。 “这是什么东西？” 兰斯洛特没想到还有德里克看不明白的图纸，也好奇地探过头来，“就是几张机械图纸啊……”他说着，眉头也跟着一皱，“这上面的字符是什么意思？这个图形……” 兰斯洛特将其中一张羊皮卷转过来，“这个图形好生动，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等他说完，德里克已经抢过了图纸跑出门去了，留下他跟六个木匠在学堂里大眼瞪小眼。 …… 德里克带着图纸去见了科琳娜。 “立体几何？” “阿拉伯数字？” “虚线表示看不到的那部分线条？” “统一刻度？” 德里克越听眼睛越亮，“有意思。” 他一点整张图纸右下方的“1:10”，“这个呢？” “这是按比例放大，这张图纸上图案的大小是实物的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 “就是实物是图纸上图案的十倍大。”科琳娜说完才意识到她这话相当于将刚刚那个话倒过来又说了一遍，该解释的一点没解释清楚。 德里克倒是没深究，他的大脑早就飞到了无数其他的知识要点上去了，“十分之一，有没有可能用阿拉伯数字简单地表达出来？” 科琳娜点头，“当然可以，可以用分数表示，也可以用小数表示。” 她说着，手指沾了一点水，在桌子上画了两种表达方式出来。 德里克眼睛亮得惊人，“小数……小数的位数也可以无限往后加，数字不再必须是一个数了。” “那叫整数。” 德里克点了点头，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整数……比例……”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所以理论上，这个比例可以无限放大，也可以无限缩小……除了大小的比例，质量、速度也存在比例吧？如果引入比例这个参数，有没有可能将太阳的大小算出来？我们脚下这个球体的大小是多少，跟太阳的距离是多少？转速呢？” 科琳娜听得目瞪口呆，“自转的转速，正好就是一天吧。” “没错，自转的转速是一天……”他低下头，“唰唰唰”在羊皮卷上写了起来，“不行，还不够准确……” “有没有办法将时间也标准化？……” 科琳娜被德里克看得有点慌，“有……吧？”她想了想道：“简单点的，可以搞个沙漏，或者水漏。” 德里克对沙漏表示好奇，科琳娜就跟他解释了一下沙漏工作的原理。 他听了连连点头，但还有点不满意，“比起长度、宽度、高度、质量等这些物质上的剂量单位，时间有它的连续性……使用沙漏的话就强行将这些时间分段了。” 科琳娜点头，“还可以用日冕……” 她又大概解释了一下日冕的工作原理。 转一圈为一个循环，整个白天计时都不会停歇，就是到了夜里就没法用了。 “当然，基础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就可以做出机械钟表。” 机械钟表主要依靠一个叫发条盒的东西来为整个钟表提供动力，发条盒内部最关键的东西就是一个弹簧片，工作原理和铁皮小青蛙类似。 用天文观测的方法和机械钟表互相校准，是相对科学的办法。 再再往后发展一直到现代，就不得不提到著名的“光梳”了。 光梳还有一个别称：光钟。 光钟的原理是利用原子在光波波段的跃迁来定义的时间、频率标准。 一个分频器能得到无数尖锐而频率均匀分布的超短脉冲串，这就像梳子上的齿一样。借着这些超短脉冲串，可以把测量精度提升至小数点后十五位，达到测量光频率的水平。 这种东西放到这里就是天方夜谭了。 德里克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反复追问科琳娜什么是分频器，什么是脉冲，什么是光波。 科琳娜哪知道啊…… 她要是知道这些，毕业以后大概率会进中科院，而不是下基层了。 太阳逐渐落下来，德里克还不肯离开。 科琳娜多次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更多的东西了，这家伙不知道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短路，总之就是不接茬，顶多换个问题，走是不可能走的。 搞到最后，她干脆就捂住耳朵，背过身去，同时闭上了嘴巴。 就是这样，德里克还不打算放过她，“不如再聊聊那个弹簧片，这个弹簧片是个什么东西？” 科琳娜维持原先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德里克得不到答案，急得在书房里直转圈。 只是如今他无论再说什么，科琳娜都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了。 德里克被逼得没法，他干脆上前一步，直接上手，想要将科琳娜捂着耳朵的那双手拿下来。 科琳娜一怔。 不等她躲开，德里克就被人拎住了后脖子。 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喉咙，“谁？……咳咳！……”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歪，朝着德里克身后探头看去，视线正好撞入一双金棕色的眼眸。 第33章 这是好事儿呀 霍勒斯拧着眉头, 目光锋利。 在触到科琳娜的目光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一抿，“大人, 要怎么处置他？” 科琳娜看向德里克。 德里克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那块兽皮, 他已经快喘不上来气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颤颤巍巍地对着科琳娜的方向伸出了手。 “哗啦”一声, 桌上的羊皮卷一下被划拉了下来。 科琳娜看着满地的羊皮卷, 凝视了几秒的时间，才又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德里克, 唇角微掀，“把他丢出去。” 霍勒斯二话不说，拎起了德里克。 德里克脸都已经快涨成了紫色, 却在快要被拎出书房大门的时候, 死死扒拉住了大门的门沿儿, 竭尽自己的全力，挣扎着发出了最后的声音, “把……那……两……张……笔……记……给……” 话还没说完, 他就被霍勒斯拖了下去。 世界瞬间就清净了。 只是霍勒斯这一去就去了很久。 科琳娜一度怀疑霍勒斯是不是直接把人拖回到学堂上去了的时候, 杰西阴着一张脸进来了，后面跟着闷声不吭的霍勒斯。 杰西一看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羊皮卷，而他尊贵的大人正蹲在地上捡取这些羊皮卷，他的脸色更是直接黑了好几度。 科琳娜看到杰西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心头一跳，“怎么了？又有人出事了？” 杰西连忙使劲摇头，同时微微挺起胸脯, 声音略大，“没有，最近侦察队的工作很顺利，塔沙州的地图已经绘制了有一半左右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夹了夹一旁的霍勒斯。 科琳娜视线在杰西和霍勒斯两个人之间打了个转儿，扬起笑容，“那这是好事儿呀，我应该给你一个奖励，说说，你想要什么？” 杰西翕动了一下唇瓣，瞥了沉默站在角落里的霍勒斯一眼，气鼓鼓地不说话。 书房迎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几分钟而已，杰西脸已经憋了个通红，眼神几乎都要射穿霍勒斯了。 然而霍勒斯依旧不为所动。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霍勒斯，“霍勒斯，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勒斯半垂着眼眸，一板一眼地道：“德里克不死心，还想要回来，我把门堵上了。” 杰西听到这里，已经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你把门给堵上了，你倒是敢说，那你也说说，当时你看没看见我？” 霍勒斯抬眸回视红头发杰西，“看见了。” 他讲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情绪，自然也没有任何愧疚之色。 杰西原本倒还没有那么生气，听到这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看见我了，但你还是把门给堵上了。” 霍勒斯点头。 杰西见他点头，气得嘴唇直哆嗦。 科琳娜看杰西眼睛都被气红了，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实在怕这孩子被气得晕过去，她轻声问霍勒斯，“怎么就闹得这么僵了？是德里克耍无赖了？他堵在门口了？” 从霍勒斯看到杰西，却依旧决定堵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甚至责罚的准备。 从头到尾，他的态度是坦然的。 直到这一刻，他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丝的错愕。 只是这一丝错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微微点了点头，“是。” 科琳娜点了点头，“为什么非要将他堵在外边呢？哪怕先把他放进来，再扔出去就好了。” 霍勒斯他犹豫了一下，闷声道：“德里克没有规矩，还是个不容易死心的人，不能一次性划清界限，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进不来，他进来一次以后，只会花更多的时间尝试进来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他下了结论，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会更麻烦……” 科琳娜怔怔看着霍勒斯。 几秒的沉默，她忽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杰西和霍勒斯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特别是杰西，“大、大人……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科琳娜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笑出声实在有些不大厚道。 然而当她看向霍勒斯，看着这个长相张扬却性格沉闷的少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发自内心地夸赞道：“好样的。” 真不愧是她一眼就看中的人啊。 杰西猛地转过脸，惊疑不定地打量霍勒斯。 他甚至开始怀疑霍勒斯是不是真的像那个神庙圣子说的似的，就是个邪恶的人，用了什么邪术将自家大人给迷惑了。 科琳娜察觉到杰西那一脸几近崩溃的表情，连忙安抚他，“当然了，霍勒斯不分青红皂白将你也一起关在外头肯定是不对的。” 杰西黑沉着脸，就这么看着科琳娜，一言不发。 科琳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是呢，霍勒斯毕竟救了我，还帮我把烦人精德里克给请了出去，从他的角度来说呢，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怪德里克。” 先给不在场的德里克发一口锅。 “当然，也怪我……” 再给自己也发一口锅。 然而这样的说辞并没有丝毫安慰到杰西，如果杰西是一只气球的话，此时的他大概已经爆炸螺旋式升天了。 眼看着局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气到极致的杰西眉头忽的一皱，奇怪地问科琳娜，“你刚刚说，德里克烦你了？他怎么烦你了？骂你了？还是对你动手了？” 科琳娜一怔，眼神忽的就软和下来。 杰西简直就是小天使没错了，明明自己都气得要死了，一听到她可能挨了欺负，这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科琳娜立刻将德里克吵了她一下午差点被把她烦死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狠狠告了德里克一状，随后感叹道：“……多亏了霍勒斯。” 杰西“唔”了一声，听到这话还是有很多的不开心。 只是他再看霍勒斯的眼神，到底还是和缓了一些。 但是这和缓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的时间，杰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当时冲进来的人为什么会是霍勒斯？迈尔斯和克里呢？ 科琳娜带的卫兵本就不多，蒙德还被派去贝塞高地了。 平日里她的安全防护工作一般都是卫兵和侦察队轮换着负责的，迈尔斯就是其中一个卫兵，克里原本是杰西从小熟识的小伙伴，之前受了腿上，如今腿伤好了，就正式加入了侦察队。 今日是他们两个值班。 “不对啊，”杰西眉头皱得更紧了，“有他们两个在，霍勒斯怎么上来的？” 如果霍勒斯不是出手救了大人，而是对大人心怀歹意呢？ 他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却转眸看向科琳娜，似乎在等科琳娜的指示。 他这个样子，让原本已经压下了大半怒火的杰西再次竖起了眉毛。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绝、对、是！ 科琳娜眼看着杰西已经压抑不住打人的欲望了，连忙问道：“是啊，霍勒斯，你怎么上来的？迈尔斯和伯尼就没说什么吗？” 霍勒斯见科琳娜发问，虽有犹豫，最后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城堡的护卫每一次都在傍晚交班，交完班正好可以吃饭。一般情况下，都会由来替班的人先去吃，随后替下原本值班的人，值班的人再去吃……” 杰西脸色逐渐变了，“所以他们没有这么做。” 霍勒斯点头，“这种机会，基本上每天都有。” 杰西声音有些虚弱，“这种机会每天都有？除了这种机会，还有别的？……”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然而最后还是直直地点了点头。 杰西看着霍勒斯，良久的时间。 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杰西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就在科琳娜以为两个人会这样沉默对峙到天荒地老的时候，杰西沉着声开口了，“你一直在盯着城堡这边。” 霍勒斯眼睛一颤，骤然抬眸，看向杰西。 杰西眼神逐渐没了温度，声音也变得硬邦邦的，“你上来过几次？” 霍勒斯没有回答。 “你在门口站过多久？是在值班的护卫去吃饭的时候上来，替班的人回来之前就离开？还是……在早晨换班的时候进来，躲在外面角落里，待上整整一天的时间，到晚上的时候才离开？” 书房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霍勒斯的手指微微收拢了，却依旧一言不发。 杰西目光凌厉，他转眸看向科琳娜，“大人，你绝对不可以将霍勒斯留在身边！” 一想到这个野蛮人一整天的时间都隐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窥伺着科琳娜，他心里就极度的不安。 他可还没忘记霍勒斯曾经对他和对埃斯坦郡所做的一切！ 而这样一个背叛者，此刻却在窥伺着城堡。 这种感觉仿佛就像是在他的脖颈上悬了一条毒蛇。 科琳娜的眉头也微微凝了起来，她疑惑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霍勒斯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掌握城堡的换防系统呢？ 这确实有些奇怪。 小孩儿心里还是过不去安德鲁部族被吞并这个坎儿吗？ 霍勒斯紧紧地抿住了唇瓣。 而这会儿时间里，杰西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向霍勒斯逼近。 他亲眼目睹过霍勒斯的战斗现场，也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善茬，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霍勒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杰西的接近。 一抬头，他又看到了科琳娜眼底的那一抹深思和打量。 他眼瞳一缩，这种打量的眼神，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闭了闭眼睛，转身就想离开，可是脚就跟被钉住了一样，将他钉在了原地。 第34章 画一条线 就在杰西的手即将碰到他的前一秒, 霍勒斯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问出了心头的疑惑，“您说过, 我是您的卫兵。” 他目光直直地凝视着科琳娜, 似乎要望进科琳娜的心底去。 不过瞬间，科琳娜就读懂了霍勒斯的意思。 “杰西……”她喊停了杰西动作。 “大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霍勒斯没有恶意……” 虽然霍勒斯的路子用得是野了点, 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 杰西的两条眉毛纠结地拧起来, 他还是不服，“难道，他是您的卫兵就可以不守规矩, 随便出入城堡吗？” 科琳娜摇头，“不可以。” 霍勒斯眉头皱起。 他思考了片刻，垂下了眼睫, “我接受惩罚。” 他的认错态度良好, 却一点没感动到杰西。 与霍勒斯几次的交锋, 已经让杰西大致地看清楚了这个人，“这不仅是无端闯入一个问题, 你做事情太野蛮了, 不适合待在大人的身边。” 霍勒斯眼瞳一缩, 凝住了杰西的眼睛，那一瞬间，杰西甚至觉得霍勒斯会杀了他。 他后背一寒，却还是顶住压力, 冷冷地瞪了回去。 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一言不合就翻脸，随时都准备着给身边的人致命一击的危险。 “哒、哒、哒……” 书房中响起一阵节奏固定的敲击声。 霍勒斯和杰西两个人朝着科琳娜看去, 科琳娜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拿起鹅毛笔，要沾墨水以后才惊觉，桌上那一小罐墨水撒了一大半，而原本放置在桌上的所有羊皮卷都被卷到地上去了。 她看向霍勒斯，“会调制墨水吗？” 霍勒斯脸微微涨红了，讷讷地摇了摇头，“不会。” 杰西轻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拿起了桌子上装着墨水的小陶罐，角落里放置的一个更大一些的陶罐，取出里头的碾碎了的矿石和草木的混合物。 而霍勒斯也走了上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墨水罐，犹豫了一下，蹲下来，帮着收拢了地上的羊皮卷。 这一幕看着杰西眼里，又引得杰西眉头大皱。 他立刻放下陶罐，也蹲下来，试图挤开霍勒斯去拿地上所剩不多的羊皮卷，霍勒斯纹风不动，他却差点一个屁股蹲坐到地上去。 “给我！”杰西对着霍勒斯伸出手。 霍勒斯捏住了手里的羊皮卷，沉默不语。 杰西伸手，一把拽住了羊皮卷。 霍勒斯抓得紧，他最后也只零星抢过了几张，低头一看，脸色更加黑沉，“这几张大图上面，很多大色块、粗线条的墨水本来就不容易干，是需要分开放的，现在图案都已经花了！” 画这样的大图，需要集合好几个人的力量，一部分人负责侦查，一部分人负责记录，还有人负责校准和汇总。 “最后汇总制图的工作这些天都是大人在做，她一画就要画上几个小时……” 杰西都快心疼哭了，拉起身上的兽皮衣角，企图用衣角擦净刮花的部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原本死死捏着羊皮卷的手却微微松开了。 杰西将羊皮卷都拿了过来，低头翻看，越看越糟心，“这几张羊皮卷，是领地内的账册，大人日常都要核算记录的，现在还没有做完，顺序就全打乱了……” 他看不懂复杂的字符，但能看得懂一些基础的数字，也知道这几张全是数字的大概率都是领地的账目。 科琳娜默默地从杰西手里拿过那几张羊皮卷，“我来吧。” “大人！……”杰西看到，心里更加不舒服。 他一转脸，又看到杵在一旁沉默却充满了存在感的霍勒斯，“你怎么还不走？” 科琳娜也转眸看向霍勒斯，“霍勒斯，把羊皮卷给我……” 霍勒斯攥住了手指，他忽然抬头看她，目光倔强，“我可以学！” 科琳娜整理羊皮卷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升起几分兴味，“你要学什么？” 霍勒斯有些迟疑，他从没接触过这些，不知道该学些什么，“学制墨……” 科琳娜摇了摇头，“制墨，杰西已经会了。” 霍勒斯嘴唇轻抿着，他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卷，“学会整理这些……” 科琳娜有些失望，“这个也有人会做。” 霍勒斯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眉头微微拧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抬起头来，无措地看着科琳娜。 他企图从科琳娜的脸上看到答案，看到的却只有科琳娜平静的注视目光。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就在科琳娜以为霍勒斯准备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霍勒斯忽然开了口，声音里少了几分惯常的笃定，多了几分迟疑，“我想学制图。” 一旁的杰西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科琳娜眉梢也是微微一挑。 霍勒斯捏住了手指，这一瞬，那种一往无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和确信再次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想要学制图，可以吗？” 书房中，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杰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做梦！”他看向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声音温和，“暂时恐怕还不行。” 杰西的那颗心瞬间落了地，然而他对霍勒斯的怒火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霍勒斯眼睫一颤，重新垂下了眼睑，眼底的光芒也跟着黯淡下去。 “但是，你可以学一点别的。” 霍勒斯疑惑地看向科琳娜。 “另外，对于你之前所做的事情，我也要对你做出处置。”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凝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沉沉，“首先，往后你不得再不得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入城堡。” 霍勒斯脸上的肌肉忽的绷紧了。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他没说认，也没说不认。 一旁的杰西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微抬下巴，得意地看着霍勒斯。 科琳娜声音轻柔，但说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轻松，“怎么，你不服这条规则吗？” 霍勒斯手指紧紧地攥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闷声道：“我服。” 科琳娜点了点头，“其次，你要为你这些天来的行为道歉，并且接受惩罚。” 霍勒斯脸色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科琳娜不管他的脸色好看与否，径自道：“就沿着整个塔沙州跑步吧，每日一圈。” 她说完就低下头去，摊开了一张羊皮卷画了起来。 或许霍勒斯自己都不知道，若要论狂妄和不受规则约束，他比德里克更甚百倍。 只是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罢了。 且德里克杀伤力实在有限，他再不守规矩，能够对她造成的影响最多也不过就是消耗过多的羊皮卷或者占用她太多的时间。 德里克的不拘一格，更多是挥洒在了学术研究上，更多的是无害的书面文字。 但霍勒斯不同，他对规则的洞悉和利用，全部落实在行动上。 这一次他可以蹲守几天几夜，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堡，又怎知下一次她与什么人密谈的时候，他不会全程窃听？ 哪怕霍勒斯无意伤害她，这样的行为也无疑会让她恼火。 如今她抛给霍勒斯的，就是一条边界。 德里克被迫关在了门外，那么霍勒斯又是否自愿守去这一条边界以外呢？ 书房中只剩下霍勒斯粗重的呼吸声。 太阳彻底落下了山头，杰西已经将松明点了起来。 科琳娜依旧没有得到霍勒斯的回应。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失败了。 霍勒斯无疑是一块璞玉，但她恐怕不是那个可以驾驭他的雕刻师。 就在科琳娜全新投入去工作的时候，在角落里几乎站成了一根雕塑的霍勒斯开了口，“是不是只有接受惩罚，我才能学您承诺让我学的东西？” 科琳娜微微怔了一下，她抬眸看向霍勒斯，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是。” 霍勒斯转过身，从书房里跑了出去。 “你去做什么？” “跑步。”霍勒斯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书房门口。 科琳娜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大门，忽然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杰西却是一脸的老大不高兴，他几次想要开口问科琳娜到底准备教霍勒斯什么，都没能问出口来。 好像一问出口，他就真的酸了似的。 反正……大人教霍勒斯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比教他的强……吧？ …… 杰西表面上不在意，但这颗心却一直悬着，一直悬到了霍勒斯跑了一圈回来，第二天却被科琳娜打发去了学堂为止。 当他从小伙伴克里的口中得知，霍勒斯不仅被科琳娜打发去了学堂，而且还增加了处罚，不仅今天要跑步，以后每天都要绕着塔沙州跑一圈，他那皱成一团的脸终于彻底舒展了。 清早起来出去跑地图的时候，脚步都是雀跃的，荡漾在头顶的红色头发，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快乐地歌唱。 大人总是英明的，对于霍勒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得可真是清楚明白。 霍勒斯想学制图？ 呸！ …… 杰西雀跃着，另一头，学堂里的霍勒斯却是沉着一张脸，脸上几乎能刮下三层寒霜来。 别说和他一起上课的几位木匠了，就是作为老师的兰斯洛特，看着这位新加入的学生，也有些忍不住发憷。 兰斯洛特除了害怕，还有惆怅。 其实吧，学堂内的众人或多或少也都知道霍勒斯为什么冷着一张脸。 霍勒斯被罚沿着塔沙州跑了一圈的事情，大清早的已经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这是大人第一次公开处罚一个人。 第35章 不忘初心 在兰斯洛特看来, 这件事情的问题肯定出在霍勒斯身上。 霍勒斯肯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才能引得那位他见过的所有贵族大人里面最仁慈、最心善，心软到他都快看不下去的大人大动肝火。 可大人将霍勒斯放来学堂又是几个意思？ 学堂里已经有几个脑袋不开窍的木匠了, 再来一个正在受罚的野蛮人, 这哪个看着也不像是愿意学习的啊。 大人还想要办好这个学堂吗？这个学堂真的不是她随性而起的玩闹吗？ 不提那些门阀森严的大贵族家庭，就说他的父亲挑选弟子，首先就要挑选出身, 非贵族出身的人不得入学。 甚至不说挑选弟子, 就说挑选贴身侍奉，可以跟随父亲出入书房和授课间的奴仆，可以不要求这些人必须是贵族出身, 但起码也要身家清白，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是异族人。 身家清白的前提下，这些人还必须足够机敏、好学、守规矩, 必定是平民中的拔尖者才能被选中。 再看看学堂里坐着的这七个…… 兰斯洛特越发觉得自己前途黯淡。 等他身心疲惫地下了课, 从学堂回去住的地方, 一推开门，就又看到了他那个糟心的学弟。 从城堡回来后, 德里克就没停下过他手上的那支笔。 羊皮卷已经容不下他脑子里汹涌而出的巨多想法了, 他已经从羊皮卷上转移到了墙上、地上。 “你在干什么？” “画图。” 兰斯洛特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你画图做什么？” 德里克抬起头来，一双翡翠色的绿眸在昏暗光线中发出幽幽的光芒，“我要做钟表，有了精确的计时器, 我就能算日月交汇的时间了……” 兰斯洛特深呼吸，再深呼吸，“你觉得这个东西是你能做出来的吗？” 德里克回来以后就跟他讲过有关于钟表的事情。 大概就是一种能够长时间自行运转的, 精确记录时间流逝的东西。 日冕是最容易理解的，他一度为这个想法所惊艳。 其实之前德里克就做过类似于日冕的装置，用这个东西来观测太阳的升落和天上星星的运动变化。 但机械表这个东西，很显然就复杂太多了。 德里克提到了机械表中机芯的运作原理，也向他描述了弹簧片和齿轮的构造。 且不说德里克的转述中，弹簧片对金属工艺的要求是他们如今不可能达到的，就说这几千个齿轮，大小如何，形状如何，怎么运作等等等等，他们也一无所知。 “不是光钟，”德里克摇头，“有关于光钟的理论，她就只跟我讲了几句话，基础的原理都没解释清楚。” 说到这里，他脸上立刻浮现起七分的向往和三分的悔恨。 “早知道就不该在前头那些基础理论上耽搁太多时间……” 兰斯洛特额头上的青筋都已经爆了出来，“光钟当然不可能，但我说的是光钟吗？” 他怎么都没想到德里克竟然还真的考虑过做光钟！ 按照科琳娜的说法，光钟是需要用一个叫分频器的东西分离光波的。分频器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可他知道什么是光。 那可是光啊！触不到，摸不着，是神明最伟大的化物。 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化光为己用？ 成为神吗？ 哪怕他从小浸淫算学，哪怕他虽然嘴上不认，心底里是认可德里克对日食、月食等等触犯神之禁忌的领域的探索的。 但光…… 这个东西，太荒谬了。 也是他小看了德里克的胆大妄为。 他几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却还是勉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好，先不提光钟。所以你是觉得机械钟表对你来说完全没问题？” 德里克非常光棍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 “你觉得你要做出这个东西需要多长的时间？” 德里克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想过，他之前就纯粹因为发现了这么个新玩具高兴去了，“十年？” 兰斯洛特都被气笑了，“十年？你确定吗？十年你能做出来弹簧片吗？” 德里克纠结地在脑子里算了半晌，最后干脆放弃了，随意摆了摆手，“哎呀无所谓了，先做了再说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一直做不出来这个机械表，学堂怎么办？父亲的学说怎么办？你自己的前途怎么办？” 德里克挠了挠头皮，闷闷地道：“总会有办法的……吧？再不济还有领主大人呢，我看她懂得挺多的，说不定早就想做这个东西了，我这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吧？……” 兰斯洛特深呼吸，再深呼吸，再再再……深呼吸nmp！他再也不想继续忍耐面前这个傻逼了！ 他随手抄起地上的一张羊皮卷，朝着德里克摔过去，“忙你个头！” 这种时候德里克的反应就比谁都快了，他立刻捂住屁股，撞开门从木屋里跑了出来。 这劲头，堪比学霸听到有新题做的时候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热情。 虽然他跑了，但他依旧不忘初心，“她明明就给、给我讲，呼、呼……说现在的工艺还不够纯、纯熟，等金属工艺再、再成熟一点，这个东西是可以做的。” 兰斯洛特的体能不必德里克好到哪里去，“呼、呼……那也是工艺成熟以后！你不、不知道人家这是在安慰你吗？” “才不是！呼、呼……她说了，就、就是解决一个动力源的问题，也不是就非要盯死了搞那个弹簧片……她还设想了另外两种替代的方式……” “那也只是设想！”兰斯洛特声嘶力竭。 “反正她告诉我了，她特想要做这个！” “这根、根本不可能！” “你、你家大人亲口说的！” “你放屁！” “你粗俗！” “我打死你！” “啊！……”一声变了形的尖叫在塔沙州的上空响起，德里克猛地往前蹿了好大一步，飞也似地跑了。 兰斯洛特追在后头，一贯斯文的他此刻一脸狰狞。 这孩子竟然还学会撒谎了。 要放到以前，德里克哪怕再想做一件事情，顶多就是在他面前耍赖皮，怎么都不可能撒谎的。 “老父亲”兰斯洛特一阵阵的揪心。 他追了德里克一圈，毕竟德里克还是比他年轻了一轮，最终也没被他撵上。 追到后边，兰斯洛特干脆也就放弃了。 他转过头，闷头一路走，径直去了领主大人的城堡。 科琳娜不待见那个一见到她就想要把她榨干的学魔德里克，对兰斯洛特这个温和有礼、勤勉上进的学霸她还是很乐意见的。 兰斯洛特走入书房的时候，气还没有完全喘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惨白，像是随时都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的肺病患者。 科琳娜一看这情况，立刻坐直了身体，“找我有什么事吗？” 兰斯洛特难得一见地开门见山问道：“德里克要做钟表。” 科琳娜一怔，“什么？” “他说，这是您跟他说的，说这东西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说您早就设想过几千上百遍，说您也一直想要将这个东西付诸现实。” “现在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钟表出来，就为了搞他的那个、那个……” 德里克要搞的这个日食测算的研究显然也不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脸皮薄的兰斯洛特吞吞吐吐最后还是把这几个字给咽下去了。 科琳娜：“……” 她算是听明白了，德里克从她这儿打听到了钟表的构造原理，就决定自己搞一个。 他搞钟表还不是为了单纯的搞钟表，就是为了有更精确的时间数据可以支撑他手头上的日食测算研究。 好家伙。 她直接一句好家伙。 这就是学魔吗？她真的要给这位大哥跪了。 兰斯洛特察觉到科琳娜的走神，他不得不出声提醒科琳娜，“我刚才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呢，这真的您的要求？” 被兰斯洛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科琳娜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兰斯洛特见科琳娜迟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也有一丝庆幸，“果然是德里克这个家伙在撒谎……”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其实这个吧……” “嗯？” “确实是我跟德里克提的。” 兰斯洛特脸上的表情忽然就僵住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片刻的沉默，兰斯洛特重新开了口，“是您跟德里克提的？” “嗯。” “您的要求？……”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 兰斯洛特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过了许久，他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您知道，要做一个机械钟表需要什么，您知道，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想要做出来，就是从零开始……如果，我是说如果，您和德里克在这件事情上投入了一生，却依旧没能做出来呢？”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兰斯洛特，这个年过三十、温文儒雅的男人。 “我不知道德里克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我想要这个东西，但也不至于为它付出一生。” 兰斯洛特皱着眉头，狠狠地一点头，“是啊。” “但如果，如果我遇到了让我愿意付诸一生的事业，哪怕我明知道我投入到这份事业当中，到我死的时候，也并不能完成这份事业，甚至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够改变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点。”科琳娜抬起眼眸，“我觉得，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进去。” 第36章 奇奇怪怪的癖好 共产主义革命事业。 国家的扶贫事业。 还有诸多领域的科研事业等等等等…… 投入到这些事业中的人, 有太多是极其伟大而闪耀的人，然而大部分时候，伟大如他们也无力自己一个人或者在自己那一代完成那份事业。 有些人功成名就, 有更多的人一世籍籍无名。 但总也会出现新一辈的人接过这把火炬, 继续往下传递下去。 当然了，伟大都是他们的，科琳娜自觉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她说这个话那就是强行用鸡精熬鸡汤, 自己喝着都觉得有点消化不良。 用她老师的话来说，她这个人就是缺少信仰，有太多现实的部分, 缺少了浪漫理想的那部分。 她揉了揉脑袋，强行将自己从三年基层工作的鸡飞狗跳的回忆中拉扯回来，一抬头就看到兰斯洛特失去血色的脸。 她轻咳了一声, “兰斯洛特啊……” 兰斯洛特抬眸, 定定看着她。 “其实吧, 你压力也别太大了，这个东西难度当然是有的, 但也不至于耗费一生, 我跟你保证, 十年，哦不，三年都不用，肯定能做出来。” 兰斯洛特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 “三年？” 科琳娜真诚点头，“说好三年，就是三年。” 兰斯洛特也不想说话了, 他背过身，离开了书房。 科琳娜愣住，“诶，我说认真的……你要不要听一下我的解决方案……诶你别走啊。” 兰斯洛特却是越走越快，因为走得过快差点被书房门带倒。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科琳娜的书房。 科琳娜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有些心酸，哎……她说得真的是认真的嘛。 做块菲达百丽的腕表不容易，但做一座座钟的话，技术难度就大幅度降低了啊，零件放大以后，精密度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嘛，对材质的要求，也是会跟着降低的嘛。 …… 兰斯洛特的心情持续性低落中。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他父亲的回信。 信里的内容一如既往的简练，一开头就问他最近算学学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心得。 第二段就开始担忧德里克，问他在外面有没有闯祸。 兰斯洛特迅速的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段，脸色忽然变了。 “如果你投靠的领主全名是科琳娜·奥古斯特的话，那么她恐怕不是一位可靠的贵族。” “就我所知，大祭司阿莉西亚死后，奥古斯特家族已然没落，家族中人欠债无数，已经在破产边缘。” “你来信时，你的几位师兄正好来看我，他们曾提起，如今你戴维师兄所服务的对象雅各布公爵大人，他正好是奥古斯特家族最大的债主，这位雅各布公爵一向以宽厚仁慈著称，这才让奥古斯特家族苟延残喘，继续存活于世。他们也都真诚地提议你离开埃斯坦郡，去贝塞高地投靠戴维。” “我已经去信向你的戴维师兄求情，请他为你物色一个合适的工作。” 若是兰斯洛特一开始还有点震惊，看到这封信的最后，他的表情只剩下惨淡。 他想象不出来，他孤高了一辈子的父亲会给戴维去信，还要低声下气地向戴维求情。 戴维师兄会怎么给父亲回信呢？ 当天一天，兰斯洛特都没能吃下东西。 晚上回屋子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从外边跑回来的霍勒斯。 霍勒斯跑过的地方，不少人跑出来围观。 这其中就有杰西和克里。 杰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霍勒斯消失的方向。 克里抱着自己的晚饭，逡巡了一圈，挨到了杰西的身边，顺着杰西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夜幕中黑沉沉一片的城堡，“你看什么呢？” “你刚刚看到他跑过去了吗？” “谁？” “霍勒斯。” “霍勒斯？”克里一脸迷茫，过了好久，他才长长地“啊~”了一声，“你说霍勒斯，那个野蛮人吗？他不是被领主大人命令去跑步了吗？绕着整个塔沙州，这下整个领地的人都该看到他出丑的样子了哈哈哈！……” 他可还记着因为霍勒斯偷跑进城堡连累他被罚的仇呢。 杰西看着克里笑得露出来的那两颗大的后槽牙，闭上了他的眼睛，缓和了情绪后才道：“那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这些天大人对他的态度早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我看他依旧每天在受罚啊。” “领主大人特意做了个水、水漏，没错，是叫水漏，是可以用来计时的东西，给霍勒斯跑步计时。” “什、什么？” “领主大人还让他尝试了速跑，然后是叫什么……耐力跑，总之……很多东西，她教了霍勒斯很多东西。” “都、都是关于跑步的吗？” “嗯，大概吧……” 克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可是跑步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杰西忽然被问住了。 克里打了个哈欠，“跑步还要练习？练习跑步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傻的事情了吗？我相信部落里两岁以上的孩子都会跑步。” 被克里这么一说，跑步好像真的挺傻的。 “可是领主大人……” “嗨，你知道的，那些个贵族总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说不定我们领主大人的癖好就是教野蛮人跑步。又或许，领主大人是想让那个野蛮人跑得漂亮一些？”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杰西的胸口，“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卡普村的时候，那个大人最喜欢大晚上不睡觉，把我们叫起来，排着队向他下跪，还要超级大声地称呼他为‘世界上最最最尊贵的大人’。” 杰西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时光，有些惆怅地道：“我们就在那儿待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那一伙儿人就死了三个，他们逃出来的路上又死了三个。 克里也想到了那几个死去的伙伴，声音逐渐低落下来，“是的，那位大人可跟我们的领主大人不一样，他让我们种地，还不给我们饭吃……哦对了，他还不准我们用屁股对着他！” 说到这里，克里又笑了起来。 杰西脸上也闪过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消失得极快。 他半垂下眸子，声音低沉地道：“不是他跟我们的领主大人不一样，是我们的领主大人跟那些贵族都不一样。” 克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们的领主大人确实是最仁慈的，天底下几乎没有比她更仁慈的大人了，哦，她还懂得那么多，总能找到好吃的。所以如果她想要折磨那个野蛮人就让她去吧，当然了，只是跑跑步而已，这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折磨，只是有点傻，祝福这小子，希望领主大人明天能忘记教导野蛮人跑步这件事情。” 但很显然，幸运女神并没有听取克里敷衍的祝福，她并没有站在霍勒斯这边。 第二天，霍勒斯被科琳娜要求，继续跑步。 第三天依然…… 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霍勒斯竟然张贴出了一张告示，通告整个塔沙州，他要征兵。 “征兵？要做什么？” “跟着他学跑步吗哈哈哈哈！” “当兵的每天能多分两份食物呢。” “可是学跑步实在太傻了，听说霍勒斯这些天除了跑步，还要每天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堡外头，足足站够两个小时，当木桩子吗？……” 虽然领地内大部分农奴普遍不看好霍勒斯，但也有不少人为了每天多出来的两份食物决定要试一试的。 其中有一个，就是小孩儿卢克。 当初霍勒斯被困的时候，是卢克冒着风险跑去找的科琳娜。 当天晚上他回来就被他的母亲揍了个屁股开花，疼得顶顶厉害的时候，他心里也是后悔的。 可是在第二天他看到天降大雨，霍勒斯在大雨中接受洗礼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他挨的那顿打太值了。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这一幕。 在梦中，上前接受洗礼的那个人仿佛成了他。 自那以后，卢克经常会经常观察霍勒斯，观察这个异族人到底为什么能够获得领主大人的青睐。 他发现霍勒斯被发配到学堂上课去的时候，他也跟了过去，每天偷偷趴在学堂的窗户上，跟着霍勒斯一起上课。 霍勒斯去跑步的时候，他也会跟去，只是往往还没出农庄，他就跟丢了。 霍勒斯去站岗的时候，他就偷偷站在不远处的小角落里。 如今霍勒斯一征兵，他立刻第一时间就报名参加了。 他要做一名卫兵！ 他也要接受洗礼！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他因为年龄不够，个子太小，连第一轮都没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有几个安德鲁的年轻人入选了。 这段时间里，安德鲁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大家都是底层的农奴，但农奴和农奴之间也是有鄙视链的，安德鲁就处于这条鄙视链的底端。 在洗礼事件之前，他们起码还能和黑蛮族人等同样的异族人报团取暖，经过洗礼事件以后，他们却彻底成了塔沙州人人都不待见的一群人。 更麻烦的是，如今安德鲁族的族人到处都找不到活干了。 上头的人也不是没给他们派活，可是谁都不愿意跟他们搭伴。 逐渐的上头也就不给他们派活了。 不用干活的日子以前也不是没有，不用干活就意味着没有东西吃。而不能为奴隶主干活的农奴们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亡。 这个征兵公告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个年轻的安德鲁一合计，决定拼一拼。 经过筛选，塔沙州第一轮征兵只选出来十二个人，包括三个安德鲁少年。 然而多了十二个人，也只是多了十二个笑料而已，总体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第37章 木偶 这期间, 科琳娜倒是非常贴心地为这些人循序渐进地增加了好几个体能项目。 例如俯卧撑、引体向上、蛙跳、障碍跑等等。 当然，最基本的还是站军姿，如今加上了向左向右等一些基本指令。 在塔沙州的居民眼中, 这些项目与跑步一样, 不分上下的傻，甚至更加滑稽好笑，以至于每当霍勒斯带着人跑过田垄的时候, 这些人总是会忍不住看他们, 然后交头接耳地大笑起来。 杰西虽然没有嘲笑霍勒斯，却也放下了戒备。 要知道，这已经又过去了七八天了。 这些天里, 科琳娜很少见霍勒斯，反倒大部分时候都跟他们侦察队的待在一块儿，太阳刚一升起来就出发, 往往要日落以后才回来。 领地的人也都看出来, 大人似乎在找很重要的东西。 想到渔网、大鱼、大虾等等, 大家下意识地都对科琳娜寻找的东西很是期待。这也导致侦察队每一次回归，次次都受到全体农奴们的瞩目目光。 更有许多人来侦察队查探消息的。 杰西下了严令, 不许侦察队往外乱说。 科琳娜找的其实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 就是几颗草。 事实是, 大人也没跟他讲过这几颗草的具体作用是什么，只是有一次他问起，大人随口感叹了一句，虽然只是几颗草, 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救他们一命。 找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们终于找到了其中四种草，其中有两种数量还挺多。 应该是一件好事, 可他见大人并没有多欢喜的样子，随着时间越来越往后推移，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在这段时间里，霍勒斯所带领的新卫兵队又在做什么呢？ 他们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每天就是跑步、跑步，站立、站立，然后就是用木刺不断地重复往前突刺的动作。 另外，他们每天也会掺和进木料场那边去，扛着一大截木头，帮着运到领地里来。 这大概已经是新卫兵队最大的功绩了。 木料搬运工。 杰西带着侦察队回到塔沙州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新卫兵队扛着木头汗流浃背地跑回来的样子。 两队人马毫无意外地在发饭点碰上了。 “放下原木，立正！稍息！原地解散！” 伊恩的腿伤已经好了，三天前刚刚加入训练。 跟他一起加入新卫兵队的还有一个叫杰弗里的。 他是之前活捉了赫克托的三个农奴之一，在那场战役上也收了一些轻伤，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加入卫兵队。 刚刚开始参加训练的二人比其他人看起来要狼狈许多，伊恩已经瘫倒在地，而杰弗里此时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好好地吃上一顿美餐。 眼看着侦察队的人骑着马马上就要到了，他想都不想快步冲了过去，抢先一步到达了发饭点。 伊恩等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打渔队的比尔大叔不在，今日打饭的是年轻的布鲁诺。 布鲁诺看了杰弗里等人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让让、让让，你们得让后边的人先过来。” “明明是我们先到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排队、先来后到等基本秩序规则已经逐渐深入人心。 布鲁诺眉头一皱，“侦察队吃完还要继续进行勘察，你们吃完又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办的？是急着要去跑步吗？” 话音刚落，整个场地中其他人都轰然笑出了声。 杰弗里的脸涨了个通红，这是他第一次遭遇众人如此赤裸裸的嘲笑，“不是跑步！……” 他们的训练根本不是跑步那么简单！ “那就退到后面去！” 布鲁诺毫不留情用手里的木勺子顶了杰弗里一下，里头的汤泼洒出来，正好扬到了杰弗里的脸上。 杰弗里下意识大叫起来，“布鲁诺！……” “你要做什么？”克里大步流星地到了杰弗里身后，他挥舞着手里的木刺，木刺尖端几乎要已经戳到杰弗里的胸口，“你敢对布鲁诺动手？” 排在他身后的伊恩连忙拉了杰弗里一下，“杰弗里，算了吧？要不我们就让给他们。” 杰弗里眼底冒出一团火来，一把甩脱了伊恩的拉扯，“凭什么！” “凭我们是侦察队，我们为领地做出了贡献，而你们只会跑步。”克里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留情面。 杰弗里气得一矮下身拿起了木刺，扬起木刺对准了克里。 刚刚赶到的霍勒斯凝起眉心，一声厉喝，“杰弗里，住手。” “霍勒斯！……”杰弗里难以置信地看向霍勒斯，“你明明看到了，这是他们的错！” “杰弗里，听从命令！” 杰弗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并没有第一时间按照霍勒斯的指令直接松开木刺，握着木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的视线转过霍勒斯和他身后其他的卫兵，这些人笔直地站在原地，虽然脸上也有怒容，却一动不动。 他能够隐约听到不远处田垄上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这些人为什么不动？天呐，侦察队的人都这样对待他们了，他们甚至都没有勇气跟侦察队的打一架吗？” “这可真让人失望，他们好像一截一截的呆木头，领主大人训练出这么多的呆木头又有什么用？” 这些话太过刺耳，让他难以忍受。 “霍勒斯，我以为你跟这些懦夫不一样！” 这一时间，霍勒斯也握紧了拳头。 如同他身后的每一个卫兵一样，他心里也充满了愤怒和茫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科琳娜写给他的四个字：服从命令。 那位大人说，这所有的训练，是为了这些初入军队的新兵蛋子学会一件事情：服从命令，令行禁止。 而科琳娜给他的命令中，有一条便是不许伤害塔沙州的平民。 虽然克里是侦察队的人，但卫兵队以外的人都可以被看作是平民。 他们是卫兵队，就必须服从这个命令。 他不习惯服从命令。 也不喜欢这些刻板、奇怪，毫无道理的训练。 他也听闻有人议论，谈及他的时候，便猜测是不是那位大人所谓的训练，是不是一种恶意羞辱。 这样的猜测落到他心底，像是一根刺刺进肉里。 不多疼，却反复折磨。 他已经有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了。 他总是不经意间就会想起杰西差点被淹死的那天，在大河边上，那位大人仿佛看穿了他所有想法的那个眼神，也总是忍不住想起他叛逃的那天，那位大人派出来跟踪他的那几条尾巴，还有那一日，站在城堡书房内，科琳娜对他狐疑的打量。 即便有这么多的征兆和疑虑，霍勒斯却将它们全部压下去。 他还是选择相信那个人。 但就像杰弗里说的那样，这样的他都变得不像他了。 不过一瞬，霍勒斯就已经将心底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杰弗里，归队！我数三二一，不归队按违抗军令论处！” 杰弗里脸色一变，伊恩已经吓得快哭了。 不同于杰弗里脾气强硬，伊恩是一贯的老好人，想来习惯了妥协和服从，根本没想过也根本不敢跟侦察队的人对抗。 他拉过杰弗里，“杰弗里，快走，我们快点走吧。” 杰弗里全身僵硬地被伊恩推着回了队伍。 “所有人听令，向左向后转！起步走！” 十三个卫兵“啪、啪”迅速地完成了转向，随后整齐划一地离开了发饭点，将位置留出给了侦察队。 克里好奇地看着这些人的背影，拧着眉头，“他们好像拉德纳木匠店里头的木偶……” 杰西闻言，也缓缓地回收了视线。 虽然霍勒斯依旧挺讨人厌的，不过他倒也不像之前那样野蛮了。 克里还在朝着霍勒斯他们所在的方向张望着，忽然就被杰西拍了一下肩膀。 “走了，今天我们每个人多打五个鱼丸。” “这是领主大人吩咐的吗？” “嗯，说是犒劳我们这几日的辛苦。” 克里立刻将新卫兵队的人抛在了脑后，他恨不得大叫一声来抒发心里头的快活，“伙计们，今天每个人多五个鱼丸！” “哦哦哦哦！~” 发饭点的位置传来一阵属于侦察队的欢呼声。 侦察队的人并不多，总共也就六个人。 给他们的饭很快就打完了，也该轮到霍勒斯他们了。 可侦察队打饭的时候，就有不少的农奴围上去，跟他们攀谈了起来。 等他们打完饭，像克里这样迫不及待开饭的直接就原地坐下了，那些个农奴也跟着就坐下，跟他们聊了起来。 他们几乎占据了打饭点整块地方。 新卫兵队的人全程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就这样站在原地，干看着侦察队的人吃。 小半个小时后，侦察队的人全部吃完。 他们站起来，农奴们见状，也跟着逐渐散开了一些。 打饭点前终于有了一点空位。 一直沉默的霍勒斯这才开了口，“全体起立！向左转，跑步走！” 新卫兵队的人咬着牙，沉默跟上了霍勒斯。 正靠在一边休息的布鲁诺看到霍勒斯等人过来，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拿起了木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一个小孩儿朝着他们飞奔着跑过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惊恐，“熊！有熊！” 话音刚落，一头健硕的成年黑熊已经从背后向小孩儿扑过来。 孩子几乎疯了一样，慌不择路地朝着杰西等人拔足狂奔。 “吼！……”黑熊扑了个空，它四肢着地，朝天大吼了一声。 它的前肢被划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但这个伤口已经让它彻底癫狂了。 第38章 看运气 下一秒, 黑熊就朝着杰西等人狂奔了过来。 “别过来啊！！！”布鲁诺吓得做到在地，手里的木勺子都飞了出去，汤汁溅了一脸。 他身后, 一堆正在吃饭或者吃完了饭正在休息的农奴们也吓得大叫起来。 侦察队的队员们一个个脸色惨白、身体僵直。 等回过神来, 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连滚带爬地四散而逃，而克里早就第一时间跑出去老远。 杰西转过身正要逃跑，就看到了身后那一大群的人。 只要他们这边一撤, 这些人就完全暴露在了黑熊的眼下。而他们两条腿的人, 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熊的。 这其中还有好几个四十岁左右的老人跟十岁左右的孩子，年纪小的孩子已经吓得大声嚎哭叫起来。 换做以前，这根本是不需要任何犹豫的事情。 这种境况下, 当然是看个人的运气。 有些人运气好，自然就幸存下来，多活一段日子, 有些人运气不好, 那就给黑熊做了填腹的美餐。 杰西身体僵住了,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闪过。 他握紧了拳头，“回来！克里！伊内兹！你们都给我回来！……” 没有人听他的命令。 同一时间, 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全体起立, 列队！举起武器，随我迎敌！” 刚站起来准备逃跑的伊恩愣了一下，其他老兵已经全部本能一般地按照指令做出了动作。 他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已经站到了队伍里。 等他举起武器, 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朝着身旁的杰弗里看过去。 杰弗里脸上也带着一丝茫然。 只是随即他的脸上就扬起一丝兴奋之色。 就在这点时间里，黑熊已经狂奔到了他们眼前。 他们几乎已经能闻到黑熊身上那股强烈的膻味, 混合着血腥味，让人作呕。 “举枪！”霍勒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刺！” 伊恩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一阵剧痛，可他手里的木刺还是下意识地往前递了出去。 “噗！”一捧猩热的血直接喷到了伊恩的脸上。 他差点就吐了。 就在这个时候，霍勒斯的命令再次响了起来。 “巴里！杰弗里！接渔网！巴里，向左转，杰弗里，向右转，跑！所有人退后一步！拿起你们的武器！” 黑熊已经彻底发了狂，它不断挥舞着爪子，几乎要拍到这些人的脸上，爪子却被渔网给缠住。 巴里和杰弗里几乎用尽了全力，霍勒斯也上去帮忙。 眼看着渔网就要破了。 “再刺！” “噗！” 齐刷刷木刺入肉的声音。 黑熊倒在了地上，疯狂地翻滚着，它似乎想逃。 霍勒斯拿过了伊恩手里的那根木刺，大步走到了黑熊的面前，“嗤！”木刺直接捅进了黑熊的眼睛里。 黑熊猛地抽搐了几下，几声呜咽后，彻底不动弹了。 从头到尾，黑熊几乎没能发出一次有效攻击。 所有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压抑的哭声。 霍勒斯握着手里的木刺，脑子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他第一次杀人。 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们得救了！卫兵队杀了黑熊！”不知道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 这一声大喊在空旷的田垄上传出去很远。 众人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表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伊恩眨了眨眼睛，他刚才盯着那头黑熊差一点就尿了，这股尿意却又被这些人的欢呼声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杰弗里早就已经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木刺，张开嘴兴奋地大叫起来，“哦哦哦哦哦！~” 不知道吼了多久，才算是将他之前憋在心里的那点不爽快给吼了出来。 他放下手里的木刺，摸了一把脸上腥臭的黑熊血，视线扫过布鲁诺。 布鲁诺连忙缩了缩脑袋，不敢看他。 他又看向逃到最远，此刻正傻傻看着这头，全身不动一动的克里，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大步流星地朝着霍勒斯走了过去，“霍勒斯，是我们干掉了黑熊，我们卫兵队干掉了黑熊！侦察队的人就是一群懦夫，他们看到黑熊，扔下了大家就跑了哈哈哈哈！他们倒是不用每天练习跑步，跑得比我们更快呢。” 侦察队的人立刻感受到了农奴们鄙夷的目光。 有侦察队的人不服，恼怒地道：“你们那只是运气！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只是碰巧了，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 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侦察兵点了头。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们一定不会只让卫兵队出尽风头！ 杰弗里眉头紧皱，他看向杰西，“你们侦察队的人都是孬种吗？输了都不认？” 杰西张了张嘴，刚刚发生的那一切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着，里面有太多的细节。 他目光落到了那个沉默的野蛮人身上。 几秒的时间，他缓缓吐出五个字：“不，不是运气。” 几个侦察兵都没想到杰西会出面否定他们。 之前说话的那人实在是气不过，脸都涨红了，“不是运气是什么！” 杰西眼睫微微一颤。 除了下达命令之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霍勒斯闷闷地开了口，“是纪律。” 众人一怔，纪律？这是什么？ 霍勒斯的视线缓缓扫过杰弗里和其他卫兵的脸，他心里头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又仿佛接收到了什么讯号，有什么其他地东西疯狂地生长起来，迅速冲破了他的心脏。 “你们没有纪律，不过一盘散沙……”他脑海中回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类似的情况无论发生多少次，你们也会跑的，哪怕你们有几千个人，几万个人，也还是一样，你们最后还是会四散而逃，你们不知道什么是人民、什么是战友、什么是纪律……” 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克里正好听到了霍勒斯的这番话，他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懵懂，“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克里不得不看向自己的老朋友杰西，“杰西，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杰西脸色煞白，怔怔看着霍勒斯，一言不发。 霍勒斯也终于看向杰西，“她说，她要重组一支卫兵队，和以往所有的卫兵队都不一样，这一支卫兵队有纪律、有信念、能打仗，不再只是一群会打劫的强盗。这一支卫兵队的刀锋所指，必是神之光明所照耀处。” 那个人所说的一切的一切，他所不能理解的，所怀疑不信任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好像忽然为他敞开了大门。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裂开来，让他终于忍耐不住。 他忽的转过身，朝着城堡的方向奔去。 卫兵队的成员们对视了一眼。 杰弗里回过神来，“霍勒斯是去见领主吗？” “我们宰杀了一头黑熊，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禀报领主知道！”另外一个老兵嘿嘿一笑，“说不定，领主大人也要赏赐我们每个人多吃五颗鱼丸呢！” 科琳娜并没有赏赐他们每个人五颗鱼丸，而是赏赐了他们一人一条完整的烤鱼，上面涂了一层厚厚的胡椒。 另外还有每个人一颗奶糖。 奶糖是她用了一部分甜菜提炼出来的白糖和了一点马奶做成的，总共就做了十几块。 她自己尝了一块，比起后世的那些奶糖，这些奶糖的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甜度不够，奶味不足，香味也差了很多，形状也有些差强人意。 可惜的同时，她就将奶糖转手送给了库利奇。 库利奇尝了一块以后，却连夜将剩下的那些奶糖给送了回来，嘴里直念叨说这些奶糖是天赐之物，死活不肯再吃第二块了，非要科琳娜留着自己吃。 科琳娜有些哭笑不得，想到年纪大了吃太多糖果确实也不大好，她就留下了。正巧赶上这一次的黑熊事件，她就把这些奶糖作为奖赏发了下去。 比起那香味扑鼻的烤鱼，奶糖就变得更加不显眼了。 “好吃吗？”科琳娜见霍勒斯一将奶糖放进嘴里，就瞪圆了眼睛，整个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忍不住笑着问他。 霍勒斯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想要把奶糖拿出来，手一放到嘴边又停住了，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科琳娜有些意外，“怎么？是不喜欢吗？不喜欢就吐了。” 霍勒斯连忙摇头，“不、不是。” 他最后还是悻悻地把手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抿了抿口中的那块糖，因为这个动作，糖块溢出更多的蜜水，甜蜜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绽开。 他满足地眯起了那双金棕色的眸子。 科琳娜见状，抿着嘴笑了起来，她倒是没想到这只凶狠桀骜的狼崽子会这么喜欢吃甜食。 不过想想好像也能理解，这个世界可还没有糖这东西呢。 哪怕是那个世界，除了华国早早就掌握了白糖手艺以外，其他的国家在近几千年来一直都没有人工白糖，蜂蜜都是价比黄金。 欧洲近代史从另一个角度说，就是奴隶史，而黑奴贩卖的背后，几乎都离不开甘蔗园。 从十五世纪开始，整个十六世纪和十七世纪，整个非洲几乎都在为欧洲种植甘蔗，而甘蔗的种植，白糖的提取劳动强度非常大，因此长期由黑奴承担。 白糖的产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风靡了整个欧洲。 那个时期，欧洲平均每个人每日的用糖量翻了五倍不止。 这就是甜味的致命魅力，它镌刻于人类的原始基因当中。 科琳娜看着这随手做出来的奶糖，或许还是可以再精进一点工艺，白糖和奶糖一同售卖，将两个产品的功能和定位做一个差异化区分，赚两波的钱？ 霍勒斯嘴里的奶糖还未完全化开，老管家库利奇就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蒙德回来了。” 科琳娜霍的站了起来，蒙德，也就是那个被她派去贝塞高地，她前姐夫雅各布公爵府上的那个卫兵。 他回来了？ 第39章 全面开花 科琳娜的埃斯坦郡、雅各布的贝塞高地和德斯蒙德公爵的斯罗郡, 这三块领地是相邻的。 但是每块领地的核心城市布局上，埃斯坦郡的塔沙州肯定要离贝塞高地的蒙拉兰内城要近上许多。 蒙德自然要比休伯特更早将信送到。 按照蒙德的自述，信件非常“碰巧”地被“热情待客”的雅各布新夫人玛丽安娜截胡了。 半个小时后, 雅各布·贝克特公爵府上非常“碰巧”的有六匹快马离开, 往斯罗郡的方向去了。 到下午的时候，雅各布·贝克特公爵府上又非常“碰巧”的出现了三队卫兵队，也整装朝着斯罗郡的方向出发了。 嗯, 总之, 整个送信过程很“碰巧”，也很“顺利”。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听得又愤怒，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爽感。 他愤怒的是玛丽安娜果然如大人所料的那样, 一拿到信件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算计她的爵位，酸爽的是，玛丽安娜恐怕都不知道整件事情不过就是大人随手利用了她一把。 蒙德汇报完送信的情况, 又聊起了另外一个任务, “我按照您说的, 寻访了贝塞高地当地的许多贵族，确实有不少人在出售粮食……” 科琳娜坐直了身体, “哦？” 库利奇也打点起了精神。 粮食？是了……领地内缺少粮种,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蒙德纠结地道：“粮食已经便宜了不少, 可粮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便宜，而且便宜得越来越厉害，我们真的要在这个时候买入吗？” 科琳娜有些奇怪，“怎么会跌得这么厉害？贝塞高地今年是丰收了太多粮食吗？” 这也不对啊, 哪怕今年的粮食收得多一些，也不急于在这几个月就卖干净吧？ 这地方可没有科琳娜所处的那个世界那样讲究，哪怕是她所在的那个世界, 陈粮也未必就不能吃。 蒙德怔了一下，“好像没有丰收。” 整个北境上半年都在打仗，乱糟糟的，粮食出产比前两年还更少一些。 库利奇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贝塞高地是要举行什么大型宴会吗？” 蒙德又摇了摇头，“没有。” 他顿了一顿又道：“斯罗郡倒是马上就要举行一场巨大的祭祀典礼。” “斯罗郡？那不是德斯蒙德大人的领地吗？他的病好了？”库利奇好奇地问道。 蒙德摇了摇头，“德斯蒙德大人还在病着，是圣女大人要去斯罗郡为整个北境祈福，也为德斯蒙德大人洗礼，听说祭司大人也有可能出席。” 库利奇“哦”了一声，“这就难怪了。” 科琳娜有些懵，“怎么就难怪了？” 库利奇苦笑了一声，“这些大人怕是都要赶去参加这场祭祀典礼吧？” 蒙德一板一眼地回答道：“是的，圣女大人已经向北境所有的贵族发了邀请函……” 库利奇脸色微微一变。 圣女向所有北境的贵族发出了邀请？可是大人并没有收到邀请啊，这是独独忘了科琳娜大人？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也正疑惑地看着他，“库利奇，你还没说呢，这个宴会跟粮食又有什么关系？” 库利奇见科琳娜懵懵懂懂，完全没留意到这个细节，有些心酸。 在王都的时候，神庙举行的所有祭祀典礼也从不邀请大人，大人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甚至都没察觉这种行为有多么过分。 他轻咳了一声，将自己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解释道：“粮食可不能为这些贵族在典礼上挣得多少体面，哪怕穿不上金银丝织就的衣服，也要弄一柄铜剑过来装点一下门面才行。” 每一次神庙发起大型祭祀活动的时候，市面上的粮食总会便宜上一些。 虽然奥古斯特家族如今已经没落了，但曾经也是帝国顶级的豪门世家。 库利奇作为奥古斯特家族的大管家，对上流社会贵族们的穷讲究那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了然于胸的。 一年365天，王都的贵族有三百天在举行宴会，其中，神庙的各种祭祀典礼又占了两百天。 宴会上，谈论的当然是诗歌、文学、音乐，但不是叫得出名字的贵族，连进去谈论文学的资格也是没有的，换做科琳娜大人这样的身份，若是不穿上她那件金银丝的衣裳，大约也是没有人愿意跟她谈论文学的。 当然，像这次这个规模的祭祀典礼，一年中也是比较少见的，在北境就更不多见了。 大祭司可是很少出现在这些典礼上的，一年也难得露两次面，其中有一半是在宫廷举办的宴会上。 可以想象得到，贝塞高地的贵族们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会有多么狂热。 科琳娜立刻明白了，“这是供需失衡了啊……” 库利奇听不懂科琳娜所说的话，疑惑地看着她。 科琳娜回过神来，笑了笑，“我是说，这粮食的价格怕不是要跌穿了。” 既然圣女是邀请了整个北境所有的贵族，大贵族们肯定不能在这种大场合里失了颜面，而那些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的小贵族们谁又肯让这次机会悄无声息地从他们的眼前滑落呢？ 整个北境都只剩下卖方，找不到一个买方，那还不得跌穿了吗？ 一旁的蒙德点了点头，“价格真的降得特别特别快。”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数字，“这是我每一天记录的价格。”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在看到羊皮卷上粮食的价格的时候，她和库利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科琳娜抬起头，“有人往北境以外卖吗？” 蒙德点头，“有的，我打听到有两个大贵族组成了一个大商队，往王都去了。但是我听说，王都的粮价也在降。” 科琳娜正想着，难道王都的粮价这么快就受到北境粮食倾销影响了？这粮食应该还在路上吧？ 一旁的库利奇忽然问道：“王都的贵族不会也要来斯罗郡吧？” 蒙德点头，“是的，王都那边也有不少贵族在得知消息以后赶来……” 库利奇闻言，脸都绿了。 就连王都那边的贵族都收到了消息，却没有人通知大人！ 他看向一旁的科琳娜。 科琳娜听着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不仅整个北境的贵族要去，王都的人也要来？ 斯罗郡可是德斯蒙德公爵的领地啊。 哇哦……她以为鼠疫很可能在北境四面开花，如今怕不是要在整个帝国四面开花。 库利奇看到科琳娜脸上的神色变幻，以为科琳娜终于反应过来，发现就她一个人没收到神庙的邀约了。 他心疼得都快要窒息了，“大人，或许是神庙并不知道您如今在埃斯坦郡这里，将邀约送去了塞阿堡也不一定。” 科琳娜还在想着以甲级传染病的传播速度和当今世界的交通网络，这一次祭祀典礼过后，鼠疫病毒需要用多少时间打下整个迪恩帝国，视线的余光里，忽然就瞥到了老管家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管家这是以为她在为没有接到神庙的邀约而难过呢？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就是神庙给了我邀约，我也不可能去啊。” 这是神庙的邀约吗？这是死神的邀约还差不多。 真的去了，怕不是要跟德斯蒙德父子俩一起手牵手去见神明了。 库利奇重重地点头，“那什么祭祀典礼，我们才不在乎，也不想去，若说虔诚，神庙的人哪有大人您虔诚！” 科琳娜：“……也别这么说。” 她真的不太虔诚。 如果可以，她真的蛮想让神庙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眼看着库利奇情绪越来越激动，科琳娜连忙转移了话题，“那你有没有算过，如今整个贝塞高地大概有多少粮食在出售？” 蒙德点头，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我算过，大约有三万斤。” “三万斤？……” 蒙德非常肯定，再次点头，“是的，我走访了贝塞高地几乎所有的贵族，有一些粮食比较多的大贵族，我几乎每天都去，差不多是有三万斤。” 科琳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蒙德有些不知所措，“大、大人，我做错什么了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你没做错。” 她能看到这短短几天的时间，蒙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脚上的兽皮靴都踩裂了，脸上也晒脱了一层皮，而羊皮卷上，虽然字迹比较幼稚，有几个字甚至写错了，记录得却是非常完整。 可见他没有撒谎，这些天来，他确实走遍了整个贝塞高地，将贝塞高地当地的粮食情况摸得清清楚楚。 蒙德刚刚松了一口气，再看科琳娜一脸的沉重，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他没做错的样子啊。 他见科琳娜看他书写的羊皮卷，木讷的脸上浮现起一丝紧张。 他本身也是贵族出身，但他家是最末流的贵族，他的祖父将爵位传给了他的大伯，他的父亲没有爵位，他呢，又是家里的老小，等他生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连教习写字的教师都请不起了。 他会的这些字，都是他的父亲和哥哥们偶尔有空的时候教给他的。 字写得当然不好，还有很多写错的。 当初他也是运气好，他才被夫人，也就是科琳娜的母亲看中，进入了奥古斯特家族做一名卫兵，每一年能够领到固定的薪水。 这份薪水虽然很是微薄，却养活了他们一家子。 这一次，大人前来埃斯坦郡上任，好几个卫兵辞职离开了，他才有幸跟在了大人的身边，成了她的亲随。 这也是他第一次从大人这里领取任务。 这几个晚上，他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甚至有些害怕，怕自己完成得不好，辜负了大人的信任。 眼看着大人脸上浮起满满的愁绪，他心跳都停了。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大人怒斥他，将他赶走的情形了。 蒙德紧张得僵成了一段木头，而一旁的库利奇也是担忧得整张脸快皱成了一截老树根，“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他思过来想过去，最可能的还是只有一个原因，肯定还是为了那祭祀典礼的事情。 大人表面上说是不想去，可哪个贵族不向往这样盛大的祭祀典礼？哪个漂亮的淑女不期待着自己能在这种盛典上展示自己的美貌与才华？哪个孩子不想去盛典与同龄人聊天玩笑呢？ “大人，不如我们也去吧。” 邀请函这种东西想要弄到还不容易吗？ 正好尤金妮亚大人他们也在斯罗郡，请她们帮个忙就是了。 科琳娜缓缓点了点头，“去，肯定得去。” 库利奇见她应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我现在就去准备，趁着今日太阳好，我得将您那套金银丝的衣裳拿出来晒一晒。” 科琳娜愣了一下，“啊？” 为什么要晒衣服？ “还有铜剑！还有马，马也得好好地刷一刷，您还是得坐马车去。”库利奇下意识地开始发挥自己的职业本能，“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我记得……啊对了，还得为您做一双新鞋子，还有首饰……” 科琳娜几乎没什么首饰。 她看着老管家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去找那件麻布衣裳，连忙喊住了他，“库利奇，我没说要去祭祀典礼……” 库利奇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眉头皱了起来。 他认真地道：“大人，您应该去，您明明这么虔诚，又这么仁慈，您的身上流着最高贵最纯洁的血脉，他们认识您以后，一定会喜欢您的……” 科琳娜无奈，“我暂时不考虑认识新朋友。” “可是您刚刚明明说了……” “我说的是去贝塞高地。” “贝塞高地？” 科琳娜点头，“三万斤的粮食啊，总不能让它们都浪费了吧？” “粮、粮食？” “我们必须把这三万斤粮食全部买下来。”科琳娜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库利奇却瞪大了眼睛，“全部买下来？全部？” 他已经知道科琳娜想要买粮食，领地内也确实缺少粮种。 可是三万斤？全部买下来？ 库利奇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蒙德也傻眼了，他这些天本来就没怎么睡过，回来的路上更是一点都不敢耽搁，这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愣了好几秒的时间，眼前的书房还是书房，科琳娜还是科琳娜。 好像不是幻觉？ 蒙德急了，“大人，粮食价格还在一直一直往下跌，现在根、根本没有人买粮食的。” 库利奇闻言，也连忙劝道：“是啊大人，买了也不划算啊。” 且不说买这么多粮食本身就没有必要，就说这粮食价格要是再往下跌，跌到现在的一半，他们岂不是亏了？如果后面涨不回来了怎么办？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不忍心看着他们苦苦卖了这么久还卖不出去吧，再往下跌，他们这一年的粮食不就白种了吗？损失得也太多了。” 库利奇怔住，他张了张嘴。 刚刚还发自内心地夸赞了科琳娜仁慈高贵，这个时候他忽然又恨起了之前那样真诚又热情的自己，仁慈有什么好的？科琳娜为什么非要这么仁慈。 他急得忍不住转圈。 刚转了一圈，库利奇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大人，虽然现在粮食跌到了只需要六枚铜子就能置换一斤的程度，可是三万斤的话，那就需要、需要……” 他拿起鹅毛笔，正准备算一算。 科琳娜随后道：“需要十八万枚铜子。” 库利奇听到这个数字就忍不住有些发晕。 科琳娜又道：“相当于一百八十枚金币。” 金币与银币的兑换是1：10，银币与铜子的兑换是1:100。 铜子最不值钱，迪恩帝国市面上流通的铜子含铜量极低，还非常容易损坏，许多人都会用贝壳代替铜子使用，更常见的是以物换物。 一般情况下，一斤麦子需要用二十至三十枚铜子才能置换。 如今粮价已经便宜到六枚铜子就能置换一斤，可不就是跌穿了嘛。 问题是，跌穿了也是科琳娜买不起的价格啊！ 科琳娜连银币都没有几枚…… 库利奇低下头算了半天，发现科琳娜算得一分不差，他震惊地看着科琳娜，不是为了自家大人的速算才华，而是在纠结，大人是不是受到太大打击，以至于精神出现了紊乱。 “你没有钱啊。” 科琳娜：“……我知道。” 库利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贫穷让人清醒，也让人即便有败家的念头，却无败家的能力，“所以你买不起。” 科琳娜：“……” 太扎心了，买不起简直就是人间真实。 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原来那个世界，看到了自己存折上显示的一串零。 她定了定神，从书桌上缓缓拉过装着奶糖的碟子，“这个我也知道，但是说不定这些大人愿意跟我交换一些东西呢？” 库利奇的视线落在碟子里的奶糖上，“你是说……换糖吗？” 领地内发现的甜菜数量看起来不少，但做成白糖以后，其实并不是很多。 甘蔗含糖量大约在8%到12%左右，甜菜的含糖量比甘蔗还要低一点。 他们大约收集了200斤左右的甜菜，如今已经产出来的白糖大约有六斤。 没错，就是可怜巴巴的六斤。 哪怕将剩下那点甜菜全部熬制成白糖，顶多也就再生产三斤，制成奶糖的话，分量可能还能涨一点，加起来勉勉强强凑到十斤吧。 十斤白糖，换三万斤粮食？ 库利奇一时间找不到语言来描述他此刻的心情。 太疯狂了。 科琳娜的想法太疯狂了。 他喃喃着道：“这不可能的，他们宁愿买蜂蜜。” 蜂蜜是在白糖被发现之前，人类唯一能够直接获取纯粹糖分和甜味的食物，价格一直都居高不下。 蜂蜜的昂贵，就贵在它的稀缺，贵在它对人类致命的吸引力。 一般来讲贵族们还是很乐意偶尔花个一两个金币买一小碟的蜂蜜尝一尝的。 可花一百八十枚金币买十斤的蜂蜜也是一件太疯狂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这些奴隶主还是更愿意派出自家的奴隶，冒着风险去采集蜂蜜给他们喝。反正农奴被蜇伤了，甚至蜇死了也不是什么大的损失。 要知道这个钱已经能够买下奥古斯特家族在王都的那座城堡了。 为什么要用这个钱来买下这么多的白糖呢？ “他们甚至不知道白糖是什么东西……” 科琳娜声音淡淡，“那就需要雅各布大人的新夫人玛丽安娜小姐再帮我们一次忙了。” 第40章 吱嘎吱嘎 “她会帮我们？怎么可能？” 科琳娜笑了, “这位玛丽安娜夫人之前不已经帮了我们一次了嘛，说不定人家就是个热心情，愿意帮我们第二次呢？” 她偏过头看向一旁的霍勒斯, “去把加勒特叫过来。” 她偏过头, 又对着蒙德道：“这一次，让加勒特跟你一起去，你们两个乘一匹马, 但进入贝塞高地以后, 你们就分开走，别让别人知道你们是一起的。” 蒙德一脸懵懂。 接到新任务的加勒特心底也布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领主大人会选他去贝塞高地，这次的任务, 还是需要他出面去跟别人打交道。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不会坏了大人的事儿吗？ 两个人一起心事重重地上了路。 …… 这些天里，贝塞高地忽然流传开来一个流言。 雅各布公爵的前夫人莫娜大人手中有着一件天赐的神物, 准备在斯罗郡的祭祀典礼上献给大祭司。 玛丽安娜傍晚吃过晚饭, 就从下人那里听到了这个流言, “天赐神物？” 贴身女仆恭敬地垂下头去，“是的大人。” 玛丽安娜优雅地从木盆里伸出手来, 放到了女仆呈上来的金银丝织就的布斤上, 摇了摇头, “不用管他们。” 这个流言来得莫名，再没有比贝塞高地的贵族更了解莫娜的穷酸了，在贝塞高地欠了一屁股债不说，又常年驻扎在寸草不生的西部沙地。 她手里哪来的天赐神物？ 这样的流言, 不出几天就散了。 她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到城堡大门口不远处树下, 站得像是一截木头似的蒙德。 “他今天又来了？” “每天都来，就想要见您，还是为了科琳娜小姐的事情，大概是真的等不了了。” 玛丽安娜挑唇，“让他等着吧，多急一些日子才好。” …… 然而，流言并没有像玛丽安娜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几天的时间，这流言竟愈演愈烈。 不仅整个贝塞高地的贵族高层都得知了，就连底层的平民也开始谈论起莫娜大人准备的那件礼物。 贴身女仆向她禀报了城中流言失控的状况。 玛丽安娜神色间有些不耐，“这流言到底是从哪个地方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贴身女仆躬下身子道。 就像是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似的。 玛丽安娜侧卧在床上，任由女仆跪在床边为她梳理头发，思索着这流言的来历。 不管怎么看，这流言都透露着一点古怪，流传得速度也太快了些。 难道是背后有人故意散播这条流言，散播这流言对那个人又有什么好处？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流言事件的中心人物：莫娜。 照理来说，尤金妮亚和莫娜母女一行人应该是已经被她顺利拦截在了斯罗郡外，没道理会出现在这里啊。 不过……贝塞高地内，也是有着不少莫娜培植出来的亲信的，这些人可还心心念念着他们的莫娜大人能够回来继续领导他们呢。 若是有这些人帮忙，想要散播一个这样的流言当然是很轻松的事情。 可是散播这个流言对莫娜又有什么好处？ 等到整个北境，甚至连大祭司都知道她准备了一件神赐之物准备敬献给他，最后她却什么都拿不出来，那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嘛。 想到这里，玛丽安娜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只是这笑声戛然而止，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那要是……莫娜手里真的有这么一件神赐之物呢？ 她眼皮狂跳起来，假如她们真的有这么一件东西，那么她们想要见的人可能就不是德斯蒙德公爵。 大祭司哪怕不待见尤金妮亚，肯定也会看在那件神赐之物的份上，伸手捞科琳娜这条小鱼一把的，毕竟只是一个埃斯坦郡的领主认命而已，科琳娜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到时候随便给一块条件稍好一点的领地，科琳娜说不定还挺满足的，也不再闹了。 想到这里，玛丽安娜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虽然只是推测，但一旦这推测成真…… 她一想到莫娜在祭祀典礼上出尽风头，就已经牙关紧咬，再一想到科琳娜的子爵爵位就这么飞了，更是心痛难忍。 她忽的抬头，看向身后的贴身女仆，“你觉得之前派出去的那些人能够拦得住莫娜吗？” 贴身女仆拿着梳子，一脸无措地看着莫娜。 莫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去将第一第二第三卫兵队也叫过来，另外，把盖伦、格罗弗也请过来。” 她必须确保莫娜无法进入斯罗郡，更无法出现在祭祀典礼上。 “可是夫人，公爵大人并没有将第一第二第三卫兵队派给您使用……” “我叫你去就去，我和公爵大人之间，难道还要分你我吗？”她一把推开了女仆，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就从卧室走了出去，走到客厅处，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蒙德。 他站得距离上一次近了许多，半只脚都踏进客厅里来了。 她眉头一紧，“怎么还不把他赶走？……” “我们一赶他，他就大喊大叫，嘴里喊着要见公爵大人，科琳娜小姐快死了什么的，我们不赶他吧，他也就安静了，有一次他明明都见到了雅各布大人，他都不认识，我们也就不赶他了……” 哪怕强行把蒙德拖走了吧，蒙德过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又不能直接杀了他，玛丽安娜之前亲自吩咐了的，不能打他。 毕竟还需要他给科琳娜送去“好消息”呢，可不能现在撕破脸。 玛丽安娜听到贴身女仆的答话，呆了一秒，差点笑出来，“蠢货……” 这奥古斯特家族真是没落了，派出来的下人就这个表现。 …… 玛丽安娜加派了人手去了斯罗郡，又派人去大祭司旁上下打点了一番，盯着那边的风吹草动，确保大祭司不会听到任何有关于神赐之物的消息，才稍稍觉得有点安心，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总之，莫娜手里不管有没有那件神赐之物，这件东西都不可能到大祭司的手里了。 在贝塞高地传播这个流言？ 莫娜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愚蠢的主意呢？ 哎…… …… 玛丽安娜以为自己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可只过了一个晚上，甚至还没等她睡醒，就有人找了上来。 “夫人，莫娜大人手里到底有没有神赐之物啊？” 客厅里坐了七个贵族，这七个贵族都是贝塞高地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与她关系很好，领头问话的，就是她的亲信盖伦。 玛丽安娜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如今传言都说，您早就得到了消息，就是瞒着我们大家……”盖伦倒不是为自己着急，而是为玛丽安娜着急。 在场的有盖伦这种命名身为贵族，拥有着广袤的土地和大量的财富，却情愿当一条狗，一心一意为玛丽安娜打算的，也有虽也愿意对玛丽安娜效忠，但更多时候更愿意为自己打算的。 年过四十却依旧健壮魁梧的劳埃德直言问道：“您是不是想要一个人独吞？” 玛丽安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劳埃德丝毫不介意再说一遍：“您是不是想一个人独吞？” 玛丽安娜一个激灵，昏昏欲睡的脑子清醒了大半，“独吞？独吞什么？”她脑子里闪过诸多念头，却乱糟糟的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这是谁说的？是谁在污蔑我？” 盖伦声音低微，“不知道是从哪个人那里传出来的，一夜之间，都已经传遍了。” 已经不是谁说的的问题了，是所有人都在这样猜。 都传遍了？ 玛丽安娜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的手指颤动着，“没有的事，这一定是小人在背后捣鬼。” 盖伦张了张嘴，有些迟疑。 一旁的劳埃德可没他这么好脾气，“大人，您不愿意告诉别人知道，还不能告诉我们吗？您可是亲口跟我们说过，我们都是神庙虔诚的信徒，也是亲密无间的伙伴。” 玛丽安娜曾经是神庙的圣女，嫁入公爵府后，她转职成了一位传道士。 平日里，她经常会代表神庙出面，与这些贵族联络感情，也经常为这些贵族祭祀祝祷。 当然了，同时她也接受这些贵族对神庙的捐赠。 玛丽安娜想要发火，想到这几个贵族平日里源源不断的大方捐赠，好歹还是按捺下她的火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说了，没有的事，我看这件事情就是莫娜在捣鬼，她故意编造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来诽谤我。” “那您告诉我，”劳埃德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为什么要派那么多人去围堵莫娜大人呢？” 玛丽安娜怔住，几秒的事情，她才磕磕绊绊地道：“我围、我找她当然有我的理由。” “六匹快马，三队卫兵队，还跟整个北境的贵族们都打了招呼，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您如此兴师动众？” 见劳埃德提及这件事，玛丽安娜急了，“我围堵莫娜这件事情跟那个流言有什么关系？” 客厅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她，包括站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蒙德。 众人的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 贵族们震惊于玛丽安娜的不要脸，蒙德震惊于贵族们的震惊。 整个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聪明的玛丽安娜与“蠢货”蒙德在此时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玛丽安娜在几位贵族不敢置信的凝视中，逐渐涨红了脸，她几次想要张开嘴。 她想告诉这些人，她围堵莫娜跟这件事情真的没关系。 真相却无法诉诸于口。 她的沉默给了一众贵族们答案。 “就在昨天，您还连夜加派了另外三支卫兵队，盖伦和格罗弗也另外支援了您不少人手吧？”劳埃德将自己佩戴的铜剑放到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声，“怎么？您是怕我们得到了消息，要跟您抢吗？” 玛丽安娜脸色紧绷。 她第一次派出卫兵队当当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神赐之物，可是第二次派的卫兵队……确实是因为神赐之物。 但她并不知情，她也是听到了流言才会想到要派兵的！ 她这样解释，这些人会信吗？ 玛丽安娜有苦说不出，她十分勉强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神情，“劳埃德，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说着，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要打仗，我什么时候不让大家参与进来？分红的时候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大家？为了让大家能够多得一些红利，我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属于我的那一份，甚至还多次劝说公爵大人，少征收一些税金，战争的红利也尽量多分一些给大家。” 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指不像一般的贵妇人那样光洁细腻，反而布满了刀疤。 “每一场战争，我都会用我的血液，来换取人民对贝塞高地的祝福，我何曾有过私心？”说到这里，她声音也沙哑了。 一旁的盖伦听到这里，内心已经很是动容，他为自己刚刚心底对玛丽安娜也有那么一丝怀疑到感到羞愧。 其他几个贵族也安静下来。 劳埃德眉头紧紧皱着，“可是您还是没说，您要是不想独占莫娜手里的神赐之物，您堵她干什么？” 玛丽安娜脸色僵住了。 劳埃德嘟囔着道：“除了这个理由，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啊。” 玛丽安娜彻底黑了脸，“总之不是，你也不想一想，莫娜手里怎么可能有神赐之物？” 劳埃德“嗯”了一声，“本来我也是不信的……” 说着，他又看向玛丽安娜，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意。 这不是有了您，大家才信了吗？ 玛丽安娜攥住了拳头，所以……说来说去，这一切倒成了她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莫娜的目的吗？ 想要毁掉她的名誉，想要让她在贝塞高地威望尽失？ 她闭上眼睛，许久，无力地道：“总之，我没有撒谎，不管你们信不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几个贵族不吱声，互视对视了一眼，看他们的表情，肯定是……不信的。 他们也知今天是不可能从玛丽安娜这里得到一个结果了。 贵族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剩下亲信盖伦留了下来。 玛丽安娜疲惫的看向盖伦，“盖伦，你相信我吗？” 盖伦看着玛丽安娜疲惫的脸，内心一阵摇摆，下一秒，玛丽安娜那双布满了刀疤的手闪过他的脑海，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相信你。” 玛丽安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忽的一笑，心灰意懒地道：“莫娜手里能有什么神赐之物……让他们争去吧。” 这群人也是傻了才会信了这流言。 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 领地内的科琳娜还不知晓自己的卖糖大计已经将贝塞高地上下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如今正站在学堂前。 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大家手头上的活计也都告一段落，看到科琳娜站在这儿，农奴们也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 他们也想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太阳逐渐偏西。 金黄色的余晖落在学堂前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 “啪——”石斧砍在了木头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呲——呲——呲——”的尖锐摩擦声。 汗水从孩子的额头滑落。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经常被妈妈玛莎抓起来就打一顿的卢克。 他应征征兵失败以后，依旧没有死心，整日里还是在霍勒斯身边晃悠着。 霍勒斯依旧需要每天来学堂上课，卢克也就每天着着来听课，大半个月下来，他跟卫兵队的人和学堂的人都混熟了。 小孩儿虽然每天要跟着霍勒斯，但他自己要干的活倒也从不落下。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小孩，谁不是干完活吃完东西就去睡了，也只有他，挤出来时间也要跟着霍勒斯。 看他这个样子，大家都很愿意逗他玩儿，叫他“霍勒斯的小尾巴”。 只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不大懂，卢克这是在干什么？ 兰斯洛特坐在最外围的一块石头上。 学堂内的气氛最近一直都很低迷，德里克一心一意要搞钟表，上课都是三心二意，讲完该讲的立刻就走，从不在意教学进度，也不管学堂的未来。 木匠们呢，这段时间也都不太愿意学了。 他们不想学的原因他也知道。 领地内最近都在传着，说他们这个学堂就是用来养闲人的，每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做，还能管吃管住的。 作为卑贱的农民，不为奴隶主劳作就白吃人家的饭。 这是极大的罪恶。 而且他们吃的也还不差，他这个当老师的，份例要比大部分农民都好，比那位游泳队的“终身教习”差上一点点。 木匠们受了不少的白眼，这段日子不大好过。 他自己也有心事，父亲又来信了。 这次的信件中，父亲明确表示戴维师兄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工作，让他立刻赶往贝塞高地。 工作的地点在贝塞高地当地的神庙，是一份唱诗的工作。 大部分的人都不认字，神庙中的人也是。 每天清晨起来祷告，需要有一位领唱的人将诗歌吟诵出来，其他人才好跟着念。 没有这样的人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大家每天就唱那一两首他们都熟悉的诗歌。 有些更偏僻荒芜的地方，当地人连完整的一首诗歌都吟诵不出来，那么就重复唱他们知道的那一两句，或者就干脆当个哑巴，沉默祷告。 这份工作对兰斯洛特来说，当然是可以轻松胜任的。 工作的待遇自然也是要比埃斯坦郡好的，毕竟埃斯坦郡的领主只承诺了他们包吃包住，连一个铜子的薪资都没有提及。 大概只要是工作，都要比这位大人提供的要好。 可是很显然，这份工作所做的内容与父亲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毫无任系关系。 他更没想到的是，劝说他接受这份工作的人会是他的父亲。 若是别人，他是绝不会考虑的。 可这是他的父亲，亲手教他算学的人，亲自研究了一辈子算学的人。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几次在夜里辗转反侧，看着同屋师弟德里克的背影，想要问一问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会在哪里。 然而他也清楚，沉迷于搞钟表的德里克对所谓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任何兴趣，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他迷茫地看着这片土地。 贫瘠、荒凉…… 他们的领主大人此刻正站在学堂前看一个小孩儿的热闹。 农奴们一脸懵懂，却也都跟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他身边的木匠们，也是他的学生们，正笑着对卢克的手艺品头论足的。 “这手艺也太糙了……” “等下次卢克在偷跑过来听课，我好好教他两个绝招。” 好像没有人关心这片土地的未来，更没有人关心这个学堂的未来。 这么久了，好像谁也不在乎学堂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每天在教的又是什么东西。 虽然他教着算学，但这真的有意义吗？跟唱诗班的那份工作又有什么区别？ 哦，是有区别的。 唱诗班的工作待遇要比这里的好。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父亲都妥协了，他天资本就驽钝，难道还能比父亲看得清楚吗？ 算学，不入流。 研究算学？ 傻的。 还是听父亲的话，去贝塞高地，去唱诗班。 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动了……它动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兰斯洛特眉头皱起，朝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小卢克蹲在地上，他摆动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上面的一只木质圆盘忽然转动起来，圆梭来回摆动起来。 可只摆动了两三下，圆盘忽然就卡住了。 卢克下意识了用了力气，“啪”的一声，圆盘忽然卡裂了。 他哭丧起脸，“好像不对……” 科琳娜走上前，“已经很对了。” 她拿起一块木料，“这里的轴承需要硬一点的木料，跟圆盘的匹配度要更高一些，外头再加一段固定的木料试试……” 兰斯洛特惊讶地看着科琳娜，这位领主大人不仅看热闹，甚至还参与了进去？ 她要亲手做木匠活？ 农奴们看不懂科琳娜和卢克在干什么，但看到领主大人亲自下场，他们一下子就都站不住了。 “大人，您要做什么，让我们来吧？” 科琳娜摆了摆手，“你们帮不上忙。” 农奴们有些慌张。 “大人。” “大人，这可不合适……” 科琳娜皱起眉头，“都别说话。”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科琳娜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木工活儿中，也确实没有要让他们帮忙的意思，农奴们也就逐渐松弛下来。 这一松弛下来，他们就很好奇了。 他们可是第一次看到领主大人亲手做木工活。 领主大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几个木匠精神抖擞了，完全没了在在学堂上蔫了吧唧的样子，冲到了最前头去看这个热闹。 事实是，科琳娜的手艺挺差的，比只有十岁的卢克还要不如。 木匠们都看不下去了。 “大人，不如让我来吧，我比卢克强太多了，他做的这东西没法看。” 科琳娜看了那木匠一眼，“你不行。” 木匠愣了一下。 科琳娜微微一笑道：“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给卢克打个下手。” 木匠瞪圆了眼睛，他给卢克打下手？给这个刚满十岁，整日里只知道跟着霍勒斯在领地里到处闲逛，到处看热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木匠兰尼当即就犹豫了。 其他几个木匠闻言，也都默默收回了卖出去的那只脚。 兰尼看着低下头，细声给卢克讲解的科琳娜，咬了咬牙，还是站去了卢克的身旁。 最后就演变成了科琳娜讲，卢克做，霍勒斯和兰尼在一旁打下手。 这一调整，就又调整了小半个小时。 这个调整的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大概也找不出来比领主大人亲手干木匠活儿更好看的热闹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点都不嫌弃。 正巧，库利奇也找了过来。 他看到蹲在地上干木匠活的科琳娜，那颜色叫一个异彩纷呈，“大人！” 这一声“大人”可谓惊天动地。 科琳娜被喊得一激灵，下意识地站起来，“库利奇……” 库利奇指了指科琳娜，又指了指摊了一地的木料，“这是什么？”他猛地扭头，看向霍勒斯，“你怎么能看着她做这些！” 他又看向四周围那些闹热闹的农奴们，“你们、你们怎么敢？你们一个个都闲在边上，看大人干活吗？” 农奴们被训得脸色苍白，不少人当即就跪了下去。 科琳娜对库利奇这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的样子有些无奈，“库利奇，我没干活，只是看着卢克他们干。” 库利奇狐疑地看她，“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科琳娜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那块木料，状似无意地丢到了地上，“什么？” 库利奇：“……” 他气得竖起眉毛，“大人！” “好啦好啦，您别生气了。” “可是他们……” “我刚刚说啦，我没干活，而且这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起码他们不行。”科琳娜笑了笑，随口道。 库利奇皱起眉头，“不就是木工活儿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木工活，这是有智慧的木工活。” 库利奇：“……” 不行，他更气了。 什么有智慧的木工活儿？大人这是故意在戏耍他吗？ 可是他又不能对着大人发脾气，大人偏偏又护着这些农奴们，他的视线来回转移着，这一口气憋得上不去下不来。 正在这个时候，非常轻微的“吱嘎”一声。 库利奇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是霍勒斯，他刚刚用手碰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 库利奇看了那丑陋的木疙瘩一眼，又看了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却依旧对那木板恋恋不舍的霍勒斯一眼。 他所有怒火瞬间被集中了。 就是他！ 他平日里对霍勒斯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东西，看来霍勒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也就算了，他刚刚碰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啊？！ 他是不是还觉得很好玩儿？ 哪怕今天是杰西在这儿，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正要说什么，科琳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库利奇，取一些麻丝过来。” 事实上霍勒斯刚刚触碰那块木板的时候，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包括科琳娜在内。 她第一次看到沉闷到几乎已经想不到他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脸上，看到那样浓烈的好奇，金棕色的眸子流出浓烈的光彩，牢牢锁定了面前的那块板子。 霍勒斯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她，像看那木疙瘩般浓烈的目光。 科琳娜忍不住笑起来，“我竟然能做出来这么厉害的东西，我真是个顶顶厉害的人，是不是？” 她很不要脸地将卢克的功劳贪墨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库利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他立刻又将视线转到了霍勒斯身上，什么东西？ 科琳娜回过神看库利奇，“老管家？麻丝呢？”她忽然想到库利奇的年纪，“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吧，多拿一些。” 库利奇将这些麻丝看得像宝贝一样，从来都是由他亲自看管的，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要不然科琳娜也不会让老管家这么大年纪的人去取麻丝。 库利奇翕动了一下唇瓣，他从不违逆科琳娜的意思，即便是气急了的时候。 哪怕他再不情愿，面对科琳娜，他总归是要妥协的。 但对霍勒斯，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库利奇冷冷地看了霍勒斯一眼，大人要练兵，要让霍勒斯这些野蛮人当卫兵，他同意了。 但是霍勒斯实在不适合跟在大人的身边。 别的且不说，以后大人出席一些大的场合，霍勒斯这野蛮人的身份，就足以让大人颜面尽失了，更不提他那一身野蛮人的粗鲁脾气。 他更担心的是，霍勒斯会伤到大人。 跟霍勒斯一比，讨人厌的杰西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我一个人就行了。”他心里存着事儿，快步离开了。 他没看到，身后不远处，霍勒斯凝视一段时间的木疙瘩，又凝视一段时间的科琳娜，仿佛陷入了死循环的样子。 要不然他更要抓狂了。 …… 现在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在没有电灯的这个时代，夜里的能见度非常感人。 而且，埃斯坦郡很穷，穷到除了德里克能够无所顾忌的使用松明照明，燃到天亮，就连她这个领主大人，用起火来也是需要节约的。 但是今天科琳娜非常反常地奢侈了一把，她叫人点亮了两根火把。 同时她还常常破天荒地让一众农奴们加了一回夜班。 初加工的麻丝还是有些粗糙，科琳娜让农奴们重新整理了一下，劈得更细了一些。 劈完了这些麻丝，就到了成线的时候。 这些也是大家做惯了的。 科琳娜也提了要求，要求这次的麻线要足够细，也足够长。 月亮高高地升了起来。 大家伙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劲儿，都逐渐开始犯困了。 站了半天的兰斯洛特盯着科琳娜的脸，眉头紧皱。 或许……是时候该放弃了。 他已经打好了辞职的腹稿，准备一会儿等科琳娜嬉戏完了就跟她讲。 至于德里克那边，他就没考虑跟他商量。 他没耐性了。 如果德里克不肯离开，他就把他打晕了带走。 “吱嘎吱嘎……” 略有些滑稽的声音在静谧的午夜响起。 火把的暖光映照着丑陋的木疙瘩前那张莹白的脸。 “给我取把凳子来吧。”科琳娜对着霍勒斯道，她余光一扫，“那个木墩也行。” 霍勒斯几步就走到了那木墩前，弯腰抱起了粗壮的木墩。 放到了科琳娜的身后。 科琳娜落座。 “吱嘎、吱嘎……”滑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工具在使用初期总是伴随着太多的不顺利。 科琳娜在基层的时候，看到过山里人家家中留下来的古旧的纺织机，也见过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用过，甚至她也上手试过，可她毕竟没有那么熟悉。 “这个零部件还是装得不对？……” 她忍不住叹气，难道今天搞不成了？ 她拿起图纸，又细细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的一亮。 “吱嘎吱嘎吱嘎……” 声音逐渐顺畅起来，好像变得没有那么滑稽了。 可是此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了。 如果不是科琳娜还在这里，农奴们可能都已经回去睡觉了。 兰斯洛特也消耗掉了最后的耐性。 不等了。 再等下去，他可能会发疯。 他重新从那块石头上站起来，揉了揉发僵的脸，朝着科琳娜走过去，“大人……” 第41章 打一个绳结 科琳娜沉迷在丝线的来回穿梭, 没有听到兰斯洛特的声音。 还是一旁的库利奇低声提醒了她以后，科琳娜才终于回过神来，“兰斯洛特？你有什么事吗？” 兰斯洛特却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木疙瘩上那一片白色的织布, 目光发直，“这是什么？” 科琳娜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作品，“这是麻布。” 库利奇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直到此时, 他第一时间反驳了科琳娜的话，“是金银丝的织布。”他又看兰斯洛特，“你知道金银丝是什么吗？” 科琳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她听兰斯洛特说过他家中的情况，人家比她有钱…… 兰斯洛特却没在意库利奇的话，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台木疙瘩。 这台东西是真的丑。 但是它所仿制出来的麻布却在火把的暖光中闪烁着夺人的光辉。 他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怎么做到的？” 科琳娜笑起来, “是你们教的呀。” “我们？……”兰斯洛特眼底透露出十分的迷茫。 “你们教会了卢克, 卢克才能做出这台纺织机啊。”科琳娜叹息着道，“这一切, 都是算学呀……” 兰斯洛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 僵在了原地, “算学……” 卢克的眼睛亮亮的，他整张脸都兴奋得涨红了，“图纸其实一点都不难，它们太有趣了, 长宽高、角度、比例……” “那天我问德里克老师，什么是角度？图纸上的这些角度怎么看，什么是直角, 它怎么就被叫做直角？”他挠了挠头发，“当时的我觉得这些东西好无聊啊，没有任何意义，木头做出来的东西，能合上不就行了？一边大一点，另一边就小一点好了……” “可是你知道吗？德里克老师第二天来的时候，给我带来了几样东西。他用细细的树藤吊一块石头，落下来就是一条垂直线，拿一个大碗，装上水，那水面就是水平线，这两条线合起来就是直角。他说，算学不是将就着就可以，算学是准确，直是准确的直，平是准确的平。” “他说，角度就是将这个直角九十等分，一等分是一度，也可以是900等分，9000等分，只要我们的工艺水平跟得上，那就可以做出绝对精准的东西。” “他问我知不知道这图纸上的东西，每一个部件的作用是什么？他们将会是如何互相作用的？” “德里克老师说，图纸是一种构想，然后你就能让它成真的东西。” “只要它符合原理，那么一切构想就都是有可能被做出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卢克甚至兴奋得在微微发抖。 “德里克老师跟我讲动力源，他说，这张图纸上的动力就来自于最底下这块木板。” “他还说，他看到这几张图纸的时候才然然大悟，原来动力并不是必须要直接作用的，它是可以通过算学计算设计出来以后的某些装置，进行转化和传导的。” “用脚踩踏木板，却做了手才能干的活儿……” “德里克老师正在研究一种东西，他跟我讲过，这种东西甚至不需要我们人力的作用，它自己就能动起来。” 卢克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梦幻色彩，“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神奇的机械呢？” 兰斯洛特像被定了身一样，一不不动、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卢克的表达，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声音干涩地道：“我也不知道……” 卢克挥了挥他的拳头，“没关系，我相信德里克老师一定可以的，只要愿意钻研下去，这东西迟早会被做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能看到了。” 兰斯洛特说不出话来了。 能看到吗？他曾经笃定地相信这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这种笃定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一旁的科琳娜笑起来，“卢克，你说得太好了。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也难怪是你做出了这台纺织机，而不是别人。” 卢克听到科琳娜的夸赞，反倒不好意思了。 想到之前制作纺织机的过程，他脸更红了，“也不是我一个人……我、我差点就失败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就算没有我，你迟早也能够成功的，是我等不及想看到你的作品了。” 卢克脸更加红了，耳朵都快要烧起来。 他觉得自己比科琳娜大人所说的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是他又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了，好像马上要飞起来。 一直旁观着这一切的兰斯洛特神色怔怔，他看向科琳娜，近乎叹息着道：“您是真心觉得，他是能做出钟表来的。” 科琳娜愣了一下，失笑道：“当然。” 兰斯洛特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他眼睛一阵阵酸涩，“算学？” 科琳娜点了点头。 其实准确来说，德里克所涉猎的东西不只是数学一样，还包括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等等许多科目。 不过这里的人大概还没有将科学划分得这样细致，统称为算学。 科琳娜见兰斯洛特没说话，倒也没多在意，她摸了摸卢克的小脑袋，“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奖励？”卢克还没从做出这台纺织机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来，“我可以要奖励吗？” “当然呀，这是理所应当的。”科琳娜道。 “可、可是……”卢克扭了扭手指，“可是我也没有杀死敌人，也没有杀死黑熊，我每日割的草都是最少的……” 早就已经清醒过来的农奴们听到这里，才稍稍回神。 “卢克，原来你整日跟着霍勒斯，是想要跟他学怎么杀死黑熊吗？” “才不是呢！”卢克慌忙否认。 他才不只是想要杀死黑熊而已！ 科琳娜笑着摇头，“不杀死黑熊也能获得奖励。” 卢克心脏“砰砰”挑着，他疑惑问道：“为、为什么要奖励我呀？” 科琳娜蹲下来，与卢克平视，她指了指一旁的木疙瘩，“你知道这件东西意味着什么吗？” “什、什么？” 科琳娜缓声道：“它意味着我们再不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穷地方了。” “它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不起眼的苎麻变成衣袍，为领地换来能够饱腹的食物，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因为它而不需要再挨饿了。” “或许有一天，当你做出更好更快的纺织机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会穿上麻布衣裳，那个时候，或许再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 卢克看着科琳娜，他听着科琳娜的描述，竟有些不敢去想那样的世界。 太美好了，美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一旁的兰斯洛特眼眶微红，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将胸口汹涌的情绪稍稍压制了下去。 他跟着父亲学了一辈子的算学。 他热爱着这份事业，热爱着这些枯燥的数字，可是他心里对自己热爱的东西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偏见。 而今天，有人用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算学，才不是不入流的东西。 算学，真的是很伟大的东西。 它是能够让天下人都活下来的东西。 视线中的那个人影逐渐被氤氲的蒸汽逐渐淹没，他状似不经意地低头，随意抹了一把脸。 他听到那个人略有些骄傲地说：“这可是一台有智慧的纺织机呢。” 跟这句话类似的话，科琳娜之前就说过。 当时说的时候，这句话差点没把库利奇给气死，可如今她再说，库利奇却是连连点头，“神明保佑，它的智慧将永远照耀着大人。” 科琳娜：“……” 她略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库利奇的肩膀。 你开心就好。 这一刻，兰斯洛特终于调整好了情绪，“大人。” 一开口，他的声音依旧沙哑的吓人。 “嗯？”科琳娜转眸看他。 兰斯洛特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实在有些难看，“我想正式收下卢克做我的学生。”他又看向卢克，“无论是在算学上还是在机械上，我都没有德里克那样有天赋，但我会尽我的全力教你，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卢克撑大了眼睛，“我当然愿意！”话音刚落，他立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扭头看科琳娜，眼睛里满满都是期盼，“大人，我……” 科琳娜挠了挠脸，“你要收卢克为学生啊？也不是不行，可是呢，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卢克有些急了，可大人的话，他是不敢反驳的。 哪怕他如今做出了纺织机，他敢反驳大人的话，他的母亲玛莎照样能在这里将他放倒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揍他一顿屁股！ 卢克着急，兰斯洛特也有些着急，“什么条件？”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都可以答应。 “只教他一个人可不行。” 这算什么条件？兰斯洛特如今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多教几个学生呢！ 他刚要点头，视线扫过不远处的那几个木匠，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 木匠们正好也朝着兰斯洛特看了过来。 师生七人对视了一眼。 木匠们立刻明白了兰斯洛特这个眼神中隐含的意思，他们也跟着急了。 “老师……” “老师，再给我们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们一定好好学。” 不等兰斯洛特开口，科琳娜率先打断了他们，“当然了，这一次可不是随随便便找几个人让你教会他们怎么看图纸就行了，毕竟……要合适的木匠的话，我现在已经有了。我会选一批全新的学生出来，我希望你能从头教起，也希望有朝一日，从这个学堂里能够走出更多个卢克，甚至是你和德里克。” 兰斯洛特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他腰背都挺直了不少，抿住了唇瓣，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木匠们脸上的光芒黯淡下去。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不必再去学堂了吗？ 领主大人已经开了口，他们当然不敢质疑她的决定。 不过，木匠们的失落也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时间，虽然已经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可他们并不真正的了解上学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自己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今他们反倒是对卢克做出来的那个成品纺织机更感兴趣。 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几十年的木匠，虽然只是业余木匠，但也跟木头打交道了一辈子。 但这样的东西，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对做出这个木疙瘩的小卢克，他们心里有几分泛酸，也有着几分看不起，小卢克的手艺实在是比不上他们六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至于小卢克说的那些，什么角度，什么比例，他们也听不懂。 但总之，小卢克也不过是向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学来的而已，图纸也是领主大人提供的，假如他们当时能用上一点心的话，他们也未必不行。 等他们搞清楚了这台纺织机的构造，做出来的一定比卢克的强，也算是向领主大人赔罪吧。 领地内的其他人也跟六个木匠差不多，将大多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台纺织机上，纺织机上，丝线纵横，复杂中又井然有序，是他们完全看不懂的结构。 而那一小段麻布但是紧紧抓住了他们的眼球。 至于领主大人说要招收学生什么的，竟没什么人留意去听，听了也不过转眼就忘了。 也跟那六个木匠一样。 领主大人所说的那一切，甚至是小卢克所说的那一切，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加密了的秘术。 他们听都听不懂，也没有谁会认为这样的秘术真的是他们能够学会的。 …… 科琳娜回去以后制定了新的招学章程。 她犹豫着，最后将招学的年龄限制在了十三岁以下。 整个埃斯坦郡，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本就不多。 这也跟她手里这批人的来历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手里的这些人，一部分是哈罗德塞给她的，一部分是她从赫克托手里“买”来的。 年纪太小的，哈罗德和赫克托都看不上，哪怕抓起来了，漫漫长路上能撑下去的也不多。 埃斯坦郡中，五岁以下的孩子，一个都没有。 她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原本就不存在，还是死在了路上又或者遭遇了其他的不幸。 她的印象中，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总共也不到二十个人。 她年龄一定，落笔间，几乎将十三岁以上的那些孩子和十三岁以下的这些孩子，做了一个命运的划分。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这样。 可是总共才二百多个人的埃斯坦郡，就一个木棚子搭成的学堂，两个老师，其中一个还整日里不务正业。 领地负担不起更多的学生了。 甚至这些孩子最后真正被选定以后，也不能完全脱产，顶多只能做到半脱产，一边劳作一边学习。 领地内如今也是多项项目并行，甜菜收集逐渐进入尾声，制糖的工坊也基本上歇了下来，但耕种还未完全完成，甚至因为农具的缺乏，田地的开垦也只进行了大半。 盐矿和石灰矿两处地方，已经因为人手的极度短缺而一度陷入了停滞状态。 除此以外，领地还需要维持日常的运作。 例如每日的食物收集、木柴的砍伐、房屋的修补等等……这些无不需要人手。 领地的人口，已经出现了一个缺口。 这个缺口，在纺织机上线以后还会更进一步扩大。 “什么时候，我才能有钱到能为这些孩子承担九年制义务教育呢？” 不管社会走向如何，教育，永远是投射在偏远山区孩子们头上的一缕光，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缕光。 山区扶贫工作艰难，她在基层深有体会。 要脱贫，捐钱捐物是远远不够的。 要脱贫，就要靠教育改变一个家庭的未来，让愚昧贫困的基因从这一代孩子身上终止。 她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羊皮卷。 角落里的霍勒斯疑惑看了一眼那张羊皮卷，又疑惑地看向她。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农奴们也早就散了，各自回去睡觉。 但今夜的埃斯坦郡，空气中都漂浮着兴奋的因子，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们不懂纺织机背后的那些数学公式、物理定理，不知道动力源、杠杆、轴承。 但他们知道，埃斯坦郡的领主大人是一位受到天神护佑的高贵贵族，也单纯地希冀着在这位仁慈的领主带领下，他们即将拥有的更美好的生活。 可是如今这位领主大人却有些不开心。 …… 招学的通知甚至没有在领地内掀起多少波澜。 最后库利奇统计出来的结果，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总共有二十六个人，比科琳娜印象中要多出一些。 另外还有好几个说不上自己年纪来的。 毕竟也不是所有农奴都会数数的。 有些需要数数的关键时候，他们往往会用一些笨办法，例如打一个绳结。 至于孩子的年龄，这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孩子嘛，死掉了就死掉了，长大了也就长大大了。 库利奇没办法，最后简单粗暴地用每个孩子的身高给这几个记不得自己年龄的孩子进行了一个划分。 个子最小的两个也归入到了十三岁以下，剩下个子高一些的，就被排除了出去。 被排除出去的那几个孩子倒也不在意。 好几个人甚至还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们跟那些年纪更小的孩子不一样，他们的身高已经跟大人差不了太多了，干的就是大人的活。 当然，在领地其他人眼里，他们本来就已经是大人了。 要是真被选上了，到时候干活都累的半死了，还要去上学，这就相当于平白多出了一项任务，哪怕领主大人为他们减轻一点活计，最后算起来还是要比之前辛苦太多，怕是许久都睡不上一个好觉了。 而且，他们也问过卢克了。 卢克说的那些，他们反正是听不懂，卢克还说可有意思呢。 至于上课，听卢克说是要一直呆坐在课堂，老师讲的就是卢克讲的那些，翻来覆去的讲。 如果有不懂的再去问老师，偶尔老师也会提问。 什么细一点的树藤下面吊一块石头，树藤就成了一条笔直的直线，这不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吗？ 至于其他的东西，反正是听不懂，听来听去都听不懂。 他们可没兴趣。 几个落选的孩子四散而开。 只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眼看着库利奇选拔都结束了，领着那二十六个孩子就往学堂走。 那孩子指甲紧紧地扒住了树皮，牙齿也死死咬住了下唇瓣。 “库利奇大人……”孩子的声音低如蚊蚋。 “艾莫斯！艾莫斯！……” 远处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大的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 库利奇自然是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带着一群孩子渐行渐远。 他沮丧地低下头来。 下一秒，他的耳朵就被拧住了。 “你干什么呢！没看见马上要吃吃饭了吗？怎么？吃了几天饱饭，就忘了当初饿肚子的日子啦？” “我没有……”艾莫斯捂着耳朵，急得红了眼睛。 拧着他耳朵的是个脸上布满了皱纹的老太婆，身材倒是要比一般的男人更魁梧些。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库利奇等人。 库利奇远远地望过来。 艾莫斯几乎是瞬间从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光彩，“库利奇大人……” 他喊得很小声。 “库利奇大人！”这一次，艾莫斯鼓起了勇气，仿佛破釜沉舟，大声地喊了库利奇的名字。 那老人被吓了一跳，狠狠拍了他一记肩膀，“你要死啊！你这么大声喊那位大人做什么？” 她顺着艾莫斯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学堂，眉头一皱，嘴唇抿住了，一秒的沉默，随后对着艾莫斯又是一巴掌，“想都别想！那是你们去的地方吗？快走吧，家里的活还没干完呢。” 艾莫斯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他们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你为什么不能？你自己不知道吗？” 两个人说话间的功夫，库利奇早就已经收回了视线，他带着那一群孩子消失在了学堂门口。 艾莫斯看到库利奇离开，整个人魂魄也像是被抽掉了一般，缓缓垂下了头。 “行了，走吧……”老人叹息了一声，拉过了小姑娘，头也不回的往打饭点走去，“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想了也没用，吃饱饭最实在。” 艾莫斯也不再挣扎了，被老人拉着，游魂一般地往前走，只是眼睛越来越灰，好像染上了一层雾霾。 “为什么不能想？”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二人的耳边响起。 祖孙两个同时一激灵，朝着说话的那人看去。 科琳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正巧听到他们祖孙之间的对话。 她的视线落在艾莫斯身上，艾莫斯的个子看起来很是瘦小，比十岁的卢克还要矮上许多。 “你已经满13岁了吗？” 艾莫斯摇了摇头。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是无声的叹息，学堂从一开始就办得不顺利，这次的学生招收反响依旧平平。 这一切也在她预料之中。 无论是教育还是学习，都是长线投资，急不来的。 这些个孩子们自己没有向学的意识也是自然的，但是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向学的孩子，怎么又遇上一个不愿意让孩子去上学的家长呢？ 她心里虽然郁闷，但态度还是很平和的，“既然还没有满十三岁，那为什么不能想？” 然而祖孙两个还是被吓得半死。 那老人更是吓得浑身打颤，傻傻看着科琳娜，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没有人愿意跟我说一说吗？” 那老人几乎要被吓晕过去，可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真的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是闭紧了嘴巴不愿意说话。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难道还真是她仁慈得太久了，只是问个话罢了，竟也得不到一个答案。 她神色微沉，“把库利奇去叫过来，这件事情是他负责的，他总该知道。” 那老人瞳孔一缩，脸色都发青了。 她眼看着卫兵前去寻找库利奇，其他几个卫兵也逐渐将他们祖孙两个包围住，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大人！” 老人慌张地跪倒在地，“大人，我也不是故意不让他去学堂，真的是、真的是不想欺瞒大人，坏了大人的事儿啊。” 科琳娜一怔，听老人这话，她这么做竟是为了她这个领主打算？ 她见祖孙二人吓得瑟瑟发抖、惶恐莫名的样子，似乎又不像是在说谎。 “你总要告诉我一个理由。” 老人嘴巴蛤吧蛤吧了半晌，几秒的时间，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出来，“您让他自己说吧。” 科琳娜皱起眉头，视线转向一旁的艾莫斯。 艾莫斯早已跟着祖母一起跪倒在地上，手指攥得发白，低着头一言不发。 听到这话，他的眼睫迅速地颤了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科琳娜几乎快没有耐性的时候，她才听到这个孩子声音微弱地回答，“我是个女孩儿。” 第42章 大度 这个时候, 库利奇正好也到了。 他见科琳娜眉头锁着，脸色不大好的样子，有些担忧, “大人,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不等科琳娜说话，那跪在地上的老人慌张地开了口，“没事, 没有事。”她拉扯了艾莫斯一把, “走了。” 艾莫斯默默地跟着站了起来。 “等一等。”科琳娜叫住了他们。 祖孙两个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老人紧张地看着科琳娜，艾莫斯却是一言不发, 眼神仿佛一潭死水。 她脸色雪白，却是没有哭，只是嘴唇抿得没了一丝血色。 科琳娜闭了闭眼睛, 缓和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 “你想去学堂吗？” 艾莫斯眼睫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科琳娜。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眼底的光芒又黯下去, “我是个女孩儿。” “招生的规章里没有写着不收女孩儿。” 艾莫斯瞪着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 “可是我……” “就问你，想不想去，想去就说想去，不想去就说不想去。” 艾莫斯僵住了, 隔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的胳膊上传来的一阵钝痛。 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她的祖母掐住了她的胳膊。 她知道，她的祖母此时一定很紧张, 因为她也很紧张，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想去。”她听到自己声音响亮地说。 …… 学堂招生的事情没能在领地里掀起多少波澜，艾莫斯入学的事情倒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原来艾莫斯竟然是个女孩。 不少年轻的小子听闻这个传言以后，都跑去艾莫斯家门口，就想看看这个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 每一次都需要艾莫斯的祖母内德拉拿着一根大木棍出来驱赶这些人，他们才肯散了。 领地内的房子并不多，其中大部分又年久失修，除了兰斯洛特和德里克这种有身份的能够单独分到一间房子，农奴们都是好几个人或者好几户人家合住在一个房子里。 这些年轻的小子跑过来看艾莫斯的热闹，干扰到的不仅仅是他们祖孙两个人的生活。 本来就在领地内没什么地位的老小二人，这些天更遭受了不少的白眼，日子也变得更加艰难起来。 若是以前，大家哪怕不尊重老小二人，然而有艾莫斯这个未来的成年男人在，欺负起祖孙二人来，多少还有点顾忌。 如今对祖孙二人的看不起，却是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他们的脸上。 艰难的不只是她们祖孙两个。 被选入学堂的其他26个孩子也很艰难，活计很多，课程很难，三天后他们还有一场选拔考核。 有许多孩子已经准备放弃了。 这场考核原为是科琳娜为霍勒斯准备的。 霍勒斯却是赶不上了，他已经带着卫兵队，背上了大包的行礼，往贝塞高地出发了。 一同前去的还有杰西。 自从上一次的黑熊事件以后，侦察队和新卫兵队只要走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氛围。 吃饭的时候，侦察队总是故意错开新卫兵队吃饭的事情。 就连科琳娜那里，只要霍勒斯在，杰西也会避开。 克里问杰西怎么了，杰西能怎么？他没怎么，就是生气。 在黑熊事件以后，在他无数次寻找霍勒斯的背叛证据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以后，他已经不敢说了，不敢说自己讨厌死了霍勒斯。 霍勒斯一来，好像所有一切都变了。 科琳娜变了，农奴们变了，这个世界变了。 一直到前些天，科琳娜忽然找到了他，让他跟着霍勒斯一起去贝塞高地。 她交给了他一项很重要的任务。 草药清单上还有最后两种没有配齐，科琳娜需要他前往更远的地方寻找，这个地方就是贝塞高地。 杰西其实是不想给科琳娜好脸色的，但是吧，科琳娜竟然让霍勒斯务必保护他。 他又向科琳娜要了霍勒斯的那套练兵的方法，科琳娜二话不说就给他了。 他本来真的还想再生一生这个人的气的…… 这张画了草药图像的羊皮卷，科琳娜和他都曾经摸过无数遍，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侦察队一直在找的东西。 这上面的图像甚至已经换过好几样了，这才勉强配齐到了现在这个程度。 虽然科琳娜这段日子忙到连轴转，但只有她稍稍有空，还是会跟着他一起出去找这些草，两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经常一找就找到天黑。 也不知道这些草怎么就对她这么重要了，救命？到底能救谁的命啊？ 哎，总之，他一向都是很大度的了。 找就找吧。 …… 不等一行人马正式出发，新卫兵队就已经看到了侦察队更换了日常训练，几乎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流程和动作。 每个新卫兵队的成员看到这一幕，心里难免不“咯噔”一下。 他们都还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他们还没有杀死那头黑熊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 而他们之所以拥有现在所拥有的这一点点骄傲，靠的，便是这一套独门的训练方法。 说不出这套训练方法有什么出奇，哪怕是在杀了黑熊以后，他们还是会觉得这些训练方式很笨拙，但它就是有效。 如今，侦察队也要开始了吗？ 那他们卫兵队以后干什么？ 杰弗里是卫兵队里脾气最爆的一个，他在看到侦察队训练的当天就找到了霍勒斯。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却只换来这个闷葫芦的一句“让他们练”。 让他们练？ 那要是他们真练成了呢？霍勒斯就没有任何别的法子了吗？ 当天杰弗里就知道了，霍勒斯的法子就是练得比侦察队更狠，也练得比之前更狠。 几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被迫上了路。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贝塞高地。 押送白糖等货物过去的同时，如果整个过程顺利的话，他们也要负责押送押送粮食回来。 对卫兵队来说，外出出押送任务是一个全新的从没接触过的领域，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偏偏，侦察队的人还不消停，经常会玩消失也就算了，一日行军结束，还要来一波训练。 而更让他们崩溃的是，他们这里有一个魔鬼程度远超杰西的霍勒斯。 杰弗里也终于明白了霍勒斯说的那句“让他们练”是什么意思，侦察队学他们训练，而他们只会练得比侦察队更狠。 第三天的时候，有人实在是受不了了。 杰弗里胆子一向是最大的，“队长，我们今天真的很累了，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要不今天就别练了吧？” 霍勒斯抬眸，看了杰弗里许久，久到一旁的伊恩又想要哭了。 伊恩想说算了，别说话了，还是练吧，总比现在这样窒息着要好上太多，他真的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就在卫兵队的气氛逐渐僵持的时候，隔壁的侦察队气氛却很是高涨。 杰西带头做起了俯卧撑，新学的姿势，他做得却是标准，体能也很是不赖。 “一、二、三、四！……” 侦察队的成员们聚在杰西的身边，给杰西数数。 卫兵队这里，气氛更加低沉了。 “继续。”霍勒斯打断了这场度秒如年的沉默。 “队长！” 杰弗里刚要说话，霍勒斯已经看了过来，“你不想练，可以，退出卫兵队。” 杰弗里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凭什么你说练我们就要练，凭什么你说退出，我就要退出？” “凭我是你的上级，凭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霍勒斯很平静地道。 杰弗里看着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继续。”霍勒斯收回了视线。 在霍勒斯高压目光的逼视下，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继续做起了深蹲的动作，他们的肩上甚至还扛着货物。 杰弗里拳头都攥紧了，“你是队长你了不起啊！”他赌了一口气，“老子就不信干不过你！” 说着，他也加入了训练的队伍。 迟早有一天，他也要让这个混蛋尝一尝听命于他的滋味！ 比起侦察队的热闹朝天，卫兵队这里显得分外的沉默和冷清，只有“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月亮逐渐升了起来，侦察队像是察觉到卫兵队这边的动作，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热火朝天。 双方像是较上劲儿了。 可伴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侦察队逐渐从原本的热闹中逐渐冷却下来，他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移到了卫兵队这边。 卫兵队依旧是沉默，依旧是“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还有狰狞的表情，和所有人整齐划一，连续不间断的动作。 逐渐的，侦察队那边彻底安静了。 再然后，他们逐渐散了。 “疯子……”杰西额头暴起了一条青筋。 一旁的克里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疯，不是疯子做不到，晚饭都没吃呢……” 卫兵队似乎没有察觉到侦察队的离开，依旧按照之前安排的，完成了今日的训练。 杰弗里躺在地上的时候，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了，还在大喘着粗气，“霍勒斯，呼呼……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霍勒斯同样躺在地上，睁着眼看着天上的星星，依旧沉默。 脑海中出现的是在埃斯坦郡的城堡中，那个人对他殷殷叮嘱，让他保护好杰西的画面。 他攥紧了拳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杰弗里眼看着霍勒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心里头那个有朝一日一定要比过霍勒斯、成为霍勒斯的上级的念头更强烈了。 …… 贝塞高地。 蒙德被人堵在了一条小巷里。 下一秒，他被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搂了过去。 “蒙德兄弟，我们这么好的交情，你手上有这么大一个好消息，却独独瞒着我，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第43章 亲切又和善 蒙德一脸恐慌地看着眼前的大汉, “格、格罗弗？” 格罗弗与盖伦一样，也是玛丽安娜的亲信之一。 他又看向格罗弗的身后，公爵府的卫兵们全副武装, 团团将他们围了起来。 蒙德了了一口口水, 脸色苍白。 而那些人步步紧逼，已经绕过了他，朝着他身后的那几个人走过去了。 蒙德的身后, 就是刚刚从埃斯坦郡赶过来的霍勒斯一行人。 眼看着冲突一触即发。 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 还有纷至沓来的各色脚步声。 不过一会儿，巷子外头就又堵上了一群人。 蒙德脸色惨白，正想着这一次是不是要彻底完蛋了, 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大嗓门，“蒙德我的好兄弟！你这是遇上什么事儿了？要我帮忙吗？” 蒙德朝着说话的人看过去。 是劳埃德，贝塞高地出了名的大奴隶主, 也是那天怼得玛丽安娜这位公爵夫人下不来台的硬汉。 他的身边还站着雅各、裘德、海勒姆…… “格罗弗, 你这是要拿我的兄弟做什么？还不快把你的那只脏手从我兄弟的身上拿开！” “这些不是雅各布公爵的亲卫吗？原来雅各布公爵不仅贪墨自己老婆的财物, 连外甥女儿的东西都不放过啊？” “先别扯这些没用的，今天谁要是敢动蒙德兄弟一根毫毛, 那就别走了！” 裘德的视线扫过霍勒斯等人, 看到霍勒斯那张异族人的脸, 还愣了一下。“蒙德，莫娜大人是不是找了科琳娜大人帮忙，你留在玛莎这么久，不会就是为了接应莫娜大人的人吧？” 蒙德摇了摇头, “不是……” “行了，”劳埃德打断了裘德，“这件事情重要吗？根本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蒙德兄弟今天受了委屈！难道我们不该为我们的兄弟报仇吗？” “应该！”一众贵族齐声应喏！ 这些人都是贝塞高地排的上名号的贵族, 也是蒙德平日里想见都很难见上一面的贵族。 蒙德虽然也是一个贵族，但他是一个很卑微的贵族。 可是今天，这些人对着他却是一口一个兄弟，每个人都在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仿佛他们真是相交了多年的至交好友。 蒙德一时间迷惑了。 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呀！ …… 学堂招生招得悄无声息，考核也是平静如水，大多数面临考核的孩子都懵懵懂懂的，没多少人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27个孩子，整整12个孩子被刷了下来，只剩下15个孩子。 12个被刷下孩的孩常照去干活去了，剩下来的15个孩子就多加了一个上课的任务。 兰斯洛特如今事业热情大涨，对这一切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比之前多了很多耐心。 他依旧尽职尽责地教着，当然他也没忘了给他的父亲回了信。 信件中，他很诚恳地说明了自己想要继续留在埃斯坦郡的原因，[……大人是一个很热爱算学的人，如果您见了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他甚至还在信中写道：[父亲，或许您也可以来这里看一看，我真诚地觉得这片土地才是您应该在的地方。还有其他几位师兄，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也真诚地邀请他们来埃斯坦郡任职，如今埃斯坦郡正处于发展初期，正需要大量的人才。] 这话是当初科琳娜忽悠兰斯洛特的，兰斯洛特如今却拿来忽悠自家父亲。 兰斯洛特的父亲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给儿子换工作不成，儿子反倒来挖他的墙角来了。 兰斯洛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任何问题，他不仅给他父亲写了信，也同时给他的诸位师兄们一人去了一封信。 当然了，埃斯坦郡人少，没有那么多信使可以给他用。 所以是一位信使带着所有兰斯洛特的信件，一路送了过去。 可以想见，前几个接到信的人，也基本上都知道了兰斯洛特还给其他人哪些人送了信。 总之，这位师弟挺自信的。 兰斯洛特写完了信，根本没想过他的父亲和师兄们会怎么看他，他精神抖擞、浑身舒畅地又去上课去了。 有学生不上心，也有学生太过紧张。 这个人就是艾莫斯。 对于别人来说再寻常不过的机会，对她来说，学堂却是一扇唯一一次对她开启的大门。 进入学堂以来，她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却也怕这场梦随时都会醒。 她努力地吸收着课堂上的知识。 当她得知自己通过了学堂考核可以留下来的时候，她在椅子上坐了许久许久。 考核结束以后，学堂再次归入了沉寂。 兰斯洛特热情满满地教着，可是学生们渐逐渐显露出了不适应的状态。 学习总是很困难的，功课不可能是一看就会的，上课总是会犯困的。 卢克除外。 他就是个怪胎。 艾莫斯看着不远处拿着棍子在沙盘上“沙沙沙”流畅地写着解题过程的卢克，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放学后，艾莫斯第一时间站起来，她还要立刻赶回去干农活。 自从上学以后，祖母内德拉整日里脸色都不好，几乎每天都要跟艾莫斯埋怨一回，可也是祖母承担起了原本她应该承担的那份农活。 考核前，好几个孩子自己就放弃了，但也有好几个是自己还想要试一试，家里的父母长辈却让他们别上学堂了。 招生的章程是科琳娜发放下来的，他们也不敢让孩子不参加考核，但不通过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祖母虽然也埋怨她，念叨最多的就是因为上这个学让她的女孩身份都暴露了，因此添了许多的麻烦和危险，她手里也多分担了更多的工作。可是去考核之前，祖母内德拉还是嘱咐她，让她好好考。 艾莫斯一赶到河滩边上，就看到了弯下腰将洗完的苎麻扛到肩上的祖母。 她连忙走过去，从内德拉的手里接过了苎麻。 艾莫斯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虽然如今很少再有人跑到他们家门前去看她了，但有关于她的议论还是不少的。 一方面是出于对艾莫斯竟然通过了学堂的考核，留在了学堂上学这件事情的惊讶；另一方面，也是对学堂这个地方天然的好奇。 “艾莫斯，你以后就一直在学堂上学了呀？”有一个跟内德拉差不太多年纪，比内德拉要小一些名叫马琳的女人问艾莫斯道。 马琳的小儿子今年十二岁，也是上了几天学的，只是最后考核的时候他没能通过。 她本来就不希望小儿子天天去上那个学，小儿子去上了学，她和两个大儿子可就要忙死了。 小儿子听话没通过考核，她还觉得挺高兴的，他们做农奴的，会那些个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种地。 可是这些天天天见艾莫斯去学堂，她这心里就又变得有些不安稳起来。 艾莫斯之前扮作男孩的时候就一直被要求不要随口说话，这养成了她沉默的性子。 听到马琳的问话，她也只是点点头。 马琳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啊？你能做出纺织机了吗？”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艾莫斯被问过，除了卢克以外的几乎所有上学的孩子都被问过。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众人往往会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离开。 仿佛他们学到现在还做不出纺织机来是多么无用。 马琳此刻就是一脸的失望，“你还不能做出纺织机啊？”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老师也没说什么时候能够做出纺织机啊？” 艾莫斯摇了摇头，“没。” 马琳闻言，嘟囔着道：“那你每天上学有什么用哦？” 她心里有庆庆幸，幸好她小儿子没通过考核。 她有些同情地看向艾莫斯，“那你就不考虑回来吗？要不就去求一求那位兰斯洛特老师，说不定他能同意吗？我看他挺好说话的。你看你现在每天去上班，把家里的活都丢给你祖母了，她这都一把年纪了……” 艾莫斯抿住了唇瓣，这也是她一直内心过意不去的地方。 虽然她已经尽力地在空闲的时间去干更多的农活，却怎么都没办法像没上学以前一样，为祖母分担足够多的压力。 内德拉却是“呸”了马琳一口，“我多大年纪了？我不就比你大几岁吗？这点活儿算什么，这是刚过了几天好日子，以前吃的苦头就都忘尽了吧！” 马琳神色有些讪讪，闭上嘴不说话了。 内德拉则一把扯过艾莫斯，祖孙二人一起离开了洗苎麻的河滩。 艾莫斯跟在祖母身后，神色逐渐暗淡。 虽然内德拉刚刚狠狠地驳斥了马琳的话，但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内德拉的精神实实在在的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不等祖孙两个人将洗好的苎麻摊到高起的那块石头地上晒好，就听到不远处的农庄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响声，这是领地内有大事发生的信号。 河滩上的许多人已经站了起来，朝着农庄走去。 祖孙两个见状，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依旧是库利奇佩戴着铜剑站在农庄中央的空地上发布消息，不过他腰间的铜剑倒是换了一柄，换成了从赫克托那里缴获的那柄。 这一次库利奇公布的大事是领地要招聘纺织工。 什么是纺织工？绝大部分农民都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但是他们都听懂了纺织工的待遇。 每个纺织工，只要织出一匹合格的麻布，就可以获得五条大鱼或者两斤麦子。 五条大鱼！ 而且按照库利奇刚刚的说法，只要织一匹布就可以拥有五条大鱼，如果一直一直做下去呢？那是不是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大鱼？ 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领地都沸腾了，热闹程度跟当初公布招生章程的时候比，那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当然公布招生章程的是那个地。 “一匹是多长？多久才能织成一匹？” “纺织工除了织布还要干别的活儿吗？” “一匹30米，也就是三十段这样长的麻绳加起来那么长。”库利奇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手里的麻绳。 这条麻绳是科琳娜给的，一米的长度。 库利奇继续解答道：“用新制的织布机织成这样一段长度的麻布大约需要一到两个小时，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用10个小时全力纺织的话，三到四天就能纺出一匹。熟练度上去以后，时间还能再缩短。” “三到四天就有？……” “我的天，这、这也就是说三到四天就能挣出五条大鱼来了？” “大人，您还没回答我呢，纺织工除了织布还要干别的活儿吗？” 这也是很多人都关心的问题。 库利奇板着脸，“不用。” “嘶……” 又是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如今也大概明白了，纺织工就是织布的。什么是织布呢？领主大人那天晚上做的事情就叫织布，就是用那台木疙瘩织出布来。 那活计，虽然难是难了些，却比他们平日里干的活都轻省太多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够一整天坐在那儿干活，同时还能三四天就得五条大鱼的。 这可真是一份让人眼热的工作。 有机灵的已经反应过来，“库利奇大人，您说织出一匹布就可以获得五条大鱼，而不是说织三四天就能获得五条大鱼，那是不是如果我们两天就织出一匹布来，也能获得五条大鱼？” 问这个问题的人正好也是刚刚问多久能织出一匹布来的那个人。 他的名字叫肯尼斯，是马琳的大儿子。 马琳就是刚刚被艾莫斯的祖母内德拉怼了一脸的那个女人。 农奴们听到这个问题之前，很多人都没有留意到这份工作跟她们平日里做的工作最大的差别在哪。 不在于活计的轻省，也不在于那五条大鱼，这是一份多劳多得的职业。 平日里管事在分配食物的时候，也会给多干活的人多分一点儿，但绝大部分时候还是按照年龄、性别来划分每个人的体力价值，然后平均分配。 纺织工这个职业却很特殊，织多少布，就有多少食物。 在场的人明白过来这一点以后，眼睛都亮了。 “那是不是说，我不吃饭不睡觉，把所有时间节省出来，一天织出一匹布的话，我一天就有五条大鱼啦！” 这简直是农奴们能够想象到的暴富的极限了。 库利奇点头，“是。” 下一秒，领地内的人争相对着库利奇大喊起来： “大人，让我做吧！” “我来做！” 无论男女老少，谁都想做这个纺织工。 库利奇皱着眉头，“砰砰砰”地敲击着铜剑，“肃静！肃静！” 大家又立刻安静了下来。 库利奇冷眼看着这些低贱的奴隶们，“你们以为你们想做就能做吗？” “不用纺织工干其他的活，是因为纺织工的手必须保持柔嫩、干净，以免刮花了或者蹭脏了金银丝布。” “不吃饭、不睡觉可以，所有时间都拿来织布也随便你，如果你们能够两天织出来一匹布，那再好不过。但织出来的布质量必须过关！如果布匹的质量出现任何问题，那么纺织工不仅得不到任何奖赏，还需要赔偿浪费的原料！” 还是肯尼斯大胆问道：“大人，原料是什么东西？是麻线吗？” 库利奇没好气地看了那人一眼，“是。” 肯尼斯心里一合计，麻线而已，领地内的人大多都会做的，苎麻草又到处都是，这东西根本不值钱，就算赔偿也赔不了太多。 这点要求根本不影响这份工作的优厚程度。 他立刻权衡清楚了其中利弊，“大人，我愿意当纺织工！” 可是其他人也不是都傻的，大家一个个都跟着叫喊起来。 库利奇被吵得脑瓜仁“嗡嗡”直响，“肃静！这一次我们只选取五位纺织工，想要成为纺织工的人可以先报名，三天后参加纺织工考核。” 现场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还要考核？ “纺织工的考核，这个考核是什么样的呀？” 可惜库利奇并没有说，只是叫人去登记去了。 虽然大家心里对这个考核布满了疑惑，但并不太影响他们报名的热情，领地内的男女老少几乎所有人都报上了名。 可是这个考核，到底是要考什么呢？ …… 艾莫斯全程认真地听完了老管家的公告和对公告的解释，从农庄离开后，她就暗暗上了心。 她考虑了一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祖母，您也去报名吧。” 内德拉傻住，“我？我这都一把年纪了，谁会选我？报了名也是白搭，浪费那个时间干嘛？” 艾莫斯摇了摇头，“规定里没说有年龄限制呢。” 内德拉摇了摇头，“傻孩子，别想了，咱赶紧回去吧，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艾莫斯却拉住了内德拉，这一次她不肯撒手了，“祖母，试一试吧，我觉得我们是可以的。” 内德拉是不肯的，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都决定着她们的生死存亡，哪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领地内的人现在可都在那排着队报名呢，这么多人，轮到她们得多长时间哦。 再加上三天后还有个考核，那不是又得浪费一天的时间？ 可是艾莫斯却是越来越坚定了，“祖母，可以的，我们试一试。” 她很冷静地分析道：“其实，对纺织工的要求老管家已经说了不少了，几个要点他都有说到。三天后会考核的东西，不出意外的话，我猜也就以下几点：第一，学习的能力和上手的速度；第二，干净和细心的程度；第三，干活快慢。您干活一向利索，又天生爱干净，做事一直都很细心，这就已经符合两条了，唯一的一条，就是学习的能力和上手的速度。”她皱着眉头，“这一点，应该也是可以解决的。” 她在说什么，内德拉完全听不懂，可是面对这样的孙女，她竟莫名的有些气弱，“一、一定要去吗？” 第44章 换吗？ 内德拉最后还是听了艾莫斯的话去报了名。 当然了, 事后她又免不了天天唠叨孙女，心疼那已经损失了半天和即将损失的一天。 …… 贝塞高地，蒙拉兰内城内。 距离公爵府不远的一处小巷子外, 卫兵们一字排开, 守卫森严，将路过的民众一一吓退。 小巷子中，霍勒斯等人都蹲在地上, 正在一一拾取“不小心”洒落在地上的奶糖。 这些奶糖, 都被精心制作成圣天使的形状，白色的圣天使，每一个都显得那样庄严肃穆……而且甜美。 其中有几块因为磕碰而破碎了, 但没有落到地上。由蒙德做主，将这几块碎了却并没有弄脏的圣天使奶糖送给了那几位贵族大人们。 他只求这几块奶糖能够换来大人们对他们放行。 然而…… “这东西，你们卖吗？” 情况急转直下, 几乎是奶糖入口的瞬间, 他们已然百分之百确定, 这一批货就是他们在找的神赐之物！ “要粮食吗？我有一千斤粮食！” “我这儿有三千斤粮食。” “二十枚金币！蒙德，你可要想清楚了, 现在粮食可不值钱的, 二十枚金币可以换五千斤粮食呢！” 玛丽安娜派过来的格罗弗可根本没想过要买, 他就是来抓人的。 他挥舞着双手，“停下停下！你们疯了吗？我们为什么要给他钱？” 劳埃德朝着格罗弗看过去，“那不然你想要怎么样？” 格罗弗嗤笑了一声，指了指霍勒斯所在的方向, “他们才几个人？”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拿着装满了奶糖盒子的霍勒斯，手微微斜了斜, 盒子里剩下的三分二的奶糖眼看着就要滑落下来。 快快快放平了啊！ 然后，两块奶糖从盒子中跌落，沾上了尘土，摔成了稀碎。 那盒子很小，本来也不过就两只手就能抓完了的糖，如今又碎了两颗，那两颗奶糖落地的时候，一同响起的还有众人心碎的声音。 “五十枚金币！”劳埃德骤然出声，“我给五十枚金币。” 他看向格罗弗，“你呢？你给多少？” 格罗弗张了张嘴巴，“我……我……” “行了，拿不出五十枚金币你就闭嘴。” 格罗弗其实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着霍勒斯那只跃跃欲试的手，他所有的话只能往肚子里咽。 劳埃德冷哼了一声，一转脸，他又对着蒙德扬起了亲切的笑容，“怎么样蒙德兄弟，卖给我吧！” 蒙德脸涨得通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有些腿软，五十枚金币？按照现在的市价换算能够换成多少粮食来着？ 他算不出来，总之应该是很多很多…… “行，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劳埃德一挥鞭子，算是给这个事情做了个了解。 蒙德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大人，大人，可不能这样……” “怎么就不行了？” 蒙德有些心虚，几乎是实话实说地道：“这、这些包裹里真的不是什么神赐之物，这就是咱们大人自己为祭祀典礼准备的一点点礼物……” 这番话也是科琳娜对他交代过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大人明明就是想要让这些人相信包裹中装的就是神赐之物，可为什么非要说实话给这些人听。 他还是说了。 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可是你们大人好像……没有受到神庙的邀请吧？”代表着公爵府的格罗弗很是煞风景地道。 小巷内热烈氛气氛忽然一阵冰冻。 格罗弗虽然煞了蒙德的风景，却重新点燃了其他人的热情。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劳埃德轻咳了一声，“行啦蒙德，我们也不要再绕弯子了，你说个价吧，金币我只能拿出这么多，再加五千斤粮食怎么样？” 蒙德晕晕乎乎的，再、再加五千斤？ 见蒙德一直不说话，劳埃德咬了咬牙，“一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他手里并没有这么多粮食，但可他可以收。 可是天赐神物，一旦错过就没有了。 蒙德几乎已经快站不住了，一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两万斤加五十枚金币！”劳埃德将价格提到了极限，他已经豁出去了，这大概是他能够收到的所有粮食了。 但是为了能够在祭祀典礼上，亲自将神赐之物送到大祭司手上，这值得！ 这笔钱，他也花得起！ 两万斤加五十枚金币！ 蒙德瞪大了眼睛，只要他轻轻一点头，领主大人的目标似乎就可以达成了。 “三万斤！”一辆马车飞快驶近，从马车上传出一个轻柔的女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这声音在场的人基本上都熟悉。 是玛丽安娜，他们的公爵夫人到了。 她急匆匆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随即狠狠地瞪了格罗弗一眼，这个蠢货…… “三万斤粮食，换吗？”玛丽安娜气喘吁吁地道。 蒙德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玛丽安娜，她可终于来了，他差点就要答应劳埃德了，“如、如果玛丽安娜夫人您坚持要换的话……” 劳埃德眼睛撑大了，“蒙德，我先喊的价！按如今的粮价算，我喊的价比她还要更高呢。” 蒙德看了一眼玛丽安娜，又看了一眼劳埃德，他脸都皱到一起了，为难到了极点，“可、可是，这东西，大人本来真的不打算卖的……” “不打算卖，你就能卖给她？” 蒙德被劳埃德一番质问，差点说不出话来，“是我们大人吩咐的，只要是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提的要求，我们都必须遵从。” “什么？”劳埃德不敢相信科琳娜会对下属下达这样荒谬的命令。 “您、您知道，雅、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对我们大人很是照顾……大人也是为了报答玛丽安娜夫人的照顾之情。” 不仅劳埃德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劳埃德才缓过一口气来，一脸古怪的看着蒙德，“公爵大人和玛丽安娜夫人照应你们家大人？他们……呃……照应你们家大人什么了？ 甚至连玛丽安娜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科琳娜为什么会这么吩咐蒙德他们了。 科琳娜现在可是盼着他们能帮着把她从埃斯坦郡这儿捞出去呢！她帮了科琳娜这么大一个忙，她可不得感谢他们的照顾吗？ 她舒心地笑了。 然而可怜的大奴隶主劳埃德却是没有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到怀疑人生。 他明明那样维护着蒙德，明明将他当亲兄弟一般，明明喊了更高的价格，明明是他先到的那里，却输给了公爵府和科琳娜之间的塑料亲情？ 他翻来覆去，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这个科琳娜怕是个大傻子！竟然会相信玛丽安娜那个食人魔会照顾她！ 玛丽安娜却是赢了，赢得风光无限，赢得整个贝塞高地剩下都知道了他们的公爵夫人得到了神赐之物，将要于祭祀典礼上，亲自献给祭司大人。 …… 十天后，埃斯坦郡城堡的书房内。 “大人，为什么您一定要把这奶糖卖给玛丽安娜夫人，而不选择其他人呢？”蒙德一脸懵懂的站在书桌前，问出了存在他心头许久的疑问。 科琳娜看着玛丽安娜给她写得信件，轻轻笑了，“蒙德，你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诚信。” 蒙德懵懂地看着科琳娜，“诚信？” “是啊，诚信” 像这种不太诚信的生意呢，就只能找坑着心里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的人来了。 这次的糖换粮，就是靠着祭祀典礼的热度，营销了一把。 等日后市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糖类产品，做成了这一票生意的人肯定是要后悔的。 哪怕是三千斤粮食换一盒的奶糖呢？也不至于立刻跟她翻脸，这可是三万斤耶，溢价太狠，谁知道了不得疯了？ 想到这里，对那位从未谋面的新夫人，科琳娜竟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 她又看向霍勒斯，“这次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总共遇到了四伙强盗，全部打退，斩杀三十七人，擒获二人。”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卫兵队有人受伤吗？” “侦察队伤一人，卫兵队无。” 科琳娜心情却是不轻松，领地一下子获得了三万斤粮食的补充，这当然是好事，可是与此同时，这三万斤的粮食恐怕也将原本并不关注埃斯坦郡的目光吸引了不少过来。 包括玛丽安娜在内，她也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科琳娜的指尖轻轻擦过桌上的那封信，玛丽安娜写给她的信中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却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她帮忙处理掉这三万斤的粮食。 毕竟，一个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埃斯坦郡的领主却囤积了整整三万斤粮食，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科琳娜将信丢到了一边，“擒获的那两个人，你审了吗？” “路上已经问过一遍了。”霍勒斯将自己问到的情况大致地说了一句，“……有一伙强盗驻扎的地方距离我们这儿很近，就在俄让丘陵。” 俄让丘陵就位于塔沙州背后巨大的山脉中，且正好处于塔沙州对外的咽喉通道附近。 这块地方让一伙强盗给占了，就相当于让别人掐住了塔沙州的咽喉。 “他们有多少人？” “拥有战斗力的，大约五十个……” 而卫兵队加上后期加入的杰弗里和伊恩等人，如今总共也只有十五个人。 这并不是一个对等的力量。 “霍勒斯，你有信心吗？” 霍勒斯猛地抬头，他金棕色的眼眸几乎要燃烧起来，“有！” 第45章 出息了 城堡外, 不远处的农庄上，整个农庄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十辆运着粮食的板车远远而来，陆续进入农庄。 塔沙州的居民们几乎全部聚到了农庄里, 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动，木偶一般眼前这一幕。 直到最后一辆板车“吱”的一声停了下来。 “卸粮！”库利奇略有些高亢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整个塔沙州才终于又活了过来。 他们怔怔地往前走，怔怔地掀开大板车上盖着的兽皮, 看着兽皮下金黄的麦粒, 手被麦粒尖刺痛，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神明啊，我们的大人竟然这样富有……我是说, 我当然知道我们大人非常高贵，可是……” 可是他没想到大人不仅高贵，还这样有钱。 高贵当然是非常重要的, 但有钱真的好啊…… “是啊……我竟是这样一位富有的大人的奴隶。” 富有到超过他们认知极限。 他叹息着道：“要是能告诉我大哥他们晓得就好了。” 他如今可有出息了, 是这样一位高贵仁慈又极度富有的大人的奴隶呢。 要将足足三万斤的粮食彻底卸下来储存好本身就是一件很耗费功夫的事情。 整个埃斯坦郡的农奴们都被动员了起来, 他们的干活热情空前的高涨。 押着粮食过来的来自贝塞高地的七十几个农奴们这一下子就被埃斯坦郡的人挤到了一边，手足无措的站在边上, 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个年纪轻一些的奴隶以赛亚小声地跟自家的领队路加道：“队长, 埃斯坦郡看起不像乔他们说的那样荒凉啊。” 路加闻言, 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别乱看，小心被人挖了眼珠子。”他不动声色地低声道：“埃斯坦郡荒凉不荒凉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可是公爵府的奴隶。” 以赛亚讪讪一笑，“我就是那么一说……” 到晚间吃饭的时候, 路加等人更是被埃斯坦郡提供的晚餐惊到了。 以赛亚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烤鱼，又用一小块的面包沾着鱼汤一点一点咽了下去，心满意足地躺到草地上, 不的的回味着晚餐的美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呀，我真希望每个月都能来一趟埃斯坦郡。” 他说着，又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队长，你说……这个埃斯坦郡的领主是不是一个比咱们公爵大人更尊贵的贵族啊？” 队长路加白了他一眼，“不是，这里的领主是一位尊贵的子爵大人，但还远远没有我们家公爵大人尊贵。” “那她一定很富有。” 路加神色迷茫，据他所知，这位大人可不怎么富有，可是要说她不富有吧，整个贝塞高地也没有哪位大人能够一口气买下3万斤粮食的。 哪怕富有如公爵府，为了凑齐这3万斤粮食，也耗费了玛丽安娜夫人不少功夫。 他困惑地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因为今天到了很多粮食，这位大人高兴，愿意赏赐下人吧。再说这古怪的鱼肉，这东西本来也不值钱……” “我才不管它古不古怪呢，这个鱼肉可好吃，他们还在里头加了盐，公爵府的艾贝每天都给我们吃些鹰嘴豆的糊糊也就算了，做饭可从来不舍得给我们放一粒盐，”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又感叹着道：“还有这面包，这东西我在贝塞高地一年都吃不到一回。” 路加看着以赛亚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无奈地摇了头摇头。 他偏过头，又看向远处还在食用晚餐的埃斯坦郡当地的农奴们。 与他们刚一拿到吃的就各自找了一块地方飞快吃完，生怕别人抢走的紧张姿态不一样，这些人姿态放松，神色悠闲，仿佛吃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 吃着吃着，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路加皱起眉头，领地多了这许多粮食就这么值得他们高兴吗？高兴到奴隶们镌刻在骨子里的谨小慎微也忘记了？ 粮食是那位贵族大人的，又不是他们的。 大概这就是小贵族手下的奴隶，没被好好教过规矩。 “睡吧，明天我们就回去了。” …… 第二天，路加早早地将以赛亚他们都叫起来了。 “准备走了。” 他们从木棚子里走出来，就发现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也都已经起来了，起的比他们还早。 人群在农庄中穿梭，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又喜气洋洋。 农庄中央的空地上堆起了巨大的柴火堆，柴火堆旁边，整整齐齐放了五个形状奇怪的木疙瘩，他们认了半天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打渔队的比尔带着人走过，看到路加他们，随手打了声招呼，“早饭已经做好了，你们赶紧去吃吧。” 路加刚要说话，就感觉到衣服一紧，一扭头，是以赛亚拉了他一把。 他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打断了。 眼看着比尔等人已经走远了，路加再想要推辞好像也来不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以赛亚一眼，低声教训他，“我们本来就不该吃这位大人的东西，昨天那一顿已经很失礼了，你忘了，作为奴隶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什么吗？是贪心！” 以赛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不想吃吗？……” 路加脸色一沉，还要教训他，感觉着自己嘴里迅速分泌的唾液，无奈地缓缓垂下了肩膀。 是的，其实是他自己先犹豫了。 他也起了贪心，昨天晚上吃的那顿饭确实太香了。 那滋味就好像铭刻进了他的灵魂，让他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一会儿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昨天毕竟是有大喜事，那位大人大方，让大家吃得好点，今天的东西肯定没有昨天的好。但无论别人给什么，我们都该真诚感谢别人的施与。” “这是自然的。”以赛亚点头。 食物是最珍贵无比的东西，别人愿意送食物给他们吃，无论是什么样的食物，他自然是心存感恩的。 路加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打饭点走去。 还没走到打饭点，打饭点那儿许多人就朝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路加脸红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整个埃斯坦郡的人口极为稀少，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个人，而他们这一行却整整有七十个人。 偏偏还一起过来，不能更惹眼了。 这下大概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今天又来蹭饭吃了，还一蹭就蹭了七十个人的饭。 他脸皮薄，迎着这一众目光，头皮都炸了，完全办办法再往前走了。 “队长？……”以赛亚见路加停下脚步，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路加咬了咬牙，“别吃了，我们赶紧去跟那位大人告辞。” 以赛亚神色一黯，他也察觉到他们的惹眼和奇怪，继续走过去的话，好像是不太好…… 他叹了一口气，心底是难言的失落，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在吃到如昨天的美食。 就在一行人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不远处正在吃饭的克里看到了他们。 他对着他们一招手，“路加，你们赶紧过来啊，东西都给你们留着呢！” 他见路加等人一个个好像没听到，反而越走越急的样子，挠了挠头，双手一撑地，从地上站起来了，只是一条腿没有完全落地，能看到那条腿上包了一块巨大的麻布。 他一瘸一拐地追上去，“路加，你们怎么走了？快过来吃呀，今天他们准备的食物可丰盛了，不吃就亏了！” 这话一出来，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的路加和以赛亚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可丰盛了。 这四个字像是魔咒一样，不断的在他们耳边回荡着。 以赛亚咽了口口水，回过头，问克里，“克、克里大人，很丰盛吗？” “真的很丰盛的！” “比、比昨天晚上吃得还要丰盛吗？” 路加连忙阻止以赛亚，“以赛亚！” 克里大声嚷嚷道：“那肯定要比昨天晚上吃的丰盛啊！今天可是有纺织工考核呢，还有庆祝咱们这次任务顺利完成的庆典，大人亲自吩咐了全员加餐！” 以赛亚彻底走不动道了，他哭丧着脸哀求地看着路加，“队长……” 路加捏紧了拳头，心底几番挣扎。 既然是庆典，既然是更好吃的食物，他们当然更没脸留下来吃啊。 他们是公爵大人的奴隶，吃公爵大人发放的食物还能说得过去，可怎么能三翻四次地吃其他大人慷慨赐下的食物呢？ 他们可没有为这位大人做事啊。 这是不对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加感觉都快要说服自己了，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挣扎，“走吧。” 他放弃挣扎的同时，心里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吃了这位大人的东西，得帮这位大人干足足够的活才行。 这是最最最基本的了。 一吃完饭，他就去询问那位领主大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活计能够安排他们做的。 辛苦一些最好。 …… 路加等人刚一走近打饭点，看到打饭点准备的食物，他们的睛睛直接就瞪直了。 路加更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庆幸，庆幸自己刚刚答应了。 原来克里说的都是真的，昨天不是庆典，今天才是。 随即他又立刻狠狠唾弃了自己这不要脸的想法，东西虽然好吃，可是一想到他们本来根本没资格吃的，这心情又难免沉重起来。 今日准备的早饭里头有好几样他们不认识的东西。 以赛亚：“那个白色的圆滚滚是什么？” 克里：“鱼丸。” 以赛亚：“好吃！” 以赛亚：“这个粉色的圆滚滚的是什么？” 克里：“虾丸。” 以赛亚：“好吃！” “这个面包……”以赛亚瞪大了眼睛，“这个面包为什么这么软？……” 克里狠狠一拍以赛亚的肩膀，“是吧！我的天哪，我也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松软的面包，一放进嘴里就好像要化开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味着面包的味道，同时，眼睛几乎黏在了以赛亚手里的那块面包上。 “难道是加了云朵吗？” “我也是这样猜的，但是大人跟我说她没有在里头加云朵。”他还是想不通，“你知道，我们家大人的能力变幻莫测，谁也猜不到她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让面包变得这样松软。” 大人说是发酵，他听不懂。 但他偷偷去看过大人制作面包的过程，原本不大的一块面粉团会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变成原先的两倍大，甚至三倍大。 这整个变化的过程，谁都没有靠近那团面团。 那又是谁悄悄给面团塞了东西呢？除了天上的神明，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我觉得肯定有加云朵，要不然不可能这样柔软。” 克里拍了拍以赛亚的肩膀，“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个人心心相惜地对视了一眼。 路加也吃得很满足，如果能让这两个人闭嘴的话那就更好了，他极为珍惜地吞下了最后一口面包，坐在原地回味了许久，才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这一回神，就是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失落感席卷而来。 这是最后一餐了，路加对自己这样说道。 先去向那位领主大人求一些活计做，做完了，他们就离开。 今日的埃斯坦郡，似乎每个人都在开心。 哪怕是心事重重的路加，一想到食物的美味，嘴角也会忍不住飘起一丝笑容。 只有一队人马与此时的喜气洋洋格格不入。 一大早，霍勒斯就召集了卫兵队，准备进山，围剿俄让丘陵。 卫兵队们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可是看着陷入欢乐海洋的塔沙州，而为这一批粮食付出了无数心血和努力的他们却无法参与进去，又要赶往下一个任务，心底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听说领主大人昨天晚上亲自去看了克里……”杰弗里不无嫉妒地道。 平日里他说话，其他几个卫兵极少搭话。 但今日，大家似乎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就是腿上划了一道嘛。” “还是自己给摔的，他倒是有脸，还敢在领主大人面前拍着胸脯夸耀自己有多厉害，多英勇。” “要换做是我，羞都要羞死了。” 说话的人真到了那个时候会不会羞死是不知道，但整个卫兵队确实是已经快要酸死了。 杰弗里看向霍勒斯，“队长，你说句话嘛，难道我们卫兵队就一直被侦察队这么压着？” 明明侦察队那六个人都是个顶个的水货，他们卫兵队才是真英雄。 霍勒斯已经将水囊的水灌满了，站起来，看向不远处的农庄，只看了一会儿就又迅速地撇开了视线，“大人不会亏待我们的。” 杰弗里皱起眉头，看着这根大木头，嘟囔着道：“大人是不会亏待我们，可大人也确实是更喜欢杰西啊。” 他声音虽小，可整个卫兵队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下意识地看向霍勒斯。 侦察队之所以一直都能在埃斯坦郡地位超然，其中很大一部分能力便是科琳娜对杰西的特殊态度。 比如昨天从贝塞高地回来以后，科琳娜就单独留杰西聊了许久，一直聊到大半夜才离开。 卫兵队与侦察队一路去一路回，影影绰绰地也知道杰西他们似乎在收集什么东西。 在贝塞高地的那两天，他们甚至雇佣了当地的一百多个农奴帮他们一起干。 但只要他们问起，侦察队却一个字都不说。 问得厉害了，侦察队就丢过来一句：“这是领主大人亲自吩咐的秘密任务，你们只需要负责好我们的安全就可以了。” 贝塞高地当地的农奴们都能知道的事情，反倒不能跟他们说了？ 这不就是故意针对他们吗？ 偏偏人家有领主大人护着，他们还真拿人家没办法。 伊恩见状，朝着霍勒斯投去担忧的目光。 他一向是老好人的性子，此时却是鼓起勇气为霍勒斯辩解道：“侦、侦察队是侦察队，我们卫兵队是卫兵队，本来就不一样。” 杰弗里不服气，“那我们卫兵队就一定比侦察队差吗？” 伊恩刚才能说出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面对杰弗里的质问，他吭哧吭哧了半晌，“那、那……杰西本来也比队长更早就跟在领主大人身边了嘛……” 他说完，感觉自己这话似乎有些伤人，下意识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霍勒斯却已经背起了行囊，“集合！” 所有卫兵都下意识地迅速集合列队。 等他们后后觉觉地反应过来，却也没能从霍勒斯的脸上发现什么。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农庄中央的空地上，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农奴。 庆典开始之前，先是纺织工的考核选拔。 农奴们为领地购入大量粮食而高兴的同时，那些粮食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刺激，刺激得他们更加渴望被选入成为纺织工。 领地总共两百多个人，就有将近两百个人报名。 但纺织机只有五台。 让所有人都上去实操是不可能的，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科琳娜将考核分成了三个环节。 第一是考核个人卫生情况。 第二是考核织网的速度。 前面两项全部通过以后，才能进入最后一环的实操环节。 内德拉在听到考核内容以后，整个人呆住了。 马琳看到内德拉仿佛傻了的样子，连忙推了她一把，“你没事吧？怎么了？”她顺着内德拉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正在读考核要求的库利奇，“吓坏啦？说真的，虽然我没报名吧，可我听着这些东西我也害怕，这怎么考得过嘛。” 在听完考核内容以后，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这个时候，马琳的三个儿子走了过来。 老二安格斯脸上带着明显的惧怕之色，“哥，我能不考吗？” 老大肯尼斯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能！” 他说完，又看向最小的弟弟博比，看博比一脸苍白，眉头紧锁，像是被他吓坏了的样子，连忙安抚他道：“博比，你别怕，我不凶你，你在我们三个里面是最聪明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表现。” 博比闻言，抬头看了肯尼斯一眼，嘴唇翕动了一下，随后却什么都没说，轻轻点了点头。 肯尼斯稍稍放下心来，“我们走吧。” 他们朝着考核点走去，已经有人排上队了。 内德拉也浑浑噩噩地跟上了他们。 马琳愣了一下，“你真去啊？” 二儿子安格斯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就看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内德拉，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内德拉也要参加考核？” 他的声音挺大的，许多人都朝着内德拉看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奇。 三个年轻的男孩儿后面跟着个满脸沟壑的老太婆，这一幅诡异的画面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原本那些年纪极大的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自觉肯定选不上的，就属于没报名的那一小部分。如今考核规则念完，有许多人都不敢参加考核了，人直接少了一半，那些年纪大的人更是直接彻底绝迹。内德拉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站在所有参加考核的人当中就显得分外扎眼。 她逐渐涨红了脸，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寻找自家孙女艾莫斯的身影，却没能找到她。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为了补上这几天两个人为了准备考试而落后的那些活计，所有人都来参加庆典的时候，艾莫斯一个人跑去干活去了，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非要让她参加这个考核。 每天五个小时都睡不到了，死丫头又说要准备这个，又说要准备那个，昨天晚上又几乎没睡觉，就那几个动作一直练到了深夜。 大清早的她才刚刚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艾莫斯又把她喊起来。 她也不知道从哪借过来一个木盆，自己一个人去河边上盛了满满一木盆的水，又一个人扛了回来，临行前又用兽皮仔仔细细给她擦洗了一遍。 想到为了今日的考核，艾莫斯熬得血红的那双眼睛和那一双布满了血泡的手，内德拉心里沉甸甸的。 最后她要是没通过考核…… 老考生内德拉倍觉压力山大。 正在内德拉胡思乱想的时候，考核开始了。 “德克，不通过。” “杰拉尔德，不通过。” “洛伦佐．不通过。” “……” 考核进展快得吓人，同样快得吓人的还有淘汰人的速度。 一连串的名字念下来，竟没有一个通过。 内德拉头皮都炸了。 这么多人都不行，她能行吗？可能吗？ 她越想越害怕，几乎要扭头就跑，可一想到今天一起来，堵在门口的艾莫斯那双恳求的眼眸，她又留在了原地。 第46章 第六名 她干脆不去听不去看, 就盯着前头那个人的脚后跟。 “安格斯，不通过！” 安格斯就是马琳的二儿子，他就排在内德拉前头。 他一听到自己不通过,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有点失落，但也有点放松。 虽然哥哥和弟弟都通过了就他没有通过有一点丢人，可是吧, 他起码不用再参加下一轮的考核了呀。 再说了, 不通过的人多了去了，比如他身后的内德拉。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他高高兴兴地找阿妈马琳去了。 “内德拉……”主持考核的库利奇终于叫到了内德拉的名字。 他在看到内德拉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这位参加考核的考生年纪有些太大了，库利奇其实想不给通过的。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自家大人写的考核要求, 里面没有写年龄限制。 他虽有自己的想法，但一切还是遵照大人的意见为主。 库利奇定下神来，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内德拉一番, 让他更为惊讶的是, 内德拉全身上下都非常干净, 比他之前通过的那几个人更干净了几倍。 她的头发没有结成一缕一缕的，而是干净清爽的用茅草扎成一束, 整整齐齐。指甲似乎刚刚用石片磨过, 光滑整洁, 指甲缝里面也没有所有人都有的黑色泥垢，甚至她的脚指甲也是干干净净。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内德拉的身上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 他挑不出任何的问题。 库利奇的这一停顿，停顿的时间稍有些长了。 许多人都在探头探脑, 怎么忽然停了？看到是内德拉，几个人脸上的好奇之色越发明显了。 库利奇不会是要问责内德拉吧？ 领地内其他一些上了年纪的没报名的人有些庆幸，幸好没去丢这个人, 说不定还要被管家大人训斥一顿，要是因此而被赶出埃斯坦郡那可就太亏了。 “通过。”库利奇的声音忽然响起。 整片空地忽然一静，所有人都惊奇地看向内德拉。 内德拉下意识地咧了咧嘴，还记得艾莫斯对她的训练，对着库利奇鞠了一躬，这才转过身，离开了第一个考核点。 走的时候，她的脚都是飘着的。 她自然也没注意到这些人的目光。 在接下来的第二个考核中，内德拉又以第四名的好成绩顺利通过了。 这个时候，参与纺织工考核的人数只剩下二十个人了。 马琳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入选了，马林德落选了的二儿子安格斯则凑在哥哥和弟弟身边看热闹。 安格斯碰巧看到了身旁的内德拉，惊奇地问，“内德拉，你也通过前面两轮考核啦？” 内德拉声音都是颤的，“我也通过前面两轮考核啦？”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不解和茫然。 忽然就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库利奇开始讲解起最后一个考核的规则，第三个环节有些复杂，他会亲自他他们演示如何织布，一共演示三遍，中间时隔5分钟，谁先率先纺织出十厘米左右的麻布，就算任务完成，半个小时内做不到的，直接淘汰。 没有被淘汰的人，选用时最短的五个人录取。 二十个人总共分成五批分别进行考核，一批四人，五台纺织机，库利奇占一台作演示用。 前面一组考核时，其他组成员暂避。 计时用的是学堂提供的日冕和水漏。 肯尼斯两兄弟一组，内德拉被分到了他们后面那组，也就是最后一组。 最后环节的考核用时很长，每一组都要用到半个小时。 不过大家依旧看得兴致勃勃的，光是那第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的日冕和水漏，就引得大家一阵阵惊呼，议论不休了。 而考核过程中，无论是谁手忙脚乱出了差错，都能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两个多小时候，前面四组的成员都已经测试完了。 还差最后一组，结果也还未公布。 肯尼斯早就已经打听了一圈回来，他的成绩有些不大理想，大概率是被淘汰了，“幸好，博比，你如今排在第四个，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了。” 博比嘴唇微微抿紧了，“第四位吗？” “嗯，后面这一组大概也就肯脑子灵活些，考核前也偷偷准备过……” 博比却是微微攥起了手指，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 肯尼斯却是没留意到博比的神色，他情绪高昂，似乎已经胜券在握，“所幸当初阿妈叫你别去学堂，要不然这么好的好事儿怕是轮不到咱们了。我可是听说了，学堂里的学生不能参与这次的纺织工考核，真要去了，咱家可就出不了一个纺织工了。” “纺织工”代表着远超过埃斯坦郡农奴们的平均收入，在经历过这一场“全民考核”以后，它更是被渡上了一层独有的荣耀光辉。 这可是两百多人中拼杀出来的五个人！不是学生那种年纪符合就随随便便能去的。 博比苦笑，“我怕是要选不上了……” 肯尼斯一开始没听清，“当上纺织工以后可要好好做啊，再努力都不过分的。” 是领主大人仁慈，才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哥，我要被淘汰了。”博比打断了肯尼斯。 肯尼斯一怔，“什？……” 农庄中央的平地上逐渐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内德拉怎么做到的？” “她、她的动作比管家的还要流畅……” 在老管家开始第二次演示之前，内德拉已经停下了动作。 毫无疑问，小组第一。 也是第三环节全组第一。 紧接着完成的是肯，速度要比内德拉慢一些，但显然也要比博比快，再然后是其他两个人。 结果统计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出来，肯尼斯脸色却已经变得一片雪白。 而最后的结果也确实不出博比所料。 他落选了。 正好排在了第六位。 如果博比像肯尼斯一样，本来就排在第十几名，肯尼斯其实是不会想不开的。 可第六名，他怎么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让他更想不通的是，“内德拉为什么会入选？” 博比看着那五个被库利奇带走的人，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因为艾莫斯上了学。” “什么？”肯尼斯看向自己的弟弟。 博比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没发现吗？这一次入选的五个人，有四个人都是学堂学生的亲属。” 内德拉并不是唯一一个。 肯尼斯张了张嘴，“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他有点不敢往下深想。 眼看着博比转过身要走，肯尼斯一把拉住了他，“不会是你想多了吧？这应该就是个巧合。” 博比抿紧了唇瓣，看着自己的哥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抽回了手，转身朝着家里走回去了。 回家以后，两个人免不得又因为落选的事情被马琳叨叨了一顿，叨叨完了，她又开始感叹内德拉怎么就被选上了。 她丝毫没有留意到两个儿子过分的沉默，自顾自说完就出去参加庆典去了。 …… 深夜，肯尼斯躺在床上，听着木棚子里响起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却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还都是白天纺织工考核的事情。 随着各种猜想在他脑海中出现，他心情也越来越烦躁。 实在睡不着，肯尼斯坐起来正准备出去走走，就看到旁边他以为早已熟睡的自家小弟朝着这边转过脸来。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 肯尼斯终于没忍住，低声问自家小弟，“你说，这场考核是不是早就安排好的？他们是不是走后门了？” 博比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么晚了肯尼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原来是记挂着这件事情。 他摇了摇头，“不需要。” “那他们为什么能……” 博比低声打断了肯尼斯，“因为他们上学了。” “上学了？上学了又怎么样……”肯尼斯一直以来都不大看得上学堂的那帮子学生，“他们连纺织机都不会做。” 这一点一直都是领地内的人拿来嘲笑学生们没用的一点。 想到学堂的那些学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博比看着肯尼斯不屑的表情，有些无力，“他们不会做纺织机，难道还不会用纺织机吗？” 肯尼斯怔了一下。 博比眼神中充满了苦涩，“更何况……纺织机，他们迟早都会做的，不过是学几天和学几个月的区别，但是我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 肯尼斯从小就很机敏，因为机敏，所以他一眼就看出让博比去上学无法为家里带来任何好处，也一眼就看出纺织工这个职业的价值所在。 而此时，他的机敏也让他迅速明白了小弟博比这番话的意思。 他甚至瞬想就想到了更多。 “如、如果他们学会了……他们就可以自己做一台纺织机出来，给家里的人用……” 博比静静地看着他，“是。” “哪怕只是拿来练习，那么下次考核，下下次考核，我们这些人也肯定比不过那些拥有真的纺织机练习的人。” “是。” 许多事情的结果，往往是在很久以前做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小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没办法后悔，也无力改变命运轨迹的滑落。 这就是博比最痛苦的地方，他痛苦的何止是一次失利。 肯尼斯木木地躺了回去，这一个晚上，他的身体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却是睁眼躺到了天亮。 早上起来，肯尼斯看到小弟苍白得像是死人的脸色，终于稍稍回过神来。 他涩声安慰小弟道：“大不了我们就不当这个纺织工了，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别老放在心上。” 不就是学个纺织机嘛。 除了在招收纺织工这件事情上占点便宜，还能有什么用？ 第47章 区别对待 小弟这样聪明, 把去上学的时间省下来，以后总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更好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倒是稍稍看开了些。 博比内心很不安, 听到肯尼斯的安慰, 也只能装作轻松地点了点头。 …… 除了这两个兄弟，领地内也有其他人留意到了这次纺织工录取人选上的古怪，当然也有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但能上学堂的本来就那15个人, 大部分人本来也不符合学生招收的条件, 自然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懊恼。 倒是有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开始对学堂里的这些个奶娃子转变了态度。 比如内德拉祖孙两个，最近就感觉日子好过了许多。 当然,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内德拉当上了纺织工。 去了纺织工坊才四五日的功夫，内德拉纺织出来的东西，被库利奇单独捡了出来, 成为了纺织工坊的制作标准。 这一个消息, 一开始知道的只有纺织工坊里的人, 但领地内又没什么秘密。 如今大家伙儿看内德拉的眼神可不一样了，虽然不明说吧, 可眼神中就透露出了几分尊重, 就像是对比尔、对杰西…… 众人潜意识里隐隐地感觉到, 内德拉跟他们不一样了。 科琳娜也看到了内德拉纺织出来的成品，说实在的，确实是比她织得那块要好太多，丝线粗细一致, 布料稀疏均匀，竟有了一些隐隐的美感。 她放下了手里的麻布，“领地内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儿, 就只有艾莫斯一个人？” 库利奇点头，“是的。”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那日在遇到艾莫斯的时候，她就让库利奇又排查了一遍，就怕其他女孩子也跟艾莫斯一样被性别这种理由挡在了学堂门口。 谁知道结果出来有点出人意料，整个领地十三岁以下的女孩儿就艾莫斯一个。 十三岁以下的男孩虽少，但确定的也有24个呢。 想到这些奴隶们的来源，这一切似乎又合理了。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问，他们被买过来或者抓过来的时候十三岁以下的女孩是不是就已经只有艾莫斯一个了，如果不是，那些其他的女孩儿又去哪了。 科琳娜思索了片刻，吩咐库利奇道：“通知下去，以后纺织工一律只招收女工。” 库利奇愣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问：“男的女的，对金银丝布有什么影响吗？” 科琳娜摇头， “没什么影响。” 对布当然不会有影响。 对别的就不一定了。 库利奇摸了摸后脑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命令有些疑惑，却还是在羊皮卷上记下了这一笔。 “石灰矿开采得怎么样了？”科琳娜又问。 “之前挖的地方好像不大行，我们又请了德里克大人过去帮忙看过，重新定了个地方，但现在还没出结果。” 科琳娜眉头微微蹙，没想到石灰矿这里会这么不顺利。 她还想说什么，“哗啦啦！……”密集的雨声响了起来。 科琳娜看向窗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又下雨了。 已经十一月份了。 秋雨带来了凉爽，也带来了夜晚的冰冷。 如今的埃斯坦郡能撑过北境的冬日吗？ …… 科琳娜正在为温度骤降而发愁的时候，从贝塞高地帮着运粮过来的路加一行人正在为自己这一天天的白吃白喝发愁。 路加早在纺织工考核那日就已经去请示了科琳娜，去的时候，他也很是羞愧，没想到这位领主大人果然像克里他们说的那样仁慈，并没有惩罚他们，分给了他们一些活计。 活计确实是不少，特别是开垦农田这项活计，人少，荒地多，石铲、石斧不多，用的基本上都是木头做的农具，十分辛苦。 但他们跟埃斯坦郡的农奴们承担的却也差不多。 比起在公爵府承担的活计，这里的却是要算轻省多了。 在公爵府的时候，也经常有没有活干的时候，但没有活干就意味着没有东西吃，甚至可能会被赶出去，而忙碌的时候呢，每日里都能累死上几个人，这些人都是干着干着忽然栽倒在田垄上，然后就爬不起来了。 埃斯坦郡的农奴们不仅活计轻省，而且每日里的伙食还好。 这几日吃得他们竟逐渐遗忘了当初整日整日挨饿的感觉。 但他们总归还是要回公爵府去的。 “别看如今吃得不错，那也是刚刚从公爵府运过来了三万斤粮食，谁知道能不能长久呢？”路加如是道。 也不知道是说给以赛亚他们几个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以赛亚咬住了嘴唇，“唔”了一声，“住得也不好，马上就要变天了，冬日里怕不是要冻死。” 这倒是事实，塔沙州就一些破败的木棚子，能住人的就没有几个，原本两百多个奴隶就已经住不下了，他们来了几日，更挤了。 一屋子人贴着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中部分人还被分到了两个破棚子里，四面透风。 这些天正好也没下雨，许多人就干脆跑外头睡去了，找一棵大树，都比那棚子挡风舒坦。 以赛亚说完这句话，众人都跟着点了点头，只是脸上难免还带着些许的落寞。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吵嚷声…… 他们站起来。 从远处熙熙攘攘来了好大一群人，带头的人他们都认识，就是卫兵队的队长霍勒斯。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除了卫兵队的人，还有长长一串被捆着的奴隶，不下百人。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头响起“咚咚咚”的敲击声音： “卫兵队剿匪得胜回来了！” “大胜！” “俄让丘陵匪徒全部被清缴干净了！” 有人大声喊着，喊到后面，每一句话喊完，都会伴随着大一片的欢呼声。 路加等人看着，也被感染得忍不住高兴起来。 却也有人担心地道：“这么多奴隶都是剿匪的时候抓回来的吗？这些人晚上住哪里呀？” 他们如今住得已经够挤了。 以赛亚皱起眉头，“这些人一个个瘦得跟干柴一样，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那位大人不可能将他们全部留下来的吧？顶多留几个能用的……” …… 霍勒斯得胜归来的第二天，科琳娜就在领地内为卫兵队们举行了授勋仪式。 杀敌十人就可以得到一亩良田，三年免税。 同时，科琳娜也当众承诺，卫兵在战斗中受伤、致残，无法继续参与战斗，甚至无法参与日常劳作的，领地负责荣养这些卫兵。 致死的，记三等功，得三亩良田，二十年免税，可留给家人子女。 这是科琳娜在看到克里受伤的时候想到的。 上战场难免要面对生死。 如今的她做不到让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 除了以上这两条以外，科琳娜还特意找了手艺精巧的学生定制了木质徽章。 徽章用了奥古斯特家族的标志黑龙，选用的是楠木，雕刻完成后，科琳娜还用麻布给这些徽章做了简单的抛光打磨，最后又用麻布做的绶带绑了起来。 在授勋仪式上，她亲自将这几枚徽章挂在了表现最突出的几位卫兵的脖子上。 这可让这些卫兵们高兴坏了，出发前的那点子酸意和怨气骤然消散一空。 最实惠的当然是分到手的良田。 最让人放心的当然是领主大人对他们上战场受伤以后的承诺。 可最让他们激动的却是那几个木质徽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得到徽章的几个人每日里一得空就在领地里昂首挺胸地走来走去，胸前永远挂着徽章，恨不得所有人都来瞧瞧他们得的荣誉。 这还真吸引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许多人多少总会有一些英雄梦，虽然当惯了奴隶，这些个事情平日里想也不敢想的，可如今这个梦都摆到他们面前了，还老在他们面前晃悠，如何能让他们不心动呢？ 谁不想被领主大人称为保护领地的英雄？谁不想被领主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戴上属于荣誉的勋章？谁不想展现自己的力量和英勇？ 卫兵队不仅喜欢戴着勋章到处乱晃，还特别喜欢晃都侦察队的跟前去。 这一次的勋章，表彰的不仅仅是剿匪这件事情，还连同之前护粮人物一起表彰了。 侦察队也一起去了贝塞高地，然而领主大人却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曾提及。 这好像有点太区别待遇了，可卫兵队的人怎么就感觉这么爽呢？ 所以人啊都是双标的，区别待遇落到别人头上的时候，那肯定是酸的，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领主大人就是大大的英明了。 杰西这几天就烦卫兵队的那几个人烦得厉害。 他干脆躲去了城堡，找科琳娜去了，谁知道去了城堡还能遇到霍勒斯这个卫兵队头子。 霍勒斯正在汇报这一次的剿匪行动，科琳娜一边听，一边低头记录着什么。 看到杰西来了，她就示意杰西也坐下来听，“你来补充俄让丘陵的地图细节。”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地图抽了出来，放到了桌子边上。 杰西原本正准备离开，一听到是有关于地图的事情，立刻就乖乖坐了过去，拿起一支鹅毛笔，低头记录了下来。 正在汇报的霍勒斯却忽然有了一瞬的卡顿。 看到书桌后两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他，他抿了一记唇瓣，将之前的话接了下去。 汇报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此期间科琳娜又问了许多细节的问题。 当得知俄让丘陵这群强盗一边做强盗的生意，一边还做陶器的生意的时候，她惊呆了。 “他们会烧制陶器？” 这年代做强盗也讲究个多才多艺了？ 霍勒斯点了点头，“这次缴获了不少粗制的陶罐、陶碗，样子难看，好多都是破的，不大值钱……” 他说着，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片碎陶片来，放到了科琳娜面前的桌上。 “这块陶片看着比较特殊。”霍勒斯补充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多此一举。 科琳娜拿起桌上的碎陶片，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好不好看都是可以升级解决的，可有没有原料，却直接决定了东西能不能烧得出来。 烧瓷器与烧砖不大一样，烧砖的话，用普通的黏土烧制就可以了。但如果是烧制陶瓷，特别瓷器，那就需要比较特殊的高岭土。 高岭土由长石风化而来，含有大量的石英和可溶性盐类。其随雨水、河川漂流转于它处并再次沉积，这两类物质得到完全的分离，才达成烧制瓷器的条件。 高岭土在瓷坯中所占的份量最大，少了这样东西，就少了瓷器的灵魂。 这种土在全世界都有，但在华国地区分部最广、品种最多。比较著名的有江西星子高岭、江苏苏州高岭、湖南大德高岭。 华国陶瓷重镇景德镇使用的高岭土，主要又分为明砂高土、星子高岭土、西港高岭土和临川土等多种。 华国能够烧制出大量的瓷器，远销海内外，流传数千年，跟这部分丰富的自然资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霍勒斯放在她桌上的这块陶片确实很特殊。 陶片上有一层陶釉。 釉面的形成，是离不开石英的。 她眯了眯眼睛，“那位烧陶的匠人抓来了吗？” 霍勒斯点头，“抓来了，跟那些奴隶关在一起。” 科琳娜满意地点头，越是细问卫兵队攻打俄让丘陵的这些细节，她就越欣赏眼前这位沉默的金眸少年。 他做事总是这样妥帖。 科琳娜接着又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这次从俄让丘陵抓过来的奴隶竟然有一百四十人之多，这些人中真正的强盗只有十几个人，其余的都被卫兵队杀了，剩下的这么多人基本上都来自于俄让丘陵附近大大小小的部落。 有被俄让丘陵的这些强盗抓过来的，也有自愿送过来的。 “自愿送过来？”科琳娜很是奇怪。 这些部落怎么会自愿送人过去强盗窝？难道是这些个大大小小的势力明面上分散各处，实际上暗自联合，这抢劫生意是一起做的？ 如果是这样，情况就复杂太多了。 “花钱买平安罢了，”霍勒斯低声答道：“对很多部族来说，唯一还值点钱的就是人口了。北境偏僻荒凉，那些强盗光靠抢劫也很难养活自己，事情总要有人做的，他们做惯了抢劫，又不愿意自己动手，抢些人也是好的，用不着了可以卖掉。” 甚至吃掉。 科琳娜微微撑大了眼睛，随即就是许久的沉默。 “那这些被献出去的人，他们当时也是自愿的吗？” 霍勒斯没想到科琳娜会关心这个问题，“不自愿也会被抢走，没有差别。” “这些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带回来的都是活的。” 一句话，科琳娜就已经能想象到大致的情况了。 她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再睁眼时，科琳娜的眼眸中已没有任何波澜，“俄让丘陵，只是第一步。” 霍勒斯金棕色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他紧紧地盯住了科琳娜。 科琳娜叹息着道：“卫兵队，也该进行第二次征兵了。” 霍勒斯眼睛越来越亮，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口的火热，“是！”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用多说，已经瞬间了然了对方一切的打算。 “另外，你去打听清楚，俄让丘陵附近到底生活着多少部族，在哪里，有多少人，带人去各部族传达我的命令，让所有生活在埃斯坦郡的部族立刻搬迁至塔沙州，限时一个月。” 霍勒斯眉头微皱，这个命令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他们不肯呢？” 科琳娜抬眸看他，少年脸上的迟疑与挣扎一览无余。 她忽的一笑，“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霍勒斯张了张嘴，看着书桌后的那张脸，忽的抿住了唇瓣，沉默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北境即将发生一件大事，我必须保证埃斯坦郡内没有太多不稳定的元素，在这个前提下，他们必须肯。” 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塔沙州中的居民不跟外界接触，哪怕接触，也可以是有控制的接触，却防不住这些散落在埃斯坦郡各地的强盗和部族们。 这也是她决定尽快肃清埃斯坦郡境内各股势力的重要原因，起码几个出入塔沙州的重要关口据点必须把控在他们手中。 对于这些散落在各地的部族们，若能来塔沙州居住，她自然会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子民看待，也不会亏待他们。 霍勒斯在脑海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过滤科琳娜所说的话。 过滤完了，他却依旧猜不透科琳娜所想。 科琳娜见霍勒斯依旧迟疑，想了想，还是将其他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霍勒斯会有这种怀疑也很正常，不仅他会有，其他人也会有，特别是生活在俄让丘陵的那些部族们。 “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换人。” “不用。”霍勒斯忽的抬眸，他声音略有些急切，“我可以。” 科琳娜点了点头，听到霍勒斯说可以，便不再提换人的事情。 “去各个部族下达命令的时候也不要掉以轻心，他们也不一定是吃素的，还是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至于用什么方法让他们听命……”科琳娜承诺，“我不会干涉你，我只要结果。” 这些部族会乖乖给俄让丘陵的那伙强盗进贡，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善良可欺，更可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强的欺负他们这些弱的，他们则去欺负更弱的。 如果只将他们看成一群群单纯善良的羊群，大刺刺地对他们提出要求，却不展现他们的实力，很可能要出大问题。 霍勒斯点头，“我知道。” 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科琳娜给霍勒斯足够的操作空间，霍勒斯给科琳娜满意的结果。 二人背后各自的考量，却都隐而不提。 长达一个小时的汇报总算是告一段落，此时杰西的图还没有完全画完。 他时不时会问上科琳娜几个问题，科琳娜也都耐心答了。 有几次，科琳娜也答不上来，她只能取过地图亲自下笔，绘制了几种可能出来，对于距离和空间依旧存疑的地方，她还是标注了问号。 霍勒斯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站到太阳逐渐偏西。 书桌后的两个人已经聊起了俄让丘陵以外的东西。 他垂下眸子，转过身，离开了书房。 “等一下。” 身后忽然想起那个人的声音。 霍勒斯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那人看过去。 科琳娜将自己面前的那只小碟子往前推了推，“给你留的。” 霍勒斯看向那只碟子，粗陶碟子上，是一块洁白的奶糖，圣天使的形状，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色。 他怔怔地看着那块糖。 这一瞬间，关于甜蜜的记忆仿佛潮水一般，迅速涌入了他的脑海。 杰西的声音在书房中响起，“大人，原来你还留了一块啊？我还以为你把这些糖都卖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那块糖。 霍勒斯抿了一记唇瓣，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过了身，迅速走回到了书桌前，伸手将那块洁白的圣天使奶糖握在了手心里。 科琳娜见他拿了奶糖又不动了，好奇问他，“不吃吗？” 霍勒斯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可以放起来……以后吃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笑了，“当然可以，不过你这样一直握着它，它会化掉的。”她说着，往前递了递那碟子，“放在这上面吧，不容易坏。” 霍勒斯闻言，握了握捏着奶糖的那只手，依依不舍地将奶糖放回了碟子。 “叮”的一声，圣天使的奶糖落回到了黑色陶制碟子中。 他下意识地将碟子中的小人摆正了。 科琳娜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像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到这个沉默的金眸少年孩子气的一面。 正在这个时候，库利奇走了进来，“大人，兰斯洛特大人求见。”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快请他进来。” 她的视线忽然转到霍勒斯的身上，“霍勒斯，说起来你还没参加学堂的考核呢。” 霍勒斯刚刚亮起来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愕。 科琳娜见状，更想笑了。 她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训练不能影响学习，该补的功课还是得补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点了头，捧着碟子转身离开了书房。 走到城堡门口，正好遇到了匆匆来见科琳娜的兰斯洛特。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要继续去学堂，是惩罚还没有结束吗？ …… 兰斯洛特手里握着一卷羊皮卷，神色忐忑地走进了科琳娜的书房。 他手中的羊皮卷不是别的什么，其实是一封回信。 他的信寄出去也有大半个月了，父亲、大师兄、二师兄，送信的对象总共七人，他就想着，哪怕师兄们都不理会他的请求，他的父亲总会考虑一下，起码给他回一封信。 倒是真有人回信了，却是他怎么都料想不到的人。 回信的人是戴维。 第48章 一份工作 那位十五岁离开他的父亲, 在贝塞高地神庙任职，早已经做了传道士的亲传弟子，如今又跟雅各布公爵府搭上了关系的戴维师兄。 收到信的时候, 他很忐忑, 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识好歹，没接受戴维师兄提供的唱诗班的职位让这位师兄生气了。 等看完了戴维师兄给他写的信件，倒是发现戴维师兄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可是他却更忐忑了。 兰斯洛特咬了咬嘴唇, “大人, 您承办这座学堂，是不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科琳娜愣了一下，“怎么忽然这样说？” “其实是我与父亲和几位师兄提起了埃斯坦郡的事情, 想请他们过来……”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她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他们愿意来？” “不愿意。” 科琳娜：“……” 兰斯洛特连忙又道：“也、也不是不愿意, 只是他们都还没有回信, 只有戴维师兄先回了信给我。” 科琳娜之前就听兰斯洛特提过这位戴维师兄, 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大好，“难道他愿意来？” “也、也不愿意……”兰斯洛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比他更窘迫的是埃斯坦郡的领主科琳娜。 她也知道自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并不期望能够吸引这些高端人才前来埃斯坦郡任职。 可是直面血淋淋的事实, 依旧是需要勇气的啊。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一脸无奈地看着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很是羞囧。 书房陷入到了一种诡异而又尴尬的沉默中。 还是科琳娜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位戴维师兄，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将戴维的回信递给了科琳娜。 信件一开始, 戴维便非常委婉地拒绝了兰斯洛特请他到埃斯坦郡任教的提议，同时又非常有技巧性地表示，他为兰斯洛特准备的工作岗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都是空缺的。 随后，他对兰斯洛特提到的学堂表示了浓厚的兴趣。 他在信中如是说：[我相信，这位科琳娜大人拥有您所提及的所有美德，也衷心地热爱着算学。] 科琳娜看得一头雾水，她热爱算学。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然而可惜的是，我并不觉得这座学堂能够将老师的学说发扬光大。] [如果你足够留心，就会发现任何一位学者收取学生时数量都不会过多，一方面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而想要培育出一位学者所要耗费的精力却是非常庞大的；另一方面，我们作为老师，也要考虑到学生们未来的出路。如果学生们学习五年、十年，最后却无路可走，冻饿而死，我们心中必定是过意不去的，而作为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也很难学好。] 看到这里，科琳娜原本随意的表情逐渐收敛了。 她抬眸看向坐在桌子后面的兰斯洛特，“你怎么看？” 兰斯洛特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他在刚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是愤怒的。 是的，就是愤怒。 时隔数年，他终于从戴维师兄口中得到了当年他离开的真相。 多年的猜测和怀疑落地，原来并没有其它的隐情，戴维师兄就是单纯地觉得学习算学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怕学到最后会无路可走，冻饿而死。 他当即就将这封信件扔到了一边。 可是当他深夜躺在兽皮上时，眼前却又不自觉得浮现信中的内容。 “教学我是没有问题的，我并不觉得吃力。” “只是……学堂里的孩子，有好几个……这些天来越来越懈怠了。” 他与他们聊过许多次，可他们却有些无动于衷。 兰斯洛特叹了一口气，“也就学做纺织机的时候，还有几分热情……” 可学会做纺织机并不是他教学的最终目的啊。 科琳娜若有所思，其实就是学生们对未来没有一个清晰而又明确的展望。 对学堂里的学生们而言，纺织机确实是唯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够想象得出来的目标，一旦这个目标达成，学习的动力自然而然地就会迅速下降。 科琳娜又垂眸看向戴维的回信。 [学堂面向毫无基础的学生，从最基本的识字和算数教起，至真正培养出来能够参与上流贵族提供的各项工作，这其中起码需要十年的时间，哪怕是天才如德里克学弟也起码需要五年。这其中还要承担学生们学不好，或者性格古怪，或者礼仪粗鄙，或者生病受伤而无法参与工作的各种风险。从经济效益来说，是极不合算的。] [你还要考虑到一点，那些贵族人家可能无法接受这些人的身份。] [如果这十五位学生培养出来以后，最后都只能单纯地做算学研究，你算过这其中的耗费吗？] 戴维在这封信中，其实就提出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老师同一时间教十五个学生教不好，一个是学生看不到未来，没有学习的动力，也学不好。 前面这个，如今来说并不算是太严重的问题。 因为这些孩子入学的时候都是零基础，所以教学进度是一样的，就是放在一起教了，而不需要分散精力每个人教不同的内容。 而且如今教学的也都是基础教育的内容，对兰斯洛特来说也是比较轻松的。 在高等教育阶段，这个问题才会逐渐凸显出来，但这些人显然是不可能全部到达高等教育阶段的，到时候人数自然就少了下来。 至于后面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真挺大的。” 兰斯洛特紧张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话头一转，“但也不是不好解决。” 兰斯洛特一怔，“怎么解决？”他想了两天了，也没想出办法来，“难道让他们以后都去做纺织机吗？” 如今学生们就在努力地学纺织机，对其他内容根本不感兴趣。 他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不教了。 科琳娜笑了笑，“别太担心了。” 戴维看待事物很有洞察力，但他依旧摆脱不了时代带给他的局限性。 他觉得学堂没有前途，后面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是因为他以为这些孩子未来唯一的或者最好的出路就是去那些上流贵族家庭，找一份工作。 而兰斯洛特呢，已经被纺织机给搞晕头了。 对未来的清晰展望和定位，不仅是埃斯坦郡学堂中的这些学生们缺乏，二十一世纪的学生们也有不少人是缺少的。 然而比埃斯坦郡的学生们幸运的是，他们拥有强制性的九年义务教育，拥有完善完备的教学考核制度，哪怕其中很多学生对未来的人生是迷茫而又模糊的，但迫在眉睫的短期考试却赶着他们飞快地往前奔跑。 应试教育当然也有其局限性，但相对于更古老的学习模式，它自然也有它非常强大的先进性和优越性。 她当即就决定，对学堂的学生们定下半年定期加上偶尔不定期的考核制度。 “第一场考核，就定在三天后。” “考核成绩第一名，将获得我提供的一份工作。” 兰斯洛特有些懵。 科琳娜定下基本考核的章程和奖惩制度，看了一眼那封信，犹豫了一下道：“戴维是在贝塞高地吗？” 兰斯洛特点了点头。 “你的父亲呢？他也在北境吗？” 兰斯洛特摇头，“父亲在德瓦城，北境往西的一座小城。” 科琳娜点头，“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劝一劝你的这位师兄，最近不要待在北境了，不如回德瓦城看望看望老师。” 兰斯洛特疑惑地看着科琳娜，“为什么？”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神明给了十分可怕的启示，”科琳娜摇头， “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祭祀典礼，大概已经开始了。 …… 学堂考核的结果在考核结束后立刻就出来了。 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次考核的第一名竟不是两位老师都十分青睐的卢克，而是进入学堂以后，就一直不声不响，毫不起眼的艾莫斯。 学堂里唯一一位女孩儿。 她获得了领主大人提供的那份工作。 工作的地点在领主大人新开的一个工坊，大人称呼这里为“砖厂”，他们其他人都叫这里“烧砖铺”。 艾莫斯成了烧砖铺的负责人。 她，那个毫不打眼的女学生，竟然成了这里的负责人。 虽然大家伙儿都不知道这个烧砖铺到底是干嘛的，却不妨碍领地内的人对艾莫斯成为这个烧砖铺的负责人而议论纷纷。 艾莫斯停下了手中的其他活计，转而全面接受了烧砖铺的工作。 科琳娜交给她的工作只有一项：烧出合格的砖块。 她一下子变得十分清闲。 起码在别人眼里是这样，艾莫斯全程只需要负责动一动嘴皮子，指挥着别人做事就可以了。 看着成了管事的艾莫斯，学堂里的其他学生悔恨交加。 都恨自己前一段时间不好好学，也恨自己不认真对待考核。 学堂里的学习风气，跟之前相比倒是真有了一丝丝的变化。 大概也只有卢克不大放在心上的样子，如今他已经不再每天跟着霍勒斯了，他开始跟起了德里克，一门心思都在那奇妙的不用使用人力的机械上面，偏偏德里克不愿意带他，他正为接近德里克绞尽脑汁呢，哪有心思想其他的。 还有两个人特别关注烧砖铺，或者说是关注艾莫斯。 那就是马琳家的大儿子肯尼斯和小儿子博比。 肯尼斯刚走到河滩边上，就看到自家小弟远远地站在烧砖铺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里头忙碌的景象。 “别看了，”肯尼斯拍了他一记肩膀，“有什么好看的，都忙活了好多天了，也没忙活出什么东西来。” 博比闻言，微微垂下眼睫，“就是好奇。” 肯尼斯看了一眼自家小弟，又看了一眼烧砖铺，犹豫了一下，“没什么好好奇的，我打听了，艾莫斯能做上烧砖铺的管事，就是因为在上次学堂考核中考了第一名，领主大人随手给的奖励，想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活儿，要不然也不可能当做奖励奖给了一个孩子。” 他抬了抬下巴，“这不，都过去多少天了，什么都没做出来，你看有人紧张吗？” 他搓了搓刚刚浸过河水的手，“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好多人这些天都在修房子呢，哎……也不知道今年咱们熬不熬得过去。” 说起这生死攸关的事情，博比也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皱起眉头，“从贝塞高地来的那些人到现在还没走。” 他们的屋子就塞了四个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奴隶，本来就不够睡的地方如今更挤了。 他就被挤到了房子最边上的角落里，那里正好有个大洞。 这些天，每个晚上都冻得睡不着觉。 还是肯尼斯发现了，跟他换了个位置。 可换了位置，就变成肯尼斯受罪了。 第49章 十倍偿还 如今塔沙州的居住空间已经严重不足。 不仅有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以后就没走的, 还有从俄让丘陵那边带过来的一百四十多个人。 人口数量已经突破四百人。 俄让丘陵来的人被另外安置在了那几个破棚子里，其中三个，有两个是贝塞高地的人匀出来给他们的, 还有一个原本是关押圣庙绳子赫克托的棚子。 那些贝塞高地来的人被塞到了埃斯坦郡居民的几个棚子里, 而圣子大人这边，顾忌到他太喜欢到处搞传销洗脑，必须单独关押, 就被赶去了一个更破的破棚子。 赫克托脸色自然是难看到了极点, “科琳娜还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等您的赎金到了，自然会放你走的。”库利奇不卑不亢地道。 赫克托皱起眉头，“要赎金的信, 不是在一个多月之前就送出去了吗？” 库利奇也跟着拧起了眉心，“是啊……”他狐疑地看着赫克托，“你没有骗我们吧？你真是巴特利特家的少爷？” 赫克托脸色一白。 库利奇见他不说话, 心里“咯噔”一下, “大人不会真做了笔赔本买卖吧？”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说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被大人带偏了，一抬眸, 就看到赫克托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 眼底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一向自诩礼仪从不出差错的库利奇此时尴尬得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他钻进去。 他正想着要不揭过这一茬, 念头一转，又想起自家大人偶尔几次提到赫克托的时候，眼睛闪亮亮地念叨拿到了这笔赎金以后该怎么花的样子，这要是让大人知道这笔赎金飞了…… 库利奇脸色几经变换, 到底还是对自家大人的心疼压过了对礼仪的追求，“赫克托大人，您还有没有别的联系人啊？您看, 要不要让我们帮您联系神庙那边？” 赫克托脸上的肌肉逐渐僵硬，“……滚！” 库利奇脸色微微一变。 不等他说话，赫克托再次开口，“你回去，让科琳娜别白日做梦了，我绝不可能写这封信，神庙也绝不可能因为我向科琳娜妥协……” 此时的库利奇脸色彻底变了。 他冷冷地凝着赫克托，“您放心，这番话我会向大人转达的，赫克托大人，我也请您不要忘了您如今的身份，若是没有人来赎您，我相信您应该知道结果。” 他说完，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开离木了木棚子 回去跟科琳娜禀报这件事情的时候，库利奇还气得不行。 科琳娜没想到会在赎金这事情上头翻车，她为了要到这笔赎金，可是全程按照当代贵族的社交礼仪向赫克托的家族传达了她的意思。 而且…… “赫克托不是独子吗？” 他的父亲切斯特伯爵如今已经五十好几了，只生了赫克托一个。 赫克托年纪轻轻的，已经成了神庙的传道士，又是神庙的圣子，也算是年轻有为，切斯特伯爵没必要为了几枚金币，连这么“优秀”的儿子也不要了吧？ 库利奇眉头紧紧皱着，“按照我们之前所打听到的来看，应该没没错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您打算怎么处理赫克托那边？要杀了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杀了？ 杀了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愿意让他爹给他交赎金，怎么又不愿意让神庙帮忙交了这笔钱呢？”科琳娜嘟囔着道。 不想让神庙向她妥协？ 这是什么鬼理由，难道他亲爹向她妥协就可以？ 她只能说，赫克托不愧是虔诚的神庙圣子吗？ 她拿出一张羊皮卷，斟酌着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拿去给赫克托按个手印儿。” 库利奇朝着羊皮卷看了一眼，只见羊皮卷上面写道：[亲爱的大祭司大人，我是您忠诚的仆人赫克托·巴特利特。] [送药途中我路经埃斯坦郡，误杀了科琳娜大人的子民，还损害了她的珍贵财务，自己也伤了右手。没想到科琳娜大人毫无芥蒂，出手相救，我才得以幸存。我个人承诺愿意付出十枚金币作为向科琳娜大人的感谢。我身上的钱币早已被强盗洗劫一空，还请求大人施以援手，速送金币至埃斯坦郡，他日我必将十倍偿还，多谢。] 库利奇张了张嘴，“这、这字迹完全不一样……” 科琳娜指了指羊皮卷，“我这里不是解释了吗？手受伤了。” “这、这个……是我们毫无芥蒂，对赫克托施以援手了吗？” 科琳娜点头，“这些日子里供他吃供他住，让他在霍勒斯手底下活下来，又帮着他躲过了安德鲁和黑蛮族的报复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库利奇瞠目结舌，“好像是吧？” “赫克托作为一位品格高贵的贵族，难道不应该对我们表示感谢吗？” 库利奇张了张嘴，“应、应该？”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他总觉得赫克托看到这个羊皮卷不会太高兴。 赫克托岂止是不高兴，他在看这这份羊皮卷的时候差点没直接被气疯了。 手受伤了？所以字迹潦草？ 毫无芥蒂？对他出手相救？ 他还要对这个女人表示感谢？最后还要十倍金币奉还大祭司？ 他自然是不肯按这个手印的！甚至想要撕了这张羊皮卷。 可是他人都被控制在埃斯坦郡了，按不按手印的，又哪里是他说了算的？ 他被人抓着手，强制地按在了那张羊皮卷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库利奇满意地卷起了羊皮卷，回去向科琳娜复命了。 阴冷潮湿的木棚子里，又只剩下赫克托一个人。 他脸色苍白的角在木屋的角落里，呼吸急促、目光空洞。 只要一想到这张羊皮卷在到达大祭司手里之前很可能会先经过她的手，他的身体就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哪怕大祭司不管他，她也肯定不可能不管他的。 可是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更不想牵扯她进来。 或许是他杞人忧天，他总觉得，让她跟科琳娜那个女人扯上关系，绝没有什么好结果。 科琳娜还不知道自己在赫克托的心中已经厉害到这样可怕的程度了。 她正在石灰石矿这边。 “出矿了……” 看着土壤中出现的灰白色土质，科琳娜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在矿上的所有人都第一时间回过来看，看着这不起眼的泥土，众人都有些茫然。 他们辛苦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这个土吗？ 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 赫克托又恢复了前些日子的沉默，他甚至比之前更不爱说话了。 路过他所在的木棚子，就能看到他跪在角落里，朝着日光所在的方向祈祷。 然而，他想要清静，别人却不一定肯如他的愿。 不远处的一个破木棚子前，一个年约四十的大汉脸色微沉，“为什么这一次还是没有给我安排别的住处？” 赫克托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了眼前这位大汉的来历。 这大汉也是从俄让丘陵来的，这段日子就跟俄让丘陵这些被俘虏了的奴隶们住在一起，但他却不是奴隶。 他是一个陶匠，名叫迈伦。 陶匠迈伦逡巡了一圈，忽然远远地朝着他看了过来，“他是谁？为什么他就可以一个人住一间？” 赫克托怔住，他没想到对方会忽然留意到他。 迈伦走了几步，走近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赫克托所居住的这个木棚子，脸上随即就露出不大满意的神色来，“原来是被关在这里的……” “墙都破了。”他眉头皱紧了，“倒也不是不能用东西挡住。” 他像是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房子，已经开始考虑起了如何改造的问题。 眼看着迈伦走进来，赫克托甚至没反应过来。 迈伦看了一圈，才终于留意到了赫克托，他皱了皱眉头，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奴隶，“将他丢出去。” 赫克托眼睛瞪大了，“你，要丢我？” 迈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赫克托一番，“丢出去。” 赫克托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轻飘飘的陶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让他一个伯爵之子，神庙的传道士大人，去跟一个陶匠争一个住所吗？ 争的还是这样一个破木棚子。 甚至也不容他说话，那两个奴隶已经制住了他。 就在赫克托恶心又自厌倒几乎快要吐出来的时候。 “放下他。” 他所熟悉的那个低贱的安德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赫克托身体一颤，怔住，嘴唇咬紧了，越发觉得屈辱。 迈伦看向来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原来是霍勒斯大人，陶匠迈伦向您问安。” 霍勒斯没有理会他的话，“放下他。” 他说着，他身后的整个卫兵队忽然整齐划一地向前一步。 “哗”的一声，吓了迈伦一跳。 迈伦眉头皱了皱，脸色有些僵硬，“霍勒斯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想换间房子。” 霍勒斯目光逐渐沉下来，“换房子找管家大人批示，现在，你先放人。” 几秒的静默，卫兵队的气势逐渐攀升。 迈伦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不就是一个低贱的奴隶吗？关在哪里不是关，何必要占一个房子？……” 不等他说完，霍勒斯轻轻一招手。 卫兵第一时间冲上前，将那两名奴隶放倒了。 陶匠迈伦眉头深锁着，看了霍勒斯许久，“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霍勒斯皱眉，“记得。”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要换房子，找管家申请，这个人是领主大人的人，你不能动。” 他说着，又看向卫兵队，“杰弗里，伊恩，你们两个留下，保证赫克托的安全。” 说完，他转身就走。 木棚子里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清净。 杰弗里抱着胸走到了一边蹲下了，这样无聊又简单的任务明明谁都能做，霍勒斯却非要让他来，一定是故意的！ 伊恩倒是乖乖地站在门口。 陶匠迈伦胸口不断起伏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稍稍平复了情绪。 他看着霍勒斯的背影，嗤笑了一声，“祈祷着你们以后别有求我的一天。” 说着，他转身就回了那个木棚子，整个过程甚至没有给赫克托一个多余的眼神。 赫克托勉强才压下了反胃的感觉。 听到陶匠迈伦的话，他只感觉更恶心了。 他又不是蠢的，大概也能猜到迈伦心里在想什么。 陶匠再尊贵，在身份上当然是不可能与他这样的贵族相提并论的。 但同时，手艺好的陶匠，特别是那些有自己的一手独门绝活的，必定是许多贵族争相招揽的对象。 许多末流的小贵族在要用到这些陶匠的时候，说不准还得拉下脸来求着对方。 显而易见的是，埃斯坦郡是个偏远的小地方，这里也没有陶匠铺。 科琳娜很大可能还真少不了这个迈伦…… 到时候，这位陶匠是不是又要来对付他了？ 想到这里，赫克托又是一阵作呕。 倒是霍勒斯，他竟然会出手帮他，还真是莫名其妙……说什么领主大人的命令，还真是忠心。 就是不知道迈伦真的发作起来，科琳娜又会怎么选了，以科琳娜那贪婪的性子，答案似乎显而易见，这主仆二人，终于要反目了吗？ 想到这里，赫克托竟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 不远处的木棚前，皮匠洛伦佐的儿子从头到脚见证了整个冲突的发生。 他小心地转身回了属于他的木棚子。 皮匠洛伦佐同样来自俄让丘陵，不同于陶匠迈伦，他的手艺就要普通得多了，在俄让丘陵就不如陶匠迈伦出风头，到了塔沙州，他依旧不如陶匠迈伦风光。 那些陶器一运到塔沙州，整个埃斯坦郡上下就都知道了陶匠迈伦的存在。 他听完自家儿子的叙述，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我看啊，那位大人迟早要给他换好房子的……” 他得出了与赫克托一致的推论。 他的儿子卢西恩皱起眉头， “那位大人真的会跟一位陶匠妥协？……” “那位大人之前不是已经请过他两回了吗？” “可是迈伦都拒绝了，那位大人被伤了颜面，怎么可能会再请他？” “你懂什么？”皮匠洛伦佐叹息着道：“你知道一个迈伦每一年就能为那些人赚来多少钱吗？” 他比了个数字。 他的儿子卢西恩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十枚金……” “嘘！……”皮匠洛伦佐示意儿子小声，警惕的看了一眼屋子里其他的奴隶们，见没有人注意这边，他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道：“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既然最终迈伦大叔也要是要为领主大人效力的，他何必几次三番地为难那位大人？” “谁说他要为那位领主大人效力了？” 儿子卢西恩瞪大了眼睛，“他不想为领主大人效力？……” 皮匠洛伦佐抿了抿唇瓣，叹了一口气，“迈伦老早就说了，塔沙州如今就是一块肥肉，那些人……迟早要来的，总之……这个地方他是待不长。” 卢西恩脸色变了变。 一同变了脸色的还有屋子里听到皮匠洛伦佐这番话的奴隶们。 这个木棚子里的人都来自于俄让丘陵。 不同于陶匠迈伦与皮匠洛伦佐，他们都是最底层的奴隶，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的那种。 若换做以前，哪怕他们听到陶匠迈伦和皮匠洛伦佐各自的打算，他们的内心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陶匠迈伦和皮匠洛伦佐的好与坏，俄让丘陵的好与坏，这一切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每日里倒数着活着的日子的人。 可如今，皮匠洛伦佐透露出来的这番话，却在他们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那些人会打过来吗？ 他们会被那些人俘虏，然后回去过曾经的那种生活？ “吃得倒是不错，”皮匠洛伦佐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兽皮衣裳，“可是这木棚子，真要冻死人呐……” …… 科琳娜已经让人加大了砍伐树木的力度，但领地内的柴火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不够用了。 木棚里升起了火堆，却不够烧到天亮的，烧到下半夜，就已经是幸运了。 而这些砍伐下来的木材，最大头的，既不是煮盐或者做饭用的，也不是夜间大家生火取暖用的，而是被送到了烧砖铺。 艾莫斯管事的那个，鼓捣了许多天也没鼓捣出什么东西来的烧砖铺。 流水一般的木材被运进了砖瓦铺中，说是砖瓦铺，其实就是个土窑。 土窑中的几个工人都已经热得汗流浃背。 忽然，土窑角落里，人高马大的克里一脚踢倒了一个人，“你干什么！”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人看过去。 是个仅只有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他怀里抱着一堆的柴火，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脸疲惫的艾莫斯从土窑中抬起头来，快步走过去，“怎、怎么了？” “他偷柴火！”克里恼火地道。 他作为侦察队中的一员被派过来驻扎在这个小作坊中，一方面就是为了提防宵小，起个监督协防的作用，另一方面，他也是个苦力队队长，寻找合适的黏土、砍伐木材、运输物资、生火鼓风的事情，那基本上都是他带人干的。 虽然一开始来的时候他很不开心，但真来了以后，他对这个作坊还是挺满意的。 谁都知道自家领主搞出来这么个作坊肯定是又要做什么神奇的东西，他可喜欢这些新鲜的东西，他现在最喜欢吃的就是领主大人搞出来的鱼丸汤，他简直百吃不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作坊的负责人艾莫斯。 第50章 行不行 只要他不跟艾莫斯说话, 艾莫斯是绝对不会说一个字的，哪怕他跟艾莫斯说话，艾莫斯也说不了几个字。 她整日里, 要么将自己埋在那炉子里, 要么就埋在一大堆的羊皮卷里。 跟她待在一块儿简直要闷得发霉。 就像现在，她瞪着眼睛，嘴巴念念有词的, 一看就知道她的魂儿又飘走了。 “艾莫斯！有人偷柴火！” 艾莫斯一个激灵, 终于回神，“偷柴火？” 她低头，朝着那个小男孩看去。 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也朝着她看过来，他整个人看起来干瘦无比，眼睛里满满都是惊惧之色,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怕的。 可哪怕怕到了极点, 他依旧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木柴，“求求你, 求求你……哥哥就要病死了, 得给他生火……” 克里原本高涨的怒火忽的一窒, 却还是不肯松口，“你哥哥是谁？” “乔、乔舒亚。” 一旁的艾莫斯闻言，眉头皱了起来。 原本正辛苦劳作的工人们早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 “是乔舒亚那小子啊？我认得他，他不就是我们作坊的人吗？” “我看这小子这两天脸色就不好, 原来是生病了啊，这天确实也是越来越冷了……” “还有的冷呢，现在就病倒了, 接下来可怎么办哦。” “他身体本来就单薄……克里大人，要不就放了他吧，毕竟是作坊里的人。” 克里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犹豫了。 一贯沉默的艾莫斯忽然开了口，“能不能放，要请大人做决定。”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有工人小声道：“这……要是将事情闹到大人那里不就闹大了吗？乔舒亚和他弟弟肯定要受罚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些天，大家晚上烧柴火都有些不够用，都是因为咱们作坊的关系……” 克里眉毛竖了起来，“本尼，不许你胡说！” 本尼挠了挠脸，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是我说的……” 领地内的人如今多多少少都对他们烧砖铺有点意见。 乔舒亚会生病也多多少少跟他们铺子有点关系。 这些天，他从铺子里出去的时候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哎……就是怕别人投过来的那异样的目光。 克里气鼓鼓的，“我不管这些，他偷了铺子的东西，这就是不对的！” 禁止偷窃本来就是领地内的规矩。 不仅仅是塔沙州，随便哪个地方，也没有奴隶敢私自偷盗主人财物的，一旦抓住，一定会被处以绞刑。 本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嘴巴闭上了，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地看着那个孩子。 克里已经将人抓了起来，递送到了科琳娜那边。 人递交了，烧砖铺的气氛却变得很是古怪起来，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作为管事的艾莫斯则蹲在作坊的角落里，一脸的迷茫。 她的身上全是黑黑黄黄的泥，乍一眼看过去就像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过了好一会儿，她身旁的克里实在是忍不住了，“能开炉了吗？” 艾莫斯回过神，她眉头紧紧皱着。 这是第四炉了。 几秒的时间，她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开。” 克里看她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有些不安，但他最终还是开了炉。 又失败了。 烧砖铺的气氛落到了最低点，明明是火热的铺子，此时空气却好像冰冻了。 太阳还正当空，大家已经准备散了。 当初他们加入烧砖铺时的热情似乎在此时被耗尽了最后一点，每个人离开时，脸上都带着落寞。 眨眼间，原本还极为热闹的烧砖铺就变得空荡荡起来。 艾莫斯在烧砖铺待了许久，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从角落里站起来，回家去了。 小半天的功夫，整个领地的人都知道烧砖铺开炉又失败了。 每个人看到艾莫斯，虽没有说什么，却也都露不出笑脸来。 晚上依旧挤在狭小的小棚子里睡觉。 木棚子中间起了小的火炉，用泥土搭起来的。 艾莫斯看着面前的火炉，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艾莫斯，你的烧砖铺还要烧到什么时候去呀？在冬天真正来临前能停了吗？” 那人没得到艾莫斯的回应。 “艾莫斯？” 内德拉拍了拍自家孙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回神。 艾莫斯终于回过神来，听到那个人的问题，却又垂下了眼睛，沉默了。 那人见艾莫斯不回答，叹了一口气，有些低落地道：“真希望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烧砖铺能停下来……” 也有人提议道：“或许，换上卢克会不会就好了？虽然艾莫斯的考核成绩不错，但这孩子都是靠笨拙的练习才考到第一名的，领主大人真的要做什么神奇的东西，其实还是交给卢克比较好吧？” 大家自顾自地聊起来，也没有人期待沉默的艾莫斯会搭话。 却在这个时候，艾莫斯忽然站了起来，“我想要再起一次炉子。” 众人张大了嘴巴，看向艾莫斯。 “要是再失败呢？大家可能都要冻死了……多少给大家留一点柴火吧？……” …… 初冬的清晨，农奴们都苦哈哈地起来干活了。 烧砖铺内，众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艾莫斯。 “你说，今天咱们还来？” “嗯。”艾莫斯点头。 “可是，要是再失败呢？” 所有人都在担心，如果再失败呢？ 今日份的柴火已经送到了烧砖铺的大门口，而不少农奴就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方向。 乔舒亚弟弟被抓的事情，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 乔舒亚也知道了，如今又怕又悔，早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科琳娜担心是鼠疫，早在前一天晚上克里将乔舒亚和他弟弟的事情禀报上来的时候，就去看了他。 看症状倒不大像，乔舒亚浑身怕冷、嘴唇发紫，更像更像是心脏病发作。 安全起见，当天晚上乔舒亚还是被隔离了。 科琳娜到现在也不敢掉以轻心，时刻关注着乔舒亚的状态。 听闻乔舒亚昏迷，她是真捏了一把的冷汗。 而乔舒亚被隔离的消息传出来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直接变成了乔舒亚被冻死了的消息。 一个奴隶生病了，奴隶主将他单独“关”了起来，这结果似乎确实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塔沙州。 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路加一行人也听闻了消息。 他们在塔沙州已经待了小半个月了，大家好像都遗忘了他们还是公爵府的奴隶这件事情。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也有几个人是想要回贝塞高地的。 这几个人都是在贝塞高地有父母、妻子或者孩子的人，虽然在埃斯坦郡过得不错，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的家人。 如今有关于乔舒亚被冻死的消息传来，更加强了他们想要回家的想法。 “本来地方就不够住，又来了这么多的奴隶，没想到领主大人全部把他们都留下来了……” “虽然吃得是很好，可是光靠着这些木棚子，冬天真的会被冻死啊。” 以赛亚是不愿意走的，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走，“贝塞高地的棚子也没比这里的好多少。” “那总也要好上一些的，没有这么破。” “是啊，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挤……” 以赛亚想要反驳，偏偏反驳不上来，这些人说得也是事实，他有些气，“反正我不走。” 带头要走的那个面露苦色，说到底，贝塞高地肯定也不比埃斯坦郡强到哪里去，要冻死的话，照样还是会被冻死，也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而待在埃斯坦郡，好歹每天都能填饱肚子。 他也很犹豫。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艾莫斯准备再开一炉的消息。 因着乔舒亚的事情，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领地忽然就炸锅了。 不少人开始声讨艾莫斯，觉得她有些过分了。 兰斯洛特听到艾莫斯的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也是沉甸甸的，这是科琳娜让学堂的学生担任的第一份工作，他对此是寄予厚望的。 他极希望艾莫斯能够在烧砖铺站稳脚跟，做出成绩，为其他学生打好榜样。 可如今看来似乎还是他太急于求成了。 他们该给学生们更多的时间的，三年、五年，甚至是戴维师兄说的十年。 他脚步匆匆地从学堂赶到了烧砖铺，企图劝说艾莫斯，“艾莫斯，或许我们可以先缓一缓。 艾莫斯脸色雪白，目光却出奇的坚定，“老师，如果烧砖铺不开炉，领地每日收集的柴火，可以保证我们这个冬天不被冻死吗？” 兰斯洛特一愣，“这个……当然不可能。” 艾莫斯直直地看着兰斯洛特，“如果砖烧出来了呢？” 兰斯洛特眉头皱紧了，“可如果还是不行呢？” 他不仅担心领地，担心学堂，也担心艾莫斯……如果再经历一次失败，这后果，或许不是艾莫斯能够承受的。 “理论上是行得通的，温度是没错的，只是差了一个问题，是砖胚的问题，我发现了，最近每一炉爆砖的程度越来越轻微，应该跟砖胚的放置时间长短有关系……”艾莫斯非常详细地解释道。 很显然，她真的很想再试一次。 师生二人陷入了僵持。 烧砖铺的工人本尼犹豫着道：“兰斯洛特大人，能不能换卢克过来？或许卢克能行……” 这话一出，现场就有不少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要是非要继续烧的话，要不就换卢克吧。” “就换卢克吧。” “我去喊卢克去，也只有他可以了，别人怎么也做不出来吧。” 烧砖铺外头，农奴们的呼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艾莫斯微微抿住了唇瓣，她看向本尼，声音有些发抖，“有没有规定，说卢克做的就一定能行，有没有规定，说我做的就一定不能行？” 本尼有点被吓到了，“艾莫斯，我不是故意的……” 艾莫斯眼睛发红，“这不是故意不故意的问题，这本来就是不对的，没有规定说我肯定不行，那我或许就是行的。” 她看向兰斯洛特，“对吗？” 第51章 实践出真知 兰斯洛特看着艾莫斯的眼睛, 心脏一阵鼓动。 “理论上是可以……” 艾莫斯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是啊，理论上可以, 那它就是可以实现的。” 这句话是卢克说的。 也是打动她, 让她想要试一试上学的原因。 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 从大清早的就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克里忽然站了出来，“我觉得你说得对，凭什么他们说你不行就不行？烧砖铺由谁来管, 砖还要不要烧, 这些都是领主大人说了算。”他声音坚定，“我去问领主大人！” 克里说着转身快步跑了出去，大步流星、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了烧砖铺的门口。 兰斯洛特甚至都来不及叫住他。 他叹了一口气, 收回了脚步，看向站在烧砖铺的大炉子边上那个瘦削倔强的身影，无数愁绪袭上他的心头。 原以为像德里克那样的疯子已经足够让人操心了, 没想到艾莫斯这个平日里明明乖到不行的, 也让人这么操心, 甚至更让他操心。 不知道领主大人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想一想，如论选哪个, 对艾莫斯来说感觉都不容易。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 却没带来多少热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直没露面的卢克忽然出现在烧砖铺。 他直接走进烧砖铺，第一时间直奔烧砖铺的炉子，绕着那炉子转了好几圈。 艾莫斯看着卢克，缓缓垂下了眼睫, 嘴唇抿紧了，有些绝望，看来是……不行…… 兰斯洛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大人……还是选了卢克吗？ 烧砖铺的工人们见状，也都跟着颓然地垮下肩膀。 其实，看到卢克过来将艾莫斯换下去，他们多少也是有点难过的…… 这些天，每一次开炉，他们也都跟着充满期待，提心吊胆，最后又失望落寞。烧砖铺还在，却换了个人来指挥，好像过去的一切都被抹掉了似的，总归不是滋味。 可是吧……卢克在炉子边上饶了一圈又一圈，就只是看着，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 卢克摸了摸脑袋，“这炉子搭得挺有意思的……” 兰斯洛特：“……你看了半天就看出来这个？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烧这个砖？” 卢克一愣，“我烧？要我烧吗？不是有艾莫斯吗？……” 众人都是一愣。 就在这个时候，之前走掉的克里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等、等一下，你等一下。” 身高超过一米八十多的克里像是一座小型坦克，冲散了围在烧砖铺面前的人群，一路冲到了卢克，差点将卢克撞倒。 他停下得很及时，最后也没有碰到卢克。 就在卢克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被克里提起来，放到了一边，“你先等等。” 他的脸上充满了对卢克的嫌弃。 卢克落到地上的时候没站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他一脸懵逼地看向克里。 这又是怎么了？ 其他人早就朝着克里看了过来。 “克里，你见过大人了吗？” 克里还在“呼呼”地喘着气，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去问过大人了，大人说了，艾莫斯考虑得很合理。” 众人一怔。 有人大着胆子问：“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我觉得艾莫斯可以再试一试。”科琳娜跟在克里的后边，却实在是追不上他的脚步，如今才姗姗来迟。 众人看到科琳娜，立刻恭敬地低下头去，“大人。” 只是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困惑。 来自贝塞高地的运粮人中，之前带头想回贝塞高地的安迪犹豫着，小声对着一旁的队长路加道：“队长，我们真的不考虑回去吗？” 这样子下去可真的不行啊，要是柴火全烧完了，他们怕是真要被冻死了。 路加眉头皱起来。 “队长……” 路加看着安迪，很是为难。 眼看着安迪又准备说什么，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抢先一步开口道：“安迪，如果领主大人不赶我走的话，我不打算走了。” 安迪愣住了，“队长？你、你要一直留在这儿？” 路加没再说什么，但能够说出自己的决定，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如今倒是更关注烧砖铺里面的情况来。 两个人说话声音都不大，却还是有不少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在安迪和路加二人之间来回打了几个转儿。 烧砖铺内，兰斯洛特担忧地看了一眼科琳娜，又看向自己的学生。 艾莫斯眼眸中绽放出强烈的光彩，紧紧地凝住了面前的人，她握住了拳头，指尖都泛白，才勉强压抑下心头涌动的情绪，不至于太失态，“我会努力的。” 科琳娜微笑着鼓励地点了点头。 烧砖的事情，其实是她有些太想当然了。 从她以前看过的资料来看，烧砖本身应该是很简单的，任何一块土块，拿来烧制的话，它自然就会发硬，做得规整一点，就能得到一块土砖，却没想到还会发生爆砖这种事。 …… 炉子再次热了起来，砖胚被土制的传送带送到了炉内。 艾莫斯的脸被映得通红。 农奴们都有活儿干，大多也都散了。 直到金乌西沉，克里狂奔到田垄上，对着大家伙儿大声喊：“开炉了！” 要开炉了。 艾莫斯站在土窑前，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能成功吗？ 这一刻，无数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从没想过领主大人会让她掌管这个新的作坊，还将那么重要的技艺传授给了她。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连烧制了四炉，四炉全部失败了。 大家都说领主大人有天神庇佑，能够将腥臭的鱼变成餐盘中的美食，能将野地里的野草变成捕鱼捕兽的大网，甚至变成华丽珍贵的金银丝布。 可是到她这里，领主大人的能力好像忽然失灵了。 她这个作坊，投入的人力物力比石灰石矿那儿还多，听说石灰石矿都已经有出产了，可是她这里十多天过去了也没能得出个成果。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领主大人依旧选择相信她。 本来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早就已经做好了豁出去一切的准备，她不怕失败。 但现在，她真的很怕会让科琳娜失望。 跑得满头大汗的克里碰了碰她，“艾莫斯？” 艾莫斯回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开炉。” 农奴们下意识地垫起了脚尖。 浓烟散去，红色的砖块出现在土窑中一众人的面前。 克里率先上前一步，从炉子里拿起了一块红砖，红砖还带着一点余热，“这这、这是之前的那些土块吗？” 艾莫斯也拿起了一块仔细看着，最后用力地往地上敲了敲，“强度还可以……” 克里好奇地看着她，“所以我们成功了吗？” 之前还冷静果断又一心坚持到底的艾莫斯，此时眼神中却透露出几分茫然，“好像……是吧？” 农奴们一个个的都在探头探脑。 “这是什么呀？” “看着像是一个个土疙瘩……” “艾莫斯真的烧制成功了呀？” 科琳娜忙完了石灰石矿那边，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烧砖铺开炉。 看到这一块块看似普通的红砖，她有几分感慨，“辛苦了。” 艾莫斯一怔，朝着科琳娜抬头看去，“不辛苦。” 三个字说出口了，可是眼底却一阵阵泛酸。 她将眼睛瞪得很大，才死死忍住了，没让眼掉掉下来，“理论上可行，就可以做出来。并没有规定我就不行，我也可以的。” 科琳娜点了点头，“当然，不过……也可能出现一种情况，理论只是看似可行，本身却存在很大的问题。” 艾莫斯怔了一下，眼底露出一丝疑惑。 从早上来烧砖铺以后就没离开过的兰斯洛特眼底也露出几分深思。 科琳娜嘿嘿一笑，“所以才说，实践出真知嘛。” 她看着面前这个认真的小女孩似乎又陷入到纠结里，摸了摸鼻子，柔声道：“其实呢，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不用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不做事当然是永远不会犯错的，而只要你做事，那就一定是会犯错的。可我们总不能因为会犯错，所以不做事了吧？如果理论存在瑕疵，那么我们就一一步去改进它好了，就像你这一次做的。” 艾莫斯眼睛越来越亮。 原来领主大人原来是在安慰她吗？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充满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一旁的克里拿着红砖翻来覆去看了许久，逐渐也看腻了，低声问旁边的伊内兹，“诶，伊内兹，你说这个石块能用来干嘛啊？是用来打仗的吗？费这劲儿干嘛？也不用做得这么方方正正的啊。” …… “砰砰砰！”巨大的石块敲击着木刺，往土地深处扎下去。 往后不远处，红色的砖块混合着石灰制成的水泥，已经砌起了大半面的墙。 学堂的另一个学生亚尔培特正在一旁指挥，“注意看线，别砌着砌着就歪了！水泥不够了，利奥，再混一袋水泥！……” 领地中的奴隶们都很难不被这里的场景所吸引。 而更吸引他们的，是这面墙旁边的，那一座已经砌起来的房子。 红色的砖面墙、外露的水泥层都透露着几分新华国早年农村的风貌，与整个领地格格不入。 落在农奴们眼中，却是极其神奇而又威风的一种存在。 “听说是领主大人为我们盖的新房。” 烧砖铺的管事艾莫斯家的老相识马琳站在那房子不远处，她忍不住将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兴奋得脸都红了。 马琳感叹着道：“你说这是真的吗？这房子真是大人给我们盖的啊？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也能住到这大房子里。“ 她的大儿子肯尼斯看了自家小弟博比一眼。 刚刚还在收割甜菜的博比动作果然慢了下来。 他们什么时候能住进去他也不知道，但他已经得到了消息，学堂内的那批人包括艾莫斯在内，都会是第一批住进红房子的人。 他拉了自家的弟弟博比一把，“博比。” 博比抬眸看他，“嗯？”他下意识地道：“我没事……” 这段日子，肯尼斯担心他难过，总对他小心翼翼的，搞得他也很困扰。 肯尼斯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吧，最近领地来了好多新人……” 博比点头，他知道，听说都是从俄让丘陵那边迁过来的。 肯尼斯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领主大人似乎准备要开启第二次学堂招生。” 博比睁大了眼睛，他一时间大脑甚至没反应过来，“第二次……” 第52章 报名 他心跳不可抑制地变快了, “我可以……你是说，我或许可以去上学了？” 肯尼斯也为自家小弟高兴，“应该是的。” 博比捏了捏拳头, 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了。 …… 塔沙州迎来了第一次人口爆炸，从原先的两百人, 如今已经涨到了七百多人。 人口的迅速增长为塔沙州增添了大量的劳动力。 烧砖铺又起了两个大炉子, 石灰石矿的开采也加快了速度，盐矿的出产也终于稳定了下来。 与之相对的就是每日的鱼虾、小麦的消耗也往上翻了三倍。 大河中鱼类资源极为丰富，但若是七百人全部依赖河中的鱼虾产出维持生计…… 七百个人, 哪怕一人一天只消耗一斤鱼虾，那总共就是七百斤，十天就是七千斤, 也就是三千五百千克。 短时间内埃斯坦郡境内密布的河流中丰富的水资源还能撑住, 长此以往, 科琳娜也是真的担心这些大河会被榨干。 她忍不住想着，要是她的领地直接分在海边就好了。 海里的水产资源储量那可比河里的丰富太多了, 别说七百个人, 就是七千个人、七万个人, 一直靠吃海产为生，吃上十年二十年那也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了…… 不说如今塔沙州也不在海边，哪怕是真的在海边，出海捕捞水产的风险也不是塔沙州如今的生产力水平可以承担的。 埃斯坦郡现有的小木筏放到海里, 没飘出去十米远怕就被一个海浪给打散了。 科琳娜收回了白日梦的想法，决定还是从更切实可行的方向想想办法，比如她面前的四只野鸡。 这四只野鸡是霍勒斯绞杀强盗回程的路上顺手抓的。 用网做了陷阱, 抓着的时候倒是都活着。 天再冷一些，许多野生动物也要逐渐绝迹了，如今能抓着这四只着实废了卫兵队不少的力气。 侦察队的克里听说科琳娜特意让卫兵队抓了四只野鸡，下了工早早就跑到了城堡这边。 “大人，您准备拿它们做什么好吃的？”克里一边问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口水。 科琳娜想了想，“麻椒鸡、手撕鸡、盐焗鸡、辣子鸡、叫花鸡、大盘鸡……还有泡椒凤爪、卤鸡胗、炸鸡皮……” “吸溜……” 科琳娜好像听到了自己流口水的声音，她连忙抹了抹下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并没有什么痕迹，扭头一看她才发现是克里。 每次她下厨做吃的，克里只要有空，必定在场陪着她等吃。 克里见科琳娜看他，好奇地回视她，“大人，要我帮忙吗？” 他说着，跃跃欲试地抽出自己别在身后的石斧。 如今杀鱼、剥虾什么的，他都做得很惯了。 科琳娜连忙拦住了他，“现在杀了，我们也就只能吃到四只鸡，吃不遍上面所有的吃法呀。” 这四只鸡，怎么都不够分的。 克里认真地想了想，“那我再去抓几只？” 科琳娜摇头，笑道：“等它们生小崽崽就好啦。” 克里闻言，有些失望，“那得好久，养到明年春天吗？……”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试试吧，或许不用那么久也不一定。” 动物都对外界的温度非敏敏感，冬天对它们来说可不是一个繁殖的好季节。 她回忆着野鸡饲养的一些要点，或许可以试试。 要养活700多个人呐，什么办法都得试试。 科琳娜一边想着如何增加食物的来源，一边也想着那新来的三百人，加上第一批从俄让丘陵的强盗手中救下来的一百四十人，总共就是四百四十人。 这些人已经超出塔沙州原住民的两倍，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这四百四十个人暂时还没有出什么乱子，而从贝塞高地运粮过来的七十个人如今却出了一点状况。 安迪等人还是选择离开了。 他们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安迪将兽皮包裹背到身上，看着路加欲言又止，“队长……” 路加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想留下来就一起留下来吧，领主大人不会计较什么的。” 那日在烧砖铺前关于去留的讨论，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领主大人那里。 她请他们过去，询问了他们的意愿。 路加自然是想要留下来的，安迪几个原本打算要离开的人内心却是很动摇的，其实领地盖起房子的时候，他们几个人也跟路加他们一样激动，激动过后却是心情复杂。 谁不想住到那仿佛城堡一般的房子里去？ 哪怕只体验一天呢？这辈子也值了吧……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只有路加几个人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整个领地的人都知道他们看不上埃斯坦郡，要回他们的公爵府去。 现在连领主大人都知道了。 或许是碍于面子，或许也真的记挂着家中的人，安迪咬了咬牙，在科琳娜面前承认了自己想要回贝塞高地。 科琳娜倒是没有生气，还关怀的问他们离开的原因，等她知道安迪几人是牵挂家里人，她甚至还一度提出等过一段时间，她可以帮他们将家里人也带到塔沙州来，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她自然不可能因为人家想回家就生气，想到贝塞高地可能要面临的境况，还是想着能帮就帮这几个人一把。 然而安迪虽然犹豫了，可最终也没答应，还是决定了要走。 科琳娜也只能无奈表示了同意。 面对队长路加的挽留，安迪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我们走了。” 路加也有些伤感，“我送你们出去。” 这一分开，也不知道他们这辈子会不会再见了。 走到河道口，安迪默默地转过身，对路加道：“你放心吧，贝塞高地是我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或许吃住都没有这里来得舒坦，却是安全，也不像这儿一天一个变故，在贝塞高地生活，起码能有个心安……” 路加想了想，倒也不得不赞同安迪说的话。 要说熟悉和安定，自然还是贝塞高地更强一些。 埃斯坦郡确实总是出现一些大的变化，例如拔地而起的那几座房子，例如短短几天里又多出来的几百个人，听说领主大人最近还养了几只野鸡做宠物，可宝贝得很，就养在那新起的房子里。 像以赛亚这样的少年性子活泼，听到一件新鲜事儿就能让他兴奋好几天，可安迪等人却都有了一定的年纪，甚至有了孩子，这些变化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新鲜和好奇，还有许多恐惧。 安迪的决定，其实也是辗转反侧几个晚上，深思熟虑过后才做下的。 想到只要安迪等人安全到达贝塞高地，他们未来的生活也能得到长远的保障，说不定比他们这些人还更强一些，他也就放心了。 目送安迪等人离开以后，路加拍了拍还垂着脑袋低落地站在原地的以赛亚，“别担心了，你今天不是要参加学堂的选拔吗？” 以赛亚一愣，“哎呀”一声，“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拔足狂奔，连忙往农庄的方向跑去。 以赛亚今年刚满十三岁，是他们这群人里头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符合学堂学生选拔的一个。 学堂的招生通知一出来的时候，他立刻就报名了。 他本来就喜欢新鲜和热闹，恨不得什么大事都参上一脚。 领地内刚发生的几件新鲜事儿又都跟学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对这个学堂也是十分好奇了。 正好遇上学堂招生，他怎么可能不参加？ 等他跑到学堂前的时候，学堂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马琳家的大儿子肯尼斯和小儿子博比也正准备从学堂离开。 博比从肯尼斯这儿听到学堂要第二次招生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在这一次的招生和学堂考核做准备了。 可是也是在库利奇终于正式公布要第二次招生的当天，博比才知道，上一批没有通过考核的学生，不在这次招生范围内。 也就是说，他没有报名的资格。 今天是正式的第一次入学筛选，他虽然没有报名，但他还是来了。 两个人正巧就跟飞奔而来的以赛亚碰了个面对面，博比的肩膀还被以赛亚碰了一下。 以赛亚对着博比一招手，“对不住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冲到了学堂前，融入到了那一帮学生当中。 肯尼斯皱起眉头，“贝塞高地来的以赛亚？……这个人真是，连学堂招生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迟到……” 话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有些尴尬地看向自己的小弟。 就怕他无的的一句话，又惹得博比难受。 不过说实在的，要说难受，他们俩今天就不该来这儿，都没报上名，来这儿做什么？ 来了以后，他们看到这些轻轻松就就能入选，拿到他们拿不到的机会的人，而他们却依旧进不去学堂，这有什么好处吗？只有更难过吧…… 偏偏博比坚持要来。 “博比，我觉得……或许你应该要放下了，让这件事情过去吧，不要再想了。” 这句话，肯尼斯说得很艰难，看着小弟博比的眼睛，他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了。 可是等说出口以后，他又忽然松了一口气。 “我也知道你不甘心，可如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或许这就是神明赋予我们的命运，如今我们的生活也过得很好，纺织工招选的事情，艾莫斯也已经答应了会帮忙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博比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就在肯尼斯以为博比已经听进去他的话的时候，博比却忽然抬头道：“哥，你还记得当初卢克是怎么做出纺织机的吗？” 肯尼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博比忽然提起这件事情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回忆了一下，“当时好像也是在这儿吧，卢克问哈里大叔搞了几块大木头，又搞了一柄石斧……” “我是说更早之前，卢克是怎么学会的做纺织机的？当时学堂里是在教纺织机的图纸，可他当时并不是学堂的学生。” 肯尼斯磕巴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答道：“当时他不是霍勒斯的小尾巴吗？霍勒斯每天都需要去学堂上课，他也就跟着去了……” 说着说着，他想到了什么，微微撑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不可能的，你想都别想了！”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学堂是很厉害，做学堂的学生是有很多好处，考核拿到前几名，就能得到领主大人分发的工作，艾莫斯如今也确实混得很风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是学堂的学生！” “你要说卢克，卢克去学堂的时候，当时学堂才几个人？如今又有多少学生，你刚才也看到了。” “轮也轮不到你。” “这是一件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我不会答应的，阿妈更不可能答应！” 第53章 尖刀 事实也确实如肯尼斯说的那样, 两个人刚一提起旁听蹭课的事儿，马琳就狠狠说了肯尼斯和博比一顿。 肯尼斯首当其冲，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式上学也就算了, 可名儿都报不上, 还跑过去旁听，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马琳会说什么，也被肯尼斯料了个准。 “这事情有哪怕一点好处吗？” 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儿, 做它干什么？ 这条生存原则刻在了艾肯家族每个人的骨子里。肯尼斯也一向是这条原则的完美践行者, 因为这个，马琳也最喜欢这个大儿子。 在她看来，肯尼斯今天是昏了头了, 不劝着一点他弟弟也就算了，还跟着起哄。 两个人挨完训，又被马琳打发出来打水。 “我肯定是疯了, 才会答应你……”肯尼斯疾步往前走着, 沉闷声音从前头传来。 从回家以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博比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 他是该像肯尼斯所说的那样，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收进心底。 “晚上我先去打听一下, 问一问学堂排课的课表。” 博比停住了脚, 傻傻地看着肯尼斯的背影。 肯尼斯走了几步才察觉自家小弟没跟上来, 扭头看他，眉头皱起来，“干什么？傻了？” 博比眼睛一亮，快步追上了肯尼斯, “哥？” 肯尼斯叹了一口气，“这事情就别跟阿妈说了，说了她又该生气了。” 博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又迟疑了，“可是我要是老去学堂那边，阿妈总会知道……”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阿妈问起你就说不知道，一切推给我。” 博比怔怔地看着肯尼斯。 他张了张嘴，可是那么多话堵在心口，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肯尼斯看他，“你要是真想学卢克，后边的麻烦事儿不知道还有多少呢，现在阿妈骂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 博比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因为被阿妈骂了的关系。 “这件事情本来跟你没关系的……” 肯尼斯皱起眉头，“行了，你的事情我总不可能真的看着不管……” …… 不到一个小时肯尼斯就拿到了学堂的课表，学堂的课时很紧很密。 “时间上怕是不行……” 果然像他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事情很不顺利。 博比听着肯尼斯报出来的课程时间表，暗自计算着他的时间，“哥，我想请比尔大叔给我换一份工作，换到石灰石矿那边去。” 不过一瞬，肯尼斯就明白了博比的打算。 挖矿的工作要比其他工作辛苦得多，也危险得多，上工的时间就要比博比如今在打渔队上工的时间短两个小时。 这两个小时流出来，自然就可以去听课了。 可是博比年纪本来就小，还又要做旷工又要听课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的。 而且…… “就算你换去了石灰石矿，也听不到所有的课……” 兄弟两个被这件事情难住了。 如肯尼斯一开始所说的那样，卢克当初的情况跟他们如今可太不一样了。 首先，卢克年纪就要比博比小三岁，手上并没有那么多活儿，其次，当时学堂的课时也没有像如今这样密集，卢克就是随着霍勒斯上课，哪怕他偶尔漏了几节课，还能随时找到德里克和兰斯洛特请教。 就说那位德里克老师，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也就是对卢克有几分宽容。 肯尼斯思索了一会儿，“我看我明天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你换去工地……” 博比皱眉，“工地的上工时间也不比石灰石矿那边短……” 肯尼斯低声道：“我去石灰石矿。” 博比愣住，“你、你去？……” “工地上工时间不固定，我去打点一下管事，尽量将上课的时间空出来，剩下实在排上的，我替你去上。” 博比怎么都没想到肯尼斯会想出这么个主意。 “不行……”他摇头，“不能这样……” “没有什么不行的。”肯尼斯深吸了一口气，“除非你不想去学堂了。” 博比神色挣扎，如果只有他自己，他自然是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可是如果这件事情将肯尼斯也牵扯进来，他忽然就犹豫了。 他们没有父亲，早年是靠阿妈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这些年，家庭的重担几乎都落到了大哥肯尼斯的身上。 如果肯尼斯垮了，那就不仅仅是他的大哥没了，或许这个家就要散了。 博比摇了摇头，“不行。” 黑暗中，兄弟两个静静对视着。 肯尼斯略有些沉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我就当你放弃了。” 博比拳头捏紧了，大哥的人生，这个家庭的未来，忽然全部压在了他面前，他到底该怎么选？ 辗转反侧了一夜，博比睁眼躺到了天亮。 清晨的曦光从木棚子的缝隙中撒到他的眼睛里，他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翻身坐起，将睡在他身边的肯尼斯也推醒了，“哥，我想好了……” 肯尼斯一脸困倦地看向自家小弟，“嗯？” “就按照你说的，但是由我去石灰石矿，你去工地，另外，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吃不消矿上的工作的……” “先听我说完，你必须答应我，你也要学，我们两个一起学。” 肯尼斯：“……” 这小子没发烧吧？ “是你要学……” “你不学的话，你根本不可能记下来再讲给我听，你听不懂的，”博比淡声道：“我一个人学也是学，两个人学也是学，都这么辛苦了，为什么不一起学？” 已经长到二十多岁，根本没考虑过上学这回事的肯尼斯一脸的懵逼，“这……这怎么？……这没道理啊，昨天晚上你不还怕我去了石灰石矿上太辛苦吗？” “是啊，苦都吃了，不学更亏啊。” 或许，精明这两个字确实是刻在艾肯家每个人的骨子里的。 肯尼斯表示拒绝，可是却又找不到反驳自家小弟的言辞。 兄弟二人莫名其妙地一起开启了蹭课之旅。 …… 之前冻病了的乔舒亚这些天逐渐缓了过来。 科琳娜得知这个消息后狠狠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她也加快了整合埃斯坦郡的步伐。 第二次招兵已经结束，卫兵队已经由之前的十五人扩招到了如今的五十人。 由老兵带着新兵，从每日集训到剿匪实战，也迅速地将三十五个新兵磨砺了起来。 虽然还有一点稚嫩，与老兵们打配合却是完全没问题了。 五十个近乎全脱产的卫兵，对只有七百多人的塔沙州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放到整个北境，或者整个埃斯坦郡来看根本就不够看的。 之前驻守在俄让丘陵的那一棒子强盗就有五十几个人，而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异族部落，除了像之前的安德鲁部族一般几乎随时都可能要覆灭的，部落人群也不可能少于五十。 这五十个人，却仿佛一把尖刀，刺穿了一个又一个盘踞在埃斯坦郡多年的势力。 科琳娜的名字也随着这柄尖刀，在这片土地上流传开来。 这位来自王都，出身奥古斯特家族，血统高贵的领主大人，终于向这些背叛者们亮出了她的利齿。 却也有难啃的骨头。 就在五天前，卫兵队遭遇了红铜族部落。 红铜族部落中，红铜族人共计一百六十余人，男性成年人就有一百四十人，而他们控制的其他部落人口达到了五百余人。 与霍勒斯所在的安德鲁部族类似，红铜族的外貌跟迪恩帝国的人同样有着巨大的差异。 红铜族的人头发全都是火红色，皮肤也常年泛着红，特别是鼻子，天气冷或者他们喝了酒，他们的鼻子就会变得通红通红。 他们的个子要矮上一些，可是身体却非常的粗壮，近乎是正常迪恩帝国的人的两倍宽，全身肌肉虬劲，力量巨大。 这个种族也同样背负着神明的诅咒，被所有人唾弃。 三次协商，红铜族的人不肯妥协。 最后一次协商，他们直接斩杀了塔沙州派过去的那几个卫兵。 情况急转直下，科琳娜当机立断，下令卫兵队拿下红铜族部落。 这是一场恶战。 卫兵队战死两人，伤五人，每个人身上都染满了鲜血，石斧都砍裂了。 受伤的五个人中，霍勒斯伤得最重。 但最终，他们到底还是拿下了红铜族部落。 卫兵队再一次凯旋而归，只是这一次，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沉重。 科琳娜在听到伤亡数字的时候，心脏疼得厉害。 伤亡太惨重了…… 而在亲眼看到霍勒斯的时候，她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男人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又结了冰，仿佛穿着一身血甲。 “都这样了还不下去休息？赶紧回去！一会儿让兰斯洛特带人给你看看伤口。” 兰斯洛特对医学没什么研究，不过这些日子被科琳娜拉着天天研究各种药草的作用，比其他人还是强一些。 卫兵队的伤口也基本上是他带着学堂里的学生处理的。 霍勒斯却站在原地没动。 科琳娜皱起眉头，“怎么了？” 看着少年那半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的脸，她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放下了鹅毛笔，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在怪我下令攻打红铜一族吗？” 霍勒斯没说话。 科琳娜见状，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很是无奈，“霍勒斯，去养伤吧，我不会再强逼你做什么，若是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拦你。” 阴影中，少年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几秒的时间，他垮下肩膀，离开了科琳娜的书房。 科琳娜叫了杰弗里过来，问了他战斗中发生的事情。 这一问，情况却大大出乎了科琳娜的意料。 “你是说，霍勒斯命令你们绞杀红铜族人，一个不留？” 第54章 侥幸 她以为霍勒斯应该是极为抗拒攻打红铜族人这个命令的。 杰弗里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是的……” 他们已经习惯了服从命令，战场上没有人对霍勒斯的这个决定作出质疑，可是下了战场以后, 看着由他们亲手造就的尸横遍野的战场, 恶心和恐惧汹涌地袭上了他们的心头。 科琳娜皱起眉头，想到霍勒斯之前站在她的书房里屡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越发疑惑了。 这是埃斯坦郡第一次彻底绞杀一个部族。 卫兵队虽然全员缄默, 但还有从红铜族中带回来的五百多个奴隶。 这个消息是藏不住的。 塔沙州如今可不止安德鲁和黑蛮族两支异族人, 塔沙州如今的人口是一千三百人，把所有异族人加起来，也有三百多人。 卫兵队铁血绞杀红铜族人的消息让这三百多人心惊。 刚刚稳定下来的塔沙州, 因此而变得人心惶惶起来。 库利奇作为大管家，立刻察觉到了众人的恐慌。他不得不找到科琳娜，迅速将这件事情禀告上去。 塔沙州的高层多多少少都注意到了这件事情, 连被单独关押在小木屋的神庙圣子赫克托都从隔壁陶匠迈伦吹嘘的言语中获得了这个消息。 所有人都在等科琳娜那边的反应。 其实, 在众多迪恩帝国人的眼中, 异族人本来也算不上是人，杀了也就杀了。 对这件事情害怕恐慌的, 只是那些异族人。 偏偏他们也晓得自己是个什么地位, 也不敢申辩, 只是心底更加恐惧了。 众人期盼着平定风波的领主大人此时正蹲在鸡窝前，极其郑重地观察着公鸡的屁屁。 这是她第二次尝试为母鸡们人工授精。 公鸡和母鸡的人工授精说难不难，因为公鸡的生殖系统挺特别的，叫泄殖腔, 只需要往外倒就行，所以不难，让公鸡进入发情期才是难点。 现代养殖场需要生小鸡的时候, 一般直接选择给公鸡打针。 她如今是没有这个条件了，只能从温度、饮食等等方面入手，费了不少的功夫。 科琳娜做完人工授精，又去母鸡窝里将鸡蛋摸了出来。 母鸡生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时间，因为它们独特的生殖系统，哪怕没有受精，母鸡也是可以下蛋的。 所以母鸡下的蛋中可能存在许多没受精的个体。 为了确保一窝鸡蛋就能够实实在在的孵化出小鸡仔来，它们往往会凑多一些的数量才开始孵化。 而一它们开始始孵化，它们就停止下蛋了，整个孵化的过程极耗母鸡的体力，会导致它们迅速消瘦、精神不振。 人类在养殖母鸡的时候，往往是母鸡一下蛋就被人拿走了。 这一拿走，母鸡就凑不够孵化的蛋数，它就只能不停地往下下蛋。 协助科琳娜做禽类养殖大业的主要是加勒特。 加勒特就是说话有点口吃的小农奴。 他虽然语言表达上比不过别人，但他极其聪明，做事周密，埃斯坦郡能从贝塞高地运回来三万斤粮食，背后几乎都是他在运作。 那些传到满天飞的营销软文，全是这个不善言辞的小农奴宣扬出去的。 他一回来，科琳娜就把他丢到学堂里去了。 加勒特如今是一边上学，一边帮科琳娜养鸡。 他以插班生的身份进入学堂，还得了科琳娜亲口的关照，谁都知道加勒特和领主大人关系匪浅。 然而看他最后却被科琳娜叫去帮她养宠物，大家又都不羡慕了。 从卢克做出纺织机，艾莫斯又烧出了红砖，学堂里的学生们可都鼓着劲儿要做出更惊天动地的神奇物件来呢，谁愿意去养宠物呀！ 野鸡虽然难得，可他们这些山里的野孩子从小长到大，总能见到一两只。 这有什么稀奇？ 直到加勒特拿了鸡蛋来学堂，给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加了餐。 直到加勒特第二次拿了鸡蛋来学堂，给这一次考核前三的三个学生加了餐。 直到加勒特第三次拿了鸡蛋来学堂…… 这鸡蛋怎么就源源不断、取之不尽了呢？ 难道领主大人样的鸡，也是神鸡吗？ 鸡蛋都是科琳娜和加勒特一起收集的，收集起来以后，科琳娜都对着光一看看过，可喜的是这些蛋都没有能够孵小鸡仔的。 既然不能拿来孵小鸡仔，当然只能拿来吃了。 她就让加勒特送去学堂，给学堂的老师学生们加餐了。 远在侦察队的克里听闻了学堂这边的消息，整个人都惊呆了，“难道……我们真能吃上那所有做法的鸡了啊？……” 等他发现，原来就只是鸡蛋，并没有任何小鸡崽崽的身影。 他又颓然地垮下肩膀，好像还是遥遥无期呢…… 鸡蛋的事情，只引得众人一阵瞩目，伴随着时间流逝，众人也就不再关注了。 加勒特如今，也只是从一个“养野鸡”的饲养员，变成了“养着每天都能生出鸡蛋的神奇野鸡”的饲养员。 他一贯都很安静，倒是不介意同学们对他的称呼，只是每日依旧一丝不苟地做着记录。 在科琳娜平淡养鸡捡鸡蛋的第六天，霍勒斯终于找到了她。 科琳娜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霍勒斯，无奈叹息，“作出决定了吗？” 霍勒斯目光坚定，“在我下令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作出决定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他单膝跪倒在地上，“请大人责罚。”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松之色逐渐隐去，“那你现在可以说了，为何要擅自诛杀所有红铜族人！” 霍勒斯抬眸，“因为他们该死。” “你再说一遍。” “因为，他们该死！”霍勒斯声音渐沉，缓声却坚定地又说了一遍。 “他们为何该死？” 霍勒斯眼睛通红，“因为他们杀了我们五个人！” “他们只杀了我们五个人，我们就要诛他们全族吗？”科琳娜口吻依旧平淡。 霍勒斯看向科琳娜，他目光重新一点一点变得坚定起来，“是。” 他声音也逐渐平静，“是的，大人。” 科琳娜看着目光笔直如利剑的少年，再一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五个人的死不是你的错。” 霍勒斯缓缓垂下头，“我应该一开始就听大人的。” 是他选择和谈，哪怕已经是第三次了。 科琳娜摇头，“我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她缓缓软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岔开了话题，“那五个人是怎么死的？我听说……你们看到了他们的尸体。”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是的，不仅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也听到了他们的惨叫。 几乎就在他们面前发生。 “五个人都被挂在红铜族部落外，身上全是鞭痕，还有各种石头砸伤的、刺伤的痕迹，迈克肚子被剖开了，肠子流了一地，朱利恩大腿被削掉了一大块，约拿眼珠子被挖掉了……” 他看似平静地诉说着那五个人的死状。 科琳娜闭上眼睛，这几个人她都认识，临出发前，她还跟他们说过话。 她身体忍不住在打颤，却还是强忍住了没有打断霍勒斯，继续听了下去。 就连霍勒斯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最后我们终于得以靠近他们的时候，约拿还活着。” 是被活生生虐待致死的，显而易见。 “他说，他看到红铜族人怎么对待那些奴隶的了。” “一模一样的手段……” 科琳娜手指逐渐收拢了。 原来是这样…… 红铜族人虽然被所有迪恩帝国的人歧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挥刀向更弱者。 是将她的示好，当成了示弱和逢迎了吗？ 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张开了獠牙，对那五个卫兵下手了。 科琳娜吐了一口气，“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送他们一程吧。” 他们的遗体被带回来了，现如今还停放在一个木棚子中，没有动。 霍勒斯几次张开嘴，他想问科琳娜为什么不罚他，最后还是强行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他内心升起一丝丝的侥幸。 或许，他还可以继续留在大人身边吗？ 哪怕不能再做她的卫兵了。 他收回飘散的思绪，“我准备好了。” …… 塔沙州农庄正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将包括后来在战争中牺牲的两位卫兵在内的七位烈士的身影吞没其中。 科琳娜站在火堆前，神色肃穆。 一直到火堆燃尽，她才缓缓转过身，声音沉痛地道：“我决意，将在此处立一座丰碑，记录每一个为埃斯坦郡牺牲的勇士。” “他们七个人的名字，将永远镌刻在这片土地上，被后世称颂。” “他们家人的未来生活，也将由埃斯坦郡负责。” “而任何一个伤害我埃斯坦郡勇士的人，都将受到我埃斯坦郡血的报复，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我，科琳娜·奥古斯特，在此立誓，红铜族的鲜血，将为我见证。” 卫兵们脸上的悲伤渐去，他们逐渐停止了腰板，一脸坚定地看着科琳娜。 “保卫埃斯坦郡！保卫领主大人！” 站在最前方的霍勒斯却是怔在了原地。 仪式终于结束，人群也渐渐散去。 杰弗里一头雾水地看向霍勒斯，“队长，诛杀红铜族人的命令是领主大人下的？” 霍勒斯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不是。” “可是大人刚刚不是说了吗？说伤害我们埃斯坦郡勇士的人都会受到埃斯坦郡血的报复……”杰弗里挠了挠头皮，“还说什么红铜族的鲜血将为她见证……” 这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第55章 过分了 不仅是杰弗里想不通, 其他人也想不通。 不过他们只当是他们临行前，科琳娜给霍勒斯一个人下的密令。 仪式搞了，领地内的异族人虽然有些畏惧于科琳娜的铁血, 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安下心来。 红铜族人是罪恶的, 是死有余辜的，是他们先杀害了塔沙州友善的使者，这样的野蛮行为, 自然要受到惩罚。 只有霍勒斯, 一个人心事重重。 一直对自己下达的诛杀令没有任何后悔的他，此时竟有了一点点的悔意。 仪式上，科琳娜除了送别了那七位战士, 也为活着的卫兵们授了勋，分了田。 霍勒斯已经陆续分到了几十亩的地，竟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科琳娜以外的第二大地主。 他没怎么上心, 正在收割甜菜的农奴们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虽然第二次征兵以后, 科琳娜已经将分田制度重新做了详细的划分, 也提升了门槛。 然而每一次出征，杀敌一百就分三亩地, 杀敌一千就是三十亩地。 如今学堂里可是教了算数的, 家里有学生娃的帮着那么一算, 啧…… 过不了几年，霍勒斯怕是就要成为拥有好几百亩地的大地主啦！ 那可是好几百亩的地啊！ 哪怕三年后要向领主大人缴纳税金，可缴纳了税金以后，剩下的产出可都是自己的了！ 那也是多到他们想象不到的财富啊。 农奴们原本放在学堂上的注意力“唰”的一下全部被拉到了卫兵队上。 农田对他们的吸引力, 可要比纺织机、红砖什么的高多了。 那些东西，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一定玩得转，可是农田不一样, 是他们打了一辈子交道，能让他们安心的东西。 也正是这个时候，卫兵队第三次征兵开启了。 对于科琳娜颁布的军工授田制度，领地内的人追捧，库利奇却是为科琳娜心疼。 一直这样下去，埃斯坦郡有多少地也不够分啊。 为了这个事情，他可是连续好几天睡没睡着觉。 好不容易他不那么心痛了，霍勒斯就要凯旋一次，科琳娜就要给他们分一次地。 他当天晚上必然再一次失眠。 简直就是故意折磨他嘛。 科琳娜也是后来才知道老管家为了这件事情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差点把自己身体搞坏了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分的都是荒地，也是需要他们去自行开荒的。” “那也是您的地，要说开荒，咱们迟早能开到那儿。”老管家一想起些些分出去的地，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 科琳娜：“……” 她细细地跟库利奇算了一笔账，“假如没有卫兵队，或者有了卫兵队可是他们也不努力训练、搏命战斗，哪来我们塔沙州如今一千三百多的人口？哪来那么多缴获的农具？” “这些多出来的人口，不是能为我开辟更多的荒地吗？没有这些，我想要开发这些荒地，等到猴年马月去……”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值得的。 她搞的这套军工授田制度其实脱胎于华国秦朝的军工授爵制度。 军功爵制大致经历过四次演变。 她现在用的是一开始比较原始的那一套东西，奴隶在战争中只要立了军功就可以拥有土地，逐渐实现土地私有化，从而打破了奴隶和平民的界限。 看似平平无奇的奖励，同时做到了壮大防卫力量、转移内部矛盾、实现社会阶层结构转变三大作用。 同时，因为她奖励各个士兵的东西是土地，土地这东西具有不可转移的特征，相当于她将这些士兵绑定在了埃斯坦郡的这块土地上。 等日后士兵们上战场的时候，他们不仅保卫的是埃斯坦郡，是她这个领主，还有他们自己的土地，自己的财产，这就相当于这就相当于建立起了一整个利益一致的利益集团。他们都被绑在了同一艘船上，这艘船的名字叫埃斯坦郡。 这个过程，也是不断强化士兵对埃斯坦郡的归属感的过程，也是逐渐建立“家”的概念的过程。 要说这个军工授田制度没有任何弊端吗？当然也不是。 首先它就是一个做蛋糕分蛋糕的制度，这种制度下，军人有非常强烈的欲望向外扩张，只要国家向外扩张，就势必要产生冲突，军人就能拿到爵位和土地。 她能够分到大头，底下的人分小头，谁都很开心。 但这个过程不是无止境的，一旦天下统一、国家太平，或者是扩张的脚步变缓，做的蛋糕越来越小，分蛋糕的人却已经积累了很多，这种时候，这制度自然也就失去了它本身的魔力。 她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是个偏安一隅的农场主罢了。 偏安一隅的农场主如今只想要多存点粮食好过冬。 人口暴增，导致她一开始准备的三万斤粮食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三万斤虽多，分到一千个人手里，不过才一人十斤…… 虽然趁着还未完全入冬收了一批甜菜，接收奴隶的时候，也陆陆续续收了一些粮食回来，但还是太缺粮食了。 愁人，太愁人了。 科琳娜思索着，要不要冒险再派人去一趟贝塞高地。 如今贝塞高地的贵族们应该都齐聚在斯罗郡了，此时去贝塞高地，简直就是上去送人头。 科琳娜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霍勒斯却为她提供了一条线索。 在埃斯坦郡与贝塞高地交界的西边是大公爵德里克的领地斯罗郡，而埃斯坦郡与贝塞高地交界的东部，有一座小城，名叫萨罗城。 萨罗城的领主是一位大商人，他常年累月地奔波在各地，与北境各大贵族都有交情，手中经常流转着几万斤的粮食。 “经常有几万斤粮食出入？”科琳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做粮食生意的吗？” 可是这些粮食就可以卖给谁呢？ 这个时代可不像古代华国唐宋元明清什么的，存在着大量的平民需要买卖粮食，自然也就产生了中间商人。 这个时代的农奴们并没有任何财产，他们的食物都是靠奴隶主往下发的。 而各大奴隶主基本上都有屯粮的习惯，谁多点谁少点，互相之间匀一匀也就是了。 交易的人数不多，照理来说，应该是不需要存在这么一位中间商人的。 “听说是送到别的国家去，再换珍贵的布料、香料回来。” “别的国家？是卖去亚历克斯帝国吗？” 北境再往北就是亚历克斯帝国了，科琳娜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国家。 霍勒斯摇头，“听说是往更东边的地方。” 一旁的库利奇也跟着摇头，“北方的亚历克斯帝国确实太穷了，哪来的什么珍贵的布料和香料。”他皱着眉头思量，“从这里出发往东走，走不远应该就是圣德海域了，圣德海域是神庙所在，贵族如云，倒是十分富庶，可这依旧是在迪恩帝国境内啊，再往东……” 库利奇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去往东加索帝国吗？” 东加索帝国，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原主虽然常年居住在城堡中，不参加任何社交，但这个国家的名字，旧是是如雷贯耳。 这是一个强大的帝国，无论是占地面积、富裕程度还是军事力量都远超过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 甚至连神庙的发源地都在那里，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圣地。 如果萨罗城的这位大商人最终目的是东加索帝国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迪恩帝国的金银丝布、顶级的香料市场，基本上都是被东加索帝国垄断的。 科琳娜眼睛亮了起来，“他现在手里有粮食吗？” “从那几伙强盗问出来的消息看，他最近刚从亚历克斯帝国回来，手里屯着一大批的粮食和牛羊还未出手，准备往东边去。” 科琳娜摸了摸下巴，“这也太辛苦了些，你们说，我们这做邻居的，是不是该为人家分分忧呀？……” “分忧？” “这么多东西，千里迢迢送到东加索帝国去，那得多累呀，为什么不在北境就换了呢？”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您是想要与他交易吗？” 科琳娜诚恳地点头，“非常想。” “这恐怕有点困难……”霍勒斯犹豫了一下道：“萨罗城的城主不接受伯爵以下爵位的人与他交易，而且据说，哪怕是拥有伯爵以上的爵位，也需要熟人引荐。” 科琳娜：“……” 这就过分了，她是子爵，刚好还差了一级才到伯爵。 而且如今她穷困潦倒的名声在外，哪位熟人愿意为她引荐？ 她是不相信她的姨母和表姐能够有钱到跟这位萨罗城的城主有来往的。 霍勒斯斟酌地道：“我询问过多个人，萨罗城虽然是一座小城，却拥有两万人的人口，各方部署非常严密，城主府的卫兵大约有两千人。” 科琳娜眉梢高高挑了起来。 一旁的库利奇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也跟着一起高高挑起了眉梢，“霍勒斯，你这是打算抢啊？” 霍勒斯垂了垂眼睫，认真分析道：“如果直接在萨罗城动手，恐怕不行。一旦对方上路，路上偷袭的话，有两三分的可能。” 这也是他分析过各种方法后，得出的唯一一个可能。 科琳娜和库利奇都一脸惊容地看着霍勒斯。 霍勒斯无措地回视二人。 科琳娜见孩子这又认真又懵懂的样子，有点心软，轻咳了一声，“倒也不必。” 霍勒斯有些迷茫地看向科琳娜，“领地内不是粮食紧缺吗？ 科琳娜笑了笑，“是啊，这不就有粮食来源了吗？” “可是他不会跟你交易的。” “虽然他看起来很不好打交道的样子，可是我相信，只要我们诚意足够，就一定会打动他的。” 第56章 第一名 诚意足够？ 霍勒斯有些茫然。 “能行吗？” 科琳娜笑着反问他道：“怎么, 还想着要抢他？” 这小子，看他这些天循规蹈矩越发沉闷的样子，还以为改了性子了。 霍勒斯犹豫了一下, “萨罗城本就是我们埃斯坦郡的地方。” 那位商人, 可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城主, 这城主的称呼不过是他自封的, 并没有帝国下发的任何任命书一类的东西。 他甚至不是一个贵族。 听说这位城主也是一个低贱的异族人，早年也是靠着打家劫舍起的家。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让他寻到了这一条商路，搭上了北境几位有头有脸的贵族的关系。 如今他已然成了盘踞在埃斯坦郡的一方豪强，不受任何势力管辖。 从个人势力上来说，竟比科琳娜这位正经的领主大人还要强大上许多。 科琳娜微微一笑，“不甘心？” 霍勒斯眯起眸子，声音沉闷，“嗯。” 科琳娜点了点头, “不甘心, 你也得忍着。”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 他微微垂眸, 一言不发。 就连库利奇也听不下去了, “他既然在我们埃斯坦郡生活，自然要受到领主大人的管辖，怎么可以这样？还伯爵以下的人拒绝交易, 他以为他是谁？” 科琳娜的声音很轻, “都是自己人, 没必要总是打打杀杀的，和气生财嘛。” “他可不觉得跟我们是自己人。” 科琳娜笑得更随和了，“他不觉得，也不影响这个事实。”她歪了歪头, “不过，原来不是邻居吗？既然是埃斯坦郡的子民，那我们可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呀。” 霍勒斯和库利奇双双向科琳娜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科琳娜却是没再多说什么，她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视线落在霍勒斯的肩膀上，“伤好透了吗？”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肩膀，“好、好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伤好了，那就继续训练，还有，学堂那边的课也被落下了。” 霍勒斯刚刚放松了一点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凝重起来。 他眉头紧紧皱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大人，我已经通过了学堂的考核。” 科琳娜有些惊讶地看他，“你带伤参加考核了？” 霍勒斯点头，略有些紧张地看着科琳娜，“嗯。” “第几名？” “第一名。” 科琳娜被惊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她是知道霍勒斯的训练强度的，而且这段时间领地各处平乱，霍勒斯几乎没有多少学习的时间。 “不错。”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眼中的笑意，也逐渐柔和了眉眼，嘴角忍不住勾起来，眼睛闪闪发亮，腰板也比之前直了。 科琳娜很是欣慰，“期待你下一次的考核成绩。” 霍勒斯一怔，“还要继续去上学吗？” 科琳娜点头，疑惑看他，“你不想去吗？” 霍勒斯眉头微微皱紧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抬起头，“我不想去。” 科琳娜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知道霍勒斯一开始去学堂的时候，是有些不情愿的，可如今还是不情愿啊？这么不情愿，竟然还能考第一名…… 她连忙将自己跑偏了的思绪抓了回来，“呃……为什么不想？是又要训练，又要出去打仗，还要上学，觉得太辛苦了吗？” 霍勒斯摇头，闷声闷气地道：“在学堂里，我年纪是最大的。” 科琳娜怔住，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是这个理由。 她忍不住笑起来，看着霍勒斯漆黑一片的脸，她强忍住了，才没笑得太大声，“就为了这个理由啊？” 霍勒斯眉头皱着，“杰西他们，也不用上学。” 科琳娜下意识地摇头，“你跟他们不一样。”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真是一直都在区别对待霍勒斯，或许是因为这个少年总是给她太多惊喜吧，她潜意识中早早就将霍勒斯当成了名将的苗子来培养。 作为她心目中未来的三军统帅，怎么能是个文盲呢？ 科琳娜察觉到自己的区别对待，之前能够理直气壮说出来的话，现在好像就变得理不直气不壮了。 她思索了片刻后道：“你真的决定了，不想要去上学？” “嗯。”霍勒斯确定地点头，“地图我会画，账我也会算，这些文件我都可以帮忙整理。” 绘制地图和整理文件都是杰西做惯了的，算账一般都是库利奇在做。 两个人如今是科琳娜的左膀右臂。 科琳娜却是头疼地捏住了眉心，光会这些那也不够啊。 霍勒斯下去后，科琳娜又将兰斯洛特叫了过来。 等了解了霍勒斯在学堂中的表现，科琳娜的头更痛了，血压蹭蹭蹭往上走。 首先要肯定霍勒斯这一次能在新生考核中获得第一名，绝对是提前下了许多功夫的。 他向老生要了第一次新生考核的试题和第二次摸底考核的试题，虚心请教了两位最高分得主，有几点理解得不是特别透彻的地方，他还特意问了老师，而且还是问了两位老师，取了个人所长。 随后保守起见，他又拓展问了许多相关的知识和题型。 最后，他还在考核前给新生做了一次知识点掌握情况的摸底，确保自己掌握的知识点能够进入考核前三名，才终于停下手来。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让兰斯洛特这个初任人民教师、不懂随机出题、不晓A卷B卷、从未见识过学堂嫌恶的人，如何应对得来？ 你要说他犯规？ 学堂的规矩：不得作弊、不得欺压同学…… 这些条条框框他是一样都没碰啊，说到底也只是人家对考核准备得有些过分充分了，这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问题啊。 兰斯洛特连告状都没地方告去。 如今说起这一次新生考核，兰斯洛特依旧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他在摸清楚新生考核大概会考什么内容以后，无关的或者考核占比较少的课他直接就不来了。我也是后来才察觉了他的做法，这简直、这简直……” 科琳娜看兰斯洛特气得都快原地爆炸了，连忙接了一句，“太过分了！” “是啊！太过分了！” 兰斯洛特一片拳拳教导爱护学生之心，就这么被霍勒斯给□□了。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那个……兰斯洛特啊，你看如果强制霍勒斯每日去学堂听课，以他的才智，有机会大成吗？” “没可能的，”兰斯洛特皱眉，“才智不才智的是一码事，学习知识，最重要的是有一颗向学之心，这比一个人聪明不聪明可要紧多了。” 这是他父亲传下来的经验。 科琳娜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哪怕是普通人的智商，但若是能够摆正学习态度，采用科学的学习方法，心态稳健，有持续的热情，也就能达到211、985了。 难的不是一个人聪不聪明，难的就是以上几点。 光是坚持两个字，坚持学习，坚持思考，就足以打败99%的人。 她知道艾莫斯，第一场新生考核，录取的十五个人中她就只堪堪考了第九名，但第二次摸底考核，她就能考到第一名。 她不是一个非常灵活机变的人，却是一个对自己认定正确的事情能够一路坚持，非常有毅力的孩子。 她头疼了，仿佛每一个染上厌学情绪的学生家长。 放任霍勒斯？ 她可打从心眼底盼望着霍勒斯未来能够为她执掌三军呢。 而且，她也是真的欣赏霍勒斯，就这么放弃了也太可惜了。 强逼着他学？ 兰斯洛特已经说了，这么做大概率起不到多少作用。 特别是对霍勒斯这种骨子里无法无天的问题学生，强制学习可能还会起到反效果。 好像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 她这样的期许对于霍勒斯本人来说，也不一定就是他想要的。 科琳娜思索了许久，还是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埃斯坦郡粮食短缺的问题，还有已经听闻了红铜族这边的风声的各方匪盗。 这两个问题不能解决，她无法心安。 斯罗郡那头，姨母已经许久没有传消息来了。 …… 斯罗郡。 斯罗郡内各个关卡、要塞无不城门紧闭，包括斯罗郡的郡守康特得克城和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的辛加堡。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每一条大街小巷，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一座屋子都关紧了门窗。 除了偶尔路过的小队卫兵，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仿佛一座死城。 除了城市中央广场伫立的巨大神像前那枯萎了一半的鲜花，谁都看不出来半个多月前这里刚刚举办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要打仗了。 这是这座郡都中，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是他们在半个月前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病了一个多月的德斯蒙德大公爵忽然于半个月前发出公告，公然反对神庙在康特得克城举办祭祀典礼。 盛典依旧如期举行了，神庙也派出圣女，诚恳邀请了德斯蒙德公爵。 当日，大公爵德斯蒙德坚守在辛加堡不曾出席。 典礼结束后，前来参加祭祀典礼的各大贵族都留在了康特得克城中，包括他们带来的那些卫兵们。 大祭司已经传下话来，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做的一切，不仅将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带来厄运，也将会为斯罗郡这片土地带来巨大的灾厄。 而如今，只有他们能够捍卫这份光明、守护斯罗郡这片土地了！ 谁都知道德斯蒙德大公爵早就病得快死了，他不为自己的罪恶感到羞耻，也错过了最后一次向神明祈求原谅的机会，他的时间，必然不多了。 他一死，斯罗郡自然分崩离析。 这明显是一场不怎么打就能赢的仗。 而打赢后的红利，是一位授勋紫荆花勋章的大公爵所拥有的一切。 贵族们的联盟军立刻响应了大祭司的号召，加入了这场光明之战。 这一守，却守了足足半个多月。 第57章 神秘的祭祀 虽然没有了神庙的赐药, 没有了神庙的赐福，虽然大祭司已经放下话来，德斯蒙德公爵却又奇迹一般地撑过了半个月。 他没有死。 伴随着德斯蒙德大公爵活过一日又一日, 一个流言逐渐在斯罗郡传扬开来。 “听说是一位法力高强的神秘祭祀治好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 “可是, 哪位祭祀的法力能比大祭司还强呢？” “那你怎么解释, 大祭司大人明明说德斯蒙德大公爵即将遭受厄运, 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却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呢？” …… 从尤金妮亚和莫娜到达斯罗郡到现在，她们已经被拦在康特得克城十几公里以外的一座庄园上一个多月了。 这座庄园位于偏僻的郊区，四方不靠，只有一条草木丛生的小道通向外界。 今日，庄园上却来了一位客人，他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跪在那破落的大木屋外头, 距离木屋前那条白色的石灰线还有两三米远的距离。 “尤金妮亚大人, 莫娜大人, 德斯蒙德让我前来告诉你们, 如两位大人之前预料的那样, 辛加堡爆发瘟疫了，请两位大人今夜就离开斯罗郡。” “辛加堡如今是什么情况？”白发苍苍的尤金妮亚坐在木屋中，目光冷厉。 她的身边站着蒙德。 蒙德从贝塞高地运粮回去后不久, 就被科琳娜派到了斯罗郡来寻找尤金妮亚和莫娜。 他身上带着科琳娜加急炮制出来的几个包裹的草药。 这几个包裹的草药, 是科琳娜送过来给尤金妮亚和莫娜救命用的。 草药到达当日, 正好碰上大公爵德斯蒙德派人送了任命书过来。 德斯蒙德不仅给尤金妮亚送来了她想要的任命书，另外还写了两封信送给了尤金妮亚。 一封信是给国王陛下的，一封信是给他的另外一个老朋友安德烈公爵的。 是两封请托书，为的就是科琳娜的新领地。 德斯蒙德为科琳娜看中的那块地方位于帝国东部, 与繁华的东加索帝国相邻，这些年来连年丰收，是一块极其富庶的好地方。 原本的那位领主前一段时间刚好过世，他的子女也都早夭，虽然也有几门亲戚，但都是不入流的，这么好的一块地方自然不可能交到他们手中。 这地方也就空了出来。 这是德斯蒙德大公爵在听闻尤金妮亚和莫娜的来意，又得知她们二人被阻拦在斯罗郡外头见不到他，便亲自写了信过来。 莫娜和德斯蒙德虽然不是朋友，但也是老相识了。 莫娜还是公爵夫人的时候，经常要与相邻的斯罗郡打交道，那些年，双方表面和气，实际上暗斗得厉害。 雅各布想要成为北境的第一大领主，德斯蒙德却要保住自己的地位。 利益一致的时候，他们也曾经共同退敌，利益不一致的时候，别说暗斗，双方都大打出手过好几回了。 雅各布不上战场，动真格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莫娜对德斯蒙德。 却没想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倒是德斯蒙德伸了一把手帮她。 当天，与德斯蒙德的那三封信一起到的还有他儿子过世的消息。 那个带着“罪孽”出生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挺过去，死了。 而那个时候的尤金妮亚和莫娜，她们已经从科琳娜处得知了斯罗郡正在发生着什么，也知道了德斯蒙德大公爵很可能会死，同时，她们手里正好拿着科琳娜从埃斯坦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救命药。 怎么选？ 尤金妮亚最终选择了将药交给了德斯蒙德派来的人，却也将科琳娜的名字隐去了，也不许德斯蒙德大公爵将她们的身份暴露出去。 至于德斯蒙德信不信她们，吃不吃她们送的药，就不是她们能左右的了。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德斯蒙德活了下来。 药起效了。 可是她们却迎来了更坏的消息，瘟疫，爆发了。 那人声音沙哑，“上个月，城中就陆续有十几个人死了，可当时谁也没在意，都以为是冬日来临，温度降低，这些农奴们没有火盆取暖，就被冻死了。” “最近十日，每天都开始出现死人，我们才注意到不对劲……” 尤金妮亚和莫娜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科琳娜在信中所描述的情况。 初开始，死者不过一二。 月余，日日可见人病人死。 再过一月，户户家中可闻悲哭。 至最后，十室九空，整座辛加堡，乃至整个斯罗郡，正个北境，都将是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二人眼底闪过一丝骇然。 尤金妮亚声音沙哑开口，“德斯蒙德公爵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他是否准备跟我们一起离开？” 那卫兵低下头，声音哽咽，“大人他……决定不走。” 尤金妮亚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走？他难道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十天前，詹妮夫人也追随少爷去了，大人心无所恋，如今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留下来，救斯罗郡……” “我出来之前，大人已经封了辛加堡。” 尤金妮亚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随后迅速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她胸口起伏着，脸色变幻不定。 封了辛加堡…… 德斯蒙德竟然做到这一步。 “其实……那孩子如今都已经死了，詹妮夫人也走了，大公爵与神庙之间的恩怨也该停止了。他为什么不求助神庙呢？救人的事情，还是交给神庙来做吧……” 这可是瘟疫，一旦被牵扯进去，就注定要被这个黑暗的漩涡吞噬了。 卫兵听到神庙二字，脸色微微一僵，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祭祀典礼前，神庙的圣女大人前来探望，为大公爵赐了几次药。” 尤金妮亚点头，她也听说过许多有关于这位圣女的传言，听闻这位圣女深受神明眷顾，医术高超。 “圣女同意救治大人，但有要求。” “什么要求？”尤金妮亚虽然嘴里问着，其实心里是已经知道的。 她听说过，神庙要求德斯蒙德交出他的儿子。 “神庙要在斯罗郡也建立庙宇，同时，也要像神庙在其他地方做的那样，在斯罗郡教化民众，帮公爵大人承担教育、医疗等所有的工作，并且，在斯罗郡向所有人征收光明庇佑金，说只有这样做，神庙才能为整个被污染的斯罗郡祛除邪恶与黑暗。” 尤金妮亚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表面上，神庙似乎只是无法接受德斯蒙德与异族人生下孩子，玷污了神圣的神族后裔的血脉，实际上，神庙是要借此机会打入北境，将整个北境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种事情，她看过太多了。 德斯蒙德显然不是雅各布那个蠢货，他执掌北境这么多年，根本没让神庙插手过北境诸事。 但如今，他重病，唯一的儿子也重病…… 哪怕他能够承受死亡，但他能够眼睁睁看着儿子去死吗？ 果然，只听那卫兵继续道：“公爵大人为了少爷，答应如果药真的有效，就让神庙入驻斯罗郡。” “大人从圣女那儿拿到药以后，就将那些药都给少爷吃了……” 尤金妮亚怔了一会儿，那孩子不是已经？…… 她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就像科琳娜在信中所说的那样，神庙提供的药很可能起不到作用，不能太过盲目地相信神庙的能力。 耳边，是卫兵沉重的声音，“神庙，根本救不了斯罗郡。” 什么圣药，不过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那位圣女甚至都未察觉，德斯蒙德身患的根本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恶疾，而是可能会传染给整片大陆的瘟疫。 尤金妮亚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缓睁开双眼，“如果连神庙都救不了斯罗郡，公爵大人又能做什么呢？他留在这里，不也是白白送命？……” 卫兵将脑袋埋得很低，就怕自己红了的眼圈被人看到，“大人他……他不肯丢下我们在辛加堡等死，他独自离开。” 木屋周围，寂静得只剩下北风的呼啸声。 一直沉默作壁上观的蒙德忽然往前走了一步。 他转过身，对着尤金妮亚鞠了一躬，“大人，我可以问他几句话吗？” 尤金妮亚看了蒙德一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蒙德沉声问道：“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确定要救斯罗郡？” 那卫兵有些疑惑地看了蒙德一眼，他并不认得蒙德是谁。 尤金妮亚也不知道蒙德要做什么，却还是低声介绍了一句，“这位是科琳娜的亲随蒙德。” 那卫兵闻言，越发迷茫了，科琳娜？就是尤金妮亚的外甥女吧，埃斯坦郡的新任领主。 这件事情怎么又将她牵扯进来？ 想到尤金妮亚和莫娜对那位的溺爱和维护，他还是谨慎地礼貌回答了蒙德的问题：“是的。” “如果他耗尽家财，用尽力气，也救不回斯罗郡呢？” 卫兵闻言，神色郁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神明降下灾厄，瘟疫已经降临在斯罗郡这片土地上，我们谁又能躲过呢？大人、大人又怎么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甚至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依旧决定要救？” 卫兵有些恼了，“当然，这些我一开始不就说得很清楚了吗？” 蒙德被卫兵怼了一句，却丝毫没有生气，依旧一副一板一眼的样子，“我们家大人手里，还有药。” 尤金妮亚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喝止了蒙德，“住嘴！” 第58章 阿嚏阿嚏 蒙德被尤金妮亚的气势所摄, 一时讷讷无言。 “这些天给院子里除草打扫大概是累着你了，下去休息吧。”尤金妮亚淡淡扫过蒙德。 她根本没有给蒙德拒绝的余地。 蒙德却是逐渐回过神来，他捏住了拳头, 鼓起勇气道：“这是来之前, 大人亲口吩咐我的。” “如果斯罗郡有伯爵以上的贵族, 愿意出面救斯罗郡, 她愿意为此尽一份力。”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 “之前赠予你们公爵大人的药就是我家大人提供的，我家大人手里还有，虽然不多，但她吩咐了，都可以赠予公爵大人，你可以随我去取。” 这句话说出口以后，他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对着那卫兵道：“之前赠予你们公爵大人的药就是我家大人提供的, 我家大人手里还有, 你可以随我去取。” 德斯蒙德派过来的那位卫兵终于是听明白了蒙德的意思。 他激动地瞪大了眼睛, “那药真的是科琳娜大人提供的, ”他看了一眼尤金妮亚, 又看了一眼莫娜，“她手里还有药？愿意、愿意让给我们？” 难道尤金妮亚大人之前所说的那位神秘的祭祀，其实如今就在埃斯坦郡？ 他根本没想过, 这位神秘的祭祀会是科琳娜本人。 尤金妮亚脸色铁青, 莫娜的脸色也不好看, 两个人双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尤金妮亚看向那卫兵，“已经很晚了，不如你先下去吃点东西，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 卫兵哪里肯走, “我不累！” 尤金妮亚眯起眸子，“那你是要连夜出发，赶回辛加堡吗？” 卫兵张了张嘴，看着尤金妮亚和莫娜冷冰冰的目光，他将原本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本来确实是打算连夜赶回辛加堡的，可是现在，他哪里肯走？ 他叹了一口气，“我就在庄园外三百米处休息，如果两位大人有任何吩咐，随时叫我。” 尤金妮亚沉默无言。 等卫兵走远，莫娜早就忍不住了，立刻问蒙德，“这真是小妹亲口吩咐你的？” “是，”蒙德低头，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一卷羊皮卷，“这是大人写的。” 尤金妮亚劈手一把抢过了羊皮卷。 羊皮卷上明明白白地写了，科琳娜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她明确交代了，愿意出面救人的必须在伯爵以上的爵位，同时也必须是已经深刻了解到了这场瘟疫的可怕，在此基础上，仍旧愿意倾尽一切力量，拯救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的。 而她不仅愿意提供药材，还愿意提供石灰粉、大量的金银丝布织成的口罩，所有的防疫手段，甚至药方和药物炮制的方法。 看到羊皮卷上的内容，尤金妮亚和莫娜神色都变得很是复杂。 莫娜的眼圈微红，“母亲，科琳娜她……” “她不愧是那个人的血脉。”尤金妮亚叹息着道。 她吐出一口气来，又板起了脸，“就算是想救人，她这样做也太鲁莽了，现在斯罗郡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她贸贸然插手，就不怕那边还没救上人，这边就将神庙得罪得死死的了吗？” 蒙德低着头，一声不吭，乖乖替自家大人挨训。 尤金妮亚思索再三，做了决定，“如果她非要救人也行，但她绝不能露面，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有她的影子。” 蒙德连忙道：“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这话却换来尤金妮亚的一个冷眼，“这么说来，她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却还是执意要趟进这淌浑水来了？” 蒙德又乖乖地把头低下去了，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人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她让我转告两位大人，请两位大人千万不要插手，如果可以，也请两位大人尽快离开斯罗郡。” 尤金妮亚眼皮颤了一下，隔了半晌的时间，她才轻轻地“呵”了一声。 莫娜更是咬了牙。 蒙德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壮起胆子又道：“那个……大人还说，她在埃斯坦郡待得其实挺好的……” 尤金妮亚掀起眼皮，冷哧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原本没打算说出来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能不好吗？这一条条、一件件，准备得这样周全，这是从休伯特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了吧？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这里有鼠疫，我让她回王都，她为什么不肯回？斯罗郡沦陷，整个北境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写给我们的信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她自己呢？她怎么做的？现在倒好，还要劝我们走？” 她又是气闷，又是无奈，若是这小兔崽子现在在她跟前儿…… 算了，在她跟前儿她还能那她怎么着吗？最后也只能妥协。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放心吧，现在就是她想走，德斯蒙德还能放她走了？” 一旁的莫娜也是气得发疯，没忍住，“这混蛋！……” …… “阿嚏！——”科琳娜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肩膀，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中呵了一口气。 天气越来越冷了…… 斯罗郡还没有消息传来，大概是不会传来了吧。 她自嘲一笑，果然，她依旧是那个现实主义的部分远大于理想主义的部分的人。 哪怕看到了大船将倾、万民悲哭，她也做不到站出来去做那个救世的圣人。 顶多……如果有这样的圣人出现的话，她力所能及地帮上一把就是了。 要是她的老师在这里，大概又要痛骂她一顿了。 “阿嚏阿嚏！——” 科琳娜又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虽然裹了两层的兽皮衣服，却也无法抵挡城堡内的寒冷阴森，更别说那些穿着单层兽皮的农奴们了。 纺织工坊虽然织了不少金银丝布出来，可麻布也不够御寒的，更没有那么多的麻布供一千六百多人使用。 是的，几天的功夫，领地的人口已经从之前的一千三百多人增长到了一千六百多人。 如今增速已经逐渐变缓了。 经过这段时间卫兵队的四处征战，该收拢塔沙州的部族已经全部收拢塔沙州，而有些根本不想来塔沙州生活的部族听到风声，也早就遁走了，逃去了临近的其他领地，例如贝塞高地和斯罗郡。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势力。 比如萨罗城，萨罗城本身人口就超过两万，虽位于埃斯坦郡，却根本不是如今的科琳娜能够吞下的。 科琳娜已经派人去了萨罗城，然而就像霍勒斯所说的那样，那位萨罗城的城主大人，连见都没见她的人，就将人打发走了。 然而这一行人也没有急着赶回塔沙州，反倒在萨罗城待了下来。 领头的，还是那个腼腆的不善言辞的小结巴加勒特。 一行人刚住下来没几天，萨罗城中就流传开了一个流言：原来萨罗城的城主背后一直都有一位大贵族大人在支持着他，这位大贵族大人拥有纯净的神族后裔的血脉，是迪恩帝国的高层人士，与东加索帝国的几位大贵族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因为这位大人的支持，这才让萨罗城城主顺利地将生意做到了东加索帝国。 最近这段时间，萨罗城城主与这位大贵族大人之间，出现了一点不愉快，那位大贵族大人不准备再继续通过萨罗城城主出货了。 如今，这位大贵族大人的手中，正好有一批质量上乘的好货要出。 这一场流言，在圣天使奶糖出现在几位前来萨罗城求购布匹和香料的贵族的面前的时候，迅速发酵起来。 …… 卫兵队最近出征的频次明显降低了下来，可他们却依旧很忙，几乎快要忙翻天了。 卫兵队迎来了第三次征兵。 这一次，卫兵队的队伍直接扩充到了两百个人。 塔沙州四周围的几个出入关卡需要布置、新兵需要训练、几个矿产需要巡防…… 作为卫兵队领队的霍勒斯，照理来说应该是很忙的。 此时他却悠闲地站在一边，反倒是杰弗里，代替了霍勒斯，站在了领队的位置上，指挥着两百个人的卫兵队做日常战斗训练。 一个小时训练下来，他也是大汗淋漓。 杰弗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挑衅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霍勒斯，“队长，我练得还不错吧？” 霍勒斯不置可否。 杰弗里可不肯就这么放过霍勒斯去，“队长，你知道我刚刚用的那个阵型叫什么吗？学堂里新教的，叫锥形阵，就是将最精锐的前锋放到最前面，像锥子一样，狠狠钉进敌人人群中，割裂敌人的阵型，后面的两翼紧随而上，扩大战果。” 霍勒斯从学堂离开以后，杰弗里忽然被叫去了学堂，开始上学了。 他一开始真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他要去上学，上的是什么东西。 等后来发现原来上课的内容都跟练兵打仗有关系，他这兴趣就来了。 而科琳娜的一句“书本结合实际”、“纸上得来终觉浅”，更是为他大开了方便之门，拿到了一部分原本独属于霍勒斯的权限。 例如练兵。 “队长，你说我这一直练兵也没什么意思，既然新学了作战阵型，不如咱们练练？” 霍勒斯淡眸扫了杰弗里一眼。 杰弗里才不怕他呢，直直看回去，“队长，您怎么不说话呀？怕了？” 霍勒斯面无表情，目光冷淡，“好。” 杰弗里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霍勒斯竟然答应了？ 第59章 不客气 “你答应了？” “嗯。” 杰弗里兴奋地简直要原地一蹦三尺高, 他脸都涨红了，视线的余光却瞥到了科琳娜的身影。 他一怔，“领主大人, 您什么时候来的？” 科琳娜其实就是路过, 她正准备去看她的那些宝贝鸡呢。 看到这里有热闹瞧, 她就溜达溜达过来了。 没成想看个热闹就被当众点名了。 科琳娜总不能说自己其实就是来吃瓜的吧, “来看看你的训练成果。” 杰弗里眼睛亮得惊人，“请大人检阅！” 科琳娜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忽然感觉有一道强烈的视线凝在她身上，她皱眉，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却看到了霍勒斯。 但霍勒斯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半垂着眼睑，沉默地站在原地。 她挠了挠脸颊, 错觉吗？总觉得霍勒斯身上怨念很深的样子。 杰弗里也已经转过了身去, 他搓了搓手掌,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着霍勒斯道：“来, 这两百个人, 咱一人一半？你先挑。” 霍勒斯眯了眯眸子，又淡淡扫了站在外围的那个人一眼，随手划了一道, 算是选了左边这一半。 杰弗里一看, 更开心了, 左边这一半基本上都是新兵，老兵压根没几个。 他们这些第一次征兵就进了卫兵队的，都很清楚上过战场的老兵，跟这些个刚进卫兵队的新兵蛋子之间的差距, 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都不为过。 新兵没有经过战火的磨练，那颗心就不定。 心不定，就容易出差错。 稍微出点状况，新兵们就出乱子了。 杰弗里嘿嘿一笑，“队长，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说完，他也收敛了笑容，神态变得沉稳起来，目光也流露出尖锐的锋芒。 他们卫兵队，从来不拿战斗开玩笑。 要战，就要全力以赴！ “所有人听令！取木棍！” 日常训练，他们也会训练突刺、实战演戏，但一般不用木刺，而是用圆头的木棍，白色石灰作为记号，以免伤到人。 新兵们还有些无措，老兵们却一个个目光湛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挑战一直压在他们头上的这位队长了。 两军对垒，吸引了领地内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田垄上干农活的农奴们都下意识地直起了身体，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列阵！”杰弗里的声音响起。 一阵迅捷却不杂乱的步伐响起，杰弗里已经站到了整个对阵的最前方。 是的，他要做这个站在最前头的前锋。 这个阵型看着简单，如果正面对抗，还真是不好破解，人数少了，哪怕拿下了前锋，也会被对方的两翼包抄吞掉，人数一多，反倒会被对方的尖头冲散，聚集不起来力量，变成各自为战。 霍勒斯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所有人跟我冲！” 杰弗里听到这句话就是一愣，霍勒斯上来就打？他都不列阵？ 他也立刻下令：“所有人原地不动，前排，举棍！” 他的眼底露出兴奋的光芒，霍勒斯应该很清楚，他们训练出来的兵可不是那些个强盗，随便一冲就被冲散了。 对着已经摆好阵型的他们，这么匆忙地发起冲锋，不就是羊入虎口？ 还没等他想清楚，霍勒斯已经带着一百个人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他们身后，响起霍勒斯冰冷的声音，“以我为中心！列阵！锥形阵！” 杰弗里后背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猛地回头。 可以看到霍勒斯身后的阵型还是混乱的。 然而不等杰弗里的那口气松完，就眼睁睁地看着霍勒斯吐出了一个字：“冲！” 那一百个人仿佛一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们队伍的尾部。 不过片刻，他们的阵型就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 而霍勒斯已经化身杀神，左突右冲，所到处，倒地者一片，那一圈几乎已经成了真空地带。 他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伊恩，你在前，左右那几人，两边策应，左前方支援！艾萨克，跟上去，把他们包了！” 杰弗里咬了咬牙，“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他已经率先冲了上去。 虽然杰弗里一方顽强抵抗，却禁不住霍勒斯从一开始就拿到了压倒性优势，后期又稳扎稳打，随时调整阵型，充分发挥了锥形阵的优点，再没让杰弗里的队伍合拢起来。 杰弗里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与两个老兵会和。 “杀霍勒斯！” 三个人视线一碰，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飞快地朝着霍勒斯所在的方向迅速包围过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绕到了霍勒斯的身后。 杀了他！ 两个老兵不顾自己的生死，朝着霍勒斯扑过去，一个抱腿，一个锁喉，还有杰弗里从斜刺里捅过来的木刺。 “砰！” 锁喉的老兵被霍勒斯一棍子敲在了胸口，产生了一个白点，而抱腿的那个老兵，也被霍勒斯踢到了喉咙，一阵窒息，随后后背一疼，也是一个白点。 要害被白点击中，就代表他们死了。 然而两个人只是稍许停顿，依旧扑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杀了他！”其中一个老兵涨红了脸，对着杰弗里嘶吼着道。 杰弗里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也正在看他。 霍勒斯太深入敌后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不过一瞬，杰弗里手里的木刺就已经往前递了出去。 “砰！” 木棍碰到了木棍，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霍勒斯抬眸，清冷目光朝着杰弗里睇了过来，他往前一步。 那两个老兵脸色一变，下一秒，二人就被霍勒斯硬生生地扒拉到了地上，而霍勒斯已经上前一步，“砰”的一声，将杰弗里踢倒在地，木棍朝着杰弗里狠狠刺下。 “嘶……”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杰弗里怕是要死。 杰弗里也瞪大了眼睛，只能看着那木棍的末端在自己的面前不断放大。 他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砰！”木棍偏过几寸，狠狠插进了距离杰弗里不到一寸的土地中。 看到这一幕的科琳娜，心脏有一瞬的停跳。 而下一秒，握着木棍的霍勒斯朝着她远远地看了过来。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仿若实质，将科琳娜定在了原地，“敌军主帅，死。” 现场足足有一分多钟的静默，随后霍勒斯所带领的那些新兵们爆发出了一阵海啸般的欢呼声。 赢了！ 他们赢了！ 他们竟然赢了！而且赢得干脆漂亮！ 杰弗里依旧躺在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所带领的那一百人也几乎都跟他一样，全部倒在地上，几乎全部阵亡。 那些老兵的脸上，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这一瞬间，他们好像都失去了语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欢呼声才终于停了。 杰弗里也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着站在原地，依旧面无表情、云淡风轻的霍勒斯，心底是极度的不甘心，“霍勒斯，你耍赖！这个锥形阵明明是我从学堂里面学来的，你凭什么能用？” 平日里一直都不怎么搭理杰弗里的霍勒斯今日却是很给杰弗里面子，低声反问他道：“战场上，你还能禁止敌人学你的阵型和战法？” 他瞥了训练场边上的那个人一眼，声音淡淡，“如果你们这种摆了就不动的乌龟阵也叫阵型，也有战法的话……” 杰弗里张了张嘴，眼睛通红，依旧不甘。 可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一旁的科琳娜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霍勒斯怼人。 而且……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霍勒斯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的是她？ 霍勒斯说完，就提起了插在地上的木棍，转身离开了训练场，走回到了之前站的位置，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样子。 光看霍勒斯站在那里，好像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天朗气清、岁月静好。 卫兵队一片祥和，曾经的厮杀根本不曾存在。 杰弗里看着这一幕，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低下头，沮丧得快哭了。 虽然他也很佩服霍勒斯，但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比霍勒斯差什么。 特别是这一次，他顶替了霍勒斯，成了卫兵队中唯一一个去学堂上学的人。 他从学堂上学到了霍勒斯根本不知道的练兵方法和作战阵型。 他被升职为副队长。 他拿到了练兵权。 所有一切，都好像只有一步之遥，就一步之遥了。 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肯定能一举打败霍勒斯的。 然而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毫无尊严。 输了就输了，偏偏还是在领主大人面前。 他捏紧了拳头，好歹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脸却已经羞愧得一片通红，脖子上暴起青筋，声音从他的牙齿缝中挤出来，“大人，我输了。” 输了，他认。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杰弗里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他学得快，练得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有拼劲儿，有志气，是霍勒斯以外拿到功勋奖章最多的一个，也是埃斯坦郡的第三大地主，在卫兵队中非常有号召力，大家对他也是很服气的。 在卫兵队所有人中，他的个人综合素质绝对可以列入前三。 这也是为什么霍勒斯在拒绝继续上学以后，科琳娜会选中他、想要培养他的原因。 可是跟霍勒斯比，二人之间依旧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胜败乃兵家常事。”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输了就输了，下次赢回来就是了。” 杰弗里一怔，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您仍旧觉得我能赢吗？……” 第60章 总有一日 这一次交手, 让他站在对手的角度，从正面真真正正地感受了一次霍勒斯恐怖的战斗力。 如今，霍勒斯那充满了杀意的眼神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只要一想到, 他的身体都忍不住地发抖。 他, 能赢了霍勒斯吗？ 正闭目养神的霍勒斯忽然也站直了身体, 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金棕色的眸子射出来的目光犹如实质，凝在科琳娜的身上。 科琳娜看着杰弗里可怜兮兮的目光，最终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或许短时间内不行，但总有一日会赢的。” 总有一日，应该会的……吧？ 霍勒斯沉默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幕，拳头缓缓地收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科琳娜早就离开了, 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杰弗里也终于收拾了心情。 他走到霍勒斯的面前, “霍勒斯, 这一次是我输了, 但是我以后一定可以赢你的！” 他目光坚定、掷地有声。 看样子, 他不仅不难过了，甚至还重新找回了自信。 杰弗里心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他知道自己如今跟霍勒斯还有差距, 但迟早有一天, 他一定会把霍勒斯干下来的！ 霍勒斯看了他几秒, 忽然越过了他，将那些受了一些撞伤和擦伤的卫兵们一个一个从地上扶了起来。 杰弗里皱起眉头，“霍勒斯，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啊？” 霍勒斯没理会他, “修整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候，训练继续。” 杰弗里气得不行，嘟囔着道：“有什么了不起，领主大人都说了，输赢那都是一时的，她都夸我潜力十足呢，说我是个带兵的料子，等我赢了你，说不定大人就会升我做卫兵队队长……诶？霍勒斯？你干什么去呀？” 霍勒斯却早已转过了身，“战后总结。” ……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的训练，都被霍勒斯接手了。 同样是锥形阵，却被霍勒斯玩出了花样，前后变阵、左右变阵、分组变阵、联合掩护等等等等。 卫兵们一个个都□□练得不轻，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甚至连捧着大叶子的手都是抖的。 霍勒斯的脸色却依旧没好看过来多少，他感觉身体闷住了一股气，这股气也不知道该往那里发泄才好。 可是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学堂是他不要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他不要学的。 而杰弗里，实事求是地说，他确实是卫兵队中很优秀的一个，也是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领主大人需要一个人掌握这些，她选杰弗里合情合理。 但就是说不出来的气闷。 他将晚饭丢给了伊恩，站起来离开了打饭点。 伊恩拿着霍勒斯丢过来的晚饭，脸上浮起一丝担忧的神色。 …… 霍勒斯一路往城堡走。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领地内的人几乎都聚集到那几个打饭点去了，领地变得有些空旷。 越到城堡，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城堡前，守卫的人早就换上了卫兵队的人。 两个人见到霍勒斯，立刻行了一个礼，“队长！” 霍勒斯心不在焉地点头，径直走进了城堡的大门，进了门，他才有了一丝迟疑，“大人在吗？” 卫兵点头，其中一个卫兵回答道：“大人半个多小时前刚回来。” 霍勒斯“唔”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往三楼书房去。 敲了书房的门，却没有人开门。 他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领主大人一般都在书房里，难道是去吃晚饭了吗？ 他走下楼，路过二楼卧室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卧室的门开着。 隔着卧室中大床的白纱，隐约可以看到窗边上背对着他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僵住了。 原本裹在她身上的那两层兽皮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层单薄的金银丝布，随意地披在身上。 那纤瘦的身影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她弯下腰试了试水温，金银丝布从她的手腕滑落，落在了木盆的水中，漾起一波一波的水韵。 她似是满意，抬腿迈进了木桶。 桶内的水迅速攀爬侵占了洁白轻薄的衣料，让衣料迅速变得潮湿沉重，贴在了那人的身上。 霍勒斯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他往后退了一步。 “砰！” 他的肩膀正好碰到了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科琳娜似有所觉，“是珍妮吗？”她转过身，这才看清了卧室门口的身影，“是霍勒斯啊。” 科琳娜视线投过来的那一刻，霍勒斯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身体，他想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想逃跑，可脚却不听使唤。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呼吸都变得很困难至极。 科琳娜没留意到霍勒斯的异状，“正好，霍勒斯，你能帮我拿一下那块麻布吗？” 她伸手指了指挂在不远处的麻布，带起了一片水声。 霍勒斯瞪大了眼睛，“我、我吗？” 科琳娜愣了一下，“不方便吗？” 只是一个小忙而已。 天气这么冷，她真的不想再从木桶中跳出来去拿那块麻布。 霍勒斯连忙摇头，脸却涨了个通红，他垂下眼眸，不敢看那个方向，凭着记忆和直觉走到了挂放麻布的地方，取下了麻布，交给了科琳娜。 麻布被科琳娜接了过去，挂在了木桶边上。 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脚边上一块地和耳边不断响起的水声，那水声几乎要将他的整个神思占据了。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待在这里他可能会发疯的，也可能会窒息，总之，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大人，没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霍勒斯抓住了那仅有的一丝理智，哑着声音低声请示。 科琳娜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霍勒斯一眼，她以为霍勒斯找她肯定有事，不过现在这个情况，科琳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大木桶……好像是不大适合聊正事。 “好。”她点了点头。 霍勒斯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路疾步走出城堡，一直走到家门口，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低下头，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 这一晚，霍勒斯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与他分到一个房间里的伊恩半夜醒来，正好看到空空荡荡的床位和从屋子里走出去的霍勒斯的背影。 他连忙下了炕，刚一下炕，就冷得整个人一哆嗦，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卫兵队的老兵们早已住进了红砖房中，与曾经的他们大多睡在地上，最多垫上一张兽皮，最多最多能有块木板搭起来的床不同，红砖房里是清一色的暖炕。 暖炕是真暖啊，暖的人一躺上去，骨头都酥了大半，睡一个晚上，炕还是暖烘烘的，叫人起不来床。 如今整个领地紧赶慢赶的总共也就盖了六座大平房，一座大平房挤二十个人。 如今，除了学堂的那两位老师，几个承担了重要工作的学堂学生和他们这些有着杀敌功勋的老兵们，其余人如今还都只能眼红着。 领主大人来红砖房里看过一次，看完了以后，她整个人就心事重重的。 第二天，领主大人又特意找到了他们，说这里只是暂时安顿他们，等以后有了条件了再给他们换。 换…… 伊恩叹了一口气，他一点都不想换，他真想永远永远住在这里，不干活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张炕上。 他悄悄地问了杰弗里他们，才知道原来杰弗里他们也跟他想得一样，大家都不想换。 是啊，他真是笨死了，谁会想换呢？ 这样温暖的冬日，大概也只有天国才会有吧？ 可是他问了杰弗里他们，要怎样才能一直住在这房子里，哪怕……再住久一点点呢？ 像杰弗里那样聪明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战场上最厉害的人，得到功勋章最多的人才能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伊恩又叹了一口气。 对杰弗里他们来说，这件事情应该还是很简单的，可是对他来说却太难了。 他不是个很厉害的人，或者说，他是个有点笨拙的人。 当初能加入卫兵队，是霍勒斯给了他一个额外征兵的机会，而他能得到功勋章，也是因为他加入卫兵队时间比较早，参加的战斗次数比较多而已。 到现在，和他一起进入卫兵队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适应了战场上的厮杀，他们能够上一秒杀人，下一秒就围在火堆前烤肉吃饭。 而杰弗里更是已经当上了副队长，能够担任起训练新兵的重担。 但他还是不行，他到现在上战场还是会害怕，会腿软。离了战场，也有好多天缓不过来。或许他这辈子都成不了合格的卫兵了。 真怕别人看出他的懦弱和胆小，或者……他们其实都知道了。 他掩了掩身上的兽皮衣裳，哆嗦着从房子里出来了。 推开门，在门口徘徊多时的冷风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入口，劈头盖脸地灌进来，吹得他眼睛都差点睁不开了。 他连忙转过身，将门掩住。 四处看了一圈，就看到了站在山坡上的霍勒斯。 霍勒斯正拿着木棍，一次又一次机械般地练习着突刺。 他顶着风走过去，“霍勒斯，你怎么还没睡？……” 霍勒斯没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刺着面前的茅草人，他身上蒸腾着热气，头发都汗湿了，也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练了多久。 伊恩叹了一口气，在霍勒斯身边坐了下来，“霍勒斯，你是不是生杰弗里的气了？” 第61章 正好一起 霍勒斯拿着木刺的手一顿, 他声音沉闷，“没有。” 伊恩托腮，他犹豫了很久, 小声问霍勒斯, “那你是担心, 你以后都当不成队长了吗？” 霍勒斯皱起眉头, 他担心以后会当不成队长？ 他思索了片刻后，摇了摇头，“杰弗里赢不了我。” 伊恩疑惑，“那你是为什么生气啊？” 霍勒斯想说他没有生杰弗里的气，可话还没说出口，他就顿住了。 他真的没有生杰弗里的气吗？ 一想到下午在训练场上发生的事情，他就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死了。 可是他生气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杰弗里要取代他成为卫兵队的队长, 而是、而是…… 霍勒斯握着木刺的手逐渐收拢了, 是他嫉妒, 嫉妒科琳娜选择了他, 全力培养他, 在他输了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有生气，还耐心地安慰他, 鼓励他。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难道他不够好吗？有他一个人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还要杰弗里？ 这句话出现在他大脑的那一瞬, 霍勒斯脸上褪去了最后一丝血丝，他的眼底甚至流露出一丝惊惧。 他从不知道，自己心里竟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是谁，他是一个安德鲁, 一个低贱的异族人，一个被自己的族人所抛弃的孤魂野鬼。 他是她的奴隶。 他要敬称她为大人。 而这样一个低贱的奴隶，内心竟抱着如此狂妄的念头，想要独占那个人…… 他缓缓地垂下头，曾经无数他不解的、困惑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属于它们的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伊恩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霍勒斯却缓缓抿紧了唇瓣，将答案一点一点收拢、折叠，放回到了心里，放到了心底最深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伊恩以为自己等不到他的答案了的时候，霍勒斯淡淡开了口，“你呢？你怎么也睡不着？” 伊恩愣了一下，随后垂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我哪有睡不着……” 他的声音却渐渐低下去。 霍勒斯思索了一会儿，“如果你不想待在卫兵队里……” “我想！”伊恩猛地抬头。 霍勒斯皱起眉头，疑惑看他，“我看你似乎不是太喜欢卫兵队的生活。” 他没有说透，伊恩却一下子白了脸。 他知道，霍勒斯肯定是看出来了。 他有点想哭，果然，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他就是一个懦弱又没用的人，混在卫兵队里，总是给大家带来麻烦。 他犹豫了许久，几乎要默认霍勒斯的安排了。 可也不知道从哪里鼓起来的一股勇气，他抬起头，“我可以留在卫兵队吗？” 霍勒斯更加困惑了，“如果你是为了卫兵队的待遇，其实我如今分到了不少地，也找不到人帮我种……” 伊恩连忙摇头，脸涨了个通红，“我、我也不是为了卫兵队的待遇……好、好吧，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可我并不是只为了这些留在卫兵队的。” 霍勒斯越发困惑了，“那你是为了什么？” 伊恩抿住了唇瓣，很是犹豫。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四周围，才低声道：“我呃……我想要保护领主大人。” 霍勒斯愣住，他怔怔地看着伊恩。 伊恩手指都绞到了一块儿，完全不敢抬头，“很、很可笑哈？” 霍勒斯沉默，没有说话。 伊恩说出口了以后，好像也没什么顾忌了，他幽幽地道：“我、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可笑，我本来也是一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做不好……但、但是，那天在表彰会上，大人跟我说，她说感谢我保卫了埃斯坦郡，保卫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好像忽然就觉得……嗯……就觉得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 其实那场表彰会上，科琳娜这些话是对着所有受到表彰的卫兵们说的。 但这是伊恩人生中第一次受到表彰，他很狡猾地偷偷将这段表彰藏进了心里，当成了科琳娜对他一个人的嘉奖。 霍勒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抬起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留下来一起吧。” 伊恩愣了一下，“啊……啊？” 霍勒斯声音沉沉，“保卫埃斯坦郡。” 保卫那个人。 他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更进一步，只会彻底失去那个人吧，那就只能往后退一步，守在那个人的身边。 如果能够一直待在她身边一辈子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伊恩“哦”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了，他讪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嗯……好。” 他笑着看向霍勒斯，可霍勒斯却已经拿着木刺越过了他，低着头沉默地朝着红砖房走回去了。 伊恩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多想，抖了抖身上的霜花迅速地跟了上去，“霍勒斯，你、你知道我阿爸以前也是干木匠的。” 他没得到霍勒斯的回应，却也没在意，“其实、其实我也跟他学了一些，咱们卫兵队的木刺烂得好快，我、我想着我也不会别的什么东西，其他地方也都帮不上什么忙，你说，我能不能给卫兵队做一些木刺啊？” 他说着，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好、好像也没多大用场哈……” 卫兵队的木刺都是专门由领地内的木匠们制作的，并不需要卫兵队亲自动手。 卫兵的职责，就是打好每一场仗，守护好这一片领地。 哎……说来说去，他还是那么没用…… 一直沉默的霍勒斯这一刻却忽然开了口，“想做就去做吧。” 他和伊恩又有什么不同呢？ 他能做的，也那样有限。 两个人回到红砖房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晨曦。 屋子中传出杰弗里迷迷瞪瞪的声音，“我衣服呢？……我得赶紧起床，要去上课了，马上该迟到了……” 伊恩下意识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面无表情，“我也要去，正好一起。” 原本还不是太清醒的杰弗里愣了一下，彻底睁开了眼睛，朝着霍勒斯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 埃斯坦郡最东部的萨罗城些日子极为热闹，几乎所有来萨罗城做生意的贵族们都在打听着那位神秘的大贵族的来历，就连生活在萨罗城底层的平民，也能就这位大贵族说上几句。 “听说那位大贵族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这座萨罗城就是那位大贵族赏赐给城主大人的。” “我也听说了，那位大贵族似乎拥有着惊人的美貌，年轻、富有，还未婚，如果我的女儿能够成为他的贴身仆人……” “神明在上，你可别再做白日梦啦。” 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城主府中的气氛。 这几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谁都不敢随意说话，甚至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出来了。 偌大一个城主府，静悄悄的像一座死城。 城主阿布索伦此刻就坐在议事厅中，脸色阴沉地听着下属的禀报。 他眉头隆起，“所以，散布流言的那伙人很可能就是前些天科琳娜派过来的那伙人？” 下属巴兹尔向阿布索伦呈上一块圣天使奶糖，“这是对方想要出手的货物，就是这件东西让雅各布公爵的夫人在半个月前斯罗郡的祭祀典礼中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得到了大祭司的赏识。根据我们的消息，玛丽安娜在祭祀典礼上供奉的‘天赐神物’，也就是这个神秘的物品，就是从科琳娜的手中买的。” 阿布索伦拿过了奶糖，细细看了一眼，又拿近了闻了闻，有一股非常浓郁的奶甜的香气，也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 他伸出舔了一下，眼睛骤然眯了起来。 下属巴兹尔躬身等着，大气都不敢出。 “啪”的一声，那奶糖被阿布索伦扔了回来。 他冷哼了一声，“哼，除了这个东西，他们手里还有其他什么货？” “应该就只有这个，奥古斯特家族早就已经没落了。” 没落了这么多年，奥古斯特家族竟然还能拿出如此高品质的物品，这本身已经很让人吃惊了。 阿布索伦闻言，轻嗤了一声，“就为了卖这点东西，在我的萨罗城中散布了这么多的谣言，他们还敢说我是由科琳娜扶持起来的？科琳娜现在不想带着我做了，要自己出货？”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这位奥古斯特家族的新任继承人看来也是个蠢货。” 他还以为对手是个多厉害的角色，原来只是一只贪婪又短视的小鬼。 阿布索伦眯起眼睛，“传我的令下去，公告整个萨罗城，科琳娜·奥古斯特就是个诈骗犯，萨罗城将永远拒绝与她来往。” 巴兹尔眼皮一跳，连忙躬身，“是。” 这下子，这位埃斯坦郡的新任领主大人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阿布索伦的生意遍布整个北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所有贵族商品流通的最大中间人。 十多年的经营，使得阿布索伦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北境的最高信誉。 让阿布索伦列为拒绝往来户，并永久加入黑名单的人，信誉自然会被打一个巨大的问号，日后也很难再将东西卖出去了。不仅卖不出东西，恐怕也不会有人将东西卖给她。 他看着被扔到地上的那块圣天使奶糖，摇头叹息，何必呢。 东西虽然好，可谁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东西，去得罪阿布索伦，从而失去其他所有的顶级物品啊。 巴兹尔还待汇报其他的事项，城主府的管家忽然步履匆匆走了过来，他快步走到阿布索伦的身边，俯身在阿布索伦的耳边说了一些什么。 阿布索伦听了以后，脸色微变，“谁准她们进去的？” 第62章 异想天开 他说完, 甚至都没来得及与下属再交代几句，匆匆离开了议事厅，快步走上了三楼卧室。 巴兹尔皱起眉头, 看着阿布索伦匆匆离开的背影, 眼底露出一抹深思。 难道是少爷又出事了？ …… 如今的科琳娜还不知道她已经惹毛了萨罗城的城主, 她不仅没跟这位城主做上生意, 人家还将她拉黑了。 就算是知道了，她恐怕也不会太在意。 此刻她的面前正站着霍勒斯。 “你又想通了？又想去上学了？”科琳娜有些惊讶。 她以为，以霍勒斯的性子，不想要的东西就是不想要，除非能等到一个特别好的契机，否则外界的一切变化，都很难影响到他的心意。 难道是杰弗里给了霍勒斯危机感？ 科琳娜摇头失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 杰弗里恐怕都无法对霍勒斯造成任何的威胁。 这一点, 她清楚, 霍勒斯自己也很清楚。 而且……霍勒斯也不是那种受了威胁就会妥协的人啊。在训练场上狠狠教训杰弗里一顿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她越发想不明白了。 她沉思了片刻后道：“我自然是同意你回去上学的, 但学堂的规矩不能破, 你已经主动从学堂离开，就不再是学堂的学生，如今又以什么理由回去呢？” 如果霍勒斯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回去了, 对那些想要上学却在考核中被刷下去的孩子们, 又是多么的不公平？ 霍勒斯怔住, 随后眼底闪过一丝深思。 过了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科琳娜更觉得奇怪了，这么快就放弃啦？今天的少年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啊。 霍勒斯已经转过了身，默默地从书房走了出去。 一头雾水的科琳娜摇了摇头, 低下头继续看她的羊皮卷去了。 不等她落笔，书房的门口传来少年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大人。” 科琳娜抬头，“嗯？” 少年站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那双发亮的眼睛，“您之前送我去学堂上学，不是在惩罚我对不对？” 科琳娜轻轻地挑起眉梢，她眯起眸子，“看来你这脑子，是不大适合念书。” 霍勒斯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科琳娜这话的意思。 就在科琳娜重新低下头去的时候，霍勒斯忽然笑起来，他的笑容越来越大，那双金色的眸子在闪闪发光。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下了楼，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快要飞起来。 科琳娜没看到霍勒斯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样子，她还在心底不断叹息，叹息这小子是真的不爱学习，竟然觉得送他去上学是对他的惩罚。 她的名将梦怕是要碎了。 她没看到学堂所在的破木棚子的门口齐齐站着的四个身影。 这四个人中，其中两个是肯尼斯和博比兄弟。 他们两个在学堂门口蹭课已经蹭了一段时间了，有的时候肯尼斯一个人来，有的时候博比一个人来，但大部分时候还是兄弟两个人一起来。 而多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霍勒斯，一个是伊恩。 伊恩是看到霍勒斯来学堂上课又进不去学堂，他处于担心才过来看看的，本意是想要劝霍勒斯回去，别跟杰弗里较劲了。 然而就他那老好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劝得动霍勒斯？ 听霍勒斯问他要不要顺便也学点木匠的知识，方便他后面给卫兵队做木刺，伊恩犹豫了一下，也跟着留了下来。 …… 几天的时间，这四个人就混熟了。 或者说是伊恩、肯尼斯、博比三个人混熟了，霍勒斯混不混熟的，反正也一直不怎么说话，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肯尼斯自然要跟伊恩打探，问他们为什么也来蹭课。 上了几天的课，如今伊恩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来蹭课的理由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可是他又不擅长撒谎，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了，“我是来学做木匠的。” 肯尼斯和博比确实是被伊恩的这个理由搞得愣住了。 学堂里学做木匠的事情早就已经是老黄历了，如今木匠可进不了学堂。 肯尼斯想了半天，犹豫着问他，“你是不是想学卢克，制造或者改进各种机械啊？” 伊恩连忙摆手，他怎么可能那么厉害。 他吞吞吐吐地说了自己学习的目标：“我是来学做木刺的。” 肯尼斯和博比更懵了，木刺是什么他们是知道的…… “这东西，也要学吗？”肯尼斯犹豫地问。 木刺说白了就是挑一根长短粗细合适的木棍，将一头削尖。 只要有工具，谁都能上手做一个。 伊恩也很是困惑，“是、是我想要做木刺，霍、霍勒斯说，如果光是做木刺的话，卫兵队可能不需要，我需要想想如何将它做得更好。” 他越说，脸垂得越低，怎么看他也做不到啊。 他可不是那种很聪明的人。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肯尼斯看看霍勒斯，又看看伊恩，心里头已经将这两个人定义成了两个憨憨，跟他和小弟一样的憨憨。 都是没事找事来自讨苦吃的。 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将这话题给岔过去，身边的博比却忽然开了口，“我来这儿，是想做出更好的布。” 肯尼斯愣了一下，偏过头看向自家小弟。 博比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到伊恩刚刚都那么真诚地跟他们袒露了自己的心声，也真诚地说了自己学习的目的，他的想法，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想让阿妈能够跟隔壁的内德拉大婶一样，不用再为了养活我们几个每天辛苦地做男人才做得起的活儿，而是可以体体面面地去纺织工坊上班，得到更多的粮食，穿上更漂亮的衣服，这就是我来这儿学习的目的。” 博比不好意思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我也想让哥哥不用没日没夜地为家里的进项操心……” 肯尼斯张了张嘴，他下意识地转开了脸。 伊恩却是很崇拜地看着博比，“那你想到办法了吗？……” 博比微微蹙起眉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是不知道这个办法可行不可行。” 伊恩好奇地看着他，“什么办法呀？” 博比斟酌着道：“你知道石灰石吗？” 他如今就在石灰石矿上上工。 伊恩有些茫然。 肯尼斯见状，帮着解释道：“砌房子用的水泥就是用石灰石做的，还有最近那座刮了白的大房子，记得吗？” 这东西可神奇呢！ “记得。”伊恩拼命点头，那座房子简直是他见过的天底下最漂亮的房子了。 “外面的白色涂层也是用石灰石做的。” 这一下，伊恩就明白过来了，原来那些个东西就是石灰石，他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们懂的真多……” 博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看到那座房子想到的，石灰石能把房子都刮白了，不知道能不能把布也刮白了。” 如今纺织工坊纺织出来的麻布都是麻丝原来的颜色，带着植物被晒干后的枯黄色，有些颜色浅一些，有些颜色会深一些，但都没有像那座房子一般雪白雪白的颜色。 博比的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 肯尼斯和伊恩两个人都被惊住了。 博比见状，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 四个人这一学，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末，北境已经很冷了。 破木棚子不怎么挡风，棚子里的学生一堂课下来，也要被冻得四肢发僵，小脸惨白。 而屋外蹭课的四个人基本上就已经被冻成了冰棍。 他们一字排开，都拿着一根小树杈在地上比划着上一堂课临时摸底考试的内容。 肯尼斯先受不了了，撸了一把自己冻得发硬的头发，“嘶”的一声，“诶，这题怎么做呀？” 他说着，看向另外三个人，“你们会吗？” 博比专心致志，几乎全身心都投入到了题目中，霍勒斯也是目不斜视，一笔接一笔往下画着。 只有伊恩犹豫着回应了他，“我也不会。” 说话的时候，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我也不会”这四个字被他说出了七八个音调。 肯尼斯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如今是又冷又饿又累又困，“这学就学了，没必要他们考试，我们也跟着一起考试吧？就算考得好了，我们也得不了名次啊……” 更得不到考试的奖励。 他看向伊恩，“咱们休息一会儿吧？” 伊恩犹豫了一下，看向一旁的霍勒斯。 霍勒斯依旧专心致志地写着，仿佛没听到两个人的对话。 肯尼斯示意伊恩上去问问，伊恩立刻往后缩了一步，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敢。 肯尼斯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了自家小弟的身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朝着自家小弟走了过去，“博比。” 见博比没有回应，他不得不戳了戳博比的后背，同时提高了声音，“博比。” 博比手上的小树杈一顿，从考试的题目中回过神来，“大哥？”他神色还有些木木的，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题目中收回自己的思绪，“有事吗？” 肯尼斯轻咳了一声，“别做了，一会儿就上课了，咱们还得听课呢，现在抓紧时间赶紧休息一下，活动活动，要不然一会儿真要被冻死了。” 博比皱起眉头，“我再写一会儿……” 肯尼斯看着博比惨白的小脸，眉头越皱越紧，他一把握住了博比的手，“我说别写了，你就算都写对了，也没人看得见呀，咱们学归学，没必要样样都要跟学堂里的学生们一模一样吧？” 博比抿住了唇瓣，几秒的沉默，忽然开了口，“如果不写这个题，我怎么会知道原来自己跟人家正式在学堂里学习的，差距这么大……” 第63章 四人组 肯尼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差距哪有很大……” 博比深吸了一口气，捏着小树杈的手指指尖却用力到发白，“我不会做。” 肯尼斯沉默了。 这段时间, 小弟学得有多用心, 他是最清楚的。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学堂里的那些学生。 他们两个一个在矿上, 一个在工地, 因为这段时间领地全力加盖房屋的缘故，工作强度大到做完一天工，甚至会累到想吐的感觉。 就是这样，他们也必须忍住疲劳，领了饭就立刻往学堂这边赶。 有的时候甚至都没时间去领饭。 忍着疲劳、饥饿、寒冷，站在学堂外头听。 听着课，怕自己打瞌睡，就跑去掰一块冰下来, 握在手心里, 给自己醒神。 哪怕已经拼尽全力, 哪怕两个人将时间轮换开了。 可依旧有课上不到。 到如今, 他们的进度越来越落后, 上课的内容也越来越听不懂了。 而今天，学堂迎来了第二次摸底考。 考核结束以后，霍勒斯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几个学生, 要来了考题, 在学堂外头的泥地里, 抄录了四份。 这一次摸底考是对学生们的一次考验，也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 虽然他们有着想要凭着自己的努力再追赶一把的愿望，可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一巴掌。 博比将自己的手从肯尼斯那儿抽了出来。 他拿着那根小树杈，默默地将剩下的题写完了。 越写到后面, 博比的脸色越是苍白。 肯尼斯见状，也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考题前，硬着头皮往下写。 就在四个人都差不多放下笔的时候，学堂放学了。 有不少学生早就留意到了四个人今天的异状，一放学他们立刻跑到了四个人这边围观来了。 看到地上的考题，学生们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要说如今这些学生最怕的东西是什么，那大概就是考试了……学得好的还行，学得不好的，那无异于是一次公开处刑。 偏偏这段日子，卢克和艾莫斯两个人一个搞纺织机，一个搞红砖，给学堂吸引了诸多视线。 学堂考核的结果，更是领地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摸底考核能再出现一个卢克或者艾莫斯，给他们带去全新的没有看过的神奇物件，也为他们的生活带去巨大的改变。 这就让学堂的学生们更加压力山大。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到答题的实际内容，众人又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个人开了口，“好像……做对的不多哦？”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更尴尬了。 有好几个学生跟肯尼斯交情还不错。 其中一个犹豫了一下，“肯尼斯，其实念书也没什么好玩的，这段日子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啊，”有人附和道：“到时候冻病了，那可就糟了。” 也有个年纪小的学生，跟这几个人都不认识，直言道：“学成这样，那还真不如在家烤个火多睡会觉呢，这够干什么的呀？” 这话说的太直接，一时间没人接话。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尴尬，气氛几乎快要冰冻的时候，肯尼斯自嘲一笑道：“本来也不够干什么的，咱们来就是学着玩玩。”他拉了自家小弟一把，“走了，回家烤火去。” 他们认输了还不行吗？ 技不如人，就这样吧。 伊恩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那你们明天还来吗？” 肯尼斯脚步一顿，视线余光瞥到自家小弟那苍白空洞的眼神，他抿了一记唇瓣，“再来怕不是要被冻死了，不来了！” 伊恩愣了一下，他不能理解，“那、那织布的事情怎么办？你们不做更好的布了吗？” 肯尼斯根本没理会伊恩，拉着小弟博比埋头往家里走。 博比却停下了脚步。 肯尼斯疑惑看他，“怎么不走了？” 他看了一眼博比身后站在人堆里还朝着这边不断眺望的伊恩，心底有几分恼火，“你还真想着！……” 他叹了一口气，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可想一想又不甘心，再想一想又觉得还是没戏。 耳边传来学生们惊奇的议论声： “难道肯尼斯他们是对纺织机的改进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不可能吧，就前两天卢克刚刚把纺织机更新了一次，他那个改进的速度，谁能得得上啊？” “题写成这样……说他们比卢克更天才，也不可能吧？” 博比握紧了双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小小的少年，肩膀忽然垮下去，好像被人抽掉了骨头。 他向前，再次迈开了脚步。 肯尼斯见状，心都快疼死了，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想一想，又还是算了。 他低下头，连忙跟上了自家小弟，留下一个伊恩慌张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看着兄弟两个人去的背影，想起他们刚认识，博比说那番话时从眼底流露出来的光亮，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自己写的题，找了几个认识的学生帮忙批改了一下。 围观的学生们没想到霍勒斯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让他们批改他写的答案。 许多人跃跃欲试。 批改下来的结果，霍勒斯写了的题目倒是都对了，但是他有将近一半的题目没写。 看结果，也没比肯尼斯兄弟两个强到哪里去。 他们都要为霍勒斯觉得不好意思了，霍勒斯却是不在意，心里默默地将这些不会做的题目都记了下来。 …… 晚上见到科琳娜的时候，霍勒斯犹豫着，问了布料染色的事情。 “想要用石灰石将布料染成白色？”科琳娜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 无论是生石灰和熟石灰都没有氧化作用。而生石灰遇到水就会变成熟石灰，熟石灰本身是没有多少着色的能力的。 哪怕像刮墙一样给布料刮上一层白色，布料会变得像墙面一样坚硬不说，一旦穿上，可能就会遭遇石灰面碎裂，“簌簌簌”往下掉的窘境。 她有些好奇，“怎么忽然问这个？” 这是蹭课蹭的忽然培养出了科研方面的兴趣？ 霍勒斯简单地将博比的设想说了。 科琳娜“唔”了一声，“挺有想法的，可惜他基础知识薄弱，实操能力不足，没有将想法付诸现实的能力。” 霍勒斯眼睫微垂，神色有些低落。 他虽然不喜欢说话，却不代表他真的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想到博比和肯尼斯兄弟两个这一个多月来所付出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而博比的愿望或许从此落空，他心里也有些沉闷和难受。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一反常态，满怀心事地站在那儿，就觉得很是新奇。 想到今日听来的新闻，她忍不住打趣他，“怎么了，你们这蹭课四人组，打算就此拆伙了吗？” 霍勒斯有些懵懂，“四人组？拆伙？”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一不留神就用了现代的表达，她解释了一下，“就是你们四个人，终于打算放弃了吗？” 霍勒斯摇了摇头，“我没有打算放弃。” 科琳娜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眼前这位厌学的孩子真是一朝改好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呀？ 她试探着问：“我听说你今天的考核结果……好像不是很理想？” 霍勒斯点头，“嗯。” 他的问题跟肯尼斯兄弟是一样的。 这些日子他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巡逻，加固几个要塞的边防，探查剩余的小支部落踪迹，有将近一半的课没能赶上。 而这一次，他也没有用任何战术应对考核。 反正……就是老老实实写了。 科琳娜看着沉默却也坚定的霍勒斯，心中很是感慨，真的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好乖啊。 “需要我给你辅导一下吗？”她难得今天有点空。 霍勒斯有些困惑，“辅导？” 科琳娜“嗯”了一声，“就是你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查漏补缺，将你最近漏下的功课补一补。”她说着，将自己左手边的桌子清了一下，“过来坐吧。” 一向沉稳的霍勒斯此刻大脑却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站在那儿好半晌没吭声。 科琳娜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过来，疑惑看他，“怎么了？”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就霍勒斯现在这学渣水平，难道还要怀疑她的专业辅导能力吗？ 霍勒斯问得小心翼翼，“就给我一个人辅导吗？” 他有些不敢置信。 科琳娜笑了，“那不然呢？你以为谁都能享受到我这个领主大人的一对一课外辅导的啊？” 还不是看在这孩子最近确实一心向学的份上，不想让孩子学习进度落后太多以至于打击到孩子学习的劲头，才想着给他辅导辅导的嘛…… “你不想要就算了。” 难得发一次善心呢…… “要的！”霍勒斯忽然开口，着急地道，脸颊微热。 科琳娜愣了一下，“哦”了一声，“那就过来吧。” 霍勒斯嘴唇忽的抿住，他低下头，却听到了自己胸腔里那惊天动地的心跳声。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路程变得很是漫长，可最终他还是走到了。 他脑袋空白地在科琳娜的身边坐下来，只是辅导功课而已，嗯，只是辅导功课而已啊…… 然而他心情，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 是只针对他一个人的辅导。 辅导的过程很是顺利，起码在科琳娜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她无论教什么霍勒斯基本上都一听就会，还能举一反三，这简直给了科琳娜这个第一次当老师的人太强烈的满足感了。 她甚至一度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特别有当人民教师的天赋。 唯一的遗憾就是霍勒斯的话太少了，整个辅导过程都太被动，她不问，霍勒斯是打死都不会主动开口的。 看在他学得又快又好的份上，科琳娜还是决定原谅这个小小的瑕疵。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 科琳娜看了一眼天色，恋恋不舍地收了手。 看着霍勒斯整理着羊皮卷准备离开，她犹豫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叫博比的孩子，他决定要放弃了吗？” 霍勒斯一怔，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科琳娜点头，略有些可惜地道：“如果他还想做，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霍勒斯有些茫然，他整个人有一半留在了这书房中，还有一半飘在了天上，一度理解不了科琳娜在说什么。 “您要帮他？” 科琳娜蹙起眉头，“看他怎么决定吧。” 自助者天助。 有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学堂中就有不少野心勃勃想要立刻发明出一个超级厉害的机械，超越卢克，成为学堂第一人的存在。 可是其中能沉下心来、不惧挫折，脚踏实地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的，却并没有几个人。 第64章 动一动脑子 科琳娜很快就将博比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她正为加紧房屋工期而头疼不已的时候，隔壁萨罗城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那位神秘大贵族的来历。 原来是科琳娜。 科琳娜是谁？ 说起这个名字，一众贵族可能不熟悉, 但是提起奥古斯特家族, 那北境的一众贵族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就是穷到堂堂圣裁决骑士的女儿, 嫁入公爵府以后, 被嫌弃又被大公爵抛弃了的那个家族嘛。 加勒特等人所面临的状况，也变得很是棘手。 只有零星几个末流的小贵族还对他们手里的奶糖感兴趣，却也压价压得厉害。 而几个之前露过面的，如今也已经被城主府的人抓了起来，从城里赶了出去。 穆丽尔刚从外边回来，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状似无意地看了一圈四周围的情况，还不等她确认四周环境的安全, 院子里忽然爆出一阵吵嚷声。 她脸色一变, 快速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她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正提着棍子追赶着加勒特。 “走！跟我去城主府！” 穆丽尔脸色一变, 快速关上了大门, 几步冲到了加勒特的身边，“爸爸你在做什么！” 老酒鬼乔希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发现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穆丽尔。 他踢脚踹在了穆丽尔的身上, “你！立刻给我把这个穷鬼抓了, 我们一起去城主府！” 穆丽尔躲闪了一下, 却还是被蹭到了右手臂，疼得一阵龇牙。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疼，“父亲, 他不是穷鬼，他在一位大贵族的底下做事，等事情办完了，他就会给我们一大笔的酬金的！” 老酒鬼乔希冷笑了一声，“酬金？他身上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刚刚还在我们的灶上偷东西吃，他哪来的酬金？我告诉你穆丽尔，倒是城主府的人在找他吧？说不定能换两个铜子儿。” 穆丽尔脸色微变，她扭头，“你的钱呢？” 加勒特身上也带着伤，同样疼得龇牙咧嘴的，“被被被、被你爸爸……” “被他拿走了？”穆丽尔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她一面恨乔希太下作，连借助在家里的客人的钱都要偷，一面又气加勒特太不谨慎，住到陌生人家里头，都不知道防着别人。 可是那钱，显而易见是真的没有了。 二人说话间，老酒鬼乔希提着棍子走到两个人跟前，“嗤！总共就二十几个铜子儿，你以为他有多少钱？” 加勒特脸涨得通红，“我我我我……” 刚一进入萨罗城，他就和同伴们分开了。 货物和交易用的钱财都在他的小伙伴身上，他身上带的钱本就极少，前些天全城抓捕来自埃斯坦郡的人，他为了救济伙伴，剩下的钱也花了大半。 可是他嘴笨得很，一时间没办法跟乔希解释清楚。 穆丽尔却是替他解释了，“他当然很有钱，那么多钱怎么可能都带在身上？当然是藏起来了……” 加勒特张了张嘴，虽然跟实际情况有点不大相符，却也差不太多。 老酒鬼乔希看了一眼加勒特，又看了一眼穆丽尔，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迟钝，“那就赶紧都拿过来！” “事情没办完，我们凭什么叫人家给钱？”穆丽尔张口就来，“你就不怕得罪那位大贵族，把你杀了吗？” 老酒鬼乔希听到“大贵族”三个字，忍不住大笑起来，“大贵族？穆丽尔，你真当我不知道吗？现在整个萨罗城都已经传遍了，他的主人也是一个穷鬼！欠了一屁股债的穷鬼！怕是、怕是比老子还不如呢！……” 加勒特脸胀红了，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才才才、才不是这样！” 他一开口，乔希就笑得更大声了，“大贵族的奴隶是你这样的吗？比羊羔还弱，说话还还还还还说不清楚……” 他学着加勒特说话，学着学着又大笑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幽默给逗乐了。 加勒特通红的脸又被气得发白。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穆丽尔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加勒特，轻轻抿了一记唇瓣。 她对着老酒鬼乔希冷笑了一声，大声斥道：“那些人知道个屁！他们知道什么是贵族吗？恐怕连我们的城主大人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尊贵的贵族大人！毕竟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异族人而已。” 她仰着头，“加勒特的主人、这位尊贵的大贵族的祖母，伟大的阿莉西亚大人，那可是迪恩帝国神庙的第一任大祭司大人，大祭司你总该知道吧？不说这位大人，你知道奥古斯特家族还出过多少位公爵大人吗？整整三位！” 老酒鬼乔希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大着舌头怔怔反问：“大、大公爵？” “是啊，大公爵大人，那是除了国王以外最尊贵的贵族大人，我们萨罗城是由城主大人统领的没错，可是他也要听大公爵大人的！” 穆丽尔说得笃定，加勒特却听得有些迷糊。 他跟穆丽尔说过伟大的阿莉西亚大人的事情，但奥古斯特还出过大公爵？还整整三位？ 他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儿？ 可是穆丽尔又那样信誓旦旦…… 老酒鬼乔希也被穆丽尔这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给唬住了。 他喃喃着问道：“这么尊贵的人，又怎么会欠下那么多钱？……” “是啊！”穆丽尔跟着道：“这么尊贵的大人怎么可能会欠钱？都是一群什么都不懂的蠢货，听到别人说什么就跟着信了，也不动一动脑子……” 一旁的加勒特听到这里，心底更加疑惑了，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穆丽尔一眼。 穆丽尔的这个话是在骂她的阿爸吗？说他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是吗？ 加勒特有些紧张地看向老酒鬼乔希。 乔希似乎被说服了，他迟钝的大脑根本不允许他思考太多，“是、是吗？”他嘟囔着道：“你知道，这话就是邦妮那个老女人传出来的，她一向喜欢到处说闲话，从来不管事情的真相……她就是个蠢货，没错……” 加勒特和穆丽尔闻言，两个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穆丽尔紧跟着又给科琳娜的尊贵和富有多镶了几道金边，来确保乔希真的相信，“当然！这位大人的姨母如今是神庙的圣裁决骑士，那可是能够跟大祭司平起平坐的人，大人自己也统治着一块辽阔富裕的土地，那块地方可是萨罗城的好几倍大！” 一旁的加勒特补充，“萨萨萨、萨罗城也属于大人。” 老酒鬼乔希摸了摸脑袋，一阵咋舌，“那该有多大啊。” 就在穆丽尔和加勒特都逐渐放松下来的那一刻，乔希忽然嘿嘿一笑，“既然大人这样富有，不如先给我一个银币，就……就当时我们帮她做事的定金吧！”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来，似乎觉得自己能想出来这样一个词语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穆丽尔脸色一变，“一个银币？……” “怎么？不是尊贵的大贵族吗？怎么连一个银币都拿不出来吗？” 穆丽尔咬住牙，压低了声音，“我刚刚说的那些您都没听见吗？那可是一位十分尊贵的大人，您不怕惹恼了她？……” 乔希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空荡荡的水囊，对酒精的渴望还是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那我不管，反正一个银币。” 他说着，忽的想到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穆丽尔，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我警告你，你可别跟我耍什么花招，要么……今天晚上给我钱，要不然我就把这个穷鬼扔到城主府，再把你和你妹妹都扔到酒馆里头去！” 将两个女孩卖到酒馆里头，当然不是去给老板帮忙酿酒擦桌子的，人家也不缺给他们擦桌子的人。 可是一个银币，他们上哪儿去弄去呢？ 加勒特一把拉住了她，却换来了穆丽尔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紧紧咬住了牙齿，“你放心吧，今天晚上之前一定给你。” 终于将醉醺醺的乔希哄走了，穆丽尔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脸色惨白。 加勒特伸手扶她，却被她一下打掉了。 他愣住，“穆穆穆穆、穆丽尔？……” “你还是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吧。”穆丽尔随手抹掉了眼底的热意，撑了一把地面，从地上站了起来，“下一次，我就不一定护得住你了。” 如果今天晚上还拿不出钱来，乔希可没什么顾忌，他一定会大声嚷嚷出去的。 到时候加勒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也肯定瞒不住的，他就完蛋了。 加勒特瞪大了眼睛，“可可可可是你还没有拿报报报、报酬。” “你有一个银币吗？” “没没没……”加勒特沮丧地摇了摇头，他身上没有钱。 穆丽尔无力地笑了一声，她转过身往外走去。 加勒特连忙拦住她，“大大大大人有，等我们把货卖卖卖出去了就就就给你，三枚。” 他比了个三，这是他们一开始说好的价格。 穆丽尔定定地看了加勒特一眼，加勒特的一边脸完全肿了起来，几乎被打成了猪头。 而正如乔希所说，他的嘴角也沾着他们灶头上剩下来的野菜叶。 加勒特也早就山穷水尽了。 她叹了一口气，“加勒特，你的大人她是个穷鬼，没有人会买她的货的。” 加勒特撑大了眼睛，“不是……” 刚刚穆丽尔明明还不是这么说的…… “今天，城主府发了新的通告，再过十五天，城主府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晚会，由城主亲自主持，邀请所有身处萨罗城的贵族参加。” 第65章 三枚银币 加勒特皱起眉头, “晚、晚会？” 穆丽尔点头，她走到门边上，小心地打开了一条缝, 往外头看了一眼, 看到小巷尽头几个闪过的身影, 头皮一阵发麻, “是的，在晚会上，城主会在晚会上展出他手上所有最精美的商品。” 比如珍贵的香料、精美的布匹。 “每一场城主府的晚宴，压轴的必定会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珍品，甚至可能是这些贵族大人们都闻所未闻的。” 这是独属于萨罗城盛会。 那一日，整座萨罗城都会张灯结彩，人们走上街头载歌载舞，比一年一度的圣临节还要热闹。 而那些载满了粮食和金银赴宴的贵族大人们, 在赴宴的路上, 总是会不吝啬地抛下一些铜子或者麦子。 这些东西, 或许就足以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度过一个星期, 甚至一个月的时光。 比较奇怪的是, 这一次的城主府晚宴开得很是匆忙，远没有到往年开晚宴的时候，通知得也匆忙, 十五天的时间, 北境其他地方的贵族不一定赶得过来。哪怕他们真能在十五天里赶过来, 也没有时间去准备交换的物品。 这与城主府一贯的提前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发出晚宴请帖的惯例很不一样。 穆丽尔迅速将这些想法丢出了脑袋，这些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小心地将门合上，“一旦晚宴开始，留在萨罗城的这些贵族们势必要将身上最后一点粮食都给出去才罢休, 你再想要收粮就更不可能了。”她叹了一口气，“你的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还是想想面面的退路吧……跟着那穷鬼主人估计也没什么前途，可是你也不能留在萨罗城里……” 穆丽尔正帮着加勒特想着未来的出路，加勒特忽然打断了她，“那那那你呢？” 穆丽尔扭头看他，“我什么？” “我走了，你你你你怎么办？” 等乔希发现他人不见了，肯定就知道穆丽尔是在骗他吧？ 他刚刚听到乔希说的，一旦他知道穆丽尔是在耍花招骗他，他就要将穆丽尔和她妹妹都卖到酒馆里头去。 穆丽尔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迟早的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以至于加勒特一开始都没有听清，“什、什么？” “我说，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遇到你算我倒霉。”穆丽尔的声音又低下去。 加勒特尴尬地抿了抿唇瓣。 他犹豫了一下，问穆丽尔道：“你你你之前是怎么打打打打算的？” 穆丽尔眉头皱起来，有些不耐烦了。 加勒特却是执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你你你为什么要冒这个险来帮我？又为什么非要三三三枚银币？”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可能是能够充饥的一个馒头，可能是能够遮挡风雨的一个屋子…… 为了这件东西，人就会冒他们平日里绝对不敢冒的险。 用领主大人的说法，是这个人会拥有勇气。 这是领主大人告诉他的，也是他在贝塞高地实实在在感受过的。 “跟乔希有有有关吗？” 穆丽尔眼底竖起几分警惕，“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加勒特犹豫了片刻道：“三三三三枚银币，能换来由由吗？” 那一瞬间，穆丽尔浑身的刺都立了起来，“闭嘴！我说了，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现在就滚！……” 她一连串的话说出口，几秒的时间，脸上又露出懊恼的神情。 穆丽尔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可是加勒特跟个傻子似的，就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她竖起眉毛看他，“你怎么不走？” 加勒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任何的鄙夷，也没有厌恶与愤怒。 穆丽尔忽的梗住，她就这样瞪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低下头去，随后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加勒特以为自己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穆丽尔闷闷地开了口，“是卖给酒馆的钱。” 加勒特彻底愣住了。 穆丽尔补充了一句，“卖掉我和妹妹两个人可以得的钱，我去酒馆问过了，三枚银币。” 她一想到自己在酒馆中看到的情形，就有些恶心地想吐，脸色一阵发白。 她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加勒特说话，哂笑了一声，果然…… “行了，看起来外边的人都已经走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 “你会会会有三枚银币的。”加勒特忽然道。 穆丽尔惊讶看他，看到加勒特一脸认真的样子，她心底一动，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只是她说出来的话却依旧硬邦邦的，“你都快自身难保了……” 加勒特摇头，“我我我我会没事的，大人会有办法的。” 穆丽尔愣住。 加勒特认真地道：“大人一定会会会想出办法的，我们会会会有粮食的，我们也会有钱的。” 穆丽尔怔了许久，心里有什么东西想要窜出来，她好像快要压不住了，“傻子才会信你……信你的那个穷鬼大人，哪有一个有钱的贵族大人会派你这样的奴隶出来做交易？” 加勒特闻言，脸上又浮起一丝沮丧。 他小声辩解道：“除除除了我，大大大家都很厉害的……” 穆丽尔见加勒特当真了，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加勒特点头，“我我我知道。” 他收拾了心情，总之以后要更努力呀。 “再再再坚持一下吧？”加勒特给穆丽尔打气，“反正结果都那那那那么坏了……” “你要留下来？” 加勒特点头，“嗯，”他指了指穆丽尔，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一起把这这这这这件事情完成。” 穆丽尔犹豫地低下了头，“能行吗？” 晚宴就在十五天后，如今身处萨罗城的所有贵族们都在全力地为晚宴做准备，恨不得抠下每一粒粮食。 就凭他们两个？……哦，再加上那位远在埃斯坦郡的穷鬼大人。 这一双少年少女小小年纪，几乎快要被愁白了头发。 要论忧愁，肯尼斯与博比兄弟也没比加勒特和穆丽尔两个人强到哪里去。 考核结束那日回来，兄弟两个还来得得及从考核失利中收拾好心情，他们就被早早候在家中的亲妈马琳狠狠揍了一顿。 肯尼斯正在心里痛骂着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就看到自家小弟整个人跟傻了似的，站在那儿任由马琳的棍子落到他身上。 马琳看着，气更不打一处来，手里头的棍子几乎没留力气，一下比一下狠。 “砰砰砰砰……” 那声音，听得肯尼斯变了脸色，“阿妈，阿妈！您别生气，您有什么气儿都冲我撒，这事儿根本不干小弟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马琳被肯尼斯架住，眼睛通红，她拿着棍子的手微微发着抖，“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不关他的事的样子吗！” 肯尼斯瞥了一眼小弟，看着小弟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 他想叫小弟赶紧跑，可是他知道他说了也没有用。 他干脆也放开了马琳，在马琳面前跪了下来，“你要打就打吧，打醒他最好！……” 马琳扬了扬手，可那一棍子却怎么都打不下去？ “你！……” “反正我是不管了……”肯尼斯也是累了。 马琳不断地深呼吸，她在兄弟俩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几次举起手，可几次都没能打下去。 她已经红了眼睛，一脸颓丧地坐到门槛上，“我晓得你怪我，怪我不肯让你去学堂，你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气死我！……” 从学堂回来以后就一直很沉默的博比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哑声道：“阿妈，我没有怪你。” “你还说你没有怪我！谁给你出的主意，好好的农活不干跑去矿上干活！还拉着你哥一起，让你哥去了工地上上工！我可是听说了，你们俩为了上课，甚至好几次都没领饭呐？这才吃饱几天，又想挨饿了是不是？” 二儿子安格斯从外头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哥，小弟，你们上了工却没领饭呐？这是怎么了？生病了？病傻了？” 肯尼斯：“……” 博比：“……” 马琳冷笑了一声，“他们两个可不是傻了嘛！” 博比抿住了唇瓣，低下头去。 肯尼斯实在是看不过去，“我们真没有想要气您……博比会这么做，就是不想您再那么辛苦，您看我们俩这么聪明，去了学堂，说不准我们也能跟卢克似的，做出纺织机这么厉害的东西来……” 马琳怔了一下，捏着棍子的手微微收紧了。 一旁的安格斯却是好奇看向地上的二人，“那你们做出来了吗？” 房间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看两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了，肯定是没做出来。要是真做出来了，他们俩也不至于跪在这儿。 肯尼斯瞪了安格斯一眼，“你懂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纺织机，是比纺织机厉害得多了的东西，博比说了，他要做出更好的金银丝布来！” “是什么东西？”安格斯眼睛一亮，“那这个东西你们做出来了吗？” 房间里又是一阵漫长而又尴尬的沉默。 马琳又气，又想笑，看着两个儿子惨白惨白的脸，笑是笑不出来了，火肯定也撒不出来了，反倒添了几分心酸。 要说后悔，她心里哪里不后悔啊，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博比，以后……咱就别去学堂了，”马琳强忍着心酸，硬邦邦地道：“谁稀罕那个什么纺织工，反正我不稀罕，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的就行了，多好的日子，非要自找不痛快……” 第66章 靠我了 当天晚上, 肯尼斯一脚将老二安格斯踹到了角落的角落，他依旧跟小弟博比睡一起。 两个人白天都挨了揍，屁股正疼着呢, 也不敢仰躺着睡, 都侧成一边。 肯尼斯正对着博比的后脑勺。 平日里这个时候肯尼斯早就睡着了, 今天却是怎么睡都睡不着。 他更担心博比。 从学堂回来以后, 博比就跟哑巴了似的，统共也没说两句话，挨揍的时候都不知道跑。 博比确实比他安静多了，躺下后就没了动静。 大概是……睡着了吧？ 要是肯尼斯绕到博比这儿看一眼，就能看到少年睁着一双熬到通红的眼睛，压根没睡觉。 …… 第二天起来，兄弟三个照常去上工，二儿子安格斯去地里, 博比和肯尼斯依旧是一个去石灰石矿, 一个去工地。 无论是矿上的工, 还是工地的工, 都还是那么辛苦。 肯尼斯干完了活, 还是下意识急匆匆地往学堂的方向走，一心想着今天的课又要迟到了。 快走到学堂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从今天起, 他们不用上课了。 他敲了一记自己的脑壳, 一扭头，正好看到自家小弟也急匆匆地跑过来。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博比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肯尼斯一把拉过了博比，“走, 正好一起打饭去。” 博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学堂，有些迈不动脚。 肯尼斯看着，气不打一处来，“干嘛啊？还想着那边呐？就跟咱阿妈说的一样，那有什么稀罕的，咱不稀罕！跟我走，一起去打饭！” 他硬生生拖着博比去了打饭点。 今天的饭菜依旧丰盛，兄弟捧着刚打的饭菜，却个顶个的愁眉不展，跟捧着两个大苦瓜似的。 肯尼斯好歹还吃了几口，博比却是一口没碰。 老二安格斯正好也过来打饭，见到他们两个，惊讶道：“大哥，小弟，你们俩今天竟然没忘了打饭。”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也没傻嘛。” 肯尼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才傻，你个大傻子。” 他真是烦死了老二这个家伙，一想到前一天晚上老二在马琳面前说的那些话，他都忍不住开始磨牙了。 安格斯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他晃了晃脑袋，“我傻什么？我又不整天做那些个没一点用处的傻事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放了一大块烤鱼。 他这就完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肯尼斯看安格斯那副贱样儿，哪里还忍得了，霍的站起来，抡起拳头就想教训他。 安格斯吓了一跳，“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阿妈说的！”他连忙蹿到了博比的身后躲好了，“你们现在也不去学堂了，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这不挺好的嘛，以后不再犯就好了嘛，打我干什么呀？” 肯尼斯捏了捏拳头，又捏了捏拳头。 是啊，他打安格斯干什么，现在不挺好的吗？他们不用每天再去学堂门口挨冻了，下了工也能吃上热饭了，不用再饿肚子，更不用对着那些个天书一样的题目揪头发，简直再好不过了。 安格斯从博比身后探出头来，“你不会是还想上学吧？” “滚！我早说了，我一点都不稀罕上学！” 从刚刚开始就很沉默的博比握紧了手里的大叶子，他声音沙哑地开了口：“我稀罕。” 肯尼斯一怔，朝着自家小弟看过去。 安格斯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博比抬头看向二人，“我稀罕……”他声音紧绷到有些发颤，稳了稳，才继续道：“哥，我还是稀罕上学。” 他抬起手，用手肘的位置挡住了自己的脸，胡乱地用兽皮擦了一把，才敢重新放下来。 他看着肯尼斯，“哥，对不起……” 说着，他的眼睛还是红了。 一开始他想要去上学或许只是出于一点点的不甘心，他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学生差什么，他也想试一试。 可如今，他似乎早就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 从他生出那个荒谬的念头开始，从他开始设计整个染色理论，开始想办法找许多人通融只想搞到一点石灰，开始异想天开的想要弄到一点金银丝布，虽然最后只搞到了一些麻线…… 总之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明明遇到了很多困难，明明结果遥遥无期，明明考核已经证明了他可能根本就出做不出来。 可是他心里头的那个念头却是越烧越旺。 他真的真的很想回学堂，他真的真的需要那些知识，他也真的真的很想体会一次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的感觉。 安格斯无措地看着自家小弟，又抬头去看肯尼斯，“他怎么了？” 肯尼斯没理会安格斯，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们已经试过一次了……” 博比点头，“我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心里的那点渴望才这样难以启齿。 “继续学下去，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这个……我也做好准备了。”博比红着睛睛。 昨天晚上从学堂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他们已经学习的进度看，恐怕很快他们就会完全跟不上学堂中的学习进度。学不到东西，他只能在现在的设想上原地踏步，他心里的那个念头自然也不可能实现了。 这样想来，他们做的这件事情几乎是没有任何希望的。 如果稍微聪明一些，就该知道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精力了。 博比不是一个蠢人。 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过一切所有让自己放弃的理由，它们都成立，可他不接受，他就想选那个不可能。 如果可以，他真的也不想这样。 肯尼斯抓了抓头发，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妈都说了，她也不稀罕当那个什么纺织工……她情愿你每天下了工就去吃饭，吃完饭就回家睡觉……” 一旁的安格斯拼命点头，“没错……”他着急地催促肯尼斯，“哥，你快想想办法，小弟到底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他急得乱转，“小弟，你冷静一点，之前不是都已经好了吗？你看看大哥……” 肯尼斯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放下了手，“算了。” 博比和安格斯都朝着他看过来，“嗯？” “我说算了，不想这些什么有的没的的了，想上学，那我们就继续去上学！” 博比和安格斯都愣住了。 博比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哥？” 他刚才有没有听错？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干嘛？不是你想要继续去上学的吗？” 博比嗫喏了一下唇瓣，有些慌张，“可是……” 他以为肯尼斯肯定不会答应的。 肯尼斯抓了抓头发，“是的，你的这个决定很蠢，蠢到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我们艾肯家的人，经过昨天一天，你还决定继续去上学，那就更蠢了！” 他没好气地道，“我这辈子还真没做过这么愚蠢的事情，不过反正做都做了，我还真是不信邪了，凭什么就一定没结果？凭什么咱们就一定学不会啊？我就非要学出个结果来！” 博比怔怔地看着肯尼斯，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肯尼斯竟然答应了。 他再一次答应了他这种近乎无理的请求。 博比有点想笑，可是又有点想哭。 一旁的安格斯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又看了一眼自家小弟，完全傻眼了，“哥，明明没有结果的事情你到底要怎么才能做出结果来？” 肯尼斯瞪了安格斯一眼，“做了就知道了。” 安格斯他急得直跺脚，“完了完了，不仅人傻了，怎么还固执上了？固执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灵活的艾肯绝对不可以固执……你们想一想我说的话对不对，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见两个人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欲哭无泪，“这、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可都是比我聪明的人啊，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点，“以后艾肯家不会要靠我了吧？” 天呐，他可承担不了这份责任…… …… 前一天还说着再也不来上学的肯尼斯兄弟两个，又厚着脸皮蹭课去了。 霍勒斯和伊恩看到两个人过来都挺意外的。 特别是伊恩，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真的不来了。” 肯尼斯一摆手，“别说话，影响我学习。” 伊恩瞪大了眼睛，“啊？” 他们四个蹭课的，挨冻是一起的，但向学的心却不一定靠在一起。 一般情况下，是霍勒斯和博比两个人用心学习，肯尼斯和伊恩两个学渣在后面紧紧依偎。 除了博比不在，肯尼斯需要记录课堂内容回去讲给小弟听的，博比在的课程，他基本上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神游天外。 平日里哪怕是伊恩不搭理他，他都要想方设法地逗伊恩说话，以此消磨时间。 谁知道，不过一天的功夫，肯尼斯就隐隐有了学婊的作风，两个学渣之间的友谊荡然无存。 霍勒斯看着重新下定决心来上课的二人，心底一直存着的担忧也终于放下了。 他想了想道：“下课后留一下，我给你们讲一讲昨天的卷子。” 伊恩有些慌张，“还要讲卷子吗？” 肯尼斯那双眼睛却是如探照灯一般照了过来，“我今天晚上一整个晚上都有空。” 博比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也跟着点了点头，“霍勒斯，谢谢你。” 他内心很受触动，他以为霍勒斯和伊恩或多或少一定会有一点看不起他们的，却没想到，他们刚一回来，就得到了霍勒斯无私的帮助。 兄弟两个相继答应了霍勒斯的邀约，就剩下一个伊恩。 第67章 煮鸡毛啦 伊恩慌张的视线在其他三个人的脸上快速的游移着。 他只是想学一学怎么做木刺而已, 可以不参加这种活动吗？对他来说，好像也不是那么有必要吧？ 然而他看着眼前这三双专注得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眼睛，默默地将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算、算了, 反正他回去也没什么事, 就跟着听一听好了。 …… 天还没亮, 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 四个人正哆哆嗦嗦地聚在河滩边上, 忍着冻从河里头捞麻草，捞上来以后，又放到了一块比较狭小的石头滩上晾上。 他们这点可怜的麻草旁边都是纺织工坊要用的麻草，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河滩。 有卫兵队的卫兵路过河滩，看到自家队长学着领地里的那些女人们弯着腰铺麻草，砸了砸嘴巴，“队长，又织布呐？” 如今领地的人基本上没人不晓得博比要织出更好的金银丝布的宏愿了。 一同传开的还有蹭课四人组那日的考核结果。 就连卫兵队的人如今看到自家的冷面队长, 也会忍不住调侃几句。 伊恩就更惨了, 从来只是个老好人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他如今竟成了卫兵队茶余饭后聊天调笑中的第一主角。 不少人自己谈论还觉得不过瘾, 还非要把伊恩叫过去, 让他来说他们四人组这些天又做了哪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就伊恩那么好性儿的人, 被笑话了那许多天也有些忍不了了。 这些个人再找他的时候，他如今也不愿意说话了。 他搓了搓被冻僵的手指，抱起了晾晒好的麻草, 四个人快步朝着学堂走了过去。 学堂里, 兰斯洛特已经开始了讲课, 他们四人却在学堂外头支起了一个火堆，上面架起了一只大木桶。 肯尼斯将从鸡舍那儿捡来的几根羽毛从包里取了出来，轻轻放进了锅子里。而= 学堂里的不少学生都在探头探脑。 “今天又是干什么？” “刚刚看到好像是捡了不少的鸡毛，昨天烧石灰, 今天是要煮鸡毛啦？” “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该用到人骨了。” “咕咚咕咚……”各种奇怪的物品在木桶中被炖煮着，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倒成了学堂外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许多对学堂本身没什么兴趣的人也要跑过来瞧一瞧这四个人在做什么。 来了以后，总归要问上一句：“今天又织布呐？” 这句话仿佛成了四个人专用的问候语。 今日的结果，当然依旧没有个结果。 几个人将所有东西都收拾起来，伊恩背了木桶去河滩上洗。 他刚走到河滩上，却被在河滩边上洗麻草的人好一阵嫌弃，只能辗转找了好几个地方，最后在几里外的下游河道中将木桶洗了。 他背着木桶吭哧吭哧地走回来，还没到学堂，就有人告诉他，他被人告了。 不仅仅是他被人告了，他们蹭课四人组都被人告了。 告他们偷取苎麻，告他们污染河道，还告他们消极怠工，影响学堂的学生学习。 过来报信儿的人是卫兵队的，他不好说得太详细，“总之，领主大人说不定一会就要找你们，你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应对吧。” 他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伊恩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不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被告了？ 告他们弄脏了河水还好说，怎么还告他们偷苎麻呢？还有偷了什么其他的财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回过神来，哭丧着脸问：“队长，领主大人真的会找我们吗？”他紧张地握着木桶的手指尖一片惨白，“我们会被赶出去吗？……” 要是别的他都不怕。 但他是绝对不能离开埃斯坦郡的。 为什么会这样？这跟他一开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四个人心情沉重，哪怕学堂的课已经结束了，他们也没有直接回去休息，沉默地聚在一块儿。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了大半夜也没等来科琳娜的传唤。 肯尼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到底是谁告了我们？” 这个问题连霍勒斯也想不出答案。 领地内的人大多都在看热闹，但说对他们有多少敌意，还为此故意去领主面前告他们一状的，真的想不出来。 哪怕是卫兵队的副队长杰弗里…… 前些日子，他是狠虐了杰弗里几次，杰弗里一看到他就龇牙咧嘴、愤愤不平的。 可最近风水轮流转，因着织布的事情，卫兵队里的人背后都对他这个队长议论纷纷的。 杰弗里这个副队长最近可开心得很，每日里都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每次学堂下课，无论他有没有事儿都要跑出来在他和伊恩面前来回溜达上好几圈，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又织布呐？” 看杰弗里的样子，倒是恨不得他永远织布下去，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去告状的人。 …… 科琳娜的书房中，此刻正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是兰斯洛特的父亲，让人敬重的阿曼德先生。 他到达埃斯坦郡已经将近五天了，可是前面五天，他和他带来的人都被控制在俄让丘陵的关卡处一座单独的小木棚中。 虽然每天都有人为他们送食送水，却严禁他们出入木屋，仿佛将他们当成贼人一样提防。 一直到今天他们才被放出来，得以正式进入塔沙州，也见到了埃斯坦郡的主人科琳娜。 阿曼德此刻就坐在科琳娜的对面。 老管家库利奇从科琳娜答应立刻见阿曼德开始，就开始为她的安危担忧。 没想到阿曼德虽然脸色黑沉，在见到科琳娜的时候，却丝毫没有大发雷霆的意思。 库利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赞了一句风度卓绝。 科琳娜与库利奇相反，她见到这样的阿曼德，眼底反倒升起几分探究。 阿曼德也没有跟科琳娜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道：“我这一次来，是要带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回去的。” 果然，对方是善者不来。 科琳娜却是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阿曼德为什么能够对她如此礼遇了，她捏着这位老人家的两条命根子呐！ 她略一思索，“阿曼德先生，我相信您事先已经见过了兰斯洛特。” 阿曼德眉头皱起，“是的，我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因为先见了自家的蠢儿子，才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一直到晚上才见上这位儿子在书信中大书特书的领主大人。 “那我相信，您应该也已经听过了兰斯洛特自己的想法。” 阿曼德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此刻更是阴云密布，他的眼角耷拉下来，阴恻恻的目光笼住了科琳娜。 科琳娜丝毫不惧，脸上依旧是十分得体的笑容。 这笑容落在阿曼德的眼里，却成了一种挑衅，气得老先生一阵肝疼。 科琳娜眼眸一眯，“兰斯洛特也来了。” 阿曼德立刻回头，朝着身后看去。 兰斯洛特看到书房中的阿曼德，一脸讶异，“父亲，您怎么也在？” 阿曼德正犹豫着，一旁的科琳娜果断帮他做了回答，“你的父亲来找我，说要带你离开。” 兰斯洛特脸色瞬间变了，“父亲！……” 阿曼德目光沉沉地瞥了科琳娜一眼，随后看向自己的儿子，神色间带着几分无奈，“你知道的，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兰斯洛特张了张嘴，一时懵了。 科琳娜笑容依旧，“正好刚刚阿曼德先生还没说呢，也不知道兰斯洛特你对这件事情是个什么看法。” 她看向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吗？” 他的看法？ 他一时愣住了。 阿曼德眉头微微收拢了，“兰斯洛特的想法不重要，他不该将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片土地上。” 科琳娜眉梢高高挑了起来，“哦？” 阿曼德微微颔首，“请抱歉我用词的粗鲁，但在我看来，这确实是一种浪费。” 兰斯洛特终于回过了神，“父亲，你怎么能说我的工作是一种浪费呢？” 阿曼德：“……我说的是，你在这里工作是一种浪费。” 兰斯洛特想了想，“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阿曼德简直要被自己这个蠢儿子气死了，“我觉得起码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收一些正式的学生，有固定的收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破木棚子里，教一些低等的奴隶，还没有任何收入……” 他顿了一顿，“不仅没有任何收入，你自己还补贴进去多少？……” 兰斯洛特脸忽然涨了个通红，“父亲，我都在信里跟你说了，那两笔钱都算是我借你的，我以后会还你的。” 一旁的科琳娜听得皱起了眉头，“什么钱？” 阿曼德冷冷瞪了科琳娜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明知故问。 兰斯洛特却是羞窘地避开了视线，“我向父亲借了两笔钱，但是大人也已经答应我，等学生们制作出来的机械产生利润以后，我这个老师也是能有分润的，我很快就会有钱了。” 阿曼德闻言，气的差点没晕过去。 他指了指兰斯洛特，又指了指科琳娜，“你、你们！……”他闭了闭眼，到底是多年的老绅士，最后还是没向科琳娜发火，扭头教训自家儿子，“你真是要气死我了。” 科琳娜听得一脸懵逼，她原先是以为阿曼德不看好埃斯坦郡的未来，单纯地不想自己的儿子在这片落后的土地上蹉跎青春，所以想要将儿子带回去。 可如今听着，怎么好像这中间还另有隐情？ 兰斯洛特向阿曼德借了钱？ 第68章 立项 好说歹说, 科琳娜才将老先生先请回去休息，她转头又将兰斯洛特留了下来了解情况。 问了半天，她终于是搞明白了。 卢克和艾莫斯两个人的经历不仅仅是给了博比启发, 更给了学堂中许多学生很大的启发。 他们中不少人都觉得自己也有能力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伟大机械来。 实验是需要耗费金钱的。 哪怕是想要改进纺织机, 木料、石斧这些东西, 也从来不是白得的。 兰斯洛特作为老师, 又是一个科研人员，经常会参与到学生的科研实验当中去，一旦他参与，费用基本上就是他这个富二代全包。 而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吞金巨兽德里克。 德里克为了研究钟表，更是每天都在烧兰斯洛特的钱。 科琳娜甚至已经听到金币燃烧的声音。 他自己也没什么收入，生活费都是阿曼德给的。 这兰斯洛特都已经在埃斯坦郡任职两个月了，每个月没有工资进账孝敬老爹也就算了，开销竟然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而且, 在这种情况下, 兰斯洛特竟然还有脸在每一次去信的时候夸赞埃斯坦郡多么的有前途, 她这个领主大人又是多么的伟大。 换位思考, 科琳娜要是兰斯洛特的家长, 对这件事情只能有一个合理的猜测：埃斯坦郡就是个传销窝，这个领主大人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要么是蠢, 要么是坏, 故意逗着自家儿子做白工还补贴金钱呢！ 科琳娜揉了揉眉心, 一阵头疼。 现如今，怕是她再跑去跟老人家解释，老人家也是不会信的了。 也是她没考虑到这些学堂的学生们被打了鸡血以后能这么异想天开、胡作非为，更没考虑到兰斯洛特这个有钱的傻白甜富二代, 闷声不响地能给学堂里扔进去那么多钱。 前前后后整整三枚金币啊！ 这孩子对自己的这份事业、对他的这些学生们还真是真爱了。 “以后学堂里必须加一条规定，学生们不得私自向老师寻求金钱支持，被发现者立刻开除。” 兰斯洛特脸色一变，商量着道：“他们中有几个想法真的不错的，要是没有钱的话，恐怕就很难实现了……” 语气中，满满都是对这些项目的不舍。 “可以立项。” “什、什么？……” “如果自信自己的项目确实不错，可以递交申请，写清楚整个项目可能的发展前景和落实计划，由专人进行评估，通过后，由领地出资赞助。” 兰斯洛特担忧地问：“那没通过的呢？” 竟然还放不下。 科琳娜：“……” 这孩子真是烧钱还没烧够呐？ “假设申请人确实非常自信或者非常非常想做这方面的研究，他可以选择自行出资，也可以隔三个月后再次提交申请。自行出资研究的，一旦成功，领地也会给予相应的奖励。视研究成果而定，可以是一次性的，也可以是长期的分红。” 兰斯洛特怔了一下，“还要给他们分红吗？” “这是当然，加勒特也有纺织工坊的分红啊，艾莫斯同样也有烧砖铺的分红，都有的。” 他握紧了双手，激动得脸有些发红，讷讷地一直说不出话来。 科琳娜还以为兰斯洛特还不情愿呢，低声劝他，“你如今花的钱毕竟都是你的父亲给的，也不能都乱花了……” 兰斯洛特愧疚地点头，“我知道，我以后都不再向他要钱了。” 他犹豫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向科琳娜，又道：“大人，您对我、对学堂的这些学生们实在是太仁慈了。” 科琳娜有些摸不着头脑，“嗯？” 兰斯洛特轻轻叹了一口气，“您刚刚说的立项，不就是从由我出钱，变成由您来出这份钱吗？……” 话是这么说…… 科琳娜有些无奈，“这钱本来就该由我来出的。” 兰斯洛特沉默。 他想起他的师兄德里克给他写的那封信上所说的话。 师兄信上提到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老师教不好，一个是学生学不好，他看到了学堂里的学生对未来前途的茫然和无知。 大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为学堂中的学生提供了工作，给了他们前进的动力和希望。 可是相对的，大人却承担了更多。 如今再加上这一项，大人的负担只会更重…… 他能帮上大人的实在太有限了，却一直在给大人添麻烦。 眼看着兰斯洛特脑补得越来越多，神色也越来越愧疚，科琳娜连忙喊停，“我也不会给出很多钱来资助这些学生们的实验。” 她细细跟他讲这件事情的运行规则，“我初步的设想是由学堂已经盈利的项目中划分出10%，按照每个项目的对资金的需求和项目的重要性等级划分给这些科研项目。一旦超过就没有了，所以审核必须严格，一定要是你们认为最有希望的，或者最有价值的，或者从现阶段来说最必须的项目。” “如果中间投资的某个项目赚了钱，那么回馈给学堂的资助资金就会更多，最终在学堂中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兰斯洛特听得很认真，将科琳娜所说的都记录了下来。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是看着科琳娜笃定的目光，却也知道科琳娜一定不会再接受他的钱。 “还有，”科琳娜补充道：“第一个项目就立博比的那个吧。” 兰斯洛特呆呆地问：“要写申请报告吗？” “他们这些天的表现，已经足以为他们证明了。” …… 回到家中，兰斯洛特对着阿曼德解释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一定会尽快还您的钱的。”他对着阿曼德诚恳地道。 阿曼德看着桌上的羊皮卷，目露深思，“立项？科研实验？……你说，学堂前那几个人煮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科研实验？” 兰斯洛特一愣，“您认识霍勒斯他们？” “我问过其他人，也知道他们四个人这么做了很久了。换到其他地方，有奴隶敢不经过主人同意偷听上课的内容，应该是要被处死的。” 埃斯坦郡的管理却实在宽松，实在不像是一个认真治学的样子。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后知后觉地道：“原来是您告了霍勒斯他们的状吗？” 阿曼德并不赞同兰斯洛特对他的指控，“我只是向那位尊贵的领主大人反映了一下你的工作环境而已。” 实在太乱了，没有哪怕一点点该有的规矩。 兰斯洛特气得差点没炸了，“真的是你！” 阿曼德目光淡淡，“所以，科研实验指的就是那些？你真的觉得这些东西对我们的理论研究会有任何帮助吗？” “当然！”兰斯洛特脱口而出。 …… 然而他脱口而出的回应了阿曼德的第二天他就有些后悔了。 科研实验对他们的理论研究当然是有着莫大的帮助的，这一点他已经在最近的两个月中深刻地体会到了。 可霍勒斯他们四个人搞出来的这个研究，会有帮助吗？…… 这一天下课，他难得一见地跟着学生凑到了霍勒斯几个人的身边，看他们几个人动作。 被告了一状以后，四个人不得不将那诡异的火堆挪得离学堂远了许多。 然而哪怕隔了那么远，兰斯洛特也能看到木桶中翻滚着的诡异颜色。 走近了看以后，现场更加惨不忍睹。 木桶中煮的这是…… “这是土吗？” 博比等人在看到兰斯洛特走过来的时候，几乎是瞬间都绷紧了神经。 他们以为前一天告状的那件事情，今日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却没想到兰斯洛特开口第一句话是问他们煮的是什么。 博比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是土，是石头的粉末。” 兰斯洛特：“……” 众人：“……” 听起来并没有比土好多少呀。 博比看着兰斯洛特一脸震惊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心情有些低落。 他和霍勒斯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思索片刻后，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那个问题，“兰斯洛特老师，您是要驱赶我们吗？……” 兰斯洛特稍稍回神，“嗯？哦，不是……” 他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又有些走神了。 这让博比等人更加紧张了。 其他围观的学生们也一个个跟着紧张起来，四个人蹭了这么长时间的课，其实他们之间也都已经混得很熟了。 想到四个人可能会有的结局，学生们心里都生出几分不舍来。 过了许久，兰斯洛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所有人到广场集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学生们后背一紧。 博比等人更是觉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 “咚咚咚！……”熟悉的集合鼓声响了起来。 兰斯洛特站到了最中央，他如今全权负责学堂的所有事宜，有关于学堂的重要公告，如今都是由他来通知的。 他迅速地将学堂立项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情在学生当中立刻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立项，由领地发放科研资金，领地会为科研项目负责人配备助手，项目负责人也可以自行聘任合适的人员，一旦项目成功，就能够获得巨额的奖励，甚至还有分红！ 学生们忍不住欢呼起来，而博比等人站在那儿，眼底流露出浓烈的羡慕。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兰斯洛特却还没有说完，“还有一件事。” 众人一静，静静的聆听着兰斯洛特的通知。 兰斯洛特的视线缓缓落到了博比等人的身上。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博比的手心被汗湿了，站在一起的四个人几乎都僵硬成了一块块的石头。 伊恩甚至都快哭了。 早在前一天他们得知自己被告了的时候，大概也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很有可能会受到惩罚，或许他们将不能再继续蹭课了，或许他们可能会被打一顿。 可是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吗？ 第69章 我可以给你 “领主大人亲自审批通过了实验立项的第一个项目。” 被兰斯洛特看着的博比等人一阵发晕。 不可能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呢？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从担忧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博比, 恭喜你。”兰斯洛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博比感觉眼前一片白光乍闪。 恭喜……他？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或许是上课的时候太累，打盹又睡着了, 可是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这段日子, 哪怕他做梦, 在梦中也一直都是在找东西、洗东西、磨东西、煮东西……好像这些事情一直都不会有尽头一样。 而且，立项、审核、资金…… 这都是他听都没有听过的词语。 肯尼斯已经反映过来了，他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小弟，狠狠地抱紧了他，“博比，博比，你听到了吗？领主大人审批通过了我们的……” 他忽然卡壳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 “立项。”一旁的霍勒斯声音淡淡地补充。 伊恩在一旁疯狂点头，“立项！” 他整张脸涨得通红, 他又有点忍不住想哭, “大人, 大人也太好了吧……” 是啊, 科琳娜对他们几个人也太好了吧。 不仅仅是博比等人这样想, 领地中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想的，还有学堂里的学生们。 学生们还在想着怎么写报告怎么申请的时候，博比他们的立项竟然就被直接通过了。 看着他们拿到了从领主大人那边派发下来的整整一枚银币, 同时卸掉了手中其他的工作, 成立了专门的布匹改进技术实验组, 开始全力搞科研项目，羡慕的泪水从他们的嘴角流了出来。 就连有着自家师兄雄厚财力支持的德里克也坐不住了，“不对啊，要说第一个立项审批通过的, 那也该是我的项目才对，我也去问问我的项目资金什么时候能给我。” 兰斯洛特的父亲阿曼德老先生走进学堂旁边的休息室，也就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居住的房子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了德里克的这句话。 他眉头皱起，“你要做研究，要资金，就让兰斯洛特给你。” 德里克摇头，“那怎么能一样？” 阿曼德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与博比、霍勒斯他们不一样啊？你也好意思把自己放到跟他们同样的位置去。”他摇了摇头，“不嫌丢人啊？” 却听德里克道：“我不嫌丢人啊，都是一样的研究，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还要成立科研小组呢，”他想了想，“要不就叫钟表研究小组？我是组长，让兰斯洛特师兄做副组长。” 阿曼德嘴角抽了抽，“你要人，我也可以给你！” “我不要，你给了钱给了人，你肯定要插手我的项目，搞到最后，你就成了组长，我这组长就没法干了。” 阿曼德眉毛竖起来，“我插手你的项目？你说我为什么要插手你的项目，你看看你研究的那些个东西，算学都还没学好，心都要飞到天上去跟神明比肩了。” 德里克不服，嘟囔着道：“说得好像你的那些设想就很脚踏实地，一点都没有冒犯神明权威的意思哦？” “臭小子你说谁冒犯神明的权威！” “怎么，敢做不敢认吗？是谁前几天在信里头说，这个世界会不会也是一座巨大的有着固定运行轨迹的机械，由某一种特殊的，而不是直接的能量支持运转着。”德里克摊手，“你都质疑神明的存在了！” 兰斯洛特给阿曼德去信的时候，经常会聊起领地内的一些变化。 而德里克给阿曼德写信，一般都是讨论学术上面的一些心得。 他在塔沙州安顿下来以后，给阿曼德写的第一封信就是问他知不知道光钟。 等到阿曼德在回信中讲并没有听过，他立刻又不搭理阿曼德了。 隔了好长时间，他才给阿曼德写了第二封信，还是兰斯洛特三催四催以后才写的。 他在信中又提了一些有关于机械设计的问题，其中就着重问了有关于动力源的替代问题。 阿曼德看到德斯蒙德在信中提到的这些理念，确实是被惊到了。 他尽己所能地回答了一部分问题，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或许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按照固定轨迹运行的机械装置，同时也存在着眸中巨大的动力源，让这个世界按照固定的轨迹运转。 这样的设想并非空穴来风。 他研究算学多年，德里克身上的那些对于日升日落的研究想法，还是由他传授的。 观察日久，他就发现，太阳的生气落下、月亮的阴晴圆缺，似乎都带着各自的规律。 但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规律就不是神明的安排了！ “明明就是你的曲解！” 坐在角落中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兰斯洛特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越吵越大声，头都大了。 “你们再吵下去，整座塔沙州都该知道你们两个人都亵渎过神明了，连细节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两个人齐齐扭头，“你也一样。” 兰斯洛特无力地撑住了额头。 德里克从桌上抱起所有的羊皮卷，“我去找领主大人立项去了。” 阿曼德眉心的那一抹褶皱几乎能夹死飞虫，“兰斯洛特，你也不管管他？” 兰斯洛特：“……” 所以德里克到底是他的师弟还是他的学生？ 该管德里克的人，难道不是阿曼德自己吗？是谁把德里克养成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样子的？ “让他去吧，最近领主大人不待见他的很，不一定就能够通过他的立项。” 阿曼德却是愣住了，“她都通过了博比他们的立项，却不通过德里克的立项，为什么？” 兰斯洛特刚想给阿曼德解释一下科琳娜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德里克，心头一动，“父亲，您好像特别不喜欢博比他们？” 阿曼德闻言，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兰斯洛特挑了一记眉梢，看来不是他的错觉，他的父亲真的是特别不喜欢博比。 他有些想不通，在这之前，父亲应该没有见过博比他们几个吧？ “他们哪里惹您不高兴了？” 阿曼德脸色沉着，闷声道：“他们学了你的东西，却只是拿来天天搞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我不该生气？” 兰斯洛特心头一动，原来父亲是在为他不值啊。 他挠了挠脸，“他们不是在搞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们也是在做正经研究的。” 阿曼德眉头越皱越紧，轻嗤了一声，“正经研究，你相信他们能做出什么正经研究来吗？” 兰斯洛特很想说当然可以，但他想到博比等人搞的那些个名场面，还真有些心虚，一时间沉默着不敢说话。 阿曼德叹了一口气，“那位领主大人她本人也或许很有算学的天赋，可若是在她眼中，博比这样的人也能算是我们算学中人，我恐怕不能认同。” “如果你在信中说的开班收徒就是这个样子，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贵族，他们看似对算学有兴趣，然而也只是将算学看成了一件可供玩笑戏耍的玩具而已。 …… 与此同时，科琳娜也已经从德里克的口中得知了阿曼德老先生对博比等人的偏见。 虽然她也不是很确定这偏见到底是来自于阿曼德老先生，还是来自于德里克本人。 因为此刻，德里克就坐在她对面，理直气壮地表示，博比他们都能立项，没理由他的项目就不能立项。 科琳娜只想回他两个字：呵呵…… “看不起博比他们呀？” 德里克没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所表达出来的不屑却是一览无余。 科琳娜笑了笑，“你的那些理论研究，想要付诸到现实实验阶段，说不定还要靠他们呢。” 这句话，很快就被德里克带回到了家中，也带回到了阿曼德和兰斯洛特的耳朵里。 阿曼德心里头越发梗得难受。 这位领主大人这么做，分明就是对他们赤裸裸的羞辱！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兰斯洛特和德里克两个人离开！ …… 博比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科琳娜恶意羞辱阿曼德师徒三人的铁证。 因着立项成功的缘故，四个人，特别是博比与肯尼斯兄弟两个明显有了更为宽裕的时间，有时间做更多的尝试了。 这一次马琳倒是没有再打他们。 只是她每次看到兄弟两个，总要问上一句，“领主大人真的给了你们一枚银币啊？” 每一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脸上都会露出惊奇的神色。 竟然是真的…… 她看自家两个儿子的眼神都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反正她是怎么都想不通，领主大人到底看中了兄弟两个什么。 作为亲妈都想不通，旁人就更看不明白了。 博比几个人从那天以后，煮石头似乎煮上了瘾，他们找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石头敲裂了磨碎了来煮。 霍勒斯到外头执行任务的时候，还不忘给他们带几块石头回来。 博比甚至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石头博比。 除了这点趣闻，这个新成立的织布技术改进科研小组比之前的卢克做纺织机和艾莫斯烧砖所搞出来的动静，就显得过分的默默无闻了。 过了几天，领地众人几乎都忘了他们的存在。 当然，除了许多申请立项的学生们。 学生们一旦下了课，就会跑过来偷偷瞧一瞧他们的进度，但每一次，博比都跟神庙中的那些个巫医似的“敦敦敦”煮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石头。 有些申请已经被拒了的学生心里头难免泛酸，“要是我知道煮个石头就能立项通过，我也可以啊……” 第70章 脑袋里有什么 不仅学生们泛酸, 作为老师的德里克也酸了。 他酸的是科琳娜对博比他们的态度，她竟然说他的后续研究可能要靠博比？她竟然真的敢这么说！ 德里克想来想到什么就做，他直接跑到了博比他们小组里头, “煮石头是干什么用的？” 得到的回答却是让人失望。 “拿各种东西试一试？难道就没有什么理论支撑你们的研究吗？” 博比脸涨红了, 德里克虽然平日里上课经常会出现不大靠谱的状况, 对学生也远没有兰斯洛特那样的耐心, 可他却是十分博学，是许多学生崇拜的偶像。 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解释道：“是石灰石给我的灵感，经过煅烧，石灰石就可以煅烧成粉末，加入其他的东西，它就可以变成水泥，水泥干了以后就会变成石头……” 德里克点了点头, “就像水会结成冰一样。” 博比想了想, “也不是完全一样……” “那是哪里不一样呢？”德里克自然而然地问道。 这博比就说不上来了, 他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德里克有些失望, 看起来这跟他如今研究的机械理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啊, 而且博比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 领主大人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阿曼德听到德里克的疑惑，冷笑了一声，“这还不简单吗？她就是不想给你, 也不想给那些正经做学问的学生们钱而已, 立项就是一个噱头, 如今她也才花了一个银币而已，比起我给你花的钱，一个银币算什么？” 德里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您是看不上人家的一个银币，那您有本事也别偷偷摸摸去听我和兰斯洛特讲课啊。” 阿曼德脸上的肌肉一僵，“你胡说什么，我哪有？” 德里克好奇看他，“原来博比、肯尼斯、霍勒斯、伊恩他们四个人蹭课以外的那第五个人竟然不是您吗？是我眼花了？” 兰斯洛特惊讶看自己的父亲，“父亲？……” 阿曼德的老脸有些发红，“我早跟你说过，我只是去看看你的教学环境而已。” 德里克嗤笑了一声，“也就兰斯洛特会信你的鬼话，看看教学环境，一看看一节课都不带歇的……” 阿曼德真的是要被自己的这个小徒弟给气死了，“德里克！我还没说你呢，你上节课讲的那个二元二次方程，明明讲到了，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讲？给学生们讲课你就是这样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吗？” 德里克衣服“我抓到你了”的表情，“你看看，你还说你没有偷听。” “我那是监督你。” 德里克摆了摆手，“无所谓啦，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这个二元二次方程、数列、数列的累加法、数列的累乘法、圆锥曲线、期望与方差等等等等的运算方式啊？” 以兰斯洛特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老爷子可能要打他。 然而老爷子却忽然僵住了，他眼底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德曼老爷子终于开了口，缓缓吐出一个字：“想……” 一旁的兰斯洛特见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父亲大人吗？还是那个前一天还义正言辞地说要带他离开的一家之主吗？ 德里克更是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想。” “臭小子，还不快说！”阿曼德几乎快要恼羞成怒。 德里克一摊手，一脸的无辜，“可是我也不知道啊，这都是领主大人跟我说的，她就跟我提了那么一提，也没跟我说清楚具体的运算方法啊。” 阿曼德：“……” 他死死捏住了自己的拳头，才好歹忍住了自己没将德里克打死的冲动。 德里克能从小平安地长到这么大，真的是他的仁慈。 德里克偏偏还嫌不够似的，背过手，悠悠扬扬地道：“您看，您不稀罕领主大人的一枚银币，但您稀罕人家脑袋里的那些东西……” 兰斯洛特真是捂都捂不住德里克的嘴，“行了，你可赶紧闭嘴吧！” 没看父亲都已经准备要动手了吗？ …… 科琳娜的脑袋里到底有什么？ 阿曼德老先生虽然差点被德里克气得吐血，可是他…… 好吧，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 德里克抱着他的那一大撂的羊皮卷又去找了科琳娜，他原本也想跟着去听听看，可是走到城堡的门口，他就被两个卫兵给拦了下来。 他正准备转身走人，却看到科琳娜带着德里克一起下来了。 德里克一看到自己的老师，眼睛就是一亮，“老师，您要替我做主。” 阿曼德脸色一变，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跟在德里克身后的科琳娜，他神色间变得很是严肃，“你说。” “她又把我的立项给打回来了！” 阿曼德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领主大人又把我的立项给打回来了，她还说，博比的研究成果就是比我的重要。” 科琳娜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从现阶段来看……” 德里克皱起眉头，嘟囔着道：“可我的老师说您就是拿博比他们当借口，就是不想给我批钱。” 科琳娜看向阿曼德。 阿曼德也有些无措地回视她。 科琳娜的声音很轻，“您是这样说的吗？” 德里克轻哼了一声，“那可不嘛，他还说，您说的立项什么的，就是一个噱头，糊弄那些学生的而已。” 阿曼德张了张嘴，“不是……” 德里克挺起腰板，“怎么，您没有说过这个立项就是一个噱头吗？” 阿曼德又把嘴闭上了。 “他还说，要是博比这样的人都能算是研究算学的人，那就是对我们的一种羞辱！”他强调了一句，“原话。” 空气一片寂静。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以后说不定还要求着博比的。” 阿曼德听到这句话，脸色也微微地变了。 他眉头隆起，“别的且不说，但让我去求着一个奴隶？还是不守规矩、偷学知识的奴隶？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德里克也微微仰起头，“老师，在对博比的看法上，我是完全支持您的，我也可以保证。” 科琳娜不置可否，“正好，博比他们小组似乎有突破了，阿曼德先生也跟我们去吗？” 德里克点头，“当然。” 阿曼德：“……” 他根本不想看！ 但是他转念一想，或许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科琳娜有关于那些个数列和方差的事情，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 阿曼德带着德里克一起站在一根木刺前。 他强忍着火气看向科琳娜，“这就是你说的突破？……” 就一根木刺？ 德里克的脸色也变了，“大人，您太欺负人了！……” 来之前，他虽然不屑于博比的研究，但看在科琳娜的面子上，他心底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来了以后，谁能想到对方就给他看这么一根木刺。 就一根木刺…… 而且这木刺还不是博比做的，是伊恩做的。 准确来说，是伊恩做主导，其他三个人包括博比在内给伊恩做助手。 “所以，大人您是想说，连一根木刺都比我的研究成果重要吗？” 此时的德里克是真的有些委屈了。 他做事从来我行我素，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 他要做的事情，也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觉得可行不可行。 但是科琳娜对他来说有点不一样，他第一次遇到理念跟他那么相和的人，同样的天马行空、不受束缚，同样的天分卓绝，却不被别人理解。 有关于钟表的事情，有关于动力源的概念，甚至是她传授给他的。 如今她竟然拿一根木刺来羞辱他？ 科琳娜：“……我没有这个意思。”她话锋一转，“但是这根木刺，它真的很重要。” 阿曼德：“……” 德里克：“……” 就很过分。 站在一旁的伊恩却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科琳娜对着他招了招手，“去找一根其他人做的木刺过来，”她想了想道：“多拿几根吧。” 伊恩闻言，立刻转身跑出去了，他还是适合做这种跑腿的活计，面对德里克老师和老师的老师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手往哪儿摆了。 不过一会儿功夫，伊恩就抱着好几根木刺回来了。 也有好几个卫兵队的人都跟了过来，想过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领主大人为什么要让伊恩去取木刺。 回来的路上，伊恩身后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如今都知道了领主大人今天带着德里克老师和德里克老师的老师专门去看伊恩做的木刺。 “木刺有什么好看的呀？” 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将视线投到了伊恩的身上。 伊恩耳朵通红通红的，吭哧吭哧了半天，“我也不知道……” 众人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 “不会是犯了什么厉害的忌讳吧？” “渎神吗？” 他们这样一说，说得伊恩心里头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科琳娜终于等来了其他的木刺，却也等来了一大票来看热闹的奴隶们。 她愣了一下，倒也没在意，示意伊恩新拿好其中一根，将木刺的一头深深地扎进土里，然后自己拿了那根伊恩特制的木刺。 她一挥木刺。 木刺和木刺相碰，“浜”的一声！ 除了这声音，并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 科琳娜的胳膊倒是有点酸。 德里克和阿曼德，还有匆匆赶来越聚越多的农奴们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领主大人这是干什么呢？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吗？ 第71章 在线卑微 科琳娜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招了招手将霍勒斯叫了过来，“你来吧，就按我刚刚的动作, 下点力气。” 霍勒斯接过科琳娜手里的木刺,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科琳娜雪白而又纤细的手腕。 只一眼, 他仿佛被针扎了似的, 迅速地收回了视线。 霍勒斯举起木刺，迅速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浜！”一声巨响。 随后是轻微的一声“咔擦”的声音。 现场的人都怔了一下，伸长了脖子朝着前头看过去。 伊恩拿在手里的那根老的木刺从中间折断了。 霍勒斯怔了一下，看向手里的木刺。 他的耳边响起了科琳娜的欢呼声，“好！再多来几根！” 霍勒斯看向身后的那个身影，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来。 “浜！” “浜！” “浜！” 如果说一根木刺被敲断了只是巧合，那么三根、五根、十根木刺都被一一敲碎，就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了。 “等一下！”德里克忍不住叫停了霍勒斯的动作, 他冲上前, “给我看看。” 霍勒斯转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微微点头。 霍勒斯沉默地将手里的木刺递到了德里克的手里。 德里克低着头, 翻看着手里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刺。 他可以确认, 这就是一根木刺, 木头做的，而不是石头或者铜质的，木刺浑然一体, 看起来也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那么里面应该是没有包裹其他的材料。 他想不通, 迷茫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笑了，“听说过材料学吗？” 材料学，化学和物理这两门学科的延伸，当然, 任何一门学科发展到后期，涉猎的东西都是非常广阔的，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它的名气或许没有物理和化学那样大，也没有机械工程、土木工程这种亲民的学科广为人所知。 从一开始，材料科学学系都被成为矿冶系。 一直到1960年以后，某国的国防高等研究计划署建立了包含了陶瓷、聚合体、半导体、磁性材料、生物材料、纳米材料等等一系列材料研究的学科：材料科学。 在各个时代上，材料也往往决定了该时代的发展。 例如这个世界，刚刚从石器时代迈入青铜时代。 看似只是小小的一步，人类却从此跨入了全新的金属领域，冷兵器的杀伤力立刻飞跃了一个等级。这也直接影响到了世界的格局，人类从散居的部落，开始出现迪恩帝国、亚历克斯帝国等等这种国家。 这就是材料学。 …… 一行人已经回了城堡，包括那根新木刺的主人伊恩。 他站在最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位置，他本身也是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如果忽略他因为安德鲁的血统而过分高大粗壮的身体的话。 书房中几个人的视线却都跟着落到了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科琳娜将德里克手里的木刺取了过来，此时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说实在的，她也被这跟木刺的材质给惊到了。 她只是想稍微展示一下而已，却没想到伊恩做的这跟木刺这么能打……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更是完全懵了。 书房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当然，表面上科琳娜还是很能够稳得住的，“伊恩，你来说一说你是怎么做这根木刺的吧？” 伊恩两只手绞在了一起，有些害怕地看了科琳娜一眼，又看了阿曼德和德里克一眼。 他张了张嘴，“就是煮了煮……” 阿曼德：“……” 德里克：“……” 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是继煮石头以后，又开始煮木头了吗？” 阿曼德也是一脸的无语，“这不就是胡来吗？” 伊恩被两个人一顿抢白，刚刚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又忘光了，脑袋一片空白。 科琳娜偏过头看向德里克，“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听？” 阿曼德&德里克：“……想。” 兰斯洛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景，他差点给领主大人跪了。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和他的师弟两个人一同向一个人卑微低头的样子。 伊恩又组织了好久，才重新将语言组织起来，“然、然后我尝试着给木刺涂了一点东西。” 阿曼德和德里克正要开口，看了旁边的科琳娜一眼，又强忍了回去，可看他们俩的眼神，明显都快要急死了。 好想知道啊，到底涂了什么东西。 伊恩慢慢吞吞，“我也是看到博比用石灰石制水泥和白色涂料的时候想到的，一开始我就用了水泥……可、可是这个东西它硬是挺硬的，一碰就碎了。” 他回忆着当时的想法，不急不缓地叙述着，说了许多过程，然而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最后我想到了用油。” “油？然后呢，最后涂的应该不是油吧？”后面来的兰斯洛特疑惑地问。 “最后涂的就是油。”伊恩肯定地回答。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傻了。 他们又看了一眼科琳娜，然后又看了一眼科琳娜。 不能说话简直要把他们急死了！ 科琳娜也被两个人时不时飞过来的眼神搞得一阵头大，“行了，你们有什么问题问吧。” 阿曼德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什么油？” “杀了那头黑熊留下来的一点点熊油。” “熊油？” 几个人一阵沉默。 阿曼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是煮，又是用熊油抹？大人，您说的这个材料学难道是一个厨子发明的吗？” 德里克本来也很气的，听到老师的这个比喻，他差点笑出声来，然后就被自家老师给狠狠瞪了一眼。 他轻咳了一声，恢复了一脸严肃的样子，“领主大人，我非常有理由怀疑您是故意演了一出戏来欺骗我们。” 伊恩急了，“我没有骗你们，领主大人更没有骗你们！……” 科琳娜摆了摆手，示意伊恩稍安勿躁，“我骗你们做什么？……” 她要骗也该骗兰斯洛特这个傻白甜富二代，兰斯洛特乖巧太多了，就爱花钱，极少在这些事情上指手画脚。 “其实……无论是煮木头，还是在木刺上涂抹油脂，原理都很简单，伊恩想要给木材保持一定的湿度。” 这两种方法都是养护木材的常用方法，能有有效防止木材干裂变形，不过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使用油脂，现代会有各种成分的涂料，更方便经济、有效好用。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都闪过一丝茫然。 “如果用心观察就会发现，任何木材，在它们湿润的时候会比较有韧性，不容易断裂，而在它们完全晒干以后，就会变得很脆。” 伊恩睁大了眼睛，“是的，就是这样，”他佩服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好厉害。” 一下子将他真正要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科琳娜目光复杂地看向伊恩，“不，你才比较厉害。” 他说得很简单、很平淡。 但整件事情…… “你们做了很多。” 选材、劈砍，然后一遍一遍地尝试，没有效果，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对的，一遍怀疑自己，一遍还要继续。 做了很久，也做了很多根木刺，或许二十根，或许一百根，但最后出来的，也就这平平无奇的一根而已，放在这桌子上，也显得那么不打眼。 伊恩怔在那儿，他张了张嘴，忽的一阵心酸涌起。 他快速摇头，迅速忽略了那奇怪的感受，“没有……是我太笨了，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说的时候也说不清楚。 他看着科琳娜，又羞涩地笑起来。 他是雀跃的，反应了很久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的那种不真实的雀跃，这种雀跃让他大脑总是停止工作。 一旁的阿曼德和德里克都沉思了许久。 阿曼德看着那根木刺，眉头微凝，“木头，可以做得比铜更硬吗？” 他想了想，觉得“硬”这个字不大准确，又换了个词，“我是说，比铜，更好用吗？” 或者说，更适合杀人。 科琳娜目光淡淡，“如果你说的是如今市面上的那些铜，”她轻笑了一声，“没什么问题。” 房间里，阿曼德、德里克、兰斯洛特，还有库利奇和杰西，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甚至连伊恩也撑大了眼睛。 老管家库利奇差点发不出声音，“如果木头能比铜还要硬，那……” 在场的几人，都不是伊恩这种没什么见识的农奴，他们长期深处上流社会，实在太明白武器对一个奴隶主意味着什么。 老管家觉得大脑一阵发晕。 科琳娜声音淡淡，“材料学包含了选材也包含了后期的改制，不同的材料拥有不同的物理特性，经过一系列的物理上的改装和化学上的变化，材料本身的特性就会随之而改变。” “它们或许会变得更硬，或许会变得更软，都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每一种材料也有它的局限性，有一些特殊的木材经过特殊处理以后，就能做得比铜器更坚固，更轻巧，更不容易折断，也更具杀伤力，但是对铜我们也可以做类似的操作，在某些物理特性上，铜永远比不过木材，比如可燃性。但其他的方面，铜本身的优越性更强，它甚至可以做得比木材更轻，也比木材更硬，更柔韧，同时也更易修复。” 这就牵扯到材料学中的冶金一块的知识内容了。 相较于如今众人习惯用的铜器，她内心其实更偏向于铁，一想到唐朝的唐刀和明朝的绣春刀，她又情不自禁地馋了。 当然，她也就只配馋一馋而已。 事实上无论是铜还是铁她都没有，她只有木头和石头…… 穷光蛋领主也就只能靠着每日里做一做白日梦来改善一下自己的悲惨处境了。 说起穷这个事情来…… “博比那儿也该有进展了吧？” 伊恩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 …… 短短几天，领地内就出现了两座全新的工坊。 一座染布坊，一座军工坊。 而这两座工坊的负责人，都出自于前不久刚刚成立的纺织技术改进科研小组，一个是博比，一个是伊恩。 专属于青金石的星空般深邃的蓝色在众人面前展开，又一点点折叠收拢。 矿石颜料的着色度比博比一开始想的还要好上太多太多。 博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他成功了。 跟博比一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科琳娜，她马上就要有钱了。 她看向角落中的阿曼德老先生，“阿曼德先生，请您放心，之前欠您的钱，我应该很快就能还给您了。” 第72章 是神明 阿曼德张了张嘴,“其实也……不急。” 然而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盖了过去，“大人，斯罗郡那边又来信了。” 科琳娜眉头微微一凝。 …… 斯罗郡的辛加堡已经闭城二十余日了。 距离辛加堡不足十公里远的康特得克城这几日却比前段时间更加热闹。 作为斯罗郡的郡都, 也是整个北境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康特得克城的常驻人口大约有十五万, 是隔壁贝塞高地郡都蒙拉兰内城的三倍。 同样作为斯罗郡的邻居, 科琳娜的领地埃斯坦郡人口少到在此处不配拥有姓名。 如今康特得克城的人口，更是短暂地又上升了一万有余。 这一万个人全部都是这段时间停留在康特得克城中的贵族们调过来的士兵们。 其中，贝塞高地的雅各布公爵调来的士兵占了十之七八，足足有七千多人。 但实际上，雅各布手中可用的军士总数也没有七千个人。 斯罗郡远郊的庄园内。 科琳娜的姨母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而她唯一的女儿莫娜却已经站了起来。 莫娜捏住了手中的羊皮卷，气得一阵阵发抖，“贝塞高地所有的卫兵都被调空了？” “是的大人。” “我让你送去的消息没有送到吗？” 莫娜在听说玛丽安娜准备再一次往贝塞高地调兵的时候, 就立刻派人送了消息回贝塞高地。 贝塞高地中的所有高阶骑士, 无论是如今还支持她的、帮助她的, 还是只是保持中立明哲保身的, 甚至早已投入玛丽安娜手下做了忠犬的, 她都一视同仁，将斯罗郡马上要爆发瘟疫的事实告知了对方。 为了他们曾经共同一起作战，也为了贝塞高地那些无辜的民众们。 “全部送达了, 我们几个人分头行动, 不仅告知了那些骑士大人们, 还将消息传递给了贝塞高地的贵族们，贵族大人们大多都已经齐聚康特得克城，我们也只能告知到他们家中。” 那卫兵脸色苍白，“只有马库斯、阿道弗斯两位骑士大人, 另外还有劳埃德、裘德、海勒姆三位贵族大人没有出兵，留在了贝塞高地。” “阿道弗斯？”莫娜有些奇怪。 阿道弗斯跟她从来都不对付。 当初她初初执掌雅各布手下的卫队，阿道弗斯也刚辞去了王宫侍卫长的职位，从宫廷离开，正式成为公爵府的卫兵统领。 她早听闻过这位出身末流贵族世家，却凭一己之力，以少胜多三次打退亚历克斯帝国，成为国王新宠，破格获封贵族头衔的男爵的故事。 当时的她还没有加入公爵府，而阿道弗斯的年纪比她还要小两岁。 在得知阿道弗斯决定离开王宫，成为雅各布的手下的时候，她其实是很期待的，期待着与这位年轻的将军合作。 本该是强强联手的局面，可她第一次下令集合训练，阿道弗斯就没有露面。 一个月后，阿道弗斯就从公爵府的卫兵队中离开了。 而她的母亲尤金妮亚得知这个消息后，竟为此特意来信挽留阿道弗斯。一同为阿道弗斯说话的，还有国王和另外两个大公爵。 好像全世界都觉得，阿道弗斯成为她的手下，要听命于她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情。 而作为让阿道弗斯受了这般委屈的她，该识相地让权于他。 让权是不可能让权的，当时的她一心想要为雅各布在北境打开局面，怎么可能放手公爵府的卫兵队送给别人打理。 阿道弗斯虽然留了下来，但他带领的那支部队也基本上从她手中分离了出去。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各自为战，几乎不曾见过。 照理来说，她离开公爵府，除了等着上位的玛丽安娜，阿道弗斯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 阿道弗斯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玛丽安娜。 玛丽安娜在成为公爵夫人以后，第一件事情也正是将阿道弗斯重新提拔为公爵府的卫兵队统领。 攻打斯罗郡这么重要的事情，统领竟然不来？ “多米尼克呢？” 多米尼克也是高阶骑士，同时也是军中的高级将领。 在她掌管公爵府卫兵队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都是她的副手，也是在她离开公爵府那天，为数不多的来送行的几个人之一。 在她离开以后，她手上最精锐的那部分力量基本上都由多米尼克继承了。 “多米尼克大人在接到玛丽安娜夫人消息的那日，就带着所有的卫兵出发了。” 莫娜眼前一阵阵发黑，“路易、赫尔曼他们？……” “都被多米尼克大人带来斯罗郡了。” 莫娜坐回到椅子上，久久没有出声。 卫兵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更加难受，“大人，您还想着他们，他们可未必希望跟你有任何的牵扯。” “如今整个北境谁看不出来，德斯蒙德公爵病重，神庙拿下斯罗郡这件事情已经势不可挡。” 他们走上贝塞高地街头都能听到农奴们三三俩俩的议论。 连贝塞高地那边的农奴们都知道了，还有谁不知道的。 “雅各布大人娶了早年作为神庙圣女的玛丽安娜小姐，他早就和神庙站到了一起。给神庙捐钱捐物、出人出力这么些年，如今他也总算是等来了结果。” “神庙拿下斯罗郡以后，势必要找一个神庙系的执掌者，雅各布公爵可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他即将成为整个未来整个北境最有权势的人了……” “那些个贵族、骑士们，谁不想在这场必胜的战争中多分得一口肉，谁不想事先讨好这位北境的无冕之王，您传递消息让他们留守贝塞高地，这不是蓄意毁坏他们的前途吗？” 他和几个同伴这一遭走的狼狈不堪，走到后面几家的时候，昔日战友门都不给他们开了，更别提那些冷嘲热讽、当场翻脸的。 莫娜眼底透出几分茫然来，“可是，现在来斯罗郡是会死的啊。” 卫兵嗤笑了一声，“我原先也以为人总要怕死的，可真到了这时候，他们还真不怕了，大祭司坐镇，圣女亲自主持光明之战，他们怎么会怕这些‘黑暗的邪祟’。” 可见神庙、雅各布、玛丽安娜，乃至整个康特得克城对赢得这场战争抱着多么强大的自信。 是真不怕，还是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头脑？ 身为局外人的他们看得却是一阵阵心惊。 “一万多人……德斯蒙德公爵难了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尤金妮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看向送信的卫兵，“这一趟辛苦你们了，一会儿找队长领点钱，现在这日子也别出去吃了，我让厨子给你们做顿好的。” 卫兵迅速地抹了一把脸，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们辛苦，但也不辛苦。 让他不平的是这些人对莫娜的态度！ 当初都说是过命的交情，最好的兄弟，多少人说没有莫娜大人就没有他们。 现如今，他们眼里哪里还放得下莫娜这个名字。 他站起来前，又忍不住看向莫娜，“大人，您也别太难过了，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莫娜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怎么能不难过，辛加堡的消息不断传来，科琳娜在信中所有的推测也都一点点被证实，情况甚至比她在信中讲得可能还要更糟糕。 斯罗郡眼看着已经成了一个吞噬人命的大漩涡，可她曾经的那些战友们却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被召唤到了这里送死。 …… 消息当日就传到了辛加堡，德斯蒙德公爵的庄园。 今日的辛加堡，除了外患，还有内忧。 虽是闭城，但如今的迪恩帝国并不像古代的华国，在几千年前，几乎每个重要的城市都会建起高高的城墙，辛加堡是一个相对对外敞开的环境，只有在一些重要的路径上，设有高大的木栅栏。 辛加堡的守城士兵在这边，而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小股骚扰的士兵在那头，双方说什么话也都能互相听见。 此时正好有几个辛加堡的卫兵正伸长了脖子，朝着外头张望。 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偷偷摸摸摸到这里来的农奴们。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渴望的神色。 其中一个卫兵终于按捺不住了，“安德烈大人，您说这羊皮卷真是圣女加持过的吗？上面有神明的神力？” 那一边，一个身穿白色金银丝长跑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辛加堡的卫兵们对视了一眼，眼底的渴望分明更加强烈了。 “大人，这东西……这东西真的要分给我们吗？” 安德烈点头，“神灵的光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父神对我们每个人的爱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愿意脱离黑暗，虔诚忏悔，父神一定会聆听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羊皮卷递了出去。 羊皮卷上面画了神明的神像，听说是圣女根据神庙的神像所画出来的，画得惟妙惟肖。神像旁书写了复杂的文字，有好多卫兵不识字，但他们都已经打听过了，上面写的就是“驱散黑暗”这四个字，能保佑他们在这场瘟疫中幸存下来。 之前说话的那个卫兵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 不只是他，辛加堡中许多人心中都很是动摇。 神庙的传道士大人在分发“神令”的事情，经过几天的传播，整个辛加堡所有人大概都已经知道了。 伴随这个“神令”而来的还有无数的流言。 比如德斯蒙德公爵已经彻底被黑暗侵吞，比如那个所谓的神秘的祭司大人其实是地狱来的使者，比如瘟疫就是由德斯蒙德公爵和这个神秘的大祭司传播开来的，再比如，那些所谓的防止疫病流传的方法，其实是恶魔的祭祀仪式…… 这其中起码有一个事实是肯定的，那就是康特得克城并没有死人。 而辛加堡内每天都有人被抓走，也没有都有人被拉出去烧掉。 被抓走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而其他的贵族和农奴们也都只能被迫关在家中，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安德烈脸上有着所有神庙神使专有的慈悲和怜悯，“回头吧，向神明虔诚的忏悔吧，我的孩子。” 那个卫兵脸色变了又变，终于，他站了起来，“我愿意忏悔！” 他身边的卫兵队队长也跟着站起来，“伊诺克你疯了！” 伊诺克抽出了腰间的石斧，“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我不想死了以后也堕入黑暗，这也有错吗？” 队长莱昂内尔不得已也抽出了石斧，跟伊诺克的石斧撞到了一起。 他身后，许多人都围了上来。 但同样，也有许多卫兵站到了伊诺克的身边。 “队长，放我们走……” 莱昂内尔脸色变了又变，“你们，要背叛大人？” “那你们，是要背叛神明吗？”不远处，安德烈目光迥然。 大公爵德斯蒙德闻讯赶来，正好看到旗下卫兵们发生冲突，也正好听到了安德烈的这句话，他眼瞳猛地一缩，“我们并没有背叛神明！神子大人为我们作证！辛加堡必将度过苦难，迎来光明。” “所有人听我号令，放下武器！” “神子”是辛加堡中人对那位神秘的祭祀大人的尊称。但显然，这位神秘的祭祀大人的号召力实在不如圣女。 安德烈举起手中的“神令”，“圣女有言，冒充神明行事者，必遭神庙所诛！” 辛加堡外，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山呼：“诛杀‘神子’！诛杀‘神子’！” 而辛加堡内，卫兵之间的冲突已经一触即发。 已经连续大半个月每天都睡不到四个小时的德斯蒙德见状，大脑一阵发晕，几乎要倒在地上。 身边的卫兵变了脸色，“大人！” 就在此时，德斯蒙德公爵的一位亲随飞奔而来，“大人，神子派人送来了第二批物资，已经到城外了！” 卫兵连忙扶住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您听到了吗？神子派人来了！” 德斯蒙德大脑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快……快让人护送进城！……” 话音刚落，视线里，守在辛加堡城外的那些康特得克城的人已经冲了出去，冲向了那远道而来的车队。 “快去帮忙！” 然而，辛加堡内那些决定“重返光明”的卫兵们却趁机闹了起来。 他们摇身一变，加入了诛杀神子的队伍。 “别让那恶魔的东西进来！” 物资队伍带队的是科琳娜唯二的亲随之一蒙德。 他留守斯罗郡以后，几次从埃斯坦郡也都由他来主持负责。 他虽然也是一位骑士，可看到眼前这场面，他还是白了脸色。 在进入斯罗郡以后，负责护送物资的卫兵队就折返了，由德斯蒙德的人接收，整个队伍总共配备的五十个人，都是德斯蒙德手下的精锐，阵容庞大。 如果是境内的强盗或者小股的敌军，五十个人应付这些完全没有问题。 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三百多位敌军，还有辛加堡内部自己都乱起来的友军们。 眨眼间，五十个人的队伍已经被冲散。 有敌军摸到了车队内部。 “这是白面吗？” 木刺扎在了盖在板车上的兽皮上，扬起许多白色粉末。 “我的天，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洁白的面粉……” “不愧是公爵大人，真是有钱啊。” 这白色的粉末瞬间激起了神庙方士兵们的好战之心。 越来越多的人不管不顾的朝着车队扑过来。 蒙德死死抱住了一根比他人还高的轴子，轴子的另一边已经被人握住，他脸色惨白，“这个不可以……” 他手里的这个东西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如今见他死死守着不肯放手，这些人自然越发眼红了。 肯定是个好东西，比白面更珍贵的好东西…… 蒙德几乎拼尽了力气，哪怕右手臂已经被敲了两棍子，他还是奋起将右手边的那两个人撞了开去。 可惜他挡住了右边却没能挡住左边。 “不可以！” 他眼睛通红。 德斯蒙德公爵也已经带着人拼尽全力地赶过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德倒在地上。 他手里的轴子被人夺走了。 整个车队已经被康特得克城的人淹没了。 而他身后，已经没有人能为他而战。 这个关卡冲垮，就意味着封闭了二十余日的辛加堡至此也终于被冲垮了。 谁都不能幸免于难…… 整个斯罗郡，整个北境…… 哪怕已经对那人作了承诺，承诺哪怕耗光他身上最后一枚铜子，哪怕耗尽他的心血，哪怕最后也不能成功，他依旧要守卫这片土地。 可真到了他最后一滴心血耗尽之时，还要眼睁睁看着辛加堡防线被冲垮，看着斯罗郡即将被倾覆。 这种痛苦依旧让他绝望。 德斯蒙德几乎站立不稳，他一阵心悸，随后嘴里逐渐弥漫开一阵血腥味。 视线逐渐模糊了，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大人！……” 身边的声音也逐渐远去了。 可是他还能看到来自神庙那位叫安德烈的传道士手持“神令”，微笑着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车队内，几个卫兵争抢间，那轴子碰到了板车上，上头的绳子被石斧砍到，外轴还卡在板车上，那内轴却带着外皮“骨碌碌”一阵滚动，越滚越快，最后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咔”的一声轻响。 一开始，除了蒙德和争抢轴子的那几个人，众人也没怎么留意那轴子。 可是逐渐的，正在厮杀的卫兵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一个个都朝着那轴子看了过来。 这是什么？ 轴子打开，里面却是上百个人。 站在画轴里最中央的那人，赤脚站在云端，脸颊低垂，面露微笑却神色悲悯。 他身边有日月相伴，万星作陪，无数天使静坐聆听圣音，万丈金光透云而出为其点灯。 他们每个人神态各异，脸上却都带着对那人的敬仰和濡慕。 每个人都美丽到了极点，可看到这画的人却丝毫升不起一点点对画中人的亵渎之情。 距离画轴很近的那些个卫兵，几乎看到了画轴上每个人眼中的光。 德斯蒙德盯着那一幅画轴，目光发直，喃喃着，“是神明……” 他身边的卫兵听到了他说的话，膝盖发软，朝着那画轴跪了下去，“是神明！神明降世了！” 无数人都跟着跪下去，多是辛加堡的人。 “是神子大人为我们带来了神明……” “我们没有被神明抛弃，我们有救了！” 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康特得克城的人。 但并不包括神庙的安德烈，他脸色沉沉，“大家别被骗了，只是一张画像而已！” 康特得克城这边，一位高阶骑士闻言，目光一闪，“所有人听我号令！烧了这恶魔的画像！” 德斯蒙德公爵身体一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们敢！……” 传道士安德烈稍稍松了一口气，“烧！” 高阶骑士得到号令，举剑迅速来到了那画像旁。 蒙德冲上去就要挡，却被旁边横过来的木棒一棒子打到了地上。 他牙齿都被打掉了两个，吐出一口血来。 视线里，那骑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铜剑。 “多、多米尼克……莫娜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这骑士正是曾经莫娜的副手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听到莫娜的名字，眸光一闪，脸色微沉，他扫向一旁的蒙德，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铜剑。 他抬手，“呲”的一声。 铜剑轻而易举地洞穿了轻薄的纸张。 蒙德眼前一黑，气得差点晕过去。 多米尼克见如此顺利，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也是赌了一把，毕竟，这画像确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材质看起来不像是他们平日里所用的羊皮卷也就算了，上面所画的内容…… 他连忙甩掉了画像留在大脑中的画面，总而言之，他大概是赌赢了。 他对着众人大喊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不过是恶魔的产物！信仰光明之人不惧任何黑暗！” 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见状也都跟着放下心来，发出一阵欢呼。 “跟我上，杀了他们！烧了画像！诛杀那恶魔之子！……” 辛加堡的人已经绝望了，蒙德也已经疯了，可不等他说话，忽然间一阵狂风扬起。 风来得莫名，将那画像也扬了起来，末端的木轴“啪、啪、啪”地拍打在多米尼克的手上。 多米尼克有些懊恼地想要撤回自己的铜剑，可忽然间，他察觉到自己的铜剑似乎卡在了板车上的什么地方。 可能是某个缝隙，又或者是插入白面太深…… 他正想要再用点力气快点拿回自己的武器，身边的风却是越来越大。 康特得克城卫兵们的喊杀声已经重新响了起来，这场大风似乎在为他们助兴。 甚至有不少人直直地奔着那画像而来，他们好像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为毁掉这“恶魔之子”的产物出一份自己的力量。 “啊！……” 直到一声惨叫声响起。 第73章 礼物 而这一声惨叫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 又或者是某一幕的序章。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一声惨过一声，不过转眼一瞬, 那些凶神恶煞的来自康特得克城的卫兵们仿佛像是受到了什么诅咒。 他们捂着脸, 倒地翻滚起来。 不, 那就是诅咒…… 德斯蒙德公爵还跪在地上, 怔怔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这一幕。 风神在他们的耳边咆哮，传达着那人的怒火。 白色的粉末被风卷起，萦绕在那画像四周，将原本就华丽而又庄严的画像更衬托除了几分出尘和神秘。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疼！……” 等这些卫兵再抬头时，德斯蒙德就看到了他们脸上挂着的血泪。 他心尖一阵颤动。 所谓神秘的祭祀、所谓的神子，只有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有科琳娜，那个成年之前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奥古斯特家的孩子。 而“神子”不过是科琳娜和尤金妮亚她们不想站到台前随口编出来的谎言而已。 可如今, 连他也不能确定了。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不是神子, 她为什么会未卜先知, 知道斯罗郡即将发生瘟疫？她手里, 为什么又会有那么详细的, 周全的防疫的手段？她又是如何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救回来的呢？ “啊……”惨叫声将德斯蒙德游移的神思拽了回来。 还有人在持续的受到诅咒。 他一个激灵，“辛加堡所有人立刻跪下！对神明忏悔！” 其实这个时候辛加堡中大部分人早就都已经跪下了，连那些原本正在战斗的卫兵也基本上都在德斯蒙德喊出神明那两个字的时候跪下了, 他们为此还额外受了许多伤。 当然, 仍有几个卫兵受到了波及, 但波及得不多。 总体来说，一开始就对画像抱有虔诚之心跪下恭敬闭眼的基本都没事。 康特得克城这边就损失惨重了，他们绝大部分人都冲到了车队的旁边，因为多米尼克的激励, 他们还作死地往车队又靠近了不少，反倒将辛加堡的那些卫兵挤了出去。 比如蒙德就是在最后关头被康特得克城的一个卫兵用一棒子打出了波及圈的“倒霉鬼”。 德斯蒙德的这一句提醒，没能提醒辛加堡的人多少，倒是提醒了康特得克城的人。 康特得克城的人闻言，一个个全跪下了。 他们强忍着眼睛的刺痛，跪得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只是偶尔仍按捺不住发出两声惨叫。 叫得最大声的大概要属多米尼克。 他捂着眼睛，整个人疼到跪也跪不住，忍不住翻来滚去。 他早就放掉了铜剑，可那铜剑依旧刺目地扎在那张画像上。 传道士安德烈站得很远，他并没有受伤，可捏着羊皮卷的手却也一阵惨白。 …… 这场小规模的战争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结束了。 传道士安德烈最后也没敢再说什么诛杀神子的屁话，一言不发地走了。 多米尼克连那铜剑都没要，跟着安德烈屁滚尿流地跑了。 最后还是蒙德将画像上的铜剑拔了下来，其他人佩服蒙德大胆的同时，也是没有一个人敢要这柄亵渎了神明的铜剑。 他们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无奈之下，只能是蒙德勉为其难地负责处理。 当然，画像也是蒙德给卷起来的。 他一边卷画像一边还忍不住对着画像哭了一顿。 辛加堡的人见状也都伤感起来，不少人跟着红了眼睛，也有更多的人恨毒了神庙，恨毒了占了康特得克城的那帮子外来的贵族。 当蒙德哭得惨兮兮地将手里的画像背到了背上，随后跪倒在德斯蒙德公爵面前的时候，着实吓了德斯蒙德一跳。 他的视线凝在蒙德背后那长长地超过他身体的画轴上，“你快起来。” “是我没有守好画像，毁坏了大人送给公爵大人的礼物，还请公爵大人责罚。” 德斯蒙德公爵神色焦灼，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这是送给我的？” 关卡周围的其他辛加堡的人也纷纷对自家公爵大人投来了震惊又羡慕的目光。 蒙德红着眼睛点头，“是，是大人专门为您画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多米尼克毁了画像的画面，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众人表情更显惊讶，这竟然真的是画的？ 不过如果是神子大人亲手画的，那好像也就说得通了…… 还是很嫉妒公爵大人啊，竟然能得到神子大人亲手画的神像，而且这神像甚至还拥有着能在让神明降临的法力。 德斯蒙德也有些晕淘淘的。 只听蒙德又道：“不管公爵大人如何罚我，还请大人允许我将画像带回，向我家大人请罪。” 德斯蒙德刚刚飞扬起来的那颗心“噗通”一声又落了回去，“带回去？” 蒙德点头，“当然。” “可……”德斯蒙德轻咳了一声，“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画像是神子大人亲手为我画的吗？” 蒙德再次点头，“是的，可是这画像如今已经损坏了，如果再作为礼物送给您，那就太失礼了。” 贵族之间经常会互相送礼，送对方损坏的物品，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羞辱。 德斯蒙德想说其实他并不介意，却听蒙德愧疚地道：“临行前，大人特意找人转告我，说这件物品极易损坏，让我千万小心，虽然只是一件礼物，说不定也能救回几条性命。大人明明已经反复告诫，我却还是弄坏了这件礼物，但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还请公爵大人不要误会我家大人。” 德斯蒙德公爵怔了一下，随后恍然。 他苦笑道：“原来神子大人早就料到了会发生今天这件事，”他看蒙德，“其实，你家大人交代的任务你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快起来吧。” 蒙德一脸迷茫，完成了？…… …… 要换作作画者的科琳娜听到这番话，她大概也是一脸迷茫。 她大概能猜到辛加堡的情况很不好，但她怎么可能料得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更料不到康特得克城的那些卫兵会将用来消毒的石灰粉当成白面，也料不到有人会这么无聊去用铜剑刺一幅画像，最料不到的大概就是那么巧，在这种时候还能起一阵狂风，一把卷起那些漏出来的石灰粉把这些个狂热信徒的眼睛都给整瞎了。 她所说的可能能救上几个人，那完全是因为领地终于做出了麻纸，她灵机一动又找到那几个失业回家干农活的木匠雕了几幅木雕版出来。 她用这些木雕版印刷了大量的……防疫手册。 考虑到这个时代普通民众思维的局限性和防治鼠疫的紧迫性，她在这些手册上就搞了一些简化版的神像。 她当时的考虑就是用这副巨幅的画像做海报宣传，吸引那些贵族们的目光，等他们的目光被吸引了，就抛出这些防疫手册。 只要谁防疫手册的下发力度足够，宣传效果顶尖，她就可以附赠一张海报作为成就奖励。 参考的，就是早年的集卡游戏。 说时髦一点的，大概就是盲盒。 送给德斯蒙德公爵的那就是个样品，也是整个神明盲盒系列的第一幅作品，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作品配套，不仅可以搞神明一个人的，还可以搞一个全天国套餐。 她的设想看起来还是比较美好的，这张海报上几乎用上了所有染布坊新研发的各式颜料，画图的时候，她还专门烧了几根木棒棒，用上了祖传的三脚猫的素描功力。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画了好几张浪费了不知道多少颜料，出来的效果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科琳娜几乎都要放弃了，最后才难得幸存了那么一张。 她还不知道这张画像在斯罗郡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但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这张画像在埃斯坦郡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就是现在站在她身后的那两位，阿曼德和德里克师徒。 “到底什么是平行线，画到之上，为什么又不平行了？为什么要考虑那个透视关系？” “你说，人眼成像是因为光射到了眼睛里，眼睛中有感光的物质？还有什么生物电，所以大脑接收到了图片信息？” “光的折射是什么意思？散射又是什么？” 她从来都知道，只要某件事情挑起了德里克的兴趣，他立刻就会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 却没想到，德里克的这个特质竟然是遗传了他的老师，那个一本正经、一脸严肃、一点看不上她和她的领地的阿曼德老先生。 从阿曼德来了以后，这种被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痛苦直接翻倍，两个人一唱一和，甚至问出了一种唱rap的感觉。 科琳娜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偏偏她还欠着这位阿曼德老先生的钱呢，也不好跟对付德里克似的对付阿曼德。 虽然吧……那钱是他儿子心甘情愿往外掏的，最后也没几分钱落到她身上，但谁叫她是个厚道人呢？ 也只有霍勒斯不出勤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的清净。 只有他能制得住这师徒俩。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快步从书房外走进来的时候，她都差点感动哭了，“霍勒斯……” 霍勒斯看到科琳娜痛苦的样子，脸色倏地一变。 从来沉稳的他脚步快得几乎要飞起来，“大人，您怎么了？……” 科琳娜无力地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的二人，“帮我将这两位请出去。” 当霍勒斯的目光扫到阿曼德和德里克的时候，立刻就明白了科琳娜的困扰。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果断利索地将两个人拎了出去。 阿曼德也曾经想过只要霍勒斯一走开，他就再溜进来这一招。 在他从科琳娜那儿得到了几个问题的解答以后，他刚到塔沙州时全身上下所散发的那股子高冷高级的气质早就已经被他扔到了垃圾堆里。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跟他的徒弟德里克一样的结局。 霍勒斯太难缠了，他仿佛能守着门守到天荒地老。 而且接下来的那三天，他连续接到了五次错误的眼线报告，害得那三天里，他一次都没能跟科琳娜“偶遇”上。 霍勒斯确定两个人灰溜溜地回家去了，也就回了书房。 一进门，科琳娜就一脸严肃地朝着他看了过来，她完全没有了他离开前的脆弱和无助，眼神中是熟悉的洞察和犀利，“霍勒斯，你坦白，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霍勒斯心脏猛地一跳，那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仿佛被瞬间丢进了零下十几度的冰河中，又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到了人群中。 心底最深的，阴暗到他自己都不敢想起的秘密瞬间曝光在了阳光下。 整个世界在颠倒。 他的眼前闪过许多个熟悉的瞬间，在河边，杰西差点被淹死的那一次，科琳娜洞悉的眼神，逃离再遇到时，科琳娜了然的眼神…… 她知道了吗？ 科琳娜却是缓缓皱起了眉头，“霍勒斯？” 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她狐疑地皱起眉头， “你不会是……真的收了阿曼德的钱吧？” 霍勒斯像是听到了冰面破碎的声音，他终于得以重新呼吸，为此而猛地喘了一口气。 他想要立刻否认，却下意识地依旧撇开了脸不敢看科琳娜的眼睛。 最后他也只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没有……” 科琳娜点了点头，虽然老管家库利奇跟她讲了阿曼德用金钱收买霍勒斯的事情，但她其实并不相信霍勒斯会被收买，哪怕阿曼德给的确实很多。 她莫名的就是对霍勒斯有这样的信任。 她原本也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霍勒斯却突然给了这样大的反应，这让她难免不对霍勒斯有所怀疑…… “真的没有吗？” 这时的霍勒斯已经完全收拾好了心情，他抬眸，终于与科琳娜对视，眼底恢复了一片平静，“没有。” 他抿了一记唇瓣，竟有那么一点点似哭非哭的样子，但那表情也只是一闪而没，“我绝对不会背叛您。” 除非他死，即便他死，他的灵魂也将属于她。 他这句话讲得极郑重，仿佛一个誓言。 科琳娜被霍勒斯的郑重给惊了一下，她有些尴尬。 明明相信对方的，偏偏她嘴贱，非要逗弄人家孩子玩，现在好了，她还真怀疑上对方了…… 想来想去，这件事情就是她的问题。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望着她，目光尖锐，隐去了所有受伤之色而显得过分坚毅而又沉默的孩子，她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虽然一句对不起太过廉价，也毫无价值。 第74章 漂亮吗？ 她思索片刻后, 郑重道：“我很抱歉刚刚说了那样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开像刚刚那样的玩笑了，也不会这样毫无根据地怀疑你、试探你。” 霍勒斯眼睫微微一颤。 科琳娜认真地道：“你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如果不是信任, 她也不可能将整个卫兵队全权放权给霍勒斯。 而霍勒斯这几个月来的表现, 也证明了她没有信错人。 霍勒斯喉结滚动了一下。 最信任…… 这一刻他竟有些如芒刺背。 他捏住了拳头, 张嘴想要说什么, 最后却依旧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虽然知道自己其实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贪婪地想要成为这个最信任的人。 科琳娜看少年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以为少年还没有从她的质疑中恢复过来，她岔开了话题，“这一次去萨冈山谷还顺利吗？” 霍勒斯见科琳娜说回正事，也立刻打点起精神。 “住在那一块的五个部族中，有三个都迁去斯罗郡深处了，只有一个异族部落跟我们回来了, 还剩下一个……” “还是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 霍勒斯的眉头微微蹙起, “嗯。”他吐了一口气, “他不仅拒绝交涉, 这一次我们运物资去斯罗郡, 还故意卡了我们整整两天的时间。” 萨冈山谷盘踞在埃斯坦郡与斯罗郡之间，正好压在了两块地方的边界上，也正好守住了两边的出入口。 每一次他们出入斯罗郡都会通过那里。 作为萨冈山谷的第一大势力, 理所当然地每一次都会问他们征讨过路的税金。 是的, 伯爵之子的操作就是这么骚, 人家把强盗生意做成了长期的正规的地方纳税。 他每一次收税，都会按照运货数量、价值和目的地等等数据来判断抽成的金额，绝对不做那种杀鸡取卵的短视之事。 交了过路费的，甚至还会得到他的保护。 在萨冈山谷二十公里范围内, 绝不会有人对交了税的“良民”出手，否则就会受到萨冈山谷全力的打击报复。 偏偏这位伯爵之子还特别能打。 他的父亲阿尔奇伯爵，掌管着两个大铜矿，暗地里给儿子输送了不少的金属资源。 他手里的那支部队，身穿皮甲，手持铜剑，用现代的话来讲，那是个个都武装到了牙齿，放进埃斯坦郡这片荒凉的穷苦之地，分明是狼群进入了羊群。 整个萨冈山谷四周围的势力，隐隐有以克莱门特为首的趋势。 不是领主，胜似领主。 让科琳娜觉得整件事情最妙的地方，是在他们交了税金以后，会得到克莱门特发放的一张过路凭证。 是一块木头雕刻的牌子，上面刻了繁复的蔷薇花，花上是一个人名：玛丽安娜。 科琳娜第一次拿到木质的收费回执的时候，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个好像就是雅各布公爵的新夫人的名字。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巧合，毕竟西方人起名就是这样，重名的无数，玛丽安娜也是一个使用率很高的名字。 后来才知道，原来还真不是巧合。 人家回执单上写的还真就是雅各布的新夫人的名字，而这位占据了萨冈山谷的克莱门特公子收取的所有过路费大部分都送去了贝塞高地的公爵府。 出身伯爵府的克莱门特也不是一开始就立志要做强盗的。 曾经人家也是王都城中风靡万千少女的贵族公子，长相英俊、前途无量，当然，他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 在一次与他的父亲一同前往圣德海域参加祭祀典礼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当时还是圣女的玛丽安娜。 二人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从风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学。 直到有一天，克莱门特喝多了…… 亵渎神庙圣女的罪名可不小，一夕之间，克莱门特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渎神者，也被迫离开了伯爵府，流亡到了埃斯坦郡。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不到半年玛丽安娜也嫁了过来，嫁到了隔壁的贝塞高地。 科琳娜从姨母尤金妮亚的回信中听完这位萨冈山谷一霸的由来，没别的感受，就觉得她的那位前姐夫雅各布公爵头顶上有点绿，绿到人心发慌，绿到她忍不住拍手叫好。 如果克莱门特不是在她的地盘上做强盗，还向她这个领主大人征收税金的话，她其实是非常支持这位年轻的少年不惧公爵府的势力、勇敢追求所爱的。 但向她收钱？ 还一收再收？ 收了她的钱还屁颠颠地送去公爵府？ 哎，那好像就有点过分了。 然而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霍勒斯沉声道：“我收到消息，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最近与萨冈山谷之间来往密切了很多，他们可能要有所行动。” 科琳娜眉梢一挑。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也是两个不小于萨冈山谷的势力，亚璜丘陵大概有一千人，可以参战的人数达到了四百人之多，塔拿湖人数少一些，有七百多人，可是他们全员战士，哪怕是女人和小孩，能在塔拿湖留下来的，一定是能杀人的。 这两个地方，一个靠近贝塞高地，与贝塞高地往来密切，一个紧邻着萨罗城，占据了泽代河，也就是横贯塔沙州的其中一条大河的下游。 他们与萨冈山谷各自为政，很少有牵扯，不互相之间使绊子就不错了，更别提合作了。 可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看来，塔沙州已经成了许多人眼中的眼中钉了。” 经过这一段时间卫兵队日夜不歇地剿匪，埃斯坦郡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力量都开始向塔沙州集中。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塔沙州人口暴增十倍，如今虽然比萨冈山谷的五千人口还差上一些，但已经已经超过了亚璜丘陵和塔拿湖，达到了两千多的人口，隐隐有了埃斯坦郡第一势力的势头。 这几个地方势力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漠不关心，开始正视起了她这位领主。 不过让人有那么一点点小郁闷的是，他们在正视她这位领主大人以后，丝毫没有像某些影视小说作品中，被她这个领主大人的王霸之气震动，对着她纳头就拜，反倒联合起来准备弄死她。 她比较好奇的是，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痴情的克莱门特先生会不会参与这一次的行动。 …… 萨冈山谷，在要塞的待客厅中。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派来的使者正高谈阔论着拿下塔沙州以后三方分利的情况，大厅中的其他人也听得满脸通红、津津有味。 萨冈山谷的二头目拉里目光炯炯地问：“听说圣天使糖也是那位科琳娜大人提供给玛丽安娜夫人的，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两个使者对视了一眼。 “看来萨冈山谷的消息要远比我们想象的灵通啊。” 这句话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塔沙州那里确实存在着圣天使奶糖，被神庙的大祭司亲口认证为天赐神物的东西。 整个大厅的气氛越发鼓噪起来。 两个使者仿佛还嫌不够似的，在这上面又浇了一勺油。 “据我们的线报所知，那里不仅有圣天使糖，还有大量的金银丝布，大量的粮食，大量的女人……特别是那位领主大人，听说她出身高贵、美貌绝伦，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二头目拉里听到这里，按捺不住兴奋地问道：“她有多美，能有神庙的圣女美吗？” 拉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神庙的圣女，那可真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两位使者愣了一下，所幸其中一个还真见过神庙的圣女。 他笑了笑道：“虽未曾亲眼见过那位领主大人，但就我所知，这位领主大人的祖母是神庙的大祭司阿莉西亚大人，我相信你们应该都听说过阿莉西亚的美名。” 阿莉西亚曾经是帝国第一美人。 但显然，她的凶名要比她的美名更盛，成为神庙的大祭司后，也很少有人提起她的美貌了。 拉里咽了一口口水，“比圣女还美吗？……” 大厅中的其他人脸上也露出向往的神色。 拉里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大哥？” 克莱门特斜斜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闭着眼睛，似乎快要睡过去了。 听到拉里的声音，他终于睁开眼睛，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嗯？” “我们也加入吧？” 大厅中的其他人也都跟着紧张地看过来。 克莱门特轻轻的瞥了那两个使者一眼，那二人立刻识趣地告退了。 如今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也就剩下三方最后如何分利的事情了。 果然他们还没迈出大厅的门，就听到大厅内部传来萨冈山谷的二头目拉里的声音，“大哥，这次你派我去吧？” 大厅内的其他人听了就有些不乐意了。 他们干这一行的，整日守在家里，待在克莱门特的眼皮子底下当然是最没有油水的差事了，更别说克莱门特还不准他们抢那些路过的商队，只有出去才能吃到肉。 塔沙州就是一块富得流油的大肥肉。 他们中可有不少人见过塔沙州送往斯罗郡的物资车队，一次就是满满当当的五六十车。 克莱门特下令拦下他们第二批物资的时候，可把他们兴奋坏了，谁知道最后还是放行了。 “拉里，上次打达川沼泽，好像就是你吧？怎么这一次又是你？” “就是，我都两个月没出门了，闲的我身上都快长毛了，大哥，这次还是让我去吧！” “你也就两个月，我都四个月了，怎么说也该轮到我了！” 几个头目吵嚷起来，越吵越大声，几乎要打起来了。 克莱门特看着所有人兴奋的脸，眉头微皱，轻嗤了一声，“你们还真觉得那位领主大人是一只肥兔子，随便你们哪个人都能咬上一口？” 拉里皱起眉头，“咱们的那位领主大人难道不是只兔子？”他想了想道：“也是，我猜她应该是只狐狸，还是最漂亮的雪狐，牙齿是利了些，可难道我们还怕她咬我们吗？”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就爆发出一阵哄然笑声，几个人眼神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克莱门特看着这一张张笑得面孔都扭曲的脸，闭上了眼睛，“去告诉那两个人，萨冈山谷不会出兵的。” 这句话像是在沸水中投下了一块冰。 原本沸腾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克莱门特。 “大哥？” 克莱门特声音淡淡，“你没有听错，我也不想重复第二遍。” 偌大一个大厅，此时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几个漂亮的女仆一个个都跪到了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气氛逐渐凝固。 克莱门特看向底下这帮兄弟，目光渐渐凝住了，他轻笑了一声，“怎么，觉得我这个命令有什么问题吗？” 拉里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忍住了。 倒是萨冈山谷的三头目乔恩有些忍不了，“大哥，我合计着塔沙州也不在咱们萨冈山谷的势力范围内，去抢了她也不算坏了咱们山谷的规矩，怎么就不能去了？” 克莱门特闭了闭眼睛，“拉里，你跟塔沙州的那个安德鲁交过手，你感觉那个人怎么样？” 拉里想了想道：“有点难缠……” 三头目乔恩闻言，大笑了一声，“难缠又怎么样，对方就一百个人，加上他们放在塔沙州没出来的人马，总共也就两百个人，能有什么难缠的？要不是你下令只准拉里试探，拉里能打不下来这么点人？”他看向拉里，“拉里，你什么时候这么熊了？” 拉里脸胀得通红，“谁熊了！谁特么熊了！我就是试探一下，又不是真打，真打我还打不下来吗？” “那不就结了！”三头目乔恩又看克莱门特，“大哥，你也听到了，拉里说了他打下来完全没问题，所以到底是什么理由不让咱们干这一票？” 老六呵呵笑了一声，一脸和气地道：“大哥，您要是怕咱们去抢了塔沙州会影响到玛丽安娜夫人在斯罗郡的布置，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咱们抢了立刻就回，绝不耽误工夫。” 老三乔恩也跟着道：“可不嘛，抢了塔沙州，兄弟们都吃饱喝足了，咱们才能更好地为玛丽安娜夫人办事啊。” 提到玛丽安娜，大厅中的气氛越发古怪起来。 克莱门特精致的面孔也多了几分阴郁。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我说了，塔沙州不是那么好拿下的，我只是不想看着兄弟们被人当枪使，赶着上去送死。” 他目光沉凝，“塔沙州是只有两百个能打的，之前塔沙州能出来作战的人甚至只有十五个人。” 第75章 咬人不疼 “两个月的时间, 这支队伍打掉了七个部落，收编了十一个，驱离了十六个, 其中人数超过五百人的部落, 不下五个。” “红铜族全灭, 特怀堡全灭, 只带了一百个人，就敢对我们屡次试探，而且每一次都全身而退。” “而这个进退有度、奇招频出、悍不畏死的安德鲁，三个月前还只是一个生活在丛林中，人人轻贱、万事懵懂的低贱异族。” “圣天使糖、金银丝布、三万斤粮食，哪一样东西，是那个人随身带来？哪一样东西，不是她在几个月内一件一件做出来拿到手的？” “曾经一盘散沙的埃斯坦郡, 如今除了剩下的我们这几个, 还有能威胁到塔沙州的力量吗？” 克莱门特声音漫漫, “你们……真的觉得那位领主只是一只皮毛漂亮、咬人不疼的小狐狸？” 拉里眉头微微皱起, “她真有这么厉害？……” 而大厅中其他人都沉默着。 他们没有问出口, 看他们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屑。 萨冈山谷内部并不像外界看来的那样铁板一块，起因还在于克莱门特每个月向贝塞高地送去的大笔金银。 如果是以前，他们还没有彻底在萨冈山谷站稳脚跟的时候, 能有一位公爵夫人作为靠山, 对他们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拥有了立足的实力, 每个月所赚取的钱财大头去还要送往那边，山谷中的兄弟们当然会不满。 也不是没人跟克莱门特提过，可只要一遇到玛丽安娜，一向与兄弟们一条心的克莱门特就变得独断起来。 上一次克莱门特选择给塔沙州的车队放行, 就是一根导一火一索。 而今天克莱门特拒绝参与攻打塔沙州是第二根导一火一索。 山谷中积蓄的不满已经压不住了。 “说得再厉害，塔沙州还是只有两百个人啊……”有人嘟囔了一句，在一片寂静的大厅中显得分外刺耳。 克莱门特脸色微沉。 看着那一双双不满的眼睛，看着老三老六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野心和得意，他无力地闭上了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了……” 拉里还有些犹豫，老三乔恩已经点了头，“当然。” 老六也跟着呵呵一笑，“大哥，您就放心吧。”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他清冷目光朝着老三和老六看过去，“拉里留下，其他人愿意出战的可以，但必须留一半以上的人在山谷。” 拉里翕动了一下唇瓣，看着克莱门特冷冰冰的目光，又将话都咽回去了。 其他几个人却是兴奋起来。 他们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对着克莱门特也显而易见地重新亲近起来。 “谢谢大哥！大哥您就放心吧，不出五天我们就回来了。” “那位领主大人不是长得比圣女还漂亮吗？那肯定比玛丽安娜更美上许多吧？到时候我们将那位领主大人也带回来，大哥要是看着喜欢，就收了！” “你以为大哥跟你们似的？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儿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已经商量着要在亚璜丘陵和塔拿湖嘴里再咬下一块肥肉来，分利的时候，他们起码要在多分五成。 在一片笑闹声中，克莱门特站起身来离开了大厅。 …… 夜渐渐深了。 克莱门特站在山顶上，看着打开的寨门和从山谷中奔腾而出的六百多人，眉头紧紧皱着。 萨冈山谷总共三千多的战士。 其中克莱门特自己带八百个人，拉里是克莱门特手下第一猛将，他带六百个人，其余头目总共带一千四百个人。 他自己不出兵，又要求拉里留下，还让剩下的人哪怕出去也不准带过半数的人手，也就是不能带超过七百个人。 这些人正好就带了六百多人。 也就是说，除了他和拉里，萨冈山谷剩下的那些头目几乎全员出动了。 拉里看着克莱门特凝重的侧脸，有些迷茫，“大哥，咱们出了六百个人，再加上亚璜丘陵和塔拿湖那边的八百个人，总共有一千四百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总不可能还打不过塔沙州两百个人吧？” 克莱门特吐了一口气，“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也曾经写信给玛丽安娜，讲述他对科琳娜的怀疑，可因为圣天使奶糖的事情，玛丽安娜似乎对科琳娜很是信任有加。 哪怕他后面反复去信，玛丽安娜终于对科琳娜有了几分怀疑，却也只是让他留心，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的意思。 在玛丽安娜的描述中，这位领主大人似乎就只是一个刚刚成年就被赶出了繁华的王都丢到了荒山野岭的小可怜，手里或许还存着一些好东西，可也不过是一个捧着巨量金子的小孩儿罢了。 这小孩儿如今还特别信任、依赖着她。 可是，克莱门特总觉得埃斯坦郡新来的这个领主不大简单。 她看似默默无闻没什么存在感，走的每一步也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可仔细看去，她每一步似乎都不是无用功，每一步都在壮大自身的力量。 眨眼间，一穷二白的埃斯坦郡郡都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埃斯坦郡境内谁都不能忽视的力量。 也有一些布置是他也看不透的…… 比如科琳娜送去斯罗郡的那些物资，比如科琳娜如此急切地清扫埃斯坦郡境内的其他力量。 到底是他想多了，还是她确实在为着什么做着准备呢？ 如果是后者，那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 除了忧虑过度的克莱门特先生，其他人如今可是兴奋得不得了。 包括科琳娜。 两个“十万个为什么”先生今天又来了她的书房，却得到了科琳娜的盛情款待。 这让阿曼德和德里克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 随后，他们又收获了一叠白麻纸，纸上写满了科琳娜对他们问过的那几个问题的解答。 阿曼德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仁慈的大人，是什么样的事让你今天这样高兴？” 直来直去的德里克都学会了奉承人，“真希望这样的好事每天都能在您的身上发生。” 马上就要被联合起来的强盗们揍了的科琳娜：“……” 所幸的是，她这个人一向胸襟广阔、温柔大度，“你们先看看这些解答呀，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阿曼德和德里克还想客气几句的，可是手上这叠纸对他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他们犹豫了一秒以后，还是非常诚实地低下了头。 这一看，他们就看得停不下来了。 德斯蒙德对着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急声吩咐道：“快给我取一杯水来。” 他说完就看到了科琳娜桌子上的那杯水，毫不客气地拿了过来，随后又将旁边的一支鹅毛笔投了进去。 他趋近了看，看着笔直的鹅毛笔发生了一个细小的微折，眼睛微微瞪大了。 阿曼德这样稳重的老先生，也情不自禁地凑近了许多。 然后，他情难自禁地伸出了罪恶的手。 再然后，他将鹅毛笔拿了起来，然后又投进去，再拿起来，再投进去…… “这就是折射吗？” 科琳娜微笑着点头，“是的，这就是光的折射，同一种光在不同的介质中传播速度是不一样的。” 德里克眉头皱起来，“光也有速度吗？” “是的。”科琳娜依旧点头微笑，“不仅光有速度，而且声音也有速度，光的速度比声音的速度更快，所以每一次打雷的时候……” 德里克眼睛微微撑大了，“是了，每次打雷的时候，都是先看到闪电，这一点我以前就思考过……” 科琳娜微笑着点头。 两个人恍然大悟，要是他们现在的感受，其实就像被雷劈了一样。 好像天地初开，他们摸到了天边的那一缕光。 德里克咽了口口水，“大人，我没看错您，您真是个天才。” 科琳娜：“……” 大可不必。 学渣表示她承受不起。 这些知识还是他回忆了许久才回忆起来的，有一些理论她也不能确定，更多的知识内容都已经还给老师了。 “这些东西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一位云游的苦修士……对，一位云游的苦修士讲给我听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眉头一皱。 “哪位苦修士？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样精通算学的苦修士？”阿曼德自认在算学这一块，研究得还算深入，认识的人也还算多。 科琳娜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一位叫斯涅耳的修士，他为人孤僻，不大喜欢与人交流。” 阿曼德狐疑地看了科琳娜一眼，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随即他又迫不及待地问：“那光的速度能够测出来吗？”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笑容重新变得亲切起来，“只要用对方法，当然是可以的。” “那……” 两个人眼中齐齐放出光来，眼中热烈的“爱意”几乎要将眼前的女孩淹没。 “但……”科琳娜非常残忍地说了一个但，“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要有一个足够精密的测时装置，你们说呢？” 阿曼德和德里克满脸失落，却还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德里克苦恼地道：“我还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做动力源的东西……” 科琳娜思索片刻后道：“说起动力源，其实我后面也想起来了，我认识的另外一位大师也对整个世界运行所用到的动力做了一些设想。” 阿曼德和德里克眼睛一亮，连忙在纸上翻看起来。 阿曼德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设想，“热能化成动能？” “是的，那位大师提出了能量守恒定律，”科琳娜点头，“机械的动力不一定必须是单纯的机械动力，也可以有其他的能量转化而来，比如热能、光能等等。”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晕了。 或者说，他今日在这个书房就没有清醒过。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却是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最简单的，大概就是煮东西。”科琳娜举例子。 阿曼德和德里克脸上却露出古怪的表情，他们如今一听到“煮东西”这三个字，就会下意识地心脏抽抽。 科琳娜却毫无所觉，她声音淡淡，“你们见过盖上了盖子的陶罐，里面的水沸腾起来以后，盖子被顶开的情况吗？” 如果这个问题，科琳娜问的是一些贵族公子，那他们可能是不知道的。 但阿曼德老先生虽然有钱，他本人就是一个比较务实的人，他教出来的德里克也是比较接地气的，两个人还真的都看到过煮东西，也观察过盖子被顶开，发出“嗒嗒嗒”的响声。 “这是什么原理？” 科琳娜笑了笑道：“热能让水沸腾，液态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气，密度降低，向外膨胀，但密闭的陶罐中空间是有限的，盖子自然就被顶起来了。” 两个人脸上又是一副恍然的神色。 科琳娜又道：“当然，这世界似乎还存在着一种更为直接简单的动力。” “什么？”两个人齐声问。 科琳娜从桌上拿起一支鹅毛笔，拿到桌子边缘，随后轻轻放开了手指。 鹅毛笔飘然而下。 “重力。”科琳娜吐出两个字。 等科琳娜解释完什么是重力、什么是浮力，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脸色通红、呼吸粗重，看起来似乎都要兴奋得直接晕过去了。 “重力，我怎么没想到呢……” 科琳娜有些好奇地问：“你们说，这个世界对我们，对其他所有物品的重力束缚是不是一样大小的呢？其中又有什么规律吗？” 阿曼德和德里克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德里克整个人几乎要趴到桌上去，而阿曼德也顾不上管自己的徒弟了。 “有没有规律呢？” 库利奇看着实在不像样，挡在了两个人面前，重重咳了一声。 可如今除非直接将他们两个丢出去，无论是谁来，无论怎么提示大概都没有什么作用。 阿曼德都都不讲修养和仪态了，德里克更是恨不得直接挂道科琳娜的身上去。 他们想要答案！ 科琳娜也被看得有些心慌，似乎有点失控。 她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微笑，轻咳了一声道：“我记得，那位叫牛顿的大师跟我讲过的，可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他具体说了什么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如遭重击，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几乎要被科琳娜逼疯了。 但是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还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两个人又强忍了下来。 德里克好声好气地道：“您再想一想，说不定就想起来了呢？” 科琳娜有些苦恼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吧，我毕竟还需要管理领地，这才是我需要做的事情，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些。” 老管家库利奇心疼得不得了，“大人这几个晚上睡得太少了，还是要先保重身体……” 阿曼德和德里克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委屈得都快哭了。 如果他们从未拥有过，或许还不至于这么伤心。 可眼看着一辈子所追寻的真理就在眼前，那个人却说她想不起来了，她要去管理领地。 “所以领地到底有什么好管理的！”德里克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领地马上要打仗了呀，必须得管……”她默默地掏出一叠机械设计稿，“你看这个东西，学堂里的学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出来的，只能我亲自动手。” “不过呢，”科琳娜一下一下轻点着图纸，“如果有人能够帮我分担一点点，我的睡眠充足一点点，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书房中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很长，很长，长到库利奇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狐疑地看了阿曼德和德里克一眼，又狐疑地看向科琳娜。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曼德率先回过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故意的。” 科琳娜看着老先生受伤的表情，内心闪过了一丝丝的愧疚。 她利用他们两个人对科研的热爱来为自己办事，是不是太不好了？ 可是她一想到虎视眈眈的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 科琳娜非常坚强地撑住了桌子对面投射过来的那哀怨质疑的眼神，“是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都没料到科琳娜竟然会承认得这么光棍。 德里克胸口不断起伏着。 就在科琳娜以为德里克可能要打她的时候，他一把抽过了科琳娜手中的机械设计图，“只要我做了，是不是就可以得到答案？” 科琳娜愣了一下，看着德里克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当然。”她大起了胆子地又补充了一句，“必须是做出可用的成品以后哦。” 德里克眯起眼睛，磨着牙，“知、道、了！” 而从科琳娜提出交换条件的那一刻起，阿曼德看着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很复杂的，听到科琳娜的话，他更是不可抑制地捏住了拳头，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 科琳娜看着凶神恶煞的德里克倒是没什么感觉，可看着老先生这样，她还真有些受不了。 “老先生，对不起……” 阿曼德摇了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人，您有这样的天分，何必……” 何必将心思花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面去？ 与他们一起研究算学，不快活吗？ 想到他们刚刚所谈论的那一切本就不为世间所容，他又苦涩地将后面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如果说管理领地和研究算学这两件事情一定要放到世俗中分个高下，那显然，科琳娜所做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也是绝大部分贵族会做出的选择。 他就是忍不住心痛。 科琳娜愣住，她没想到阿曼德老先生是为了这个事情难过。 她神色有些复杂，苦笑着道：“老先生，我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一般，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 甚至连许多普通人也不如。 如果不是现代社会科技进步，不是华国政府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如果不是她遇到了那么好的老师，她大概率会生活的比绝大部分普通人更糟糕。 虽然当基层干部，好像也是底层…… 她抛开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真诚地对着阿曼德和德里克道：“算学的未来，依旧要落在像你们这样天才、专注又对此抱有热爱的人身上……” 阿曼德苦笑了一声，“您竟敢说自己天分一般。” 还说他们天才。 如果不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曼德对科琳娜的为人还算熟悉，他几乎要以为科琳娜是不是在反讽他。 一旁的德里克也跟着扬了扬手中的那一叠白麻纸。 科琳娜感觉自己似乎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误会，她真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我说了，那是牛顿和斯涅耳……” 阿曼德摆了摆手，了然地看着她，“知道了知道了。”他接过德里克手里的那一叠机械设计稿，“这东西我们会尽快搞出来的，你有空……” 他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难过的表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很想硬着头皮答应阿曼德，她会继续研究算学，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有几斤几两敢说研究算学？现在让她考一份高数的试卷，不用高数，就高中的数学卷子吧，算了……初中？ 总之，她是真的不行。 她如今还敢有那么一点点自信说自己擅长的，也就只有基层干部这份工作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带着无限的期待和无限的失落离去。 科琳娜定了定神，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基层工作中。 如今，整个领地都被动员起来，投入到了战备工作中。 俄让丘陵等几个临近的重要关卡都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布置工作，塔沙州的外围两侧，也都竖起了四个塔楼。 科琳娜考虑过沿着河岸边上筑起城墙，但是考虑到时间和人手有限，不得已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 而这一次设防的重中之重，就在于她给阿曼德和德里克的那一叠机械设计稿。 这是一次正面碰撞，论作战人数，塔沙州比不过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三方联合，轮武器，刚换了一种新式木刺的塔沙州，也顶多跟萨冈山谷打个平手。 如果不出奇招，刚刚建立起来的塔沙州，或许就要在这场战役中彻底倾覆、消失了。 …… 塔沙州的居民们也都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不少人都在暗自打听着领主大人准备做什么。 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皮匠洛伦佐同样神色凝重，内心惶惶不安。 他的儿子卢西恩顶着寒风迅速地跑进来，他的脸都被冻青了。 屋子里自然要比外头暖和许多，可是比起领地中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白房子，木棚子就显得没什么热气了。 如今，领地中已经有一半的人住进了新房子，却不包括他和他的父亲。 还有隔壁的迈伦，那个前些日子还牛气轰轰的陶匠。 “父亲，我刚刚看到迈伦了。” 洛伦佐哆嗦着从火盆前抬起头，奇怪看他，“迈伦？你总盯着他干什么？” 卢西恩眉头紧皱着，“我总觉得他要对塔沙州不利……” 洛伦佐脸色一变，他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围，幸好如木棚子里面没有其他人。 他从火盆边上站起来，拽住了儿子的胳膊，将自己儿子拉到了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他的怒火，“你管这些干什么，这是你能管的吗？” 卢西恩脸色闪过一丝挣扎，“父亲，您如今还觉得大人离不开那个陶匠吗？” 第76章 充满希望 皮匠洛伦佐眉头皱了起来, “钱总是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吧……” 卢西恩拧起眉心，“钱当然是谁都喜欢，可是如果我们的大人根本不在乎陶匠迈伦能为她带来的那点金币呢？” 洛伦佐看着自己的儿子, 张大了嘴巴, 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神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可是十枚金币！十、枚、金、币！……” 卢西恩咬住了嘴唇, 脸上有几分懊恼，“是的，我当然也知道这是很多钱。”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 “父亲，你见过织布坊里织出来的金银丝布吗？” 皮匠洛伦佐愣住，几秒的时间，他垂下脑袋，嘟囔了一声，“见过……那又怎么样？……” “那您应该也清楚金银丝布在市面上价值几何。” “唔……大概吧, 一匹金银丝布, 最少也能换我们做的五十张皮子……” “那你见过染布坊染出来的金银丝布吗？”卢西恩又问, “您觉得那个布值多少钱呢？” 这一下, 皮匠洛伦佐沉默了。 卢西恩叹了一口气, 他也低下头，“我不知道大人离不离得开陶匠迈伦，但我知道大人肯定离得开我们, 也不会在乎我们……” 皮匠洛伦佐被儿子这么说, 有些不高兴, “那位大人前些日子不还来请我过去见她吗？” 哪里就不在乎他们了。 “是啊，但您听了迈伦的话，拒绝了大人的邀请。” 那是那位大人唯一一次他的父亲去见她，但是他的父亲却先去见了隔壁的陶匠迈伦, 随后就拒绝了大人的邀请。 说到这个，洛伦佐甚至有点骄傲，“是的，你也说了，是我拒绝了那位大人。” 卢西恩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阵气闷。 他压住了心头的火气，沉声道：“在那之后，大人就再也没有提起过我们了，而邀请父亲的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这大半个月里，塔沙州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他们一同来到塔沙州生活的人们，也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迅速地融入到了塔沙州的生活中。 只有他们还停留在原地，守着那点自以为是的先见之明固步不前。 皮匠洛伦佐眉头深深地皱着，他嘴硬地道：“那也只是暂时的。” 话虽这么说着，然而他脸上的那点子得意却是再也不见了，眼底透出几分惶惶和不解，闷下头一声不吭。 冷风从木棚子的空隙中吹进来，吹得父子两个齐齐打了个哆嗦。 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年轻的女奴从外头走进来。 “西塞莉明天就要去染布坊了吗？”其中一个女奴的脸上带着羡慕的神色。 那个叫西塞莉的女奴羞涩地点了点头，“博比大人是这样说的。” 得到她肯定的答案，木棚中爆发出一阵羡慕的尖叫声。 “进了染布坊，是不是就可以领跟那些个男人一样的饭食了？听说也不用再继续去地里干农活了……”之前说话的女奴埃莉诺羡慕地道。 另外一个女奴已经帮着西塞莉回答了她：“当然，而且……几个工坊的工人可都是可以优先入住新房子的。” 埃莉诺咬住了嘴唇，“还可以住进新房子去吗？” 她看向自己的姐姐凯思琳。 这些天温度骤降，木棚子根本就无法保暖了，还住在木棚子里的农奴们大多都只能每天互相依偎着取暖。 每一天，总会有人睡在最外围。 她们两姐妹一直是服侍皮匠洛伦佐的，因着对洛伦佐的尊敬，二人也不可能让洛伦佐和他的儿子睡在外面，所以每次轮到皮匠洛伦佐和卢西恩的时候，她们两个就会睡到外面去。 而凯思琳又心疼她，每一次，凯思琳都会睡在最外头。 就在前些日子，凯思琳连续在木棚子的那个大窟窿处睡了三个晚上，人就被冻坏了。 管事知道了这件事情，借了姐姐一张皮子，连老管家都亲自来看过姐姐。 可是，挨冻的事情还在继续，并没有得到多少好转。 已经一步跨入染布坊的西塞莉看了一眼埃莉诺姐妹，不过片刻就明白了两姐妹在想什么。 凯思琳挨冻的事情，她们心里也都清楚，只是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她思索片刻后道：“其实……我能进染布坊，就是因为我捞的圆蛤够多，凯思琳捞的一点都不比我的少，博比大人甚至还问起过她……” 话还未说完，另一头，皮匠洛伦佐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凯思琳，是你吗？屋子里的柴火不够用了，再去捡一些柴火回来。” 几个少女眉头一皱，看向凯思琳。 其实从俄让丘陵被抓住以后，皮匠洛伦佐原先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已经不在了。 她们这几个被分到这个棚子的，一开始对他到底还是存着几分敬畏和小心。 可逐渐的，她们就发现了，领地内的管事对皮匠洛伦佐和她们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区别对待过。 而上一次领主大人邀请洛伦佐去见她，洛伦佐却没有去，自那以后，大家对皮匠洛伦佐的态度就有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比如拾柴、领饭、打扫卫生这些曾经他吩咐一声，她们也就下意识顺手做的事情，如今她们已经不爱做了。 也只有凯思琳姐妹对那个老皮匠依旧忠心耿耿的。 凯思琳听到洛伦佐的招呼，连忙应了一声，“我这就去。” 说着，她立刻挑了帘子，快步跑出去了。 她的妹妹埃莉诺看着凯思琳的背影，想着西塞莉刚刚说的话，缓缓咬住了嘴唇。 她第一次怀疑，姐姐一直以来说的谨守本分到底对不对。 反正……她心里有点不甘心。 埃莉诺还没理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身后忽然响起卢西恩的声音，“我去吧，你去把你姐姐叫回来，从河里回来冻坏了吧？快去烤烤火。” 埃莉诺一怔，看向卢西恩。 卢西恩却已经大步走出了木棚子。 皮匠洛伦佐见状，第一时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卢西恩！你的手是做这种事情的吗？” 卢西恩脚步一顿，随后摆了摆手， “都是干活，没什么差别。”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等卢西恩捡了一大堆的柴火回来，洛伦佐也都还没消气。 他看着地上那一大堆的柴火，一张脸绷得死紧，“卢西恩，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一个匠人的手是怎样的珍贵了吗？” 躺在角落里的凯思琳姐妹两个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卢西恩看着自己暴跳如雷的父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阿爸，你也该认清现实了，如今我们是在塔沙州，早就离开俄让丘陵了。” 洛伦佐皱起眉头。 “或者，你还想回去？” 洛伦佐脸色大变，他伸出手去捂卢西恩的嘴，“你说什么！” 天色已经全黑了，干活的人都已经差不多全回来了，如今木棚子里全是人。 卢西恩被他捂住了嘴，却也不生气，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洛伦佐被自家儿子这眼神看得后背一阵阵发紧。 两个人不知道对峙了多久，洛伦佐无奈地放下了自己的手，“臭小子，我看你是要疯了，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阿爸，你要回去吗？” 皮匠洛伦佐嘴唇颤抖着。 凯思琳姐妹两个也都微微撑大了眼睛。 她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回去？他们是要回去哪里？ 埃莉诺小声问凯思琳，“是要回俄让丘陵？……” 凯思琳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巴。 两个人的身体却都不可抑制地有些发抖。 如果不提起，她们几乎都快忘了那个恐怖的地方，好像她们生来就在塔沙州，就在这个干了活就可以领到吃的，不用被挨饿，不用担心被莫名其妙地毒打，也不用担心第二天醒过来就被卖掉了或者扔掉了。 如果好好干活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换到更好的工作，去到那些神奇的工坊中，见识她们一辈子都见识不到的东西，做上他们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轻松活计。 这样的生活真是…… 用领主大人的话来说，真是充满希望。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她们还有可能会回去俄让丘陵。 埃莉诺抓住了凯思琳的手，手指甲几乎要嵌到姐姐的肉里，她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的泪水，如果不是凯思琳还捂着她的嘴，她大概已经叫出来了。 这一刻，木棚子里原本规律的呼吸似乎都同时停止了。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皮匠洛伦佐内心还在剧烈地挣扎着，他张了张嘴，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气氛越来越僵硬。 他实在想不出答案，问自己的儿子，“你呢？” 卢西恩低了低头，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又抬起头来，“我想留在这儿。” 他口气很平淡，却也很坚定。 洛伦佐迷茫了，“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 他们在这里，每天干的都是农奴的活计，睡的也是底层农奴才会睡的木棚子，吃的同样也是最差的那一档次，连服侍他们的奴仆都没有。 卢西恩声音沉沉，“父亲，我想做皮子。” 洛伦佐嘿了一声，失笑道：“你当然得做皮子，你不做皮子你能干什么？回……反正到哪儿都是做，有什么区别？” 对他们这些手艺人来说，只要不得罪死主人，上头换成谁区别都不大，日子总归要比那些农奴们好过许多。 卢西恩吐了一口气，“可是这些年，你都很少做皮子了……” 第77章 求救信 洛伦佐闻言,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成就，叹了一口气，“老了嘛……” 卢西恩摇了摇头, 闷声道：“做一批皮子运出去卖, 看人家有钱, 就抢了人家的, 一批皮子能卖好些年，一本万利，本来也不用我们做多少。” 洛伦佐眉头越皱越紧，“活计少一些还不好啊？”他咂摸了下嘴巴，劝自家儿子道：“你就别整天瞎想了，你留在这儿又怎么样？做皮子还能做出花来啊？日子不都还是那么过……” 卢西恩沉默了。 皮匠洛伦佐见他不说话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翻过身, “行了, 快睡吧, 明天还得起来呢, 别一会儿被迈伦知道了……” 等了一会儿, 他也没等来自家儿子躺过来。 他翻过身看卢西恩，“怎么了？” 卢西恩声音沉闷地道：“在俄让丘陵做皮子和在塔沙州做皮子，日子怎么可能一样呢？” “你倒是说说怎么就不一样了？” “在俄让丘陵做皮子, 没前途。” 前途是个新词儿, 卢西恩从学堂的那些学生嘴里听来的。 洛伦佐眼睛都瞪大了, “前途？咱们做皮子的还能有什么前途？” “在塔沙州做皮子，有分红，有铺子，我们做的皮子可以卖出去, 实实在在的给人穿，给人用，如果我们的手艺好，自然就会有回头客……” 洛伦佐愣住了，几秒的时间，他笑了，“你还真的想经营一个皮匠铺啊？” 可渐渐的，他看着儿子认真的眼神又笑不出来了。 卢西恩认真地道：“为什么不能？不是您从小跟我说，我生下来就该是做皮子的吗？……” 他声音很轻，却很郑重，“我看到领地内的那一座座工坊，我每天都在想，想领地内哪一天也建起属于我们的皮匠铺。而且，我一定要将皮子做出花来，甚至比金银丝布还要珍贵，受人喜欢。” 他的设想太疯狂了。 洛伦佐好长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卢西恩又撇了撇嘴角，“在俄让丘陵，想都不用想……”他又跟着说了一句：“不仅是在俄让丘陵做皮子没前途，做什么都没前途……当强盗也没什么前途。” 皮匠洛伦佐完全傻住了，“什、什么？” “想想以前过的日子，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在抢了一票东西以后，能吃上三五天的肉，可有的时候抢了东西也吃不上肉，这破地方越抢越穷，这两年还有人来吗？” “他们没东西抢，又不得不跑去骚扰当地的其他部族。” “这些的部族被抢的也是一年比一年艰难，一年比一年穷，能刮出来的油水越来越少了。” “把领主大人赶跑了，让这些人继续在这儿抢劫吗？这样的日子还能过上几年？” 皮匠洛伦佐听得目瞪口呆。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木棚子里的其他人。 “父亲，你真要回去那没出息的地方？” 洛伦佐能说什么？ 他完全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真要回去吗？要是真像儿子说的那样，再过上几年他们不也要跟着饿死了？ “不，不回去？” 他又有点害怕地摇了摇头，“那、那些强盗打过来怎么办？” “那就跟他们打！” 洛伦佐彻底惊呆了，他难以置信地上下扫视着自家儿子，“你、你整日里就在琢磨这些？” 跟他们打？这是他的老实儿子能说出来的话？ “是。”卢西恩点头，“父亲，你怎么选？” “我？……” 这可难坏了洛伦佐。 如今的他两边都不想选。 这不就是一个早死晚死的问题吗？ 选了塔沙州，怕是马上就要死。 回了俄让丘陵，哪怕后面几年真的如卢西恩所说的那样发展，那也还能活好几年呢。 他都这把年纪了，再活几年也就差不多够本了。 可是……他的儿子卢西恩还很年轻。 洛伦佐看着自家儿子那一副一往无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我能怎么选？我当然也选留下来……” 卢西恩闻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嗯！”他安慰自己的父亲，“别怕，他们是厉害，却也欺负不到我们头上来，就算他们打过来了，那我们就跟他们打！” 黑暗中，木棚子里的人忽然一个接着一个坐了起来。 “跟他们打！” “这些强盗，谁也别想踏进塔沙州一步！” “与其回去，我宁愿跟他们拼了！” 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那样决绝。 洛伦佐目瞪口呆地看着木棚子里的这一个个黑影，有什么强大而又可怕的东西在涌动着，让他的心都在发颤。 …… 埃斯坦郡，有人毫无所觉，有人紧张莫名，也有人状似无意地提起了“送人”买平安的老传统。 可是这个话头刚被提起，说话的那两个人就被科琳娜处决了。 鲜血染红了农庄中央的广场，这是科琳娜第一次下令公开处决塔沙州的农奴。 她只留下了一句话：“战斗到底。” 有许多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位仁慈的领主大人吗？ 可也有更多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泪流满面，哭到不能自已。 谁想做那个被送走的人？谁想离开塔沙州去过非人的生活？谁想要继续挨饿？谁想要继续挨冻？ 谁都不想！ 塔沙州仿佛一台巨型的机器，开足了马力，开始全力运作起来。 所有人都投入进去，每个零件都在发动最后一丝力气。 他们没有退路。 …… 科琳娜也很努力，她非常认真地给“热心人”玛丽安娜夫人写了一封信。 一封求救信。 她在信中拼尽全力地催促着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请他们帮一帮自己，让自己立刻离开埃斯坦郡这个鬼地方。 在信中，她浓墨重彩地写到了萨冈山谷的那位伯爵府的贵公子。 下笔前，她现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她看过的所有的玛丽苏小说，细致地过了几遍情节以后，这才胸有成竹地写下了第一句话： “他一见到我，就称赞我是天底下最纯净最圣洁的女人，并且立刻跪下向我求了婚。” “我承认，这位克莱门特先生很英俊。可是我亲爱的雅各布大人，您是知道我的，我在您的教导下长大，从来都铭记着淑女的规矩，我怎么能嫁给一位流亡在外的渎神者呢？” “克莱门特先生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塔沙州，我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我应大人您的邀请，想要为圣战出一份力，派人往斯罗郡运送了一些东西，聊表我对大人您的支持。可是谁知道这批物资却遭到了克莱门特先生的阻拦。我保证，当时我已经向他支付了必要的费用。” “他派人送消息给我，除非我愿意亲自前去见他，否则他绝不会给我的货物放行。” “但是我心中一直铭记着大人的教导，自然是一口回绝了他。” “没想到，才过了几天，他就联合了两伙强盗，要前来塔沙州将我抓走。” “我知道大人如今需要主持圣战，必然脱不开身。” “我本不该拿自己的这点小事来烦扰大人，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听闻玛丽安娜夫人与克莱门特关系匪浅，许多人都说克莱门特先生对其他人的话都不屑，却愿意听玛丽安娜夫人的。” “或许，能请玛丽安娜夫人帮我跟克莱门特先生说两句好话吗？请他不要再纠缠我了。” “请大人务必要帮帮我，也请玛丽安娜夫人看在我们有着相似的被克莱门特先生纠缠的经历的份上，能对我施以援手。” 科琳娜写完最后一句，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他的视线在那封信上和科琳娜的脸上来回游移着，克莱门特来过塔沙州吗？他竟然还见到了大人？甚至还对大人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而他作为大人的管家，却对此一点都不知情。 科琳娜已经将那封信递了过来，“管家，这一封信务必要交到雅各布公爵大人的手中，当然了，我也不介意这封信让玛丽安娜夫人看到。” 库利奇心疼地攥紧了那张羊皮卷，“大人，这件事情要不要告知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知道？” 科琳娜以为库利奇说的是三方联合围攻塔沙州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就先不要告诉她们了。” 库利奇红了眼睛，他连忙垂下眼睑，不想让大人看到自己的失态，“那就让克莱门特这么、这么欺负您吗？” 科琳娜笑了一声，“这不是先收了一点利息了吗？” 克莱门特最在乎的应该就是那位玛丽安娜夫人了吧。 就是不知道这位玛丽安娜夫人又是怎么看待克莱门特的了。 不管玛丽安娜对克莱门特有没有真感情，克莱门特在玛丽安娜眼中起码也算是她个人的所有物。 如今克莱门特却忽然狂热地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不管后面的那些，就光第一句，这可是传说中克莱门特第一次见玛丽安娜夸赞玛丽安娜的话。 现如今克莱门特却用它来夸赞其他的女人，玛丽安娜总是要难受的。 玛丽安娜难受了，自然要找克莱门特的麻烦。 一想到克莱门特被玛丽安娜查岗、质疑，反复问他你是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甩冷脸子、甚至冷战，她都要笑出声来了。 她果然是一个心眼极小的人，有人动她心爱的小钱钱，她就忍不住也要动一动对方最心爱的东西。 当然了，如果两个人之间都对对方信任有加，那她这封信就当自讨个没趣儿。 玛丽安娜要是跑过来质问她，她也一口咬死她就是以为克莱门特对她一见钟情了不行啊？她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旺不行啊？惶惶不安、没有安全感的贵族少女看到一个帅哥就忍不住脑补过度了不行啊？ 反正她不要脸。 库利奇听科琳娜不准备通知尤金妮亚和莫娜，以为她是怕两位大人为她担心，心里更是一阵难受，“雅各布大人和玛丽安娜夫人他们哪里肯管？要是克莱门特真的来了……” 科琳娜收敛了笑容，眸光微冷，“只要他敢来。” 那就正好算一算总账了。 …… 陶匠迈伦的两个女仆这一日又早早的起了床。 她们惊讶地看着卢西恩在帮着打水，而凯思琳姐妹两个却仿佛没看到似的在旁边劈柴，甚至一度都忘了她们自己手上的活计。 而卢西恩不仅打了水，打完水以后，又从凯思琳手中接过了石斧，劈起柴来，“凯思琳，你今天不是还要下河去摸圆蛤吗？赶紧去吧……” 凯思琳有些为难，“可是这些活儿……” 卢西恩随意地摆了摆手，“走吧，本来今天也正好轮到我。” 既然决定留在塔沙州，他自然接受那么一切都从头开始。 凯思琳嘴笨，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妹妹埃莉诺拉了她一把，“姐，你快去吧，染布坊的名额有限，我来帮卢西恩。” 凯思琳涨红了脸，“我也不一定能进染布坊……” “那你要试试呀！”埃莉诺都要急死了。 凯思琳看着自己的妹妹，咬住了唇瓣，“可、可是……可是我要是进了染布坊，那洛伦佐先生和卢西恩少爷身边不就没有人……” 埃莉诺一怔，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卢西恩放下了手中的石斧，转头看向凯思琳，“凯思琳，你看到了，我们自己也可以的，以后都不用你们姐妹了。如果你能进染布坊上工，那对你们姐妹是天大的好事。” 凯思琳看着卢西恩，她忽然觉得身上卸下了什么东西，可是这一瞬间她又觉得不知所措。 如果不做洛伦佐先生的女仆了，那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这样的人，也能进染布坊吗？ 凯思琳一想到这个可能，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还在发怔，隔壁陶匠迈伦手下的两个女仆脸上却是显而易见的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其中年纪小的那个小声问埃莉诺，“卢西恩少爷怎么忽然愿意帮你们干活了啊？洛伦佐先生不会打你们吗？” 她刚刚才听到卢西恩少爷对凯思琳说，让她争取进染布坊？ 她们作为女仆，最要紧的难道不是为主人着想、为主人办事吗？ 可是染布坊…… 她也好想去啊。 她还没有得到埃莉诺的回答，就看到老皮匠洛伦佐背着一大摞的柴火弯着腰喘着气走回来了。 洛伦佐竟然亲自去捡柴火了？ 迈伦的两个女仆彻底惊呆了。 其中年长的那个犹豫了一下，转身跑进了木棚子里。 不过一会儿，陶匠迈伦就跟着那位侍女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正在吭哧吭哧卸着柴火的皮匠洛伦佐身上，“洛伦佐，你在做什么呢？” 洛伦佐一听到迈伦的话，身体就是一僵。 他随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干笑着回答：“干活呢……” 陶匠迈伦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你干活？……” 卢西恩已经劈完了第一批柴火，“阿爸，我们该去上工了，今天的时间很紧。” “上什么工？”陶匠迈伦狐疑地眯起眼睛，“不是还有半个小时吗？” “城防的工事，所有人都要去帮忙的。”卢西恩回答得直接。 迈伦却脸色骤变，眯起了眼睛，他又看向一旁的皮匠洛伦佐，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荒谬，忍不住笑了，“洛伦佐，你们这是准备要跟那些人对抗吗？” 他说着，微微压低了声音，带着威胁的口吻，“准备战队塔沙州了？” 洛伦佐的脸色有些苍白。 不等皮匠洛伦佐说出话来，凯思琳姐妹两个中的妹妹埃莉诺看到迈伦威胁地靠近洛伦佐，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是又怎么样？” 陶匠迈伦眉头一皱，“你算什么东西？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话音刚落，脚上忽然被倒了一盆水，他那精致的皮靴也湿了大半。 他抬头，愕然地朝着皮匠洛伦佐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正好拿着一个木盆。 那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马上要进入染布坊的西塞莉。 她态度却是很冷静，“都是最底层的农奴，如果埃莉诺不算什么东西，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迈伦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低贱的农奴这样羞辱，谁跟他们一样是最低贱的农奴？ 他怒气冲冲地朝着西塞莉走过去。 下一秒，卢西恩拦在了他的面前，同时也有大量的农奴们沉默地朝着他靠拢过来。 他们有些人手里拿着木棒，有些人还拿着石斧。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步一步朝着他逼近。 陶匠迈伦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咬了咬牙，不信邪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石斧的尖头碰上了他的腹部，只要他敢再往前走一点点，这把石斧必将破开他的肚子。 他身体僵住了，站了许久，终于还是默默地转过了身。 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地啐了一口，“以为抬出那些人来我们就会怕了？软蛋怂货！” 西塞莉等人却是关心地看向皮匠洛伦佐： “洛伦佐，你没事吧？” “别担心，有我们在，他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洛伦佐心情很是复杂。 他想跟迈伦解释两句吧，可是身边的人实在太关心他了，一点机会都没留给他。 经过那个晚上的表露心迹，他忽然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受到陶匠迈伦蛊惑压迫的受害者，虽然每天都在跟迈伦虚与委蛇，然而他的内心其实一直都是很煎熬的，也是一直都站在塔沙州这边的。 除了性格软弱了点，就是个可怜人。 天可怜见，他哪里是一直都站在塔沙州这边，他最后会那样表态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哪怕他内心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想站那帮子强盗，迈伦会相信他吗？强盗们会相信他吗？ 他想想都觉得绝望…… 皮匠洛伦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的上工去了。 然而上工到一半，迈伦身边的那个女奴跑过来找他了。 她只说了一句话：“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三方联手了，他们已经出兵，往塔沙州来了。” 这句话几乎要把洛伦佐给吓死。 他连忙去找自己儿子。 卢西恩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也是一变，他当机立断，“我们必须去见领主大人。” 洛伦佐哭丧着脸，“见到了领主大人又有什么用？这三方联手，整个埃斯坦郡有谁会是他们的对手？” 他算了一下，“最起码得有上千人过来……” 算完了对方的战斗力，他更加绝望了。 卢西恩只能一边安抚他，一边去找科琳娜。 领主大人当然不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卢西恩没办法，只能先找到了老管家库利奇。 老管家听到这个事情，脸色也是一变，匆匆跑去城堡了。 洛伦佐和卢西恩父子两个留在原地，着急地不断打着转儿。 两个人没等来科琳娜准备面见他们的消息，却先等来了科琳娜见了迈伦的消息。 洛伦佐脸色一片惨白，“完了……这下一切都完了……” 他欲哭无泪，“我早就跟你说过，钱谁不喜欢呢？领主大人根本没想拿迈伦怎么样，这下子，咱们得罪了迈伦又得罪了那些人，还没在领主大人手里讨着好，倒是我们要完了。” 卢西恩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他还稍稍稳得住。 毕竟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领主大人见迈伦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不定，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不知道过了多久，迈伦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了脸色难看的洛伦佐父子两个。 他忍不住笑了，犹豫了一下，朝着父子俩走了过去，“你们知道刚才领主大人找我干什么吗？” 父子俩一言不发，看着迈伦。 迈伦脸上是明晃晃的得意，“大人说，做陶瓷的土已经运到了，问我最近有没有空开工。” 他叹了口气，“我就跟她说，最近每日里都要干农活，腰酸背痛的，实在没有精力，你们猜她怎么说？” 看着父子俩惨白的脸色。 他忍不住笑起来，“她让我好好休息，不要太在意领地内这些流言，她相信我的。” 洛伦佐在抖。 他不想抖，可是他忍不住。 一直到迈伦转身离开，消失在那间木棚子中，他还在发抖。 卢西恩察觉到了父亲状态有异，脸色微变，“父亲？父亲你先别害怕，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卢西恩一连喊了好几声父亲，洛伦佐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看一下自己的儿子，眼神有些发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那我们就去找领主问个清楚……” 卢西恩一怔，“父亲？” 他以为父亲一定会很后悔，也会埋怨他胡乱做决定，逼着他表态，导致如今他们两个人进退两难。 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父亲哀求迈伦，想要回头是岸的准备。 “你不去找迈伦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是还没问过领主大人吗？就像你说的，谁知道是不是迈伦瞎编的！” “当然，如果是真的……”说到这里，洛伦佐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卢西恩一把扶住了洛伦佐，“不会的！” 第78章 “咚……” 深夜, 两个人终于被批准进入了城堡，却依旧没能见到科琳娜。 在城堡的书房中，待客厅中只点了一盏松明。 光线幽暗, 明灭不定, 仿佛他们心头仅存的那一点点信念。 洛伦佐埋着头站在角落里, 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目光也空洞，仿佛这空旷的待客厅。 夜已经越来越深了。 城堡内，灯火一盏一盏都跟着灭下去，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身边的这一盏灯火。 一阵穿堂风吹过，洛伦佐打了个哆嗦，他猛地醒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吧……” “父亲？” 洛伦佐看到了儿子眼中的不甘心, 失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有结果的……” “什么不会有结果？”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在待客厅中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父子两个一怔, 朝着来人看过去。 寒风中, 那人揭下了头顶上的兜帽, 同时库利奇已经上来为她解下了身上的皮斗篷，露出她纤细身体。 她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盈盈笑意，仿佛一位美貌但也和善的邻家少女到访, 看着他们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疑惑。 洛伦佐张了张嘴, 他忽然就怂了, 和儿子卢西恩对视了一眼。 卢西恩也有些无措。 可他犹豫着还是鼓起了勇气，“大人，您下午确实见了迈伦吗？” 科琳娜点头，“嗯。” “您……希望迈伦……”他有些不敢开口, 可想到他们父子如今的处境，好像也没有比现在更差的了，还是鼓起了勇气，“您对他说，不要在意领地内那些对他不友好的流言？” 科琳娜怔了一下，随后还是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父子两个都愣住了。 卢西恩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您还请他为您制陶，他说最近干活辛苦，您就请他好好休息。” 科琳娜的视线在父子两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 她心中隐有所觉，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是的。” 待客厅中，父子二人脸色已经僵硬苍白的像是农庄里那些白屋子外头刮的水泥涂层，仿佛敲一下，就要碎成碎块掉下来了。 “您……”卢西恩怔怔的，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洛伦佐拉了他一把，轻轻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差不多够了。 卢西恩刚才连续三个问题，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些质问科琳娜的意思在里面，这已经过界了。 老皮匠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真把领主大人得罪死了。 科琳娜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库利奇也为她倒上了一杯热水。 她捧过杯子，就看到老皮匠弯下腰去，“大人，天色太晚了，我和卢西恩不敢打扰大人休息，就先告退了。” 天当然已经很晚了，按照现代的时钟计算，大约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的时间，再过一会儿，就到了后半夜。 在老皮匠带着他的儿子来找她的那个时间，就已经很晚了。 两个人深夜匆匆而来，等到了午夜，却又匆匆离开。 科琳娜的视线在老皮匠的脸上凝了片刻，最后又轻轻地放掉了。 她正要点头，同意老皮匠的请求，卢西恩却忽然跪了下来。 他对着科琳娜深深伏下身体，闷声道：“大人，或许，是我太失礼了。” “卢西恩！”老皮匠低声叫着想要阻止自己的儿子。 卢西恩眼睛有些发红，“但是大人，我可以发誓，迈伦他对您没有忠诚，他对领地不怀好意……” 科琳娜怔住，她注视了卢西恩好一阵子。 少年跪在地上，只能看到他的发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西恩终于起身，他落寞地对着科琳娜点头致歉，“是我失态了。” 老皮匠轻轻地拥了拥卢西恩。 一老一少就这样转过身去，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 “卢西恩。”科琳娜的声音忽然从他们两个人背后响起。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卢西恩怔了怔，随后点头，“是的大人。” 科琳娜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你会做皮子是吗？” 卢西恩和他的父亲老皮匠洛伦佐脸上都带着几分茫然。 “是、是的大人……” 科琳娜笑了笑，声音不急不缓，“或许，你们会做皮甲吗？” 卢西恩和老皮匠眼睛微微撑大了，他们觉得自己听懂了科琳娜说的话，可是又觉得自己可能只是理解错了。 “你们知道，领地马上就要打仗了。” 父子两个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同时还带着几分困惑。 科琳娜已经站了起来，“随我来吧。” 已经是深夜，一行人却又趁着夜色匆匆从城堡离开了。 一路前行，前路仿佛没有尽头。 卢西恩看着眼前越来越熟悉的地界，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大人……” 科琳娜走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嗯？” “再往前好像就是俄让丘陵了？” 科琳娜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勉强点了点头。 卢西恩有些不好意思，视线的余光里，却看到身后来路的方向浓烟滚滚。 他神色微微一僵，“大人……” 老皮匠也留意到了那一股浓烟，“大人，好像着火了！” 科琳娜扭头去看，神色淡淡，“嗯，军工坊吧，被烧了。” 卢西恩和老皮匠几乎惊呆了。 “军、军工坊？……” 科琳娜点头，“应该是迈伦做的吧。” 老皮匠眼前一黑就要晕倒，一旁的卢西恩已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知道？……” 老皮匠晃了晃脑袋，“什么？” 他看着科琳娜，更加不能理解了。 科琳娜知道？ 她都知道为什么还？…… 这一下，连他也反应过来了，“您、您不会是故意的吧？” …… 埃斯坦郡中三个最强大的强盗势力联合进犯，一千四百名强盗兵临城下，军工坊被烧，一夜之间，所有可以用来抵抗的武器都被烧尽。 三天后，领主大人带着两百个战士和领地内所有珍贵的财产逃亡。 塔沙州内，人去楼空，再也不复曾经的热闹和繁华。 陶匠迈伦却还被奉为座上宾，被科琳娜带在身边。 一开始他倒还算坦然，可是科琳娜有些太重视他了，反倒让他做某些事的时候变得很不方便。 终于在科琳娜一行人逃出俄让丘陵之前，让他找机会溜了出来，给亚璜丘陵、塔拿湖和萨冈山谷的三方联合军送了消息。 听到事情这样顺利，三方联合军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也有人提出怀疑，“这会不会太顺利了一些？科琳娜堂堂一个大贵族，就没有别的武器吗？例如铜剑什么的……” 他们这些天可都见识了来自萨冈山谷的这些人的阔气。 而他们这样阔气，还不都是因为他们的老大是一位伯爵之子。 迈伦嗤笑了一声，“放心吧，整个领地的铜剑，都不超过十把。” 所有人闻言，眼底兴奋之色更浓了。 迈伦想到这些天从科琳娜身边听到的那些布置和传闻，提醒众人道：“一定要在科琳娜离开俄让丘陵之前拦下她。” 俄让丘陵是塔沙州向南的唯一出口，也是最重要的关口之一。 其中有一段极为狭小的通道，一旦堵上，就无法通行。 “一旦让她逃出俄让丘陵，就不好抓了。” 萨冈山谷的老三乔恩挥舞起手中的铜剑，“走！” 三方联军加快了行军速度，全力朝着俄让丘陵冲去。 …… 塔沙州的两百个战士果然不堪一战，一击即溃，他们往后方逃去，似乎还想要保护他们的领主大人。 三方联军追在两个人后面，远远看到了站在山头上那个纤细的身影，阳光在她身边氤氲出一层光晕。 那样远，明明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可是…… 兴奋的乔恩脚步在这一刻有了一丝的迟缓，“她果然很美……” 赶上来的老六呵呵一笑，“那就拿下她！” 乔恩眼底闪过一丝精芒，“兄弟们，跟我上！” 财宝和美人近在眼前，热血在他们身体中沸腾起来。 同样站在山头上的卢西恩父子看着这一幕，脚都忍不住打战。 而霍勒斯带领的那两百个战士，也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 一千四百人，对两百个人。 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能体会这其中的巨大差距。 “稳住队形！”霍勒斯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大喊。 他们手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可他们不能溃，一旦溃散，塔沙州就会被身后的这群蝗虫踏平。 “咚……” 忽然，山头传来一声鼓声。 霍勒斯等人精神一阵，却也紧张到了极点。 能行吗？ 而三方联军早就已经红了眼，看着霍勒斯等人终于停下来，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杀了他们，哪里还有时间去注意什么鼓声。 萨冈山谷的老三乔恩奔跑在联军的最前方，他已经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铜剑，“去死吧！……” 他忽然皱起眉头，感觉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 不等他想清楚那是什么。 “轰！” 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伴随这一声巨响的是一阵阵惨嚎声。 原本应该在塔沙州战士们身上响起的惨叫声，却在他们身后响起了。 他怔怔回头，呈一个圆弧形逐渐朝着远处窄道收拢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咚……”那鼓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山头上，那个人纤细的手臂举着手中的重锤，锤在一面皮鼓上。 从山头上，一块巨大的石头凭空而起，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抛射而来。 第79章 开天辟地 乔恩的眼神都僵硬了, 他的脑袋是木的，完全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咚……” 那鼓声第三次响起。 他的耳边是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咚、咚、咚……” 鼓声不绝，巨石如雨, 惨叫连绵…… 老六被碎石砸伤了小腿, “三哥, 好疼……我好疼……” 有些人凭着曾经的作战经验, 快速地往中间的空地上跑，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开从山上滚落的巨石。 可显然，这样做根本没用。 巨石从天而降，它们似乎都长着眼睛，一块块落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一千四百人，很多。 一千四百人对两百人，碾压。 可他们如今所要面对的，不是那两百个敌人, 而是…… 乔恩看向山头上那个纤细的身影, 视线落在她如玉手指中所握着的那一柄小小的鼓锤上。 眨眼间, 死伤已经过半。 他抱着老六, 眼睛充血, 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音来，“跑！” 这一声, 终于惊醒了那些抱头乱窜的强盗们。 “往回跑！快跑！……” 不远处, 就是俄让丘陵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 原来他们以为这条通道是属于科琳娜的唯一生路，如今却成了他们的唯一生路。 然而没有人有时间想这些，他们盯着那出口，几乎拼尽了全力, 朝着那通道涌去。 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他们就可以跑进那出口。 “轰！” 一块巨石正好就落到了往出口聚集的这群漏网之鱼身上。 鲜血从巨石下方弥漫开来，深深染红了那一片土地。 而此时，天上还有无数块类似的巨石紧跟着落下。 地面上，密集的黑色阴影变得越来越大。 “轰！轰！轰！轰！……” 不过眨眼间，那通道就被尸体和石头给堵了个扎扎实实，曾经逃在最前面，怀着最深的希望的那群人永远埋葬在了距离通道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只不过与三方联军一开始所想的不同，是科琳娜对这三方联军的屠杀。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这些人留下退路。 几个山头上，都布置了新制的投石机，学生们都迅速地计算着每个落点的位置。 从一开始的紧张和不安，到如今的机械与麻木。 他们越来越熟练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而老皮匠和他的儿子，两个人也已经失去了言语。 洛伦佐双膝一阵阵发软，几乎是死死地攀附住了自己的儿子，才勉强没有滑落下去。 他的眼神已经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好了，可是他那么清楚地看到了人堆中四处逃窜的那个身影，那是他的老朋友迈伦，前一天，还洋洋得意地跟他说，要不是因为他，领主大人甚至都不愿意带上他们父子。 如今他却随时都可能丧命。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在那个木棚子里儿子跟他说要留下来的那个场景。 如果那个时候他不是心疼儿子，直接拒绝了呢？ 想到这里，他脸都白了。 不敢想……不敢想…… 所幸，他说了留下。 他甚至不敢看那个人，在阳光下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依旧平和，嘴角似乎还带着惯常的笑容。 她是最仁慈的主人。 是的，她是最仁慈的…… 惨叫声还在继续。 乔恩全身都麻了，他拖着老六转过身，忽然朝着那座山头狂奔而去。 逆着光，他依旧看不清那个人脸上的表情。 拿下她……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 拿下她！ 可是下一秒，老六忽然死死抱住了他，“乔恩！你看看，你看看前面……” 乔恩皱眉，他的视线从那个山头挪开，落到了一双冰冷的金棕色眼眸中。 两百个手无寸铁的战士，如今全部拿起了木刺，慌乱着逃向他们的强盗们被他们一一捕杀。 乔恩脚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霍勒斯的面前。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中的木刺。 “我投降！”乔恩忽然大喊起来，他侧过脸，对着那座山头，“我投降！别杀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冲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我们投降！” …… 战场的打扫进行得很是艰难，特别是被堵住的通道还需要重新打开，耗费了农奴们不少的力气。 科琳娜在战场待了一会儿，阿曼德和德里克父子找了过来。 两个人脸色惨白，上山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甚至都在打着晃儿，只是那两双眼睛却亮到逼人。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学堂里的学生，一个个也都是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就是看她的表情中都透着诡异的狂热。 双方对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科琳娜正要开口，阿曼德老先生率先一步问道：“这就是机械的力量吗？” 科琳娜一怔，随后轻轻点头，“是啊，开天辟地，为人力所不能为，这就是机械的力量。” 投石机种类繁多，大致能分成人力抛石机、弹力抛石机、扭力抛石机、重力抛石机。 人力抛石机顾名思义主要靠的就是人力。 长长的炮梢架在一个巨大的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皮套，皮套中装石弹，另一端系上许多条绳索，人拉着绳索用力拉拽，将另一端的石弹抛出。 他们这次用的是重力抛石机，在古代华国，这个也叫回回炮。 比起人力抛石机，重力抛石机用到了杠杆原理，在原本纯人力的这一端还装上了重物，同时用上了滑轮。 相比人力抛石机动辄需要几十人，甚至一台多梢的人力抛石机可能需要250人之多，重力抛石机大大节约了人力不说，装弹速度、打击精确度等等，也都有了非常显著的提升。 至于重力抛石机的威力…… 《元史·亦思马因传》中就有“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这样的记录。《心史》中也有“用之打入城，寺观楼阁，尽为之碎”的记载。 其中，《续资治通鉴宋纪一百八十》记载则更为详细： 「咸淳八年，元刘整筑新门于鹿门山，使千户隋世昌总其役。樊城出兵来争，整授军二百，令世昌立炮帘于樊城拦马墙外。」 「夜大雪，城中矢石如雨，军校多死伤，达旦而炮帘立……」 「未几，阿尔哈雅以回回新炮进攻，破之。」 「既破樊，移其攻具以向襄阳。一炮中其谯楼，声如雷霆，震城中。城中汹汹，诸将多逾城降者。」 投石机，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重型军械中的王者。 威力巨大不说，取材还极为方便，操作简单，维修容易，纵横千年无任何重型武器能出其右。 阿曼德忽的凝住了眼眸，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开天辟地啊……” 他忽然对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科琳娜愣住，站起来就要扶他，“老先生……” 可她没能扶住阿曼德，阿曼德还是固执地跪了下去，真诚地道谢，“多谢领主大人。”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儿子兰斯洛特在信中所表达的激动之情。 年长如他，今日亲眼见到他亲手所制作出来的机械在战场上大发神威，他竟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就是机械，这就是算学所制的机械啊！ 他这一辈子没算白活！ 阿曼德一跪，德里克和那几十个学生也朝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科琳娜皱起眉头，“你们……” “多谢领主大人！”他们齐声道。 谢大人为他们打开了算学这个全新的世界，引他们入门，还请人悉心教导他们。 也谢大人保护了埃斯坦郡，保护了他们。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兴奋又激动的面庞，她缓缓握住了手指，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劝老先生，劝不动，扶呢，她又扶不起来。 她揉了揉眉心，“今日事多，实在无空与老先生相谈算学之事，不知道能不能？……” 阿曼德回过神，想到刚刚才打完仗，连忙道：“领主大人先忙，算学的事，我们日后多的是时间探讨。”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那一双充满了笃定和期盼的眼睛，莫名有些心虚。 她怎么觉得老先生这眼神热情得有点过分…… 她想到不久前，阿曼德所说的天赋论，她打了个寒战。 老先生，没有误会什么吧？ 她轻咳了一声，“你们今天也都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赶紧睡一觉，睡一觉就冷静了，就会发现投石机这东西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她这个领主，也真的没有多少算学天赋。 阿曼德老先生轻轻点头，“好，领主大人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 科琳娜被阿曼德这样关心着真的有点慌。 特别是阿曼德此刻还跪在地上呢！ 她认识老爷子这么久第一次看到老爷子跪，就跪得这么扎实…… 科琳娜想来想去，还是得她先走。 她走了，他们当然也就起来了。 科琳娜站起来，这一站，眼前就有些发黑，旁边忽然伸过来了一只手，稳稳地将她扶住了。 她回过神来，偏过头，正好撞进少年金棕色的眼眸中。 少年眼中带着几分担忧。 科琳娜怔了一下，眼底生出几分暖意，只是片刻犹豫，她就将自己的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他扶着她一步一步从山头上下来。 所有遇到科琳娜的人都跪倒在地上，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狂热和虔诚。 “大人。” “大人，请收下您的奴仆对您的忠诚。” “大人，请允许我为您祈祷……” 听着这一声声的大人，科琳娜却只感觉四肢一阵乏力，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一直到她钻进马车，她紧绷的神经才松了，整个人忽然头一歪，靠着霍勒斯昏睡了过去。 她没看到身边少年完全僵硬了的脸。 第80章 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科琳娜的呼吸就完全平稳了，那浅浅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拂过霍勒斯的脖颈。 他僵硬地转过头，一只手拖住了科琳娜的头, 想要将她到另一边, 却忽然感觉科琳娜忽然动了。 随后他的脖颈一阵温热。 他瞪大了眼睛, 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了一下, 不过片刻，两只手的手心里已经全是黏腻的汗。 耳边传来科琳娜迷迷糊糊的声音，“霍勒斯？” 霍勒斯几乎下意识地要把她推开，就听到她声音中带上了一点哭腔，轻轻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 他原本想要推开科琳娜的那只手霎时间停住了，呆呆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微微发怔。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才终于回过神来。 耳边的呼吸声已经重新变得规律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偏了回来。 大人却已经又睡了过去, 她眼底青黑, 眼睫总是经常会忽然颤动一下, 似是被什么惊扰, 看起来睡得很是不安稳。 她的眼睫还带着一点湿意。 不是错觉……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吱嘎——” 车门再次被打开。 霍勒斯惶惶地朝着车门的方向看过去，老管家库利奇出现在车门外。 一看到车内的情况, 老人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回事？” 霍勒斯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在原地, 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库利奇眼神锐利，几乎要将霍勒斯钉死在原地。 几秒的时间，他忽的视线一转，就落到了科琳娜的脸上。 看到科琳娜的睡颜, 他的声音迅速放轻了，“睡着了啊？” 他示意马车外边的人都小声，随后又看向霍勒斯，目光渐冷，最终却也只是深深地看了霍勒斯一眼，没有吵醒科琳娜，扭头出去了。 马车辘辘前行，逐渐往塔沙州的城堡行驶而去。 …… 科琳娜的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摇摆着。 四周围一片黑暗，身体像是陷入在了一片沼泽当中，越陷越深，逐渐不能呼吸。 她的鼻尖又感受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那味道逐渐有了形状，将她包裹起来，不断地向上蔓延，逐渐没过她的口鼻。 “救命……” 她的耳边响起哭嚎声。 随后是老师的声音，“柯凌，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忘了我们的工作原则了吗？” 科琳娜张了张嘴，工作原则？那是什么？ “以人为本，敬畏生命！那可是一千四百条人命啊！你的一个命令，让一千四百个活生生的人命丧俄让丘陵，作为一名干部，作为一个基层工作者，你怎么做得出来？” 科琳娜想向她的老师解释，可是她的老师已经转身而去。 黑暗再次包裹住她，那种致命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一千四百个人，一千两百人直接死亡，一百二十七人被俘虏，剩下几十个人逃散了。 那也是一千两百条人命。 那一张张人脸再次浮现在她的面前，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绝望，一双双的手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 “科琳娜，这是你欠我们的。” “科琳娜，你跟我们这些强盗有什么区别？” 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真的错了吗？ 或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因这让人悚然的罪行，要将她带走了吗？ 科琳娜的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就要死了吧？…… 眼前的那一张张脸逐渐扬起扭曲的笑容。 “大人！……” 她的耳边响起一个模糊的喊声。 “大人，你不要有事！……” 她的脸上有点凉，好像有水滴落在她的肌肤上，是有人哭了吗？ 谁在为她哭？ 恍惚间，科琳娜终于想起来了…… 她猛地抬手，一把握住了捂住她口鼻的那些手。 她不能死。 神明，可没有资格带走她！ 她用尽力力气，张开嘴努力的想要吸进一口气，一口能够让她续命的气。 “呼……咳咳！！……”科琳娜猛吸了一口气，随后醒了过来。 她抬眸，看向红着眼睛慌乱到不知所措的少年，“离我远一点。” 霍勒斯怔住。 科琳娜的声音还带着十分的嘶哑，“这是命令，立刻离开这辆马车！” 霍勒斯唇瓣一点一点抿紧了，他几乎无法说话，就这样沉默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火了，“你要抗命？！” 霍勒斯双手握紧成拳，他紧紧盯住了科琳娜，他的目光那么沉，竟露出几分凶狠来。 科琳娜被霍勒斯的这个眼神看得一愣。 “吱嘎”一声，马车门再次被打开，老管家库利奇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大人，霍勒斯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科琳娜摇头，“你也出去。” 库利奇怔然，“大人，您是叫我……也出去？” “是，你们都出去，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进这辆马车。”科琳娜说完这句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库利奇见状，立刻紧张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大人……” “走！” …… 科琳娜病倒了。 几乎就一个晚上的时间，整个领地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刚刚大获全胜的塔沙州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浓重的担忧。 科琳娜不仅病倒了，而且还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中，不许任何人进去探视。 她甚至下令，要求城堡内所有非必要人员立刻撤离。 也就这一个晚上，老管家库利奇的嗓子已经彻底肿了起来，讲话都是“沙沙沙”的，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他和霍勒斯两个人守在二楼卧室门口，他们两个身后还有杰西、阿曼德等人，几乎站满了整个楼道。 科琳娜也是被这些人搞得没脾气了，“我说了，我可能得了烈性传染病，会死人的。” 老管家库利奇听到科琳娜说“会死人的”，眼泪更是“哗哗”地掉，“大人，大人！您不会有事的……呜呜……” 他张合着嘴，其他人就只能听到老管家呜呜的哭声，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科琳娜一听到老管家哭头就更疼了，“库利奇，你这个样子恐怕只能加重我的病情……” 老管家立刻闭上了嘴，“呜……” “现在所有人给我听好，接下来这几件事情非常重要，首先是那一百二十七个俘虏，全部就地隔离观察，就用以前我们对阿曼德老先生他们用过的方法，先不要押送到塔沙州来。其次，近距离接触过这些俘虏的人也必须一一记录。” 老管家点头，可是他又发不出声音来，看了一眼霍勒斯，他又将目光落到了身后的杰西身上。 不等他示意杰西上来，身边的霍勒斯已经率先一步靠近了卧室的大门，郑重道：“您放心。” 科琳娜听到霍勒斯的声音，狐疑地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你没有带人去追那些逃散的强盗吗？” 霍勒斯拳头握了起来，“可是您现在……” “我怎么了，”科琳娜真是醉了，“你们这一个个的全都非要守在这儿，是觉得我下一秒就要死了，就怕错过见我最后一面的机会吗？” 科琳娜说了一串的话，一下子就有些喘不上来气。 “当然不是！”霍勒斯立刻否认了，“您不会有事的。” 沉稳如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在微微颤抖。 科琳娜还没缓过来，胸口却依旧闷得难受，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她勉强忍住了那种难受，叹着气道：“霍勒斯，如今我困在这里，呼呼……什么都做不了，对于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这三方入侵者，我就只能交给你了。” 霍勒斯看着紧闭着的那扇门，无数的情绪在他的胸口冲撞着。 然而涌到嘴边，他最终也是默默“嗯”了一声。 科琳娜闻言，终于平和了情绪。 霍勒斯答应了的，肯定会做到，她也终于可以稍稍安心一些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交给你。”她声音沉沉，“我需要你连夜审问那些俘虏，摸清楚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这三个地方的底细……” 她喘了几口，顶住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猜萨冈山谷或许还保有余力，可亚璜丘陵、塔拿湖为了这次行动应该是已经出动了大部分的精锐，我要你在确定这一点以后，立刻前往亚璜丘陵和塔拿湖，拿下这两个地方。” “这一次行动，你们不仅要面对穷凶极恶的强盗，还有可能要面对跟我现在所遭遇的一样的病魔，这势必会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危险，你能做到吗？……” 其他人都朝着霍勒斯看去。 哪怕是很看不惯他的老管家库利奇和侦察队的杰西，此时脸上也多了几分担忧和同情。 谁都能理解霍勒斯此时的犹豫。 霍勒斯呼吸粗重，他根本不能答应这件事，却不是因为危险。 早在科琳娜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底快速计算了一下时间。 亚璜丘陵和塔拿湖，一个在埃斯坦郡的西南部，一个在埃斯坦郡的东部，如果只是攻下一个地方，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可是如果要两块地方全部攻下，那起码需要十多天的时间。 十多天…… 哪怕是平时，这个时间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煎熬了，更遑论是现在。 他都不敢想这十多天里面会发生些什么。 他怎么敢答应？又怎么能答应呢？ “霍勒斯，我知道这件事情很让你为难……”科琳娜做出这个决定前也是左右摇摆，权衡了许久的。 她可以先放着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塔拿湖不管，但这三个地方却不一定会放过他们。 如果不采取主动，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加失控。 霍勒斯到底还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不过片刻他就明白了科琳娜做出这个决定所做的考虑。 而且他也明白，这件事情除了他，塔沙州内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做。 哪怕如今的他一步都不想离开这里。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人，我去。” 科琳娜也微微舒了一口气，“谢谢你，霍勒斯。” 霍勒斯既然已经答应，也就不再纠结其他，他迅速的思索起来，“萨冈山谷呢？不对他们进行处理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说起来，这个萨冈山谷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可是那位伯爵之子也确实够谨慎，面对塔沙州这么一只大肥羊，不想着赶紧上来咬一口，只派了六百多个人出来。 他自己还窝在萨冈山谷，纹丝不动。 她眯起眼睛，“萨冈山谷，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她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我送给玛丽安娜夫人的那封信也不知道送到了没有。” …… 信已经安全抵达了，不过几日，雅各布夫妇在斯罗郡的临时住所也发出了一封信件，信件直达萨冈山谷，送到了萨冈山谷的主人克莱门特的手中。 克莱门特满心欢喜的打开了来自玛丽安娜的信件： “我亲爱的克莱门特，我听说你向塔沙州派兵了是吗？” 第81章 结盟书 克莱门特奇怪, 玛丽安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他皱着眉头往下看信。 玛丽安娜在信中还问他，是否有拦截科琳娜送往斯罗郡的物资，也问他, 有没有找人联系科琳娜。要见科琳娜, 还问他, 总共向塔沙州派了多少兵, 其中又有多少精锐，是不是要彻底打掉塔沙州，不给科琳娜留任何退路。 信件的最后，玛丽安娜问他会不会杀了科琳娜，或者伤害科琳娜。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言语间玛丽安娜显然对科琳娜的安危极其在意，对他的这些行为则非常不满。 玛丽安娜不高兴了。 相处了几年，克莱门特已经能够读懂玛丽安娜在信中的情绪。 她的信中, 每一句都绕不开科琳娜, 每一句都在问科琳娜相关的事情。至于对他, 虽然极力克制着, 但那质问的态度依旧昭然若揭。 她是非常非常的不高兴了。 克莱门特困惑的就是玛丽安娜如此不高兴的态度。 玛丽安娜这是在维护科琳娜吗？ 她这么信任科琳娜？ 克莱门特捏着信, 将信中的内容在脑子里翻来倒去来回思索了半晌，依旧想不通现在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玛丽安娜难道忘了她并不是科琳娜的姐姐，那位前夫人莫娜夫人才是科琳娜的姐姐。 克莱门特正捏着玛丽安娜的来信一头雾水, 就有下属匆匆来报, 塔沙州来人了。 他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塔沙州来人了？乔恩他们呢，你看到他们了吗？” 属下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并没有看到三头目……” 克莱门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距离老三乔恩他们出发已经有九天了，他们走之前还说五天就能回来, 这说法是稍微夸张了些，但哪怕他们在攻打塔沙州的时候多耗费了几天，也不至于过了九天还没有任何消息。 而如今他们还没回来，塔沙州倒是先派了人过来。 来求和的吗？ 克莱门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直在他见到杰西的时候才明白，事情何止是没有那么简单。 “结盟？”克莱门特慵懒地靠上了椅背，眯着眼睛看他，“谁和谁结盟？” “当然是塔沙州与萨冈山谷，”杰西态度温和，脸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想必克莱门特大人已经收到了来自玛丽安娜夫人的指示，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情意下如何？” 克莱门特目光一凝，冷冷看向杰西。 想到玛丽安娜的那封来信，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如翻江倒海。 玛丽安娜的来信中并没有写结盟的事情，可玛丽安娜对他针对科琳娜地种种事情也确实表达了不满。 难道玛丽安娜真的希望他跟科琳娜两个人能够结盟吗？ 他跟科琳娜结盟？ 玛丽安娜到底在想什么？ 几秒的时间，他才缓缓地开口道：“我并没有收到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杰西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是吗？可是大人说玛丽安娜夫人在来信中问了大人能否与您化干戈为玉帛，不计前嫌、两相联手。” 他叹了一口气道：“科琳娜大人后来才听说您与玛丽安娜夫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克莱门特听到“不同寻常的关系”几个字，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打断杰西的话。 只听杰西又道：“而我们大人与玛丽安娜夫人之间也有着超越寻常姐妹的友谊，她一向是最尊重玛丽安娜夫人的。” “她不愿玛丽安娜夫人夹在其中为大人与你的关系伤心，这才勉强答应了玛丽安娜夫人提出的要求，也答应与您结盟。” 克莱门特沉默地看着杰西，眼前这人说的极为笃定，似乎并非凭空捏造。 而科琳娜与玛丽安娜之间的关系似乎确实远比他所想的要好很多。 科琳娜还真像是将玛丽安娜当成了她的亲姐姐？ 她是蠢，还是太擅长做戏？ “结盟的要求是什么？” “当然是互不进犯、永结同好。” 克莱门特面无表情，听着也是非常合理。 那也只是听着合理而已，萨冈山谷什么样的实力，塔沙州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实力？实力相差这么悬殊的结盟，显而易见是塔沙州在占便宜。 更别说亚璜丘陵、塔拿湖如今与萨冈山谷联手，准备一起对付塔沙州。 科琳娜会来找他结盟，难道是怕了？ 这样想着，克莱门特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起码证明前线战事还算顺利，才将科琳娜逼得顾不得其它，天真地将希望寄托在玛丽安娜和他的身上。 可是如果科琳娜以为有玛丽安娜从中调和，他就会派兵帮塔沙州，那她就不只是天真了，而是愚蠢。 “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需要出兵帮忙吗？” 杰西点了点头，“既为盟友，能互为倚靠当然是最好的，当如果被求救一方本就自顾不暇，相信另一方也一定能够体谅。” 克莱门特又是一怔，他有些看不懂这位领主大人了。 也不向他求援吗？ “只是互不进犯？” 杰西笑着，再一次强调道：“能够互为倚靠当然是最好的。” 克莱门特眉头紧紧皱着，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椅子扶手。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来回纠缠着。 到如今，他颠过来倒过去，依旧没明白科琳娜的用意。 一方面，他又觉得科琳娜到底年轻，遇到点事情就乱了阵脚，才会想到与他结盟这么可笑的方法，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科琳娜未必真的这样天真。 除非，科琳娜提出结盟确实不是为了任何利益，而是按照她说的那样，完全是出于对玛丽安娜的真心，不想让玛丽安娜过分的烦忧。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科琳娜的行为。 但是起码在这件事情上，萨冈山谷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杰西终于得到了来自萨冈山谷的盟书，一式三份，一份由塔沙州保管，一份由萨冈山谷保管，另一份则由专人快速送去斯罗郡，玛丽安娜夫人如今的住处。 他完成任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克莱门特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已经按照玛丽安娜的意见同意了与科琳娜和解，也希望玛丽安娜不再那么生气吧。 在送信的人出发前，克莱门特叫住了他。 他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取出了一个木箱，木箱中整整齐齐叠放了许多的画像，其中极少一些是人物画，大部分都是北境的风景画，更多的是一些草木的写生。 他犹豫了许久，在挑选了一幅属于玛丽安娜的画像出来，将画像和盟约书一同交给了送信的人，“务必要亲自送到玛丽安娜的手中，别让画像有任何损伤。” 送信的人早就习惯了克莱门特的吩咐，他熟练地将画像小心存放到了包裹中，“大人，您放心吧，玛丽安娜夫人看到您的画一定会高兴的。” 克莱门特脸上露出些许柔和笑意。 他想起当初与玛丽安娜刚认识的时候，玛丽安娜第一眼就被他的画技所惊艳了，一直央求着他，请他帮她画一幅小像。 虽然他根本不擅长画肖像画…… 现如今，还愿意看他的画的人也只剩下玛丽安娜一个了。 看着满满当当一箱子草木的画，他敛下了眸子，将箱子合上了。 …… 杰西也已经带着结盟书赶回了塔沙州。 他虽然拿到了盟书，却十分不解，“大人，我们要这个有什么用呢？难道有了盟书，等萨冈山谷发现我们杀光了他们派来塔沙州的600多名战士，萨冈山谷就不会打我们了吗？” 科琳娜发起了第二轮的高烧。 她半靠在卧室门边，看着从缝隙中递进来的盟书，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 她咳嗽了几声，难免气喘吁吁，“萨冈山谷要是知道我们杀了他们六百多个人，肯定还是要打我们的。” 门外的杰西和库利奇都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科琳娜又道：“但这份盟约书不是给克莱门特看的，是给玛丽安娜看的。” 她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这样顺利。 想来玛丽安娜肯定是给了克莱门特不小的压力，才会让克莱门特这样谨慎的人匆匆签下了这份盟约书。 杰西和库利奇还没明白呢。 “给玛丽安娜夫人看的？” 为什么这封盟书是给玛丽安娜夫人看的？ “咳咳！……”科琳娜轻咳了两声，“谁能想到，玛丽安娜夫人前脚去信质问克莱门特，后脚就看到我们两个人的盟书。” 这盟约书看在玛丽安娜的眼中跟婚书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就是克莱门特对玛丽安娜赤裸裸的挑衅。 还要让玛丽安娜来见证。 “你可千万不要被气死啊……”科琳娜嘟囔着道：“我还盼着你来对付克莱门特呢。” 问：从哪里捅刀最痛？ 当然是至亲至爱之人从背后捅刀最痛。 克莱门特能捅上玛丽安娜这一刀，她已经很开心了，如果玛丽安娜真能如她所愿，就此砍掉克莱门特这只臂膀，那就是翻倍的赚。 原本的一步闲棋，到现在才算是被走活了。 科琳娜又咳嗽了一声，“领地内的粮食还剩下多少？” 为了筹备这场战争，打鱼队的和种地的人都暂停了手中的工作，这么多天几乎全靠存粮过活，领地内的存粮耗费速度加剧了许多，麦子的库存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萨罗城的城主府晚宴，也该要开始了吧？” 库利奇连忙回答：“是的大人，算算日子就在这两天了，艾莫斯三天前就已经出发了，应该赶得及。” 第82章 五成 萨罗城中, 每一条大街小巷都点缀了金盏花，这花虽然是在冬日里盛开，可是在北境这么冷的地方想要找到这些花依旧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金盏花为萨罗城带来了几分春意, 就像是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人们脸上的那份盎然的希望。 逗留在城中的贵族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今天晚上可就是城主府的晚宴了, 如今街边的酒馆都已经坐满了人。 买不起酒的低等农奴们就拥挤在酒馆外头, 等着各位贵族的马车到来。 谁都想占个好位置, 好方便一会儿他们抢贵族撒出来的钱币。 穆丽尔，那个收留了加勒特的少女今天却是难得花了钱，坐到了酒馆里。 她看着穿梭在酒馆中身材丰饶的女人们，脸上闪过一丝僵硬，她定了定神，凝神听着身边几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这一次城主府晚宴，虽然是匆忙了些，怎么看着比前些年的那几次还热闹？” “也是奇了怪了, 一直到今天早上, 我还看到有贵族匆匆赶过来呢。” 酒馆中的人让互相聊着天喝着酒, 就见两辆贵族的马车先后依次而来。 他们也顾不得讨论这些了。 人群朝着那马车蜂拥而去, 道路拥挤, 马车不得不暂时停了下来。 钱币不断地从马车中洒出。 只听其中一个贵族大人问候另外一位贵族大人，“爱德华，你怎么也来了？之前不是说不来吗？” 爱德华惊奇地看向自己的老朋友, “你还不知道吗？这一次城主府中那些金贵的东西都准备折价出呢, 我自然是拼了命地赶过来。” 这句话立刻引得本尼大惊失色, “折价出售？我不知道啊，我昨天晚上刚到的……” 他不由看向自己的仆人。 他的这个仆人可是一直待在萨罗城的！ 四周围的人看撒钱币的贵族停了动作，都看了过来。 他们也听到了爱德华和本尼的对话，不由地议论纷纷。 “折价？” “真的假的？我看那些个贵族大人不都在抱怨, 说这些年城主卖的东西一年更比一年贵吗？” “这不可能吧？你或许是听错了。” 城主大人手里的货，因为极其珍奇、无出其二，一直都是北境贵族们争相追逐的对象。 可是城主手中的货总是有限的，也因此这些货物的价格一年比一年被抬得高。 哪怕如此，贵族们对他的追捧依旧一年更比一年热烈。 他为何要降价？ 本尼也是这样想的，“没道理啊，城主大人没理由这么做啊。” 爱德华笑起来，“我可是得了确切的消息的，这消息也已经得到城主大人身边的大管家确认了的，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知道。” 本尼脸上立刻露出懊恼的神色，“怎么会？你知道会便宜多少吗？……” 他压低了声音，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爱德华倒是无所谓，反正这个消息有很多人知道，也就没有故意压低声音，“据我所知，这一次的货物最起码比上一次便宜三成。” 他顿了顿又道：“像金银丝布这样珍贵的布料，听说会便宜整整四成，甚至五成。” 本尼头脑一阵发晕。 五成？ 五成！ 那可是便宜了整整一半啊！ 也就是说，他去年用三车粮食换的金银丝布，换到今年，同样是三车粮食，金银丝布却直接翻倍了！ 爱德华还嫌不够似的，又加了一句，“城主大人可是说了，也就今年一次，受够了可就没有了。” 本尼张大了嘴巴，他看着自己车上临时准备的那些粮食和钱币，又看向爱德华好几班车满满当当的物资，急得脸都红了。 “这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消息？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爱德华给了本尼一个同情的眼神。 “哎……怎么就没有人通知你一声呢。” 本尼看向爱德华，他犹豫着，“爱德华，你、你竟然带了这么多货过来……” 爱德华脸上露出一丝警惕，“我这次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也实在没有多余能够借给你的。” 本尼脸胀了个通红，沉默地点了点头。 是他想当然了，这种时候谁不是攒足了劲儿要在城主府的晚宴中多买一些东西，买到就是赚到，谁还会把自己的钱能借给别人呢？ 酒馆中的穆丽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两辆马车之间。 她看着本尼懊恼的样子，开口安慰道：“这位大人，其实你也不需要这样难过，说不定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本尼皱起眉头，朝着穆丽尔看过去。 爱德华脸色也不大好看。 低贱的农奴随意地跟一位贵族大人说话，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 更何况本尼和爱德华两个人正在交谈，穆丽尔这样贸然插嘴，就显得更加粗鲁了。 本尼身边的卫兵已经向前一步，这样拿下穆丽尔，却被本尼阻止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他又看向穆丽尔，“你走吧。” 他也是看穆丽尔年纪还小，与她在家中的女儿年纪差不多，他难得发了一次善心，不打算与她计较。 也是他现在实在没心情与她计较。 就这短短的片刻，穆丽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躲过一劫，她却没有退开，反而对着本尼道：“大人，我说的话都是发自真心的，您想一想，如果城主大人手里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他为什么要降价呢？大家都觉得吃亏的事情，他又何必要做呢？他可不是一个蠢笨的人。” 同时，他也不是一个多么慷慨与仁慈的大人。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穆丽尔的这一番话实在大胆。 本尼脸色变了。 爱德华也眯起了眸子，眼底露出几分怀疑，“你是暗指城主大人的东西有问题吗？” 穆丽尔虽然紧张，却还是勉强冷静下来，笑了笑道：“只是作为低贱的农奴的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想法而已。” 爱德华摇了摇头，心道自己真是想多了，“城主大人早就公开说过，他这一次降价，是为了给少城主祈福，保佑少城主的病早点好而已。” 穆丽尔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不过我还听过另外一个说法。” 爱德华脸上的狐疑之色越浓。 本尼也不由地朝着穆丽尔看过来。 穆丽尔肯定地道：“大人，您是个好人，我实在不想见到您吃亏上当。如今城中都在流传着，城主大人这一次降价根本不是为了给少城主祈福，这是因为那位尊贵的大人即将来到萨罗城，她将会带来比城主大人手中的货物更珍贵百倍的东西，城主大人手里的东西很可能要卖不出去了，他才不得已如此匆忙地开启了晚宴。” 本尼和爱德华对视了一眼。 这一会儿的功夫，后面又挤了三批车队过来。 “尊贵的大人？”后来的一辆马车中，尼克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那不就是科琳娜吗？” 这个名字一出来，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如今，科琳娜在萨罗□□头倒是可以称得上响当当的了，只是都是不大好的名声。 就连街头巷尾的农奴们十之八九也都听过这个名字。 他们都知道隔壁的塔沙州有这么一位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光蛋领主，被他们的城主大人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噗嗤……”尼克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谣言？” 穆丽尔咬住了嘴唇，“这不是谣言……”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尼克笑着看她，“我正好是奥古斯特家族的债主，也就是你说的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家族，他们欠了我一笔不小的钱呢，她要是真有什么贵重的货物，那怎么不把我的钱先给还了？” 其他几个贵族闻言，交换着眼神，一个个艰难忍笑。 穆丽尔脸色一片空白，她狐疑地看着尼克，似乎想要确定他所说的话的真伪。 那位尊贵的大人，真的欠了钱？ 不等她再说什么，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背上，“臭丫头，你在这儿做什么？” 穆丽尔脸色一白，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尼克看着这个醉汉，眼底露出一丝鄙夷，“这是你的女儿？” 醉汉乔希憨憨地点了点头，“是，他是我的女儿。” “你女儿刚刚说，有一位尊贵的大人即将来萨罗城了，她将会带来最贵重的货品，是真的吗？”尼克声音漫漫，“要是她真认识这位大人，正好带我去见她，我还要她还钱呢。” 乔希听着前面的话，倒没什么反应，一听到还钱，他眉毛就竖了起来。 他狠狠的拍打着穆丽尔的后背，“死丫头，你又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你就是个低贱的农奴，你认识屁个尊贵的大人！我叫你胡说，今天就把你卖到酒馆里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拖起了穆丽尔的头发，朝着酒馆拖去。 穆丽尔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来，眼底一片灰蒙蒙的绝望，脸上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这是她与加勒特在前一天商定下的最后一搏。 为的就是制造流言，拖延时间。 他们手里已经没人可用了，只能穆丽尔自己上。 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太大胆，一旦计划开始，深陷其中的人必定无法回头。 如果不成功…… 她感受着自己几乎要被掀起来的头皮，结果她已经知道了。 她几乎是鼓起最后一次勇气，朝着酒馆前拥挤的人群看过去。 视线晃动着，她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穆丽尔想着，明明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竟然也会骗人…… 也不对。 加勒特要真是个老实人，又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坏招儿来，一个接一个，好像用不完似的。 所以还是她蠢。 尼克早就将视线从穆丽尔身上收了回来，嘟囔着道：“奥古斯特家族还真是不行了。” 他笑看本尼，“本尼，怎么样？你要不要等一等那位尊贵的科琳娜大人？” 其他几个贵族也都在憋笑。 一开始被穆丽尔搭话的本尼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重新坐上了马车。 如今要想再回去筹集粮食肯定是来不及了。 更让他懊恼的是，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有他不知道。 城主府的大管家匆匆而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本尼的耳边传来尼克和爱德华几个人与大管家的交谈声。 他们迅速地将一位低贱农奴肆意传播流言的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随后便是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坚定的表态。 “城主大人这一次如此慷慨，我们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支持的。” “谁难道还会真的信所谓的尊贵的大人的流言吗？” “我可是倾尽家财了，希望城主大人这一次多照顾一些我才好。” 大管家听到这些，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看了被排挤在角落里的本尼一眼。 尼克顺着大管家的视线看过去，笑着问本尼，“本尼，你不会真不打算参加今天的晚宴了吧？” 本尼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看着城主府大管家那有些狐疑的目光，和扫过他身后车队时，那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他心里一阵刺痛，竟生出几分怒火来。 他虽然身为子爵，却出身乡下的一个没落小贵族家庭。是他的叔父死后将爵位留给了他。 原本是伯爵的爵位，降一等，才成了子爵。 同时他也继承了一笔对他来说相当丰厚的财富。 然而虽然有了爵位，也有了钱，北境的贵族圈却不一定愿意接纳他这个人。 这一点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所感觉，今日这种被孤立的感受更甚以往。 就连他觉得还不错的好朋友爱德华，对他也是嘲笑的嘴脸。 反正这一次哪怕他参加了恐怕也买不到多少东西。 何必呢？何必留下来受这个气？ 他示意自己的贴身仆人，“将钱币都收起来吧。” 贴身仆人虽然惊讶，却也一言不发地照做了。 尼克等人确实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爱德华更是惊讶之极，他是了解本尼的性格的，老好人的性子，还有些软弱，“本尼，你来真的？” 本尼低下头，一言不发。 他已经吩咐仆人驱动马车，准备离开。 谁都没想到本尼会翻脸。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尼克瞪大了眼睛，“他疯了吗？” 一旁的大管家眉头也皱紧了。 萨罗城是做高端珍品的生意的，买这样的珍品，买回去当然不是用来吃的或者用来玩的。 买的就是一个人人羡慕、人人奉承。 游街撒钱，撒的也是一个面子。 这种贵族之间互相较劲的行为，其实时时都有发生，但像本尼这样较真的人却是不多。 贵族之间交往，也是要分个你高我低的。 谁在高谁在低，都有一个默认的规则。 本尼因为出身尴尬，将近四十岁才继承了爵位，哪怕有些男爵爵位比他还低一些，却也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在这个圈子里，本尼算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尼克清楚，爱德华清楚，本尼自己也应该是清楚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须臾他脸上又扬起了亲善的笑脸，“大家先过节吧，本尼先生那里，由我去解释。” 哄一哄也就回来了，本尼日后总还是要在萨罗城买东西。 大管家朝城外的方向追过去。 身后，尼克等人也终于从刚才那件事情中回过神来，都已经重新准备好了，开始撒钱。 尼克的第一把钱撒出去，却第一次没有人接钱。 整个萨罗城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住了，朝着他们后面看过去。 尼克等人怔了一下，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去。 大管家站在人群中，同样也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 一队巨型的车队朝着这边缓缓而来，整个车队粗粗一看，差不多有四五十辆车子，几乎占满了整条街道。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辆高级马车。 拖动马车的，是一匹一眼看去就神骏无比、价值非凡的大黑马。 这还不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让所有人呼吸停滞的，是马车车门上挂着的那片金银丝布，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浓郁的深蓝色。 这不可能是金银丝布可以拥有的颜色。 那颜色，美如最深邃的夜空，阳光下，它甚至微微闪着光。 车帘前，坐着两个身穿金银丝布的奴仆。 如果她们确实是奴仆的话…… 她们恭敬的跪坐在车辕上，微低着头，纹丝不动。 可是她们又是如此的美貌，她们的皮肤洁白无暇，唇色嫣红，头发全都用深蓝色的金银丝布布带缠成了复杂却又精致的麻花盘头。 马车行动间，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众人这才惊觉，马车的四个角，挂着四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洁白得像是某种宝石，下面同样垂着蓝色的丝涤，随着风不断翻飞着。 马车驶入拥挤的人群，车子停了下来。 有一位身着皮甲，手持铜剑的卫兵上前，低声请示马车内的人，“大人，前路被堵住了。” 几秒的时间，马车内传出一个声音。 是一个属于女性的声音，称不上多么柔美，甚至还有些清冷，“还要多久才到穆丽尔的家里？” 穆丽尔？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去努力地回想这个名字。 谁是穆丽尔？有哪位贵族是叫这个名字的吗？ 那卫兵皱起眉头，他也不知道周未的家中在哪里，加勒特匆忙间只给了一个非常模糊的方位。 他视线迅速地逡巡了一圈，上前几步，“有人知道穆丽尔的家在哪里吗？” 见多识广的萨罗城的农奴们却都被吓坏了，一个个仿佛都变成了哑巴，谁都没敢说话。 卫兵，也就是侦察队的克里皱起眉头。 他一向都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性子，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不耐，“没有人知道吗？” 农奴们下意识地齐刷刷跪了下来。 克里这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也就算了，还一个个都跪下了。 难道他问的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吗？穆丽尔是什么不可说的名字吗？ 大管家眉头皱紧了，犹豫了一下，快走了几步上前，“大人，大人是要找人吗？” 克里总算等到一个肯说话的，立刻点头，“是啊，老人家你知道穆丽尔的家在哪儿吗？” 大管家早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在自己的记忆中快速搜索了一遍，然而他还真的是想不起来萨罗城中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斟酌着道：“听起来像是个女孩的名字，是哪位大贵族的女儿吗？大人知道他的父亲叫什么吗？您知道，今日是萨罗城的晚宴庆典，城中来了许多的贵族，我们不一定知道每个人的名字。” 他笑着，指了指身后的肯尼等人，“哪怕我不知道，这几位大人也可能是认识的。” 尼克几个人闻言，也都从呆愣中惊醒，他们略有些慌乱的下了马车，穿过人群，迅速赶到了克里的面前。 “大人。” 克里被这么多人称呼为大人，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而且，看样子这些人似乎都是尊贵的贵族，粗神经的他难得的有些不习惯。 他挠了挠头，想了想道：“呃……不是贵族，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奴小孩儿。” 几个人都是一愣。 他们略有些怀疑地看了克里身后的那辆马车一眼。 马车内的人，要找的是一个普通的农奴小孩儿？ “是逃奴吗？”肯尼试探着问道。 克里摇头，“当然不是……”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有另外一个卫兵快步上前，递了一份羊皮卷给他，随后低声地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克里“唔”了一声，“已经买下来了吗？好吧……” 队伍后面，加勒特重新隐到了人群中，这一路狂奔，让他的肺都差点炸了，如今还在不停地喘着气。 他皱着眉头四处逡巡着，却怎么都没有看到穆丽尔的身影。 家中也没有人，酒馆也没有人，她去哪儿了呢？ 克里还在询问尼克等人穆丽尔的下落，“是我们家的奴隶，大人很喜欢她，我们要带她回去。” 他虽然憨，但做事却还是有章法的，“或者，这里有谁是管事的吗？” 大管家往前走了一步，“我是萨罗城城主府的大管家。” 克里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穆丽尔之前是你们萨罗城的农奴，你是大管家，对名下的农奴应该是有名册记录的吧？她大概十三岁，住在西片区，名叫穆丽尔，她还有一个叫乔希的父亲，你能帮我们查一查吗？” 大管家一时有些为难，“是有名册，可是整个萨罗城两万多人，上面也不会记录每个农奴们的名字……要是那样做，羊皮卷都不知道要用掉多少。” “那你们怎么记？”克里惊奇地问。 “当然是只记录一个大概的数字……” 克里瞪大了眼睛，“你们这、这也能叫记录？” 就是他们小小的一个烧砖铺，总共就那么几个工人，记录造册的时候也不敢这么糊弄人吧？ “不是说萨罗城的城主是个大商人嘛？怎么连羊皮卷都用不起吗？”他嘟囔着道：“这么穷的吗？……” 他们真的能顺利的完成任务吗？ 他这句话声音倒是很小，可是离的近的大管家等人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管家脸都要烧起来了，他更加躬下了身体，“我叫人去西片区问一问，就是可能需要不少的时间……” 第83章 富婆 克里叹了一口气, 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一旁的尼克思索片刻后笑着道：“大人如果不嫌弃，我也可以帮忙, 这段日子我就住在西片区那一块地方, 正好我带来的人手也够多, 他们对那块地方也都熟悉, 正好也可以帮着去问问。” 大管家闻言，悄然地松了一口气，“这就太好了。” 今天是城主府晚宴，所有能用的人都已经被调用起来，都在帮着筹备晚上的宴会。 他手里实在没什么可用的人。 可是眼前这位贵宾看着也不像是能够得罪得起的，他可快要愁死了。 尼克这样说可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大人，萨罗城将铭记您的恩情。” 一旁的克里挠了挠头，也跟着致谢, “多谢您。” 眨眼间, 尼克就收获了一个大贵族和萨罗城大管家的友谊。 他却不甚在意大管家说的话, 他的视线总是不经意间就落到面前的这辆马车上。 他心里正在不断的思量,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用宝石做成风铃, 用如此华丽的金银丝布装饰马车，甚至连奴仆身上穿的都要比贵族们华丽许多。 他所见过的雅各布大公爵也没有这般奢侈。 或许对方并不是北境中人吗？ 是来自王都？还是圣德海域？ 如果是圣德海域，或许是那位大祭司大人？ 不, 刚刚马车中传出来的声音分明是个女声。 当然也不可能是神庙的圣女大人, 圣女虽然尊贵, 可是她哪有这样的排场。 甚至是帝国公主也没有奢侈到这样靡费的程度。 难道……对方甚至不是迪恩帝国的人吗？ 他也曾经听说，东加索帝国有一位康斯坦丁．奈尔斯大公爵，他占领着东加索帝国东南部最富饶的大片土地，手中握着八座盐矿、六座铜矿、一座金矿, 还拥有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六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是整个东加索帝国最富有的人。 他有一个女儿米莉森特，是他与夫人生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如今大概也就二十一岁的年纪，从她成年开始，上门求婚的人就络绎不绝，俨然是整个东加索帝国乃至整片亚瑟大陆最受欢迎的未婚女士。 康斯坦丁大公爵已经放出话来，无论是谁最后娶了他的女儿，他都会给予米莉森特五千金币的嫁妆。 五千金币…… 帝国的国库中也不一定拥有这么多钱。 大概也只有这位大公爵的女儿才足以支撑起这种奢靡的生活？ 爱德华等人看了尼克的这个操作，对视了一眼，他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说愿意出人帮忙，不过他们手里也没有尼克这样多的人。 风头几乎是让尼克一个人出尽了。 尼克不仅将人派去了西片区，还另外派了人将车队四周为保护了起来。 他风度翩翩、言笑晏晏，“别让这些低贱的农奴冲撞了大人，这位大人，您正好也可以带着手下先休息一下，我让旁边的几个酒馆备下了酒菜，你们先去吃一点？” 克里看着尼克手底下的那几个兵，眉头皱紧了，“不必了，我们执勤期间不许喝酒，你们全力找人就好，这些人……”他有些为难，“帮不上忙不说，说不定还要影响我们执勤。” 克里这番话实在不给面子，尼克毕竟是好心。 大管家的眉头都皱了起来，他笑着打圆场道：“这位大人，尼克大人这些年多次参与萨罗城的金盏花节，他的手下这样的场面也更为熟悉，哪怕帮不上您的忙，也不至于为您添乱。” 克里闻言，又看了一眼尼克手下的这些兵，他脸上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变得更加为难了。 大管家还想说什么，尼克却一把拉住了他。 被克里毫不客气地拒绝后，他心里对马车中人的来历更多了几分确信，姿态摆得甚至比之前更低了，“大人，还请您饶恕我刚刚的冒昧安排。” 克里听到这句话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嗯，我也不是故意拒绝你的，但是我们有规定。” 尼克立刻表示理解。 他这样善解人意、周到体贴，压根就没给其他人留任何的表现机会，也让大管家和爱德华的人无法理解，尼克好歹也是一个子爵吧？哪怕马车中的人身份尊贵，他也不必如此低声下气吧？ 然而尼克就是这么做了，他甚至亲自带人去取了一些干净的食水过来，捧到了马车边上。 日头逐渐偏向正中，尼克等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 问西片区的管事，西片区的管事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仿佛是听过乔希这个名字，但是穆丽尔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至于乔希是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平日里在哪里上工，他也是毫无印象。 大管家又不得不去找各个农场和工地的管事来。 这些人今日都忙得脚不沾地，等了半天也只稀稀拉拉来了两三个人。 正经问起来吧，问就是不知道。 几个人见大管家脸色阴沉，一个个心头惴惴，可是他们是真想不起来乔希是谁啊。 醉鬼乔希刚跟酒馆老板完成了交易，手里握着两枚银币和整整五罐的酒，晃晃悠悠地从酒馆里出来。 他看到酒馆面前围着的一大票人，眯起眼睛，好奇地推开了人群，想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他碰到的农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闻着乔希身上冲天的酒气，他们差点都吐了。 “别进来了，没位置了。” “赶紧走吧你……” 乔希却已经怔住了，从他的角度能够些许的看到那辆马车的一个角落。 光是这一个角落就已经将他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 而更加震撼他的是他听到的是周围人群的议论声。 “所以这个乔希到底是谁啊？” “我也是混西片区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命，生了那么个好女儿……就这样被大贵族看上了，以后可要飞黄腾达了。” 乔希一把抓住了身边那人的胳膊，“你说，你说谁被大贵族看上了？” 那人捂住了鼻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穆丽尔啊！怎么？你认识啊？” 乔希下意识地又看向了不远处停靠的那辆华丽的大马车。 “穆、穆丽尔……” 他想起穆丽尔跟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位神秘的大贵族，那位拥有着海量财富和尊贵地位的大贵族，她来了？她真的来了？ “让我进去，快让我进去！”乔希身体中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排开了面前的人，疯狂地想要进入包围圈，“你们快让开，让我进去啊！” 这里的骚动很快就引起了几个贵族的注意。 克里警觉地看向这边，示意所有人警戒，却没有轻率地离开马车四周。 倒是尼克见状，快步赶了过来。 乔希看到尼克眼前一亮，“大人，大人！你看看我！你快让这些农奴们让开，让我进去！” 尼克看了一眼乔希，眉头却缓缓地皱了起来。 他轻轻地一摆手，“把这个人轰走。” 乔希愣了一下，“大人？” 克里安排好马车四周围的警戒，也跟着走了过来。 他狐疑地看向人群中的乔希，问一旁的尼克，“这是谁？” 尼克笑了一声，“就是一名低贱的农奴，说起来，他也有个女儿，却是远不如大人的奴隶乖巧，年纪小小却爱说疯话，”他眯眸打量了一眼乔希，似有惋惜地叹了一声，“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就只能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吧……” 隐在人群中加勒特早在看到乔希的那一刻就想冲上前去。 可是那个时候乔希已经引起了大众的注意，尼克也已经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他急着想要知道穆丽尔的下落，听到尼克说的话，却是怔住了。 乔希喝多了酒，大脑有些昏沉，听到这里整个人也呆住了，反应了许久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疯话？” 他终于渐渐回过神来了，大声嚷嚷着质问尼克，“什么疯话？我女儿说什么疯话了？” 尼克眉头越发皱紧了，“我说了，把人带下来。” 乔希却是不依不饶，他甚至还想要穿过人群，“大人，你说说，我女儿到底说了什么疯话？” 尼克眼看着一点小事就闹的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你说是什么疯话？你女儿说什么城主将东西卖便宜了指定不是什么好货，还说传说中那位‘尊贵的大人’很快就要来萨罗城了，她手里的东西才是好东西，一旦她来了，城主的东西就卖不出去了。”讲到这一句，尼克还是有些不可抑制地想笑，“她是不是这么说的？” 乔希混沌的大脑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但是总体听下来大概是没差，“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 穆丽尔在家里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话，“那你怎么能说她说的是疯话呢？” “这还不疯？”尼克几乎笑得不行，他笑着睇了一眼克里。 见克里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尼克也收敛了几分笑容，对他解释道，“大人，您大概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是我们整个萨罗城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有一位落魄的贵族想要卖一些货，派了人在整个萨罗城散播流言，自称是一位身份极为高贵的贵族，还说城主大人是她扶植起来的……” 讲到这里的时候，尼克憋笑憋得都快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奥古斯特家族就是一家子破落户，却不知道奥古斯特家族竟然还出了这么一个脑子出了问题的。 不等克里说话，喝了个半醉的乔希讷讷地开了口，“什么落魄的贵族？这位尊贵的大贵族大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第84章 越想越不对劲 尼克笑声一顿。 嗜酒如命的乔希甚至都顾不上手里的酒罐子了, 他撞开了挡在他面前的几个人，从这里看，那辆华贵的大马车看起来越发清晰了。 “这不就是吗？我女儿, 穆丽尔说过的那位大贵族。” 尼克听到穆丽尔这个名字, 身体都僵硬了, 他一脸空白地看着乔希, “穆、穆丽尔？” 刚刚喝了一整罐的酒的乔希此时能够说清楚话都算不错了，哪里还看得懂尼克的脸色，他自顾自喃喃地说道：“是啊，穆丽尔！”他看向尼克，“大人，您忘了吗？刚刚你还见过我的呀，我是乔希，穆丽尔是我的女儿, 您还当众呵斥了我的女儿, 说她胡说八道。” 他脑袋浑浑噩噩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您之前是不是还说, 说那位大贵族欠着您的钱, 说她是个穷光蛋什么的？” 他好奇地看着面前这煊赫的车队和华丽的马车，“这样的大人也会欠钱吗？还是欠您的钱？” 他不过脑子说出来的话，确实道出了现场绝大部分人的心声。 是啊, 这样的大人也会欠钱？ 还是欠尼克这样的人的钱？ 看看尼克的车队, 再看看这位大贵族的车队…… 想不通, 实在想不通。 尼克脸上神色不断变换的，“这怎么可能？你们说的那位大贵族跟这位大贵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一旁的克里却是开了口，“你是叫乔希吗？” 乔希点头，“当然！我都叫了一辈子的乔希了！” “那你是有一个女儿叫穆丽尔吗？” “是的大人, 我女儿就叫穆丽尔，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乔希迫不及待地回答道。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将女儿穆丽尔塞进面前这位大人的手里。 克里却是一板一眼，“你家住在哪里？” “就在这个城里头，西片区，最西边的角落里。” “除了穆丽尔，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乔希心底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毕恭毕敬地道：“有的有的，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他眼珠子一转，“小女儿她长得也很漂亮，跟穆丽尔像得很，还有一头金发，大人您知道，我对两个女儿一直都很好，她们都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一身的细皮嫩肉，大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克里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 侦察队跟卫兵队一起训练，纪律中有一条就是不许侮辱妇女。 克里向来都是个遵守纪律的好侦查员、好战士，听到这充满了暗示的言语，他不仅觉得很不舒服，甚至一度觉得这是对他个人品质的一种挑衅。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舒服点了点头，先做正事要紧，“信息倒是都对得上。” 他给出了结论。 尼克张大了嘴巴，看了一眼克里，又看了一眼乔希。 他内心还是难以置信，“你、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是乔希？”他不敢质疑克里，转眸又看乔希，深切地怀疑这个老酒鬼所说的话，“你是不是在撒谎！” 乔希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大人，您明明亲眼见过我！也见过我的女儿的！我就是乔希啊！” 他焦急地看向围观的其他人，“我真的就是乔希啊！” 不远处，站在大管家旁边的一位农庄管事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的神色，“他好像真的就叫乔希……” 大管家和尼克等人都看向那名管事。 大管家脸色也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他强行平复了心情，“你认识他？” 那管事被问得有些紧张，“他就在我那块地方上工，不过我们都叫他老酒鬼乔，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所以一时间也、也没想起来……” 他此时口吻中带上了几分确信，“我记得他以前不喝酒的时候，是叫乔希没错。” 几个酒馆中的老板也跑出来看热闹了。 有个年长些的老店长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这就是乔希，他还欠着我不少钱呢，哪怕是他换张脸我也能认出来。” 乔希松了一口气，他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感谢被酒馆老板认出来。 他看向尼克，“您看，这些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围观的农奴中，有人声音不小地说了一句：“尼克大人，您别找补啦，他就是乔希！” 克里闻言，点了点头，那十有八九是没错了。 不过他缓缓转眸，看向尼克，“所以……您，尼克大人是吗？为什么您会觉得我们大人是一个笑话。” 对克里来说，这一点实在是不能忍。 他从刚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在克制自己的怒火了。 在克里的凝视下，尼克脸色灰白。 场面有些过分的安静。 克里看他不回答，有些不耐烦，“你不要假装没听到，你明明刚刚还在笑，所有人都看到了。” 他刚刚还笑得那么快乐。 子爵本尼从车队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看到尼克被克里逼问，却屁都不敢放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刚刚被尼克挤兑得无言以对的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怜。 他想了想，替尼克回答道：“这位大人，您大概不知道，尼克大人可是阿布索伦城主大人最忠诚的追随者，阁下的主人既然要收回阿布索伦城主为她贩卖货物的权利，他自然是要为阿布索伦城主鸣不平的。” 尼克傻眼了，他恶狠狠地看向本尼，“本尼！不许胡说八道！” 本尼笑了笑，脸上天然带着乡下人的憨厚，“我不擅长撒谎，这本来就是事实。” 尼克急得脸都憋红了，“我没……我不是……” 而一旁的克里早就瞪起了眼睛，拳头也已经握了起来。 马车内一直没有出声的人再次开了口，“克里，先去找穆丽尔。” 克里被打断了，有些不甘心，“那他……” “尼克大人愿意为了阿布索伦城主与我们为敌，我们当然也会奉陪到底的。” 尼克一想到马车内坐着的人的来历，呼吸都要停滞了，“大人，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是城主府……”他慌乱地点头，“对，对！是城主府散播出来的消息，说您根本不是什么尊贵的大人，而是奥古斯特家的那个破落户继承人科琳娜……” 克里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什么叫破落户科琳娜？ 他受不了了，他今天必须打这个尼克一顿！ 在克里采取行动前，马车内的人再次开了口，“城主府？” 克里回神，他又看向一旁的城主府的大管家等人。 大管家脸色也呆滞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尊贵无比的大人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位“扶植城主大人起来的神秘人”，他脸上的肌肉就不可遏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膝盖都软了，哆嗦着几乎要对着马车跪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这么做，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之前调查到的一个细节。 不对啊，这位大人真不是那个穷鬼科琳娜？ 那奶糖的事情要怎么解释呢？ 这东西可是只有科琳娜才有。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犹豫再三，试探着道：“我们只是对城中出现的流言做一个澄清罢了，如果大人的身份真的如您所说的那般高贵，也实在不必散播那些不入流的流言。” “不入流的流言？”车中的人口吻中带着几分困惑，“你说的是城主府低价抛售货物，就是为了加速清货这个事情吗？” 这个时候克里已经带着人冲进了酒馆，将穆丽尔从酒馆中带了出来。 短短片刻的功夫，穆丽尔手腕上就多了两道鞭痕，身上看不到的伤还不知道有多少。 她怔怔地感受着这温暖的日光和日光下，那辆仿佛从梦中驶来的马车。 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问她，“穆丽尔，你刚刚是怎么说的？” 穆丽尔茫然四顾，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的脸上。 刚刚鄙夷她指责她的贵族，如今正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着她。 刚刚将她卖了的父亲乔希，如今正一脸狂热地看着他，“穆丽尔，还不快回答大人的话！” 穆丽尔闭了闭眼睛，将这些面孔都从脑海中甩掉了。 她视线缓缓地轻巡了一圈，忽然就看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加勒特。 他那么小的个头，穿得又破，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可是穆丽尔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眼眶微热，这一刻她才稍稍有了一点逃出生天的真实感。 “穆丽尔！你说话呀！”乔希忍不住催促她。 穆丽尔冷漠地看了自己的酒鬼父亲乔希一眼，不过片刻就收回了视线，对着马车躬下身去，尊敬、郑重，“我当时说……阿布索伦城主大人就是怕了，怕大人您的货物一旦面世，他就要赔个底朝天了！所以他才急着低价抛售，想要尽快将这些烫手的货物丢给别人罢了！” 四周围的农奴们，有一开始就在这个现场的，有刚刚跑过来看热闹的。 听到穆丽尔的这句话，每个人脸上都是震惊的神色。 大管家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了，他扫向穆丽尔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杀意，却到底是管着城主府几十年的老人了，那杀意只是一闪而没，他的脸上还带着守礼的淡淡笑意，“大人，您听到了。” 穆丽尔将头埋得很深，脊背却逐渐紧绷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中再次响起了冷淡的女声，那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我听到了。”她顿了顿，反问大管家道：“那么，她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饶是镇静如大管家，此时也张大了嘴巴，“你……” 他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尊贵的贵族大人，分明就是一伙流氓！ “那大人带着货物，赶在萨罗城的金盏花节，城主府晚宴正式开始之前匆匆而来，不也是为了卖货吗？容我猜测一句，大人也是怕城主大人晚宴开启以后，你手里的货就再也卖不出去了吧？” 大管家的这个猜测很合理，所有人都朝着那辆马车看过去。 他们眼里都闪烁着一丝兴奋。 要是这位尊贵的大人和阿布索伦城主两个人能打起来，那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我手上确实有几件货要出，这件事情想必大家也都已经知道了。” 大管家脸上露出果然的神色，嗤笑了一声。 “不过我的货不急在今天，我们才赶了几天路，都有些累了，也得休息几天，也免得影响大家过节。” 大管家一怔，不急在今天？ 其他几个贵族也都愣住了。 要知道今天晚上就是城主府的晚宴了，晚宴过后，大家手里可就没什么钱了…… “大人，您确定？”大管家忍不住问了一句。 匐在地上的穆丽尔也有些紧张地看向马车。 “是的，我确定。” “但是您不怕您的货卖不出去吗？”大管家这个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真不该提醒眼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女人性格似乎很是懵懂，单纯地疑惑道：“我需要怕吗？” 现场一片静默。 大管家也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任何东西，城主府和我们都有卖的，城主府卖多少，我们五倍起售。” 众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车中的艾莫斯在刚看到领主大人给她写的这些要求和交易细则的时候，她也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或者是不认识字。 但她反复确认过，领主大人确实是这样交代的。 克里处有一份副本，他们两个人也曾经就此事进行过交流。 确确实实，五倍起。 大管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这……” 这哪里是来做生意的？这是来玩笑的吧？ 站在一旁的子爵本尼热闹看得差不多，原本已经打算走人了，听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多嘴提醒了一句，“这位大人，这样真的会卖不出去货的，平价或许还好些……” 艾莫斯听到本尼的提醒，倒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她声音也多了几分缓和：“多谢这位大人，但我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自然是不会改的。我的东西不多，卖不卖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本尼有些忧心地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这庞大的车队，实在没看出来东西哪里不多了。 其他人当然也没看出来。 大管家那张脸早就由阴转晴，压都压不住眼底的笑意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严阵以待十分可笑。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今日城主府事情实在太多，请恕我无法继续招待您了。”大管家说着，施施然对着马车行了个礼。 艾莫斯轻轻点了点头，“您尽管去忙吧。” 看得出来，这位贵族大人的礼仪还是不错的。 爱德华回过神来，舒了一口气，他笑看尼克，“尼克大人，所幸你也没损失太多。” 他口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赶到这儿的其他几个贵族对视了一眼，嗤嗤笑了起来。 尼克今天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对着一个不知来历的贵族大献殷勤也就罢了，费了半天劲儿，人家却因为一个小女奴就跟他翻了脸。 这已经够惨了，峰回路转，这尊贵的贵族大人派头搞得这么大，却只是一个过路打酱油的。 尼克为了推脱，还将城主府给推了出去，大管家也不知道有没有记他这一笔。 惨，太惨了。 尼克眉头深深皱着。 不远处，本尼走上前不知道跟那马车中的大人说了些什么。 随后那马车调转了头，看样子竟然是跟本尼一起回去了。 “本尼要带那个人回他的住处？” “他这是真的以后都不打算来萨罗城交易了啊……” 几个人也是一脸惊叹，笑了笑，各自回了马车。 “走了走了，得抓紧时间了，天马上就要黑了，别尽顾着看热闹把晚宴耽搁了。” 几个人呼朋引伴地重新准备出发了，他们手上也都握了一把钱币。 爱德华却是闪了一下神，他转眸看向站在街头上一脸落寞尼克，“尼克？你不走吗？” 见尼克没有反应，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跳下了马车，走到了尼克身边，“尼克？” 他顺着尼克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了渐行渐远的本尼和神秘大人的车队。 “别管他们了，这件事情过几天大家也就忘了。” 他以为是尼克放不下面子，原本还想揶揄他的话，也就默默地吞了回去。 尼克目光怔然，喃喃着道：“你还记得那个女奴说的吗？” “什么？” “你说为什么，她会说阿布索伦城主的货会卖不出去？” 爱德华想了想，“那不就是那个小姑娘胡说八道的吗？” “她说有一位尊贵的大人这些天就会到萨罗城。”尼克不知道是说给爱德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而这位大人就来了。” “她显然并不是胡说的。” 爱德华失笑，“你没听到那位大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吗？那不是在开玩笑吗？她明知道今天晚上就是城主府晚宴，也不急着在今天卖了，而且还要提价，整整五倍！疯了吗？难道你想当这个冤大头？” 尼克缓缓回神，目光直直地看向爱德华，“先不说她为什么不急着卖东西，为什么不压价，不跟城主大人一样便宜上一半去卖。我问你，城主大人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在这么着急的情况下，还要再压价卖？” 爱德华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是说要为少城主祈福吗？而且，这一次的金盏花节开得这样仓促，大家准备肯定不够充分，价格确实也上不去啊。” “是啊，所以问题只有一个，阿布索伦城主大人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呢？” “少城主……” 尼克轻嗤了一声，“你信吗？” 爱德华本来当然是信的，可是忽然间，他好像不是那么确定了。 整件事情，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对劲，好像有点走不出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 尼克看着自己车上的东西，“两个选择，继续去城主府参加晚宴，或者再等五天。” 现在想想，五倍的价格，那个人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任何的余地。 如果想要在五天后买到东西，那手里的粮食和钱币是绝对不能动的。 选了一个，必定要错失另一个。 爱德华虽然已经对阿布索伦城主匆忙发起这一次金盏花节的动机有所怀疑，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只是怀疑而已，已经交易了这么多年了…… 他看向尼克，“尼克，那位大人说，要跟你奉陪到底呢……” 尼克脸色一变，看着自己的车队，缓缓咬住了牙。 爱德华却是松了一口气，“说不定只是我们想太多了，还是赶紧上车去城主府吧？” 话音刚落，一个城主府的卫兵匆匆跑了过来，“尼克大人，城主有令，这一次的金盏花晚宴，就不请您参加了。” 爱德华脸色一变，“这？……” 他看向尼克。 尼克也愣住了，随后回过神来。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了这位的面子，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那位大管家怕是第一时间跟城主上报了这件事情。 他苦笑，“看来，神明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 爱德华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你忘了，那位大人……” 刚刚可还说起呢，那位大人要跟尼克奉陪到底。 现在不是神明给尼克做出了选择，明明是神明让尼克没有了选择。 尼克眼底流露出几分挣扎，过了许久，他还是咬了咬牙，“总要试试！” 正处于金盏花节的萨罗城，似乎迎来了它的变数。 …… 同样迎来变数的，还有埃斯坦郡另外两大势力：亚璜丘陵和塔拿湖。 霍勒斯带队出发的第四日，塔拿湖遭到血洗。 霍勒斯带队出发的第十日，亚璜丘陵惨遭覆灭。 除了拥有战斗力的战士以外，这两个地方还有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奴隶，全部被俘虏。 这一次，战后清扫俘虏工作做得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慢。 “队长，这事儿有这么麻烦吗？直接绑上不就行了吗？”杰弗里一边撒着石灰粉，一边埋怨道：“再这么搞下去，我们要多久才能回塔沙州啊？领主大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说起科琳娜，一起干活的卫兵们都沉默了。 他们卫兵队所有人都知道领主大人病倒的消息，从他们搬迁至塔沙州到现在，从没有如此不安和惊惶过。 好像被抽去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不得劲。 “我也想领主大人了。” “我也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语气中都充满了担忧和焦灼。 “队长，要不今天晚上我们就回去吧？” 霍勒斯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必须观察三天以上，领主大人的命令。” 他们拿下塔拿湖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是他们在塔拿湖却停留了足足三天，然后才一路疾奔，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每个人都睡得很少，在第十天赶到了亚璜丘陵。 可是他们还要继续在这里等。 霍勒斯当然想要答应他们的请求，随后他就可以立刻启程，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但是不可以。 因为那个人说了绝对绝对不可以。 她说因为信任他，所以才必须要他亲自去执行这些最琐碎最难执行的部分，她相信他绝不会阴奉阳违，违抗她的命令。 霍勒斯叹了一口气。 日升日落，这种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此刻变成了所有人都感觉最煎熬的东西。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天，再过一日他们就可以启程了。 亚璜丘陵内，有奴隶病倒了。 第85章 密令 而科琳娜在非常详细的行动布置中有一条命令。 或者说是一条密令。 这条密令, 在卫兵队行军途中不得打开，除非遇到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有人发病。 或者，到行动结束, 所有人抵达塔沙州十公里外时。 霍勒斯打开了科琳娜的这条密令。 密令的要求很简单：离开。 [如果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都已经出现了类似的病例, 那么这场瘟疫比我想象中的蔓延的速度还要更快, 也更为迅猛。] [请你立刻带着所有卫兵离开。] [如果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都没有出事, 但塔沙州已经出现了病例蔓延，那么也请你带所有卫兵立刻回头。] [我会安排一部分确保安全没有受到感染的人，在俄让丘陵外的出口等你们。] [小心接触，务必亲自再确认一遍他们是否安全。] [确认后，请你也带上他们，离开埃斯坦郡，离开北境，东渡东加索帝国, 或者去北面的亚历克斯帝国。] [总之, 一定要小心, 避开任何有可能出现类似病例的地方。] [带上必要的物资, 不要带任何亚璜丘陵或者塔拿湖的人。] [假如那个时候老管家也没事的话, 也请你帮我照顾好他。] [这件事情，交给任何其他人我都不能放心，我只相信你, 相信你一定可以执行好这个最后的命令。] [那么我就在这里与你道别了。] [——科琳娜·埃斯坦郡。] 看到这条密令, 霍勒斯呼吸都停滞了。 卫兵队的其他人得到消息时, 整个队伍中的人也一个个都傻住了。 怎么会是离开呢？ 不仅要离开埃斯坦郡，还要离开整个北境？ “是因为……这个病情吗？” 大人对有人患病的事情似乎很是担忧的样子，这个病很可怕吗？ “听大人说，似乎是瘟疫……” 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提起瘟疫, 都会不可避免的感到惊慌。 杰弗里却想到了出发前科琳娜忽然患病的事情，“大人患的……也是这种病吗？” 几个卫兵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惊容。 杰弗里慌张地看向霍勒斯，“队长！” 其他人也等着霍勒斯的指令。 霍勒斯看向其他人，“我要回塔沙州。” 杰弗里和其他卫兵们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霍勒斯抬眸，看着面前这些人，目光犀利，“如果你们想要离开……” “不离开！” 霍勒斯低头，看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那张纸条，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铺直了，“那我们回家。” 原本情绪低落的卫兵们终于有了一丝振奋，“回家！” 这一次他们离家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长，而他们回家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迫切。 有二十个人被留下，在外围看管亚璜丘陵中剩下的农奴们。 另外二十个人，需要押送塔拿湖的奴隶。 谁都不想做押送者，更不想留在亚璜丘陵。 杰弗里是其中最不愿意留下的人，但在霍勒斯提出后续的工作安排的时候，他却出乎意料地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承担这部分的工作。 “我可以留下，但你们必须回去，如果让我知道你们临阵脱逃……”杰弗里望着霍勒斯的目光中充满了威胁。 霍勒斯只是看了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这个样子难免让杰弗里更加气闷不爽。 他很想抡起拳头给霍勒斯一点教训，思索片刻后，还是放下了拳头，“等我回了塔沙州再找你算账！” 霍勒斯的心早就不在这儿了。 …… 三天后，几乎都处于体力崩溃边缘的卫兵队终于回到了塔沙州外围，俄让丘陵。 到达俄让丘陵后，他们从俄让丘陵的隔离区守卫口中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之前隔离在俄让丘陵的那批战俘中也有人发病了。 他们离开的二十天内，已经陆续有六个人发病，这六个人都来自亚璜丘陵。 六个人中，最早发病的两个人已经死亡，还有四个人在苟延残喘，只有三天发病的那个人还能从床上下来，剩下三个人也就是躺在床上等死而已。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卫兵队的队员们想到如今塔沙州内，领主大人可能面临的境况，眼睛都红了。 霍勒斯几乎僵硬成了一块水泥。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其中一个卫兵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领主大人她没事吧？” 所有人都屏息，紧张地等着守卫的回答。 守卫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他笑起来，“没事啊。” 所有人闻言，全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霍勒斯放松下来的那一刻，甚至还有一丝茫然。 他忽的站起来，跑出了门口。 卫兵队的人见状，对视了一眼，立刻都跟了上去。 从俄让丘陵到塔沙州这一路，哪怕跑到后期，肺都要炸了，卫兵们也一步都没敢停留。 进入塔沙州，他们便看到了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景象。 农奴们弯着腰在地里辛勤地劳作着，不时有木料和石灰石矿石从远处运打。 烧砖铺顶上滚滚地冒着浓烟，织布坊里不断传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还有染布坊的姑娘们，聚在一个巨大的染缸前，一边用木棍戳着缸里的布，一边互相说笑着。 卫兵们的脚步忽然就变得轻快起来。 他们加快了步伐，加速往前走。 可是没走几步，卫兵们就看到领主大人带着老管家、杰西等人朝着他们快步迎了上来。 她脚步匆忙，看到霍勒斯一行人，整个人怔怔的，“你们怎么这么快？……” 她收到从俄让丘陵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也没几分钟啊。 霍勒斯已经大步向前，来到了科琳娜面前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只要他再往前一点点，哪怕一抬手，就可以碰到科琳娜。 科琳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迈一步，肩膀忽的被扶住。 她皱眉，抬眸朝着霍勒斯看去。 霍勒斯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她身后，卫兵队所有人的神态几乎都跟霍勒斯如出一辙，都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科琳娜被看得有些发慌。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摸到东西，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摸着好像也是干净的……吧？ 这些人这都是怎么了？ 这一刻，霍勒斯也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往后退了一步，缓缓地跪了下来，“大人，我们回来复命了。” 其他卫兵见状，也都跟着跪下来，“大人，卫兵队前来复命！” 科琳娜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霍勒斯一番，看到霍勒斯好好的，全身上下没有掉一根头发，神色终于放松了许多，她又看向其他人，一个个看过去，每个都看得仔细，只是看到后面，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少了一些人？” 这少的还在少数。 难道是这一次行动中遇到了什么意外吗？ 霍勒斯闻言，低声将回程前的安排迅速地说了一遍。 科琳娜闻言，为居住在亚璜丘陵的农奴们感到惋惜的同时，免不了在心底又为卫兵队的全员安然而感到高兴。 “平安就好。” 卫兵队中，不少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低下了头，红了眼睛。 …… 接风的庆典结束，霍勒斯跟着科琳娜回到了城堡中。 按照惯例，霍勒斯要向科琳娜汇报这一次行动的始末，特别是一些重要的情报，必须第一时间上报，让科琳娜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汇总。 对于霍勒斯整个行动的安排，科琳娜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错处。 除了留给路上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一些。 工作汇报结束，库利奇等人都退了下去，书房里就剩下科琳娜和霍勒斯两个人。 科琳娜低着头写了一会儿，才发现霍勒斯还没走。 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了霍勒斯一眼，“怎么了？还有事吗？” 霍勒斯看着窗户前这个纤细得几乎随时都可能破碎的身影，犹豫着，摇了摇头。 科琳娜“唔”了一声，又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写她的工作日志了。 然而写了一会儿，她就发现房间里的那个人他还没有走。 她难免再次抬起了头看霍勒斯，“霍勒斯？……”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迟疑地“嗯”了一声。 这可实在不像是霍勒斯平日的模样。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合上了日志，她歪着头看少年，“几天不见，认不出我了？” 霍勒斯摇了摇头。 科琳娜好奇，“那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霍勒斯忽然就红了脸，视线却没从科琳娜的脸上挪开，张了张嘴，吭哧了几声，也没能说出话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脸都快红到脖子了。 科琳娜见少年窘迫，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他了。 之前就觉得少年有心事，不过少年似乎还没准备好告诉她。 她又重新低下头去，翻开日志继续写了起来。 领地内人口已经超过了两千人，如今吸纳了塔拿湖的人口以后，有涨到两千五百人的趋势。 其中一千六百个人都已经住进了新房子，每座新房子都要住大约二十个人。 大约在这个月底前，还能有二十栋房子完工，也就是说还能容纳四百个人，共计两千人。 再往后，土地都冻住了，恐怕就无法开工了。 剩下还有几百个人只能再另外想办法。 存粮一直都是一个大问题，除了存粮，还有防寒的衣物、过冬的柴火…… 学堂这边，兰斯洛特、德里克等人已经被她抓起来在完善教材了，她对这一次教材的要求不同于之前两个人写的类似于教案就可以通过，这一次的教材，她是要求可以在几年内通用，定版后，有印刷工坊印刷后分发下去的。 两个人在接到任务的时候，倒是都挺高兴的。 第86章 鸽子精 据她所知, 在接到任务的当天，两个人就将自己关房间里了。 除了上课吃饭等必要的活动，两个人就没从房子里走出来的。 甚至连阿曼德老先生都参与了进去, 也跟着他们两个一起待在房子里。 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也不见他们两个有任何的进展。 科琳娜试探着问了几次, 两个人的答案也非常统一：还需要一点时间。 大概需要多久？已经进展到哪个部分了？ 总之其余的信息一概没有。 面对这两个人, 她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仿佛曾经她在绿晋江看书的时候，好像那些请了假说休息一段时间有灵感了继续回来再更的太太，很多年过去，她们再也没回来过，而已经成了基层老萝卜的她还痴痴地蹲在坑底。 她快速打消了自己这种荒谬的念头。 编教材跟写小说明明是两回事…… 而且之前，两个人第一次编教材的时候，除了德里克心思不在正事儿上，总是跳票, 一旦正经起来, 两个人编得还是很快的嘛。 应该是她想多了。 科琳娜暗暗安慰了自己一番。 这一日, 又工作到了深夜。 科琳娜准备去睡了, 一抬头才发现霍勒斯竟然还没走。 她都把人给忘了…… 她忽的醒过神, “你吃过晚饭没？” 霍勒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科琳娜看了一眼外头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幕，打饭点的人估计早就散了。 她想了想道：“跟我一起吃吧？” 霍勒斯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我？可以吗？” 科琳娜笑了,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老管家库利奇知道科琳娜工作完了, 立刻就为科琳娜准备了晚餐。 他亲自摆放了餐盘, 又细致地在科琳娜的椅子上铺上了一层兽皮，免得科琳娜着凉。 晚餐是一块刚出炉的面包，一碗鱼丸汤，一小片的烤鱼。 科琳娜看到晚餐, 随手将面包和烤鱼都推到了霍勒斯那边。 霍勒斯慌忙又推了回来，动作太快，他粗糙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科琳娜的手指。 他只觉得食指擦过一阵软滑的东西，视线里，科琳娜的手指却立刻红了起来。 霍勒斯看着白玉一般的手指上的那一抹红，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猛的缩回了手指，他收回手以后，又后知后觉地看向科琳娜的手，想要看一看她手指上的痕迹。 科琳娜脑子里还在想着领地内各式各样的杂事儿，没有留意到霍勒斯的异状。 她见碟子被退回来，奇怪问霍勒斯，“不喜欢吃吗？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跟库利奇说。” 霍勒斯低下头，摇了摇头，拼命的握紧了碰过科琳娜的那只手，几乎不敢与科琳娜对视，“我去厨房找找。” 不过一会儿他就拿来了两大块面包和一大盘的烤鱼。 霍勒斯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发呆，耳朵一直是通红的。 等他吃完碟子里的最后一片烤鱼，一抬头，才发现科琳娜只动了鱼丸汤，可是连鱼丸汤也还没有吃到一半。 不像他，吃东西的时候都是直接用手抓的，一口就能吞掉一片烤肉，她吃饭时用的木勺和两根古怪的木棍，动作流畅又文雅，且专心致志，看着她吃东西，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科琳娜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她看向霍勒斯，“你也吃完了？” 霍勒斯忽然有些局促。 科琳娜摇了摇放在桌子上的铃铛，管家库利奇快步走了进来，“大人。” 他一看到餐桌上的情况，眉头就皱了起来，“大人，您今天又只吃了这一点……” 科琳娜一听到库利奇的这句话，头皮就忍不住发麻，“库利奇……” 库利奇却是紧张，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科琳娜一番，“您今天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这个问题，科琳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然而她能怎么办呢？她还是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没有不舒服……” 库利奇眼神却是充满了狐疑，“真的吗？” “我保证。” 库利奇“呵”了一声，“你的保证……现在还有人信吗？” 科琳娜：“……” 哇……这就很过分了啊！ 库利奇竟然哼她！他竟然哼她！ 曾经那个最宠她最爱她每天恨不得将她亲亲抱抱举高高的管家大人呢？为什么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谁让她理亏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弱弱地吐出来，“霍勒斯还在呢……” 库利奇还想说什么，看了一旁的霍勒斯一眼，又硬生生将想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轻哼了一声，给了科琳娜一个警告的眼神，端起盘子出去了。 科琳娜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一直沉默的霍勒斯忽然开了口，“大人。” 科琳娜偏过头看他，“嗯？” “您给我的那道密令，管家大人知道吗？” 科琳娜怔了几秒，才缓缓想起霍勒斯说的那道密令。 她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她难免多嘱咐一句，“你也别跟他说。” 老人家毕竟上了年纪，她病这一场，库利奇差点就跟着倒了。 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她自然更不想给库利奇额外的刺激。 这场病，其实也算是一场乌龙，她以为自己受到了鼠疫感染，病情也确实来势汹汹，症状与鼠疫很是类似。 到后面几天的时候，她也逐渐察觉出不对劲了。 身患鼠疫的人，一般都会全身淋巴结肿大发红，肿块明显，按上去发疼。 但她除了胸闷气短、高烧咳嗽，却是没有这一类的症状。 要说感冒，她的病情却又远远要比感冒凶险，她明显感觉到中间有好几次她差点就喘不上气来了。 想到她穿过来的时候，身体的原主人就是病死的，而她穿过来不久，也病过一场，似乎都有呼吸困难的症状。 她有些怀疑这具身体可能有什么先天性的疾病。 或许是哮喘…… 只是如果是哮喘的话，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度匮乏的年代，好像也只是比鼠疫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只将这个疑惑放在了心里，谁也没说。 霍勒斯眉头皱起来，嘴角也抿紧了，声音微沉，“您在密令中安排了所有人的去处，唯独没有写您自己的去处，您当时，对自己有安排吗？” 科琳娜惊讶地看霍勒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霍勒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双金棕色的眸子盯着科琳娜，“是没有任何安排吗？” 科琳娜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少年的极大的压迫感，或许是因为身高，但更多的是霍勒斯的眼神。 她有一种错觉，一种霍勒斯随时都要捉住她的错觉。 她摇了摇头，迅速忽略了这一种奇怪的错觉，笑着道：“也有啊，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睡上几天。” 霍勒斯眉头拧得更紧了。 …… 接下来的几天，科琳娜明显感觉到了霍勒斯有些奇怪。 只要他一有空，就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好像他一个人将卫兵队执勤的班都领了。 要说这样也没什么大问题，谁执勤不是执勤呢？霍勒斯的警觉性和武力值在整个卫兵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她这也算是真正享受了一把领主的待遇。 如果霍勒斯不是总是用深沉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的话。 她倒是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可这臭小子闷的时候是真的闷，无论她怎么问，霍勒斯就是能做到一个字不吐露。 她能怎么办？她只能放过霍勒斯，也放过她自己。 但是有两个人，她是没办法这么轻松放过的，那就是伟大的兰斯洛特老师和德里克老师。 “所以，你们现在是告诉我，你们花费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总共就写了这两页的教材？” 满打满算，两页，不能再多了。 她以为，拥有了一次写教材经验的二人，哪怕做不到比第一次更好，但也总不可能比第一次更烂了吧。 是她天真了。 鸽子要鸽你的时候，哪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哪怕是第十次、第一百次，该鸽的时候，那还不是照鸽不误。 兰斯洛特一把抢过了科琳娜手里的那两页纸，“这两页也、也不是完全就确定了的，也是需要再调整的。” 科琳娜：“……” 这两页纸上，第一页写着课程的标题：算学。 嗯，就这两个字。 第二页写着“第一章 ：加法”。 然后是对加法的一个简单解释和两道例题。 她看了半晌，还是不懂，“所以这到底还有什么好改的？”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没说话，一旁旁听的阿曼德老先生郑重地开口道：“我觉得这一页里放两道例题太少了，另外，这两道题也不够典型。” 他说着，有些不满地看向自己的徒弟和儿子。 兰斯洛特羞愧地低下了头，一向精力旺盛的德里克也是一副身体被掏空的虚脱模样，盯着自己的脚尖，目光发直。 科琳娜一脸困惑地歪了歪头：“那就再加两道例题。” 这有什么难的？ 兰斯洛特闻言，转过身，从后头的柜子里抱了高高一撂的纸出来，放到了科琳娜面前的桌上，“这些题目，选两个。” 科琳娜看着面前这一堆的加法题都惊呆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每张纸上都有好几种例题的排列组合，显然他们早已尝试过许多种。 “这些……不都挺好的？”科琳娜随手抽出一张，“要么就这个吧？” 阿曼德严肃地摇了摇头，“大人，这一张的例题，最后一道题目会不会太复杂了？对初学者不大友好啊。” 科琳娜闻言，又抽了一张，“那就这张。” “这张的话，就都太简单了。” “这张。” “这张例题好像太多了……” 科琳娜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纸张，她好奇问面前的三个人，“我想知道，你们后面几页有没有做过预案？”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立刻点了点头。 兰斯洛特又抱了一撂纸出来，然后又是一撂，然后又是一撂。 科琳娜连忙伸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示意他赶紧打住。 她看着已经被纸张淹没的桌子，捏了捏眉心，她好像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写了这么久才得了两页纸了，很明显，这是二人的完美主义在作祟。 她斟酌了一下，软下了口吻劝二人道：“其实你们对自己的要求也不比如此严苛……” 三个人的脸上齐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齐声道：“那怎么可以！” 科琳娜：“呃……怎么不可以？” 兰斯洛特脸都涨红了，“这可是我们算学著的第一本书啊。” 科琳娜还是有些懵，“啊？这……这不是教材吗？” 现场一片静默。 三只鸽子似乎有些懵。 德里克反应最快，“您不是说，要将这本书印成书籍吗？” 科琳娜点头，“是啊。” 三个人心中一喜，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大人，您可吓死我们了。”德里克屁颠颠地帮着将桌上的那叠纸整了整，“那不就还是著书吗？” 他今日很不对劲，竟然会这么乖巧听话。 科琳娜扫过桌上的纸，德里克写的占了一大半，输出量惊人。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德里克几人，“印了，发放给学生用啊，也、也算著书吗？” 三个人很明显的又愣住了。 阿曼德老先生的脸色有点白，“不、不是著书吗？” 他说着，竟有些站立不稳。 科琳娜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你们说的……著书……吧？” 她也不是很确定。 如今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纸，绝大部分文字都记录在羊皮卷上，但哪怕对上流贵族来说，羊皮卷也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一年统共就那么点羊，长成需要好几年，宰了就那么几张皮子，分到每个贵族手里，当然不多。 著书的话，一本书就要用掉几十张羊皮卷，所写的内容也必须精简了再精简，而且全靠手抄完成，一本书籍的价格更是高到离谱。 市面上卖得比较好的，都是神庙发印的一些赞歌合集或者神话故事，很少有专业书籍，更不用说像算学这种冷门的专业书籍了。 没人买，写书发印就是一件亏本买卖。 哪怕有钱如阿曼德老爷子，对于著书立传这件事情，顶多也就在心里想想，说是不敢拿出来说的，做就更不敢做了。 真要做，他辛辛苦苦积累了一辈子的财富，或许顷刻间就要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富一代阿曼德老先生都过得这么苦了，那就更别提富二代兰斯洛特先生和从来没富过的德里克了。 三只鸽子脸上一阵恍惚。 科琳娜见三个人深受打击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安慰道：“其实写出来以后，也是可以多印一些的。” 比较费事的是雕版的刻制，做成了以后，在一定数量内，印五十册跟一百册并没有多少分别，费点纸而已。 三只鸽子眼睛一亮。 科琳娜有些好奇，“只是，你们印出来这么多书做什么？” “自然是扬名……”兰斯洛特迫不及待地道，却被一旁的阿曼德的一声咳嗽给打断了。 阿曼德瞪了自家毛毛躁躁的儿子一眼，随后回答道：“自然是要将算学更好地传播于天下人。” 若是不能印书，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将自己所有的研究手稿收集成册，再收几个徒弟，这些手稿就流传给下一代，一代代人传下去。 或许后代中有出现了一个人，能将他的学说发扬光大，却也更有可能断了传承。 印书就不一样了。 若是他的书能被很多人收藏…… 阿曼德虽然极力克制，却也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说不定，算学真的要借此在这个世界立足了呢，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人学习算学吧？ 他的手指拂过桌上那一张张白纸，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发酸。 其实科琳娜很怀疑这教材能有多少人愿意看，但她也不好直接泼这三只鸽子的冷水。 她思索了片刻，婉转地劝道：“但是你们这样写下去，可能写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写出来……” 三个人齐声道：“自然要精益求精。” 科琳娜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印刷工坊正好有空，你们要是能趁这个时间多写几本出来，我也好多给你们印几本，这教材毕竟才刚入门，后面的教材也该早点准备起来……” 三只鸽子眼睛一亮。 阿曼德老先生立刻问：“不是教材的书也可以吗？” “不可以。”科琳娜无情地拒绝了，“但是阿曼德老先生可以编几本高级教材。” 阿曼德迟疑了一下，“现在学堂内的学生水平……” “他们水平到没到没关系，只要你的教材水平到了，我就给你印。”科琳娜大方地给出了承诺。 她也是得给阿曼德找点事情做，要不然就兰斯洛特和德里克两个本来就完美主义得厉害，旁边再来一个阿曼德指点江山，这事情真要没法做了。 年纪一大把的阿曼德此时却是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迅速地转身，搜罗他曾经写过的那些学说去了。 科琳娜又看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第二页的内容就往后再挪一页吧。” 已经在思考如何加快速度写书的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愣了一下，“嗯？” 刚刚科琳娜不还觉得第二页的内容没有问题的吗？ 科琳娜抽了一张纸，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三行字。 “本书作者： 兰斯洛特·蒙哥马利 德里克．埃利奥特。” 她将纸递给了二人，“就写这个吧。”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狂喜。 刚刚走开了的阿曼德老先生也凑了回来，他看向科琳娜，“我的书里……” “当然也要写上老先生的大名。” 阿曼德呼吸都粗重了，手指很是羡慕地拂过了兰斯洛特手里的那张纸。 科琳娜见三只鸽子精终于恢复了一点点精神，松了一口气，从他们的房子离开了。 今天也是催更成功的一天呢。 她心里正美呢，却不知道自己如今也成了别人心目中的鸽子精。 …… 斯罗郡，辛加堡，德斯蒙德大公爵的住处。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在这张神明的画像前驻足了。 每一次看画，他疲惫烦躁的内心都能被画像中神明慈悲的目光所安抚。 神明保佑，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得上天国、一切安好。 公爵府的管家匆匆而来，“大人，神子大人的第三批物资到了。” 德斯蒙德大公爵闻言，内心一片振奋，“太好了！” 他快步朝外走去，那脚步快得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走到了车队前。 他看了一眼车队送过来的满满当当的物资，眼底就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他打量了一圈，“神子大人……这一次没有送画来吗？” 蒙德第二次送物资过来的时候曾提到过，说他出发前，神子大人还在画画，如果他这样喜欢，他回去可以帮着问过神子大人，能不能再画几幅送他。 之后一次蒙德来公爵府送信，德斯蒙德大公爵与他确认，蒙德当时说神子大人同意了，等她作了画，一定会送德斯蒙德几幅。 后面两次德斯蒙德与蒙德见面，也反复与蒙德确认过，蒙德给出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这就又过去一个月了。 他想着，这一个月里，神子大人总会有空画上几幅。 这一次神子大人既然又送了一大批物资过来，说不定神子大人承诺他的画像就捎带着过来了。 可是他看了一圈，似乎并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亲自下场清点了物资。 神子大人送来的东西每一样都很有用，都是能解辛加堡燃眉之急的东西。 可是，并没有画像…… 德斯蒙德大公爵并不了解鸽子精这种生物，但他显而易见的有些低落。 他不得不找到了押车的蒙德，“蒙德，神子大人最近可有空闲？” 蒙德想了想，“我没见到她，不过听起来大人应该是跟平日里差不太多。” 德斯蒙德心底升起一丝希望，“那她最近有作画吗？” 蒙德耿直地摇了摇头，“出发前我特意替您问过了，似乎没有呢。” 德斯蒙德心里更难受了，“没有吗？……” “没有呢。” 德斯蒙德张了张嘴，他能说什么？他也不好说什么呀。 虽说蒙德也说神子大人忙碌程度跟平日里差不多，但想也知道，哪怕不满的时候，神子大人必定挂心着北境的子民们，又哪有闲心作画呢？ 他作为斯罗郡的领主，好意思在这种艰难的时刻，不跟神子大人聊民生、聊疫情，反而去聊绘画吗？ 他只能默默地失落，默默地归拢物资，又在做完这一切后，默默地招待了蒙德等人一顿好的。 然后，他第四次托付蒙德，为他催更。 第87章 利好消息 物资归纳入库, 大公爵府迎来了第二个利好消息。 从一个月前就发起的捕鼠杀鼠行动终于获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连续两日，城中再没搜捕到任何老鼠了。 捕鼠杀虫、个人卫生检查、分户隔离等等这些措施都是神子大人写过来的。 这些措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关键是：太耗费人力了。 哪怕相信神子大人, 德斯蒙德大公爵手里也没有人去做这些事情。 他无奈之下, 只能调动了旗下的卫兵队共计五千多人, 对这些人进行了简单的培训, 随后将他们全部投入到了防疫工作中。 这是一场冒险。 卫兵队的人也是人，而且他们中大部分人祖上多多少少都是贵族，自觉比城中的农奴们强上太多。 他们这一路来一直跟着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许是出于衷心，但大部分人也不过是讨一份生活罢了，让他们因为德斯蒙德的一个命令而为了那些底层的农奴们去拼命，这是一件很难为人的事情。 工作开展得一直都不是很顺利，甚至在一个月前, 犹豫神庙的鼓动, 边防处差点闹出兵变。 哪怕是现在, 卫兵们地情绪也依旧低落。 不只是卫兵们, 包括底层的那些农奴们, 每一次对视，德斯蒙德都只能从他们眼中看到空洞和茫然。 除了抱怨工作辛苦，他们对其他事情似乎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仿佛他打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败仗中那些刚刚经历了失败的士兵们, 行军赶路、修筑工事已经让他们累得精疲力竭, 但求能支撑下去，支撑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可是谁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呢？ 这场瘟疫似乎没有尽头。 伴随着城中老鼠基本被消灭的好消息而来的，还有依旧居高不下的死亡人数和城中最重要的一支骑兵队逃往康特得克城的消息。 这一支骑兵队中的卫兵大多数出身都要比其他的普通卫兵好上许多，有些甚至是伯爵家、子爵家的公子。他们配备了几乎整个军队中最好的武器和装备, 却带着这些顶级的装备投向了康特得克城，投向了神庙。 这无异于在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心口插了一刀。 他脸色苍白，“他们守卫的南门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里是整个辛加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也是瘟疫扩散风险最大的地方。 他既怕外头的人攻破南门，也怕南门自己先乱起来。 所以他才会让自己最信任的骑兵队守在南门。 管家的表情带着一丝古怪，“农奴们基本上都留在了家中，并没有外出。” 德斯蒙德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嗯？” 南门的情况确实有些诡异，原本驻扎在这里的军队不见了，而原本完全关闭的通道如今也完全敞开着。 有人往外张望着，但是并没有人走出来。 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三十好几的农奴就趴在其中一块窗户上，他身后是六七个农奴，年龄大大小小的都有。 他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一边从窗桓上扣冰棱下来吃，一边嘀咕着道：“那些尊贵的大人们都跑了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就被儿子诺亚一把打掉了，“你忘了神子大人说过的话了吗？入嘴的东西都要煮过才行！” 奥尔多脸色一黑，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哪有这么麻烦？……” 说着，他看了看手里的冰棱，犹豫了一下还是扔掉了，埋怨着道：“渴死老子了。” 他双手抱头，叹了一口气，“哎……话说儿子啊，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没有？” “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房子里的其他人，压低了声音，“那些守卫都跑了，我们不走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就被奥尔多一把捂住了嘴巴。 即便奥尔多的动作够快，其他农奴却还是朝着兄弟两个看了过来，那表情凝重得仿佛要杀人。 奥尔多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屋子就这么大，谁还能没听见吗？ 其中一个农奴耷拉着眉眼开了口，“你们两个要走？” 诺亚连忙摇头，“不走！” 奥尔多有些慌张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唔、诺亚？……” 他的嘴巴还被闷着，以至于说出来的话有些变调。 农奴们目光沉沉，冷眼凝视着二人，似乎在确认诺亚说话是否可信。 所有人都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农奴才开了口，“你们要走也可以。” 奥尔多脸色一松，却没看到自己的儿子表情越发紧绷了。 只听那人道：“现在就走，走了以后不许回来。” 那人说完，敲了敲手中的木棍，“要不然我们现在就把你们杀了也可以。” 其他人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杀意。 奥尔多被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唔……” 这怎么还要杀人呢？ 诺亚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摇了摇头，“我们不走，我们不走……” “你确定吗？” “我确定，我们不走！”诺亚急忙忙地回答。 奥尔多闻言，也连忙跟着点头。 不走了，不走了，他也是怕了这些人了，就怕他一提出要走，这些人就要对他下手。 几个农奴们脸上去依旧存着几分怀疑，并不大相信两父子的样子。 父子两个诅咒发誓了许久，农奴们才稍稍去了几分怀疑，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视线依旧时不时地落在他们父子两个身上。 “等下次大人来的时候，必须禀报大人。”有人低声道。 其他人闻言，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奥尔多听到这句话，脸一下子皱了起来，心底有些后悔，但更多的还是不理解。 他偷偷找了自家儿子问他，“你说……老约翰他们这是怎么了？” 诺亚正为了之前的事情恼火呢，见老爹依旧一副拎不清的样子，一阵无力，“他们什么样？” “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要不要走，他们怎么就……” “你走了没事，你走到一半发现走不通又回来了，再把瘟疫带进来怎么办？”诺亚想到大半个月前，有个农奴整日偷溜出去去会老相好，半个月后那一室的人全部死光的情况，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可……”老奥尔多迷迷瞪瞪的，还是搞不明白，“可那些尊贵的大人都跑了呀，他们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留在辛加堡会死啊。” 对死亡的恐惧是这几个月来，辛加堡最常见也是最热门的主题。 如今他们也不关心别的。 “出去就不会死了吗？”诺亚反问。 老奥尔多皱着眉头，一脸不解，“那、那些尊贵的大人，他们的消息总比我们灵通吧？懂的也比我们多……说不定外头比辛加堡安全呢？也没听说康特得克城如今有死人啊。” 诺亚皱起眉头，嘟囔着道：“他们懂个屁。” 老奥尔多瞪大了眼睛，“你！……” 其他几个农奴又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也跟着翻了个白眼，“就是……他们懂个屁……这些时间也不见他们出过一分力，一个个躲在府里，能知道个什么？” 几个人见小诺亚脑袋还算清醒，也就聊了起来。 “神子大人保佑，如今咱们这片地方，可是有三四日没有人得病了吧。” “这一群大老爷可算是走了，希望他们走了以后，公爵大人能给咱们南区派些有用的人来。这段日子要不是有其他片区的人帮忙，咱们早饿死了。” 老奥尔多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儿子拉扯了一把。 这一幕在许多个农民居住的木屋中上演。 总有几个头脑不那么清醒的人，可是有更多看不清楚头脑清晰的人。 而卫兵队中，这样的人就更多了。 听到贾斯特斯带着骑兵队投奔了康特得克城，换做一个月前，必定军心动摇、人心不稳。 然而如今，卫兵队的人一边抱怨着工作危险又辛苦，农民们蠢笨又不听话，一边也忍不住对贾斯特斯这一行人幸灾乐祸起来。 “脑子坏了吗？现在跑去康特得克城……” 他们所知道的消息要比那些被隔离在一片片田垄上，到了晚上也要被关在木屋中的农奴们灵通太多了。 “康特得克城没有死人，这是哪一年的笑话了？” “还是神子大人仁慈，送了这么多‘神令’过来，对康特得克城的那些家伙也一视同仁，愿意发放给他们。” “约拿，你之前一直拿着‘神令’没出，现在快赚翻了吧？” 那个叫约拿的笑了笑，却没说如今有康特得克城那边的贵族托人来买。在康特得克城的黑市上，神子大人的“神令”已经炒到了三十枚银币一张，比起圣女大人画的那张“神令”，贵了足足两倍不止。 就是这样，买不到的人还是买不到。 其他几个卫兵对视了一眼，脸上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约拿看着其中一个人道：“队长，你不是也留了两张吗？可不比我少。” 队长莱昂内尔拧起眉心，“我的不卖。” 约拿闻言，想问一句却在旁边的人拉住了，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问了。 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对视了一眼，眼底流露出几分愁绪。 莱昂内尔就是一个多月前经历了城门兵变的那位队长。 也是他拖住了关键的那一点时间，才让辛加堡的情况没有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与骑兵队的那些人一样，他同样也是贵族之子。 他的父亲是一位尊贵的伯爵大人，他的家中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人丁很是兴旺。 然后前些日子伯爵府中传出消息，他的哥哥过世了。 与他们这段时间参与防疫工作的经验，都知道同居一室密切接触的人都很难逃过。 伯爵府当然也供奉了神子大人的“神令”，然而这个时候谁还会嫌“神令”多的吗？ 莱昂内尔将自己手里的两张神令也送回了家。 他没能进门，看不到伯爵府中的情况，只能远远感受到门庭中透出来的冷落和绝望。 三十枚银币虽然不少，可是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哪怕有三十枚金币又怎么样呢？ 谁不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保命符，怎么可能会让给别人？ 其中一个卫兵叹了一口气，木然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期待，“听说神子大人又送来了一批物资，也不知道这一次有没有送‘神令’过来……” 这好像也是无聊的工作生涯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东西了。 科琳娜确实准备了一些东西。 德斯蒙德看着手里的新版“神令”，想到他期待许久却又落空的那幅画，不知道该是高兴好还是心酸好。 新版‘神令’上，除了正面的防疫手册外，在背面，原本画着神像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十六个方格的十六幅画。 这十六幅画连起来，看起来是一个简短的故事。 新版的神秘一共有五套，正好是五个简短的故事，这五个故事又都能连起来，故事中的主人公自然是威严的神明。 他化身一名普通人，走过瘟疫肆虐的街头，向民众们科普邪恶的来源，并且与民众们一起将它们一一消灭。 这其中，就书画了一个正直的骑士，不顾危险与辛苦，冒着生命危险和农奴们的不理解，就下了一个九口人的家庭的故事。 德斯蒙德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以后忽然回过神来，“这个故事，我记得是不是确有其事？……这画中的骑士……” 管家也在旁边偷瞄着，同样是看的津津有味，又哭又笑、一脸感动。 听到德斯蒙德问起，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没错，我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叫莱昂内尔，汉斯伯爵的儿子，在家中排行老二。” 他免不得又提起莱昂内尔在那一次兵变中的表现。 德斯蒙德听完这些，脸上露出感慨的神色，在看手里的这些印画，感受也与之前全然不同了。 “神子大人……”他手指轻轻拂过那一张张图画，“她一直在看着我们。” 管家眼底闪过一丝震动，“嗯。” 新版“神令”发出后，在整个正处于隔离的辛加堡城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年头，德斯蒙德生个混血儿，被编成罪孽之子这样的无聊故事也能被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科琳娜套用了神明下凡、微服私访、人前掉马等等无数经典的狗血桥段的故事，怎么不让人欲罢不能。 而这些狗血的背后，每一个故事中真正拯救人的，还是人。 是真实存在的，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人。 这些事也是真实存在的，在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在科琳娜心中，这些人要比那个虚无缥缈的神明更加伟大。 她都写在故事里了，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认同。 她甚至有些担心，这样掺杂私货，这一次的“神令”会不会不好推广。 而科琳娜大概也没想到，正在经历着这一切的辛加堡的人在获得这些故事以后，都深深地被故事感动了，他们不少人甚至将这些故事当成了他们此时唯一的精神寄托，翻过来覆过去地看。 总共就那么五个故事，短短时间内已经传唱遍了整个辛加堡。 然而听到故事的最后，每个人难免总要问一句，“那扮成农奴的神明被这个贵族杀死了吗？” 是的，科琳娜还非常贱地卡了个章。 正好卡在了扮成了农奴的神明与许多其他农奴一起，被一位贵族抓了。 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故事，辛加堡中的人已经有无数个猜测和版本，可他们就想听神子大人讲啊！ 这简直让辛加堡的人抓心挠肝、日夜难眠。 连远在塔沙州的科琳娜也隐隐的感觉到了来自强大的怨念，后背一阵阵发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好像是不是遗忘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工作没做？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走神，“大人，你没事吧？” 第88章 浑身是肝 科琳娜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抱起了一只野鸡给自己取暖，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没事。” 应该是错觉吧。 她这样一个善良又勤奋、浑身是肝、永远对工作充满热情的基层工作人员, 从来都是今日事、今日毕, 怎么可能会欠下什么工作还是她想不起来的？ 鸡舍外, 有不少农奴聚在外头都在看科琳娜。 有几个农奴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担忧。 领主大人病才刚好，这段日子却又变得不务正业起来。 她以前只是隔一天来看望一次野鸡，顶多也就每天来看一看，看一眼就走，可是这几天，大人每天流连于鸡舍，就差晚上也睡在鸡舍里了。 他们倒是不觉得一位领主大人爱玩宠物有什么不对，只是担心领主大人的身体扛不住啊。 兰斯洛特和德里克还有阿曼德老先生三个人今天也来了。 他们几天前就从书房中闭关出来了, 这两天整天都在科琳娜身边晃悠着。 阿曼德看着科琳娜熟练地抱起野鸡, 还是有些不适, 他对这些活物一向都不感兴趣, 犹豫了一下, “大人，我帮你抱着吧？” 德里克抱着胸站在一边，他显然也很不喜欢这些聒噪的鸡, 却破天荒地没有扭头就走, 反倒在一旁陪着科琳娜, “大人，要是您喜欢，不如就将这几只鸡带回城堡去。” 这其中，还是兰斯洛特这个傻白甜富二代对科琳娜最真心了, 他担忧地道：“玩归玩，可不要耽误您休息才好。” 科琳娜却轻轻地嘘了一声。 三个人一怔，有些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这领主大人到底要在鸡舍里待多久呐？ 屋子里却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好像是从两张炕的位置传过来的。 包括阿曼德等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朝着炕上看过去，炕上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五十只鸡蛋。 鸡蛋下面垫着茅草堆。 这些鸡蛋放在这里已经有好些日子了，谁也没关注这些蛋。 倒是学堂里的学生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吃到鸡蛋了，对炕上的这些鸡蛋还是挺眼红的。 也就在众人愣神的这点时间里，那悉悉嗦嗦的声音变得越发明显起来。 兰斯洛特忽然揉了一把眼睛，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我看错了吗？我好像看到鸡蛋动了……”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没有看错，“真、真动了……” 不只是他看到的那一只鸡蛋动了，越来越多的鸡蛋晃动起来。 “咔擦咔擦……” 蛋壳逐渐破碎，黄色的毛茸茸的小鸡从破碎的蛋壳中探出头，发出嫩嫩的叫声。 “啾啾、啾啾……” “神明在上……这冬天里怎么能孵出小鸡来？” 而这还只是第一只，越来越多的小黄鸡从蛋壳中破壳而出。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小半天，或许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炕上的每一只鸡蛋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小鸡。 科琳娜看着这些小鸡，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不枉费她这般辛苦，大盘鸡、辣子鸡、口水鸡、手撕鸡、可乐鸡翅、油炸鸡排、麻辣鸡胗、尖椒凤爪……终于有着落了。 就是还差点调料。 要是有辣椒就好了，没辣椒的人生简直寂寞如雪。 她轻轻地摸了摸炕上的小黄鸡，小黄鸡们像是找到了妈妈，纷纷朝着科琳娜聚拢，蹭着她的手，啾啾个不停。 等科琳娜终于从她的吃鸡食谱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整个鸡舍除了小黄鸡们发出的动静，静默得有些吓人。 她奇怪地朝着身后看去。 看到这一幕的阿曼德三人和一众农奴们，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 科琳娜从鸡舍出来后就去了烧砖铺。 这一路上，她孵出50只小鸡这个消息传得比她走得还快。 到烧砖铺的门口，她就听到了两个工人正在议论这件事情。 “听说了吗？大人又养了五十只野鸡。”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来五十只？这……大人的身体吃得消吗？” 说话的人忧愁地摇了摇头，“我也正担心呢。” “不对啊，现在大冬天的去哪里抓五十只野鸡？霍勒斯队长也见过好几次山了吧？没见他能带回野鸡来啊。” “是领主大人将五十只鸡蛋放在炕上，然后小鸡就自己从鸡蛋里跑出来了。” “真的？” “真的！我亲眼看到的！” 说话的二人此时都沉默了。 其中一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果然，神明最偏爱我们领主了……” 另一个人非常赞同地点头附和：“没错没错，神明见大人爱养野鸡，就送过来五十只野鸡，这不是偏爱又是什么？” 听完了所有对话的科琳娜：“……” 所以她辛辛苦苦大半个月，一朝功成，这功劳又归到伟大的神灵身上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嘟囔了一句，“还是得扫盲……” 必须得让民众开智，有些东西去除起来才能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阿曼德听到了科琳娜的嘟囔，好奇问她，“大人，什么是扫盲？……” 科琳娜意味深长地看了三只鸽子一眼，“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 阿曼德三人心底隐隐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可是他们看着面前这张脸，这张才刚刚满十八岁，稚嫩又纯真的脸，他们迅速忽略了心中那一丝不对劲。 领主大人怎么会坑他们呢？ 如果不是领主大人，他们的算学研究如何能一日千里？如何能建起学堂？如何能著书立传？…… 好吧，最后这一项他们还没有达成目标。 但领主大人一定是个好人。 科琳娜也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一旁的德里克看着科琳娜一脸笑眯眯似乎心情不错很好说话的样子，按耐不住自己想要提问的欲望了，“大人，那些小鸡真的是神灵赐给你的？” 科琳娜看了德里克一眼，有些欣慰，还是有人质疑这个说法的，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德里克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想不通，“五十只鸡蛋，放在炕上，没有母鸡孵化，几乎在同一时间孵化出来了？”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集中了精神，好奇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抽了抽嘴角，“因为温度啊。” 三个人脸上明显地浮起三个问号。 “温度？” 科琳娜点头，“孵化的过程，就是母鸡利用身上的高温，促进鸡蛋中的受精卵分裂分化发育的过程，想要这个温度，不一定需要母鸡提供。” 不过片刻，三个人就恍然大悟。 德里克眼中精光乱闪，“原来是这样……” 科琳娜阿曼德三个人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警惕地道：“这个温度是我试验了几次试出来的，这一批鸡蛋已经用完了，恐怕短时间内拿不出鸡蛋来给你们试。” 三个人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表情。 科琳娜也很失望，她对阿曼德很失望，阿曼德老先生这段日子是真跟德里克和兰斯洛特学坏了啊，他如今哪里还有一点点曾经初见面时那一身老派贵族的气派。 许多时候，阿曼德仗着自己阅历丰富，竟是要比德里克这没皮没脸的家伙更拉得下脸来。 她思索片刻又道：“其实温度不仅仅是对胚胎活物有很大的影响，对植物也是有很大影响的，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温室栽培？” 农产品行业，在这个时代可是拥有着极为广阔的市场和前景的。 稍微有点闲钱的贵族，谁不想冬日里能吃上一口小青菜呢？ 反正她想……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蔬菜了，她真实地感受到了华国中医广为流传，但她曾经从来不放在心上的一种病：上火。 长期不摄入蔬菜对肠道系统和免疫系统都太不友好了。 尤其对她这副小弱鸡身体尤其不友好。 三个人全都来了兴趣，科琳娜便给他们大致地科普了一下选种、发芽、育苗的步骤和其中的注意要点。 要是她如今还在上大学，这些东西她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可是已经在基层浸淫三年有余的她，要说她这三年中学的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种地，还有养殖。 阿曼德三人听到科琳娜的科普，一个个如获至宝。 在听到品种改良、几代筛选、杂交作物等等许多新名词的时候，这三个人都已经非常统一地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线装本，做起了记录。 这线装本一开始是科琳娜制作给自己用的。 因为基层的工作经验，她很习惯随身带着小本子，记录一些工作上的要点。 之前只有羊皮卷的时候，又要可着给德里克用，她记录得比较少。 如今发明了纸张，她就把前世的习惯给捡了回来。 阿曼德等人看到线装本，也不知道怎么的，一个个都很羡慕，每个人都给自己搞了一本。 也经常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三个人齐刷刷地掏出线装本，有的时候科琳娜也会加入进去。 如果忽略他们几个人的打扮和身后的背景，就有了非常强烈的基层村干部聚头开会的既视感。 三个人将大致地要点都记上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本子。 看他们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刻就上手去实施去了。 科琳娜表示很欣慰，仿佛看到了一个月后吃上小青菜的情形。 阿曼德三人也觉得很欣慰，大人果然是好人，对他们从来不藏私，总是耐心地解答他们的所有问题。 这样的大人又怎么会坑他们呢？ 聊完温室种植的事情，科琳娜才会想起来她还有正事没做呢。 一行人迈入了烧砖铺。 如今的烧砖铺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烧砖铺，烧砖铺的地盘已经比之前扩大了五倍不止，而烧砖铺的另一边也起了几个一个新的土窑。 烧砖铺的负责人艾莫斯如今正在萨罗城买粮，这几个土窑每天都不能停，暂时交给了卢克负责。 科琳娜到的时候，卢克正紧盯着土窑中的火焰颜色变化，就怕温度波动得太厉害，过低或者过热，炸了炉。 科琳娜见状，也就默默在烧砖铺前停住了脚步。 阿曼德等人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只是他们脸上都是一脸的懵懂。 金乌西沉，而土窑中的火势也已经来到了最高点。 卢克吐了一口气，拿起了铜剑勉强融成的一根铜棍，缓缓地从土窑中抽出来。 科琳娜眉梢一动，快步走到了土窑前。 阿曼德三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齐齐看向卢克手里的铜棍末端，那一个形状粗糙的铜勺中…… 卢克在看到铜勺的那一瞬间，眼底就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几分失望，偏偏他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科琳娜和他的老师三人。 哪怕大大咧咧如他，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僵住了。 几秒的时间，他垮下肩膀，“大人，我又失败了。” 科琳娜皱着眉头沉默着，这给卢克这个只有十岁的男孩带去了更大的压力。 他脸也胀红了，咬着牙，“要不，还是等艾莫斯回来，她或许能行。” 科琳娜一怔，回过神来。 她好奇地打量了卢克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卢克耷拉下脑袋，他当然不觉得自己会比艾莫斯差，哪怕在前两次的抽查测验中，他都输给了艾莫斯一分。 而艾莫斯不仅烧出了砖，还烧出了瓦片。 就在十多天前，艾莫斯甚至还烧出了美轮美奂的瓷器。 经过科琳娜大人的指点和几次调试，艾莫斯可以说是马不停蹄地在烧出瓷器的几天后，又烧出了让人一见倾心的白瓷。 烧出白瓷的那一天，他也在场，是跟着他的老师德里克来的。 通透无瑕的白色圆盘从土窑中被取出，惊艳了一室人的目光。 那白色的圆盘，就仿佛是艾莫斯从夜空中偷来的圆月，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大人当即便称赞艾莫斯烧出来的白瓷是：“白如天间雪，洁如叶上霜。” 她显然很喜欢这白瓷，比之前造出来的许多其他的东西都要喜欢得多，把玩了那圆盘许久。 纤长如玉的手指，托着白瓷的圆盘，互相辉映、自成一体，也让一众人越发明白了这白瓷的美。 如阿曼德，他在大公爵府上任职时，也见过许多宝石，却没有一样如这白瓷一般，美得如此典雅，美得如此润物无声。 那白瓷，如今也只有大人、他的三位老师和霍勒斯等几个领地的核心人物见过。 哪怕是其他人都没见过那美丽纯洁如天国之物的白瓷，艾莫斯在学堂里也已经隐隐有了独占鳌头的地位。 众人提及学堂的第一，不再言必称卢克，反倒有越来越多的人更推崇艾莫斯。 他这个曾经被津津乐道的“天才”有逐渐被人遗忘的趋势。 他每日里与德里克老师学习机械，无论是对学堂第一的这个名号，还是对烧土这件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也不觉得烧个土有什么难的。 直到科琳娜将新的项目交到他的手上，他亲自上手试了。 准确的来说，这一次他要做的不是烧土，而是烧沙子。 这些沙子都是打渔队从刚刚发现的那块河滩上运回来的，其他地方也有河沙，却没有那块地方那样多。 但是连烧了几回，全部都失败了。 他想起了当初艾莫斯第一次烧砖的时候，也是连续几次的失败。 他如今终于能感同身受了。 如今整个北境已经进入寒冬，柴火每一天都在告急的边缘，而他所管理的新窑看起来不大，柴火的吞吐量却是最大的。 这一次，领地内的人对烧砖铺使用柴火并没有任何怨言。 他们都很信任烧砖铺，相信烧砖铺所消耗的柴火，一定是物有所值的，也相信领主大人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明明应该是比艾莫斯那一次要轻松一些的，可是卢克心里压力却更大了。 科琳娜拍了拍卢克的肩膀，“或许是材料不行……” 卢克一怔，“不是沙子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沉吟着，“沙子和沙子也是不一样的。” 她要做玻璃。 相比较其他穿越者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出玻璃，她对这一块的了解就不是很多。 她原本也并不打算做玻璃。 但是很多东西还真离不开玻璃。 例如基础化学、基础材料学、微生物学的实验，每一样都离不开高透明度的玻璃器皿。 以现在的工艺做出来的陶瓷成分会复杂很多，更容易影响到实验结果。 另外，她如今还急需一套蒸馏器材。 之前用陶瓷勉强烧制了一套，但是比起全透明的玻璃，陶瓷器皿使用起来会更难把控一下。 如今看来还是她心急了。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瓷器，完全是因为她的朋友是一个制陶师。 朋友潜移默化地给她科普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 而烧制玻璃，似乎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在掌握的信息有限的情况下，还是太难办了。 科琳娜勉强回忆着那一星半点的知识点，“我记得，普通的沙子确实很难烧制出玻璃，好像是需要一种特别的沙子……” 她眯起眼睛，“纯度更高，透视度也更高。” 她蹲下来，摸了堆在旁边的沙子一把，将沙子在手中揉开了，“应该也要比这些沙子更硬一些。” “应该是跟沙子中所含某种特殊的物质有关，这种物质的含量越高，沙子就会更硬，也更透明。” “是石英吧？……” 她有些头疼，“实在不行就暂时放一放吧。” 卢克正凝神听着，听到这一句话，就缓缓皱起了眉头。 他朝着那沙子看去，是原材料不行吗？ …… 整个北境进入了深冬，土地被冻起来了，河面上也结上了一层冰。 烧砖铺这边，大部分的砖窑都已经熄火，只剩下一个砖窑还在冒着浓烟。 不过再过几日，等最后那栋房子完工，剩下的这根独苗也要熄火了。 烧砖铺就彻底开始猫冬了，顺带着等着它的大掌柜回来。 卢克去了烧砖铺一遭，也没激起什么水花，众人好奇了一两日也就忘到脑后去了。 塔沙州内的新鲜事可多呢，滞留在俄让丘陵的一众农奴们终于脱离了隔离期，学堂迎来了第三次招生，卫兵队也进行了第四次征兵。 没什么人在意他。 只有他的老师德里克见他有空了，就把他招回身边去了。 把他叫去主要是让他抄录、整理教材，顺带着让他去盯着印刷工坊的那些木雕师们，催促这些木雕师的进度，也监督他们不要刻错了。 没错，他们终于等来了算学书的第一次印制！ 德里克心潮澎湃的同时，立刻投入到下一本教材里去了，这期间还要跟阿曼德他们一起做育苗实验。 三个成了年甚至年纪还不小的大男人窝在房子里玩种子玩得不亦乐乎。 卢克一向对这些新鲜的事物最感兴趣，可这些天他却有些魂不守舍的。 第89章 稳稳的第一 除了上课、做好德里克派发的任务, 他总是一个人溜到河滩边上去。 一去总是去很久，往往要到天黑了才回来。 玛莎一天到屋门口的动静，就从炕上下来了。她怕吵醒屋子里的其他人, 压低了声音, “今天怎么又这么晚？”她往外头张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月亮都已经升到正中央了, “这都半夜了。” 卢克一进屋子，被屋子里的热气一冲，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揉搓着自己的手臂，含糊地回答：“去办点事……” 屋子里，大部分人都睡得极熟。 暖气氤氲着这些农奴们的面孔，面孔上是安心和希望，许多人睡着了的时候，都忍不住在笑。 却也有人被吵醒过来。 那人名叫拉金, 也是学堂的学生, 刚进学堂那会儿, 他的座位正好被分配到卢克的身边。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 还都是男学生里头最调皮捣蛋的, 卢克嘴巴把不住门的破毛病还是改不了，脑子又活跃，最喜欢在课堂上说小话, 还特别爱接老师的话茬, 拉金呢, 更喜欢在课堂上开小差搞小动作，东摸摸西摸摸，拿着笔在沙堆上能玩出三百六十种花样，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卢克除了爱在课堂上接老师的茬, 回答老师的问题或者反问老师一些不着边际的奇怪问题，他也经常能弄到一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有些是自己做的，有些是别人给的。 比如前些天领主大人就给了他一只“竹蜻蜓”。 双手一搓，这“竹蜻蜓”就能飞起来。 卢克又追着科琳娜问了好久什么是竹，等他搞明白了原来这东西一般都是用竹子做的，而竹子是一种植物以后，他又问科琳娜在哪有竹子，竹子的各种特性，还有这东西既然不是竹子做的，能不能叫木蜻蜓。 科琳娜直接把他丢给了德里克。 德里克差点把他手里的竹蜻蜓给没收了。 好不容易他才从德里克手里拼命保下了竹蜻蜓，一拿到学堂里，整个学堂都轰动了。 在那一刻，卢克也终于从一个“无关紧要的第二名”，重新变成了学堂中“最受欢迎的天才”。 “竹蜻蜓”差点就被这些学生们给抢烂了。 卢克立刻根据科琳娜给的“竹蜻蜓”，又做了好些个，其中还有几个还做了一些好看的变形，给了自家小伙伴三个。 拉金当时都感觉自己快要幸福死了，对卢克那叫一个死心塌地。 此时的拉金刚刚从兽皮中探出头来。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自己的小伙伴，“卢克，你大半夜的去做什么了？是德里克老师又交代你什么任务了吗？” 卢克摇了摇头，他蹲到了角落里，将放在角落里的箱子打开，从自己的腰上解下好几个小陶罐，仔细放进了箱子。 箱子里还有一本线装本。 这线装本比起科琳娜和阿曼德等人用的就更粗糙许多了，就是卢克自己手工制作的，用的是他从造纸坊那里讨过来的一些废纸。 这里头的纸好多要么破了个大洞，要么皱在了一起，要么又破又皱。 可哪怕粗糙成这样，却也是学堂众人羡慕的对象呢。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脸面能从造纸坊里讨来废纸的，哪怕有这个交情，也没有那个多余的钱。 而且玛莎钉线的手艺极好，不细看，这本子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的。 卢克还学着领主大人在本子封面上头写了《工作日志》四个字，这像模像样的笔记本可把其他学生们眼红坏了。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领地内的人都逐渐开始开始以学习科琳娜、像科琳娜为荣。 特别是学堂中这些年轻的学生们。 有的时候，卢克偶尔能从领主大人的手里为他们带来一些玩具，他们当然是非常开心的。 但有的时候，他们也会有点点嫉妒卢克，嫉妒经常会被领主大人想起、照顾的卢克。 卢克拿起了自己的《工作日志》，翻开到最新记录的那页。 屋子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想了想，还是将整个箱子连同箱子里的陶罐和线装本都搬到了外头。 玛莎一看，心疼得不行，一把拉住他，“怎么还出去呐？” 卢克摆了摆手，“马上就好。” “明天弄吧，”玛莎可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你再出去小心我揍你！” 卢克没进学堂前，三天两头都要被玛莎揍一顿。 等卢克做出了纺织机，又被领主大人看重，进了学堂，还拜到了兰斯洛特名下，成了兰斯洛特的入室弟子，她当然是……该打的时候，还是照打不误。 比如现在。 外头天这么冷，卢克还整日里想着往外头跑，真是不怕被冻死！ “明天就忘了……”卢克嘀咕了一声，见玛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是领主大人吩咐的事情呢。” 玛莎一听到领主大人，凶狠的表情立刻一收。 她狐疑地看了卢克一眼，“是吗？” 卢克点头，一脸真诚。 玛莎瞪了卢克一眼，“你要是敢糊弄我，我叫你好看！” 卢克吓得连忙摇头，“我不敢……” 他小心翼翼地将门合拢了，将玛莎关在了门内，逡巡了一圈，找了块光线比较好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他的身后又响起一阵开门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玛莎又来了，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小伙伴拉金。 拉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床，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蹲到了卢克的身边，看到箱子里一个个被打开的陶罐，他怔了一下，嘟囔了一声，“都是沙子？” 卢克点头，“嗯。” 一边回答了拉金，一边也没妨碍他迅速地在本子上记录今日的收获。 拉金看原来只是一些沙子，有些失望。 卢克前段时间在做什么，其他人或许都不清楚，但他大概是知道的，大概是要烧制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你这是还没死心呐？” 卢克又点了个头，笔尖的墨却有些干了，而陶罐里的墨也有被冻住的趋势。 他几乎都没犹豫，就用舌头舔了一下鼻尖，让笔尖重新变得湿润起来，随后迅速写了下去： [第16组样本。透光度普通，与第6组接近，待进一步确定。硬度……] 他写到这里停下了，非常小心地一罐一罐确认过去，每感受一次其他组样本的硬度，都要停下来，再感受一次第16组样本的硬度。 花费了近乎小半个小时，他才重新低下头：[普通，与第3组和第6组接近。] 随后，他又开始了下一罐样本的记录。 [第17组样本。透光度：透光度普通，在第6组样本之下，与第2组接近，待进一步确定。硬度普通，与第1组和第2组接近。] [第18组样本。透光度：透光度普通，接近第10组，待进一步确定……] 他记录完以后，有些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拉近看他摆弄了半天，看得无聊得都快要睡着了，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大人让你做的事情吗？” 卢克“嗯”了一声，“算是吧，就是一些准备工作，选取原材料……” 说起来，也不算是科琳娜让他做的，制作玻璃的项目已经被暂时叫停了。 只是他闲不住。 拉金摸了一把沙子，“感觉不难啊，我怎么感觉要是换成我的话，我也行啊。” 卢克睇了拉金一眼，“你要帮我？” 拉金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你真觉得我行啊？” “你不是说你可以吗？” 拉金又看了一眼卢克的本子，“反正我现在看下来感觉是蛮简单的。” “那不就行了？” 拉金想了想，“行吧，那从明天开始我就来帮你。” …… 他说到做到，第二天开始就加入了跟卢克一起找沙子记录样本的工作。 但这样的日子他只坚持了不足三天。 第三天，拉金下了课就回了屋子，躺在床上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了，“这上山下水的，累不累啊……”他翻了个身，“主要是吧，这东西找了有什么意义吗？有尽头吗？你总要告诉我这还得做几天吧？” 坐在一旁的卢克眉头皱起来，“我也不知道……” 拉金一听，彻底不干了，“马上就要摸底考了，这一次艾莫斯不在，你可是稳稳的第一。找沙子归找沙子，你可别把摸底考的事情搞砸了！” 拉金的成绩本来就够呛的，如今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多，他每一次名次都在往后挪，变得越来越后方。 而每一次考试考砸了的时候，他回家必定要挨爸妈的一顿胖揍。 一想到要摸底考可真是快把他愁死了。 卢克也知道拉金的情况，他听到拉金说不想要参与了以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找材料去了。 这个过程中，他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曾经在卫兵队服役，如今身处军械库的伊恩。 他又去找了伊恩，还有染布坊的博比。 他们两个人确实是为他提供了一些思路和方法，但帮助并不大。 这件事情似乎再次陷入了僵局。 …… 不仅仅是学生们在努力地筹备这一次的考试，学堂的老师们也都在努力地出卷中。 这一次还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出卷，科琳娜和阿曼德围观。 如今学堂里的学生已经超过了五十个人，直奔八十个而去，甚至很可能在短期内超过一百个人。 原本上课的木棚子如今已经快挤不下这么多学生了。 虽说科琳娜一开始定下的规则是半年进行一次摸底考试，然而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其实已经进行了好几期的摸底考试。 每一次考试的人数都在增加。 从一开始第一场摸底考，十五个考生中大部分人都还懵懂，哪怕考得最差，也起码有个第十五名不同。 后面的几次摸底考试，氛围却一次比一次紧张起来。 基数大了，难免会出现跟不上学习进度或者混日子的学生，但同时，聪明的孩子势必也会越来越多。 这些人对学堂前几名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 考试获得高名次的好处大家却都是看得见的。 比如艾莫斯，几个月前，她还不过是一个不打眼的小农奴，还是个没多少力气的女孩儿，父母双方，家中也只剩下一位老祖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了，每天都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状态中。 可如今，领地内的人见了艾莫斯，谁不称呼一声艾莫斯大人？ 她获得的农田和金银的奖励，那就更不必说了。 艾莫斯是除了卫兵队的卫兵以外，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农田的人。 就连卢克都没有。 但每一次摸底考，机会只有那几个，甚至可能只有一个。 而稍微聪明点的人就会发现，以后很可能会更难。 这一次考试是一场八十个人的大考。 八十个人里头有将近一半的新生，他们也刚参加完筛选考试，几乎都只了解一些最基础的内容。 但哪怕是他们，其中不少人如今也都开始了努力地补课。 这甚至让兰斯洛特这个当老师出考题的，都感受到了压力。 他虽然是个傻白甜富二代，但是在教育学生这件事情上，阿曼德和德里克都没有他那样强的责任心和使命感，学堂的所有杂务基本上都是他在打理，包括摸底考出卷。 因为这压力，他特意找了德里克帮忙，还请了科琳娜和阿曼德过来助阵。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阿曼德老先生看到自家儿子写的卷子，脸上直接露出很不屑的表情，“这还要帮忙？……” 德里克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比阿曼德老先生更欠揍。 偏偏兰斯洛特在自己的父亲和师弟德里克两个天才面前，也直不起腰杆子，拿着卷子欲哭无泪。 兰斯洛特只能求助于科琳娜。 科琳娜：“……” 其实她也不想写。 到底是自己的领地，到底是自己的人民…… 到底……哎，看兰斯洛特为学堂真是快熬尽心血。 她叹了一口气，“出卷子确实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兰斯洛特真的辛苦。”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看她。 德里克都已经在翻白眼了。 出这卷子有难度？ 兰斯洛特听着，眼睛却是微微红了， 科琳娜倒是没留意几个人的表情，她认真思索了片刻后道：“出题目本身不难，可是要针对学生的水平去出题目真的很难。” 兰斯洛特闻言，拼命点头，“呜！……没错！……大人只有你理解我！……” 科琳娜拿起了兰斯洛特出的卷子，“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多出些题目吧。” 第90章 天差地别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 “嗯？” “学了几个月，他们学到的东西应该也比之前多了很多吧？” “是……” “那就每一个知识点出一道题。” “可是这样的话，沙地上会不会写不下答案？” “那就用纸。” 几个人瞪大了眼睛, “用纸？” “这……”兰斯洛特脸都胀红了,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会不会太奢侈了点？……” 阿曼德和德里克也有些眼红。 话说他们之前为了尽快印出第一套编写的教材, 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 掉了多少头发，编完以后的那些天，他们三个每天都在给科琳娜鞍前马后，也不知道为这位领主大人做了多少事。 现在只是为了这些小兔崽子的一场摸底考而已，科琳娜竟然就动用了印刷坊。 怎么能让他们心平气和？ 科琳娜笑了笑，“培养人才嘛，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兰斯洛特更加感动了，阿曼德和德里克更气了。 科琳娜却是在心中为这些学生们默哀了一秒, 初入学堂几个月, 他们这么快就要进入炼狱级别的应试教育体系了呀。 好惨…… 可是惨是他们的。 科琳娜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不禁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 “另外, 我觉得知识点也并不一定是要分开到几个题目中的，咱们可以弄几个复合题。” “复合题？” 科琳娜点头，“比如我们出一道铺路的题目, 假设, 我们要从石灰石矿处铺一条直通烧砖铺, 石灰石矿附近有一条主路，向东偏北30°方向直线延伸，距离矿产直接两公里远的东部有一座长达三公里的山脉屏障……” 她写下最后一句话，“求如何在两条主干道上的两个连接点应该设置在何处, 整条道路该如何设计，才能让路途最近。” 阿曼德、德里克和兰斯洛特三个人看着这道题目陷入了深思。 兰斯洛特张了张嘴，“这、这会不会有点难？” 科琳娜怔了一下，“难吗？” 这在后世应试题中，可以算是非常老套的题型了，就是求直线距离最短。 但其中加入了角度，加入了障碍，让题型变得复杂了一些，考到的知识点也丰富了许多。 德里克一把抽过了那试题，低着头迅速地写了起来。 他的笔尖刷刷刷在纸上划过，大约五分钟都不到的功夫，他就停下了笔，看着题目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抬头看向科琳娜，“这题目有点好玩，你还有吗？” 科琳娜：“……” 兰斯洛特：“……” 阿曼德也跟着拿过了那试题，迅速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德里克的答案，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中就充满了嫌弃，“知识点都是课堂上讲过的，这有什么难的？” 而一转眸，他看向科琳娜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欣赏，“难得的是领主大人这巧思，这似乎就是实际实验或者工事中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却也进行了一部分的简化，又对它们做了精巧的设计。” 兰斯洛看着自己父亲嫌弃的表情特想哭，偏偏还无力反驳，内心充满了学渣掉进满是学霸的房间中的那种无助感。 科琳娜看着阿曼德老先生充满了欣赏的目光也想哭，她心中接连发出了三张表情包：#大佬以为我们是同类#、#与恶势力谈笑风生#、#二哈：我快要暴露了怎么办？# 她挠了挠脸，“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也是……” “某位大师？”德里克抱胸挑眉。 科琳娜尴尬，她倒也还没厉害到让牛顿、爱因斯坦之流亲自为她出题的程度，她摇头，“不是，是我以前的老师……” 德里克脸上是了然的表情，也不深究，“大人，这种类型的题目你还有吗？” 科琳娜点头， “还有。” 她又写了两题，每一次写完，德里克都拿过去解了，阿曼德围观，兰斯洛特反倒成了多出来的第四个人。 她写完三题，就停了笔，“差不多了，这种太复杂的题目也不能占比太高。” 德里克有些意犹未尽，哀怨地看她。 科琳娜压根就不爱搭理德里克，她看向兰斯洛特，“考核小的知识点的时候可以直白些，也可以学这些题目，稍微绕个弯子，或者给他们挖个坑，将题目的难易程度区分开。” 她毫无保留地将年少时期在考场上所经历过的那些惨痛经历分享了出来。 “另外……或许我们还可以加一题附加题。” “附加题？”兰斯洛特懵懂地看着科琳娜。 德里克却是没什么兴趣，做完了那些题目，他就又恢复了百无聊赖的样子。 科琳娜随手写道：“如果声音是有速度的，且有可精确至一秒（一个小时的1/3600）的计时机器，能否测出光的速度。”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试题，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这太难了……” 科琳娜点头，“所以才叫附加题嘛，这道题答对了不计入总分。” “那又有什么用呢？”兰斯洛特捏着这道题目，有些不解。 还没等他得到科琳娜的回答，一旁的德里克已经抽走了他手里的题目，眼底有好奇也有幽怨，“所以……你果然是知道怎么测吗？……” 科琳娜一如往常地忽略了德里克，她回答兰斯洛特道：“摸底考试相当于一个样本分离实验，要将不同层次的样本分离开来，依靠的工具就是试卷。” 兰斯洛特若有所思地点头。 “现在样本容量很多，学生学习层次也比较复杂，所以才会需要难易程度不同的试题。” 兰斯洛特大概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那这道试题筛选出来的……” “就是最拔尖的……emmm，或者说是特殊人才吧。” 兰斯洛特已经完全明白了，“如果有人能做出这道题目，那么他的分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科琳娜点头，是啊，高分虽好，但她最需要的还是顶尖的人才啊，任何方面的都可以。 德里克的心思全在那道附加题上，一旁的阿曼德的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深思。 屋内的几个人各有想法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卢克的声音，“贾森？你也来帮忙吗？” 几个人都从沉默中惊醒，朝着房子的门口处看去。 卢克似乎是在跟一个叫贾森的人说话。 “老师他们今天出完卷子了吗？” 名叫贾森的男孩子终于开了口，“我也才刚到，不清楚……” 卢克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哦，那你最好不要站在这儿，领主大人有规定，学堂出卷子，在摸底考试之前，都是需要保密的，除了老师他们三个人，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 “嗯，我们可以去旁边等。” 兰斯洛特听到自家学生的声音，愣了一下，他顺手收拾了桌上的卷子，“今日多谢领主大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该多谢你才是。” 这一句话她是发自内心的，兰斯洛特实在是为了学堂付出了许多。 兰斯洛特有些羞涩地笑了，虽然觉得自己跟父亲和师弟比起来还是有那么一点没用，可领主大人这样夸奖他，他还是忍不住很开心。 他开心了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站起来走到屋子前打开了屋门，对着等在远处树下的两个少年招了招手，“我们好了，快进来吧。” 贾森脸色一松，立刻走了进来。 卢克就跟在贾森后边。 德里克伸了个懒腰，回自己桌子前去了。 阿曼德也坐下继续编写教材。 兰斯洛特则拿出了自己的教案，开始整理之前讲过的所有知识点。 科琳娜看着三只鸽子重新投入工作，感觉很是欣慰，也准备离开了。 她正要走，忽然想到放在怀里的陀螺，正想叫卢克。 卢克却是很忙。 他一进屋，就第一时间先去看了炕上的那几个巨大的陶罐。 他仔细地观察了这几个陶罐有没有发芽，随后又出门去打水，准备给这几个陶罐浇水。 可不等他拿起木桶，一旁的贾森就先开了口，“卢克，你是要打水吗？不如我帮你打吧？” 卢克愣了一下，“好啊。” 等贾森打水回来，卢克浇水的时候，贾森再次提出了要帮卢克的忙。 再然后卢克要整理屋子，要清扫地面，要给几个老师倒水，这些活儿贾森都非常热心地为卢克分担了去。 贾森都做得极为周到。 科琳娜留意到，贾森在整理屋子的时候，哪怕是整理纸张，也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安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他在扫地的时候，会非常注意地不让尘土扬到屋子里的所有人，他在倒水的时候，也会非常注意地先洗三遍杯子，且非常细心地询问卢克，有没有专门待客的杯子。 整个屋子，要说谁是客人，大概也只有科琳娜了。 果然，贾森也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 科琳娜原本倒是不怎么留心，可是如今越看，却越觉得这个叫贾森的男孩子不简单。 她的视线落在贾森的手上，看起来跟其他农奴的手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是一样的粗糙。 她又看向贾森的脸…… 这一细看她才发现，贾森的脸生得比一般的农奴都要来得白，头发也是非常难得一见的黑色，还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他的五官也不像迪恩帝国的人那样深刻浓郁，反倒很像是中欧混血的长相，甚至更偏华国长相一些，曲线要柔和得多，皮肤也不像迪恩帝国的人这样粗糙。 这……实在是能让科琳娜从心底生出许多好感的长相。 她一瞬间就有了一种仿佛与眼前这人早已熟识的亲切感。 通俗来说：贾森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她伸出手准备接过贾森递过来的水。 然而她并没有能接到这杯水，这杯水被一直隐在角落里的霍勒斯拦下了。 贾森看着空了的手微微一怔，抬眸一看发现是霍勒斯，立刻对着霍勒斯也行了一礼，温和又周全，“霍勒斯大人。” 行了礼，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霍勒斯手中的水杯，见霍勒斯好像不打算将水杯还给他的样子，他看向一旁的科琳娜，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和一点无措，“大人，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同一时间，霍勒斯也朝着科琳娜看了过来。 科琳娜怔住，难道是霍勒斯也发现了贾森的不对劲？ 她一时有些犹豫。 霍勒斯却是淡淡瞥了贾森一眼，眉头皱起。 从贾森进门开始，他就留意到了他，十分钟不到，贾森看了科琳娜不止十次，而且每一次，都是暗暗的打量。 那种隐在黑暗中，不敢让对方的打量，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贾森，而伴随着贾森越来越放肆的目光，他也感觉越来越不适。 他恭敬看科琳娜，“您身体不好，不适合喝凉的水。” 霍勒斯说完，转过身走至屋子的门口，直接将贾森倒得那杯水倒掉了。 贾森脸微微一红，他讷讷地低下头，忽然跪了下来，惶恐请罪，“大人，请您饶恕小人，小人不知道原来您不喝凉水……” 霍勒斯一转身，看到的就是贾森这副作态，他不仅跪在地上，他的头也正好贴在了科琳娜的脚尖。 霍勒斯握着杯子的手越发收紧了。 科琳娜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看了霍勒斯一眼。 她确实是比较喜欢喝温水，主要是这北境的冬日实在凉得惊人，喝凉水太刺激。但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平时也是有什么就喝什么，只要是烧开过的就行。 平日里有人递给她水，霍勒斯顶多另外再给她倒一杯温的换下来，却也不会这样直接地打人家的脸。 她看向贾森，贾森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做事稳重，此时却也委屈得眼尾微红。 只是他一直低垂着头，几乎没有人发现。 这就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轻笑了一声，开解贾森道：“没关系，不知者不怪。” 霍勒斯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不过他迅速地调整过来，垂下眼眸。 视线里，贾森脸上重新露出了一点笑容，“多谢大人仁慈，”他跪伏在地上，抬头向上，目光盈盈地望着科琳娜，带着一丝感叹，“大人，您真是天下最仁慈的大人……” 霍勒斯眼瞳一缩，这个人在撒谎！他明显在说假话！ 他又看科琳娜，科琳娜依旧笑容温和，她对谁都是这样仁慈，“快起来吧，地上凉。” 霍勒斯捏着杯子，指尖都泛了白，“大人！” 科琳娜抬眸看他，“嗯？” 贾森扭头看了霍勒斯一眼，连忙又低下头，“大人，我犯了错，跪着是应该的。” 霍勒斯捏着杯子的手指尖一阵泛白。 一旁的卢克正好打扫过来，他见几个人都沉默着，犹豫着插了一句话，问科琳娜道：“大人，您一会儿是不是还约了伊恩见面？” 科琳娜回过神来，“哦对，我差点忘了。” 卢克从怀里掏出一份资料，递给了科琳娜，“这是上次伊恩要的资料，能不能请您交给他？” 军械工坊守卫严密，想要见到伊恩得费不少功夫，他之前刚刚去了一趟没能见到人。 此时，霍勒斯也已经跟着回过神来，放松了手里的杯子，“天色不早了。” 科琳娜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点了点头，接过了卢克的资料，站起来道：“那我们走吧” 跪在她面前的贾森也站了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跪了太久，一个踉跄，整个人差点摔倒。 科琳娜伸手扶了他一把，也差点被贾森带倒，幸好她拉住了一旁的桌子。 两个人差点因为这个动作摔到一起。 贾森也是一怔，看向科琳娜握着他的那只手，几秒的时间，他才缓和了脸上僵硬的神色，再抬头的时候，他已经微微涨红了脸，似乎都快要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大人……” 屋子里，阿曼德等人也看了过来，霍勒斯更是紧绷了一张脸，冷冷看着贾森。 科琳娜早已经松开了手。 贾森依旧低下头，声如蚊蚋，“谢谢大人。” 耳旁是科琳娜温和的告诫声，“下次小心些。” 他依旧垂着头，目送着科琳娜和霍勒斯离开，随后视线缓缓落到了自己的手臂上，那块地方刚刚被那位大人碰过…… 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那块衣服。 哪怕其他方面再厉害，有些事情上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呢。 不过在长相上，这位大人竟也一点不比自己逊色…… 他的视线落在了旁边倒空了的杯子上。 …… 机械工坊并没有被放在塔沙州，而是被安置在了偏僻的后山。 在去机械工坊的路上，霍勒斯一直都沉默着，一直到科琳娜开口相问，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这一惊醒，他心底忽然一空。 是啊，他生什么气呢？他跟贾森难道有区别吗？ 他望着科琳娜充满了关心的双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等他寻到借口，科琳娜先一步开了口，“去查查那个贾森的来历。” 霍勒斯撑大了眼眸。 几秒的时间，他忽然反应过来，“大人，您是在怀疑贾森？” 科琳娜怔了一下，“你不怀疑？” “我、我见您之前对他很是、很是……”他说不出喜欢两个字，“很是信赖，也很亲切……” “那不然我对他凶吗？我凶他做什么？” 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霍勒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还以为贾森故意接近大人是因为…… 他完全没想到其他方面去，甚至都没想到贾森接近大人很可能是为了伤害大人。 霍勒斯羞囧地红了脸，他的脑子里是些什么啊？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此时的他也已经大致地冷静下来了，“大人，您怀疑贾森是哪边的人？”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知道……” …… 不到两天，贾森的其他信息被放到了她的案头。 贾森来自亚璜丘陵，只是亚璜丘陵的一个小奴隶。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奴隶，母亲早逝，就死在亚璜丘陵，父亲如今就在石灰石矿上干活。 如今他就跟他父亲住在一起。 所有信息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让人生疑的地方，亚璜丘陵也有不少人可以为贾森作证。 如果不是科琳娜得到了贾森的另外一个新消息的话，她或许真的会相信贾森只是一个很会服侍人，有些胆小羞涩的小少年吧…… 消息是阿曼德他们那边传来的，贾森彻底取代了卢克，成为了阿曼德三人的新助手。 科琳娜将德里克和兰斯洛特叫了过去，问了他们俩情况，这才知道是卢克自个儿拿的主意。 “这小子在想什么呐？” …… 卢克从阿曼德三个人的助手身份中脱身出来，却是没有其他人想的有任何的失落。 当时贾森发现他每天都很疲劳的样子，好意提出可以帮他代一段时间的班，他当然是第一时间感谢了贾森啊！ 他不知道，他答应得那么爽快，让贾森那一瞬间生出了多少错愕和怀疑。 贾森根本没想过事情能够进展得这样顺利，也没想过被称为天才的卢克竟然是个大傻子。 贾森正在为距离塔沙州的权利中心更进一步而赶到开心的时候，大傻子卢克回来免不得又被亲妈揍了一顿。 挨完了揍，卢克立刻又钻到沙子研究当中去了。 小伙伴拉金看了一圈他的沙子，“这些沙子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才多久，整个箱子都已经装满了沙子。卢克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钱也都用来买这些装沙子的陶罐了。 拉金一想到卢克为了玩沙子浪费的金钱，忽然觉得玛莎大婶打卢克，还是打少了。 换做他爸妈，要是看他敢这么祸祸钱，肯定把他往死里打不带歇一歇的。 卢克正全身心地做着记录，听到拉金的问题，随口答道：“区别可大了。” 反正在他眼里，每一份样品跟其他样品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拉金再一次非常仔细地看了那些沙子一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自家的小伙伴一眼，最后低下头，看向自己仔仔细细地抄在纸上的疑问和不解。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完了，这不会是被刺激疯了吧？” 他摸底考试还能靠上自家的小伙伴吗？ 八十个人啊，要是垫底…… 他感觉自己的屁股又疼了。 …… 摸底考正式来临。 学堂的学生们不管胸有成竹的，还是心里没数的，都对这场摸底考严阵以待，早早到了学堂。 只有一个人甚至在考试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来。 不是别人，正是所有人都默认这一次很可能拿到第一的卢克。 直到答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半，卢克终于姗姗来迟。 而考试时间还未完全结束，许多学生脸色苍白，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卢克又提早交了卷。 这一次的试题，形势全新、体量巨大，难度也超过了所有学生的预期。 拿到卷子，大家本来就心慌得不行。 卢克这一手，直接就让不少成绩不上不下的学生心态直接崩了。 成绩顶尖的几个学生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卢克这是在干什么呢？ 第91章 最大的关卡 摸底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考试成绩就下来了。 阿曼德三个人一起批改的。 名次直接公布于众。 贾森看到自己第二的排名有点懵。 他视线上移，就看到了排名第一的人，弗迪南德, 一个比较陌生的名字，同样也是班级内排名前十的存在, 比起一路逆袭的艾莫斯和以天才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卢克，却显得过分得平平无奇了。 他皱起眉头, 随后迅速地往下扫过考试成绩榜单。 卢克排在第七位, 第一次跌出了前三，甚至跌出了前五。 看到卢克的排名，他心里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安慰。 而新的工作安排也很快就下来了。 是一家全新的工坊, 倒是与烧砖铺比邻, 得到工作的人是弗迪南德。 可是，这家工坊的主事人却是卢克。 贾森在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发懵，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许久，才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转身拿了自己的卷子去找了弗迪南德。 “弗迪南德, 我有几道题目不是很明白，你能给我讲一讲吗？” 弗迪南德却是很干脆, “可以啊。”他同样也拿出了自己的卷子, “我正好也有几道题目不大会。” 贾森微微一笑, 坐到了弗迪南德的身边。 请教了两道题目, 他自然而然地提起了卢克，“卢克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只考了第七名？之前听说领地内新开了一家工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是那家工坊的主事人呢, 没想到还是卢克。” 弗迪南德皱起眉头，“嗯……” 贾森微微一笑，“领主大人和老师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他啊。” “你这道题为什么画了图？怎么想到的？” 贾森低下头，“这个啊，我其实是觉得画了图以后会更直观一些，我们不是也有图纸课吗？我觉得这种工程类的，应该都可以画图表示。” 两个人忽然又就着贾森在考卷上画的那张图探讨了起来，探讨着如何将图纸的内容应用到考卷上，如何简化更解约时间，哪些东西必须保留等等…… 等贾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所有问题都探讨完了。 同时还探讨了围拢过来的七八个同学提出来的问题。 再往外头一看，天都黑了。 学生们自然都散了，贾森一脸懵逼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 当天晚上，贾森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觉得整件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偏移，问题可能出在弗迪南德身上。 弗迪南德看起来有点傻，他脑子里除了学习学习，大概也没别的了。 他又去找了阿曼德等人。 他一如既往、勤勤恳恳地打扫好整个屋子的卫生，也将三个人都服务得舒舒服服了，才凑到了德里克身边，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老师，卢克今天也没来吗？” 他像是才刚刚想起来似的，“也对……卢克现在要去琉璃坊，肯定比之前更忙了……” 德里克忽然抬起头来，“他已经去琉璃坊了吗？” 贾森微微一笑，“是啊。” 德里克站起来，“太好了，那琉璃坊应该已经开工了吧？” 话音刚落，另外两边，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都站了起来。 “去瞧瞧去。” “看看看看，看看到底怎么样。” 几秒钟的时间，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站了起来，纷纷往门口走去。 贾森不解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走到了门口的兰斯洛特回过神来，看向屋子里的他，“贾森，你不来吗？” 贾森怔了一下。 他们三个人不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当然也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他犹豫了一下，跟上了阿曼德三人。 在前往琉璃工坊的这一路上贾森的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魔性世界。 琉璃工坊内的人如今正干得热火朝天。 除了阿曼德三人，科琳娜也来了，当然还有卢克的副手弗迪南德。 卢克依旧坐在炉子前，弗迪南德在帮忙鼓风。 不同于外面的严冬寒雪，作坊内，热浪一阵接一阵地吹拂到众人的脸上。 “停！”卢克一声号令，弗迪南德等人齐齐住了手。 卢克缓缓地将铜棍从炉子中拉出来，却没有完全离开炉子。 铜棍的顶端缠绕着火红色的球，看起来仿佛燃烧起来又变了形的太阳。 德里克早已按捺不住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一看，却被自家师兄给死死拽住了。 卢克的视线没有片刻的离开那红色的圆球，他猛地对着咬在嘴巴里的皮管子猛地吹了一口气，那球就逐渐变大了。 一下又一下，顶端的球不断地变化着形状，而卢克脸上如今也已经汗如雨下。 整个过程，一开始看着还有几分新鲜，看到后面是会感觉非常无聊的。 那红球的形状逐渐变得固定下来。 土窑中的火也逐渐熄灭了。 “咔……” 忽然，琉璃工房中响起一声脆响。 众人朝着铜棍顶端看过去，那鼓鼓囊囊的圆球此时都碎了。 工坊中一片静默。 贾森怔了一下，随后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卢克看着破碎的圆球，拧起眉心。 弗迪南德走过来，他也对着那些碎片蹲下了。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线装本，[第六次实验失败，成品碎裂，可能性的原因……] 弗迪南德看向卢克，“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卢克用铜棍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几个碎片，他想了想道：“拿盆水过来。” 甚至都没用上工坊中的工人，德里克转身就去帮忙倒了一盆水。 兰斯洛特也跟着取了一块兽皮上前，“要拿起来吗？” 一群人全部围了过去。 不过一会儿，水到了，卢克将碎片投入了水中。 “咔……” 碎片在投入水中的时候再次发生了碎裂。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兰斯洛特捡起了水中的碎片。“是因为温度吧？” “温度下降太快了，”德里克点了点头，“刚才炉火不该熄得那么快，再慢一些试一试。” 几个人讨论着，讨论完了立刻又催促卢克。 “快快快，再开一炉。” 整个过程谁也没留意贾森，都投入到吹制玻璃的问题思考上面去了。 贾森全程都看得一愣一愣的，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好像他所计划的一切都会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魔性地展开。 他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 贾森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下意识地去看科琳娜。 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科琳娜也已经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贾森一阵胸闷，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众人已经讨论到了整个冷却过程耗费的柴火成本。 贾森下意识地道：“其实融化材料的成本也过高了，这个炉子是不是可以做得小一些？” 他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做成这么高，这么大，应该就足够了。” 卢克等人闻言，都赞同地点了点头。 眼前这土窑，延续了烧制瓷器时的风格和经验，并没有改动太多，以至于整个土窑建得还挺大的。 贾森想了想又道：“如果冷却跟温度有关，除了控制炉火熄灭的速度，是不是也可以控制成品跟火的距离？” 几个人眼睛一亮。 卢克更是拍案叫绝，“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如果就不用经常熄灭，可以继续吹制下一炉了！” 贾森点头，“是的……” 话说到一半，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的耳边是卢克的笑声，“贾森，你真是个天才！你来画一下设计图吧？” 贾森醒神，他下意识地摇头，“不了，我哪里会？……” 兰斯洛特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挺好的，看来我们学堂要出第二个天才了，期待你独当一面的那天。” 贾森张了张嘴，眼底是深深的茫然。 他？ 独当一面？ 跟卢克一样吗？ 心底有什么东西鼓噪起来，却又被贾森迅速地压了下去。 他忍不住在心底嗤了一声，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跟卢克一样的。 虽然都是农奴，但卢克起码是干净的。 他却是早就脏得洗都洗不净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几个人也没多想，继续讨论土窑改造去了。 科琳娜勉强留了一会儿，又被匆匆赶来的库利奇叫走了。 有消息来报，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边界，亚璜丘陵附近，有人闯关。 这是驻扎在亚璜丘陵的两个侦察兵送回来的消息。 闯关的人不多，总共二十几个人，这些人应该是来自斯罗郡，绕过亚璜丘陵后，又转了个方向朝着隔壁贝塞高地去了。 “我们抓了一个落单的问了，他们就是去贝塞高地的，只是导路的人只知道这一条远路。” 科琳娜皱起眉头，“问了他们为什么要离开斯罗郡吗？” “那个人说，村子里死人了，接连几天死了好几个。” “辛加堡的人？” 辛加堡，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处，也是鼠疫爆发最严重的地方。 “不是。”侦察兵伊内兹摇头。 “那是康特得克城？” 康特得克城，斯罗郡郡都。 伊内兹再次摇头，“是一个叫罗卡尔农庄的小地方。”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深，这些逃亡的人既不是来自于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在的辛加堡，也不是来自人口最集中的康特得克城，可见鼠疫早已经是漫天开花。 防疫最难的一关来了。 斯罗郡能挺过去吗？ “亚璜丘陵那边的关卡设立得怎么样了？” 第92章 为您执剑 伊内兹立刻汇报了亚璜丘陵工事建设的进度, 因为之前亚璜丘陵发生了感染，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上工程，以至于整个关卡的建设进度并不是很理想。 可是, 亚璜丘陵这里一旦稳不住，直接受到冲击的可能就成了俄让丘陵。 俄让丘陵, 是塔沙州的最后一道关卡。 如果将压力全部放在俄让丘陵，风险太大了。 所幸…… “这些人应该是暂时还没考虑来咱们埃斯坦郡。” 人家千里迢迢地从亚璜丘陵绕了个弯子, 还是要奔着贝塞高地去。 大概是在北境住的时间长些的, 哪怕是底层的农奴们，都晓得埃斯坦郡是蛮荒之地、穷乡僻壤，来了估计也活不下去。 科琳娜一时间不知道是笑好还是哭好。 在这样的时候, 应该要笑的吧？ 可是她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这个时代, 逃奴的罪责可是很重的，要是被抓住一定会被直接打死。 哪怕没被抓住，没有了大势力的护佑，零星的几十个农奴想要在外头生存下去，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们手里没有土地, 没有农具, 也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另一个奴隶主的奴隶。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还是选择了外套, 斯罗郡的情况到底已经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呢？ …… 斯罗郡的情况其实还真没有科琳娜想象得那样糟糕, 起码在康特得克城里的这些贵族眼里, 情况并不糟糕, 甚至还可以说是非常轻松愉悦的。 “只要杀死辛加堡里的那个恶魔，平息了神明的怒火，瘟疫就会退去的。” 贾斯特斯斜靠在一个半露着胸脯的少女的身上，一边喝着少女送上来的酒, 一边安慰他的骑士们。 酒馆楼上，这个私密的房间中，有十七八个类似的少女，还有十五个穿着高贵的骑士们。 这些人，这是前不久刚刚从辛加堡中逃亡出来的那一支骑兵队。 贾斯特斯是他们的队长。 年纪最小的埃德蒙缩在角落里，看到少女举着酒杯朝着他靠过来，吓了一跳，立刻避开了，走到了贾斯特斯的另一边。 “可是队长，我真的看到雅各布公爵的人偷偷地抬尸体出去……” “尸体都被抬出去了，那不就好了吗？” 埃德蒙皱起眉头，“这样是不够的，神子的‘神令’上说得清清楚楚，必须烧掉，或者埋到地里，用石灰粉……” 贾斯特斯举着酒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几秒的沉默，他才抬起头，笑着看向身后的少女，“他竟然会相信那个神子的话……” 贾斯特斯身后的那位酒女闻言，也用同样惊奇的目光看着埃德蒙。 其他酒女都围了过来，听到这个话，一个个都痴痴笑了起来。 “埃德蒙年纪小，见识得少，你们别吓唬他。”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卫兵出面维护了埃德蒙。 可惜并没有人搭理他的话。 房间里充斥着欢快的笑声。 埃德蒙局促地坐在正中央，脸涨得血红。 又有酒女走过来想要敬他酒，他慌忙推开了，吓得跑下了楼。 跑的太快，差点与酒馆老板撞上。 “悉索”一阵响声，酒馆老板手里的东西飘落在地。 老板脸色一变，立刻弯腰拾起了那东西。 可埃德蒙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东西，太熟悉了，在他还在辛加堡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 是神子大人的“神令”。 他怔怔地看着老板，老板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尊贵的先生，您怎么下来了？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埃德蒙刚想说什么，耳朵敏锐的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咳嗽。 他猛的回头，看向身后，视线却被一块兽皮给挡住了。 酒馆老板呵呵一笑，“那里面是我们藏酒的地方，大人还是快上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推埃德蒙上楼。 埃德蒙眼看着酒馆老板的手伸过来，想到神子大人所强调的那些防疫措施，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往后一靠，随后迅速地一矮身，从酒馆老板的手臂下跑出去了。 头也不回。 他一回到临时安置的庄园中，立刻给他的父亲菲利克斯公爵写了一封信，“父亲大人，斯罗郡即将出现巨大的变故，或许一场瘟疫的到来已经不可阻挡，父亲能否尽快派人过来接我回家？” 他思索了片刻，又将神子大人宣传的那些措施一一写了上去，“这些都是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府上的那位神子大人所书写的‘神令’，我虽未见过这位神子大人，但德斯蒙德公爵大人非常敬重他，这些方法，我也见辛加堡的人用过，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父亲大人，请你一定保重身体。”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羊皮卷卷了起来，立刻出了门。 埃德蒙在康特得克城城中搜罗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他送信的闲散卫兵。 这些闲散在家的卫兵都是接受临时雇佣的。 他们经常会接一些送信的任务。 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康特得克城马上就要打仗了，大部分的闲散卫兵早就被军队雇佣了，哪怕剩下几个漏网之鱼，这些人也正绞尽脑汁的想要在接下来的这场光明圣战中捞取足够的利益呢。 为了送出这封信，埃德蒙几乎是将身上的钱币掏了个干净。 其他的骑士们根本不知道这些。 他们一直在酒馆呆到了半夜，这是他们来到康特得克城以后，每日里必做的日常。 在辛加堡的时候，可差点把他们憋坏了。 已经半醉的贾斯特斯听到埃德蒙说，他很快就会离开，还问有没有其他人要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他忽然就清醒了，眯着眼睛打量埃德蒙。 “埃德蒙，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成了那个恶魔的信徒？” 埃德蒙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这跟是不是信徒根本没有关系，康特得克城真的不对劲。” 来之前，他天真地相信了只要逃出辛加堡，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来了以后，他却越来越不安。 贾斯特斯有些不爽，“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雅各布公爵大人，我们骑兵队所有人都会参加圣战，为圣女和雅各布公爵助力。” 埃德蒙愣了一下，“我没答应啊。” “我们骑兵队向来是一个整体，既然选择要参战，自然是所有人一起，你的名字我都已经报上去了。我也没想到圣战在即，你会选择临阵脱逃。” 贾斯特斯已经开始怀疑埃德蒙对神明的虔诚。 埃德蒙脸色苍白，“我没有！……” “好了，我已经替你签了，难道你想坏了汉考克家族的荣誉吗？菲利克斯公爵向来英勇善战，他可从来没有临阵脱逃过，也从来没有背叛过神明。”贾斯特斯颇有深意地道。 埃德蒙抿住了唇瓣，目光怔怔。 还是之前为埃德蒙仗义执言的那位老骑兵，他站了出来一把揽过了埃德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贾斯特斯，“队长，埃德蒙年纪毕竟还小，他还从没上过正式的战场呢。你说贸贸然上了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呢？菲利克斯公爵大人，恐怕会生气的。” 贾斯特斯盯了那老骑兵好一会儿，几秒的时间才收回视线，他又看埃德蒙，“埃德蒙，不要胡闹了，这一场圣战难道不是你也期待已久的吗？你只是被辛加堡的那些人搞得太紧张了。” 埃德蒙缓缓握紧了手。 几天后，盘踞在康特得克城良久的各方贵族和部队终于有了动静。 圣战在即。 大公爵雅各布看着远处那浑然一体成一个巨大堡垒的辛加堡，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里头的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了。” 他的夫人玛丽安娜也破天荒地穿上了战袍，只是她的骑术还有些粗疏，坐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很紧绷。 听到丈夫的话，她忍不住微微一笑，“神庙的几位传道士大人已经先行一步，或许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城中的那些贱民们就要抢着来为我们冲破关卡，迎我们长驱直入了。” 说到这里，玛丽安娜就想到了前些天从辛加堡跑过来的那队骑兵。 要是当时贾斯特斯能提前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哪里还会这样麻烦？ 不过这一次，她也将贾斯特斯他们派到最前线去了。 作为前辛加堡的人，这些人总能起到点作用吧？ 让德斯蒙德手下那些顽固的卫兵们羡慕羡慕贾斯特斯他们在康特得克城逍遥的贵族生活也好。 本来嘛，美酒、女人，这才是这些战士们应该过的生活啊。 而不是整天跟那些低贱的农奴们打交道。 大部队缓缓而行。 玛丽安娜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莫娜？ 今天过后，谁还会记得这位前夫人的名字？ …… 别人或许不记得，科琳娜这位唯一的妹妹，甚至可以说是被莫娜一手带大的亲胜女儿的妹妹，她肯定要记得。 她正在看莫娜的来信。 只看了信件开头的第一句话，她的头皮就炸了。 “蒙德呢！” 蒙德是她的亲随，也是一直往来于斯罗郡和埃斯坦郡之间的通信人。 老管家库利奇吓了一跳。 来埃斯坦郡这么长时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领主大人这样生气。 “蒙德在俄让丘陵。” 如今塔沙州已经进入了全线隔离的状态，任何外来者，都会先进入俄让丘陵进行隔离。 科琳娜想要质问蒙德却找不到人，只能憋着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看到后面，她的脸僵的跟僵尸似的，反而没有了表情。 一直站在角落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霍勒斯也动了，他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大人，你怎么了？” 他见科琳娜不说话，心底越发紧张，“大人，莫娜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库利奇也连连点头，“是啊大人，您别这样，发生任何事情，您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科琳娜好久才回过神，声音干涩，“大姐姐，她去了辛加堡。” 库利奇脸色也是一变，“什么！” “姨母也去了。” 库利奇听到这里，也站不住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蒙德几次来回送信，作为大管家的库利奇又何尝不知道辛加堡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怎、怎么会？大人明明已经在心中多次告诫她们……” 科琳娜闭上眼睛，她是在信中多次告诫了尤金妮亚和莫娜。 可是她却不够了解这两个人。 羊皮卷上只有寥寥几语。 [我亲爱的科琳娜，我和母亲准备今日动身前往辛加堡，不必相劝，身为裁决骑士，神之使者，我们本应该是光明的执剑者，却已经在阴暗处隐藏了太久。] [我们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勿念。] 库利奇已经看完了整封信，他眼睛一阵阵发烫，“两位大人，两位大人……” 他向来恪守礼仪，此刻的他却语不成句。 科琳娜僵坐在椅子上良久，“我要亲自动身去一趟辛加堡。” 库利奇和霍勒斯齐齐抬头看她。 “不行！”库利奇立刻反对。 科琳娜缓缓看向他，“我必须去。” 她不能看到尤金妮亚和莫娜两个人因为她而陷在辛加堡中。 如果换成平日里的库利奇此时大概已经屈服了。 他是绝不会违逆科琳娜的意思的，哪怕她的要求再不合理。可是此时的他却抿住了嘴唇，坚决地拒绝了科琳娜的提议。 科琳娜皱起眉头，“库利奇……” 沉默的霍勒斯忽然闷声道：“由我替您去吧？” 科琳娜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这不行。” 霍勒斯凝着科琳娜的眼睛，“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科琳娜一怔，随后摇头，“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当然相信你的忠诚，也相信如果你去做这件事情，一定会做得尽善尽美，可是我不能让你去。” 霍勒斯皱起眉头，“为什么？” 库利奇也有些好奇。 科琳娜凝眉，“我不可能送你去死。” 霍勒斯和库利奇都怔住了。 库利奇反应过来的时候自然更加生气了，“你不能送霍勒斯去死，那你自己呢？” 霍勒斯却是很长时间都没能从科琳娜的话中回神。 他呆立了很久，才在库利奇气急败坏的喊叫声中醒过神来，“大人，如果您真的决定要去辛加堡，作为您的卫兵，我们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与您随行的。” 科琳娜愣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是有多么的想当然。 这年头出行，跟现代出行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在现代，不过是网上订一张机票或者火车票，出门再打个车的事情。 在这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出行，首先路上要吃的干粮她都不一定背得动，更不用说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各种野兽和强盗。 她头疼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耳边是库利奇的劝导，“大人，哪怕您亲自去了辛加堡，恐怕也是劝不回两位大人的。” 科琳娜抬头，“为什么？” 她们难道不是最宠爱她吗？难道不是她唯二的两个亲人吗？ “为光明执剑，这是两位大人一生的使命，也是两位大人的信念啊。” 科琳娜忽然沉默了。 又是信念…… 她怎么总是碰到这种信念感满满的人？ 上一辈子有她的老师，这一辈子又是她的姨母和姐姐。 为什么这些人就不能跟她一样，稍微现实一点呢？就那么一点。 ……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科琳娜依旧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 “吱嘎……”霍勒斯手执松明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您还没睡。” 科琳娜看向面前的少年，她忽然想起白天霍勒斯说的话，“你为什么会想替我出行辛加堡？” 霍勒斯愣了一下，明显没想到科琳娜会问起这个。 他垂下眼眸，一时有些纠结。 他不想对科琳娜撒谎，虽然他已经欺骗她很多了。 科琳娜的口气中带着一丝感叹，“难道，你也是想要替光明执剑吗？” 霍勒斯撑大了眼睛，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科琳娜有些好奇，“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霍勒斯握紧了手里的松明，火焰跳动着，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 黑暗给了霍勒斯一点勇气。 他缓缓跪倒在地，抬头看向他的主人，“大人，我要为您执剑，护您平安。” 科琳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她一时间有些出神。 “为我执剑？” “嗯，”霍勒斯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越发低沉，“我是大人亲手洗礼的卫兵，我曾在洗礼仪式上，在神明见证下发誓，我的灵魂将永远属于您。”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 科琳娜一时有些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随后失笑着摇头，“你们这些人啊……” 不知道是笨，还是傻。 霍勒斯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科琳娜却是已经岔开了话题，似是自言自语，“哪怕形同飞蛾扑火，也要做吗？……” 她凝眉沉思许久，眉间的犹豫才一点一点重新化为了坚定，“组织人手前往亚璜丘陵，我要求在十日内完成整个亚璜丘陵的布防。” “是。” “防控完成后，对亚璜丘陵原先强盗们的住所进行全面杀消，布置为临时隔离点。” “是。” “如果再有从斯罗郡或者是从北境其他地方逃亡过来的农奴，甚至是贵族，只要询问过他们的意见，愿意前来塔沙州定居，就开放收留，进行隔离观察，合格后送来塔沙州。” 这一次，霍勒斯稍稍愣了一下，没有在第一时间答复科琳娜。 他抬头看她，“大人，这些人的身上很可能都带着瘟疫。” “我知道，所以你们的工作会很辛苦也很危险。” 霍勒斯依旧不解，他以为按照科琳娜之前的布置一定会拒绝任何外来人口。 科琳娜明白霍勒斯的疑惑，“塔沙州并不会完全对这些人开放，他们将暂时被安置在俄让丘陵。” “我知道即便这样做，依旧会存在风险。”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您要救他们。” 科琳娜愣了一下，“怎么说呢……”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被身边的这几个理想主义者动摇了。 她也实在没办法去做类似尤金妮亚和莫娜这样的，哪怕知道前路是死路，但是为了信念，也一往无前的事情。 她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 其实，斯罗郡乃至整个北境外逃的这些农奴们，对塔沙州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一个机遇。 这些可都是珍贵的人口资源。 这一波，她也算是白捡。 反过来说，如果北境的人，除了塔沙州全死空了，塔沙州作为一个孤岛，日后想要继续发展，也会变得很困难。 霍勒斯凝望着她的眼睛，“大人。” “嗯？” “我一定会守好亚璜丘陵的。” 科琳娜看着一脸赤诚的少年，心底一酸，她伸手摸了摸霍勒斯的发顶，“傻孩子……” 她板起面孔，“这一次，我对你们也有一个密令。” 霍勒斯挺直了腰背，凝神倾听科琳娜的密令。 “无论遭遇任何情形，我要求你们首先必须保护好自己。” 霍勒斯怔了一下，他嘴唇微微抿紧了，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是，大人。” 科琳娜布置完这一切，稍稍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一旦启动，除了对鼠疫的防控，后面还有不少其他的麻烦。 首先，她就很缺钱。 防疫的物资，她大头都供应给了辛加堡，如今可是要多点布防，多线燃烧了。 其次，冬日已经完全来临，土地冻结。 烧砖铺已经停工了，工程队也早就歇了。 哪怕防住了鼠疫，领地内根本没有多余的房子可以供新来的居民居住。 到时候说不定又要冻死一批。 最后，粮食、粮食，还是粮食。 说到粮食，科琳娜又想到了远在萨罗城的艾莫斯。 萨罗城的金盏花节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举办呢？ …… 萨罗城。 金盏花节还是如期举办了，当天晚上，该到场的贵族也都到了。 白天那位尊贵的大人的到来，对晚宴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阿布索伦城主阴郁了多日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笑容。 然而，当日的晚宴上，原本应该十分热闹的交易会却诡异得冷清。 一开始还有那么几个热情抢货的贵族，看其他人都闭嘴不提交易的事情，都不是傻子，他们也就冷淡了下来。 那些装满了钱粮的车子怎么进的城主府，又原封不动地出了城主府。 五日后，这些车子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街头，齐齐朝着一座不打眼的府邸驶去。 第93章 灯火 这座府邸属于本尼。 本尼就是那个在乡下生活了三十多年, 叔叔忽然死了，他莫名其妙地继承了叔叔的爵位和遗产，成为了一位子爵的贵族。 也是他收容了艾莫斯一行人在他的府邸居住。 此时的他就站在自家府邸门口, 看着满城的贵族朝着他蜂拥而来，心底有些忐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虽然这帖子都是他亲自去下的, 可是之前也没听说他们都会来啊。 这是第一次，人生中的第一次, 有这么多人来他的府邸做客。 他紧张得差点嘴巴都张不开了, 大冬日里，他却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尼克也带着自家的车队来了，然而他才刚一到府邸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本尼的塑料朋友爱德华也到了。 爱德华看了一眼被拦下来的尼克, 又迅速看了一眼四周围, 察觉到不少人正朝着尼克所在的方向张望。 他甚至都能看到那些人脸上的幸灾乐祸了。 尼克却还在努力地跟一位女仆做着解释，他这几日看起来过得很不好，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个鸡窝似的。 仔细一看, 尼克对面的这位女仆也是老熟人了, 正是小农奴穆丽尔。 他觉得，这个场景一定会是尼克生命中最尴尬的三大场景之一, 排名第一的还要数五天前, 他百般讨好那位大贵族, 大贵族却因为一个小女仆, 直接将他拉入黑名单的那一幕。 爱德华犹豫的这一会儿，尼克忽然发现了他。 尼克跟穆丽尔道了别，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了爱德华, 压低了声音，“你带我进去吧。” 爱德华：“……怎么带？” “我扮作你的仆人。” 爱德华张大了嘴巴，“也、也没必要这样吧？……”他挠了挠头，又看向站在门口迎宾的本尼，“今日的晚宴，看起来好像还比不上城主府晚宴的规格。” 迎宾的也就这两三个人，一个本尼，两个小农奴。 不仅没有城主府晚宴的规格，甚至还有一些寒酸。 他在到达府邸门口时，看到府邸门口的情形其实是有点失望的。 不少人都跟爱德华的想法差不多，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在城主府晚宴上买点东西。 倒是几个来自亚历克斯帝国帝国的小贵族行脚商们挺开心的，他们没有北境贵族们的消息渠道，甚至都不知道城主府晚宴开始前白日里发生了什么，哪怕察觉到晚宴上有些不对劲，但晚宴上的东西对他们已经足够吸引了，也足够他们运回亚历克斯帝国卖一个好价格。 这些北境当地的大贵族们不出价，他们倒是低价收了不少的好东西。 如今这几个人下巴仰着，得意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 不过来都来了，哪怕是有些失望，大家也没有直接离开，几个贵族都想着，好歹买一些东西回去。 哪怕是大贵族马车上的那片车帘子呢？ 偏偏，本尼并没有直接将他们迎进去的意思，反倒请他们将装满了物资的车队往旁边赶。 “这么多车子赶进去，怕要惊扰了那位尊贵的大人。” 有人看不下去，嘀咕了一句，“府邸小就府邸小，还说什么怕惊扰了大人？” 本尼脸又涨红了，脸上尽是尴尬之色。 众人虽然有些不满，却还是吩咐自家的奴隶跟上了几个人的本尼派出来引路的人。 虽然有些失望，不过众人还是勉勉强强地留下来。 爱德华看向身边的尼克，“你还要扮作我的仆人吗？……” 这种事情，对贵族来说太羞耻了。 四周围都是认识他们的人，基本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到时候恐怕会成为尼克一生的污点。 说不定，耻辱程度可能还要超越五天前的记录。 尼克咬了咬牙，“扮！” 爱德华都惊呆了。 发现尼克扮成爱德华的仆人的其他人也都惊讶不已。 不少人都急匆匆地跟着爱德华和尼克进了本尼的府邸，争相看尼克的热闹。 “尼克，你这是怎么啦？不过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宴会，就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话音刚落，他们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乐声。 不同于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声音，这声音很是缠绵悠远，每一声仿佛都扣在他们的心弦上，不由自主的让人沉浸进去。 “不像是人唱的……” “嘘……” 音乐虽美，却又若有似无，如果不仔细听，就立刻要错过去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捕捉着那让人动心的乐声。 就在刚入大门口的这块空地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迷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位女仆。 女仆对着他们恭敬行礼，“大人们请跟我来。” 说完，她也不等几个人回应，转过身不疾不徐地走远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跟着她往里面走。 爱德华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围的一切，本尼的府邸跟他上次来，细看过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从感觉上又仿佛完全换了一个地方。 仔细一回想，他才发现以前穿梭在空地上庭院间的那些仆人们好像都不见了。 爱德华下意识地叫住了女仆，“那些仆人都去哪里了？” 整个府邸不仅仅是比城主府冷清，甚至比许多末流的小贵族家更冷清。 他一开口，就发现他的声音在整个空间里显得好突兀，立刻压低了声音，尴尬地解释道：“前面就是主厅了吧？我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些奇怪……” 女仆不卑不亢，礼仪得体地道：“宴会并不在主厅举行，至于这些仆人，我们家大人一向喜欢清静，您要佣人，轻击两下手掌就可以了。” 说着她抬手到右脸颊，轻拍了两下手。 果然有一个女仆从一个拐角中走出来，“大人。”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般人都是家里有多少仆人，恨不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哪有这样的，将仆人们都隐藏起来。 可是看着目前这训练有素、恭敬有加的仆人，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尊贵感。 爱德华轻咳了一声，“我倒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女仆点头，表示了解，又轻轻拍了两下手，刚刚出现的那位女仆立刻倒退着，迅速退了开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所有人对视了一眼，此时他们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轻蔑与不屑？他们都恨不得拿出最郑重的态度来了。 首先，谁都不敢再高声说什么话了。 他们甚至不敢问，宴会不在主厅举行，那在哪里？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他们穿过了整个空地，来到府邸的后门。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爱德华很清楚，本尼的府邸在整个萨罗城的最边缘地带。府邸后面是一座小山丘，山丘上什么都没有，硬要说有什么话，大概就是两座打猎时暂时可以用来落脚的小破房子。 天色逐渐暗下来，山路可不太好走。 可是此时，谁都没有被眼前的山路给困扰，他们的事情都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条小河上。 河面上，辗转飘过一朵又一朵发着光的花。 他们被这一幕惊呆了。 “这、这是？”有人按捺不住惊讶，问出声来。 女仆顺着那个人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后恭敬回答道：“我们家大人喜欢流水，难得有一条小河这样的天气还没有冻住，她便临时决定将宴会摆在了这里，倒是辛苦几位大人了。” 那人问的哪里是这流水，他问的明明是流水上的这些灯火。 这样的灯火从来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水上灯与水中月交相辉映，美得让人屏息。 可是女仆这样答了，人家也不好再问这水中的灯到底是什么做的，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爱德华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的朋友尼克，“幸好你来了。” 此时的尼克早已丢了魂魄，也根本没听到爱德华说了什么。 他眼睛里只剩下那辉煌的灯火。 …… 这一晚，同样灯火辉映的还有塔沙州的琉璃工坊。 贾森刚从炉子后面走出来，身边还站着摸底考试中考了第一名的弗迪南德。 第一、第二脸上全是汗，浑身狼狈不堪。 只有第七名卢克从头到尾都坐着。 弗迪南德第一时间走到了卢克的身边，“怎么样？” 卢克点了点头，“最后一个了。” 前后已经有六件制品都已经完成了。 贾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下意识地朝着那几件成品看过去。 一套精美的吹制玻璃制品完整地展现在他的面前，都是一个个圆鼓隆冬的小球，带着平平的底座，很脆，可是又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缓缓地在那一个个玻璃圆球旁蹲了下来，他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触碰那干净到透明的琉璃宝石。 琉璃工房的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贾森抬头看去，看到科琳娜那一刻，他忽然警醒，他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沾满了灰的衣服，又小心地擦了擦脸。 他正要开口，一抬眸却撞进了一双金棕色的冰冷眼眸中。 他不会看错，那眼眸中有冰冷的残酷和十足的戒备。 他心头一颤，脸上却下意识的扬起了一个无害的笑容，对着霍勒斯缓缓一鞠躬，“霍勒斯大人。” 他又看向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没留意到身边站的人是贾森，“帮我拿个琉璃罐子起来。” 贾森低声应是，取了一个罐子，双手恭敬地捧给了科琳娜。 他的手不像他的脸这样白，手背一片黝黑，还有许多皲裂的裂口。 第94章 开门 他的手在琉璃罐子的映衬下, 显得越发肮脏丑陋起来。 他皱眉，不动声色地往里缩了缩手。 “别动。” 科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一倒, 一只河蚌被放进了玻璃罐子中，“快接点水过来。” 过一会儿就有人倒了水过来, 将水慢慢灌进了那玻璃罐子。 科琳娜的视线紧紧盯着那河蚌。 罐子里的河蚌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一枚石头。 她打量的目光让内心冷静的贾森也感觉到了一丝局促。 只是他脸上依旧不显, 唯有那手指, 还是轻轻地往后缩了缩，不敢碰到那玻璃。 他的视线也情不自禁地落到了玻璃罐子中的那只小河蚌上，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科琳娜也有些泄气的时候, 河蚌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刚刚赶到琉璃工坊的德里克闻言，走过来瞧了一眼，“你怎么把河蚌放进这琉璃罐子里了？” “养啊。”科琳娜刚刚路过打渔队，正好看到了这条小河蚌。 附近没有水源，距离最近的就是琉璃工坊, 她就直接把河蚌带回来了, 也没多想，就放进了玻璃罐里。 毕竟玻璃鱼缸在现代是最常见的东西。 德里克左看看, 右看看, 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养这个做什么？土里土气的, 也不好看……” 科琳娜双手托腮，有些惋惜地看着那河蚌。 听到德里克的评价，她头都不抬，“我就觉得挺好看的？我还要为它承包一整片鱼塘呢。” 德里克一脑门的问号, “鱼汤？” “是鱼塘。” “鱼塘？鱼塘是什么？” 科琳娜抬眸看他，“养鱼的，你有没有兴趣？其实咱们也是时候搞个鱼塘的课题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既然埃斯坦郡水资源如此丰富，完全可以考虑淡水养殖。 这件事情她很久以前就已经考虑过了，一直都没找到实施的机会。 德里克闻言，想起了如今还在自家炕上的那几个巨大的罐子和那已经换到了第三批的种子。 他的头有点疼，“我没兴趣……” 这些活物太复杂，太难以理解了，他还是对机械更感兴趣一些。 科琳娜看向同样是匆匆赶到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我手上的项目有点多。” 阿曼德老先生不必说了，“这个东西能吃吗？河里的鱼其实还挺多的，这个东西估计也不少，您要是想吃这个，就打渔队的人多捞一些就是了……” 他冷酷而又理性地拒绝了科琳娜。 科琳娜扁了扁嘴，轻轻敲击了一下玻璃罐，“也只有我看得到你的好了。” 这一个个的都看不起淡水养殖。 别看咱们河蚌黑乎乎圆滚滚长相平凡的很，它可是能长出珍珠来的。 在现代，淡水珍珠养殖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产业，一只成熟的河蚌可以产出多达几十颗的珍珠。现代养殖人甚至已经掌握了活体开蚌的技术，取出珍珠后河蚌也不会死去，可以反复利用，出珠率极高。 阿曼德等人早就转头看玻璃制品去了。 任何一个人第一次看到玻璃制品，都很难不被它们吸引。 兰斯洛特拿上玻璃来回观察着，好奇地问科琳娜，“大人，玻璃跟陶瓷有什么区别吗？” 科琳娜示意卢克，“去取一些水来，再取一些油来。” 等卢克将水和油取来以后，科琳娜就示意他将两种东西倒进玻璃罐子。 随后她拿起了玻璃罐，示意所有人看。 玻璃罐子中，水和油出现了明显的分离隔层。 她又晃动了好几下玻璃罐子，水油混到了一起，但是没过一会儿，二者又分开了。 “就是这样的区别，瓶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可以多维度地观察到。” 德里克眼睛一亮，瞬间想到了好几种用法，他随手捡了根木棍，投进了玻璃罐子中。 这是之前科琳娜给他们做过的光线折射实验。 投入罐子中以后，木棍不仅出现了光线折射的折点，似乎还被放大了。 德里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又将因为石头投了进去。 科琳娜微微一笑，“凸透镜原理，利用的也是光的折射和光的直线传播原理，可以放大观测事物。” 阿曼德三人惊奇地睁大的眼睛。 “当然凹透镜也可以缩小事物。” 三个人被这个神奇的玻璃给惊住了，他们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灵感画面。 “如果将种子，就放在这玻璃罐的边缘，不就能看到种子是如何发芽，又是在什么时候坏了吗？” 科琳娜点头，“可以。” “如果用这个玻璃罐酿酒，是不是就能看到酿酒过程中，罐子中的变化？” “可以。” 德里克却是又忍不住开始异想天开，“如果玻璃可以将事务无限放大呢？” 科琳娜每一次都会被德里克的灵思所惊到，“说不定，你就能看到你梦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太阳和月亮上面正在发生什么。” 德里克的眼睛里立刻放出光来，紧紧地盯着科琳娜。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当然了，这对玻璃的透明度、制作工艺等等，肯定是有着极高的要求。” 德里克又将视线投放到了一旁的卢克身上。 卢克：“……应该需要不少时间。” “需要时间怕什么？我等得了。” 卢克脸微微涨红了，“我完全还没有头绪，透明度应该跟原材料选材有关，手里的这批货已经是我力所能及找到的最好的一批原材料做成了，至于制作工艺？……” “就是更精确的角度和弧度。”科琳娜提示道。 卢克挠了挠头，“这个我真不能保证，吹的时候，真看运气，真要做的话，吹上几百个都不一定能做出你想要的角度……” 科琳娜敛眉。 一直很安静的贾森忽然开口道：“那能不能用模具压制呢？” 几个人眼睛一亮。 卢克更是连连追问，“怎么说？” 贾森斟酌着道：“我也是看制糖坊那头，他们就是用倒模压制的方式，只要模具足够准确，做出来的东西都可以达到基本一致。” 他眉头越皱越紧，“但是这个东西肯定要比琉璃耐烧。” 科琳娜点头，“熔点要更高。” 木制模具肯定是不行的。 她想到后代的玻璃工艺，“用铜会比较好。” 或者铁，现代玻璃工艺中用的比较多的还是铁，换一种说法，应该说是钢。 卢克看向手里的那根铜管。 科琳娜和贾森双双摇了摇头，“这样的工艺水准肯定不行。” 科琳娜有些惊讶地看了贾森一眼。 贾森以后知后觉的醒过神来，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抿住了唇瓣，微微低下了头。 科琳娜看着贾森，眼底闪过一丝惋惜，她没有多说什么，偏过头看卢克和德里克，“日后琉璃工坊的工艺发展方向肯定还是要往这方面走，现在暂时还做不了，得先掌握炼铜技术，有了比较多的铜以后才能考虑这个。” 德里克委屈巴巴地看着科琳娜，“那你可答应我了啊？” 科琳娜也是服了德里克就顺杆子往上爬的能力，“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她想了想又道：“若说要精制，其实也可以用磨制的方法。” 刚刚还在走神的贾森忽地抬头看她。 当然，工坊中的所有人都在看她。 德里克搓了搓手，哪里有一个世家贵族子弟的样子，“怎么磨制？” “碳化硅……就是金刚砂……”她如果没记错的话，“也可以用氧化铝。” 但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铝，治铝的工艺比钢和铁都要来得晚。 这两样东西，工坊中的人当然是都没听过。 几个人瞪着眼睛等着科琳娜解答。 科琳娜却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还是得先炼铜……” 众人：“……” 就连贾森都感觉到一阵气闷。 说一半藏一半真的好让人讨厌啊！所以这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科琳娜已经招呼霍勒斯开始收拾东西了，“这几件都已经冷却好了是吧？” “嗯……” “这两件还要多久？” “三四个小时吧……” “那我们明天再过来取。” “好……” 科琳娜抬头看卢克等人，“怎么了？不高兴了？” 卢克等人也静静地回视她。 科琳娜竟然能发现他们已经不高兴了？ 科琳娜却重新低下头，从贾森的手里取过了她的小河蚌，“是累到了吧？这批货做完就好好地休息一下。” 卢克等人缓缓地鼓起了脸。 等科琳娜走远了，几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贾森只是被临时拉过来帮忙，在工坊中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他也非常忌讳别人随时随地地关注他。 但是此时，他却第一个开口，“她不告诉我们，我们就自己试吧。” 话音刚落，贾森就察觉到了其他几个人对他投过来的惊讶事情。 他忽然有些懵，他是怎么了？这种带着几分叛逆和不服输的话，从来都不是他这样的人会说出来的。 这下好了…… 他正开动脑筋想办法缓和一下气氛，圆一圆自己说的话。 视线里，卢克等人却齐齐一点头。 “我觉得可以搞。” “我也觉得……” “再申请立个项，搞点经费。” “搞出来了先不给领主大人用。” 贾森看着这一张张兴奋地迫不及待地想要搞事的脸，他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事情好像要被搞大了…… 再这样下去，他还能继续当奸细吗？ …… 萨罗城城郊的晚宴已经开始了。 就像艾莫斯之前在马车里说的那样，东西并没有很多，只有寥寥几件。 每一样东西上，都盖上了兽皮。 一件东西被买走以后，才会轮到下一件。 第一件东西如众人所料，便是在祭祀典礼上出尽风头的圣天使奶糖。 这件东西，在祭祀典礼露面之后价值早已经缩水了大半了。后来，加勒特又带着穆丽尔等人在城中兜售，对于这些贵族大人们，圣天使奶糖早已没有多少神秘感。 贵族大人们看在尊贵的贵族大人的面上，表现得还是相当热情的。 圣天使奶糖还是卖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但也有人按捺不住了，“尊贵的大人，不知道今天有没有金银丝布售卖呢？” 他们今天来到这里，多少也是冲着那张深蓝色的车帘子来的。 坐在角落阴影处的艾莫斯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 众人有些失望。 爱德华和尼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有些紧张。 艾莫斯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失望似的，示意穆丽尔揭开了第二张兽皮。 兽皮一揭开，全场一片静默。 几秒的时间，贵族们才反应过来。 “这是？……” “这东西是活的吗？” 所有人站起来了，他们忍不住趋近了看。 穆丽尔微微笑着，一板一眼地介绍道：“并不是活物，这是硝制毛皮。” 不同于现代大部分的鞣制皮革，硝制毛皮是连毛带皮一起保存下来，一起加工。 通俗来说就是现代意义上的皮草。 这种皮草工艺，出现的要比鞣制皮革晚，制作工艺非常复杂。 去掉血肉洗净这是二者都需要做到的，硝制毛皮还需要一样特殊的东西：芒硝。 芒硝一般生于干涸的盐湖中，与石盐、石膏等共生，运气比较好的是，埃斯坦郡拥有属于自己的盐井，能够提取到少量的芒硝。 那么不使用这个芒硝可不可以呢？ 当代人也不是没有直接将皮毛剥制下来，不进行鞣制就使用的。 但这样的皮毛不过几天以后就会发臭发硬、粘连板结，根本无法使用，跟现在的皮草不是一个概念。 必须要用芒硝和面粉混合制成的硝面鞣制皮毛，才可以杜绝皮板粘结、发硬。 经过处理后，能够做到皮草绵软轻柔，毛被色泽雪白，手感仿佛活物一般。 穆丽尔低声道：“大人们可以净手后，抚摸感受一下。” 众人早就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 女仆们奉上了水盆。 所有人净手过后，互相谦让着有序地上前抚摸。可是他们的手一摸到那柔软的皮毛就完全离不开了，也顾不上谦让身后的人了，恨不得将整个人贴在那皮毛上，不想离开。 这是什么样的触感？ 哪怕这些皮毛长在真的活物身上都没有如此美妙的感觉。 “制成斗篷和衣服，都是很威严华丽的。”穆丽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一块，轻轻放到了其中一位金发贵族的肩膀上。 白色的狐狸皮毛瞬间将少年的六分美貌衬托到了九分。 火光映射下，少年仿佛天国的圣子，又仿佛山间的精灵，误入了这一方天地。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尼克第一个反应过来，“这皮毛价值几何？” “二十枚金币一张皮毛。”依旧由穆丽尔作答，“当然也可以用等价的粮食或者羊羔置换。” 尼克迅速扫了那一堆皮毛一眼，“可以分开售卖吗？” 穆丽尔皱起眉头，有些为难地看向身后的艾莫斯。 艾莫斯面无表情，“只见皮子而已，就别分开卖了。” 话音刚落，宴会上的□□味瞬间变浓了。 几个脑子灵活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艾莫斯的这句话意味着任何人拿下了这些皮子，就将独享所有的皮毛，也就是说，垄断…… 起码是在一段时间内的绝对垄断。 好东西，还能垄断。 自己用起来，那就是独家所有，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是囤起来卖掉，也能大赚一笔，绝对划算的买卖。 立刻有人表示愿意全部收下，随后就有人几乎是踩着点加了价。 整个过程，艾莫斯就坐在阴影处，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穆丽尔也是一直都微微笑着，仿佛这些人出的价格根本不是珍贵的金币，而是普通的铜子儿。 不过一会儿工夫，价格已经高出了爱德华今日带来的所有身家。 他脸上一片空白。 尼克握住了他的肩膀，“把我的那些也加上。” “啊？”爱德华都已经被这些竞价者吓傻了。 “我说，把我的那些也加上，快喊价。” 爱德华回过神来，“哦、哦……”他推开了挡在他前头的那个人，“二百六十枚金币！” 全场一静。 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竞价，看了眼后面还没有揭开兽皮的几样东西，还是忍耐了下来。 穆丽尔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爱德华，“恭喜爱德华先生，这些皮毛都属于您了。” 她说完这句话，放下手的时候使劲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在这些贵族们的疯狂竞价中维持镇定的，或许，她的脑子早就已经木了，所以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吐了一口气，随后揭开了第三张皮子。 这张皮子底下，竟是一尊白色的神明陶瓷像，整尊神像浑然一体，栩栩如生，圣洁如真神降世，而他的身旁，还伴有三位圣天使，恭敬的跪坐在他身前。 这白色的材料，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不同于任何石料，仿佛某种神秘的宝石。 最关键的是，神像白的没有一丝瑕疵。 这是任何宝石都做不到的。 他们想到了曾经在马车上见过的那四只白色的风铃。 所有贵族们的脑浆都已经沸腾了。 陶瓷像拍卖结束后，就轮到了第四张皮子，也是最后一张皮子。 也是陶瓷，却是几只普通的瓶子。 贵族们一时都有些懵，这白色的瓶子虽好，却跟神像之间的工艺差了太多。 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穆丽尔完全没在意这些贵族们的脸色，她确实是已经麻木了，此时的她不在乎任何事，她只想快点完成眼前的工作，然后找到加勒特，狠狠地揍他一顿。 她还记得加勒特前几天跟她说的。 说他的主人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那位科琳娜大人，也确实并不十分富有。 这一次带来萨罗城贩卖的货物都是大人名下的工坊里做的。 他们之所以千里迢迢地过来，费了这么多心思举办这场晚宴，就是想多卖一点钱，多买点粮回去，好让领地内的人日子过得好一些。 说得这样可怜，仿佛那位大人都快要吃不上饭了似的。 她竟真的信了加勒特的邪！ 她竟真的相信，那位大人是一位并不富有的，甚至有些穷的贵族。 毕竟这样的贵族也是存在的。 而且传闻中，这位大人欠了不少钱。 她当时还想着，大人的生活这样困难，却愿意出三枚银币将她赎来，她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大人，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多干一些活，多开一些田。 她真的…… 她还是想说，她真是信了加勒特的邪！ 她怎么就三番两次地上加勒特的当呢？完全是因为加勒特年纪小，又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又结结巴巴的讲不清楚，太过老实的样子吧？ 她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随后拿起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了瓷瓶上面的软木塞。 “这一次拍卖的是香水，我手上这一瓶的香水名叫：蝴蝶夫人……” …… 另一边，科琳娜正在蒸馏室中。 眼前这套老的陶瓷的蒸馏装备中，似乎还能嗅闻到最后一批香水的香味。 她却是毫不留情地让人将它们拆了下来，装上了新的玻璃制作的蒸馏装备。 看着这套崭新的装备，科琳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已经跃跃欲试了。 然而…… “德斯蒙德大公爵的酒不知道送到哪里了……” 这套阵容装备做出来就是为了尝试蒸馏酒精的。 可是塔沙州粮食都不够吃的，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拿来酿酒。 德斯蒙德早在来信中多次询问科琳娜有什么爱好的物品，也送了许多珍贵的礼品过来。 科琳娜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酒。 这年头的酒算是昂贵的奢侈品，毕竟大部分农奴都吃不饱肚子，也只有在丰收年间，农民们才能留下一点点粮食自己酿一些酒。 有的时候连续几年都喝不上一口。 买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各大城市的酒馆，背后也大多由一些贵族把持。 而会光顾酒馆的，也大多是贵族们，只有极少量有余钱的农奴们。 所幸德斯蒙德大公爵是个超级有钱人，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只是不知道德斯蒙德爱不爱喝酒，有没有存酒的习惯…… 讨酒的信送出去已经很多天了，到如今还没有得到回信。 想到辛加堡如今的处境，科琳娜又难免担心起来。 …… 雅各布所带领的大部队缓缓开到了辛加堡外。 打头的是贾斯特斯所带领的骑兵队。 他们对辛加堡的地形很是熟悉，特别是南门这一块的，前几天他们刚刚从南门这里离开。 如今的南门已经重新封锁，数排障碍后，是严阵以待的辛加堡卫兵。 “队长，我们怎么办？” 贾斯特斯轻松笑着道：“有什么好紧张的，辛加堡的卫兵们哪个不是叫苦连天？等我上去说几句话，让他们给我们开门。” 第95章 这话是没错 南区门内, 莱昂内尔一言不发地看着贾斯特斯带着他的骑兵队朝着他们靠近。 一百米，五十米…… 骑兵队的马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他们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们腰间的铜剑，跟金属盔甲轻轻撞击着, 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几匹马奔腾起来的马蹄声，让整块南门的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这一队骑兵, 拥有着整个辛加堡最高水准的武器配备, 也代表着辛加堡的最高战力。 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给人充足的压迫感。 守城人莱昂内尔却是目光坚定，他开口, 声音坚韧如冰, 警告道：“任何人不许再靠近辛加堡半步！再往前者，死！” 贾斯特斯微微挑了一记眉梢，缓缓地勒住了缰绳，同时举起手来，手握成拳, 示意所有人停下。 “哒哒哒……”一众马蹄声都缓缓慢了下来。 贾斯特斯朝着南门的方向眯眸一看, “莱昂内尔？……” 这声音听着是，身形看着也像。 他心底暗叫倒霉, 怎么正好碰上莱昂内尔这条德斯蒙德公爵的忠犬。 “莱昂内尔, 赶紧给我们开门吧, ”贾斯特斯虽然有些不高兴, 对莱昂内尔却是没太大的敌意，他们二人也一起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勉强还算有几分交情。 他好声好气地劝着莱昂内尔，“我也是看在我们曾经都是一个伍的兄弟的份上, 放心吧，开了门就没事了，至于之前的那些误会，一会儿我会替你们向雅各布公爵和大祭司解释的。” 莱昂内尔沉默不语。 贾斯特斯无法理解莱昂内尔这条衷心的狗的脑回路，“你想想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哥哥和弟弟，你不希望他们赶紧从辛加堡离开？不想把他们送到神庙去，让大祭司看看吗？” “难道你对德斯蒙德的忠心比他们还要重要？” 莱昂内尔脸色铁青，依旧一言不发。 贾斯特斯失去了耐心，他暗骂了一声榆木脑袋，又看向莱昂内尔身边的那些卫兵们。 “你们总不想陪着他死在这儿吧？” 卫兵们一片静默。 贾斯特斯舒了一口气，还好，总算还有人的脑袋是正常的。 “噌”的一声，贾斯特斯抽出腰间的铜剑，“第五纵队的卫兵们听我号令，拿下莱昂内尔，打开南区大门！” 他这句话说完，现场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贾斯特斯愣在了原地，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第五纵队的卫兵们！听我号令！……” 又没有人应答他的命令。 气氛从一开始的热血，逐渐变得尴尬起来，骑兵队和守门的卫兵们大眼瞪着小眼。 “噗嗤……”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是莱昂内尔身边的一个小兵，名叫约拿的。 贾斯特斯脸涨得通红，已经快要被气死了，“很好笑吗？” 约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你怎么会觉得你给我们下令，我们就会听呢？” 贾斯特斯怔住，“你们不是都很厌恶德斯蒙德，说他给你们加的工作太多，又都埋怨那些活儿太脏太累太危险……” “这话是没错……” 那个错字才吐了半截，约拿就被一旁的队长莱昂内尔捂住了嘴巴。 莱昂内尔很是不悦地看着他。 约拿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说了什么，他扒拉下莱昂内尔的手，义正言辞地道：“我们怎么可能讨厌大公爵大人？” 贾斯特斯：“……” 他彻底凌乱了。 他明明能感觉到这些人是真的讨厌德斯蒙德了，也是真的不想做德斯蒙德派下来的这些活儿，也是真的怕的。 可是，他们怎么就不肯承认呢？ “德斯蒙德是不是威胁你们了？” 约拿有些无语，“以前也没发现贾斯特斯这家伙话这么多呀，到底还打不打？” 其他几个卫兵也是满脸的不耐烦。 “还要回去搞卫生呢。” “今天的食物还没发下去。” “烦人的很，平时干活就够忙的了……” 贾斯特斯怔怔地看着他们，“回去搞卫生？” “那不然呢？”约拿呸的一声，吐掉了嘴里衔着的草根。 “当然是……” “当然是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们跟你似的，脑袋里头进了水，学你从辛加堡里跑出去，跑去效忠那位雅各布公爵吧？” 都是在北境一地混的，只要混的年限少长那么一点点，谁不知道雅各布公爵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莫娜大人，雅各布什么都不是。 而如今莫娜大人在哪？ 几个人心照不宣，都笑了起来。 贾斯特斯傻傻地站在原地，“都疯了吗？大祭司亲临，你们觉得、你们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吗？……” “大祭司？”约拿听到这里，更想笑了，“你们这些人去康特得克城这么久了，见到大祭司了吗？” 贾斯特斯一愣，他们回去怎么没有见到？…… 是没有…… 可大祭司本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除了出席一些极其重大的场合，大祭司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是留在神庙中的。 他虽然也是贵族子弟、伯爵亲子，可哪怕是他的父亲，也没有到能够随意见到大祭司的地步。 约拿这样说，他根本没法反驳。 贾斯特斯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他眼底也流露出一丝无奈。 对这些曾经的战友们，他也算尽力了。 可是他们自己站不起来。 “既然如此，骑兵队所有人！……” 贾斯特斯身后，骑兵队的队员们齐齐怔了一下，不过也迅速抖擞了精神。 “听我号令，拿下南门，闯入辛加堡，圣战首功就是我们的！” 不等贾斯特斯下达最后的号令，年纪最小的埃蒙德忍不住问道：“大人，就我们这些人？冲进辛加堡？” 他虽然没上过战场，却多少也知道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的厉害。 骑兵队虽然是德斯蒙德公爵手下卫兵中的精锐，可人数毕竟太少，根本就不够德斯蒙德公爵大人咬上一口的。 贾斯特斯有些烦躁地看了埃蒙德一眼，每次就这小子事多。 “没看到后方的大部队吗？后方有援兵策应的！” 整整一万多人呢。 这个埃蒙德是不是傻？ 知道他从来没上过战场，却没想到上了战场后如此茫然不知所措，经验如此匮乏。 他摇了摇头，举起铜剑，“骑兵队跟我冲！” 50米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倏忽之间可到。 而骑兵队一旦发起冲击，为了形成整齐划一的雷霆万钧之势，中间是不可停顿的。 南门口，莱昂内尔带领的卫兵们脸上戏谑之色尽去，所有人严阵以待，紧张地看着骑兵队的动向。 可是在贾斯特斯下达命令的那一刻，骑兵队中就有人跟队伍脱了节。 还是年纪最小的埃蒙德。 他虽然是第一个，却不是唯一一个。 随后，平日里最照顾埃蒙德的那位老骑兵也逐渐拉住了缰绳。 再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总共就十几个人的骑兵队，一下子落下了半截在后头。 贾斯特斯这会儿都快冲到莱昂内尔的眼前了，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抽空那么回头一瞄，这一看，差点气得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这都是怎么回事？ 骑兵队的队形早就已经散了，继续冲过去也没什么好结果。 他不得不勒住了缰绳。 “你们怎么了？也被约拿他们传染了吗？” 说实在的，约拿等人其实也是比较懵的，他们都准备好要作战了，身体都兴奋起来了，战斗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他们还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呢！ 贾斯特斯瞪起眼睛看埃蒙德，“是不是你？” 他觉得，这场圣战他能把埃蒙德带上完全是出于好心，当然也是看在埃蒙德的父亲菲利克斯大公爵的面子上。 参战的时候表现得心不甘情不愿也就算了。 到了战场上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掉链子？ 贾斯特斯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触怒了神明，导致他现在做什么都这么倒霉。 遇到莱昂内尔这伙忠犬也就算了，自己的队伍里还混进了埃蒙德这种就会使绊子的！ 他策马上前，“你给我下来，说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压低了声音，明显压抑着怒火。 埃蒙德“吭哧吭哧”从马上爬了下来，“我、我……” “你什么？” “就是您刚刚说，大部队会策应我们？” “是啊！要不然雅各布公爵带那一万人过来干什么！”贾斯特斯已经完全耗尽了耐性，看在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份上，他才勉强忍住了没有直接一刀把埃蒙德捅死。 埃蒙德被雅各布瞪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老骑兵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队长，雅各布公爵大人好像并没有准备策应我们。” “什么？”贾斯特斯楞愣了一下。 不远处，南门后的第五纵队的卫兵们也察觉到了异状。 约拿惊奇到声音都变了调儿，“雅、雅各布公爵大人这是准备扎营了。” 扎营？ 贾斯特斯听到这个话，只觉得约拿在开玩笑。 这怎么可能？ 他扭过头，朝着大部队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在看到远处大部队的情况后，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大部队确实已经停了下来，就在三公里开外。 似乎已经停了不少时间了，他竟然还看到了几缕篝火。 “他们这都做上饭了？”又是约拿不敢置信的声音。 贾斯特斯感觉自己脑瓜中，某一根根神经终于“嗡”的一声，彻底崩断了。 第96章 过分的想法 “他们停在那干什么！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攻下辛加堡, 打德斯蒙德一个措手不及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做饭，这是打算吃饱喝足，看过歌舞以后, 再睡上一觉，再考虑进攻？” 他们是攻城方, 所有的后勤资源都要从二十公里开外的康特得克城补充，而这一次出战, 雅各布没有留任何后手, 直接将一万多人的部队全部开了过来。 这一万多人每一天的吃穿嚼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当然要趁着资源还充足的时候，速战速决，尽快地攻下辛加堡, 要不然这一万个人自己就能耗死自己。 贾斯特斯虽然不懂瘟疫, 但他好歹是辛加堡的精锐出身，还是懂几分打仗的。 雅各布的这个布置，却是完全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这一通吼完，很长一段时间内，现场都没有人回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其中一个骑兵小心翼翼地道：“或许雅各布公爵大人准备跟德斯蒙德打消耗战？” “那他不知道辛加堡是德斯蒙德公爵的老巢, 不知道德斯蒙德所有的战备物资都储存在辛加堡，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德斯蒙德为了抵抗瘟疫, 最大容量地储存了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吗？他以为德斯蒙德跟他一样蠢吗, 做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傻傻等着他来围吗？” “要是他真有这个脑子, 两个月前就该对辛加堡全面布控，围追堵截了，人倒是来了，妨碍德斯蒙德往辛加堡里头运物资了吗？” 贾斯特斯这一通吐槽完, 现场更安静了。 无论是第五纵队的卫兵们，还是骑兵队的骑兵们，谁都没敢搭话。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响起“噗嗤”一声笑声。 众人循声看去，又是约拿。 约拿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轻咳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望向不远处的贾斯特斯，“呃那个……贾斯特斯队长，咱们还打吗？” 贾斯特斯脸色铁青。 打？ 怎么打？ 他们骑兵队打破南门，打入辛加堡，然后被德斯蒙德大公爵一口吞了吗？ 他虽然已是极端愤怒，却也不可能带着自己的骑兵们去送死。 “走！” 骑兵们懵懂地跟着贾斯特斯来到了辛加堡，又懵懂地跟着他离开了。 守城的卫兵们眼底同样带着十分的茫然。 “这个仗打的……太轻松了吧？” “还真有点不习惯。” 约拿美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两份“神令”，“那还不是因为有神子大人护佑。” …… “神子大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功劳簿上又被莫名其妙的添了一笔。 她今天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亚璜丘陵的关卡终于完工了。 同时，她也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第一批从斯罗郡外逃的农奴已经到达了俄让丘陵，而俄让丘陵临时搭建起来的隔离房还没有完全完工。 这一批农奴的人数不多，共计七十八人。 其中有五十个人被安排到了俄让丘陵原有的隔离房中。 剩下二十八人，只能先附近有没有顶棚的隔离房。 同时，科琳娜又让库利奇安排着，将已经住人的区域圈起来，中间留出一道安全的隔离带，其他的地方则继续施工。 哪怕是有顶棚的木头房子，也无法抵御北境的寒冬，更不用说是没有顶棚的房子。 同时，科琳娜也担心这样的区别对待会让那二十八个被安排到次一等的隔离房的农奴们心生不满。 库利奇听到科琳娜这样的担心，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样的逃奴，直接被打死的，被饿死的或者冻死在外面的都是有的，大人能给他们一口饭吃一个地方住，他们还敢抱怨？” 科琳娜尴尬地笑了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要是他们敢抱怨，那就趁早离开。”库利奇轻哼了一声，他就不信了，那些人来了埃斯坦郡以后还愿意走。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是科琳娜想多了。 如今的埃斯坦郡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埃斯坦郡了。 哪怕这些农民们止步于俄让丘陵，可是俄让丘陵上整齐划一的隔离房，强壮精神的卫兵们，高高伫立的塔楼，用金银丝布捂着口鼻的工作人员，无不彰显着埃斯坦郡的富有和实力。 在这样的年代，实力就意味着安全，富有就意味着跟着这位主人可以填饱肚子。 而伙食人比他们一开始预想的更要好上好几倍，餐餐有肉有麦面，顿顿都能吃饱。 说这样的生活是生活在天国里都不为过了。 谁会愿意离开？ 他们不仅不愿意离开埃斯坦郡，甚至不愿意离开俄让丘陵。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恨不得在俄让丘陵住一辈子！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不说隔离本来就是有时限的，隔离到期，他们肯定要被转移。 就说后面汹涌而来的第二批和第三批农奴也不答应啊。 他们占着位置，那第二批和第三批甚至后面更多批的农民们又该怎么办呢？ 在第二批隔离房刚刚修好的时候，第二批农奴如约而至，这一次来的有四百多个人，直接挤爆了俄让丘陵的隔离房。 之前第一批的七十八个农奴被放了出来。 取消隔离后，他们并不开心，甚至有些惶惶不安。 有胆子大的去问了俄让丘陵的防疫负责人，“大人，我们能不能继续留在这儿啊？” 俄让丘陵的防疫负责人是弗迪南德，也就是上一次摸底考试的第一名。 他原先在琉璃工坊里给卢克做副手，俄让丘陵忽然缺人，原来的负责人被调到亚璜丘陵去了，他被临时调过来顶上。 这段日子，弗迪南德又要交接琉璃工房的工作，又要保证将防疫工作做到滴水不漏，几乎快忙晕了。 他骤然听到这个神奇的请求，也挺茫然的，“留在这儿？” “是啊大人，我、我想留在这儿。” 跟他一起来的，其他几个人也连忙道： “大人我们也想留在这儿。” “是啊，大人，求求您别赶我们走。” 弗迪南德一直都是一个很严谨的性子，说话做事都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为什么？”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带头的人想了想，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喜欢这儿的生活。” 弗迪南德更惊奇了，“喜欢这里的生活？” “是的大人！” 这几个人给了弗迪南德非常肯定的回答。 弗迪南德更茫然了，“但是你们的隔离期已经结束了。” 几个人有些失落地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人忽然想到，“那我们可以留下来帮忙做事吗？” 其他人眼睛一亮，连忙跟着道： “是啊大人，你们现在很缺人手吧？我们可以留下来帮忙啊。” “如果不需要隔离的话，我们也可以几个人住一间吧？这样就不会占用太多的房间，应该就不会太过影响新来的人的隔离吧？” 弗迪南德怔怔的看着这一帮人，如果这样真诚又热心的话，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呢？ “如果你们真的要留下来帮忙，那就要接受系统的训练，而且我必须提前警告你们，这里的工作是非常辛苦而且危险的。” 几个人连连点头：“没问题。” 要说辛苦和危险，外面哪里不辛苦，哪里不危险？ 这点辛苦和危险，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件事情我也需要请示领主大人，领主大人同意的话，你们才能留下来。” 几个人闻言，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容。 “大人，还请大人务必帮我们在领主大人面前美言，我们都是真心想要留下来的。” 弗迪南德带着十分的不解和疑惑，去见了科琳娜。 科琳娜听了也是一脸的懵逼，“如果他们确实非常想留在俄让丘陵的话……” “他们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行吧，”科琳娜点头，“给他们做系统训练的时候，你作为负责人，一定要严格把关。” 弗迪南德点头表示了解。 两个人一头雾水地各自分开了。 倒是那七十八个人中，其他七十个人听到他们中的八个人经领主大人同意，可以留在俄让丘陵的时候，脸上全是懊悔之色，他们不禁对弗迪南德苦苦哀求，请他也让他们留下来。 这一次，弗迪南德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松口了。 俄让丘陵哪怕缺人手，也不缺七十多个人这么多啊。 他赶紧打发这七十个农奴往塔沙州来了。 他们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明显的不舍。 弗迪南德头疼地直摇头，防疫工作真不好做，需要十分的细致严谨、十分的辛苦付出也就算了，还总会遇到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一转身又投入到另外那四百多个农奴的隔离工作中去了。 而这些人才刚被安顿下来，又有一批农奴到了，共计三百人。 就像科琳娜一开始预料的那样，塔沙州的人口迎来了第二次暴涨。 只是这涨速让她这个领主压力有一点点大。 她皱着眉头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写下：[除了粮食，还得购入足够的农具，等天气回暖后，开垦出足够的良田才行。] 人口越来越多，埃斯坦郡原本就不够的良田，如今更显得杯水车薪了。 可是粮食这种人要人命的东西也不能完全的依赖从外购入。 至于农具，木质的和石制的农具也实在太不好用了，可是金属的……她也没有那么多，也买不起那么多。 愁人啊。 农具方面暂时没有办法，不过她却是把主意打到了耕牛的身上。 北境的贵族们除了种地，也是会畜牧的。 养羊的最多，也不知道艾莫斯他们能不能买到牛。 科琳娜问一旁的老管家，“通知霍勒斯了吗？” 老管家库利奇点头，“霍勒斯已经带人前往萨罗城接应艾莫斯一行人了。” …… 萨罗城。 穆丽尔从外头匆匆走进来，往大厅内瞧了一眼。 艾莫斯和加勒特两个人正坐在一起对账。 而大厅的门口，摆满了装满了粮食的板车，金黄色的麦子几乎要从板车上面淌下来，看得穆丽尔眼睛忍不住发直。 已经过了一天了，她却仿佛还没有从那天晚上的梦中醒来。 不，那天晚上所经历的，比她曾经在梦中所经历的更加离奇荒诞。 几天前，她被自己的酒鬼老爹卖到了酒馆，还遭了一顿毒打，以为她的人生就此结束了。 转眼才过一天，她如今却已经能够随意地进出尊贵的子爵大人的府邸，而府邸中的仆人见到她，还要喊她一声穆丽尔大人。 这还不是最荒谬的，她刚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另外一位子爵，尼克大人。 就是那天在街上嘲讽她、不信任她说的话的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已经找过她许多回了。 而每次见到她，这位尊贵的子爵大人竟然也喊她穆丽尔大人。 她每听一次，都觉得心惊肉跳。 倒是克里他们，好似从来都不将这点事情放在眼里。 甚至有的时候，克里看尼克纠缠她太久，还会出面帮忙将尼克大人赶走。 那位趾高气扬的尼克大人被克里赶的时候，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反倒还要对克里恭恭敬敬的。 她好像一夜之间从一只无人问津的丑小鸭变成了一只高贵的天鹅。 她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大概是那位大人在她身上施了魔法。 但是，在深夜辗转难眠之际，她也会担心着魔法会不会在明天太阳来临之前失效。 她又变成了那个低贱的小农奴。 在看到那些训练有素、严谨高效的奴仆们的时候，在看到多才多艺甚至还会弹琴的奴仆们的时候，在看到冷静而睿智的艾莫斯和羞涩却机智多才的加勒特的时候，她能够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她就越发清楚地看到，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农奴。 同时，她也是一个幸运儿。 越是深刻的体会到这一点，她越是忍不住惶恐。 而这样惶恐的她，如今心里还有一个更疯狂更过分的想法。 她……想要让她的妹妹也成为大人的奴隶。 不需要这么幸运，哪怕是做一个普通的奴隶，对她和她的妹妹来说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想法也足够过分了。 她不应该冒出这样的念头，可是大人的车队今天就要离开萨罗城了。 整个主厅附近，安静得能听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响声。 “这一批四百头的羊价格高了。”艾莫斯皱着眉头。 加勒特点头，“换换、换这家的牛。” “好。”艾莫斯又翻过一页，“这一批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一批奴隶？谁送过来的？” “尼尼尼、尼克。” 艾莫斯皱起眉头，“我们不收人。” 加勒特点头，“当然是退退退、退回去。”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尼克的声音。 大厅外，克里带着人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正好拦下了尼克。 可是这家伙大概也是豁出去了，“求您了，克里大人，求你让我见一见尊贵的大人吧，我这次来是真心的来赔礼道歉的。” 他说着，给了身后的人一个眼神。 管家拍了拍手，主厅外响起整齐划一的女声：“大人午安。” 加勒特已经隐到了主厅的阴影中。 艾莫斯却从主厅中走了出来，她看着面前十几个动作整齐、姿势标准的女奴，眉心微微地皱了起来。 而一旁的穆丽尔，眼底也露出了一丝迷茫。 这些女奴看着有些眼熟。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这些人……跟她长得很是相像，足足十二个女奴，有身形与她特别接近的，也有长相与她非常相像的，这其中也不乏长得比她更漂亮的，看起来更乖顺的。 尼克对着艾莫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尊贵的大人，我并非有意打扰您休息，只是我一直想要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的失礼向您道歉，这十二个女奴就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赔礼。” 穆丽尔忽然明白了尼克的意思。 所有人都明白了尼克的意思。 对于奴隶主来说，农奴相当于一个物件儿，大人说她喜欢穆丽尔，那么穆丽尔就是大人比较喜欢的物件儿。 尼克在穆丽尔身上找不到突破口，自然改换思路，送了另外十二个相似的甚至更好的物件儿过来。 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这么十二个人，还能让他们学着那日晚宴上女仆们行礼的礼仪，做出标准的姿势了，真是不可谓不用心了。 穆丽尔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她浑身僵硬着，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十二个人，也不敢看艾莫斯。 艾莫斯目光轻轻扫过面前的女奴们，她打量的目光立刻让尼克和那十二个女孩越发振奋起来。 “不用了。” 她随口拒绝了尼克的赔礼。 尼克闻言，有些急了，“大人，您不是喜欢穆丽尔吗？” 艾莫斯“嗯”了一声。 “她们长得跟穆丽尔也有几分相似……” “差得有些多。”艾莫斯还是拒绝了，她示意克里。 克里直接将尼克连带着那十二个女奴都赶了出去。 穆丽尔见状，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看向转身进了主厅的艾莫斯，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跟了进去，“艾莫斯大人……” 艾莫斯抬眸看她，“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收下那十二个女奴？” 艾莫斯神色淡漠，“大人吩咐过，这一次我们不会收任何奴隶。” 一旁的加勒特点头，“这些人，不不不好。” 成分太复杂了，牵扯到许多北境的贵族，很容易出问题。 穆丽尔闻言，心底最后那一丝希望也跟着寂灭了。 她缓缓垂下了头。 “当然，你是例外。”艾莫斯又道。 穆丽尔怔了一下，“我、我吗？可是我……我跟她们相比……”她有些窘迫地道：“我好像还比不过她们。” “大人喜欢你，这就足够了。”艾莫斯一板一眼，“我要做的，就是尽全力完成大人吩咐的任何任务。” 穆丽尔晕晕乎乎地站在原地，那种被施法的感觉又来了。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脸颊滚烫。 艾莫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妹妹。” 穆丽尔瞪大了眼睛，“我、我妹妹？”她满脸的难以置信，“您是说，我妹妹！……” 艾莫斯点头，“大人的吩咐。” 穆丽尔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此刻的她唯一还能做的只有傻笑。 她和她的妹妹……都得救了。 “那位大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怎么配得上那个人的喜欢？ 加勒特微微笑着道：“你马马马上就能看到了。” …… 这位大人如今正在爆肝赶稿。 第二批“神令”早就卖到脱销了，如今她正在画第三批“神令”。 如果不是莫娜大表姐的催更信，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动笔。 她搞不懂，莫娜大表姐去了辛加堡，不是去参战的吗？不是去防疫的吗？她怎么就能在前一封信里刚跟她说完“抱着必死的决心”，后一封信里就威胁她如果再不更新就跟她同归于尽的呢？ 这样一位伟大的、高尚的，有着坚定信念的裁决骑士，是怎么在一夕之间堕落到了如此地步的？ 第一封催更信到达的第二天，第二封催更信又来了，还没等一天呢，第三封催更信又又又来了。 科琳娜一边画着稿子，一边时不时地看向桌子上叠得高高的催更信，“所以辛加堡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在打仗吗？” 库利奇也是一头雾水，“我去俄让丘陵问了那几个信使，说是已经兵临城下了，康特得克城来了一万多的军队，听起来情况应该是很危急的。” 科琳娜：“……那大表姐哪来的闲心天天给我写这东西？” 这种情况下，大表姐难道不是连故事都没时间看吗？ 库利奇也是搞不懂了，“莫娜大人从来都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啊。”他说着，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过大人，您这后头的故事也是该画一画了……” 他其实也等很久了。 科琳娜心里有不大好的预感，“你也在追连载？” 库利奇老脸一红，“这不是大人画得太好，故事太感人了吗？” 说着，他就回忆起了上一版的故事，眼圈微微红了，“也不知道那位莱昂内尔大人后来怎么样了，家里人是不是安然无恙。” 科琳娜：“……等大表姐的线报到了不就知道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库利奇据理力争，“那还、还有神明接下来的遭遇……” 库利奇一连说了许多，他对这些故事的细节和内容简直如数家珍。 科琳娜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拿起其中一封信，“所以，大表姐怎么知道我看到她的信以后，又跑蒸馏室去了？” 库利奇脸色一僵，“不、不是我。” “那是谁？” 第97章 加点水 库利奇整个人愣住了。 是谁？ 那是谁呢？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转着圈, 一圈又一圈，几乎要将他的整个大脑给紧紧箍住了。 他脸色苍白，浑身冷汗。 他又是禁不住科琳娜威逼利诱的人。 特别是科琳娜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的时候。 “库利奇, 你也看到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真的要被大表姐同归于尽了……” 库利奇心脏一紧。 大人都这样求他了…… 他的视线落到大人桌子上的那些画稿上, 猛地回神，拼命摇头, “我不能说。” 科琳娜：“……” 这还是她在库利奇面前装可怜第一次失利。 她惊愕地看着库利奇, “库利奇，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大表姐爆头？你知道大表姐的武力值的吧？……” 这段时间，她可是没少听库利奇讲莫娜的那些光辉事迹。 她的眼中, 莫娜也早就褪去了一个温柔大姐姐的所有伪装, 彻底变成了一个虽然美貌但极端凶残能手撕黑熊的猛人。 库利奇嘴唇抖了一下，“我觉得……你确实应该画一画画稿了。” 科琳娜：“……” 她神色怔怔，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库利奇真的不爱她了？ 接下来的两日，科琳娜又旁敲侧击了库利奇好几回，也问了其他几个人。 然而看他们的样子, 似乎也不是全然不知情, 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吐露到底是谁在给莫娜大表姐传递消息。 眼看着莫娜大表姐真的要从辛加堡杀过来了，她不得不收敛了自己想要鸽的心情, 低着头含泪赶稿。 她没看到的角落中, 不少人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大家对视了一眼, 深藏功与名。 …… 科琳娜这一画就画了很多天。 在整个故事快要结束的时候，科琳娜犹豫了一下，加了一个新的人物进来：伪神。 她放下笔的那一刻，真的感觉外头的阳光都更灿烂了, 鸟鸣声都更动听了，领地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有趣，她觉得她可以在领地上来回奔跑上三天三夜都不带回城堡休息的。 德斯蒙德大公爵送出来的酒终于随着莫娜大表姐上一封信一起来了。 科琳娜将这些酒开封的第一时间就先尝了一口。 这可真是奢侈品本奢了，珍贵程度完爆后世的82年拉菲和股价直线上扬的茅台啊。 就这一口，直接就把科琳娜干懵了。 “噗！”她第一次如此失态，直接将嘴里的酒喷了出来。 这一幕正好落到了前来找她的阿曼德、德里克、兰斯洛特三人的眼中。 阿曼德脸色一变，快步走上来，轻轻拍着科琳娜的后背，“这是怎么了？” 科琳娜双目含泪，脸上还带着深深的茫然，“这个酒……” 她一时找不到语言去形容她刚刚喝进嘴里的那口酒。 阿曼德跟着她看了一眼，“你喝了酒？” 一旁兰斯洛特也很是紧张地看着她，“第一次喝酒吗？” 科琳娜想了想，点了点头。 在这个世界，她确实算是第一次吧。 兰斯洛特看了一眼科琳娜碗里的酒，也跟着轻轻地拍了拍科琳娜的后背，“第一次喝怎么就喝这么多，是不是一下子适应不了？” 这个时候，科琳娜也终于从刚刚的刺激中恢复过来了。 听到兰斯洛特的话，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没想到，它竟然是酸的。” 而且酒味还这么淡……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刚刚解封的那罐酒。 难道是她运气不好，正好拆到了一罐变了质的酒吗？ 她正想要再拆一罐，兰斯洛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脸上也有一丝无奈。 阿曼德见科琳娜没事了，放下了拍打她后背的手，“酒都是酸的呀……” 果然小姑娘是第一次喝酒。 科琳娜却有些懵，酒都是酸的？酸的不是醋吗？ 这完全违背了她的常识。 她看着眼前的这一只只酒缸，不知道是那一口酒的作用还是醋的刺激，脑袋有些发晕。 那现在怎么办？ 她挠了挠脸，出大问题。 阿曼德也看向那些酒缸，“大人，你要做什么？要帮忙吗？” 德里克一进门就被那套玻璃制的蒸馏设备吸引了，“你要蒸馏这些酒？”他绕着那套蒸馏设备走了一圈，“现在开始吗？这些酒是不是得先倒进去？”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都期待地看着她。 他们三个人显然是得知了科琳娜进了蒸馏时的消息，掐着点过来的。 科琳娜连忙抬手制止了德里克，“先别忙。” 她看着这一罐罐的酒，神色很是茫然。 她呆站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是懵的。 “让我先冷静一下。” 说完她弯下腰，一脸木然地将酒罐子重新封上了。 离开蒸馏室的时候，科琳娜脚步都是虚浮的，整个人游魂一般飘回了城堡。 阿曼德三个人在后边看到，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 到晚间的时候，库利奇也知道了科琳娜喝酒的事情。 他一想到阿曼德三个人跟他说的话，他就心疼得不得了，“大人，你怎么会想到去喝酒呢？没事吧？” 科琳娜用手指戳着桌子上装着小河蚌的玻璃罐子，声音虚弱，“没事……” 她只是一下子被那一口既不是醋又不是酒的玩意儿的味道给搞懵了而已。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库利奇，咱们家中有酿酒的方子吗？” 库利奇愣了一下，“酿酒吗？” “嗯。” “酿酒还是要方子吗？就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吧。” 科琳娜又愣了一下，“都会吗？” 库利奇点头，“有了余粮的农奴，自己就酿上一点。” 科琳娜眉头皱起来，“你来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酿的。” 当年奥古斯特家族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库利奇就经常带着底下的人一起酿酒。 对于怎么酿酒，他还是颇有心得的。 他立刻给自家大人讲解了起来。 科琳娜听着，却是越听越懵，“把粮食放进缸里，加点水？……” “是啊。” 科琳娜眸光一闪，忽然明白这其中问题出在哪里了…… 首先这样的酿酒方法，就根本没有考虑过发酵环境的卫生，没有任何的清洗和消毒，甚至没有密封，根本无法确保发酵环境的稳定性。 这其中不知道会混入什么样的细菌真菌，也是导致酒味发酸变质的主要原因。 要知道，醋，本身也是粮食发酵酿制的。 就她所知道的，乡村农家酿制米酒的时候，首先就是要先将糯米煮熟。 这一步，就差不多杀掉了大部分的细菌。 当然，这样做的同时，你消灭了大部分的酒曲菌，所以光是用煮熟了的糯米是没有办法酿出酒来的，需要另外加入酒曲。 那么酒曲的制作过程，又是如何确保了让酒曲菌最大程度的繁衍，而不会变质成醋呢？ 她努力地回想着，似乎是在糯米中加入了一些特殊的草药，一起揉成团，随后在合适的温度中发酵而成。 可是那些草药是什么？ 科琳娜只能零星地记起两三种来。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样东西：啤酒花。 她噌的从座位后面站了起来，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早期的粗粮酿酒，其实就是啤酒的前身。 她模糊地记得，在葡萄酒兴起后，啤酒因为酒味不浓、口感不佳一度退出了历史舞台，直到啤酒花被发现。 科琳娜立刻将杰西喊了过来，将啤酒花的样子画下来交给了杰西。 只是如今北境已经全然进入了寒冬，想要在冻土上找到啤酒花，难度实在有些高。 科琳娜倒也不抱太大的指望。 就算找到了，领地内如今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用来酿酒。 她拥有的，只有德斯蒙德大公爵无私地从辛加堡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那几缸发了酸的酒。 不过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挽回…… 科琳娜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张纸画了起来。 …… 夜逐渐深了，除了正在熬夜奋斗的科琳娜，领地内有越来越多的人，都在努力为了即将到来的第二天努力着。 比如卢克，他拿着线装本蹲在月光底下，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 [金银丝布：失败。] [木屑：失败。] [碎石：失败。] [铜片：……] 经过上一次他们决定要自己搞玻璃磨制这已经又过去好几天了，卢克的手上都磨出了血泡，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他的对面还蹲着一个人。 贾森。 弗迪南德被调去了俄让丘陵，他莫名其妙上了位，正式成为了卢克的副手。 整个安排下来之快，快到他甚至没反应过来。 卢克太热爱他现在的这份工作了，从早上太阳刚升起来，到晚上太阳已经落下去许久，卢克一直都呆在琉璃工坊里。 他作为副手，自然也只能跟着卢克一起待在琉璃工房中。 他一度怀疑这背后是不是卢克在搞鬼。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调动和改变，害的他辛苦了将近一个月才获得的进展：“接近与埃斯坦郡领主关系密切的阿曼德三人”，直接回归于零。 第98章 天才 他每天都在跟着卢克加班。 卢克烧玻璃, 他在一旁鼓风。 卢克磨玻璃，他在一旁记录档案。 难得阿曼德他们三个人来一回，坐下不到两分钟, 就开始讨论磨制玻璃的108种可能性。 再这样下去，他前途肯定会越来越跑偏, 希望就会越来越渺茫， 阿曼德他们三个人身边也会出现别的学生。 比如那个以赛亚, 平时上课的时候就活跃的很, 经常会故意设计一些很蠢的问题，去问兰斯洛特老师。 再比如那个阿尔瓦，每天都会从自己的饭食中省下两个三个鱼丸, 第二天带到学堂里来, 送给阿曼德三个人每个人一颗。 再比如那个约翰尼，最心机的就是他了，每天学堂下课的时候，他都会故意留下来，借着打扫学堂卫生为名, 跟三个老师搭话…… 这一个个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小婊砸, 可都等着趁虚而入呢！ 不行，他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 要知道, 他的最终目标可是接近领主大人颠覆整个埃斯坦郡啊！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手段成熟、心思缜密、目光远大的间谍, 他绝不能继续沉迷于琉璃工房的工作不思进取了！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 思索了许久, 忽然想起他在领地内听过的一个故事。 是关于那位被关押着的圣子的故事。 听说那位圣子来头极大，一开始可趾高气昂的很，直到领主大人祭祀降雨，为霍勒斯洗礼, 那圣子大人才忽然没了之前的气焰，在整个塔沙州中，也失去了他作为神庙圣子的光环。 他去见过那神庙的圣子一回。 从天明到天黑，赫克托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祷告。 看似他依旧虔诚，可是贾森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赫克托疯狂祷告背后，那颗摇摇欲坠的虔诚之心。 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就是不知道那位领主大人，是不是故意的了。 去领地内的人说，这位领主大人可是天底下最虔诚的人，一位虔诚的信徒，又怎会故意去破坏另一个人心向光明的信心呢？ 应该是……无意的吧？ 不过这件事情倒是给了他一点灵感。 贾森抬眸看向对面的卢克，“卢克。” 卢克从线装本中抬起头，“嗯？贾森你是又有什么想法了吗？” 贾森晃了一记神，想到他还没有完成的任务，立刻坚定了本心，“暂时还没有。” 卢克略有些失望地重新低下头。 贾森轻咳了一声，“卢克，你有没有想过，你做这些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呢？” 卢克有些茫然地看向贾森。 贾森见引起了卢克的兴趣，微微一笑，“你这样辛苦，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呢？” 卢克想了想，“玻璃啊。” 贾森：“……” 他不是那种容易气馁的人，“可是，这制成的玻璃也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并不是你的呀。” 见卢克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贾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也变得轻柔了，仿佛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那条毒蛇，“你辛苦制成这么美丽的瑰宝，最后也不过就换来一两枚银币的报酬和奖金……” 卢克皱起眉头，“难道我们的一切不都是属于领主大人的吗？那一两枚的银币，也是很多钱了呀，照理来说，领主大人甚至不用给我们这笔钱。” 贾森揉了揉太阳穴，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想到这一两枚银币对卢克这样的农奴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他不得不又换了一个思路。 他耐心道：“话是这样没错，一两个银币确实是不少的钱了。但是你看那些农奴们，拿多少粮食做多少事罢了。我们如今已经能够吹制玻璃了，就拿这份钱难道不好吗？至于研究怎么能够成功磨制玻璃，首先这件事情就不一定能够成功，其次，哪怕这件事情成功了，对我们赚钱难道有任何好处吗？除了一开始能得一份赏钱，剩下的，还不是拿跟现在一样的钱吗？还不如将这些时间省下来，多吹制一些玻璃。” 卢克还是不理解，“可是磨制玻璃技术与吹制玻璃完全不一样，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啊。” 贾森凝视着卢克，“那又如何呢？得的不是一样的钱吗？” 卢克很是纠结，“可能……这跟钱也没有关系。” 贾森眯起眼睛，“那跟什么东西有关？” 卢克眉头皱了起来，他似乎是被贾森说服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贾森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就在贾森以为卢克确实是被他说服的时候，卢克开了口，“这是算学的进步，是材料学的发展，是机械的基础。” 贾森闻言，却是愣了一下，忍不住轻笑出声，“无论是以上这三种哪一个，不过都是那些大人们的玩具罢了。磨制玻璃成功，也不过是给上面的大人提供多一份的玩具，玩什么不是玩呢？” 他却见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认真道：“这不只是一份玩具。” 贾森一怔，嗤笑了一声，“那不然还能是什么？为了看太阳，为了看星星，为了看一切神明自有安排的东西，因为所用的工具极其华丽珍贵，凝结了无数人的智慧血泪，就说不上是玩具了吗？” 他抬手，手肘靠在了旁边的大树上，手背托住了他的脸颊，声音悠扬，“说到底，不过还是图那几位大人一乐罢了。” “不是。”卢克很坚定地道：“它的意义绝不止于此。” 贾森没想到卢克这样油盐不进，这下轮到他皱眉了，“那你告诉我，这还能算什么？” 说实话，刚来埃斯坦郡的时候，他也被吓了一跳。 他见过很多不务正业的领主，没见过将不务正业都搞得这么风生水起，还带着整个领地的人一起不务正业的。 他最佩服科琳娜的地方，就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穷成这样的贵族，凭借着智慧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比那些大贵族还多的花样。 “我第一次做出纺织机的时候，大人曾经跟我说，或许有一日，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穿上我们纺织的金银丝布，这样天下就不会再有在冬日里冻死的人了。” 贾森微微怔住。 随后他摇了摇头，“谎言。如何能让天底下的人都穿上我们织的金银丝布？哪怕是我们日夜不停，也根本做不到。” “是可以的。”卢克认真地道：“发展算学，解放生产力。” “什么生产力？”贾森有些茫然。 卢克很简单的给贾森算了一笔账，“假设现在的纺织机，一天一个人只能织三十匹布，那么十个人十台纺织机一天就是300匹布。” “嗯，所以我说不可能……” 全天下有多少人啊？ “可是如果一台纺织机一天就能织三百匹布呢？” 贾森微微撑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说完这四个字，他却率先沉默了。 卢克微微笑了起来，“如果纺织的速度足够快……” “哪怕机械上解决了速度的问题，人力还是会跟不上的。”贾森立刻提出了这其中的问题，“除非……” 卢克笑眯了眼睛看他，“你想到了。” 贾森吞了一口口水，“除非……机械不需要使用人力。” 卢克击掌叫好，“贾森，你真的是天才！”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想说，他可不稀罕做什么天才，在他看来，所有人口中的天才卢克跟疯子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又忍不住顺着想下去，“所以领主大人才想要做钟表，她从一开始就想过非人力的机械动力源……” “没错！” “不对，哪怕机械开到极致，麻草呢？哪怕搜罗全天下的麻草，短时间的供应不会出问题，后期一定会出问题。” “那就去解决这个问题，想办法在一块地里种出更多的麻草。” 贾森很想说不可能，但是这一次，他说不出来了。 他怔怔地看着卢克。 卢克已经放下了线装本，双手托腮，“肯定有很多人都觉得领主大人太过异想天开，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他羞涩地笑了笑，“有些这样觉得。” “可是，在领主大人的带领下，我做出了纺织机，艾莫斯烧出了砖，这也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随后我们用这些砖盖起了更多、更坚固、更保暖的房子，还有伊恩的军械工坊，或许未来，死于强盗或者野兽口中的人也会逐渐消失。” 贾森有些出神，“解放生产力？……” “嗯！”卢克脸微微涨红了，目光灼热又明亮，“大人说，如果地里每年都还是只出产这一点粮食，如果纺出来的金银丝布永远都只有那么一点，那么这些资源就永远只会落在少数人的手里，永远都会有很多人饿死、冻死。争夺和抢占，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落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想要改变，必须从解放生产力开始。” 这段话他说得磕磕绊绊，有好些地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算学，是很重要的东西。” 贾森脸上不显什么，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一刻，他忽然远远地触碰到了那位领主大人的内心。 算学，学堂，还有这一切的一切…… 他原本以为顶多不过玩乐之物，最强也不过是她敛财的手段，更进一步，大概也就是想要借此控制整个埃斯坦郡的野心了。 他从来没想过，是……救世吗？ 那个人心中想的，竟然是救世吗？ “争夺和抢占，也不过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落到了另一个人的嘴里。” 或许卢克对这句话的理解还很懵懂，他却深刻地明白这背后的血腥和残酷。 那抢夺的人，只会是手握着刀剑和特权的贵族们，而被抢夺的人，永远都是弱者，是那些低贱的农奴们。 他一度觉得这个世界无聊至极，永远在重复抢夺与被抢夺的循环，永远在杀人与被杀之间做选择。 他已经逐渐厌倦……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人胆大至此，竟然敢去想彻底推翻这一切本应是理所当然的规则，从根本上重建整个世界的秩序。 他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勉强从喉咙里发出来一点声音，“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神明这种生物吗？” 要不然，他实在还是无法理解科琳娜这样的存在。 卢克愣了一下，完全没听懂贾森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忽然提起神明了呢？ 看贾森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回答道：“神明当然是存在的呀。” 贾森终于回神，定定地看了卢克一眼。 这一刻，他才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嫉妒的目光，那种情绪根本压抑不住，他的所有伪装在这一刻全面崩溃，“你太幸运了。” 卢克搞不懂，怎么又说起幸运来了？ 不过…… “这倒也是真的。” 贾森：“……” 他抿了抿嘴，扶着身边的大树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这一刻，他懒得伪装，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卢克低头看了一眼线装本，“诶？可是这个……” “试试玻璃吧。” “啊？” “磨制玻璃，试试把玻璃粘成碎末看看。” 卢克“啊”了一声，他怎么没想到，为什么不能用同材质的东西呢？ 他连忙在本子把这一点上记了下来。 看着已经走远的贾森，他难免在心中感叹：真的是个天才啊。 他托腮，想到了和贾森刚才讨论的一切，不过，要比起大人的话……贾森还是差了一些。 …… 贾森深一步浅一步的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住的那座房子很偏僻，是他精心挑选的，不同于其他学堂的学子大多数都住在一块儿，他住的那栋房子里都是普通的农奴，而且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最适合他这样的人居住。 不等他走近那座房子，身后忽然一阵破风声传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抵挡，侧身躲过了脖子的重击，脚窝却是一痛，膝盖直接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下一秒，一把铜质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子。 不等对方动手，贾森立刻发出声音，“明天领主会来琉璃工坊。” “这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可是到现在你的任务还没有任何进展。” “我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 “主人要的是她的命。” 贾森眼眸倏地咪了起来，随后他感到脖子一痛，冰冷的铜制匕首划破了他的肌肤，“明天，主人就能拿到她的命了。” “明天我要你带我一起进入琉璃工坊。” 贾森怔了一下，而脖子上的铜制匕首陷得越发深了。 他眯起眸子，“好。” 过了很久，那人才缓缓将铜制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拿开，“如果敢不兑现你的承诺，你知道，想要杀你的不止我一个。” 一阵脚步声响起，身后的人离开。 贾森缓缓转身，看着那个消失在屋角的身影，缓缓的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还真是让人苦恼啊……”他自言自语地道：“选什么好呢？科琳娜死？还是我自己死？” 他摇头晃脑，叹着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进了屋子。 ……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整个塔沙州就忙碌了起来。 因为大部分的农奴们搬进了新房子而空置出来的那些木棚子如今都进入了全面的修缮整改。 这些房子，稍微看得过去的也就十几间，剩下的都存在着各种问题。 对所有的木结构上有虫蛀现象的部分都进行杀虫灭虫，而松动的部分，也都进行了粗疏的填补和加固，填补用的就是砖头，然后用水泥糊住。 这样的结构并不可靠，却勉勉强强能住人了。 这一切修补工作都是为了从俄让丘陵迁过来的那些新农奴们。 第一批只有七十个人，这七十个人还都是不情不愿的过来的，真来了以后，这些人都傻眼了，悬着的那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如今可是睡觉都会笑出声。 没想到领主大人竟然还要为他们修缮房屋。 他们就过日子的劲头更足了，每天都是最早一批起来的，一起来就投入到房屋修缮的工作中。 相比较于这七十个生活逐渐趋于安稳的农奴们，留在俄让丘陵的那八个人如今却是惊惶不安、如临大敌。 最新来的那一批人中，其中有一个人病倒了。 病情发得危急，才几天的功夫，人都已经起不来了。 这是瘟疫，只要有过密切接触，特别是□□类的触碰，就会感染。 他们在接受培训的时候知道的。 但是经过隔离观察，一段时间内不发病，就能基本确定这个人是安全的。 所有来到俄让丘陵的人，都已经在亚璜丘陵经过了第一次的隔离观察，再加上从亚璜丘陵到俄让丘陵，路上还有大约5天的时间，细菌能够潜伏这么久，才让病人病倒，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应该是很小的。 经过了解以后才知道，他自己偷摸藏了一块饼。 这块饼是麦面做的，对农奴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在来俄让丘陵的路上，他看那饼子有些变质，他就抓紧时间偷摸将饼子吃了。 也就是说，跟他同一批来的人，都有可能在路上被他染上。 每个人都很怕，被隔离的人惶惶不安，在俄让丘陵工作的人更是压力倍增。 可是工作要求他们必须迎难而上，保证所有人的生活，包括那一位病患。 也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三百个新的农奴到了。 隔离房不够用了！ 新的隔离房还在建设，可是他们都清楚，建的速度跟不上新来的人的增速。 “大人，现在怎么办？” 弗迪南德脸色也不大好，“第二批到的人明天就能到隔离时间了。” 也就是说，明天就会有隔间空出来。 到第二天，所有人抓紧时间，将第二批到的农奴转移以后，立刻就对新到的那三百个农奴进行了防疫检查，然后又对他们进行了隔离。 可是这工作才刚做完，后面一批的农奴竟然又到了。 “四百多人？现在都在俄让丘陵外头候着？”科琳娜站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这么多农奴过来？” 亚璜丘陵原本的住房就有很多，经过改造后，轻轻松松就可以容纳一千多个人。 所以亚璜丘陵同一时间单批隔离人数的容纳量远超俄让丘陵。 可是问题是，按照一开始预测的那样，不应该有这么多农奴往埃斯坦郡来，他们的第一选择应该是贝塞高地才对，无论是亚璜丘陵还是俄让丘陵，隔离单间都不应该这样快饱和。 “贝塞高地的几个入口也设了临时的关卡，听说已经杀了好几批人了。” 弗迪南德虽然稳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只有13岁的少年而已。 他从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还没有缓过神来。 “见到一批杀一批，无论有没有得病，一个不留……” 农奴们又不是傻子，只要听说这个消息的，自然不敢往贝塞高地去了。 科琳娜愣住了，雅各布已经发现了瘟疫的蔓延？所以才对从斯罗郡逃出来的农奴会痛下狠手？ “雅各布退兵了吗？” 如果雅各布已经发现了瘟疫的蔓延，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选择退兵。 “没有。”弗迪南德摇了摇头，“我听说是没有。” “那是为什么？”科琳娜想不通。 …… 同样对这一点想不通的还有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就是骑兵队的队长，前些天刚从南门灰溜溜离开的那位。 如今骑兵队已经回到了大军之中。 雅各布对贾斯特斯竟然没有直接敲开辛加堡的南门而表示万分惊讶，贾斯特斯也对他竟然从头到尾根本没准备策应强攻，也表示万分惊讶。 两个人当天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不过雅各布对他们骑兵队还是保有基本的礼遇的。 特别是那位玛丽安娜夫人，对他们招待得很是殷勤。 骑兵队的所有吃住安排，都由这位玛丽安娜夫人亲自过目，亲自安排，她隔三差五地就会出现在他们的帐篷里，对他们殷殷关切。 所以贾斯特斯才特别看不懂眼前的情况，“你们这是……要杀了我们？” “当然不是，只是另外给你们安排了住所，希望你们能住得更舒适一些。” 贾斯特斯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身后其他的骑兵一眼。 骑兵们都很沉默，静静地回视他。 贾斯特斯扭过头，他沉默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们知道，你们这样杀人根本阻止不了瘟疫的吧？” 第99章 战 他一边说着, 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下一秒，对手忽然抽出了十几根棍子，朝着他们冲过来。 其中站在最前头的一个老骑兵没躲过, 被身边的一个人直接敲了一记闷棍。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双腿发软, 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血浆从他的头发里流了出来，缓缓漫过了他的眼睛、鼻子。 埃蒙德, 也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骑兵,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一直护着他的老骑兵倒下来，逐渐失去了声息。 他浑身的血都冷了。 “别愣着！打啊！”有人在他耳边嘶吼。 埃蒙德却是僵硬着一动都不动, “打什么？没有武器, 没有马……怎么打？” 却是有人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脖子。 “埃蒙德！” 埃蒙德眨了眨眼睛，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一手拎着他，一手还在抵挡对方的攻击，“我告诉你埃蒙德, 你可以不反抗, 但是你不反抗，你就会死！” 埃蒙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这位队长, 随后笑了, “死？死有什么？梅纳德已经死了, 他死了！就算我们不死在这里, 出去以后，外面还有一万多人的大军等着我们，我们能活吗？” 贾斯特斯眼睛血红，他拎着埃蒙德的那只手忽然从背后被人敲了一下。 他身体晃了一下, 却没有动，“那也要打！骑兵队，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的！” 埃蒙德怔住。 又一棍袭来，眼看着就要敲道贾斯特斯的头顶。 埃蒙德猛地推开了贾斯特斯。 贾斯特斯跌坐到地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埃蒙德几乎是下意识的，整个人仿佛炮弹一般冲了出去，直接撞到了不远处敌人身上。 “战！” 贾斯特斯笑起来，同时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骑兵队听我号令！咱们辛加堡的人，从来就没有在怕的！战！” “战！战！战！” 帐篷中响起骑兵队统一的叫喊声，还有一阵刀兵声。 十分钟后，贾斯特斯一行人浑身浴血地出现在了帐篷前，他们手里握着刚刚从对手手中抢过来的刀剑棍棒，不少人身上还负着伤。 贾斯特斯看到一行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跟了上去。 埃蒙德愣了一下，他还扶着其中一个负伤的骑兵，“队长，你去哪？” 贾斯特斯却仿佛没听到埃蒙德的呼唤似的，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几个骑兵脸上都是不解，这种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尽快离开军营吗？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跟了一段路他们就发现这些人似乎越走越偏了。 一直快到整个军营的边缘了，再往后就是一座山丘。 山丘上冒着袅袅的炊烟。 “之前都没注意，这里还有卫兵驻扎吗？”其中一个骑兵好奇地道。 一行人跟着进了山丘。 可是越走近，几个人的脸色越苍白。 “是人的叫声吗？”埃蒙德刚一发问，就被贾斯特斯捂住了嘴巴。 同一时间，有一个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而他的身后追着两个人。 那个人似乎发现了他们。 埃蒙德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就在那个人即将喊出来的那一刻。 “砰！” 他被无情地敲破了头，缓缓地软倒了。 杀人的那个揉了揉鼻子，“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 两个人拖起那个人的尸体，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耳边那隐约的惨嚎声还在继续，不用再问，埃蒙德已经清楚了。 贾斯特斯却是继续往前走去，埃蒙德一把拉住了他，“队长！你去做什么？” 贾斯特斯一把拉下了埃蒙德的手，他沉默着，快步走到了那个地方。 哪怕心里早就已经有所猜测，眼前的这一幕还是将整个骑兵队给震慑住了。 大约有二十几个卫兵被捆绑着，正在挨在一起，不断地躲藏着迎头打下来的棍棒，可是他们哪里能躲得掉？行凶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到处都是棍棒。 “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路易斯，我可是救过你的命！” 他们毫无自尊地低声哀求着，换来的只有更凶残的虐杀。 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不远处那个大坑里，密密麻麻叠着的卫兵尸体。 一眼看过去，几乎分不出手是谁的手，脸是谁的脸，扭曲着，堆叠着，仿佛春日里从新鲜的泥土中挖出来扭在一起的一团蛆虫。 埃蒙德脸色一白，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呼喝声和脚步声。 “你真的看到贾斯特斯他们朝着这边来了？”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就是往这边来的。” 而这动静似乎也引起了不远处那一伙刽子手的注意，他们也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埃蒙德脸色一变，立刻拉住了贾斯特斯，“队长，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贾斯特斯目光却是怔怔的。 埃蒙德咬了咬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拉起贾斯特斯就往回跑。 其他几个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贾斯特斯却是愣了一下，“别往回跑。” “啊？” “往前跑，杀了前头那些人，我们才有出路。” 埃蒙德有些懵懂，其他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却是已经反应过来。 “对，不能往回跑，往回跑就归了雅各布的老巢了！” 到时候，哪怕他们解决了后方这一群人，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的敌人出现，拖都能拖死他们！ 埃蒙德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跟着杀上去。 他们刚和刽子手们打在一起不久，身后的人也已经追了上来，总共只剩下十三个人的骑兵队，没有马，其中有三个还是重伤伤员，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要面对四十几个人的包抄围堵，几乎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一个又一个的骑兵倒下。 不过一会儿功夫，还站着的骑兵只剩下七个人。 贾斯特斯那双眼睛里似乎在滴血，他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几乎是发了狂，朝着敌人最集中的地方冲了上去。 那一瞬间，三、四根棒子一同敲在了他的肩膀、手臂和大腿上。 “走！” 他冲着身后的骑兵们喊。 骑兵们都愣住了。 “队长！” “走啊！”贾斯特斯身形高大强壮，可是他的力量再大，能挡住这么多人十多秒的时间，主要还是因为这些人没反应过来。 “嗤”的一声，他的肚子上挨了一剑。 埃蒙德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睛里不断的淌出来，“我、我不走……” “走啊！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 “我不想当逃兵！我不想当弱者！”他咬着牙，“咱们骑兵队，只有战死的！就没有逃跑的！” 他说着就朝着贾斯特斯这边冲了过来。 其他老兵见状，也都一起冲了过来。 他们已经不指望从这里出去了。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是赚的！” “雅各布你个娘们都不如的东西，老子要是能活下来，一定让你好好尝尝爷们的滋味儿！” “一起上，弄死他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有骑兵队这边的，可是更多的却是雅各布那边的人。 那些刽子手们，原本脸上都是残忍和快意的笑容，如今，面对不要命的骑兵队，面对只有七个人的骑兵队，他们却忽然害怕了。 有人双腿发软，转身朝着大军营帐跑去，却被骑兵队的人拖了回来。 四十多个人，最终一个也没剩下。 而骑兵队的人，现在还站着的如今也只剩下五个了，另外还有四个重伤的，其中包括贾斯特斯。 埃蒙德走过去，从自己身上搜了一圈，找到了一块金银丝的手帕，撕开了以后给贾斯特斯缠上了。 贾斯特斯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是我对不起兄弟们……” 埃蒙德忽然低下了头，眼睛一阵阵发酸。 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就仿佛是他一直最担心的那个噩梦终于成真了，而这些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每一件都比噩梦更加可怕。 “别说话，我们走！”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骑兵们互相扶持着匆匆从山谷中离开，一路往斯罗郡边城的方向赶。 这一路上，他们几乎全靠一口气撑着，只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停下稍事休息，就怕身后的追兵追上来。 贾斯特斯已经昏昏沉沉了，他腹部缠绕着的金银丝布已经被血浸透，又干涸，又浸透了，呈现出一种发黑的暗红色。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 终于，在贾斯特斯完全倒下之前，他们终于摸到了斯罗郡边关的第一个关卡。 这个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大军营帐已经过去三天了。 出于战士的警觉性，刚一到关卡他们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整个关卡设置得非常严密，防守的人数众多。 而且原本脱离了德斯蒙德管控，势力刚刚回归到地方的关卡，巡视的人竟是雅各布的直属手下。 虽然贾斯特斯一行人之前一直都是为德斯蒙德大公爵做事的，可是毕竟都是北境的老熟人了，雅各布公爵手底下的那几张熟面孔他们都是认得的。 经验丰富的副队长如今接管了骑兵队，他犹豫了一下，示意大家先到旁边观察一下。 虽然他们此时又累又渴，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要一点水喝，却还是依言躲了起来。 到也是巧，他们才刚藏下几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有一队车队缓缓走了过来。 看样子是一位出远门的小贵族，带着几十个农奴，还有七八辆的板车，缓缓行驶到了关卡边上，似乎是远去行商的。 第100章 可以等 车子在关卡上停了下来, 守关卡的卫兵上前询问。 几个人凝神听着，卫兵应该是在问那位小贵族从哪儿来，又问他要往哪儿去, 他们听到小贵族说从鹿昂河那儿过来，可不等他们听到那个小贵族的第二个回答。 “砰！” 那些卫兵动手了。 毫无防备的小贵族连带着他几十个农奴手下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为什么要杀我？你们想要什么, 我都可以给你们！”那年轻的小贵族一脸惊恐地求饶。 “为什么？”其中一个卫兵笑了起来，“你自己都说你是从鹿昂河那儿过来的, 鹿昂河是什么地方？距离辛加堡不足三公里, 你能活着走到这儿都是个奇迹！” 小贵族脸上只剩下惶恐和不解，“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没怎么样，就是你很脏啊你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脏东西潜伏在我们之间, 瘟疫又怎么会忽然传播开来？” “别和他废话了, ”说话那人看向小贵族，“你也别喊了，这是大祭司大人的命令，清洗斯罗郡的肮脏和邪恶！” 小贵族一脸惶恐，“我是个虔诚的信徒, 我支持的是大祭司大人啊, 我也是支持圣战的啊！” “但谁让你是斯罗郡的人呢？谁让德斯蒙德大公爵曾经是你们的主人呢？”他说着，轻轻一挥手, “别愣着了, 赶紧动手！”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几十个人就被屠戮一尽。 血流了一地, 与原本的黑色土壤混在了一起。 这些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板车也都被推到了丛林里，除了空气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其中一个守关的卫兵甚至还分着从板车上搜刮下来的食物, 几个人颇有闲情地聊着天。 他们能隐隐听到这些卫兵们的说话声。 “还得守到什么时候去？” “等雅各布公爵攻下辛加堡吧，到时候大军回撤，我们是不是也能跟着撤了？” “这怎么可能？到时候大军回撤，我们还得留下断后呢……总之，大祭司大人大人可是下了命令了，只要是斯罗郡的人，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不许活着出这个地方。” “这是为什么呀？”问话的人显然是个新来的。 “刚才不是说了吗？瘟疫，知不知道？听说这一次德斯蒙德引来的恶魔十分强大，将辛加堡外的人也都沾染了，特别是这些原本就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奴仆的，他们都已经沾染上了最邪恶的东西，就是因为他们，军中才有越来越多的人……” “行了。”还是之前那个下令动手的人开口打断了说话的人。 他显然是整个队伍的领头人物，冷冰冰的目光扫了那人一眼，那人一缩脖子，果然不敢再聊军中的情况。 那人尴尬一笑，“反正都是一些阴沟里的臭老鼠，等把他们杀光了就消停了。” “还是雅各布公爵大人果断英明。”一旁旁听的几个卫兵脸上也都露出些许放松的笑容。 躲在一旁的埃蒙德一行人却是听得浑身冰冷、寒冷彻骨。 贾斯特斯也已经清醒了，他目光发直，喃喃着道：“雅各布这是把军中瘟疫的传播都怪到了我们这些斯罗郡的人的身上？” 骑兵们都有些沉默。 “难怪……我就说，死在那个坑里的那几个人我怎么看着都那么眼熟，都是斯罗郡的人。” “我记得死在咱们跟前的那个，好像是康特得克城的一个卖酒的小贵族，我还跟他买过酒……” 其中一个骑兵惶恐地看向贾斯特斯，“我们真的是肮脏的吗？军中的瘟疫，是因为我们？……” 贾斯特斯抿住了唇瓣，眼底流露出一丝茫然和不解。 真的是因为他们的原因吗？ 因为他们曾经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手下，所以天生肮脏？哪怕他们心向光明，信仰虔诚，也没用吗？ 埃蒙德抿住了嘴唇，“我们又没有生病，怎么会传染给他们？如果我们真的有染上，只是因为潜伏期没有表现出来，那我们离开大军都五天多了，怎么还没有病发？” 他怎么都没想到，大军中有人感染瘟疫的事情被揭开后，大祭司和雅各布公爵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应对。 他气愤不已，一抬头，就看到贾斯特斯等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骑兵们压根听不懂什么潜伏期，还有生病传染什么的，这跟他们离开大军五天了又有什么关系。 埃蒙德一时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贾斯特斯想了想道：“先离开这儿吧。”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一旦被发现，他们一定会被认出来的，以如今他们的体力和战斗力，恐怕拿不到今日第三次的幸运了。 贾斯特斯一行人沉默地从关卡处离开了。 走出去一段路，彻底进入丛林以后，贾斯特斯又停了下来，他的看起来脸色白得有些吓人，声音也很是虚弱，大口地喘着气，“放我下来吧，我不想再走了，我要休息了。” “再往前走一点点吧？”扶着他的老兵道。 再往前一点就有水源了，他都听到水声了。 贾斯特斯摇了摇头，“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就留在这儿，挺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歇了一口气，又道：“到水源那儿，太容易被发现了。” 到时候，难免又暴露其他队员们的行踪。 骑兵们这才反应过来贾斯特斯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准备赴死了…… 埃蒙德猛地抬头看他，“队长！” 贾斯特斯看着埃蒙德灰扑扑的脸庞，几次想说话，几次又犹豫着咽了回去，最后也只能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到了极点，“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是他对不起他们。 埃蒙德眼睛一阵阵发酸，辛加堡南门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那场战斗，根本称不上是战斗，还没开始打就已经结束了，在圣战光明军大军中的那场战斗，是他经历的第二场战斗。 十五个人，离开了六个人，路上又死了一个，如今只剩下八个人了。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好像一场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 “我们一起活下去，我们一定要一起活下去！”埃蒙德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你说过的！我们骑兵队的人，只有战死的，没有当逃兵的，更没有投降的！” 贾斯特斯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行了，我的肚子都被人捅破了。” 这样的伤他在战场上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其中还有不少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一剑通过去，直接怼个透心凉。 活不下来的，只能等死了。 他也实在没有必要继续拖累他的兄弟们，如今他们已经够难的了，再带上他这个负累，前途就更渺茫了。 他挪开了视线，灰蒙蒙的眼底是一片死寂和绝望。 可是骑兵队中的人哪个人不绝望呢？ 一个年轻的骑兵双手在膝盖上交握，整张脸都迈进了膝盖里，“可是，大祭司已经下令，称我们是肮脏邪恶的人，整个斯罗郡，甚至整个北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贾斯特斯闻言，缓缓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拳头握紧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跟他们离开辛加堡的时候所设想的不一样。 他以为在这里，大祭司会为他们加持，无论是康特得克城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也都比辛加堡安全，只要逃离德斯蒙德大公爵，逃离辛加堡，那么神明一定会眷顾他们。 可现实却是，大祭司率先对他们举起了屠刀。 他们都成了被清洗的对象…… 或许，他们确实是真的肮脏吗？每个人都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吧？ 那不是必死的吗？哪怕最后是邪恶战胜了光明，可他们曾经的几十年都在为光明而战，他们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胜利吧，到那个时候，瘟疫或许就会吞没整个帝国。 越想越觉得没有希望，几个骑兵颓丧地坐到了地上。 “我也不想走了……” “太累了……” 埃蒙德攥紧了手指，他摇了摇头，“不，我们还没有完全失去希望！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可是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 他们本来就已经很累很累了，能够支撑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心中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现在希望不见了，撑着他们的那一口气也就散了。 埃蒙德咬住了牙。 他不想认输，他不想死，他更不想第一次正式参战，就面对自己的战友全部死去的这一幕。 埃蒙德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对贾斯特斯道：“队长，你说我们会不会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搞错什么？”贾斯特斯虚弱地抬头看他。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是搞错了，我真是瞎了眼睛才会信了雅各布那个蠢货……当时，我应该带着你们尽快离开北境的……” 或许那样做，他们还有一线希望。 他忽然想起在康特得克城的时候，埃蒙德就决定要离开，是他强行将埃蒙德留了下来。 现在想来，真是他一手害死了眼前这个稚嫩的少年。 埃蒙德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贾斯特斯疑惑看他，“那是什么？” “我是说，我们离开辛加堡这个决定。” 贾斯特斯皱起眉头，随后吐了一口气，“也是，早知道离开辛加堡后会是今天这么个情形，真是何必多此一举。” 埃蒙德拼命摇头，他有些着急，“我也不是说这个，队长，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德斯蒙德大公爵根本就不肮脏？也没有任何罪恶？” “可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生下了罪孽之子……” “神子大人说，鼠疫的发生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神子大人？……”贾斯特斯神色古怪，“你似乎很推崇这位神子大人。” 这已经不是埃蒙德第一次提起那位神子大人了。 埃蒙德脸微微红，“我只是觉得，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神子大人提供的防疫方法才是对的？” 贾斯特斯虽然一向对这位突然冒出头来，随后就被德斯蒙德大公爵推崇备至的神子大人嗤之以鼻，不过他还是认真地思索了埃蒙德的话。 如果在五天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这怎么可能？ 圣女大人可是亲口说过，这位所谓的神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只是假借神明的名义，来欺骗辛加堡甚至整个斯罗郡的人罢了。 要说谁能够真正制止这场瘟疫，当然是光明军，当然是雅各布公爵，当然是大祭司。 可是现在，他也不能确定了。 或者说，是不愿意确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贾斯特斯决定先听一听埃蒙德的意见。 埃蒙德：“你们有没有觉得之前在南门的时候，辛加堡里的人很不对劲？” “不对劲？”贾斯特斯翻了个白眼，“他们哪是不对劲，我看他们都疯了……” 前两天，每一次聊起这件事情，贾斯特斯都会气得跳脚。 如今再提起，他倒是看淡了许多。 毕竟人都要死了…… “里面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埃蒙德尝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辛加堡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神子大人的宣传册中，清清楚楚地写明了这是一场巨大的瘟疫，可能会死很多很多人，这些宣传册被传扬得到处都是，城中人人皆知。” 这些事情显然在他心底转了很久了，他娓娓道来的时候，有理有据、条理分明。 骑兵们一个个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应该是绝望的，对吧？” “而且就像队长你之前猜测的，他们应该都是像我们一样特别想要离开辛加堡的，对吗？” 说起这个，贾斯特斯的脸上又有一些尴尬。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打断埃蒙德，而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很显然，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辛加堡。” 有一个骑兵犹豫着道：“可是辛加堡每天都死那么多人……” “死亡人数都有具体的数字的，每一天都有报告。”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张，这张纸显然被他保护的很好，外面还包了一层兽皮，“你们看，辛加堡内的染病人数，十二天前就已经来到了拐点！死亡人数也在六天前开始明显下降！” 迎接他的，又是七张懵逼的脸。 “什么是拐点？” 埃蒙德将纸递给他们看，纸上是十六格格子画。 这十六幅画讲述了一个小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又非常简单地科普了什么是拐点。 “就是每一天染上病的人变少了？”贾斯特斯强忍着失血的眩晕，看完了整幅画，“是吗？” 埃蒙德拼命点头，“对！就是每一天染病的人变少了，而且未来，只要防疫工作得当，染病的人会越来越少！” 贾斯特斯捏着手里的那张纸，陷入了沉思。 埃蒙德眼底却是燃起了一丝小火苗，“或许，神子大人设想的鼠疫完全过去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 “这可能吗？”贾斯特斯犹豫着问。 “我觉得是可能的！”埃蒙德肯定地回答。 他说完，骑兵们却集体陷入了沉默。 埃蒙德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或许……他们依旧不相信神子大人吗？他从身上又掏出来好几张纸。 “这些都是我在这段时间里搜罗起来的，现在‘神令’在黑市上都已经卖脱销了，我的钱又用完了，压了好几样东西才换来这几张，你们都可以看看。” 贾斯特斯又是一愣，“黑市？你说的是康特得克城的黑市？” 埃蒙德点头，“是啊，要是在辛加堡，又不需要去黑市才能买到，这些东西上头不是都会当作必须的物资直接发下来吗？” 贾斯特斯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 埃蒙德看骑兵的都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急得不得了，“你们看看吧，只要你们看了就知道了，很多事情神子大人都在画中讲得清清楚楚，你们看过就会明白。” 这也是为什么神子大人的“神令”在黑市上越来越受欢迎的原因。 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只要看过，就会知道“神令”上的这些东西是实实在在能够救命的东西。 贾斯特斯呆坐了许久，听到埃蒙德的话，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用看了，我相信你说的。” 他太蠢了，竟是如今才知道，原来他叱之以鼻的“神子大人”，他从未放在眼里，拿到就丢的“神令”，在他以为是救命稻草的康特得克城如此的受欢迎。 其他骑兵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埃蒙德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怎么了？” 其中一个骑兵无奈地看着他，“难道，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辛加堡吗？” 埃蒙德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他缓缓地坐倒在地上。 这一刻，他眼底所有的希望消失了，脸上也带上了与身边这些人一模一样的绝望和茫然。 丛林中重新安静下来。 骑兵们一个个躺了下来，虽然如今的他们还不是尸体，却有距离尸体只有一步之遥了。 埃蒙德闭上了眼睛，他翻过身去，年轻的他还不想面对这一幕。 已经虚弱到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贾斯特斯却忽然开了口，“你们应该回去，去找德斯蒙德大公爵。” 几乎已经陷入梦境的骑兵们扭过头怔怔看他。 “埃蒙德，特别是你，看在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份上，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许愿意对你们网开一面。至于我们逃离辛加堡的事情，还有攻打南门的事情，这都是我的决定，跟你们无关，你们就替我向德斯蒙德大公爵认个错……” 骑兵们沉默着。 埃蒙德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眼底刚升起一丝希望，就听到了后半句话。 他皱起眉头，“那你呢？” 贾斯特斯的视线迅速逡巡了一圈，落在了其中一柄铜剑上，是他们抢夺过来的唯一一把铜剑。 他爬过去，拿起了铜剑，“把我的脑袋割下来，你们带着我的脑袋回去。” …… 骑兵队，还有斯罗郡当地许多农奴们甚至是贵族们都很不好过。 然而埃斯坦郡的郡都塔沙州如今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俄让丘陵外头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位农民，这还是远在亚璜丘陵的霍勒斯未经请示科琳娜，临时决定关闭亚璜丘陵的关卡的结果。 这两千个农奴，加上还在俄让丘陵隔离的六百多人，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塔沙州的原住民。 而这两千个人，如今没有住处，没有食物，没有充足的保暖用具，当然也没有条件给他们隔离。 他们每一天都生活在冻饿而死的死亡边缘。 科琳娜得知这一情况，第一时间就来看过，随后的每一天她几乎都会来到俄让丘陵。 “你见过他们了吗？”科琳娜看向面前这个在几天内就已经迅速成熟成长起来，却又因为过分的成熟和沉默，让人心疼的少年。 13岁的弗迪南德，如今却是俄让丘陵整个防疫工作的负责人。 弗迪南德点头，“我按照您吩咐的，让他们挑了三个代表出来，也将您的意见传达给他们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他们可以等。” 科琳娜眉心跳了跳，“等？……” 科琳娜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让卫兵队的人重新将他们送回去，送回到亚璜丘陵，并且会给他们一些食物上的补偿。 接下来他们要去哪儿，她也就管不了了。 却没想到，她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弗迪南德点头，“他们说，如果只是等的话，他们愿意等，一个月，两个月，哪怕是三个月、半年……”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紧。 半年？ 按照北境如今的温度，他们根本熬不过半个月！ 弗迪南德有些犹豫地问她，“大人，您是不满意这些人吗？” 科琳娜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弗迪南德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沉稳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您……是不是想要赶他们走？” 科琳娜眼底满是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她轻声解释道：“你应该明白，他们继续呆在外边是会冻死的。” 弗迪南德点了点头，“我知道。” “所以，难道不应该另想出路吗？” 她很担心这些农奴们的情况，两千多个人，一批一批隔离排下来可能要到一个月以后了。但同时她也很清楚，她是不可能拿塔沙州的两千多人去冒险的。 “大人，他们也很清楚，他们很可能会冻死在俄让丘陵外头的。” 科琳娜惊讶得微微撑大了眼睛。 弗迪南德又道：“可是大人，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离开的。” “您已经是他们最好的出路了。” 第101章 大礼 科琳娜惊讶地微微撑大了眼睛。 不过片刻, 她就明白了弗迪南德的意思。 她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闷声道：“弗迪南德。” “是的大人。” “虽然他们很可怜, 但你这样讲我还是会有一点点不开心的。” 弗迪南德愣了一下。 科琳娜认真地道：“难道不是任何情况下，我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吗？” 弗迪南德停顿了一下, 思考了足足三四秒的时间，随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对, 大人。” 科琳娜：“……” 她难得臭屁了一下下，就被这个小孩儿给打败了。 她站起来，从弗迪南德的办公室中出去, 越过一座小丘陵, 走到了一个小山包上，登上建立在山包上的塔楼，朝着下方看下去。 从这个方向看，可以看到俄让丘陵外。 两千个小如麻点一般的人聚集在丘陵下方。 科琳娜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都沉重了几分。 她转过身，回了塔沙州 …… 她一回到塔沙州, 就先去了琉璃工坊。 几天前在琉璃工坊给她的小河蚌定制了一只更大的玻璃鱼缸, 忙活了好多天，今天才想起来来取。 几乎是科琳娜前脚刚到琉璃工坊, 这几天总喜欢待在学堂里磨洋工的贾森后脚就被吉姆威逼着, 同样也进了琉璃工坊。 吉姆就是前几天在贾森脖子上开了一刀的那位。 虽然拖了两天, 但贾森对整场暗杀工作还是很配合的。 到琉璃工坊门口的时候, 遇到工坊的两个守卫，自然问起吉姆是谁，来琉璃工坊做什么。 吉姆眯起眼睛，紧张看贾森。 之前好几次他都想靠近这几座工坊, 也都是被这些守卫堪堪拦在了工坊的外头。 贾森神色却是淡然，随意摆手，“是新来的工人，我准备推荐给卢克看看的。” 作为琉璃工坊的副主事，他这样说，底下的守卫当然不敢说什么。 自然而然地给二人让开了路。 吉姆舒了一口气，再看向贾森的时候，脸上就多了几分和煦，“你懂得配合就好，你要清楚，你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主人给的。”他说到这里，声音又多了几分阴森， “主人能够给你，也能收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碰了碰自己的腰间。 贾森笑眯眯地回视他，“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忘了。” 吉姆深深地看了贾森一眼，“见到科琳娜以后，一切听我指挥。” 贾森嘴角的角度都不带变化的，“好。” “必要的时候，我们就要做出必要的牺牲。”吉姆看着贾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旦他们动手，还想要全须全尾地从塔沙州离开是很难的。 特别是贾森，贾森年纪小，每一次出任务做的都是一些特殊的活计，例如传递个消息或者做个诱饵，真动刀动枪的时候，一般都用不上他。 说白了，在他们这群人眼中，他的武力值约等于零。 吉姆选择在琉璃工坊动手，基本上就没考虑贾森的安全问题。 贾森微微颔首，仿佛对马上就要到来的危险甘之如饴，“这是自然的。” “当然，我也会保护你的，”吉姆安慰贾森道：“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会向主人为你请功。” 贾森听到这里，轻笑出声。 吉姆愣了一下，“怎么了？” 贾森摇了摇头，解释道：“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主人了，有点开心。” 吉姆古怪地看了贾森一眼，却没有说话，心道：这小子看着精明，谁知道原来是个憨的。 不过这样也好，更有利于他顺利地去完成任务。 “走吧。”吉姆看着贾森，眼底闪过一丝同情。 但也只是一丝。 任何人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很多时候往往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蠢，当然怪不得别人。 贾森从善如流，转身往工坊内部走去。 两个人一路往里走。 琉璃工坊整个格局跟隔壁的烧砖铺有点不大一样，整个坊子没有隔壁那么多人，往里面走，走过一个巨大的院子和一个几乎已经废弃不用的大炉子，才能到里边一排四个小炉子。 炉口呈椭圆形，斜切口，里头是灼热的红光。 四个人依次在炉子前排开，倒是卢克，作为玻璃工坊的主事人，除了研究技术方面的突破，他已经很少亲自上炉子吹制玻璃了。 此时的他就蹲在角落里，跟他一起蹲在角落里的还有科琳娜。 两个人正对着那一堆的玻璃器皿挑挑拣拣，说着可能改进的地方和更多的器型设计。 吉姆看到科琳娜，神色就是一喜，他没想到今天整个过程这样顺利。 他迅速地看了一圈，整个玻璃工坊内来往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工人，看样子主要的守卫力量都放在工坊外部了。 看来这位大人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安全的重要性。 他快步朝着科琳娜走了过去，脚步才刚迈开。 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破风声。 吉姆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随后往旁边一滚，视线的余光里，他瞥到了霍勒斯那极具标志性的高大身体和冷冰冰的金棕色眸子。 他正想爬起来往科琳娜的方向做最后一搏，膝盖窝一痛，他膝盖一软，随后背部正中心就被人踹了一脚。 随后他整个人就被霍勒斯给压住了。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就是他吗？” 他听到身后霍勒斯的声音。 “是的，就是他。” 答话的这个人的声音他就更熟悉了，他下意识地从地上抬起头，拼命地扭过来朝着身后不远处看过去。 贾森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匆匆赶过来的卫兵身后，对着他微微笑着。 吉姆瞪大了眼睛，“贾森，你忘了你是谁的奴隶了吗？你敢背叛主人！” “你会不得好死的！任何不忠诚的奴隶，都会下地狱的！” 贾森眯了眯眸子，随即轻轻一笑，他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在科琳娜的面前跪了下来，“我如今的主人，是伟大的科琳娜大人。” 说起懵逼，科琳娜大概比贾森更懵，她手里还抱着为小河蚌定制的大鱼缸，“哈？” 贾森缓缓地抬起脸看她，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中，带着款款的深情和坚定， “大人，请收下我对大人的效忠，我对大人的衷心将永世不变。” 科琳娜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整件事情发展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贾森对她有忠心这种东西？ 吉姆已经气得双眸通红，目眦欲裂，“贾森！你等着，没有我还有别人，你的死期马上就到了，你给我等着！” 贾森拧了一记眉心，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有些不耐地看向身后的霍勒斯，“你还不把他带下去吗？留他在这里伤着大人多不好？” 霍勒斯冰冷的眸子仿佛两根冰锥，直直地刺向贾森，“我觉得你更危险。” 贾森歪了歪头，“我？” 他偏过头，看了科琳娜一眼，轻声道：“啊……大人还不能完全信任我是吗？” 科琳娜：“……” 说实话，她现在有点不信任这个世界。 虽然她知道贾森很可能是某个势力派过来的间谍，但为什么还有暗杀这种东西？而且这暗杀还是冲她来的？ 她是什么牌位上的人？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干部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贾森见科琳娜目光发直小脸惨白，很是体谅地道：“大人，您别害怕，我知道您必定无法做到立刻对我完全的信任，我可以跟霍勒斯出去。”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您，为了您，我什么都愿意做。” 科琳娜：“……” 大哥您别再说了，您越说我越觉得您的忠心很不靠谱。 贾森倒也十分识趣，说完这些，就转过了身，轻笑着看霍勒斯，“走吧？” 霍勒斯眯着眼睛，十分不善地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将手里的吉姆压了起来。 不等吉姆反应过来，他怀里的铜制匕首就已经先落到了霍勒斯的手里，而他的双手也直接被霍勒斯扭到了背后，整个人根本发不上力，以一个极度别扭的姿势被他押了出去。 这一招还是科琳娜教他的。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柔弱的领主大人会懂这么多肉搏之术，可是显然大人本身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今天的她明显被吓坏了，事发到现在，她还一句话没有说过。 霍勒斯转眸，盯着贾森，一起走了出去。 …… 吉姆被押到了审讯室，整个人被捆了起来，并没有性命之忧。 霍勒斯先回来向科琳娜报道。 这是他驻守在亚璜丘陵这么久第一次回来，有太多事情要跟科琳娜讲。 而今天的暗杀行动更是重中之重。 谁能想到塔沙州内部竟然混入了这么危险的人物，如果他今天回来的不够及时…… 已经回到书房的科琳娜已经逐渐回过神来，“贾森说他要证明他对我的忠心？” 提起这个贾森，霍勒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眉头紧皱着，“他是这样说的。” “他要怎么证明？” “他说，吉姆只是一个开始，他要送大人一份大礼。” 科琳娜：“……” 那种不真实感又来了。 从玻璃工坊离开以后，她这一路上都在思考，思考贾森这样做背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霍勒斯已经说了，这一次他能够这样及时地出现在玻璃工坊内，是因为盯梢贾森的那两个卫兵发现了贾森在学堂教室外墙乱涂东西。 在各处乱涂乱画是卢克的习惯，没有线装本的时候，卢克想到什么就会在任何地方乱涂乱写，直到他能够想通。 哪怕有了线装本，当线装本已经装不下他的想法的时候，他也还是会撸起袖子在空地、墙面，任何能写东西的地方书写。 科琳娜专门为了他还出过一条不准在任何墙面乱画东西的规定。 任何人一旦这样做了，被发现以后就会受到惩罚，小则罚半餐饭，大则劳动改造三天，还要负责将脏污了的墙面清理干净。 贾森在学堂的外墙上乱涂，自然要受到塔沙州巡防检查小组的惩罚。 巡防检查小组是科琳娜另外设置的一个小组，独立于卫兵队，小组人员并不固定，由几十个农奴们轮流，也是起到类似后世警察局的作用，管理一些内部秩序问题。 他连续受罚了三次以后，就引起了两位盯梢卫兵的注意。 但是他们也搞不清楚贾森在墙上写了什么，又非常怀疑这是不是贾森跟外界通信的手段，不得已，暗地里去请教了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还没看出问题来呢，霍勒斯就回来了。 他也直接赶去了学堂处。 贾森留下的是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源于《西游记》的《三打白骨精》。 科琳娜随口给卢克讲的，都是哄小孩儿的玩意儿。 这中间当然经过了一点改编，哪怕故事有那么一点点变形，孙大圣的魅力却实在是大，大到学堂里的孩子如今最喜欢的就是这只神通广大的猴子。 《三打白骨精》的故事更是在学堂中广为流传。 可是贾森写的这个版本却有点点奇怪，打白骨精的场所从乡村野外被换到了一座华丽的琉璃工坊，里面的师傅唐僧，也换成了女性。 当科琳娜听到贾森把自己写成了火眼精晶的孙悟空，而将霍勒斯这个塔沙州第一猛将写成了蠢笨又贪婪的猪八戒的时候，她没忍住忽然笑出了声。 正在严肃汇报工作的霍勒斯：“……” 科琳娜事后才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第一时间认错，“抱歉……” 霍勒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几乎是将整个暗杀计划都写在了故事里，其中没忘了写孙悟空在一面墙上给猪八戒留信，让他千万注意小心的事情……” “噗嗤！”科琳娜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小子也太损了！ 这真的是给霍勒斯留信不是留仇吗？ 科琳娜笑得脸都抽了，一抬眸，就看到了从来沉闷冷静的少年，气到铁青将近扭曲的面孔。 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调整了许久，才终于稍稍平复下了情绪，看向霍勒斯，“是我不对。” 霍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科琳娜一脸的严肃认真，“我保证我再也不笑了。” 霍勒斯沉默，他微微垂下眸子，几秒的时间，缓缓点了点头，“我相信大人不是故意的。” 科琳娜看霍勒斯这样，反倒有些无措，“嗯，我真的不笑了。” 她轻咳了一声，扯回了话题，“所以确实是他提前给你们留了信。” 霍勒斯点头。 科琳娜这就更加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是对我忠心？” 第102章 可取之处 霍勒斯猛地抬头, “大人，您千万不要轻易相信贾森。” 科琳娜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 他们盯贾森也已经有不少时间了, 这么长的时间里，贾森除了过分地想要接近阿曼德他们和她以外, 其他的地方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 这说明贾森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或者，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科琳娜皱起眉头, “那个吉姆……看来对他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霍勒斯眸光一闪, “他不是一伙的吗？” 想到吉姆动辄对贾森喊打喊杀，不过片刻，他就明白过来, “所以, 他们内部也不是完全统一一致的。” 他缓声道：“他今天会这样做，是想要借你的刀杀人吗？” 说到这里，他眸底已经聚积了浓厚的杀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除了这个, 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总不可能, 贾森是真的被我的伟大仁慈所打动了, 所以非要背叛他的主人来投效我吧？” 根据贾森透露, 他的主人可是萨冈山谷的当家人, 那位尊贵的伯爵之子，大公爵夫人玛丽安娜的情人克莱门特大人呢。 塔沙州虽然发展迅速，不过要发展到萨冈山谷这样的水平，特别是军事水平, 那还需要不少的路要走。 特别是这位克莱门特大人这心眼多的，一边都跟她签了盟约书了，一边还在塔沙州安插眼线想要暗杀她。 啧，斗不过斗不过…… 霍勒斯翕动了一下唇瓣，一想到贾森，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科琳娜却霍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糟了，我的大鱼缸。” 就为了贾森这个事情，她把小河蚌的新家都给忘了。 她连忙从书房中跑了出去。 霍勒斯怔了一下，也立刻追了上去。 如今的塔沙州，他是如何都不可能放心让科琳娜一个人出行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还没到门口，两个人都听到城堡门口传来两个卫兵的交谈声。 “贾森真的把队长写成了猪八戒？” “这还有假的吗？我听兰斯洛特老师说的。” 另外那个卫兵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了，“队长？猪八戒？噗！……” 科琳娜皱了一记眉头，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霍勒斯。 “是那两个盯梢贾森的卫兵？” 霍勒斯点了点头。 他脸上略有些不自在，但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科琳娜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想到她之前在霍勒斯面前笑得失态，对这个少年又免不了有些愧意。 她想了想，问霍勒斯，“他们叫什么名字？” 霍勒斯一怔，“是洛伦佐和克莱。” 科琳娜走了出去，快步走了出去，“洛伦佐、克莱。”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个卫兵看到是科琳娜，连忙站直了身体，“大人。” “贾森的事情，没有真正结束前都放在心里。” 两个卫兵脸色一变，“是的大人！” 霍勒斯却是微怔，如今塔沙州里还有多少克莱门特洒下的钉子，他们都不得而知，科琳娜会有这样的吩咐，才是思虑周全，考虑全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霍勒斯心底莫名的有点雀跃。 他跟在科琳娜身后，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 科琳娜很快就拿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属于小河蚌的新家。 这只玻璃鱼缸比起之前的那只其实也大不了太多，也就三倍左右大，还做不到像后世那种大的玻璃鱼缸，甚至直接搞一整面墙的鱼缸的那种，毕竟吹制玻璃的工艺水平局限还是比较大的。 但这空间已经足够小河蚌居住了。 河蚌的养殖比科琳娜一开始想的要省心很多。 河蚌耐受温度区间非常大，能够忍受到零下二十度左右，唯独怕结冰，结冰就会导致河蚌的死亡。 就她所知，现代华国中南到浙江福建，北到黑龙江，都有河蚌养殖产业。 而它吃的东西也很省心，就是一些有机物的碎屑。 当然，科琳娜如今也就是拿着手里的小河蚌先解解馋，真正的河蚌养殖最终还是要归入江河湖泊的。 河蚌养殖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水域宽广，水面不能太小，起码在6000㎡以上。 假设养殖水域太小，水质变化一定会很大，会极大地影响蚌珠的生长。 再者，河蚌养殖，流水优于静水。河流湖泊中养殖的河蚌，正常养殖情况下，一年就可以产出5-8克珍珠，静水水域中就需要三年。 缸里的环境肯定是不合适的。 科琳娜就是先尝试一下，做一点养殖前期的观察准备工作，方便来年开春后的正式养殖工作的进行。 玻璃缸更方便她全方位地观察河蚌每日的变化。 不过她也在考虑，在艾莫斯回来以后，让艾莫斯给她烧制一个巨大的白瓷大缸。 就是好像太奢侈了…… “这也太奢侈了。”德里克蹲在新制的鱼缸前，眼巴巴地透过鱼缸看鱼缸后面的科琳娜。 双方对视，看到的都是对方变形到有些滑稽的脸。 “是吧……”科琳娜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腐败了。 一定是这个世界诸多有关于特权阶级的思想将她腐化了，她要坚定，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堕落。 养殖河蚌而已，一定可以找到别的方法代替的。 鱼缸后面的德里克点了点头，“我都想当河蚌了……” 科琳娜：“……” 大可不必。 德里克视线从科琳娜身上移回了小河蚌的身上，看着鱼缸里头灰扑扑的河蚌，他眼底难免又流露出了一丝苦闷，“如果你也给我做一只超级大的白瓷大缸的话，我是真的愿意做你的河蚌的。” 科琳娜：“……然后你把那白瓷大缸卖了？” 德里克点头，“这样就可以做天文望远镜了吧？” “你想得美。”科琳娜轻哼了一声。 卢克的磨制玻璃终于有了进展，就在昨天，他磨制出了一地片凹透镜。 科琳娜欣喜的同时，当然是给了卢克一笔不菲的奖金，鼓励小可爱卢克再接再厉。 德里克听闻了消息，立刻就跑了过来，第一时间给琉璃工坊下了订单：天文望远镜。 这名字还是他从科琳娜这儿听的。 之前科琳娜也就提了一嘴，说玻璃的制作工艺水平上去以后，就极大程度地放大景象，说不定到时候就能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曾经科琳娜说可能、也许、好像，他们这些人也就当个奇闻听。 如今科琳娜说可能、也许、好像，他们就非常、极其、且一定地肯定科琳娜肯定知道怎么搞。 天文可是德里克本命热爱的东西，他搞机械、搞化学材料，甚至来学堂教书，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天上的太阳月亮和星星？ 这几天，他在科琳娜这儿几乎是用尽了办法。 如今，他甚至连当河蚌这一招都想出来了。 再往后，科琳娜怀疑他是不是还得给她来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 科琳娜抓了抓自己的头皮，发出了属于穷人的悲呼声，“不是我不给你批，天文这东西，塔沙州如今是真的搞不起啊。” 天文这种爱好，没别的坏处，看太阳看月亮看星星能有什么坏处？ 唯独一样，烧钱。 “德里克，这一切才是开始，不要太心急了，给塔沙州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德里克默默地看着她，“那你先帮我把钟表弄出来。” 科琳娜愣了一下，“你这是搞不出了？” 书房中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德里克霍的站起来，“你说的，只要金属工艺上去了，就能制出机芯，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塔沙州别说炼铜工艺了，就是铜都没有多少，如果有充足的铜，哪怕没有足够成熟的炼铜工艺，你觉得我会搞不出来吗？” 科琳娜被吓了一跳，“当、当然不会，你是最棒的。” “你说有能源转换变化，我尝试了热能、蒸汽，已经设计了不下二十个机芯版本，可是这些全部都有问题，最基础的一点，就是稳定性不够，这些方案你也都是看了的。”他眯起眼睛，“你看了吧？”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当然看了，你实在太辛苦了。” 德里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最后，我做出来的几个成果，你又都说很有前景，可以再深挖一下，继续往下做研究。” 科琳娜张了张嘴，“这、这也是实话啊。” 眼看着德里克已经在爆发边缘，科琳娜非常干脆，直接认怂，“要怪，大概就只能怪你太有才华了，怪我们两个人的理念太契合，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唯一一个可以实现这一切伟大构想的人选……” 德里克点了点头，脸色瞬时舒缓了。 点到一半，他反应过来，“你今天说什么都不好使，你先把钟表给我搞出来。” 科琳娜：“……” “今天开始吧，我让人把资料搬过来。” 科琳娜连忙摆手，“今天都已经很晚了，你知道我刚刚经历了暗杀，实在是太累了。” “那就明天。” “明天我还要去俄让丘陵……” “明天我一定过来，不然、不然……” 德里克这个年过二十的大男人，此时微微抿住了嘴，眼睛有些发红。 科琳娜愣了一下，她向来不待见德里克，这几乎已经是塔沙州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只要可以，她基本上都是躲着德里克不见的。 实在是一旦和德里克聊起科研的东西，他精力充沛到只要科琳娜不想办法将他驱离，他就可以一直一直一直跟她聊下去。 而且他会不断地冒出很多很多问题。 科琳娜相信，没有一个学渣受得了一个学魔如此逼问。 她能坚持留下德里克，那都是她坚强，是她三年基层工作经验磨砺出来的那颗红心在支撑着她。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德里克在塔沙州教导出了许多学生，比如卢克，卢克能有如今的成就，绝对脱不开德里克的启蒙和指导，如德里克所说，他虽然没有做出钟表，但是他在研究钟表的过程中做出了很多其他的研究成果，再说之前那一次塔沙州受到围攻，为了尽快做出投石机，差点都把德里克他们三个给逼成人干了。 她是欠了德里克很多的。 “好吧……” 德里克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看着他这个小眼神，心底更不是滋味了，“不过你就不要过来了，我过去吧。” 那么多资料和设备，全部搬过来也是麻烦。 德里克眼睛越来越亮，他现在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几乎要从原地起飞，“大人！” 科琳娜：“嗯？” “大人！” 科琳娜：“……嗯？” 德里克压了压嘴角的弧度，却根本压不住，他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大人，我是不是马上就能够拥有钟表了？……” 科琳娜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你别想太多，这东西还没影呢，你花了那么多时间都搞不出来的东西，你觉得我能行？” 德里克没说话，就静静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不是，我的水平真的不行。” 德里克依旧沉默，目光很有深意。 科琳娜：“……” 她就不该心软，真的！就不该心软！ 德里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跟科琳娜确认，“大人，你明天一定会来的吧？” 科琳娜看着德里克充满了期待的目光，真的很想说大哥你这样子明天很容易受打击。 后来想想算了，语言的力量是微薄的，如今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不是语言能够解决的了，必须得让现实狠狠地给这个年轻人几个巴掌，才能让他清醒，不再对她的实力抱有任何期待了。 等他们正式一合作，德里克就会明白，寄希望于别人是没有用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归根究底，还是只能靠自己。 “去，我肯定去。”科琳娜点头，“不过我事先跟你说清楚了，是你请我去的，到时候我帮不上忙，你可不能怪我。” 德里克看着科琳娜，“不怪你，怎么可能会怪你。”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双方心中都对自己充满了自信，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 科琳娜忙着俄让丘陵、蒸馏实验室、小河蚌和德里克的事情的时候，一度遗忘了那位刚刚向她献上忠诚的贾森。 如今整个暗杀案件的调查都是霍勒斯亲自在跟进负责。 他没办法放心科琳娜一个人，一直等科琳娜睡下了，才提审了二人。 贾森不知道是披上了另一层皮，还是彻底撕下了伪装。 冰冷的城堡石室中，他目光挑剔地扫视着站在他对面的霍勒斯，仿佛如今他才是站着的那个，而霍勒斯是被捆绑着跪在地上的这个。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贾森才收回了视线，嘟囔了一句，“资质还行。” 霍勒斯皱起眉头，“我行不行不用你来判断。”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判断他行不行的人，不是贾森。 贾森却又不说话了。 他只有十三岁，身材要比一般的农奴更清瘦一些，皮肤也白，被捆绑着押在地上看起来很是脆弱。 可是只有霍勒斯知道这个人有多难缠。 他已经审讯贾森长达六个小时了。 科琳娜之前教给他的那些审讯方法，应对一般人都非常灵验而且管用，哪怕是隔壁的吉姆也根本招架不住。 可是到了贾森的身上，情况就变得很是奇怪起来。 他似乎每一次都能敏锐地察觉到他所用的这些审讯方法，而且对审讯方法本身，比对他如今自己的处境更感兴趣。 霍勒斯甚至能感觉到贾森的兴奋，贾森好像在期待着他能够拿出更多的方法来对付自己。 “你到底想要什么？” 贾森终于又抬起头看向霍勒斯，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经验上，还是差了点火候。” 霍勒斯目光微沉。 贾森微微一笑，“算了，正事要紧。” 他将身体往后头的墙面上靠了靠，“我只有一个要求，将吉姆在玻璃工坊行刺领主大人失败的消息传出去。” 霍勒斯凝眉，这一瞬间，他脑子中飞快地转过无数个念头。 “你这是在……找死？” 贾森眼睛一亮，“你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嘛。” 霍勒斯抿住了嘴唇，没有接贾森的话。 他有些看不懂贾森的操作。 霍勒斯看了一眼外头的时间，再过两个小时，领主大人又该起了。 他站了起来。 贾森看到霍勒斯准备离开，他连忙叫住霍勒斯，“你要去找领主大人？” 他目光亮得惊人，“你会把我的要求上报给领主大人知道吗？” 霍勒斯看着贾森灼热的目光，有些微的不适。 无论如何，他似乎都没有办法喜欢贾森这个人。 贾森却是已经笑了起来，“这样重大的决定，你肯定要禀告领主大人知道才对……你身上唯一还能让人称道几分的，大概就是你对大人的忠心了。” 霍勒斯不想再听到贾森的声音，他转身离开了石室。 …… 科琳娜刚一起来就得到了霍勒斯呈上来的线报。 她还没完全睡醒的脸上是一脸的茫然，“将这个消息爆出去？还要把他也放出去？”她接过女仆递过来的金银丝的布巾，却没有擦，“那塔沙州的人，还有潜伏在塔沙州里的克莱门特的钉子不就都知道是他出卖了吉姆，背叛了他们的主人了吗？” 霍勒斯点头。 科琳娜更懵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勒斯想到贾森说的话，脸色微微扭曲了一下。 科琳娜看到霍勒斯脸上表情的变化，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果然，只听霍勒斯道：“说是因为他对大人您一片赤诚忠心……” 科琳娜：“……” 哇哦！还真是……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重新坐回到床上，细细思索。 贾森做的这个决定可比在琉璃工坊中发生的事情决绝多了，一旦事情彻底传扬出去，势必会迎来所有钉子的扑杀。 那就是要将克莱门特放在塔沙州的所有钉子一网打尽的意思…… 贾森得立多大的功，才能在回到萨冈山谷以后，还能在克莱门特面前全身而退啊？ 而且，关键是这样做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想到贾森说的那个话。 如果，贾森是真的决定投靠她呢？ 科琳娜一激灵，猛地摇了摇头，她为什么忽然有点害怕，总觉得这孩子演技太好、操作太疯、走位太骚…… 总之，这不是她能够驾驭得住的啊。 她还是适合库利奇、霍勒斯、德里克这样心思单纯的小可爱。 她思来想去许久…… 霍勒斯见科琳娜如此纠结，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他这么做背后是不是有问题？” 想到上一次贾森利用科琳娜，借刀解决了吉姆这个大麻烦，他目光冰冷，“我去杀了他。” 以绝后患。 科琳娜连忙叫住了他，“等等……” 她揉了揉额头，“这样，你派一支卫兵队贴身保护他。” 霍勒斯愣住，“保护？” 科琳娜点头，“他不是想要让别人都误会他是我的人吗？那就做得彻底一点，贴身保护的同时，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个人能伪装得了一时，总不能伪装得了一世。” 再者，她本身也是个论迹不论心的人，如果贾森真的能伪装得了一世，她也就当他是真心的了。 怕就怕他忽然反口再咬她一口。 她倒还无所谓，初初开始发展的塔沙州却受不了太大的打击。 霍勒斯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安排，“是，大人。” 他转身要走，科琳娜又喊住他，“既然是保护，义务还是要尽的，别真的搞出人命了。” 霍勒斯颔首，“大人，您放心。” …… 科琳娜送走了霍勒斯，又抓紧时间去了一趟俄让丘陵。 随后她就苦逼地去学堂那儿找德里克去了，连小河蚌都没来得及喂。 她去的时候正巧赶上学堂一堂课结束。 科琳娜往学堂里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德里克的人，就转身去了他们住的房子。 德里克他们的房子被安排在距离学堂最近的那一栋，从学堂走过去大约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 “咚咚……” 科琳娜敲门。 门几乎是在科琳娜敲到第二下手指都还没离开门板的时候就被打开了。 门后整整齐齐站着阿曼德、德里克和兰斯洛特。 科琳娜嘴角一抽，看向德里克，“这……” 德里克有点郁闷，“他们知道你今天要来，非不肯走。”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眼神如同前一天德里克刚刚得到科琳娜的肯定答复的时候那样灼热。 “大人，您能加入德里克的研究工作真的是太好了。”阿曼德老先生甚至有些许的失态。 科琳娜忽然感受到了压力，“德里克跟你们说过了吧？我这一次来，主要是抱着学习的心态，对于机械、天文什么的，我真的不懂……”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一僵，都变得几位古怪起来。 兰斯洛特看着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大人……” 阿曼德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兰斯洛特，“放心吧，我们理解的。”他说完，又给了自家儿子一个眼神，对着兰斯洛特低声道：“你还不知道大人的脾气吗？” 兰斯洛特想到之前那几次的经历，恍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科琳娜：“……” 她都听到了啊喂！ 阿曼德绅士有礼，“大人先进来吧。”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或许这是上天注定的？ 冷冰冰的现实终于是连这位老人都不愿意放过了吗？ 第103章 挖坑 科琳娜先听德里克介绍了他如今研究的方向和进展。 光是这个过程就已经快把她熬干了。 相当于什么呢, 相当于一个末流二本大学生忽然被抓去上了顶流博导的课。 博导的指导洋洋洒洒，上穷究天理，下严谨细节。 可惜内容太多太广, 洪流一般，原本认识的语言也因此逐渐变成了不认识的文字。 所幸的是, 从昨天还没来这里之前，科琳娜就已经决定了破罐子破摔。 长痛不如短痛。 今天, 她就是来打破他们三个的幻想和期待的, 就是来直白地告诉德里克，她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学渣。 或者说，她只是一个智商水平一般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 每一次德里克的目光看过来, 都让她如坐针毡，但她依旧非常坚强地用学渣那完全懵懂但坦然的目光回视了过去。 “听不懂吗？” 上课的时候最怕什么？ 最怕老师的眼神落到你身上。 最最怕什么？ 最最怕老师的眼神不仅落到了你的身上，还对你发出了问题。 科琳娜悲壮地点了点头， “听不懂。” 德里克愣了一下，“怎么会？……” 阿曼德和兰斯洛特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科琳娜硬起头皮, 坚持自己的说法, “真的听不懂。” “哪里听不懂？” 科琳娜拿起自己的笔记本，“比如这里, 你刚才说这个是怎么提升蒸汽的动能转化率的？我没听明白……” “还有这里, 为什么要加上水漏来着？” “还、还有这里, 用木片来代替铜片的可行性实验, 木片怎么代替铜片？……” 问题实在很多，科琳娜都记不过来了。 阿曼德三个人此时的表情都是：“你认真的？” 德里克更是一脸的疑惑，“这些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科琳娜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可我就是没听懂……” 德里克：“……” 阿曼德：“……” 兰斯洛特：“……”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科琳娜虽然羞耻, 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从今日起，她终于可以彻底地从大佬的期望中消失了，她也终于可以做回她的普通人了。 德里克放下本子，一只手按在本子上，一只手还拿着鹅毛笔。 他沉默了许久，“可能是我讲得太跳跃了。” 阿曼德赞同地点头，“逻辑不够连贯，听着有些吃力。” 兰斯洛特也连忙跟着附和道：“不熟悉的人听着肯定是不习惯的，大人毕竟没有从头参与进来，总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科琳娜：“……”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找借口欺骗自己了啊！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学渣啊！ 然而学魔德里克不愧是学魔，既然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他立刻就重振了旗鼓，开始了第二轮的讲解。 他将科琳娜的那几个问题都细致地记录了下来，并且从头到尾又捋了一遍，换了一种更加细致更加基础的讲法，从最基础的理论知识讲起，缓慢深入到后期的科研实践当中。 德里克换了讲法以后，科琳娜基本上都能听懂了。 除了个别问题，在和现代的理论知识转换间还有些扭转不过来以外，整个教学过程很顺畅。 但是这样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一项或许只能算是非常基础的科研，其中囊括的基础只是却很可能是海量的，整个介绍的环节都被拖到了无限慢。 这期间，兰斯洛特又跑出去给学生们上了三堂课。 这一介绍，天都已经黑了。 德里克喉咙早就哑了，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还有哪里没听懂吗？” 科琳娜倒是想说自己没听懂，但她这一次，确确实实是听懂了。 她疲惫又无奈地看着德里克，德里克这样精力旺盛的一个人，如今也有些站不住了。 这么长时间的细致的完全按照她的基础和步调来的教学，对她来说，或许只是辛苦，对德里克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熬心血。 “你们不觉得将这么多的时间花在我身上太浪费了吗？” 德里克吐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看到德里克脸上的迷茫和失望，她有点点难过的同时，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到这里，德里克也该彻底想通了。 “这道题还没有讲完，先讲完这道题吧。” 科琳娜愣住，“你……” 一旁的阿曼德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累了？” 老先生跟着坐了一天，脸色看起来也很是疲惫，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只是看着她的目光中，依旧是满满的慈爱。 上课回来的兰斯洛特给科琳娜倒了一杯水，他是最心疼科琳娜的，“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他又看德里克，“一会儿我替你。” 阿曼德点了点头，“明天由我来吧。”他声音温和，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趁这个机会，正好全方位地给你打一打基础。” 科琳娜一时沉默了。 哎……都是搞学术的人才，没什么坏心思的人，同时也是对除了学术以外的人和事没什么兴趣和耐心的人，却是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关键是，他们贼特么有韧性！ 她看着已经写满了的好几个线装本，有点点想哭。 科琳娜思索了许久，“或许，我们可以用水做动力源。” “水做动力源？……”德里克也跟着坐下，喝了一杯水，“这个事情我设想过，同样的问题，没办法控制。” 科琳娜点头，“但是你也设想过，增加水漏装置。” 德里克再次点头，“可是水漏的本质还是水漏，用它来计时……” “用水漏做动力源。” 德里克一怔，眼睛忽的凝住了科琳娜的脸。 阿曼德也缓缓直起了他的背，朝着科琳娜看了过来。 兰斯洛特刚刚去给科琳娜取了一份小点心过来，“怎么了？” 德里克却没空理会他的师兄，“用水漏做动力源！” 科琳娜点头，“嗯，水漏具有等时性，用水漏做动力源就相当于给水动力加一道装置，让它变得规律起来。” 其实就是在水转化为动力源的时候，多加了一个步骤，专门解决它不稳定的特性。 德里克霍的站起身来，快速地绕了桌子一圈，随后又看向科琳娜，“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科琳娜思索着，“现在最关键的大概就是这个问题了，别的……” 德里克点了点头，“别的我都能解决。” 他如今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试一试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好吧，今天这一天也没算白待。 起码关键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兰斯洛特好奇地问科琳娜。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叫水运浑象的装置。” “浑天仪？”德里克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来了兴趣，“这是做什么的？” “演示天象用的，听说这个浑象仪能近似正确地把天象还原出来，让浑象仪上的天象出没跟实际天象相吻合……”科琳娜的脸上也带了几分向往，“几可达到逼真的程度呢。” 听着简直就不像是古代人能做出来的东西。 在古代的科技水平下，古人能够用肉眼观测加测算，做出这样神奇的东西，不得不让人惊叹。 德里克眼睛几乎都要放出光来了。 很显然，在听到了这个传说中的浑天仪以后，区区一个钟表已经困不住他的心了。 “怎样才能让天象也显示其上呢？” 科琳娜回忆着道：“首先肯定得做成一个球体模型，再弄一根转轴，让球体可以自由转动。” 这个就跟现代的地球仪原理一样。 可是阿曼德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又为了这个设计惊叹连连。 科琳娜又道：“随后得有赤道圈、黄道圈及二十四节气等。” 她又解释了什么是赤道圈、黄道圈，什么是二十四节气。 这里头，有太多新鲜的内容和知识，阿曼德三人都听得如饥似渴，拿出了各自的线装本。 “还有呢？” 科琳娜没留意，作为一个学渣，思考问题本身就已经竭尽她的全力了。 “地球的轴子跟地面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和地平斜交成36度角，也就是说，北极高出地平36度。” 这是浑天仪中的设计，浑天仪球体外围还有两个圆环，一个地平圈，一个子午圈，地球转轴的支架在子午圈上，正好和地平斜交成36度。 “有了这个角度，才出现了冬日和夏日的区别啊……” 这真的是古人的智慧。 同时，36度这个角度也是洛阳地区的北极仰角，洛阳地区的地理纬度。 科琳娜思考着道：“如果有条件，在球体外面再罩上一层玻璃外壳，刻绘上各类星宿和各种恒星，模拟整个天象运行，只要刻绘准确，也就能做出天象还原了。” 她想了想道：“当然，等有了全息投影技术，也不用全息投影，有电脑了就好了……完全可以直接在电脑上做虚拟模拟……” 科琳娜深陷在华国古人的伟大智慧中不可自拔。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房间内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 她看向阿曼德等人，阿曼德等人也在看着她。 德里克眯着眼睛，嘴角噙着一抹笑，单纯又精力旺盛的男人，此时却笑得一脸扭曲，咬着牙道：“所以我说你基础是差了点，但还算有灵性。” 阿曼德呵呵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深意，“何止是有灵性。” 就连兰斯洛特对科琳娜也是充满了欣赏和敬仰，“我们想了这么久……德里克明明已经想到了水漏，却怎么都想不到直接用水漏做动力源，大人，您太厉害了。” 科琳娜后背一紧，她莫名有些发慌，“能、能解决问题就好。” 德里克点头，“何止是解决了问题，”他看着自己的线装本， “我感觉我后面的研究又有了新的方向了。” 阿曼德也跟着道：“我们一起。”他向来是最慈和的，“当然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帮着把领主大人的基础给补上来。” 科琳娜：“……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要补课吗？” 提起补课，德里克就觉得嗓子疼。 他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又猛灌了一口水，杯子一放，发出“嗑”的一声响声，“我做事情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阿曼德点头，“我教的。” 兰斯洛特犹豫了一下，他倒是想为科琳娜说几句话，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和师弟，他向来是没什么话语权的。 最终他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科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等等，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水漏的方法我真的只是听说的。”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点头微微笑了笑，没说话。 兰斯洛特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有些埋怨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都到这时候了，怎么领主大人还要说这样的谎话？ 科琳娜看着这三个人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一个巨大无比的坑，自己跳进了坑里，将自己埋了，还用铁锹在自己的头顶拍了拍，将土给拍实了。 这误会没解开，好像还误会得更深了啊！ 她有十分的理由怀疑德里克是在蓄意报复。 可是……她说听不懂是真的听不懂，说浑天仪是听说来的，也是真的听说来的…… 要是这个世界真有神明，神明必将证明她的清白！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阿曼德慢悠悠地道：“晚上就在这儿吃饭吧，吃完了让兰斯洛特给你补课，明天是我。“ 他想了想，“你之前在学堂施行的摸底考试不错，等学完了，我给你出几张卷子，这样就能知道还有哪里不太熟悉的了。” 科琳娜的脸彻底僵硬了 她想起不久之前她还兴高采烈地给学堂的学生们出卷子。 当时的她是多么的天真啊，以为再也轮不到她来受这个学习的苦。 如今再看，果然人还是得经常给自己积点德，要不然真说不好什么时候有些事情就会报应到自己的头上。 …… 接下来的几天，科琳娜都被阿曼德他们拉去补课去了。 三人不仅精通算学，事实上，他们是非常博学的人。 除了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的探讨，这几天中，科琳娜也补了不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性问题，其中包括食物、布料、音乐、文学，甚至还有贵族的礼仪等等。 阿曼德老先生虽然气她，可是疼也是真的疼她，教导她时从来都是持毫无保留的态度。 倒是在交流过程中，科琳娜忽然想起来一个人，“您的弟子戴维没有给您写信吗？” 第104章 您最忠诚的朋友 戴维是阿曼德的弟子, 听说是天分极高的一位弟子，也是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的师兄。 如今他在贝塞高地的神庙任职，很可能会在他老师百年以后, 接过他的衣钵正式接管贝塞高地的神庙。 不知道是科琳娜的这张嘴巴太灵还是怎么的，当天晚上阿曼德就收到了戴维寄过来的, 辗转了几处地方才到他手里的信。 [亲爱的老师，不知道您现在还在德瓦城吗？] [北境已乱, 西边也即将变得不安稳, 宫廷更是即将迎来一场大变，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立刻随着我派遣的仆人前去圣德海域暂避。] [若是您实在不愿, 也请您务必收下我派去的一行人。] [他们虽然蠢笨, 但参加过战斗，有一些战斗经验，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除了这封信和阿曼德送过来的十五个卫兵以外，另外还附赠了二十枚金币。 而在这封信抵达的第二天，戴维寄给兰斯洛特的信也到达了塔沙州。 他在写给兰斯洛特的信中并没有写西部和宫廷的事情, 只是简单地让他尽快打包行李, 带上德里克一起赶赴贝塞高地。 当然，他似乎也对这样的劝告没有抱太大的指望, 同样也为兰斯洛特和德里克派遣了一队十个人的卫兵队, 就是为了来保护他们两个的。 除此之外, 戴维也给兰斯洛特寄了十枚金币。 在看到这大手笔的人和钱的时候, 科琳娜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曼德明显很嫌弃兰斯洛特这个儿子，兰斯洛特却能长成这样一个缺心眼的傻白甜了。 人家有个好师兄，给人给钱还全方位地为这位小师弟的前途打算。 这不，这一次科琳娜竟然也收到了来自戴维的来信。 在信中, 戴维真诚地感谢了她对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的照顾和包容。 除此以外，戴维还给科琳娜送了半车的羊皮卷过来。 科琳娜看过些羊皮卷，也不免被戴维的大手笔给感动了。 这些羊皮卷包含了文学、音乐、礼仪等塔沙州最欠缺的几块知识内容，无论是戴维本人的造诣还是神庙对这几块内容的收藏，都远超过阿曼德等人的水平。 这些羊皮卷还大多都是戴维亲手手抄完成，不知道耗费了戴维多少的精力。 更为难得的是，戴维甚至还附赠了一部分医的内容。 科琳娜当然知道，戴维一开始根本不赞同兰斯洛特和德里克留在塔沙州发展，他也根本看不上埃斯坦郡，看不上她。 如今他能够为了自己的两位师弟对她用心至此，真的是……谁不说一句用心良苦？ …… 科琳娜感叹于戴维的良苦用心的同时，也奇怪之前兰斯洛特写信请他暂离贝塞高地去德瓦城避难，他为何没有任何回复。 起码戴维寄给她和兰斯洛特的信中都没有讲到这件事情。 难道是他们寄去的信出了什么差错？ 科琳娜派人去问了送信过来的些人。 戴维派过来的二十五个人刚进入俄让丘陵就被弗迪南德带着人扣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强制送进了隔离间，甚至都没能见上阿曼德他们三人一面。 他们正惶恐着，就等到了科琳娜派人过来。 一开口，就问他们的主人戴维为什么没离开贝塞高地，离开北境，前往德瓦城。 一时间卫兵们惊疑不定，搞不清楚科琳娜的用意。 戴维为什么要离开贝塞高地前往德瓦城？ 是为了看望阿曼德老先生吗？ 戴维确实偶尔会回去德瓦城看望他的老师，但也是非常偶尔的情况，一方面是现在的交通并不方便，另一方面，戴维如今已经不算是阿曼德的学生了，他如果经常这样做，其实是很不合适的。 这一点，尤其是从德瓦城就跟着戴维的几个亲信尤为清楚。 “会不会是兰斯洛特少爷和德里克少爷已经在塔沙州遇害了？这位大人怕暴露……” 小隔间之间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来确保隔离的有效性，但是只要声音够大，互相之间还是能够聊聊天的。 等科琳娜派过来问话的人一走，这25个人就忍不住猜测上了。 “要不然她为什么要扣下我们呢？” “兰斯洛特少爷如果出什么事，大人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一定会找埃斯坦郡的领主算账的！” 科琳娜没从戴维派过来的卫兵这儿得到答案，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问话给这些人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引起了多少不必要的猜测。 她倒是从阿曼德这儿看到了戴维写给他的信，也大概知道了戴维前段时间似乎是离开了贝塞高地，去了一趟宫廷。 而宫廷似乎出什么事了，甚至可能会牵连到西部。 但是戴维没有在信中详说。 他越是不说，这件事情很可能就越严重，严重到他在给自己的老师写信的时候，也不敢提起，不好留下痕迹。 “戴维是个好孩子。”阿曼德脸上浮现一丝担忧，“他离开贝塞高地之前就给我写了信，我知道他是为了粮食才去的王都。” 科琳娜怔了一下，“粮食？” 阿曼德点头，“几个月前，雅各布公爵的夫人玛丽安娜忽然出面收购了市面上流通的绝大部分粮食，个时候贝塞高地的粮食库存就不大够了，谁知道后面又传出圣战的消息，前一批三万斤粮食不见踪影，后面打仗必定还要动用大量的存粮，圣战过后，怕是贝塞高地就要遍地饿殍……”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 老先生平日里看着严肃冷清，没想到心肠却软，是个很慈悲的人。 科琳娜听着，头皮却是一阵发麻。 三万斤粮食，不就是她的手笔嘛…… 这位戴维师兄还真是够给自己留面儿的，她就不信戴维会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她的参与，他却没有在阿曼德老先生面前戳穿这件事情。 至于圣战后，贝塞高地即将迎来的□□，这确实是科琳娜未曾考虑到的东西。 作为贝塞高地的主人的雅各布公爵和玛丽安娜夫人又对此是否知情呢？ 这些贵族对人命的漠视态度，连科琳娜都已经逐渐习惯了。 她反倒惊讶于神庙竟然会存在戴维这样的人物，在发现当地很可能发生饥荒的时候，能亲自远赴王都为他们寻求生机。 科琳娜也明白了，之前在信中让戴维先去德瓦城暂避的提议，戴维在回信中虽然未曾提及，但显然是被他拒绝了，他选择留下。 他选择与贝塞高地的人民一起共度这一关。 这大概就是任何人都很难用一个标签、一个身份来定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哪怕戴维是一位贵族，还是一位在神庙任职的贵族，他跟许多神庙的人，却实在不像是一类人。 科琳娜厌恶雅各布这位前姐夫，也并不喜欢玛丽安娜夫人，对位未曾谋面的神庙大祭司也没有什么好感。 她觉得这些人很麻烦，但她内心倒并不多惧怕这些人。 可是她怕戴维。 她怕这种心中有着坚定信念的人。 只要在华国成长起来的人，只要学过华国的近代史，大概就会知道一个有信念的人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他们身上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早该发现的……” 她立刻问阿曼德借了一张羊皮卷，当即就给戴维写了一封回信： [亲爱的戴维先生，非常荣幸能够认识您。] [王都借不来粮食，我倒是可以借给您。] 阿曼德看到了科琳娜在信中写的东西，惊讶看她，“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王都借来粮食？” 科琳娜笑了笑，“猜的。” 阿曼德一脸疑惑，“猜的？” 科琳娜点头，“嗯，猜的。” “要是猜错了呢？”阿曼德毕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绅士，他总觉得这样胡乱猜测，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科琳娜认真地道：“我的初心也只是想帮戴维先生一个忙罢了，即便我猜错了，我相信以戴伟先生的胸襟，也不至于责怪我。” 阿曼德皱起眉头，这话好像听着也没错。 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再者，科琳娜有多缺粮食，多想要粮食，他们这些人都是清楚的。 科琳娜竟然会对未曾谋面、交情了了的戴维开口就是要借给他粮食？这也太大方了些…… 科琳娜听到阿曼德的疑问，有点难过。 她穷人的本质已经暴露得这么明显了吗？ 她对着阿曼德认真道：“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吗？” 阿曼德听到这个话，嘴角就有点压不住了，他摸了摸鼻子，“也不必如此。” 科琳娜连忙又说了老先生好几句好话，随后就收起了羊皮卷从阿曼德的住处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的书房后，立刻又在羊皮卷下面加了一行字：[只盼与先生面谈。] [您最忠诚的朋友，科琳娜留。] 她写完以后，看着这封信上“最忠诚”这三个字，自己都觉得脸红。 这不明显就是捏着人家的软肋想要把人家诱拐来她这儿吗？ 啧啧……竟然还有脸自称是对方最忠诚的朋友。 她太下作了。 虽然科琳娜非常严肃地自我批评了一番，但是该寄出去的信她还是一点没耽搁，跟着阿曼德他们三个人的回信一起送到了俄让丘陵。 戴维派过来的卫兵们还在隔离。 如果他们继续选择留下，就要继续隔离，可是如果选择回去送信的话，就可以立刻离开。 留下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他们当然是选择回去了，而且是马不停蹄地回去。 科琳娜给戴维写完信，感叹于戴维对师傅的尊重和对小师弟的爱护，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这些天，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看起来没什么心事的样子。 每每一到晚上，深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就难免辗转反侧，担心辛加堡边的局势。 虽然一直听蒙德的汇报，听库利奇给她讲姨母尤金妮亚曾经的战绩，可是姨母的年纪毕竟很大了。 鼠疫可不管你的力量有多大，有多能够战斗，一旦染上，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天国。 …… 尤金妮亚倒真不需要科琳娜这样操心。 她从进入辛加堡之前，就一直严格按照科琳娜写给她的所有防御措施来执行自己的生活起居。 风险最大的，倒不是来自于辛加堡内部。 如今风险最大的，还是来自于外部的些敌军们。 这就已经快过去10天了，除了一开始还有过几次小规模的骚扰，如今对方大军军营就停在儿一动不动，却是有好多散兵偷摸地从对方大军中潜逃过来。 对于正在防疫紧要关头的辛加堡来说，这些散兵一点都不比正式的攻击威胁小。 而这个现象背后，所展露出来的神庙的态度才是让尤金妮亚极度震怒、坐立不安的。 “大祭司下令屠杀斯罗郡的所有民众？”尤金妮亚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德斯蒙德大公爵点头，他脸上也是一片沉重，“如今消息已经传开，对面大军好多外来贵族已经蠢蠢欲动。” 尤金妮亚握紧了手中的剑，“这群蠢货！” “他们不蠢，”德斯蒙德面无表情，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讽笑，“为了自己的安全，哪怕只是多一分的安全，多杀些人也没什么。” 他更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怕这个消息彻底传开后，斯罗郡内部彻底分裂，民众之间自己就先杀起来了……” 在死亡恐惧的阴影笼罩下，一个人到底能做出多么疯狂的事情，德斯蒙德还是有几分经验的。 尤金妮亚瞬间就明白了德斯蒙德的意思。 作为战场上的老将军，尤金妮亚对这部分的体会并不比德斯蒙德少。 “原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德斯蒙德吐了一口气，“若不是神子大人在上，或许今日，我真要背叛光明，就此堕入邪恶和黑暗！” 听到神子大人这四个字，尤金妮亚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随后，她心底又浮起一丝担忧。 如今，神子大人的名头越来越大，甚至连至少几个内情的德斯蒙德大公爵也对神子大人推崇备至。 这虽然对防疫工作有正面作用，却不是她想要的。 名头越大，就代表着风险越大，神庙能够允许存在这样一位神子大人盖过他们的风头，甚至冲击大祭司的神权合法性吗？ 小科琳娜虽然聪明，可是她不够狠辣，没有见识过这些站在权力中心的人能够肮脏可怕到什么地步。 她可以不惜为了光明牺牲自己，但小科琳娜不可以。 等这件事情结束，她必须想办法带小科琳娜离开这里，避开神庙的眼线。 或者…… 德斯蒙德声音很低，几乎若有似无，“大祭司只要活着，就永远会是神子大人散播光明的最大阻碍。” 尤金妮亚猛地抬眸。 两个在政治场上和战场上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互相撇开了视线。 房间内一片沉寂，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大公爵大人，圣裁决骑士大人，南门处又闹起来了。” …… 辛加堡南门，又是老熟人。 守门的还是莱昂内尔带着的第五纵队。 来的还是贾斯特斯带的骑兵队。 不过这一次要比之前次更热闹，还有一队对面大军的卫兵队来围观的。 这支卫兵队带头的人一只眼睛上蒙着一块黑色罩布，另外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也灰蒙蒙的，一脸的阴沉。 巧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娜曾经的心腹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也不是第一次攻打辛加堡了，就在一个多月前，他在辛加堡西边的关卡被石灰粉弄瞎了一只眼睛，也弄伤了另一只眼睛。 他看着眼前这八个仿佛丧家之犬的骑兵，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看向守门的莱昂内尔，“好了，这些人就交给你们了。” 他一副将功劳拱手相让的模样。 骑兵队幸存的八个人辗转从辛加堡跑到了斯罗郡的边境，又从斯罗郡的边境一路跑回来辛加堡，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任何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能够杀了他们。 贾斯特斯早已陷入了昏迷，他满脸潮红，被其中一个骑兵背在背上。 他发烧了。 来自辛加堡，如今还发了烧。 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 年纪最小的埃蒙德没有理会多米尼克，他朝着南门跪了下来，“我们愿意赎罪，从此以后，我们将是神子大人座下最忠诚的奴隶，最悍不畏死的战士，我们愿意将生命献给神子大人，献给大公爵大人。” 所有骑兵都跪了下来。 多米尼克嗤笑了一声，“不是……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德斯蒙德大公爵，或者说位仁慈的神子大人就会放过你们吧？现在，还有谁敢收你们吗？” 骑兵队的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他们本来就是绝望的，早在四天前，他们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只是埃蒙德年纪还小，他还不甘心，非要来辛加堡再试一试。 他们跪在地上，双眼木然。 “是我们背叛了神子，背叛了光明……” 埃蒙德眼睛通红，眼泪已经流干了，根本就流不出来了，只能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南门。 如今，他们心中哪怕有无限的懊悔，因为已经无济于事。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骑马赶来。 骑兵队不是第一批从敌军跑过来的卫兵…… 除了南门对峙的三方人马之外，不远处还有好多隐藏起来的散兵正在焦灼地观望着。 而德斯蒙德也知道，不仅仅是这些散兵在观望着，些已经得知屠杀令的和还没有得知屠杀令的，都在观望着。 他们在等一个生的希望，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 等不到，就是斯罗郡彻底沦为地狱。 人心，会堕落成比鼠疫更可怕的东西。 大祭司下令的时候，大概也已经算准了这所有一切，甚至算准了他，德斯蒙德对这件事情无能为力。 听着对面多米尼克理所当然的语气，德斯蒙德眯起了眸子，“辛加堡愿意敞开大门，迎接所有愿意对神子大人献上忠诚之人进城。” 这句话震惊了现场所有人。 多米尼克瞪大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但是确实是德斯蒙德的声音。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出了问题。 而骑兵队却是一阵狂喜，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 德斯蒙德大公爵又道：“但是有一个条件。” 多米尼克松了一口气，而骑兵队的人胸腔里的颗心又提了起来。 “每个人进入辛加堡的人，必须提供一金币的光明庇佑金，也可以用等价的粮食或者其他基础物资置换，表示对神子大人的尊敬和对光明的忠诚。” 光明庇佑金这个东西是神庙搞出来的，说是庇佑金，其实就是变相向平民征税。 这个条件一出来，埃蒙德等人又是欢喜又是焦急，“我们当然愿意向神子大人奉上我们的忠诚，可是我们身上如今实在是……” 他说着说着就胀红了脸，作为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亲生儿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埃蒙德还从没有被金钱为难过的时候。 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金币而已。 他恨不得帮忙将所有骑兵的金币都一起掏了，可如今，他还真的掏不出来，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德斯蒙德声音淡淡，“只要验证过贵族的身份，证明有偿还的能力，可以先行赊账，一个月内缴清。” 埃蒙德飘忽的颗心忽然就落了地，“大人，我们愿意！” 围观这一切的多米尼克却是怔住了，“德斯蒙德大人，您没有看到贾斯特斯已经发高烧了吗？你们真的愿意收容病人，而不是收进去，拿了钱以后再杀掉？” 德斯蒙德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有回答他的兴趣，“有疑似瘟疫症状的人，必须缴纳5枚金币方可进城。” “你想钱想疯了？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 德斯蒙德嗓音淡淡，“神子大人已经说了，只要我们听从光明的引导，科学防疫，就一定可以战胜这场可怕的灾难。我既然敢作出承诺，就能保证辛加堡所有居民的安全。” 多米尼克视线在德斯蒙德和骑兵队之间来回扫视着，他忽然笑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兴奋，“也好，我倒要看看位神子大人真的能将被恶魔玷污之人复活吗？” 他说的这个人，指的当然是已经昏迷不醒的贾斯特斯。 德斯蒙德第一次正眼瞧多米尼克，神色有些古怪，“这个问题，你不该问问你的眼睛吗？” 第105章 城里套路深 当日, 包括骑兵队在内的八个人，共计二十三人被收入辛加堡，所有人第一时间被消毒隔离。 贾斯特斯病危。 他能撑到现在, 已经是个人身体素质足够强悍的缘故，按照他如今的情况下, 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不仅仅是多米尼克觉得德斯蒙德收下骑兵队太冒险，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 当然, 不处于辛加堡内部的人想的更多的是：辛加堡内部大概早已经瘟疫肆虐, 再收个高烧病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德斯蒙德这一手，起码可以赚一笔金币或者物资。 辛加堡内部的人更如临大敌一些。 特别是对骑兵队这些跑了以后又回来的贵公子们, 农奴们心里对他们可没有一点好感。 他们被安置到了最靠近南门的那几栋房子里。 都是一些破房子, 之前用来安置农奴的，其中有两间，还是因为之前住在这里的农奴们都死光了才空出来的。 负责安置工作的是如今接管了南区的第五纵队的卫兵们。 队长莱昂内尔将注意事项说得清清楚楚，也丝毫没有隐瞒那两栋房子死过人的事情。 其中一间，就用来安置八个骑兵。 第五纵队的约拿对着自家队长莱昂内尔挤眉弄眼的, “他们肯定要闹……” 不远处, 许多看热闹的南区的农奴们也都是这样想的。 谁知道骑兵们安静得很，全程乖乖听话, 一切都严格按照要求标准来。 等他们被安置下来以后, 甚至还对第五纵队的卫兵们表示了感谢。 这一幕让第五纵队的卫兵们目瞪口呆。 再看他们如今, 一直引以为傲的马没有了, 钱也没有了，衣服也都换成了普通农奴们穿的衣服，十五个人出去，如今只剩下七个人回来, 每个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伤，而贾斯特斯还昏迷着，眼看着马上就要不行了，第五纵队的卫兵们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雅各布可真不做人……” 莱昂纳尔犹豫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他去找了德斯蒙德大公爵。 科琳娜送过来的最新一批的物资中，附赠了六小罐的酒精，还有一整本的基础外伤处理手册。 这些东西，分成两份交给了德斯蒙德大公爵和尤金妮亚圣裁决骑士大人。 科琳娜私心里完全是为了给尤金妮亚和莫娜两个人加一重保险，就怕两个人在战场上有什么损伤。 外伤或许还没有那么致命，但是感染绝对是战场战损的主要原因之一。 同时送德斯蒙德大公爵一份，完全是考虑到辛加堡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这些酒精的原料又都是德斯蒙德大公爵提供的，为了能够在未来达成更和谐更长久的合作，不得已才送上一份。 德斯蒙德大公爵对底下的人从不吝啬，酒精才刚送达没多久，就给莱昂内尔用过一次。 如今听到莱昂内尔为贾斯特斯来求酒精，他心底虽然不屑于贾斯特斯的人品，却也还是大方地取出了酒精给了对方。 莱昂内尔转身给贾斯特斯送了过去。 他不仅送去了酒精，在做好防护以后，他还亲自给贾斯特斯处理了伤口。 “这真是神子大人的神药？”十五岁的埃蒙德不可置信地看着莱昂内尔，眼睛有些酸涩。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够顺利地回到辛加堡，而大公爵大人还不计前嫌地送来了救命的药。 除了埃蒙德和另外一个骑兵上前帮忙，其他骑兵都缩在角落里，没敢靠这里太近，怕他们携带者处于潜伏期的邪祟，感染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按照外伤手册，给贾斯特斯做了杀消和包扎，“是神子大人的药，但不能保证能将人救回来，只是试一试。” 埃蒙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最后勉强地对着莱昂内尔笑了笑，“我们都知道的。” 骑兵们也都不说话了，齐齐低下头看向躺在破窗上的自家队长。 在回来前他们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们很清楚，贾斯特斯随时都可能会死亡，只是时间而已。 …… 死亡似乎是这段时间许多人都要面对的事情。 埃斯坦郡下了两场大雪，俄让丘陵逐渐开始出现冻病，甚至冻死的人。 但即便如此，聚集在俄让丘陵外的人人数已经高达三千五百多人。 这已经是俄让丘陵接连送了一千个隔离完成的人进塔沙州以后的结果。 亚璜丘陵处，接过了主要的管制工作的杰弗里已经收到了科琳娜的来信，在关卡处发出了公告，明确表示埃斯坦郡内已经没有可容纳他们的位置。 可与俄让丘陵类似，许多人聚集在亚璜丘陵外围不肯散去。 比俄让丘陵外围的人更惨一些的是，这些人并没有充足的食物，也没有专人每日帮助他们隔离防疫，所有在进入亚璜丘陵前的防疫工作，都只能由他们自己来完成。 “亚璜丘陵五天才放五百个人进去，我们这儿如今差不多聚集了五千多个人了吧，这得排都什么时候去？” “要我说，还不如回去等死……” “去贝塞高地也行，那些卫兵也不是完全不能打动的。” 这样的言论每天都在发生。 阿伯特揣着两块饼子，犹豫地看向自家队长安迪，“安迪，你听到他们说的了吗？” 安迪，曾经与路加、以赛亚他们一起被玛丽安娜派遣送三万斤粮食去塔沙州的人。 当时七十个人，路加、以赛亚等五十多个人最后都厚脸皮地选择留下了，而他们十几个有家有口的则都选择回到了贝塞高地。 幸运的是，玛丽安娜夫人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们。 也因为路加等人没有回来，安迪就顺利升任了队长。 谁知道不过过去几个月而已，北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伯特皱着一张脸，“早知道咱们就不来了……待在贝塞高地多好，他们想去都去不了。” 安迪皱起眉头，随后苦笑。 这句话何尝不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要是当初能选择留下一直待在塔沙州多好。 他抱起了自己的儿子，摸了摸儿子冰冷的脸，转眸看向阿伯特，“你看看那些说得最厉害的几个人，他们在这里等了多少天了，说得倒是起劲，他们自己有没有离开？” 阿伯特愣了一下，又看了高谈阔论的那几个人一眼，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队长是什么意思？” 旁边另外一个农奴艾伦翻了个白眼，“蠢货。” 阿伯特气得站起来，“你说谁蠢货？” 艾伦摇了摇头，只是笑。 阿伯特越想越气，“你给我说清楚！” 艾伦叹了一口气，“人家那就是骗你们这种傻瓜的，等你走了，好给他们腾地方呢。” 阿伯特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见识过这样的套路，脸上布满了震惊。 套路千千万，这不过只是其中一种罢了。 艾伦拍了拍阿伯特的肩膀，嘿嘿一笑，转身找自己大哥安迪去了，“大哥，驻扎在亚璜丘陵的那些卫兵中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安迪刚给孩子掰了一块饼，“怎么了？”他板起脸，“塔沙州的卫兵们跟贝塞高地的那些家伙可不一样，他们可不会被收买。” 艾伦尴尬地挠了挠脸，“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有个重要的消息，想要赶紧告诉那位大人知道。” “什么消息？” “你知道阿尔奇伯爵大人吗？” 安迪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阿尔奇？……”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萨冈山谷的那位……” “是的，是萨冈山谷克莱门特大人的父亲，阿尔奇伯爵。”艾伦谨慎地看了一圈四周围，靠近了安迪，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要跟玛丽安娜夫人一起联合挖掘一个铜矿。” “和玛丽安娜夫人一起？怎么会，阿尔奇伯爵手中的两个大铜矿不都是属于国王大人，国王大人答应了吗？……”他声音忽然顿住，目露惊讶，“难道是他发现了一个新的铜矿？要私自开矿？……” 铜矿属于帝国的战略资源，所有的铜矿都是属于国王陛下的，任何其他人如果要私开铜矿，就是对国王陛下的背叛，会被送上绞刑架的。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 “这个铜矿，不会就在贝塞高地吧？” 艾伦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极低极低，几乎要听不见了，“在埃斯坦郡境内……” …… 埃斯坦郡的主人科琳娜如今正在帮着画钟表的设计图，已经废了几十张白纸，进展缓慢。 “大人，贾森说要见您。” 科琳娜头也不抬，“不见。” 没有完成图纸之前，她如今谁都不想见！ 只要将核心设计的部分解决就可以，主要是在水漏等时性的特性上，再进一步放大它的准确性。 如今是德里克和她两个人齐头并进，致力于在半个月内将设计图成图给做出来。 “他受伤了。” 科琳娜愣了一下， “受伤了？” 霍勒斯面无表情，眼底依旧残留着对贾森深深的厌恶，“嗯，快死了。” 第106章 有活了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 当时的贾森一个人从卫兵队的看护中离开, 被发现时，他正被四个暗杀者围攻，已经被砍了两刀, 身上全是血。 四个暗杀者毫无疑问被那下，而贾森也已经奄奄一息。 面对霍勒斯的不解, 贾森只说了一句话，“为主人而死, 是奴隶最高的荣誉, 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如何敢说自己对主人忠心？” 他说话的时候，还拿那古怪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霍勒斯, 那轻蔑之意, 呼之欲出。 霍勒斯怎么可能不生气？ 偏偏贾森说完这话还不肯停歇，非说自己要见科琳娜，有萨冈山谷的重要情报报给科琳娜，至于科琳娜以外的任何其他人，不管怎么问他, 哪怕弄死他, 他也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这个其他人，指的自然也是霍勒斯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互相磨合, 霍勒斯和贾森基本上都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性。 霍勒斯知道贾森不会说, 贾森也知道霍勒斯知道自己不会说。 霍勒斯虽然厌恶贾森, 但他从来不喜欢用情绪左右正事, 最终还是将这件事情禀告给了科琳娜。 科琳娜每一次听完霍勒斯和贾森之间的交锋，心底都要感叹一句：这个贾森，是个人才啊。 现在这位人才就趴在距离她面前不远的那张床上。 “大人……” 贾森一看到科琳娜，立刻起身, 从床上下来对着科琳娜跪了下去。 跪下去时，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可是他的礼仪依旧周到至极，抬眸看向科琳娜的时候，那张脸上是满满的欣喜和满足，“您终于来看我了。” 科琳娜：“……” 她忽然想起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贾森同样也是对她殷勤备至。 这殷勤劲儿，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消受的了的。 “有话说话，不必如此。” 贾森愣了一下，随后往前膝行了几步，还没等他走到科琳娜面前，就被霍勒斯无情地拦了下来。 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松放弃，从霍勒斯身后探出头来，殷切地看着科琳娜，“大人，几日未见大人，大人似乎瘦了。” 科琳娜拧了拧眉心，这到底什么路数？ 她神色僵硬，“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她说完，利落地站了起来，一旁的霍勒斯见状，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转身跟了上去。 贾森一怔，随后高声道：“大人，我知道玛丽安娜和克莱门特二人私会的地方。” 科琳娜脚步一顿，转眸看贾森。 贾森见科琳娜感兴趣，立刻道：“萨冈山谷深处，有一处密道，是萨冈山谷通往斯罗郡的第二条通道，距离贝塞高地不足十公里，他们经常会在那一处通道内幽会。” 科琳娜眼眸眯了起来，“你能绘制出那一处的地形吗？” 贾森重重点头，“当然能，现在就可以拿纸笔来。” 科琳娜看了一眼贾森苍白的脸色，皱起眉头，“先养伤吧。” 贾森闻言，脸上立刻流露出一丝动容的笑容，“是，大人，我会好好养伤的。” 科琳娜：“……”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贾森的忠心来得莫名其妙，他这股子黏糊劲儿总是让科琳娜下意识地起鸡皮疙瘩。 贾森眉目含笑地看着科琳娜，“大人，如果我好好养伤的话，您还会来看我吗？” 一旁的霍勒斯实在忍无可忍，“大人最近忙得很！” 贾森脸色一变，冷冷地看了霍勒斯一眼，“大人还未说话呢。” 轮得着你来说？ 霍勒斯气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一旁的科琳娜轻咳了一声，“霍勒斯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霍勒斯闻言，神色一松，随后脸颊又是一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到贾森这个样子，他就忍不住生气。 他送科琳娜出去，等卫兵队护送着科琳娜走远以后，又给贾森送了酒精和纱布过来。 贾森一看到酒精和纱布，眼睛就是一亮，“大人特意吩咐的对不对？” 霍勒斯几乎要忍不住了，特别想要暴打他一顿，“不是大人吩咐的，大人也根本不想理睬你，你以后最好也少在大人面前做出那样、那样！……” “哪样？”贾森问他。 “那样轻浮不自重的姿态，你不觉得那样做是对大人的一种亵渎吗？” 贾森眼底流露出一丝古怪，“亵渎？你在想什么呢？我们既然是大人的奴隶，我们的一切自然都是属于大人的，无论是我们的身体还是我们的心。” 霍勒斯额角一跳，“身体？凭你也配吗？” 大人是多么圣洁无暇的存在，贾森竟然敢觊觎大人！ 他没看错，贾森果然不安好心！ 贾森轻哼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如果要作为大人的丈夫当然是不配的，可是任何一位高贵的贵族谁没有几个情人？你看那位玛丽安娜夫人，也有克莱门特作为消遣，这在贝塞高地简直就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又有谁会说什么？”他瞥了霍勒斯一眼，“乡巴佬……” 乡巴佬霍勒斯几乎被自己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所震惊了，“情、情人？” “是啊，大人也到年纪了，正是该享受乐趣的时候，我们作为她的奴隶，当然要为大人排忧解难，让大人快乐。”贾森理所当然地道，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下，意味深长地看向霍勒斯，“原来你竟然还未被大人享用过吗？” 霍勒斯的脸猛地一下红到了头顶。 他忽然想起那一次从俄让丘陵下来，进入马车的时候，科琳娜亲他的那一下。 他一阵口干舌燥，难道……难道当时的大人…… 贾森眯起眸子，“你想到了什么？” 霍勒斯猛地回神，“跟你无关！”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贾森的房间。 …… 科琳娜看着贾森呈上来的密报，神色感慨，“两个人这一聚就聚一两个月，年年如此，还真是够情深意笃的，看来这位伯爵之子果然如传闻中说的那样好看。” 站在角落里的霍勒斯看着科琳娜，忽然有些恍神，“长得好看，就能得到玛丽安娜夫人的青睐吗？” 科琳娜抬头看他，认真思索了以后道：“我觉得足够好看的话，应该是可以的，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呢？”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牛奶般细腻丝滑的肌肤在夕阳的暖光中，散发着动人的光芒，漆黑的眼眸被映照成了浅浅的茶色，而她唇瓣的形状…… 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一口口水，是啊，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呢？ 他视线的余光忽然扫到了自己粗糙黝黑的手掌，一瞬间，绮念尽去。 科琳娜见霍勒斯先是怔怔地看着她，随后又失落地低下头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霍勒斯，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霍勒斯像是被忽然剥光了衣服，扔到了街上。 他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科琳娜看他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心底更生出了几分好奇，“哦？” 不过转瞬间，霍勒斯后背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科琳娜看他这个样子，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我真的没有。”霍勒斯终于发出了声音，声音却嘶哑之极，仿佛溺水之人最后的一声求救。 科琳娜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看霍勒斯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没有心上人的样子，可看起来，他的感情似乎不是很顺利。 她想到之前霍勒斯问她的那个问题。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对着霍勒斯招了招手。 霍勒斯怔怔的，他不想过去，可是他习惯了听从科琳娜的命令，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科琳娜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再走近一些。” 霍勒斯握紧了双手，他能够感觉自己在不断地朝着科琳娜靠近，可是同时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朝着深水处不断沉下去。 他一直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下一秒，他的脸颊微微一暖。 科琳娜忽然举起了手，捧住了她的脸。 霍勒斯近乎惊愕地看着科琳娜，科琳娜脸上却是一片严肃，她的脸缓缓朝着他凑过来。 他几乎能够感受到科琳娜喷在他脸上的呼吸。 很软，很轻，也很香，还带着一点点纸张，又或者是墨水的味道，这是属于科琳娜的味道。 他灵魂还沉在水底，可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了。 哪怕科琳娜的神色是那样严肃。 仿佛下一秒，科琳娜就要对他作出审判，就要将他肮脏的灵魂投入火堆。 她的视线，从他的额头，滑到他的眼角，然后再到他的鼻尖，最后来到了他的嘴唇上。 她的手，甚至还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摸了摸，动作间，那软嫩的小指头一不小心扫过了他的喉结。 霍勒斯身体完全僵住了，他忽然希望科琳娜快一点，立刻对他审判吧，或者直接一刀捅死他吧。 他怕，他害怕自己马上要控制不住身体内蛰伏的那头野兽了。 科琳娜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家的霍勒斯真好看。” 霍勒斯一怔，他脑子里还是一片片爆燃的白色烟火，根本反应不过来科琳娜说了什么。 科琳娜笑着，“我说，我们家的霍勒斯天下第一好看。” 霍勒斯傻住了。 科琳娜骄傲的扬起下巴，“由埃斯坦郡的领主大人，科琳娜·奥古斯特官方认证，霍勒斯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这话不是假话。 科琳娜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时候，就狠狠被这个少年的容貌惊艳了一把。 他的长相其实更偏向波斯血统，拥有蜜色的肌肤和近乎完美的脸庞。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锻炼，原本就身材高大的霍勒斯不再像刚开始见面的时候那样瘦削，身上的肌肉鼓了起来，肌肉紧实、线条流畅，脸上的许多晒斑和伤痕也逐渐褪去了。 如今的他，仿佛太阳神阿波罗再临。 霍勒斯张了张嘴，脸像是火烧一样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他的灵魂也从那冰冷的水底浮了上来，越飘越高，仿佛要被金黄色的阳光给烤化了。 “大人……” “嗯？” 霍勒斯心脏几乎都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大人喜欢我的、我的……” 长相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全部都是贾森说的“情人论”。 科琳娜真诚地道：“最喜欢我们家霍勒斯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道：看来霍勒斯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会是谁呢？ 说起来，霍勒斯成年了吗？ 科琳娜莫名有一种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将自家儿子带大，自家儿子就准备展翅高飞，去拥有自己的生活了的失落感。 霍勒斯完全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他如今只知道傻傻地站着。 大人说他天下第一好看。 大人说最喜欢他。 大人刚刚说，最喜欢他了…… 霍勒斯整个人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想问，科琳娜会不会……像贾森说的那样，既然科琳娜喜欢他的长相，那她会不会收他做她的情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 “扣扣！”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科琳娜转头看向大门的方向，“谁？” “大人，是我。”库利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艾莫斯他们回来了。” 科琳娜眼睛一亮，“艾莫斯？” 她盼了许久的艾莫斯终于回来了！ …… 穆丽尔紧张地站在艾莫斯的身后，他们的身边是五十人的卫兵队和浩浩荡荡的物资车队，还有一大群的牛羊。 而他们的面前，是聚集在俄让丘陵外的三千五百多个农奴。 “今天不是开放日吗，为什么只有200个名额？” 今日是隔离人选轮换的日子，也就是说，俄让丘陵内部的隔离人员隔离时间到期，空出的位置，会选择新的人填充进去，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400~500个名额不等。 “这些隔离房间，当然是要留给埃斯坦郡的人先用的。”弗迪南德非常直接地道。 他已经朝着艾莫斯等人迎了上来。 “跟我进去吧，大人已经在俄让丘陵等着你们了。” 艾莫斯一听到大人也在，平静又刻板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欣喜，随后露出一丝担忧，“她怎么来这边了？” “她盼你回来很久了，一得到消息就过来了。” 艾莫斯皱着眉头，没说什么，却是加快了步伐。 穆丽尔也连忙跟了上去。 不远处，那分成了几百个小组各自聚集隔离，看起来却依旧密密麻麻的三千五百个农奴对他们投来了灼热的羡慕目光。 穆丽尔被这些人看得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们是谁呀？” 艾莫斯也对着弗迪南德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弗迪南德叹了口气，“都是想要进入塔沙州生活的人。” 说话间，有俄让丘陵下来的工作人员开始派发食物了。 出于隔离要求，他们不会亲自向这些农奴们派发食物，农民们会各自派出派代表取食。 这需要农奴们的强大的自觉性，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农奴几乎都是做不到的，但是违反纪律的农奴当天被遣返以后，纪律立刻就被建立了起来。 如今俄让丘陵外围主要就依靠农奴们的自我管理。 穆丽尔的妹妹迪莉斯怯怯地拉住了穆丽尔的袖子，“姐姐，好香……” 穆丽尔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嘘……别说话……” 弗迪南德留意到两个小姑娘的交流，微微笑道：“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一会儿你们到了就能吃了。” 穆丽尔连忙感激地点了点头。 和妹妹不一样，穆丽尔虽然也是饿了一路，但如今没有少吃饭的胃口，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即将要见到的那位大人给吸引了过去。 浩浩荡荡的车队逐渐驶入俄让丘陵。 穆丽尔也越来越紧张。 一排排整齐的木屋逐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木屋前站着一行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披着一身雪白皮毛的人，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她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肌肤。 等队伍逐渐靠近，那个人的面目也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穆丽尔心跳如擂，当她终于彻彻底底地看清楚那位大人的样子的时候，她眼睛忽然一阵泛酸。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贵，还要好看。 她下意识地伏下身体，“大人。” 她听到那位大人问起了她，“这位就是在萨罗城帮了加勒特大忙的穆丽尔吗？” 穆丽尔激动得身体有些发抖，偏偏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是的。”艾莫斯替她回答道。 科琳娜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 她又看向艾莫斯和加勒特，“你们都辛苦了。” 艾莫斯远远地看着科琳娜，眼睛微酸，随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稳定下情绪，“看过了就赶紧回去吧。” 科琳娜：“……啊？”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艾莫斯。 弗迪南德脸上的表情都快要裂开了。 作为后辈，他不禁感叹，大佬果然是大佬，气场就不一样。 艾莫斯神色严肃，“大人，我理解你对我们的爱护之心，可是你应该首先要保重自己为是。” 她又看一旁的霍勒斯，严肃地道：“大人要来，你们也应该阻止她来。你们没看到俄让丘陵外头的情形吗？不说感染鼠疫的危险，要是这些农奴能闹起来惊到大人怎么办？” 弗迪南德听到这里，眼底露出一丝深思，也逐渐明白了艾莫斯的苦心。 似乎确实是他们在日常工作中太疏忽了。 想到不久之前琉璃工坊发生了那次暗杀行动，他心底更是一凛。 科琳娜可怜巴巴，“我只是太想你了……” 艾莫斯神色一软，“我知道，我也想大人。”随后她立刻又换上了那副无情的面孔，“但是大人，还是请您立刻回去。” 此时的弗迪南德、霍勒斯等，都已经逐渐偏向了艾莫斯的立场。 “大人，人已经看过了，你也确定他们没事，不如先回去吧？” 科琳娜：“……” 她分明还记得几个月前，她第一次见到艾莫斯的时候艾莫斯那怯怯的小可怜的模样。 这才过去多久，艾莫斯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冷血大魔头的样子。 她还是想念她的小可爱艾莫斯…… 想到艾莫斯他们千里迢迢从萨罗城赶来，为了转移各方的视线，中间还多走了不少冤枉路，辛苦至极，如今正是急需要休息的时候。 “那我先走了……”科琳娜一步三回。 艾莫斯沉默地目送她离开，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科琳娜回到城堡，难过到肝肠寸断。 虽然伤心，可是工作还不得不做，简直惨绝人寰。 “纺织工坊那儿如今是谁在负责？”科琳娜看向一旁的库利奇。 库利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学堂的一位学生，名叫默文的。” 之前纺织工坊一直都是卢克在经营，如今卢克的重心逐渐转移到了琉璃工坊这边，纺织工坊就由另外的学生接手了。 “把他叫过来。” “是。” 库利奇正要出去，科琳娜又叫住了他，“皮匠铺呢？如今是不是歇着？” 库利奇点头，“冬日里能捕杀到的猎物不多，皮毛很少，皮匠铺一般都是做一天歇三天的。” 科琳娜点头，“把他们也喊过来，有活了。” …… 皮匠洛伦佐和儿子卢西恩就侯在会客大厅，坐在默文的下首。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与第一次来的时候的漆黑夜色不同，今日的阳光却是难得的好，从窗户外斜斜地照射进来，落在了他们有些局促的脸庞上。 一看到科琳娜进来，两个人仿佛屁股上装着弹簧似的，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人！” 默文被两个人迅捷的反应吓了一跳，反倒比他们两个慢了一步。 科琳娜轻轻点点头，“坐。”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又局促地坐下了。 默文也被他们搞得有些紧张起来，默默坐下了。 最紧张的还是洛伦佐，他坐下去的时候，屁股也只挨了小半边椅子，压根都不敢坐实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大人这次喊我们来，有什么事吗？” 俄让丘陵一战以后，洛伦佐就已经彻底歇了与这位大人作对的心思，一心一意只想为这位大人效忠。 可是毕竟之前他与陶匠迈伦之间往来要比其他人密切得多，这心总有几分虚的。 每次见科琳娜，他就忍不住心里发慌。 科琳娜布置的任务很简单，“杀羊，把所有的病养和瘦弱的羊挑出来，先定三百头羊的量吧，每天杀五头，羊皮剥下来以后，全部按照硝制皮毛处理。” 第107章 够呛 这一次, 艾莫斯带回来的羊足有一千三百多头。 按照每只羊平均能出50斤肉算，就是六万五千斤的羊肉。这些肉对如今的塔沙州而言，就是一笔不小的资源了。 而艾莫斯另外还带回了九万斤的粮食。 羊和粮食都是再生资源, 粮种种下以后可以获得更多的粮食，而大羊也可以生小羊。 塔沙州一开始的那四只野鸡, 如今已经付出了两百多只小鸡，最开始孵出来的那一批小鸡如今普遍已经有了一斤多重了。 她无比期待着养殖业能够在塔沙州生根发展, 繁荣昌盛。 皮匠洛伦佐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 “这么多羊……”他犹豫了一下，“羊皮硝制出来，可能没有狐狸皮和熊皮那么好看。” “暖和就行。”科琳娜道。 皮匠洛伦佐连忙低下头去, 恭敬地领了任务, “是。” 科琳娜看他战战兢兢生怕她哪天一时兴起就要杀了他的样子，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她又看向一旁的默文。 默文今年十二岁，原先也是个普通农奴家的孩子，因着公事他已经见过科琳娜几回, 可是再见到科琳娜的时候, 还是难免会紧张害羞。 特别是今日受到了皮匠洛伦佐父子的影响，他越发坐立不安。 “默文。” “是的大人。”默文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科琳娜请皮匠洛伦佐父子下去以后, 就将羊毛纺织的设想交给了默文。 一头羊只能出一张羊皮, 给一个人做衣服都够呛。 但羊毛是可再生资源, 比羊皮的增长速度可快多了, 育肥羊，也就是肉羊，除了特殊情况一年四季都可以剪毛，用来繁衍的基础母羊一年也可以剪两至三次, 到最后一次杀羊，还可以将羊皮扒下来，多次利用。 羊毛纺织的第一步当然就是给这些羊羊剃毛毛。 可偏偏他们在北境，偏偏如今又是冬日。 北境这个糟糕的天气，不仅人要冻死，羊也是要冻死的。许多游牧民族都会在冬日的时候习惯性地将羊赶到房子里，和人住在一起。 在游牧民族眼中，羊羔的重要性与华国人眼中粮食的重要性不相上下，都是命根子。 若是选择在这种时候给羊剃毛，那基本上就跟送羊去死没什么差别。 除非也能将羊养到拥有暖炕的房子里，如今塔沙州是绝没有这个条件的。 还是得等到冬日马上就要过去，春天很快就要到来的时候，这种时候剃毛，能够得到足够多的羊毛，同时也不至于让羊冻死。 但是羊毛纺织还是可以先搞起来。 等技术成熟了，再有了毛毛，明年就有毛衣穿了。 科琳娜给了默文几份图纸，都是她在搞钟表的时候抽空画出来的，是她对羊毛纺织的一点设想。 默文看着眼前这一叠图纸，咽了一口口水，“大人，不请卢克回来住持这项开发工作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如今不是你住持纺织工坊吗？” 默文咬住了嘴唇，“是……” 他捏了捏手里的图纸，“那大人，我先回去了？” 科琳娜皱起眉头，略有些奇怪地看了默文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嗯。” 看着默文低着头出去，科琳娜转眸看向老管家库利奇，“默文在纺织工坊的工作是不是不太顺利？……” 是工坊里的工人不服气默文，还是卢克插手了纺织工坊的工作？ 库利奇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啊。” 他接过了霍勒斯递过来的羊奶，将科琳娜桌边上已经凉了的水换成了一杯蒸过的热羊奶，“我毕竟不是成天待在工坊里，这也说不好，我再去了解一下，大人先把这杯奶喝了吧？” 科琳娜一闻到那浓重的奶味，小脸就耷拉了下来。 她抬手，鼓起勇气，还是没能将被子拿起来，不动声色地往前推了推，“刚吃了午饭，还饱得很……” 霍勒斯眉头皱起眉，略有些着急，“中午也没有喝，午饭只吃了五分之一块的面包。” 库利奇一怔，“只吃了这么点？那大人赶紧把这杯奶喝了吧。不是大人说的吗？说喝羊奶能强壮身体，还能长高美白和细腻肌肤。” 科琳娜很无奈，这些话还真是她说的。 是她在看到那些羊群以后忽然想起来的，想着库利奇毕竟上了年纪，年纪大的人极容易骨质疏松。 在这个时代又没有钙片，奶制品算是最好的补钙产品了，还能补充蛋白质和许多其他微量元素。 霍勒斯倒是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中午就让人送了一盏羊奶上来。 给她喝的。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看向霍勒斯。 少年沉默地回视她。 科琳娜又看库利奇。 库利奇满眼的担心，“喝了吧，喝了晚上就不咳嗽了。” 老管家眼底有一片明显的青黑色，就是这几个晚上科琳娜晚上又有咳嗽，让老人家操心的又几个晚上没睡好。 科琳娜放在桌案上的手微微一顿，想到自己身上那病，轻叹了一口气，将杯子捧了起来，忍着那比牛奶更腥的羊膻味一口饮尽了。 若是忽略那一股羊膻味，其实羊奶还挺好喝的，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回甘。 库利奇和霍勒斯见状，都松了一口气。 霍勒斯的察觉到科琳娜的嘴角流了一点点的奶渍，他怔了一下，抬手想帮科琳娜擦掉，手却僵住了。 科琳娜抬眸看他，“怎么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嘴边上有些凉凉的，轻轻舔了舔，将那一圈羊奶都舔进了嘴里，又抬起头，“还有吗？” 霍勒斯像是忽然被惊动了，目光猛地一颤，声音低哑，迅速地低下头去，“没有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她要回书房去了，还有许多的任务需要完成。 …… “查清楚在盐矿四周围转悠的那几队人马的来历了吗？” 这些日子，塔沙州对岸忽然出现了一伙人，经常出没于他们的盐矿附近，期间还打伤了他们的两个采矿的农奴。 卫兵队如今有一百二十个人驻扎在亚璜丘陵附近，另外五十个人也才刚刚随着艾莫斯等人回来。 原先守在塔沙州的只有区区不到三十个卫兵，人手很是局促，盐矿那儿只留了两个卫兵，大部分兵力还是收缩到了塔沙州和俄让丘陵，以确保这两处地方不出差错。 等塔沙州这边收到消息再赶过去的时候，对方人早就跑没影了。 科琳娜也是没想到，她一直放着南边的斯罗郡和贝塞高地会出事，也放着萨冈山谷会对塔沙州动手，谁知道这几个地方问题还没有爆发，北边先来了骚扰的人群。 “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霍勒斯带着人在盐矿附近蹲了两天，才抓着了其中一伙人。 科琳娜眼皮一跳，“北边的亚历克斯帝国？” 霍勒斯点头，“亚历克斯帝国的王都附近连下了十天的大雪，死伤无数，更死了大批的牛羊……”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 亚历克斯帝国不大会种地，每年的粮食产出都不多，基本上靠放牧为生。 冬日里，他们的日子本就要比迪恩帝国难过，如今又遭遇雪灾，这日子直接就过不下去了。 日子过不下去了，能怎么办？ 冬日里，母羊可是不会发情与公羊生小羊羔的，种子更是不会发芽的。 那就只能抢了。 她老早就知道，一旦亚历克斯帝国和迪恩帝国开战，埃斯坦郡必定首当其冲。 却没想到这样的冲突会来得这么快。 书房的气氛很是沉重压抑。 库利奇在一旁听着，吓得心肝乱颤，想要劝科琳娜要不立刻回王都去，可是一想到北境如今的情形，又觉得这也是个馊主意。 真可谓是进退两难。 科琳娜虽然觉得有点麻烦，却也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毫无解决办法，“如今他们还不知道塔沙州内部的具体情况，你们得把消息守死了。” “是。” “再将亚历克斯帝国的情况也了解一下清楚。” 霍勒斯眼眸一眯。 库利奇脸上的肉微微一抖，“大人，您不会是想要打过去吧？”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那不至于……” 库利奇松了一口气，只听科琳娜又道：“这么快。” 库利奇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大人还真是这么想的？他们、他们才多少人，要去攻打亚历克斯帝国？ 科琳娜见库利奇真被吓坏了，只能柔声安抚了他几句。 但她心里，却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的。若是只能在敌人攻击的时候防御，那不就永远处于被动状态了吗？ 哪怕埃斯坦郡在其他人眼中还是一个非常弱小的存在。 但埃斯坦郡不畏战！ 她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没说话，可是他坚定的眼神已经表露了一切。 科琳娜略有欣慰，“说起来，我也好久没给我亲爱的玛丽安娜夫人写信了。” …… 七天后，位于辛加堡的玛丽安娜夫人收到了来自科琳娜的来信。 又是一封求救信。 若是以往，她看到科琳娜狼狈的求救信，心情总是会好上几天，可是如今她自己也正焦头烂额，大军中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她去解决，再看到科琳娜的求救信，心情哪里能好？ 她看都不想看，“我不是与她说过吗？让她稍安勿躁，等大公爵大人解决了辛加堡这边的事情，自然会为她做主的。” 蒙德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实模样，“夫人，大人这一次不是为自己求救。” “那是为谁？” 蒙德一脸诚挚，“她是为您和大公爵大人才写了这封信啊。” 第108章 心意 玛丽安娜愣了一下, “为了我和大公爵？” “亚历克斯帝国那里收到了北境大乱的消息，已经派出了几队人马前来查探，相信再过不久, 他们就要打过来了。” 玛丽安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亚历克斯帝国？！” 她沉默了一瞬, 示意蒙德将她扔到地上的那张羊皮卷捡起来。 蒙德憨憨地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玛丽安娜握紧了手指, 偏偏大军帐中, 她的女仆刚刚被喊去雅各布那边服侍了，如今她身边没有人服侍，她无奈, 只能压抑着怒火自行上前, 捡起了地上的那张羊皮卷。 …… 几日后，原本已经准备南下的萨冈山谷一众人马忽然调转方向，进入了埃斯坦郡。 科琳娜早就得到了消息，并且非常贴心地为克莱门特这位盟友送去了亚历克斯帝国先锋大军驻扎的位置。 说是先锋大军，其实就是两三个联合在一起的游牧部落。 亚历克斯帝国的人近乎全民皆兵, 和平的时候, 就收起大棒，扬起牧羊的鞭子, 缺少物资的时候, 他们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强盗。 泽代河如今冰封几尺之厚, 早就已经不再是两岸之间的阻碍。 但是塔沙州南面连绵的山脉, 依旧是天然的屏障。 整片山脉绵延几十公里，唯一的出口就是俄让丘陵。 克莱门特如果想要尽快抵达对岸亚历克斯帝国先锋大军驻扎处，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从俄让丘陵通过。 双方可是盟友。 科琳娜一边让霍勒斯将前来塔沙州查探的那些亚历克斯帝国的探子都收拾干净了，一边在俄让丘陵设好了埋伏, 期待着克莱门特的到来。 眼看着克莱门特都来到了俄让丘陵的外围了，萨冈山谷的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 克莱门特看向不远处的俄让丘陵，脸色阴沉、变幻不定。 这一次玛丽安娜与他通信，与上一次时隔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 而这一次通信，克莱门特也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在信中，玛丽安娜似乎委屈非常： [这一次去塔沙州，说不定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或许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想起我……] [只当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请求吧，请你务必打退亚历克斯帝国的那些野蛮人们。] [当然，哪怕是为了科琳娜，我相信你也会这样做的。] 哪怕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玛丽安娜似乎误会了什么，而这也很可能是玛丽安娜在上一次送来盟约书以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回信的原因。 他和科琳娜？ 他和科琳娜有什么吗？ 克莱门特连忙去信向玛丽安娜表明了心迹，同时也询问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误会。 可是，哪怕萨冈山谷距离辛加堡很近，信件往来也起码要六七天的时间。 亚历克斯帝国的军队已经近在咫尺，他等不及玛丽安娜的回信，率先带着军队赶来了塔沙州。 只是对埃斯坦郡的这位领主大人，他心里更多了几分疑问和谨慎。 不管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弄清楚的。 最好不是科琳娜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他眼睛眯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杀机，同时，脸上也有一丝凝重。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走上前来，“大哥，我们现在进山谷吗？” 克莱门特的视线落在了俄让丘陵外那密密麻麻，看起来散漫却很有组织的农奴们身上。 这一群人起码有几千个人。 他早就风闻埃斯坦郡正在接收流民，却不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人。 关键是，这些人和他见过的那些流民有些不一样。 他们的眼神太亮了。 同时，他的脑海中划过玛丽安娜写给他的字句：[这一次去塔沙州，说不定就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科琳娜可不是他的心上人，他也并不想见到她。 “我们先不进去。” 克莱门特单独派出了两个卫兵进了俄让丘陵。 …… 在看到克莱门特单独派出来的两位送信的卫兵的时候，科琳娜不能说是不失望的。 如果能将萨冈山谷的人都留下，埃斯坦郡内部，就除掉了最大的祸患。 克莱门特来信的意图很简单：一起出兵，三日后在驻扎地一起进攻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大军。 科琳娜非常爽快地拒绝了克莱门特要求出兵的请求，并且给克莱门特回了一封信： [亲爱的克莱门特大人，我真恨不得立刻将所有农奴派出来帮您。] [让我羞愧的是，我的领地是一块贫瘠的土地，没有丰富的资源，也没有英勇的战士，特别是像您这样英勇的骑士。] [但是，亲爱的克莱门特大人，除此以外，塔沙州所有的一切将任您取用。] [我虽然无法派出卫兵协助您，但或许我可以为您的军队提供一些美酒和美食，助您一臂之力。] [请您务必收下这点微薄的心意。] [您最忠诚的朋友，科琳娜留。] 科琳娜完全是出于想要再拼一次的心理，可这封热情洋溢的信落到克莱门特手里，就略微变了味道。 克莱门特不免想起玛丽安娜在信中所说的，脸色有些古怪。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在旁边探头探脑的，“大哥，她到底说了什么？” 克莱门特收回了发散的思绪，将科琳娜的大致意思转述了一下。 拉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美酒？美食？大哥，他们要是派不出卫兵来就算了，能给我们准备一些热乎的吃食也好呀！” 克莱门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哥，你还在犹豫什么呀？……”拉里想到老三和老六说过这位领主大人的美貌，眼底露出期待的神色，“我想见这位领主大人好久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老三说的那么美。” 克莱门特听到这个，脸色更奇怪了。 他忽然想到，科琳娜这样做，难道是想要用金银打动他？还是想要用美色□□他？ 克莱门特脸色一黑，科琳娜当他是什么人？ 她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跟玛丽安娜相提并论的吗？ “不进去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离开了俄让丘陵。 拉里摸了摸脑袋，有些失落地看了俄让丘陵一眼，随后快步跟上了克莱门特的马。 …… 科琳娜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谨慎至此，有点点不开心。 如果萨冈山谷的军队不从俄让丘陵过的话，他们的行军路程又要多上起码六七天的时间。 六七天，翻山越岭、风餐露宿。 再加上他们原本就是从萨冈山谷远途奔袭而来，就是强壮如拉里整个人都萎靡了。 绕了一大圈，他们终于来到了塔沙州的对岸七八公里的地方。 正好天色已晚，他们正准备休息片刻，却碰上了一队人马。 克莱门特脸色一变，正要动手。 “大人！是我！……” “亚尔培特？”克莱门特一看到对方，立刻站了起来。 亚尔培特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是我。” “你怎么来了？难道是？……”克莱门特冷冰冰的脸上露出几分期待。 亚尔培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压低了声音，“是玛丽安娜夫人给您回信了。” 克莱门特心道：果然如此。 他立刻拿过了亚尔培特手里的羊皮卷，迫不及待地翻开看了起来。 才看了几句话，克莱门特的脸色就变了。 玛丽安娜在收到克莱门特的信件以后，虽然对克莱门特是否说的是真话还有所怀疑，却也不吝惜地将自己这段时间受的委屈详详细细地在信中洋洋洒洒地诉说了一遍。 这些委屈自然都是科琳娜编造的那些事情所带来的。 一见钟情。 直接求婚。 定情信物。 还有什么扣下科琳娜的货物，请求她来萨冈山谷亲自见他一面。 克莱门特手指在不住地发颤，耳朵也已经血红一片。 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也不敢相信一位高贵的淑女竟然会瞎编乱造这些事情。 亚尔培特察觉到克莱门特神色不大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大人，可是这次行动有变？” 拉里也紧张的看向克莱门特，“大哥？” 其他人都朝着克莱门特看了过来。 克莱门特一股气从心底涌上来，很想说行动有变，立刻掉头攻打塔沙州！ 可是脑袋里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拉住了他。 如今，亚历克斯帝国才是最大的威胁。 他捏着那张羊皮卷，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自己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一冷静下来，克莱门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你怎么追上来的？” 亚尔培特前往辛加堡的时候，克莱门特他们也从萨冈山谷出发了，照理来说亚尔培特是怎么都不可能追上他们的。 亚尔培特闻言，又瞥了一眼身后。 克莱门特这才发觉亚尔培特身后站着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远超过了他之前带去辛加堡的人。 “是谁？” 那群人从阴影中站了出来。 “克莱门特大人，我们是科琳娜大人派过来护送亚尔培特的。”领头的是克里。 克莱门特听到科琳娜这个名字，脸色就是一僵，随后就明白过来，亚尔培特应该是直接通过了俄让丘陵，从塔沙州那儿赶过来的。 克莱门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科琳娜派过来的人。 看起来都挺高大的，不过都是农奴的打扮，手里拎着木棍，不像是战士的样子。 领头的这个个子尤其高，身体也强壮，在黑暗中也显得很扎眼。 只是一脸的憨厚，答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行礼，答完了话就呆呆地站着，呆头呆脑的。 克莱门特如今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任何跟科琳娜有关的人或物，“如今你们人也送到了，就先回去吧。” 克里连忙摇头，“不行，我们又来这里还有一个任务。” 克莱门特眯起眼眸，“什么任务？” 克里将背上的兽皮包裹摘了下来，“大人特意吩咐我们，说克莱门特大人这几日必定辛苦，让我们送来食物和水，为大人补充一些体力。” 克莱门特眼皮一跳，“不必了，我们自己有食物和水。” “那怎么能一样呢？我们带来的是大人对您的心意。” 克莱门特脸色僵硬，“我说不必就不必了。” “您竟然不接受大人对您的心意吗？” “我凭什么接受她对我的心意？” 克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克莱门特， “您和大人不是盟友吗？盟友的意思不就是你们是关系最好的朋友吗？大人把您看成她最亲密的伙伴，一心想着您，所有安排都是为您着想，您怎么能这么践踏大人的心意？” 克莱门特失去了平日里一贯的风度，“不关你的事！” 克里张大了嘴巴，他完全被气到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侦察队的伊内兹悄悄拉拉他的衣服，“克里，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克里看了一眼手中的兽皮包裹，又看了一眼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也冷眼回视着他，这下，无论是科琳娜还是克里都应该能够明白他的态度了吧？ 还不赶快带上东西离开？ 克里深吸了一口气，“随便他，反正我们的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 伊内兹闻言，点了点头，跟着克里一起将身上的兽皮包裹放了下来，他们带来了发酵的黑面包和喷喷香的羊肉，水囊中还装了喷香的羊肉汤。 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面包、羊肉和羊肉汤都已经彻底冷掉了。 克里等人升起了火堆，这些柴火也是他们到达这里以后第一时间收集好的，所以生火的速度很快。 不过一会儿，火堆处就传来了馋人的香味。 黑色的陶罐中，白色的羊肉汤“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发酵的大面包也逐渐传来一阵诱人的麦香。 拉里不停地猛咽口水，可怜巴巴地看向克莱门特，“大哥……” 克莱门特脸色阴沉，“拿我们的食物出来吃！” 萨冈山谷的士兵们无法，只能从自己的包裹中取出了干巴巴的饼子。 一口咬上去，牙都能给咯崩了。 拉里没办法，取出自己的水囊，因为一直贴身放着，水囊里的水倒是没有结冰，却也能冻得人一哆嗦。 冰水一点点化开饼子。 原本倒不觉得有多难吃的东西，在火堆上的那些实物的映衬下变得分外难吃起来。 拉里等人真的快顶不住了。 克莱门特却是越来越生气，克里他们手里的时候越是诱惑，他心底的那股怒火就越盛。 “科琳娜以为只要这样做，我就会屈服于她的这点小恩小惠吗？” 克里哪有想那么多？ 他一脸迷茫地看着克莱门特，“这个事情跟屈服不屈服有什么关系？” 克莱门特只是冷笑着，一句话没说。 克里摸不着头脑。 等他们准备好了食物，克里等人在取用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部分以后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克里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克莱门特微微怔住了。 火堆上，食物已经完全绽放出了属于它们的诱惑和魅力。 拉里拉了拉克莱门特的袖子，“我们吃不吃啊？” …… 克里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全部汇报给了科琳娜。 科琳娜听到克莱门特为了保护玛丽安娜的安危，果然顾不得其他，一心往亚历克斯帝国而去，欣慰地点了点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隔几天就给他们送一送补给和食物，随时关注他们的动态。” 克里一脸肃然，“是！大人！” 他刚说了是，忽然又犹豫了，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道：“克莱门特大人似乎很不喜欢您送去的食物。” 科琳娜一愣，“不喜欢？” 克里点了点头，“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将你当成他的盟友。” 他必须将这件事情告诉大人，要不然朋友之间，两个人相处，大人一片赤诚，克莱门特却根本没有拿出一丝一毫的真心来，大人也太吃亏了些。 科琳娜听到克莱门特的反应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家伙难道是多疑到了她会在食物中下毒？ 这真不至于…… 下毒太容易被发现了，根本没把握做到对萨冈山谷全歼的效果，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当然，如果她手上如今真的有无色无味，中了毒以后短时间内不会立刻发作，不容易被验证和发现的毒药的话，她可能真的会考虑一下。 科琳娜想不通克莱门特为什么会这样，只能归结于克莱门特这个人天生多疑，做事过分小心吧。 克里离开以后，科琳娜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霍勒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书房内，他看到书房中正在伸懒腰的科琳娜，脚步微微一顿。 科琳娜抬手时，原本包裹得十分密室的麻布袖子会露出一小段的皓腕，她的下巴也会抬起来，将她修长的脖颈全部暴露在外，露出她一点点的锁骨。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缓步走进来。 科琳娜皱了皱鼻子，“又是羊奶。” 霍勒斯抿了一记唇瓣，声音有些沙哑，“对你的身体好。” 不知道是不是羊奶喝多了的关系，科琳娜的身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奶香，她的皮肤也越来越白，越来越细腻。 科琳娜脖子上那段莹白脆弱的肌肤不断地闪过霍勒斯的脑海。 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热。 最近好像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越来越多了，他也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 科琳娜已经举起了杯子，一口将杯子里的羊奶给喝光了。 感觉到科琳娜看过来，霍勒斯有些局促地侧了侧身体。 “霍勒斯。” “嗯？”霍勒斯有些惊慌地答道。 “下次库利奇不在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放松一些。” 他有些疑惑，“放松一些？” 科琳娜对着他招了招手。 霍勒斯脸微微红，犹豫再三，还是将耳朵贴了过去。 一靠近，科琳娜身上的奶味就更重了。 偏偏这个时候，他还听到科琳娜在他的耳边轻声问：“你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霍勒斯脸红都快爆炸了，“味、味道？” 他一度怀疑科琳娜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总是在偷偷吻她身上的味道。 科琳娜有些可怜巴巴地道：“是不是有一股羊膻味？” 霍勒斯一怔，随后疯狂摇头，“没、没有。” 有一股很甜很甜的奶香味，将他围绕着，几乎要让他立刻晕过去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安慰我。” 霍勒斯大脑有些转不动，出自本能地道：“我没有安慰你。” 真的很香…… 他觉得，科琳娜或许就是香甜的羊奶做成的也不一定。 科琳娜看霍勒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她重新坐直了身体，“好吧，那我还是直说了。”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远离了自己，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嗯。” “你可以将羊奶送给别人喝，送到厨房里做面包也行，总之，就不要再送上来给我了。你不说，我不说，只要老管家不知道，那就万事大吉了。” 霍勒斯皱起眉头，一时有些沉默。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的表情，也是微微一怔，“你怎么不说话？”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他刚想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大人。”沙哑却不失华丽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是贾森。 贾森能从床上爬起来以后，又照常去琉璃工坊上工了。 贾森待在琉璃工坊中的时间，要远远超过之前，他也特别喜欢呆在学堂里。 两天的功夫，科琳娜就已经从兰斯洛特口中听到了不下五次他对贾森的欣赏和夸赞。 连一向目下无尘的德里克都对贾森很是另眼相看。 只有科琳娜对这个贾森实在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每一天都能莫名其妙地偶遇贾森。 如果一次两次只是巧合，三四五六次就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了。 贾森的聪慧、敏锐、过人的手段、过于狠辣的心肠，都让科琳娜对这个孩子感官复杂，也无法完全放下戒心来。 偏偏，贾森仿佛已经摸透了她的底线，就在她或允许或不允许的边缘，反复地尝试逼近。 科琳娜深感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直接叫人唤了贾森过来。 她要跟贾森面对面谈一次。 “进来吧。” 第109章 年纪小 霍勒斯原本想说的话, 只能暂时先咽了下去。 贾森微笑着走进来，对着科琳娜行了一礼，再抬眸时, 那双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大人。” 科琳娜能从贾森的眼中感受到全然的欢欣。 但是她其实也不确定这是不是贾森的又一层伪装。 贾森视线迅速扫了一圈书房内的情况, 看到桌子上那空空如也的杯子，了然一笑。 他像是早就准备好了, 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罐子, 随后从这个小罐子里倒出一颗糖来，“大人，吃一颗糖吧？” 其实羊奶的膻味也就喝的时候那么一下, 真喝下去了也就好了。 而且, 她实在适应不了贾森这么心细如发地盯着她，将她所做的事情全部留意起来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 “是新制的糖呢。”贾森轻轻一笑，“本来就是带来给大人尝一尝的。” 科琳娜这才察觉贾森手里的糖与之前的有所不同，是红色的。 她挑起眉梢, “发现食用色素了？” 贾森轻轻咀嚼了一下“食用色素”这四个字, 随后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染布坊发现了一种新的染料, 似乎是从一种植物上提取的。” 科琳娜对着贾森招了招手, 随后从他的手掌中取过了那颗糖, 细细打量着，“植物？是茜草？还是红花？” 她大概只听说过这两种植物可以用来染红布。 之前染布坊发现的几种红色看起来都太淡了一些，只能染到淡水红色的程度，无法染出深红色, 效果都不是太好，如今染布坊也还没有一个颜色能够跟青金石燃出来的深蓝色相媲美。 贾森笑了笑，“那植物叫什么，我不清楚，倒是能画出来它的样子。” 科琳娜略有些惊讶地看向贾森，“你能画出来？看来你对染布坊内的一切也很了解啊。” 贾森地眼睫微微一颤，嘴角的笑容却是不变，“因为这草就是我发现的呀。” 科琳娜愣了一下。 贾森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大人，吃糖吗？” 红色半透明的糖果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伸手取过了糖果，放进了嘴里。 一旁的霍勒斯阻拦不及，脸色微微一变。 这可是入口的东西。 而贾森……他虽然“忠心”二字叫的响亮，实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其实他们都摸不准。 特别是贾森这莫名的热情，让霍勒斯不安。 贾森却是眼睛都笑眯起来，他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嘴角微微扬起，“大人好乖。” 科琳娜：“……” 糖在嘴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犹豫了一下，科琳娜还是乖乖地将糖一点一点给舔化了。 当最后一点糖果在科琳娜的嘴里消失以后，她抬眸，“口味倒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贾森嘴角一弯，“也是我改进的。”他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说完他就缓步走到了书桌边上，“大人，我帮您调墨。” 霍勒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几步也走到了书桌边上，不动声色地隔开了贾森和科琳娜，“不用了，大人的墨水都是由我调制的。” 贾森轻笑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之前就听说大人不喜欢这墨水的味道，我就尝试着新制了一种墨水，大人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新制的墨水绕过了霍勒斯，往科琳娜的方向推了推。 同时他还准备了一支全新的鹅毛笔，一看就要比其他的鹅毛笔都要精致许多。 墨水移过来的时候，没有了一贯的腥臭，反倒多了几分科琳娜熟悉的墨香。 科琳娜忍不住多闻了闻。 霍勒斯视线的余光瞥到，脸色一僵，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墨水，“贾森。” 贾森抬眸，终于瞥了霍勒斯一眼，“怎么了？” 霍勒斯目光冷然，严肃地警告道：“大人没有吩咐，你不该如此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贾森声音淡淡，“这些都是大人日常本来就会用到的东西，我做得比你们都细致些，就叫自作主张了？” 霍勒斯视线凝住了，金棕色的眸子微微一眯。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而缓慢，只是这虚假的平静底下却闪过一丝杀机，“既然是新制的墨，就该让我先检查一下。” 这是摆明了不相信贾森。 贾森轻笑，“除了大人，还没有人有资格检查我做的东西，怕是你看了，也看不懂。” 书房中的□□味瞬间变得很浓。 科琳娜莫名有些尴尬，“墨水就不必了，我也坐了很久了，人也僵了，暂时就不写了。” 贾森闻言，顺势绕过了霍勒斯，“噗通”一声跪到了科琳娜的身边，“大人，需要我为您揉揉腿吗？” 科琳娜：“……” 霍勒斯：“……” 科琳娜微微垮下了肩膀，她无奈道：“又是新糖果，又是新墨，还要帮我揉腿，贾森，你还能为我做什么呢？” 贾森抬眸，眼中一片盈盈水色，声音低哑，充满了暗示，“大人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可以为大人做什么。” “或者，大人晚上需要我侍寝吗？” 霍勒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彻底炸了，好歹强忍住了没有直接对贾森动手。 他冷眸请示科琳娜道：“大人，我看贾森如今神志不大清醒，不如我先将他带出去让他冷静一下。” 科琳娜看了一眼霍勒斯，又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上的贾森，额角微微跳动着。 几秒的时间，她重新抬起头来，“霍勒斯，你先出去。” 霍勒斯神色一怔，“大人？” “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贾森谈。” 霍勒斯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握紧了，“大人……” 贾森抬眸，冷笑着看他，“大人让你先出去，还是霍勒斯大人原来已经可以不听从大人的命令了吗？” 霍勒斯僵硬着垂下头，转身离开了书房。 贾森挑了挑眉梢，一垂眸，视线却正好跟科琳娜幽深的视线中。 他脸上立刻恢复了那一副乖巧的模样，“大人？” 他重新伏低了身体，歪着头从下面往上看着科琳娜，“大人，您要让我侍寝吗？” 他说着，双手缓缓地按到了科琳娜椅子的两边扶手上。 明明还是那样乖巧和顺从的样子，气势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科琳娜自觉还挺冷静的，在基层工作了三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贾森看着眼前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大人逐渐红了侧脸，心头一跳。他不受控制地从科琳娜的膝盖上抬起头来，往前凑上去，将这个人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下。 “贾森。” “嗯？”感觉到科琳娜的紧张，贾森不由轻笑，“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很温柔的。” “嗯……” 科琳娜“嗯”完了就有点懊恼，她怎么就被贾森带跑了？ 她抬手，按住了贾森的肩膀，将贾森按回了地上。 贾森眉头一紧，却还是顺从了科琳娜的动作，“大人想要在地上？会有点凉……” 科琳娜没说话，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后又拉起了贾森。 贾森看着科琳娜牵住自己的手，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她，随后科琳娜一路将他牵到了书桌对面。 这里有两把椅子。 科琳娜将他按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 贾森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到此时却已经逐渐愣住了，他看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科琳娜，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血肉紧绷。 下一秒，他头顶微微一暖。 “未成年就不要整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贾森傻住，不过一瞬他就明白了未成年的意思，“几岁是成年？” “十八岁。” “我今年十七岁了，还有两个月就满十八岁，只是看起来年纪小。” 科琳娜低眸看贾森，贾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只听科琳娜一声轻笑，“我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说的是真的。” 科琳娜轻轻摇了摇头，“我说，我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不需要人来为我侍寝。” 贾森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那霍勒斯呢？” 科琳娜一怔，随后失笑，郑重道：“他是我的将军，是我的霍去病，是我的卫青，却绝不会是我的什么男宠。” 此时，贾森的脸上终于切切实实地露出一丝迷茫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问道：“霍去病是谁？卫青又是谁？” 科琳娜也坐了回去，她大致讲了一下这两位的生平，“……自霍去病往后，封狼居胥成为了每个将领最高的荣耀，也是汉国文人们最壮丽的诗篇。至于卫青，在汉国的历史中，他倒是经常被认为是一个谄媚的奴才而已，后代有文人写诗称‘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但其实他第一次闻名于世的出战，就一直打到了匈奴祭天的龙城。” 说起这两位，科琳娜有些止不住话，二人有太多的传奇可讲，他们的一生，就是传奇的写照。 “总之，这二位都是那个国家历史上，非常伟大的将军，退敌保民，与帝王君臣相知一世。” 贾森有些出神，低声喃喃，“将军……”他抬眸，“大人，是要做汉帝吗？” 科琳娜眼皮一跳，“我怎能与这位伟大的帝王相比，我只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小领主罢了。” 基层干部，什么是基层干部知道吗？ 贾森沉默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被贾森这么看着有点心慌，“我们是在谈论你的问题，你说要效忠于我，你想好要怎么效忠于我了吗？” 第110章 跃然纸上 “我做的有哪里不对吗？” 她看着贾森因迷茫而漏出几分稚气的脸庞, 不由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若是是侍寝，谁不能侍寝？” “我美貌。” 科琳娜：“……世间美貌之人何其之多。” “我细致又周到。” “女仆们在这方面各个不比你差, 哪怕如今略有不及，只要稍加点拨也差不到太远。” 贾森越发迷茫, 他声音很轻，“大人, 难道也是想要让我做霍去病吗？” 科琳娜笑了一声, “你是你。”她又问贾森，“那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选择效忠于我吗？” 贾森眼睫微微一颤, 沉默了一会儿, 才低声道：“卢克说的。” “卢克？” 他抬眸，原本的迷茫如同被照进了一片阳光的云雾迅速散去，“大人要推翻这世界的规则。” 科琳娜眉心猛地一跳。 她看到书桌对面，那少年的眼睛中绽放出强烈的光彩，“这些奇怪的、扭曲的, 早就陈旧腐烂, 发出恶臭的规则，早该被一扫而空了。” 科琳娜心跳都停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 “卢克是这样说的？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吧？” 贾森轻笑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这样说的, 他只说大人想要解放生产力，让所有人有食物可吃，有衣服可穿。” 不等科琳娜舒一口气，贾森又道：“可是, 当天下之粮，天下之衣都握在了低贱的农奴们的手中，或者说，您决定要让这些东西握在这些低贱的农奴们的手中，那些贵族们，真的会这样心甘情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科琳娜看着书桌后的这个少年，眉头越皱越紧。 贾森察觉到科琳娜的迟疑，眼底露出一丝疑惑，“难道您想说，您从未如此想过？” 科琳娜握紧了椅子的扶手。 她当然想过，但她从来没说过，也从没决定跟任何人说。 贾森重站了起来， “大人，我想通了。” 科琳娜抬眸。 贾森目光肃然，再没有了之前那些媚态，“我要成为您的霍去病。” 他肯定地道：“我才是您的霍去病。” 科琳娜与贾森对视，她没有说话，但是她内心却非常的不平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吐了一口气，“你的才华并不在打仗上。” 随后她又道：“也不在侍寝上。” “现在我对你暂时没有其他的要求，只有一点，我希望你日后走正道，做好人。” 贾森一怔，沉默地看着科琳娜，他一时有些不敢接科琳娜的此番期待。 做好人吗？ 他这样的人，还能成为一个好人吗？…… 隔了几秒的时间，贾森才缓声道：“是，大人。” “今天你就先回去吧。”科琳娜随口道。 贾森直起身体，他正要走，却又顿住了脚步，目光似火一般落在科琳娜的脸上，“大人，只要大人想要，我依旧随时可以为大人侍寝。” 科琳娜：“……” “我想做大人的情人。” 科琳娜抽了抽嘴角，她觉得贾森还得继续接受社会主义的教育才行，这孩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思想怎么就这么歪了？ 她无奈地摆了摆手。 贾森识趣地退了下去，走出书房，门口就站着霍勒斯。 一看到霍勒斯，贾森就想起科琳娜对霍勒斯的评价来，她的将军吗？ 他眯起眼眸，“霍勒斯，大人刚才说，我比你有才华。” 科琳娜说的是他的才华不在打仗上，但他默认科琳娜说的就是他比霍勒斯聪明，比他更有才华，这本来也是事实。 霍勒斯目光冷然。 “大人也说，她更喜欢我。”贾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大人不让我侍寝。” 视线里，霍勒斯紧绷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许多。 贾森轻轻一笑，“大人说，要等我成年呢，她要好好的爱惜我，保护我。” 霍勒斯深吸了一口气，他往前一步，擦过贾森的肩膀，往书房中走进去了。 “咔哒”一声，书房的门关上。 贾森眉头轻轻一挑，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缓步离开了三楼。 …… 科琳娜并没有将太多注意力放到贾森身上。 如今塔沙州已经全线进入了备战状态，光秃秃的河滩边上此时筑起了高墙，都是用木桩子临时搭起来的，在木头外裹上泥浆，等泥浆冻硬了以后再浇上水。 每天都会浇几遍，经过十多天的坚持不懈，冰墙已经筑得越来越厚。 同时，克里依旧在带着人一次又一次地给克莱门特的人送补剂。 送到第三次的时候，克莱门特竟然给科琳娜写了一封信回来。 科琳娜差点感动的哭了，所以古人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在她努力经营之下，塑料盟友之间的友谊终于破冰了。 她兴高采烈的打开克莱门特的来信。 [科琳娜，收起你这廉价的示好，玛丽安娜已经将一切告诉我了。] 信上只有这一句，却吓得科琳娜的小心脏都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这都骗过去那么久了，怎么正好就在这关键时候翻车了呢？ 她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克莱门特的来信。 “克莱门特的人如今在哪里？” 克里连忙答道：“克莱门特大人他们已经进入亚历克斯帝国，预计今天晚上就能碰上对方的先锋部队了。” 科琳娜微微舒了一口气，看来克莱门特虽然不喜她挑拨玛丽安娜和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却也没有怒到丧失理智的地步。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等克莱门特解决了边境的麻烦，很难说他会不会掉转头对付她。 “等我写一封信，一会儿你们连夜送过去，尽快送到克莱门特手里。” 克里点头。 科琳娜拿起了鹅毛笔，咬了一下笔杆，玛丽安娜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纸，继续在原有的谎言上往上糊纸肯定是没用了。 她思索片刻后就下了笔： [亲爱的克莱门特大人，收到您的来信，我实在羞愧万分。] [作为一位淑女，我也实在没有勇气再与您说话。] [可是，我的心不答应……] 写到这里的时候，科琳娜的笔顿了顿，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那几句话，她略感不适。 想到克莱门特这一次带过来的一千四百个卫兵，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后低下头继续写道： [我没有办法忍受再也不与您说话，再也得不到您的任何消息的世界。] [写到这里，我相信克莱门特大人已经看出来了，我深深地仰慕着您。] [我不该出于我的虚荣心，故意在玛丽安娜夫人面前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已经在我脑海中转过千万遍。] [在此，我只能卑微的恳求您，求您原谅一个爱您爱得疯狂的人。] [另外，请您在战场上务必珍重。] [一个卑微的爱慕者留。] 科琳娜来回看了一遍自己的回信，她这不仅是可以了，而且是相当可以啊！ 这文采，一位单纯的痴恋着克莱门特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科琳娜吹干了羊皮卷上的墨迹，立刻塞进了克里的手中，“快。” …… 克莱门特当晚就收到了科琳娜的来信。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几分原因，可是看着信中的内容，他的手还是抖了，耳朵再一次胀得通红。 只看了几行字他就看不下去了。 犹豫了一下，他才重打开羊皮卷，又看了一遍，看到一半，脸还是爆红一片。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继续看信，将羊皮卷捏成了一团。 不远处，克里他们又取下了兽皮包裹。 克莱门特眉头一皱，“不是说过不要再送东西来了吗？” 克里听到这里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人还不是怕您饿着？” 克莱门特有些不耐，“这里距离敌营不足五公里，你们想要我们被敌人发现吗？” 克里拳头都捏紧了，想到来之前科琳娜的千叮咛万嘱咐，到底还是忍耐下来，“大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了，送的都是不用火烤直接能吃的，让厨子做了，特意叮嘱我们用好几张皮子裹了立刻送过来的，还有这些热汤，都是贴在我们身上放着，就为了保温。”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取出羊皮水囊。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见状，挠了挠头，“这位领主大人对大哥可真是用了心了……”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克莱门特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胡说八道什么！” 拉里被吓了一跳，一脸茫然，“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我有哪里说错了吗？” 克莱门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哪里还肯说什么，饭都没吃，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克里眼睁睁地看着克莱门特再一次糟蹋了大人的心意，心里很是不平。 他也气咻咻地收拾了东西，正打算离开，又想起临走前科琳娜让他问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克莱门特这边，“克莱门特大人，我们家大人让我问问你。” 克莱门特没好气地看他，“什么？” 克里压抑着自己的脾气，“等这边的仗打完了，你们来不来塔沙州啊？”他闷声闷气地道：“大人说要给您宰羊吃。” 克莱门特眉头皱起来，他刚才已经迅速的将信件看完了。 他以为，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说开了，科琳娜大概也不可能再有那个脸继续纠缠他。 可是如今看来他似乎低估了她的韧性。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不会去的。” “可是大人都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会有好多好吃的。” “几头羊而已，”克莱门特也被缠得有些不耐烦了，“你以为以我的身份会差这几头羊吃吗？” 克里此刻是真的为科琳娜感到委屈了。 他微微红了眼睛，“说好是盟友的呀，怎么就我们大人对你好，你却一点都不对我们大人好呢？” “你不对我们大人好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这么糟蹋我们家大人的心意啊。” 克里越想越委屈，“买的羊呢，大人自己都舍不得吃……” 他说完，抹了抹眼泪，也不管克莱门特是什么反应了，转过身迅速地背起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裹，闷着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侦察队中的其他人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克莱门特微微怔然。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一边啃着科琳娜刚叫人送过来的饼子，一边蹭到了克莱门特的身边，“大哥，领主大人是不是喜欢你啊？” “别胡说！”克莱门特呵斥拉里。 拉里又咬了一口饼子，“那一个姑娘家，怎么平白无故的老给你送吃的呢？” 克莱门特抿住了唇瓣，几秒的沉默缓声道：“我们是盟友。” 拉里闻言，略有些失望，“我觉得这位领主大人还挺好的，她又没有结婚，而且老三不是说她比玛丽安娜夫人长得更漂亮吗？还更年轻，还更高贵……” “闭嘴。”克莱门特打断了拉里。 他看着远方沉沉夜色，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拉里听的，“我已经答应了玛丽安娜，会一辈子守护她。” “这是我作为一个骑士的承诺。” 拉里还有点不甘心，他心里不是很喜欢那位玛丽安娜夫人，总是觉得那位玛丽安娜夫人有点看不起人。 倒是这位领主大人，不停地给他们送吃的，每样吃的都是那么好吃，又那样贴心。 他觉得这样的人才是好人。 “都是做情人……” 克莱门特双手握拳，声音紧绷，“我虽然只是她的情人，但我与那些人不一样，我的爱情一定是忠贞的，唯一的。” 拉里见克莱门特沉下脸来，也不敢多说了，挠了挠脸灰溜溜地走到了一边，继续啃他的饼子去了。 明天就是与亚历克斯帝国的大战，哪怕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再次面对战争的时候，还是难免会紧张。 他看完了饼子就和胸睡觉了。 …… 克里一行人在离开克莱门特等人的营地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塔沙州，而是继续向前，将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驻扎地附近的情况也都摸了个遍，随后才回来。 原本驻扎在亚璜丘陵的卫兵队，其中有一大半已经调回来了。 此刻一百七十个卫兵全部站在城堡前，静默而又森严。 霍勒斯则随科琳娜来到了书房中。 书房中还有一个人，就是贾森。 他站在书房的窗口往下眺望，看着这队列整齐到几乎像是机械的军人们，眼底闪过一丝可惜，“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起码有八百人，再加上一些健硕的妇孺儿童，大概能有一千一百多可战之人，克莱门特手上有一千两百人，旷野相遇，强强对抗，我们塔沙州区区两百人，根本不可能从他们双方任何一方中讨到便宜。” 他叹了一口气，“哪怕再给主人两个月喘息的时间……” 兵已经在练了，这一次卫兵队直接又招募了三百位士兵，加上原先的两百个人，卫兵队已经扩充到了整整五百个人。 招兵的条陈是贾森写给科琳娜的。 那天后，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起任何有关于世界规则一类的言语，然而贾森却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自己对当今局势的看法的文章，递给了科琳娜。 总结来看，不过一句话：皇权旁落。 神权在整片亚瑟大陆都具有非常强大的影响，但近些年神权的影响力扩张得尤其快，已经直接影响到了皇权。 当今的老国王就是神庙扶持上位的，他膝下三个儿子，也全部都是神明虔诚的信徒，每一年都给神庙送去海量的黄金和粮食，来表示自己的虔诚。 至于不虔诚的那几位，早就连尸骨都找不见了。 若是神庙止步于此也就罢了，但人对权利的渴求显然是没有止境的。 斯罗郡一事可以看出神庙已经不满足了。 它不仅要这些贵族们都信仰它，成为它的傀儡，它还要直接消灭这些傀儡，自己上位。 发动战争，控制地方。 等控制住帝国最大的几个势力以后，再下一步会是什么？ 王都？宫廷？皇室？ 或许宫廷已经出事了。 阿曼德的徒弟，兰斯洛特的师兄，同样也是神庙中人的戴维在给他老师的来信中谈及王都，模糊地提起王都将乱，西部也即将不稳。 科琳娜已经去信给姨母尤金妮亚，请姨母尤金妮亚留意王都那边的变化。 若是宫廷有变，那整个迪恩帝国的局势势必会变得更加混乱。 而这些还不是科琳娜最为担心的。 最近一个月，埃斯坦郡除了一开始下了一场雪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晴天。 这对如今还被困在俄让丘陵外头的那些农奴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可是这天气实在有些不寻常。 科琳娜已经在派人记录泽代河的水位了。 帝国的高层都在为了权利斗得你死我活，谁都不在意底层农奴们的生死。 就怕鼠疫过后，还有其他的天灾。 她叹了一口气，“算了。” 她内心再焦急，也明白有些事情不可强求，更不能拿人命来豪赌。 霍勒斯单膝跪倒在地，“大人，我们愿往。” 科琳娜已经站了起来，她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说算了。” “大人！”霍勒斯目光坚定，“大人想要马，亚历克斯帝国的人有马，一百多头，侦察队的情报，反复确认不会出错。” 这也是贾森不解的地方，“大人，您要这么多马做什么？” 他目光微闪，“组建骑兵队吗？” 见科琳娜不否认，他眯了眯眸子，不禁思量开来。 只是不管他想多久，依旧想不通科琳娜的用意。 他微微笑着劝道：“大人，组建骑兵队可是一件耗费极大的事情。最难的就是这些骑手了，骑手们必须得从小就接受培养，临时学起来的是没有用的，上了战场马都骑不稳，被人一拉就从马背上拉下来了，更无法腾出手去战斗。” “而且，几场战斗下来马蹄就坏了，马也骑不了了，实在是得不偿失，与其在这上面浪费金钱，我们还不如多培养一些卫兵。” 科琳娜抿住了唇瓣，她又何尝不知道骑兵队耗费巨大？ 已经养了五百个卫兵，再养一百多匹马，塔沙州所承受的经济压力变得越发沉重了。 但乱世将至，她倒是想要偏安一隅，别人会给她这个机会吗？ 霍勒斯看到科琳娜脸上的为难神色，再次请命，“大人，我们愿往。” 贾森也看了科琳娜一眼，他心底当然是不大赞同科琳娜的这个布置的。 但同时，他心底又十分好奇科琳娜到底准备怎么组建骑兵队。 他想了想道：“如果他们双方斗得两败俱伤，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既然霍勒斯大人有把握，大人不如让霍勒斯大人去吧？” 霍勒斯立刻点头。 贾森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但塔沙州也不能完全没有人，起码得留五十个老兵下来布防。” 霍勒斯思索了片刻后，再次点头。 科琳娜眉头一紧，本来就只有一百七十个，再留五十个人，那霍勒斯手里就只剩下一百二十个人了。 一百二十人，对敌方两千多人，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塔沙州这里有三百多个兵，就不用再留老兵下来了。”科琳娜看了一眼贾森，目光微深。 贾森察觉到科琳娜的打量，却是坦然，“这次行动虽然重要，大人的安危更为要紧。” 他原本想说留下一百个人，不过想也知道科琳娜肯定不会答应，谁知道她连五十个人都不愿意留下。 他不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有点点后悔了，为了那么一点好奇心，赌上一百七十个作战经验的卫兵值得吗？这要是都死了，嘶……那岂不是后面都没得玩了？ 霍勒斯当然明白这样做对他有多危险，但他丝毫没有退缩，“贾森考虑得对。” 她摇头，“如果是那样，那就不必谈了，行动取消。” 贾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越来越后悔了，算了，这一次的行动能取消也好。 书房中有几分钟的沉默。 贾森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科琳娜看向一旁的霍勒斯，“霍勒斯。” “大人。”霍勒斯目光湛湛，“马匹是市场上最珍贵的资源，极难买到，错过这一次再难有下一次了。” “而且，这不仅仅关乎于马匹资源的抢夺。” “亚历克斯帝国的军队与萨冈山谷的军队二者谁能获胜不过五五之数，克莱门特只要阻上亚历克斯帝国一阻，为雅各布和玛丽安娜那边争取一点时间便可。” “哪怕他打输了，他还可以退守萨冈山谷。” “但是我们不行。” “一旦克莱门特失守，我们就是首当其冲的那个，等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尝到了甜头，接下来还有亚历克斯帝国的大部队长驱直入，直接冲击塔沙州。”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 “我们必须要赢。” “那么萨冈山谷和亚历克斯帝国交锋时很可能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将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全部留在这里，让亚历克斯帝国胆寒，让他们怯步，不敢再继续上前。” 贾森听到这里，脸色又发生了变化，他有些惊讶地看了霍勒斯一眼。 霍勒斯却没有理会他。 科琳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说得对，这是生死之战，这一次，恐怕需要你们再冒险一次了。” 她极为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决定。 霍勒斯依旧坚决，“大人，我们愿往。” 科琳娜点了点头，“但我有一个要求，除非有十足把握，我不允许你冒然动手。”她郑重至极，“你要明白，你手上的这一百七十个老兵才是如今塔沙州最珍贵的武装力量，比任何马匹都要来得珍贵，也是守卫住塔沙州的希望所在。” 霍勒斯直起腰，肃然点头，“是。” 科琳娜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只要是霍勒斯答应她的事情是一定会如约做到的。 她重坐下，只是对这一次作战，她还是有些悬心。她想了想，取出一张羊皮卷，“等我再给克莱门特写一封信。” 第111章 光彩 霍勒斯好奇地看向她, “又给克莱门特写信？” 科琳娜已经给克莱门特写过好几封信，但每一次她给克莱门特写信，都是由侦察队的人代为送达, 以至于霍勒斯从来不知道她在给克莱门特信中到底写了一些什么。 “你不是很忌惮他的吗？” 听从吩咐跑过来取信的克里听到霍勒斯的问题，愣了许久, “忌惮谁？克莱门特大人吗？” 霍勒斯点了点头。 克里摇了摇头，“怎么会？大人对克莱门特那么好……” 科琳娜将手里的羊皮卷递给了克里, “行了, 抓紧时间赶紧把信送过去。” 她可不想自己“暗恋”克莱门特以至于故意挑拨他和玛丽安娜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情被宣扬得到处都是。 毕竟不是多么光彩的手段。 写信的时候，她热情洋溢，那完全只当小说写的。 克里难得找到个人想唠唠科琳娜在这段二人关系中的不容易, 见科琳娜不愿意提起, 也只能默默地忍了下来，心里却更为科琳娜觉得委屈了。 领主大人实在是太卑微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她为了维护克莱门特，也不肯别人说他一个不好。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 领主大人卑微到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头？ 这是正常盟友之间该有的情感吗？ 他揣着信, 心事重重地走了。 霍勒斯也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一点不对劲，只是出征在即, 他将这一丝不对劲压了下来。 他与科琳娜、贾森三人又详细商议了战场上可能会出现的变化和应对方式。 ……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了。 克莱门特这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安稳。 旷野中, 能听到四周围卫兵们鼾声震天, 只有他, 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视线挪到了不远处的兽皮包裹上，从帐篷外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胡乱收起来的羊皮卷有大半落在兽皮包裹外头。 他的手指动了动，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他忽然觉得, 时间从来没有这么难熬过，哪怕是当初他被神庙放逐，离开了家中，几个月的时间都见不到玛丽安娜，也不像今日这般，仿佛有万千蚁虫在不断啃噬着他的心脏似的，又麻又痒，难受极了。 他强制自己闭上了眼睛，哪怕睡不着，他也绝不会再看一眼那封信。 明天就拿出来烧掉。 就在克莱门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军帐外头响起了一片纷杂的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第一时间从兽皮上站了起来，拿起了属于他的铜剑，顺便踢了睡在他身旁的拉里一脚，“嘘！——” 拉里被克莱门特捂着嘴，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呢，却也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斧子。 这都是在战斗中经年累月培养起来的战斗意识。 他用目光询问克莱门特。 “有人。”克莱门特做了一个口型。 拉里立刻反应过来，整个人汗毛都竖起来了，又去推身边的战友。 就在整个军帐中的人几乎都要被喊醒的时候。 “克莱门特大人在吗？”克里那熟悉的大嗓门在军帐外头响了起来。 军帐中原本还睡得香甜的众人：“……” 他们哀怨的目光齐齐投向了自家的老大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又是何其无辜，他在听到克里的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崩溃了，也没想到自己另外还要受到下属们目光的谴责。 他强忍下一口气，掀起帘子出去。 “什么事？” “大人命我连夜将这封信送来。” 果然又是科琳娜的信。 克莱门特额头青筋一片暴跳，“我以为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去塔沙州，也不会再给她回信，我是不可能接受她的心意的。” 克里再迟钝，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对劲了，“所以，大人果然是喜欢你吗？” 拉里等人也都从军帐里走出来了，正好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什么？科琳娜大人喜欢我们大哥？”拉里的嗓门真是一点都不比克里的小。 他一脸的欢喜，拉住了克莱门特，“大哥，我就说嘛！这个领主大人果然是想做你的情人，说不定你们以后还可以结婚啊？” 克莱门特脸色僵住，“我早跟你说过了，不可能！” 克里捏住了手里的羊皮卷，“你说什么？” 克莱门特一抬头就看到了克里愤怒却又委屈到极致的目光，嘴唇忽的抿住。 沉默了一会儿，克莱门特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总之，请你们家大人不要再给我送信了。” 如果不是因为科琳娜，克里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冲上去揍克莱门特了。 但就是为了科琳娜，他很想这么做，却也不能这么做。 他是个实心眼的人，此时的他非常认真地对克莱门特道：“我们家大人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我相信，您日后一定会为您今日说过的话后悔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小心地将怀里的羊皮卷抚平了，仿佛这不是一张羊皮卷，而是科琳娜满满的心意。 克里将羊皮卷递给了克莱门特，“这是大人让我给您送的信，是我的任务，我必须要完成。但这一次回去，我一定会如实转告大人您对她的态度，我们家大人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克莱门特心说，就科琳娜在上一封信中写的那些内容，他是一点没看出来她怎么就不死缠烂打了。 他不大想接那封信。 克里见状，抿住了嘴唇，将信迅速地往克莱门特手里一塞。 克莱门特完全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张羊皮卷，捏着还留有余温的羊皮卷，他明显感觉到，心脏那种麻痒的感觉又来了。 他强忍住了才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这封信。 “我已经说了……” 克里打断了他，“我也已经说了，你赶紧看吧，尽管放心，我可以保证，我们大人绝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如果她下次还要给你写信，我也不会允许的！” 他已经想好了，他嘴笨，说服不了大人，那就找一个可靠的人…… 比如霍勒斯。 虽然他一向都跟杰西最为要好，当他也知道如今大人最信任的还是霍勒斯。霍勒斯又是个嘴严的，这件事情告诉了霍勒斯也不怕他说给别人知道，又可以让霍勒斯帮着劝一劝大人。 心里有了预案以后，他就微微松了一口气。 “赶紧看，看完了我好回去交差。”克里凶巴巴地对着克莱门特道。 克莱门特：“……” 他原本是真的不想看。 不过……如果克里确实能够信守诺言，回去以后如实将他的态度转告给科琳娜，让她不要再继续纠缠他的话，也不错…… 他想到这里，莫名松了一口，打开了羊皮卷。 羊皮卷上依旧是他熟悉的字体，也依旧是他熟悉的属于科琳娜的热情洋溢的开头： [亲爱的克莱门特大人。] [请原谅我的冒昧，才不过几个小时而已，我却又忍不住给您写了这一封信。] 看到这里，克莱门特的手指又开始有些不稳，耳朵也浮起了一丝红线。 哪怕已经经过这么多次，他依旧无法适应科琳娜如此直白的热情。 他平稳了一下呼吸，往下看去。 [我也实在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 [我的人在今日似乎发现了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的踪迹。] 看到这里的时候，克莱门特还没有从科琳娜一如既往的热情中清醒过来，只是觉得这封信中的科琳娜似乎有点点不太对劲。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继续往下看去。 [我立刻派出人手接近了他们，观察了一下，这是我汇总的主要信息：] 下面画着一张地图，可以看得出来绘制得很是匆忙，但是位置标注都非常得仔细和明确。 [一共三个部落，总人数大概达到了一千四百多人，可战斗的人数也有一千人左右。] [另外，他们还拥有一百多匹战马，看情况，起码有九十个成熟的骑手。] [论速度，您恐怕没有多少优势。] [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危难，千万不要慌乱逃窜，与您的手下分开，一旦落单，将会落到极其危险的境地。] 克莱门特看到这里，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不同于之前那封信，科琳娜在这封信上详实地分享了她所有的情报。 他看着这封信有些出神，他大概知道科琳娜手上的战斗力。 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侦察兵这种经过专业培训的特殊兵种的存在。 在他看来，想要获得这样的情报，科琳娜势必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 如果情报为真的话。 科琳娜对他，那还真是毫无保留。 他看着这封信有些出神。 “大哥？”拉里觉得克莱门特有些不对劲，他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赶紧回神。 克莱门特猛地清醒过来，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去。 [另外，我让克里他们带来了大量的干草。] “干草？”克莱门特抬眸，还真的在克里他们背上看到了大量的比人还高的干草。 第112章 吞狼驱虎 干草又是做什么用的？ 克莱门特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科琳娜的脑回路。 [他们到的时候, 我才大概应该在凌晨三四点左右，这个时间，正好是每个人最松懈的时候。] [这个时间最适合偷袭了。] 克莱门特看到这里, 愣了一下。 [我这样说，会不会给大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抱歉, 一想到明日一早你就要参加战斗，我实在日夜难以安寝。] [我总是会想, 您可会害怕吗？可会紧张吗？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您受伤。] [如果卑鄙能换来您的平安，我义无反顾。] [您卑微的爱慕者留。] 克莱门特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在看到偷袭那两个字的时候, 他有一瞬忽然想到这个科琳娜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她所说的爱慕或许只是一个谎言。 但是当他看到后面忽然又为自己这样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哪怕他无法接受科琳娜的心意，但科琳娜说到底也只是一个聪明但是又很单纯的小姑娘吧？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个谎言，科琳娜又何必如此毫无保留地向他分享她所获取到的信息呢？ …… “真的要跟克莱门特分享信息？”贾森提到克莱门特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暗芒。 科琳娜点头，“我在信中已经将亚历克斯帝国的信息都告诉克莱门特了。” “可是我们不是想要他们双方两败俱伤吗？”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 “之前是这么打算的。”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上, 看向晨曦中整装朝着北方出发的卫兵队。 贾森也走到了科琳娜的身边，顺着科琳娜的视线看下去, “萨冈山谷这个内患不除, 大人在埃斯坦郡就一天不得安稳。” 这一点科琳娜又何尝不知？ “如今的我们, 哪怕是他们双方两败俱伤, 也很难将它们吞下。” “霍勒斯说得对，亚历克斯帝国在北方虎视眈眈，这场仗，克莱门特可以输, 但我们不可以。” “输了，就是埃斯坦郡被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踏平。” “我们如今，也只能先选择一边。” “必须先保克莱门特赢。” 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吞狼驱虎，无奈之举。” “说到底，还是我们自身太弱了啊。” 二人正商谈间，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来人气喘吁吁，哪怕还未进门，众人就已经听到了对方风箱一般的呼吸声。 “大人！”原本应该驻守在亚璜丘陵的杰弗里出现在书房中，“亚璜丘陵发生了民变。” 科琳娜霍的从书桌后站起，“怎么回事？” “之前贝塞高地各个关卡就在疯狂屠杀从斯罗郡跑出来的人。” “如今雅各布大公爵更是直接让人传播消息，到处告知那些农奴们，让他们往埃斯坦郡跑。” “前几日雅各布大公爵更是直接派出了卫兵，像赶羊群一样将斯罗郡的人都聚集起来往亚璜丘陵赶来。” “这些卫兵将他们赶到亚璜丘陵以后，本来已经离开，可是不知为何又突然折返，开始对最外围的农奴们进行屠杀。” “农奴们受到惊吓，都开始了不顾一切的冲关。” 而守在亚璜丘陵的卫兵总共也不过二十个人。 “亚璜丘陵失守了？” 杰弗里摇头，“并没有，但农奴们的冲击源源不断，兄弟们恐怕很快就守不住了。” 科琳娜还没想明白雅各布为什么突然开始对付自己，是不是自己的神子身份暴露了，正好有一封信送达。 这封信来自于雅各布的妻子玛丽安娜夫人。 科琳娜看到玛丽安娜的来信以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是对我的一个教训……” 因她之前故意在玛丽安娜面前挑拨她跟克莱门特的关系，还炫耀克莱门特喜欢她什么的。 克莱门特得知真相后，自然是对科琳娜没有任何好脸色。 而玛丽安娜当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放过她。 她只是没想到，玛丽安娜会采用这样的手段…… 亚璜丘陵一旦失守，整个埃斯坦郡就会迅速被鼠疫攻占，埃斯坦郡中包括俄让丘陵外共计七千人，大约也无一人能幸免。 但是要守住亚璜丘陵，就意味着要防住亚璜丘陵外这上万个农奴们的冲击。 这些农奴们只有两个结局，或者死于身后追赶他们的雅各布公爵的卫兵手里，或者死于亚璜丘陵的守关卫兵手中。 上万人啊，这可是上万条人命！ 落到这位玛丽安娜夫人口中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一个小小的告诫，也是送给她的情人克莱门特的一份小小的礼物。 书房中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只剩下杰弗里一个人的呼吸声。 科琳娜微微咬住了牙齿，沉声道：“那三百个新兵中，选两百个人出来，前往亚璜丘陵。” “这种时候再分散兵力？”贾森不赞同。 “另外，我需要再一次征兵。” 贾森眼眸一亮，“征多少？” “一千人。” 贾森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一千人？” 如今塔沙州总共也不过三千人！ “此外，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练民兵。” 贾森神色间闪过一丝迷茫。 科琳娜将后世的民兵制度大致地讲了一下，其实就是半农半兵的制度，和平时期这些民兵就是普通的农民，到了战时，这些农民随时都可以拿起武器，变成可用的士兵。 贾森低头思索着。 进来送水的老管家库利奇听到，有些犹豫地道：“这不是强盗们的做法吗？” 贾森也有些好奇地看向科琳娜。 是啊，例如萨冈山谷，还有曾经的俄让丘陵、亚璜丘陵、塔拿湖等等，基本上都是这样运作的。 平日里他们也会种田放牧，一旦有活儿干了就会立刻化身为士兵，当然说好听点就是士兵，实际就是强盗，烧杀抢掠无所不做。 库利奇一脸的担忧，“要是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大人一定会被人笑话的。” 贾森眯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声音淡淡，“他们笑他们的，我只要赢。” 库利奇眉头越皱越紧，“可是、可是大人还没有成婚，若是名声坏了……” 对一位高贵的未成婚的淑女来说，名声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库利奇，你实在不必担忧我的名声。” “当然，我是相信大人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品格，最虔诚的灵魂……” 科琳娜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哪里有什么名声？” 库利奇张口结舌，愣在了原地。 科琳娜已经重新看向杰弗里，“杰弗里。” 杰弗里抬眸，“大人。” “如今亚璜丘陵外有多少农奴聚集？” “大约有一万六千多人。” 比科琳娜一开始想的还要更多些，“一万六千多人……” 贾森眼皮微微一跳，“两百多个卫兵，也未必能防住失去理智的一万六千多农奴……” 之前靠着那么几个人能堪堪守住，大约还是借了地势和卫兵本身的威严的缘故。 可是伴随着情况不断恶化，守关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迟早会被破关的。 “谁说要防住一万六千多农奴？” 书房内的几个人全部愣住了。 贾森心思急转，以为科琳娜选择要保这一万六千多个农奴，这也确实是科琳娜会做出来的事情，“大人，现在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科琳娜眸色淡淡，“我们的敌人是这一万六千多农奴吗？” “可是……” 可是他们身上很可能带着鼠疫，这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科琳娜一定清楚这一点。 所以为什么？ “我们的敌人，是雅各布大公爵派出来的那几个卫兵罢了。” 贾森一怔，随后他迅速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微微张大了嘴。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心机的人，可是在科琳娜身边呆了几天，他却越发感觉，自己的那点小心机怎么就那么上不了台面呢？ 杰弗里和库利奇两个人都还没明白过来。 杰弗里心里有些发虚，“大人是要我们出关去对付那些卫兵们？”他脸色有些白，“大人，实在不是我们不愿意，但我们真的出不去，估计还没等我们走出十米，我们就已经被那些农奴们生吞活剥了。” 他哑声道：“亚璜丘陵，也要失守。” 科琳娜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谁要你们出去杀人了？” 杰弗里懵懂地看着科琳娜。 “这些农奴们不过是怕死才想要冲击亚璜丘陵。” “首先，用你们手中的木刺告诉他们，敢不遵守埃斯坦郡的规矩，他们会死得更快。” “其次，你们再告诉他们，想要更快地进入亚璜丘陵也不是没有办法，谁能带来雅各布大公爵手下卫兵的脑袋，谁就能拥有五个提前进入亚璜丘陵进行隔离的名额。” 贾森呼吸粗重，他的目光几乎无法从科琳娜的脸上挪开。 玛丽安娜可以用武力驱赶农奴们为她所用，他们当然也可以，甚至可以比玛丽安娜做得更狠。 而科琳娜紧跟其后的诱之以利，更是神来之笔。 五个名额，五个…… 如果是一个农奴去绞杀一个卫兵，且不说农奴们天生怯弱，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武力装备上，他们也没办法跟卫兵对抗。 但是如果一个卫兵的人头可以换来五个名额，那就有了合作的可能。 五个人杀一个人，难道还杀不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清醒过来，“大人英明！” 科琳娜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欢欣之色，叹了一口气道：“后面这个条件，永久有效。” 贾森瞬间屏住了呼吸。 杰弗里早就已经呆住了，“永、永久？……” 科琳娜抬眸，“是，永久，不限于在亚璜丘陵的这些卫兵们，只要这个卫兵隶属于雅各布公爵，带到亚璜丘陵，那我就认。” 贾森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眼底流露出兴奋的光芒，“大人竟然选择反击？这反击太漂亮了！” 科琳娜轻笑着看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反击？” 贾森怔了怔，为什么觉得科琳娜不会反击？ 雅各布公爵虽然深陷辛加堡战役，正在于德斯蒙德苦战，可他毕竟是大公爵，手下卫兵超过七千人，所拥有的贝塞高地，光是郡都蒙拉兰内城的人口就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而科琳娜只是一个子爵，塔沙州如今也不过区区三千多人而已。 就像玛丽安娜夫人，她想要敲打科琳娜就敲打了，怎么会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敢反击呢？ 科琳娜将手里的羊皮卷扔到了一边，“另外，我需要亚璜丘陵加快开放关口的速度。” 贾森眸光一闪，“大人，塔沙州人口增长已经太快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我原本也觉得塔沙州的人口增长太快了，让我很有压力。” 贾森赞同，这段时间他已经逐渐从老管家库利奇的手中接过了领地大管事的工作。 正式开始管理整片领地以后，他也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压力。 每天天一亮就有几千张嘴张着等着吃。 什么都不做，就有几吨的柴火在每家每户的火炉中缓慢化为灰烬。 也是因此，他更深体会到了科琳娜为这些农奴们付出了多少。 科琳娜的声音很轻，“可是玛丽安娜夫人似乎看不下去了呢，大概是觉得我们埃斯坦郡区区几千个人让她觉得没有脸面了吗？” 她拿起了自己的工作日志，“得尽快成长才行啊，埃斯坦郡的人总要比贝塞高地的人多，兵也要比贝塞高地的兵多，到时候这位玛丽安娜夫人才不会这样为我操心了吧？” 贾森：“……” 那是，真到了那个时候，玛丽安娜就是真的想为你操心，她也不敢吧？ 而同时，他血管中的血液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要变得比贝塞高地更强大吗？ 这样看来，这一万六千多个农奴似乎还真是雪中送炭呢。 …… 凌晨四点。 太阳还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走在外面，稍微停一停就感觉整个人要被冻成冰棍了。 北境边缘，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驻扎处。 此地如今却是火光映天、热闹非凡，热浪一片片吹拂而来，丝毫没有北境该有的冰冻严寒。 旁边灌木丛后面，拉里好奇地看向克里，“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都没有人发现你们混进去了铺了那么多干草吗？” 要是平日里克里肯定是要吹嘘一番的。 此刻的他却是看克莱门特这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领主大人交代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这就走了。” 克莱门特怔了一下，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克里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早就背上了包袱。 “克里。”克莱门特还是叫住了克里。 克里扭头，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再忘记了，我一定一定会将你的话带到的。” 克莱门特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道个谢，可是克里已经快步离开了原地。 而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的大帐已经彻底乱了起来，有许多卫兵从帐篷中跑了出来。 “大哥，咱们还不动手吗？” 克莱门特看到这边的情形，有些无奈地站起来，“动手！” 所有人朝着慌乱成一团的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掩杀过去。 这一场战役萨冈山谷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拉里拖着一个亚历克斯帝国牧民的尸体，朝着克莱门特走过来，“大哥，就这一个晚上，我们杀了对方三百多个人！” 不仅杀了对方三百多个人，对方整个部队也被他们冲散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很难再聚集起战斗力来。 “偷袭可真让人舒坦……”他到现在血液还在沸腾着，忍不住回味着刚刚那一场痛快的杀戮。 克莱门特却有些莫名的走神，“嗯……” “大哥，你在想什么呢？”拉里扔下了手里的牧民，“这可是一场大胜！大胜啊！这样你都不高兴吗？到底有什么事情让你为难的？” 克莱门特抿了一记唇瓣，收起了手里的铜剑，有些懊恼，也有些愧疚，“她没骗我……” 拉里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克莱门特说的是谁，“你是说科琳娜大人吗？” “嗯。” “她对你是一片真心啊，又怎么会骗你呢？” 是啊，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在对待他啊，这样的真心，他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是玛丽安娜…… 克莱门特迅速回神。 他不免又想起了自己对克里说的那些话，心情越发沉闷。 这样对待一个善良的淑女实在太过失礼刻薄。 可是想到科琳娜对她刻入骨髓的迷恋，他又不免头疼。 或许这样也好，本来他也不可能接受科琳娜对他的心意，早些了断干净了才是最好的，以科琳娜的美貌和善良，迟早会获得她应有的真爱的。 他转过身，视线的余光又瞥到了自己放在角落里的兽皮包裹，还有树皮包裹中露出来的一角羊皮卷。 正好旁边有一个大火堆。 他走过去，正想要抽出那张羊皮卷，犹豫了一下，叹息了一声，最终还是将羊皮卷往里塞了塞。 …… 接下来的几日，克莱门特一直带着人在追杀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又杀了对方两百多个人。 这期间，克莱门特所带领的部队也折损了三四十个人。 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也杀红眼了。 而在这段日子里，原本一直很“闹腾”的科琳娜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没有了食物补给，也没有了信。 大概是克里带的口信起效了。 科琳娜确实是收到了克里转述的口信，她大概猜到自己这样纠缠克莱门特一定会让对方十分厌烦。 只是当时的她就怕克莱门特将她想成诡计多端的阴谋家，一个对玛丽安娜夫人来说巨大的威胁，调转马头就杀来塔沙州，她只能初次下策，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少女。 但是这个度还是要稍微把握一下的。 别把克莱门特真惹烦了，又调转马头杀来塔沙州，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克莱门特不让她送信送吃的，她当然也就不送了，正好歇一歇。 每天编爱情故事也是很费脑细胞的，辛苦程度一点都不比被阿曼德师徒父子三人压着补课的时候低。 她大脑中的玛丽苏小说书库容量都快不够用了。 当然，她这些天太忙了也是一部分原因。 俄让丘陵又在扩建了隔离室，同时，她也尝试在俄让丘陵外试行露天隔离观察政策。 光是农奴们自行隔离肯定是不够的。 主要是观察，她必须拿到切实可靠的他们身上没有携带鼠疫的数据结果。 如何对露天的四千多个农奴进行科学观察，派谁去观察，怎么观察，又如何确保观察人员的安全，都是难题。 没办法，再难也要上。 另外，塔沙州内也没有能够安置这四千多个农奴的房子了，亚璜丘陵外可还有一万六千多个农奴等着呢。 艾莫斯回来以后，烧砖铺已经重新开工了。 冻土上没办法施工，主要是没有办法打地基，建起来的墙就会歪歪扭扭，哪怕最后爬起来了，以后稍微受到一点冲击就塌了。 科琳娜想了许久，想出来一个东西。 打桩机。 打桩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依靠重力，往下垂打。 现在的打桩机装纯一般都是一块钢制重块，以蒸汽或压缩空气为动力。 不过塔沙州没有这个条件，只能用石柱，动力也只能改换成人力，还是利用杠杆原理，几个人在另外一边将石柱拉起来以后，瞄准打桩点，一起松手。 这就需要整个打桩机是可以挪动的，最好还可以转换方向。 科琳娜迅速地将设想画成了图纸，随后将图纸交给了阿曼德老先生把关。 “要是有铁就好了……” 科琳娜简直做梦都想拥有一座铁矿。 “当然，铜也不错。” 穷鬼科琳娜继续发着他的白日梦，继续穷着。 除此以外，粮食的消耗也极为惊人，科琳娜不得已又找到了加勒特。 “你们离开萨罗城前，阿布索伦城主可有什么表示吗？” 加勒特结巴着道：“想想想杀了我们，算算算是表表表示吗？” 他们出城那一路可不太平，如果不是卫兵队支援，说不定他们所有人都要留在萨罗城了。 科琳娜：“……”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还是喊打喊杀的？做生意，那不都讲究和气生财吗？” 加勒特有些无语。 科琳娜在萨罗城搞得那一出，彻底搞乱了阿布索伦城主的金盏花节，也搅黄了他的城主府晚宴，他进的那么多货现在都砸手里了，怎么还和气的起来？ 阿布索伦城主能忍住没有直接杀到塔沙州来，那都是人家大度。 “送个信去吧，问一问阿布索伦城主大人，还有没有兴趣继续做我的代理人。” 加勒特也算是跟着科琳娜见过不少大场面了，此刻他还是惊了。 “做您的代代代代理人？” 这不是他们为了卖货瞎编的吗？ “嗯，我可以分他一成的利。”她想到了什么，又嘱咐道：“你可别傻傻地自己去送这封信，叫个人帮你送吧，穆丽尔是不是有一个酒鬼老爹？给他点钱，让他去送这个信。” 加勒特点头，“您放放放心。” 这点事情他还是能办好的，只是如今只是送信的事情吗？ 这封信真的不是在挑衅对方吗？ 加勒特有些担忧，“他恐恐恐怕不会答应的。” 科琳娜笑眯眯地道：“为什么不答应？觉得做我的代理人很丢人吗？” 第113章 喜欢什么 别人怎么想, 加勒特不知道，但阿布索伦大概是觉得丢人的。 信才刚刚送达萨罗城的城主府，送信的人, 也就是穆丽尔的酒鬼老爹就被人从城主府里头扔了出来。 拒绝这两个字几乎都要贴到城主府的大门上了。 城主阿布索伦甚至连信都没有看上一眼，匆忙来到了城主府的三楼卧室。 进入三楼以后, 整个空间忽然就变得很安静，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 他依旧谨慎地来回张望了一眼才推门进去。 房间很暗, 只有窗口的地方有一点微光。 看到窗口的情况, 阿布索伦脸色就是一变，一把掩住了门，随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将人从窗户上抓了下来。 “艾萨克！” 看起来只有十岁大小的小男孩惊慌地抬眸, 看向阿布索伦，“阿爸……” “我不是告诉过你，叫你不要去窗户边上，叫你不要露面，你怎么就是不听？啊？”阿布索伦一脸怒火, 几乎将小男孩从地上拎了起来。 艾萨克有些害怕地握住了阿布索伦的手, “阿爸，我难受……” 他踮起自己脚想要从阿布索伦的手中逃脱, 可是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 与阿布索伦的力气比起来, 根本不值一提。 阿布索伦愣了一下, 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有些紧张地蹲下来，把住了艾萨克的双臂，“怎么了？你没事吧？” 艾萨克急促地喘息着, “我、我没事……” 阿布索伦已经紧张地将他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蹲到床边上，将一旁的柜子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随后几位小心地取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可是这些粉末只剩下边角上还沾了一些，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见底了。 他犹豫了一下，顾不得许多，还是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小心地抹到了艾萨克的脸上，“别怕，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他说别怕，自己的声音却抑制不住的在颤抖。 白色的粉末抹到了艾萨克蜜色的脸上。 他拥有着父亲阿布索伦一样的肤色，属于安德鲁的非常漂亮的蜜色肌肤，只是此时蜜色的肌肤被一些斑驳的白色粉末所掩盖了。 更奇怪的是，他还拥有着一双安德鲁绝不可能拥有的蔚蓝色的眼睛和一头非常漂亮的浅金色的头发。 若是德斯蒙德大公爵在此处，一定会惊呼出声。 这个艾萨克，一看就不是纯种的安德鲁，而是安德鲁与其他种族的人剩下的。 而浅金色的头发，是只有迪恩帝国的皇族才拥有的特征。 这位出身低贱却这位享誉整个北境的安德鲁城主阿布索伦，他竟也生下了一个渎神者。 艾萨克虽然还有些喘不上气来，听到阿布索伦的安慰，却是非常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难受，“阿爸，别浪费了，我已经没事了……” 阿布索伦怔了一下，握着那盒子的手缓缓收紧了，“不浪费，放心吧，新药马上就到了，艾萨克很快就会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难免叮嘱艾萨克，“艾萨克，我知道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会很无聊，要不要我送两个女仆过来，还是你喜欢男仆？” “像比利那样的男仆吗？”艾萨克眼睛一亮。 比利是之前在艾萨克房间里服侍的一个小男仆，年纪比艾萨克要大上两岁。 “你喜欢比利那样的？”阿布索伦点了点头，“那就找比利那样的。” 艾萨克却是犹豫了，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不要了。” 阿布索伦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要？” 艾萨克低下头不吭声了。 父子俩话还未说完，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 阿布索伦有些不耐地站起来，警惕地走到门边上，看到门外的大管家，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推门出去，“怎么了？” “我们送去东加索帝国的那批粮食被扣下了。” “什么叫被扣下了？那药呢？” “海勒姆大人说，那点东西还不够换圣药的。” 阿布索伦脸色彻底变了，“只是比约定好的少了两成而已，我不是让你向海勒姆大人解释了吗？剩下的那两成货，我一个月内必定凑齐送去！” 大管家脸色苍白，“解释了，可海勒姆大人说圣药难得，为少爷改命的圣药更是罕有，他作为神庙之人，为少爷配药已经是冒险之举……” “药已经用完了！”阿布索伦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用完了你懂吗！” 大管家垂下头去，“我知道。” “那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说，要弥补我们这一次的不敬之罪，必须增加至原货量的两倍，他或许可以原谅我们。” 阿布索伦眼睛猩红，“两倍……他怎么不直接敲断我的骨头，吸我的骨髓喝我的血！” “吱嘎……” 门被推开了，艾萨克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后阴影处，“阿爸。” 阿布索伦脸色一变，连忙推他，“你快进去。” 艾萨克被推着，踉踉跄跄地往床边走，却依旧忍不住不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阿爸，你、你不要生气。” 阿布索伦愣了一下，随后一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着急，等新一批的药到了，艾萨克用上，咱们就能好了。你不是想要出去玩吗？到时候你就能出去玩了。” 艾萨克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出去玩。”他拿出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只小鸟，递给了阿布索伦，“我就是看到一只小鸟挂在那儿了……” 这小鸟儿折了一只翅膀，耷拉着脑袋，叫也不叫一声，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死了。 阿布索伦接过了小鸟，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 艾萨克睁着那双蔚蓝色的眼眸，郑重其事地保证道：“阿爸，我已经习惯了，待在屋子里挺好的，我可以一直一直待在屋子里的。阿爸不要那样辛苦了，好不好？” 阿布索伦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有些匆忙地低下头，哑声道：“好，艾萨克放心，阿爸不辛苦，阿爸会治好艾萨克的。” 他摸了摸艾萨克的脸，却蹭到了一手的白色粉末，连忙又收回了手，“乖，快睡吧，阿爸看着你睡。” …… 等艾萨克彻底睡着，就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阿布索伦答应了艾萨克不着急，不辛苦，可是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做一个渎神者，被神之光明反噬至死？ 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儿子就是前车之鉴。 他接受不了。 可如今，他前后左右的路几乎都被堵死了。 “海勒姆……”阿布索伦恨海勒姆不肯通融，反而还变本加厉地压榨他。 同时，他更恨另一个人。 “科、琳、娜！” 原本他的日子虽然过的紧吧些、辛苦些，却好歹能勉强维持住艾萨克的用药。 直到科琳娜忽然出现，横插一杠，将他辛苦经营多年的局面搅了个稀巴烂。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她竟然还有脸来问他要不要做他的代理人！ “科琳娜给出了什么条件？” 大管家愣了一下，“那位说，愿意给您一成的分红。” 阿布索伦：“……” 他立刻就后悔了，就不该开这个口问这个问题。 一成的分红，她还真说得出来。 如果不是她，整个北境的商贸利润几乎都是他一个人的！ “下次她再派人送信过来，就别让进门了，脏了我这块地儿！” 阿布索伦灌了一口凉水，可心头的焦躁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缓解。 药已经用到底了，哪怕他后面能筹得两倍的粮食货物，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我听说，辛加堡德斯蒙德大公爵府上是不是供奉了一位神子大人？” 大管家连忙俯身，“听说是。” “这位神子大人真的治好了德斯蒙德大公爵的神谴？” 大管家点了点头，“根据我们的线报，一个多月前德斯蒙德大公爵还病得下不来床呢，现在却是已经全好了。” 德斯蒙德大公爵的病彻底好了的消息，这段日子算是彻底宣扬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那位神子大人的身份。 阿布索伦沉吟许久，“这位神子大人喜欢什么？” 大管家怔住，“这……”他有些尴尬地低头，“这还真不知道，虽然这位神子大人如今在整个北境的名声很大，但谁也没见过他。” “就一点消息都探不出来？” 大管家后背冷汗涔涔，已经快跪到地上去了，“德斯蒙德大公爵一手把持着这位大人，真探不出来……” 他努力回忆着线报提供的那些信息，“听说，这位神子大人乃神明之子，从天上而来，来到人世间不过是为了救赎这些被邪恶和黑暗所侵蚀的人的。他不求任何回报不说，还给辛加堡送去了大量的物资。” 阿布索伦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那位神子大人还往辛加堡运物资？” 作为北境最大的商人，他见过太多为了金钱反目的贪婪嘴脸，就连自诩光明正义的神庙也逃脱不掉对金钱的贪婪。 例如那位海勒姆大人，刚刚就为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以至于乍一听到那位神子大人为辛加堡运送物资，他还有些不信，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德斯蒙德大公爵应该供奉给这位神子大人金钱与珍宝吗？” “是神子大人送往辛加堡的，非常多的物资，都是我们线报亲眼所见。至于德斯蒙德大公爵，听说他为了筹集粮食，一个月前就开始变卖府内的珍宝了，要再另外进贡给神子大人的话，怕是很难……” 阿布索伦眼底露出一丝深思，“竟是这样？” 第114章 冲锋 大管家点了点头, “前段日子，倒是听说德斯蒙德大公爵在收留辛加堡外逃窜的那些贵族的时候，向这些贵族收了光明庇佑金。” 阿布索伦眼睛一亮, “所以，他其实还是爱钱的。” 大管家摇头, “神子下发的新的‘神令’已经出来了，这笔光明庇佑金被独立存放起来, 成立了一个叫什么救助基、基金的东西, 全部用来救助这些生病的人，神子大人将不取一分一毫。” 阿布索伦听到这里，不由肃然起敬, “这个世界上, 竟然还存在这样的人吗？” 大管家也是感慨，“或许他确实来自于天国吧。” 阿布索伦原本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随口那么一问。 如今他心底却是实实在在地对这位神子大人升起了几分期待来，“你也这样推崇这位神子大人？” 大管家连忙将自己听闻的那几件轶事讲给了阿布索伦听。 “你说，神像临世时有神风扬起, 将那些亵渎神像的人都弄瞎了？” “是。” “那神像上的神明, 竟有如此神力？” “我听闻，当日见过神像的人都恍惚以为是神明亲临, 极为逼真, 根本不像是画的。” 阿布索伦舔了一句干涩的唇瓣, “还有吗？” “据我们的线报, 辛加堡内部不见一片祥和，似乎已经驱散了黑暗。” 阿布索伦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还不准确, 毕竟辛加堡防卫森严，我们的人很难靠近。”大管家连忙道：“但是，消息是这样传的。” 他压低了声音，“我还听闻，反倒是雅各布公爵的大军中，瘟疫已经传播开了，都说是雅各布公爵大人兵临辛加堡，冒犯了神子大人……” “可那不是神庙的大祭司大人亲自下令……” “是，所以才说那位神子大人法力高强、神通广大呀。” 阿布索伦骤然眯起了眼睛，与大管家对视了一眼。 其实，这位神子大人与神庙的大祭司到底谁为光明、谁为黑暗，民众们有的时候很关心，但有的时候倒也并不多么关心。 比如现在的阿布索伦。 他更关心的是，这位神子大人看起来确实法力高强，而他看起来，也确实有足够的能力够回救艾萨克。 他内心很是火热。 他如今对神子大人是抱了很大的期待，问题是这位神子大人看起来并不爱钱，他到如今连面都不露，似乎也不是一个爱名的，这样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打动对方呢？ 阿布索伦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混迹北境上流贵族圈已久，可说到底，他依旧只是一个低贱的安德鲁出身，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对方想要粮，他就给对方粮，对方喜欢金银丝布，他就给对方金银丝布。 通俗来讲，就是用钱砸。 这招还挺好用的，可以说是一招鲜吃遍天。 谁知道如今碰上这样一位神子大人，对这些东西全然没有兴趣。 “必须得有诚意才行。” 大管家也在跟着冥思苦想，闻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对神明的虔诚之心是我们存在的根本。” “不如……我们为他建一座神庙吧？” 大管家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神、神庙？……在萨罗城吗？” “那不然是在哪里？” 大管家倒吸了口凉气，“若是建起神庙，那我们便默认了萨罗城所有人都将供这位神子大人，萨罗城的所有产出，都是要分这位神子大人一份的。” 而且这还不止是像那位科琳娜分一成利之类的，光明庇佑金是三到五分不等，而且不限于商贸往来，地里的产出、矿产的产出，甚至奴隶们生了小奴隶，神庙都是可以抽成的。 且神庙对多项事物都具有管辖权。 也就是说，不仅要分利，还要分权。 这可真是好大一份诚意。 “我心意已决，你立刻去信送到辛加堡去。” “大人，如果我们这么做，被海勒姆大人知道了，恐怕会更加麻烦。而且我们买粮的时候要是再被这位神子大人分去三分，这、这还怎么筹得齐啊？” “如果有的选，我当然也想选海勒姆。” 这条路已经走了将近十年，毕竟是要比其他的路安全、可靠，也稳定。 “可是他给我选择的机会了吗？”阿布索伦目光猩红，“还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艾萨克去死？” 大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捏住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弯腰领命，“大人，我一定尽快将信送达辛加堡，争取将神子大人请过来，神子大人仁慈，他向来见不得人受苦，相信他一定会出手救艾萨克少爷，艾萨克少爷很快就会没事的。” …… “神子”大人本人刚刚收到了加勒特送回来的消息。 她得知自己的提议被阿布索伦城主无情拒绝，如今正在怀疑人生。 “不对呀，我看着应该还是很有前途的吧？”她又来回翻看了一遍加勒特的来信。 一旁的贾森凉凉地道：“加勒特竟然愿意为您去送这封信，而不是直接一杯凉水泼醒您，我都佩服他对您的忠心。” 科琳娜抬眸，“贾森。” 贾森清丽的面孔上露出一分疑惑，“嗯？” 他视线迅速扫过科琳娜的办公桌，手指碰了碰科琳娜的杯子，还是温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科琳娜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论起忠心，你不是向来自诩整个塔沙州，你对我是最忠心的吗？” 贾森脸色一僵。 几秒的沉默，他才缓缓开了口，“忠心和愚蠢还是有区别的。” 科琳娜眯起眸子，“哦？什么区别？” 贾森对科琳娜威胁的目光视若无睹，不急不缓地答道：“前者自然是一切要为大人打算，至于后者嘛，不过是件看起来好用的蠢物罢了，实际用起来可能并不顺手。” 他轻轻一笑，“很显然，整个塔沙州内，我就是大人用的最顺手的那个。” 看到科琳娜脸都皱了起来，整个人恶心得往后缩了缩，贾森眸光一闪，反而彻底伏下身体，又是标准的伏膝的姿势，歪着头，委屈巴巴地问：“大人难道不是这么觉得吗？ 科琳娜额角一跳一跳的，一掌将他推开了，“聪明的贾森大人，你好像早就料到了阿布索伦一定会拒绝我？” 贾森叹了一口气，利落地从地上站起来了，“我就不信大人没有想到。” 科琳娜非常坦然地摇头，神色间有几分茫然，“我应该想到什么？” 贾森深深凝了科琳娜一眼。 见科琳娜依旧是一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吐了一口气后，无奈道：“阿布索伦一个低贱的安德鲁能够经营出萨罗城这么一座超过两万人口的城市，说他没有背景，谁都不会信。” “那些有关于阿布索伦有幕后之人的传言，有些是过于夸张了，还有一大半是您叫人编的，但这流言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合作多年，利益纠葛必定很深，一时想要割舍恐怕也是很难的。” 科琳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贾森停顿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还是将心底另一层话说了出来，“而且我怀疑，他们之间恐怕也不只是利益交换这么简单。” “不只是利益交换这么简单？”科琳娜皱眉思索。 贾森看着科琳娜这双纯净到几乎能够一眼看到底的眼睛，他忽然有些不敢开口。 老管家库利奇在旁边旁听了许久，却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那个人一定是捏着阿布索伦的某样软肋吧？……” 贾森没想到会被库利奇捅破，有些不高兴地看了库利奇一眼。 科琳娜已经大致明白过来，“他们一般会用什么做软肋和把柄呢？” 这样粗暴的手段在现代社会虽然还存在，却都已经被扫到了最阴暗的角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科琳娜也只是在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中见过，有些好奇真实的手段。 贾森没说话。 库利奇也犹豫了一下，模糊道：“一般都是家里人吧。” 贾森看科琳娜似懂非懂的样子，忽然有些后悔提起这个，“总之，你还是不要再对这位阿布索伦城主抱有什么希望了，粮食的事情还是尽快另想办法吧。” 对于这个结论库利奇也是赞同的，“大人，要不给德斯蒙德大公爵去一封信？”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他如今也是自身难保，还是算了吧……” 开辟商道的事情还是不能放弃。 商业有它的局限性，不加管控肆意发展一定会带来负面影响，但它同样也具备着市场流通、资源调控、物资置换等等不可缺少的正面功能。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塔沙州本身也还不具备基础条件，她都想直接在塔沙州搞商道了。 “前线的情况怎么样？”科琳娜最关心的还是前线的战争。 “双方进入了互相消耗的阶段，之前那一次偷袭，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的骑兵们都顺利逃脱了，如今这些骑兵们似乎自成一队，来去如风，多次袭扰克莱门特，对克莱门特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说到这里，贾森也不免羡慕起了亚历克斯帝国的骑兵队。 在北境这种多平原旷野的地方，骑兵队具有极强的优势，是军队中实实在在的杀伤性武器。 “霍勒斯怎么样？” 提到霍勒斯，贾森眸光淡了几分，“还未有任何行动。” 科琳娜却是松了一口气，她犹豫了一下，“把克里叫过来。” …… 克里拿到科琳娜新写的那封信的时候是崩溃的。 上次回来以后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科琳娜都没有再给克莱门特写过信。 他以为领主大人听到克莱门特的答复以后，大概是已经死心了。 谁知道这才好了十天，科琳娜又要给克莱门特写信。 “我不去。” 科琳娜没想到克里竟然会不同意送信，“为什么？” 克里红起了眼睛。 科琳娜看克里这个样子有点被吓到了，她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克里的肩膀，“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哭了？” 克里脸色微红，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丢人，可是一想到克莱门特那个态度，他就忍不住。 “大人，您就不能不喜欢克莱门特吗？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科琳娜怔了一下，眼看着憨头憨脑的克里转眼间都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她有些无奈。 她原本的打算，这件事情或许可以跟库利奇说，跟贾森说，但绝对不可以对克里说，前者的话，丢人也就丢人了，可是克里如今负责对接克莱门特，他又是个实心眼的，要是知道了真相很容易出事。 谁知道克里会这样当真，这样心疼她。 克里哭着哭着，就有些压不住嗓门了，越哭越大声，“大人，你随便喜欢谁，要是、要是那个什么，你必须喜欢一个人的话，要不你就喜欢我吧。” 他一边哭得伤心，一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挣扎之色。 科琳娜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很是哭笑不得，刚刚那一点心软“嗖”的一下又消失不见了。 她忍不住问克里，“那你不是吃亏了吗？” 克里是真为难上了，他思索许久，整个思索的过程中脸色变幻不定，当然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只要你不喜欢那个克莱门特了，那我就、我就让你喜欢吧。” 这完全就是一副英勇就义的口吻了。 科琳娜被他给气笑了。 她佯装思索，似乎也很是为难，隔了好一会儿答道：“那恐怕不行呢。” 克里惊讶看科琳娜，“为什么不行？”他不乐意了，“我比他长得好看，又比他力气大，你要是选择喜欢我，那下次吃鸡的时候，我、我可以把我的那份再分你一半。” 他说到这里，紧紧地盯住了科琳娜，那脸上明确写着“这是他最后底线”几个大字。 科琳娜叹着气，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道：“可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啊，哪怕他哪里都没有你好，我还是喜欢他。” 她拍了拍克里的肩膀，“以后你就会遇到一个你也很喜欢的人的，所以真心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 克里：“……” 他鸡都分给她吃了，难道还不够真心吗？ “所以你就是要给克莱门特写信。” 科琳娜其实也有点尴尬，克莱门特之前那样明确地拒绝了她，她再这样做真的是死缠烂打，挺招人讨厌的。 哪怕她内心并不喜欢克莱门特，感情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可是到底还是有一点点自尊心的。 给克莱门特写的信，大概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封情书。 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地，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她吐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克里捏着那封信，看了科琳娜许久也没见她回心转意，他鼻尖一酸，“好，我去送这封信！” 科琳娜怔了一下，目光立刻软了下来，“谢谢你，克里。” 克里轻哼了一声，拿着信转身离开。 这封信当然得他去送，等他送完了信，他才好去找同样身在前线的霍勒斯！ 反正他是怎么都劝不动科琳娜了，其他人的话，库利奇在科琳娜面前根本没什么权威，贾森……贾森他不熟悉，不是很值得信任的样子，还是霍勒斯。 他得尽快将这件事情告诉霍勒斯知道。 …… 这十几天漫长的拉锯和消耗，克莱门特每一日的心情都在变得更糟。 “大哥，你吃东西吗？”向来跟克莱门特关系最为亲密的拉里看到现在的克莱门特，都有一些害怕，讲话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压得很低。 克莱门特随手拿过了半个饼子，一言不发地走到边上去了。 拉里和其他的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几个人都默默地耸了耸肩膀，谁都不敢上去跟克莱门特搭话。 拉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去了，“大哥，你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了呀？” 再这样继续下去，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还没将他们打垮，他们就要垮在克莱门特的坏心情中了。 克莱门特怔了一下，咬了一口饼子，若无其事地道：“没有不高兴。” 拉里：“……” 他挠了挠头皮，“是在担心玛丽安娜夫人吗？” 克莱门特摇了摇头。 拉里见他摇头摇得干脆，微微愣了一下，不过一瞬他就回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那……是因为领主大人吗？” 克莱门特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了，有些出神。 拉里眼睛一亮，“大哥，你不会是在等领主大人的信吧？说起来……她确实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克莱门特忽然觉得嘴里的饼子特别干，特别涩，一股木头渣子的味道，咽都咽不下去。 他收起了饼子，“这明明是好事，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他说完，沉着脸回了营地。 拉里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为什么大哥嘴里说着这是好事，脸色却难看得那么吓人呢。 他缩了缩肩膀，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才走了几步，他视线的余光忽然瞥到一旁闪过的人影，“谁！” 克里带着人走了出来，脸拉得老长，“是我。” 原本挂着晚娘脸的克莱门特此刻却是变了脸色，目光一柔，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走到克里面前，他脚步才顿住，犹豫了一下才颇为小心地问道：“是你们家大人……又给我写信了吗？” 克里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克莱门特一眼，“是。” 这个“是”字几乎是从他的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势不两立的仇恨。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忍不住上下打量克莱门特，越是打量他越是觉得领主大人恐怕是瞎了眼了，长得跟个女孩子似的，一点都不威风，霍勒斯都比他长得好看。 克莱门特也察觉到克里对他的敌意。 他向来也是个高傲的人，还真没有多少人敢随便给他脸色看。 一般遇到克里这样的，他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可是这一次，克莱门特却是难得的好脾气，静静地等着克里。 克里心里都快怄死了，可是他如今是一个侦察兵，同样也是一位士兵，士兵的第一要务就是服从命令。 他既然领了命，那是一定会完成的。 他从怀里掏出科琳娜的信，将信递给了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一接过信，那清冷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辛苦。” 拉里在后边看着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他的大哥，伯爵府出来的衿贵公子，向来对谁都没好脸色的萨冈山谷老大，竟然对他从来看不上眼的低贱农奴说了一声辛苦。 还有，这个笑容是怎么回事？ 刚刚他的大哥不还冷冰冰的跟个冰坨子似的吗？怎么现在忽然笑了？ 是谁刚刚说他不高兴跟科琳娜没有给他寄信没有任何关系的？ 拉里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克莱门特根本没留意拉里等人惊愕的目光，他走到一旁打开迅速看了起来。 一看信件的开头，他的脸色就是微微一变。 科琳娜用[克莱门特先生]作为开头，替换掉了曾经习惯使用的[亲爱的克莱门特。] 往下看下去，科琳娜在这封信中完全失去了曾经的热情洋溢，变得客气疏远起来。 她曾经说过，因为担心他可能会在战场上受伤而日夜难眠。 可是在这封信中，科琳娜甚至没有问起他的身体。 克莱门特放下羊皮卷，照理来说这才是他所期待的科琳娜，一位克制的淑女，一个可靠的盟友，可是他心里却抑制不住的感觉到了失落。 他勉强打点起精神，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重新看了一封信件内容。 “你们家大人说的战壕是在西南方向吗？” “是的。”克里点头。 “先带我们过去看看。” …… 恼人的亚历克斯帝国的骑兵队又出现了，二十几匹战马紧紧坠在他们身后。 骑兵们身上背着巨大的兽皮包裹，兽皮包裹中都是他们收集起来的石头。 他们的手里是投石索。 武器很粗糙，但是配合战马，杀伤力十足。 拉里飞快地向前奔跑着，丝毫不敢有片刻停歇。 “轰！” 一块石头就砸在拉里的脚边上，他的身后传来骑兵队的哄笑声。 “赶紧投降吧，孱弱的迪恩人！” “看他跑的样子，蠢的好像羊羔，哈哈哈哈哈！……” 今日这些羊羔似乎格外愚蠢，是终于累了？还是终于怕了？连迎战都不敢，才抵抗了没一会儿，就四处逃散了。 “发起冲锋！今日就要把这些迪恩人都杀了！”领队的人兴奋地追赶上去。 第115章 保守秘密的人 其他人见状立刻跟上。 冲锋！冲锋！…… “嘶！——” 马匹的嘶鸣声骤然响起, 马上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前一空，紧接着连人带马全部落到了一个大坑中。 有人想要拉住缰绳，但这个时候的马匹还没有马鞍, 远做不到后世成熟骑兵人马一体的程度，再加上极强的惯性, 所有骑兵队就跟下饺子是的，一个个全部落到了大坑中。 有些人直接被后面落下来的马压死了, 有些则是被还活着的马用马蹄子给踹死了, 直接肠穿肚烂。 幸存的几个人中也有想要逃跑的，坑挖得太深，他想要从边缘攀爬上去有些困难。 不等他上去, 他的肚子一痛, 低下头，他整个人已经被一柄铜剑给洞穿了。 骑兵扭过头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张漂亮到有些昳丽的面孔。 克莱门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铜剑，一把拎住了旁边窜出来的另外一个骑兵，手一抬, 割破了那骑兵的脖子。 那骑兵倒下前, 拽了一把他的衣服，正好拽到了科琳娜写过来的那封信。 克莱门特愣了一下, 随后就看到了羊皮卷上沾染的血迹。 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擦, 可他的手如今也沾满了鲜血, 反而越擦越脏。 克莱门特脸色越来越阴沉。 正在这个时候, 拉里察觉到了克莱门特的不对劲，快步朝着克莱门特靠近过来，“大哥，你怎么了？” 克莱门特深吸了一口气, “杀光他们！” 拉里眼睛一亮，“是！” 眼看着克莱门特已经举剑冲了上去，拉里连忙也跟在了后面。 “杀！” 几十个骑兵而已，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伤过半，又怎么扛得住克莱门特等人的屠杀？ 战局情势一边倒。 这些骑兵甚至都来不及求饶，就已经死在了克莱门特等人的手下。 …… 战斗虽然顺利，但是等拉里等人将那些还活着的马匹一匹一匹地从战壕中托拽出来的时候，也差不多又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拉里他们已经累得快要瘫倒了。 克莱门特也坐在树边上急促地喘气，他的胸口迅速起伏着，脸上身上也都是汗。 他看向拉里，“有水吗？” “喝完了。”拉里摇了摇头，舔了一记干涩的嘴唇，他也想喝水了，可是他不想起来。 克莱门特站起来， “剩下的事情你安排一下。” 拉里愣了一下，“你去哪儿？” “我去一趟水边。” “最近的水源在两公里以外……”拉里看克莱门特真要走，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要不我去吧？大哥你把你的水囊给我。” 克莱门特摆了摆手，他矮下身捡了几个水囊，快步离开了战壕。 等克里等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克莱门特已经不在了。 “克莱门特呢？去哪儿了？” 拉里这个时候也已经歇过了一口气，“去水边了。” “水边？” 克里有些摸不着头脑。 拉里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都快渴死了，可是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水囊被他带走了。 他想了想，带着克里一起去水边找了克莱门特。 还没走到水边呢，克里远远就看到了克莱门特阴沉的脸。 拉里早就先一步走到了水边上，连喝了几口水，“大哥，这一次打仗打得真舒坦。” 克莱门特神色冷清，声音沉闷，“哪里舒坦？” 克里沉默了一下，心里越来越气，他真的想立刻掉头就走，也就是为了科琳娜。 他觉得这次回去以后，科琳娜必须要杀一只鸡补偿他一下，才能稍稍抚平他在克莱门特这里受的闷气。 他努力地调整好情绪，“克莱门特大人。” 克莱门特抬眸看他，“嗯？” “我看到你们俘虏了不少的战马，这些马不如交由我们领主照顾？” 克莱门特没有一皱，“没有必要。” 拉里也有些奇怪地看了克里一眼。 干嘛非要让科琳娜去照顾那二十几匹战马？ 他玩笑着道：“我们一千多个人，难道还照顾不了二十几匹马吗？” 克里觉得克莱门特有些不识好人心，“当然不是，只是那战壕也不是只可以用一次啊，清扫以后还可以多次利用。” “利用战壕设伏就需要足够的安静和绝对的静止，这些战马又不是人，总难以做到那么听话，要是在作战过程中弄出一些动静，到时候真的因为这几匹马的关系导致设伏失败，你们被杀或者受伤，那不是更惨吗？” 克莱门特看克里气咻咻样子，眸光一闪，“是……她嘱咐你的吗？” “谁？” 克莱门特：“……科琳娜。” “哦，是啊，要不然还有谁？你以为我关心你们的死活吗？” 克莱门特：“……” 拉里：“……” 拉里轻咳了一声，“克里，如今咱们可是盟友。” 克里嗤笑了一声，要不是因为他们还是盟友，他们以为他今天会站在这儿？他们以为领主大人会不会他们这么劳心劳力？ 不就因为他们是盟友吗？ 领主大人又不喜欢克莱门特！ 气氛有些尴尬，拉里担心克里这样的脾气会惹毛克莱门特，他平日里讲话也经常不经大脑，但也不敢用这种态度对克莱门特说话。 克莱门特倒是没生气，“她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克里撇过脸去，嘟囔着道：“可不是嘛。” 简直能气死人。 “她是怎么说的？” 克里瞪起了眼睛，“干嘛？你少自作多情啊，领主大人已经不喜欢你了，她会帮你、会帮你……完全是出于盟友的立场的。” 拉里看了克莱门特一眼，又看了一旁的克里一眼。 他摸了摸脖子，嘿嘿一笑道：“克里，我大哥其实没有这个意思，比如我，我就是好奇，领主大人竟然能想得这样周全，这样深远。” 克里微微扬起下巴，“我们领主大人只要用心做事，哪有她做不成的？她当时就说过，克莱门特大人也可以分出一部分人专门照顾这些马匹，但是克莱门特大人麾下哪怕有会骑马的人，也根本形成不了战斗力，分出去的这部分人也就相当于损失的战力，分得少了，一定被亚历克斯帝国的军队发现，也容易被一口吃掉。分得多了，影响本部的战斗力，还是比较难办。” “她提出的方案，完全是为克莱门特大人考虑过再三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克里又有些气闷。 克莱门特目光一软，“嗯。” 克里皱了皱鼻子，“‘嗯’是什么意思？所以到底是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回去复命去了。” 克莱门特脸上闪过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当然答应。” 克里“唔”了一声，虽然不高兴却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此，科琳娜吩咐他的所有任务，才算是全部完成了。 克莱门特将已经装好的水囊递给了拉里，随后拉里就跟克里一起离开了。 克里急着回去牵马。 克莱门特自己又蹲了回去。 拿起了羊皮卷，小心翼翼地擦动着羊皮卷上的血迹。 看着羊皮卷上属于科琳娜的自己，他忽然响起克里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由自主地有些出神。 隔了好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忽然就看到手里的羊皮卷一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水里，河水让羊皮卷上的墨水晕开了。 他想都没想立刻脱下衣服用自己的衣服汲取着羊皮卷上的水分。 可是看起来作用不大，羊皮卷上的字还是被蕴开了许多。 他懊恼地将羊皮卷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旁的石滩上。 等下次科琳娜在寄信过来的时候，他恐怕得小心一些，不能直接放在身上，很容易就弄脏了。 …… “大人又给克莱门特写信了？”霍勒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随后他又看向克里，“大人是对克莱门特有什么另外的安排吗？她可有新的命令给我？” 他在前线已经蛰伏了十几天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都缀在克莱门特等人的后面，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很习惯了。 唯一不习惯的还是分离。 他总是会忍不住想科琳娜过得好不好，晚上还有没有咳嗽。 可是这十多天里，他甚至得不到一点消息。 在看到克里出现的那一刻，他心情是雀跃的，心底的欢喜几乎瞬间就要满溢出来。 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怎么听克里说的有关于克莱门特的什么事情。 克里没想到霍勒斯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他可是领主大人最亲近的人了，他竟然都没有发现一点异状吗？ 看来整个塔沙州几千个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他为自己受到领主大人的重视和欣赏感到欣喜，但同时，他又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压力。 大人为什么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呢？ 是相信他一定不会说出去吗？ 他要是告诉了霍勒斯，那岂不是辜负了大人对他的信任？ 霍勒斯觉得克里有些不太对劲，“克里？” 克里回过神来，“啊？” “大人到底派你过来做什么？” 对于寻求霍勒斯帮忙这件决定，克里忽然又有些迟疑，“也没什么，就是让我们过来看看，看你们有没有事，再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霍勒斯听到科琳娜没有什么口信要带给自己，心底有些失落。 可是再听到克里说科琳娜让克里他们过来就是想来确认自己有没有事，他心底又忍不住的欢喜。 “我们没事。”霍勒斯笑着道。 旁边的卫兵听到也跟着起哄。 “我们可是埃斯坦郡的王牌战队，怎么可能会有事？” “王牌战队”这个称呼还是科琳娜有一次在闲聊中聊起的，笑称他们卫兵队是整个埃斯坦郡的王牌战队，以后还会成为整个北境的王牌战队。 卫兵们私底下都觉得这个称呼很威风，自然拿过来用了。 气氛忽然之间就放松下来。 卫兵们一想到身后的塔沙州和守在塔沙州的领主大人，漂泊了多日的心仿佛忽然就有了返航的方向，一切浮躁的情绪都有了准心，迅速沉淀下来。 他们要快点打好这场仗，然后回家。 霍勒斯目光也越发柔和了，他看向克里，“吃过东西了吗？” 克里还在走神，“没。” “那就跟我们一起吃一些。” 克里摇了摇头，嘟囔着道：“算了，大人还在等着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糟了。” 霍勒斯眉心一凝，“怎么了？” “克莱门特没给大人回信啊。”他气得咬牙，“还真是用完就丢，大人这次又该伤心了！” 他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四周围的卫兵们没有一个听明白他说了什么。 除了离他很近且耳力过人霍勒斯。 第116章 你个叛徒 霍勒斯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他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克里说了什么，却有一股深入骨髓寒流从脚底升起，迅速席卷了他整个身体。 克里正纠结着到底是编一套说辞稍微安慰一下科琳娜好, 还是长痛不如短痛，让科琳娜彻底看清楚事实情况好, 他忽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拖拽着离开了营地。 “霍勒斯，你干什么！” 克里回过神来, 很是不爽地看向霍勒斯。 “你刚刚说什么？” “我刚刚说了什么？” 克里一脸懵逼, 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怎么就说出来了？ 他真是个猪脑子！明明想好了，不说了，继续为领主大人保密, 怎么就、怎么就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克里算是彻彻底底地领会了一次由领主大人亲自教导出来的霍勒斯的审讯能力。 “我真已经全说了，我没有撒谎……”克里耷拉着脑袋，仿佛一朵刚刚被暴风雨摧残过娇花，“大人喜欢上克莱门特很久了。” “出发前，我让大人……” 他想到让大人喜欢自己被拒绝, 感觉有点点没面子, 模糊了一下道：“我让大人随便选一个其他人喜欢，比如贾森, 你看贾森虽然总是怪里怪气, 可是他大体上还是很乖巧的, 比如你, 是吧？” “我？”霍勒斯嘴唇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 克里轻咳了一声，“对啊，虽然你是个安德鲁, 但我觉得吧，你长得还是要比那个克莱门特的要好看得多，他长得跟个女孩子似的……” 霍勒斯握紧了手，克制着问：“那她怎么说呢？” 提起这个克里就来气，如今反正他该说不该说都已经说了，也就不再遮掩了。 “大人说不行。” 霍勒斯“哦”了一声，“是吗？” “我还问她了，我说我……不，我是说你，你比他长得好看，又比他力气大，为什么她就不能喜欢你？”克里哼哼唧唧地道：“她要是选择喜欢你，你肯定也会喜欢她，她给你写信，你也一定会回信。吃鸡的时候，你肯定也是愿意把你那份再分她一半，才不会像克莱门特那个冷冰冰的冰块，连信都不给大人回一封，你说对吧？” 霍勒斯想做一个笑表情出来，可是做不出来。 他只能木着脸点头， “当然。” 他所有一切都是她。 如果他只有一只鸡，那么这只鸡一定会属于科琳娜。 克里说起这件事情就忍不住生气，“然后她说，她说什么来着，说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啊，哪怕克莱门特哪里都没有你好，她还是喜欢他。” 霍勒斯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半晌时间，他才从自己糜烂心口挤出来一个“哦”。 克里瞪着霍勒斯，“你不生气吗？” 霍勒斯不说话。 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完了。 克里见霍勒斯没反应，很不高兴，“你知道她还说什么？” 霍勒斯看着克里，却无法阻止克里将剩下话说出来。 “她还说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你很喜欢的人的，所以你真心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 “你说，她的意思是不准你喜欢她吗？” 他觉得科琳娜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他又不敢肯定。 霍勒斯闭了闭眼睛，他很难受，太难受了，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想要独自静一静。 可是他又忍不住问，“那克莱门特呢？” “克莱门特不喜欢领主大人。” “为什么不喜欢？” 克莱门特不喜欢科琳娜这件事情，克里之前已经说过了。 只是他不能理解。 克里拼命点头， “对吧对吧？他简直莫名其妙，为什么会不喜欢领主大人？领主大人明明那么好，长得那么可爱，又那样仁慈，那样温柔，而且又那么那么聪明，而且还那么那么高贵，反正就是很好很好，克莱门特有什么资格轮到他来不喜欢啊！” 霍勒斯眸光微冷，他压住了自己脾气，“那大人不生气吗？” “会生气吧，当时克莱门特都说那样难听了，直接说让大人不要再纠缠她，大人看到克莱门特的回信以后，也气得十天没有给他写信呢。” “然而昨天大人还是忍不住了。”说到这里，克里不免觉得有些丧气，“在这件事情上，大人好像有点死脑筋。” 他很是不解，“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对方不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要喜欢对方呢？就不能这么算了吗？就不能另外找一个人喜欢吗？” 霍勒斯听到这个话微微出神，如果对方不喜欢自己话，他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股强烈酸涩涌上他心头。 他垂下眼睛，唇瓣抿得死紧，唇瓣发白。 克里犹豫看他，“霍勒斯。” 霍勒斯疑惑看他，抬眼的时候眼尾微红。 克里只当霍勒斯与他一般都是被克莱门特这个傻逼气，“领主大人应该会听你劝吧？你要不要写封信回去劝一劝她？” 霍勒斯皱起眉头，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写得出来这封信。 可是看着克里乞求目光，想到科琳娜在克莱门特那里一次又一次碰壁。 他僵硬着点了点头，“好。” 他转过身，脚步一顿，“你先去吃点东西吧，吃完了你先回去复命，大人应该急等着你消息呢。” “那信……” “信我会让人送回去的。” 克里点头，觉得这样安排确实更合理，“不愧是你，霍勒斯，有你在，我相信大人迟早会回心转意的。” 霍勒斯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写一封信要说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克里来的时候还是白天，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信纸上依旧只有他一开始写下那行字：[领主大人安。] 他听克里说，大人似乎会在信件中称呼克莱门特为“亲爱的克莱门特”。 他想到这里，就根本写不下去。 他真感觉自己快难受死了。 为什么呢？大人与他提起克莱门特的时候，每一次态度明明都是凝重又忌惮，难道这是他感觉出错了吗？ 他难免想起上一次，萨冈山谷、亚璜丘陵和塔拿湖三处围攻塔沙州。 事后，科琳娜第一时间选择将亚璜丘陵和塔拿湖连根拔起，可是偏偏她没有动萨冈山谷。 这之后科琳娜就给萨冈山谷写了一封信。 或许大人与那位克莱门特大人之前就认识吗？ 克里没有必要撒谎，那战壕还是他带着人挖，用的是简装版打桩机。 大人是真喜欢克莱门特。 如果克莱门特也喜欢大人的话，他都不至于这样难受。 他第一次尝到无望与酸涩滋味，一想到他喜欢的那个人正在经历着同样的情绪，他内心几乎快要崩溃了。 他握着笔，在纸上写下拙劣的字迹。 [大人，我听闻您喜欢萨冈山谷克莱门特大人。] 他犹豫了一下，又写道：[大人可以不喜欢他吗？] 写完这两句话就已经费尽了他全身所有力气，他实在无力为继，犹豫了一下，将纸张卷了起来。 …… 第二天，当科琳娜看到放在自己书案上霍勒斯加急送过来的书信时候，脸都僵了。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克里。 她立刻就将克里喊了过来。 在听完克里对克莱门特一大通控诉以后，科琳娜脑袋更疼了。 “那你也不该去找霍勒斯。” 霍勒斯如今正在前线作战，正是自顾不暇时候，实在没必要拿这种事情去干扰他。 “那你又不听我说的……” “你觉得霍勒斯说，我就会听了？” “说不定嘛，霍勒斯还是很聪明的，很多事情上你都会询问他意见，他如果说得对，你不是一般都会听他吗？” 科琳娜：“……所以你觉得他会给出什么样的意见？” “应该会比我强点吧？” 科琳娜将霍勒斯写过来的信往克里手上一递，“你真觉得他意见比你强吗？” 老实说，克里提那个治疗情伤转移注意力方法，虽然是搞笑了一点，但总体来说大方向还是没有错，换一个成年的，她欣赏的男性人选，这法子还是比较实用的。 霍勒斯给意见就太离谱了。 这给了等于没给嘛。 克里看到信上那两句话，气得猛翻白眼，“我这么信任他，他就这么敷衍我！……” 科琳娜看克里吃瘪，心情舒爽了，“行了，再给克莱门特送封信去吧。” 克里：“……” 哇，他真快要气死了！ 领主大人这是在挑战他底线！ 克里虽然觉得自己底线被挑战了，可被科琳娜又哄又骗，又承诺请他回来吃鸡什么，他最后还是懵懵懂懂地上路了。 科琳娜继续留在书房办公。 她揉了揉脖子，忽然就闻到了一股羊奶的香味。 科琳娜视线上移，就看到了贾森。 竟然是贾森拿过来的。 科琳娜眼皮一跳，凝视着贾森。 贾森看科琳娜一脸紧张样子，嘴角有些忍不住弯起来，“不喜欢？” 科琳娜：“……” 自从霍勒斯离开塔沙州以后，在羊奶这件事情上她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太多。 老管家还是会盯着她喝羊奶，可是他根本斗不过贾森，有贾森帮她，她这十天都没有喝过一次羊奶了，他端上来的羊奶基本上还没进书房就直接落到他肚子里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肚子里去了。 连味道都不会让她闻到。 所以今天科琳娜才会这样惊讶，贾森为什么又端了羊奶上来？ 她朝着贾森身后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老管家身影，这让她越发疑惑了。 她不免再次看向贾森。 贾森看着科琳娜这一副害怕样子，心情莫名就变得很好，“听说……” “嗯？”科琳娜注意力一直都在羊奶上，有些心不在焉。 “有一次大人为了救杰西，竟然直接跳到河里去了？” “嗯。”科琳娜不太明白贾森为什么会提起这个。 “差点淹死了呢。” 科琳娜点了点头，“那一次确实挺凶险的。” “然后还有一次。” “嗯？” “大人请动神明，降下神水，在雨幕中为霍勒斯洗礼。” “嗯……” “然后第二天就生了病。” 科琳娜莫名感觉有些害怕，“是。” “所以带人的身体实在是不够强壮。”贾森叹了一口气，“我被库利奇大人说服了。” 科琳娜：“……你个叛徒。” 贾森怔了一下，眼眸微敛，微微一笑道：“我跟大人说过吧？忠心和愚蠢是有区别的。” 科琳娜有些无力，“是的，你说过，但是这羊奶真太腥了，我觉得可以换成牛奶……” “但是羊奶的功效比牛奶好，这也是您亲口说，说羊奶的蛋白分子比牛奶的小。” 她经常会随口说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点，不过很多东西对当代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生僻了，根本就听不懂。 谁能想到她会遇到贾森这样一个学霸呢，几乎过目不忘。 “喝吧。”贾森笑眯眯的，“您知道您做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我眼睛。” 科琳娜这一刻才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引狼入室”。 她看着那碗羊奶，深吸了一口气，端起来就喝了。 刚一喝完，就看到贾森递过来的一块糖，红色的糖果，她最喜欢的口味，几乎已经递到了她的嘴边。 科琳娜不习惯被当成一个小宝宝似的对待，她抬手，将糖果从贾森手里取了过来，放进了嘴里。 贾森脸上流露出些许失落，不过随后他注意力又被科琳娜鼓起来的脸颊吸引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像突然明白了库利奇、霍勒斯他们每天盯着科琳娜吃饭、喂饭的乐趣。 因为，将她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真很有成就感啊，好像心里缺失某块东西被填满了似的。 科琳娜却是想到了什么，从工作日志中抬起头来，“贾森。” “嗯？” “你父亲刚刚来过……” 贾森眼瞳一缩，拿起空碗手差点失手，幸好他迅速稳住了。 他脸上下意识地扬起了标准笑容，“他在做什么？” “你是不是好多天没回去住了？他来看看你，大概是想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吧？” 贾森确实是有一个父亲。 当时贾森的卧底身份暴露，科琳娜自然而然地以为贾森的父亲也是一个假扮的卧底，却没想到那个人真是贾森的亲生父亲，对贾森参与行动也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再后来贾森选择投靠埃斯坦郡，科琳娜也问起过他父亲事情。 贾森对这位父亲似乎没有太多想法，随科琳娜安排。 贾森“哦”了一声，“这样啊，那我今天回去看看他吧。” 科琳娜没抬头，“嗯”了一声，“你确实也在这里忙了好几天了，正好回去歇一歇。” 贾森挑起眉梢，“大人是体恤我辛苦，还是嫌弃我在这里碍眼？” 科琳娜愣了一下，抬眸看贾森。 只见贾森托着那只空了碗，对她笑意味深长。 科琳娜：“……” 她虽然不爱喝羊奶，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幼稚好吗？ “嫌你碍眼。” 贾森哪里听不出科琳娜是在故意气他，他反倒被逗乐了，拿着碗转过身晃悠晃悠地离开了，养一个领主的感觉还真不赖。 只是刚一出书房，他脸色又阴了下来。 想到他那位父亲，他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关心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还不如说父亲是在关心他能不能为他带来荣华富贵吧？ 要是他能够安分一点，他也不介意偶尔赏他几个钱，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找来城堡，找到科琳娜。 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我想要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吗？”贾森父亲克拉伦斯躺在炕上，翘着他腿，颇有些自在地道：“我可听说了，如今领主大人除了霍勒斯，最信任就是你了。” “她并不信任我。” 克拉伦斯呵呵一笑，“不信任你？不信任你会一直将你带在身边？” 贾森云淡风轻，“她只是将我当成一个还算好用的男仆罢了。” 克拉伦斯脸色一阴，他猛从炕上翻下身来，抄起身边的一根细木条，没头没脸地朝着贾森甩了下去。 那细木条甩在贾森的身上，发出“啪啪啪”响声，贾森白皙肌肤上立刻印起一条一条的红痕。 “好用的男仆？你是不是当我傻？”克拉伦斯一边甩着细木条，一边呵斥贾森。 原本还待在屋子里两个人见状，立刻跑了出去。 贾森抬手，一把扯过了克拉伦斯手里木条，“如果那两个人跑去跟库利奇或者领主大人说些什么，领主大人一定会驱逐我们离开，你想要东西就再也得不到了！” 克拉伦斯才不会受他威胁，“我怕什么？大不了我就回萨冈山谷去！” 贾森虽然极力维持着平静，可是他手背上青筋依旧暴露了他戾气。 克拉伦斯看着贾森这个样子，却反倒更舒坦了，他凑近了贾森，“怎么了？生气了？是不是想打我？你敢吗？你要是敢反抗我，信不信我把你以前那些事情全部抖露出来，让那位高贵的领主大人，和那些喜欢你同学们看看，看看你是一个多么下贱的货色。” 贾森一把推开了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差点撞到身后的火炕，却没有一点生气，反而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火炕上，看着贾森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很久，他才停下来又看贾森，“怎么，看来我听说是真了？你真要做一个好人呐？” “就凭你？” “哈哈哈哈！……” 克拉伦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以前也经常拿这些烂事来威胁贾森，贾森偶尔会生气，但更多时候贾森都会用一种十分麻木的目光看着他。 这一次，贾森却是有些不大一样了。 在乎好啊，在乎了他才能多诈一些钱出来。 “怎么样，你现在愿意听话了吗？”他眯着眼睛，“我要不多，就一枚金币。” 贾森微微撑大了眼睛，“一枚金币？” 还叫不多？ 一枚金币可以买到几百个类似克拉伦斯这样的农奴了！ “你最好在三天内凑齐了给我，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克拉伦斯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那位领主大人，啧，看起来就是一个从小生活在城堡中高贵淑女，她大概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精彩故事吧？” 贾森几乎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只是他刚才一个大意已经被克拉伦斯抓住了把柄，如今哪里还敢露出什么。 他冷哧了一声，“你想得倒美。” “你不给我，我就向领主大人要去。”克拉伦斯光棍地道。 贾森面无表情，“爱说不说。” 他心里却是快急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后背也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克拉伦斯狐疑地看着他，他试探着放下脚来，“那我现在就去。” 一边说话，他一边打量着贾森脸色。 贾森不动如山，就在克拉伦斯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怎么没去琉璃工坊？” 克拉伦斯一愣，“什么琉璃工坊？” “我给你在那边安排了一个职位，没人来通知你吗？” 克拉伦斯惊喜睁大了眼睛，“你把我安排进琉璃工坊了？” 贾森思索了片刻后又道：“算了，看你这个样子也不会想去。” 克拉伦斯眼珠子快速地转了一圈，“那一枚金币？……” 贾森轻笑了一声，“我说了，没有，你要想去告诉领主大人也好，告诉我同学们也好，尽管去。” 他似是不耐烦了，转身就要从房子里离开。 克拉伦斯心思急转，他虽然贪婪，可是又不蠢，也知道一枚金币难拿，贾森不一定能够弄到。 他其实就是狮子大开口，能压榨多少是多少。 可是如果他能够进入琉璃工坊话…… 如今琉璃工坊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神秘，学堂里面已经出现了琉璃器皿。 到现在为止还只有一套实验工具。 当时玻璃实验工具送到学堂时候，立刻在学堂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透明的玻璃瞬间吸引了所有学生注意，让人心驰神往、无法自拔。 学堂中的学生们几乎全部都是几乎全部都是穷苦的农奴出身，哪里见过这样美丽的珍宝，还是上来就这么多件。 而这样美丽的珍宝竟然被领主大人送来学堂给他们学习使用，简直让人不可置信。 当日学生们回到家后，依旧忍不住议论纷纷。 第二天，不少农奴们闻风赶去，想要一睹琉璃风采。 克拉伦斯也去了，当然也看到了那一套琉璃制品，回来以后他就对着贾森抱怨了好几天，埋怨贾森怎么不在琉璃工坊待了，之前又为什么没有跟他说琉璃工坊内还有这样的宝贝。 他可是眼馋那几件宝贝很久了！ 一面是没有什么希望一枚金币，里面是唾手可得琉璃珍宝。 克拉伦斯思索片刻后，立刻就下了决定，“我要去琉璃工坊！” “你要去？你刚才不是说……” 克拉伦斯嘿嘿一笑，“我刚才都是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贾森厌恶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男人，一言不发地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身后是克拉伦斯的追问声，“贾森？贾森？那琉璃工坊事情……” 贾森声音漫漫，“明天我安排人带你过去。” 克拉伦斯想说他今天就可以去上工，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确实有些晚了，他也有些困了，犹豫了一下就没再说什么。 贾森夜色沉沉地拐了一趟琉璃工坊，跟卢克打了一声招呼，将克拉伦斯安排了进去。 学堂中的学生，只要是主事人级别的，都可以在自家工坊安排一个人进来工作，但只限于一个人。 这是学堂新颁布学生福利中写明了。 贾森虽然受科琳娜器重，他却还不是主事人，但卢克这个名额也还没有用过，他母亲玛莎如今在纺织工坊工作，还是当初她自己考进去的，卢克也不介意将自己名额借给贾森用。 贾森虽然顺利安排好了一切，心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知道，这一切平静只是暂时的。 如今他，要么就看着甚至帮着克拉伦斯偷盗玻璃制品，他和卢克遭受连坐问罪，从此前途尽毁；要么，就是克拉伦斯盗窃不成，对他反咬一口，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克拉伦斯将他所有烂事捅到科琳娜面前。 无论是哪一件事情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第117章 热泪盈眶 贾森想了一会儿, 转身往学堂去了。 他之前做的几份报告，还有协助的几个研究，这些都是有奖励的, 他的奖励都存在学堂处没有领，也不知道能有多少钱。 他身上是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塔沙州会负责领地内所有人的饭食, 房子也是免费的，作为科琳娜的助理, 他还有一些额外的补贴, 总之日子也从来没有过不下去的意思。 再者，他除了对一些科研的东西和科琳娜感兴趣，对其他的事情也并不上心, 对钱更是没多大兴致, 够用就行。 只是没想到他不在乎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人生最大的阻碍。 …… 日子不好过的不仅只有贾森。 作战顺利的克莱门特不知为何又一日一日的变得沉闷下去，这仿佛一个无休止的轮回。 自然，他的这些手下日子也就跟着变得不好过起来。 拉里等人觉得，这一次打仗, 是他们打过最顺畅最舒坦的一次仗, 但从某些层面上看，又是他们打过的最别扭, 最不痛快的一场仗。 “大哥。” “嗯？”克莱门特虽然臭着脸, 倒也没有不搭理拉里的意思。 “你是不是喜欢上领主大人了？” 原本在喝水的克莱门特一口水呛到了喉咙里, 拳头抵住嘴唇, 维持着伯爵府最后一点风度，压抑着咳嗽起来。 只是脸还是微微红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呛到的关系。 “你、咳咳！……你胡说什么？” 拉里有些犹豫，看了四周围其他的卫兵们一眼。 其他的卫兵们状似无意地忙碌起来, 只是他们的耳朵却都情不自禁地听了过来。 拉里犹豫了一下，拉过克莱门特，“我们去那边说。” 克莱门特眉头皱得死紧，视线的余光扫过那些看热闹的卫兵们，坐直了身体，“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的？说！” 拉里有些后悔，自己刚刚怎么就没看场合那么冲动地就问了那个问题，现在反倒骑虎难下。 “算、算了，其实也没有什么……” 克莱门特越听心里越不舒服，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凝，“说！” 拉里最怕的就是完全面无表情的克莱门特了，他摆出这副脸色的时候，一般都是真的开始认真的时候了。 他好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闭紧了自己的嘴巴。 克莱门特眯起眼眸，“怎么？说不出来了？” 拉里只当自己没听见。 “整天不知道努力训练，只知道胡思乱想，罚你今天担十个人的水，服不服气？”克莱门特放下水囊，将水囊封了起来。 拉里瞪大了眼睛。 “不服？” 拉里怎么可能服气，他是为了谁啊！ “我说了你就不罚我了？” 克莱门特从树底下站起来，将水囊放回了自己的包裹中，“胡说八道也不行。” 拉里微微抬起下巴，腰也扳得直直的，“我说的肯定是事实。” 克莱门特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嗯，说吧。” 拉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你晚上说梦话喊领主大人的名字了。” 整个现场安静了足足十几秒的时间。 克莱门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晚上说梦话喊领主大人的名字……唔！……”拉里的脚一疼，忽然被给踩住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四周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不远处徒步而来的克里等人。 克里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呢？” 克莱门特脸色一紧，耳朵已经通红一片，瞥了一旁的拉里一眼。 拉里头皮发麻，“也……没有做什么……” 克里狐疑地盯着拉里的脸，“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讲领主大人……” 克莱门特忽然开口，“正等着领主大人的来信。” 一旁拉里连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没想到你就来了，领主大人与大哥还真是心有灵犀……” 他感觉自己的脚又是一疼。 倒也没有到特别疼的程度，但拉里还是决定自己暂时就不开口了，他也怕克莱门特什么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克莱门特目光有些闪躲，轻咳了一声才稍稍冷静下来，走上前去，“科琳娜大人这一次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克里“哦”了一声回过神来，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科琳娜的信件，递给了克莱门特。 [尊敬的克莱门特大人。] 看到熟悉的字迹，克莱门特有种见到老朋友的亲切感。 但同时也有一点失落。 这一次科琳娜称呼他的是[尊敬的克莱门特大人]。 这样的称呼，又体现了他们作为盟友又是朋友的尊敬和利益，又不至于太过亲昵到失礼的程度，但他就还是有点不大开心。 延续了上一封信的风格，科琳娜在信中迅速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我们似乎发现了亚历克斯帝国补给运输的路线。] 克莱门特是伯爵府出身的贵公子，而且他的父亲正好掌管着铸造重兵利器的帝国铜矿，对于军事方面可以说是有着天生敏锐的嗅觉。 上一次的战壕他还觉得科琳娜奇思妙想很多，但也不是完全想不到，只是比较好奇如今北境冰封万里，土地都冻住了，他们是怎么挖出战壕来的，他几乎能想象到科琳娜派了多少人，花了多少力气，全力开挖才弄出来那么一条战壕。 可是说真的，他是打死都想不到还能抄人家后路搞人家补给线这种招数的。 这大概就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民的淳朴特质。 换到科琳娜，她虽然念的不是国防大学，但从小看各种跟鬼子斗智斗勇的电视剧，三十六计都几乎铭刻在骨子里了。 搞对方补给那都是基本路数，她都还没来得及上手撕贵子这种大招呢。 …… 按照惯例，还是克里带着他们去蹲点。 搞对方补给的过程非常顺利。 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完全没想到对方会绕到他们大后方，直接截了帝国给他们运送的补给。 敌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一度以为是不是来接他们的自己人。 直到第一个伤亡出现。 克莱门特他们不仅又干掉了一支五十多人的敌军，还顺利缴获了对方接下来十天的补给。 拉里看着虽然有些干巴巴却也满满当当的饼子，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恨不得在这些饼子中打个滚。 “领主大人真好。” 这是萨冈山谷大部分卫兵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些人每日里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每一次出战其实谁也都没想着回去，大多数时候就是有一天乐一天，死了就死了。 打仗大概就是互砍，谁也不知道谁最终能够活下来。 要是能跑那就跑了。 他们第一次体会到打仗的乐趣，全程有领主大人布局操控，一路躺赢被带飞。 她会给他们运送补给，说要让他们保持体力，会帮他们挖战壕陷阱，说是要用最少的战损换取最大的胜利，能寻找到对方的补给路线，断对方后路的同时，也给他们注入了战斗下去的后勤支撑。 其实他们也说不出来到底具体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能够感觉到，有人也在努力地保护他们。 不过…… 他们又看向克莱门特，他们的大哥。 主要还是沾了大哥的光吧？ 这个时候，别说克里不爽，就连拉里等人都有些抑制不住的嫉妒了。 连卫兵们都感受到了，克莱门特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科琳娜为他筹谋的用心他全部看在眼里。 这大概也是他出生至今，除父母以外，甚至连他的父母都不曾有的全心全意的用心。 克里走过来，他依旧是来牵马的，虽然补给队用的大部分都是板车，却也有七八匹大马。 科琳娜的命令，无论三匹五匹，无论老马瘦马，都不要留在克莱门特这里给他“添麻烦”，通通送到塔沙州去。 如果可以，她甚至还想拿了克莱门特的那匹马。 克里被反复叮嘱，表示自己已经非常了解科琳娜的“良苦用心”。 他甚至已经麻木了。 马匹的交接很顺利。 克里牵上马，随后问了一下克莱门特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和可能的活动范围，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他却有些迟疑，“克莱门特大人，您不准备给大人回一封信吗？” 他觉得自己为了领主大人已经没有底线了。 若是以往，打死他都不会提这样的要求的，不回信就不回信，稀罕吗？ 可是当发现科琳娜可能是真的稀罕的时候，而他也拿科琳娜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好像也只能让步了。 总比看到大人因为收不到克莱门特的回信，一日比一日伤心，一日比一日憔悴要来的好吧？ 见克莱门特不应声，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哪怕是问一声好呢？” 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总能够答应的吧？ 从战斗结束至今，克莱门特就一直在出神。 听到克里的要求，他微微怔了怔，这样的要求当然不过分，可是他写不下去，“这里实在不大方便，不如就请克里大人代我转达我对科琳娜大人的谢意吧。另外，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她。” 克里等了半天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他垮下肩膀，死死抿住了嘴唇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意料之中，不是什么大事。 一离开战场，克里眼睛就一阵阵发红，眼泪憋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太过分了一点。 别说克里，拉里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晦暗莫名，看向克莱门特，眼神中都带着几分不赞同和谴责。 克莱门特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什么，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拉里是很会看克莱门特的脸色的，他要是真的完全没心眼儿，也不可能坐上萨冈山谷二当家的位置，还一坐就是这么多年。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直脾气忽然就顶上来了。 他立刻跟上了克莱门特，一直跟到了水源边上，“大哥。” 克莱门特扭头，一看到是拉里，又将脸转了回去，他将水桶装满了水，随后又拎着往回走。 “大哥，我不明白，领主大人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她比玛丽安娜夫人差在哪了？” 克莱门特有片刻的沉默，他可以不回答，但是想了想，还是很认真地道：“或许爱情，并不会因为对方对我有多好而发生，起码我是这样。” 拉里脸上是纯然的迷茫，“我不明白。” “如果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孩子，她忽然对你很好很好，那么你会爱上她吗？” 拉里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有人对我很好吗？难道领主大人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她其实是在对我好？” 还有这种好事？ “那我肯定会啊。” 克莱门特：“……”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所以她这样对我好，也无法改变我对她的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拉里更加迷惑了，“那你那天晚上还喊领主大人的名字……” 克莱门特脸一黑，“那说不定是我梦见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所以才忍不住提醒她。” 他甚至都没有见过科琳娜，又怎么会梦见她？如果做梦的话，又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呢？ 这是他想了许久以后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若说对科琳娜是什么样的印象，比起曾经对科琳娜的忌惮和厌恶，如今的他对科琳娜所拥有的强大的军事才华当然是非常欣赏的，对这位盟友也是信赖且尊重的。 可这绝不可能是爱情。 若是因为这些信件而让他对对方产生了幻想，那么，他爱上的是这个幻想还是对方这个人呢？ 没有任何网恋经验的克莱门特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后得出结论：如果真的对一个虚拟的幻想产生感情，这恐怕也是另外一种不负责任吧。 …… 克里才不管克莱门特思维有多么严谨，逻辑有多么缜密，他只感觉到了伤心和愤怒。 当然，除了克莱门特以外，还有一个人同样也在他的愤怒名单上。 那就是霍勒斯。 霍勒斯等回了信使，却没有等来科琳娜的回信。 他又等了五天，依旧没有科琳娜的回信。 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极度难熬起来。 在第五天的时候，霍勒斯终于等来了科琳娜，同时也等来了科琳娜再次给克莱门特送信，协同他作战的消息。 听到克里埋怨他敷衍，又听到克里说科琳娜根本没在意他写的那封信，甚至直接就丢到了一边，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胸口像压上了一块石头。 第118章 她跟了 但是他还可以忍受, 甚至不动声色。 他或许开窍得晚，但他不是一个蠢人。 克里上次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大概明白科琳娜是决计不可能喜欢他的这个事实。 最难受的大概就是还抱有一丝妄想。 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 这一切就变得不是那么难捱了。 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到现在他已经明白，对他来说, 大概也只能做一个卫兵, 只做一个对她忠诚的卫兵，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也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位置。 他压住了自己心中涌起的那股强烈的酸涩感, “克莱门特呢？这一次, 他有给大人回信吗？” 如果克莱门特愿意给一点点善意的回应，他相信，只要继续相处下去，克莱门特你迟早会喜欢上大人的。 克里垂下头去，“没有, 克莱门特又没有给领主大人回信。”他声音很轻, “他说谢谢领主大人的心意，但他没有办法喜欢领主大人。” 霍勒斯一怔, 随后感觉到心尖一阵钝痛, 疼痛变得越来越尖锐, 从他的心尖弥漫至他的全身。 他第一时间问道：“你会如实告诉领主大人吗？” 克里点头, 闷声道：“那是当然的，不可以对领主大人撒谎。” 他们是最忠诚的卫兵。 霍勒斯闭上眼睛，才掩住了眼底的那一抹愤怒和杀机，还有难以压制的心疼。 ‘没有办法喜欢？’ 他几乎能预见科琳娜在听到这番话时所会经历的一切痛苦, 因为这六个字带来的绝望和痛苦他已经在过去五天中反复品尝。 大人才刚刚喜欢上一个人，她全心全意的对他，满心热忱、义无反顾，根本不懂得隐藏和保护自己，就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胸口剖开，将她的心送给了那个人。 他可以对自己残忍，要求自己克制。 大人不是没有尝试过，她根本就做不到…… “我跟你回去。” 作为一个卫兵，他也应该守护在那个人的身边。 克里瞪大了眼睛，先是一喜，“你要亲自回去劝说领主大人？” “嗯。” 他知道劝说不了的，但是他还是必须要回去。 他怕她会哭，会像他一样，被反复折磨，一晚一晚的睡不着觉，痛苦到不肯放过自己。 他必须回去看看，或许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克里随后情绪就低落下来，“不行，你回去了前线的战斗怎么办？” “克莱门特那边进行的很顺利。” 克里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但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明天他们的主力部队会不会就再次遇上，一旦遇上，如果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占据优势，他们会直接深入塔沙州的吧？” 克里毕竟也是一名老兵了，他同样经历过多场战斗，对战争的敏锐度还是很高的。 “克莱门特如今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哪怕双方遇上他也不会吃亏。” “万一呢？”克里狐疑地看着霍勒斯。 战场上的事情哪有能够百分之百保证能赢的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他虽然没上课，却也听卫兵队的杰弗里说过，并且深以为然。 看霍勒斯实在着急，克里想了想，又有些羞愧地道：“这好像是我的问题，大人说的没错，我就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干扰你。” 他拍了拍霍勒斯的肩膀，“我去找老管家吧，他会照顾好大人的。” 霍勒斯的心像在被火煎一样，怎么照顾呢？库利奇又给不了大人想要的东西。 “我会安排好一切。”霍勒斯笃定地道。 克里看霍勒斯这样，也有些慌了，“你冷静一点……” 霍勒斯声音沉冷，“我很冷静。” 说完这四个字，霍勒斯才后知后觉地沉默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随后才重新抬眸，“我会向领主大人请示，你帮我把信递给领主大人。” 克里其实有些不情愿，到时候领主大人又该知道他拐了个弯又来找霍勒斯了。 不过想想这件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拖霍勒斯下水，他还是答应了，“好吧。” 霍勒斯立刻写了一封信。 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写道：[大人，我请求立刻调回塔沙州。] 他迅速地写了一些自己会有的安排，随后无法克制地颤抖着在信纸上写下：[大人，我只求您一切安好。] …… 大半天的时间，克里就回到了塔沙州。 科琳娜也见到了霍勒斯的来信。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现在还能惊动霍勒斯到让他想要回来劝她的程度。 她立刻也给了回信，当然是拒绝他回来。 [我们刚断了亚历克斯帝国的后勤补给，等先锋部队反应过来他们的补给被断了，势必会有所动作，要不然只能等死。] [这几日，你务必盯住这两方，机会稍纵即逝，千万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分心。]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这里无需担心，克莱门特对我的拒绝已然不是第一回 了，我也早已习惯了。] [勿念。] 科琳娜自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也以为以霍勒斯的敏锐，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必看完，就足够让他察觉到“她爱慕克莱门特”这件事情中所存在的猫腻。 然而她对自己，或者是对霍勒斯这个其实才成年没有多久的少年太有信心了一些。 [我这里无需担心，克莱门特对我的拒绝已然不是第一回 了，我也早已习惯了。] 在他看到科琳娜信中的这句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裂了。 怎么可能习惯？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习惯。 只能假装没有那么痛。 但是这样的假装只会让自己更痛而已。 他忍不住再次给科琳娜送信，请求返回。 信才刚刚送出去，就如科琳娜所料的那样，前线忽然出现了大规模冲突。 克莱门特的人在战壕附近的营地休息时被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冲击，他们似乎企图抢走一部分补给。 大概是这段时间仗打得太顺利了，克莱门特这边的人警惕心明显下降了许多。 对方似乎是从他们这儿学去了凌晨四点偷袭的要点，正好掐准了在四点左右发起攻击。 有心算无心，这一场遭遇战，克莱门特直接损失了整整三百多个人。 他们从天刚蒙蒙亮打到了天黑。 …… 而且在第二天，霍勒斯忽然发现本应该休息调整的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们少了一半的人。 前一天战斗结束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而克莱门特的人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状。 这一半人少得莫名其妙。 虽然几场战斗打下来，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大约已经损失了四五百人，但是他们还有八百多人的战斗力。 分出去一半也有四百。 霍勒斯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补给。 指望着亚历克斯帝国短时间内再给他们送一次补给恐怕是不可能了，在克莱门特这里，他们虽然杀了300多个人，也抢回了一部分的补给，但这点补给根本就不够用。 如今，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霍勒斯回望南方，那里是他的家，是他信仰所在的地方。 “嗡”的一声，霍勒斯感觉大脑中有一根弦断开了。 “列队！” 霍勒斯声音沉重。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训练有素的卫兵们就已经列队完成。 可是不等霍勒斯下令，刚走不久的克里气喘吁吁地赶来了，“霍勒斯。” 霍勒斯扭头，他第一时间发问，“先锋部队是不是去攻打塔沙州了？” “是。” 霍勒斯拳头捏紧了，“我们立刻回援。” 他声音紧绷到了极点，那么多场战斗，不知道多少次他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却没有一场比这一次更让他神经紧绷。 “不，大人有令，命令你们立刻前去与克莱门特会和，协助克莱门特绞杀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留在前线的这四百个人。” “塔沙州呢？……” 克里脸色焦急，“我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下这样的命令，总之大人严令，你们立刻前去绞杀那四百个人，大人说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 “我们来的时候，亚历克斯帝国留下的那四百个人已经又对克莱门特他们发起了偷袭。” 对方简直活学活用，将偷袭这一点运用到了极致。 克莱门特如何能想到，才刚刚结束一场战斗，还没到十二个小时，死去的战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埋上，对方向他们再次发起了攻击。 而且对方甚至只有四百个人。 “他们也学着我们挖了一个大坑，谁知道克莱门特底下那群人蠢成那个样子，自己用过的招数竟然也会上当！” 若是科琳娜在这里，她反倒不会太惊讶。 没有经过专门的战斗训练，这些强盗根本连基本的令行禁止都做不到，一旦被挑衅了，或者被巨大的利益所吸引，情绪上头，自然会有那么几个冲动的跑出去。 而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一件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的那几个小计谋呈现出来的效果这样好的原因之一。 这些军队甚至都称不上是军队，就是聚集起来的一帮乌合之众，更不用说在他们之中施行什么战法战略了。 哪怕克莱门特等几个聪明人看出前方有陷阱，想要拦下那些人，在战场上也根本做不到。 “可是塔沙州内部如今根本没有兵可用。”霍勒斯点出了塔沙州最大的困境。 农奴们虽然一个个被养得精神良好、膘肥体壮，可是他们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且大多懦弱无知，一不能跟那些生性凶残的强盗们比，二更不能与亚历克斯帝国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兵们作战。 他甚至怀疑，他们能不能忍住不扔下科琳娜自己先跑了。 一旦攻破…… 越过塔沙州的边防，后面就是一片坦途。 他不信科琳娜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霍勒斯。”克里将身上的信件递给了霍勒斯。 可能是因为事发突然，科琳娜甚至来不及在信上写下完整的安排，信上只有十个字：[配合克莱门特，服从命令。] 霍勒斯捏住了那张纸。 “大人想救克莱门特。”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这样的决定，又似乎符合科琳娜一贯的作风。 克里吐了一口气，“大人的选择，我们能劝则劝，不能劝的话，难道我们还真要干预吗？”他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我们是大人的卫兵，自然要服从大人的所有命令。” “虽然那个克莱门特确实挺讨厌的，但那也是大人想要保护的人。”他指了指纸上那最后四个字，“服从命令是我们的天职。” 霍勒斯闭了闭眼睛，他的手微微在抖。 他才不想服从这种狗屁命令，他只想她活着。 什么卫兵，什么天职，什么使命，甚至于塔沙州的未来，埃斯坦郡的未来，他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只想要她活着，活得好好的。 可是，大人竟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想让那个人活着。 霍勒斯强行止住了手部的颤抖，“好，我去。” 他说完，带队迅速离开了。 …… 克莱门特两次被偷袭，整个队伍都已经被打懵了。 亚历克斯帝国挖出来的坑巨大，但是也只困住了三四百个人而已。 还有五六百个人并没有被困到陷阱当中。 相对于对方军队，他们位于坑外的人数甚至还保有一部分的优势，可是他们几乎都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图。 坑外的人有一半的人逃散了。 剩下一半的人，大部分人都在逃走和继续战斗中摇摆不定，也只有少部分聚集在克莱门特身边的人还保有一部分战斗意识，企图突破亚历克斯帝国的包围圈，救出那些身在坑中的人。 而亚历克斯帝国的人一个个却都跟疯魔了一般，抱着必死的勇气，打出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们死死地压住了坑中的那些人，不断的挥舞着木刺和木棒，根本不给那些人爬上来的机会。 拉里红着眼睛一次一次地对上方发起冲锋，胳膊都被打折了，有一棍子直接打到了他的脑门上。 他勉强还站着，但是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倒下了。 对于克莱门特等人的突围和营救，这些牧民们根本就不肯有一步后退，就是跟克莱门特死磕。 亚历克斯帝国这不要命的打法也让他们伤亡的人数急剧增加。 但很显然，再这样继续下去，克莱门特这边的人必输无疑。 就在双方胶着不下的时候，克莱门特身后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他脸色一变，一转身，果然是亚历克斯帝国的骑兵队来了。 骑兵队迅速收割着那些逃跑的萨冈山谷的卫兵们。 卫兵在哪里会想到亚历克斯帝国的人不仅设伏，还会在埋伏之中再设埋伏！ 逃散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些人就被追上，然后杀了个精光。 克莱门特已经猜到了骑兵队下一步的动作。 果然，骑兵队迅速地向他们身后冲过来，将他们包围得密不透风。 如今遭受前后夹击的人从克莱门特攻击的那部分人变成了他们自己。 骑兵队变成了战场上的机动部队，整个大盘四周围的包围圈，哪里有漏洞，他们随时都可以补充上去。 克莱门特已经杀红了眼，他一个人差不多杀掉了五十多个敌人，甚至还杀死了两个骑兵。 可是他再英勇，也抵不过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 拉里被人用木棍狠狠地敲在了后背上，他满口是血，“大哥，你快跑，你跑啊！” 克莱门特脑子里没有任何其他想法，他很清楚，自己这一次大概是跑不掉了。 他的右手被敲断了。 然后是右腿。 那些骑兵好像是故意要折磨他，要一点一点敲碎他的骄傲似的，一棍子一棍子地敲在他身上。 四周围的世界逐渐暗下去。 他连意识都很难再继续保持清醒了。 隐隐的，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很吵。 他听到亚历克斯帝国的人在大喊：“你们是什么人？” 克莱门特有些奇怪，他们是什么人难道这些牧民们还不清楚吗？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奉埃斯坦郡领主之命，绞杀敌匪！”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他好像看到了一些人，人不多。 他听到自己面前坐在马上的那个牧民大声笑起来，“埃斯坦郡的领主？哈哈哈哈！……你们的领主大人是不是龟缩在塔沙州的那个？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塔沙州现在可是已经被包围了。我们的兄弟们说不定已经冲进了塔沙州里。” “听说那位领主大人长的很美貌呢……” “这是凑出来的一百个还是两百个农奴吗，怎么全部用的木刺？竟然连一柄铜剑都拿不出来？” “算了，无论是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塔沙州，反正都是一样的。” 克莱门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那消失的400个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是跑去塔沙州了吗？ 霍勒斯带领卫兵队却奉命出现在这里？ 那塔沙州呢？…… 在他出神之际，霍勒斯已经带着人冲了上来。 “锥形阵！” 他们直接冲到了包围圈的最薄弱处，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貌似固若金汤的包围圈竟然被他们撕裂了。 骑兵队弄了一下，立刻赶了上去，正准备给整个卫兵队列尾部来一个重击。 “向后转！” 马匹的冲击力很强，正常人一定会下意识的躲闪开。 这是他们多年作战积累的经验。 可是面前的队伍没有，他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这样直直的面对着冲撞而来的马匹。 “第一排下蹲！” “举盾！” “第二排，刺！” 巨大的木盾树立在卫兵队之前，他们用身体紧紧的挡住了木盾。 而尖利的木刺从木盾之间刺出。 马匹几乎是自行撞上了木刺，同时也撞上了木盾，“轰隆”一声，卫兵队第一排的卫兵们贴着盾牌的身体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冲撞力，有些人甚至被撞得一阵眩晕。 可是他们没有被撞散。 他们就像是海岸上的礁石，任由风吹雨打，依旧紧紧的抓着地下的土地，岿然不动。 直到命令再下。 “第二排卫兵，接盾！”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但是无论是克莱门特的人，还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谁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军队。 他们才是瞬息万变，雷霆一击。 克莱门特终于清醒过来，他换手持剑，“兄弟们，我们的援军来了！随我杀！” 士气从亚历克斯帝国这边，来到了克莱门特这边。 霍勒斯毕竟是科琳娜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在出发时已经猜到了科琳娜的想法。 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也不是傻的。 经过这段时间克莱门特带着人不断地蚕食他们的战斗小队，他们怎么都反应过来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重新聚集起了大部队，自然不可能再重新分散大部队，任由克莱门特各个击破。 他们这一次会分出一半的人前往塔沙州，也是因为补给之事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剩下这四百个人，恐怕就是为了牵制克莱门特，就怕腹背受敌。 他们甚至为此不惜冒险，趁着克莱门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再次对克莱门特进行偷袭。 这一招得手，克莱门特哪怕发现他们分了一半兵出去，恐怕也对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有心无力了。 他们在赌。 科琳娜看透了他们的赌局，她跟了。 她不仅要帮克莱门特抵挡住这一次攻击，她的目标是绞杀这四百个亚历克斯帝国的士兵们，将他们永远留在埃斯坦郡这片土地上，不给对方留一丝生机。 等他连同克莱门特一起杀了这四百个人以后，他们再回援塔沙州。 只要塔沙州在这期间能够挺住，那么亚历克斯帝国最后剩下的那四百个进军塔沙州的人就成了一支孤军。 这就是又一次的前后夹击，必胜之战。 这是霍勒斯一开始提出来的，他说，这场战争他们只能赢不能输。 而且必须是雷霆一击，给亚历克斯帝国带去足够的伤害，让他们足够的痛，他们才会忌惮，不敢再随意动兵。只有这样做，才能为埃斯坦郡再争取到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只是没想到，科琳娜不仅听从了他的建议，且拿了自己豪赌。 第119章 十分乐意 在空旷的北境中, 塔沙州小得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区区四百人，就已经足以为整个塔沙州带来巨大的压力。 前线消息传来，整个卫兵队都动了起来。 杰弗里几步蹿上了高高的塔楼。 塔楼上却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执勤的卫兵, 还有一个，是如今经常出没科琳娜身边的贾森。 杰弗里刚刚从亚璜丘陵赶回, 亚璜丘陵农奴叛乱的危机已解，他如今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可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四百个卫兵, 他依旧觉得心惊。 不过如今大概是还早，站在塔楼上，他们还看不到那四百个人的身影。 他有些焦躁地问道：“大人可知道了？” 见贾森和卫兵一起摇头, 他连忙又从塔楼上爬了下来, 快步跑去找科琳娜去了。 贾森也跟着从塔楼上爬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他们找到科琳娜，倒是先遇到了弗迪南德。 弗迪南德就是在贾森第一次参加学堂摸底考的时候，考了第一名将他压在了第二名的那个。 不过从那以后，弗迪南德就又默默退回到了五名开外，再也不是贾森的对手。 弗迪南德如今掌管着俄让丘陵的防疫工作, 才十三岁的少年因为工作压力的缘故, 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沧桑。 他也察觉到了塔沙州今日的异状，原本就心事重重的他此时看起来压力更大了。 杰弗里率先跟弗迪南德打了招呼, 两个人聊了几句。 不等杰弗里发问, 弗迪南德自己先扛不住压力, 转头问了贾森意见。 原来俄让丘陵那五千个人, 刚才有人敲了鼓。 敲鼓是科琳娜想出来的一种简单的远程通讯方式，主要还是为了加强管理，防止感染。 连续重击十下大鼓，说明有极其紧要的事情要求见主事人。 这个规则设立以来, 还没有人连续敲过十下。 因为这条规则下方，对应的是如果并无要事随意敲鼓扰乱工作秩序，犯规严重者可以被处以极刑。 这是俄让丘陵自我管理新规中，为数不多的可能会被处以极刑的规则，农奴们凭借着朴素的生存思想，都不敢随意呼唤主事人。 今天弗迪南德却是被召唤了。 “今日是轮换隔离的日子，领主大人忽然下令轮换延后，他们不服。” 一旁的杰弗里很是好奇科琳娜的命令，插话问道：“大人为何要下令轮换延后？难道大人一早就料到了亚历克斯帝国会进攻塔沙州吗？” 他如今满脑子都是塔沙州防卫战。 弗迪南德摇了摇头，“据我所知不是因为这个，应该是跟俄让丘陵外围的那些农奴们私底下私自交易隔离名额有关系。” “交易隔离名额？”杰弗里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还能这样。 由此他又忽然想到了亚璜丘陵。 如果俄让丘陵有类似的情况，那亚璜丘陵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情况？ 他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任何异状，也怪他根本没有留意这些。 贾森眉头皱了起来，“如果存在私下交易，那势必也会存在抢夺了……” 弗迪南德叹服于贾森的敏锐， “是的，大人也担心这一点，她留意到这两批入住隔离的农奴孩童和女人的人数比例骤减，所以才让我调查，如果我也只查出他们似乎存在私下交易名额的行为，至于抢夺……我还没有明确的证据。” 贾森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几乎是在弗迪南德说起这个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自己的老爹，想起了他那老爹带他进入萨冈山谷的时候那段让人极不愉快的经历。 欺压和歧视几乎每一天每一分钟都在发生，只要处于弱势一方，那么就活该被压榨，被抢夺，到最后，可能就会失去一切，甚至连生命都失去。 他虽厌恶克莱门特这样的贵族子弟，却也更厌恶类似克拉伦斯这种人。 这种人才是他的噩梦。 他沉默了两秒的时间，轻笑了一声，“他们还敢不服？” “说是必须给一个说法。” 贾森眉头皱紧了，“我陪你去看看。” 杰弗里一脸懵逼，“诶？你们不去见大人了？亚历克斯帝国都打上门来了！” 贾森脸色阴着，“我先去一趟俄让丘陵。” 杰弗里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事儿有这么重要吗？大人不说先延后了吗？” 贾森眯起眼睛，“这事儿怎么不重要？” …… 等看过俄让丘陵的现场情况以后，贾森眼底更多了几分阴郁。 他们不仅要求给一个说法，而且也确确实实地做出了行动，有一两百个人已经被煽动着聚集到了一起，剩下几千个人如今也是人心浮躁。 “直接攻破俄让丘陵，入主塔沙州，她也不能再将我们赶出来。” 类似这样的言论满天飞，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有亚历克斯帝国的人混了进来。 而科琳娜的怀疑，只要细看过现场就能发现几分端倪。 这里不是没有女人和孩子，但是女人和孩子都被排挤到了最后方。 他穿上科琳娜专门为了俄让丘陵的工作人员设计的防护服，提审了两个人，真相更加让人触目惊心。 一开始，所有人当然是正常地排队。 到后来，总有人会遇到一点突发的情况，比如当时就有一个男人腿部受了伤，他的兄弟听说进入俄让丘陵以后，不仅有的吃有的住，还有专人会为他们进行治疗，他的兄弟就各处哀求，想要换到前面一些的位置。 这里的排位，很可能是他们生存几率的排位，谁肯主动让出来？ 那人哀求不成，就起了动粗的心思。 但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就有排在比较前头的一个身材比较瘦弱的男人主动将自己妻子和女儿的位置让了出来，让给了这两兄弟。 当然是有条件的，作为交换，这俩兄弟必须帮忙保护这个男人。 这一次“成功的交易”，瞬间开启了俄让丘陵外的排位交易。 一开始是交换，交换完了，一众男人莫名团结到了一起，默认后来的所有女人和孩子，特别是女孩子都必须得再往后延。 贾森手指摸过纸张上记录的“女孩子”三个字，脸色阴沉一片。 弗迪南德也是一脸的沉重，“我们一起去禀报大人，请大人定夺，势必要将这不良风气一扫而空，取缔这违规的地下交易市场！” 贾森眉梢轻轻一挑，将这不良风气一扫而空？ 然后呢？那些做恶的人呢？等这件事情过去，不还有下一件事情吗？难道他们会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没有成功，所以从此以后就会收手了？ 贾森意兴阑珊，“我就不去了。” 弗迪南德愣住，他见贾森帮着忙前忙后还亲自参与了审讯，还以为贾森会选择跟他一起前去禀报大人。 贾森将手上记录审讯过程的纸张放了回去，站起来，声音淡然，“我还有事。” 弗迪南德愣了一下，“哦好，今日多谢你。” 贾森点了点头，缓步从审讯室走了出来，一直走出去很远，他才稍稍从黑暗的回忆中回过一丝神来。 …… 整个塔沙州都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贾森一脸淡然地从一众备战者中路过，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悠闲。 只有细看，才能看到贾森眼底的几分阴森冷意。 他从一堆人当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帮着装填投石机的科琳娜。 他脚步一转，就朝着科琳娜走了过去，一手接过了科琳娜手中的石头，“大人可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随机应变。”科琳娜说得很是随意。 杰弗里在一旁，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大人，不如还是往我带兵出战，势必不能让亚历克斯帝国的这些卫兵们进入塔沙州！” 他们都是经历过无数战火的人，深知被地方攻破后的大后方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变故。 科琳娜摇了摇头，“没必要。” 杰弗里闻言，吸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又强忍住了。 贾森眉头一皱，有些狐疑地看着科琳娜。 “直接打防御战？我们会很被动。” 科琳娜点头，“被动点挺好的。” 贾森：“……” 他深深地看了科琳娜一眼，说起来，他倒是还没有见过科琳娜亲自指挥战斗过。 在俄让丘陵他被俘虏的那次不算。 那一次好像也不算指挥，科琳娜光敲鼓了，也没见她做什么。 他心思一转，“俄让丘陵外如今已经聚集有五千人。” 杰弗里不明白贾森为什么谈起俄让丘陵那里的情况，疑惑看他。 “将他们带过来，让他们抵挡第一波的攻击吧。” 杰弗里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可他们甚至都没有受过训练。” “杀人还需要什么训练？”贾森皱眉。 杰弗里张了张嘴，一时怔住。 要是以前，他大概会说不用，但现如今…… 杰弗里思索许久，“可……卫兵队的规定，第一条就是不能随意伤害平民。” “你们哪里伤害平民了？伤害平民的人难道不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吗？” 杰弗里被绕晕了。 贾森轻轻扫过他，“卫兵队如今好不容易才扩大到一千两百人的规模，这些兵，哪个不是大人亲自训练，一手提拔？任何一个人的伤亡，都是塔沙州的损失。” 杰弗里听着，有些动摇。 相对于俄让丘陵的那些陌生人来说，他手下的这些卫兵跟他就比较熟悉了，都是同吃同住甚至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真要有人死，他当然不希望是自己的兄弟死。 一旁的科琳娜可没有那么容易忽悠，她怀疑地看了贾森一眼，“你打什么主意呢？” 贾森怔了一下，淡笑道：“怎么是我打的主意，这明明是大人打的主意。” 科琳娜头上冒出几个问号，“我的主意？” “如今俄让丘陵外围的农奴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塔沙州，不如这样，杀掉一个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就可以拿到五个提前进入俄让丘陵的名额，我相信他们肯定是十分乐意的。” 第120章 翻车 科琳娜：“……” 听着是有一点耳熟。 杰弗里已经反应过来了, “贾森，你是说要在塔沙州施行类似亚璜丘陵的政策。” 贾森点了点头， “是啊, 亚璜丘陵已经证明了大人的想法有多么英明有效，为什么不能在塔沙州再用一次？” 科琳娜皱起眉头, “贾森，你知道这一次是正面作战, 与亚璜丘陵零星卫兵队收割农奴性命不同吧？” 贾森敛下眸子, “虽说如此，但俄让丘陵外的农奴们如今已经有五千多人，对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队, 也是十比一的人数, 也不至于吃亏到哪里去吧？”他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和漠视，“自愿报名，也不强迫他们。”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紧，她的脸上是极不赞同的神色，“他们只是普通的平民。” “可若是他们在这个时候乱起来, 也是个麻烦。” 这一句话没有说服科琳娜, 却说服了一旁的杰弗里，“大人, 如果俄让丘陵也乱起来, 我们怕是腹背受敌。” 旁边听到二人对话的其他人闻言, 脸上也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科琳娜有些无奈地瞥了贾森一眼, “你知道你现在算什么？” 贾森抬眼看她，“算什么？” “打冷气，战前反动员，汉奸行为, 破坏人民内部团结。”科琳娜说了四个近义词。 贾森有些迷茫，“冷气是什么？汉奸又是什么？” “汉奸就是你。” 贾森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指长得很好看的人吗？” “啧……”科琳娜很不屑地“啧”了一声以后，就没搭理他了。 贾森见科琳娜不理他，有些想不通，“大人，您不准备采纳我的建议吗？” 科琳娜差点没被贾森给气笑了，“你还真希望我采纳你的建议呢？” “这建议不好吗？” “不好。” “您说自己的策略不好？” “哪怕这条策略是我提出来的，我也要说，这策略臭死了。” 贾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如今你手里只有一千多个新兵，让这些新兵上场迎敌，也不比那些农奴们好多少。” 这也是事实，这些新兵统共才训练了十天。 迄今为止，他们也没有见过血。 人数虽然占优，可是一点状况都可能会导致这支新兵部队哗变。 科琳娜又看了贾森一眼，她有些不解，不解贾森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平日里的贾森，哪怕不赞同她的意见，也绝不会这样大刺刺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众人面前挑衅她的权威。 虽然她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权威，但贾森却是一个非常注意尊重她权威的人。 难道是大战在即，他紧张了？ 科琳娜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贾森的肩膀，“别怕，怕就躲我后边。” 贾森：“……” 他暗自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提出那个建议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对于科琳娜这种莫名其妙的必胜的自信，他此时也是真的有些担心起来。 亚历克斯帝国的四百士兵一直到天都黑了还没有出现。 等科琳娜确认一切准备工作都准备好了以后，就让大家回去休息了。 贾森今天被科琳娜带着干了大量的体力活，他虽然也是农奴出身，但这种强度的活计也是真的许久没有做了。 整个活计干得他腰酸背痛，一脸茫然，才一沾上枕头竟然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轰隆”一声巨响将贾森从睡梦中惊醒，他脸上先是浮现一丝茫然，随后迅速地批上了衣服，毫无形象快步冲了出去。 在看到塔沙州城门处的情形的时候，他微微张大了嘴巴。 不只是他，所有来到此处的农奴们，甚至被堵在了城门口的亚历克斯帝国的剩余三百位士兵也都懵了。 原本被拉起的大门，像是一块巨大的刀斧，忽然拦腰而下，将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分成了内外两波人。 还有好几个人则是直接被骤然落下的大门给截成了两段。 ……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冲入内部的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见状，也顾不得身后死去的战友，他们甚至不敢发出声音，迅速冲出平摊的河滩，冲向远处的房屋。 只是他们大概没想到，他们这一冲就直接冲到了一早就挖好的一圈壕沟处。 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他们好像压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 “呲”的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紧接着，“碌碌、碌碌……”说高不高的响声在深夜中响起，这声音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大声。 在他们还在努力想要爬出一人多深的壕沟的时候。 “砰！” 巨石忽然从高出滚下，笔直坠入壕沟处。 “啊！……” 万籁俱寂的深夜，惨叫声骤然划破了夜空。 随后是第二块巨石、第三块巨石。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巨石就填满了整个半圆形的壕沟。 外头的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能在门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还好吗？” 回应他们的，只有毫无意义的高高低低的□□声。 “哗……” 火把的光亮透过冰墙，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将整个河滩映照得仿佛白昼，也给了门外的人一些光亮。 “砰！” 巨大的石块从城内飞出。 在看到人肉被石块碾压成肉泥的时候，他们大概也就明白了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散开！跑！” 没有任何犹豫，领队率先转身跑了出去。 “咻！咻！咻！” 石块不断飞出，又收割掉了几十个人的性命，甚至砸到了很远的位置。 从战斗开始到战斗结束，共计还不到半个小时。 科琳娜打了个哈欠，眼底还有一些未睡醒的泪意，“可惜了，地势实在太开阔了些。” 贾森脸颊一抽，“您早就料到他们夜里会偷袭？” “也不是，”科琳娜摇头，“就是开了门看看他们会不会傻到上当。” 贾森：“……” 听到科琳娜这句话的众人：“……” 忽然间，被亚历克斯帝国攻打的阴影散去了大半。 虽然觉得这样想不好，可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是不是真的有点傻？ 贾森可不这样觉得，人家哪里傻，人家本来就是来攻城的，门开着当然就进来了，谁能想到还有这种会直接掉下来的大门。 一进城，他们反复确认四周围没有人，当然会选择进攻掌握主动权。 他们就算想到塔沙州内会有埋伏，也会怀疑埋伏是不是设在丛林掩映的路上或者直接设在农庄中，哪里会想到埋伏的根本不是人！ 他们完全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机械装置打败的。 在掉进壕沟的时候，他们还是抱着一拼的希望的吧？ 等着敌人出现，与敌人一较高下。 谁知道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当然，战斗结束以后是出现了一些人，但这些人更像是来给他们收尸的，而不是来打仗的。 这场仗，任谁来了，都会觉得输得莫名其妙又憋屈无比。 而刚刚打赢了仗的那个擦了擦自己的肩膀，“凌晨真的好冷……还是回去睡了。” 贾森：“……” 科琳娜完全没接收到贾森的怨念信号，她虽然回了城堡，但也没有真的去睡，反倒连夜安排了城防。 前面这一出，是为了降低敌人的防备之心，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一招用过以后，后面可能就不大管用了。 “清点一下石料，尽量补充齐全。” 投出去的石头，大部分都落到了泽代河中，哪怕留在冰面上的，他们如今也没有办法回收回来利用，只能从后面的山脉补充。 同时，她也让人去抓紧修缮了城门。 新设立的城门用了滑轮的装置，可以缓慢拉起，但城防的关键时刻也可以直接斩断绳索，迅速落下。 不过配合城门的，还是一次性用品：冰墙。 什么时候能够升级成永久属性的城墙就好了。 科琳娜看了一眼领地现如今的人工和收支，好像有点困难…… 城墙所需要的资源塔沙州本土都能够生产，如果要造城墙的话，扩大烧砖铺的规模，同时加大石灰石矿的开采力度就可以了。 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工。 打仗又会占用大量的人工。 科琳娜双手托腮，亚历克斯帝国和迪恩帝国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历史遗留问题，还牵扯到生存资源的争夺。 亚历克斯帝国不跑过来抢，他们就要活不下去。 如果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战争，一个是死亡，那么哪怕再厌恶战争的人都会选择战争。 战争会带来死亡，但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这就导致双方之间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埃斯坦郡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实在是太愁人了，再这样下去，哪怕她一年两年的能守住，外部战争也会极大地拖累塔沙州的发展脚步。 “叩叩……”书房响起一阵叩门声。 “进来。”科琳娜吐了一口气，收起了眼前的工作日志。 …… 接下来的一日一夜，防卫战变得艰苦了许多。 卫兵们开始觉得疲惫。 石料的消耗速度也变得飞快。 对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还会继续使用那种飞石，进攻时，他们全部分散而开，变成了横的一排线形。 面对分散的人群，投石机造成的伤亡大幅度降低。 当然，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也没能讨着好，看似晶莹脆弱的冰墙简直太难对付了。 爬也爬不上去，撞也撞不开，整面墙滑不溜手。 偏偏塔沙州内部的人还用了一种特质的□□，末端有挂钩，可以直接挂在冰墙上，然后用石锥固定，卫兵站在冰墙上就可以向下对他们造成攻击。 石头依旧是最好用的武器。 石头加上重力，已经成了塔沙州卫兵队上下最心仪的兵器。 它虽然随处可见、朴实无华，却实在是居家必备的杀人凶器。 除了石头，他们还经常给亚历克斯帝国泼冰水，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为他们送去“透心凉、心飞扬”的关怀。 用木刺捅他们，用石灰石粉末扬他们的眼睛，等等等等…… 整个防御战仿佛成了科琳娜个人的骚操作展示台。 战事进入了互相消耗的环节。 只不过，塔沙州这一方消耗的是物资和力气，而亚历克斯帝国这一方消耗的是人命。 若是亚历克斯帝国的人还有退路，此时应该退了，不该继续消耗下去。 可是他们没有退路。 退路已经被人给斩断了。 亚历克斯帝国的人也已经察觉到了这样继续消耗下去对他们没有一点益处，他们开始掉转方向，主攻城门。 他们终于突破防线，在城门外点起了大火。 木质的城门逐渐被点燃，火光冲天，而它附近的冰墙也逐渐有了融化的痕迹。 杰弗里立刻调集了卫兵，“随我迎敌！” “砰！”木门朝着杰弗里等人的方向摔下。 杰弗里眼瞳一缩，往后疾退。 而城门外，与科琳娜斗智斗勇几日的年轻将领的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一丝放松之色。 终于打破了这个乌龟壳子…… 他举起手中的铜剑，“随我杀！” “杀！杀！杀！杀！……” 城门外喊杀震天，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如今已经只剩下二百二十多人，他们眼睛通红，眼底充满了杀意和仇恨。 这冲天的杀意让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卫兵们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胆寒。 那是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气势，是在塔沙州的乌龟壳内躲了几天的新兵们绝不可能会有的决心。 两方兵戎相见的那一刹那。 “杀！” 亚历克斯帝国卫兵队的身后也响起了一阵喊啥声。 年轻的将领一怔，扭头看去。 当看到克莱门特的那张脸的时候，他心头涌起一阵寒意。 与他有同样感受的还有亚历克斯帝国其他二百多个卫兵们。 克莱门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他在这里，那他们的四百多个兄弟们呢？他们又去了哪里？ 霍勒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冰面上响起：“对面的人听着，亚历克斯帝国四百贼子已然伏诛！降者不杀！亚历克斯帝国四百贼子已然伏诛！降者不杀！亚历克斯帝国四百贼子已然伏诛！降者不杀！” 这声音冲破了空间的壁垒，刺痛了亚历克斯帝国卫兵们的心脏。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伏诛？是死了吗？” 克莱门特和霍勒斯两个人已经带着人马冲了过来。 城内的杰弗里也回过神来，“亚历克斯帝国四百贼子已然伏诛！降者不杀！” 他们两面夹击，边杀变喊，喊得亚历克斯帝国的卫兵们人心涣散、惶惶不安。 这场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不到半日，亚历克斯帝国仅剩下的那两百余人就已经被清扫一净。 站在科琳娜身边的贾森愣愣地看着不远处近乎碾压的战斗场面，有些出神。 他怔怔地吐了一口气，“全部被您算到了。” 科琳娜却是又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就咳嗽起来，她眼底有一抹青黑色，“什么？” 贾森看科琳娜点着头不断地想要打瞌睡的样子，一阵无语。 科琳娜看贾森的臭脸，有些好奇，“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咱们打赢了，不用害怕了。” 贾森想说自己从来没怕过。 他只是实在看不惯科琳娜这种在打仗过程中全线游离的样子，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他感觉跟着她搞事业这件事情很不靠谱。 城门外，霍勒斯在确定敌人全部被制服以后，就大步走了过来，“大人。” 他第一时间想要确定科琳娜安然无恙。 克莱门特也跟在他的身后，在霍勒斯称呼对方为大人之前，他基本上就已经肯定了面前这个女孩的身份。 她略有些慵懒地站在那里，笑着跟身边的人在说话。 清晨的晨曦照耀在她的脸上，散发出一抹光晕，也落到了她漆黑的瞳眸中，折射出温柔的笑意。 他漫步走过去，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是否有见过她，却没有任何痕迹。 科琳娜·奥古斯特，这个被王都贵族圈排斥在外的女孩，在整个贵族圈中本来就没有任何存在感。 而他在离开王都之前，好歹是伯爵之子，也是整个王国最富有的贵族家族出来的人，一向是社交聚会的中心人物。 那个时候的他恐怕真的很难留意到她。 他缓步走到科琳娜的面前，正在犹豫着该如何与她相处，如何把握好两个人关系的分寸。 原本正与身边少年说笑的科琳娜忽然抬眸朝着他看了多来。 拥有着最顶流礼仪的克莱门特此时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整个人忽然一动都不能动，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向淑女打招呼的基本礼仪都忘记了。 还没等他从这个眼神中清醒过来，科琳娜却已经转过脸去，她又看向身边的那个黑发的少年，“贾森，一起去俄让丘陵吗？” 贾森一怔，没想到科琳娜会忽然提起俄让丘陵。 毕竟战争才刚刚结束，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大人不用在这里主持工作吗？” 科琳娜随意看了一眼，“敌人都被消灭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大事。” 霍勒斯和克莱门特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克里匆匆跑过来，也正好听到了科琳娜说的这句话，脸上同样也是古怪至极。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大人，克莱门特大人到了。” 科琳娜“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道：“差点把他忘了。” 克莱门特：“……” 不是，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眼前的少女似乎很是纠结，她沉吟了许久后，才开了口，“你去问一下克莱门特大人，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塔沙州稍事休息。” 克莱门特刚松了一口气，只听科琳娜又道：“不过如今我们塔沙州一片狼藉，也实在不适合待客，克莱门特大人估计也急着回去向玛丽安娜夫人回复，我也实在不好留他。” 克里越来越懵，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以就不、不请他们进来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克莱门特大人多次表示极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与我有太多瓜葛，作为一个贴心的朋友，我又如何能忍心让他为难呢？”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若是克莱门特大人这一次坚持还是不从塔沙州借道，你们也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总去请他，就顺从他的意思，这也是他对玛丽安娜夫人的一片心意。” 如今她可没那个精力再跟克莱门特打一次，巴不得克莱门特再绕一次。 全场有几分钟的静默。 克里等几个侦察兵的目光实在是不受自己控制地落到了克莱门特的脸上。 克莱门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好像听懂了科琳娜说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在做一个极度荒谬的梦。 “你……不认识我吗？”克莱门特终于开口，问科琳娜道。 科琳娜这才留意到霍勒斯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她原本还以为是某个普通的卫兵，细细一看，她才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普通的卫兵可不会佩铜剑，身上也不会穿麻布的衣服。 虽然经过多日的糟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非常脏了，几乎都看不清楚原本的样子，但也不妨碍旁人能够一眼看出这衣服布料材质与普通的兽皮完全不一样，价值昂贵，彰显着主人富有的身份。 还有他精致的皮靴，精编的锦囊和一双帝国皇族专有的标志性的浅金色长发。 科琳娜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可是多日不曾好睡的她，此时脑子就有些转不过弯来。 “您是？……” 克莱门特握紧了拳头，他也终于察觉到了科琳娜的不对劲。 “我是克莱门特。” “与您多次通信的人。” “也是您一直以来爱慕的对象。” 科琳娜愣在了原地。 克莱门特？ 这个人就是克莱门特？ 在“网恋对象”面前翻车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121章 杀机尽显 沉默间, 克莱门特已经逐渐眯起了眼眸。 那半阖的眼眸中暗芒流转，杀机尽显。 科琳娜感觉到了克莱门特的杀意，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克莱门特声音很轻, 昳丽至极的脸上带着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都不认识我，又是如何喜欢我的？”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眨眼睛, 她一脸无辜地反问：“没见过你，不代表不认识你啊。” 克莱门特一怔，一时没搞清楚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他想了想, 点头, “好，那请你回答我，你都没见过我，又是如何喜欢我的？” 科琳娜认真回答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与见没见过你、你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细细打量了克莱门特一眼, 不得不说, 克莱门特长得还真是漂亮，简直就像是精灵王子在现实中复活了一般。 “或许有许多人爱你的美貌, 但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相信你也不是。在我看来, 只喜欢外表的感情也太过庸俗肤浅了一些, 我相信，爱情一定是来自灵魂的吸引，而不是单纯的漂亮外表。” 克莱门特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要反驳科琳娜的话, 可一时间，竟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灵魂的吸引吗？ 他从未从这方面想过，这个世界上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说法，两个人喜欢大概率就是遇上了，看对了眼。 若是热情奔放些的当天就能成就好事。 爱情便是炙热的激情。 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爱情可以与外表无关，甚至跟整个驱壳都没有关系，而是单纯的灵魂的吸引。 科琳娜见克莱门特都被她的外表灵魂论搞懵了，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就此罢手，反而乘胜追击，“克莱门特大人，我知道您爱慕的另有其人，对我的喜欢也一直很是厌恶，我却没想到，您为了摆脱我甚至不惜污蔑我对您的真心。” “难道就因为我喜欢您，我就有错吗？” 克莱门特想要说话，科琳娜连忙抬手，制止了他。 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容得对方开口？ 她摇了摇头，似是失意到了极点，脸上全是失魂落魄，“您不必多说，我明白，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我也不奢求您会喜欢上我，只希望我们二人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也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时，您对我也能保持最基本的尊重。” 科琳娜看着克莱门特一脸懵逼、百口莫辩的模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百个赞。 只要她结束得够快，谁也看不出来她谈了一个假的恋爱。 “我先走一步。”科琳娜一副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待的样子，迅速转过身。 克莱门特见状刚要追上去，就见科琳娜忽然又扭过头来，“对了，我希望您也不要因为我而为难自己强迫自己来塔沙州停留作客，如果您这样做，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不堪……”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不需要同情。” 克莱门特的嘴唇动了动，“我……” “别再说一些客气话，”科琳娜苦笑，“给我留一点最后的体面吧？” 她毫不在乎地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得她表情差点没稳住，所幸的是她的眼睛终于红了。 看着科琳娜这个样子，克莱门特最终还是将他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局面，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科琳娜发红的眼睛，他感觉心底一阵刺痛。 而科琳娜也借着克莱门特这一阵恍神的功夫顺利脱了身，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贾森还没有跟上来。 这小子正站在原地，不断地打量着克莱门特，看起来好奇极了。 科琳娜：“……贾森，跟我来。” 贾森回过神来，“诶”了一声，缓步跟了上去。 说起来，克莱门特还是他的前主顾呢，一个月前他还在为克莱门特卖命。 哪怕他如今已经投靠了科琳娜，克莱门特那来自上位者的威仪和压力却一直铭刻在他的脑海中。 在他心中，科琳娜必定是要与克莱门特一决高下，杀个你死我活的。 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到如今还是一头雾水，走到科琳娜跟前，又有些好奇地打量了科琳娜一眼。 科琳娜感觉到贾森的打量，也有些好奇回看他，“听说前几日你与弗迪南德一起参与了俄让丘陵地下交易事件的调查，你还亲自提审了两个人？” 贾森猛地从克莱门特身上回神。 他捏住了手指，不过片刻就松了，“是。” 科琳娜“唔”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处理？” 贾森怔了一下，“弗迪南德没有说处理办法吗？” 科琳娜摇头，“他只说了你和他一起审讯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汇报详细的情况……” 当时整个塔沙州情况乱糟糟的，她看起来没太多事情做，其实整个人忙得都快要起飞，这些事情只能暂时押后处理。 她对弗迪南德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在这个当口让俄让丘陵闹出乱子，甚至调配了一百个卫兵给他。 贾森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状似不经意地低下头，“我先去找弗迪南德，去审讯的资料过来。” “好。”科琳娜点头。 如今她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塔沙州安稳下去，并没有留意太多。 贾森走后，科琳娜松下一口气来，脚步却也没停，继续往俄让丘陵方向赶。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偏过头就看到了霍勒斯，眉梢微微一挑，“你来做什么？” 霍勒斯对着科琳娜单膝跪倒在地，“大人，我愿为大人取来克莱门特的人头。” 科琳娜微微一怔，“霍勒斯……” “克莱门特身边人不足四百，”霍勒斯抬眸，“给我两百人足以。” 科琳娜眉头缓慢皱紧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霍勒斯抬眸，嘴唇动了一下，“他让大人伤心。” 科琳娜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所以你要杀了他。” “嗯。”他目光湛湛，“此时敌兵已经退，正是最好的时机。” 科琳娜捏了一记手指，又缓慢松开了，还是这样，一切都计划周全，看似严谨无比，实则胆大包天，“不许去。” 霍勒斯眉头一紧，“大人。” 他紧抿着唇瓣，几秒的时间，吐出一口气来， “大人如果舍不得，那就由我将萨冈山谷其他四百个人杀了。” “霍勒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杀了那四百个人，克莱门特再无翻身之地，他之一切，尽在大人掌握。”他显然早已做好了几手准备，“于那时候，大人想做什么，尽都可以做。” 科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哪怕我为了得到克莱门特，要杀尽塔沙州之人，杀尽北境之人呢？……” 霍勒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到最后，却还是抬起头，“我愿做大人手中之剑。” 科琳娜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哪里还顾得上俄让丘陵，她亲手培养起来的手下第一大将如今是要翻了天啦。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好歹还是按捺下性子，对霍勒斯解释道： “我对那个克莱门特根本就不是那种意思。” 霍勒斯垂下眼眸，一语不发。 他虽然不说话，但科琳娜就是知道，霍勒斯压根没信。 这就是撒谎的坏处，撒谎或许可以带来一时的便利，但谎言说的多了，哪怕她如今说的是真话，人家也不一定相信了。 她在内心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退一万步讲，哪怕我对克莱门特有意思，你也不该随便就取人家的人头，更不该杀那么多人。” 那她成了什么人啦？女版傅慎行吗？ “大人舍不得吗？” 科琳娜：“……你忘了军纪？” 军纪第一条，就是不准伤害任何平民。 霍勒斯哪里敢忘，“我杀了他们，再去领罚。” 科琳娜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更可怕的是，她在霍勒斯的眼中看到了十分的决心，他不是说得出做不到的人，他既然敢说，就一定敢做。 “难道你每一日辛苦训练，每一日努力成长，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更好地为我杀人吗？” 霍勒斯见科琳娜发怒，越发迷茫，“我成为军人，为的便是效忠大人。” “你多次带兵出征、出生入死，只是为了效忠于我？” “自然。” “以身作则、日日训练，哪怕再累再苦也从未有一日间断，也只是为了效忠于我？” “自然。” “日夜不歇，疾行上百里，连屠亚璜丘陵、塔拿湖二地，也只是为了效忠于我？” 霍勒斯却是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如今的坚定。 他越来越看清楚自己的本心，“自然，我所做一切，都是为您！” 科琳娜看着少年脸上一片赤诚，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这孩子…… 这是掉进什么古怪的逻辑怪圈里了？ 一个人做所有事情，怎么会全是为了另一个人呢？ 她摇了摇头，“这是不对的。” 霍勒斯眉头皱起，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作为科琳娜的卫兵，他也不会驳斥科琳娜。 科琳娜被霍勒斯这一下搞得方寸有些乱了，她想到了学堂，“你好久没去上课了。” 霍勒斯不明白刚刚还在谈论克莱门特，为什么大人忽然间会提起学堂。 一抬眸，却看到科琳娜正在看他，脸上带着些许的苦恼，些许的茫然，目光却很专注。 霍勒斯心头一跳，迅速垂下头来，脸颊不受控制的一阵发热，他迅速收拢了手指，指甲刺入掌心，一阵疼痛，也让他重新冷静下来，“大人？” 第122章 合作无间 科琳娜被霍勒斯唤了一声, 猛地回神。 “等战事告一段落了，你就去上课，好好反省一下。” 好好接受一下政治思想教育！ 霍勒斯脸上再次浮现一丝疑惑, 反省？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反省。 但大人说他得反省，那他就去反省吧。 “是。” “克莱门特那边……” “现在克莱门特是我们的盟友。”科琳娜郑重警告道：“亚历克斯帝国的先锋部队虽然已经被打退了, 但塔沙州还远没有到可以高枕无忧，反捅自己盟友一刀的时候。” 霍勒斯点头表示了解, “是, 大人。”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未送完，心头又浮现了万千愁绪。 她倒是想歇一歇, 想到俄让丘陵的动乱,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双腿无力地朝着俄让丘陵进发。 …… 等科琳娜走进弗迪南德的办公室的时候。 却愕然看到贾森不知何时跪到了地上，弗迪南德正在他身旁急得团团转。 看到科琳娜进来，贾森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人。” 科琳娜看贾森脸上这笑, 忽然感觉后脖子有那么点儿发凉。 她迟疑了一下, 还是迈步进了屋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大人要罚我, 不劳烦大人辛苦, 先自己跪下了。” 科琳娜：“……你知道？” “大人怕是早就察觉到我那一日向大人建议, 将俄让丘陵外的5000农奴带去抵御亚历克斯帝国先锋部队来犯, 是不怀好意。” 科琳娜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贾森虽然跪在地上，却一片坦然，丝毫无惧的模样。 她忽然有些好奇, “那你后悔了吗？” “不后悔。” 科琳娜：“……” 她为什么觉得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中呢？ 前头霍勒斯刚说了不惜杀光北境所有人，就为了将她的心上人抢过来。 这一边贾森上来就是送五千农奴去死。 一个左膀，一个右臂，配合默契，合作无间，还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科琳娜忽然觉得心好累，没有一点打了胜仗的喜悦。 “地下交易而已，罪责有重轻之分，为何要一棍打死将他们都送去前线送死呢？” “是啊，只是地下交易罢了。”贾森垂下了眸子，神色淡漠。 科琳娜试探着问道：“那你现在应该已经改变看法了吧？” 贾森微微抬眸，“我明白，领主大人一向都是为我好的，大人希望我做一个好人。” 他虽然恭敬，却也坚定，目光锐利，“不过很可惜，在这件事情上我可能要让领主大人失望了，我确实希望俄让丘陵的那些人去死。” 科琳娜：“……” 她遇到过那么多孩子，叛逆的也有不少，但是像贾森这种叛逆到直言想要送几千个人去死的，除了霍勒斯，大概也只有贾森了。 “可是这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害者。” 提起这些人，贾森眼底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厌恶，“他们是受害者吗？难道不是他们在纵容着那些加害者吗？在现有的世界中，弱者本来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他们却默认了那些强者对他们的剥夺，甚至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意思！” 科琳娜眉头皱紧了，“我以为你会选择投靠我就是因为你也觉得弱者有活下去的权利。” 贾森脸色一变，他沉默了几秒，冷冷道：“我只是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他厌恶那些当权的权贵，那是道貌岸然的神庙使者，他觉得这一切都烂透了。 他并没有说他也认为弱者有存活下去的权利。 他只是想推翻这一切，撕烂这一切。 而科琳娜手里握着最强大的武器。 贾森对着科琳娜行了一个礼，“当然，大人完全可以不采纳我的意见，您确实也没有采纳我的意见。” 他礼仪周到，做尽了一个作为下属的姿态。 可他越是这样，科琳娜越是拿他没有办法。 她也被贾森这态度给气到了，示意贾森立刻滚。 她独自留下来与弗迪南德商议这件事情往后该怎么处理。 她也终于拿到了审讯资料，在看到详细的审讯资料的时候，科琳娜的脸色微微变了。 这些资料所述的内容，给她一开始所想的要恶劣许多倍。 她越看脸色越差，在拿到其中一张审讯口述记录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张纸很皱，纸张甚至被捏裂了。 她细细看了一眼，在看到纸上所写的“易女互妻”的时候，脸色大变。 科琳娜坐在椅子上，坐了许久的时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她又想起了固执又竖起了倒刺的贾森，他反应这样过激，是因为纸张上的这些内容吗？ 贾森不比霍勒斯，他以前是一个间谍，如今在塔沙州也是孤立无援一个人。 照理来说，科琳娜完全可以不顾及他的想法和感受，按照塔沙州的规矩行事。 贾森哪怕再不情愿他也无力抵挡。 若是贾森因此而心中生结，她也大可以不必理会。 可是想到贾森倔强而又决绝的眼神，她又莫名有些放不下。 科琳娜吐了一口气站起来，她今天出门大概也是没看黄历…… 如今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出如何能让贾森放弃屠杀的念头，只能暂时先放下，先解决俄让丘陵这边的事情。 她让弗迪南德先将几个领头的抓起来，对其中几个情节恶劣的直接处以极刑，震慑了一批人，同时也重新规范了排队的规则，填补了原本规则上的漏洞，将排位重新进行了调整。 …… 科琳娜回去睡了一觉，只是这一觉她也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醒过来，科琳娜还没缓过神来，却是又收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从萨罗城出发，去往辛加堡，辗转来到了埃斯坦郡。 送信人正是萨罗城的城主阿布索伦。 阿布索伦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抗拒，哪怕她展现了自己“雄厚的财力”，阿布索伦却仿佛能通过现象看本质，依旧瞧她不上。 之前那一次科琳娜向他示好，想要与他合作。 谁晓得人家根本瞧不上他，当时库利奇和贾森双方劝她赶紧放弃。 她虽然嘴硬，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 谁知道阿布索伦竟然转性了，主动给她送信？ 库利奇和贾森知道这个消息，两个人都惊呆了。 一个晚上加一个早上过去了，贾森第一次对科琳娜说话，“怕不是写信过来想要再羞辱大人一次？” 科琳娜：“……”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库利奇也有些担忧，“大人不如让我先看一眼？” 如果信件的内容太过分了，就不给大人瞧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不至于……”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也有些心虚。 不过她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脸皮厚，不怕被骂。 她打开了阿布索伦寄过来的信，看到信件的内容，她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库利奇见状，越发担忧了，“这个阿布索伦！他还真当自己是城主了？他忘了他占的那块地也是属于大人的了吗！”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他可能是记得的……” “啊？” 科琳娜又看了一遍信件的内容，“如果我理解能力没出问题的话，他好像要向我交税。” 库利奇和贾森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这怎么可能？ 大人是不是大清早的没睡醒？ 科琳娜将信递给了二人，脸上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哎……没想到我的个人魅力竟然有这么大了。” 库利奇接过信件，看完后也是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他将信件递给了一旁的贾森。 贾森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嘴角微抽，“他要为神子建造一座神庙？” 科琳娜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看起来是没错了。” 贾森看向科琳娜，将信件一收，轻轻一笑，“大人能去吗？” 科琳娜：“……” 她肯定不能去啊，且不说她不可能抛下塔沙州跑到萨罗城去修行，就说她真跑过去了，这件事情也做不长久，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人拆穿她的身份。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贾森将羊皮卷重新放回到了书桌上，“大人还是先想想怎么打发那位克莱门特大人吧。” 科琳娜一听到克莱门特头就更大了。 她摇了摇头，“等我给阿布索伦回一封信。” 贾森皱起眉头，“你要给阿布索伦回信？” 科琳娜点头，她翻阅着手里阿布索伦写过来的信件，“那还是要回的。” “可是你去不了，还有什么回信的必要吗？” 这样一来一回的，搞不好还有掉马的风险。 科琳娜抿嘴一笑，“当然是有的，打听一下阿布索伦城主到底有什么把柄捏在人手里。” 库利奇听不下去了，“他能跟你说？” 贾森却是眸光一闪，“你是说，阿布索伦之所以写信给您，是因为有求于您？他所求的，可能与他被人捏在手里的把柄有很大关系？” 第123章 领罚 科琳娜点头, “要不然他这么大费周章的给我送信，还非要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是为了什么？” 她斟酌许久，最终只写了八个字。 [既有难处, 不防明示。] 贾森看到科琳娜写下了这八个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还是大人厉害。” 科琳娜却是耸动了一下鼻尖，“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气？” 一旁的库利奇看了贾森一眼, 又看了一眼科琳娜, 欲言又止。 贾森倒是丝毫不避讳，“我早晨去领罚了。” 科琳娜脸色一变，“领罚？” 贾森“嗯”了一声, “本就是我对大人不诚在先。” 科琳娜张了张嘴, 她仔细一看，就看到了贾森后背上隐隐透出来的血迹。 冬日里大家都穿着很厚的兽皮衣服，血迹还能穿过兽皮透出来，可见他身上应该是伤得不轻。 她叹了一口气，“倒也不必如此……” “大人, 您又过分仁慈了。”贾森轻笑了一声, “我这样的人落到别的主人手里，应该是要被直接打死的。” 科琳娜见贾森明明苍白没什么血色却依旧笑意盈盈的脸：“……” 当她在卫兵队得知贾森不仅仅是今天早晨领了惩罚, 前一天晚上也领了, 而且在她去询问的时候, 贾森还领了一顿。 她心底隐隐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 当日下午, 科琳娜出了塔沙州为克莱门特送行。 她的想法是克莱门特反正也不待见她，她也只是假装代价克莱门特，两个人就遥遥相望一眼，意思到了就行。 克莱门特却是骑马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在野外的关系, 过了一夜，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憔悴了，眼睛里头还带着许多的红血丝。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欲言又止，“科琳娜大人。” “嗯？”科琳娜看着克莱门特，假装很坦然。 克莱门特深吸了一口气，“我对我昨天的态度向您表示歉意。” 科琳娜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那人骑马靠近后，迅速下马，对着克莱门特跪下去，“大人，玛丽安娜夫人来信。” 克莱门特有些犹豫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科琳娜也好奇地看着他。 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咽下了没说完的话，打开了玛丽安娜的来信。 在看到信上的内容的那一刹，他脸色大变，“德斯蒙德大公爵死了？” 原本站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科琳娜闻言，也没能稳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她猛地扭头，看向那位信使。 信使点头，他脸上带着璀璨笑意，“是的大人，德斯蒙德大公爵被神庙的光明骑士团击杀于辛加堡北门，他的人头被割下，已经快马送往王都。” 科琳娜大脑一片“嗡嗡”作响。 克莱门特捏住了那份羊皮卷，他看向科琳娜，“科琳娜大人，我恐怕无法久留。” 科琳娜哪还有什么心情应付他，“自然，克莱门特大人请便。” 克莱门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向科琳娜借道俄让丘陵。 科琳娜也没有为难他。 她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辛加堡上。 德斯蒙德大公爵一死，整个北境情势大变，辛加堡恐怕要守不住了。 雅各布即将掌管整个北境？ 帝国……真的要落入神庙之手了吗？ 她立刻回了城堡，正好，辛加堡派过来的信使也到了。 这封信，变相证明了玛丽安娜信上的内容，德斯蒙德大公爵确实亡故了。 玛丽安娜在写给克莱门特的信上说他是死于神庙的光明骑士团，实际上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是神庙的人伪装成了避难的贵族。 这些人之前甚至都不属于光明骑士团，确实只是一些末流的小贵族，他们缴纳了德斯蒙德要求的光明庇佑金以后，混入了辛加堡。 由于辛加堡人手紧张，德斯蒙德大公爵每一日也是会亲自到基层帮忙的。 整个辛加堡所有人在两个多月的共同抗疫中几乎已经不分你我。 贵族们出没在平民区，亲自为平民们服务都是十分常见的情形，哪怕是德斯蒙德大公爵本人，在平民眼中也已经见怪不怪。 可也是因为这样，才给了那些人可趁之机。 他们沉着德斯蒙德全身心投入工作之时将他杀害了，又趁着德斯蒙德大公爵之死引起的巨大混乱，逃出去了一大半的人。 这些人逃出之后，就被神庙荣升为了光明骑士团成员。 科琳娜看到这封前线的战报，神色凝重得仿佛被套上了一层面具。 库利奇也是急得团团转，“德斯蒙德大公爵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尤金妮亚大人和莫娜大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暂时没事。”科琳娜的声音很低。 也只是暂时而已。 她们二人在信中明确表示不会离开辛加堡，将与辛加堡众人共存亡。 辛加堡主帅已死，群龙无首，姨母尤金妮亚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不亚于德斯蒙德大公爵，可是对于整个辛加堡来说，德斯蒙德大公爵存在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除了这封线报以外，还有一封德斯蒙德写过来的信。 看样子是匆忙写就，还没来得及寄出。 她打开羊皮卷。 [神子大人安好：] [有一个极大的好消息要告诉神子大人知晓，辛加堡已经十日没有出现任何本地感染了，连续五日死亡人数为零。] [从两个月前防治鼠疫至今，我从未想过竟还能盼到有防治成功的这一天。] [辛加堡今日的希望，便是整个北境的希望，也是整个帝国的希望。] [或许从今往后，鼠疫将不再是威胁帝国人民性命，一旦病发就可能会死一城一村的可怕疾病。] [回想起来，在这两个月间，我做过太多错误的决策。] [多亏辛加堡之人，还愿意对我这样的渎神之人有几分信任。多谢已经连轴工作了两个月不曾休息的我的卫兵们。也多谢神子大人的光明庇护着我，不嫌弃我的驽钝。] [在此，您的仆人我想再次为您献上我的忠诚。] [若是可以，真希望在这场战争结束后，我能在整个北境中继续散播大人带来的光明。] [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一切安好。] [也希望大人一切安好。] [您的仆人德斯蒙德留。] 科琳娜闭上眼睛，如今却是事未毕，人已故。 贾森见科琳娜脸色惨白至极，有些担忧地道：“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过分悲伤，辛加堡之事，恐怕是大势将倾，人力难以挽回。” …… 雅各布阴云密布了多日的脸孔这些日子也终于由阴转晴。 他看着不远处的这座堡垒，眼睛里是满满的志在必得、胸有成竹。 玛丽安娜夫人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德斯蒙德大公爵一死，这些人就不行了，连莫娜大人都无法挽回败局啊。” “辛加堡大势已去。”雅各布看着南门前陷入苦战几乎已经站立不稳的莫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莫娜再厉害，人心已经散了，谁都救不回辛加堡的。” 哪怕再给辛加堡一万兵马也救不回来的。 想到曾经德斯蒙德大公爵的伟大功绩，他脸上露出一丝感慨，“他还是糊涂了，怎可与神庙为敌呢？” 这感慨中，难免带着一丝先知先觉的得意。 南门眼看着就要被破防，多米尼克几乎将铜剑怼到了莫娜的胸口，“大人，您还不投降吗？” 莫娜眼睛猩红，她抬手将多米尼克的铜剑格挡开，“不！” 多米尼克眼眸一利，他再次朝着莫娜刺去。 莫娜的动作已经变得越来越迟缓，越来越跟不上了。 “只要你认输，我就可以放过你。”多米尼克却还没有放弃说服莫娜，这个曾经一手带他入军营，以后提拔他到现在位置的女人。 “不！……”莫娜气喘吁吁，她不断地格挡着四周围涌上来的攻击，“我不会认输的，就凭你，还不配！” 多米尼克脸色骤变，他不再留手，狠狠刺了上去。 一旁的莱昂纳尔见状，脸色骤变，一把推开了眼前的人，飞速朝着莫娜奔去，撞开了多米尼克。 铜剑依旧在莫娜胸口绽出一朵血花。 多米尼克被推倒在地，他扭头看着莫娜胸口的血迹，脸上露出一丝畅快的笑容，“大人，你再不认输可就要死了，这些人根本救不了你。” 莫娜冷眼看他，“我说了，我死都不会认输的，你永远都不可能赢我。” 多米尼克脸色扭曲了一下，“大人，你战斗虽然厉害，可是你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当年离开雅各布公爵也是，如今投靠德斯蒙德又是。” 莫娜捂着胸口，又被身后的人敲了一棍。 她与莱昂内尔迅速地背对背靠在了一起，却依旧挡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几乎要滑落到地面上。 多米尼克缓缓站起身来走向莫娜，“大人，您是伟大的裁决骑士，为何要如此想不开与这座堡垒一起死在此处呢？”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死，谁还能救回辛加堡？你们这又是在为谁而战呢？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认输，就只能带着这群人跟你一起死。” 多米尼克眯着那只唯一幸存的眼睛，“你真要带着他们一起去死吗？”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看到莫娜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 若说莫娜还能撑得住，她身边其他辛加堡的卫兵们情绪也已然崩溃。 是啊，他们现在又是在为谁而战呢？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迟早要输的…… 莱昂纳尔死死咬着牙，他也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也清楚这一切没有任何希望。 可是就是不甘心…… “明明已经迎来了转机……” 所有人都不甘心，光明明明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多米尼克看到莫娜惊恐地朝着她看过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欣赏到莫娜恐惧的神色。 他不受控制地贪婪地欣赏着这位女战神的恐惧。 终于，他将在今日打败这位贝塞高地的神话铸造者。 他将成为新的神话铸造者。 “砰！”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引的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第124章 恭迎神子大人 多米尼克扭头一看, 脸色都白了。 身后不远处，他的两个手下刚刚被砸成了肉泥。 “咻咻咻……” 耳边响起一阵诡异的声响，感受到从头顶笼罩的阴影,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天空，石块遮天蔽地, 仿佛落雨朝着雅各布率领的大军不断坠下。 “啊！……” “救命！这是什么！……” 惨嚎声响成一片，原本士气高昂的军队转眼前四处逃散。 “神子大人到！”带着强大的穿透力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已经几近昏厥的莫娜微微撑大了眼睛, “我听错了吗？神子……” “是神子大人到了。” 莫娜猛地抬头看去。 其实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看到密集如蝗的石块不断地砸下雅各布率领的大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辛加堡内的人还未反应过来，雅各布的大军却已经一个个惨嚎起来, 有些人跑了, 有些人甚至原地跪了下来。 “是神子……神子到了！” “天罚！神子再，次降下了天罚！” “光明将审判罪恶之人，求神子大人饶恕！” 多米尼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余光正好扫到莫娜劈过来的铜剑。 他慌乱地将铜剑一横，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才退了两步, 他又惊慌向前, 躲进了南门的安全范围内。 然而辛加堡的战士们怎可能放过他？ “神子大人到了！神明没有放弃辛加堡！神明没有放弃辛加堡！” “所有人随我杀！” 原本已经散成散沙的众人又聚起来，晦暗绝望的眼睛中重新生长出希望, 疲惫至极的身躯再，次迸发出巨大的力气。 “杀！杀！杀！” 多米尼克后背被劈了一剑, 他仓皇向前跑去, 整个人疼得差点再，次跌倒。 他咬了咬牙,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往前打了个滚儿，随后抱起头仓皇逃窜。 石块还在不断的下落，这一路上他随时都可能被天上砸下来的石块砸死, 他吓得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终于，在逃窜过程中，他竟然顺利跟伊恩和玛丽安娜会和了。 虽然在这个场合中，绝大部分人都只顾着闷头四散而逃，但作为大公爵的雅各布身边还是守着不少人的。 三个人无暇说话，继续一起朝着角落奔去。 玛丽安娜为了今日这个隆重的场合专门穿了一身非常复杂的金银丝衣袍，非常奢侈的加了很长的裙摆，如今裙摆像一条灰扑扑的尾巴，在她身后甩来甩去，几次差点将她绊倒。 雅各布回头看了一眼玛丽安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一手将她提了起来。 玛丽安娜被伊恩这样一夹，整个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一行人一路小跑，终于跑出去好长一段距离。 也逐渐有人回过神来，“那石头好像打不到这儿了！” 玛丽安娜愣了一下，往回看了一眼，就发现那些石头仿佛被困在了一个范围内，根本就没办法出来。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 而原本落雨一般的石块也终于停下了。 一队人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朝着辛加堡的方向碌碌而来。 琉璃做的风铃在马车四角随风摆动，响起清脆的铃声，反衬的马车四周围那一千多名士兵脚步隆隆，越发气势威武，仿佛一条钢铁铸就的洪流。 风扬起马车上的帘布，让众人终于看到了车内之人的容颜。 那是个极美的人，一头黑色长发倾泻如墨，露出一小半的侧脸，星眸微转，众人便看到一双惺忪秀眸，淡漠地睥睨过来，让所有人一时怔忪。 辛加堡的人一个一个朝着马车的方向跪倒。 “恭迎神子大人。” 玛丽安娜张了张嘴，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已然被尘土弄得极脏的衣物，又抬眸看了一眼马车中的人。 骤然间，脸涨得通红。 她着急地偏过头看向她的丈夫雅各布公爵。 雅各布公爵的眼睛似乎被黏住了，几乎无法从那辆马车上错开。 玛丽安娜立刻拉了雅各布公爵一把，她强压住自己心底涌上来的酸涩感觉，柔声唤道：“大人……” 雅各布公爵没有理会她，同时他的视线也还没有从马车上离开。 她这一番动作，倒是引来了身旁其他人的不少视线。 玛丽安娜脸有些红，咬了咬嘴唇，不得已加大了音量，“大人！” 下一秒，她忽然被雅各布公爵一把推开了。 “我说了别烦我！” 玛丽安娜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一屁股坐倒在地，泥水溅上来，裹了她一身。 她目光发怔，“大人……” 雅各布这才回过神来，他怔了一下，随后身上将玛丽安娜拉了起来。 玛丽安娜看着雅各布伸过来的那只手，有点不想接，视线的余光却瞥到雅各布神色变得越发不耐烦。 她吓了一跳，立刻将手放到了雅各布的手中。 雅各布将她扶起来以后也没有多管她，而是再，次将视线转到了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科琳娜……她怎么会是神子？” 玛丽安娜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科琳娜？” 她也连忙看了过去。 她是没有见过奥古斯特家的这个孩子的，但是她见过科琳娜的母亲。 说起来奥古斯特家的人似乎都是黑发黑眸，听说比起皇室的金发蓝眸，黑发黑眸才是曾经帝国最为正统的贵族血统、神族后裔。 只是现如今还能保持黑发黑眸特征的贵族人数却是极为稀缺。 但哪怕不知道这条秘闻，再，见到科琳娜的那一瞬间，似乎天生就会生出一种她最高贵的感觉。 可是科琳娜怎么会是神子呢？ 玛丽安娜晃了晃脑袋，“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科琳娜如今还窝在埃斯坦郡呢……” 雅各布咬着牙，“这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会搞错吗？” 玛丽安娜眼睛微微撑大了。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科琳娜？ 科琳娜真的就是一直隐在德斯蒙德大公爵身后的那个神子？而她一边帮着德斯蒙德，一边还写信跟她求救，说什么在埃斯坦郡待不下去了。 哦，还有，克莱门特那边…… 克莱门特怀疑科琳娜的时候，她还为科琳娜说过那样多的“好话”，让克莱门特不必太过在意她，不过就是个无能又无知的千金小姐罢了。 如今的她再，回想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气得脸都涨红了。 “科琳娜！”她下意识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马车中的少女也应声看了过来，相隔较远，她却依旧看懂了车中人脸上的疑惑。 玛丽安娜气到吐血，“你为什么会是神子！” 她没有得到科琳娜的回应，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雅各布拉住了。 雅各布目光冷沉，“马车内的人是科琳娜·奥古斯特，一个小小的子爵，末流的贵族，被神庙厌弃，绝不可能是什么神子！她一直以来都在伪装神子，欺瞒世人，辛加堡所有人听着，你们都被科琳娜骗了！” 这个时候辛加堡中有不少农奴也跑了出来。 他们也跟着跪倒在地，此时面面相觑，神色茫然。 “谁是科琳娜·奥古斯特？” “好像是我们神子大人的名字。” “子爵？神子大人也是一位贵族吗？她为什么会被神庙厌弃？” 这些底层的农奴们大部分连基本的贵族爵位都分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奥古斯特家族的历史，也绝不可能知道奥古斯特家族跟神庙之间的纠葛。 但辛加堡的卫兵们，还有那些贵族们就知道得比较多了。 大家都是北境的人，哪怕没有听过科琳娜这个名字，但奥古斯特这个姓氏却是在北境鼎鼎有名。 穷困、没落、四处欠债、人人喊打，这四个词语大概就是这个家族的真实写照。 而雅各布大公爵刚刚提到的那些，在帝国高层基本上也都算是公开的秘密。 莫娜朝着马车的方向投去了担忧的目光，“科琳娜……” 此时，科琳娜的姨母尤金妮亚也赶到了。 她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她怎么能露面！” 莫娜抿住了唇瓣，声音沙哑，“德斯蒙德大公爵身死，还有谁能挽回这颓势？这死孩子，估计就是放心不下我们……” 尤金妮亚急得脸都白了，“哪怕来也不该露脸，现在怕是要糟……” 雅各布公爵几句话打击了辛加堡这边的气势，同时也重新凝聚起己方军队的士气。 从落石雨中幸存下来的卫兵们重新聚到了雅各布公爵的身边，看样子随时准备发起第二次进攻。 雅各布公爵见状，微微舒了一口气，“落石雨已停，敌方怕是已经用完了石块，随我杀！拿下假冒神子之人，斩除邪恶，收复辛加堡！” 他说着，骑上他的马，举起铜剑朝着科琳娜所在的马车冲了过来。 另一边，尤金妮亚也动了，她飞奔过来驰援。 “姨母，你们都不要动。”科琳娜第一次开了口，她声音带笑，轻柔和缓，“他们靠近不了我的。” 雅各布脸色一沉，“科琳娜！你真以为你是神子了吗！” 科琳娜淡眸看向雅各布。 雅各布头皮一紧，却还是顶住了一口气不断往前接近。 他身后跟着两千多名刚刚聚集起来的卫兵。 一路无事，雅各布原先还有些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眼看着科琳娜的马车就在不足五十米处。 “咻——砰！” 原本停滞的石雨却骤然再，次落了下来，不要钱似的疯狂地朝着雅各布的军队砸去。 雅各布脸色一白，想都没想掉头就跑。 第125章 偏心 巨大的石块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怪兽, 集中在那两千卫兵身上，疯狂砸下。 十几分钟后，原本气势汹汹的进攻队伍被扫荡一空, 徒留下一片空地和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 两千多名卫队，一下子又死了好几百。 雅各布的马也在逃跑过程中被砸死了。 那一刻, 石块距离他不足半米。 哪怕那个石块再偏一点点，他或许就回不来了。 他狼狈地被人搀扶着拖拽着离开了石雨的攻击范围, 回到玛丽安娜身边的时候, 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科琳娜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他，她声音依旧柔和，带着一股难掩的慵懒随意, “看来我确实有神明庇佑, 一切邪祟皆近不了我身。” 她轻笑着道：“感谢神明。” 雅各布脸色骤变。 可不等他再说什么，科琳娜已经对着身边的人摆了摆手，“走吧，天色已晚，该吃晚饭了。” 马车“碌碌”地再次动了起来。 尤金妮亚一脸愕然地看着那辆马车, 随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焦急之色褪去不少。 辛加堡内外，再次响起卫兵和农奴们的喊声： “恭迎神子大人！” 一开始还只是几个人在喊,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 “恭迎神子大人！” “恭迎神子大人！” “恭迎神子大人！” 这些声音中, 有欣喜, 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悲壮振作。 马车四周, 明明有着几倍于她的敌人环伺，却硬生生被走出了一片坦途。 雅各布气急败坏地指挥卫兵们上前，可是上一次他还算是身先士卒，这一次他自己都不上, 这些卫兵们又有谁愿意替他卖命呢？ 这些士兵可不像华国的士兵，他们都来自于贵族家庭，打仗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门谋生的手艺，甚至可以是生意。 参加光明圣战，他们是想要来发财的，可不是来送死的。 雅各布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他无奈之下只能闭了嘴。 大约七八千个人就这样一起目送着科琳娜的车队一路驶进了辛加堡。 南门关上，奇怪的是科琳娜马车边上的那些卫兵们没有进城。 霍勒斯调转马身，“随我杀！” 雅各布眼瞳一缩，他怎么都没想到科琳娜竟然还敢调头来对付他！ 她手下才总共多少人！ 霍勒斯根本就不会给雅各布反应的机会，已经带着人扑了上去。 虽然雅各布手底下的人很多，几乎是霍勒斯这边的七倍，可是他们刚刚接连受挫，士气萎靡，队形更是散的乱七八糟，卫兵们散落各处。 简直就是再好捏不过的软柿子。 等雅各布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 一千多人的队伍仿佛一柄利剑，直直刺向雅各布公爵所在处。 这又再一次超出了雅各布的认知。 他以为霍勒斯会带着这些兵先解决那些散兵。 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因为霍勒斯的这一举动，原本还打算聚过来寻求庇护的散兵立刻四散而逃。 而看看聚集起来的两千多，已经将近三千的卫兵队伍也面临着再一次的溃散。 雅各布浑身发抖，这一次不是气的，而是被吓的。 “走……快走！……” 他转过身，扯了一把身旁的玛丽安娜，慌乱地逃窜出去。 …… 同一时间，距离辛加堡十公里的光明军营地内。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被人从军帐中推了出来。 “都说了只有这一点吃的！爱吃不吃！”拿着一个大木勺的大汉骂骂咧咧的。 “这东西是馊的！” 他刚一说完，身边迅速围过来七八个人，一个个对他怒目而视。 拉里还想理论，却被后面赶来的萨冈山谷的其他兄弟给拉住了。 他愤愤不平地跺了跺脚，几乎要跟对方拼命，可最终还是被人给拉开了。 “走了走了，别跟他们起冲突。” “大哥在等你呢。” 提到克莱门特，拉里稍稍冷静了一些，“大哥找我什么事？” “好像是领主大人又来信了。” 拉里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后边这些人了，迅速跑了开去，找克莱门特去了。 发放食物的大汉见状，冷哼了一声，“一群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强盗，也敢来我们锅里分吃的。” “就是，听说他们头子还是个渎神者，应该送上火刑架的那种。” “嘘——别瞎说，人家可是玛丽安娜夫人的情人呢。” 几个人说着，吃吃地笑了起来。 听着像是悄悄话，但他们说话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拉里当然也听到了，他攥住了拳头，还是被半推着离开了营帐。 回到他们所在的营帐的时候，克莱门特果然正在读信。 拉里见状，心情才算是稍稍愉悦了一些，他快步上前，“大哥，领主大人来信里又说了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习惯性地开始称呼科琳娜为领主大人。 虽然萨冈山谷确实位于埃斯坦郡境内，属于科琳娜管辖，但认真说起来，其实还是两股势力。 克莱门特却也没有要纠正他们的意思，“她听说你爱吃她做的肉圆，特意又送了一些过来，还有酒。” 拉里听到肉圆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比肉圆还大。 再听到酒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快要飘起来了，“还是上次那种酒吗？” 在他们临别前，科琳娜特意让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礼物。 其中就有巴掌大的两陶罐的酒。 作为强盗他们基本上就没有不爱喝酒的，酒就是他们的心肝肺脾肠，也是他们最钟爱的情人。 北境夜冷，几乎是在他们刚上路的当天晚上，那一坛酒就被开了封。 拉里前一秒还在埋怨这么小一桶酒还不够塞牙缝的，下一秒就飞奔到了那陶罐子边上。 “香……” 开封的一瞬间，齐聚在坛子边上的众人竟已经有了微醺的感觉。 他们从没有闻过这样浓烈的酒香，就像是最浓艳昳丽的没人，刹那间已经勾走了他们所有人的魂魄。 而当那醇厚浓郁的酒沾上他们的唇舌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炸响了绚烂的烟花。 与他们喝过的所有酒都不同，却完美契合了它一开始飘散出来的香味。 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烈的美人，勾人心魄，让人神醉。 那一罐酒不到片刻就被分光了。 后面的那罐子也不过就多幸存了小半个小时。 喝的时候，他们每个人仿佛都登上了极乐世界，飘然成仙。 而喝完以后，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酿成了相思与煎熬。 科琳娜，这个名字成了萨冈山谷这些强盗们每个人魂牵梦绕的一个名字，从这个角度看，称呼她为领主大人根本也不算什么。 克莱门特随意的指了指旁边，“你自己看。” 拉里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一个箭步跑到了酒罐子边上，对着酒罐子搓了搓手，发出一阵痴痴的笑声。 萨冈山谷的其他人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这酒是光送拉里一个人的吗？”有人不大服气。 克莱门特抬眸，“其中一罐是点名给他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蹲在酒罐子边上那个好大一坨的身影，眼神中也带着几份深意。 而其他人但是嫉妒的脸都变形了。 “凭什么啊，领主大人也太偏心了吧……” “主要是拉里脸皮厚，他竟然有这个脸给领主大人写信，当初是谁一听说领主大人是个大美人，就跃跃欲试地想把整个塔沙州得打下来的？” “还是领主大人心软。” 有些人是行动派，直接跑上去强行分赃去了，“快分我一点，要不然我把你之前肖想过领主大人的事情告诉领主大人知道。” 拉里死死地搂着怀里的酒罐子，“还告状……你会写字吗？你还不如抓紧时间线抢了剩下的那两罐子酒。” 他说着，就奋力挣脱了几个兄弟的纠缠，脚步一转，一溜烟跑到了克莱门特身边，“大人，您写好回信了吗？我能不能在信里面添几句话？” 克莱门特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回。” 拉里脸色一紧，“大哥，领主大人对你是真的好。你看上次，领主大人都委屈成什么样了，还一心为你着想，就怕你为难……” “你一接到玛丽安娜夫人的信，头都不回的走了，都没跟领主大人说一声抱歉。”他抱着酒罐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领主大人还觉得自己没招待好您，特意送了食物和酒水过来……” 而且在此之后，科琳娜又给克莱门特来信，多次向他确认他在前线是否安好，也多次问他有没有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因为克莱门特在心中回道拉里很喜欢她送的那些吃的和酒水，所以之后的每一次送信，科琳娜都会特地准备一些食物和酒。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地看了克莱门特一眼。 克莱门特无奈看他，“你想说什么？” “大哥，你也见过领主大人了，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爱上她？” 克莱门特抿住了唇瓣，看着手里的信件，不发一语。 在几次来往信件中，科琳娜大约已经对军队的情况和营地的生活有了一个非常全面的了解。 他原以为科琳娜大概也没什么话可以聊了。 而这一次，科琳娜确实有六七天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回信。 却没想到隔了这么久，科琳娜忽然又给他送了一封信过来。 她这一次的来信中用的依旧是客气又疏远的口吻，只是看起来比之前更疏远了些。 他原先也有些失望，直到留意到科琳娜这一封信写的有多长。 她竟整整用了六张羊皮卷，说的是她对瘟疫可能会在军营中蔓延的担忧。 后面是各种防疫的办法，稀奇古怪的，有许多他连听都没听过，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听来的。 什么用金银丝布蒙面…… 什么要防着老鼠，经常灭鼠杀鼠，保存好粮食，不要吃被老鼠啃食过的食物…… 这些方法，看着就很可笑，大概也只有科琳娜这样单纯的人会信了。 也不知道是谁骗了她…… 克莱门特想到这里，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在某些事情上还挺精明的…… 但是，克莱门特不得不说，被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记挂着的感觉还挺好的。 他手指轻轻抚过羊皮卷上的文字。 或许，这就是灵魂的吸引吗？无论对方做什么事情，都会让他发自内心的感觉到温暖和愉悦。 拉里惊奇地看着克莱门特，“大哥你在笑什么？” 克莱门特骤然回神，“什么？” “你刚刚笑了。” 克莱门特脸色微微一变，随后不动声色地收起了羊皮卷，“我没有。” 拉里：“……你明明就笑了。” 克莱门特挑了挑眉梢，轻蔑地看了拉里一眼，“我笑了，那又怎么样？” 拉里撑大了眼睛，“大哥，你是不是喜欢上领主大人了？你脑子终于清楚了啊！” 克莱门特轻哼了一声，谁脑子不清楚了？ “我会在回信中跟科琳娜说明，你现在正在戒酒，希望她不要再送酒过来了。” 拉里闻言，如遭雷击。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没有在戒酒啊！你怎么能在领主大人面前随意抹黑我呢？” “为什么不能？”克莱门特视线轻轻扫过拉里怀中的那罐子酒。 呵…… 单独一罐送给拉里的酒，待遇还真好，他都没有。 拉里木然地看着克莱门特离开，许久的时间，他恨恨道：“奸佞！小人！果然是有过多年情人经验的大哥，给情人进谗言都是一套一套的！” 像他这样的老实人可太惨了，只有被坑的份。 他正准备找个地方先把已经拿到手了这罐子酒给消化了，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神子大人亲临辛加堡，大公爵遇袭，情况紧急，快去支援！“ 拉里脸色一变，快步跑到了克莱门特的身边，“大哥！” “带上家伙，跟我一起出发！” “是！”拉里立刻回去喊人。 …… 搜寻了整整半个小时，这期间克莱门特遇上了许多支从辛加堡逃散而来的卫兵们，却都没有看到雅各布和玛丽安娜。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他们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支小队，朝着这边仓皇奔来。 领头的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华贵的金银丝的袍子，只是袍子上都裹着泥浆，看起来很是狼狈。 其中那个女人头脸上更是裹满了泥浆，那头发脏得仿佛刚刚擦过厨房壁炉的抹布。 “克莱门特！” 女人一看到克莱门特却是惊喜地大叫起来。 克莱门特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玛丽安娜？” 他来不及想太多，“敌兵还在追你们吗？大概在什么方位？有多少人？哪个人带队？有没有骑兵？” 他迅速问了几个关键信息。 玛丽安娜却是快走了几步，一把扑到了他的怀里，“是科琳娜，是科琳娜啊！” 克莱门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他眼底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欣喜之色，“科琳娜来了？” “她来了，她当然来了，原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神子大人！她要杀了我！” 虽然曾经也经历过不少挫折，但今日的遭遇绝对是玛丽安娜有生以来最可怕最狼狈的遭遇。 她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克莱门特呆住了，“什么？” 玛丽安娜尖叫起来，“你听不懂吗？科琳娜是神子！她就是那个假借神明的名义，一直在帮助德斯蒙德给他送钱送物跟我们作对的神子！” “她来辛加堡了！她是来为德斯蒙德报仇的！” 克莱门特觉得他所听到的这一切太可笑了，科琳娜是神子？这怎么可能？ 拉里气急了，他本没有资格说话，但此时他还是按捺不住了，“玛丽安娜夫人，科琳娜大人对您再忠诚不过了！她一直都在关心前线的部署，每封信都会提起您，担忧您在前线过得不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视线忽然落到了不远处忽然冒出来的那队人马身上。 黑压压的几千人，似乎在与某支部队作战，且战且退。 其实也称不上什么且战且退，大部分人都在慌不择路地逃跑。 玛丽安娜见状，惊叫了一声，“他来了！那个金眸的恶魔又来了！” 雅各布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克莱门特，你带着人留下阻敌，其他人跟我来！” 说着，他再一次仓皇而逃。 克莱门特却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 他已经看到了大部队后面的敌军，最前方的那个少年实在太过耀眼，让人不容忽视。 那人也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朝着他冷冷地看了过来。 那双极具特色的金眸中，带着冷静到让人发冷的杀意，在看到克莱门特的那一瞬，金眸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随后，金色的眼眸眯起，“杀！” 克莱门特看到了那整齐划一的战阵和无数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盟军战友们。 他们仿佛一部无情的战争机器，不断地往前推进，推进。 看着站在最前头的霍勒斯，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克莱门特忽然感觉喉头一阵腥甜。 科琳娜，神子…… 竟然是神子…… 那个运筹帷幄，一力挽回辛加堡败局，搅动整个北境风云，惹得大祭司多次亲自出手的神子大人。 拉里看到身旁摇摇欲坠的克莱门特，脸色一变，一把扶住了他，“大哥，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克莱门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是，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他脸色冰冷，回视霍勒斯，“所有人听着，后面就是军营，军营后面是深山屏障，逃是逃不掉的，上山时，敌人就会将你们抓住，将你们的身体割开！” “对面不过区区千人，邪祟而已，我们有大祭司庇佑，胜利必将站在我们这边，随我迎战！” 克莱门特声嘶力竭，但在这混乱的局势内，这些话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这些士兵并不是塔沙州的那些卫兵们，他们在惊恐之下，根本不懂得听令于人。 克莱门特也早料到这一幕，他说完以后，带着萨冈山谷的人就冲了上去。 他要将霍勒斯进攻的步伐打慢下来，起码要让整个一边倒的局势能够有一口气的缓和。 只要争取到了这口气，就有了机会。 萨冈山谷的人跟着克莱门特冲了上去。 哪怕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面交上手，克莱门特还是差点直接败下阵来。 霍勒斯所带领的这支部队太可怕了。 整齐划一、有条不紊、气势如虹。 一支队伍就仿佛一个人，一切动作如臂挥使，每一击都是一千多人一齐出手，势如泰山压顶，四海为之色变。 他终于能够更直观地理解到当初霍勒斯带着两百个人是怎么将他从亚历克斯帝国的那些人手里将他们救出来的了。 可克莱门特并没有退。 面对着霍勒斯所带领的这一支军队，他心里仿佛有一把火，从他心口开始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殆尽。 他的不解和愤懑都流露到了他的每一次攻击和抵挡中。 而霍勒斯同样也是不甘落于下风，他像是盯住了克莱门特，许多次他都近乎要将克莱门特当场击杀。 在双方交战中，如克莱门特一开始所料，原先那些只顾着闷头逃跑的光明军的卫兵们终于逐渐回过神了。 开始有一些英勇者加入战局。 天平终于不再是完全的倒向一边了。 察觉到对方加入战局的人越来越多，霍勒斯眯起了眼睛，立刻也加快了进攻的节奏。 只是在克莱门特这方人马觉得压力太大几乎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霍勒斯忽然就带着人撤走了。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没想到霍勒斯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就想起了打杀声。 他脸色一变，明白霍勒斯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靠着这一场战役就能够完全吞下光明军。 他的战略目标一直都是尽量给光明军带来足够大的伤害。 与其留在这里与大部队纠缠，还不如调转马头，扫荡还未来得及与大部队会合的散兵们。 完全可以想象，能够将几千个人的大部队打到无力还手、溃不成军的埃斯坦郡军队，在面对那些散兵的时候，又会是如何的势不可挡。 这是一场屠杀。 克莱门特有心想要组织部队前去接应、营救那些散兵，可除了萨冈山谷的人，原本与他一起作战的那些士兵们听到这个提议，每个人都意兴阑珊的样子。 克莱门特神色木然，他知道大势已去，那些人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第126章 罪恶滔天 霍勒斯已经将这些卫兵们打得胆寒了。 从这一点看, 更可看出霍勒斯所做一切布置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哪怕有人看穿他的计划，也根本无力回天。 他从战争的热血中抽身出来, 却没有曾经的放松和快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天上飘着, 身体完全麻木了。 一路疾行回到军营，刚刚升起来的火堆还燃着, 锅子里的肉圆已经煮烂了。 而军营外, 恐惧的呼喝声又响了起来。 霍勒斯带着人，大刺刺攻了一次营。 几千个人的大帐面对霍勒斯带领的一千多人，甚至都组织不起来一次有效的反击, 好不容易勉强挡住了对方的攻击,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霍勒斯带着人扬长而去。 拉里带着人去助防，没过一会儿又带着人回来了。 “这群人可真是……刚帮着打退了霍勒斯，他们又不把我们当人看了。”拉里很是愤愤。 其他的兄弟脸上表情也不大好。 “这种时候，他们还有心情吃庆功宴，庆的什么攻？被神子打得屁滚尿流的功吗？” 其实也情有可原。 雅各布和玛丽安娜大早上出发的时候, 也没想到科琳娜会忽然出现, 按照他们之前的计划，等他们打完回来的时候, 辛加堡应该已经收入雅各布囊中了。 庆功宴自然是要早早就准备起来。 如今打输了仗, 但这些东西总不能浪费了…… 让拉里最难受的是, 明明他们出了力, 就因为他们不是贵族，他们的大哥是个渎神者，所以永远都拿不到他们应得的奖励。 拉里蹲了下来，“幸好还有领主大人送过来的肉圆。” 他摘了一片大叶子, 正准备从陶罐中取出肉圆，横刺里忽然伸出来一只手。 “砰！”火烫的陶罐整个倒下去，掉进了火堆中。 拉里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脸色一片阴沉，他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叠羊皮卷。 火堆被陶罐的汤汁浇灭了大半，剩下一半的火焰也跟着弱了许多，羊皮卷落下，火光更黯淡了一些，但很快又变旺了，整个火堆上的火都蹿了起来。 拉里吓了一跳，还想将羊皮卷给捡回来，却被克莱门特一把拉住了。 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羊皮卷化为灰烬。 克莱门特转过身，朝着军中的大帐走去。 拉里愣了一下，“大哥，你去做什么？” “请求出战。” 他一定要亲自杀了科琳娜。 …… “阿嚏！”科琳娜拿着手里的纸，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差点把手里的纸给喷飞了。 老管家库利奇忧愁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先歇一歇吧，昨天晚上就没能睡上两个小时，一会儿又该病了。”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我病了，也不是被累病的。” 她手上的这一叠纸是霍勒斯今天早上刚交上来的，他的自我反省报告。 她将霍勒斯丢去学堂还不到一日，就发生了辛加堡事变，她当机立断，立刻动身前往辛加堡。 霍勒斯学堂那边自然也去不成了。 不过他倒是自觉，每一日都会写一份自省报告给她。 只是这些报告的内容…… [军人的第一要义是忠诚。] [军纪首条是不得伤害任何平民，但所有军纪的前提是：服从命令。] [作为埃斯坦郡的军人，守卫埃斯坦郡是我们的使命，但大人是埃斯坦郡的领主，没有大人，就没有埃斯坦郡。] [我之一生使命，便是守护大人。] [埃斯坦郡内，所有人，包括我们的灵魂还有财产都属于大人……] 条条道理都懂，条条道理都能给扯到她身上来。甚至还能形成一套完美的自洽的逻辑闭环，让人想要改动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改。 她看着这简短有力、振振有词的反省报告，差点没直接气得脑溢血。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响起一阵吵嚷声。 她一怔，起身从公爵府中往外走，一直走到街上，远远看到霍勒斯带着一千卫兵全胜而归的身影。 辛加堡内外看到霍勒斯带人归来，不断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因为隔离的人，他们大多不能从房屋中走出来，却丝毫不吝惜自己的掌声。 欢呼声由远及近，一路将霍勒斯送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霍勒斯翻身下马，“大人，我回来了。” “战况如何？”科琳娜最关心的当然是这个了。 “今日一战，歼敌两千有余。” 这个数字一出来，就引得旁边辛加堡的卫兵队们真真惊呼。 才一个照面，就吃掉了雅各布两千人！ 雅各布自己的卫兵队总共有七千人，加上其他杂七杂八贵族带来的卫兵队，共计一万多人。 之前的两个月，光明军和辛加堡虽然偶有交手，但大部分时候依旧只是一些小摩擦，正面交手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得出来。 以至于时间过去这么久，双方战损都不多。 也就是今日，辛加堡这边损失了一千余人，而雅各布那边直接折损了两千多人。 科琳娜听到这个数字也松了一口气，“好样的。” 霍勒斯听到这三个字，悬着的那颗心终于飘荡着落了地。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 “起来吧，我们回书房聊。” “是。”霍勒斯转头将卫兵们安顿好，就去了公爵府。 公爵府的书房中，尤金妮亚、莫娜、莱昂内尔、库利奇等人站成了一个圈，都在等他一个。 霍勒斯一到，科琳娜就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雅各布手底下大概还有多少人？” “可用的还有七千多人。” “我们这边呢？” 霍勒斯想也不想地道：“卫兵一千五百人，其中四百人驻守塔沙州和亚璜丘陵，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前来支援，可用这一千一百人，民兵五千人，四千人驻守塔沙州，可用者一千人。” 也就是总共两千出头的兵力，其中一千人还只是民兵。 科琳娜又看向尤金妮亚和莫娜。 尤金妮亚在辛加堡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对辛加堡内部的情况也算是了如指掌，“辛加堡内可用的卫兵大约还有四千余人。” 科琳娜了然地点了点头， “差距不大。” 尤金妮亚摇头，“大祭司手中还有光明骑士团共计一万余人，如今身在王都，而聚在大祭司身旁的贵族们所统领的卫兵还有三万余人，王都之事尘埃落定后，大祭司就能腾出手来……对付你了。” 她到如今依旧不能赞同科琳娜今日这一举动。 神子大人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这不仅仅代表着与神庙为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直接凌驾于大祭司之上，挑衅着整个神庙的合法性。 大祭司绝不会允许这种身份存在。 “我只是听闻大祭司准备将德斯蒙德大公爵写入光明书？”科琳娜缓缓开口。 尤金妮亚神色一黯，“是的。” 莫娜按捺不住，愤愤道：“德斯蒙德大公爵一死，大祭司就迫不及待地对外公布，说要将德斯蒙德纳大公爵入黑暗恶魔图谱，使其灵魂遭受永生不灭的光明火焰之苦，他还下令捕杀所有格雷森家族之人，将格雷森家族的人全部认定为堕神者。” 堕神者，比渎神者更为让人厌弃的存在。 这种人无不是十恶不赦之辈，杀人无数，罪恶滔天，本身便是魔神转世。 日后，格雷森这个姓氏就会成为羞辱的标致，而这个家族也会彻底从这片大陆上消失。 德斯蒙德作为那个被记入光明书中的人，神庙还会专门为他铸造成一尊铜像，钉在神庙的神柱上，任何一个信徒经过，都可以朝着这些铜像吐唾沫，做尽任何羞辱之事。 甚至在一年一度的圣临节上，神庙还有一套专门的羞辱仪式。 他的名字，将会变成一个羞耻的符号，在这片大陆上永久的流传。 只要神庙不亡，他作为罪人的标记就永远不会消亡。 “母亲亲自给大祭司去了信，甚至表示可以交出圣裁决骑士一职，大祭司直接拒绝了。” “莫娜！”尤金妮亚打断了莫娜。 莫娜还想说什么，看着母亲的脸色，强行忍耐住了，只是脸上依旧难以自制地流露几分绝望和哀伤。 书房内，所有辛加堡的人此刻的心情跟莫娜都是一样的。 面对这件事情，他们哪个不是愤愤不平，为德斯蒙德大公爵感觉到极度的不公。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 科琳娜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的，我就是为此而来，我也不希望大祭司这样做。” 尤金妮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祭司大权独揽许久，他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想法。” 科琳娜淡淡点头，“那就不改变了。” 尤金妮亚怔了一下，“你不是说……” “他的想法，我也没有兴趣改变，我只是不想让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名字以这样的姿态被记入光明书。” 尤金妮亚有些困惑，可这不是一回事吗？ “你打算怎么做？” “最简单的办法，应该就是灭了神庙吧？”科琳娜思索片刻后道。 第127章 看得通透 书房的一片静默。 科琳娜说的仿佛这件事情要比改变大祭司的想法更简单似的。 尤金妮亚看着科琳娜那双纯真又无辜的眼睛, 微微垮下肩膀，“你呀，别拿这件事情说笑, 这话要是传出去，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科琳娜略有些委屈, “姨母，我没说笑。” 尤金妮亚愣住。 一旁的霍勒斯低声解释道：“辛加堡群龙无首, 人心涣散, 而雅各布在一旁虎视眈眈，根本不给辛加堡任何喘息的机会，唯一能够重新聚拢人心的人只有神子大人。” “遮遮掩掩的神子大人或许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却难以在这场战斗中保全辛加堡。” “大人要保辛加堡, 就注定了，她要让神子成为真实的存在，成为能够支撑起整个辛加堡的信仰。” “而大人既然选择露面，与神庙已经是注定不死不休的结局。” 尤金妮亚嘴唇抖了一下。 以她在神庙纵横几十年的政治嗅觉，她哪里不知道神子是现如今辛加堡唯一一条出路。 她只是不能忍受这条出路是由她的小科琳娜用血肉铺就的。 这注定是一条死路啊！ 辛加堡的人或许能活, 可是事情结束以后身为神子的科琳娜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注定要成为第二个德斯蒙德, 甚至于她的命运或许会比德斯蒙德更为悲惨。 科琳娜看到尤金妮亚眼底的隐忧，轻笑了一声, “姨母, 还未较量过, 您怎知我一定会输呢？” 尤金妮亚嘴唇翕动了一下, 最终也只低低地吐出来一句话，“那不只是一万光明骑士团和三万贵族卫兵的事……” 神庙的存在代表着整片大陆的信仰所在。 大祭司之命令，便是神明的旨意，大祭司要消灭的人, 便是邪恶的存在。 他们要对抗的可能是整片大陆。 科琳娜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辛加堡的城内防务上，“城内隔离如何？” 尤金妮亚看向一旁的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回答道：“德斯蒙德大公爵过世的消息传开后，不少农奴们惶惶不安，但对于防疫工作，他们还算是积极配合。” “雅各布公爵开战以后，有几个感染了的病人跑出来想要逃走，被我们杀了。” 科琳娜眼瞳一缩，“杀了？” 莱昂内尔坦然点头，“嗯。”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战时的必要动作，谁都怪不了。 莱昂内尔犹豫了一下，“大人，您可带了神令来？” 科琳娜点头，“带了。” 莱昂内尔眼睛一亮，“是新版吗？” “是，有三个新版的神令。” 也就是说，有了新的三幅连载。 这一下，不只是莱昂内尔的眼睛亮了，就连从提起德斯蒙德大公爵以后一直都很沉默的莫娜眼底也有了一点光亮，“三个新版的神令！我的天，在哪？我可以看看吗？” 科琳娜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行。” 她可还记得莫娜表姐的108封连环催更信，得先捏着这三版新神令，将幕后给她通风报信的人抓出来才是。 只有这样，鸽子精日后才可能有好日子过啊。 莱昂内尔怔住，“大人，您不准备下发神令吗？”他有些迟疑地道：“大人，我并不没有质疑您的决定的意思，只是如果大人能尽早发下神令，或许他们就会心安一些。” 科琳娜反倒有些意外，“神令还有这样的效果？” 她以为这些神令主要是起到一个宣传防疫的作用。 莫娜叹了一口气，“若是没看过神令，我们如何得知神明大人一直都在用他的力量庇佑着我们，更不会知道我们平日里的所作所为看似虔诚，其实一直都在伤害着神明大人。” “还有那些愚蠢的贵族！尊敬神像竟比尊敬神明本身更甚！” “神庙的传道士们但是直接将神像当成了一门生意，他们赚得盆满钵满，遇到快要饿死的神明，却连一个铜子儿都不肯施舍！” “公平善良和正义，原来都与我之前理解的不同。” “邪恶的出现，或许正是因为贵族们的傲慢和高高在上。” “或许，只有每个人都拥有像神一般的宽广胸襟和公平慈爱，所有人团结一心，共向光明，才有可能战胜邪恶的瘟疫。” 她很是感慨，似是深有感触。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神子的神令在民众之间的威望日益高涨。 看似精彩但有些离经叛道的故事，在这封闭而又绝望的空间中，被逐渐验证，被反复品味，在给人以现实的冷酷和绝望时，又给了人向往和希望。 神明没有抛弃他们。 他们也不可抛弃他们自己。 尤金妮亚在一旁也跟着点头，她看向科琳娜，目光微微一闪，“这些……都是神谕吗？” 科琳娜：“……本故事纯属虚构。” 见众人懵懂，她连忙解释了一句，“都是我编的，里面的防疫知识都是真的，真人的故事也是真的，其他部分都是艺术加工。” 书房内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莫娜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眸，“我从小带你到大，就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写故事的本领，能将故事写得这么真。” 科琳娜后背一阵发凉，干笑了一声，“出门在外，求生艰难，说瞎话大概是必备本领吧，练着练着技术就提高了。” 主要是博采众家之长，融合了斗破、凡人等一众网文界的前辈，爽文宗的大师的各项优点，又借用了仙侠、洪荒、玄幻等等各家设定，丰满了故事细节，补全了现代神说的各项bug，勉强补到了能让这一套说法自圆其说的程度。 最最关键的是，虽然写的是胡编乱造的故事，但她的立意永远都立足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上，不敢有半点偏移。 光是立意这一点，就足以吊打当今世界上所有神说。 真不是她能力太强，是她站的肩膀太高了。 这一不小心，差点就把自己给暴露了。 众人：“……” 如莱昂内尔这种刚认识科琳娜的，整个人都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莫娜也是一阵无语，“看来你说瞎话的本领确实是提高了不少。” 一语双关。 科琳娜也不敢接话了。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光明军的人知道神令的存在吗？他们对神令的态度怎么样？” “光明军中地下黑市上，神令已经卖到四五个金币一张了。” 这还是德斯蒙德放了一部分神令出去换取金币的结果。 科琳娜听着目瞪口，一张破纸卖到四五金币！ 她忽然觉得跟德斯蒙德大公爵比起来，一丈染色的金银丝布才卖到这个价格的自己真的太嫩了。 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辞去领主职位，画一本《神明微服私访记》，搞成50年连载系列，说不定就能靠这个吃一辈子。 不过想也知道这东西是物以稀为贵。 一旦开放卖的量，价格立刻就会跌下来，到那个时候，三分钱都未必有人买，还要费心费力防盗版，靠这个压根没法发财。 科琳娜微微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刚刚失去了一条财路而感到难过。 莫娜忍不住问她：“所以神明到底又化身成了谁呀？我在城中找了许多日了，到现在还没发现神明大人的踪影。” 科琳娜：“……无可奉告。” 她觉得她有必要让莫娜大表姐冷静一下，冷却一下她对纸片人的过分追捧。 莫娜：“那新的三版神令……” “我另有用处。” “什么用处？最后不都是要发下来的吗？” 科琳娜不说话。 莫娜虽然有心想要再磨一磨科琳娜，但如今辛加堡内局势不稳，人手欠缺，科琳娜忙，她同样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一群人碰头过后，又各自散开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霍勒斯想要留下，却也被科琳娜支开了，她现在懒得搭理他，“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辛加堡剩余的四千卫兵尽快收编。” 四千卫兵不是一个小数目，且这些卫兵大多作战经验丰富，都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留下来的人。 但是如果他们不能服从科琳娜的命令，这四千个人有还不如没有。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正常来做几年都不一定做得成。 这4000个人不知道一起打过多少次仗，他们自成体系，互相牵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 而霍勒斯年纪又小，又是一个异族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爵位，很难服众。 “是。” 霍勒斯不会拒绝科琳娜的任何要求，无论这个要求有多么过分，多么艰难。 他只是有点点难过，刚见了科琳娜一面，如今又要分开了。 科琳娜随后又招来了艾莫斯、卢克等作坊的各大主事们。 几个作坊的人也都被她带来了，留在塔沙州鞭长莫及，有诸多不便，她大概会在辛加堡呆上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他们前来助阵。 这些作坊也都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开起来。 “特别是玻璃工坊和造纸铺，我需要大量的玻璃和纸张。” 各人领命而去。 科琳娜这一忙又忙到了深夜，她终于从书房中出来，一出门就看到了尤金妮亚守在门口。 尤金妮亚看着科琳娜的脸上满满都是心疼，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咽了回去，举起手上的狐狸毛披风，给科琳娜轻柔地围上了。 科琳娜看到尤金妮亚眼睛发红，心底也是一阵酸软，“姨母，神庙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权利驱策的怪物，推翻这样的神庙，这也是您想要的，不是吗？” 尤金妮亚叹了一口气，“是。” 她又摇了摇头，“但也不是。” “神庙已经陷入到权利的泥潭中，我确实想要肃清神庙如今的风气，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公平，让神明的光辉洒遍整片大陆。” “但这是我该去做的事情，这背后的一切不该由你来承担。” “我也不许。” 此时的尤金妮亚再也不是战场上那个叱咤风云、一往无前的圣裁决骑士，而是一个单纯的心疼自家孩子的长辈。 这是库利奇以外，科琳娜遇到的第二个纯然地关心着她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的人。 “姨母，我真的不一定会输的。” 尤金妮亚叹了一口气，将科琳娜拥入怀中。 她个子原本就高，几乎与一般的成年男性持平，科琳娜的头顶大概也只够到尤金妮亚的肩膀处。 她听到尤金妮亚在她的头顶叹息，“傻孩子。” 尤金妮亚声音沙哑，有些许发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重新直起身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做吧。” 她脸上的悲伤消失了，代替悲伤的是全然的坚毅和冷静，“我会给我的老朋友们写信，或许他们中还有感念阿莉西亚大人恩情的人在，愿意帮助我们。” “说起来，大祭司之位本也应该由你来继承。” 科琳娜眼睛一亮，“姨母有很多老朋友吗？” 尤金妮亚点了点头，“活得久了，认识的人自然多一些。” 科琳娜眼睛更亮了，“姨母打算怎么与他们说呢？” 尤金妮亚沉吟了片刻后道：“自然是向他们阐述大祭司的种种恶行……” 科琳娜摆了摆手，“大祭司是不是个恶人，其实谁又不知道呢？” 尤金妮亚深深地看了科琳娜一眼，“你倒是看得很通透。” 确实，大祭司是不是个恶人，在贵族圈子里混的时间久了，谁又不知道一二呢？ 例如德斯蒙德大公爵，平日里与神庙交往密切，但真的涉及到利益的时候，他防神庙却是防得比谁都深。 “光是这样，恐怕是无法说服他们背叛大祭司投靠于我的。” 尤金妮亚有些无奈地看了科琳娜一眼，“我本来也没指望他们会投靠你，只是试一试罢了。” 科琳娜：“……” 刚刚明明那样温情，仿佛她是尤金妮亚最珍贵的小宝贝。 如今一说到正事，立刻就人间真实，摆明了告诉她，她并不值得投资，她所在的这条贼船前途渺茫、未来黯淡，完全是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才试上那么一试。 真是太惨了。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很想要就此放弃。 但社畜没有选择权。 她只能振作起精神，“姨母在神庙中也有不少熟人吧？” 尤金妮亚点了点头，“有。” “甚至是大祭司身边的人？” “是。” 科琳娜眯起了眼睛，“能左右大祭司书写光明书的日子吗？” 书写光明书是一件大事，并不是大祭司随便拿着笔在上头比划两下就可以了，书写的过程必须伴有一场巨大的祭祀典礼。 几乎所有当地的民众都会前往观礼，甚至连整个皇室都会参加。 不过如今王都情况不明，皇室到底有几个人能参加，谁会作为国王参与这一场祭祀典礼，谁都说不好。 众人只知道大祭司很看好五王子，曾在公开场合谈及五王子，说他深受神明庇佑，是整个皇室中最虔诚的王子。 五王子是老国王最小的儿子，如今才三岁。 尤金妮亚皱起眉头，“哪怕能延后，也延后不了几日，这件事情大祭司恐怕是志在必行……” 科琳娜点头，“几日就够了。” 尤金妮亚不懂科琳娜为什么会这么说。 科琳娜淡淡一笑，“神庙能够坐大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是为神明执掌世间之光明。” “什么光明骑士团，什么万千贵族追捧，这背后一切的根本，追捧的不过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罢了。” “要毁灭神庙，便要将他们的这项权利先行拿走。” 尤金妮亚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之色，“这要如何拿走？这项权利是神庙诞生以来天生就有的，传承几百年……” “因为他们天生就有，就没有办法被夺走了吗？” 尤金妮亚想了许久没想出来，“我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夺走这些权利？” 科琳娜眯起眼眸，“舆论战。” …… 什么是舆论战？ 尤金妮亚不懂，但她还是磨不过科琳娜，按照科琳娜的要求给她的老朋友一一去了信。 信件送达帝国各地，其中十之七八全部送往帝国的心脏：王都乌麦德暹城。 这其中还有不少信件送到了神庙的几个高层手中。 也有几封信件送到了神庙不大起眼的那些神仆手中。 其中一个神仆看过信件的内容，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延后几日？” 他不敢让信件在自己的手上多作停留，迅速将手里的信件烧了干净。 看似不起眼的几封信，却是让乌麦德暹城的贵族圈子中逐渐流传开一个传言，德斯蒙德大公爵根本不是渎神者，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全辛加堡，保全整个北境甚至整个帝国。 他才是真正心有光明的虔诚信徒，大祭司要将德斯蒙德公爵写入光明书黑暗恶魔篇的举动根本做不成功，可能会触怒神灵。 没过几日大祭司曼弗雷德便听到了这个流言。 想到尤金妮亚大张旗鼓寄信过来的举动，他眯了眯眸子，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尤金妮亚虽然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可是在神庙这权力的漩涡中却是显得过分单纯了，做事情连首尾都不知道收拾干净。 难道她天真地以为这样的传言能对他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吗？ 神仆害怕地伏在地上，小声请示大祭司曼弗雷德，“大祭司大人，祭祀典礼？……” “如常举行。” “五王子这几个日有些咳嗽发热，脸上还发了疹子，恐怕无法照常出席祭祀典礼。” 另一个神仆皱起眉头，“只是露个面而已，不严重的话也没有多大影响。” 之前那神仆很是惶恐地伏低了身体，“祭司大人们已经去会诊了，五王子这也是老毛病了，几天就能好，可是在祭祀典礼前要好起来实在有些困难，若是想让五王子强行露面也可以，就怕如今城中传言纷纷，五王子以这种形象露面，会让传言更加放肆。” 曼弗雷德眯起眼眸。 不过是一件小事，哪怕五王子病死了，对他的计划来讲也没有多大分别。 可若是让发了疹子的五王子在他的祭祀典礼上露面…… 他有些不喜地皱起眉头。 另外一个神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伏低了身体道：“大祭司大人，祭祀典礼用的新金银丝布也还没有到，如今城中纷乱，也不知道还要几日……” 曼弗雷德脸色微凝，他都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尤金妮亚动的手脚了。 “那你们待如何。” 神仆抬头，“可否延后几日？” 曼弗雷德想到尤金妮亚发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可。” 两位神仆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又听到曼弗雷德道：“从现在开始，祭祀典礼有关的所有一切事宜，全部都交给我一一确认。” 两位神仆闻言，心弦一紧，连忙低下头去。 “是。” 他们两个人暗自在心底思念，尤金妮亚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以大祭司的精明和谨慎，无论尤金妮亚原先在计划着什么，恐怕都不能如愿了，她计划了也是白计划。 …… 尤金妮亚很快也收到了消息，看到曼弗雷德这样谨慎，连祭祀典礼这么繁杂的事情都要亲自过问，一项项确认，她也忧愁地皱起了眉头。 “我早年与他合作过多年，之后，又与他敌对了几十年，或许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尤金妮亚捏着来信，差点都坐不住了，“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想要在曼弗雷德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除了他自己，恐怕谁都做不到……” 科琳娜惊奇地看着尤金妮亚坐立不安的样子，“曼弗雷德就这么可怕吗？” 尤金妮亚：“……不然你以为谁都能够执掌神庙神杖的吗？” 她真是快被科琳娜给气死了。 小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磨人，明明是个乖巧的孩子。 果然当初她就不该将科琳娜扔给莫娜带，莫娜带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跟她一样心大得都不着边儿。 科琳娜见尤金妮亚真的急了，轻咳了一声，连忙站起来安抚尤金妮亚。 她将尤金妮亚压到了椅子上，“姨母，您坐，我给您倒杯水。” 尤金妮亚捏了捏眉心，“我不想喝水，你先告诉我，你要怎么才能突破曼弗雷德的严防死守，破坏这一场祭祀典礼？” “其实是可以的。” “怎么做？你远在辛加堡，在王都也无势力相助，我的那些朋友……哎，不提也罢，这种情况下，除非神明相助……” 尤金妮亚说到这里，就看到科琳娜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眨眼睛是什么意思？” 第128章 圣裁决骑士 “就是会有神明相助的意思嘛。”科琳娜无奈。 尤金妮亚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开了口，“科琳娜。” “嗯？” “你当真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神明吗？” 科琳娜静默了几秒的时间, 怔怔看着尤金妮亚，神庙的圣裁决骑士, 掌管着裁决骑士，曾经一度站在神庙权利顶端的女人。 而且, 她还是祖母大祭司阿莉西亚收养的女儿。 她犹豫了一下, “您一生所守护的，不就是神明的光辉和荣耀吗？” 尤金妮亚吐了一口气，“每个人对神明的光辉和荣耀的理解不同。” 科琳娜眯了眯眸子, “所以你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尤金妮亚不置可否, 她轻轻拍了拍科琳娜的肩膀，“我只是担心你，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你所指望的只是神明的帮助的话，恐怕是无法成功的, 哪怕神明现身, 他大概率帮的也是神庙和大祭司。” …… “神庙的一切荣誉系于神明，神明的光辉, 便是我们的战袍。” 帝国王都乌麦德暹城中最大的中央广场祭台上, 大祭司曼弗雷德缓步而出。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平民们, 祭台四周则站着帝国的权利高层。 祭台的中央树立着一根高高的石柱, 石柱上绑着一个人。 覆盖在他身上的兽皮被掀开，兽皮下面是经过处理却已经开始腐烂了的皮肉，散发着阵阵恶臭。 从这个人的脸部特征依稀可以辨别出此人正是已经死去的德斯蒙德大公爵。 杀死德斯蒙德大公爵而获封成为光明骑士团成员的几个人就站在台下，看到这一幕, 都下意识地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他们不仅深入辛加堡杀了德斯蒙德，事后还将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体掉了个包，从辛加堡中偷了出来。 这是一项极高难度的工作，起码光明骑士团原先的那些成员们都做不到。 而今日，在这个祭祀大典上，德斯蒙德大公爵将被写入光明书黑暗恶魔篇，同时将德斯蒙德诛杀的他们也将得到他们赢得的荣誉。 大祭司将会亲自为他们洗礼，五王子也会为他们几人办法紫荆花勋章。 紫荆花勋章是帝国的最高荣誉，德斯蒙德大公爵征战几十年，守护了北境一生，才在几个月前荣获了这项殊荣。 甚至连菲利克斯大公爵都没有这个殊荣。 但他们消灭了恶魔，消灭了可能会给整个帝国带来巨大隐患的，甚至颠覆整个光明世界的恶魔。 作为消灭恶魔的英雄，他们完全有足够的资格获得这项荣誉。 几个光明骑士高高地仰起了他们的下巴。 “勇士们，上前来。”大祭司曼弗雷德微笑着示意他们上台。 几个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上去了。 大祭司曼弗雷德从身后的人手中取过了铜剑，“谁能将这个恶魔的头颅斩下？” 帝国贵族们脸色微微一变。 斩下头颅，那么一个人的灵魂和身躯就再也无法相遇了，这个人将会永生永世成为一个恶魔。 伯爵阿尔奇，也是克莱门特的父亲，他看着已然面目全非德斯蒙德大公爵，很是痛苦地叹了口气，“大祭司大人，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让他永生永世都只能成为一个恶灵，无法得到光明的感召，是不是太严厉了些？” 他虽然只是个伯爵，但他向来是老国王最信任的人，掌管着两座大铜矿，在贵族圈中拥有着极高的声望。 他与德斯蒙德大公爵交情不深，但他的儿子作为一个渎神者，能够在北境这么些年都安然无恙，没被神庙的人抓来弄死，其中多多少少都有德斯蒙德照应帮忙的缘故。 反正绝不可能是那个雅各布公爵，更不可能是那位神庙的前圣女玛丽安娜夫人。 若是神庙开口，哪怕只是露出那么些许意思，这两个人早恨不得将克莱门特给献上去了。 如今看德斯蒙德大公爵落到这般田地，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为他开口求情。 大祭司曼弗雷德看到阿尔奇开口，微微一笑，“阿尔奇伯爵，我知你的好意，但这是神明之意，德斯蒙德实在是在黑暗的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太深了，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黑暗浸染，神明的光辉也无法使其改变分毫，这是他唯一的结局了，也是神明为他书写的唯一结局。” 阿尔奇一听到曼弗雷德说这是神明的旨意，嘴唇翕动了一下，缓缓闭上。 曼弗雷德微笑的收回了视线，将视线投到了阿尔奇身旁的菲利克斯大公爵的身上。 “菲利克斯大公爵，您与德斯蒙德大公爵的私教甚笃，对神明下达的这个命令，您是否有异议？” 菲利克斯没想到曼弗雷德会忽然将矛头指向他。 对这个决定有没有异议？ 他当然是有的，他可太有了。 德斯蒙德怎么说好歹也是帝国的大公爵，么么亵渎神族血脉，说白了不就是睡了个异族女人，生了个杂种的儿子。 他生了十几个儿子，虽然不理解德斯蒙德为么么不肯对那个杂种儿子下手，却也看不惯神庙横插一杠，以此为借口吞并北境的行径。 而且，曼弗雷德今日演的这出好戏，也更像是对他的一种挑衅和警告。 这种时候专门点名他的名字，询问他的意见，用意太让人深思了。 他倒是想帮自己的老朋友收尸，阻止曼弗雷德对德斯蒙德的持续羞辱。 可是他敢吗？ 这一个月来，神庙在宫廷中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政治斗争中。 在这一场场的风波中，他一个大公爵，掌管着帝国最重要也是最富饶的南部地区，却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宫廷从一开始就被大祭司带领的一万光明骑士团和三万卫兵给彻底控制住了。 他倒是想从自己的领地调兵过来，竟然调不动。 他所说的这些卫兵们无一不是神庙最虔诚的信徒，一听说要对付神庙，对付大祭司，他的骑士团内部就先出现了各种问题。 他视线扫过下方民众，看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的二王子。 他想给对方一个眼神，看到时候他开了口，二王子能不能站出来力挺他，对方却理都不理他。 菲利克斯有些无语，只能面无表情地道：“对神明大人的旨意，我等凡人何敢有异议？” 曼弗雷德挑了挑唇瓣，“既然菲利克斯公爵也没有异议，我想其他人应该也都没有异议了吧？” 其他贵族对视了一眼，无论是站神庙这边的，还是不站神庙这边的，大家伙都没敢说话。 “那就开始吧。”大祭司曼弗雷德轻轻一笑，脸上全是志得意满之色。 拥护神庙的，早已齐齐跪拜下去。 光明骑士中的一人目光一闪，率先跨出一步，“请大祭司放心将任务交给我吧。” 曼弗雷德闻言，随手就将铜剑放到了那个人的手上。 对他来说，无论是谁动这个手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要的，是树立神庙的无上权威，给所有不敬神庙的人一个警告。 他走上前一步，面对祭台中央展开了双手。 德斯蒙德的尸体前，有一个石台，石台上面放满了祭品，还有一个巨大的火堆，火堆上有个大陶罐。 他已经准备好了，要正式开始祭祀了。 角落里，一个卫兵打扮的人皱着眉头，担忧地看向身旁的人，“二王子，我们要出手吗？” 大冬日里，二王子的额头上却全是细汗，他随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视线迅速逡巡了一圈。 看到四周围一切如常，他反倒比较不安。 “二王子……” “出什么手！你没看到连菲利克斯都不敢说话吗？” 他有些恨恨的，之前收到尤金妮亚来信的时候，他就去找了菲利克斯。 明明说的好好的，菲利克斯大公爵也是支持他在这场祭祀典礼上搏一把，借此打击五王子那边的势力。 他当时还说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 可是如今呢？ 曼弗雷德明明都问他了，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算了，尤金妮亚一个失了权利的圣裁决骑士又能做么么？” 卫兵失落地点了点头，他看向台上五王子所在处。 今日过后，五王子的正统继承人的身份算是彻底定了。 就在众人收起心思，准备安心等待祭祀典礼开始的时候，“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响起。 几个身穿披风、头戴兜帽的人出现在中央广场上。 “大祭司且慢。”领头一人大喝了一声。 曼弗雷德甚至连表情都没变，无需他示意，早就有光明骑士团朝着来人飞速地围拢过去。 解决这批人大概用不了骑士团十分钟。 很快这几个人就会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大祭司大人，圣裁决骑士有令，命你立刻停下今日的祭祀典礼，停止对德斯蒙德这位光明骑士的羞辱！”领头那人似乎没看到围过来的光明骑士团，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羊皮卷。 众人听到这个话，全部都惊呆了。 “圣裁决骑士，是指尤金妮亚大人吗？” “尤金妮亚大人要求大祭司停下祭祀典礼？……” 众人面有古怪，虽然圣裁决骑士确实拥有着制衡大祭司、在重大决策上阻止甚至罢免大祭司的权力。 但是一方面，从阿莉西亚成为大祭司以来，圣裁决骑士势弱，几乎就成了一个摆设。 再到后来，曼弗雷德削弱惩戒堂，同时成立光明骑士团，圣裁决骑士就几乎形同虚设，失去了所有存在感。 第129章 用过就丢 “砰”领队的人跟冲上来的光明骑士团有了第一次交锋。 他看起来也是一位战斗经验丰富的老手, 骑士团竟一时拿不下他。 但是来的人实在太少了，总共就五个人。 虽然这五个人战斗经验丰富，却也只抵挡得住一时。 “哄！……” 他终于被拖下马来, 铜剑齐齐刺向他。 他勉强抬手格挡。 大祭司终于回过神来，远远看向他, “尤金妮亚派你过来的？” “是。” 曼弗雷德叹息着道：“看来……她也已然堕落了。”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是他一旦开口,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息聆听他所言。 这句话, 落到了祭台四周为所有贵族的耳朵里。 看着祭台上腐败的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体，所有人后背一紧。 大祭司金口玉言，尤金妮亚会是下一个德斯蒙德大公爵吗？ 二王子和他的卫兵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脸上有带着几分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安慰。 幸好他们刚刚没有冲动。 “这个尤金妮亚, 在信中说的信誓旦旦，结果就派了五个人过来？”二王子感觉有些无语，“她怕是年纪大了，失心疯了吧？” 卫兵叹了一口气，“尤金妮亚大人怕是要完了……” 此时, 领头那人已经被骑士团拿下了, “圣裁决骑士没有堕落，堕落的是你！大祭司大人！” 曼弗雷德缓缓抬起眼眸, “你在说谁？” “我说的就是你, 曼弗雷德大人！神明早已有所指示, 德斯蒙德公爵乃光明之化身, 也是神明身边的战斗大天使所化，他的使命便是守护帝国守护亚瑟大陆，却惨死于你手中，你敢说自己不是堕落者吗？” “圣裁决骑士, 拥有否决您提议的权利，若是尤金妮亚大人愿意，她甚至可以罢免你这个大祭司！这一点，清清楚楚地写在光明书上，你也敢公然违抗，你还敢说自己没有二心，心向神明吗？” 他口齿清楚，且每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仿佛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见他的态度这样坚定，无知的农奴们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他们不知道圣裁决骑士如今只是个摆设，听到圣裁决骑士真的可以罢免大祭司，而且这一点写在光明书上，这些贵族们甚至都没有反驳，他们便开始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曼弗雷德听着，却是轻笑出声，“德斯蒙德是战斗大天使，我是堕落者？你有证据证明吗？哪怕是圣裁决骑士，也不能随意污蔑我这个大祭司，随意污蔑神庙的决定吧？” 领头那人点头，“当然是有的。” “哦？是什么？说来听听。” 二王子和菲利克斯大公爵等人也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尤金妮亚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神谕。” 现场一片静默。 “神谕？”连曼弗雷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当年，他与尤金妮亚相斗的时候，尤金妮亚虽然缺少了一些政治智慧，但她的神智起码是清醒的。 他故意放了这五个人进来，也是想逼出尤金妮亚的底牌。 他不喜欢任何不确定的感觉。 骑士团在场，哪怕对方真的能拿出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来，他也能随手将这些东西湮灭，让它们在这个世界消失。 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死了。 他的野种儿子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北境瘟疫肆虐。 他想来想去，尤金妮亚大约也只能从瘟疫入手，证明瘟疫并不是德斯蒙德带来的，也不只是北境的人会被染上，或者证明神庙防疫不力之类的。 这些看起来都是不错的打击他的手段，但是，实际上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多少伤害。 很多人都不明白，有的时候，人并不是傻，傻到相信神庙编出来的所有神话，而是他们想要相信。 只有神庙编出来的这些神话是真的，他们才能继续做梦。 那些试图将他们从美梦中唤醒的人，反倒会受到他们的攻击。 若是瘟疫确实不是由德斯蒙德大公爵带来的，若是瘟疫可能会将整个帝国的人感染上，无论他们对神明的信仰有多么虔诚，瘟疫依旧可能夺取他们的性命。 这样的说法，只会引起他们的恐慌和绝望。 然后是对真相的不予理睬、不愿相信。 他主要还是想看看尤金妮亚到底收集了什么证据，与德斯蒙德牵扯有多深，这位圣裁决骑士，是不是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 对方口中冒出来的“神谕”二字，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竟让他之前的考虑变成了多余的事情。 是因为德斯蒙德的死刺激到了尤金妮亚，才让她彻底疯了吗？ 二王子和菲利克斯大公爵也是目瞪口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尤金妮亚真的相信什么狗屁神谕不成？ 二王子甚至有些后悔来到现场，他恨不得现在立刻离开，就怕发疯的尤金妮亚会忽然跳出来将他一起扯下水。 事情发展到这里，大约也就成了个笑话。 对于闯进来的这五个人，众人也都不在乎了。 曼弗雷德开玩笑一般问他，“什么神谕？” 领头的那人竟然也很镇定，“如若大祭司执意要羞辱德斯蒙德大公爵，神明降世，他会亲自带走德斯蒙德的灵魂。” “他将会夺去这个世界的光明，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这是对罪人们的惩罚。” “而您，大祭司大人，还有神庙中的其他人，你们是光明的叛徒，是受到恶魔欺骗的愚蠢的皈依者，你们所做一切，只能证明你们已经彻底堕落。” “而神明，只能放弃你们。” “其他人或许还可能重新回到光明中，你们这些人只能永堕黑暗。” “神庙将因你而彻底在这片大陆上消亡。” “大祭司，请您回来吧，不要再受黑暗和邪恶的诱惑，停下你现在的恶行，回到光明的怀抱。” “或许这一切还来得及。” 现场有些安静。 这些话听着实在惊悚，如果说话的人此刻不是被光明骑士压在地上，而他说话的对象也不是神庙的大祭司的话，在场的人可能还会相信他几分。 偏偏他此刻已经被光明骑士团拿下，整个人狼狈不堪，身上裹了许多尘土，看起来就像个沿街乞讨的小混混，而大祭司高高的站在祭台上，风光霁月，神色坦然。 曼弗雷德吐了一口气，“你大概是……从没见过神迹吧？”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光明骑士团将人带下去。 “神明撒下的光明，是我们最坚硬的战袍。” 他双手展开，阳光倾泻而下，落到曼弗雷德的身上，他身上的金银丝布中编织进来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圣洁而又高贵。 他转过身，祭祀典礼正式开始。 他对着五王子伸出手。 五王子还有些懵懂，更有些胆怯，却还是被他的母妃推着，不受自己控制地朝着曼弗雷德走了过来。 曼弗雷德握住了五王子的手。 稚嫩的手心摊开，上面躺着紫荆花勋章。 “勇士们，看你们的了。” 之前接过铜剑的那人看着五王子手中的紫荆花勋章，举起了铜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着德斯蒙德大公爵刺去。 领头那人见状，气得想要立刻挣脱光明骑士团的压制，“大祭司大人！神明在看着呢！” “卟”一声闷响，铜剑砍在了德斯蒙德大公爵的脖子上。 “大祭司大人！”那人几乎声嘶力竭，他身后的其他四人也跟着喊起来，几个人声音沙哑，似乎是哭了。 曼弗雷德轻轻一抬手，柴火堆上立刻燃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他勾唇，笑的平和又圣洁，“愿光明永驻人间！” 底下的人立刻应和： “愿光明永驻人间！” 二王子看着祭台上被大祭司牵起来的五王子，又看了一眼尤金妮亚派过来的那五个被抓起来的人，有些无力地吐了一口气。 他大概是真的输了…… 谁都抵抗不了大祭司。 他只恨自己怎么不是被大祭司选中的那个…… 火堆燃起来的那一瞬间，手握铜剑的光明骑士眼底也燃起了一团火，眼前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体不再是一具尸体这么简单，他仿佛变成了明煌煌的紫荆花勋章。 他巨剑，再次朝着德斯蒙德大公爵砍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似乎出现了一丝异样。 “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变暗了一些？”有贵族窃窃私语。 原本以为任务失败，已经陷入绝望的五个人这个时候也愣愣的。 他们心底又升起一丝希望来。 “好像是真的暗了一些……” “我怎么没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二王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是太阳……” “太阳？”卫兵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人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太阳怎么了？” “什么太阳？”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天空看去。 今天的祭祀典礼，神庙特意选过日子，选了一个大晴天。 虽然是冬日，可是今日的阳光却是不错。 太阳明晃晃的，阳光照射得大家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了？” 众人一时无解。 菲利克斯大公爵却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难道是……” 大祭司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利眸扫向他，“什么？” 不用问，随着时间往后推移，天空中的太阳已经给出了答案。 是日食。 在光明书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光明退去，黑暗主宰世界，代表着神明在这一刻遗弃了这个世界。 它代表着灾祸降临，黑暗横行，也代表着恶魔出世，世间众人大多堕落成了渎神者。 黑色的阴影不断地蚕食着旭日，同时，原本的光明也在不断地褪去，世界越来越暗了。 这一切都为无知的民众带去了巨大的恐慌。 贵族们甚至比民众更加恐慌。 农奴们不识字，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这样的情况，但是贵族们却都是看过光明书的，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有不少贵族直接跪下了，这一次他们跪的时候不敢再面向祭台，反倒朝着那五个人跪倒。 “神谕……” “是神谕。” “尤金妮亚大人所说的神谕……出现了……神明即将抛弃我们！” 而压着那五个人的光明骑士团也都慌了。 甚至连那五个人都懵了。 在出发前，他们就被交代了今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一幕。 但听说跟亲眼看到完全不是同一个感觉。 “神子大人……她没有骗我们。” 另一个稚嫩一些的声音肯定地道：“神子大人当然不可能骗我们，她从来都不骗人的。” 话虽如此，眼前的这一幕依旧让人震撼到了极点。 “他将会夺去这个世界的光明，让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这句话言犹在耳，他们每个人都背熟了的。 但这一句话的内容太可怕了，光明要如何才能被夺去呢？这是他们根本想象不到的画面。 直到他们亲眼看到了。 明明是大白天，旭日却被神力遮蔽，直到失去最后一丝光明，黑暗重临。 早就有人害怕得哭出声来，甚至有人来抓他们的衣服下摆。 “大人，请饶恕我们，求求你饶恕我们吧。” “请不要夺去光明。” 曼弗雷德第一次色变，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缓了一口呼吸，他重新睁开眼睛，“你们不要被他们欺骗了，神明是在对德斯蒙德发怒！” 话音刚落，在广场后不远处的堡垒上出现了一片光，这片光幕中又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带着光晕缓缓落下。 “是、是神明……是神明！” “神明降世！” 所有人忙不迭地转换方向，对着神灵跪倒在地。 紧接着，光幕上的画面有了变化，出现了两个新的人影，细细看去，其中一个与绑在柱子上的德斯蒙德几乎一模一样，而另一个，展开了大大的袖子，似乎就是大祭司本人。 他举起重剑，要对德斯蒙德不利。 就在这个时候，神明忽然出手，大祭司立刻着了起来。 随后，德斯蒙德从石柱上脱身，他的后背生出双翅，仿佛真的变成了战斗大天使，回到了神明的身边。 光幕逐渐暗下，而原本漆黑一片的太阳，开始逐渐拥有光亮。 但这些阳光也无法温暖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一切都是尤金妮亚的诡计！” 他说着，朝着台下看去。 可是原本被捉住的五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想到了什么立刻又转头看向祭祀台上的柱子。 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体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距离他不足五米！ 如果那几个人是冲他而来，要对他不利，哪怕他身边有四五个神仆护卫左右，也不能确保100%的安全，说不定他就会受伤。 “哒哒哒……”广场上响起一阵马蹄声。 眼看着他们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曼弗雷德举起权杖，“拿下他们！杀了他们！” 光明骑士团的人回过神来，正准备追赶上去。 风扬起那几个人的兜帽，露出了他们的脸。 “那个人是不是贾斯特斯？”有人认出了来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贾斯特斯曾经是德斯蒙德大公爵麾下骑兵队的队长，他腹部中了一剑，受伤后又在外流离辗转，等回到辛加堡的时候，人已经发起了高烧。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肯定要死了。 贾斯特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在进入辛加堡以后，接受了神子大人“神药”的治疗，一日一日过去，他竟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高烧也退下去了，伤口也愈合了。 如今整个北境形势不明，许多消息都传不到外边，但有关于贾斯特斯那悲惨的遭遇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真的是贾斯特斯！我与他一起战斗过，绝不会认错！” “是神明，一定是神明，只有神明的光明才能驱赶黑暗和邪恶，才能将垂死之人救回。” “或许他也是大天使转世吗？” 贾斯特斯不小心露出来的脸，顿时又成了众人讨论的焦点。 原本准备上前追赶的光明骑士团忽然就止住了脚步。 他们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曼弗雷德也察觉到了光明骑士团的畏惧，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这些人原本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剑，只忠诚于他一人，甚至可以无所畏惧的为他献上他们的生命、他们的灵魂。 此时，区区五个人就让他们害怕到不敢上前。 他能够感觉到，这些人坚定的信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中央广场中的所有人信念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菲利克斯大公爵已经迅速回过神来，他目光急闪，忽然站了出来，“大祭司大人，您是否应该给我们一个交待？身为大祭司的您是在何时投靠了黑暗？又是在何时彻底堕落了？” 曼弗雷德猛地回头，看向菲利克斯。 然而，不只是菲利克斯。 刚刚一直不敢站出来的二王子此刻终于站了出来，“大祭司大人，我想请问您，父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他身上施加了黑暗的诅咒？” 这两个人一站出来，原本那些不站在神庙这边，却迫于神庙威压不敢言语的人也逐渐一个个站了出来。 “国王生病以后，一直都由大祭司亲自照看，在大祭司的精心照料下，国王甚至都没能活过十天，这也太奇怪了。” 他们有些人是看不惯神庙对德斯蒙德大公爵所做的一切，也有些人是只为自己的利益出发。 神庙不仅仅是神权的象征，神庙同时插手许多地方权力，追逐权力几乎是刻在每个贵族的骨血中的。 拥有权力，就会拥有源源不断的利益。 神庙一旦被击溃、分解，就仿佛一头巨鲸的消亡，会有无数的生命汲取巨兽的养分，从这头消亡的巨兽身上生长出来。 帝国王都，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乱了起来。 …… 科琳娜有些担忧地看着外头的晴空万里，“德里克，你确定自己没算错吗？” 德里克很是不爽地白了科琳娜一眼，“我确定。”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贾斯特斯几个人的小命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德里克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机械部件，“那要不然你送我回塔沙州，我对着水钟再算一遍。” 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压着科琳娜帮着一起造出了水钟。 他还想继续将水运浑象仪弄出来，谁知道科琳娜忽然要求他们南下，抛下了那个建在水边上的巨大钟楼，来到了辛加堡。 德里克一路上都黑着脸，好不容易到了辛加堡，科琳娜又让他抓紧时间验算之前算出来的日食的时间是不是靠谱。 他差点就直接撂挑子跑回塔沙州去了。 他天文事业的根基就在那儿呢，对于辛加堡，这座明显要比塔沙州大上数倍的城池，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反倒觉得这些人吵闹。 科琳娜挠了挠脸，“怎么，钟楼造出来了，我对你就没有吸引力了？” 德里克一摊手，“那不然呢？” 他简直将“用过就丢”这四个字刻在他的两边脸上。 在造钟的过程中，他同时还压榨出了许许多多的机械理论，经过反复压榨后，在他眼中，科琳娜已经是个没有任何营养的渣子了。 科琳娜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德里克和阿曼德师徒两个找自己的时间少了。 她虽然有一种被学魔们放过的轻松感，但同时，那种被渣了的感觉也如影随行，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没想到今日，她会体会明晃晃被渣的可怕感受。 她冷笑了一声，“你好样的。” 德里克迷茫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这还用说吗？ 科琳娜胸口又中一箭，她点了点德里克，“正好，我新的课题也不想带你。” 德里克有些好奇，“什么课题？” 他顿了一秒又道：“纸青蛙？还是竹蜻蜓？还是孙悟空？还是那个灯塔布景？” 德里克口中所说的灯塔布景就是在帝国王都城堡的壁垒上造景的那一幕，灯塔的光照要照出很远，形成光束，没有现代的照明技术，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其实古代还真有这样的技术。 用的是水晶壁聚光的技术，那座灯塔中，整个内壁都铺满了琉璃水晶。 科琳娜当然没有那么奢侈，她用的是玻璃，也是经过德里克好几次调试后才勉强成功的。 科琳娜呵呵笑了一声，“空气流体力学，我知道你不会感兴趣的。” 第130章 降者不杀 “什么是空气流体力学？” “是你不感兴趣的东西。” 德里克眯起眸子, 他脸上忽然漾开一抹笑容。 作为贵族出身的小公子，才刚二十多岁的年纪，正好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笑起来的时候眼眸中像落了星辰，竟让人有些恍神, “大人。” 科琳娜有点被德里克温柔的笑容给吸引了，“嗯？” “其实我现在就可以重新验算一遍日食的时间, 那些资料我都带来了, 就在我的屋子里。” 科琳娜歪了歪头，“是吗？” “当然。” 科琳娜单手托腮，似是为难, “算了, 强扭的瓜不甜，我还是让人送你回塔沙州吧。” “不要啊大人。”德里克一把抱住了科琳娜的手臂，“我还是更想要跟大人在一起。” “可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科琳娜冷酷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话音刚落，外面的日头忽然就暗了。 她霍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 “神罚出现了！” 经过这些天的科普和宣传，整个辛加堡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神庙将会在今日对德斯蒙德大公爵下手, 将他钉上耻辱柱。 有关于神罚的预言也是从那个时候流传开来的, 科琳娜为了方便，甚至直接印到了纸上。 画面比文字直观得多, 哪怕是不识字的农民也能理解。 辛加堡内, 看到这一幕神罚的卫兵们和农奴们, 大部分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懵, 和长长的静默。 神庙在亚瑟大陆上已经存在了几百年，身上上千年，几乎与几个帝国一起出现。 每一个帝国的人民，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神说一类的思想。 虽然众人不曾明说, 但在所有人心中，神庙和神明确实是可以划上等号的。 神子似乎也代表着神明，且她仁慈博爱、可亲可信，但单单一个神子，并不能动摇神庙在他们心中，那根深蒂固到几乎已经融入到他们骨血的神庙烙印，以至于哪怕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做了那么多，他在道义人心上却依旧不占任何上风。 会有人尊崇神子，将她的神令悬挂于自己的床头，会每日向她祈祷供奉，也有光明军一方的人偷偷收藏她的神令。 但是，这些人都没有想过明着反了神庙。 顶多是一个人占两边，谁都不得罪。 直到这一天，神罚临世，将在神庙之上。 这一幕冲击着每个人的信念和想法，神灵也会降罪于神庙吗？ 那神庙又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 不仅仅是辛加堡内的人懵了，光明军这边也懵了。 整个光明军大营，齐刷刷跪了一片。 雅各布脸色阴沉地坐在大帐内，眼底还有未曾隐去的惊惧之色。 一旁的玛丽安娜同样也是一脸的惶惶不安，“大人，不如先去神庙暂避？” “去什么神庙！你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吗，现在去神庙，是生怕神明不怪罪我们吗？” 玛丽安娜脸色一白，“那、那怎么办？” “先离开这儿。” 站在角落里的克莱门特猛地抬头， “大人，既然科琳娜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情，她势必留有后手，说不定今日就要攻打大营……” 雅各布皱起眉头，“这种时候攻打大营？她是疯了吗？” 玛丽安娜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大营中如今有六千多人，昨日新到了两千援军，共计八千多人，科琳娜就是想打，她打得了吗？” 克莱门特焦急地道：“五天前，光明军黑市上忽然出现了最新一批的神令，数量要比前面几批多上许多，甚至还新出了一个活动，只要能猜出神令上隐含的谜题，前一百人就可以获赠限量版全套神令集。” “她这些日子看似一切如常，与德斯蒙德大公爵在时，安排布置上并无二致，甚至似乎因为刚接手辛加堡，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做不到得心应手，出了不少纰漏。” “可如今看来，她是根本没有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边防上，而是全放在了新版神令的发售上……” 玛丽安娜忍不住打断了他，“什么神令？神庙发放的才能被称作神令，她弄的那个东西算哪门子神令？” 克莱门特耐下性子，“夫人，我是想说科琳娜或许早有布置，今日很可能就是她出手之时。” 玛丽安娜神色一变，她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克莱门特，“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雅各布也跟着看了过来。 克莱门特坚定地回答道：“自然是立刻组织防守，只要我们内部不乱，科琳娜就无法得手。” 玛丽安娜皱起眉头，又看向一旁的雅各布。 雅各布沉吟片刻后道：“克莱门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克莱门特见雅各布愿意采纳他的意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却听雅各布又道：“说不定科琳娜就准备在路上伏击我，我们还是多带一点兵，把我那四千个亲信都带上。” 克莱门特怔住，“大人？” 雅各布看了克莱门特一眼，对于这个曾经的伯爵之子他还是比较欣赏的，“你也跟我走，剩下那四千个人守住大营，这样不管是大营中的四千个人，还是我们带着的四千个人，都足以与科琳娜手底下的那些人一战，两边都可以得到保全。” 根本不容克莱门特拒绝，整个大军动了起来。 原本就惊慌涣散的卫兵们，在看到雅各布大公爵决定要“逃跑”的时候，恐惧进一步被放大了。 克莱门特看着大营中仿佛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逃的卫兵们，几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的未来。 雅各布这一决策，跟把光明军送到科琳娜嘴边上没有任何区别。 科琳娜可不是什么仁慈的人…… …… 就在雅各布带着他的亲信刚刚离开大营不到一个小时，远处大营就响起了喊杀之声，哪怕隔着一座山，山这头依旧能够隐隐听到。 他们甚至还能感受到“砰砰砰”巨石落地传过来的震动。 光明军大营中，血色染满了整个大营。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不过一次冲锋，就已经打得这些卫兵们瑟瑟发抖。 看着不远处同袍们的尸体和空荡荡的主帅营帐，他们一个一个跪了下去。 而霍勒斯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随我追！” 山道难行，也是这连绵不绝的青山成为了划分康特得克城和辛加堡的天然分界线。 霍勒斯所带领的部队，却没有一个人掉队，全部默默地迅速地在山道中疾行，仿佛几千头缄默的猎豹。 …… 克莱门特对着雅各布跪了下来，“公爵大人，大营恐怕已经被攻破了，科琳娜绝不可能就此收手。 “我们这样跑是跑不出科琳娜的掌心的！” 雅各布现在一听到科琳娜这个名字就觉得烦，“六千人对四千人，你觉得她能讨到多少好？怎么就觉得她肯定已经攻破了大营？这才多少时间？为什么你不觉得是他们退兵了？” “就算她真的攻破了大营，她自己也要受不小的损伤吧？还敢掉过头来想要把我一口吞下？在你的心目中，科琳娜恐怕已经不是神子而是神明本神了吧？” 玛丽安娜闻言，狐疑地看了克莱门特一眼。 她想问什么，瞥了一眼身旁的雅各布，又勉强忍了下去，只是脸色难看至极，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克莱门特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绝不是这样！” 他说完以后，又急切地再次否定道：“在我心中，她才不是什么神子，更不是神明，不过是一个虚伪又恶毒的女人！” 玛丽安娜看他解释得这样着急，心情平复了一些。 雅各布却是深深地看了克莱门特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深意。 不过现在也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 “那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走了吧？” 克莱门特回过神来，“大人，哪怕科琳娜的军队已经陷入到了与大营交战的泥沼之中，但我们小心些总不为过。” 雅各布挑起眉梢，“你想做什么？” “设伏。” “设伏？” “是，设伏，等霍勒斯来。” …… 辛加堡，大公爵府内。 “情况怎么样？” 军队受到埋伏攻击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这让科琳娜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她疾步往外走去。 库利奇匆匆跟在科琳娜身后，向她汇报军队的情况，“损失了一百多个人，有一大半都是德斯蒙德大公爵麾下的卫兵……” 科琳娜听到这个数字，一阵心痛的同时也有一点庆幸。 在人数没有明显优势的情况下，中了对方的埋伏后能够迅速脱身，只损失一百多个人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正常交战，数千人的军队两军对垒，损失几百上千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刚刚得到消息，霍勒斯将军受伤了！” 科琳娜脚步一顿，“什么？” 随后她又加快了速度，大步往前走去。 刚刚走出大公爵府不多远，霍勒斯就已经带着军队回来了。 他一看到科琳娜立刻跳下马来，快步迎了上去。 科琳娜脚步却没有停下，她几乎快要跑起来，刚刚被库利奇披上了狐皮披风被风扬起。 这一瞬，霍勒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科琳娜朝着他扑过来。 他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她为什么？难道是为他而来？再进一步就要撞上他了，应该要停下了吧？ 下一秒，他的双颊一阵温暖，是科琳娜捧住了他的脸。 霍勒斯一怔，低眸看着科琳娜，整个人几乎被定住了。 她有些急促地喘着气看向他，她的脸距离他不到十公分，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入怀中。 第131章 置换 他的脸绯红一片, 蜜色的脸颊映出一片撩人艳色。 科琳娜的视线迅速地从她的脸上转移到他的胸口，然后是他的双臂，最后落到了他的下半一身。 明明只是看着, 可是那视线仿佛是一团火，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他终是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双手, 半垂下头，挺拔的鼻尖几乎碰到了科琳娜的发顶。 他压抑着, 极度克制着自己, 才问出了一个还算是理智的问题，“大人，您在看什么？” “看你。” “轰……” 霍勒斯大脑有一片烟花炸开,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大人。” “嗯？” 霍勒斯抿了一记唇瓣，声若蚊蚋，小心翼翼地问：“可以换个地方看吗？” 科琳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去你的屋子吧，我去请阿曼德和兰斯洛特, 让他们一起帮你看一看。” 霍勒斯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 “阿曼德？” “怎么了？阿曼德老先生的医术不错吧？” 霍勒斯身体僵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科琳娜。 贾森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霍勒斯一眼, “怎么？想要让大人亲自给你上药？” 霍勒斯脸色一变, 立刻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 科琳娜倒是不在意，“上个药而已，你想要的话我就帮你上。” 贾森脸色微微一变。 一旁的霍勒斯抿住了唇瓣，耳朵红成了胭脂色, “不、不敢劳烦大人。” 科琳娜却是将他扶了起来，“到底伤在哪了？” 霍勒斯身后，克里帮着回答道：“后背，伤在了后背，被克莱门特刺了一剑呢！” 科琳娜连忙转到了霍勒斯的后背，这一看她脸色就变了。 看前面绝对看不出，原来霍勒斯伤得这么重，可以看得出来伤口有过简单的包扎，却依旧有不少血从伤口出透出来，染红了大半边的兽皮衣裳。 她立刻扶住了霍勒斯，“先去躺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 克里连忙挺起胸膛，“大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杰西和杰弗里，“就交给你们吧。” 杰西和杰弗里双双领命。 工作积极分子克里：“……” 他难道就比他们两个差了？ 算了算了，他早就习惯领主大人的偏心了，他还是去烧砖铺找艾莫斯玩吧。 虽然艾莫斯也冷冰冰的，话特别少，可是不同于领主大人手底下有这么多人可以用，艾莫斯几乎只能仰仗他。 艾莫斯重建烧砖铺，正需要不少的人手。 她已经找了他好多回，他实在推脱不过，就去瞧了，果然，光靠烧砖铺的那几个工人根本就玩不转。前些天烧砖铺就差点被一个光明军的细作给偷了，还是被他给逮到了。 当时科琳娜大人也在场。 要不是有他在，那个人怕是就要把科琳娜大人给抓走杀掉了。 哎…… 真不能没有他呀。 他转身就去了烧砖铺，一进门就下意识地找艾莫斯，可是找了一圈没看到她人。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工人，“艾莫斯去哪了？” “艾莫斯大人今日请假了。” 克里有些疑惑，艾莫斯这个名字基本上可以跟工作狂画上等号，其他几个作坊的主事，就没有一个比艾莫斯更疯狂的。 艾莫斯可以做到长年累月不放一天假，每日最早一个到烧砖铺，如果学堂无课的话，她每日也是最后一个走的。 每一个制作流程她都会亲自把关，每一个工人也都会由她亲自培训、亲自考核，每一炉的砖，她也都会亲自检验。 就这么一个工作狂，今日竟然请假了？ 克里挠了挠脑袋，他不是被那日的细作吓着了吧？这胆子也太小了。 他正想要去找艾莫斯，犹豫了一下，决定给她带一点吃的东西，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一点吃的。 他抱着十个鱼丸去了艾莫斯家中。 因辛加堡内之前病死的人不少，虽然塔沙州来了不少人，却也没到住不下的时候，房子堪堪够住， 作为烧砖铺的主事人，艾莫斯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小屋子。 克里才刚走到门边上，就看到了艾莫斯正坐在床沿，在给床上的人喂吃的。 她手里的碗刚刚递过去，就被那个人打翻了。 克里隐隐听到那个人说：“我要见你们的领主大人。” 克里定睛一看，在床上的人不就是他那天抓到的细作吗？ “他怎么会在这儿？”克里立刻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艾莫斯眉头一皱，看到屋外的克里，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小声些。” “你还没说呢，他在这里干什么？” 艾莫斯瞥了屋内的人一眼，屋子里的人也在向外张望，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艾莫斯收回视线，“我找他问些事情。” 克里狐疑地打量了艾莫斯一眼，有些担忧地道：“你找他问什么事情？我帮你问。” “不用了。”艾莫斯冷淡地拒绝了，“我自己就可以。” 克里微微撑大了眼睛，“你会被他骗的！” 艾莫斯：“……放心吧，不会的。” 克里看着艾莫斯转过身又准备离开，他有些急了，“你要是非要留下他，我是肯定要告诉领主大人的。” 屋子内的人有些激动，似乎想要走出来，“我可以见领主大人吗？” 克里第一时间怒斥了他，“你想得美！” 那人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艾莫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克里挥了挥手，“行了，你快回去吧。” 克里怔了一下，“我是说认真的！我真的要去告诉领主大人的！” 艾莫斯摆了摆手。 克里很是纠结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去找科琳娜。 他希望艾莫斯能够跟他一起去，也希望立刻拿下这个细作。 可是艾莫斯之后一直都没搭理他。 眼看着天马上就黑了，克里抱着鱼丸一步一步难过地回了大公爵府。 不管如何，该禀报的事情还是得禀报。 等他进了公爵府以后，才知道科琳娜去见霍勒斯了。 他在外头等了许久，几乎以为自己等不到科琳娜了，正想着回去算了，再去找艾莫斯问一问，让她赶紧自己过来坦白从宽。 谁知道就在他马上快要离开的时候，科琳娜出来了。 听到克里的禀告，科琳娜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那人不是细作。” 克里皱起眉头，“这不可能……那个人行迹极为可疑，到处打探你的下落，而且我打听过，他根本不是辛加堡内人，是跟着一个贵族混进来的。” “他是雅各布公爵的人。” “雅各布公爵？”克里瞪大了眼睛，“那他肯定是细作呀！” 科琳娜神色间有些古怪，“他虽然是雅各布公爵的人，这一次却不是为了雅各布来的。” “那是为了谁？” 科琳娜的视线投向刚刚从门边进来的那个人的身上。 克里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莫娜刚抢到了一份最新版本的“神令”，正是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 刚一进门就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齐刷刷地朝着自己看过来，她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的将手里的神令藏到了身后，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两个人，“看我做什么？” 科琳娜指了指自己的大表姐，“为了她来的。” 克里和莫娜两个人都是一愣。 莫娜小小地后退了一步，“什么为了我啊？……” 科琳娜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阿道弗斯，还记得吗？” 阿道弗斯，雅各布手下第一大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次雅各布出征斯罗郡，本应该跟随左右的阿道弗斯却被留在了贝塞高地。而莫娜提拔起来的多米尼克反倒成了雅各布手下炙手可热的人物。 莫娜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嫌恶之色，“他啊，他怎么了？” “他听闻德斯蒙德大公爵过世，你被困辛加堡，连夜带着手底下的一千八百人从贝塞高地赶来，想要救你出去。” 莫娜惊愕地看着科琳娜，“哈？” 她挠了挠脸，“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阿道弗斯·埃利奥特，平民出身，凭着赫赫战功被国王看中，破格提拔为男爵，后来又不顾神庙拉拢，执意投奔雅各布公爵，与你共事多年……” 莫娜连忙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行了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确定了，就是那个讨厌鬼。” 她嗤笑了一声，“你刚刚说，他带着人千里奔袭要救我出去？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科琳娜点了点头，眼底露出几分深思，“确实有点说不通。” “这哪里是有点说不通，这是狗屁不通好吧！”莫娜似笑非笑地道：“雅各布手底下那么多人，阿道弗斯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跟我不对付的。他听到我快死的消息，不跟着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还能跑过来救我？” 克里闻言，算是彻底解开了疑惑，“估计就是来落井下石的，眼看着咱们大人守住了辛加堡，他没办法下手了，又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就想趁着辛加堡忙乱的时候，混进来，暗杀大人！” 莫娜脸色一变，“什么暗杀？” 克里立刻告状，“就是那日在烧砖铺，这个叫阿、阿……” “阿道弗斯。” “阿道弗斯，这个叫阿道弗斯的，拿着铜制匕首，直奔着咱们家大人而去，要被大人不利。” 莫娜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可是大人也没有把他怎么样，还让艾莫斯好吃好喝的供着……” 莫娜目光冷凝，“科琳娜，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阿道弗斯说了，他对辛加堡并无恶意，只是想见一见你。以他的武力，如果那日他真的想做什么，其实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也没有伤我。” 莫娜听到科琳娜说阿道弗斯亲自混入辛加堡只是为了见她，神色间有些迷茫。 听到后面，她脸上又露出不赞同的神色，“科琳娜，他这样的人，久经沙场，谎话张口就来，你怎么可以随意轻信他们？既然他伤了你，就该当机立断杀了他。” 科琳娜摇了摇头，“他手下的一千八百人就驻扎在距离辛加堡不足五公里的地方，等着他的命令，他一死，这一千八百人无处可去，只能投奔雅各布。” 本来他们也是雅各布的人。 只是相对于雅各布大公爵，这些人似乎更信服阿道弗斯这个队长。 “一千八百人，将近两千人，而且都是全副武装，我已经叫人去打探过，比起雅各布那仿佛大杂烩一般的大军，阿道弗斯手底下的这一批人怕是更不好对付。” 她当然也可以趁着那些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先下手为强，强攻一波。 只是在对方无意为敌的情况下，随意收割人命，这也实在不符合她的做事原则。 莫娜听完科琳娜的分析，也逐渐了解到了这其中让人为难的地方。 “那怎么办？不能杀了，难道还要把他放了？等他离开辛加堡，你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扭头就去投靠雅各布。” 科琳娜点头，“你说得对，艾莫斯也不能一直看着他，她还有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做，再者，两天过去了，艾莫斯似乎也没得到什么进展。” 总不能将阿道弗斯直接扔给霍勒斯或者贾森去审讯。 莫娜越想越糟心，“那他还成了烫手山芋了？” 科琳娜想了想道：“既然阿道弗斯已经表明了来意，不如就由表姐去会会他？” 莫娜脸色微微一变，“我不想见他。” 科琳娜也知道，但凡牵扯到贝塞高地的各色人事，莫娜就一直持回避的态度。 虽然她从来不说，但雅各布当年的选择确实伤透了她的心。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那就算了。” 莫娜一愣，“你、你这就算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不想让姐姐不开心。” 她做了这么多，如果到头来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那还有什么意义？ 莫娜一时沉默了。 她还想说什么，屋子里德里克走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叠纸，“大人，这是我刚画的设计图，你要不要看看？” 科琳娜高高挑起了眉梢，“我请你来，是来给霍勒斯看病的。” 德里克闻言，随意地笑了笑，“一点小伤而已，很快就处理好了，不耽误我画图。” 他一边说着，一边凑到了科琳娜的身边，“你不看看吗？” 科琳娜抬起脸，宁愿看屋顶也不看德里克手里的那叠设计图，“这不好吧，你不是说你想要回塔沙州去了？再参与到这种事情里面来，太辛苦了。” “真的不辛苦，就是顺手一做的事情。” 在众人印象中，一向孤高冷傲，甚至有点目中无人的德里克，如今却在科琳娜面前笑得乖巧。 科琳娜“哦——”了一声，“原来我只是顺手啊？” 德里克心底警铃声乍响，他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您是我的分子，是我要高高捧在手心里的人，如果您不在了，我也会变成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科琳娜：“……倒也不必如此。” 这马屁拍的……土到她了。 德里克不要脸的时候，真的可以一点脸都不要，他丝毫不在意科琳娜脸上的嫌弃表情，小心翼翼的将设计稿递到科琳娜面前，“大人，那你要不要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行吧。” …… 科琳娜虽然也着急想赶紧将空气流动力学琢磨透，立刻应用上来，但这东西还真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搞定的。 压榨着德里克不断跟进空气流动力学的进度，同时，她也物尽其用地让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水运浑象仪的德里克，先将水力大纺车搞出来。 华国古代纺车的锭子数目一般是2至3枚，最多为5枚。 一般来说，一个人一天使用一台织布机，只能织出0.1米到半米的长度，效率极其缓慢。 塔沙州现在所用的是踏板纺织机。 踏板纺织机是脚踏提综开口装置纺织机的通称，顾名思义是用人的双脚来踩踏进行工作。 踏板纺织机在华国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 这类纺织机的发明，将纺织工的双手从提综动作解脱出来，可以专门从事投梭和打纬，因此，也大大提高了生产率。 踏板纺织机的纺织速度比之原始织机提高了整整20至60倍，也就是说，使用原始纺织机一天一夜甚至几天几夜才能纺织出来的布，用踏板纺织机只要一个小时就可以达到。 这也是为何塔沙州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却能供应上如此多的金银丝布的原因。 因为不好携带，踏板纺织机全部留在了塔沙州。 辛加堡内是没有纺织工坊的。 科琳娜却是想趁此机会搞一搞水力大纺车。 不同于普通的个人使用的纺织机，大纺车足足拥有几十个锭子，是普通纺织机地十多倍。 当然，更关键的是大纺车并不使用人力驱动，而是利用水力驱动。 如今的纺织工坊的主事人默文被叫了过来。 上一次他见科琳娜还是为了羊毛纺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对羊毛纺织还没有任何的头绪。 如今坐在书房中，他整个人都是坐立不安的，生怕科琳娜会问他有关于羊毛纺织的事情。 等到他终于见到了科琳娜，发现科琳娜并没有提及羊毛纺织，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等他听到科琳娜有关于水力大纺车的设想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这简直是要比羊毛纺织更让他手足无措的东西。 用水来代替人纺织？ 不管怎么想，他都感觉很难做到。 拿着科琳娜给出的初步设想，他神色沉重地回去了。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学生们如今对立项的事情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狂热和兴奋了。 整个学堂立项的项目大约有十一二个之多，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中间除了卢克又完成了一个有关于一个玻璃的项目，其他的人并没见到任何成果。 这些立项的人虽然拿到了一部分资金，但这些资金消耗得极快，到现在也快用完了。 而他们每天除了上课，还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在这些项目研究上。 在默文看来，这样的做法投入和产出根本不成正比。还不如一门心思学习，考个高分，然后进入作坊，再熬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成为主事人。 比如他。 他就是一路顺畅地升上来的，熬走了卢克，成为了纺织工坊中的主事人。 这样的日子他可以说是再满意不过了，谁知道科琳娜会接连交给他两个研发任务。 想到那些立项的学生们的辛苦，他看着手里的设计稿忍不住唉声叹气，却因此差点撞上一个人。 “哎呀……”默文赶紧抱紧了那叠设计稿，抬起头一看，“肯尼斯？” 肯尼斯在学堂里也算是个奇人，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一开始根本进不了学堂，他就每天和他的弟弟博比一起站在学堂外头旁听。 后来他弟弟博比成功制出了染剂，成立了染布坊，他也跟着鸡犬升天一起被收入了学堂。 刚进入学堂的时候，他的成绩是很差的，他自己也说了他没有弟弟聪明，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相对于读书来说，肯尼斯似乎更擅长交友聊天、四处玩闹，在外头旁听的那段日子里，肯尼斯就已经跟大半个学堂的人都混熟了。 奇怪的是他在进入学堂以后，肯尼斯竟然收了他的性子，开始沉迷学习起来。 那些曾经的朋友想要找他玩儿，他居然不肯了，非说人家耽误他学习上进。 众人还以为他之前说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子的话可能是谦虚，或者是他的障眼法，可是一个多月过去，摸底考试中，他直接垫底。 又一个月过去了，他好像是不垫底了，但也实在泯然众人。 偏偏他成绩这么差，依旧每天一副打了鸡血的样子，谁都不理，沉迷学习，学堂里就有不少人为此笑话他。 肯尼斯虽然沉迷学习，但他依旧是个热心人，“你怎么了，遇到什么难事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默文叹了一口气，“大人给了任务。” 肯尼斯眼睛一亮，“研发任务？” 默文如丧考妣地点了点头，“嗯。” 肯尼斯好奇地问：“能说说是什么吗？” 这东西涉及到领地机密，当然是不能乱说的，但是水力大纺车这个概念科琳娜本人之前也已经提过几次，学堂里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知道的，专攻机械方向的，有不少人都在研究自动化机械这一块。 默文模糊地道：“是新一代的纺织机。” 肯尼斯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奇怪地看了默文一眼，“这不是好事儿吗？你怎么还不开心呢？” 默文有些无语，“……做得出来那才叫好事儿。” 肯尼斯不太理解，“做不做得出来总要试试吧？一旦做成，那你可就是领地内响当当的人物了，以后学堂学生们的教材里，都得有你的名字！” 默文苦笑着摇头，白费功夫罢了。 他可不觉得他能够成功。 他看着一脸向往又羡慕的肯尼斯，忽的眯起眼眸，“你想要试试吗？” 肯尼斯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可大人不是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吗？” 默文心脏却是“怦怦”跳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对于纺织机和金银丝布的了解，你弟弟博比的水平肯定不在我之下，你也差不到哪去，我是真的没有信心，也没有这个时间做这个项目，如果我们去求一求领主，说不定……” 肯尼斯眼睛亮了起来，他恨不得立刻去见科琳娜。 可是他看了默文一眼，又有些迟疑，“默文，你真的愿意将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我吗？” 默文点了点头，他怎么不愿意？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机会让给肯尼斯，“我是真的没有精力做这两个项目。” “怎么样？你真的不想试试吗？” 肯尼斯呼吸有些粗重，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倒沉思了许久，等彻底冷静下来以后，他郑重道：“我确实想做，但是我的水平确实不如你们。” “我需要去问一下我的弟弟博比，如果他也愿意帮我，我们一起做这个项目，做成的可能性才会比较大，也不至于耽误大人的事情。到时候，那我可能就要厚颜向你讨要这两个项目。” 默文没想到肯尼斯竟然还打算回去问一问博比。 这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见肯尼斯坚持，他也没法子，“那我跟你一起去。” 博比听完哥哥肯尼斯的诉求，他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默文一眼。 默文被博比洞悉的目光看了一阵心惊，一度怀疑自己的企图是不是暴露了。 他正想着算了，却见博比点了点头，“可以。” 肯尼斯立时欢呼了起来。 博比等他欢呼完了以后，才提醒他道：“这个项目的难度估计会很高，会耗费你不知道多少时间，可能是几个月，也有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肯尼斯郑重点头，“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想清楚了。” 博比微微颔首，对他的哥哥肯尼斯他其实还是比较放心的，肯尼斯脑袋很灵光，偶尔可能会急功近利一些，但总体来说并不是个糊涂人。 在明白读书的重要性以后，肯尼斯那么坐不住的一个人也能够静下心来摒除所有杂念一心学习，就可见一斑。 他又看向一旁的默文，“默文你呢，一旦领主大人同意将这个项目交到我们手中，哪怕你日后反悔，我们也是不会还回去的。” 第132章 姐夫是用来锤的 默文点头, “那是当然，我绝不会后悔。” 他轻咳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可以去找领主大人了吗？” 博比深深地看了默文一眼, “当然可以。” 他又看向自己的老哥。 肯尼斯体察到了博比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 做了个相当无辜的表情，小弟似乎在怀疑他的用心, 可这件事情还真不是他提起来的。 博比视线的余光瞥到默文一脸的欢欣,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现在的默文，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谁也无法替他人选择前行的道路。 科琳娜听到双方的请求, 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同意了。 肯尼斯拿到项目，整个人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兄弟二人再次忙碌了起来，军械工坊的伊恩得到消息也加入了进来，卢克听闻, 同样也厚着脸皮来看热闹来了。 肯尼斯倒是个大方的, 他完全没有捂着这个项目的意思。 他也知道自己的水平，能得到他们几个人的帮助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甚至还提出将这个项目的主创人改成卢克, 却被卢克拒绝了。卢克如今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琉璃工房那头, 他手里边也有不少个项目, 时间很紧凑。 拿了科琳娜批下来的十枚银币, 这个项目悄无声息地启动了。 科琳娜如今已经顾不太上作坊这边，只因她刚刚从杰西这里得到了最新的战报：“雅各布公爵大人并未在康特得克城停留，他们一路绕行，似乎是要回贝塞高地。” 要回贝塞高地…… 科琳娜想到雅各布或许会惊慌失措, 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怂到回老家了，打到一半的斯罗郡，已经攻占的斯罗郡的郡都全部都不要了。 “看来神庙确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如果神庙的控制力还在借雅各布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放弃圣战直接逃回老家去，基本的样子总是得做一做的，打不过霍勒斯，在康特得克城佯装抵抗一下还不会吗？ 不过，雅各布这叛逃得也太快了，神庙总也不至于为了一次月食就真的分崩离析了。 等神庙内部反应过来，怕不是要给雅各布这位小老弟一记重锤。 科琳娜想到这里，其实是很想要幸灾乐祸一下的。 如果不是顾及到如今她同样也是这件事情的主角之一的话。 “哎……如果你不是我姐夫……” 莫娜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科琳娜的嘀咕，“什么姐夫？” 科琳娜单手托腮，“雅各布嘛。” 她将雅各布屁滚尿流跑回贝塞高地的事情说了。 莫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是打算放过他？”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我姐夫，我可能还真就暂时先放过他一马。” 莫娜眨了眨眼睛。 科琳娜换了个直白的说法，“姐夫是不是用来锤的？” 莫娜抿住了唇瓣，几秒的静默，“需要帮忙吗？” 科琳娜也愣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客气地道：“那肯定是要的，上了战场，还需要姐姐您多出点力。” 莫娜点头，认真问道：“你打算怎么锤他？” 科琳娜也收敛了玩笑之色，沉吟片刻后道：“总归是不能放虎归山，只是，我看他的逃亡路线，与阿道弗斯带来的那一千八百人所驻守的地方似乎不远。” 莫娜眼皮一跳，“你的意思是，阿道弗斯很可能是来接应他的？” 科琳娜摇头，“那倒不至于，阿道弗斯再用兵如神，应该也料不到日食的发生和这后面一系列的变故。” 莫娜思索了片刻，“哪怕之前并没有接应的意思，现在也不是不可以有。”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是的。” 这就很麻烦了。 辛加堡与光明军兵力相差不多，原本就没有太大的优势。 阿道弗斯的一千八百个卫兵，对于光明军来说，仿佛一针强心剂，若是战场上这一千八百个人忽然冲出，很可能会逆转整个战局。 这是科琳娜绝不愿意看到的。 莫娜犹豫了许久，“你之前说，让我去见阿道弗斯。” 科琳娜抬眸，“啊……不用了。” 莫娜轻咳了一声，“其实勉强也是可以见一见的。” 科琳娜有些疑惑，“嗯？” 莫娜双手抱胸，抬头看天花板，低头看地板，眼神飘忽，总之就是不看科琳娜，“我是很烦贝塞高地的那些蠢货，但是不代表我就不能见他们呀。” “阿道弗斯既然这么想见我，那我就勉强去会一会他，顺便看看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要是让我知道他真准备对你不利，或者想要去接应雅各布，呵……” 说到这里，北境女战神的气场全开，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阿道弗斯生撕了。 科琳娜皱了一记眉头，“其实不想见就不要见了，免得心情不好……” 莫娜轻嗤了一声，“我凭什么心情不好？他要是敢让我心情不好……” 言语中的未尽之意让人心惊胆战。 科琳娜看着莫娜上去就准备将人打一顿的样子，感到开始为阿道弗斯担心了。 不过，阿道弗斯再无辜，也比不上让她姐高兴。 “你要是想去见，就去见见吧。” …… 阿道弗斯肩膀处被克里的木刺给刺了一记，伤口并不大，经过这些天的休养其实早就好了。 只是有人的时候，他还是装出一副身受重伤起不来床的样子。 那日以后，艾莫斯就将阿道弗斯扔给了克里。 她早就听说了肯尼斯他们的新项目，虽然在整个学堂中她一向都是最懂事最稳重的那个孩子，可是对于这种新的研究项目，她也是真的感兴趣。 另外她手上同样有着好几个项目。 主要还是陶瓷这一块的，有关于陶瓷的形状、颜色、厚薄、釉质等等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调整原材料配比和烧瓷的技艺。 这些都需要她亲自主持。 在克里第三次溜到她这边，偷看阿道弗斯的时候，艾莫斯终于察觉到了克里对阿道弗斯这个细作的兴趣，灵光一闪，将阿道弗斯脱手了。 她非常满意地看着阿道弗斯和克里两个人相亲相爱，自己赶紧上工去了。 守着阿道弗斯的克里心情极度郁闷，“我看你不是挺生龙活虎的，怎么还需要人照顾啊？” 他端起桌子上的药，这草药还是阿曼德给配的。 “来吧，我喂你。” 药很烫，刚从陶罐中倒出来，克里这样皮糙肉厚的都有些端不住碗，他却是直直地往阿道弗斯嘴里送。 阿道弗斯看来的新人依然不是莫娜，心情同样很糟。 看到克里一脸憋闷，想要拿他出气的样子，心底冷笑，“太烫了，你给我吹吹。” 莫娜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克里压着阿道弗斯，几乎要嘴对嘴喂上他的样子，而阿道弗斯竟然还跟克里撒娇，说太烫了要吹吹。 她虽然是个直女，但这一瞬她还是感觉到了这个房间里的气氛有那么一丝不动。 阿道弗斯察觉到克里的身体僵硬了，他挑起嘴角，刚想说什么，却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顺着克里的目光朝着身后看去。 看到莫娜的那一瞬间，阿道弗斯整个人都僵硬了。 “莫娜……” 莫娜犹豫了一下，“我是不是来的有点不太巧？” 阿道弗斯猛地一把推开了克里，迅速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当然不会，你来得正好。” 莫娜有些将信将疑地看向克里。 克里同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立刻站直了身体，将手里的碗往桌上那么一放，“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 莫娜点了点头，“好。” 克里连忙飞也似的逃走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阿道弗斯看着沉默的莫娜，有些不知所措。 落在莫娜的眼中，就是阿道弗斯在看到克里离开以后，神色立刻冷淡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阿道弗斯和克里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亲近的，不过阿道弗斯挺讨厌她的这一点，她倒是能够确定。 她撇了撇嘴，“所以你来辛加堡到底是要做什么？” 阿道弗斯脸色一僵，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 莫娜见状，有些气闷，“是你说要见我的。” 见到了，却又是这个样子。 她甚至一度怀疑，阿道弗斯会不会像他们在贝塞高地第一次正式见面那样。 在她的丈夫雅各布面前，在几千卫兵下属面前，一看到她便扭头就走。 不，这还不能算是第一次呢。 这一次只是不小心的偶遇，一切如常的阿道弗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才忽然变了脸色。 而更早的第一次，她邀请阿道弗斯这个丈夫的心腹见面，阿道弗斯甚至都没理会她，直接放了她鸽子。 莫娜吐了一口气出来，“算了。” 她在贝塞高地的那些回忆都称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其中，阿道弗斯一定是最冰冷最没有温度的那一道。 作为女人，作为圣裁决骑士尤金妮亚的女儿，她见过太多对她的能力，她所获得的成就表示不屑一顾的人，阿道弗斯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从前的她在面对阿道弗斯的冷眼相待的时候，还会不知所措，还会可惜和难过。 当时她还会天真地将阿道弗斯当成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欣赏他的才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他交流对某场战争的想法，如今的她却是不会了。 她转过身。 就在她准备拉开门出去的时候。 “砰。” 门又被合上了。 阿道弗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合上了那扇大门。 阿道弗斯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脖颈，她脖子上的那片肌肤立刻出现了一片密集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阿道弗斯的手背。 就在她准备给阿道弗斯来一个过肩摔的时候，阿道弗斯的膝盖直接顶上了她的膝盖窝。 她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往下软倒，正好坐到了阿道弗斯的腿上。 莫娜一脸惊愕，完全不明白此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干什么？” 阿道弗斯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太唐突了，连忙松开了莫娜，后退了一步，“抱歉。” 莫娜脸还是红的，眼神中却充满了警惕，她谨慎地贴住了身后的门板，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那扇窗户上面。 “你是想要劫持我？” “当然不是。”阿道弗斯连忙道。 只是他向来不善言辞，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他的身体现在还是烫的。 莫娜垂下眸子，冷嗤了一声，自嘲一笑道：“我竟然会相信你真的是来辛加堡救我的。” 阿道弗斯抬眸，眼看着莫娜就要离开，“我是。” 莫娜愣住，她偏过头，狐疑地打量阿道弗斯。 阿道弗斯叹了一口气，“啪”的一声，刚刚打开的木门再次被关上了，“我是。” 莫娜脸上是满满的疑惑，“这怎么可……” 她想要拉动木门，木门却不为所动。 她的手肘往后送去，却也被阿道弗斯不动声色地托住，随后一点一点放了下来。 莫娜脸色微变，原先的话在她的舌尖转了一圈，“是吗？那外面的一千八百个人呢？他们也是跟着你来救我的？” “是。” 莫娜半垂着眼眸，“既然如此，那我现在也已经没事了，不如就散了？” 阿道弗斯眯起了眸子。 几秒的静默。 莫娜心知阿道弗斯也不可能答应自己，她只是想试一试阿道弗斯，看看阿道弗斯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身后，男人的声音低沉响起，“光是让他们散了，你恐怕也不放心。” 莫娜眼皮一颤。 阿道弗斯蹙起眉头，“忽然来见我，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刚发生了日食，现在神子大人的威望已经高到了顶点，辛加堡的危机已解，我手里的一千八百人理应对她没有什么威胁。” 他眉梢微动，“除非，科琳娜胃口大到想要一口吞了雅各布？” 莫娜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面地听阿道弗斯对战事的一些看法，却从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中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如果阿道弗斯与科琳娜为敌，科琳娜怕是要有不小的麻烦。 …… 科琳娜现在就有不小的麻烦。 雅各布本人是个窝囊废，对打仗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他运气不错，手底下招揽了不少人才。 比如他老婆的情人克莱门特。 在雅各布屡战屡败，几乎要被霍勒斯生擒的时候，克莱门特果断组织起了兵力，阻断了辛加堡第一场进攻，又在雅各布逃亡的路线上，转手给了辛加堡第一下痛击。 从底下传来的线报来看，克莱门特甚至在模拟她训练军队的方法。 虽然这些方法大多数都由他自己摸索而来，却也不是毫无成效，方向对了，坚持不懈地训练和调整下去，谁也说不好会不会出现第二支埃斯坦郡军队。 同时，她曾经用过的那些花招，克莱门特同样也是用得出神入化。 杰西带着侦察队的人追上去的时候，又一次差点掉进他设下的埋伏中，整个侦察队差点就被全歼了。 她无奈苦笑，之前一系列骚操作的负面作用如今终于显现，她怕是亲手给自己树了一个大敌，如今想要全歼雅各布等人，克莱门特就是最大的阻碍。 她看着桌子上摊开的纸张，犹豫了良久。 还是……写一封信吧？ 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克莱门特就被她逼疯了呢？ …… 克莱门特是怎么都没想到科琳娜竟然还敢给自己送信的。 他瞥了一眼被制住的克里一眼，缓缓将视线落到了手中的那张薄薄的纸张上。 第133章 筹码 之前几次写信, 科琳娜用的都是羊皮卷，这一次，她倒是用了神子大人惯用的纸张。 克莱门特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他随手将那封信一丢。 薄薄的纸张不好施力, 离火堆还差了一点点的距离。 克里脸色一变，“克莱门特大人, 这可是……” 克莱门特扭过头看他，“可是什么？” 克里看着克莱门特冰冷而又仇恨的眼睛, 想到了之前领主大人的所作所为, 心忽然就虚了。 只是，让他看着领主大人的信就这么被烧掉，他还是有些难受, “克莱门特大人, 领主大人对您或许是有所欺瞒，不过她当时也是迫不得已的，如今她写这封信来，是真诚地想与您道歉。” 克莱门特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还会信？” 克里急了,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其实大人除了因立场不同, 不得已隐瞒了你神子的身份以外，其他桩桩件件, 她哪一件不是对你全心全意？” 克莱门特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阴沉, “她挑拨我与玛丽安娜的关系, 这也叫全心全意？她利用我对付亚历克斯帝国的入侵, 这也叫全心全意？在德斯蒙德大公爵死后，她明明已经计划好要以神子的身份接管辛加堡，也明明知道我已经加入了雅各布公爵麾下，她还多次来信, 假借关心我的名义，探听光明军的情报，这也叫全心全意？！” 克里被克莱门特说得抬不起头来。 他神色茫然，过了许久，才怔怔道：“我第一次看到大人给一个人写这么多的信，日夜都记挂着那人……” 克莱门特手指一颤，他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睁开双眼，“滚！” 押着克里的拉里皱起眉头，“大哥？” 就这么把克里这小子给放了？ 要知道大哥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这小子可没少在中间出力。 克莱门特抬眸看他，脸色冰冷如山巅之雪，“那不然，你杀了他？” 拉里握着刀的手抖了一下。 克里感觉到脖子一痛，愣愣地抬头看拉里，“你手稳一点行不行？” 拉里：“……” 看着这张虽然说不是自家兄弟，却也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多回，早已熟悉的面孔，他也实在下不去那个手。 “行了你赶紧走吧！” 克里犹豫了一下，“克莱门特大人。” 克莱门特已经拿起了铜剑。 克里咽了一口口水，一句话没敢多说，转身就跑。 大人，真不是他不想完成任务，实在是大人之前欠下的孽债太多了，他怕他多停留那么一会儿，立马就要身首异处了。 克莱门特身前，火堆还在熊熊地燃烧着。 风卷起那薄薄的纸张投向那火堆。 眼看着红色的火焰即将要将那纸张吞噬，拉里下意识地别开了眼睛，视线的余光却扫到克莱门特骤然伸出了他的手。 他一怔，冷冷地看着克莱门特，“大哥……” 克莱门特忽然捏紧了手中的纸张，几乎将纸张捏成了一团，正准备松手。 拉里一口气提到了喉咙口，“其实……看看她说什么也没什么的，对吧？反正这一次咱们说什么都不可能再上当了。” 克莱门特眼睫微微一垂。 他看着手中的纸团，嘴唇逐渐抿紧了。 许久的时间，他才重新开了口，“是啊，反正也不可能上当了，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言巧语。” 他收回了纸张。 轻薄的纸张因为那一捏，已经有了破损。 他小心展开，铺平。 [尊敬的克莱门特先生：] 熟悉的称呼又出现在信纸的开头。 [好久没给您写信了，不知道您最近过得可好？] [我为之前对您撒谎所造成的伤害道歉。] [听闻您投靠了雅各布公爵大人，您也知道，如今他已经输了，再无可翻盘的机会。] [我向来欣赏您的才华，如若可以，我想请您来辛加堡帮我。] 看到这里，克莱门特神色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不愿再往下看去，匆匆往下扫了一眼。 [……虚位以待……必能成就一番事业……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您……] [……注意安全，防疫是重中之重……] [……之前写给你的防疫措施可有用上？……] 大多都是诸如此类的废话，他将纸张团了起来。 拉里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大哥，她又在信里面说什么了？” 克莱门特转眸看他，眼睛深化成了冰冷的深蓝色，缓缓挑起唇角，“她说……” “嗯？”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我。” 拉里脸色一僵，领主大人是怎么回事啊？这之前用过的招数，现在再用还能起到什么作用？他是只能起到反作用。 果然，视线里，克莱门特将团成一团的纸张扔到了火堆里。 拉里看克莱门特脸色难看，嗫喏着不敢说话，几个人围在火堆旁，眼睁睁的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张化为了飞灰。 拉里垂下脑袋，失落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一会儿，就听到一旁有人嘟囔着道：“这个领主大人真不是东西。” 克莱门特嘴角微微一挑，“她这么想见我，那不让就让她来吧。” 拉里一怔，眼底升起几分希望，“您愿意见她？” 克莱门特转眸看他，“只要她敢来，我有什么不敢见的？” …… 科琳娜没想到，在克里空手而归的两个小时后，她竟然收到了克莱门特的回信。 只是她才刚看完克莱门特的回信，就得到了霍勒斯高烧昏倒的消息。 她什么都顾不得，随手就将克莱门特的回信收到身上，快步去找了霍勒斯。 阿曼德正在给霍勒斯看诊，“他身上有不少旧伤，许多伤口处理得并不好，这一次受伤，算是彻底击倒了他的身体，看样子，伤情要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要更严重一些。” 他叹了口气，“伤者最重要的是休息，让神明的光辉逐渐治愈这些黑暗的伤口，可是他总不能做到放松。” 科琳娜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霍勒斯虽然陷入了昏迷，眉头却紧紧攥着，脸色狰狞，不断地呓语着什么，仿佛陷入了梦靥。 “他在紧张什么？”科琳娜忍不住问道：“是战事吗？” 她好像是把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逼得太紧了。 阿曼德侧耳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他好像在呼唤您，大人。” 科琳娜怔了一下，“我？” 或许，在霍勒斯心目中，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996福报老板，仿佛噩梦一般的存在？ 想到这里，科琳娜莫名有些心虚。 她抬手摸了摸霍勒斯的脸，“别怕，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一个伤号去上战场。 她正想要收回手，手却被霍勒斯一把握住了。 科琳娜怔了一下，茫然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 阿曼德老先生见状，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道：“霍勒斯倒是很信任您，将您看成了最值得信任的家人了吧？”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放松下来的脸庞，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霍勒斯这个臭小子这么信任她吗？ 想到霍勒斯曾经的那些经历，她好像也能够理解。 虽然他有不少的族人，与他一起在塔沙州居住，可是经过神庙圣子之事，双方的关系早已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霍勒斯看似木讷寡言，其实是个主意比谁都正的，骨子里比任何人都桀骜，也更不驯。 他这样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再去接受那一群可以为了神庙圣子的一句话就将他置于死地的人呢？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她正准备抽出手。 霍勒斯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远离，手上的力道加重了，紧紧地拽住了她，同时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阿曼德老先生见状，有些为难地对着科琳娜道：“如果他一直不能安然入睡好好休息的话，恐怕真的要出大问题。” 科琳娜完全能够理解，哪怕是正常人，如果一直不能入睡，无法得到充分的休息，时间一长整个人也要垮的，更不用说是想霍勒斯这样的伤员。 她思索了片刻后道：“我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吧。” 阿曼德自然是赞同的，“这样最好。”他有些犹豫地看了科琳娜一眼，“只是大人最近也没怎么休息好……” 科琳娜苦笑了一声，“我比辛加堡内的大部分人都要清闲，哪里会休息不好，反倒是老先生，这几日被德里克磨得不行吧？” 阿曼德一听到自己那个孽徒的名字，脸色就是一变。 德里克从科琳娜这里搞来了一些空气流体力学的基础概念，这几日为了空气流体力学他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这个东西确实要比之前他们刚刚建立的基础力学要复杂太多，德里克一个人搞了两天，竟然也有些精神不济，问题太多了。 他也不是个敝帚自珍的性格，有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拉着自己的老师一起研究。 阿曼德倒是不想理会这个孽徒，可是对于这个空气流体力学…… 他承认他还是馋了。 虽然知道前面是陷阱，他还是跳了进去。 他摇了摇头，“哎……大人，下次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交给我就是了，德里克能懂多少？” 科琳娜干笑了两声，“一家人，交给他和交给您还不是一样的？” 阿曼德没说话，叹着气离开了病房，下一站就是学堂，刚做完科琳娜的工具人，他又要去当徒弟德里克的工具人。 这个世界，对于他这样有才华又帅气的老年人的恶意实在太大了。 科琳娜起身想送一送阿曼德，只是她的手被霍勒斯死死地握着。 见阿曼德老先生终于离开房间，她也终于按捺不住，低呼出声，“疼疼疼疼疼……” 话音刚落，忽然就感觉手掌上，霍勒斯施加的力气小了一些。 她挑了一记眉梢，仔细打量了霍勒斯一眼，没醒。 她又尝试着想要将手抽出来，霍勒斯立刻又加重了力道。 科琳娜：“……” 所以到底醒没醒？ 还挺神奇。 见霍勒斯神色逐渐不安，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卸掉了手上的力道，“乖了，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到了床沿上，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霍勒斯的脑袋。 霍勒斯忽然用脑袋顶了顶科琳娜的手掌心，他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靠近听了。 “疼，头好疼……” 科琳娜怔了一下，拨开霍勒斯的头发，看到了头发底下，额头上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道狰狞的疤痕。 哪怕过去了几个月，这道疤痕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这是那几个安德鲁留在霍勒斯脑袋上的，大概是偷袭，她还记得看到霍勒斯的时候，少年满脸的血，虽然还站着，可是眼底没有了一丝光，仿佛已经死了。 “大人救我……” 科琳娜心底一酸，“我在，我一直都在。” 感觉到霍勒斯挣扎起来，她其中一只手又被制住，她不得不用身体挨近了霍勒斯，想要安抚他。 只是下一秒，她整个人忽然被翻了过来，少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少年灼热的体温隔着兽皮，将她烫得一哆嗦。 这一瞬，她终于真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安德鲁种族的压制。 少年的个子太高了，力气也太大了，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他覆盖住还有一大截有余。 小矮子兼小病秧子科琳娜：“……” 她尝试推开霍勒斯，搞出了一身汗，霍勒斯就是能够做到纹丝不动。 她估计是必须得喊人，这件事情才能有所了结了。 可是这种情况下喊人进来吗？…… 科琳娜有些纠结，虽然她是很清楚她对霍勒斯没有任何邪念……吧？ 视线里，少年脸上终于彻底平和了，他像是寻到了他最珍视的宝贝，将科琳娜紧紧的搂在怀里。 看着这样的少年，科琳娜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不跟小病秧子计较。 她原本只是想躺一躺，慰问病人的同时自己也跟着休息一会儿，可是再一睁眼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 随后，她感觉到她现在的姿势有点点不对劲。 原本应该是霍勒斯半压着半抱着她。 可是现在姿势似乎完全反过来了。 竟然变成了她半压着半抱着霍勒斯，仿佛一个经验十足的老色批。 科琳娜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抬眸看向霍勒斯，视线正好落到了霍勒斯那双单纯的眼眸中。 这一瞬，科琳娜仿佛感觉到天空有十道天雷劈下，将她劈成了渣渣。 “霍、霍勒斯。”科琳娜有些慌张地想要撑起身体，但该死的手臂竟然在这个时候发麻罢工了。 少年有些羞涩地转过脸去，不敢看科琳娜的眼睛。 科琳娜：“……不是，你听我说。” 霍勒斯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才敢转回脸来，“嗯。” 科琳娜发挥自己三年基层的丰富的工作经验和经历过无数名场面的强大心理素质，“其实是这样的，你受伤了，昨天忽然发起了高烧，我就来看望你。” “然后呢，你可能是做噩梦了，一直在说害怕什么的，我呢，就为了安抚你，就……” 霍勒斯喉结滚动了一下，“就抱住了我吗？” 科琳娜：“……是你抱住了我。” 霍勒斯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可是我当时不是在睡觉吗？” 科琳娜有些抓狂，“那也是你抱住了我！” 霍勒斯张了张嘴，随即又轻笑出声，“好，是我抱住了你。” 科琳娜：“……” 她忽然觉得，哪怕她再笃定自己对这个少年没有抱任何一点邪念，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了。 她看着黑夜中那双如淡金色琥珀般漂亮的笑眼，心底一阵悸动。 该死，从这个角度看…… “我们霍勒斯还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的人。” 科琳娜喃喃地感叹出声，说完以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简直想立刻一头把自己碰死。 霍勒斯也惊讶得微微撑大了眼睛，他抿住了唇瓣，原本单纯的淡金色琥珀逐渐转深，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眸底汹涌而出。 房间内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科琳娜一手按在了霍勒斯的肩上，佯装着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很晚了，我得回去了，还有好多公事没处理。” 霍勒斯眼眸微微下垂，“什么公事？” “哎呀，你知道的，就是辛加堡的防疫，作坊的新产品研发，还有军队的训练，杂七杂八的……”科琳娜随口道。 “还有克莱门特是吗？” 科琳娜愣了一下，“克莱门特？啊对……还有他……你怎么知道的？” 霍勒斯的目光落在了科琳娜怀里，原本她胡乱塞在怀里的那张羊皮卷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半张出来，能隐隐看到上头的落款。 他抬手，将羊皮卷从科琳娜怀中抽了出来。 科琳娜莫名感觉此时的霍勒斯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压迫感十足。 不过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劈手夺过了那张羊皮卷，“那个……只是找他打听一些光明军的情报，没什么好看的。” 霍勒斯眯起眼眸，“他还愿意给你情报？” 科琳娜干笑了笑，“那肯定是不愿意，他现在都恨死我了，回信里就光顾着骂我了，都是些没营养的话，看了还要生气，更没什么好看的。” 霍勒斯皱眉，“他之前不是连回信都不愿意吗？你给了他什么新筹码？还是……他向你要了什么新筹码？” 科琳娜摇了摇头，“他能向我要什么筹码？他一个伯爵公子，除了得不到神庙的认可以外，本来也什么都不缺。” 霍勒斯神色更加凝重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反常。 科琳娜却是不容他多想，“霍勒斯，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不准再东想西想了，你要知道你在床上耽误一天，我们的胜利就会因此而耽搁一天。” 霍勒斯神色一凛，眼底流露出一丝愧疚，“是，大人。” 科琳娜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要有太大负担，总之就是放轻松，养好伤。” 霍勒斯郑重点头，“是，大人。” 科琳娜见霍勒斯领命，稍稍松了一口气，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羊皮卷往怀里塞了塞，随后给霍勒斯喂了药，又喂了一些吃的，才从霍勒斯的住所离开了。 …… 克里紧张地看向科琳娜，“克莱门特要求单独与您见面？您不会答应吧？” 科琳娜双手交握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看着书桌上的羊皮卷目光沉沉。 她确实可以拒绝。 第134章 地狱模式 她完全不用理会克莱门特的说法, 直接拒绝他的请求。 哪怕她这样做，克莱门特也不能拿她如何。 但如果她应邀去见了克莱门特，结果反倒可能会比较麻烦。 “卫兵队中, 有多少人感染了？” 克里犹豫了一下，“到现在为止, 有四个人……” 但还没有爆发出来的有多少人，谁也不清楚。 “这四个人近距离接触的人员都已经全部隔离了。”克里补充道：“有两百多个人, 剩下有两千多个卫兵也都不能完全排除感染。” 鼠疫加上战争。 如果有神明, 那么他大概是真的给整个北境开了一个地狱模式。 “光明军内部鼠疫的感染情况怎么样？” 克里皱着眉头，“一路上有很多尸体被丢下来……” 在彻底进入斯罗郡之前，生活在塔沙州的他们, 大概都很难想想在斯罗郡的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着什么。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 这些人甚至都已经不再是人, 更像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急于被丢掉的垃圾。 剩下的人虽然还没有被丢掉，但他们身上也已经开始散发腐臭的气息，距离被丢掉，也只是差一点时间而已。 原本只是觉得很有趣的那些“神令”连载图画，现在再看, 竟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悲伤。 克里抬起头, “大人，你不要去好不好？” 他很害怕, 怕科琳娜会遭遇危险。 科琳娜怔了一下, 抬眸看克里, 叹了一口气, 掩住了书桌上的羊皮卷。 …… 天亮了，天又黑了。 萨冈山谷的二当家拉里吃饱喝足，回营地里睡了一觉，再一醒来, 又是半夜了。 他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受着万籁俱寂的自然环境，叹了一口气，“就吃了睡，睡了吃，一天走不到两公里，就这么点路，还得走几天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兽皮，却一眼看到克莱门特坐在晨曦中的孤独背影。 露水打湿了克莱门特的头发，又凝成了霜，一动不动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 “大哥？”拉里扔下手里的兽皮，快步跑了上去，摇了摇克莱门特的身体。 克莱门特睁开眼，“做什么？” 他一开口就吐出了一口雾气。 拉里犹豫了一下，“大哥，你、你不会是又在外边等了一夜吧？” 克莱门特面色冷如冰霜，将拉里的疑问瞪了回去。 他想要站起来，却一时没能站得起来，用手托了一下地面，这才稳住了身体，沉默的离开了营帐。 “大哥，你干什么去？” 他没等来克莱门特的回答，倒是一旁有人替克莱门特回答了，“早晨玛丽安娜叫人来喊大哥过去议事。” 拉里有些茫然，“早晨？” 那怎么一直等到大半夜的才过去？ 虽说克莱门特和玛丽安娜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不大一般吧，可毕竟人家雅各布公爵也在这儿呢，大哥来到斯罗郡以后，也没见他跟玛丽安娜夫人亲近过呀。 他正觉得一头雾水呢，不远处响起一阵“嘚嘚嘚”的马蹄声，营地内的人下意识地朝着来人看去。 是熟面孔 克里。 山地间不好骑马，他的马术也不够精湛，将马拉到营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累挂了，“克莱门特大人呢？我们这代人有信要交给克莱门特大人。” 拉里瞪大了眼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正想要接过信件，却有人比他早一步抽走了克里手中的信。 他皱起眉头刚要训上一句，一扭头就看到了克莱门特，连忙把几乎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克莱门特低眸看信。 这封信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拉里都有些担心克莱门特是不是真的冻病了，脑壳被冻坏了。 就在他迟疑着想要问一问克莱门特的时候，克莱门特忽然抬起头来，他又看向克里，“她真的愿意和我见面？” 拉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向克里。 克里脸上是十万分的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大人同意与你见面。” 克莱门特缓缓勾起了嘴角，随后将那封信又团成了一团，直接扔到了旁边的火堆里，“是吗？” 克里瞪大了眼睛，“你在做什么？见面的要求不是你提出来的吗？大人已经足够有诚意了……” “诚意？这就算很有诚意了？”克莱门特嗤笑了一声，“那她之前与我结盟是不是也很有诚意啊？” 他说到此处，口吻中多了几分低沉阴森。 “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大人，既然她要表现自己的诚意，那就来吧，不过，不准带她的卫兵队。” 克里想到那个在自己脑海中已经转了无数次的可怕画面，他脸色有些发白，“这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不是想要表现她的诚意吗？”克莱门特想了想又道：“哦对了，见面的地方就定在这里吧。” “这里？这里可是光明军大营……” 克莱门特仿佛没听见克里的质疑似的，又道：“我只给她十五个小时的时间。” “十五个小时？”克里摇了摇头，“光是从辛加堡赶到这儿都不止十五个小时！我还得回去报信呢！” “那就看她了，要是她真的有足够的诚意的话，总能见上我的。” 克莱门特说完，看向一旁的拉里，“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出发。” 拉里点了点头，“是……”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一旁的克里一眼。 克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克莱门特转身离开，又看了一眼被烧成了灰烬的书信，脑袋是懵的。 他一步深一步浅，茫茫然离开了光明军大营。 看着克里离开，拉里纠结地看了克莱门特一眼，“大哥。” “你要杀了领主大人吗？” 克莱门特半垂下眸子，沉默了。 就在拉里以为克莱门特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克莱门特缓缓开了口，“你以为科琳娜真的会来吗？” 他嗤笑了一声，一脚踢翻了眼前的火堆，转过身离开了。 …… “打回去？”雅各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我们现在打回去？” 克莱门特点头，“上一场战役中，科琳娜手下的第一大将霍勒斯极有可能受了重伤，现在已经起不来了。” 雅各布神色一喜，“你确定？” 克莱门特点头，“有大概七八分把握吧，如果霍勒斯还能够起来，以科琳娜和霍勒斯的战斗风格，绝不可能放弃持续阻击我们，我们后半程不可能逃得这样轻松。” 科琳娜也不会忽然想起给他写信。 雅各布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大概是这段时间来他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太好了，这件事情要记你一功。”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他不是来请功的，“霍勒斯虽然受伤，但科琳娜依旧不容小觑……” “呵……一个堕落者罢了，”雅各布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既然科琳娜手下大将受伤，我们也不用再这么担惊受怕的了，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正好趁这个时间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玛丽安娜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公爵大人，晚上要摆一个庆功宴吗？” 雅各布赞赏地看了玛丽安娜一眼，“这些日子也把你闷坏了吧？” 玛丽安娜柔声道：“我闷一些没什么，就是看大人太辛苦。” 克莱门特看着眼前这对夫妻越扯越远，既然已经扯到了晚宴上的歌舞安排上，他脸色越发难看，“大人，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科琳娜这个人实在不容小觑，哪怕霍勒斯死了，她也未必不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霍勒斯来，若是让她缓过一口气，彻底接管整合了斯罗郡，日后贝塞高地更加不是她的对手……” “行了！”雅各布不耐烦地打断了克莱门特，“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你可以先下去了。” 克莱门特目光沉沉，“公爵大人……” 玛丽安娜瞥了一眼丈夫的脸色，又看了一眼克莱门特，她思索了一会儿，便笑着道：“克莱门特，你最近神经是不是太紧绷了？今天晚上的晚宴你可务必要来，到时候放松放松……” 她话还没说完，克莱门特已经转过身，掀了兽皮的帘子出去了。 玛丽安娜剩下的话哽在了喉咙里，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憋得难受，脸都涨红了，“他最近这是中了什么邪？” “还能中什么邪？自然是中了女人的邪？” 玛丽安娜脸色一变，“女人？谁？” 雅各布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玛丽安娜，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反正不是你。” 玛丽安娜整个人僵住，脸色煞白，“大人……” 雅各布却也站起身，从大帐中出去了。 …… 克莱门特疾步走回了自己的营帐，看着坐在篝火前无忧无虑的兄弟们，目光有些发怔。 晚宴已经筹备起来了。 拉里等人虽然也担心着辛加堡那边，但他们大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 土匪嘛，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落了地，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不过哪怕是雅各布公爵亲自发下命令，整个光明军都必须参加的晚宴，他们却一如既往的被排挤在外。 “又没有酒……” “酒？今天大哥打来的那头鹿都被那些个贵族大人们给抢走了！” 萨冈山谷的土匪们一个个都骂骂咧咧的。 拉里骂得尤其凶，他正骂得痛快，鼻尖忽然耸动了一下，“我好像闻到了什么。” “闻到酒了？” “真的……”拉里眼睛四处打量着，忽然就看到了克莱门特远远走来。 他看到克莱门特身上挂的陶罐，眼睛都亮了，“大哥，你特地弄过来的？你怎么知道我馋酒了？” 他刚要取下装酒的陶罐，手就被克莱门特拍开了。 “不是给你喝的。” 他说完，将那头鹿拖到了火堆旁，“有人会烤鹿吗？” 拉里有些奇怪，“烤熟不就行了吗？”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去叫个厨子来。” “那些厨子都在忙活着晚宴呢，谁肯搭理我们招呼？”拉里一边看着他身上的陶罐猛咽口水，一边嘟囔着道：“大哥，你不是对这些吃的喝的都不上心吗？要是担心这鹿肉被烤糊了，那不如就切块放到陶罐里煮一煮。”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拽。 拉里好奇地看向身后的人。 那人压低了声音，“酒不是给你喝的，肉也不是给你吃的。” 见拉里还是懵懂，那人又道：“再有一个小时，就是十五个小时了。” 第135章 千挑万选 拉里微微张大了嘴巴, 他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已经低着头在处理鹿肉了。 虽然大家其实都挺想吃鹿肉的，但是在这个时间里，大家谁都没敢说自己想吃。 原本正专心处理鹿肉的男人却忽然开了口, “雅各布不值得投靠。” 他的声音不高，几乎要被远处传过来的歌舞声给盖过去。 落在萨冈山谷众人的耳朵里, 却浑身一凛。 拉里立刻站了起来，目光快速轻巡了一圈四周围, 这四周没有任何异状才稍稍放下心来。 几个人又朝着克莱门特看过去。 克莱门特已经剥去了鹿皮, “我准备带你们离开这里，就是今天晚上。” 他说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看向拉里他们。 拉里等人对视了一眼。 “我当然是跟着大哥。” “这日子过得憋屈, 不如回萨冈山谷！” 几个人都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态度却是明确。 克莱门特眼底露出几分欣慰笑意，“好。” 拉里犹豫了一下，“大哥，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趁着雅各布他们还在欢乐地宴饮, 谁也注意不到他们这边, 甚至恨不得当他们不存在的时候，正好是最好的机会。 克莱门特又垂下了眸子, “不急。” 拉里嘴唇翕动了一下, 他看着克莱门特, 心底明白了什么。 之前说话提醒拉里的那个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克莱门特。 他试探着问道：“大哥, 玛丽安娜夫人那儿要不要去知会一声？” 克莱门特果断拒绝了，“不必。” 那人缓缓握紧了双手，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低下了头，“大哥，要不我来吧？我这些日子在厨房帮厨，学了一点……” 克莱门特闻言点了点头，“行……”他顿了一秒，“烤得嫩点，再弄得干净些，不要沾灰。” “是。” 眼看着月亮逐渐升了起来，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不远处，属于光明军的庆祝越来越热烈，仿佛一锅冷水彻底煮开了，喧嚣声不断。 拉里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又是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动作，坐在阴影角落处，背对着火堆，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像。 就连远处的宴饮声都逐渐歇了下去。 有人想上去提醒一句，却被拉里拉住，“再等等吧。” “可是……” “再等等。”拉里下了定论。 所有的行礼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离开，月亮早就已经开始从最高处回落。 “大哥，真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天就亮了。” 克莱门特抬起眼睛，他转眸看向那一盘盘烤好了，又热了一次又一次最终却还是凉透了的鹿肉。 他目光沉冷，“呵……我以后若是再信她一个字，我就被黑暗吞噬，永世堕落成恶魔。” “信谁？”一个清越的女声响起，还带着喘气声。 克莱门特一怔，抬眸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树枝一阵摇动，从大树背后走出来一个人影。 是克里。 克里对着树后边又伸出手，将那个人从树后扶了出来。 大概是为了出行方便，她将头发编成了辫子，然后盘了起来，露出了她纤细的脖颈，也将她精致的五官完全展露了出来。 她高挺鼻梁下唇角微微上扬，凤眸中浸着几分好奇。 克莱门特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随后才缓缓开口，“说你。” 科琳娜：“……” 她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尴尬地笑了笑，“好像是晚了些，抱歉啊。” 她对着克莱门特道歉，却没收到克莱门特的回应。 她有些好奇地朝着克莱门特看过去，“克莱门特大人？” 克莱门特回神，扫向科琳娜的身后。 科琳娜察觉到克莱门特打量的目光，后背一凛。 果然，克莱门特立即发难，“我记得我跟克里说得很清楚，如果你想要见我，就不能带你的卫兵队过来。” 克里很是不爽，大人本来也没打算带，可是若是真的让大人孤身一人上路，不用克莱门特动手，这一路上遭遇的野兽和其他艰险就足以取走领主大人的性命了。 他刚要说话，科琳娜一把按住了他，“是我不对，我又失约了。” “你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真话，我本来也不对你抱有任何期待。” “是。”科琳娜低下头认错。 来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被克莱门特羞辱的心理准备，她这一次来，也真是抱着十足的诚心。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至真才能破至伪。 不求洗白，但求能够稍稍化解克莱门特心中对她的怨恨。 总之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克莱门特见她这个样子，却反倒更气了，“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吗？” “你不会。”科琳娜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光是她故意挑拨克莱门特和玛丽安娜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他就绝不可能对她心软，怕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更不用说，她还利用了他获取光明军的情报，相当于利用他来伤害他最心爱的玛丽安娜夫人。 对于克莱门特而言，这一定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我做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说抱歉也无济于事，我愿意弥补。” 克莱门特怔住，他微微张开口，“弥补？” 科琳娜真诚地点头，“其实你很清楚，雅各布公爵已经一败涂地，除非神明真的显灵，否则他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输。” 克莱门特沉默不语。 科琳娜将在路上思索了许久的念头说了出来，“但这一切事端，其实都是神庙与雅各布公爵大人挑起，玛丽安娜夫人哪怕有牵扯其中，也只是迫不得已。” 她声音很低，“雅各布公爵一死，玛丽安娜夫人对我来说也再无威胁，若是她能够在克莱门特大人您的身上找寻到一份新的幸福，我想，这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克莱门特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有些摸不透克莱门特的想法。 她沉吟了片刻后又道：“克莱门特大人，这一次您大可以相信我，我没有必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女人，我们依旧可以是盟友。” “我可以承诺，这件事情结束后，只要你固守萨冈山谷，我绝不找你麻烦，你也可以在萨冈山谷继续收你的税金。” 克莱门特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敢说话，一时间整个场面安静到了极点，只剩下火堆中发出的“噼啪”声响。 就在科琳娜以为克莱门特准备翻脸立刻弄死她的时候，克莱门特忽然笑了，“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科琳娜闻言，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真的吓死她了。 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唇角上扬的同时眼尾下弯，长如黑羽的睫毛在白皙肌肤上落下阴影，“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灵魂伴侣了吧？” 克莱门特怔了一下，喃喃着反问：“灵魂伴侣？……”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不过他记得之前在塔沙州，科琳娜倒是提过一次有关于灵魂的吸引。 当时的她振振有词，说她对他的喜欢，从来不是源自于外貌，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 科琳娜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恨不得当场立刻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什么叫得意忘形？这就叫得意忘形！ 这才刚从死神的镰刀下捡回一条命来，她就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她干笑了一声，“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瞎编的，不要介怀。” 克莱门特嘴角勾了勾，“神子大人所言，怎会是随口瞎编的？” 科琳娜脸都笑僵了，“真是我瞎编的……” 克莱门特看科琳娜窘迫得耳朵都红起来的样子，眼底浸着几分笑意，没有再追究她的说法，“嗯。” 他同时留意到科琳娜的唇色不像他之前见到的那样呈漂亮的玫瑰色，反倒有些发紫发白。 “坐下说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一旁的拉里等人。 拉里得到示意，立刻表示明白，他拉了一把专门负责烤肉的那人，低声吩咐道：“再热一热。” 不过一会儿，鹿肉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克莱门特将重新热好的鹿肉递给了科琳娜。 科琳娜耸动了一下鼻子，她也着实有些饿了，十五个小时的急行军，她也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她抬眸看了克莱门特一眼。 克莱门特留意到科琳娜的眼神，眯起了眸子，“怎么？怕我在鹿肉里下毒吗？” 科琳娜：“……” 她微微一笑，“怎么会？” 一边说着，她一边拿起了一块鹿肉，放进了嘴里。 她嚼了几口，却发现有些嚼不动，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继续嚼了起来。 克莱门特见科琳娜吃起来，也拿过了一盘鹿肉，肉放进嘴里，才嚼了没几下，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一抬眸，他就看到了科琳娜吃力地嚼着鹿肉，嚼了小半天了却还在吃第一块放进嘴里的鹿肉的样子。 他拿过了科琳娜手里的盘子，“别吃了。” 说着，他将盘子递到了科琳娜的嘴边上，“快吐出来。” 科琳娜怔了一下，抬眸看克莱门特，她忽然笑起来，“没事，其实挺好吃的。” 说着，她将克莱门特手里的那盘鹿肉又拿了回去。 其实鹿肉的味道确实不错，就是真的烤得太老了一些…… 烤肉的那个人有些惊慌，“大哥，我第一次考的时候确实是烤得很嫩的，可是后面又热了那么多回……” 克莱门特立刻打断了他，“行了，吃你的。” 那人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此时拉里也从外面摸了一圈回来了，他不动声色地对着克莱门特点了点头。 克莱门特看到拉里的暗号，又将视线转到了科琳娜的身上。 她真的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来了光明军大营…… 十五个小时，科琳娜光是赶路就你就拼尽全力，那奇怪的投石机是不可能运过来的。 科琳娜按照他所说的，几乎是孤身一人，将性命交托到了他手中。 而现在的他，随时都可以将她杀了。 科琳娜感觉到克莱门特注视的目光，从烤肉中抬起头来，“克莱门特大人？” 克莱门特视线太过深沉，让她一时间辨不清男人的喜怒。 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又惹到他了吗？ 克莱门特回神，“要喝酒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我不能喝酒。” 她有哮喘，烟酒一类的东西是不好碰的。 克莱门特点了点头，他取出一个陶罐，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了一口。 虽然坐在荒郊野外，用着破了口子的陶碗，喝着劣质的水酒，可是男人的风度仪态依旧无懈可击。 酒水浸润了他的唇瓣。 这一瞬，科琳娜莫名觉得克莱门特心情似乎有些不错。 她吃了两块鹿肉，感觉没有那么饥饿了，思索着，对着克莱门特开了口，“克莱门特大人。” 克莱门特转眸看她，“嗯？” “克莱门特大人有没有想过，未来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帮我安排好了吗？” “啊？” 克莱门特挑起唇角，“回到萨冈山谷，继续经营那一块地方，与我心爱的人在那里共度一生。”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一时半会儿竟没反应过来。 克莱门特眯起眸子，“还是说科琳娜大人刚刚说的一切，又只是你随口的一个谎言？” “当然不是，”科琳娜连忙解释，“那绝不是谎言。” 她认真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大人的才华盖世无双，如果只是因为之前与玛丽安娜夫人之间的那点事情，不得已必须偏居一隅无法施展抱负的话，未免有些可惜。” 克莱门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可惜。” 科琳娜莫名觉得克莱门特似乎话中有话，但见他态度坚定，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想想也是，克莱门特身为伯爵之子，贵族出身，本身又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原本就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当年就可以为了玛丽安娜触犯神庙的禁忌，不惜抛下一切荣华富贵，心甘情愿地被流放到埃斯坦郡，来了以后也不忘为玛丽安娜尽心尽力。 这样一个人，除了玛丽安娜，大概也没有什么在意的，自然也根本不存在想要施展抱负什么的。 “大人呢？”克莱门特忽然开口问她，“大人想过未来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吗？” 她单手托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鹿肉，思索了良久后道：“大约也跟克莱门特大人差不多吧。” 克莱门特眉梢挑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科琳娜察觉到克莱门特的表情，有些无奈，“我是很真诚的，占地为王，偏居一隅，闲了收一收税金，与心爱的人一起数一数金币，不杀人、不动兵，这样的生活谁不喜欢？给个大祭司给我当我都不换……” 克莱门特眸底流光微转，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感觉一个字都不必多说了。 他不必再听科琳娜给他解释什么是灵魂伴侣。 这一瞬，他心底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那为什么不呢？”克莱门特听到自己问，带着诱哄的口吻。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丝挣扎之色，曾经的她，想要的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 “大船将倾，万民悲哭，人间即炼狱，何处得我们容身？” 她说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昏沉。 科琳娜摇了摇脑袋，以为是长途奔袭，身体太劳累了以至于哮喘发作，大脑有些缺氧。 她努力地放松自己，一边默默数着一二三，一边做深呼吸。 可是身体一放松下来，那种昏沉感越发明显，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眩晕感来的太过猛烈，以至于她有点想吐。 她脸色微微一变，不对劲…… 这根本不像是哮喘的症状，她甚至也没有喘不上来气。 她的视线落到了盘子中的鹿肉上，心底泛起一股苦涩滋味，果然……她还是太单纯了…… 她怎么会以为凭借着她的诚意，克莱门特就会这样轻轻松松地放过她。 她不动声色地咬了一记舌尖，随后抬眸，羞涩地看向克莱门特，“我为你准备了一些礼物……” 克莱门特眸光微动，“不着急。” 科琳娜抿了一记唇瓣，“这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不先看看吗？” 克莱门特看着科琳娜这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喉结滚动，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她对着身后伸出手，克莱门特却已经先一步扶住了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身体有一瞬的紧绷，随后又努力地放松了身上的肌肉。 一行人往身后科琳娜他们拴着马匹的地方走。 科琳娜示意克里等人上前，将马匹上的包裹解下来。 她拿起了一个陶罐，“这里面是酒……” 话音未落，她似是没有拿稳那个陶罐，陶罐忽然落了下去。 克莱门特下意识地矮下身去接。 科琳娜却是趁着这个时候拔下了头上的琉璃簪，一把摔在一旁的大树上，随后将簪子断口的那一端按在了克莱门特的脖子上。 “别动。”科琳娜用了力气，簪子的断口微微嵌入克莱门特脖颈的肌肤，“这里是大动脉，一旦划破，神仙都救不回来的。” 克莱门特身体僵住，他看着自己掌心里的那罐酒，原本眼眸中的暖意迅速褪去，“你要杀我？” “我不会杀你，只要你们都不动，不出声，乖乖按照我的指示来，我就不会杀你。” 克莱门特冷笑了一声，“就凭你……” “咻！——”一枚冷箭忽然窜出，直直朝着克莱门特射来。 克莱门特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却也下意识挡了一下，手臂一震，那枚箭直接没入了一旁的树中。 他眼瞳一缩，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金棕色眼眸。 男人迅速给了他一拳，随后替换了科琳娜的位置，将他制住，营地外，有几十个人出现，他们手中举着很是奇怪的东西，其中就有之前霍勒斯用来攻击他的细细的长条。 “她制不住你，换我呢？” 霍勒斯声音冰冷，手里的铜制匕首已经驾到了克莱门特的脖子上。 克里等人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迅速上前帮忙，三下两下就将克莱门特捆了起来。 克莱门特不可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你又骗我……” 霍勒斯的出现，让他很难不相信这一切不是事先安排好的！ 科琳娜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哪有心思跟克莱门特说话，她看向拉里等人，声音还算平稳，又冷又沉，“记住，别喊，别叫人，否则，我不会留手的。” 第136章 冒险 拉里气得脸色煞白, “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听话你就能放了大哥呢？”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人在我手上，决定权也在我手里, 你们愿意冒险也可以。” 她说着，又感觉到一阵眩晕。 眩晕感越来越强, 几乎要站立不稳，腰间却被人轻轻揽住, “大人, 您上马。” 等霍勒斯将科琳娜扶到马上，他转眸看向面前的克莱门特，一手将克莱门特从地上提了起来, “走！” 所有人迅速往外退去。 山里险阻, 夜间越发难走，科琳娜坐在马背上，有一种整个人要从马背上倒栽葱跌下来的可怕感觉。 她转眸看向身后，“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双手被捆住，身体无法动弹, 只能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沉默地跟在队伍的后边。 不过片刻功夫，英俊如铸的脸上已经多了好几条的血痕。 听到科琳娜的声音, 他抬眸看了过来, 正好被一片叶子划到眼皮上, 血滴从眼皮上滑落, 他的眼睛却没有眨一下。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冰冷刺骨的仇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科琳娜扑倒杀死。 科琳娜打了个寒战, 克莱门特的这个眼神竟让她勉强有了一丝清醒，“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我死。” 克莱门特冷冷一笑，“原来你才知道吗？我以为，我在上一封给你的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科琳娜抿住了唇瓣。 她忽然不想问克莱门特关于下药的事情了，问了大概也没多少用。 克莱门特恐怕最想看到的就是她哭着哀求他的模样。 可惜她做不来。 大不了不过就是一死……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霍勒斯，我们到哪了？” 霍勒斯目光沉沉，“距离光明军大营不足五公里。” 科琳娜又看向身后，“弓箭手。” “在！” “你们负责干扰萨冈山谷的那些追兵，克里，你骑上马，带着剩下的侦察兵换一条路走。” “大人，你是要我们分开行动吗？”克里急了，“我们总共就这么点人……” 霍勒斯带人过来营救的时候，为了不惊动光明军大军，带的人也没超过一百个。 科琳娜用手背贴了贴自己逐渐发烫的脸颊，“是，总共就这么点人……多一点少一点没区别，所以才要分开。” 她喘了一口气，感觉越来越难受了，“分开后，大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实在话，但大家谁都不想跟科琳娜分开。 克里死死咬住了嘴唇，“我要跟着大人。” 霍勒斯声音不高不低，“你的单人战力不够，主人由我保护。” 克里：“……” 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涌到喉咙口的那口气给咽了回去。 他伸手，将科琳娜从马上抱了下来，随后，抬手解开了科琳娜的披风。 为了夜行方便，科琳娜今日并没有穿白狐狸皮的披风，而是换成了黑熊皮的，里面穿的同样也是黑色的衣衫。 看着倒是不沉重粗犷，反倒衬得科琳娜越发肤白如雪。 她怔了一下，“克里，你要做什么？” 克里已经将披风披到了身上。 科琳娜穿着刚好，甚至还有些宽大的熊皮披风，穿在克里的身上其实有点滑稽，下摆断了一截，身上也有些裹不住。 但这个时候谁都没笑。 克里已经翻身上马，他一句话没多说，招呼了侦察队，“走！” 侦察队众人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多说，咬着牙跟上了克里。 同时，弓箭手也已经对着不远处的追兵发起了第二轮的攻击。 科琳娜看向霍勒斯。 不需要她开口，霍勒斯就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我带你走。” 他又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目光微冷，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眼底的光却是逐渐寂灭。 他嗤笑着道：“早就知道你说话不算数是烙在骨子里的，就该在你出现的那一刻，直接杀了……” 月光下，霍勒斯手中的铜制匕首发着泛青的冷光。 那匕首朝着他的脖子递过来。 克莱门特缓缓握住了拳头，耳边却响起那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打晕就行了。” 下一秒，克莱门特就感觉后脖子一痛，随后他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在克莱门特晕过去以后，科琳娜也倒下了。 霍勒斯在抱住科琳娜的那一瞬，也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将他心脏烫疼了的高温。 “大人！……” “找个地方，霍勒斯……我走不动了，我好难受……” 霍勒斯毫不犹豫地蹲下，将科琳娜背了起来。 只能逃，不断地向前逃。 他一定会带着科琳娜逃出去。 …… 霍勒斯只带了十个人，是三波人中人数最少的。 克莱门特已经被扔给了弓箭手们，吸引了追兵们的注意力。 其次是克里的那一支队伍。 不知道是不是克里奇怪的变装招数真的起了作用，萨冈山谷的追兵竟没有追他们这一支队伍。 霍勒斯一动不动地守在山洞外。 山洞内点了篝火，但山洞外谁都没敢点火，就怕再引来追兵。 其余几个人都被霍勒斯支使到了很远的地方，只有他就站在山洞门口，近道可以听到洞内的人的喘息声。 科琳娜被绑住了。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毒，但在她的眼前出现紫禁城的时候，她大概知道这个毒一定有致幻的作用。 一直以来胸口沉闷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踩在云端上，仿佛接近了天国一般的奇妙感觉。 她看到了她工作了三年的乡村，看到了她的老师，看到了她的大学同学，看到了她的发小，甚至看到了她早逝的父母。 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有父亲最爱吃的红烧肉，也有母亲最爱吃的糖醋鱼，更有她爱吃的梅菜扣肉。 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这一瞬间，科琳娜什么都不想要了。 什么鼠疫，什么北境，这跟她到底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层工作者而已，她想要的只是平淡幸福的生活而已。 几乎是在这些画面刚刚出现在她眼前，她就被击溃了。 也是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她让霍勒斯将自己绑了起来，甚至让霍勒斯堵住了她的嘴。 她将霍勒斯赶了出去，一个人躺在地上。 很痒，全身都痒，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痒。 曹……到底是什么药，竟与后世的那些犯罪药品功效差不多…… 随后，她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一个什么样子，但霍勒斯能听到。 她在哭，撕心裂肺到如今的嘶哑呜咽。 霍勒斯牢记着科琳娜之前的吩咐，不管她之后怎么求他，他都别心软，将她绑着，别管她死活。 “砰！” 里头的人像是撞到了哪里，随后就是一声闷哼，再然后就没有声息了。 霍勒斯脸色一变，哪里还顾得上命令不命令的，飞奔进了山洞。 他原本只是想看一眼，确定科琳娜没事他就退出来，看到的却是科琳娜流了一额头的血的样子。 那鲜红色的血液淌过她雪般肌肤，顺着太阳穴流进了两鬓，她闭着眼睛，不知生死。 霍勒斯一把扶起了科琳娜，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大人？” 没有回应。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 他一边呼唤着科琳娜，一边用布条擦拭科琳娜额头上的伤口。 看样子是被石头划破的，她刚刚似乎是摔了一下。 科琳娜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终于醒了，看着霍勒斯的眼神却带着迷茫，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 他不得不动手解开了勒着科琳娜嘴巴的布条， “大人，您还认识我吗？”霍勒斯小心翼翼地捧着科琳娜的脸颊。 科琳娜晃了晃脑袋，“霍、霍勒斯？” “是我。”霍勒斯松了一口气。 科琳娜忽然靠近他，刚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黑色的睫毛被泪水粘着粘连在一起，“霍勒斯……” “大人有什么吩咐？” 霍勒斯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随后，他的唇上贴上了一片柔软。 他眼瞳一缩，全身都僵住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他一把推开了科琳娜。 可是此时的科琳娜已经完全失去了甚至，再一次朝着霍勒斯扑了过来。 她本身就笨拙，又被捆着，其实根本压制不住霍勒斯，甚至无法对霍勒斯造成任何一点威胁。 霍勒斯全身却像是被灌了水泥，完全无法动弹。 他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不敢松开，抓住了脑海中仅剩的一丝清明，一把推开了科琳娜。 他狼狈转身，踉跄着往洞口跑去。 就在这个时候，洞口外隐隐传来了克莱门特的声音。 他似乎是终于清醒了，那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充满了仇恨，“科琳娜！” “我之余生，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若我未来违背此誓言，就让我生不如死！用受地狱之火的折磨！” 他的声音在森林的上空不断回荡着，是他对科琳娜，也是对他自己最恶毒的诅咒。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也响起了科琳娜的声音，“克莱门特？……” 霍勒斯转过身。 科琳娜像是想到了什么，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克莱门特……我要找克莱门特……” 她尝试了许久，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才走了两步，忽然被人揽住。 霍勒斯声音低沉，“大人，你找克莱门特做什么？” 科琳娜神色茫然，“就是要找他，要找到他……只有他能够救我……” 下一瞬，科琳娜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她被整个抱起来，随后被安放到了兽皮铺就的简陋石头床上。 “你放开我！” 话音刚落，科琳娜就感觉到自己手腕上捆缚的绳子一松，她脸上闪过一丝狂喜，推开霍勒斯就往外跑，却再一次被霍勒斯揽住。 “大人，别走。” 科琳娜胸口起伏着，“我说了，放开我！” 霍勒斯双臂一紧，他堵住了那张恼人的嘴。 科琳娜先是一怔，随后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感觉到霍勒斯要离开，她反客为主，忽然伸手搂住了霍勒斯。 “铮……” 霍勒斯感觉到脑海中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黑暗的森林中，克莱门特的声音渐歇，只剩下两个人低沉的喘息声和树枝摇晃的声音， 从一开始，科琳娜对着他撒娇痴笑，到后面搂着他不放，到再后面，她哭声嘶哑，呜咽着抽泣着求饶。 “霍勒斯，呜……破皮了……” 霍勒斯轻声哄着她，“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动作却不容置疑。 …… 科琳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到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转了个身，一如往常一般想要再睡个五分钟的回笼觉。 可是她身体一动，就感觉到一股极其痛苦的拉扯和酸疼感，仿佛一台坏了经年的老机器，没有上机油，却被迫开动起来。 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回忆逐渐回笼。 她猛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围。 这里是她在公爵府的卧室，熟悉的摆设，熟悉的场景，仿佛昨日一切似乎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如果不是身体感受到的可怕的异样感的话。 这一瞬间，她的大脑是空白的，隔了许久才稍稍反应过来。 “库利奇……” 库利奇立刻从卧室外推门进来了，看到红肿着一双眼睛的科琳娜，老管家心疼得都快哭了，“这声音是怎么回事？那药还会破坏嗓子吗？” 他紧张地看向身后的人。 科琳娜这才发现，阿曼德老先生也来了。 她暂时还顾不上自己身体的异样，连忙问道：“克里他们怎么样？那些弓箭手呢？都逃出来了吗？” 守在门口的克里和杰弗里等人立刻跑了进来。 “大人，我们都没事。” “大人，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库利奇已经给科琳娜递上了一杯温水，“都逃出来了，大人放心吧，一个受伤的都没有，除了大人您……” 科琳娜：“……” 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看着活蹦乱跳的克里和杰弗里等人，她欣慰地舒了一口气。 库利奇却是快被气死了，一边扶着科琳娜靠到了床靠上，一边道：“那个克莱门特真是不识好歹，大人孤身一人前往，诚意满满，也算是为他留一条生路，他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对大人下药！” 他又看向科琳娜，放低了声音，埋怨着道：“大人也是，你怎么就轻易相信了克莱门特，冒这样大的险……” 他一边说着，一边瞪了克里一眼。 克里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一回了，感受到老管家的瞪视，他缩着脑袋一句话不敢辩驳。 他也后悔，怎么就没能将科琳娜劝下来。 就克莱门特对大人恨得牙痒痒的那个态度，像是愿意谅解大人的样子吗？ 原先还以为克莱门特哪怕要对付大人，起码也会明着来，没想到对方不仅利用大人的愧疚使了这么个阴招，还在大人的食物中下药！ 太下作了！ 经过充分的睡眠和休息，科琳娜如今倒是清醒了许多。 她皱着眉头，“不对劲……” “大人？” 科琳娜努力回想着前一天晚宴上的所有细节，摇了摇头，“不对劲。” 库利奇疑惑看她，“怎么不对劲？” 科琳娜眯起了眼眸，“拿张纸来，我要给克莱门特写一封信。” 库利奇瞪大了眼睛，“您还要给他写信？大人，您是真的爱上他了吗？” 科琳娜：“……你想多了。” 第137章 选择死亡 库利奇嘴唇翕动了一下, 望向身后的阿曼德。 阿曼德眼观鼻鼻观心，没敢说话。 库利奇也赌上气了，他站在原地, “不准给他写信！以后也不许！我让霍勒斯立刻出发，去杀了这个克莱门特！” 科琳娜听到霍勒斯这个名字, 眉心一跳。 她佯装不在意地转开了视线，“库利奇, 我是有正事要办,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正事？” “难道您不想抓住给我下药的真凶吗？” 库利奇有些疑惑，他转眸看向克里等人。 真凶难道不就是克莱门特吗？ …… 光明军的主帅大帐内。 玛丽安娜听到消息，心几乎要从心口蹦出来, “科琳娜怎么会吃了极乐散？那极乐散不是给克莱门特……” 她说到这里, 又忍住了。 别人都道她与克莱门特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克莱门特确实对她不错，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却是非常的纯洁。 克莱门特从来没有碰过她。 这件事情除了她自己知道，还有雅各布也清楚，再有就是面前这个人知道了。 若是之前, 她巴不得克莱门特不碰她又对她好, 这样既不影响她公爵夫人的位置，又同时可以享受克莱门特这位伯爵公子的好, 对她来说才是最完美的。 但是现在情况却是有些不同了。 经过这一场圣战, 她别的都没看明白, 却大概明白离了莫娜的雅各布真的不大行。 如今王都也乱了, 二王子和菲利克斯公爵两个人一起反了，神庙一时半会儿也压制不住，一时半会儿无法对他们伸出援手。 明明前一日还在对着她摇尾乞怜的科琳娜，如今倒成了悬在他们脖子上的一柄钢刀。 眼看着这钢刀就要落下来了, 她虽然还是很留恋公爵夫人这个位置，却也不得不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克莱门特就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她当然很清楚克莱门特对自己的迷恋，但是这还不够。 “原本是准备下在克莱门特大人的肉里的。”他没敢说他递给克莱门特大人以后，克莱门特顺手就递给了科琳娜，含糊着道：“分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站在玛丽安娜下手正在回话的人分明是萨冈山谷内的土匪之一，当日给众人烤肉的那个。 他名叫乔布，是从伯爵府时就跟在克莱门特身边的，也是克莱门特很信任的人。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克莱门特一直都不怎么重用他。 当时听闻克莱门特要带兄弟们走，他就动了心思，下了这个药。 他将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玛丽安娜在听到克莱门特原来预备着要和科琳娜联手一起杀了雅各布，再带她归隐萨冈山谷时，脸上露出既甜蜜又苦恼的神色。 她叹了一口气，“他还是爱我的。” “当然，大人一直对你用情极深。” 乔布暗道晦气，他也没想到克莱门特原来计划中是准备带着玛丽安娜夫人一起走的。 当时克莱门特也没说啊，这还是科琳娜到了以后她说的，当然克莱门特也没否认。 玛丽安娜没想到原有的计划被打乱，但是结果似乎还不错。 “你说，科琳娜挟持了克莱门特？” “是的，克莱门特大人当时脸色难看极了，他脖子还被划了一道口子，这一次恐怕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科琳娜没死吗？” 乔布尴尬地回答：“这还真不清楚……下的药的剂量极大，哪怕科琳娜不死，恐怕也要上瘾的。” …… 科琳娜刚撂下笔，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她皱了一记眉头，抬眸看去，“阿曼德老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 阿曼德看向一旁的库利奇。 库利奇接收到阿曼德给出的信号，立刻快步走过去将书房的门关上了。 阿曼德见书房中只剩下科琳娜、库利奇和他三个人，才终于开了口，“大人，从你醒来以后，我还没有给你看过。” 科琳娜怔了一下，“啊……好。” 这里的医学远没有古华国来得发达，却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治疗方式。 比如说阿曼德就会煮草药，这里的人都称之为巫药。 这种巫药中，除了一些草药以外还会加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小动物的尸体都不足为奇，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只靴子，一块石头，甚至人的尸体。 除了喝药以外，更常用的治疗方式就是祝祷和祭祀了。 阿曼德各方面都会一些，但都不精通，他更偏向于草药一脉。 科琳娜很是欣赏阿曼德，关键就在于阿曼德很少给草药里加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他虽然不是神庙中人，没有正式的医学执照，但是他有很科学的制药态度。 “大人，您昨天晚上确实是被下毒了是吗？” 科琳娜点头。 “你能说一下当时具体的感受吗？” 科琳娜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破碎的画面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的身体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瘙痒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具体的，我记不清了，这种药物似乎能让人产生幻觉。” 她甚至分不清昨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还有其他的感受吗？比如，是否浑身燥热、瘙痒，身体内有一股无法宣泄的欲望之类的？” 科琳娜的脸“轰”的一下胀红了。 她抿住了唇瓣。 阿曼德音温和，“大人，您尽可以与我们说，库利奇是您的管家，我是您的医生，也算是您半个老师，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库利奇也焦急地看着她。 科琳娜犹豫着，咬了一记唇瓣，“是……” 她的耳朵已经红成了一片。 阿曼德神色却是凝重，“大人，这个药……恐怕是神庙的秘药，”他微微一顿，“会上瘾的那种……” 科琳娜眼睫颤了一下，握着鹅毛笔的手微微收紧，“神庙？” “是的，听说是极为虔诚的信徒才能有幸得到一些。” 科琳娜眉头皱得更紧了，“极为虔诚的信徒……” 也就是说，神庙不仅用信仰给人洗脑，还会辅以药物对人进行精神控制？ 她脸色深沉，“有解吗？” 库利奇也紧张的朝着阿曼德看过去，是啊，这才是最要紧的，什么神庙不神庙的，秘药不秘药的，他一点也不关心。 阿曼德叹了一口气，“有解。” 科琳娜和库利奇刚露出一丝喜色，就听阿曼德又道：“解药也是毒药本身，难受的时候就服用一些这种秘药，立刻就会好……” “我服务的第一任主人在四十岁的时候得到了大祭司的馈赠，便开始服用这种秘药，一直服用了七八年，只要药物来源稳定，对生活其实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秘药的秘方完全掌握在神庙手中……” 库利奇脸色苍白，“大祭司恨不得大人去死，怎么可能会给她解药！” 阿曼德脸色也很难看，沉默了。 库利奇犹豫了一下，“大人，不如我们向神庙求和吧？” 阿曼德皱起眉头，想了想，最后也跟着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道：“大人，活着最重要。” 科琳娜轻嗤了一，“活着当然很重要，但我也不想就此成为神庙的傀儡。” “大人！”库利奇急了。 科琳娜却是想着，这个药物听着很唬人，但看下来实际上似乎并不会立刻致死，关键就在于它有很强的成瘾性。 一旦成瘾，被控制不说，长期服用以后她是不信没有任何副作用的。 光是这种药物的致幻作用对人体神经就是一种很大的伤害，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副作用。 科琳娜晃了晃脑袋，“我不会向神庙求和的，也绝不会再服用一次这种秘药。” 不等库利奇和阿曼德说话，她抬起眼眸，“若我有一日做了这样的软骨头，哪怕碰了一点点，你们就直接把我杀了，我不想用这样的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底线。” 阿曼德和库利奇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带着一丝茫然。 他们能够明显感觉到科琳娜对这种秘药的厌恶，却有些不明白是为什么。 科琳娜却是又拿过来一张纸，以防万一，先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最高级别的戒断计划。 她写得很详细，主要是为了防止这些人经不出她的哄骗，一时心软将她放了，要计划前功尽弃。 以至于阿曼德和库利奇两个人在看到科琳娜的“治疗计划”以后，脸上的表情都相当精彩。 库利奇直接罢工，“要我这么对你，我宁愿现在就跪到圣德海域的神庙门前去！” 科琳娜：“……那就换人来。” 她看向阿曼德。 阿曼德捏着纸的手有些颤抖，“大人，您大概不清楚，这种药物后续一旦发作，与您第一次服药的时候感受是完全不同的，那种难受，可能如万虫噬心一样，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 科琳娜双手交叠，“我知道。” “大人……那是比死更痛苦的事情！而且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更可怕！” 科琳娜再次颔首，“我知道。” 她音漫漫，“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死亡，如果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或许是某一些酷刑带来的痛苦，或许是这个可怕的世道，或许是饥饿，或许是冰冻和寒冷，甚至可能是恐惧本身。” “但是除却这些以外，还有一样东西远比死亡可怕。” “那就是失控的欲望。” “这样的药物作用于一个人的□□，能够直接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让他瞬间感受到世间最强烈的快感。” “戒断时□□的痛苦已经足以让人难忍受。” “更让人难以忍受的还有克制追寻这种快感的本能。” “痛苦或许能够熬过去，但打拜一个人的，往往是欲望。” “如果我忍受不住了，那么我选择死亡。” 这种东西绝对不可能左右她。 她不会允许。 在她工作的三年中，她也曾经遇到这样的人，那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就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野兽，比野兽更肮脏、更扭曲、更可怕。 科琳娜嗤笑了一，“我更好奇那位大祭司大人有没有服用过这种秘药。” 阿曼德摇了摇头，“不清楚，应该也有吧？” 科琳娜收回了发散的思维，“老先生，您能帮我吗？” 阿曼德张了张嘴，他其实并不想帮这个忙。 这份所谓的治疗方案，看起来不像是在治疗，更像是在对科琳娜施刑。 但是整个领地内，他似乎是唯一一个之前就接触过秘药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见过秘药上瘾的人发病的样子的人。 他是最有经验的那个。 “好……”他吐了一口气。 科琳娜叮嘱道：“这件事情就先不要告诉姨母和大姐知道了。” 阿曼德和库利奇对视了一眼，“是。” 阿曼德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一句，“大人，虽然我相信您能够做到，但是……” “没有但是。”科琳娜知道阿曼德想要说什么，“我说了，如果我真的撑不住了，就请你们送我上天国吧。” 库利奇眼睛都红了，他心里已经将那个叫克莱门特的翻来覆去骂了一百遍还多。 就在这个时候，门又被敲响了。 克里的音在门外响起，“大人，萨罗城来信了。” 萨罗城，只拥有两万居民，却是整个北境最富庶的城市。 萨罗城的城主阿布索伦也是北境最伟大的商人之一。 城主阿布索伦曾向她写信，盛情邀请她这个神子大人前往萨罗城接受他的供奉，甚至承诺要为她建一座专属于她的神庙。 她当时还给阿布索伦写了回信，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她的帮助。 她还没等来阿布索伦的回信，却先等来了德斯蒙德大公爵身亡的消息。 她神子的身份曝光，阿布索伦的那条线自然也就断了。 她以为，城主阿布索伦收到她就是神子的消息以后，肯定第一时间打消了供奉她的念头，却没想到还会收到阿布索伦的来信。 阿布索伦在回信中所写的内容也惊讶到了科琳娜。 想一想当初阿布索伦在知道萨罗城中做生意的那一拨人是她派去的时候，那态度，直接发了城主府公告，将她一键拉黑了。 哪怕后来她在萨罗城开的晚宴大获成功，赚了一笔不少的钱，也没得到这位阿布索伦城主一个眼神。 她派人过去请求合作，连他的面都没见上，直接就给扔了出来。 再看看阿布索伦如今在信中写的…… …… 萨罗城，城主府。 大管家看着脸色青灰的阿布索伦，内心一阵焦急，“大人，少爷一定会没事的。” 阿布索伦目光怔怔，“药已经全部用完了。” 连个指甲盖都不剩了。 “海勒姆他没有回应……”他惨笑了一，“只是请他再宽限我一个月，一个月而已，我们合作了十多年！” 之前约定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药。 可是这一次，因他办事不利，海勒姆要钱，但药却扣下不给了。 除非他能够如期将货物交给他。 “大人，嘘！……” 他示意阿布索伦小些，别将刚刚入睡的少爷吵醒了。 “大人，海勒姆大人说不定也只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等我们真的把东西都凑齐了，海勒姆大人也许气就消了，就把药给我们了。” 正在这个时候，卧室的中用来传信的铃铛响了起来。 阿布索伦皱眉看去。 大管家率先站了起来，出了门，走下楼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大人，海勒姆大人来信了！” 阿布索伦神色一喜，“是吗？” 他立刻将信接了过来，只是看完信后，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木然，更加冰冷。 “大人，您怎么了？海勒姆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第138章 开恩 “他说, 渎神者该有其归处。” “卡洛斯能活这几年，已经是神庙开恩。” 大管家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等他想出一些安慰的言辞来, 阿布索伦忽然站了起来。 “将这些货物装车，全部送往辛加堡。” “大人！”大管家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布索伦, “大人，你知道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神子大人, 她就是奥古斯特家的那个孩子……” 阿布索伦自己也说过，对这位忽然出现的神子大人，也不过是抱着两头押注的想法。 “而且, 那一位对咱们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您这样低声下气的也未必能在她手里讨到好。” 阿布索伦看着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呼吸微弱的儿子，眼眸中有无数暗光闪过，“她无非就是爱财，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就是了。” “大人……”大管家叹了一口气, “就怕那位神子大人……” 就怕她也不行啊。 话说, 还有比他们更了解科琳娜的骗子真面目的人了吗？ 他说着，看了躺在床上的卡洛斯少爷一眼, 又将没说完的话全部给忍了回去。 …… 科琳娜收到的就是阿布索伦原本准备交给海勒姆的十万斤的粮食和许多必要物资。 不仅她惊讶, 库利奇等人也一个个都惊讶得不要不要的。 连最近一段时间忙得几乎看不到人影的贾森也来了公爵府, 盯着科琳娜看了许久的时间, “大人，您给阿布索伦写的那封信中，到底暗藏着什么玄机？” 科琳娜：“……大概是真诚吧。” 贾森：“……” 他的表情分明在说：我信你个鬼。 科琳娜有些无奈，“我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只是对阿布索伦表示了一下关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就那寥寥八个字，竟然能得到阿布索伦这么热情的反馈。 除了阿布索伦从这八个字中感受到了她的真心，她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贾森有些无语，懒得再搭理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转身就走。 科琳娜忽然喊住了他，“欸，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贾森抬手，悠悠扬扬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问：“那不然还是为了什么？” 科琳娜挑了一件眉梢，“就这么缺钱啊？” 贾森捂着嘴巴的手忽然一僵，他缓缓放下手，眯起眼睛，“缺啊，你给我啊？” 科琳娜干笑了一声，“你知道的，我也穷。” 贾森呵呵一笑，懒得再搭理科琳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的书房。 给德里克做的那份天文望远镜的设计稿还差一点就可以完成了，他还得回去继续搞呢。 如果有条件，尽量还是得从阿曼德或者兰斯洛特手里接活，德里克又穷，活计又复杂，事情还贼多，他的钱最不好挣了。 走出城堡的时候，正巧就看到霍勒斯跪在城堡门口不远处。 其实也不巧，他来的时候就看到了。 整个辛加堡如今都知道，霍勒斯大概是犯下什么大事儿了，从回来以后就一直跪在城堡口。 可领主大人已经陆陆续续见了许多人，却唯独没有见他。 贾森打量了霍勒斯一眼，身上受了一点伤，却也不重，这次行动除了领主大人，大家似乎都没事儿。 要说行动失败，责任也在领主大人，跟霍勒斯又有什么关系？ 科琳娜也不是一个会随意迁怒的性子…… 他心底闪过很多的念头，面上却什么都不显，揣起手慢慢吞吞地走过霍勒斯的身边，往自己屋子里走。 还没走出去多远，身后响起克里的声音。 “贾森！” 贾森挑了一记眉头，他跟克里一直都不大对付，难得看克里找他。 克里已经“蹬蹬蹬”跑了上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兽皮袋子，递给了贾森，“拿着。” 贾森狐疑地看了那个袋子一眼。 克里察觉到贾森的不信任，脸黑了大半，“大人给你的！” 他就是不喜欢贾森这种随便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疑神疑鬼的性格。 贾森抬眸看向城堡的三楼窗户，逆着光，看不到里面的人影。 他心底越发疑惑了，“她？” 克里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连大人都怀疑！” 贾森：“……” 他脸上表情有一丝古怪，“难道她不值得怀疑吗？” 说这个女人是一肚子坏水都不为过。 起码在他的眼里，相比较单纯的克里，科琳娜还更值得怀疑一些。 克里气得脸都扭曲了，“你！……”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真的，他觉得自家大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看人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一个克莱门特，一个贾森，还有一个霍勒斯，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虽然他也不知道霍勒斯到底犯了什么错，又有哪里不让大人省心了，但总之就是很不让人省心。 他气咻咻地扒拉开手里的袋子。 袋子一打开，金光闪闪的一枚金币出现在袋子中。 他拿起来那一枚金币，“大人说你最近表现突出，给许多项研究都作出了杰出贡献，这是她对人才的鼓励和奖赏。” 他说着，不由分说的将那枚金币塞进了贾森的手里，“你不要的话，自己去还给大人。” 克里重新收紧了袋子，气闷地扭头，回城堡去了。 贾森看着手里那枚金光闪闪的金币，一时怔愣。 视线的余光，他看到不远处跪着的那个可怜男人投来了嫉妒的目光，忽的一笑，转过身，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手里的金币原本是冰冰凉凉的，等他走到家中的时候，冰凉的金币也染上了一层他的温度。 刚一推开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随后他脸色一变，快步冲进了房间，打开了他安放资料的箱子。 这个箱子里放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草稿，虽然同住的有好几个识字的学生，但这些学生一般绝不会碰他的资料。 当然，贾森是从来不相信人性的。 他会放心将资料放在房间里的原因，主要是他写的东西太过天马行空，一句在天上，一句在地下，天然加密，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 最重要的那部分资料都存在他的脑子里。 哪怕同住的人拿到了资料，用处也不大，在看到材料的那一刻，这个人就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 除非对方根本不识字，连最基本的内容都看不懂。 “咔哒”一声。 正好有人也回来了，他嗓子里哼着愉悦的调子，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调子跑了，有些荒腔走板。 贾森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脸色阴沉如水。 “阿爸。” 克拉伦斯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了贾森一会儿，才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呦，终于肯回来啦？” 他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床边上，一屁股坐到床上。 正巧就看到了贾森手边上的那个空箱子。 他嘿嘿一笑，“被你发现啦？” 他脸上没有一丝被发现的恐惧或尴尬，甚至还有些得意，“我看你每次卖这些资料都卖不上什么钱，干脆这一次我就出手帮你处理了。” “你帮我处理了？” “是啊，”克拉伦斯从怀里摸出来五个银币，对着木房子顶部射进来的阳光看了一眼，又将其中四个塞了回去，随后将剩下那一个银币递到了贾森的跟前，“看见没？就这些废纸，我卖了整整一枚银币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将最后那一枚银币也收了回去，放进了怀里。 他不屑地看着贾森，“你说说，你每天累死累活的，又能挣多少钱？” 贾森声音很轻，“你把这些资料卖给谁了？” 克拉伦斯随意的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把这些纸卖给了谁，我把这些纸卖出了一个高价！一个你拿不到的高价！对不对？……” 那个“对”字还没有完全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他肚子一痛，紧接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后背撞上了后头的那堵土墙。 不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贾森拉到了地上。 “砰！” 不知道是谁放在桌子上的一个喝水的陶碗被砸碎了。 紧接着，克拉伦斯感觉自己脖子一凉。 贾森拿着破碎的陶片顶住了他脖子上脆弱的肌肤。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把这些东西卖给了谁？” 克拉伦斯眼睛微微瞪大了，“反了你了！……” 话音刚落，他脖子就是一痛，他清晰的感受到了破陶片划破了他的肌肤。 他肯定流血了。 “贾、贾森，你还跟你亲爹动真格的啊？” 昏暗的木屋中，贾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不带任何情绪，剩下的只有冰冷和阴森。 贾森嗤笑了一声，“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克拉伦斯眼瞳一缩，“贾森，你敢杀你的亲爹？你真敢杀你的亲爹？你就不怕被别人知道吗？不怕被领主大人知道？” …… 科琳娜此刻还在处理公务。 “大人，天都快黑了，您不吃饭吗？”老管家库利奇担忧地看着科琳娜。 办公桌后的人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库利奇有些担心，往前走了几步，“大人？” “去喊阿曼德。” “大人……” “快去喊阿曼德，我好像……病发了。” 库利奇脸色大变，“好、好，我马上去叫阿曼德……” 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立刻转过身飞奔下楼，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找到了还在学堂里上课的阿曼德，然后又拉着同样上了年纪的阿曼德飞奔而回。 霍勒斯看到这个情形，脸色微微一变，“管家大人，领主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第139章 妄自菲薄 科琳娜的情况很不好。 她能够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瘙痒感又来了, 甚至比上次更强烈。 她大概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看到阿曼德的那一瞬间，她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我绑住, 快！” 库利奇走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让库利奇先把她捆住。 一个人呆在书房中的这几分钟实在太煎熬了, 她无数次想要跑出去，好歹还是理智压制住了欲望。 而很快, 科琳娜就感觉到她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了。 虽然在意识中, 她很清楚她千万不可以出去，也千万不要做一些过激的举动，可是身体根本不听大脑的支配。 她一把推开了阿曼德。 阿曼德毕竟是个斯文人, 又上了年纪, 一时不防，整个人撞在了墙上，肩膀正好撞在了柜子一角，他疼得脸都青了。 而库利奇比阿曼德还没用。 对于科琳娜，他一向都是下不去手的, 伸手却只能围着科琳娜团团转, 都不敢上前。 阿曼德只能咬着牙自己上，一把压制住了科琳娜, 视线的余光瞥到站在门口的霍勒斯, “霍勒斯, 你进来帮个忙。” 霍勒斯愣了一下, “帮忙？” “帮我摁住她。” 科琳娜迷迷糊糊间也听到了霍勒斯的名字，“不要。” 阿曼德已经快压制不住科琳娜了，“不要什么？” “不要霍勒斯……不要他……”科琳娜嘟囔着道。 阿曼德有些无奈，“这种时候你还挑什么人啊？难道还指望我们两个老头子吗？” 他说着, 看向霍勒斯，正打算催促一句，却见霍勒斯已经转身关上了大门。 “咔哒”一下，从里头把门锁上了。 他愣了一下，而霍勒斯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我来。” 他说着，就从阿曼德的手中将科琳娜接了过去，利索地从背后制住了科琳娜，“接下来要怎么办？” 阿曼德“唔”了一声，忽略掉心头那点古怪的感觉，“得把她绑起来。” 霍勒斯眉头一皱，“又要绑起来？” “整个过程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总不能一直由你这样制着她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旁的库利奇。 库利奇已经取出了科琳娜让人准备的金银丝布条，只是脸上还带着几分犹豫和不舍。 霍勒斯看着那金银丝的布条，目光沉沉，“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手腕上的伤还没有好……” 阿曼德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是你绑的大人？”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一秒的沉默，轻轻点了点头，“是。” 库利奇眼睛一瞪，“你竟然！……” 阿曼德按住了库利奇的手，他看了一眼神志逐渐开始变得不大清醒的科琳娜，微微叹了一口气，“大人还真是对自己够狠的。” 看来大人是真的厌恶神庙的这种秘药。 他也不再犹豫，拿过了库利奇手里的布条，同时搬过了科琳娜的椅子，大步上前，“将她抱到椅子上了来。” 霍勒斯抱着科琳娜起身，试图将科琳娜安放到椅子上，他从之前从背后抱住科琳娜，将科琳娜转了个身，让她面朝他。 科琳娜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要从霍勒斯的怀中逃脱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她的力气比平日里大了许多。 霍勒斯不得不从双手按住科琳娜的双臂，变成了将她抱在怀中，可哪怕如此，科琳娜依旧没有放过他，指甲挠在他的后背上，正好刮到了他后脖子的那一块。 他一声闷哼，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 “霍勒斯，你还好吧？” 霍勒斯脸胀得通红，他有些窘迫地背对着阿曼德等人，声音沙哑，“没事。” 他一开口，科琳娜忽然安静了一些，从之前的愤怒，变成了呜咽，“霍勒斯……” 她声音中带着软弱的哭音，“霍勒斯，你放了我好不好？真的很疼……” 霍勒斯浑身都绷紧了，他眼底一阵发酸，“大人……” 阿曼德皱起眉头，提醒他道：“不要心软。” 霍勒斯无法理解，“难道就这一个办法吗？只能看着她受折磨？” 阿曼德叹了一口气，“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霍勒斯眼睛一亮，“什么？” “每一次病发，就吃一点她之前吃过的毒药。” 霍勒斯眯起眼眸，“谁有这些药？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手里还有没有药我不清楚，但神庙肯定有。” 霍勒斯眼睛一亮，“那我就去神庙取药。” 阿曼德：“……这是神庙的秘药，藏在神庙最机密的地方，不是那么好拿的。” “不管有多难，总能想到办法。” “是，”这一点阿曼德也是认同的，“可是大人不愿意服药，她已经下了死令，如果她克制不住自己，那么她必然选择死亡。” 霍勒斯怔住了，他声音很轻，“为什么？” “或许是不愿意受制于欲望吧……”阿曼德敬佩科琳娜的同时，也不是很理解她这样的坚持。 “总之，这是大人做下的决定。” 霍勒斯怔怔的，他看向科琳娜的脸。 是因为厌恶吗？厌恶与他一起沉沦于欲望的那段经历，甚至厌恶到不惜去死？ 阿曼德察觉到霍勒斯有些走神，难免出声提醒他，“快一点。” 霍勒斯回神。 几个人齐心协力将科琳娜绑在了椅子上，随后又将椅子和书房中那个巨大的柜子给绑到了一起，确定科琳娜无法挪动，无法逃跑，他们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曼德擦了擦头上的汗，他视线逡巡过书房内的四个人，最后目光落在了霍勒斯的身上，“霍勒斯，大人第一次中毒时也是由你照看的吗？” 霍勒斯点头，“是的。” “那你应该知道，在这个过程中大人可能会出现很多奇怪的行为举动。” 霍勒斯看了一眼科琳娜，科琳娜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霍勒斯……” 霍勒斯闭了闭眼睛，“我知道。” 阿曼德见科琳娜在霍勒斯面前能够安静下来，稍稍松了一口气，“大人戒断的过程和其中发生的所有状况虽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被别人知道了也算不上什么好事，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特别是戒断秘药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不受神庙待见的。 霍勒斯一想到那个样子的大人可能会被别人窥见，就已经克制不住心底的杀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利芒，“绝不可让任何人窥见。” 阿曼德见霍勒斯理解，稍稍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先出去了，你留在这里照看大人。” 霍勒斯怔了一下。 阿曼德利特补充道：“我们就在守在外边，有任何情况你都可以叫我们，如果你觉得应付不来，也可以提出来，我可以再找其他的人手。” 他从科琳娜这里回去以后，就在寻摸各种可能有用的草药。 谁知道还没理出个头绪，科琳娜这里就病发了。 其他的事情自然也还没来得及安排。 霍勒斯摇头，“不必。” 阿曼德点了点头，对于霍勒斯的忠心和人品，他都是信得过的，这一次若不是霍勒斯察觉到不对，科琳娜或许早就落到光明军手里了。 …… 整个戒断的过程很痛苦。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站在走廊镜头的二人也能够听到从书房中传来的属于科琳娜的撕心裂肺的叫声。 库利奇早已经忍不住了。 他眼睛通红，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就在他准备冲进去解救科琳娜的时候，书房中的嘶吼声忽然停下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阿曼德。 阿曼德虽然是比其他人多一点经验，但其实也能多上多少。 他等了一会儿，见书房中确实安静下来，扭头对着库利奇道：“我去熬点药过来。” 库利奇虽然希望阿曼德一直守在这里，但也知道草药不能耽搁，让大人赶紧喝上药才是正经，对于书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好奇也被他按捺下来。 他点了点头，“行吧，你去吧。” 昏暗的书房中，科琳娜已经咬上了霍勒斯的肩头。 她呼吸粗重，呜咽着含糊着呜呜哭着。 霍勒斯能感觉到肩膀上的刺痛，但这点痛楚根本比不上眼前这人的哭声所带来的痛苦。 她终于不再闹了，却一声又一声，祈求着他。 “霍勒斯，我好难受，你抱抱我好不好？” “霍勒斯，你可以帮我的，你都忘了吗？” 她哭得鼻头都红红的，又委屈，又拿霍勒斯没有办法，只能用脸蹭着霍勒斯。 霍勒斯宁愿科琳娜对他生气，对他发火，让他跪在外头冰冷的土地上，或者拿鞭子抽他一顿，都要比现在的她来得好一些。 他捧起了科琳娜的脸，看着科琳娜的眼睛，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 [在山洞中，你决定动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回不了头了，迟早都是失去，为什么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再拥有一次呢？] [你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她受这样的折磨？早晚忍受不住，为什么不早一步让她解脱呢？] [哪怕明天她清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就是要杀死你，难道你就在乎吗？] 霍勒斯有无数的理由去拥有她。 但是他不能。 因为科琳娜不愿意。 如果说前一天晚上，是科琳娜引诱了他，那么如今，他在已经很清楚科琳娜是受到了药物影响，且她已经明确表示宁愿选择死亡的情况下。 他不能。 身体是火烫的，可是心却仿佛被冰封了。 …… 第二日的清晨来得那样晚。 在霍勒斯以为自己或许就要消亡在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中的时候，科琳娜终于醒了过来。 目光一碰，他就明白她回来了。 科琳娜一见到霍勒斯，心底就是一颤，明明已经褪去的热潮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被霍勒斯目光所注视的她□□的双脚，脚底升起一股酥麻感。 她闭了闭眼睛，压下这奇怪的感受，“水……” 阿曼德和库利奇也走进了书房。 库利奇先叫了几个女仆帮科琳娜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几个人才重新坐下来。 阿曼德已经将戒断中需要改进的一些地方写成了一份粗略的报告，交给了科琳娜。 其中一项就是需要一个武力值高点的可以制住发疯的她的人。 科琳娜：“……” 她视线不由自主地扫向了霍勒斯。 霍勒斯依旧习惯性的站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对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她心底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无措。 她从来都没有对霍勒斯有过任何邪念，对于她来说，霍勒斯更像是她的学生，她的下属，她寄予厚望的卫兵队统领，而不是一个床伴，或者炮友？ 可是她从没想过霍勒斯又是怎样看待她的。 她很清楚，她虽然被药物迷惑了，但霍勒斯没有。 她或许会发疯，或许会对霍勒斯威逼利诱，但凭着她对霍勒斯的了解，霍勒斯完全有一百种甚至一千种手段制服她。 只要他不想，她根本就不能对他做什么。 对于那一段记忆，科琳娜只能回想起几个破碎的画面。 虽然只有那么一两个画面，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霍勒斯根本没有半点不情愿，甚至在她已经告饶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来。 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见他的原因。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勒斯，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霍勒斯的情绪。 她是绝不可能回应他的。 但是昨晚的霍勒斯又给了她一点希望。 或许，山洞中所发生的那一切，只是少年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事件，选择了一个糟糕的处理方式。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被她引诱，单纯的少年又有多少自制力呢？ 那些热情，或许只是霍勒斯的年少热血。 想到这里，科琳娜稍稍舒了一口气。 她放下了阿曼德提交上来的报告，“就按照你说的办，昨天晚上辛苦你们了，先下去休息吧。” 她又看霍勒斯，“霍勒斯留下。” 霍勒斯眼睫微微一颤。 “咔哒”一声，他身后传来关门声。 书房内又只剩下他和科琳娜了，却是与前一天晚上截然不同的场景。 “霍勒斯，”科琳娜斟酌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如今天下局势大变，迪恩帝国可能会乱上很长一阵子，神庙、二王子、菲利克斯公爵几方人马互相角力，暂时还顾不上北境。雅各布虽然是一个威胁，但已经不足为虑。最让我担心的，还是北边的亚历克斯帝国。” 霍勒斯沉吟片刻后，有些惊讶地看向科琳娜，“大人想要的不只是北境，而是整个亚历克斯帝国？” 科琳娜苦笑了一声，“我恐怕还吞不下亚历克斯帝国。” 霍勒斯目光湛然，“迟早的事情，它不可能永远安睡在埃斯坦郡的北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科琳娜眼底有欣赏，只是在她的目光碰到霍勒斯的时候，她又有些不自在的撇开了脸。 她轻咳了一声，“根据萨罗城提供的线报，亚历克斯帝国看似强盛，内部也并不安稳，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身体还算康健，可他只有一个儿子，身体很是羸弱，一个月后正是这个孩子的成人礼。” “老国王为了给他的独子立威，这一场成人礼办得极为隆重。” “届时所有亚历克斯帝国的贵族都会前往亚历克斯帝国王都。” “整个宴会会持续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左右。” 她取出一张地图，“看到这里了吗？埃斯坦郡往北，塞阿堡外，这里是安卡高地，这里是希亚郡，还有这里，加米森林，这三块地方连接起来就是一块巨大的土地，其中加米森林与埃斯坦郡相邻，几乎半包围住了我们的领地。” “这三块巨大的土地都属于一位名叫洛伦佐的公爵大人，洛伦佐与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是亲兄弟，比国王要小十六岁，比王子也大不了几岁。” “他也是亚历克斯帝国国王最提防的对象。” “这几块土地再往北就是根亚山脉。” 霍勒斯抬眸看科琳娜，“这是天然的屏障，”他手指快速地点了点地图，“这几个都是通往亚历克斯帝国帝都的重要关口。” “对。” 一旦占据这几个重要关口，埃斯坦郡不仅更多了一层天然屏障，更重要的是对亚历克斯帝国，他们也有了主动权。 “而这块巨大的土地上拥有着天然的草场，可以蓄马。” 这是埃斯坦郡没有的。 未来，她会需要更多的马匹。 科琳娜指了指地图，“还有更重要的，这里，加米森林。” 相对于安卡高地和希亚郡，加米森林看起来不大，有些平平无奇。 霍勒斯看着地图，一时有些茫然。 “泽代河从加米森林中穿过，他们占据着加米森林，也就占据着泽代河的下游，截断了泽代河往东的出口，这里还有一个天然的港口，港口距离神庙所在的圣德海域很近。” “大人想要打通泽代河？” “是的。” “打通了以后有什么用吗？” 科琳娜微微一笑，“何止是有用？” 泽代河再往东，就可以直接从河流进入东加索帝国，甚至直接如海，整个水脉四通八达。 这是最天然最发达的水路。 借着这水路，或许北境的粮食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将再是一个问题。 科琳娜目光深深，“未来，埃斯坦郡将会成为真正的心脏所在。” 当然，商路只是一方面。 她还要打造一支奇兵，一支这个大陆还未曾存在过的水军。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发亮的眼眸，心底却泛起一阵酸涩和苦闷，“大人，是要支开我吗？” 科琳娜转眸看他。 霍勒斯脸上第一次露出苦涩的表情，他想笑一笑，可是笑得不成样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需要多久才可布置完成？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科琳娜张了张嘴，感觉到霍勒斯眼底涌现的那滚烫如岩浆一般的目光，她甚至有些不敢看霍勒斯的眼睛。 她低下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布置关系到埃斯坦郡未来十年，甚至百年的安稳，我只能交给你去做。” 书房中一片寂静。 霍勒斯声音沙哑，“大人，我不可以吗？” 科琳娜心尖一颤，看向他。 她知道，霍勒斯问的不是这些布置，而是……那一晚的事情。 霍勒斯嘴唇在微微发抖，他用着极强的意志力才勉强克制住了，“大人，是因为我的身份太低贱了吗？” “不是。”科琳娜第一时间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她有些为难，但还是很认真地道：“你的身份并不低贱，不要妄自菲薄。” “那是为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 科琳娜也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混乱，她一时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她该怎么解释呢？她就没有将霍勒斯列入过可以交往的对象当中啊。 霍勒斯在看到科琳娜的眼神的时候却忽然明白了。 琉璃工坊已经造出了镜子，巴掌大一块，科琳娜的桌子上也放了一块。 他偶尔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 这实在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但偶然间在镜子中扫到自己的时候却总是让他阵阵心惊。 他在镜子中看到过无数次他望着科琳娜的目光。 那种看似冷静的，实则痴恋甚至疯狂的目光，他甚至会害怕镜子中的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不受他控制的事情来。 但是大人的目光是纯净的，有一些迷茫，有一些无措，却不带有任何欲望。 他浑身冰冷地站在原地，“大人，您以后……还会见我吗？” 还是被永远放逐到北方？那个她不存在的世界中？ 科琳娜见霍勒斯不再追问她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其实……若是你真能统一北边，做个现成的领主也挺好的。” “我不要！”霍勒斯捏住了拳头，他跪下来，双手把住了科琳娜椅子的扶手，“大人，我不要做什么领主，我只要留在大人的身边！” 听到霍勒斯的拒绝，科琳娜眉头皱起来，她看着霍勒斯。 然而霍勒斯的目光不避不让。 少年的眼中，有的只有一往无前。 她甚至在霍勒斯的凝视下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明明他跪在地上，可他的目光笼着她，气息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科琳娜挣了一下，没能挣开霍勒斯压制着她的手。 许久的时间，她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来，干笑了一声道：“等过一段时间，你安排好了亚历克斯帝国的一切，自然是要回来的。” 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也足够少年的心冷却下来了吧？ 第140章 以后 霍勒斯深深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回来以后呢？” 科琳娜愣了一下，“哈？” 霍勒斯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科琳娜能够感觉到两个人过近的距离，霍勒斯克制却依旧急促的吐息。 这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霍勒斯会不会要直接将她就地正法，篡了她的位。 她心底的答案已经涌到了嘴边：回来以后, 当然是继续做他的将军。 她希望霍勒斯的才能不要被淹没，为他自己而活。 可是看着少年执着又脆弱的眼神, 她忍不住地心软了。 一时的阴差阳错, 让少年刚刚萌动的情谊寄托在了错误的人身上，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起她的大道理，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划分得明明白白, 却无法忽略少年的痛苦感受。 “北境安定后, 我们才有可能说以后。” 霍勒斯怔了一下，眼眸忽然亮了起来，哪怕他没有笑，可是那浓烈的欢喜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从他的眼中奔跑出来，撞进了科琳娜的心坎。 他的声音很轻, 却又郑重无比, 仿佛在对他的神明起誓，“谨遵您的吩咐, 我的大人。” 科琳娜隐约觉得, 这里头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失控了。 她想要收回之前那句话, 可看着霍勒斯的眼睛, 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霍勒斯抿着唇角，脸上的阴郁丝毫不存，只剩下全心的欢喜和信赖。 他抿着唇角，有些小心翼翼, “大人，可以容我在辛加堡再，留几日吗？我可以保证，绝不会耽误对亚历克斯帝国的布局安排。” 提起工作，科琳娜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留下来要做什么？” “极乐散的发作在前期会比较密集吧？我得留下来来照顾大人。” 科琳娜：“……” 她轻咳了一声，“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人就行，没必要非要你亲自动手。” 霍勒斯皱起眉头，眼神有狐疑。 科琳娜竟然被看得很有压力，硬着头皮吭哧吭哧地解释道：“我的意思其实是，我觉得你更应该在战场上发光发热，就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力气大点就行，让克里来吧？” 霍勒斯疑惑地看着她，“大人真的不是在故意支开我？” 科琳娜：“……” “当然你坚持要亲自上，我也是不反对的。” 霍勒斯眼眸中染上了一层星光，“有关于大人的事，自然都得我亲自来才行。” 科琳娜呵呵笑了笑，不置可否。 总觉得霍勒斯哪里不对劲。 …… 接下来的日子，霍勒斯迅速地将辛加堡中的所有部队整合完成，同时也加速了一千民兵的训练，将这一千民兵纳入了正式的士兵当中。 这些卫兵在与滞留在斯罗郡的贵族卫兵们和最近开始活跃起来的各伙强盗的战斗中，成长得飞快。 但因为鼠疫的原因，卫兵内部也出现了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的伤亡。 与此同时，他带着卫兵接收了康特得克城。 接收康特得克城的第一步就是开启城内防疫工作。 康特得克城中鼠疫早已爆发，能逃的都逃了，没有条件离开的农奴们大部分也都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当年北境最繁华的城市，如今却像是一座死城。 哪怕是神子大人的神令也激不起一点波澜。 这其中，还少不得有一些神庙的人在中间浑水摸鱼、各种搅局的，不仅仅是神庙的人，还有一些异教徒也开始活跃起来。 在现实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信阳好像成了唯一值得寄托的东西。 每日里，他们除了向他们的神明祈祷，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作为的了。 当他们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祈祷上的时候，哪怕是再，蠢笨的人，钻研一件事情时间长了，总能玩出一些先人们想不到的创意。 聚众祈祷那是最基础的，唱赞歌、杀牛羊、放血、饮血，甚至聚众淫一乱、生吃甲虫等等，每一天，康特得克城的街头都在上演着比那些魔幻电影更魔幻的戏码。 哪怕是经营着皮肉生意的酒馆老板都目不忍睹。 其中一个酒馆老板在获知科琳娜将接管康特得克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冲到了城门口给霍勒斯带领的大军开了门，“大人，求您救救我们酒馆的几个姑娘们吧！” …… 如今辛加堡的人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言，是他们的将军霍勒斯爱上了酒馆中的一个姑娘，不畏鼠疫和疯狂的神庙信徒，救出了那个姑娘并且对她苦苦追求的故事。 科琳娜听到这个流言的时候，整个人是崩溃的。 这样的流言或许会发生在贾森的身上，也可能是富二代兰斯洛特的身上，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这样的故事怎么会发生在霍勒斯的身上。 然而，一开始说是为了照看她的病情非要留下来的霍勒斯，这些天除了她发病的时候，还真是人影都不见。 他大部分时候在忙，不忙的时候就待在那个女人身边。 成年男女，孤男寡女，俊男靓女…… 他才几岁啊他！ 好吧，霍勒斯已经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 可是他这边刚开窍，那边就勾搭上了风月场所中的女人。 不管怎么看，进度是不是都太快了一些？ 科琳娜一度怀疑霍勒斯是不是在被她伤害了以后从此以后再，也不相信爱情，误入歧途，开始流连花丛。 不过再，仔细一想，她觉得，霍勒斯开窍后一开始对她还有所留恋，完全是因为初次没有经验，等他遇到了现在的这个女人后，他立刻明白了她这个领主一点都不值得，没有人家的风情、美貌，连经验和能给霍勒斯的快乐都比不上人家。 想到这里，科琳娜觉得自己真相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霍勒斯应该很快就能从她给他的阴影中走出来了，甚至都不用再，去亚历克斯帝国了。 科琳娜正在为她的大将军的感情问题忧愁着，很快她就顾不上霍勒斯这头了。 她又又又病发了…… 她迅速的摇了摇铃，两长两短，连续三次。 不过一会儿霍勒斯就第一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吩咐门外的卫兵远离，唤来了库利奇。 随后，关门、落锁。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在科琳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霍勒斯已经将她绑在了椅子上。 还保有4/5理智的科琳娜怔怔看着霍勒斯。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视线，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别撒娇。” 科琳娜：“……” 什么东西？ 不是，她怎么就撒娇了！ “我还清醒着。” 霍勒斯的手忽然僵住。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盖住了科琳娜大半张脸。 科琳娜声音幽幽的，“怎么，我现在连撒个娇的权力都没有了？” 什么初恋嘴甜，一时心动就永远心动，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简直就是一个莫的感情的捆绑机器。 霍勒斯的手终于放了下来，两个人四目相对。 科琳娜被金棕色眼眸那么一盯，整个人后背一紧，仿佛被上古凶兽盯住，随时都可能被一口吞入腹中。 她忽然后悔起来，干嘛说那些个啊…… 她一个堂堂的领主大人，北境之主，撒什么娇啊？她本来就没有撒娇的权利！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刚刚……咳……” “大人想要撒娇，随时都可以。” 科琳娜：“……” 不，她不想，她真的不想！ 她是一个高冷的领主，是一个怀抱着社会主义梦想的基层工作人员，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 革命尚未成功，她撒个什么娇？是不想要进步了吗？是想要躺在现在这本功劳簿上，做吃等死吗？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也不错…… 呸！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给自己的脑子来一锤子。 这辣鸡药物果然会让脑子变得不好使。 她板起面孔，“我刚刚病发了，药物作用的关系，你不用管我说什么。”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轻笑了一声，醇厚的声音低声道：“嗯。” 科琳娜皱起眉头，霍勒斯这是在笑什么？“嗯”又是什么意思？ 她莫名觉得霍勒斯就是在笑自己，这一声“嗯”中也充满了对她的嘲讽。 是觉得她在无理取闹吗？ 不过好像……是有一点…… 她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影响，情绪波动变得很大。 霍勒斯将她全部捆绑完成以后，又端来了水，“喝一点，一会儿出汗太多，会脱水。” 这也是从前几次发病中总结的。 科琳娜看着少年眼底的红血丝，无奈叹了一口气。 要是霍勒斯确实真的喜欢上了别的人，难道不是好事吗？只要那个人也能够对霍勒斯回应以相应的感情的话，对霍勒斯来说，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才比较奇怪。 科琳娜没喝水，反倒看霍勒斯，“霍勒斯。” “嗯？” “过两天你就要走了。” “嗯。”霍勒斯的声音有了几分低沉。 “戒断的工作，也该交接一下，”科琳娜思索着道：“不如就从这一次开始吧？把克里叫过来，这些琐碎的事情，都交给克里做吧。” 霍勒斯握着杯子的手顿住。 几秒的静默。 科琳娜奇怪地抬头看他，只扫到金棕色眼眸中那一片深沉暮色。 他嗓音淡淡，“大人。” “嗯？” “你发病了。” “嗯……” “是又开始说胡话了吗？”霍勒斯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科琳娜的脑门。 科琳娜：“……” 她缓缓地皱起眉头，“嗯？” 霍勒斯已经蹲了下来，重新将水递进到了科琳娜的嘴边，“乖，先把水喝了。” 第141章 渣 科琳娜还没从霍勒斯刚刚说的话当中回过神来。 她说胡话？ “我怎么就……”她顿了一下, 想到之前自己说的那些话，“咳！是啊，脑子有点乱……” 霍勒斯“嗯”了一声, 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但我说的这个话吧……” “喝水。”霍勒斯目光深深，将碗递到了科琳娜的唇边。 科琳娜讪讪低下头, “好。” 经过几次的截断，她的抗药性明显比之前好了一些, 不再一发病就完全失去理智, 甚至直接断片。 但这个阶段一点都不比之前好受多少，甚至因为清醒的神志而变得更加难熬起来。 清醒着，她才知道自己会发出多么奇怪的声音, 也只有清醒着, 才知道那药物的冲击有多强。 “霍勒斯，你身上好香。” 原本正在给她擦汗的少年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 其实说完那句话说完科琳娜就后悔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是完全失智的状态，这样就不必面临如今尴尬的场面。 “大人，”霍勒斯声音有些沙哑，“喜欢吗？” 科琳娜反应慢了好几拍, 喜欢吗？这小子问她喜欢吗？ 那当然是…… “我就随便那么一说。” 霍勒斯又笑了一声, 那低沉的嗓音咕咚着她的耳膜，耳朵也痒。 “你笑起来声音也好听。”科琳娜嘴上又不把门了。 霍勒斯低下头, 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蹲了下来, 蹲在科琳娜的面前, 平视着她的眼睛。 科琳娜被霍勒斯这么看着，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也什么都不喜欢了，唯一的感觉就是想把自己埋了。 她脸都胀得通红。 过了好一会儿, 霍勒斯才终于轻轻地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哎……” 她听到霍勒斯叹气。 她有点不知所措，也有一点心酸，这一刻，她忽然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那一日她要支开霍勒斯的时候，霍勒斯为什么会是那么激烈的反应。 他简直太无辜了。 她都不知道中了药以后的自己这么不要脸，对着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亲信，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完全失智情况下的她还不知道有多过分。 若说她中毒是无妄之灾，那么霍勒斯更是殃及池鱼中的那条池鱼。 “霍勒斯。” “嗯？” “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金银、土地、地位、美女，霍勒斯想要什么，她只要有，都可以给他。 “所以不要不高兴了。” 霍勒斯看着她，神色却是复杂至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笑起来，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只是笑容中的苦涩却是怎么都消减不下去。 科琳娜有些搞不懂霍勒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或许是对她胡言乱语的不信任吗？还是她曾经在失智的情况下承诺过对方太多？ 噫……这也完全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啊。 她非常一本正经地认真道：“霍勒斯，这次我说的是认真的。” “嗯。”霍勒斯说着，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科琳娜感觉到一阵冰凉，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几秒的时间，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霍勒斯的动作很温柔，上次帮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就在科琳娜感觉越来越热，逐渐失去理智的时候，她听到霍勒斯低声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她动作一顿，她看向霍勒斯，她好像明白了霍勒斯这一次次的笑和一次次的“嗯”都是从哪里来的了。 所以……果然她失智的时候真的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啊。 而且清醒了以后一次都没有给人家兑现啊。 她好渣呜呜呜…… 霍勒斯太可怜了。 她之前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想要干涉霍勒斯和那位酒馆女人的感情的想法，她凭什么干涉？ 且不说她还不了解那一位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是否如领地内众人猜测的那样身经百战，入幕之宾如过江之鲫。 哪怕人家真的是这样一个专业的酒馆女，比起她来，那还不是强出去百倍？ 人家能有她渣吗？ 科琳娜在内心真诚地表达了对霍勒斯的忏悔，并且送上了一千份祝福。 她还没有从愧疚的沼泽中脱离出来，霍勒斯忽然开了口，“大人，要不要方便？” 科琳娜愣了一下，“嗯？” 霍勒斯却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计时器，“我带大人去方便。” 科琳娜脸色一僵，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霍勒斯带她去方便？ 但想想又很合理，她每一次发病的时候短则五六个小时，长则七八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霍勒斯又很注意一直在帮她补水的情况下，她肯定是要方便的呀。 emmm……所以前些天她到底是怎么方便的？ 还没等科琳娜想明白，霍勒斯已经解开了她身上的布条，随后从背后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像抱小孩子那样。 科琳娜立刻挣扎起来，“霍勒斯！” “嘘，乖一点。”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一股热气吹进了她的耳蜗。 极乐散带来的奇怪的瘙痒感忽然集中在了她的耳朵那一块，随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霍勒斯轻轻拍了一下。 “都说了，乖一点。” 科琳娜：“……” 她咽了一口口水，男人的气息几乎完全包裹住了她，她感觉自己那一丝丝的清明和理智像是被按进了水里。 “我、我不想方便……”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她的请求。 她绝对、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事情！她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 然后霍勒斯就抱着她走动了起来。 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过后，是男人低声的诱哄，“有感觉了吗？” “肚子胀不胀？” “嘘……嘘……” …… 科琳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眼神发木，像是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离了一般。 她不想去回想前一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她甚至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她只想离开，回到她的现代社会。 在遭遇这种戒断反应的时候，能有一条尿不湿给她。 就在科琳娜躺在床上，就想这样了此残生的时候。 “扣扣！……”老管家库利奇的声音在卧室外响起，“大人，有人从亚璜丘陵过来，说有急报。” 科琳娜皱起眉头，“亚璜丘陵？” 难道是又出现了农奴□□？ …… 虽然之前科琳娜已经加快了亚璜丘陵的收容速度，但如今亚璜丘陵外的农奴却依旧不减反增，已经从之前的一万六千人增加到了如今的两万多人。 还是在科琳娜收复了康特得克城，在康特得克城实施了防疫措施以后，亚璜丘陵外头人流量才终于控制下来。 大约再过三四个月，这些人就能全部进入埃斯坦郡。 人口的急速增加，给埃斯坦郡带去了极大的住房和粮食压力，但也带去了大量的劳动力。 塔沙州中的烧砖铺已经扩大到了一千平米的规模，每一天的砖块出产量极为惊人，同时石灰石矿的开采量也上升了七八倍不止。 砖头，辛加堡内也可以烧。 黏土还是挺好找的。 烧砖铺的主事人就在这里，艾莫斯本身又是个工作狂，带过来的这么多作坊，烧砖铺是第一个开张的，也是第一个有了产出。 但石灰石矿还需要从塔沙州那边运过来。 正好这些天石灰石矿也到了，辛加堡内也开始动工了。 她思索着，亚璜丘陵外那两万多个农奴到底还是个隐患，而且这两万个农民不能用起来，就得错过春耕。 斯罗郡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土地要被荒废。 这可关系到这一年整个斯罗郡所有人的口粮，也关系到斯罗郡能不能真正从鼠疫中挺过来。 或许，是时候颁布新条令了。 辛加堡也该开始动起来了。 “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辛加堡重新开放接纳贵族，同时，也开放接纳平民入住。” 库利奇怔了一下，“这……大人，平民怕是缴纳不起那一金币的光明庇佑金。” 德斯蒙德大公爵当时定下的规矩，任何一个人想要进入辛加堡，就必须缴纳一金币的光明庇佑金。 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经彻底排除了农奴们进入辛加堡的可能。 虽说有些残忍，却是保全辛加堡，又在一定程度上接济外界的最合适的办法。 一旦完全开放，若是整个斯罗郡的农奴们，甚至整个北境的农奴们都一窝蜂地涌入辛加堡，不用雅各布攻打，辛加堡的防疫体系就已经溃败了。 但如今情况已有所不同。 雅各布已经败走，不论他后面会不会卷土重来，短时间内辛加堡都是安全的。 科琳娜必须抓住这一波机会快速强大自身。 “光明庇佑金看的只是诚心，有钱的自然多交一些，没钱的自然少交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库利奇张了张嘴，“这……那些有钱的难道不会不服吗？” 科琳娜轻轻一笑，不等她说话，驻扎在亚璜丘陵蒙德快步走了进来。 蒙德原本是她的亲卫，之前几个月一直往返于塔沙州和辛加堡，给德斯蒙德大公爵和她传递消息。 德斯蒙德大公爵死后，蒙德深受打击，甚至一度想要辞去卫兵的工作，回王都老家。 科琳娜再见到蒙德的时候，一个一米九十多的壮汉几乎瘦成了一个骷髅架。 她没有立刻答应蒙德的要求，却也暂停了他手里的所有工作，将他送回了塔沙州，他这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俄让丘陵和亚璜丘陵的卫兵队换防，他又跟着卫兵队去了亚璜丘陵。 再出现在科琳娜面前时，他头上竟已经生了许多的白发。 她歇了声，看着蒙德的脸，手指微微收拢了。 她没有答应蒙德的请辞，主要是考虑到王都如今也不太平，帝国即将大乱，蒙德这样的卫兵回到王都，他又不会干其他的营生，很可能会卷入到这场权力的争夺中。 可是如今，她又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蒙德一见到科琳娜，沧桑的脸上倒是先露出了一丝憨厚的笑容，“大人，”他细细打量了科琳娜一眼，眉头逐渐拢了起来，“大人瘦了好多。” 科琳娜一怔，随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一阵子忙的。” 药物截断远比她一开始设想的还要更艰难，发病时各种的痛苦和难堪且不说，哪怕是清醒时，她也不是很好受，首先，她就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 几日下来，她整个人可不就瘦了一大圈。 但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她迟早都能走出来。 “蒙德，要说瘦，你比我可瘦得更多……” 蒙德闻言，憨憨地挠了挠头皮，“我就是、就是想大人了。” 科琳娜眼底一阵发酸，“嗯，那这一次你来了就别走了，还是留在我身边吧，我也挺想念你的。” 蒙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科琳娜清瘦的面容，想到科琳娜这一段时间里承受的压力，他最后还是“嗯”了一声，“好，我不走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大人，我这次来是有重要的情报要呈给大人。” 科琳娜坐直了身体，接过了那一封信。 信中的情报却跟她一开始设想的很不一样，亚璜丘陵并没有发生□□。 整封信是有关于一个来自贝塞高地的农奴的。 这个农奴提供了一条线报：斯罗郡内有一个大铜矿，不是阿尔奇伯爵手中握着的那两座铜矿中的任何一座，而是一座全新的未开发过的铜矿。 由伯爵之子克莱门特出面，准备与玛丽安娜夫人一同开发。 科琳娜惊愕地抬头，“这是真的？” “有七八分的肯定。”蒙德点头。 在得到这条线报以后，他们立刻派人进行了多方调查。 “在这个农奴所说的铜矿地点，我们发现了不少雅各布伯爵的人，天寒地冻、荒山野岭的，这些人却在那个地方逗留了两三个月了，连光明圣战都没有参加，也不见他们做了什么，每天就是在那座山里头瞎逛。” 科琳娜眯起了眼眸。 铜矿…… 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说白了，这是能够让一支军队的进攻能力有跃迁式的提升的东西，一座新铜矿的出现，很可能会影响到整个战局。 阿尔奇伯爵手里有两座铜矿，这两座铜矿是属于老国王的。 如今老国王死了，几位王子还在争抢那把椅子，这两座铜矿到底会属于谁还未可知。 总体来说，如果阿尔奇伯爵对老国王足够忠心，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忠心的话，这两座铜矿应该还是属于王室的。 除了阿尔奇伯爵以外，王后也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铜矿，虽然只有一座，却是一座产铜量不低的铜矿。 这座铜矿是王后的嫁妆，王后是东加索帝国的公主，这座铜矿位于东加索帝国和迪恩帝国交界处，她加入迪恩帝国王室的时候，也将这个铜矿带入了帝国王室。 让人为难的是，几位王子都不是这位王后所出，科琳娜也摸不准这位王后到底站哪一个王子。 神庙也拥有着自己的一座铜矿，但是产铜量很低。 从纯军事角度来说，神庙的实力不是很强。 它能够在几方势力中稳居第一，靠的主要是它的软实力，靠的是神庙历代长达数百年对帝国居民的洗脑和对整个文化产业的管控。 在这片土地上，神庙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号召力极强。 没有人愿意与自己的信仰为敌。 “这座铜矿位于什么位置？” “顿区峡谷和伦凯郡交界处，伏西山脉的西南部。” 科琳娜眉头一皱，“顿区峡谷还在斯罗郡内，伦凯郡却是王后的领地……” 王室成员也是可以分封土地的，虽然他们常年居住在王都，可能一天都不会在自己在土地上待，但是这块土地上所有的产出却都是属于他们的。 王后分封的土地面积不大，整个伦凯郡只有斯罗郡1/4的大小，土地也不富饶，王后很少过问这个地方。 但那也只是以前。 “这个消息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蒙德皱着眉头，“玛丽安娜夫人、雅各布公爵，还有克莱门特大人，他们三个肯定都是知道的，阿尔奇伯爵应该也清楚，还有就是那个农奴的大哥，和跟他一起当值的另外两个农奴。”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你跟我走，今天就出发。” 蒙德还未说话，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脸色先是一变，“大人，您这是要亲自去铜矿？” 科琳娜点头，“这件事情必须由我亲自去一趟。” 库利奇连忙摇头，“这不行……您的身体……” 科琳娜看了库利奇一眼，库利奇连忙将没说出口的话全咽了回去。 蒙德奇怪地看了两个人一眼，“大人，您的身体怎么了？”他有些紧张地道，“难道是鼠疫？……” 科琳娜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就是这段时间忙坏了，有点累，把管家心疼坏了。” 库利奇嘴唇翕动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了。 蒙德虽然有所怀疑，可是他也想不明白大人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将这个疑问放到了心里，“雅各布派了整整五百个人驻扎在那里。” 他将收获的情报详细说了一遍，同时也将绘制出来的地图交给了科琳娜。 等蒙德退下去以后，库利奇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大人！您这个决定实在太草率了！” 科琳娜皱着眉头，“我没有不草率的机会。” 见库利奇还想说什么，科琳娜又道：“让霍勒斯跟我一起走一趟，有他在，您大可不必这样担心。” 科琳娜想到霍勒斯，确实稍微放心了一些。 但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霍勒斯听到科琳娜的决定，也是非常不赞同的，但是他知道科琳娜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他也很清楚一座大铜矿对于整个帝国的局势、对北境、对科琳娜而言意味着什么。 …… 科琳娜带着人出了辛加堡。 走了五六天的功夫，就快要走到顿区峡谷的时候，就有人追了上来，给她送来了一封信。 送信的人是克里。 克里几乎已经成了科琳娜的私人信差。 科琳娜身边的人工作都很辛苦，其中要属克里最苦，不仅辛苦而且枯燥，每一天都穿梭于旷野和丛林，风餐露宿、雨雪加身。 不过他倒是个乐天派，从来不觉得自己辛苦不说，很多时候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不过今日，他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克莱门特大人送过来的信。” 科琳娜愣了一下。 在她清醒过来的当日就第一时间给克莱门特送了一封信过去。 下药的事情太过蹊跷，她心里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然而克莱门特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当着克里的面将信烧掉了，克里想要为她说话，也被克莱门特的人打了。 科琳娜知道以后，也暗骂自己天真，歇了解释的心思。 她每一日都在遭受着极乐散带来的痛苦，却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她轻信于人的后果。 她确信了一点，克莱门特将永远效忠于玛丽安娜。 她倒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会给她写信。 什么意思？ 不看她写过去的信，那为什么还要给她回信呢？ 打开克莱门特写过来的信，科琳娜大概明白了克莱门特写信的原因。 [尊敬的科琳娜大人：] [几日不见，不知您的身体可安好？] 如果忽略他刚刚给她下了极乐散的话，这个开头倒是很客气，一点都不像仇敌，倒有一点老朋友互相问好的意思。 科琳娜继续往下看。 [听闻您对我发现的那座铜矿也有兴趣？为何不写信来与我说呢？若是你想要，说不定我就给你了。] [您知道我最厌恶您的虚伪和狡诈，可是你总做不到对我坦诚。] [您往铜矿那儿派了多少人出去？一千？两千？是霍勒斯带队吗？] [接下来就请您愉快地接受我对您虚伪的惩罚吧。] 第142章 好消息 科琳娜看着这封信, 脸色微变。 其中一个卫兵有些紧张地问：“大人，那铜矿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蒙德眉头紧皱着，神色变换不定, “我们再三确认过。” 科琳娜摇了摇头，“铜矿十有八九是真的。” 以雅各布那惜命的性子, 若不是这里真的有一个铜矿，他不可能派五百个卫兵过来, 在这里一守就守了好几个月, 甚至连光明圣战都没有参加。 再加上蒙德等人收集到的有关于阿尔奇伯爵亲信出现在顿区峡谷等等消息，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若雅各布能够将戏做到这么齐全，甚至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布局, 就为了对付她, 那这心机也不至于离了莫娜表姐就把领主事业搞得那么垮了。 “那？……”卫兵不懂。 “铜矿是真的，消息是真的，但是不妨碍克莱门特借着铜矿杀我们。”科琳娜眉头皱得死紧。 雅各布的部队在靠近贝塞高地的登达沼泽以后忽然就停了下来。 这里原先也是德斯蒙德布置起来的一处堡垒要塞，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雅各布待着军队躲进了登达沼泽, 科琳娜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办法, 围剿的计划就停滞了。 如今，雅各布已经停了一个多礼拜了。 科琳娜也不可能让手底下所有的卫兵跟着雅各布一起耗着。 她将大部队撤了回来, 顶在前面的是阿道弗斯的那一千八百个人。 阿道弗斯曾经是雅各布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他忽然出现在辛加堡, 说是要救莫娜大表姐, 只是他与莫娜大表姐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属雾里看花，阿道弗斯看起来倒是诚意满满，莫娜大表姐一提起他来却是咬牙切齿。 科琳娜也搞不清楚。 莫娜大表姐却忽然提出要帮忙接管阿道弗斯，接管后的第二天, 阿道弗斯就将手中的一千八百个卫兵直接交给了莫娜表姐掌管。 简直惊呆她。 她私底下找到了莫娜大表姐，问了她到底怎么回事。 莫娜大表姐也是一脸的迷茫，完全不知道她是怎么拿到这一千八百人的，也搞不清楚阿道弗斯是怎么想的。 不过，莫娜大表姐倒是不大在意，真就跑去掌管了那一支军队。 一千八百人虽然不多，远不及雅各布军队的人数，但稍加阻拦或是干扰还是能做到的。 “不知道莫娜大表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这是她最担心的。 她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和对莫娜的担忧，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围的地形，这一看她脸色就是一变，“这个地方……” 霍勒斯目光沉沉，“适合设伏。” 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四周围山头上响起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 科琳娜眼瞳一缩，“走！” 她鞭了一下座下大马。 大马朝着前方冲出去，霍勒斯紧紧护在她身边。 下一瞬，山头上有无数巨石滚落。 …… 有心算无心，饶是霍勒斯带领的部队再骁勇善战，也吃了不小的亏。 不得不说，克莱门特在军事上面的天赋，比霍勒斯不遑多让。 从科琳娜这儿学去的几招，他能变出千百种花样还到科琳娜身上来。 例如这巨石阵。 克莱门特造不出投石机，就干脆用滚石，利用峡谷狭窄的地形，也能给科琳娜的军队造成巨大的创伤。 而克莱门特这一次行动更是整整带了三千个人出来。 很显然，他打定了主意要将科琳娜和一千埃斯坦郡卫兵队留在这个峡谷中。 乔布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他一路小跑着跑回了克莱门特的身边，“大人，大人！好消息！” 克莱门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一同帮着挖掘山石，仿佛没听到乔布的大呼小叫一般。 倒是一旁的二当家拉里犹豫了一下，看了自家大哥一眼，随后站了出来，“什么好消息？霍勒斯死了？” 乔布先是一窒，随后嘿嘿一笑，“比霍勒斯死了更好的消息。” 拉里挠了挠头，“还有比霍勒斯死了更好的消息？” 当初做队友的时候，他们就体会过霍勒斯的强悍，但是队友远没有敌人的体会深刻。 虽然侥幸伤了霍勒斯一次，可在光明军众人心目中，霍勒斯已经成了魔神的代名词，哪怕只听到名字，也足以让他们闻风丧胆。 杀掉霍勒斯是大部分光明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就是他们大哥，不仅敢想，而且敢干。 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够拿下霍勒斯。 乔布笑容中带着几分深意，“霍勒斯死了当然是大快人心，不过，如果是那位神子大人死了呢？” 原本埋头干活的克莱门特手忽然停住。 他神色一片空白，僵硬抬头，看向跑来传递消息的乔布，“神子、大人？……” 乔布脸上带着极度兴奋的笑容，“是啊！”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向来风度绝佳的克莱门特面孔竟微微扭曲起来，“你说，她死了？” 乔布张大了嘴巴想要呼吸，却只感觉到一阵阵的窒息。 看着克莱门特眼底冰冷的杀意，他脸色惨白，“不、不……不是……” 克莱门特后知后觉，也才察觉到自己竟然对自己的兄弟动了杀机，冷着脸将人放了下来。 他闭了闭眼睛，“那是什么？” “她来了。”乔布慌乱地解释道：“我好像看到了她，我是说，那个叫科琳娜的女人，这一次她亲自来了。” 拉里怔住，“领主大人亲自来了？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吗？” 他说完以后才想起来如今克莱门特对科琳娜的态度，轻咳了一声，硬生生改了口，“我是说，那太好了，他们是不是马上就要过来了？嘿，那就马上要被我们一锅端了啊。” 那巨石阵不过是开胃菜，他们在这里布置的陷阱才是真正的杀招。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眸寻求克莱门特的认同，却见自家大哥脸色雪白，眉心一跳一跳的。 “大哥？” 克莱门特回神，“他们还有多久到这里？” 乔布察觉到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吧，这会儿应该就到了。” 说着话，他就听到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 克莱门特眼皮一跳，“她要硬闯……” 乔布讪讪道：“是啊，大哥预料得真准，他们想要铜矿，只能从这条路上过，要是不那么贪心，说不定在看到巨石正的时候就回去了，不过科琳娜太缺铜矿了……” 科琳娜手里或许拥有不少的技术和杀招，但她唯独缺少金属矿。 钱和粮固然重要，但真的乱起来的时候，比的还是谁的拳头更硬。若是没有刀枪，那么拥有再多的钱粮也不过是他人的粮仓。 若是其他人，很可能会选择投靠一个强势的大贵族来庇佑自己，什么铜矿不铜矿的，没了也就没了。 科琳娜或许也会这么做，但她绝不可能就此放弃壮大自己的力量。 铜矿被帝国高层把持，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又极度恶劣，她拿到铜矿石的渠道几乎都被堵死了。 这座铜矿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机会。 马蹄声越来越近，属于他和科琳娜的结局似乎就在眼前，他应该感觉到快意。 可是这一瞬间，他竟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冰冷。 他快步走上山头，从山头往下看去。 一千多人的队伍远远奔来，她就行在队伍的最前端，她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一头墨色长发在风中飞舞，偶尔露出小半莹白漂亮的额头，而霍勒斯则落后小半步紧紧护在她身边。 克莱门特手中所有人已经全部就位。 拉里在他身后催促，“大哥，开始吗？” 克莱门特双手握紧了，他盯着那个身影，脑子乱作一团。 “大哥！”乔布在一旁催促道：“你不是想要报仇吗？科琳娜这个女人又虚伪又狡诈，她一直在欺骗你，今日就该是她的死期！等我们杀了科琳娜，雅各布公爵一定会大大赏赐于大哥，不如到时候我们就将科琳娜的领地拿过来，以后大哥就做埃斯坦郡的主人。” “玛丽安娜夫人知道了，也会更加看重大哥，更加喜欢大哥。” 乔布已经对自己所描绘的那幅美好的愿景给刺激到了。 他见克莱门特一直没有反应，急地不行，眼看着科琳娜已经进入了埋伏圈，他忍不住开了口，“兄弟们！动手！” 他这一嗓子，惊动了整片山林的鸟雀，也惊动了山下的人。 如今怕是不动手也不行了。 克莱门特脸色一变，“谁允许你下命令的！” 拉里一把拉住了克莱门特，“大哥，你看……” 耳边是隆隆的响声，无数滚木从山顶上奔腾而下，目标就是峡谷的入口。 科琳娜刚刚踏足的那块地方。 堵住出入口，占据地利，设置陷阱，然后进行一边倒的屠杀，这也是科琳娜教他的。 无数的杀招倾泻而下，不过瞬间，整个山谷下方就已经填满了石块和滚木。 克莱门特呼吸都停止了，“不，停手！……” 第143章 交给我 乔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你疯了吗？” 他又看了峡谷入口一眼, 烟尘滚滚，有点看不清那一处的情形, 不过没看到科琳娜等人跑出来，可能是直接被砸死了？ “这么容易就死了？”乔布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连一点抵抗都没有遭遇到, 太神奇了。 这可是名震北境的身子大人诶……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心跳如擂，他杀了神子大人。 视线的余光里，他却看到克莱门特飞奔下了山。 他一怔, “大哥？大哥你去做什么？” 拉里已经跟了上去, 乔布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跟了下去。 克莱门特所待的那一处只是一个小山包，主要是为了方便最后的清缴，大部分兵力也都安放在此处。但从山上到山下平日里总也要走上大半个小时，这一次几个人却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们身后跟着许多的卫兵, 手里举着木棍、刀剑。 都是来杀人的, 可山脚下却一片寂静，除了逐渐散去的尘土, 听不见任何人声。 克莱门特快速的走过那一堆乱石, 一直往前走, 来到了峡谷口处。 巨大的滚木和巨石将整个出口封闭了起来, 视线也被阻隔了。 克莱门特甚至都没有犹豫，上前就想要扒开那滚木。 拉里见状脸色一变，上去一把抱住了克莱门特，“大哥, 你别乱来啊……这要是上面的巨石坍塌下来，连你也要……” 克莱门特转眸看他，那一双眼睛猩红一片。 拉里忽然住了嘴。 他看着这样的克莱门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哎，何必呢？ 乔布看了一眼克莱门特，又看了一眼拉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就像那一夜，克莱门特忽然提出要带他们所有人回萨冈山谷一般，总之不是什么好信号。 幸好科琳娜已经死了，如今哪怕克莱门特想要后悔也没办法后悔了。 拉里没留意到身旁乔布的脸色变换，他在心底挣扎了片刻后，也上去帮忙了。 两个人一起搬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搬走了三块石头。 他坐下来喘气，随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看了一眼四周围，见大家都在忙活着，才压低了声音问克莱门特，“大哥。” 克莱门特低着头，面无表情，眼神木然，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没有理会拉里。 拉里也不在意，“要是领主大人有幸没死，您要不就别杀她了吧？” 克莱门特手一顿。 拉里斟酌着道：“大哥，其实要说虚伪狡诈，那些个贵族哪个不比领主大人更虚伪更狡诈，她混在那里头，真的也不算特别坏的。”感觉到克莱门特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你说她站在她的立场要为德斯蒙德大公爵报仇，这也没错啊……” 克莱门特的声音很闷，像是从油瓶里发出来，“你倒是愿意为她说话。” 拉里扯了扯身上的兽皮，“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其实人也不坏，你看她平日里也不知道享受，晓得这边有个铜矿，春寒料峭的还要自己跑一趟，跟那些个大人都不一样，有点傻乎乎的。对于咱们这些穷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大人，就这样死了……也太可惜……” “每次看到埃斯坦郡出来的那些人都觉得他们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哪怕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也不一样。” “用克里的话来说，大概就是有奔头吧。” “总觉得，有她在的话，咱们这些身处北境的人都有了一些奔头。” 人死了，那点子奔头就跟着没了。 哪怕赢了，杀掉了威风凛凛的神子大人，回去说不定大家伙都能得到不少的赏赐，可是天依旧是暗的，黑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拉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本来这些事情跟她又没有关系，她好好当她的埃斯坦郡领主，继续跟玛丽安娜夫人做着盟友，也挺好的，非要出来管辛加堡这摊子事情……” 克莱门特嘴唇微微抿紧了，几秒的时间，他扯起嘴角，“你说得对。” 拉里愣了一下，有些惊奇地看向克莱门特，他想通了？不再与领主大人为难了吗？ 克莱门特一把搬开了顶在上头的那根圆木，“她就是个蠢的，平时主意那么多，真到了自己头上，却连这么简单的连环计都看不出来……” 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蠢得要命！” “大哥？” “这样的蠢货，还当不了我的对手。” 拉里闻言，心头一松，可是看着面前这一堆石块，眼底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光亮就跟着湮灭了。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就在此时，身后一座山头上传来呼喊声：“大哥！大哥！……” 克莱门特眉头皱起，转眸看向那山头。 因为距离遥远，声音有些模糊难辨，但大致还是能听明白的。 “大哥！科琳娜跑了！” 克莱门特愣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他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朝着山头迅速的跑上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爬到了那山头上，身上的兽皮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浸透了，被山风一吹，冻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什么？” “科琳娜跑了！” 在科琳娜一行人被山石和滚木挡住，处于视觉死角的时候，哪怕站在山头上他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但此时，科琳娜等人显然已经跑远了，从山头上看倒是能看得见。 科琳娜一队人行进得挺快，却又不慌不乱，队列整齐，看起来倒不像是逃命，更像是领主大人外出郊游。 不过片刻，克莱门特就反应过来了，“她故意骗我们下滚木！” 他很清楚，进出这条峡谷的出口只有那一个，科琳娜显然也很清楚。 她不是没猜到这是个连环计，而是猜到了以后，又跟着猜出了他大致的布置，故意演了他一波！ 山石和滚木一下，出入口被堵死，双方兵马就被隔开了。 他想要追上去，就得带着军队上山，走荒郊野岭，完全没有开垦过的山路，行程起码要拖慢到半个月至一个月的时间。 或者，他也可以选择清扫这些山石和滚木。 之前下了多大的剂量，现在就要做多久的清扫工，没有四五日也是下不来的。 克莱门特脸色阴沉如水，他早就该猜到！ 什么科琳娜的虚伪和狡诈放到那些贵族里头根本不起眼，她明明就是个中翘楚，其他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没有人比她更狡诈！ 原先的犹豫和痛苦尽皆散去，只剩下恨得牙痒痒的仇恨！ 拉里也被科琳娜这骚操作给惊呆了，他张了张嘴，“那个大哥……您不是说这铜矿对领主大人来说极其重要吗？她绝不可能放弃这铜矿的……她怎么就带着人走了？” 克莱门特眼底也闪过一丝狐疑。 科琳娜又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她打算在前面设伏，等他主动出击？ 他虽然气急，却也不至于如此冲动。 …… 科琳娜刚刚从山石与滚木中逃生，虽然这一切计划都是由她制定，可依旧感受到了濒死的可怕。 在战场后制定战术和亲自上战场完全是两码事。 唯一庆幸的是，她身上的药瘾没有凑这个热闹，一直到一行人几乎离开了顿区峡谷后，她的身体才出现异样。 但这个时候她还不能直接歇下来。 一旁的霍勒斯察觉到了科琳娜的不对劲，“大人，前面有一个空地，不如我们停下先休息一下……” “不必。”科琳娜喘了一口气。 克里有些纳闷，“大人，我们真的要离开顿区峡谷吗？那个铜矿你不要了？” 他以为大人是准备着要再杀个回马枪的。 科琳娜摇了摇头。 他们一路快行，一直到快天黑的时候，科琳娜才终于示意大家停了下来。 霍勒斯看了这个地方一眼。 来的路上，他们也在这里停留过，科琳娜甚至还上了山，在山里转悠了好一会儿。 “大人？” 科琳娜看了一眼来路，又看了一眼这坐山头，拿出地图研究了一会儿。 从怀中取地图的时候，她的手抖了一下，整个地图掉了下来，被霍勒斯一把接住了。 “大人……”霍勒斯脸色微变，“您应该休息了。” 克里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想到了什么，也跟着脸色突变，“赶紧休息，赶紧休息。” 霍勒斯已经下马，同时将科琳娜从马上扶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撑住了科琳娜的身体，同时给了克里一个眼神，“先搭几顶营帐出来，大人不能受冻。” 克里立刻表示明白，他快速地动作起来。 搭营帐这种事情，整个军队里还真没有比他更拿手的。 不过一会儿，一顶营帐就搭好了。 不过一直等他搭完了四顶营帐以后，霍勒斯才扶着科琳娜从后山出来，科琳娜的手里拿着几块石头，脸色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有了几分血色。 只是霍勒斯动作也太大胆了，几乎搂上了大人的腰。 克里皱起眉头，想要警告一句，考虑到在场那么多人，他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霍勒斯已经扶着科琳娜进了营帐。 科琳娜喘了一口气，“先别绑我，我……” 她感觉到身体一阵躁动，连忙咬住了舌尖，却被霍勒斯一把把住了她的下巴，“别咬。” 科琳娜怔了一下。 “别怕，我不绑你。” 科琳娜眼底浮起一丝水汽，“我知道……我就是……难受……” 她带着一点点鼻音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某一种幼兽在撒娇，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她，让她哭得更厉害些。 “你拿随便什么东西……扎我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摸索着想要抽出霍勒斯腰间的铜剑，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被霍勒斯一把按住，“别乱动。” 男人声音低哑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会伤着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很慢，似乎有别的意味蕴含其中。 科琳娜不太明白地看着他，眼底是一片茫然和懵懂。 霍勒斯闭了闭眼睛，他缓缓地蹲下，感觉到科琳娜的挣扎，他双手压住了她，“大人。” 科琳娜“唔”了一声，脑子却是一片混沌。 “大人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为大人解掉药瘾。” 科琳娜恍惚中抓住了什么，“帮我解掉药瘾？” “是，大人只要享受就好。”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这一瞬间，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说好，若是只有享受那便是最好，不必负责，只需沉浸在当下的欢愉之中便好。 先解开这药瘾，将正事办完了，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这是最有效的，也是当前最迫切的。 她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几乎要哭出来了，“唔……” 霍勒斯声音颤抖着，“大人，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弄痛你了，交给我便好。” 科琳娜只想点头，她已经被药物击倒了。 就这样吧，交给霍勒斯就好了，少年看起来也不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或许是一件互利互惠的事情呢？ 大家都快乐一下，难道不好吗？ 科琳娜控制不住自己地轻轻点头。 霍勒斯压着科琳娜的那只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手指向下。 不等他有所动作，却听到科琳娜呜咽着摇了摇头，“不……” “大人？” “不行……” 科琳娜可以欺骗霍勒斯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她也可以暂时的向欲望低头，她真的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这药物太强烈了，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无法对抗这种生理上的成瘾性。 但是她看着霍勒斯那小心翼翼的神态，真的没办法继续下去。 或许对其他贵族来说，与自己的奴仆云雨一番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吧，但是她不行。 这是在使用权力，对另一个人进行剥削。 她不能确定霍勒斯会这样做到底是出于对权力的畏惧，还是出于真心的单纯的想要帮她，甚至这其中，是否还掺杂了少年对她的感激之情。 若说第一次是完全失智，她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那么这一次，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在她明知道霍勒斯很可能心中另有所爱的时候，利用少年做这样的事情。 不等霍勒斯反应过来，科琳娜已经抽出了他腰间的铜剑，铜剑划过她的掌心，殷红的鲜血立刻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霍勒斯眼瞳一缩，第一时间捧住了科琳娜的手，他声音低沉，“大人！”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半垂着眸子，声音恢复了几分清冷，“你还是将我绑起来吧。” 因为过分克制的关系，她的这句话说得甚至有些硬邦邦的。 而说话间，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那柄铜剑。 霍勒斯怔住，他声音很轻，“只是让大人快乐而已。” 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是希望科琳娜能够少遭受一些痛苦。 “我可以不进入大人的身体。” 他可以忍耐一切。 科琳娜微微撑大了眼睛，她也没想到霍勒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想问问霍勒斯到底是哪来的这种念头，但时不我与，她现在实在没有时间给这个少年做心理辅导。 “我让你先把我绑起来。” 霍勒斯微微抿住的唇瓣，在科琳娜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眸中涌起几分阴鸷。 若是科琳娜看到了大概会觉得很熟悉。 初见面时，那个不讲任何规矩道理放在眼中，所有一切都只为了能够顺利生存下去的霍勒斯，似乎冲破了樊笼，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然而这阴鸷也只是持续了不到几秒的时间，在科琳娜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霍勒斯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 他垂下头来，“谨遵大人吩咐。” 绳索迅速地捆绑住了科琳娜。 然而这还不太够，科琳娜不得不用指尖刺激着掌心的伤口，“有几件事情要你替我来做。” “大人请说。” 霍勒斯也知道此时的科琳娜有多难熬，同时，他也很清楚科琳娜绝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单纯地去休息。 还不如尽快将科琳娜想要办的事情办完。 “首先，想办法将这块地方控制起来。” “到什么级别？” “你就将这里当成一座铜矿。” 霍勒斯皱起眉头，“这里是铜矿？” “不是，”科琳娜摇摇头，“这里是一座铁矿……” 来的路上她就已经留意到了这里，只怪她太贪心，在发现这里是一座铁矿以后，还惦记着那座铜矿。 如今克莱门特已经察觉到她的意图，再想要拿到那座铜矿是不太可能了。 那么这座铁矿就必须保下来。 霍勒斯不太明白什么是铁矿，这片大陆上绝大部分人大概连铁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联系上下文，他立刻察觉到这座铁矿的作用可能跟铜矿类似，应该是一座金属矿。 “好的大人。” “另外，我要你立刻派人，将铜矿的消息传出去。” 霍勒斯眯起眼眸，“传给谁？神庙，还是二王子？” “首先肯定是王后，这座铜矿虽然不在王后的领地中，却与王后的领地相邻，开发起来的时候，总要请往后给予一些方便。” “再然后是菲尼克斯公爵，我知道他如今很缺铜，不知道他是否有意向与我合作，用粮食换铜。” “当然，神庙那边自然也是要打一声招呼的，发现这么一座大铜矿，必定是得到了神明的庇佑，还要请大祭司为我做一场祭祀典礼，感谢神明的恩典。” “这件事情，还得告知国王陛下，铜矿的开采必定是要经过国王陛下的同意的，只是如今国王陛下已经身故，新的国王还没有诞生，我也有些为难……这件事情到底该告知谁，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各位王子都通知到为好。” 霍勒斯眯起眼眸，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科琳娜的打算。 他找出几张空白的羊皮卷，迅速写就。 “另外，我还需要你带着一千卫兵绕过去。” 霍勒斯猛的抬头，眉头皱紧了，“你跟我一起去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我守山。” …… 经过整整六天的清理，顿区峡谷出口处的山石和滚木终于全部清理干净了。 后面那几日，克莱门特便带着手底下的三千卫兵重新布置了陷阱。 虽然这已经称不上什么陷阱，但想要过顿区峡谷，这依旧是一道过不去的关卡。 拉里看着这比之前更凶残几倍的布置，一脸的目瞪口呆，“大人，您之前不是说……那个……不杀领主大人了吗？” 克莱门特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说了吗？” 拉里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说了……吧？” 克莱门特冷笑了一声，“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总有一日要杀了她，如违此誓，便叫我永生永世受到地狱之火的折磨？” 拉里看着克莱门特脸上那冰冷的杀意，张了张嘴，不敢开口了，转过身就开始唉声叹气，“真的把人杀了……到时候又是你最不高兴……” 他又看了一眼那布置，“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您这回是真没给她留活路。” 旁边光明军的卫兵们听到拉里的话，脸上立刻露出兴奋之色。 “这一次肯定要叫她有来无回！” “带了一千个人而已，还不够咱们这几块石头压的……” “她怎么还不来？别是害怕我们，转头跑了吧？” “龟缩在五公里外的布斯丘陵呢，怕肯定是怕的，不过也不甘心吧，等咱们公爵将铜矿炼出来，这个神子大人也就成了过去式了。” “还是咱们公爵大人有先见之明！” 拉里听到这里，还是有些不适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件事情明明都是克莱门特的布置，是大哥见微知著，猜到了科琳娜的行动，怎么说着说着，倒又成了雅各布公爵有先见之明？ 哪怕这些人是雅各布的人，哪怕他们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心里想想也罢，大哥还站在这里…… 这些人却是连压低一点嗓门的意思都没有，简直就像是故意要说给大哥听似的。 第144章 后手 克莱门特虽说前一分钟还是一副要对科琳娜一网打尽的样子, 听着光明军的这群老爷兵得意洋洋的议论，他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深思。 他与科琳娜只见过寥寥书名，可他总觉得他会怎么做, 科琳娜不可能猜不出来。 他不会给她通过顿区峡谷的机会。 铜矿是遏制科琳娜势力壮大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必须要拿在手中。 那么她带着人驻扎在布斯丘陵, 又是在等什么呢？ 难道，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 她还能有后手？ 拉里见克莱门特沉默, 怕他生气，低声安慰克莱门特，“大哥, 别理他们, 他们知道个屁……” 一个个都恨不得取克莱门特而代之，都觉得自己比克莱门特更强上百倍，也没看看大哥没站出来之前，光明军都被科琳娜打成什么怂样了，那都恨不得跑到辛加堡跟前去给科琳娜下跪求饶。 如今大哥带着他们刚站稳一点点脚跟, 还没伤着人家一根毛呢, 这就抖起来了，觉得自己特别能了, 谁都不看在眼里了。 他可真是无语。 克莱门特回神, 看了拉里一眼。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不见轻松多少, 他思索了一会儿, “你带一支小队去布斯丘陵那儿看一下。” 布斯丘陵就是科琳娜现在驻扎的地方。 拉里怔了一下，“怎么了大哥，有哪里不对吗？” 要说查看，他们每一天都有派人过去布斯丘陵查看情况, 今日早晨就已经去过一回了。 “要不……我把安吉洛他们叫过来再问一问？” 克莱门特想了想，点了点头。 拉里见状，立刻对着安吉洛招手，示意安吉洛他们过来。 安吉洛是原光明军的人，刚才就是他一口一个公爵大人有先见之明。 他明明看到了拉里招呼他，却又将目光撇了开去，仿佛根本就没瞧见似的。 拉里咬牙，“这个安吉洛，不就是仗着自己是雅各布公爵的侄子……每次就是他在挑事！” 但现在也不是争吵的时候。 拉里忍下一口气来， “我过去问问……” 克莱门特眯了一记眸子，声音很淡，“一起过去看看。” 他说着，率先朝着安吉洛走了过去。 他与安吉洛的年纪差不太多，安吉洛的父亲只是子爵，但他的叔叔雅各布却是大公爵。他自己又长得年轻漂亮，很有几分才华，剑术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年轻一代中一向很受欢迎。 如果不是有克莱门特的话，他应该会是整个王都最受欢迎的贵族公子。 听到克莱门特的问题，安吉洛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克莱门特这个意思，是来责问他的工作没有做好吗？ 他好歹还是按捺下心头的火气，“布斯丘陵？一切都正常啊，哪有什么不对劲？” “布防呢？” “就正常布防啊，每天龟缩在里头，就怕我们打过去，发现我们过去，那个领主大人就吓得要死，爬到山头上看我们要做什么……”安吉洛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身边的伙伴一把，“前两天杰里米还见过科琳娜呢，是不是？” 杰里米嘿嘿一笑，“长得是真漂亮。” 见过科琳娜的，基本上都很难认错，纯黑的发色和眸色都很是罕见，更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神，里头没有一般贵族淑女惯有的腼腆，倒是多了几分冷清锋锐。 克莱门特听到安洛特和杰里米的描述，眉头却没有松开，“你们经常能看到科琳娜？” “偶尔吧，隔上几天总能碰上一回。” 那位神子大人是真的胆小的很。 拉里见克莱门特脸色不大好，心里“咯噔”一声，紧张地问他，“大哥，是不是我们忽略了什么？” 安洛特闻言，也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难道他们真忽略了什么？ 克莱门特皱着眉头，“她这么守规矩就不对劲。” 拉里想到所经历过的所有科琳娜搞出来的骚操作，打了个寒战，“是啊，她哪是什么胆小的人啊……” 安洛特和杰里米一脸无语地看着二人。 科琳娜一切正常就是不正常？这是什么逻辑？ 拉里却是越想越心慌，“大哥，我觉得我还是赶紧带人过去先看看。” 克莱门特也有些焦躁，他一把拉住了转身就要离开的拉里，“去摸情况的时候也小心些，多带点人。” 人多些，还有斡旋的余地。 人少了，说不定直接被科琳娜连锅端了。 拉里闻言，跟着慎重地点了点头，“大哥，您放心吧，我想得出来，领主大人待的地方肯定是一步一坑，我肯定是要小心再小心。” 要不然小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玩完的。 一旁的安洛特和杰里米都看傻眼了。 安洛特一时没忍住，“疯了吧？有必要这样吗？……” 听到安洛特嘟囔的拉里脚步一顿，不受控制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光明军这些人是真的觉得神子大人很好对付啊？…… 难怪了，他们可能觉得大哥带着打的这几场战役都是碰运气碰来的？ 克莱门特打断拉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行了，快走吧。” “诶！”拉里麻溜滚蛋了。 同时，他没忘了招呼上安洛特和杰里米。 他去布斯丘陵肯定得带人手，这段日子，盯梢布斯丘陵的事情主要由安洛特和杰里米负责。 顿区峡谷与布斯丘陵相距不远，但天气还冷的时候，从篝火旁离开，出发去做任务这种事情还是让人不大开心。 安洛特和杰里米尤其无法理解。 他刚刚还压着脾气，此时却是压不住了，“要是大人不放心我们查探的结果，那又何必再让我们白跑一趟呢？” 其他一些光明军原军中的一些贵族老爷们闻言，也跟着起哄。 他们原本以为克莱门特是准备主动进攻布斯丘陵，谁知道原来他只是打算派人过去打探一下情况。 这一听，他们就没兴趣了。 “有什么好打探的？不是早就说了嘛，她就在布斯丘陵呢。” “如今没有了神罚护佑，神子大人也不过如此，要是克莱门特大人能果决一些，说不定科琳娜早就被你拿下了。” 拉里沉思了一会儿，想了想安洛特的话，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以安洛特他们这些人的脑子，哪怕他带过去了，恐怕也是做无用之功。 他看向克莱门特。 “带两百萨冈山谷的兄弟过去。” 拉里心底迅速计算了一下，“那大哥身边不就只剩下三百人了吗？” 经过与亚历克斯帝国的战斗和与埃斯坦郡军的几次交锋，萨冈山谷总共就只剩下五百个人。 他带走两百，克莱门特身边就只剩下三百个人。 安洛特简直要被克莱门特和拉里这两个人给笑死了，“你们是不是有病？我就奇了怪了，科琳娜就一千个人，我们又占着顿区峡谷的地利，她能拿我们怎么着啊？哪怕她使阴的，让那一千人绕过来，我们不是也在后面布置了埋伏吗？你们这是被一个女人给吓怂胆了？” 他嗤笑了一声，“她要是真敢来，也不用你们萨冈山谷的人出手了，我们几个就能直接把她弄死！” 克莱门特懒得理会安洛特，他转过身，示意拉里先走，随后从自己的兽皮包裹中取出了地图，重新打开看了起来。 顿区峡谷的地势非常险峻，不管怎么看，想要越过他们这道关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科琳娜到底想要怎么赢他？她是从辛加堡搬救兵了吗？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稳妥的办法，但他总觉得这不像是科琳娜会做出来的事情。 哪怕她真的向辛加堡搬了救兵，救兵也没有这么快赶到。 这里已经是斯罗郡的边境，深入到了伏西山脉，从这里送信去辛加堡，再派援兵前来，起码得半个月的时间。 哪怕她将辛加堡中所有的驻兵都叫过来，在面对占据地利的三千光明军的时候，也依旧没有多少优势。 要是想要同时带上她的那些“神罚”机械，或者想要绕过顿区峡谷给他们来一个偷袭，耗费的时间都会翻一倍，甚至翻两倍，起码短时间内都无法对顿区峡谷发起进攻。 克莱门特站在科琳娜的角度思索许久，也没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这样看起来，似乎真的是他对科琳娜这个名字过分敏感，倒成了惊弓之鸟。 虽然已经又复盘了一遍，虽然这一次分析出来的结果依旧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克莱门特心中的那股不安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甚至让他的眉心都跳了起来。 他放下地图，让乔布将几个队长都叫了过来，下达命令，让他们夜晚警戒。 安洛特从一开始的看克莱门特极度不爽，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不再将这个男人放在眼里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曾经他都需要仰望的克莱门特，竟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或许，他从来都是这副模样。 “那要不这样吧，这一次就由我们负责警戒和驻防，”安洛特凑近了克莱门特，轻轻拍了拍克莱门特的肩膀，“你们萨冈山谷的人就躲到我们身后去，允许你们做一日的淑女，如何？” 萨冈山谷的人听了，脸色都有些难看。 “大哥！”乔布急切地往前走了一步，“不如还是由我们来驻防吧？” 下午克莱门特和拉里两个人的对话如今已经传遍了全军，三千光明军每个人都在嘲笑他们萨冈山谷的人每种，嘲笑克莱门特这个主帅是个胆小鬼。 这些人本来就不太服气克莱门特的领导，克莱门特在光明军中的威信，全是靠实力靠拳头硬生生一点点打出来的，若是克莱门特“胆小鬼”的形象彻底建立起来，以后怕是更没有人愿意听他的了。 萨冈山谷经过这几轮的消耗，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再回去萨冈山谷那个鬼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跟着雅各布公爵最好。 经过前面几场战斗，克莱门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战争天赋，正好雅各布大公爵最信任的手下阿道弗斯背叛了他，克莱门特只要能稳住现在的局势，势必能够取代阿道弗斯，成为雅各布最信任的人。 千万不能被这个叫安洛特的给截了胡啊！ 可是克莱门特沉默了。 安洛特眼睛一亮，他原本不抱希望的想法忽然灼热起来，“克莱门特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克莱门特撩起眼皮，看着安洛特眼底一览无余的野心，“你们愿意站出来尽一份心，当然是好的。” 乔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哥！……” 安洛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乔布，“你闭嘴，现在轮得到你说话吗？”他微微笑着看着克莱门特，“那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克莱门特有片刻的沉吟，“我很愿意将这副重担交给你们，但我怕你们承担不起。” 安洛特眼瞳一缩，他神色冷了几分，“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 克莱门特眸色淡淡，“什么不一样？是打仗的时候你们跑得比我们快这一点不一样吗？” “克莱门特！” 他胸口起伏，握着铜剑的手手背上青筋隆起，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几秒的时间，他才勉强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你放心，这一次，不杀了科琳娜，你看我们会不会退一步！” 克莱门特眯起眼眸，“你如何保证？” 他怀疑的目光刺痛了安洛特，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写保证书！送去雅各布大人那里，由他见证！” 他嘴角挑了起来，“你敢吗？” 克莱门特深深看了安洛特一眼，“好。” 安洛特有一秒的错愕，他不敢相信克莱门特这么轻松就答应了。 他笑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就写。” “现在就写。” “我领两千光明军，驻扎顿区峡谷东丘陵，无论科琳娜从何处来，我都一定第一时间将她拿下！” “好。”克莱门特竟是极好说话的样子，完全没有那么一点点要为难安洛特的意思。 “你带一千人留守后方，萨冈山谷剩下那三百个人都留给你。” 其实剩下只有八百个人，拉里已经带了两百个人出去，但克莱门特并不计较，“好，”只是他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准备守多久呢？” 安洛特先是一怔，随后轻轻一笑，眉梢挑起来，眼底带着对克莱门特的蔑视和挑衅，“放心吧，我们既然选择去守，当然是守到科琳娜来为止。” 克莱门特静静地凝视着安洛特。 他本来想的是，让安洛特他们上去守几日，却没想到安洛特将话头先说死了。 安洛特挑眉，“怎么，不敢写？” 克莱门特居高临下看着安洛特，几秒的静默，“好。” 他口吻中，似乎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可惜。 但仔细听，却又听不见了。 安洛特脸上却只有得意，换防的保证书一蹴而就，两千人归了安洛特。 这一张羊皮卷，几乎将整个光明军指挥权易了主。 送到雅各布公爵那里，克莱门特怕也要失了大公爵的心。 乔布几次想要阻止克莱门特，却都没能阻止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克莱门特，“大人，您的前途……”他握紧了拳头，“这是多大的功劳啊！” 不远处，安洛特已经点齐了两千人，去东岭换防去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哄闹着簇拥着安洛特一路往前走去，仿佛科琳娜的人头已经被他们收到了他们的行囊中。 “我可真是等不及了，巴不得她今天就来呢。” 第145章 触手可及 等换防结束, 一切布置完成，羊皮卷也确确实实送了出去。 安洛特松了一口气，让人准备了酒水和食物。 就在一众人围着篝火谈笑时, 他们身后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安洛特拿着陶罐的手先是一顿，随后瞬间站了起来, “科琳娜她真的来了？” 他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如今他才是主要防御力量。 他连忙拔出腰间的佩剑, “兄弟们随我杀！” 巨石和滚木齐齐落下，击中了大片的敌兵，可不等安洛特开心起来, 他忽然就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 一旁杰里米也跟着咽了一口口水, “安洛特，你看他们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这、这怎么可能只有一千个人！” 伴随着对手逐渐显现，安洛特等人都傻眼了。 对手仿佛一条巨大的洪流，朝着他们奔袭而来，冲击着他们的布防, 迅速攻破了山脚的防线, 朝着东岭高处摸来。 安洛特吓得脸都白了，“快下山石啊！怎么停了！” 惊慌失措的光明军再次动作起来。 然而敌人仿佛杀之不尽, 他们被山石消灭了一部分, 却又更多的敌人涌现。 而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山石和滚木的弊端。 从山头滚落的山石和滚木需要一条相对通畅的通道, 或者直接找断崖处, 要不然山石和滚木都会受到山上的树木石头的阻拦，根本无法形成战斗力。 他们一边寻着遮蔽物，一边往山头进发。 而安洛特他们手里的山石和滚木资源显然是有限的，而且, 伴随着敌军越靠越近，埋伏的优势在不断被消减。 杰里米咽了一口口水，他一把握住了安洛特的手臂，“安洛特，我们现在怎么办？” 安洛特一脸迷茫，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科琳娜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 这是掏空了整个辛加堡？ 杰里米犹豫了一下，“我们要不先跑吧？” 安洛特连忙摇头，“我们下午刚承诺了要守住东岭，守住顿区峡谷……” 羊皮卷也已经寄出去了，现如今要让他反悔吗？ 杰里米着急地问：“那你有办法吗？你有办法就说，我们到底该怎么打？” 其他卫兵也跟着看了过来。 显而易见，他们都已经慌了神。 安洛特张了张嘴，“我……” 可是他我了半天也没能我出个什么东西。 杰里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吧？”他彻底急了，“都这样了，我们还不跑吗？” 其他卫兵也开始骚动。 大家都是贵族出身，安洛特的身份是比他们高些，但也高不了多少。 他们会听命于安洛特跟克莱门特做对，主要还是看在他跟雅各布公爵的关系上，都觉得雅各布迟早要提拔自己这个侄子，克莱门特作为玛丽安娜的情人，却是永远都不可能受到公爵大人的信任的。 也就仅限于此了。 “克莱门特在哪？”有人问。 “在后方吧……安洛特不是几次提醒要求克莱门特别出来的吗？” 安洛特听到这些讨论声，脸色变幻不定，“你们现在找他又有什么用，他能帮上什么忙？现在只有我们自己能够救自己了！” 他看着下方涌动的人群，手指攥紧了，“我们整整有两千个人，对手看起来也就七八千人而已……” “也就？” 众人不敢相信他们听到了什么。 安洛特这个时候脑袋倒是比之前灵光了不少，“科琳娜手里根本没有这么多兵，她也不可能完全掏空了辛加堡来此处吧？我看这些人很可能就是一些农奴假扮的！” 这个推论倒是让光明军的卫兵们振奋了不少。 要是对上这个数量的卫兵，他们没有任何取胜的信心，可是如果这些人只是一群温顺的羊羔，那么屠杀农奴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再熟悉不过也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安洛特急促地呼吸着，“如果这一次我们能够杀了科琳娜，整个北境都将成为公爵大人的领地，我们就是头功。我可是听说了，如今王都乱的很，帝国王位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到谁的身上。” 卫兵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意动。 安洛特悄悄松了一口气，“怎么样，随我杀吗？” 杰里米抿着唇瓣，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其他卫兵见状，也跟着缓缓地点了头，“好，安洛特，这一次我们信你！” 安洛特嘴角勾了起来，却也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放心吧。” 也就是在此刻，山脚下传来一阵惨嚎，“是王后的亲兵！……” 话音刚落，那人忽然就没声了，似乎是被人抹了喉咙。 刚刚达成一致的卫兵们都是一愣。 “王后？不是说是科琳娜的军队吗？” 安洛特神色僵硬，“搞错了吧？王后的人怎么会来这儿……” 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又出现了一队新的人马。 带头的还是一对骑兵，马蹄声隆隆而来。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整个军队阵仗极大，人数极多，完全不下于之前的那支军队。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旁的杰里米忽然跌坐到地上。 众人下意识地朝他看过去。 杰里米脸色惨白，哆嗦着唇角，“菲、菲利克斯公爵，那是菲利克斯公爵的旗帜……” 大晚上的，又隔了那么老远的距离，其实根本看不清对手旗子上的图案。 然而却有人帮忙佐证了杰里米的说法，“是菲利克斯公爵的旗帜，除了宫廷禁卫，就只有他习惯使用金银丝布当旗帜……” 在场的人又不是都没见识的，哪怕没亲眼见过，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菲利克斯大公爵的这个怪癖。 而且，整个亚瑟大陆，也不是随便一个贵族就能拥有骑兵的。 并不是随便一个贵族就能随意出动上万人的军队。 “又有人来了，你们看……” “光明骑士团……是光明骑士团！” 他们和神庙总是盟友吧？ 能看到山脚下有一些光明军的卫兵欢天喜地地朝着光明骑士团跑过去，仿佛看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却被光明骑士团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死。 山顶上的这些光明军卫兵们看到这一幕，浑身冰凉。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些人为什么要来杀我们？”有人崩溃地问道。 还是整个帝国几大势力一同对他们动手。 “难道科琳娜真的是神子，得神明庇佑，神明遣了这些人过来？” 这个猜测听起来很荒谬，可是他们也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的理由了。 有人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已经彻底断了反抗的念想，他抱住头，“我们完了，我们彻底完了！” 三方人马几乎填满了整个顿区峡谷，他们这区区两千人，就像是落入狼群中的羔羊。 安洛特目光发直，“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我们肯定是被克莱门特给卖了！我看他对那位神子大人态度就挺不一般的，一定是克莱门特与科琳娜内外勾连，串通起来把我们这些人卖了……” 话还未说完。 “砰！” 安洛特被人一拳头砸在了脸上，他捂着脸，一脸懵逼地朝着动手的那两个人看过去，“你们……” “闭嘴！” 安洛特看着众人嫌恶的眼神，脸胀了个通红，“这明明是克莱门特设下的圈套……” “我说了，让你闭嘴！” 那人“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安洛特脸色一白，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人，见那人脸上一脸的杀意，又恐惧的朝着其他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 甚至是杰里米，看着他的眼神也只有厌恶。 “我们去找克莱门特。” “现在山底下都是人，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根本过不去。” 再过一会儿，最先抵达的菲利克斯公爵的军队马上就要攀至山顶了。 安洛特不甘心地道：“克莱门特肯定已经带人离开了！你们竟然还想着要向他求救？呵……” 话音刚落，几个高岭上忽然传来拉里的声音，“集中山石！西北方向！突围！” 这一句话他整整喊了三遍。 不仅安洛特等人听到了，其他几个军队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要突围吗？ 现在突围下去难道真的不是去送死吗？ 刚刚揍了安洛特一拳的那个人眉头紧紧皱着，他紧绷着脸，“左右都是一个死……” 光明军的卫兵们对视着。 “走！” 安洛特根本不想走，可是看着两千个人一个个离开，向山下冲去，他咬住了牙齿，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跟了上去。 …… 几日前刚刚清理完成顿区峡谷的出口再次被石块和滚木淹没。 克莱门特带着萨冈山谷的三百人和另外五百个光明军断后。 等他们从顿区峡谷突围而出，逃进密林的时候，已经死伤过半，只剩下300多人，萨冈山谷的人也只活下来不到200人。 经过七八日昼夜不停的跋涉，他们才逃出了顿区峡谷。 克莱门特原以为之前逃出去的那2000个人早就已经跑回去雅各布公爵那儿了，却没想到他们竟一直留在顿区峡谷外，等着接应他。 也幸好有这些人，克莱门特才不至于被缀在身后的霍勒斯一行击杀。 2000个卫兵其实也没有全部跑出来，跑出来的只有1300多个人，加上拉里的两百个人和克莱门特手里保下来的三百个人，3000人的军队，如今只剩下1800人，其中还有不少是伤员。 安洛特倒也还活着，这几日他过得尤其悲惨，谁都不待见他，差点就要饿死冻死。 看到克莱门特的那一刹，他很是激动，“克莱门特，这一切是不是你与科琳娜串通好的？” 他仿佛只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克莱门特的错，那么他的身份、地位、荣誉，甚至是友情就都还存在着，不至于离散。 克莱门特看向其他的卫兵们。 那跑出来的一千三百多人很沉默，几天的功夫让他们每个人都沧桑了许多。 他们谁都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克莱门特明明可以独自带着手里的人先行逃跑，让他们挡在前头。 谁知道克莱门特却毅然决然地决定让他们先跑，又他断后。 八百个人对几万的敌军。 克莱门特甚至为了让他们顺利逃脱，截断了峡谷出口。 在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克莱门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哪怕隔着山石和滚木，他们依旧能够听到身后的峡谷传来的喊啥声，一直到天亮才逐渐歇了。 一墙之隔，给了他们生机，却也断了克莱门特的生机。 不知道是谁带头对着克莱门特跪了下去。 随后这1300个人，陆陆续续，全部单膝跪倒在地。 “大人，请接受我们对您的忠诚。” 安洛特愣了一下，他的眼睛微微撑大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忘了你们效忠的对象是雅各布公爵大人！克莱门特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眼睛猩红，“你们等着，今日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只字不漏地禀告给公爵大人知晓！……” “砰”的一声。 安洛特脸颊一痛，又被揍了一圈，他气得浑身发抖。 眼看着那个人要再对他动手，克莱门特开了口，“绑起来吧，回去交给公爵大人发落。”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克莱门特，“你敢绑我！” 克莱门特目光冰冷，没有再看安洛特一眼，“去布斯丘陵！” 他没有停留，当机立断带人前往布斯丘陵，科琳娜的藏身之所。 …… 布斯丘陵的布防根本不像安洛特他们之前说的一样，一切正常。霍勒斯起码带走了有八成人手，如今的布斯丘陵就是一个空壳子。 他猜测科琳娜派霍勒斯到顿区峡谷或许还有其他的使命，但其中一个目的，应该就是趁乱在他逃生的路上给他致命一击。 科琳娜差一点点就做到了。 他能够逃出来完全是因为运气。 霍勒斯带领的一千卫兵依旧如幽灵一般就在他的身后，哪怕他们中途巧合下被光明骑士团撞破，受到光明骑士团的阻击，也只是让他们的速度慢了一步而已。 继续下去，他们迟早会被霍勒斯追上。 但他想要的也只是霍勒斯慢的这一步！或许是这一次神明终于站在了他这一边。 …… 布斯丘陵。 “大人，你快走！”克里将科琳娜扶上了马。 科琳娜却推开了克里的手，她看向关卡外的情形。 克莱门特带着人几乎是一往无前，洪流一般，已经冲到了关卡前。 他目光猩红，身上鲜血淋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不用问，科琳娜也知道外面受了几个关卡都被破了。 而且是克莱门特直接用暴力破除的。 她心思急转，已经想到霍勒斯可能是遭遇了什么问题，他是没有碰上克莱门特？还是遭遇了其他的敌兵？ 克莱门特也已经看到了科琳娜，他在看到科琳娜的那一瞬间，忽然笑了起来，“终于……抓到你了……” 一旁的二当家拉里听到这句话，眼底流露出几分心酸。 是啊，终于抓到她了。 在看到科琳娜的十分钟以前，他都在怀疑布斯丘陵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空壳。 区区两百个人而已，不足五百米的路程，却让他们又损失了几十个兄弟！ 而科琳娜这边到现在还一个伤亡都没有！ 哪怕这位领主大人已经触手可及，他依旧胆寒了，看着这张脸，身体就不由自主的紧绷。 科琳娜态度竟很平和，她示意己方的人谁都不准动手，随后微笑着看克莱门特，“克莱门特大人，好久不见。” 拉里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逡巡了一圈，思索着科琳娜是不是还留着什么后手，要不然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怎么笑的出来的？ 克莱门特神色却是淡漠，“你这样，倒让我越发想要提前动手。” 第146章 恢复 科琳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随后又立刻恢复了。 “克莱门特，我知道你厌恶我，你要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不过如今帝国已乱, 几方势力的暗斗已经变成了明争，无论是我还是雅各布大人, 夹杂在其中自保也难。” “若是你今日愿意放我一马，我承诺, 我会立即向雅各布大人投降, 从此一心为雅各布大人办事。” “神子大人的身份，投石机的技术，还有造纸、纺织等等技术, 我都可以全部献给雅各布大人。” “以神明的名义起誓, 我将全心全意效忠于他。” 克莱门特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几秒的静默，就在科琳娜越来越不自在的时候，克莱门特开了口，“科琳娜，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一切东西都可以拿利益来交换？” 科琳娜瞪圆了眼睛, 眼睛里有一丝迷茫, “可是你不杀我，确实是比杀我好处更多啊……” 不等她说完, 克莱门特已经举起了铜剑。 克里眼瞳一缩, 飞身上前, 同样举起了木刺, “保护大人！” “住手！”科琳娜脸色微变，立刻出声。 克里哪里肯。 科琳娜神色冰冷，“我让你们住手！” 克里心里虽然极度不情愿，却还是勉强地放下了木刺。 科琳娜稍稍松了一口气, 抬眸看克莱门特，“我出来，你放过他们。” 克莱门特轻笑了一声，“那不可能。” 她尝试着跟克莱门特交谈，“你想要杀的人也只是我一个而已，他们死不死对你来说没有区别。” “但对你来说关系却很大。” 科琳娜眼瞳一缩，她抬眸，凝视着克莱门特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许的破绽，看到的却只有漠然和冰冷。 她抿住了唇瓣，一把从克里手中抢过了木刺，双手握住，往前朝着克莱门特刺过去。 克莱门特眼瞳一缩，一把握住了木刺。 她看似身形纤弱，腾挪间，木刺竟蕴含了不小的力道，只差一点，便可越过他的铜剑，刺中他的眼睛。 他一怔，抬眸看向科琳娜。 视线里，科琳娜神色冰冷，“霍勒斯马上就到了，你真要跟我在这里耗费时间？” “若是你想，我便奉陪。” 克莱门特脸色微变，他抿住了唇瓣，身体前倾，逼近了关卡后拿着木刺的女人，“出来。” 科琳娜一手松了木刺，“克里，你们几个扔我出去。” 关卡是不能开的，这是最后一道防线。 “不可能！”克里第一时间反对。 科琳娜转眸看他，“克里，这是你第二次违抗军令，事情结束后，自去领罚，现在，扔我出去！” 克莱门特声音漫漫，“我已经没有耐性了。” 克里胸口起伏着，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打死克莱门特这个傻逼。 科琳娜已经将目光转了开去，她叹了一口气，“伊内兹，你来。” 关卡中的两百个卫兵一个个红着眼睛，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应声。 他们不是不想领命，但让他们亲手将科琳娜送到敌人手中？ 他们做不到。 克莱门特虽然嘴里说着没耐性，此时的心情却是难得的不错，“把手给我。” 科琳娜怔了一下，看向克莱门特伸过来的那只手。 她大概猜到了克莱门特想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想想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克里一声惊呼，“大人！” 不等几个人反应过来，科琳娜却是被人扶着腰高高举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克莱门特的手掌与他的人一样，带着天生的属于贵族的纤细与华丽，却没想到手劲儿那么大。 他顺带着将科琳娜扶上了马，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走！” 科琳娜扭过头，却被克莱门特掰回来。 她甩了克莱门特一记白眼，又执着地扭了回来，“别追。” 克莱门特闻言，眸色一冷，不过一瞬，他脸色又软了下来，“说完了吧？” 科琳娜抬眸，却只看到克莱门特的下巴，“没说完，你还让我说完吗？” “不给。” 意料之中的答案。 科琳娜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耳边却传来克莱门特低沉的笑声。 科琳娜：“……” 这男人怕是有病吧？ 所幸她在紧要关头想起来自己如今还是人家的人质，人家随时都可以直接掐死她，她将自己嘴贱的毛病收了收。 “在心里头骂我什么呢？” 科琳娜：“……” 我曹什么玩意儿？ 这小辣鸡还会读心术呢？ 感觉到科琳娜身体一瞬的僵硬，克莱门特又抑制不住低笑出声，他顺手一抬，拢了一记身后的披风，将科琳娜整个人裹住。 神经紧绷的科琳娜被克莱门特的提问包裹，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 她又抬头看了克莱门特一眼，头却被克莱门特按下来。 看起来是不耐烦的动作，可是科琳娜莫名觉得克莱门特此时的心情似乎有点点不错。 眼看着一行人已经出了布斯丘陵。 科琳娜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逐渐提了起来，等他们到了安全地带，克莱门特恐怕就要对她下手了。 虽然知道在克莱门特这里，她的结局或许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但她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克莱门特。” “别说话。”克莱门特抬手，又将披风往上拢了拢，几乎就科琳娜整个人都埋了进去。 科琳娜感觉到眼前一黑，她连忙身上，局促地从披风中扒拉出来，“反正现在也没事，我们聊聊天嘛。” “不想听你说话。” 科琳娜：“……” “你一开口就是要骗人。” 科琳娜：“……” 哇，这种偏见真的是够了！ “我不就是写信说自己喜欢你吗？这也不一定是骗你的啊！” 克莱门特忽然沉默了。 科琳娜跟着也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点无耻，如果换作她是克莱门特，听到如此无耻的言论，她大概率已经不在马上了。 偏偏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厚着脸皮又开了口，“其实，你真的不必杀我。”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又冷了下来，“怕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她忽然有些累了，“嗯。” 此时的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为什么克莱门特对她刚刚提出的那些条件完全不心动。 那些是对雅各布有利的条件，克莱门特虽然为雅各布效忠，但两个人的利益和需求也并不是完全一致的。 比如对她，对雅各布来说，她活着的价值或许要比死了更高一些。但是对克莱门特来说，他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技术、神子身份。 他要的是出那一口气。 “克莱门特，其实我活着，你也能更好的出气。” 克莱门特没说话。 科琳娜也有些意兴阑珊，她大概看出来，克莱门特今日怕是必杀自己无疑了，“你经受过极乐散的折磨吗？” 克莱门特微微一怔，不知道科琳娜为什么会忽然提起了极乐散。 他以为这又是科琳娜为自己开脱的某种手段。 他眼底蕴着一丝冷光，静静的听着科琳娜说，刚刚好起来的那一点心情忽然又散了。 他扬起马鞭，催快了马匹。 因为这个加速度，科琳娜身体往后一倒，她有些无奈地仰头看了克莱门特一眼，嘟囔着道：“怎么？做了还不许人说啊？” 克莱门特眼底露出一丝疑惑，随后被气笑了。 他对科琳娜做什么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擅长颠倒黑白，明明没做的事情，她倒是先安了一个罪名在他身上。 想到科琳娜提到的极乐散，作为伯爵之子，一直混迹于王都高层贵族圈的他自然是听过这个东西的大名的。 他挑起嘴角，“也可以试试。” 科琳娜的脸垮了下来，想了想，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吗？ 让克莱门特用极乐散对付自己，那还真不如死了。 不过…… “你不打算杀我了？”她说着，身体却是一个哆嗦。 “看来……你还真的挺怕死的……”克莱门特意味深长。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她的药瘾似乎发作了。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明明已经好几天没有发作过了！ 她咬住了下唇瓣，想要忍一忍，可是随着时间不断推移，那种从骨子里从骨子里攀上来的瘙痒感逐渐弥漫到全身。 她看了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前路，又看了一眼四周围这将近两千个的陌生人。 若是在这两千个人面前发病…… 她浑身一激灵。 克莱门特皱起眉头，他原本并不想搭理科琳娜的，却还是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怎么了？” 科琳娜有些犹豫。 若是克莱门特想要给她教训，想要报复于她，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她能够信任克莱门特吗？ 可是如今的她，又能够求助于谁呢？ 汹涌的搔痒感席卷而来，科琳娜咬了咬牙，“是极乐散……” 克莱门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真想要试试？” 科琳娜捏住了拳头，“不用想要试试，已经发作了。” 克莱门特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低眸看向科琳娜，映入眼帘的是科琳娜白皙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和她过分苍白的脸色，而她的手还是冰的。 正常情况下，骑在马上，吹着冷风，一个人能够出这么多汗？ 他立刻意识到科琳娜现在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什么意思？” 科琳娜几乎已经绝望了，她意识到克莱门特很可能是故意的，他刚刚说的也是认真的，他确实想要尝试一下。 在这两千人面前，她被药瘾折磨狼狈哀求的模样一定很能够满足他的报复心。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说，你在我身上下的极乐散，发作了。” 第147章 自投罗网 克莱门特怔住, “我在你身上下的？……” 他一开始是觉得荒谬，随后忽然想到了他们上一次见面。 电光火石间，许多他想不通的事情忽然就明白了。 他又低下头, 不管他说话。 “咻！——”一声破空声传来。 克莱门特脸色一变，他抬眸, 一片箭雨齐齐袭来。 “走！” 他没有后撤，反而带头往前冲了过去。 面对这种远程武器, 跑是跑不过的, 逃跑过程中只会被射杀的更多，一旦被逼入死角，就是死期。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接近敌人, 让远程武器失去威慑力。 “霍勒斯, 你敢再动一下，科琳娜就会没命！” 他同时抽出了手中的铜剑，视线的余光看到科琳娜惊愕又仓皇的目光，举着铜剑的手却是一顿。 然而光是那一句话，已经带给了霍勒斯足够的威慑力。 箭雨停了。 克莱门特松了一口气, 他越发加快了速度。 转瞬间, 两支部队就碰了面。 克莱门特持有科琳娜，霍勒斯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正打算带科琳娜离开, 从半空中忽然跳下一个人来。 克莱门特心中一凛, 正要扭头查看, 身上的披风却被科琳娜扬了起来, 视线受到了阻滞。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理会那攻击过来的武器，而是下意识地伸出手，箍住了科琳娜的腰。 然而他依旧慢了一步，那个人似乎与他想的一样, 第一件事情就是带走了科琳娜。 等披风落下，原本还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反手一挡，挡住了霍勒斯的攻击，视线却落在了霍勒斯身前的那个人身上。 “科琳娜……” 科琳娜药瘾发作，身上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原本惨白的脸色现在却是异样的红，听到克莱门特叫她的名字，她略有些茫然地看了过来，嘴唇翕动了一下，却被霍勒斯用披风挡住了视线。 克莱门特一怔，抬眸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那双金棕色的眼眸中，唯留下的只有冰冷杀意。 几秒的时间，他就一把扯下了光明军中一个骑马的卫兵，带着科琳娜翻身上马，对着克莱门特再次冲来。 不过片刻，他已经对着克莱门特连续刺了五下。 作为一个安德鲁，霍勒斯的力气是要远远大过大部分帝国人的，克莱门特格挡得分外勉强，好几次他几乎都已经要似在霍勒斯的木刺之下了，而他竟也不死心，依旧伸出手去，想要将科琳娜夺回来。 他的这种意图更加激怒了霍勒斯。 霍勒斯脸色越发冰冷，他手上动作更急，克莱门特也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四周围的光明军立刻对着霍勒斯冲了上去。 “嗤”的一声，木刺洞穿了其中一个卫兵的腹部。 那卫兵眼眸猩红，竟也不避不让，伸手死死地握住了霍勒斯的木刺，“大人，跑啊！” 他对着克莱门特嘶叫着，“大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为我们报仇！……” 克莱门特眼瞳一缩，他牙关咬紧了。 霍勒斯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同时漫天的箭雨再次出现了，为霍勒斯策应。 其中许多支箭都瞄准了他。 他勉强挡了一下，挡掉了大部分，却依旧被射中了肩膀。 霍勒斯已经冷酷地举起了铜剑。 克莱门特知道，霍勒斯想要杀了他，不留任何余地，要将他的性命留在此处，要让他永远的消失。 因为如果今日他是霍勒斯，他也会选择这么做。 他咬了咬牙，“走！往左！所有人往左！” 哪里是一片小树林，进了小树林，弓箭的作用就会被削弱。 突围战打得异常艰辛，箭雨不断从背后袭来。 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的手臂。 幸运的是，他们还是凭借着一开始积累的那一点距离顺利了摆脱了霍勒斯的军队。 短兵相接不足半个小时，他就又损失了三百多人。 还有科琳娜…… 他明明已经抓到了她，最后还是让霍勒斯硬生生从他的怀里将人拉了过去。 克莱门特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睛。 无数的念头在他大脑中冲撞着。 极乐散……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卫兵来报，“大人，安洛特趁乱跑了，寻了一圈了没见到他的人影。” 拉里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神色凝重，“他老子的，这个安洛特不会跑到公爵大人面前告我们吧？” 想一想，这还真是安洛特会干出来的事情。 有卫兵闻言，摇了摇头，“随他去告，他说的那些个事情荒谬成这样，公爵大人难道还会信他？” 却也有人的脸上露出一丝隐忧，他们看向克莱门特。 “大人，小心为上，最好还是能把安洛特找回来。” “是啊，我们这次丢了铜矿，虽然是科琳娜设局设计我们，可公爵大人不高兴了，总要找个人为这件事情负责。” 拉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难道还要我们来负责吗！” 这铜矿本来也不是雅各布的啊！明明是他们大哥的东西，送了一半的开发权给玛丽安娜夫人，也只是为了哄大哥的情人高兴罢了。 怎么雅各布还能为了这个事情对克莱门特怎么样吗？ 克莱门特脸色倒是平静，“不然……难道还要让他的亲侄子站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吗？” 拉里张了张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敛了自己震惊的神色，咽了一口口水，“应该不至于吧……” …… 几天后，克莱门特带着1500个卫兵回到了登达沼泽，雅各布在斯罗郡的藏身之所。 而他们刚一进入营地，就收到了来自雅各布的问责。 安洛特果然是逃脱了，也提前回来了。 他领着驻守在这里的两千多卫兵，将近三千人包围了克莱门特一行。 他脸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消失，眼睛还半肿着，可是那一身的颓唐之色却是一扫而过，浑身上下洋溢着春风得意的气息。 “克莱门特，雅各布大人已经知道你的罪行，前去认罪吧。” 拉里脸色难看至极，他焦急地看向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神色却很平静，“他在哪里？” 安洛特也没想到克莱门特竟然这么轻松就同意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光彩，“来人，将他拿下！” 克莱门特淡淡扫了他一眼，“是要动手，还是要带我去见公爵大人？” 安洛特被问得一愣，“什么？当然是要将你拿下以后，押你去见公爵大人……” 克莱门特抽出了铜剑，“那便战。” 他身后，拉里等一千五百人一个个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人数远没有安洛特带过来的人多，可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安洛特等人一阵心惊。 克莱门特往前走了一步。 他身后的一千五百人齐齐跟着他往前进了一步。 那一步仿佛踏在了安洛特的心脏上，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停下！” 看着克莱门特冷漠的目光，他原先的那些得意荡然无存。 他捏住了拳头，“跟我去见公爵大人！” 见克莱门特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咬住了牙，颇觉屈辱地道：“不许动手。” 克莱门特闻言，这才收起了铜剑，他身后的其他人也跟着收起了武器。 驻守的光明军看着这一幕，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这种令行禁止的统一性，这种一个照面就感觉到山岳一般的压力，仿佛都从什么地方看到过，感受过，让他们下意识地颤栗起来。 虽然不明白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们似乎感觉到眼前的这一千五百个兄弟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安洛特却是没想那么多，他如今只剩下被克莱门特下了面子的恼恨，勉强才按捺下心头的怒火。 没关系，等一会儿见了公爵大人，看克莱门特还敢不敢这么张狂？ 一想到公爵大人对着克莱门特大发雷霆的样子，他心里舒心了许多。 丢了铜矿，这一次克莱门特怕是不死也要废了。 眼看着克莱门特乖乖跟着安洛特去找了公爵大人，拉里都快要急死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公爵大人并不打算善了。 大哥明明都猜到了，怎么还要自投罗网？ 现在该怎么办？还有谁能够救大哥呢？ 拉里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玛丽安娜夫人，这一切事端的开始都是因为大哥给玛丽安娜夫人敬献了一座铜矿。 而大哥在铜矿设伏，也确确实实算准了科琳娜的行动。 他一切都是在为玛丽安娜夫人打算啊！ 玛丽安娜夫人与大哥的感情已经有七八年之久，她肯定也不舍得看着大哥因她而受到重罚。 若是她愿意开口，公爵大人总共卖她几分颜面。 好歹也是夫妻…… 传闻中，公爵大人对这位夫人也是极为喜爱和尊重的。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出了队伍。 也不知道玛丽安娜夫人现在在哪里，说不定她已经赶去了公爵大人处。 拉里试着想要碰一碰运气，去了玛丽安娜夫人的营帐，刚走到营帐门前，就听到营帐内传出玛丽安娜与女仆的说笑声。 也不知道女仆说了什么，玛丽安娜夫人笑得很是开怀。 拉里觉得有些奇怪，那边公爵大人都要拿大哥开刀了，怎么玛丽安娜夫人还能笑的这么开心？ 或许，玛丽安娜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拉里松了一口气，他立刻高声求见玛丽安娜夫人。 他一出声，营帐内的笑声立刻就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营帐附近都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玛丽安娜夫人的女仆才挑开了营帐前挂着的兽皮，她眼底露出几分不耐，“你怎么过来了？” 拉里立刻将公爵大人要问罪克莱门特的事情说了。 女仆脸色微沉，“这件事情夫人已经知道了，你走吧。” 拉里怔住，玛丽安娜已经知道了？ 女仆已经转过身去，“行了行了，这件事情自然有公爵大人定夺，你赶紧走吧。” 眼看着女仆离开，拉里不由地提高了声音，对着那顶营帐喊道：“夫人，大哥已经被安洛特带去大公爵的营帐了，一会儿就要被问罪，夫人能不能去救一救他？” 他牙一咬，对着营帐的方向跪了下来。 女仆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伸出手就推了跪在地上的拉里一把，“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拉里不管女仆的推搡，依旧对着玛丽安娜的营帐大喊，“夫人，大哥已经被安洛特带去大公爵的营帐，一会儿就要被问罪，夫人能不能去救一救他？” 就这样喊了三遍，玛丽安娜终于从营帐内走出来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她看了一眼四周围，大部分的卫兵都被调出去对付克莱门特去了，如今也都还没有回来。 留在营地里的大多都是低等的农奴，是这段日子他们从四周围的村落中虏过来的。 虽然都是一些下贱的人，可玛丽安娜依旧很不喜欢刚才这些话被这些人听去。 她按捺下心头的怒火，“我又何曾不希望克莱门特清清白白，能够长长远远地为大公爵效力？” 这话是她的心里话。 光明军中这么多人，只有克莱门特算是她的人。 克莱门特也一直对她很好，他长得又英俊，又年轻，出生还高贵，被这样的一位情人爱慕着，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可是我对他信赖有加，他又是如何报答公爵大人和我的？” 拉里愣住，“这件事情上，大哥哪怕有错，也不是什么大错……” “失了铜矿，难道还不是大错吗？听说还葬送了一千多个卫兵，这不是大错吗？他分明是与科琳娜有所勾连！” “胡说八道！什么有所勾连？都是安洛特那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 玛丽安娜一摆手，“这件事情我们已经调查过，你不必说了，让克莱门特安心等候处置吧。” 拉里不敢置信地看着玛丽安娜，“夫人，您知道大哥这一次可能会落到什么下场吗？您甚至都不愿意尝试相信他一次？” 玛丽安娜眼底露出一丝可惜，但这一丝可惜转瞬即逝，“你不懂，你不知道克莱门特此举为大人带来了多大的损失。” 她说着，便示意那些仆人将拉里拉下去。 拉里一把甩开了那些仆人，他浑身冰冷，快步回去寻克莱门特。 克莱门特正好已经来到了公爵大人的大帐前。 拉里远远看到雅各布脸上的阴沉之色，他快步追上了克莱门特，一把拉住了他，“大哥，这件事情不对劲，我刚刚去见了玛丽安娜夫人，她的态度太奇怪了，你绝对不可以接受这个审判，公爵大人可能要杀了你。” 他咬着牙，“我就是想不通，雅各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克莱门特看着不远处雅各布脸上的阴云，神色淡淡，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因为那不只是一座铜矿。” “那是什么？”拉里疑惑。 “那是通往国王宝座的钥匙。” 拉里先是迷茫，随后微微瞪大了眼睛，“他……” 他连忙压低了声音，“他难道也想要掺和到王室和神庙的争斗当中去？他以为自己是谁啊！他连北境都搞不定……” “公爵大人如何能让自己相信他无法在这变局中坐上国王的宝座，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不行呢？”克莱门特异乎寻常的平静，“失去王座的愤怒和这份无能的责任，总要有人承担。” 也就是雅各布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当年能够在一个女人的背后藏身十多年，由着自己的妻子为他打拼天下。 打仗没钱的时候，他倒是要脸了，哪怕身处前线的妻子已经山穷水尽，他也决计不可能放下自己的身段去筹这个钱。 等莫娜积累下赫赫战功，贝塞高地的视力也一再扩张，他腰杆子硬起来了，一朝从伯爵升到了公爵。 转眼间，他就能将莫娜驱逐出公爵府，转而迎娶玛丽安娜进府。 不仅如此，他还默许了玛丽安娜四处诋毁莫娜的名声。 明明升到公爵以后，他哪怕有一点脑子，都不该这么急切地撇开莫娜。 他依旧可以与莫娜相亲相爱，让莫娜继续为他守疆扩土。 对于神庙来说，一个拥有着强大战斗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左右莫娜情绪的公爵的价值，远远要比什么都不会，只会对着神庙摇尾乞怜的公爵的价值要大的多。 雅各布表面上是顾忌神庙对奥古斯特家族的看法，实际上不过就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他不允许这一切的荣誉被莫娜拿走，甚至不愿意有任何人分享这一份荣誉。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无能又虚荣的人。 一个蠢货。 拉里喉咙发干，“大哥，你早就料到了？” 他一把抓住克莱门特的胳膊，“那大哥你还来见他？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克莱门特轻轻地拂开了他的手。 他漫步上前。 雅各布阴郁地打量着克莱门特，“克莱门特，你可知罪？” 安洛特兴奋得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克莱门特，跪下！” 克莱门特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似是准备跪下。 拉里紧张地捏起了拳头。 雅各布倒是稍稍松了一些眉头，还算温顺。 下一刻，眼前的少年忽然朝着他疾奔而来，三步的距离，不到一秒的时间。 克莱门特已经绕行到他身后。 他脖子上感觉到一阵冰冷，随后是刺痛感，再然后，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温暖了他的手掌。 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的眼睛。 他的耳边响起克莱门特冷酷的声音，“从今日起，由我接掌光明军，违者，杀无赦。” …… 科琳娜还不知道登达沼泽中所发生的一切，她已经带着铁矿的勘测图回到了辛加堡，同时也带回来了第一批铁矿石。 铁匠铺第一时间建了起来。 科琳娜同时还提供了双动活塞式风箱的图纸。 这个小小的风箱可不一般，就是这个风箱，让古代华国冶金技术一直领先世界整整几千年。 相较于铁，青铜的熔点比较低，大约在700~800度之间。 这也是为什么青铜器早于铁器出现的主要原因，因为当时的技术根本达不到铁的熔点。 但是青铜有非常大的制约性，首先铜矿很是稀缺，要找到一座铜矿就不太容易。其次，铜的韧性不足，很脆，容易折断。 打仗的时候利刃相撞，青铜制造的兵器韧性不足，就很容易折断。 如今帝国卫兵所配铜剑，大多数都是又短又宽的，就是防着这一点。 到后来古代华国出现了最早的鼓风设备，率先进入了铁器时代。 双动活塞式风箱但是将风箱的效率提高了整整一倍。来回拉动中，都进行了一次鼓风，也极大的增加了炼铁的效率。 学堂里的学生齐聚在铁匠铺中。 他们绝大部分人也只是远远的看过青铜制品，至于铁是什么，却是听都没听过的。 阿曼德师徒三人就要有见识的多，但哪怕是他们也没听过铁这个东西。 他们从科琳娜口中所知道的，就是铁是一种新的金属。 帝国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金属，例如金子，银子，但大多都是天然开采，没有经过冶炼。 对于科琳娜口中的新金属，他们持怀疑态度。 特别是科琳娜搞出来的这个古怪的土窑。 “这真能炼制出新的金属来吗？” 科琳娜纠正了一下，这个东西不是普通的土窑，叫土高炉。 土高炉是在比较特殊的时代发展出来的一个副产品，当时整个华国各地都在练钢，各地都冒出来许许多多这种土高炉。 想要用这种土高炉炼制高品质的钢肯定是不可能的。 “哎，可惜，现在也只能炼制一些生铁……” 她可是觊觎高品质的百炼钢、乌兹钢很久了，唐朝的唐刀，明朝锦衣卫用的绣春刀，还有国外流传许久赫赫有名的大马士刀，就是用这种高品质钢铁锻造出来的，放在这个时代，那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神兵！ 阿曼德注意到科琳娜情绪的低落，连忙安慰她道：“若真是一种新的金属，哪怕比铜差了些，也是极好的消息了。” 科琳娜闻言，暗骂了自己一句贪心不足，生铁可比青铜强多了。 对于现在的斯罗郡来说，生铁也够用了，技术都是在摸爬滚打中一点点提升的。 第148章 一概不会 不少人都跑到铁匠铺这里来看热闹, 不过他们与学堂的学生们不同，大多数人只能站在外边，看不到里头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科琳娜从塔沙州带过来了将近二十个学生。 带这些学生们过来当然是让他们来做事的, 但同时他们的学业也不可荒废。 兰斯洛特被留在了塔沙州，另外两个老师阿曼德和德里克也被科琳娜带了过来, 二人在辛加堡当地成立了新的学堂，同时又招了两批辛加堡当地的学生进来。 辛加堡当地的居民要远多于塔沙州, 又因为德斯蒙德大公爵防范鼠疫得利, 虽然损失了几千人，却也还有一万多人有余。 经过这段时间的吸收，竟然又隐隐有着朝两万人进发的趋势。 辛加堡的学堂第一次招生就招了三百人进来。 这些学生也就上了十几天课, 还处于十分懵懂的状态。 如今被叫过来铁匠铺观摩, 也什么都看不明白，就看到平日里虽然温和但一个个成绩卓然、气质出众的老学生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一副兴奋得不得了的模样。 这一幕还挺新奇的。 在看这土窑，土窑灰扑扑的，粗大肮脏, 本来也没什么好瞧的, 他们从大早上看到现在，说实在话, 真的有点看腻了。 不少人还是更关注神子大人那边。 几百个人人挤着人, 还有好多还被挤在铁匠铺外边没能挤进来, 能正面看到科琳娜的位置不多, 看到的一个个一眼都不想错过，隔上几秒就忍不住看上那么一回。 神子大人来到辛加堡以后，露面不多，这是难得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如他们私底下讨论过的那样, 神子大人真是美的惊人，越近看了越觉得如此。 “是纯粹的黑发黑眸呢。”有一个贵族出身的少年与身边的小伙伴低语着交换意见。 那位小伙伴同样也是贵族，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在萨罗城收留了艾莫斯和加勒特一行人，还提供了府邸给艾莫斯等人开办晚宴的子爵本尼。 起因不过是加勒特给本尼送了一部分谢礼过去。 一方面是为了表示感谢，另一方面，也是期望与本尼这些北境的贵族达成长期合作。 没想到本尼听说科琳娜要在辛加堡开办学堂，二话不说竟把自家孩子给送了过来。 作为子爵的孩子，埃尔伯特才刚刚十二岁就被迫离开父亲，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甚至还可能正在发生着鼠疫的地方，与一群农奴家的孩子一起上学，整个人都是懵的。 而且，他极不爱念书！ 埃尔伯特的父亲本尼就不会读书，勉强认识几个字，其余的一概不会。 他六岁之前在乡下也是过得无忧无虑的，根本就不需要念书。 谁知道父亲成了子爵，他们家搬到了城里，他就被告知得念书了。 一开始也还好，也就是随便念一念。 后面就不对了，本尼一连给他请了好几个老师，每天都要过问他的学习进度，同一时间，他也开始被迫融入北境的贵族圈。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圈子，他们所玩的所说的全都是他不了解的东西，哪怕就是平日里的玩闹，他们总有一些他听都没听过的规矩和玩法，如果到正式场合中，谈及文学和艺术，他就更加觉得难堪了。 哪怕不看那些人，他都能看到那些人脸上隐忍的笑意。 他可以无视这些，却无法无视父亲失望的眼光。 好不容易熬到本尼想通，将那些家庭教师都辞退了，谁知道一转脸就将他送来了辛加堡的学堂里。 他跟着瞥了那位神子大人一眼，眉头皱紧了，“那个叫艾莫斯的是一个女奴吗？” “是啊，那几个人都是农奴。” 埃尔伯特皱着眉头，脸上带着明显的迷茫之色，“她就这么跟农奴说笑？” 贵族小伙伴亚历克轻轻笑了一声，“可不是嘛，不仅跟农奴说笑，还给农奴开办学堂，简直没有一点贵族的样子……不过我听闻，这位神子大人虽然长于王都，但根本不受王都那些贵族的待见，说起来也是在一个人在乡下的城堡长大的，难怪这样没有见识。” 他说了半天，没听到埃尔伯特的声响，皱眉打量了埃尔伯特一眼，“你怎么了？” 埃尔伯特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 亚力克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埃尔伯特家里的那点事情，说起来，埃尔伯特的出身还远不及这位神子大人，这位神子大人的家族现在虽然没落了，往上数两代却是辉煌至极，出过大祭司、大公爵的人家。 不过他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贵族之间，本就非常看重出身和教养。 他用手肘碰了碰埃尔伯特，“诶，你爸爸给你回信没有？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你回去？” 埃尔伯特闻言，沉下了脸。 不用说了，看这个脸色就知道本尼没有给自己的宝贝儿子回信。 亚力克都不敢相信，“你说我们家本来也是斯罗郡的人，从康特得克城逃来辛加堡还能理解，怎么你家明明就不在斯罗郡，你爸还非要千里迢迢把你送过来？” “谁知道，大概是他年纪大了糊涂了。”埃尔伯特冷漠地道。 亚力克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 正巧有个小贵族家的小孩儿招呼他，他连忙对着那人摆了摆手，又揽过埃尔伯特的肩膀，“走不走？” 埃尔伯特视线却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停留在科琳娜的身上不曾挪开过了，脸上有狐疑，有震惊，也有好奇。 亚力克晃了晃埃尔伯特的身体，“干什么呢？这有什么好看的？听说有萨罗城的商队来了，咱去看看热闹去。” 埃尔伯特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你去吧。” 亚力克见埃尔伯特死活不肯走，有些无语，但也没有强逼他，转身跟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离开了。 但也有许多贵族子弟与埃尔伯特一样留了下来。 日头已经来到了正当中的位置，再加上院子里土窑散发出来的热量，院子里没有清早上那么冷了，甚至还有一些热。 “那是什么？” 红色的铁水顺着水泥管道而下，灌到了下方一个个水泥铸件中，每一个铸件被灌满以后，就会继续往下到下一个，一直到几十个铸件全部被灌满。 土窑的旁边是一个铸造台。 铜匠克里斯托弗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他曾经为德斯蒙德大公爵铸造过不少的青铜器皿，但铁器还是第一次上手。 他拿起磨具中半冷却下来的铁剑剑身，举起了铜锤，对剑身进行进一步的铸造锤炼。 整个锤炼的过程是将生铁中的杂质逐渐排除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要加一样比较神奇的东西：草木灰。 草木灰作为固容剂存在，可以让铁矿石中的杂质硅变成玻璃状从生铁中被捶打出来。 捶打进行到后期，生铁中的杂质含量可以降低到0.2%以下，就会成为过于柔软的熟铁。能够得到高品质高纯度的熟铁固然让人高兴，但熟铁却不是好的铸造原料，原因就在于熟铁实在太过柔软了。 想要获得软硬适中的合金钢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往熟铁中加入碳。直接将熟铁放到炭火中煅烧即可，这样就可以形成含碳较高的坚硬表面。 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叠打法。 叠打法是指将熟铁和生铁两块薄片放在一起反复叠打，用叠打的方法让两者融合起来，同时平衡了二者的碳元素含量，以此形成相当坚韧的钢材。 用这种方法锻造出来的铁剑，剑身上会形成一种非常漂亮的花纹。 大马士革钢和日本武士刀都拥有这种花纹，这种花纹的形成并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它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刚刚好的碳含量和它所带来的坚硬无比的剑身。 印度非常出名的乌兹钢所用原理也是这个，只是方法有所不同，他们是用坩埚，将熟铁浸泡在熔化的生铁里，同样，乌兹钢也用有着非常特别的花纹。 这些方法都能生产出优秀的成品钢铁。 可是能够在古代工业文明到来之前就达成集成作业，大规模生产的唯独只有华国。 华国从唐朝开始就已经掌握了相对成熟的炼铁技术，主要就在于鼓风机。 用鼓风机让燃料充分燃烧，再用燃料充分燃烧所带来的高温火焰熔化铁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加入木炭粉，使其保持液态，令炉渣充分析出，最后直接用铁水铸模。 这种大规模的作业一旦开起来，停下就是损失。 这种规模的炼铁铺子，一般都有国家掌管，与西方那种小打小闹的铁匠铺很不一样。 铜匠克里斯托弗还在跟着操作指引努力的捶打着手里的铁剑，进行叠打法的首次尝试。 其余那几十柄铁剑已经被取出，入水淬火。 不过片刻，它们就从火炉中的铁矿石华丽转身，成为了还未开刃的铁剑，铁剑又落到了铜匠克里斯托弗学徒们的手中，被一一开刃，第一次在人世间展露出属于它们的光华。 科琳娜就蹲在这些个质量勉强的生铁剑成品前，一脸的愁苦。 阿曼德老先生见状，心底升起几分忧虑，难道是失败了？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一柄铁剑，“谁带了武器？” 有卫兵呈上了佩戴的木刺。 阿曼德将铁剑交给了另一个卫兵，“试试。” 铁剑还没有安放剑柄，只有剑身上细细的一个一条，卫兵为了使用方便，不得不用布条缠了，看起来确实有点掉价。 两个卫兵碰在一起。 木刺和铁剑也撞在了一起。 不过一瞬，本应该被撞开的铁剑却也木刺上留下了极深的一道口子。 阿曼德脸色一变，他立刻让人拿来了一些木棍。 木刺好歹还是经过军械工坊改良过多次的，它都奈何不了铁剑，还差点被铁剑给削断了，更何况这些木棍？ 众人之看到铁剑唰唰唰将这些木棍都给削断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咽了一口口水，随后视线落到了那几十柄铁剑上，眼眸火热。 只有科琳娜看着那铁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穷，果然是原罪。 一个领主穷，那就是原罪中的原罪。 就这破玩意儿，竟然连木刺都削不断，那著名的绣春刀，可是真正能做到削铁如泥的啊！ 什么叫削铁如泥！ 这破玩意儿就只能削泥如铁，也太让人失望了。 一方面，如今的她手里没有足够的铁矿石，另一方面，她也没有足够强大的木柴供应和炼铁人才搞不起这种日夜不歇的铸铁炉。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回忆着古代华国辉煌绝伦的铸铁艺术，畅想着未来有一日她富裕起来手掌万柄绣春刀的辉煌模样。 她努力安慰自己，“人啊，还是得立足现实啊。” 阿曼德老先生嘴角抽了一下，这么多学生看着，他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第149章 骗钱的技术 “大人, 您有什么不满意呢？” 科琳娜怔了一下，那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什么值得满意的呢？ 阿曼德老先生强忍了忍，才没有开口喷她。 想到科琳娜如今的身体状况, 他非常怀疑科琳娜会这样是不是极乐散的问题。 这些可都是比铜剑更强上好几分的武器啊，而这些武器的背后, 是一座巨大的大铁矿，这也就意味着, 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铁剑。 他们也终于具备了打造亚瑟大陆第一强兵的底气。 更不用说…… 科琳娜今日铸造铁剑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 眨眼之间就是几十柄，这效率惊人到让人心颤。 整个铁匠铺，熙熙攘攘、里里外外挤了几百个人, 却鸦雀无声, 他能清晰地听到从外头传来的各种交谈声。 这些人不会知道，刚刚在这个小小的铺子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曼德目光灼灼，向来冷静自持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科琳娜身边，压低了声音, “大人, 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科琳娜：“……何出此言？” “那您到底是如何对着眼前这些神兵说出那种话的？” 在他看来，科琳娜这种愁苦的脸色也不该露出来分毫,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吗？ 他也是真的担心科琳娜的精神状况。 科琳娜跟他交流过对于极乐散的看法, 其中就讲到了这种精神类致幻剂对人体神经和大脑细胞的影响。 这影响可大可小, 若是一直服用, 这样的影响必定会深入骨髓，最后无法摆脱。 也是科琳娜的这个说法打动了阿曼德，让他毅然决然地决定加入科琳娜的戒断计划。 照理来说，科琳娜也就中过一次极乐散啊, 是那一次药剂量太大，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吗？ 科琳娜从阿曼德口中听到神兵两个字就已经忍不住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老先生，这东西，可别侮辱神兵这两个字了吧？” 阿曼德：“……你得知道，这可是将整个人类的武力值提升了一阶的武器！” 哪怕只是比青铜好上那么一点，但其中的意义却是非凡。 他想了想又道：“我晚上再给你开点药。” 科琳娜脸色一变，连忙拒绝，“不用。” 这药是能乱吃的吗？ “我就是看你现在这个状态……” “我状态怎么了？我状态不是挺好的！”科琳娜有点想哭，自己的私人医生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并且想要给她加药是什么体验？ 如果有条件，她很想上网搜一搜“如何自证我没有精神病”这个经典的问题。 她视线的余光瞥到了铜匠克里斯托弗，“你不信可以等一等克里斯托弗手中的这柄铁剑，要是他能一次成功，那还勉强能够得上‘神兵’这两个字的称谓。” 阿曼德好奇的目光落到了克里斯托弗身上。 克里斯托弗举着铜锤，“叮、叮、叮！”一下又一下捶打着手里的铁剑，汗水不断从他身上滑落，他手里的铁剑被捶打得失了原先的形状，成了一块又薄又大的铁片，看着就丑得很。 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光是这奇形怪状的模样，别说神兵，就是能不能称得上是一把武器都说不好。 阿曼德意味深长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科琳娜忽然觉得很有压力，原本只是随意让克里斯托弗试上那么一试，如今她竟有一股迫切地希望克里斯托弗成功的念头和想法。 克里斯托弗感觉到了科琳娜注视的目光，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科琳娜连忙摆手，“别管我，你好好打，千万别分心。” 其他人虽然没听到阿曼德和科琳娜之间的私密对话，看着科琳娜如此重视克里斯托弗手里的这把铁剑，他们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难道这丑东西，还能比那些铁剑更厉害吗？ 所幸的是克里斯托弗如今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手里的活计上，确实没有那些空余的时间去关注身边的环境，要不然他的压力估计也要跟着大起来了。 科琳娜也不想影响克里斯托弗发挥，给了阿曼德一个眼神。 …… 两个人从铁匠铺中走了出来。 “下一步就是铁矿的守卫和开发。”阿曼德神色郑重，“您之前说，铁矿所在的地方距离顿区峡谷的那座铜矿不远，一日便可抵达？” “是的。” 阿曼德脸色沉沉，“无论是哪一方占据了那个铜矿，势必会大肆开发，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顿区峡谷铜矿周围可能会逐渐形成一个新的村落，甚至城市。” 规模如何，一般来说取决于铜矿的矿产量的多寡。 科琳娜也苦笑了一声，“按照如今我们手上的情报看，这座城市规模不会太小。” 有人，有城市，自然就有活跃的人类活动，人类活动是一定会向四周围扩张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发现一日路程以外的由科琳娜占据的铁矿，可能性太大了。 铁矿需要开采，这就意味着他们也要派不少人过去，也会有大量的人类活动，只要稍稍注意，就会发现这其中的异样。 阿曼德见科琳娜愁眉苦脸，又有些心疼，“慢慢想办法就是了，现在他们三方混战成一团，谁都不肯相让，短时间内我们还是很安全的。” 科琳娜点头，如今可不只是三方，大王子、二王子也掺和了进来，顿区峡谷的局势变得越发复杂，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整个帝国进入了风雨飘摇的时期。 “说起这件事情，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科琳娜沉吟着道。 “哦？什么想法？”阿曼德好奇问道。 正巧贾森了跟了上来， “大人。” 科琳娜一看到贾森，脸上立刻浮起一丝笑意，“你来得正好，听说顿区峡谷那儿发生的事情了吗？” 贾森点头，“听说了。” 他如今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科研中去，但对于领地内发生的几件大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人想到了什么？” “顿区峡谷好歹也是我的地盘，对吧？” 阿曼德和贾森齐齐点头，两个人都是成了精的狐狸，提到这个事情，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心疼之色。 说起来，那铜矿也是属于科琳娜的。 当然，如今他们也已经拥有另外一座更好更大的大铁矿了，可是矿山谁又嫌多呢？ 科琳娜眯起眸子，“他们在我的领土上打来打去的，你们说，是不是得给我交一笔损失费？” “损失费 ？”阿曼德没太跟上科琳娜的思路。 “是啊，他们今日滚石头，明日砍树的，我的山都快被他们砍秃了，好好的山清水秀的环境，搞成乌七八糟的模样，要是造成水土流失，说不定还要影响到整个顿区峡谷四周围的水域，造成水患，不该赔偿我吗？” 这片大陆可还没有保护环境的说法。 科琳娜说的这些，阿曼德和贾森也听不懂。 “砍树……所以要赔偿吗？” 科琳娜点头，“当然要啊！” 她又道：“还有我的铜矿，他们说夺过去就夺过去了，难道都不用给我一笔钱吗？” 说到铜矿，阿曼德和贾森终于感同身受起来。 “这个必须给。”阿曼德肯定地点头。 贾森也眯起了眼眸，只是他比阿曼德更冷静些，或者说是更现实些，“他们会愿意给吗？” 阿曼德闻言，神色一黯，心底里建设大陆第一强兵的想法倒是更盛了几分。 他是个老人，与醉心科学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德里克和沉迷教育事业同样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的兰斯洛特不同，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只有科琳娜强大了，他们脚下这块土地强大了，他们才有未来。 若说一开始他加入埃斯坦郡还只是报着单纯的学术交流的念头，如今他早已与这片土地无法分割。 这几方势力的强盗行径也实打实刺痛着这位老人的心。 他看向科琳娜，“大人，您是不是有办法？”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现阶段嘛，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不说辛加堡没有这么多兵能够与这几方势力对抗，就说霍勒斯如今已经前往亚历克斯帝国，辛加堡原有的实力也要打一个折扣，最近的日子更艰难了。 阿曼德&贾森：“……” 科琳娜想来想去，“不过我猜，他们应该会自愿给我。” 两个人闻言，再度无语。 “这……可能吗？”贾森是一个很会给科琳娜台阶下的人，但哪怕如他一般高情商的人，此时都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难道领主大人会以为这些豺狼是什么好欺负的羔羊？ 科琳娜抿着唇笑，“那你们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无条件地给神庙钱呢？” 阿曼德和贾森一怔，随后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深思。 贾森率先反应过来，“大人想要利用您的神子身份？” 阿曼德闻言，连连摇头，他斟酌着劝道：“您这个身份出了北境恐怕就没什么影响力了，与神庙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科琳娜点头，“是啊，这也是我这个神子无能，竟不能将神明之光辉洒遍大陆，让神庙这些虚伪小人当道，一再损害父神之威名。” 阿曼德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说科琳娜说得不对，她不该为散播光明而努力吗？ 这话显然不合适吧。 可是……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科琳娜轻轻一笑，“这不是机会来了嘛，有人会帮我的。” 这话说的阿曼德和贾森越发迷茫了。 科琳娜却是回去就给几位王子、王后还有菲利克斯公爵等人都写了信。 看到信件内容的时候，阿曼德和贾森都瞪圆了眼睛。 贾森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回到了科琳娜的面前，甚至还小小后退了一步。 科琳娜抬眸：“怎么了？” 贾森脸上立刻漾起完美的和善笑容，“今日又是为大人的英明折服的一天。” 阿曼德同样也小心往后退了几步，听到贾森的话，身体就是一僵，紧接着他就也感受到了科琳娜那温和仁慈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同样给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深有同感。”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总觉得你们说的不是实话。”她倒也没追究，“先把这些信送出去吧。” …… 信很快就被送到了顿区峡谷，只是在送到各个目标手上的时候，还是遭遇了一些波折。 这几方人马真是一片混战，送信的信使们走着走着就能遇到局部战争。 也就是有克里这个经验丰富的带队，最后还是完美完成了任务。 “神子大人？”二王子刚洗了热水澡，披着外袍从营帐里面出来，“来要买铜矿的钱？她还真说得出，以为给我送了个消息就算是我的恩人了？” 他随意的摆了摆手，“别管她了。” 侍卫有些为难，“王子殿下，我们恐怕不能不管她……” “她虽然如今掌管着斯罗郡，却还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二王子一想到嘴上说要与他结盟，实际上一个个都趁这机会伸着向他要钱的贵族们就一阵恶心，劈手夺过了侍卫手中的羊皮卷，一把扔进了火堆里。 侍卫脸色一变，“光明书！” “什么？” “羊皮卷上写了光明书上有关于王位继承人的预言！” 二王子脸色突变，飞奔下马，立刻跑到了火堆旁。 幸好羊皮卷比较耐火，没有完全烧坏了，勉强还能看得到羊皮卷上的内容，偏偏就烧坏了那一句预言所写的地方。 他气得脸色铁青，捏紧了羊皮卷偏偏又不能拿这东西如何，一脚踹在侍卫身上，“怎么回事？说个话都说不清楚啊？” 侍卫被踹了一脚，整个人跌倒在地，他也知道二王子这是拿他当出气筒呢，“扑通”一下就跪下了，“是属下愚钝！” 二王子稍稍冷静了一些，胸口起伏着，“所以光明书上的这句预言到底写了什么？” 侍卫低头，“五月七日，万星陨落，可见真星。” 二王子将这句话放在嘴里，翻来覆去琢磨了大半日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卷，“什么东西……” “光明书中的预言，我就看过神庙的光明书，哪有这一句预言？” 侍卫犹豫了一下，又道：“那预言之后，神子大人还说了一句话。” 二王子脸色越发阴沉，“还不快说！” “神子大人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本真的光明书，而这本光明书就在她手中。” 二王子瞪大了眼睛，“难道她是想说神庙的那一本公民书是假的？这不是荒谬吗？……” 光明书可是神庙最重要的东西，传承数百年，记录了诸多神旨，运行神庙甚至运行整个大陆的规则也从这本书而来。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这个科琳娜，她的祖母是不是就是阿莉西亚大祭司？” “是。” 二王子神色变换，难免又想到了在王都的那一日，明明是大白天，代表着光明与神威的太阳却被黑暗侵蚀，整片大陆全然陷入到黑暗中，直到神明再次降临，惩罚了大祭司，带走了德斯蒙德大公爵以后，光明才重新恢复。 若是真如这位所说，神庙早已被神明厌弃，那光明书不在神庙了，似乎也说得过去…… 他有些不确定了。 这买铜矿的钱，科琳娜虽然要的不是特别多，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啊，特别是他如今还未拿到铜矿，就得先把这笔钱给付出去了？这也太亏了。 这个预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星到底是谁呀？ 他这头还在犹豫着呢，想着要不要先写一封回信试探一下科琳娜，没过两天却听闻了他的大哥和四弟还有那位菲利克斯公爵大人向斯罗郡运送钱财物资的消息。 他完全愣住了，原来科琳娜竟然不只给他写了信？ 她给那几个人又写了什么？他们为何要对科琳娜如此礼遇？ 见二王子实在太蠢，侍卫忍不住提醒，“大人，若这位神子大人真的掌握着真正的光明书，且能证明这一点，那么神庙拥戴五王子上位的事情，不就不成立了吗？” 二王子呼吸一滞，“你是说……” 他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迅速地转了一圈，他神色间带着几分激动，“国王卫冕，是需要大祭司写入光明书，告知神明，神明同意以后才生效的……” 国王的卫冕根本绕不开神庙。 如果这一任国王没有得到神明的祝福，那么整个帝国的人民自然也不会相信和信服他。 这也是为什么当神庙确定支持的是五王子的时候，他会那样绝望。 可如果，持有光明书的人换了一个人呢？ …… 科琳娜很快就收到了大王子、二王子等人的回信，还有他们派人送过来的物资。 贾森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每一封信，看到二王子在回信中亲切地将科琳娜称呼为他的“灵魂的指引者”、“我人生的真谛”、“一切热情的来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差点吐了。 再看到这一些人送过来的合计差不多达到两百车的粮食，内心已经麻木了。 这一瞬，他忽然想到了他的赌鬼老爹克拉伦斯。 或许，克拉伦斯最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一学领主大人这一身骗钱的本领。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贾森就泛起了一阵恶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克拉伦斯这阵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太多了，他竟然会从领主大人身上联想到他身上去，那样一个烂人，竟然也能跟她相提并论？ 他视线的余光就瞥到了不远处书桌后的科琳娜。 她正低着头，阳光洒在她的半边脸上，在她的眉眼间落下一片时间静好，也驱散了所有的阴暗和冰冷。 看到这样的科琳娜，贾森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舒缓，反倒因为刚才那个念头而感觉更十倍百倍的恶心。 他几乎无法忍受汹涌而来的反胃感，推开面前的羊皮卷站了起来。 科琳娜一抬眸，就看到了贾森注视的余光和隐忍的克制，还有他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怔了一下，感觉有点不大对劲，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出了书房，科琳娜也只看到贾森一闪而过拐进楼梯的背影。 她提步跟了上去，等她下了楼，城堡内早已不见了贾森的身影。 她快步走出城堡，却看到贾森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她定睛瞧了瞧，才认出来，这个人是贾森的父亲克拉伦斯。 他和贾森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克拉伦斯一看到科琳娜，眼睛一亮，他立刻一把扯松了贾森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前襟，随后狠狠推了贾森一把。 贾森已经看到了科琳娜，他感觉到自己的前襟一松，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科琳娜倒去，同时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第150章 别打断我 “砰！” 一声闷响。 贾森勉强扭身, 却撞到了旁边的墙角上。 “咔哒”一声，撑着墙的手手腕一阵刺痛，贾森脸色微微扭曲。 此时的他距离科琳娜还有不到五公分, 但所幸的是，他没有碰到科琳娜, 他放下手转过了身。 然而不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克拉伦斯已经跑了上来。 也在这个时候, 科琳娜也回过了神, 她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你没事吧？” 克拉伦斯眼睛一亮，他伸出手, 却忽然被贾森单手攥住。 一抬眸, 视线撞入自己儿子那双冰冷的黑色眼眸中。 那眼眸中带着十分的戾气，声音却是平和，“阿爸，马上就开饭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克拉伦斯闻言, 嗤笑了一声, “这不是还有正事儿没办完嘛。”他又从贾森身后探出头来，对着科琳娜谄媚一笑, “大人……” “阿爸。”这两个字眼几乎是从贾森的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克拉伦斯感觉被贾森握着的小臂一阵刺痛, 他很是不爽地想要甩开贾森的手, 甩了一下却没能甩开。 贾森已经神色平静地扭过头, “大人，我们还有事，就不留了，明日再来看望大人。” 科琳娜莫名觉得自己可能撞进了人家的家务事中, 见贾森不想让她知晓，她便也识趣地点了点头，“好。” 贾森回过头，一把拽过过了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被贾森拉得一个踉跄，脸色阴沉，“贾森，你在干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你吗？”他眼看强不过贾森，立刻又偏过头去看科琳娜，“大人，大人可喜欢贾森吗？” 科琳娜一怔，有点没明白克拉伦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喜欢，是指上级与下属之间的那种欣赏？ 看克拉伦斯那期盼的目光，她感觉似乎又不是这个意思。 贾森在听到克拉伦斯说的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连呼吸都停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从那种可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拖着克拉伦斯想要将他带走。 克拉伦斯终于火了，“啪”的一声，他一甩手，一巴掌打在了贾森的脸上，“没看到我在和领主大人说话吗！” 贾森抬手，他另外一只手的手腕完全使不上力气，一动就一股钻心的疼，可他却仿佛一点都感觉不到，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抬眸，看着克拉伦斯，想要扯起嘴角，嘴唇却颤抖了一下，眼神尖锐，可声音却带着祈求：“阿爸，我们走吧，你要和她说什么，明天我为你转达。” 克拉伦斯冷哼了一声，“我能指望得上你？要是能指望得上你，我现在还会是这个样子？” 他骂完了贾森，再一扭头看到科琳娜，脸上立刻又浮起一丝谄媚的笑，仿佛他天生就有两副面孔，“大人，您倒是给句话呀，到底喜不喜欢我们家儿子。” 科琳娜斟酌了许久，“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克拉伦斯听到这个话，脸色一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不打算负责了吗？他都跟了您这么久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吧？我这个儿子……” “阿爸！”贾森终于绷不住了，他声音中带上了十足的冷厉和警告。 “别打断我！”克拉伦斯一脸不耐烦地瞪了贾森一眼。 话还未说完。 “砰！” 克拉伦斯就感觉自己肚子一痛，他整个人倒飞出去，喉头一阵腥甜。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个王八种子……” 贾森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拳头捏紧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把提起了克拉伦斯的前襟，冷漠道：“大人，我们先回去了。” 克拉伦斯一巴掌扇过去，却被贾森避开。 他气得满脸通红，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阴冷，“怎么，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他对着不远处的科琳娜嚷嚷起来，“大人，我这个儿子床上的活计不错吧？唔！……” 克拉伦斯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把掐住。 他张了张嘴吧，脸逐渐憋红了，“我……咳！是你！……爸……” 贾森就这么冷漠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黑沉沉一片，仿佛一头失去了人性的野兽。 在贾森一脚踢翻克拉伦斯的时候，远处的人就已经留意到了。 不少人都在关注着这边的动静，再等到贾森掐住克拉伦斯的时候，众人意识到事情似乎闹大了。 许多人朝这边跑过来，其中就包括守卫在城堡前的两个卫兵。 两个卫兵分工明确，一个第一时间守到了科琳娜面前，怕这边的乱局干扰到科琳娜。 另一个上前试图分开贾森父子二人。 “贾森，还不快住手！你这是要上火刑架吗？” 贾森置若罔闻，反而收紧手上的力气，往前逼近几步，将克拉伦斯整个人压在了墙上。 卫兵也没想到贾森竟然敢如此狂妄，他二话不说，举起了手中的木刺。 “别伤人。”科琳娜见状，立刻开口。 卫兵怔了一下，手上动作一变，改刺变敲，打在了贾森的手肘内部。 贾森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脸色微变，往前一步重新伸出手去。 克拉伦斯早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屁滚尿流地跑到了一边。 卫兵上前，与几个巡逻队的人一起上前试图控制住贾森。 贾森可不是一般的农奴，在一只手受了伤的情况下，他还能连伤两人，只是他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还是被控制住了。 克拉伦斯见状，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只手指着贾森，“你们看看，你们都看看，这是什么畜生儿子，咳咳！……竟然这么对待生他养他的父亲！”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看着贾森，难免议论纷纷。 贾森的脸贴在冷冰冰的地上，却依旧不忘仇恨地看着克拉伦斯。 听到那些议论，他扯开了嘴角，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克拉伦斯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浓，他又看向科琳娜，“大人……” 贾森眉心一跳，猛地从地上抬起头。 卫兵被吓了一跳，连忙全力压制住他。 贾森却不顾悬在他脖子上的木刺，疯了一般朝着克拉伦斯爬过去。 克拉伦斯一开始还有点害怕，等他发现贾森根本逃不出几个卫兵的钳制，他立刻舒适地笑了起来。 他屁颠颠地朝着科琳娜跑过去，“大人，刚刚我说的那些……” “阿爸！……”贾森这一声阿爸，嘶哑声音仿若裂帛。 克拉伦斯扭头瞪了他一眼，“能让他闭上嘴吗！” 他又偏过头看科琳娜，正要开口，耳边响起科琳娜的声音。 “制住他。” 克拉伦斯愣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面前那个卫兵忽然上前一步，他眼前一花，随即就感觉自己的臂膀一阵刺痛，整只手都被扭到了身后。 他张大了嘴，“大人？” “把他的嘴堵上。”科琳娜随即开口。 “大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刚说完这一句，他的嘴巴就被堵上了，堵得严严实实。 面对四周围农奴们好奇的目光，科琳娜脸色不改，“克拉伦斯刚才试图袭击我，幸好被贾森率先发现制止，贾森大义灭亲，忠心护主，记一功。克拉伦斯以下犯上，拖下去严审。” 几个卫兵脸色大变。 其中守在城堡门外的那两个卫兵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他们虽然站的比较远，但却是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似乎并没有看到克拉伦斯有对领主大人动手。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领主大人总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农奴撒谎。 她向来仁慈公正，最宽厚的一个人，显而易见这个克拉伦斯绝对是有大问题的。 几个卫兵思索片刻后，立刻放开了贾森，和巡逻队的人一起朝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是属下们失职。” 科琳娜有些尴尬，她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你们的错，也怪我，我刚刚受到惊吓，一直没有说清楚情况，快起来吧。” 不远处，贾森失了桎梏，却依旧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科琳娜，一时没能回神。 正好遇到科琳娜也朝着他看了过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着失了魂一般的少年，科琳娜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扶起了贾森，“没事吧？” 贾森忽得抿住了唇瓣，随后将自己的手从科琳娜的手中挣了出来。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科琳娜的眼睛，眼底带着几分探究。 科琳娜思索了片刻，“你们先将克拉伦斯带下去，先不要动他，一会儿我亲自审他。” 以下犯上的罪名本来也是假的。 这件事情最后到底该怎么处理，她还得好好想一想。 她看向贾森，“跟我来一趟书房。” 贾森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脸色紧绷。 科琳娜已经转过身，朝着城堡处走了过去。 贾森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还是咬住了牙，跟上了科琳娜。 …… “咔哒。”书房的门合上，阻隔了书房外打探的目光。 贾森缓步走到书桌前站定，他没有抬头，却能够感觉到科琳娜打量自己的目光，他压下心头厌恶，在脸上挂出了一副恭顺的模样，“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科琳娜回过神来，“把上衣脱了。” 贾森眼睫一颤，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 几秒的时间，他抬眸，微微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大人喜欢在书房？” 第151章 想得倒美 他一边说着, 一边漫步绕过了书桌，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半跪了下来, 然后缓缓低头，将头靠在了科琳娜的腿上。 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则抬了起来, 解开了刚刚拢起来的前襟，然后再抬起来, 解开了束着黑发的发带。 黑色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下来。 他抬眸看向科琳娜, 长长的眼睫仿佛脆弱的黑色长羽，轻轻颤动着，眸底却漆黑一片, 让人辨不清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大人……我会让大人开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 科琳娜额头微微跳动着：“不必。” 贾森的手一顿，随后轻笑了一声，“大人，其实我的父亲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他抬眸, 似乎在等科琳娜问他。 科琳娜却是撇开了脸, “你先起来。” 贾森眉头轻轻一皱，随后又立刻恢复了那一贯的柔和模样, “那您先猜一猜, 我父亲哪一句话说的是真的。”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 “贾森, 我让你先起来。” 贾森见科琳娜不肯说，脸色也跟着淡了几分，只是他的声音依旧柔和，“他说我床上的活计不错, 这句话可是一点都没撒谎呢。” 他的手缓缓靠近科琳娜的脸。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闭上眼睛，转过身体，矮下身一把拉住了贾森的衣襟，随后迅速地帮贾森将衣服套了上来。 贾森一怔。 科琳娜做完这一切，才重新睁开眼睛，上下确认了一番贾森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问题，终于松了一口气。 见少年脸上的惊愕之色，她捏了捏眉心，“是我刚刚说的话容易让人误解，我就是想看看你的伤。” 贾森被几个卫兵压在地上的时候挨了几下，隔着衣服，她不好判断贾森受的伤到底重不重。 她叹了一口气，“不想脱就不脱，我先看看你的手吧。” 贾森看到科琳娜书桌上的药箱，眸光一颤，微微低下了头。 科琳娜已经拿起了他的手。 可就在科琳娜碰到他的那一瞬。 “啪”的一声，科琳娜的手被打开了。 她一怔，抬眸看贾森。 贾森打掉科琳娜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几秒的时间，他重新冷静下来，脸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对不起大人，我……” 他甚至都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说辞。 明明前一分钟，他还在竭尽全力地诱惑科琳娜，仿佛这个世界上最下贱的贱奴。 下一秒他却又翻了脸。 这样的反复无常，看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显得特别可笑吧？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下来，“可能是刚刚那一下太疼了。”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个温顺到极致的贾森，忽然有点心疼。 她思索了一会儿，重新将药放了回去，“贾森。” 贾森后背一僵，半垂着眸子，神色恭顺，“是的大人。” “如果你不想我触碰你，除非经过你同意，我绝不会触碰你。” 贾森怔了一下，随后抬眸看她，“我怎么会不想大人碰我呢？”他凑近了科琳娜，“大人可还记得，我从一开始就想做大人的情人呢。” 科琳娜认真地回视他，“你确定想要做我的情人？” 贾森指尖捏得发白，“当然。” 他非常肯定地道。 科琳娜皱起眉头，“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贾森，我希望你能够诚实地告诉我。” 贾森重新敛下了眸子，他声音中甚至还浸着几分笑意，“大人难道是对自己的魅力没有信心吗？您可知道，整个北境如今有多少人想要做您的情人？” “那我可以问问你吗？为什么要做我的情人呢？” 贾森歪了歪头，眯起眼睛，“为什么？”他笑起来，“自然是因为大人长得美貌。”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她轻咳了一声，恢复严肃的表情，“世界上比我美貌的人不知凡几。”她直视贾森的眼睛，“这个理由恐怕并不成立。 贾森眸光颤动着，指尖已经刺破了掌心，脸上的笑意却越发浓郁了，“大人应该已经猜到了。” 科琳娜没说话。 贾森轻轻笑着，“大人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美貌的人有许多，但……像大人这样又美貌又有钱有势的却是凤毛麟角，我想做大人的情人，当然是为了大人的权势，大人的金钱。” 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撕开了自己的伪装，“就像前几日，大人稍微那么一高兴就能赏我整整一枚金币，若是我应循守旧，做个普普通通的文书，哪来这么多赏金？” “做文书又辛苦，又赚不到几个钱，哪有做情人妙呢？” “大人也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大人放心，盗取情报这种事情，虽然没有做神子大人的情人来钱快，风险还高，又危险，我只是想告诉大人，在那一方面，我可是受过专业的培训的。” 他言语中充满了暗示，“大人要试一试吗？” “我的技术，可远比霍勒斯那个愣头青要强太多啦。” 科琳娜没想到贾森会提起霍勒斯，脸色一变，“住口！” 贾森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他懵懂地看着科琳娜，“大人不信吗？霍勒斯手里的那几招可还是我传授给他的，是不是比曾经的他更让大人快乐？” 他看科琳娜一脸震惊的表情，眸光微闪，“怎么？霍勒斯没有告诉大人吗？” 科琳娜脸色又红又白。 她原本只是想安慰一下贾森，谁知道聊到后面差点把她聊到原地爆炸。 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忽然想起在布斯丘陵铁矿处她发病的那一次，霍勒斯说什么“这一次会让大人快乐”，难道就是指的这个？ 他还专门跑去学习了？ 她感觉自己要疯，许久的时间，她才憋出了一句话，“真的是霍勒斯跟你说的？他向你请教？……” 贾森看着科琳娜羞涩到涨成了通红的脸皮，忽然感觉到很不舒服。 “当然是霍勒斯问我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呢？”贾森眸色淡淡，“霍勒斯为了成为大人的情人真的很努力呢，也难怪他能够得到大人的青睐。如今霍勒斯可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整个埃斯坦郡，除了大人以外最大的地主，最富有的人。我不贪心，大人只要分一点点宠爱给我就好了。” 科琳娜眉头越皱越紧，“贾森，你越来越过分了！” 贾森凉薄一笑，“不是大人想听实话的吗？” 科琳娜沉下脸，“那也不是你随意污蔑霍勒斯的理由。”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错本在我，他做那一切也只是为了救我，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贪慕虚荣的人。” 贾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几秒的时间，他轻嗤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如何能确定呢？霍勒斯获利颇丰这总是不争的事实……” “霍勒斯能够获得现在的地位，靠的是他在战场上流血流汗换回来的，”科琳娜神色郑重，“贾森，但凡我在领地内听到任何一点有关于霍勒斯谄色媚主的言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贾森眼眸漆黑，深深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不避不让。 贾森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他仔细整理了自己的前襟，随后缓缓压低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科琳娜，缓声道：“本来就是事实，说了就说了，大人又能将我如何？” 他的呼吸几乎喷在科琳娜的脸上，“怎么？要杀我灭口吗？” 说完这句话，贾森直起身体，转过身离开了书房。 科琳娜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视线的余光又瞥到了贾森桌上那一封一封的信件。 这家伙…… 手上的工作没做完就跑了。 虽然极其心累，但铜矿的事情又不得不处理。 她只能站起来将贾森桌上的那些信都抱了过来，一封一封看了起来。 看完了信，分析完了铜矿几股势力的情况，天差不多就已经黑了。 科琳娜忽然想到贾森刚刚说的话：做文书又辛苦又赚不到几个钱。 辛苦是真的辛苦。 厉害也是真的厉害。 请假条也没有，工作交接也没有，手里的活计说扔下就扔下，直接就扔给她这个老板干苦工。 科琳娜磨牙，他厉害，他棒棒，不愧是特务出身，就是这么酷炫拽。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 呵呵……想得倒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吐出一口气来，“克里。” 守在书房门口的克里立刻走了进来，“大人。” “去找几个人盯着贾森。” 克里有些意外，“要抓了他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用，先盯着他，看他这些天跟哪些人有接触，顺便查一查前段时间他都在忙什么。还有克拉伦斯这边，也带几个人摸一摸情况。” 克里想到不久前刚刚发生了克拉伦斯袭击领主的事情，神色一凛，“是，大人。” 科琳娜安排完贾森的事情，又不得不在大晚上的赶去见了德里克。 她手里还揣着那一整叠的羊皮卷，两个人一直商量到了后半夜。 …… 第二天清早，科琳娜正准备找阿曼德和德里克议事，在学堂和二人居住的家中转了一圈，却也没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不仅没看到他们两个人，学堂里的学生们也不见了。 她有些懵，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从匆匆赶往学堂的学生，她连忙抓住了他，“诶，你看到你的老师了吗？” 这么巧，科琳娜碰上了这个学生就是埃尔伯特。 子爵本尼的独生子，千里迢迢被自家老爹邮送过来辛加堡念书的。 他正着急着却被人拦了下来，脸色有些不好。 直到他看清让他下来的人的脸的时候，脸色微僵，有了一丝变化，“领主大人？”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科琳娜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拜见领主大人。” 科琳娜摆了摆手，“先别行礼了，快告诉我，你的两个老师去哪儿了？还有那么多学生呢，怎么都不见了人影？” 埃尔伯特被科琳娜硬生生地扶起来，神色间有些尴尬。 他勉强按捺下对科琳娜这种粗放行动的不适感，随后才反映过来科琳娜刚刚问了什么，“大人没听说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什么？” “铁匠铺的神兵马上就要铸造完成了，老师们带着师兄师姐们一起去观摩铸造现场去了。” 科琳娜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神兵？” 埃尔伯特看到科琳娜脸上的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大人说的吗？铜匠克里斯托弗铸造的那柄铁剑……” 科琳娜恍然大悟，终于想起来了这回事儿了，随后就是一阵心惊。 当时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嘛，阿曼德老先生怎么就当真了呢？ 她就知道个大概的理论，谁知道第一次尝试，克里斯托弗到底能不能成功啊…… 这要是没能铸造出传说中的神兵，阿曼德老先生不会真的要给她加药吧？ 想到这里，她一阵心慌。 早知如此，她哪怕再眼馋绣春刀也绝不会在阿曼德老先生面前表露半分！ 埃尔伯特眼看着科琳娜脸上神色变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人，您要跟我同去铁匠铺吗？” 科琳娜斟酌着问道：“铁剑是还没有铸造完成是吗？” 埃尔伯特乖乖地点了点头，“是的大人。” 科琳娜思索了半晌，“行，我去瞧瞧。” 先去探一探，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看一看铁匠铺的情况，看看铜匠克里斯托弗铸造出神兵的概率大不大。 要是真的成功了，她也就不必太担心了。要是看着不像样，她得立刻想一想应对的招数。 埃尔伯特闻言，点了点头，“大人稍待，我先去学堂中取几样东西。” 科琳娜点头，看着埃尔伯特进了学堂，过了好一会儿埃尔伯特才出来。 看着埃尔伯特手里的东西，科琳娜眼瞳就是一缩。 他手里拿着五六样东西，几乎抱了个满怀，分别是铜剑、木刺、石斧、纸张、骨头等。 科琳娜眼皮跳动着，“这些东西？……” 埃尔伯特微微一笑，“是老师让我来取的，老师说，神兵既出，自然要测试一番。上一次测试得太匆忙，这一次老师准备得更齐全一些。” 科琳娜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是、是吗？” 埃尔伯特点了点头，“自然是的。”他又对着科琳娜笑了笑，“大人请随我来。” 科琳娜回神，“哦好。” 她心不在焉地跟上了埃尔伯特。 视线里，少年漫步朝着铁匠铺走去，礼仪卓然，一看就是贵族家出生的小公子。 科琳娜如今心浮气躁，却有点受不了埃尔伯特就慢吞吞的性子，“咱们走快些吧？” 埃尔伯特一怔神的功夫，就看到科琳娜已经率先甩开了步子。 他看着科琳娜利落的身影，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这实在也太失礼了一些。 心里虽这样想着，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追了过去，他的眉头渐渐松开了，嘴角也微微挑了起来。 几秒的时间，他猛的回神，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自己的眼睫，收敛心神快步追了上去。 今日的铁匠铺依旧热闹非凡。 里里外外挤了好几层的人，如果不是辛加堡内大部分的农奴还在居家隔离，这里恐怕会更加热闹百倍不止。 科琳娜看到眼前这盛况，脑袋就大了起来。 都在关注着神兵出世的辛加堡上下，都没有留意到一队人马的到来。 …… 辛加堡南门。 萨罗城的城主阿布索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座在北境赫赫有名的堡垒。 他的身后是长长的车队，板车上装满了粮食，用兽皮盖着。 最前头的第一辆马车当然是属于阿布索伦的，可是这辆马车比起第二辆马车来，竟显得寒酸了许多。 第二辆马车车架巨大，是非常罕见的四马车架，车架外用兽皮裹了个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透。 如今北境刮起了一股奇怪的风尚，所有人都喜欢在自家的马车四角挂上风铃。 有陶做的风铃，也有铜制的风铃，特别有钱的贵族会挂上金子打成的风铃。 这一辆马车上，车架的四个角挂的却是四只白瓷的风铃。 识货的人都知道，白瓷的风铃才是这一股风尚真正的来源，只是这白瓷价格昂贵不说，更是有价无市。 就算有人有钱想要购买，也根本没处买去。 却没想到阿布索伦不仅买到了，而且直接挂上了。 从马车上伸出来一只纤细的手掌，“阿爸？……” 阿布索伦连忙又裹紧了兽皮，“别怕，我们已经到了，你的病马上就能好了。” 大管家已经上前通报，递上了科琳娜的亲笔手书。 南门的守城军确认无误以后，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大管家看到空空旷旷的辛加堡大街，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莱昂内尔大人，这……没有人来接我们吗？” 莱昂内尔也愣了一下，“请大人稍待，我再派人去问一问。” 大管家脸色有点不大好看，但想到此行的目的，还是勉强按捺下了心头的火气，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莱昂内尔立刻又派了一个人去，“你去找阿曼德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大管家都快站着睡着的时候，莱昂内尔派出去的那两个卫兵终于赶回来了。 其中一个卫兵凑近到了莱昂内尔身边，“大人，领主大人被阿曼德老先生留住了，说有要事……” 大管家没听到两个人说了什么，去也从莱昂内尔脸上的表情猜到了大概，他脸色沉了下来，“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你们却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哪怕领主大人不来，总也可以派几个人别的人过来吧？” 莱昂内尔将疑问的视线投到了卫兵身上。 卫兵神色尴尬，“一大早阿曼德老先生就将人都叫去了铁匠铺，刚刚领主大人也去了。” “现在他们都在铁匠铺里面呢，外面围了那么多人，挤都挤不进去，我已经让人传话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到里面。” 莱昂内尔想到了前一日铁匠铺中的情景，大致猜到阿曼德老先生今日一大早匆匆赶去铁匠铺是为了什么。 他对着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致歉，“城主大人、管家大人，真的很抱歉，突发事件，事关重大，大人需要先行处理，并非有意怠慢……” 大管家哪里听不了这个，他本来就看不上科琳娜，想到之前他们与科琳娜之间的恩怨，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科琳娜必定是故意想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为难一下他们。 “不必说了，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就是了！……”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被一旁的阿布索伦按住了。 阿布索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他脸上笑眯眯的，倒是看不出喜怒，“大人既然有要事，自然先行处理为妙，不好因为我们几个人耽搁。” 大管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阿布索伦两鬓上的白发，喉头一阵滚烫，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莱昂内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次致歉，“实在是事关重大。” 阿布索伦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大管家脸色变幻不定，咬了咬牙低下了头。 他感觉到阿布索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哪里不明白阿布索伦的一片苦心，他的脸上也扬起一丝僵硬的笑意，好歹是把这个尴尬的场面给应付了过去。 真的没有人领他们进去也不好，莱昂内尔将守门的任务交接给了副队，自己亲自为阿布索伦一行人引路。 第152章 有朋自远方来 车队一路被引到了安全隔离区, 接受了严格的鼠疫防疫检测。 这一系列的检测和消毒工作做下来，就已经到了正中午。 大管家反复来回张望着科琳娜的身影，却依旧没能等来科琳娜, 心情沉甸甸的。 他越想越不对劲，却也知道如今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大管家斟酌再三，转过身对着莱昂内尔一揖到底, “领主大人不方便过来, 不如由我们过去领主大人，不知道领主大人现在何处？” 莱昂内尔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她处理她的，我们去拜见我们的, 我可以向你保证, 绝不影响领主大人办事，只是想为之前的事情，向领主大人赔个罪。” 阿布索伦皱了一记眉头，看了大管家梅纳德一眼，他转过脸, 压低了声音, “梅纳德。” 大管家也跟着压低声音，“大人, 我知道您是为了少爷, 可为了少爷这件事情更拖不得, 总之, 就由我去认错，反正我这张脸也不值什么，若是她愿意接受，那最好不过……” 阿布索伦思索了片刻, 又看向莱昂内尔，“这位大人，在下确实有急事求见领主大人，不知道方不方便代为通传？” 大管家有些紧张的拉住他，“大人！” 阿布索伦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若是认错，也该由我出面，你也只是听从我的命令而已。” “可是……” 阿布索伦拍了拍他的手，“不必再说了。” 他转眸看向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脸上带着些许的为难。 大管家看到他这个样子，脸色微微一变，“这位大人，领主大人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见我们了吗？” 莱昂内尔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大管家脸上带着狐疑之色，“那您这是？……” 莱昂内尔见两个人心事重重，越来越紧张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非要坚持……” 阿布索伦郑重地点头，“自然。” “好吧，两位跟我来。” ……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都穿上了隔离衣物，从安全隔离区离开，跟着莱昂内尔来到了铁匠铺前。 进城的时候，他们就留意到了铁匠铺这边聚集着大量的人员。 不过他们初来乍到，哪怕看着好奇也不好多问。 “领主大人是在这里面吗？” “是的。”莱昂内尔点头。 他尝试着想要疏通人群，将阿布索伦和大管家送进去，这工作实在太难了。 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不知道谁嚷了一句，“有外来人来了。” 围在铁匠铺外边的人齐齐扭头看了三个人一眼。 “穿着隔离服，还没有接受完隔离吗？” 有人问了一句，随后人群忽然如潮水一般自动地往两边退开。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一脸茫然。 莱昂内尔都被震惊了，随后无奈地摇头，要知道这么简单，他直接叫手底下的人穿着隔离服过来。 不过隔离服制作昂贵，穿过一次后又要经过多道工序消毒，也不好这么浪费。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走到铁匠铺内后，莱昂内尔没有直接带人进去，而是请人通传。 毕竟铁匠铺如今也算是军事重地，安防级别很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一旦炼铁技术外泄，肯定会对整个领地造成巨大的损害。 不一会儿报信的人就出来了。 他身后竟还跟着科琳娜。 科琳娜也没想到阿布索伦今天就到了，她脸上带着抱歉的笑意，“未成远迎，是我失礼了。”她又看向一旁的莱昂内尔，“可安顿好了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莱昂内尔低头，“大人放心。” 她又笑着看向阿布索伦，“这里人多嘈杂，不如城主与我一道回书房详谈，正好也可以一起进用午餐。”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脸上明显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看科琳娜的样子并不像是记恨他们的样子，笑得很是真情流露，似乎对他们的到来确实感到非常开心。 不等阿布索伦说话，另一个略显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您怎么在这儿？克里斯托弗马上就完成了，您不去看看吗？” 是阿曼德老先生，他找了一圈没看到科琳娜，立刻追了出来。 科琳娜脸色一变，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 她轻咳了一声，正要介绍阿布索伦。 阿布索伦忽然开了口，“大人正事要紧，不必顾及我们。” 科琳娜张了张嘴，她差点没被噎住，反应了几秒后，正色道：“再大的事，哪里比得上原来的朋友重要？” 阿布索伦见状，为自己私底下之前对科琳娜的那些揣测很是羞愧。 他想了一会儿道：“大人，之前就听莱昂内尔大人说，大人正在处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一旁的阿曼德已经明白了阿布索伦的来历身份，他笑眯眯地道：“阿布索伦大人不如同去看看？” 阿布索伦没想到埃斯坦郡的人竟对他信任至此，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他小心翼翼地看向科琳娜，“大人，可方便由我同去吗？” 科琳娜：“……” 她想说不方便。 可是他们给她机会了吗？ 在自家丢丢人也就算了，如今脸都要丢到客人跟前来了，她真的无话可说。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您可能会失望的。” 阿布索伦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科琳娜已经转过身来，“大人请随我来吧。” 阿布索伦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来。 …… 一行人进入了铁匠铺内部。 “叮叮叮……”捶打声由远及近，传入阿布索伦等人的耳朵。 又拐过一个弯，阿布索伦终于看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的大汉手握着一柄铜锤，正不断地敲打着手里的器皿，三月中还带着一丝寒意的天气，他上身完全袒露着，汗水不断地从他的身上往下淌，全身油亮亮的。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几个学徒围在他的身边，如饥似渴地观摩着。 这是在铸造青铜器皿？ 阿布索伦一边心里猜测着，一边走近了铸造台。 当看到铸造台上正在打造的物件的时候，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那张脸直接僵住了。 大管家就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惊呼出声，“这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人立刻“嘘”了一声，“小声点，这可是神兵。”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是古怪。 二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在这一刻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之前莱昂内尔反复跟他们强调说科琳娜有要事。 阿布索伦张了张嘴，犹豫着看向莱昂内尔，凑近了的同时还压低了声音，“莱昂内尔大人，您刚刚说的大人手中的要事，指的就是这个吗？” 莱昂内尔看着铸造台上的东西，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吧……说是要铸造神兵什么的。”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 两个人默默地巡视了一圈，每个人看着铸造台上的那个玩意儿，脸上都是郑重之极的神色，仿佛这真的是一件神兵。 阿布索伦甚至生出了科琳娜带着这一群人故意演戏给他看的荒谬想法。 想一想应该也不至于…… 就算演戏，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演得这么真吧。 可是铸造台上的这个东西，跟“神兵”到底能扯上什么关系？ 大管家拽了拽阿布索伦的衣角，“大人，您说这些人会不会是都疯了？” 阿布索伦：“……要疯也不可能全部都疯了吧？” 还疯得这么统一，疯癫的行为都是一致的。 大管家摇了摇头，他警惕地看了科琳娜一眼，“我是说，这位神子大人法力不是很高强吗？会不会是她对着这些人施了法？” 阿布索伦眉头一皱，“这……” 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话还没说出口，阿布索伦耳边响起一声轻咳，“也不至于把我想的这么可怕。”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大变，僵硬地扭过头，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也有些哭笑不得，低声解释道：“其实就是我之前夸下了海口，可是铸造的过程出了一些问题，没能造出神兵来，看大家这么期待，我没好意思说，一来二去的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这才明白过来。 两个人看了一眼四周围众人期待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科琳娜，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科琳娜苦笑着，不等她说话，那一头克里斯托弗忽然放下了锤子。 有人低呼了一声，“是不是好了？” “好了吗？” 铁匠铺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克里斯托弗深情地凝视着自己的作品，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来，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铁剑，“好了。” 众人立刻朝着克里斯托弗手中的铁剑看过去，如果这个玩意儿还能称作是铁剑的话。 这剑剑身极宽，又长，剑尖在捶打的过程中莫名被打没了，剑身再圆一些，那就是一根天然的棒槌，如今就是一个大长铁板，看起来黑乎乎的，上面还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纹路，看起来像是虫子趴在铁盘子上。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对着科琳娜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科琳娜已经闭上了眼睛，她无所谓了，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今日他笑我，明日我笑他，她看得开。 当然，如果阿曼德能放她离开，不用当众处刑就好了。 阿曼德早就走到了克里斯托弗的身边，迫不及待地道：“开刃！试剑！” 第153章 了无生趣 科琳娜背过身去。 阿布索伦见状, 也不忍再看。 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跟进来铁匠铺，谁知道会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 开刃也是个技术活, 经过这几天的磨砺，学徒们已经是做惯了的, 可这一次，克里斯托弗却坚持自己上手。 不过一会儿工夫, 开刃就完成了。 大管家看着那块大铁板, 自言自语地道：“其实细看一看，这铁剑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丑哈。” 虽然形状是奇怪了一些，上面的花纹也看着有点渗人, 可是看久了, 却有一股莫名的霸气。 阿布索伦：“……” 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一旁的科琳娜一眼。 科琳娜眼神空洞，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试剑试剑。”阿曼德一看开刃完成，迫不及待地搓着手。 看这位老先生的样子，若是能年轻十岁，他估计早就自己上了。 这个时候, 就连阿布索伦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主要是替科琳娜尴尬。 其他人却是齐齐将眼睛瞪得更大了一些，恨不得把脸凑到铁剑上面去。 比如本尼的儿子埃尔伯特。 他正待仔细观摩, 忽然就被身边的人挤了一下, 就这一下, 有不少人越过了他, 跑到了前头，将他挤在了最后，撞到了柱子上。 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倒是有人先喊了一声, “啊！……别挤别挤，要把我挤下去了！……” 埃尔伯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半抱在柱子上的一个身影。 原来还有人为了看清楚场地中央的情况，爬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那人也低头看来，看到埃尔伯特，挑了挑眉梢，“你要上来看看吗？” 埃尔伯特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以后，倒吸了一口冷气，“领主大人？您怎么？……” 科琳娜连忙“嘘”了一声。 她又看了一眼埃尔伯特，立刻了解了埃尔伯特的处境，“你也是被挤到后面来的？” 埃尔伯特点了点头，他比较震惊的是科琳娜是怎么会挤到后边来的。 “您可是堂堂的领主大人，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科琳娜尴尬一笑，说她是被挤下来的倒也不确切，准确来说她是顺其自然、顺水推舟、顺天应时溜到后边来的，正巧看到这根柱子，就顺带着躲到了后边，在这里暗中观察情况。 她不好跟这孩子解释自己复杂的心路历程，看埃尔伯特被挤到越来越后边，狼狈不堪的样子，对着孩子伸出了手，“上来吗？” 埃尔伯特看到卢克伸过来的时候，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红起了脸皱着眉头呵斥道：“这怎么能行？这也太失礼了。” 科琳娜“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倒也不在意，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场子中央。 埃尔伯特再一抬头，前头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哪里还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埃尔伯特连忙踮起脚尖，可是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急得脸又变红了。 科琳娜看孩子实在可怜，“你要不要？这位置真的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可惜我不会爬柱子……” 埃尔伯特：“……” 视线里，科琳娜往后退了半步，将那柱子让了出来。 他一点都不想理睬这个奇怪的领主大人，可是同时，他又是疯了一般的好奇着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哇！——”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呼。 同时，埃尔伯特又被挤得往后退了两排。 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你们能不能遵守基本的礼仪！” 他身边的人倒是听到了他说的话，看了他一眼。 有人低声问：“什么礼仪？” 埃尔伯特：“贵族的礼仪！不经同意，不可随意接触对方的身体和肌肤！……” “可我们又不是贵族……” 埃尔伯特眼睛瞪大了，他的胸口起伏着，是啊，这些都只是一些下贱的贱民罢了，从根子上就跟他不是一类人。 他愤懑地转身，想要离开。 可是他的双脚却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原地，迈不开脚步。 埃尔伯特视线的余光又扫到了那个人，抱着柱子却怕不上去，往前一步维持不到一吸就掉下来的奇奇怪怪吊儿郎当的领主大人。 科琳娜注意到埃尔伯特的视线，她后知后觉地问，“啊……你是不是也不会爬柱子？” 一脸板正肃然的少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惊讶地看着她。 下一秒，他忽然朝着她快步走了过来，或者说是挤了过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埃尔伯特却是理都不理，一路走到科琳娜的面前， “下来。” 科琳娜怔了一下，“啊？” “下来，我上去，帮你看。” 科琳娜“哦”了一声，默默地跳了下来。 埃尔伯特撩起了自己的金银丝长袍，要腰间打了个结，随后双手双脚抱住了柱子，身体仿佛带着粘性，沾在了柱子上，灵活地往上爬去，不过一会儿就爬到了柱子的中断。 科琳娜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埃尔伯特。 许久的时间，她回过神来，“诶，里面怎么样了？” 埃尔伯特一上来就被里头试剑的盛况给吸引了。 地上已经断了一堆的木棍，应该是刚刚实验的结果，如今已经开始了第三轮的实验。 一个雄壮的卫兵举起了铁剑。 “砰！” 铁剑与另一个卫兵手中的木刺相撞。 浑圆粗壮的木刺竟被铁剑整根削断，半截直接掉了下来。 拿着剩下半根木刺的那个卫兵差点没站稳，整个人都是懵的，而拿着铁剑的卫兵同样也是一脸的茫然，等回过神来，他视线落到了手中的那把铁剑上，那热情的眼神，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深情得让人害怕。 不仅仅是他，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此时都流连在那柄巨大丑陋的铁剑上不肯离去，连上了年级的阿曼德也不例外。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小脸涨了个通红，眼睛里几乎要放出光来。 听到科琳娜的问题，他低下头，神色间有几分复杂，有些抗拒，又有些不好意思。 科琳娜看埃尔伯特这矛盾的小表情，心脏都要受不了了，她迟疑地问：“铁剑，没断吧？” 埃尔伯特：“……” 她问铁剑断没断。 科琳娜是不是说反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曼德双臂一振，“上铜剑！” 这一声呼和，立刻将埃尔伯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当然还有在场所有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跟着被吸引了过去。 科琳娜也听到了，她抬手盖住了眼睛。 “砰！” 响声再次传来。 整个铁匠铺都安静了。 科琳娜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安慰自己，这就是革命过程中正常的小挫折，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光明终将属于绣春刀！ 长达一分多钟的仿佛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神明在上……”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叹息。 紧接着，整个铁匠铺仿佛都沸腾了，所有人都疯了一般。 “神明在上！” “神子大人万岁！” “神明护佑着北境，护佑着斯罗郡！” 埃尔伯特挂在柱子上，整个人也还是懵的，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胸口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沸腾，眼底也是一片滚烫。 他感觉自己后面掉下去的衣角被扯了扯，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就看到一张又茫然又紧张的脸。 科琳娜那么一扯，原本堪堪包住他屁股的那片布忽然就散开了，金银丝布的长袍散开，底下空荡荡的。 埃尔伯特脸色一变，第一时间跳了下去，看着科琳娜，脸涨了个通红，“你干什么！” 科琳娜：“……我什么都没看到。” 埃尔伯特羞愤得想要去撞墙，“你、你、你这样做，跟那些低贱的女奴又有什么区别！你还记得自己领主大人的身份吗？” 科琳娜被训得有些懵，等她反应过来埃尔伯特说了什么，就轻轻地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道：“你可以说我粗鲁，说我没有礼貌，侵犯了你的个人权益，我也可以跟你道歉，刚刚的事情非常对不起。” “但一码归一码，我的所作所为跟那些无辜的女奴又有什么关系？” 埃尔伯特怔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回神，脸色绷得死紧，“不，您不该跟我道歉，您是尊贵的领主大人，我却失礼地将您与那些低贱的女奴相提并论，是我冒犯了您才对。” 他说着，对着科琳娜郑重地行了一礼，“请恕在下失礼。” 科琳娜见状，越发迷茫，却还是示意埃尔伯特先站起来。 埃尔伯特直起身体，他鼓起勇气，“虽说是我以下犯上冒犯了大人您，但也请大人遵循贵族的礼仪，这种类似的事情，还有无辜女奴一类的言论，也请大人不要再说了。” 说话时，他的眼神很是坚决。 科琳娜看着一板一眼的少年，一时失语。 几秒的功夫，她吐出一口气来，正准备转身离开，从旁边的人群中忽然挤出一个人来，“大人。”阿曼德老先生为了挤到这儿，一向穿戴得体的他衣服都被挤得乱糟糟的，“您怎么在这儿？快跟我过来。” 科琳娜：“……” 好嘛，做事犹豫不决的后果就是现场被抓。 她无奈地跟着阿曼德老先生走了回去。 一看到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科琳娜立刻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所以试刀成功了吗？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回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眼神。 科琳娜有些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啊？ 听刚刚众人欢呼，结果应该还不错啊，难道其实是结果太烂了，众人被吓坏了，才向神明祈祷的吗？ 科琳娜感觉到阿曼德老先生停了下来，她也连忙跟着停了下来。 现场很安静，科琳娜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个劫了，硬着头皮朝着铸造台看过去。 台子上，形状粗犷的大铁板看起来完好无损。 科琳娜心一定，连忙往前一步细细打量。 阿曼德老先生已经忍不住为其解说起来，“已经检查过了，伴随我多年的那柄上乘铜剑，却连一个豁口都没有在它身上留下。” 科琳娜微微撑大了眼睛，“不会吧？” 阿曼德走到一旁，从地上捡起了那柄青铜剑，青铜剑已经被斩成了两段，“你看，就一下，我的青铜剑直接就砍断了。” 这听着实在不像一件好事，青铜剑数量稀有、价值高昂，现在断成了两截，几乎失去了它的价值。 可是阿曼德说起来，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他伸出手，深情的抚摸着铸造台上的铁剑，仿佛正注视着自己的情人，“不愧神兵之名。” 科琳娜虽然被这铁板的实力震惊了一下，可要让她开口称呼这玩意儿为神兵她是决计不肯的，这不是在侮辱她的梦中情人绣春刀吗？ 这玩意儿连给绣春刀提鞋都不配！ 不过总算这一关是过去了。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了阿布索伦和他的大管家两张脸上如出一撤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科琳娜：“……”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刚刚她是怎么跟远道而来的朋友解释的来的？ …… 一行人从铁匠铺中出来。 科琳娜挠了挠脸，尝试着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其实刚才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阿布索伦非常恭敬地弯了弯腰，“神子大人自然不会撒谎，只是神子大人有神明护佑，这才得到神兵降世，护佑斯罗郡，护佑整个北境。” 科琳娜：“……那倒也没有，主要是克里斯托弗用心了。” 阿布索伦点了点头，赞同道：“能得神子大人青睐的人果然都有其过人之处。” 科琳娜：“……” 这天没法聊了。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去看看您的公子吧。” 阿布索伦眼睛一亮，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这才没让自己失态，却还是对着科琳娜躬身到底，“多谢大人。” 一旁的大管家同样也是对着科琳娜躬身到底。 科琳娜见两个人行这么大礼，不由感觉到一阵压力山大，“你们也别抱这么大的希望，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对视了一眼。 科琳娜看到二人脸上犹豫的表情，有些无语，“我说的是认真的，我的医术只能算得上半吊子，你们还是多指望我身边的这位阿曼德先生好一些。” 阿布索伦见状，心底虽有些灰心和绝望，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大人，您放心，我明白的，卡洛斯的病确实很复杂，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求医问药，四处找人为他做祝祷，他的情况也依旧每况愈下，若是能救自然最好，若是不能……” 他的嘴唇抖了一下，后面那半句话到底说不出来。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她抬手，想拍一拍阿布索伦的肩膀，但出于防疫考虑，不好直接接触，又将自己的手放了下来。 “走吧，先看过再说。” 阿布索伦勉强振作起精神，点了点头， “好。” …… 一行人走到安全隔离区的时候，却看到原本安置下来的阿布索伦的人马一阵慌乱。 看到阿布索伦来了，立刻有人跑了上来。 “大人，少爷似乎在喊救命……” 几个人脸色一变，阿布索伦率先第一个冲了上去。 科琳娜等人紧随其后。 原本躺在床上的卡洛斯此时已经滚到了地上，他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正在努力地呼吸着。 阿布索伦脸色一变，他迅速逡巡了一圈房屋的环境，忽然就将视线定格到了那扇打开了的窗户上，“怎么回事？那扇窗户是谁开的！” 他看向大管家。 大管家脸色苍白，“我走之前，确认过，所有门窗都用兽皮裹住了。” 阿布索伦立刻将视线落到了挨在屋子门口不敢进来的那些人身上。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怀中的卡洛斯，猩红眼眸像是猛兽的眼睛，缓缓逡巡过这些人的脸，“是、谁、干、的？” 几个奴仆“噗通噗通”跪下了一片。 他们一个个瑟瑟发抖。 有人大着胆子道：“是辛加堡的人，排查个人情况，说要对少爷也进行抽样检测。” “是啊，那些人说不通，非要检测，少爷不肯开门，可那些人就不肯走，最后就开了窗户。” 科琳娜早就蹲到了卡洛斯的面前，正在查看少年的情况。 看到那扇被打开的窗户的时候，她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还没等她抓住这道灵光，就感觉屋子里外的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阿布索伦压住心头的焦急和怒火，“梅纳德，将窗户关上，用兽皮包好。” 大管家一听，立刻飞也似的去关上了窗户，同时也关上了那扇门。 就在那扇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大管家的手被科琳娜按住了，“等一下。” 大管家愣了一下，他急得整个人都快着起来了，“大人，现在可等不了。” 科琳娜扭头看向阿布索伦，“现在关门关窗已经来不及了。” 阿布索伦在听到“来不及了”这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就变了，“大人……哪怕是来不及，难道我们连试都不试一下了吗？” 他沉下声，“关门。”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没有再阻止大管家。 她内心也很挣扎，她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不敢妄下诊断。 若是不说，哪怕她难过，但卡洛斯的生死说到底与她无关。 若是说了，卡洛斯最后还因为她的建议死了，她就此背负上了一份责任，在未来的每一个深夜，她恐怕都将不得安眠。 时间过得很快，又仿佛无限的慢。 科琳娜看着阿布索伦怀中的少年张大了嘴巴，仿佛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拼尽自己的全力想要收获一点空气。 她神色挣扎，终于还是开了口，“不能再呆在这个房间。”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都朝着她看过来。 “我们必须带他离开。” “去哪？” “去外面，空旷的地方，我来找，你们跟着我。”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动，这跟海勒姆大人教与他们的方法完全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 阿布索伦神色紧绷，“大人，卡洛斯不能见光的。” 科琳娜怔了一下，“这跟光有什么关系？” “他是渎神者……”阿布索伦咬了咬牙，也不敢再隐瞒，“他是我与一位贵族大人生下来的孩子。” 科琳娜：“……” 她越发搞不明白了，所以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沉地看着二人，“先不管这些，你能相信我吗？”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对视了一眼，他们在对方的眼中都只看到了彷徨和无助。 就在这个时候，阿布索伦怀中的少年一阵抽搐。 他脸色大变，抱着卡洛斯站了起来，抬眸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走！” 她一把拉开了木门，快步走了出来，视线迅速地逡巡了一圈，随后锁定在了不远处草丛堆中开得正盛的郁金香上。 她收回视线，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抱着卡洛斯的阿布索伦。 走了不知道多久，科琳娜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铺到了地上，然后在顶部折叠了一个小包，确保病人躺下的时候腰部可以稍稍前倾。 “把他放下。” 阿布索伦一脸急惶，他已经无法思考，只能按照本能遵照科琳娜的嘱咐，将人放了下来。 此时的卡洛斯脸色一片惨白，嘴唇发紫，呼吸微弱。 第154章 去去就回 这个时候, 原本负责防疫工作那几个人听闻消息也赶了过来。 看到卡洛斯的情状，他们全部被吓了一跳。 带头就是蒙德，科琳娜亲随。 他之前在亚璜丘陵服役, 来辛加堡送铜矿的消息，被科琳娜留了下来。 从铜矿回来后, 蒙德就加入了防疫工作队。 他永远都是冲在最前头，任何脏活累活, 得罪人活计, 他都来者不拒。 久而久之，防疫队中任何一个人遇到了困难，总是会想到蒙德。 今日, 防疫队敲不开卡洛斯的门, 又摸不清卡洛斯的来头，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蒙德。 蒙德果然是一无往前，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身份，严格执行了防疫检测。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检查, 却让这个孩子陷入到了如此可怕境地。 他默默地跪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脸色苍白，也跟着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年纪小下意识地问：“大人, 他不会死吧？……” 其他人连忙拉了他一把。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 “我也没把握。” 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卡洛斯急促呼吸声。 大管家看到这一幕, 有些恐惧地转过脸去，过了一会儿，他又纠结地将自己脸转了回来，纠结再三, 还是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样阳光直射真没有问题吗？” 科琳娜皱着眉头，“也有人被阳光照射后会不适……”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齐齐一变。 两个人一同伸出手来，帮着卡洛斯遮挡住天上直射下来的阳光。 科琳娜看着两个人伸过来的手怔了一下，她推开了他们的手，“等等，他被阳光直射后，皮肤上会有瘙痒或者灼痛吗？会起红疹吗？” 阿布索伦闻言，与大管家对视了一眼，随后齐齐摇头。 阿布索伦迟疑地补充道：“但是会发病。” 科琳娜“嗯”了一声，“那应该不是阳光问题。” 她又看向身后的莱昂内尔，“你披风给我用一下。” 莱昂内尔闻言，立刻将身上披风解下来，送到科琳娜手中。 科琳娜将披风取下，盖在了卡洛斯的身上，给他保暖。 “再取一点温水来。” 科琳娜则轻轻地不断抚摸着卡洛斯的胸口、手臂，试图让卡洛斯放松下来，“没事了，放轻松，将呼吸放缓。” 卡洛斯病发得太极，她手上几乎没有可用的东西。 她再次看向莱昂内尔，“去找德里克，问他有没有可以制氧东西，要无毒安全的。” 莱昂内尔听不懂科琳娜口中所说的制氧是什么意思，但他硬生生将这段话都给背了下来，飞奔去找德里克。 “另外，我要一些药。” 她从怀里拿出自己工作日志和炭笔，快速写就了药方，扯下这一页递给了一旁阿曼德老先生。 阿曼德点头，“我去去就回。” 科琳娜也紧张得后背发紧，掌心里头全是汗，但是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旧用轻柔声音安抚着卡洛斯。 阿布索伦看着情况越来越差的儿子，心脏一阵紧缩。 大管家已经不忍再看。 谁能想到，他们刚到辛加堡少爷就发病了。 少年每一次发病都会比之前一次更加激烈，更加难以控制。 他想到了什么，“大人，药……” 阿布索伦愣了一下，连忙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递到了科琳娜面前，“大人，这是东加索帝国神庙提供给我圣药，不知道能不能用？……” 科琳娜一听有现成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连忙接了过来。 说是药盒，其实几乎就等于一个空盒子，只有盒子四个角落还剩下些许的粉末。 科琳娜看到这个情况，脸色就是一僵。 哪怕这个药真有神效，这剂量也不够吧？ “这个药怎么用？用水吞服吗？” 阿布索伦没想到科琳娜会不知道圣药是怎么使用的，他和大管家对视了一眼。 “这个药是外涂。”阿布索伦犹豫着回答道。 跪在地上几个防疫队人原本就紧张心情，听到这话，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之前说话少年哭丧着脸，低声道：“看来大人这一次是真没有把握啊……” 队长蒙德握紧了双手，他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听闻是外涂，伸手抹了一把盒子里药，凑近看了一眼，又闻了闻，随后脸色微微一变，“你确定……这是神庙圣药？” “是的。”阿布索伦越发疑惑了，“这个药卡洛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科琳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药用了能起到什么作用？” 这个问题显得科琳娜更加无知了。 阿布索伦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自然是用来治卡洛斯的病。” 阿布索伦见科琳娜依旧完全不理解的模样，阿布索伦也顾不得此时身边围着那些人了，详细地解释道：“您知道，卡洛斯是一位渎神者，他身上有着神族后裔血统，却又被我肮脏的血脉玷污，明明是一头金发，却又有着一身肮脏的肤色，这药能够驱逐他血统中肮脏的部分，洗清他肮脏的肌肤，让他肌肤变得白皙，等到他血液里只剩下神族后裔血统，他病自然也就好了……” 科琳娜完全听懵了，这什么圣药不过就是铅粉，阿布索伦意思是这药有美白肌肤的功效，等皮肤变白了，卡洛斯的病就好了？ 这什么狗屁理论？ 阿布索伦急了，“大人，请您给卡洛斯用药吧！” 科琳娜攥住了手中的盒子，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给他用这个药的。” 阿布索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人？” 大管家也傻眼了，“大人，这可是圣药！您知道这么一盒圣药是我们家大人用多少粮食换来的吗？五十万斤！这是能够救少爷命的圣药！” 科琳娜捏住了眉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用的。” 话音刚落，卡洛斯又是一阵抽搐。 所有人脸色大变。 大管家眼睛猩红，“科琳娜大人！” 他跪下来，“我求你……我求求你……” 跪在一旁蒙德等人同样脸色苍白。 之前说过话少年此时一声大气都不敢出，他简直快要被眼前发生这一幕给吓死了，有些无措地拉了拉身边人。 这一次，他们恐怕是真闯了大祸了。 科琳娜将那盒子丢到了一旁，一把搂住了卡洛斯，轻声安抚，“卡洛斯，别怕，别怕，放轻松，我数一二三，你跟着我吸气。”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都已经快疯了。 也在这个时候，德里克背着一个巨大的兽皮包裹被莱昂内尔抓过来了，科琳娜连忙站起来，接过了他手中地包裹。 打开包裹，包裹中一阵叮叮咚咚响声，里面装着许多玻璃器皿。 之前那次德里克找她搞钟表，差点把她整个人都给榨干了。 其中她也提到过一次氧气事情，谁知道德里克还真给弄出来了。 科琳娜跟德里克两个人一起，迅速地连上了仪器，加入了药粉。 换阿布索伦抱着卡洛斯，他焦急地看着科琳娜，“大人，要不先用那药粉……” 科琳娜抬眸，目光锋锐，“阿布索伦，要么相信我，要么，你带着人离开，我绝不会给我人用那种东西！” 阿布索伦张了张嘴。 就在他愣神这点功夫里，气管开始导出氧气，科琳娜二话不说将导气管接到了卡洛斯的嘴里，“乖，快含住。” 为了让卡洛斯含住氧气管，几个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就是在吸上氧气几分钟时间里，卡洛斯终于停止了抽搐。 阿布索伦先是一怔，随后目露狂喜，他看向科琳娜。 蒙德等人也跟着大大松了一口气。 蒙德差点倒到地上，而之前说话少年也终于吐出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一把抱住了身边伙伴，“太好了……” 科琳娜却还不敢完全松懈下来，她依旧用轻柔言语安抚着卡洛斯。 阿布索伦看着科琳娜坚定又温柔脸庞，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卡洛斯的手，尝试着学着像科琳娜那样，轻声安抚自己儿子，“卡洛斯，神子大人正在看着你，她为你带来了神明的光辉，承诺你日后都可在光明中行走，卡洛斯，你无罪了，快醒过来吧我孩子。” 科琳娜从来不信这些，但她也不可能拒绝一个父亲安抚自己儿子。 神奇是，在阿布索伦说完这些后，科琳娜敏锐地发现，卡洛斯竟真又放松了一些。 科琳娜看向阿布索伦，“有用，再说多一些。” 阿布索伦脸上浮现一丝狂喜，这一刻，他又想哭又想笑，嘴唇哆嗦了一下，勉强稳住自己声音，对着自己儿子道：“神子大人已经对你做了祝祷，你很快就会好了。” “大人法力远远超过所有神庙祭司们，你知道我们刚刚看到了什么吗？神子大人做出了一柄神兵，那柄神兵甚至可以轻松地削断铁剑。” 科琳娜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多说一些安抚话，不用总是提起我。” 话音刚落，卡洛斯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科琳娜：“……” 这一瞬，阿布索伦兴奋地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了，他刚要开口，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科琳娜当然明白阿布索伦这个眼神中蕴含的意思。 她能怎么办呢？ “你继续。” （更新晚了一点，但我知道你们还是爱我的，叉腰.jpg) 第155章 大张旗鼓 阿布索伦松了一口气, 对着科琳娜躬身道谢。 科琳娜摆了摆手表示不必，示意阿布索伦抓紧时间。 正好阿曼德也送来了药。 这种中草药的疗效远不如现代医学中所用到的沙丁胺醇喷雾剂和皮质激素，但好在它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 只是起效比较缓慢，需要长时间的服用。 看到卡洛斯喝下药, 整个人彻底轻松下来，也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阿布索伦差点一屁股坐倒到地上。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双腿还在发抖，看着守在卡洛斯身边的科琳娜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从地上撑起身体, 对着科琳娜跪了下来。 大管家同样也跪到了阿布索伦的身边。 两个人一起对着科琳娜跪伏下去, 头贴到了地上。 科琳娜怔了一下，连忙扶起阿布索伦，“别这样。” 另一边，德里克也观察完了病人，从卡洛斯的身边站了起来, “这是什么病？”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立刻好奇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思索着道：“应该就是花粉过敏, 引起过敏性哮喘。”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两个人一时有些迷茫。 “什么是花粉过敏？” 有关于儿子的事情，阿布索伦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尊严与形象。 “就是以后尽量不要太靠近花开得茂密的地方, 特别是郁金香。鲜花开花以后, 会自然带有一些花粉, 这种粉末非常细小, 会随着风飘散到各处，你们可以摘一朵用手抹一下花蕊看一下。” 阿布索伦神色凝重，“这东西有毒？” 科琳娜摇头，“那倒没有,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东西都是无害的，但是对卡洛斯等部分特殊人群来说，这东西却是致命的，每一次接触，都会让他病发得比之前更为严重，非常危险。” 阿布索伦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大变，“那金盏花的花粉会不会也会引起卡洛斯发病？……” 萨罗城中遍植金盏花。 每一年到金盏花开的季节，他就会在城主府中举办城主府晚宴，宴请四方来宾。而在晚宴当日，整个城主府的府邸都会到处铺满金盏花。 他越想脸色越白，“难怪……难怪每一年的这个时节，哪怕卡洛斯不出门，也总要发上几回的病。” 大管家也跟着恍然大悟，“那海勒姆大人让我们将卡洛斯少爷的房间全部封闭起来，也不让少爷出门，竟然不是因为少爷不能见光吗？” 他眉头皱紧了，“海勒姆大人一直在欺骗我们？” 阿布索伦神色变幻不定。 当初海勒姆提出将卡洛斯藏到房间里，不要让他见光，又给了圣药，他照做以后，卡洛斯确实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他当然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海勒姆救了卡洛斯，海勒姆的诊断是对的。 德里克在本子上记上了过敏、花粉、哮喘等几个关键词，正准备过去加一点药粉，脚上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 他一怔，低头将硌脚的盒子捡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 他们默默的撇开了视线，完全不想面对。 德里克却是没留意到二人尴尬的表情，“啊……这是那个圣药吗？” 他做了个跟科琳娜一模一样的动作，从盒子里沾了一些药粉，凑到了鼻子边上闻了闻，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 “啪！” 他的手被科琳娜无情地打掉了，“你还想尝一尝呢？” 德里克很有些好奇，“有毒？”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骤变，视线里，科琳娜缓缓的点了点头，“可不是有毒吗？” 两个人身子一歪，差点没倒下。 大管家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这、这竟然有毒？这可是圣药啊……五十、整整五十万斤粮食……” “这是铅粉，无论是直接服食还是长期接触都会造成铅中毒，主要的症状是易怒、没有食欲、性格改变，还有腹绞痛、贫血、营养不良等等……”科琳娜已经将德里克手里的盒子拿了过来，“他们手里竟然有铅矿。” 一副羡慕的口吻。 德里克立刻挨近了她，“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 “可以用来做蓄电池吧。”科琳娜看着这个小小的盒子，仿佛透过盒子看到了那巨大的铅矿。 “蓄电池？是什么东西？” 科琳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天上的雷电，将它蓄起来的东西。” 视线里，德里克眼睛一点一点亮了。 科琳娜神经也一点一点崩起来了，“你别作死，引雷真的会死人的。” 德里克凝视着科琳娜的眼睛。 科琳娜表示无动于衷，“没时间搞这个，除非能搞到铜矿，要不然没什么意义。” 搞到铜矿以后才有可能弄出发电组，埃斯坦郡确实拥有着非常发达的水系资源，可以进行初步的尝试。 不过想要真正将电力应用起来，他们这一辈恐怕是无望的。 电力应用的背后可不仅仅是几个发电组就能完成的，是通国之力，覆盖整个国家的电网支撑起来的。 这背后需要成熟的冶炼行业和基础设施建设能力，还有巨大的资金。 她现在只想让领地内的人先吃上饱饭。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等人在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内心一片惊涛骇浪，他们刚刚都听到了什么？雷电？可以将雷电储存起来？ 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法力？ 落到科琳娜口中，似乎只要她想做就能做成。 若是今日之前，阿布索伦和大管家二人或许还会对此表示怀疑，但今日之后，在他们二人的心中，科琳娜就是真真正正的神子，是整个世界上法力最高强的人，是神明派下来的使者，他们不可能对科琳娜有丝毫的怀疑。 当然，更重要的是…… “大人，卡洛斯中的这个毒该怎么办？” 他心里已经将海勒姆骂了一千遍！ 科琳娜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首先就是不要再接触这个什么圣药了。” “这是自然！” “其他的我暂时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排出来。” 一般铅进入人体后，呼吸道中的吞噬细胞会将其迅速带至血液循环，也可能是消化道吸收进入血液循环而发生中毒，其中有95%会以不溶的磷酸铅形态沉积在骨骼系统和毛发，呈稳定状态，基本上是不会被排出的。 除了没有形成磷酸铅的一些铅离子会随着胆汁、汗腺、唾液、头发、指甲等途径排出，剩下的基本上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 哪怕放到现代，这种慢性铅中毒也没有特别好的治疗方案。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烦躁，看了一眼那盒子盖子上的神庙标识，又丢回给了德里克。 德里克却是一点都不在乎这盒子里装的是无解的毒药，宝贝似的来回观摩着，观摩了许久才小心放到了怀里。 阿布索伦和大管家脸色苍白，不敢相信他们每一年近乎拼命似的努力，不仅不是在救卡洛斯，还是在害他。 科琳娜救完了人，也没有留下来打扰人家父子天伦的意思，就跟阿布索伦告别了。 阿布索伦虽然心事重重，却还是向科琳娜再三道谢。 安全隔离区肯定是不能再住了，只能请莱昂内尔在帮着安排其他的住处。 科琳娜则回了城堡。 …… 阿曼德和德里克都被叫到了她的书房。 可是进了书房后，却也不见科琳娜说话，坐在桌子后面一直沉默着。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 阿曼德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开口问道：“大人是在为卡洛斯少爷担心？” 科琳娜手指摩挲过桌面上一个金质的徽章，抿住了唇瓣，许久的时间，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渎神者……又是渎神者……神庙还真是喜欢给别人冠渎神者的名头。” 阿曼德视线扫过那徽章，这是属于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的徽章。 他知道，科琳娜应该是想起了德斯蒙德大公爵大人。 “高贵的血统不容玷污，就写在光明书中，是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规矩，要说那位海勒姆大人故意伤害卡洛斯少爷，却也难以定义……” 科琳娜点了点头，“他或许贪心，但他也是按规矩办事？” 阿曼德苦笑了一声，“没错……” 科琳娜的脸微微凝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我可去他的规矩。” 阿曼德和德里克眼睛都瞪大了。 阿曼德第一时间转身，走到书房门前往外看了一眼。 看到书房门外没有任何人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他转身回到了书房里，“大人，你知道，这规矩是神明定下的。” 科琳娜眸色略深，“我知道，我、可、去、他、的、神、明、的、规、矩。” 阿曼德脸上的肌肉一抖，他压低了声音，郑重道：“大人，我不管你心中在想什么，这种话，也绝对不可以说出口来，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这种想法。” 连一向狂妄的德里克此时都沉默了，神色肃然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也直视着阿曼德的眼睛，“老先生，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 光明书是假的，光明书上的那些规矩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阿曼德怔了一下，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科琳娜确实是给王后、大王子、二王子等人都写了信，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说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 “您不只是想借着这个事情拖他们一阵子，骗一点钱吗？” 他以为科琳娜的目的很单纯。 科琳娜目光深深，“是啊，想要拿到钱，神庙的光明书就必须是假的。” 阿曼德瞳孔一缩，他张大嘴巴，呼吸都停住了，“大人……” 他摇了摇头，“不可，大人，这万万不可，您不要看王后、二王子还有菲利克斯公爵他们如今跟神庙打得热闹，他们绝不会是神庙的对手。您不懂，神庙的根基深深扎在了这片土地上，扎在了这片大陆上每一个人的人心中，这不是一两支军队就能够推翻的。” 科琳娜缓缓点头，“我明白。” “大人……” 科琳娜语气不急不缓，“所以我要将这神庙的根拔起来。” 她一直在忍受，也以为自己可以忍住。 她相信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从没有任何理想抱负，想要的只是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后来大概就变成了让身边的人活得好一些。 直到德斯蒙德大公爵身死。 科琳娜目光猩红。 德斯蒙德死的时候，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知道，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要撑起辛加堡，要撑起斯罗郡，要将雅各布赶出斯罗郡，要将德斯蒙德大公爵的尸身找回来，要阻止神庙对他的羞辱，要找粮食，要防疫，要稳定人心……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但其实并没有。 她并没有接受这一切，她无法接受德斯蒙德的死。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要失去自己的爱人和他唯一的爱子，凭什么他要失去斯罗郡这片他守护了几十年的土地？ 他甚至在失去了这一切以后，依旧选择留下来承担起所有的重担。 他选择亲自带头防御鼠疫，他散尽家财，他被人背叛，他一无所有…… 凭什么这样的他还要死？ 就因为这狗屁规矩？ 她救回了卡洛斯，可是她真正想救的那个人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阿曼德低下头，看向那金质徽章，手指攥了起来，“大人，这件事情注定不会成功的。” 科琳娜当然知道。 神庙是什么样的存在？它代表着神明，是这片大陆上所有人的信任，所有人的归属所在。 神庙易毁，可是人心中的神庙却难以毁灭。 大祭司可以死，可是会有新的大祭司上台，继续挥舞着属于神明的权杖，统治着这片大陆。 科琳娜目光不闪不避，“那我也要试试。” 阿曼德呼吸急促，他看向科琳娜，几度想要张口说什么，可是看到科琳娜通红的双眸，所有的语言又全部消失了。 他忽然发现，科琳娜将这件事情已经藏了太久太久。 他可以让科琳娜重新将她的这些心事藏起来，也可以帮着科琳娜抹平所有的痕迹，处理好真假光明书的事情。 可是他也知道，若是这件事情继续在科琳娜的心中发酵下去，科琳娜或许还活着，但她眼中的那团火会熄灭，她的灵魂会腐烂，曾经的神子就此死去，新的皮囊会逐渐诞生出来，而这副皮囊或许就同这世间的人再无二致。 阿曼德忽然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不敢想这样的科琳娜，也不敢想象这样的未来，这样的未来会是多么无趣多么可怕？ “科琳娜。”阿曼德张开口，声音干涩无比。 “嗯。” 他苦笑了一声，“我可能要害死你了。”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位老先生，也跟着笑了起来，鼻子还有些红，看起来颇有些狼狈，“老先生是怕我害死你吧？” 阿曼德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我怕什么？我还有几年活头呢？……” 科琳娜眼皮一跳，“老先生……” 阿曼德明白自己刚刚这句话无意识间就刺痛到了科琳娜心中最痛的那部分，他连忙笑起来，“很显然，二三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眯起眸子，“所以，你可真别把我的性命葬送了。” 科琳娜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看来，为了老先生这30年的寿命，咱们也该小心些。” 德里克在一旁煞风景地道：“你信都寄出去了，都昭告天下神庙的光明书是假的了，还怎么小心啊？” 这都一巴掌扇在人家神庙的脸上了，还能怎么小心？ 科琳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确实是个麻烦。” 德里克皱起眉头，“你不会是想要跟神庙道歉吧？”他用他贫瘠的谋略思想想了好一会儿，“找个替死鬼？就说是他伪造了信件，故意要挑拨咱们跟神庙的关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不是有王后、二王子他们那些人吗？随便甩个锅到他们身上不就行了？” 德里克说到这里，忍不住摇起头晃起脑，“我可真是个天才。” 科琳娜：“……能相信你这种说法的也是个天才。” 德里克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啊？” 阿曼德简直要被自己的学生给蠢哭了，“你可赶紧闭嘴吧。” 德里克挺直了腰板，“那老师你说，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还能怎么办？” 阿曼德皱起眉头，一时却也想不到其他什么好办法。 他越想越心焦，“敢质疑光明书的合法性，这绝对是触及到了神庙的逆鳞。等神庙腾出手来，一定会弄死我们……” 这一次，神庙恐怕不仅仅会弄死他们这么简单，还要将他们吊起来打，公诸于众，以儆效尤，科琳娜这个始作俑者的下场势必会很惨。 科琳娜摸了摸下巴，“所以嘛……就是因为神庙暂时腾不出手来，咱们才要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件事情坐实了。” 阿曼德和德里克震惊地看着科琳娜，他们一直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科琳娜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件事情做实了？ 阿曼德皱起眉头，“不妥，哪怕大人最后的目标是神庙，如今也不好如此大张旗鼓……”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过不要如此大张旗鼓，若是缓慢发展，自然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阿曼德赞同地点头。 “但是，我们要的不仅仅是在军事、经济实力上压过神庙这么简单。” 阿曼德皱眉，他眼瞳一缩，“大人是想要借此将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一起怀疑神庙？” 科琳娜点头，“正好借此打出我们自己的品牌。” “品牌？” “世人一生病，想到的就是神庙，有重大的事件需要祭祀，想到的也是神庙，要学习礼仪礼法，想到的还是神庙，士兵洗礼、孩童启蒙、皇权更迭，桩桩件件都离不开神庙。”科琳娜声音漫漫，“可是神庙在这方方面面都做得很烂。” “咳咳咳！——”德里克忽然大声咳嗽起来，他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咳咳！——大人，我觉得我已经够敢想敢说的了，咳、没想到您比我还厉害……” 他脸都涨红了。 神庙做得很烂？ 科琳娜一脸的坦然，“当然，我也承认，在我以前，在这诸多事务中，好像也确实没有人比神庙做得更好更合适了。” “但是现在我来了呀。” 德里克：“……” 他整个人都木然了，可是仔细想一想吧，竟然还觉得科琳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阿曼德没有笑话科琳娜的说法，反倒思索了许久。 他低声道：“神庙的各项职能确实在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什么长进，比如神庙中那些祭祀们的医术，他们从来没有好好的研究过，也从来没有任何变化和进展，我的医术就比他们强一些。” 可是他不是神庙中人，是没有资格行医的。 他以前大部分时间也就只能在私底下研究一下玩一玩，医治的也都是他府内的一些农奴们，这都是冒了风险的，这样的行为一旦被神庙发现，可是要死人的。 到了埃斯坦郡以后，他才开始真正接触病人，真正接触病人后他的医术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每天都有新的心得体会。 所以，科琳娜所说的神庙做得很烂，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就是真相。 “可是就像您说的，世人一生病，想到的就是神庙，哪怕我们做得好，他们也不会想到我们。” “几百年下来，神庙早已经深入人心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所以才需要打出我们的品牌，也让我们的品牌深入人心，要比他们更有名，更大牌，更权威。” 阿曼德善意地提醒道：“神庙有几百年。”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亲，听说过纸媒广告、分销代理、限量抢购、病毒式营销吗？” 第156章 只要人和钱 阿曼德当然没听过, 而且他感觉这几个词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词。 “具体怎么开始？” 科琳娜思索着道：“学堂的专业人才选拔考核得提上日程，人才是生产力，也是这件事情的核心力量, 这其中，我们得弄一支专业的宣传队伍出来。” “宣传队伍？” 科琳娜点头, “懂人心、善策略，能看明白神庙的那套东西, 还能吸收利用、升级更新, 还必须有足够的耐性，擅长润物细无声……” 她说着说着，就想到了一个人。 贾森。 奸细出身的贾森可以说是负责这件事情最合适的人选了。 从上一次贾森从她的书房中离开以后, 她也几天没见到他人了。 阿曼德留意到了科琳娜的走神, “大人？” 科琳娜“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就先办一个作文大赛，让每个学生写一篇有关于北境的文章上来我看看，你来拟题。” 阿曼德“唔”了一声, “好的,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暂时就这些, 我会写一份详细的方案出来, 到时候我们再讨论。” “是的大人。” 送走了阿曼德和德里克, 科琳娜就打开了她的工作日志, 正准备书写方案，意识又不由自主的飘到了贾森的身上。 她动了几次的笔，眼看着依旧一片空白的工作日志，无奈地放下了笔, 正准备叫克里进来，克里却已经先一步敲响了书房的门，“大人！” “进来。” 看到克里气喘吁吁的样子，科琳娜有些好奇，“发生什么事了？” 克里将手里的信递给了科琳娜，“霍勒斯大人来信。” 科琳娜眼睛一亮，连忙站了起来，“是吗？” 她一把接过了霍勒斯的信件，撕开信看了起来，看到信件的内容，她脸上露出惊容，“才半个月不到，他竟在亚历克斯帝国当地招募到了两千士兵……” 克里听到也惊讶地瞪大了眼，他“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这是怎么做到的？” 科琳娜连忙往下看。 霍勒斯方案倒是很简单：收购羊毛和牛羊奶。 除此之外他也收购牛羊、粮食。 亚历克斯帝国当地的居民绝大部分都是牧民，养着大量的羊羔和牛马，这些人羊羔和牛马是他们最珍贵的财物。 一般来说，羊羔和牛马宰了以后，吃肉剥皮，除此以外也就没有了其他的作用。 至于牛羊奶，他们倒是经常喝，但是这个东西极容易变质，顶多也就是自己喝一喝，没有别的太大的用处。 而羊毛就更没什么用了。 谁都没想到会有人愿意收购这两样东西，价格虽然便宜些，但这几乎就是白来的好处，谁都想要。 科琳娜看到这里却大概已经猜到了霍勒斯的目的，肯尼斯兄弟二人刚刚突破了羊毛的纺织技术，而羊奶和牛奶都可以用来制作奶糖，对别人没什么用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是大有用处。 往下看下去，才发现霍勒斯操作更厉害，他竟然将肯尼斯这个羊毛纺织铺的主事人请了过去，在安卡高低当地建立生产线，然后将收购来的羊毛和牛羊奶进行就地生产，再面向当地的一些小贵族们销售。 他也不要别的，只要人和钱。 有着萨罗城做担保，人家看霍勒斯虽然带着兵马，却也只是做生意而已，久而久之也就对他放下了戒心。 关键是，他卖的东西实在太新奇好用了，三月份的亚历克斯帝国虽然不像之前那么冷了，可也只有五六度的温度，羊毛衫特别的保暖，又柔软，款式和颜色又漂亮，让人爱不释手。 还有奶糖。 奶糖这种东西是多少都不嫌多的，如果可以，安卡高地的这些小贵族们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拿糖当饭吃。 霍勒斯从这些小贵族手里换来了不少人，借着生产线又招了不少的人。 牧民们进入他的工厂，就发现在这里工作每一天都有固定的工钱领，一日三餐都有东西吃，这是这些牧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工厂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越来越多的人都加入了到了工厂中。 在这个期间，霍勒斯也跟许多小贵族们达成了合作。 他承诺只要他们之间的盟约还在，就愿意优先收购他们手中的羊毛和牛羊奶。 同时，他也给出了另一个让人垂涎欲滴的同盟优惠：亚历克斯帝国安卡高地以外的各个城市的分销权。 这个分销权中其中一个优惠条件尤其吸引人的眼球：可以先拿货，销售出去以后再给予货款结款。 安卡高地的小贵族们瞬间都沸腾了。 科琳娜看到这里已经是叹为观止，“他难道是住在我肚子里了吗？……” 她压在心底还没来得及实施的东西，霍勒斯那边直接都已经做了大半了。 而霍勒斯的下一站就是加米森林，他要在加米森林的泽代河流域建立码头。 他依旧想要用羊毛和牛羊奶打开局面。 但是时间必须抓紧了，再过两个月天气就暖和起来了，羊毛衫的销路一定会受到影响。 科琳娜忽然就想到了奶粉技术。 甜菜已经种了两波，库存虽然不少，但比起整个安卡高低的牛羊奶来说，恐怕也经不住消耗。 而且全部做成奶糖产品也太过单一，并不符合领地的经济利益。 这就大大限制了霍勒斯在当地的收购数量。 牛羊奶最大的问题就是不易保存，但这个问题在后世早已得到解决，那就是奶粉技术。 她立刻将想到的这个东西记了下来，准备一会儿找人尝试一下看看，看能不能做出奶粉。若是能做出奶粉，一方面能够扩大霍勒斯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吸金能力，另一方面，等整个产业成熟以后，奶粉的价格下降后，也能增强种地为主的农奴们的身体素质。 这是一件大好事。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的来信，心情好了许多，直到她看到了信件的末尾。 她脸色微微一变，“霍勒斯的人将贾森带走了？” 克里心里正佩服着霍勒斯的厉害呢，听到科琳娜的问话，猛地回神，“对对对，我来就是想告诉领主大人这件事的！” 科琳娜：“……” 克里被科琳娜看着，窘迫地红了脸，吭哧吭哧地解释道：“对不起大人，我……就刚刚说起霍勒斯招了两千多个士兵，我满脑子都是好奇他怎么做到的，就给忘了……” 科琳娜拧了一记眉心，她低头看信。 [大人与我之间的事情我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贾森说的是谎话，大人不必取信。] [贾森我会处理。] 科琳娜一开始还没看明白霍勒斯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隔了几秒的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脸胀了个通红。 原来贾森那日说什么霍勒斯向他请教那什么的事情竟然是在撒谎吗？ 不过霍勒斯是准备拿贾森干什么？他准备怎么处理？ 她想到一种可能，一手握紧了信，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正要吩咐克里，想了想还是坐下来自己写了一封信，“你现在立刻将这封信带去给霍勒斯，顺便把贾森带回来。” 克里闻言，立刻接过了信，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大人放心！” …… 科琳娜一边督促铁匠铺制造农具，一边等着霍勒斯那边的消息。 铜匠克里斯托弗手里拿的正是科琳娜画给他的曲辕犁的图纸。 与其他几个主事人不同，他之前是为德斯蒙德大公爵办事的，从来没有在学堂上过学，文化水平要远低于其他的主事人，看图纸全凭自己的经验，遇到这种复杂的图纸，就会显得非常吃力。 烧砖铺的艾莫斯和琉璃工坊的卢克相携而来，两个人已经在铁匠铺中呆了一个上午，就是在给克里斯托弗讲解图纸。 卢克不是个有耐心的，他给克里斯托弗讲解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在铁匠铺里晃来晃去，东摸一下，西摸一下，甚至亲自上手烧了一炉的铁器。 而艾莫斯性格与卢克截然不同，她是一个认真到有些认死理的人。 为了向铜匠克里斯托弗解释清楚图纸上的几个要点，她另外又画出了几十幅的详解图，给克里斯托弗补了许多基础知识，甚至还捏了几个泥块，作为实物示意图。 知道她确认克里斯托弗完全听懂了才罢休。 她叫上了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的卢克，“我们该回去了。” 卢克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却也知道艾莫斯的脾气，唉声叹气地走到了艾莫斯的身旁，耷拉着脑袋，“这么快就讲完了吗？我还以为你准备把基础课都给克里斯托弗补一遍呢。” 艾莫斯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时间上来不及，只能先这样。” 听着竟还有一些惋惜的意思。 她抬起头，看向面前身高将近两米的大汉，认真地建议道：“克里斯托弗先生，您的制铁技术很是高超，对金属的了解远超过其他人，不念书太可惜了，其实您完全可以向领主大人申请一个破格旁听的资格。”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了几分雀跃，“或者我也可以帮你申请，我之前上课的笔记也都还留着，都可以借给你看。” 铜匠克里斯托弗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旁的一个小学徒有些怏怏地皱起了眉头，“念书有什么好的……” 欧内斯特是铜匠克里斯托弗的徒弟，也是克里斯托弗的养子。 在他刚出生没几天的时候，被扔在了铜匠铺门前。 克里斯托弗没有孩子，干脆就捡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养。 克里斯托弗闻言，脸色一板，“不许胡说八道。” 第157章 几个钱 欧内斯特撅了撅嘴, 还是低下了头，没说什么。 克里斯托弗有些紧张地看向艾莫斯，“对不起啊, 小孩子不懂事。” 卢克已经笑了起来，“不用介意, 不想读就不读，艾莫斯就是这么个性格, 见到谁都想劝一劝人家去读书。” 艾莫斯淡淡瞥了卢克一眼, 倒也不介意，对着克里斯托弗解释道：“我喜欢念书，念书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便也总希望大家都跟我一样能够去学堂念书, 抱歉……” 克里斯托弗点了点头，“我知道大人是好意。” 他送了艾莫斯和卢克出去，扭头就给了自己的养子一个脑瓜崩儿，“刚刚怎么回事？乱说什么呢？” 欧内斯特捂住脑袋，缩着肩膀, “那我也没说错呀, 念书有什么好的？你都不知道，念书比打铁还累, 坐到椅子上的那一刻就想打瞌睡, 老师还不让我们睡, 只要我们敢睡, 老师的木条就得抽下来。” “费心费力地念，念到最好顶多不也就是一个铺子的主事人吗？您都已经是了……” 克里斯托弗却是越听脸色越沉，“坐下就想睡觉？” 欧内斯特脸色一僵，“叔,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是大家都这样……” 视线里，克里斯托弗已经拿上了靠在墙上的那把笤帚。 欧内斯特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叔，不信你可以去问亚历克，还有阿尔洛他们，他们可都是贵族老爷的儿子，是绝不会撒谎的……嗷！” 他捂着屁股跳了起来，转身就跑，“叔！” 克里斯托弗大步跟在他后面，“你们今天谁都不准护着他！” 说着话，他手上的动作更急了，一下一下抽在欧内斯特的身上，“你给我停下。” 欧内斯特一边左躲右避，一边哀求着，“叔，叔……别打了……” 一顿竹笋炒肉结束，克里斯托弗举着手里的笤帚，一口气都没喘，显然刚刚的这场剧烈运动对他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他随时都有余力来上第二场第三场。 而欧内斯特就悲惨多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呼吸着，目光空洞，仿佛身体被掏空。 “你说你下次还敢不敢上课睡觉了？” 欧内斯特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可是我真的没撒谎，亚历克他们都……”他声音小下去，“都在睡觉呢。” 亚历克是从康特得克城过来的，他的父亲曼纽尔·马蒂诺也算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老部下了，与克里斯托弗挺熟悉。 克里斯托弗将手里的笤帚重新靠墙放好，“亚历克是曼纽尔的小儿子，曼纽尔也不指望着他继承爵位，当然也不管他。” 欧内斯特还是第一次听养父说起贵族圈的这些秘闻，还是有关于他的同学的，一时很是好奇，“曼纽尔男爵不是很宠爱亚力克这个儿子吗？我见他吃的用的都是在我们学堂中最好的，比子爵本尼的儿子埃尔伯特还好……” “吃的用的能花几个钱？又不是所有衣裳都是用金银丝布做的。”克里斯托弗已经重新回到了铸造台，拿起了艾莫斯给他画的解析图。 他拿出了一个本子，是几个主事人通用的款式，好像是从领主大人那边流传开来的。 他不会写字，就在本子的封面上画了一只锤子。 他竟就这么站着开始认真的做起笔记来。 欧内斯特刚听到最关键的地方，哪里肯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的克里斯托弗，他溜到了克里斯托弗的身边缠磨着他，“叔，您还没说完呢，曼纽尔男爵对亚历克不好吗？” 克里斯托弗被他缠的不行，他不是个喜欢说人是非的性格，但是想一想欧内斯特在学堂里总是跟这个亚历克混在一起，以后也学着亚历克一天到晚的只知道吃喝玩乐，孩子就废了，还是提点了一句，“我听说，曼纽尔男爵付了整整二十枚金币，给他的大公子弗朗西斯买了一个学堂的旁听名额。” 欧内斯特眼睛都瞪大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二十、二十枚金币？……” 辛加堡本地的学生只要被学堂录取，进入学堂学习是不需要任何学费的。 外地的孩子，只要通过防御检测，缴纳足够的光明庇佑金，也就可以与当地的学生一起正常参与学堂的选拔，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花费。 他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为了买一个旁听的名额花费整整二十枚金币。 这可是二十枚金币啊！ 克里斯托弗拍了一记养子的后脑勺，“去给我取点墨水来。” 欧内斯特呆呆地应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后，又傻傻地回过头来，“为什么？” 克里斯托弗以为欧内斯特问的是曼纽尔男爵为什么会这么偏心大儿子，“亚历克的母亲是一个末流小贵族家的女儿，弗朗西斯的母亲却是一位伯爵的女儿，他的血统远不及大公子高贵，又被他的母亲教导得只有些小聪明，没有半点眼光和格局，曼纽尔男爵还指望着他的继任者能够恢复马蒂诺家族当年的荣光呢，自然不可能选他。” 欧内斯特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这个念书的名额，值整整二十枚金币！二十枚金币！ “是曼纽尔男爵傻了，还是我傻了？怎么会有人花二十枚金币去念书的？……” 给养子解释了半天豪门内部恩怨争斗的克里斯托弗：“……” 他气得从铸造台后边走出来，一脚踹在欧内斯特身上，“你用你的屁股想一想，你觉得你和曼纽尔男爵谁会是那个傻子？” 欧内斯特手捂着屁股，一脸的茫然，“想不出来……” 克里斯托弗：“……” 他一把将欧内斯特拉到了铸造台前，拿起了铸造台上的一个铁制部件，递给了欧内斯特，“你看看这是什么？” 欧内斯特仔细看了一眼，“这是……铁弓？” 他嘿嘿一笑，“叔，你不是前几天还说铸不出来吗？” 克里斯托弗面无表情，“我是铸不出来，这是刚刚卢克做的。” 欧内斯特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卢、卢克？他也懂炼铁？” 克里斯托弗又拿起了一张草稿，“他画的设计图，做了模具，亲自开了炉，整个流程人家看一遍就记下来了，炼铁的温度他随便一猜，就摸到了极为准确的数字，而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他开一炉耗费的柴火比我开一炉要少许多。” “人家把注意事项和改进事项都写给我了，我愣是看不懂。” “你说，如果卢克想要管铁匠铺，我还能有站的地儿吗？” “你再想想，读书到底有没有用？” 欧内斯特看了一眼克里斯托弗手中的铁弓，又看了一眼与铁工配套的几十枚铁箭头。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深重的危机感，“叔，你说我现在追上去找艾莫斯，她还能愿意为您引荐吗？” 克里斯托弗：“……” 他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 不等他说话，欧内斯特已经转过身，“我得去试试，艾莫斯小姐一看就是一个好人，说不定她就答应了呢？” 他窜得极快，导致克里斯托弗都来不及抓住他。 克里斯托弗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专注到那些图纸当中去了。 农具必须尽快制作出来，要不然就要错过春耕了。 …… 每一年春耕正式开始的时候，一般领地都需要从神庙请一位祭祀，最低也必须是传道士的人前来领地，为一整年的丰收做祷告。 科琳娜是绝不可能给神庙增加业务和流量的。 那么这种事情就只能由她自己来了。 关于祭祀她懂个啥？啥都不懂。 以往在埃斯坦郡的时候，她一般都靠坑蒙拐骗糊弄过去。 如今接管斯罗郡以后，情况就变得复杂许多，斯罗郡可不仅仅只有农奴，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贵族。 这些贵族构成了整个斯罗郡的统治阶层，也帮着维系住了斯罗郡上下的稳定。 他们可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农奴们。 而春耕的祭祀典礼不仅对那些农民们十分重要，对他们这些贵族们同样也是一年到头最为要紧的事情。 农田真正的归属者可不就是这些贵族吗？田地内的产出，绝大部分也要归入这些贵族们的口袋。 若是田地没有丰收，那么他们的收入自然大减，接下来的一整年也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男爵曼纽尔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出席了春耕的祭祀典礼。 小儿子亚历克一直到祭祀典礼结束回到家，甚至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都还在为前一天祭祀典礼上的科琳娜尴尬，“你们说领主大人到底怎么想的？春耕祭祀，难道不应该是一件庄严肃穆的事情吗？她作为祭祀的主导者，最重要的是与神明沟通，为这片土地洒下祝福与光明吧？她怎么还亲自下了地，示范起怎么种地了，这不是最低贱的农奴做的事情吗？” 他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小伙伴埃尔伯特，“埃尔伯特，你看到她那件袍子弄得有多脏吗？” 埃尔伯特也回想起了前一日的情景，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亚历克一眼，“你不该嘲笑领主大人，你失礼了。” 亚历克翻了个白眼，“呵，别装了，明明也很讨厌她……” 埃尔伯特皱起眉头，垂下眼翻开了书本看了起来。 亚历克觉得很是无趣，他逡巡了一圈，看着其他的小伙伴，“你们说呢？” 其他人纷纷应和道： “从来没见过这么荒谬的春耕祭祀。” “还发了纸，说是每日多看多理解，能够保佑田地丰收，你们看了没？上面全部都是讲怎么种地的，简直笑死人了。” “主要就是讲那个什么犁怎么用的吧？” “还有讲怎么套牛的哈哈哈哈哈！……” 亚历克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正想说什么，视线忽然落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欧内斯特身上。 “欧内斯特，你怎么不说话？” 欧内斯特只是一个铜匠的儿子，若是放到从前，他这样的身份是够不上贵族圈子，也不可能跟亚历克他们玩在一块儿的。 但是他们一起进了学堂念书以后，这种坚固的壁垒已经有了一丝裂痕，从只看身份，贵族只与贵族玩乐，在学堂内逐渐演变成了好学生跟好学生一起玩，差生跟差生一起玩。 在学堂内永远不乏努力学习的，他们一个比一个勤奋。 而这样的人，哪怕是贵族之子，亚历克等人与他们也是不会有任何共同话题的。 可是呢，因为学堂的淘汰机制，农奴出身的孩子一旦进了学堂，不努力学习的极少，几乎凤毛麟角。 不同于曾经学堂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大家还都很懵懂，如今一众学生却是看得清楚明白。 太多学长学姐们的成功事例摆在那儿，再加上学堂福利中，最低保障一项中，各个铺子放出来的几十上百个优先录取的用工名额，他们怎么可能不拼命。 也就是几个贵族之子不将这些福利放在眼里。 其中也包括欧内斯特这个心大的。 欧内斯特正在神游，就被亚历克点了名，他一脸茫然，“啊？” 亚历克脸色当即就变得很难看，“大家都在讨论昨天的春耕仪式，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们说的不对？” 欧内斯特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亚历克愣了一下，越发恼火，他放下搁在课桌上的那双腿，从课桌后站起来，走到了欧内斯特的面前，眯起眼睛打量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啊……我知道了，领主大人昨天用的那个什么梨，就是你们家做的是吧？” 欧内斯特点了点头，“是啊。” “所以你不好说这个东西不好？”亚历克嗤笑了一声，“虚伪……” 欧内斯特皱了一记眉头，“这东西本来就很好啊，这本来就是春耕祭祀典礼上最好的献礼。” 亚历克等人对视了一眼，几秒的静默，随后轰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你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吗？……笑死了，什么最好的献礼？……”亚历克笑得肚子疼，“那张纸我还没回家就扔了，你知道我父亲和我哥哥更夸张，祭祀典礼刚一结束人就跑了。”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道：“怕是再呆下去就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吧？” “可不是嘛！哈哈哈哈哈！……” 欧内斯特看着这个样子的亚历克，听着他轻蔑的言语，并不觉得恼火，相反，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悲悯。 亚历克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渐渐止住了笑，“你干嘛？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欧内斯特摇了摇头，想想还是不说了。 他正准备回自己的座位。 亚历克给了身边人一个眼神。 身边的人立刻一脚踢到欧内斯特后背上，将人踢倒了。 亚历克晃悠着走过去，蹲到了欧内斯特的身旁，“欧内斯特，问你话呢，没听见啊？” 欧内斯特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人用脚压住，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对方到底是男爵的儿子，他也不敢得罪得太狠，勉强压下火气，“没什么，挺好笑的，哈哈哈。” 他这个态度实在太敷衍了。 亚历克并没有因此而放开他，脸色沉了下去。 原先用脚压住欧内斯特的那个人，立刻将脚换了个位置，直接踩到了欧内斯特的脖子上，“我看你今天是真的找死，你刚刚做出那个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清楚，说明白了，要不然弄死你信不信？” 亚历克身边其他的人已经逐渐围了过来，将欧内斯特团团围住。 这里的情况引起了课堂上其他人的注意，不少学生都跟着看了过来，不过在看到是亚历克等人的时候，他们又默默的将头扭了过去。 这些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其中有两个班干部站起来出了教室，去找老师去了。 埃尔伯特察觉到气氛的转变，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着亚历克和欧内斯特，缓缓皱起了眉头。 亚历克歪着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欧内斯特，“不说也行，今天就留下你一只手。” 欧内斯特也快被亚历克搞疯了，“这件事情是真的不方便说。” “有什么不方便的？是不方便你啊？还是不方便我？” “不方便你。”欧内斯特也被顶出了几分火气，直言道。 他也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毕竟他也不想彻底得罪这位小少爷。 亚历克轻笑了一声，“那我就更该听听了，我倒想知道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不方便我的？” 欧内斯特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有人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你真就这么想听啊？” “想。”亚历克认真地道。 欧内斯特有片刻的沉默，神色变换着。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埃尔伯特合上了书本，“亚历克，算了，把人放了吧。” 亚历克猛地扭头，“埃尔伯特，这事儿还轮不到你管。” 欧内斯特见状，也是豁出去了，“你的父亲和你哥哥卡点离场，根本不是你想的什么呆不下去了，他们离开春耕祭祀典礼后，第一时间来了铁匠铺，向我的养父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亚历克微微一怔，随后笑了，“这怎么可能？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父亲和我哥哥？……” 欧内斯特看着亚历克，又不说话了。 亚历克确实根本就不信，“让你对我撒谎，就割一只手吧。” 他说着，悠然地站了起来，正准备坐回自己的座位，视线却正好对准了刚赶到课堂的他的哥哥，弗朗西斯。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 弗朗西斯漫步走了进来，看向围在欧内斯特身边的那些人，“放人。” 亚历克脸色一僵，“哥？……” 弗朗西斯神色淡淡，“昨天祭祀典礼结束后，我们确实赶去了铁匠铺，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亚历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怎么会呢？……昨天晚上在家里吃饭，当时我也说了这个事情，也没见你们提起……” 弗朗西斯声音平淡，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这种决定本来也不适合讲给你听，由我和父亲做主就可以了。” 亚历克傻在了原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而弗朗西斯已经走到了欧内斯特的身边，亲手将这个铜匠的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舍弟失礼，我代他向您道歉，马蒂诺家族与克里斯托弗先生的友谊永远不变。” 他说着，竟然对着欧内斯特鞠了一躬。 欧内斯特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跟着鞠躬回去，“别，别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两个人在这里互相致歉，气氛融洽，亚历克在一旁仿佛被屏蔽了一样。 教室内众人纷纷投来了关注的视线，所有人都很好奇弗朗西斯和亚历克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 当然，也有人关注曼纽尔男爵为什么这么着急去下了曲辕犁的订单。 这个人就是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想到就问了，“弗朗西斯先生，不知道为什么曼纽尔男爵先生和您要这么着急购买曲辕犁呢？这似乎只是一种粗鄙的农具。” 他以为，上流的贵族都会拒绝触碰这些肮脏的农具。 弗朗西斯倒也不怕说出来，毕竟他们该下的订单都已经下了，“领主大人交给铁匠铺制作的这种曲辕犁，可以使用耕牛耕作，替代人工。” 埃尔伯特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领主大人仁慈。” 与其他的贵族子弟不一样，他从小在乡下长大，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跟着大人下地了，他虽然没做过什么农活，却也是亲眼见过父母劳作的，知道这其中的辛苦。 一旁的亚历克闻言，却是冷哧了一声。 其他的几个贵族子弟虽然没表现的这么明显，但是神色间同样流露出几分轻蔑之色。 “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种曲辕犁，哪怕是坚硬、再贫瘠的土地，也能被锋利的犁铧切割得粉碎，让土地变得疏松透气，适宜庄稼的生长。” 第158章 开荒 亚历克皱起眉头, 他向来不喜欢听耕地种地之类的事情，听到这里也没听出来这个东西有多厉害，“那又怎么样？种地不还是一样的种吗？” 弗朗西斯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 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脸撇了开去。 他也懒得再解释么么, 正想带刚刚被踹倒在地上的欧内斯特先去找阿曼德老师看一看，一直坐在课桌后面的埃尔伯特忽然抬起了头, “是因为领主大人新颁布的那个条令吗？” 弗朗西斯有些讶异地看了这个子爵的儿子一眼。 相比较从小接受高等教育, 混迹贵族圈的自家弟弟而言，这个乡下来的小土包子竟有着这些贵族子弟没有的眼界。 也有几个虽然听不懂，但敏锐地察觉到这其中可能牵扯颇深的小贵族低声问埃尔伯特, “么么条令？” 埃尔伯特犹豫了一下, 从自己的本子里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那个人接过来一看，很是惊讶，“你不会将领主大人颁布的条令全部都抄录下来了吧？” 亚历克闻言，也大步地走过来，看到纸张上详细记录下来的领地条令, 他脸色沉了下来, “埃尔伯特！原来你才是叛徒！……” 埃尔伯特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听到亚历克的指责以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她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她的命令, 便是这片土地上的最高意志, 哪怕与我们无关，我们也该悉心听取才对，这是最基本的礼仪……” 亚历克却是劈手躲过了那张纸，随手就准备撕毁。 不等他动作, 之前问问题的那个贵族却又一把抢了回去，“等等！” 亚历克恼了，“你干什么！” “你别说话！”那人也没有给亚历克这个骄傲的小少爷一点面子。 其他人也逐渐都围了过来，围到了亚历克的身边。 大家都朝着那张纸看了过去。 “349年斯罗郡和埃斯坦郡土地划分法令，这是什么东西？” “允许在辛加堡、康特得克城、塔沙州等等地点，法定划分处自由开荒，申请开荒后，前三年每一亩地上缴六十斤粮食，每年按规定上缴达成，三年后，上缴粮食数量减半，每一年上缴三十斤粮食。十年后，上缴粮食下降为每一亩地出产的10%，最低十斤。自此，开荒成功的土地归属开荒者所有。” 有人将规定念了出来。 前面的规则太复杂了，他们听不太懂，但是最后一句大家却是都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开荒成功了，给领主大人上缴了足够的粮食以后，这土地就归我们了？” “要上交整整十年的粮食呢，而且头三年每一亩地需要上缴六十斤粮食，这也太多了，几乎就是一年的土地产出了……” “那有么么的，大不了就白干三年呗，区区三年，我们就能拿到大片的土地！” 这些个小贵族，念书不在行，可是对于这种土地的占有却是镌刻在他们的基因中的。 互相相处的时候，不仅要看对方的出身地位，也要看对方的财力，也就是家中的田产。 一般来说，除非发生重大战争，他们手头上的田地资源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固定的，增长得非常缓慢，甚至偶尔还会下降。 如今，他们却被告知领主大人允许他们占有土地？ 这一下子，在场许多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懊恼，“这条法令什么时候颁布的？我怎么没注意？” 但也有相对理智冷静的人，“不是啊，开荒哪有那么容易的。我们这些人家里，谁没有几十亩荒地，想要开发随时都可以开啊。” 话虽然这样说，贵族子弟们的脸上依旧带着十分的跃跃欲试。 “总要先去看看，领主大人划分了这么多土地出来，总有几块地方是不错的。” “其实这几块地方，大部分都是平原荒地，森林和高山比较少，开发的难度本来就不大。”埃尔伯特显然是研究过这条法令的，“而且，我们现在还有了曲辕犁。” 整个教室都安静了。 不少人在此刻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单看这条法令，已经足够让他们这些小贵族家庭欣喜若狂、趋之若鹜，但是他们都没看到的是这条法令与曲辕犁结合后的威力。 “神明在上……” “土地……大量的土地……” “先申请开荒资格吧？现在还有名额吗？” 众人齐齐看向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点头，“自然是有的，申请开荒土地的数量必须量力而行，如果在后面十年内缴纳粮食不足，都会影响到个人信誉，领主大人有权收回所有土地，不再给予任何开荒资格，惩罚双倍的罚金。” 当然，若是双倍的罚金也缴纳不上来的话，等着他们的基本上就只有绞刑架了。 贵族子弟们宛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但随即，几个人立刻想到了，重点还是曲辕犁。 这条法令并没有申请数量的限制，也就是说，一个人能开荒多少土地就可以申请多少的荒地。 “曲辕犁……曲辕犁一天可以开垦多少土地？” 弗朗西斯轻笑了笑，“那日领主大人展示了，用最好的铜器耕地，十五日抵不过曲辕犁一日，还不如曲辕犁耕地之深，翻土之彻底。” 那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十五日……” 也就是说，拥有了曲辕犁，开荒的难度和速度都几乎被踏平了。 立刻有人将视线投向了站在一旁几乎没有么么存在感的欧内斯特，这个铜匠的儿子身上，他们呼吸粗重，眼睛变成了深红色。 “欧内斯特，听说领主大人将曲辕犁都交给了你的养父克里斯托弗先生制作是吗？” 欧内斯特感受着众人灼热目光的洗礼，感觉有些不大好意思，“嗯……” 而伴随着他肯定的答案，众人的目光却越发热烈了。 “对了，你刚才没事吧？身体有不舒服吗？” “刚才真是难为你了。” 刚刚还极为嚣张用脚踩过欧内斯特的那个贵族瞬间对着欧内斯特弯下了他高贵的腰肢，“欧内斯特，刚才我太失礼了，我也是被逼无奈，你知道的，是亚历克非要让我那么做的。”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吧，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近三个月的曲辕犁都已经定出去了。” 教室内再一次安静了。 欧内斯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热切的目光瞬间转成了震惊，眼看着就要对他动手，却又默默都忍了下去，一个个哀怨至极，偏偏一个字都不敢说的样子。 他简直都要被这些小少爷们感动了。 变乖了，礼貌了，知道隐忍了，也知道尊重人了。 他也没再理会这些小少爷们，回了自己的座位。 而这些贵族家的小少爷们也一改之前张狂的性格，仿佛都没看到他的冷脸似的，一个个都聚在他身边套着近乎，一直到阿曼德老先生到了以后，教室才终于安静下来。 跟阿曼德一起来的还有艾莫斯。 如今光辛加堡学堂的学生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个人，这三百个人全部放在一个教室里面上课肯定是不实际的。 新的学堂已经开始建设了。 科琳娜出的设计图，第一次尝试了钢筋混泥土三层楼的构造。 就现在铁匠铺的出铁量，科琳娜在学堂的建设上可以说是花了血本。 每一层楼有六个教室，三层楼一共有17个教室，还有两间教师办公室，每个教室大约能够容纳五十个学生。 学生有了，新学堂也很快就要有了，但老师的数量太少。 阿曼德老先生这段日子光是每天上课都快要把他累倒了，兰斯洛特留在了塔沙州，这里只有他和德里克，两个人带三百多个学生，从这个教室出去就要进另外一个教室，几乎每个喘气的时候。 科琳娜就提出了助教培养计划。 最老的一批学生自己也才学了几个月而已却已经被科琳娜抓了劳力，准备强行开启他们的教学生涯了。 为了保证教学质量，他们还得一边深造一边教学，每个月不仅要参与学生的考核，还要接受教师地考核，要学习学生应该学习的知识内容，也要学习如何当一个老师，跟着阿曼德和德里克来学习怎么上课。 这其中最不情愿的就是卢克。 卢克在第一次得知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拒绝了，奈何如今能用的人实在太少，而他的老师的学弟，也算是他的精神导师德里克先生比他还不愿意给学生上课。在德里克听闻这个助教培养计划以后，当日就将大部分的教学任务丢到了卢克的身上。 可怜的卢克如今就在隔壁教室替德里克上课。 同时，全民扫盲工程也终于被提上了日程。 科琳娜的意思是学生们闲着也是闲着，三百多个人不用起来也太可惜了，正好他们这段时间也在学基础课，就将家庭作业布置成了扫盲工作。 阿曼德将扫盲要用到的木牌一张张发了下去，“木牌上带红印的同学可以将木牌带回去，正式开始扫盲教学了，另外一部分还没有通过的同学要加油。” 这部分工作会记入这一次的摸底考评成绩，大部分的同学都做得很认真。 阿曼德将视线转到了亚历克的身上，“亚历克？” 亚历克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视线没从欧内斯特的身上挪开过。 听到阿曼德叫他，他虽然还是满肚子的火气，却还是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阿曼德看起来温和绅士，实际上课堂纪律严明，最厌恶的就是他们这种不上进的学生，一旦被他揪住，下戒尺的时候是一点都不会留情的。 让亚历克惊讶地是他的哥哥弗朗西斯也坐了下来，虽然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第159章 搁置 无论是塔沙州的学堂还是辛加堡的学堂分部, 学生的筛选年龄都定在13岁。 不同于农奴们生下来的孩子年纪大多模糊，他们这些贵族出生的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就会请神庙的祭祀来家中为他们洗礼, 哪怕是末流的小贵族也一定会在孩子满一周岁之前将送到当地的神庙处接受神职人员的洗礼。 所以他们的年龄都会在神庙中有登记，年纪都是很明确的。 而且他的哥哥弗朗西斯也不是只超过学堂规定的入学年龄的一两岁, 他今年都已经整整二十岁了！ 他下意识地问出声：“哥，你还不走吗？” 弗朗西斯愣了一下, 阿曼德老先生皱起眉头, “弗朗西斯，你上来，跟同学们做个自我介绍。” “是的老师。”弗朗西斯虽然还不熟悉整个学堂的运作方式, 但还是走上前,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学生弗朗西斯，以后希望大家多关照。” 亚历克微微撑大了眼睛，“哥？” 弗朗西斯已经走下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个本子。 亚历克清清楚楚地看到, 这个本子就是所有所谓的好学生都会弄上一本的线装本。 他们称呼这本子叫什么“学习笔记”。 弗朗西斯手里的这本线装本封面上, 赫然写着同样的四个字：学习笔记。 这四个字前头还加了弗朗西斯的名字。 他察觉到亚历克的视线，犹豫了一下, 抬起头来, “你的课本用吗？” 亚历克已经完全傻了, “啊？” 他身边那个原本对他最为追捧的小弟杰克见状, 伸手从亚历克的桌子上拿走了他的课本，“弗朗西斯少爷，给你用吧。” 亚历克脸色一冷，“你刚刚是在谁的桌上拿东西？我让你拿了吗？” 杰克被吓了一跳, 随后又有些随意地道：“反正你也不听课的吧？借弗朗西斯少爷用一下呗……” 亚历克握紧了双手，“我不听课你就可以随便拿了吗？要把课本借他，就拿你自己的借！” 杰克确实没有像以往那样那么害怕亚历克。 从刚刚那件事发生后，大家都知道情况有所不同了。 杰克嘟囔着道：“可我得听课呀……” 弗朗西斯从课本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亚历克，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站起来，将手里的课本重新放回到了亚历克的桌子上，然后又坐回去了。 讲台上，阿曼德再次开了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不敢再发出声音。 不过杰克也是个刺头，他犹豫了一下，干脆跑到了最后一排，坐到了弗朗西斯的身边。 他将课本放到了弗朗西斯的面前，“弗朗西斯少爷，我们一起看。” 弗朗西斯点了点头，“多谢。” 其他几个贵族子弟见状，看了一眼亚历克，又看了一眼弗朗西斯，竟都默默的掏出了课本，开始用功起来。 亚历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可是他又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只知道，这些狗东西从今天起都不再是他的朋友。 他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那本课本，一脸的心浮气躁。 再看那些个狗东西，装模作样的翻着课本，实际上连阿曼德讲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他嗤笑了一声，所以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浪费时间做这种虚伪的事情有用吗？ 欧内斯特看到坐在教室正中央，虽然看似依旧被众人环绕却显得十分孤独的亚历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豪门中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懂，但他能够感觉到亚历克被这个家庭给排挤了，如今好像也被这个圈子排挤了。 果然就像叔说的那样，跟亚克力瞎混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拿到自己被打了插的识字牌，犹豫了一下，翻开书本认真地对照订正起来。 难是真的难，比打铁可累多了。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连忙甩了甩头，重新努力地集中注意力。 也不知道他叔来上学了以后，能不能保证在课堂上不睡着？ …… 铁匠铺内。 “这三台曲辕犁全部留下，销毁。”科琳娜单手压住了面前这台曲辕犁的扶手。 铜匠克里斯托弗从铸造台上抬起头，才发现是科琳娜来了。 他立刻从铸造台后边绕出来，一直走到科琳娜跟前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科琳娜刚刚说了什么。 “大人，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科琳娜将农田中的曲辕犁使用记录调给克里斯托弗看了，“这个曲辕犁的犁铧强度不合格，使用不足五日已经出现了豁口，还有这一台，犁铧直接断裂了。” 克里斯托弗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犁铧上确实有几个小小的豁口，“估计就是挖到了石头块儿，磨一磨还能继续用，另外一台，我重新配一柄犁铧吧？” 他比划了一下，“从这个部位切下来就行，然后再焊一柄新的上去。” 科琳娜也跟着蹲了下来，她这个动作反倒吓了克里斯托弗一跳。 他愣了一下，缩回了手。 科琳娜却是伸手摸了摸犁铧，摸到了一手的土，她随手拍了拍手上的土，“克里斯托弗。” “大人？” “看到这里的标识了吗？” 克里斯托弗看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这里铸着属于斯罗郡铁匠铺非常独特的标识。 这个标识与其他铺子的标识全部都是统一的，代表着他们的出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拥有着同一个主人。 在统一的标识边上，又会留有一个不同的字母。 这个字母往往是产品的生产者的名字第一个字母，比如这台曲辕犁上，标识的边上就是一个小小的“k”字母。 这个字母代表着他的名字。 “曲辕犁的工艺很复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我们，应该还没有人能够仿制出来。” 哪怕能够仿制出来，也很难有人愿意在农具上使用这么大量的铜矿。 而他们所使用的金属铁，比铜矿的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存量巨大。 如果这个世界的环境大致上与原来的世界没有太大区别的话，铁矿的存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几乎每个地方都存在铁矿，也就是规模大小的区别。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永远都不会出现仿制品。” “我们希望我们能够不断地技术革新，同时把关好每一个产品的质量。” “在未来遭遇仿制品冲击的时候，那些知道曲辕犁的人第一个想到的依旧是我们的产品。” “是出自你克里斯托弗的曲辕犁。” 克里斯托弗是个老匠人，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原本也有些飘起来的那颗心，忽然定了下来，“我明白的大人，新鲜的东西能卖得了一时，能让我们站稳脚跟的还是我们的技艺和严谨的态度，招牌就是靠我们一锤子一锤子锤出来的。”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我就是这个意思。” 要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她所不习惯的，就是许多人马马虎虎的工作态度。 对他们来说，有些东西过得去就行了，不必将条件搞得那么严苛。 包括康特得克城在内的大半个斯罗郡收复以后，她如今管理着近二十万的人口，原先的几个铺子的规模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从几个人的小作坊，开始逐渐发展到几百上千人的大厂。 这种情况下，人员管理、产品质量管理等等方面都开始逐渐浮现问题。 各个铺子的主事人或许是很棒的技术型人才，却不一定是管理人才。 反倒是铜匠克里斯托弗，他在德斯蒙德手下沉浮多年，运营这个不大不小的铜匠铺也已经长达十多年的时间，对于铺子的管理，反正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对成熟的体系。 比如，他就能很清醒地认知到保质保量打出来的铺子的口碑对一个铺子的未来发展有多么重要。 而其他的几个年轻的主事人，就没有吃过这方面的亏了。 总得想个办法……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 她正在写工作记录的时候，克里急匆匆地从铁匠铺外跑了进来，“大、大人！” 他身上脸上全是尘土，脏得仿佛刚刚从泥里滚了一圈回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科琳娜一看到克里，也顾不上什么质量安全把控了，立刻站了起来，“你回来了？”她往克里身后看了一眼，“贾森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克里摇了摇头，“霍勒斯大人说，他还要留贾森几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拉开衣服，从里面取出一个密封的木质圆筒，从圆筒中取出一张纸，“霍勒斯大人给您的回信。” 科琳娜拿过信看了起来。 [大人日安。] [我已经知晓了大人的要求。] [大人可否先告知于我，为何大人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大人的错？] [霍勒斯留。] 科琳娜：“……” 这信写的很短，她往下翻看了许多次，依旧没看到其他的内容。 她记得贾森明明非常擅长反侦讯的啊，怎么她跟贾森说的，贾森扭头全跟霍勒斯倒了？ 太让她失望了！ 他们真的要在信中讨论这件事情吗？ 她捏着信，回到了书房，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拿着鹅毛笔，迅速写下： [亲爱的霍勒斯：] 随后鹅毛笔就像是被扼住了，大半个小时过去她也没能写出第二行字来。 主要是她一落笔吧，脑袋里的思想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各种破碎的画面不断涌现，伴随着这些画面的涌现，她身上的温度也在不断的上升。 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脸。 行，讨论就讨论，正经讨论，本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她一个思想进步、观念开放的现代人，一个拥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看过无数对夫妻分分合合的基层工作者，一个经历过无数狗血的家庭伦理故事的调解者，怎么还对这件事情不好意思上了？ [这件事情，本该是在你情我愿、浓情蜜意时发生，它原本该是世界上最美好、最快乐的事情。] 科琳娜写到快乐两个字的时候，笔尖抖了一下，随后挺了挺腰板，示意自己当个正经人。 她紧接着写道：[这一切的发生显然非你所愿，若是这件事情并没有让你产生任何不好的印象，那便是万幸。] [若是有……]写到这里，科琳娜神色间多了几分落寞。 她叹了一口气，坚定地道：[那便只当它是个意外，真正的美好会在前方等待着你。] [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致歉。] [科琳娜留。] 她看了一眼这封信，莫名的有些气闷。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差吧…… 不过，也确实是她玷污了人家纯洁可爱的少年，将他一路带歪了。 而且，人家如今都已经有了心上人…… 科琳娜正想要把信装起来，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把贾森给忘了！ 她连忙重新将信摊开，补了一句：[贾森并没有犯什么大错，你把人放回来吧。] 写完这一句，她才将信又收了起来，走出书房交给了克里。 克里正蹲坐在书房外头吃饭，见状一抹嘴站了起来。 科琳娜看着克里疲惫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克里摇了摇头，“还好，不辛苦。” 他说罢就收起了科琳娜的信件，拿起放在地上的木碗，又扒拉了两口将木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转身离开了三楼。 …… 信送出去以后，科琳娜虽然相交却也没有办法，霍勒斯的回音起码要等上十七八日才能等到。 毕竟，霍勒斯身处塞阿堡以北的安卡高低，比埃斯坦郡更远。 她已经带头开始了整个辛加堡的扫盲运动。 扫盲运动的灵感来自于华国近代史上那一段最屈辱的历史。 当时全世界都不看好华国，认为这个地方落后、肮脏，认为这里的人民愚昧、愚蠢，认为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希望和未来，迟早要玩完的。 直到他们看到了红色旗帜飘扬着的那片土地上的人民。 在那样一个群狼环伺，外敌入侵、内乱不断的时代，有那么一片土地上的人民，他们眼中充满着希望，一边种地一边学习，识字的标牌就插在田垄上。 他们从没有失去希望，反而坚信这片土地终有一日会重新复苏。 科琳娜所做的也就是在田垄上插识字标牌。 第一阶段的要求并不高，就是让绝大部分农奴都能学会500个常用字。 有了500个常用字基础，就能识字读报，就能看懂基础的农业工业科普，就能够学习纸质载体上的新技术新思想了。 一天学习五个字，大概需要一百天的时间。 科琳娜不着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是古人的至理名言，但是事情必须要做，每一天都必须要学，学了以后，到底学的怎么样，必须进行考核，还得就每个人的学习情况，给予一定的奖惩反馈。 另外，科琳娜还编写了许多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儿歌。 她将这些儿歌交给阿曼德和德里克的时候，非常悲惨地收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嘲笑。 德里克笑得最大声，“大人，我原先还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全知全能远比我厉害百倍的天才，我没想到，大人虽然在算学上比我更有天赋，在文学水平上，倒是与我不相伯仲，甚至比我还要更差一些。” 科琳娜：“……” 她其实觉得自己写的还挺好的。 她也一度认为自己的文学天赋是远远要超过她的算学天赋的，毕竟她可是随手就能编出一个可歌可泣的玛丽苏故事的女人。 她的第一个漫画连载故事就遭遇了各界追捧，如今仍旧是北境漫画销量第一名。 在可以看到的漫长的未来中，她恐怕依旧会稳稳坐牢这第一名的宝座。 德里克竟然有脸说自己的文学素养比她更高一些？ 她懒得跟他计较，“识字嘛，简单易懂最重要，而且这些诗歌还极富童趣，很适合新手上路使用。” 若不是当今这个世界使用的不是华国文字，说实在的，她都想直接上三字经、千字文。 识字的同时，还能教导礼仪，驯化野蛮，科普卫生常识，完美。 阿曼德脸上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大人，这诗歌简单是简单，也确实极富有童趣，可你真的确定他们会喜欢吗？” 见阿曼德和德里克那一言难尽的两张脸，科琳娜忽然有些不自信，“这些都是经典啊……” 她皱起眉头，“那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合适？” 阿曼德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来。 “赞美诗？”科琳娜想到教堂中一句一句的歌颂和赞美，打了个寒噤，算了，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东西。 相对来说，有关于神魔之类的诗歌作品，但丁的《神曲》显然更容易让人接受一些。 科琳娜回忆着，随口念了几段，“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痛。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正以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在我之前未有永恒之创造，我将于天地一同长久。进入者必将断绝一切希望……”① “这种的吗？” “我是被一个沉重的雷声惊醒的，睁开迷蒙的睡眼，发现烟雾弥漫，往四周观看时才发觉，我已来到了地狱之谷的边缘。”② 科琳娜皱起眉头，“太沉重了些。” 阿曼德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强烈的光彩，“但是很美。”他叹息着道：“虽然我不爱诗歌，但我依旧要说一句，这实在太美了！……” 科琳娜无奈道：“当然，这可是伟大的诗人但丁写的。” 流传了几个世纪的经典之作。 科琳娜摇了摇头，“算了，感觉不合适。” “这怎么会不合适？”阿曼德和德里克都很不赞同科琳娜的说法，“这样美丽的诗句，最适合用来引起他们对学习的兴趣。” 科琳娜愣住：“？？？” “不是，这词汇太复杂，确实不适合用来扫盲和学习啊。” 对阿曼德和德里克来说，这样的诗歌或许是美的，对初学者来说，这样的诗歌带给他们的更多的是知难而退吧？ 没想到扫盲行动会因为这个事情而产生争议。 阿曼德老先生也同意科琳娜所说的这些诗歌对初学者来说，可能太难了，可他也确确实实舍不得这些诗歌：“不必纠结，既然我们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不如就双管齐下，两种类型的诗歌都投放到学习任务中，由学生们进行诵读和讲解后，让他们自己来选，看他们愿意选择哪一种。” 科琳娜想了想，觉得这样做也挺合适的，却听阿曼德又道：“不过另外这种类型的诗歌，也得大人多准备一些才行。” 科琳娜怔了一下，“我写？难道不是你们写吗？” 毕竟想要用这种复杂的诗歌做扫盲科普的不是她啊。 她更偏向于儿歌，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啊。 阿曼德摊了摊手，“没有办法，我和德里克在这方面都没有什么天赋，如果由我们来写的话，可能得耽误上一两个月的功夫，这样一来，扫盲工作就只能先搁置了……” 科琳娜瞪大了眼睛，“可是如果由我来写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写出一首。” 关于科学，她好歹接受过十多年的教育，可是他们上学并没有教他们怎么写诗歌啊！ “就刚才不就已经有两首了吗？”德里克酸溜溜地道。 科琳娜：“……可这不是我写的啊！” 阿曼德和德里克对视了一眼，齐齐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立刻察觉到两个人目光中的深意，她整个人都不好了，“真的不是我！我能背出来这么多都已经算不错的了！” ———— ①：引用自《神曲》-地狱第一层。作者：阿利盖利·但丁 ②：引用自《神曲》-地狱第一层。作者：阿利盖利·但丁 第160章 水平 阿曼德和德里克摆明了是不信的。 科琳娜取了另外那几份儿歌出来, “这才是我的水平。” 阿曼德和德里克看了那些个儿歌一眼，再看了科琳娜一眼。 “忽然觉得有说服力多了。”德里克摸了摸下巴，“从这几首诗歌的水平来看, 领主大人真的不像是能够写出那么伟大作品的人。” 科琳娜：“……” 她虽然明白在诗歌方面，自己与但丁的水平或许隔着一整个大气层, 可是德里克这样说还是刺痛了她这个庸才敏感的神经。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儿歌，“真的有这么差吗？” 这一次, 阿曼德与德里克一起点了点头。 科琳娜：“……” 他们两个这么说她, 反倒激起了她性子里的那股执拗劲儿。 嘿，这两个人就非要说她自己写的这些儿歌不行是吧？那就比一比呗。 这些儿歌可是她专门为了底层劳苦农奴们写就的，就是为了给他们辛苦且枯燥的劳动生涯增加一些生活的童趣。 相比较但丁充满思想性的《神曲》, 他们应该会比较喜欢这种轻松的读物吧？ “行, 我写，到时候一起投放！” 阿曼德听到科琳娜愿意写，脸上露出兴奋难耐的表情，就连对这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都没什么兴趣的德里克眼底也流露出几分期待之色。 科琳娜收起了自己的儿歌，转身回书房默写《神曲》。 …… 她脚步极快, 一副气咻咻的表情, 恨不得立刻就能比出一个高低，脚步匆匆地走进书房。 刚一走入书房, 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丝的异样。 “咔哒”一声, 身后的门合上了。 她身体一僵, 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一直走到桌子前，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转而拿起了桌子上的一瓶墨水。 就在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墨水瓶的那一瞬，手就从后面被人按住了。 “大人。”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身边响起。 科琳娜怔了一下, 扭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霍勒斯？”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才察觉到两个人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 她偏着头看他的时候，侧脸几乎擦过他喉结。 她后退了一步，随后后知后觉地想到后面就是桌子。 可她的身体并没有撞到桌子上，霍勒斯的手绕过她，正好放到了桌沿处，代替桌沿承受了她身体的冲击。 科琳娜察觉到大腿gen部传来的些微的钝痛感，立刻站直了身体，脸却骤然烧了起来。 她再次抬眸，霍勒斯正低眸看着她，那双金棕色的眸子似乎洞悉了所有。 下一秒，他矮下身，忽然将她抱了起来。 科琳娜一声惊呼，有些不适地微微抿住了唇瓣，身上的肌肉有些微的紧绷，“霍勒斯！” 霍勒斯已经绕过了书桌，将科琳娜放到了椅子上。 这把椅子曾经是德斯蒙德大公爵的，椅子是黑核桃木做的，做得极大，拥有着繁复的雕花和经年的包浆，看起来便有一种历史的沉淀感。 科琳娜坐在椅子上，完全被椅子包裹住，配合她清冷的气质，仿佛一个冷冰冰的神祗。 霍勒斯缓慢蹲下来，双手放到了椅子的扶手上，仿佛神祗最狂热的信徒。 科琳娜看着近乎将自己包围起来的霍勒斯，哪怕他明明半跪在地上，做沉浮的姿态，却依旧感受到了很强烈的不适感。 她绷直了身体，“你不是在亚历克斯帝国吗？” 霍勒斯声音淡淡，“安卡高地的布置已经进入正轨，加米森林的码头必须由我亲自监管。” 加米森林就在埃斯坦郡和斯罗郡的东部，仿佛亚历克斯帝国的利齿，深深地咬在了迪恩帝国的土地上，咬住了泽代河这条血脉。 科琳娜闻言，稍稍放松了一些，嘴角也浮起了一丝笑容，“看来你在亚历克斯帝国的进展很顺利。” 霍勒斯声音低沉，“当然，这些都只是借口。”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嗯？” 借口？ 她没听错吧？ “我想见你。”霍勒斯金棕色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了科琳娜的眼睛。 科琳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什？……” 霍勒斯仰着头，靠近了科琳娜，声音很轻，可那眼眸中汹涌的暗流却几乎要将科琳娜吞没，“我想见您。”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了，呼吸喷在科琳娜的脖颈，“想告诉您，我很快乐。” 科琳娜半边身子在这一瞬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傻傻地坐在椅子上，傻傻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霍勒斯。 他的眸子依旧锁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科琳娜脑子都停止运作了。 她该怎么回答？她能怎么回答啊？ 她现在只想穿越回几天前，掐住准备回信的那个自己，让自己清醒一点，赶紧把霍勒斯的那封信给扔了，别回信了，哪怕一个字都不要回！ 科琳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快乐就好……”她轻咳了一声，“我是说，快乐是很正常的……” 科琳娜：“……” 她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干脆不说话了。 霍勒斯见科琳娜涨红了的脸，眼底带着十分的柔和笑意，心脏却是酸胀得疼。 他压低了声音，“大人。” “嗯？” “你快乐吗？” 科琳娜：“……” 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可以！ 她甚至怀疑，今天的她是不是中了“快乐”这两个字的毒，如果这个时代有黄历的话，或许她今天的黄历上写的就是“忌快乐”。 霍勒斯目光灼灼，“大人。” 科琳娜闭了闭眼睛，好吧…… “是，我也很快乐。” 霍勒斯眼底几乎要蹦出火烫的岩浆，他呼吸有些急促，而科琳娜的唇瓣就在距离他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只要他稍稍往前那么一点点。 科琳娜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但霍勒斯你要知道，这种快乐也是分成精神上的和□□上的。我们所拥有的，也只是□□上的快乐而已。” 霍勒斯身体一僵，他眼睛缓缓地眨了眨。 科琳娜看着少年眼底的光暗下去，忽然觉得有点心酸，她抬手，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脑袋，犹豫了一秒，却又将手放回了霍勒斯的肩膀，缓缓地将少爷推开。 霍勒斯被推开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又忽然定住，“若是快乐，又何必分得这样清楚？” 科琳娜一怔，隐隐猜到了霍勒斯的意思，却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霍勒斯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那双澄澈如太阳之心的眼眸此时却变得深沉得让人辨不清里面的情绪，“大人觉得快乐，我也觉得快乐，为什么我们不能享受当下的快乐呢？” 科琳娜：“……” 心底那可怕的猜测成真，让科琳娜完全呆在了原地。 享受当下的快乐？ 这家伙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霍勒斯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不行……” 霍勒斯眼波一转，“为什么不行？” 科琳娜头大，“这种事情……” 哪有那么随便的啊！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情好像还真的挺随便的，男的女的看对眼了，也不需要婚礼，直接就可以跟着回家。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脸的苦恼，“我的生活挺充实的，如今药瘾也已经快要完全戒除了，暂时不需要这个。” 霍勒斯似是早就料到了科琳娜的回答，“可是我需要。” 科琳娜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呆。 “你、你需要？……” “大人既然觉得亏欠于我，难道不用还吗？” 科琳娜差点被霍勒斯的逻辑给绕进去，“不、不对啊……就算要还，为什么要用这个还？……我可以给你田地、金币……” “我不需要那些，我只要大人还我相等的快乐。” 看着霍勒斯执着的目光，科琳娜感觉脑袋疼， 她许久的时间她都不曾开口。 偏偏霍勒斯并不是一个温和的性子，他骨子里执拗至极，就这样与她对视着，固执地等着她的答案。 科琳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这么做，这种事情不是玩笑，你是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若是因为这件事情，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质的变化，无论是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极为不合适的。” 霍勒斯眼睫微微一颤，他眸底一片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那种从下至上的压迫感消失，科琳娜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秒，霍勒斯却从上方压住了她椅子的扶手。 不等她有所动作，男人的一只手半压在了她的肩颈处。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金棕色的眼眸中眸色沉沉混沌一片，低沉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放心，大人顾好自己便是。” 科琳娜愣住。 一直等霍勒斯离开了书房，她从终于回过神来。 顾好自己便是？ 这小子什么意思？ 呵……难道她还会看上这种十几岁刚成年的愣头青吗？ 诶不对啊，霍勒斯回来了，那贾森呢？ 他擅自带走贾森的事情还没给她一个交代呢！ 科琳娜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书房，却正好撞见来找她的克里。 克里一看到科琳娜，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人！你怎么知道我来找你来了？还亲自出门来迎我……”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涩。 不等科琳娜说话，克里的眼睛微微撑大了，“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您没事吧？” 科琳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立刻感觉到脸颊滚烫的温度。她立刻将手掌换了个方向，用手背贴着脸颊给自己的脸降温。 然而这方法基本上没太大用处，科琳娜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要烧起来了。 克里神色间露出几分焦急和担忧，“大人，要不要我去找阿曼德老先生过来给你看一看？你这不会是发烧了吧？” 科琳娜连忙叫住了克里，洋装镇定道：“我没事，只是刚刚屋子里的壁炉火烧得太旺了，我烤了一会儿感觉有点热。”她迅速岔开了话题，“你看到霍勒斯了吗？” 克里指了指楼梯，“霍勒斯大人刚从这儿离开。” 科琳娜“唔”了一声，她正要追上去，却又被克里拦下，“大人。”他递过来一大叠的纸张，被装订成了一个小小的本子，“这是霍勒斯大人让我整理出来的对于安卡高地和加米森林的一些地方情况，我们似乎又发现了一座铁矿。” 科琳娜脚步顿住，“铁矿？” 克里的眼睛亮亮的，“我感觉没错，霍勒斯大人将当地的样本矿石带回来了，大人要不要看一看？” 第161章 登月碰瓷 铁矿这种战略性资源关乎到整个领地的未来发展, 她只能先按捺下找霍勒斯算账的想法，先听克里的汇报。 发现一座新的铁矿是一件大好事，但比较麻烦的是这座铁矿位于安卡高地, 而且就在安卡高地的郡都奥孟托里城，距离安卡高地地领主府只有半日的路程。 这样的地理位置, 想要瞒过安卡高地的主人进行开发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根据克里等人的勘测, 这座铁矿很大, 几乎是布斯丘陵铁矿的三倍大有余。 这种感觉就像是发现了一个超级巨大的美味蛋糕，而这蛋糕却被丢在了别人家的橱窗后面。 科琳娜都快馋哭了。 克里也馋啊。 只要是在铁匠铺见识过那柄神兵的，谁不馋啊！ 从那柄神兵诞生之日起,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柄神兵的归属, 卫兵队里每个人都很期待，期待着这柄神兵能够有一日属于自己。 当然，哪怕没有神兵，普通的铁剑也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可是铁匠铺产量有限，主事人克里斯托弗这段日子火力全开, 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曲辕犁的制作上, 铁剑的出产量简直少得可怜。 若是能够再拥有一座大铁矿，铁匠铺应该就能够扩容了吧？ 扩容了以后, 铁剑的产量起码能够翻个番？ 以他在卫兵队中的资历…… 克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差不多等个十天半个月的, 应该就能够轮到了？ 可现如今, 这么一件大喜事却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大人，那这个铁矿咱们暂时是动不了了？” 布斯丘陵那儿他们就够憋屈的了，明明是自家的大铁矿, 每天鬼鬼祟祟搞得跟做贼似的。 现在这边……虽说不是自家的吧，反正迟早也是他们的，如今却只能看着不能动，真是让人无法接受。 科琳娜撑着下巴，轻烟似的眉毛微微蹙着。 “叩叩。” 书房门被叩响。 书桌两边的两个人齐齐朝着书房门处看了过去。 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科琳娜眼眸就是一眯。 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霍勒斯已经换了一身的衣服，身上氤氲着水汽，有水滴还在不断地沿着他的发梢往下淌。 他这是洗澡去了？ 科琳娜控制不住地想，他这么匆忙去洗澡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连忙将思绪拽了回来。 她轻咳了一声，“进来吧。” 霍勒斯沉默地走进来，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克里和桌子上那一叠地图和详细的地方情况说明。 “布斯丘陵的铁矿储量不够吗？”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惊叹于霍勒斯的洞察力，“布斯丘陵的铁矿储量是够的，但地缘政治过于复杂，安全性不足。”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遭遇什么意外。 哪怕只是需要暂时关闭矿产的开发，对于斯罗郡来说就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例如曲辕犁的生产，立刻就会受到影响，从而影响铁匠铺甚至整个斯罗郡的招牌和信誉，甚至影响整个北境的春耕。 若是影响到军事攻防，那就更麻烦了。 霍勒斯立刻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若是有两座铁矿，铁矿的出产量就要稳定许多了。” 科琳娜点头。 不仅稳定，而且产量也能够提升上去，如今斯罗郡和埃斯坦郡需要用到铁矿的地方太多了。 从得到第一座铁矿的消息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连弩的设计图。 投石机以外，连弩自然就是第二件战场大杀器。 另外就是基础的兵器配置。 木刺虽便宜好用，但如果能给木刺套上金属的头，杀伤力何止翻几倍？ 她渴望战场兵器之王□□的诞生已经渴望了太久了。 相较于单人武术中常用的拦、拿、扎、刺，还有搭、缠、圈、扑、点、拨、舞花等等花样，甚至枪术高手最注重的抖和挑，战场上要直接很多，就是用又长又硬的□□。 训练起来也很是简单，一刺，一拔，一进，一退。 只要□□足够锋利，拥有更高的破甲能力和更长的伤害距离，在战场上就近乎无敌。 她要的就是□□的这种霸气无敌。 除了□□以外，长兵器还有许多种，比较经典的就是戈、矛、戟。 戟是长矛和戈或者刀和枪的合体，在几种长兵器中，戟的杀伤力是最强的，既可以像矛一般用于刺，也可以像刀和戈一样钩、挥和劈砍。 这种武器非常适合在马背上使用，结合马的速度和冲击力，单体骑兵立刻就能化身成战场上的人命收割机。 当然，她之前购得的那一批好马也还没来得及装上马鞍呢。 远程武器中的弓箭，弓可以用高等的木材制作，但是箭矢的箭头却需要金属，之前那一批箭头使用的是陶瓷铺子制作出来的陶瓷箭头，烧出来安上以后，再敲边弄锋利了。 制作难度很高，成品也非常稀少，而且在战斗过程中极易损坏。 最好的当然还是用铁制作的箭头。 18般冷兵器，每一样都离不开好的钢铁。 科琳娜如今就是一个被点亮了整个军械科技树，却极度缺少原料，做什么都感觉不够用的钢铁饥渴症患者。 霍勒斯拿起了桌子上的资料分析，眼底露出几分深思。 整个书房都安静下去。 克里想了大半日，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他叹了一口气，“就不能直接把安卡高地给打下来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克里懵懂地看着她，脸上布满了问号。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低声解释道：“如今安卡高地的领主人在亚历克斯帝国王都，还要在那儿呆一个多月，安卡高地守卫空虚，想要攻占领主府，以霍勒斯如今掌握的兵力，随时都可以。” “可是攻占下来以后怎么办？” 克里眼睛一亮，“攻占下来以后我们不就能开发铁矿了吗？” “可是那位领主大人一个月以后就回来了，且不说他，安卡高地当地的那些贵族们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占领铁矿吗？到时候我们便是众矢之的。” 克里挠了挠后脑勺，“那就抓紧时间多挖一些矿回来，”他嘿嘿一笑，“顺便把领主府的金银财宝都抢了。” 科琳娜叹息着摇了摇头，“发动一次战争，死伤不少人，耗费诸多力气和钱粮，却只够抢上一回的，这生意也太不划算了些……” 克里歪了歪头，“不、不划算吗？”他不是很明白，“可是那些贵族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每一年冬季，亚历克斯帝国的人就会跑过来攻打抢掠迪恩帝国。 抢了东西他们也就回去了，也没见他们觉得不合算啊。 大大小小的贵族之间也经常会出现一些小的摩擦战争，赢的那个人一定会抢掠一通，或者让对方赔点钱，这都是战争的惯例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不合算，没意思。” 克里：“……可要是我们不抢的话，这铁矿一块都轮不到我们呀。” 科琳娜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转动着她那颗小脑瓜子，“要做长久生意，自然还是心甘情愿，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更好。” 霍勒斯半垂下眼睑，“铁矿是绝对不可能分给他们的。” 科琳娜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她声音漫漫，“其他奢侈品业务还是可以多开发一下的，你觉得呢？” 她手指轻轻点在那块土地上，“既然要动土，那不如就搞一间陶瓷铺子。” 霍勒斯眸光轻轻一闪，“由我们开发制造，可以允许那些贵族用土地入股。” 科琳娜微微笑起来，“这是自然的，合作共赢嘛，有财一起发，产品多样化一些也更好打入亚历克斯帝国的贵族圈市场。” 克里听得云里雾里，“大人，你真要给他们分利吗？” “是分利，也是扎根呀。”科琳娜叹息着道。 说是分利，其实若是这些贵族真的能够帮着打开亚历克斯帝国高层的市场，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多赚了。 这部分的分利，就是单纯市场开发的投入资金。 “既然我们决定要在安卡高地长远发展，也是时候该在那里建一所学堂了。” 这一次，连霍勒斯也有些不明白了，“学堂？要教导安卡高地的那些农奴们知识和技术吗？” 这可是斯罗郡和埃斯坦郡安身立命的东西。 “若是他们学会了以后，又背叛了我们呢？” 科琳娜眸光淡淡，“果实成熟后，被其他人采摘固然可惜。但没有培育果实的土壤，这颗果实除了被人食用殆尽以外，也无法长出新的枝桠来。” 她并不惧怕叛变。 零星的个别人的叛变在时代的大趋势下根本是无力的、徒劳的。 况且，如今的学堂与初时的学堂早已经不一样了。 当时的她手里上没有任何可用的人才，进入学堂的第一二批学生几乎每天都在被迫拔苗助长。 除了个别极天才的人物，绝大部分人在刚刚学习几个月的时间里，甚至连基础的科学实验的思维都建立不起来，更不用说科研创新。 如今，两座学堂学生人数加起来已经有四百多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等安卡高的学堂成立以后，或许有望直接突破五百人，甚至一千人。 绝大部分的学生在学堂中需要做的主要就是好好学习基础知识，如果有天分高的学生，自然可以直接吸纳到辛加堡来。 在这种情况下，只学会了如何识字和基础的算□□算的学生们的叛变就显得更加微不足道了。 他们出去能做什么呢？ 做教师吗？ 那样一来，反倒进一步助她普及科学思想和文化知识，动摇神庙对教育和文化的垄断把控。 同时，在这个学习过程中，除了技术以外，本身更是一场思想的洗礼。 进入这个体系，接触过这些书本上的知识以后，这一批人就已经被改变了。 当然学堂的老师也做不到在几年的时间里对一个人的思想进行彻底的改造，但这些学生也绝回不去那种完全蒙昧无知的状态。 只要他们认识字，当未来纸质印刷普及的时候，那横亘了几百年的知识壁垒就会被自然的消解。 不用科琳娜解释太多，霍勒斯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目光微亮，“学堂……才是我们战略的重点目标。” 科琳娜轻轻一笑，“没有你的金钱开路，学堂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与当下的贵族们广结善缘，用利益将这些贵族跟他们捆绑在一起，这是当下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学堂关乎的是未来。 几管齐下，治标治本，药到病除。 克里听得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所以，说来说去我们千辛万苦进入安卡高地就是为了帮助当地发展吗？”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大人是不是太仁慈了一些？”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这大概就是我的天性吧。” 克里脸上立刻露出十分的佩服，而一旁的霍勒斯眼底却是多了几分笑意。 科琳娜捕捉到霍勒斯眼中的笑意，很有些无奈，“布斯丘陵的铁矿开发的速度太受限制了，也得想个办法让它挺直了腰板。” 霍勒斯凝起眉心，“也建一座陶瓷铺吗？这个地方过分混乱，那几方人马恐怕很难坐下来与我们做这一笔生意。” 那可能是陶瓷铺子建起来以后就被这群人洗劫了。 甚至可能会被几方人马连续洗劫多次。 东西和人恐怕都留不下来，铁矿也有暴露的风险。 科琳娜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里实在不适合做陶瓷生意，不过倒是适合做另一种生意。” “什么生意？” “玄学生意。” 霍勒斯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迷茫，“玄、学？……”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充满了东方古韵的词汇也加深了理解的难度。 科琳娜笑了笑，“建一座祭坛吧。” 霍勒斯眉心一跳，眼睛微微睁大了，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祭坛……这样大张旗鼓吗？” “建祭坛的话总是需要大量的石料的，而我要在这里举行的这场占卜仪式关乎整个帝国的国运，事关重大，祭坛四周围，除了由我亲自挑选，拥有着绝对纯净的灵魂和与帝国国运契合的命格的人，绝不可踏入半步，窥视天机，必遭反噬。” 科琳娜当年参与反封建工作的时候，这种洗脑话术存在硬盘里，都是按g论的。 参与暗访的时候，这些话术用词也早已滚瓜烂熟。 别问，问就是窥伺天机。 谁敢质疑，那就是渎神。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目光微深。 有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科琳娜了。 但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距离科琳娜很远。 她是天底下最自私、最虚伪、最无信仰，最接近恶魔的女人。 但同时，她又是天底下最仁慈、最宽容、最真挚，最接近神明的人。 她蔑视关乎神明的一切，随意利用，反复欺诈，可是她又行着神灵才会行的事，独自一人为众生点起一片光亮。 他跪下去，“大人的占卜，自然不容任何无关人士的干扰。” 克里前面听得懵懵懂懂，听到这里，虽大致明白科琳娜所说的祭坛应该与铁矿有关，却也是一脸的郑重，不敢将这场占卜当成游戏。 他也跟着跪了下去，“我愿意前往布斯丘陵，为大人建设祭坛。” 科琳娜有些无奈，“你还是先给我送几封信吧。” 克里抬眸，“大人要给谁写信？” “这场占卜关乎帝国未来国运，几位牵扯其中的人自然要到场，菲利克斯公爵、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还有王后……”她细数这些人物，“哦，还有一位，神庙的大祭司大人。” 克里愣住了，“大祭司大人？他会来吗？” 科琳娜轻笑了笑，“来不来是他的决定，请不请是我们的礼貌。” 她心里头的那点恶趣味又冒出头来。 搞得这么大动静搞出一个祭坛，那占卜肯定是要弄的，既然弄了，那就是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机会，她怎么可能允许这场占卜发起得无声无息？ 肯定得搞出大动静来。 搞祭坛什么的，她还是不想费太多钱，到时候场面看着大一点，勉强过得去就行了。 她如今就像是那种无良导演、三流演员、黑心资本，实际场面上不愿意花大钱，那就得在营销上花心思。 在营销上她也是不愿意花太多钱的。 拉踩是最好的方式。 她这样一个出了北境就无名无姓的小小神子，想要红，最好的办法就是拉踩神庙顶流大祭司。 用娱乐圈的话来说，她就是登月碰瓷。 那怕什么？ 就碰瓷了怎么着？ 大祭司也没有微博，有也没法在微博上骂她呀，骂她就是给了她热度，就是称了她的意了。 科琳娜笑容甜蜜，“神庙那边，咱们必须郑重对待。” “不仅要给大祭司去信，而且最好是给几位有声望的祭司都发一封邀请函。” “发邀请函的时候，别人都可以不写，特邀嘉宾必须写在邀请函上，得让那些被邀请的嘉宾知道，大祭司很可能会出席这一次占卜典礼，他们对我失礼倒也没什么，切不可对大祭司失礼。” 克里又有些跟不上科琳娜的思路了，“所以我们是要先邀请大祭司，等大祭司同意了以后，我们再给其他人发邀请涵吗？” 科琳娜有些无奈。 霍勒斯轻笑了一声，随口道：“大人都观察到了国运有变，大祭司难道竟他一无所觉吗？” “他既然知道，又怎会不知道大人在布斯丘陵布置祭坛，进行占卜的良苦用心？他又怎可能不参加呢？” “还是这场国运之变，本就与大祭司有关，大祭司有意隐瞒？” 科琳娜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要为霍勒斯喝彩了。 她这么短时间里也想不出来这么多泼脏水的胡搅蛮缠的说法，霍勒斯果然是聪明，顶顶聪明，聪明至极！ 克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总之大祭司是肯定会参加的，我们就把这件事情告诉这些人。” 科琳娜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大祭司都参与的占卜仪式，还是关乎到帝国国运的，而且主持这场占卜仪式的还是她这个说不上名字，却与神庙有着诸多恩怨的神子。 哪怕是就为了看大祭司和神子现场互撕呢？ 这还不值回票价吗？ 谁能够忍住好奇不来参加？ 科琳娜甚至都开始考虑，是不是得收点门票钱，把建祭坛的钱回收一点回来，这样就是纯赚。 第162章 不认账 科琳娜的邀请函很快就写好了, 与邀请函一同出发的还有五百多个旷工和五百卫兵。 有祭坛作掩护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万无一失。 其中一个问题就是运输。 矿石开发出来以后，需要长远途的运输，大量矿石运输, 时间久了还是会留下痕迹，同时也增加了运输成本。 科琳娜同时也在考虑在当地建造铁匠铺。 制作成成品以后, 货物量大量减少，运输起来更为便利。 只是克里斯托弗只有一个人, 他手底下那么多学徒, 还没有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想要开铁匠铺分铺还是一件比较难的事情。 只能等铁匠铺质量把关流程完善以后，再选出几个天赋好的孩子, 集中培训一下, 才能考虑成立其他的铁匠铺。 科琳娜在工作日志上记下了这一点，一抬眸，却撞进霍勒斯专注的眼神中。 她微微一怔，“你还没走……” 霍勒斯目光微深，“今天晚上, 我想留在这里。” 科琳娜随意点头, 头刚点了一下，人就愣住了, 她再次抬眸, 留在这里是哪里？ 她以为霍勒斯指的是辛加堡, 但似乎又不像, 总不可能是大公爵府吧？ 她眨了眨眼。 经过刚刚将近一个小时的讨论，霍勒斯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却还留有部分的水汽，相较于平日更为温顺地存在他的脸侧。 他似是感受到科琳娜的打量, 身体较之前紧绷了一些，呼吸也几不可闻的急促的些许。 他迎着科琳娜的目光，绕过了书桌，走到了科琳娜的面前，随后蹲了下来，“大人，你还记得欠我的东西吗？” 霍勒斯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将她禁锢在椅子上。 下一秒，她被霍勒斯抱了起来，离开了那把椅子。 “霍勒斯，你要做什么？” 霍勒斯脚步一顿，“收债。” 科琳娜眼瞳一缩，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这两个字瞬间将她混沌的给惊醒了大半，“等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让自己从霍勒斯的怀里下来。 很显然她这样做就是徒劳。 霍勒斯就这样抱着她一路从三楼的书房来到了二楼的卧室。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一路走来，科琳娜竟没有看到哪怕一个执勤的卫兵，这太不符合常理了，除非这些人事先就被驱离了。 是霍勒斯做的？ 他立刻这里后，迅速洗了个澡，回来后就将所有的卫兵驱离了？ 而后他又在书房，与她和克里一起正儿八经地议了一个小时的事。 这一个小时中，霍勒斯脑子里又在想什么呢？ 科琳娜只感觉到不敢置信，不相信这个沉闷可靠的少年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关上。 男人轻松将她抱到了床边，随后她的后背就靠到了兽皮铺就的柔软的床垫上，而霍勒斯也跟着压了上来。 科琳娜知道霍勒斯很高。 但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霍勒斯有多高，只要他想，她根本做不出任何的话。 “等、等一下。”科琳娜磕磕绊绊地企图阻止霍勒斯。 霍勒斯却恍若未闻。 科琳娜一把拉住了霍勒斯放在她前襟的那只手，脸胀了个通红，“我说了等一下！” 男人灼热的呼吸倾吐在她的颈侧，身体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但好歹，他还是停下了手。 他抬起头，看着科琳娜，“大人想要不认账吗？” 科琳娜勉强从混沌的想法中理出一条思绪，“也、也不是想要不认账……” “那是什么？” 科琳娜抿住唇瓣，“这、这种事情的话……为什么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呢？” 霍勒斯沉静地看着她，几秒的时间，低声道：“大人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科琳娜眼睛微微一颤，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霍勒斯手指轻轻拂过科琳娜的头发，“我从一开始就想对大人做这样的事。”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吐出来的每个字眼，都像是绳索，逐渐缠绕住科琳娜的呼吸。 科琳娜下意识地偏过脸，却被霍勒斯捧住了双颊。 “大人。” 科琳娜的呼吸有些急促，“霍勒斯，那个晚上只是一个错误……” 霍勒斯轻笑了笑，“不是那个晚上，是在这之前，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被大人抱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科琳娜头皮都炸了，却被霍勒斯制着，完全转不开眼睛。 她只能选择闭上眼，不去看霍勒斯。 可是他离得她太近了，哪怕不用眼睛，她的感官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她眼睫抖动着，声音也跟着发颤，“或许只是错觉，或许只是其他的感情，你错将它当成了……” “不是错觉。” 科琳娜抿紧了唇瓣。 卧室变得极度的安静，让人不安。 “你怎么又敢肯定？你知道吗？激情带来的荷尔蒙顶多也只能持续三个月，只要等三个月，你现在所痛苦的，所痴迷的，也就烟消云散了。” 从霍勒斯的角度，少女脸上的不安和抗拒一览无余。 他心脏被一点一点收紧、碾碎，“痛苦不会消失，我能抓住的……只有这一点快乐。” 科琳娜眼瞳一缩，她的视线终于再度与霍勒斯的撞到了一起。 她听到霍勒斯低沉声音在这间空旷的卧室中响起，“毕竟大人足够冷静，是绝不会对下属动心的。” 这一瞬，科琳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紧了。 她好像终于窥见了她从未窥见过的东西，是属于少年的孤独岁月中，对她一直以来的合适、体贴、善解人意、安全距离…… 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脑袋中无数的想法诞生出来，可是又好像所有的想法都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说不出话来。 霍勒斯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轻轻抚过科琳娜脸颊的肌肤，“抱歉，因为我的一点私心让大人受惊了。” 他撑起身，将科琳娜的衣服一点一点地整理整齐。 然后，他俯下身，向科琳娜跪倒，“加米森林的码头建设已经启动，我可能要在那里呆上3~6个月，随后我会赶回安卡高低，铁矿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请大人放心。” “另外，我已经叫人将贾森送回，不日将抵达辛加堡。” “贾森性格诡异，善诡计、多心计，心胸狭窄、极爱记仇，但他对大人还算忠诚，可用，却也需要防范，我不在大人的身边，也请大人为自己留心，与之相处，势必要为自己留一线退路。他对他的父亲恨毒之极，可这么多年也没能下得手来，可见他心中也未蹭想好要如何对待他的父亲。” “若是大人不好处理克拉伦斯，可将他交给我。” 退后一步，他依旧是那个科琳娜可以完全放心的人。 科琳娜坐在床边上，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说的一切，她恍惚听到了，可又什么都没听进去。 “霍勒斯。” 霍勒斯抬眸，“大人？” 科琳娜咬住了唇瓣，“这件事情，我确实没办法一下子接受……” 她声音低下去，耳朵有些发热。 霍勒斯怔在了原地，呼吸都停了。 科琳娜稳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我之前确实从未想过，你和我之间……”她再次咬住了下唇瓣，停顿下来。 她看着霍勒斯，终于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了口，“对不起，之前一直带着那样的偏见看待你的心意。” 霍勒斯眼底一阵滚烫，他握紧了手，呼吸不稳。 他抬手，捧住了科琳娜的脸，“大人，大人喜欢我吗？” 科琳娜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大大松了一口气，却没料到霍勒斯上来就是这个问题，一时又被问住了。 霍勒斯感觉到科琳娜的迷茫，虽有些难过，但还是很快振作起了精神，“那大人讨厌我吗？” 看着少年灼热的目光，科琳娜思索良久后缓缓摇了摇头，“不讨厌。” 她怎么会讨厌这个少年呢？ 几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被少年眼底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桀骜与倔强吸引了。 霍勒斯抿着唇瓣微微笑了起来，他缓缓靠近了科琳娜。 科琳娜一只手抵住霍勒斯的肩膀，“等等……我说了，那种事情的话，我真的没有办法那么快就……” 她接下来的话都落到了霍勒斯滚烫的呼吸中。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霍勒斯逐渐有些失控。 “唔！……”科琳娜挣扎着发出声音，“你够了！……” 霍勒斯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离开了科琳娜，胸口起伏着，声音低哑，“大人要多久才能接受？或许，一天够吗？” 科琳娜：“……” 她全身发软，一脸震惊地看着霍勒斯，她忽然觉得，她可能一点都不了解这个男人。 “当、然、不、够！” …… 霍勒斯那个晚上还是留在了辛加堡，可惜没能留住在大公爵府，而是被赶回了自己的住处。 加米森林的事情还需要人去主持，他虽一点都不想离开，却也不能违抗科琳娜的命令。 最终，他还是上了路。 科琳娜也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得以好好沉下心，思考一下她与霍勒斯之间的关系。 除了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混乱而又模糊的关系，还有更麻烦的事，就是他们二人关系公布后可能会带来的影响。 她不希望霍勒斯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背上类似借着关系上位一类的名声。 而口口声声要揭开他们这段丑恶关系的贾森也终于被送回来了。 “大人这是舍不得我，在我死之前还想见我一面？” 第163章 力气小 贾森坐到了科琳娜的对面, 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撑着脸，他的领口自然地散着, 露出半边锁骨，说话间眼波流转, “还是说……”他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放到了桌子上, 凝住了科琳娜的眼眸, “大人想亲自动手？” 科琳娜挑了一记眉梢，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弯腰，从底下的抽屉里拿了一把匕首出来, 放到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发出一声巨响。 贾森眼皮一跳，嘴角落了下来，脸上那点零星的笑意全然消失了。 而书桌后的那个女人已经站了起来，“跟我来。” 贾森抬头看着她, 几秒的时间, 他沉默地站了起来，双手拢到了袖子里, “去哪？” “审讯室。” 贾森眸光一闪, 不过片刻, 又陷入到了一片全然的沉寂当中, 沉默地跟上了科琳娜。 辛加堡内部的审讯室不同于塔沙州当时的破旧小木屋，都是石头建，却也是老房子，可能比塔沙州的出现更为久远, 是最早几代驻守斯罗郡的领主用来关押敌犯的地方。 进入这个石头的堡垒，所有的阳光瞬间都被阻隔在了堡垒之外，气温立刻下降了几度，一股呛人的霉味扑面而来。 “阿嚏阿嚏阿嚏！……”科琳娜一进到这里，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 贾森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他吩咐一旁守卫的卫兵，“去打几盆水来，把这里的灰尘都浇一浇。” “是。”卫兵领命而去。 贾森重新将视线转到了科琳娜的身上，“大人，若是大人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回书房问也是一样，对大人，我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科琳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跟我来吧。” 贾森闻言，也就跟着安静下来，跟上了科琳娜的脚步。 阴森狭窄的过道中，只剩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步伐。 科琳娜一直走到了最后一间审讯室。 正巧，刚刚去打水的那名卫兵也终于赶到了。 “开门。” 卫兵立刻放下水桶，先给科琳娜开了门，然后谨慎地在审讯室内用水泼了泼地面，勉强让审讯室内的空气稍微显得不那么混浊，才重新走出来。 科琳娜轻轻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她说完带头走进了审讯室。 贾森看着逐渐走远了的卫兵，“大人不留下他？不会……是要我来动这个手吧？” 他脸上是戏谑的表情，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科琳娜声音淡淡，“当然是……我来动这个手。” 她话音刚落，审讯室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后就是一声惨嚎，“啊！……” 而这声音，贾森可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是克拉伦斯，他的赌鬼父亲。 他眼睛微微撑大了，喉结滚动，快步从审讯室外走了进来。 从狭窄的石头缝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照射在科琳娜的身上，而在她面前，正是多日不见的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被藤蔓绑在了椅子上，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他看起来比之前瘦了一些，看到是科琳娜和贾森进来，脸色不断变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早就厮混在一起了！……”他说到这里，脸上竟露出兴奋的神色，“领主大人，怎么样？我儿子的滋味还不错吧？” 科琳娜抬手，那匕首狠狠敲在了克拉伦斯另一边脸上。 “嗷！……” 科琳娜几乎没有留手，克拉伦斯的另外半边脸上也立刻肿起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为什么打我！” 他的视线惊疑不定地在科琳娜和贾森二人之间徘徊着，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两个人走到一起了，领主大人却来打他这个当父亲的。 “难道……难道是贾森哪里得罪了您？”克拉伦斯看向一旁的贾森，“你这个臭小子！你对领主大人做了什么？你的那些伺候女人的手段呢，还不快过来向领主大人赔罪！” 他疯狗一样教训着贾森。 “嗷！” 下一刻，他再次惨叫起来，科琳娜双手转成杯状，拍在了他的耳朵上。 这一招在中国传统武术中叫“贯耳”。 “耳廓神经与大脑很近，受到击打后可损伤脑膜中的动脉，轻则击穿耳膜或耳内出血，重则致脑震荡或死亡。”科琳娜声音平平，“可是我的力气小了些，或许要多打几次才能达到以上的效果。” 克拉伦斯耳朵那一阵耳鸣，偏偏科琳娜的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脸色苍白至极，惊恐地看着科琳娜，“大、大人……我让贾森给您下跪……嗷！……” 这一次，科琳娜用了匕首，“上唇是鼻软骨与硬骨的连接处，神经接近皮层，击打此处可致剧痛，甚至能制人昏迷。” 克拉伦斯眼睛一阵通红，他彻底慌了，“大人，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啊！……” “喉结处有气管、颈动脉、迷走神经，同样可致剧痛，重则致人昏迷。” 克拉伦斯差点喘不上气来，却依旧拼尽了力气开口问道：“大人，您到底为什么要打我？！贾森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怎么惹你不高兴了？您说出来，我一定教训他，我一定让他改！” 科琳娜目光淡淡，“贾森怎么会惹我不高兴？我喜欢他还来不及。” 克拉伦斯脸上闪过一丝狂喜，紧接着又是深深的迷茫，“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打我？”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不是贾森让我不高兴，是你让贾森不高兴了啊。” “什么？” “因为，你让我的人不高兴了。” 克拉伦斯眼眸微微撑大了，“他、他不高兴又怎么样？” “他不高兴了，我会心疼，我会生气，所以他不高兴了，我也会不高兴，这么一算，原来是你惹我不高兴了，所以打你没错啊。” 克拉伦斯完全没转过弯来，“他就是个玩意儿……只要有钱就能玩的东西，哪来的高兴不高兴的？他还敢让你哄他？” “我乐意，不行吗？” 克拉伦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大人，您是对一个贱民动了真心吗？” 站在审讯室门口的贾森缓缓握住了拳头，“大人……” “砰！”科琳娜的匕首敲在了克拉伦斯的锁骨，打断了贾森的话。 “另外，我不喜欢你叫他贱民，我也不喜欢你说他是个玩意儿。” 克拉伦斯眯起眸子，看着科琳娜郑重的神色，眼底却是流露出一丝得意，整个人又抖起来了，“他本来就是个玩意儿啊，大人还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吧？” 不等科琳娜说话，她手里忽然一空。 匕首被人拿了去。 “砰！” 贾森冷着脸，将匕首抽在了克拉伦斯的脸上，“闭嘴！” 克拉伦斯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臭小子你敢打我！你自己做了那种事，还怕别人说吗？本来就是嘛，十三四岁毛都还没长齐就知道勾引女人了，十个铜子就能卖的玩意儿……” 贾森浑身都在发颤，他甚至怀疑科琳娜是不是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他面对这种恶心的一幕幕。 他将匕首扔出去，铁质的匕首砸在墙上，发出冰冷的撞击声。 克拉伦斯看着她这个样子，却越发得意起来，他恶狠狠地道：“贾森，你也别得意，你也不是没有得到过别人的欢心，还记得吧？在你十六岁那年，三当家的妹妹看上了你，跑过来警告我让我对你好一些，可是等她知道了你的那些事情以后呢？她头也不回地跑了！甚至要把我们父子两个都赶出萨冈山谷去！……” “闭嘴！” “你还没看清吗？你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下流贱货！只有我，只有我还愿意收留你，不嫌弃你肮脏，给你一口饭吃！……” “闭嘴闭嘴闭嘴！”贾森气得浑身发抖。 “你让我闭嘴，事实就能改变吗？”克拉伦斯冷眼看着他，“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刚得了一点宠就抖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是姓甚名谁了？” 贾森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耳朵内一阵“嗡嗡嗡”的轰鸣声。 他不敢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科琳娜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还有吗？” 克拉伦斯愣了一下，“什么还有吗？” “这些被伤害的往事，还有吗？”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克拉伦斯抿了一记唇瓣，“大人想要听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都不带重复的。” 审讯室内再次安静下去。 贾森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浑身都冰冷，好像灵魂已经死去，身后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好像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或许就像克拉伦斯说的那样，他就是个肮脏的贱货，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贱货。 他嗤笑了一声，漠然地转过身，却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科琳娜。 她也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红了双眼。 察觉的贾森的视线，科琳娜冷冷瞪了他一眼，随手抹了一把脸，“看什么，没看过出身高贵的淑女受不了肮脏的环境被灰呛了流眼泪的吗？” 她越过贾森走过去，将匕首捡起来，看向贾森，“你还用吗？” 贾森此时整个人都是愣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科琳娜见他没接，反手就给了克拉伦斯一匕首，直接抽在脸上，还砸到了鼻子。 克拉伦斯被打得鼻血直流，“啊！……” “你还挺得意，嗯？” 第164章 请柬 “看着儿子被人欺负, 还挺开心啊？” 科琳娜抽出了匕首，“算了，我看你以后都不用笑了。 克拉伦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大、大人……” 他想要后退，可是身体被绑在了椅子上, 哪怕他的后背已经紧紧地贴住了椅子，那匕首依旧离他越来越近。 “大人, 我说出这些也不过是不想明白这个贱货蒙蔽……”克拉伦斯感觉到冰冷的刀锋碰到了他脖子上的那块皮肤, 凉得他浑身一哆嗦，他声音一抖，“您还不明白吗？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您这么喜欢, 别人那么对他, 都是他自找的……” 说着话，他就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肌肤一片刺痛，“大！大人！” 科琳娜冷冷地凝视着他，“我觉得值得就行。” 克拉伦斯怔住，“大人……您是仁慈的神子大人, 您怎么可以对一个无辜的虔诚的信徒下手？” 科琳娜没说话, 竖起匕首，刺在了克拉伦斯的肩膀上。 “啊！” “大人！……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他整个人几乎都要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而视线里, 科琳娜那双眼眸中带着冰冷的凝视, 没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 克拉伦斯怕了，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想不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贾森……贾森！贾森！你求一求领主，快，你求领主，请她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贾森终于回神，他看向站在克拉伦斯前面的那个女人。 他快走了两步，抓住了科琳娜准备再一次刺下去的那只手，“大人……” 科琳娜皱起眉头，转眸看他。 贾森看着这双愤怒却又坚定的眼眸，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能够感觉到手掌中小臂正在不断地发抖。 他忽然眼眶有些湿润。 “我们走吧。” 科琳娜眼底露出一丝不解。 贾森扯起嘴角，“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科琳娜见状，轻轻地叹息：“其实我觉得直接杀了就好了，多省心啊。” 克拉伦斯明显地抖了一下。 科琳娜缓缓松开了匕首，“哎，算了……不过，若是下一次再让我听到任何他欺负你，说你坏话的事情，我就没法忍了。” 克拉伦斯连忙摇头，“大人，大人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科琳娜淡眸看了他一眼，“不仅仅是直接被我听到的，如果领地内出现任何有关于贾森不好的传言，无论是什么不好的传言，我都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捣鬼。” 克拉伦斯脸色苍白，“这我怎么能控制？……” 他想起上一次在城堡前胡咧咧的那些话，现在领地内估计就已经有不少传言了吧？ 看着科琳娜冰冷的脸庞，他浑身一个哆嗦，“是、是……大人，不会的，领地内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有关于贾森的不好的传言。” 科琳娜脸上眼底的温度依旧冰冷，她看向贾森，“走吧。” 贾森看向克拉伦斯，克拉伦斯立刻对着他做出了一个讨好的表情。 贾森怔住，过了几秒，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他转身跟上了科琳娜的脚步，一开始很慢，随后越来越快，将那间阴暗的审讯室抛在了身后。 他一直走到科琳娜的身边，落后半步的位置。 他侧着脸，视线几乎无法从科琳娜身上移开，“大人……” 科琳娜没看他，“嗯？” “你不觉得我很恶心吗？” 科琳娜脚步一顿，她忽然扭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 贾森眼睫微微一颤，忽然紧张起来。 “贾森。” “嗯。”贾森出乎意料地乖顺地应了一声，这种乖顺还与他平日里伪装出来的那种乖顺不大一样，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 “我不想听到任何人说贾森恶心，哪怕这个人是你自己。”科琳娜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稍微温和一些，但是只要稍稍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她就不可抑制地感觉到愤怒，“以前的贾森没有人护着，只能任类似克拉伦斯这样的垃圾践踏，但以后我会护着他，他并不肮脏、下贱或者恶心，他就是倒霉，生在了这么一个时代，遇到了这么一群恶心的人。” 贾森怔怔地看着科琳娜，“可是……那些事是不会消失。” “但会过去，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贾森眼底依旧是深深的迷茫，想相信，但又实在不理解，她为什么保护贾森？不仅仅是克拉伦斯觉得匪夷所思，他也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值得。 两个人终于离开了阴暗的审讯室，贾森看着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射着这片土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到了某种幻觉中。 科琳娜同样也在打量着四周围的土地。 春耕开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有了曲辕犁和大量的耕牛，春耕的进度比以前快了许多倍。 只是曲辕犁的数量依旧处于紧缺的状态，到现在为止大概只生产出来二十多台，无法供应到所有人。 如今只能是一千个人共用一台曲辕犁，绝大部分家庭根本就轮不到。 科琳娜偏过头看贾森，“怎么样，还有体力吗？” 贾森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很混乱的感觉中，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有。” 难道还要回去那里吗？ 他内心有些抗拒。 …… 两个小时后。 贾森从河里直起身体，抬起那张玉雕般清隽的脸，将手里的玻璃瓶递给了科琳娜，“大人还要走几个地方？” 科琳娜看了一眼日头。 太阳逐渐偏西，很快就要消失不见，“再走两条河吧。” 贾森吐了一口气，从河里走了出来，顺便伸手要扶科琳娜。 科琳娜却摆了摆手，利落地从河里爬了上来。 她细致地将这些水封存好，放进了同样是从卢克的琉璃工坊处顺过来的兽皮包裹中。 “大人，你收集这些河水做什么？” “取回去养小蚌。” 贾森：“……” 出入过科琳娜书房的人都知道科琳娜养了一只宠物，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小河蚌。 这小河蚌还是科琳娜在塔沙州的时候就养在手里的，她平日里几乎没任何爱好，唯独养的这小河蚌，她已经给它连续换了三个玻璃缸了，一次比一次大，那玻璃缸大的，德里克好几次忍不住想偷摸顺走。 “琉璃工坊大件玻璃的铸造能力突飞猛进，还真是多亏了大人的小河蚌。” 科琳娜思索了一下，“还真是……” 贾森：“……” 看着贾森一脸不赞同的样子，科琳娜轻咳了一声，“等养殖基地弄起来了就不再换浴缸了，小河蚌也该被放养回去了。” 这样想一想，她还有点舍不得。 科琳娜看着眼前波光粼粼的大江，微微叹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感觉这河水似乎比之前看着窄了许多？” 贾森也跟着看过去，“有吗？” 科琳娜却是忽然想到了一月份的时候，当时许久都没有下雪，她才知道原来亚历克斯帝国去年干旱，粮食紧缺，随后冬日里亚历克斯帝国都对迪恩帝国发动了战争。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样一想，虽然是春日，可辛加堡似乎也有挺长时间没有下雨了。 她背上了兽皮包裹，转身离开了河流，快步赶往学堂。 …… 干旱这种事情，底层的农奴显然要比科琳娜敏感多了。 在科琳娜问起之前，大家就都普遍感觉到了今年春天雨水特别的少。 这么少的雨水，农奴们遭遇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种子很可能发不了芽。 正当所有人都在为此感到忧愁的时候，领主大人突然下令，又另外布置了一项任务下来：开沟挖渠。 什么是沟渠？大家之前听都没听过。 听起来似乎只是挖一条沟就可以了，但学堂的学生们带来了图纸，图纸上的沟渠显然比他们一开始设想得要复杂太多了。 所幸的是，领主大人并没有要求所有农田都挖沟渠，她暂时只选定了几块更靠近河流的农田。 除了属于她的土地，其它几块属于别的贵族们的农田是否选择挖沟渠，也是由农田的主人决定的，他们可以选择同意，也可以选择不同意。 同意的话，需要向领主大人缴纳一部分的设计费和挖渠费，同时，领主大人也会补贴一部分。 曼纽尔男爵府上。 终于到了男主人们起床的时间，曼纽尔男爵带着两个儿子坐在餐桌前用餐。 小儿子亚历克正吃着辛加堡独有的松软的发酵面包，却有些食不知味。 自从他的哥哥弗朗西斯来到学堂以后，他在学堂里念书就变得极其没意思。 原本凑在他身边的那些小伙伴们一个个全部都凑到了他哥哥的身边，看他哥哥喜欢念书，这些人一个个的也都开始装出爱读书的样子。 再也没有人与他一道玩了。 想到学堂里有关于阿布索伦城主的传言，他试探着问道：“父亲，您知道吗？原来萨冈山谷的城主就在辛加堡暂住着，听说阿布索伦城主有意在新买下来的府邸中宴请领主大人，可能会邀请一些其他贵族作陪，也不知道会有多大的规模，跟传说中的萨罗城金盏花节上的城主府晚宴比起来怎么样。” 这个传言出来以后，那些贵族子弟一个个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全部都在较劲。 领主大人可是会出席的！ 从领主大人到辛加堡以来，她就从没有举办过哪怕一次宴会。 如今辛加堡内鼠疫已经被基本控制住了情况，大家的社交活动也逐渐开始恢复正常，但也依旧没有任何有关于领主大人准备出席哪一家贵族举办的晚宴的消息，更没有她可能会亲自举办什么晚宴的消息。 也就是说，阿布索伦城主举办的这一次晚宴，很可能是辛加堡内贵族们与领主大人在比较正式的社交场合的第一次见面。 这种见面的意义可非同一般！ 领主大人对辛加堡，甚至对斯罗郡，对整个北境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和看法，她接下来会大致做一个什么样的部署，对隔壁的贝塞高地，还有二王子等人的争位问题，他们斯罗郡大概又是站一个什么样的立场。 这些很可能都会在宴会中透露。 有些消息是明确的，但更多的消息，是需要直观地去感受的！ 当然，还有一些更直接浅薄的，关于之前的开荒令，还有曲辕犁的制造数量，后续的订单问题等等。 四方暗流涌动，谁都想拿到这个晚宴的请帖。 曼纽尔抬起头来，示意管家，“把阿布索伦城主的请柬拿过来。” 第165章 名额 管家闻言, 立刻将请柬呈了上来。请柬用的是辛加堡当地的纸坊做的彩纸，上面印着金盏花的图案，看起来很是高贵典雅。 曼纽尔转手放到了亚历克的面前。 亚历克有些不敢置信, “父亲，您、您这是给我了？” “拿去吧。”曼纽尔低头又吃了起来。 亚历克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 脸都涨红了，“父亲, 那我能请几个同学吗？” “一共三个名额, 你用吧。” “谢谢父亲！”亚历克立刻拿过了请柬，他几乎能想象等会儿到学堂拿出请柬的时候，那些人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一想到这里他就迫不及待了。 亚历克正准备站起来, 视线扫过桌子对面的哥哥弗朗西斯。 他捏着面包的手微微一顿, “你们不去吗？” 曼纽尔已经放下了勺子，“我们还有事。” “可……这是萨罗城城主府的晚宴啊，领主大人会出席的。” “我知道。”曼纽尔点头。 “那……那你们不去吗？”他犹豫了一下，问道：“还是你们又有其他的事情？” 曼纽尔愣了一下，大概也有些没想到亚历克会关心这个, “去安排挖沟渠的事情。” “挖、挖沟渠？什么沟渠？”亚历克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种地用的那个沟渠吗？” 他好像在学堂听到人讲起过。 自从上一次埃尔伯特在学堂里拿出开荒令以后, 大家都开始关注领主府颁布的各项法令, 沟渠的事情颁布以后, 学堂里就有不少人讨论过了。 大家普遍都觉得太贵了。 一亩地才多少产出, 挖沟渠一下子要支出三年的粮食，虽然有领主大人补贴，算下来大约也就支出一年多的粮食，可大家还是觉得有些不合算, 那不是一年白干了吗？ 曼纽尔有些惊讶，没想到亚历克会知道这个，“没错，就是这个。” 亚历克难以置信地看着曼纽尔，“沟渠的事情难道不能交给底下的人做吗？这可是领主大人第一次出席的晚宴，难道不比什么沟渠更重要吗？” 曼纽尔摇了摇头，“这还真不一定……” 亚历克人都傻了，不一定？这有什么不一定的？ “那就不能提前安排，或者推迟一些，也不差晚宴那么点时间吧？” 见曼纽尔不说话，亚历克又追问道：“那礼物怎么办？阿布索伦城主问起您又怎么办？” 曼纽尔闻言，觉得也有些道理，“若是城主问起，你就实话实说，甚至哪怕是领主大人问起也是一样的。至于礼物……这样，你去账房那儿领一枚金币，由你来准备礼物。” 亚历克捏住了手里的请柬，原本的兴奋转眼间全部消散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曼纽尔见他似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又改口道：“金币不够的话让管家多给你准备两枚，去了就好好玩。” 其实一枚金币就已经很不得了了。 一些末流的小贵族家中，一枚金币很可能是一家人半年的开销。 曼纽尔出手不可谓不大方。 他交代完这些，亲切地拍了拍亚历克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看向一旁的大儿子弗朗西斯，“吃完了吗？” 弗朗西斯也跟着放下面包，“吃完了。” 曼纽尔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从餐厅离开了，餐桌上就剩下亚历克一个。 …… 当亚历克在学堂中拿出那张请柬的时候，果然引来了整个教室所有人的注意。 之前与他淡开的那些贵族子弟们今日仿佛又换了一张面孔，全部聚到了亚历克的身边，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亚历克看着这一张张笑脸，却提不起什么劲儿。 有人看了请柬，好奇问道：“这张请柬……只邀请了三个人啊？你真要拿两个名额出来，那曼纽尔大人和弗朗西斯少爷呢，他们不去吗？” 课桌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 大家看着亚历克的表情，都带上了一丝狐疑。 虽然他们没说出口，可很显然大家都有些怀疑这张请柬的来历。 亚历克见状心底越发烦躁，“他们不去。” 众人闻言，连忙笑着岔开了话题，眼中的怀疑却依旧是明晃晃的。 亚历克整个人都烦躁起来，他忽然站起来，从之前那个人手里抢回了请柬，“他们就是不去，说是要去挖渠种地，怎么样？关你什么事？不想要就还给我。” 刚刚说话那人脸色古怪，与身边的其他人对视了一下。 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挖渠种地？一位高贵的贵族大人去做这种事？还是抛下重要的晚宴去做这种事？ 刚刚被亚历克怼了一脸的那个人轻笑着回击道：“亚历克，你不会以为这个挖沟渠的条令与上次的开荒令一般那样受欢迎吧？如今这个事情可是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贵族之间也有猜测，就怕科琳娜忽然决定参加阿布索伦举办的晚宴，是不是想要在这场晚宴上就这件事情对大家施压。 不过大家对这位领主大人还是很尊重的，若是科琳娜愿意让步一些好处的话，大家也不是不愿意配合。 但要说心甘情愿主动配合，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亚历克脸色阴沉着，“滚！”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坐去了埃尔伯特身边。 埃尔伯特这段日子虽然也与他冷淡了许多，整日里窝在学堂里也不爱出来玩了，下了课还要忙活定制租用曲辕犁的事情，但好歹他没有像那些人似的整日里围到他哥哥面前去做低伏小地讨好。 之前他也看不上埃尔伯特，虽然埃尔伯特是子爵的儿子，可整个北境看得上子爵本尼的本就不多。 如今，他竟和埃尔伯特隐隐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埃尔伯特，你去吗？我这里有名额。” 埃尔伯特看了眼请柬，“我也收到了。” 亚历克一怔，想了想又觉得很正常，埃尔伯特再不受人待见，他的父亲也是子爵，比学堂里的绝大部分贵族都要高贵。 他看着这张请柬，越发觉得意兴阑珊了，随手丢到了桌子上。 埃尔伯特却是好奇，“你父亲真的打算参与挖渠？” 亚历克：“……真的。” 埃尔伯特“唔”了一声，不说话了。 亚历克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埃尔伯特想了想道：“能为我引荐一下你的父亲吗？我想请教曼纽尔大人有关于挖沟渠的事情。” 亚历克沉默了足足有差不多一分钟的时间，“你认真的？” 埃尔伯特点头，“自然。” 亚历克：“……你没听见那些人说的吗？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划算的！” “听见了，可是，别人的想法顶多只能拿来做一个参考吧，况且是一些学了一个多月连百位数内的加法都还没有学清楚的人的想法。” 至今还不会百位数内加法的亚历克：“……” 听着好气，可是偏偏又感觉挺有道理的。 …… 萨罗城城主阿布索伦举办的晚宴邀请的人并不多，但因为科琳娜的到场而让整场晚宴瞬间变得热闹起来，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了，辛加堡贵族圈中对于这场晚宴的议论依然没有停歇。 除了匆匆到场后又匆匆离开的领主大人，还有几个人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就是本尼一家和曼纽尔一家。 子爵本尼并不居住在辛加堡，这一次完全是为了见科琳娜一面，匆匆从西北部的罗科城赶来这里。 可是他却没有在晚宴上露面，在辛加堡的那几日，几乎都在田间度过了。 曼纽尔一家同样也是，明明收到了请柬，可包括亚历克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出席。 田垄上，沟渠已经开挖了。 与沟渠配套的，是贯穿华国历史数千年，作为华国古代发明历史上不可缺席的存在的龙骨水车。 灌溉技术的发展，是古代华国农业社会发展的最大助力。 没有灌溉系统，农民为了取水灌溉田地，必须得去河流旁一桶一桶地提水。 在这个时代，农民手中甚至连个像样的木桶都难有，每一日能够灌溉的土地数量可以想见只能有多少一点。 古代华国的农民为了节省力气提高效率，发明了一种名为“戽斗”的农具，形状像我们今天使用的簸箕。到了商代，农夫们又利用杠杆原理发明了桔槔。 孔子的门人子贡南游楚国，路过汉阴时，曾见过一位老人借助桔槔，在一天之内灌溉百亩良田的奇景。 但桔槔一般是使用在水井当中的。 这里也没有水井。 一直到东汉时，出现了一种名为翻车的机械，翻车就是水车。 到三国年间，一位名叫马钧的伟大发明家对翻车进行了深入的改进，成就了华国水利史上鼎鼎有名的龙骨水车。 沟渠的开凿和深挖到最后的完善没有几个月的功夫根本下不来。 这还是科琳娜选用的改造土地较少的情况下。 龙骨水车的制造，哪怕紧赶慢赶，也还是花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只造出来了第一架而已。 当龙骨水车在河边上彻底架起来的时候，辛加堡内的人无不被吸引了目光。 许多已经出了鼠疫隔离的人都三天两头地去看，谁都看不懂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倒是有流言，说神子大人最近都在为国运占卜，这件东西与神子大人的占卜有关。 科琳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哭笑不得。 说起来，要不是他们提醒，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重大的“封建迷信活动”需要住持呢。 她这一个多月光忙种地的事情了。 经过这一次的经验，科琳娜干脆将天气观察的工作分派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常规的工作观察，定期汇总，若有任何反常的气象情况，随时汇报。 其中主要是针对雨水、气温、湿度、霜雪冰雹等的一些记录。 这一个月来，整个斯罗郡只降了一场雨，埃斯坦郡干脆就没下雨。 所幸的是埃斯坦郡当地水脉发达，有泽代河这条巨大的河流贯穿而过，与埃斯坦郡相邻的斯罗郡同样也不是很缺水，当地农奴种地时，感受不是很明显。 但若是情况持续恶化下去，与大的河流枝干比邻的那些土地还好，那些本就四周围缺水的土地，很可能要出问题。 而根据侦察队的线报，据其他地方的农奴反应，这件事情不仅发生于埃斯坦郡和斯罗郡，甚至不仅仅发生在北境。 若是全国发生大干旱，科琳娜不敢想…… “神明！……” 河滩边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将科琳娜的思绪拉了回来。 巨大的龙骨水车“咕噜咕噜”动了起来。 河流中的水，被用木板拼合成水槽汲取上来，转过一圈后，落到了地势比较高的地面上，落入第一段沟渠内。 清澈的河水冲掉了沟渠内的浮土，汩汩地往下流去。 像是人的主动脉被注入了血液，随着血管逐渐流入到一根根的神经末梢中。 有几个孩子甚至一些成年人都兴奋地追着水流而去。 他们看着那水流一支一支地分开，逐渐流入到末梢的沟渠当中，分散于整片田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当他们看过整个过程，再回来看龙骨水车的时候，大家的眼底都露出了几分敬仰。 踩踏水车的人已经走了下来，看起来神色轻松，并没有感觉到多么的劳累。 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就刚刚那么一会儿工夫，就灌溉了几片的土地。 亚历克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话音刚落，他就受到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你难道会不知道？”有人酸溜溜地道：“你们家不是申请了好几块地的沟渠工程吗？阿布索伦城主举办的晚宴都没出席。” 当时大家都当笑话看，如今却都懊悔得心都碎了。 一想到又一次占据了先机的曼纽尔，大家都是又酸又恨。 亚历克很是不爽地皱起眉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 “你！……” 他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杰克拉住了。 杰克曾经是亚历克的小弟，不过最近他都跟着弗朗西斯，“你跟他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又能知道什么？” 那个人转眸一笑，“也对，曼纽尔大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不带着你，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亚历克脸色一沉，目光阴鸷。 那人冷哼了一声，“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如今你还能借着你父亲的名声耀武扬威，日后我到底还是个男爵，你又算什么东西？连个爵位都没有又对家产经营一窍不通的破落户吗？” 帝国的爵位是可以继承的，但是一般都由长子继承。 为了让家族不衰落下去，不仅爵位会由长子继承，家族中的家产大部分也都会留给长子，剩下的儿子们几乎什么都得不到。 大部分的底层贵族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贵族一开始还能有一些钱，但后面的日子基本上都逃不开越来越难过的趋势，除非能找到一份不错的营生。 许多人都会选择去当士兵。 打仗虽然有很高的风险，但是获利也快，是足够让他们维持体面生活的不错的营生之一。 也有不少人早早就选择加入神庙，成为一名低级神官；也有去当家庭教师的，也有一些种地经营的。当然，也会遇到不幸的，营生总共就这么多，许多人可能根本就找不到营生，也有可能是找到了营生，当上了卫兵，可是钱没赚到人却死了，留下一家人活不下去，只能将自己卖了，就变成了低贱的农奴。 曼纽尔男爵虽然只是一个男爵，但他擅经营是出了名的，尤其擅长种地。 他手上拥有大片的土地，他的财富甚至已经超过许多的子爵。 作为他的儿子，亚历克在贵族圈中自然很受追捧。 特别是在曼纽尔男爵又特别宠着他，几乎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的情况下，许多人都猜测曼纽尔男爵是不是准备将自己的爵位留给自己的二儿子，而不是他的大儿子弗朗西斯。 直到前些日子学堂上发生的那件事情，让贵族圈子里的那些人彻底看清楚了，曼纽尔男爵一直以来属意的都是大儿子弗朗西斯。 这样一来，亚历克在他们眼中的价值自然直线下降。 原本一直在为亚历克鞍前马后的那些人，立刻就变得高高在上起来，看不上他了。 亚历克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些，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感受着四周围投射过来的嘲讽目光，他握紧了拳头，“爵位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真想要爵位，我就自己去挣！”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响起阵阵低笑。 “爵位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还真敢说……” “爵位就是区分我们与那些贱民的重要区别啊，没有爵位的人，只能一辈子卑躬屈膝吧。” “怎么挣呢？” 亚历克脸上也闪过一丝迷茫，他刚刚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他怎么知道怎么挣？ “我去当兵！那个叫阿道弗斯的，不就是因为战无不胜，获得国王的破格提拔，得到男爵的爵位了吗？” 众人同情地看着他。 “你会打仗吗？” “几十万个士兵，也就出了一个阿道弗斯吧……” “做梦还快一点。” “哈哈哈哈哈！……” 正巧铜匠克里斯托弗的养子欧内斯特路过，听到了几个人的对话。 他同情地看了亚历克一眼，思索了片刻后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吧？不会的话可以学习啊，课本上都说了，学习可以改变命运。” 众人静默了一瞬，随后轰然大笑。 这其中其实有不少人处境与亚历克差不多，甚至比亚历克更惨一些，他们不仅继承不了父母的爵位，家里还没有亚历克有钱，甚至有些人的父母本身就没有爵位。 可他们听到欧内斯特说的这个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下意识地看向亚历克。 “亚历克，你要用学习改变命运吗？” “学了以后，撞上大运的话，说不定你真的就成了阿道弗斯了，一位尊贵的男爵大人。” 说到这里，众人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亚历克脸都绿了，他咬着牙看向欧内斯特，欧内斯特看着这些笑得肆意的人，一时有些迷茫，他不太理解这些人在笑什么，“是真的呀，听说学堂要开设专业化培育方向了，其中有一个就是军事学院，专门培养当将军的人的。” 这话正好被不远处看热闹的克里听到，他兴奋难耐地问道：“咦，有人要报名咱们军事学院吗？” 第166章 我报名 克里的视线落到了亚历克的身上, “亚历克，你要来我们军师学院？” 亚历克愣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 克里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 “身体条件不错，可以啊, 你可是第一个报名的, 等报上名了可以领一份礼物。” 亚历克被克里一个贱民搂着，简直浑身不适。 他正想推开克里，就听到不远处杰克等人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还真的跟这些粗鲁的卫兵们混到一块儿去了。”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真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混成男爵啊？” 亚历克深吸了一口气, “我报名！” …… 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刻，亚历克其实就后悔了。 在拿到军事学院的报名表的时候，他就更加后悔了，捏着那张表格好长时间都没有动笔。 克里好奇看他，“你怎么了？”他探头看了一眼, “对了, 你上一次摸底考试考了多少？咱们军事学院的成绩要求虽然没有隔壁的材料学院那么高，不过也需要成绩在摸底考前20%才能进面试。” 亚历克愣住了, “摸底考前20%？之前没听你们说啊。” 克里有些奇怪地看了亚历克一眼, “就写在招生简章上呢, 你没看吗？”他狐疑地打量了亚历克一眼, “你的成绩……不会没达标吧？” 刚刚在摸底考中考了个倒数第二的亚历克：“……” 他脸都胀红了，因为这手里的报名表，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一回到教室，不少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特别是杰克他们。 杰克犹豫了一下, 朝着亚历克走了过去，低声道：“亚历克，算了，我们昨天也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太放在心上了，报名的事情暂时就算了吧，除了安东尼，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只是你之前太骄傲了，大家才看不惯你，以后你低调点就是了，都是这样过来的……” 小的时候，哪怕被区别对待了，许多人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区别对待，更不明白自己与继承人之间的差距。 等到逐渐长大了，他们才会渐渐明白，他们与家族中的继承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亚历克捏着手里的报名表，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们才不一样！” 他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摊开了那张报名表。 纠结再三，他看向坐在左前方的埃尔伯特，“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扭过头看他。 “你有招生简章吗？” 埃尔伯特如他所预料的，从自己的笔记本中取出了一份东西，递给了亚历克。 亚历克说了一声谢谢，接过了那份抄录下来的招生简章，正好是军事学院的，看来埃尔伯特也知道他要报名军师学院的事情了，也不知道埃尔伯特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有些不安地看了埃尔伯特一眼，随后又低下了头，安静翻看了起来。 看到那摸底考前20%的要求，他有些颓丧地垮下肩膀。 果然是不行…… 他怏怏地拿起招生简章，走到了埃尔伯特身边，准备还给他，却正好看到埃尔伯特低头写着什么。 亚历克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问：“你也要报名？” 埃尔伯特倒是很坦然，“嗯。” “你要报名哪个学院？也是军事学院吗？” 埃尔伯特摇头，“材料学院。” 亚历克想起克里说的话，“材料学院没有成绩要求吗？我怎么听说材料学院的成绩要求很高？” 埃尔伯特点头，“很高，摸底考前5%的人才有资格报名。” 亚历克：“……” 啧啧啧…… 5%，这也太可怕了，一个年级能录取几个人啊？ 加法都算不明白的亚历克就算不明白百分数和乘法了。 “那你的成绩也没达标吧？” 埃尔伯特点头。 亚历克看埃尔伯特低着头还在“刷刷刷”的写，实在是好奇，“那你还准备报名啊？你报不上名的呀。” “这一次报不上，下一次再报，摸底考考好一些就是了。” 亚历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的轻松，咱们成绩都是垫底的，怎么可能考得了那么高？还是说，你有内部消息，下一次报名成绩要求会降下来？” 埃尔伯特摇头，“我没有收到类似的消息，”他停下笔，思索了一下又道：“我觉得很有可能成绩并不会降下来，甚至要求会更高，竞争也会更加激烈。” 亚历克听着，脸更白了，“要求还会更高？” “嗯，”埃尔伯特点了点头道：“学堂还在继续招生，学堂内的学生会越来越多，学生多了，成绩好的学生相对应的也会越来越多。而且课堂教学的内容越来越深奥，那些基础好的学生学起来本来就比我们轻松，如果我们要赶上去的话，肯定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再者，如今几个学院才刚刚开始招生，大部分学生还不了解这其中的政策，也还不清楚这有什么好处，但领主大人做事，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若是学院的福利比学堂的好……” 亚历克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是听说如果这次能报上名的话，军事学院是会发一份礼物的。” 他头皮都炸了。 这样说起来，他岂不是更没有希望了？ “那还报什么名啊，反正肯定报不上。” 这一次报不上，下一次更报不上。 埃尔伯特神色间也有几分凝重，摩挲着手里的那份报名表，想到的却是那一日在铁匠铺中，他挂在柱子上看到的场景。 他吐了一口气，“我还是想试试。” 亚历克挑起眉梢，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呀？” 埃尔伯特干脆将笔放了下来，他取出材料学院的招生简章，看了很久，“大概就是昨日欧内斯特说的吧。” 亚历克脸一黑，那个铜匠的儿子说的？他说了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学习改变命运……”埃尔伯特果然说出了亚历克心中想的那句话，“如果不试一下的话，或许我们这一辈子就只能按照他们所谱写的脚本过完我们的一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会甘心吗？” 亚历克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就像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末流贵族，然后一生凄惨被他们嘲笑？ 他怎么可能会甘心！ “我才不要！” “那就读书，努力读书，好好考试，争取下一次报上名。” 亚历克看着埃尔伯特笃定的眼神，有些被说服了，“好！不就是读书吗？这有什么难的？” 他干脆将自己的座位换了过来，直接就在埃尔伯特身边坐下了，还没有开始上课，就拿出课本看了起来。 这一幕也落到了杰克等人的眼中。 亚历克在看到第一页第一行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呜……读书真的很难…… 他内心的小人儿在哭泣，表面上却是镇定如斯，迎着一众人打量的目光，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 人才的专业化培养是领地日益发展的必然需求。 科琳娜如今也才设置了三个学院而已，一个材料学院，一个军事学院，还有一个教育学院。 她还有更多的学院想要设置，更多的专业人才想要培养，比如，她现在就很希望学堂能够立刻给他培养出几个专业化的养殖人才，可惜没那个条件。 经过之前的野鸡养殖，对她这一次搞出来的更为古怪的河蚌养殖，其实大家也不是都持悲观态度的。 可是吧…… 听说过养牛养羊养马，现在也听说过养鸡了，真没有人听说过养河蚌的。 牛羊马甚至鸡都吃草，饲养的手段有所不同，但许多经验总归还是可以互相借鉴的，可是河蚌怎么养？它吃什么，也需要每一天像放养一般赶至某一片水域进食吗？怎么赶呢？ 大家压根就想不出来啊。 科琳娜只能自己搞。 幸好她已经养了几个月了，对河蚌养殖也已经积累了一部分的经验。 她又让人捞了几个河蚌上来，开始做对比实验，同时，她也开始挖河塘了，为下一部大规模养殖做准备。 在她为河蚌养殖忙碌的时候，她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大王子、二王子等人的回信。 如她预料的那样，大家对于祭坛占卜，大祭司和神子撕逼的事情果然还是很捧场的，都在回信中表示了热烈的期待。 “二王子一如既往的浮夸。”贾森将他的信件放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科琳娜也有些无奈，经过上一封信的摧残和洗礼，她其实并不大想看这封信，太肉麻了。 不仅肉麻，而且虚假，她甚至有点害怕，未来一日真见到二王子的时候，他会不会真的跪下来亲吻他的脚趾。 她可能会当场死去。 不过没办法，这种重要的信件她是必定要亲自过目的，这也是她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或许，这就是属于一位领主的宿命吧…… 科琳娜正感叹着，磨磨蹭蹭地打开了二王子的来信，视线的余光却瞥到书桌的对面，拿起了一封新的来信的贾森那张脸忽然僵住了。 她察觉到一丝不对，“怎么了？” 贾森眉头轻轻挑了起来，“大王子的信。” 科琳娜“唔”了一声，她对这位大王子印象不深，只记得上一次去信，他的回信来得及时，但回信的内容却也平平，并没有太过亲近，也没有太过防备，拿捏了一个非常适度的属于陌生人的距离。 这样一个人，会在信中写什么，以至于让贾森这种经过大风大浪的都露出了这么惊讶的表情？ 贾森迅速地看完了大王子的来信，随后将信件交给了科琳娜，“大王子向您求婚了。” 第167章 很有诚意 科琳娜一度觉得自己没听懂, “求婚？” 她低头看信，如贾森所说，大王子确实在信中向她求婚了。 她眉头皱了起来。 贾森也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沉吟着道：“若是结盟，婚姻自然是最坚固的同盟。” 可是, 愿意跟科琳娜结盟的人并不多。 在众人的眼中，科琳娜是大祭司阿莉西亚的孙女, 与神庙不大对付, 是神庙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她或许有一点运气，或许从阿莉西亚那里传承了一些东西。 他们乐于看到科琳娜站出来与神庙对抗，好让他们从中得利, 但并不对这件事情的结局抱任何的乐观态度, 自然更不可能与她结盟。 大王子这样的决定，是一时冲动，还是无奈之举，又或者是深思后做下的最佳决定？ “大王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科琳娜放下了手中的羊皮卷。 贾森凝着眉头，手指轻轻地在椅背上敲击着, “大王子吗？……他的母亲是国王的第一任王后, 身上流着帝国最高贵、最纯正的血统，在万众瞩目中出生, 在他出生的洗礼仪式上, 甚至出现了神之圣光。” 科琳娜很是惊讶, “他竟然有这着这么高贵的出身吗？” 虽然她对唯出身论并不认可, 可是在这个帝国，大部分人都是认可出生论的，拥有着如此高贵的血统的大王子，几乎可以说等待着他的就是顺遂的一生。 继承王位, 迎娶一位同样出身高贵的妻子，生下孩子。 贾森轻轻点头，“只是好景不长，在大王子还只有六岁的时候，第一任王后忽然过世了。表面上是病逝的，实际上，根据我这段时间内的调查，死因恐怕没那么简单，王后过世的那日，大祭司被邀请进入宫廷，王后死后，甚至没有举办应有的葬礼，直接就被封入了石棺，匆匆葬在了一片不知名的荒郊。” 科琳娜眉头皱了起来，“看来，王后的死不怎么光彩。” 贾森点头，“不过那个时候的大王子还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直到在大王子长到八岁的时候，国王迎娶了第二任王后，生下了三王子，就在同一年，大王子从高处跌下，摔伤了身体，再也站不起来了。” 科琳娜眼睛微微撑大了。 贾森目光深沉，“几位王子当中，大王子是最不被看好的，他残废多年，身边也没能积蓄起多少势力，这一次铜矿的争夺，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据我所知，他手底下可用的人甚至不足两千人，几乎都快被打没了，最近似乎有跟二王子联手的意向……”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侦察队送来了一个急件。 贾森看了一眼，“又是二王子的信……” 看完信件的内容，他讶异地挑起了眉梢，“原来是这样。” 贾森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递给了科琳娜。 科琳娜接过信看了起来，看完信上的内容，她也露出了与贾森差不太多的表情，“是二王子督促的大王子，向我求婚？……” 贾森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信上是这么写的。” 二王子一副保媒人的口吻，仿佛他一手促成科琳娜嫁入皇室是做了一件多大的好事一般，那施舍的嘴脸让人作呕。 “大人，要我说，大王子的求婚直接拒绝就是了。” 跟这样的人结盟，对他们完全没有好处不说，二王子的所作所为也太羞辱人了。 他哪怕有一点诚意，为何不亲自向大人求婚？ 还不是表面上与大人亲近，实际上根本看不上大人！ 科琳娜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大王子那边恐怕也不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的。” 贾森闻言，脸色越发难看了，下个结论，“拒婚。” “这个婚我是肯定要拒的，不过结盟的事情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贾森一怔，“你要拒婚，但是又准备与他们结盟？” “嗯。” 贾森思索了一会，“您是觉得，他们有结盟的价值，但是他们的价值还不足以让您搭上您的婚姻？” 科琳娜从书桌后站了起来，绕到贾森身边，捡起另外几封信打开了，“那倒也不是。” 贾森侧过脸看他，“那是为什么？” 科琳娜拿着信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 贾森灵光一闪，忽然脱口而出道：“不会是因为霍勒斯吧？” 科琳娜的脸忽然就僵住了，她震惊地看着贾森。 贾森那张脸却忽然沉了下去，他刚刚就是脑袋一抽，随口那么一猜，其实问出口的时候，他心里已经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怎么可能？ 他是知道霍勒斯对科琳娜的心思的，那个人可是差点因为他勾引科琳娜，就对他痛下杀手了。 可是他也知道，科琳娜对霍勒斯根本没这方面的意思。 起码在他被带离辛加堡之前，他并没有看出科琳娜对霍勒斯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顶多就是特别信任霍勒斯。 可是此刻他看着琳娜的表情，这个表情基本上已经给了他答案。 科琳娜真的是因为霍勒斯才拒绝了大王子的求婚。 “你喜欢霍勒斯？”贾森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情已经自爆了。 她的脸不可抑制地开始发烧，面对贾森的诘问，她几乎招架不住，“这个很重要吗？” 贾森张了张嘴，随后眯起了眸子，他将大王子的那封信甩到了科琳娜的面前，“你觉得呢？王子求婚，重不重要？” 科琳娜：“……” 很有道理。 她竟一时不能反驳。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硬起头皮，思索再三，犹豫着道：“其实我们两个人也还没有完全确定关系……” 贾森脸色漆黑如炭，所以是真的。 他呼吸都变得急促，“好，就算你喜欢他，你就为了他拒了大王子的婚事？你总不可能会以为，你们两个会结婚吧？” 科琳娜瞪大了眼睛，“那如果我们相爱了，自然是要结婚的。” 那不然还是玩玩而已吗？ 贾森眼瞳巨震，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来，“你疯了。” 科琳娜：“……” 这就过分了。 “你刚刚投入一段感情，还处于比较投入比较感性的时候，我可以理解，等你冷静一下再说。” 科琳娜：“……” 这就太太太过分了。 她刚要开口，贾森就做了个停止的动作，“既然要结盟，先想一想如何结盟吧。没有婚姻做基础的话，要达成初始的信任，互相之间都需要做不少的工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专注于工作，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二王子有什么东西吸引你？让你决定与他结盟？” 科琳娜见状，也不得不先放下之前的话题，正事要紧。 “倒也不是因为二王子，二王子手上势力虽然不小，但这个人只知道趋利避害，做事毫无道义可言，更可悲的是他目光短浅、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只适合拿来利用，不适合拿来结盟，顶多做个表面盟友，若是那样，还不如保持如今的中立位置，不站皇室的任何一方。” 贾森有些意外，“不是因为二王子，难道是因为大王子？你看上了他的什么？” “他的果断。” 贾森眯起眸子，思索了片刻，随后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你第一次写信给他们，大王子的回信中虽然四平八稳，没有过分的亲近，我们收到信的时间，他似乎不是第一个回信的，不过从送信的距离来看，他应该是最快回应的。” 科琳娜点了点头，“他能够如此果断，到底是看中了我的潜力，还是只是因为看到我准备对付神庙，立刻决定支持我？” “如果是后者，他对付神庙的心倒是比皇室的其他几位要坚决多了。” 贾森闻言，眼睛微亮，“若是这样，我们都是天然的盟友了。” 科琳娜重新拿起了大王子的那封求婚信，这封信上，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有任何勉强的意思，言辞虽然平淡温和，却也不乏真诚。 “另外，你说他手底下的两千人都快被打没了，这个说法也并不准确。据我所知，大王子带来了两千人，到如今战损也只有不到100个人。” 贾森皱起眉头，“他不是刚一进入战场就遭遇了光明骑士团，直接败走了吗？” “确实是败走了，但也确实只损失了不到100个人。只是看起来很狼狈，似乎输得很惨罢了。”科琳娜放下了手里的那几封回信，“这位大王子，恐怕根本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无能无害……” 贾森立刻调整了对大王子的评价，“他手里到底有着什么筹码？” 科琳娜也很好奇，这场皇权之争，到底会花落谁家？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这位大王子的底细。” 她和贾森商量着，给这位大王子写了回信。 完成这一部分的回信工作后，科琳娜继续养她的小河蚌，贾森带着信离开了书房。 这几封信要送出去自然要用到人，基本上都是卫兵队的人。 “这是送给大王子的信。” “是。”卫兵郑重地接过了回信。 “给大王子送信的时候，态度可以柔和一些，最好能在大王子的营地处多呆一会儿。” 卫兵敏锐地问道：“是要打探什么消息吗？” “并没有具体需要打探的方向，不过大王子在来信中向领主大人求婚了。” 卫兵脸色骤变，“他是个残废！……” 贾森凝起眉头，“这不该是你们议论的事情，太失礼了。” 卫兵连忙低头，“是……那领主大人可曾答应了？” 他实在是紧张，在他看来，领主大人仿佛那天上的明月，一般的男人谁都配不上她，更不用说大王子这个残废了！ “这也不该是你能够过问的事情。” 卫兵捏住了手中的信，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心头的那口气压下，“是。” 他心底已经做下了决定，一定要借着这一次送信的机会好好看一看大王子到底是个什么德性的人，他竟然敢向他们的领主大人求婚？ 贾森看着卫兵脸上愤愤不平的表情，心底嗤笑了一声。 是啊，大王子竟然敢向领主大人求婚？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有个比大王子更心里没有数的，已经借着职务之便完全靠近了领主大人，领主大人都为了他快昏了头了。 他相信，经过卫兵队传递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这个人耳朵里。 霍勒斯大概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情了。 …… 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正坐在营帐内，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有关于铜矿争夺的进展汇报告一段落，内事官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艾尔弗雷德的婚事，“殿下，您真的决定与那个奥古斯特家的继承人结婚吗？” 艾尔弗雷德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缓缓地点了点头，“若是科琳娜小姐同意我的求婚，我自然是要与她结婚的。” 内事官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她怕是恨不得立刻要飞过来见您。就凭她的身份，能嫁给一个男爵都算不错了！怕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娶她。” 说到底谁都不想招惹上什么神庙。 “如今收到殿下您的求婚，她必然是欣喜若狂的，”内事官愤愤不平地道：“二王子想要搭上这位神子大人的线，就让他自己去求婚好了，凭什么牺牲你呀？” 艾尔弗雷德笑了笑没说话，眉眼间却多了几分阴郁。 内事官见状，越发心疼了，“大人，您应该娶的是这个帝国最高贵的女人，最起码也是大公爵的女儿，您的婚事，关系到的可是整个帝国……” “约瑟夫。”艾尔弗雷德制止了内事官的话。 内事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可是内心依旧极为不平，“见都没见过，听说是从小被关在乡下的庄园里长大的，礼仪粗俗，见识浅薄……” “但她是神子。” 内事官脸上隐约露出几分不屑，“别人不知奥古斯特家的底细，我们还不知吗？” 话音刚落，有卫兵在营帐外禀告：“大人，辛加堡来信了。” 内事官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脸色越发难看了，这还真是够着急的，“稍微矜持一些的淑女，起码也得等上一天再回信吧？” 艾尔弗雷德没法站起来，“把人请进来吧。” 卫兵立刻将送信的人带了进来。 辛加堡的卫兵拿出了封好的信封，递给了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看到信封，脸上闪过一丝好奇，“这是什么？” 卫兵低声解释道：“是纸。” “纸？” “由神子大人创造出来的一种用于书写的载体。” 艾尔弗雷德接过信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倒是新奇有趣。” 一旁的内事官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呵……这就讨好上了…… 艾尔弗雷德已经打开了信封，只是这一打开，他脸上的笑意就逐渐褪了下去，“领主大人拒绝了我的求婚？” 卫兵闻言，脸上一喜，在看到艾尔弗雷德肃然的目光时，他连忙又低下头去，“小人不知，小人只负责送信。” 一旁的内事官脸色大变，“殿下，你刚刚说什么？她、她拒绝了你的求婚？” 艾尔弗雷德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的。” 内事官瞪大了眼睛，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停顿了几秒的时间，他忽然回过神来，“她不会是故意拿乔、故作矜持吧？难道她还等着殿下您一而再再而三的向她求婚吗？” 艾尔弗雷德看着手里的那封信，目光黯下去，“似乎不是……她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营帐内一时安静到了极点。 艾尔弗雷德另一只手缓缓地摸上了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感觉，就仿佛在摸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动物尸体。 内事官察觉到了艾尔弗雷德的这个动作，心疼得不行，“这个科琳娜，她难道还敢嫌弃你！……” 艾尔弗雷德抬眸，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眸底却没有任何温度，“任何一位淑女，都有权拒绝向她求婚的骑士。” “大人……” “神子大人倒是在信中提到了有关结盟的事情。” 内事官眉头一皱，有些转不过弯来，“结盟？不是已经拒绝了吗？……” “神子大人拒绝了我的求婚，却没有拒绝结盟。”艾尔弗雷德重新冷静下来，细细地看了一遍科琳娜的来信。 这一看，他就发现了科琳娜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条件，其中就包括炼铜技术支持、粮食供给这种实打实的极好的条件。 王室虽然掌控着炼铜技术，但这并不意味着几位王子都掌控了这项技术。 这项技术是握在老国王的手中的，王后、有神庙支持的五王子手中也不缺这项技术，但他确实是没有的。 “很有诚意。”艾尔弗雷德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内事官都已经快被气炸了，他现在哪有心思想结盟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卫兵进来，看了一眼营帐内的情况，对内事官悄悄做了禀报。 内事官听到消息，脸都青了，他立刻转过身对艾尔弗雷德低声禀报了他刚刚听到的消息，“二王子收到我们的消息以后，立刻就给辛加堡写了信，辛加堡那位估计是已经知道二王子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原本诚意满满的结盟书，此时也变了味道。 艾尔弗雷德再冷静，此刻也忍不住捏紧了那封信，“原来神子大人是想要与二弟结盟吗？” 第168章 失传 内事官深吸了一口气, 她拒绝了殿下的求婚，却又扭头想要与二王子结盟。 “也实在太过分了些！” 话音刚落，营帐外又有卫兵禀报：“殿下, 二王子派人过来了。” 大王子怔了一下，犹豫了一下, 收起了手中的信件，“快请。” 营帐的兽皮帘子再一次被掀开, 原本还有些空旷的营帐, 此时已经开始变得局促拥挤。 来人竟是二王子的内事官米基。 米基蓄着一脸的络腮胡子，身材也很是威武雄壮。 他进了营帐，看到大王子也没有下跪的意思, 反倒先看了一圈营帐内的布置, 随后才对着大王子鞠了一躬，“艾尔弗雷德殿下日安。我奉二王子殿下之命前来告知殿下，二王子殿下已经决定将殿下与神子大人的婚礼放到他的营地中举行，到时候，二王子将亲自为你们二位住持婚礼。” 艾尔弗雷德和他的内事官伊迪都是一愣。 伊迪不敢置信地道：“殿下与神子大人结婚, 为何要去二王子的营地？” 这是什么意思？ 是对大王子殿下的羞辱吗？ 就摆明了大王子殿下只是一个提供皇室婚姻身份的工具, 连婚礼上的样子都不给装了？ 米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这也是为了艾尔弗雷德殿下考虑, 艾尔弗雷德殿下营地内这样寒酸的境况, 要如何举办一场婚礼呢？” 伊迪还想说什么, 一旁的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却是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弟弟他没有收到神子大人的来信吗？” 米基皱了一记眉头，“什么信？” 这个时候，伊迪也后知后觉地觉过味来了。 科琳娜已经拒绝了殿下的求婚，若是她想要与二王子结盟, 那二王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啊。 二王子的营地距离辛加堡可要比他们距离辛加堡近上不少的。 他眯起眼睛打量米基，正想要说什么，却被艾尔弗雷德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艾尔弗雷德神色很平静，“这件事情我还需要与神子大人商议，米基大人不如先下去吃点东西休息休息？” 米基有些不爽，“这有什么好商议的？……” 艾尔弗雷德仿佛没听到他的埋怨，微微笑着吩咐一旁的伊迪，“去杀一头羊来，再准备一些酒水，为米基大人洗尘。” 米基闻言，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勉强退了下去。 等人走远了，艾尔弗雷德将视线重新落回到了来自辛加堡的那位信使身上。 “你叫什么？” “伊内兹。” 伊内兹也是卫兵队中最老的一批老兵了，这些人经历过不下十场的战争的洗礼，都是科琳娜手中最精锐也是最信任的人。 艾尔弗雷德拿起手里的那封信：“伊内兹，科琳娜大人没有给二王子送信吗？” 伊内兹摇了摇头，“没有。” 艾尔弗雷德一怔，整个人都愣住了，“为什么？” 伊内兹一脸茫然，脸上分明写着：我怎么知道？ 艾尔弗雷德看着，忽然笑了，笑完了以后，他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手里的那封信，渐渐出了神。 “殿下？”伊内兹好奇地看着他。 艾尔弗雷德回神，“哦”了一声，“我有一封信件要请你转交给科琳娜大人。” 或许只是他想多了，科琳娜总不可能真的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与他结盟的吧？ …… 科琳娜的河蚌养殖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 除了在三月份还不到十度的天气里她下几次水差点又冻病了犯了哮喘，整个养殖机会进展得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安卡高地也运回来了第一批铁矿石，数量极多，而且质量也非常高。 霍勒斯的效率让人咋舌。 布斯丘陵的祭坛也已经开工了，铁矿石的供应也逐渐稳定下来。 铁匠铺曲辕犁的出产量也终于上去了。 整个铁匠铺被分成了两边倒，由克里斯托弗与他的养子两个人分别管着两批人马，日夜不停地生产者铁制的铸件，与另外曲辕犁中所要用到的十一个木质部件组合起来，流水线的曲辕犁一个一个不断地投放到了田地中。 曼纽尔男爵这个第一个向铁匠铺下了曲辕犁订单的人也终于拿到了属于他的第一批曲辕犁。 第一批只有五台，却也已经羡煞了整个辛加堡上下所有贵族。 曼纽尔男爵手中的荒地开发速度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在许多贵族家庭还吭哧吭哧地抓紧时间开这第一块地的荒的时候，曼纽尔已经开完了三块地，共计八百七十三百亩的荒地。 他也从康特得克城第一地主，一跃变成了整个斯罗郡的第一地主。 当然，这是在科琳娜不计入排名的情况下。 铁匠铺除了需要制作曲辕犁，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军工器械。 这一部分原本是由伊恩主持的军工器械坊负责的，伊恩带着自己的几个助手直接进驻到了铁匠铺，这些日子吃住都在这里，除了伊恩和个别年纪小的助手还要去学堂上课以外，他们几乎蹲在铁匠铺中寸步不离。 铁匠铺中，有一个专门的铸造台是属于伊恩的。 而日夜不息的火炉，也有一段时间是专属于伊恩使用的。 有关于伊恩霸占了他们铁匠铺的炉子的事情，铁匠铺的少东家欧内斯特其实是很不高兴的。 在他看来，伊恩不过就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木匠，根本不懂炼铁。 直到伊恩铸造出了第二件神兵。 然后是第三件。 然后是第四件…… 铁匠铺的主事人克里斯托弗在那一日过后，其实也试过几次，但五次里头，差不多只能成功一次，非常耗神，也非常浪费材料。 他试了几回以后，无奈之下只能先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谁知道伊恩这么轻松就成功了！ 一开始欧内斯特还可以说伊恩是借鉴了他叔的经验，是他叔没藏私，可当伊恩铸造一件成一件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自己这种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而且，伊恩在请示过科琳娜以后，毫不避讳地将自己总结的经验分享给了克里斯托弗。 他已经能够做到比较完整的材料把控，对于熟铁、生铁的程度、比例把握，铸造的时机都已经有了一整套非常成熟的体系。 克里斯托弗按照伊恩提供的这一整套的方法试了两回，也都成功了。 而伴随着材料技术的成熟，神兵的形状也终于逐渐被拉回到了正轨。 科琳娜在听闻这个大好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画了绣春刀的设计图，交给铁匠铺，摩拳擦掌等着她人生中第一把绣春刀。 嘿嘿嘿嘿！…… 然而她将图谱送去铁匠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天真了。 “暂时停炉了。”伊恩站在铸造台前，看完了科琳娜画的绣春刀图纸。 科琳娜看着不远处炉子内闪出来的火星，一脸的懵逼，“不是还在烧着吗？” “只做生铁，暂时不做神兵。” 身为辛加堡最高领袖的科琳娜：“……我的单子也不接吗？” 伊恩将图纸递还给了科琳娜，“不接。” 科琳娜：“……” 路过看热闹的欧内斯特和铁匠铺工人一二三：“……” 他们与伊恩相处了一段日子，每个人都觉得伊恩还挺好相处的，特别好说话。 相比较一般传统手艺人敝帚自珍，不太愿意传授徒弟自己的绝活，在伊恩这边，只要不涉及到军工器械的机要秘密，他一般都会耐心解答。 甚至于他在炼铁上遇到了任何的疑问，无论对方年纪是不是比他小，地位是不是比他低，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在铁匠铺里打杂的小孩子，只要对方可能可以解答他的问题，他都会不耻下问，没有一点架子。 谁知道伊恩在领主大人面前竟然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科琳娜也很意外啊，她的印象中，伊恩就是个腼腆的好脾气的少年啊。 “为什么呀？” 伊恩走到火炉边上，重新握住了封箱的把手，用力拉起了风箱，“神兵虽然好用，可是太耗神了，也做不到量产，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要一直锤炼差不多十三四个小时才能够得到一件，这其中都不能合眼，在没有足够多的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之前，神兵在战场上形成不了战斗力。” 战争可不是一对一的比武。 这神兵，也做不到让一个战士以一敌一千。 “相对来说，生铁的强度虽然比不上钢，但强度上是要超过如今战场上主要的武器材料：青铜、石料和木料的，要尽快形成战斗力，还不如在生铁上多下功夫。” 科琳娜点了点头，伊恩的看法她是认同的，绣春刀再厉害，在战场上也不一定好用过弓箭、长矛。 她有些颓丧地垮下肩膀，这样一来，她的绣春刀梦似乎又要延后了。 毕竟，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爱好，损害领地的利益吧？ 她小心地将手里的图纸折起来，放回到了怀里，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伊恩又道：“不过，也不是就一定不能给你做。” 科琳娜怔了一下，耶？ “你能给我做啊？” 伊恩看着火炉中熊熊的烈火，有些紧张地舔了一记唇瓣，完全不敢看科琳娜的眼睛，“你要能跟我一起把弩车做出来的话，我就给你做这个刀。” 科琳娜怔住，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道：“伊恩，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伊恩明明是所有孩子中最单纯的一个啊！ 伊恩身体一僵，他将封箱的把手交给了身边的学徒，示意学徒别停，随后又看向科琳娜。 这一下，他倒是不那么紧张了，“您半个月前给我画的那个弩车图纸，您还记得吗？” 科琳娜想起来了，“是有吧？……” 那段日子，铁匠铺成功开张，她一时兴奋，画了不少图纸出去。 过了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将那些图纸都分别送给谁了，总之阿曼德、德里克、伊恩、卢克这几个人肯定是都有收到…… 她挠了挠头，“这图纸怎么了？有问题吗？” 伊恩摇了摇头，“我已经做大致的模型出来了，触发装置还需要改进，但问题不是很大。” 科琳娜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伊恩磨了磨牙，“是啊，可是你又说，还有一种叫连弩的，可以一次性发射十枚甚至更多的□□。” 科琳娜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了，“这个……确实是有。” 最出名的连弩就是传说中的诸葛弩了。 《史记卷六秦皇本纪》中曾有记载：[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① 这一记载可以追溯到汉代。 《诸葛亮传》也记载道：[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② 《魏氏春秋》的记载中提到，诸葛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③。 伊恩闷闷地低下头，“回来我就开始设计连弩，可连弩的关键我一直都没有想通。” 他再次抬头看科琳娜，“后来我去找了您寄回，您是怎么说的？” 科琳娜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有点想不起来，“我怎么说的？” “您说这图纸已经失传了，您也不知道。” 科琳娜“啊——”了一声，“对哦，这图纸确实是失传了。” 她说着，还觉得有些可惜，这可是传说中的诸葛连弩啊，战场神器，有诸葛神侯的光环加持的那种！ 伊恩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沉闷，“炼钢的方子你也说是失传了，龙骨马车的设计图你也说是失传了，您和德里克造的水运浑象仪的图纸您也说是失传了……” 科琳娜缓缓地闭上了嘴巴，舌根发苦。 这些个图纸吧，她也就知道个大概，确实是不记得，就随口说不知道，失传了。 “伊恩，你信我，这些东西最终能做出来，靠的都是你们的智慧，我确实是不知道啊……” 伊恩点了点头，“没关系，我相信你。”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却听伊恩又道：“您可以跟我一起做这个连弩，说不定做着做着，您就发现，原来连□□没有失传。” 第169章 听不懂 科琳娜一时沉默了。 “这怎么可能！……” 失传了就是失传了啊, 她确实是变不出来的啊。 可她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伊恩却并不相信，“你的刀。” 科琳娜：“……” 嘤…… “好吧……”科琳娜硬着头皮, “可以试一试，不过如果实在做不出来的话……” “只要理论上可以做出来, 技术上的问题总能够解决的。”伊恩说着，又对着科琳娜伸出了手。 科琳娜整个人都木了, “什么？” “那把刀的图纸。” 科琳娜“哦”了一声, 从怀里掏了出来，重新递给了伊恩，“你不是……要我先给你做了连弩再给我做吗？” 伊恩拿过图纸, 在铸造台上铺开, “嗯，先看看。” 科琳娜看着伊恩有些僵硬的侧脸，微微笑了笑，想了想伊恩的要求，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她也跟到了铸造台边上, “伊恩, 这一招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伊恩眼睫一颤，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科琳娜歪了歪头, 脸上流露出一丝冷笑, “德里克……” 伊恩微微撑大了眼睛。 科琳娜没想到还真的是德里克, 看来德里克这段时间有点闲, 正巧她手里有不少事情需要人去做。 比如说新麦种的筛选培育，比如说河蚌大规模养殖，再比如说，化肥。 她想要提高整个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粮食产量, 开荒是比较直接的方式，如果今年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农田面积能够翻番，也就基本意味着粮食产量也能够翻番了。 水利工程、新麦种的筛选培育都需要不少的时间，很可能一年两年的都看不出太大的效果。 提高粮食产量的另外一件利器就是化肥了。 科琳娜单手托腮，“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要交给放心的人做才行。” 不到一个小时，德里克就知道了自己被科琳娜又惦记上了的残酷事实。 他对化肥这个项目完全不感兴趣。 可是科琳娜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才刚刚有了一点点基础雏形的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 没错，当初科琳娜说了一点有关于空气动力学和流体力学的事情以后，就又把这个事情撇给了他。 他给伊恩出主意，也完全是出于对自己被抛弃后的强烈的愤怒。 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就是个互相伤害的故事。 德里克在这头被化肥折磨的时候，科琳娜在铁匠铺也被各种铸铁机械动力学压榨着。 军工器械工坊出来的人大多都比较沉默，他们在军工器械工坊待了这么久，学得最多，学得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学会了什么时候该闭上嘴。 而原铁匠铺的那些学徒们显然要活泼多了。 领地内的人大多数都对科琳娜有着十分的好奇心，科琳娜可不仅仅是一个个高贵的贵族或者领主大人，她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神子的身份。 辛加堡内的人，谁没听说过神子的那些传闻啊。 可惜的是，神子大人实在是太低调了，她平日里几乎都待在那座城堡里不出门。 当然，哪怕她出门了，她身边也必定围绕着护卫她的卫兵，他们这些人是说什么都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神子大人的。 谁都想不到神子大人会出现在铁匠铺里，与他们一起做工。 哪怕她第二日来的时候，换了一身旧的金银丝布的衣裳，她在整个铁匠铺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科琳娜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进入铁匠铺就开始工作了。 她先看了伊恩做的弩车模型。 虽然是一个模型，但伊恩完全是按照比例真实还原出来的，它是可以用来射击的。 弩车大概就是驽与车的结合体，也可以单纯理解成单兵弩的放大版。 一般来说，驽可以分为弓、弩臂、弩机三大部分。 华国最早的床弩发明于战国时期，自它被制作出来以后，便广泛地应用于各种作战中。其可怕的破甲能力和穿透能力，屡屡为军队带来胜利。 南北朝时，宋武帝刘裕曾用“万钧神弩”大败卢循、徐道覆的水军，他曾感叹：“军中多万钧神弩，所至莫不摧陷”，由此可见这种神兵的威力。 而弩车的杀伤力，主要就是看箭矢的射距、速度，和箭矢本身的锋利坚硬与否等等。 “箭矢是消耗性物品，自然不可能使用太好的金属材料铸造。”伊恩拿了自己的几张箭矢的设计图出来给科琳娜看。 科琳娜一边接过图纸，一边点头表示同意。 基本不可能用钢做箭矢，是否要用纯生铁打造都要打一个问号，得看现有的两座铁矿供不供得上，也得看这些生铁矿全部用在箭矢上，是不是合算。 合算很多时候比锋利更重要。 若是打一场就把整个领地给打破产了，那也太亏了。 “我看看驽臂。” 箭矢的动能来自于弩臂的弹性势能，弩臂上有个卡槽，弹性势能来自于射手拉弓上弦的做功。 每一次发射，射手都需要做一个拉弓上弦的动作。 如今，他们需要想办法让射手只拉一次弓，却能够连发十枚箭矢。 伊恩已经被这个问题卡了七八日了，没有一点进展。 他看向科琳娜，科琳娜看着那驽臂，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无可奈何。 铁匠铺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科琳娜这头。 看到科琳娜和伊恩两个人露出愁容，不少人跃跃欲试。 说不定他们可以呢？ 若是能为神子大人解决难题，神子大人岂不是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欧内斯特作为铁匠铺的少东家，从小跟在克里斯托弗身边看着他炼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锤子，他就属于比较有信心的那一波人。 他忍不住靠了过去。 科琳娜和伊恩到底都没有赶他，就让他听。 科琳娜偶尔还会问一问欧内斯特，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法？ 欧内斯特能有什么想法？ 他听了一会儿，自己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不少人围过去问他： “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是材质不行吗？还是铸件模型不对？” 欧内斯特神色凄迷，“听不懂。”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 欧内斯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拿起锤子，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将自己塞在铸造台上面的那只书包给翻了出来，翻出了里头的课本。 旁边的人没得到答案，还在催促他。 “到底什么意思嘛？” 欧内斯特用书挡住自己的脸，“就是听不懂，明明他们说的是迪恩语，可是连在一起我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众人：“……” 也有不信邪的，学着欧内斯特跑到两个人身边去旁听。 然后就一个一个跟着回来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欧内斯特的意思，确实是听不懂。 听都听不懂，还怎么解决问题？ 众人一下子就萎靡了。 欧内斯特正想找个地方先治愈一下自己受伤的小心灵，就被养父克里斯托弗又叫了过去。 “过来搭把手。” 若是半个小时前，欧内斯特大概会欣喜若狂，不只是欧内斯特，铁匠铺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会高兴得尖叫起来。 谁不想要跟在神子大人身边？ 可是如今，欧内斯特内心却打起了退堂鼓。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养父克里斯托弗的身边，不等他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一柄重锤。 “动作怎么这么慢？快点，先把这个铸件打出来。” 欧内斯特被迫投入到了工作中。 而接下来的几天，如他一开始所料的那样，这里的工作实在是太痛苦了。 主要就是听不懂。 科琳娜和伊恩经常会需要他们父子两个帮着打造一些铸件，很多时候，他们都会画设计图给他们，但是首先设计图就很难看懂，两个人若是画得潦草些，那就跟看天书一样。 欧内斯特好歹上过学，如今他看图纸的水平比克里斯托弗还是要更强上一些的。 所以，看设计图的工作基本上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这可太可怕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打铁过。 当他铸造的第六个模具第七次出现问题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欧内斯特看着走过来取铸件的科琳娜，缓缓地放下了锤子，“大人。” 科琳娜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失败的铸件，她正准备离开，就被欧内斯特叫住了，“嗯？” “大人，我觉得我可能不行，我做不出来……” 他满脸的挫败，几乎不敢去看面前的铸造台，更不敢抬头看科琳娜。 打铁的艰苦早已习惯。 让他最无法面对的是面对问题，听不懂，听懂了也解决不了的无力感。 而且这样的无力感日复一日，哪怕暂时解决了眼前这个问题，还有新的问题在等着他，仿佛这种生活永远没有尽头，让人绝望。 他撑不住了。 科琳娜怔了一下，看着欧内斯特脸上疲惫又抗拒的神情，想了想道：“那就去休息一下吧，这几天辛苦了。” 欧内斯特愣住了，“大人？” 他以为科琳娜会教训他。 科琳娜又看向一旁的克里斯托弗，克里斯托弗还在铸造台前不断地捶打着手中的铸件。 他的身体非常健壮，只是这几天也操劳得有些狠了，眼下一片青黑，脸色也有些苍白，身上早就被汗湿透了好几次，兽皮上甚至还浸出了一些白色的盐花。 她皱起眉头，随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克里斯托弗。” 克里斯托弗从铸造台中抬起头，“大人？”他放下锤子，用面前的兽皮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走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你也去休息吧，歇上几天，另外再帮我找两个学徒过来。” 克里斯托弗没明白科琳娜的意思，“为什么要歇？” 一旁的欧内斯特脸红得快要滴血，头低得快要埋到胸口里去，不敢抬头看克里斯托弗。 科琳娜却也没提欧内斯特，声音温和，“这几日的工作强度太高了，人会累垮的。” “那您呢？您也去休息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我不用，我也不用打铁，做的都是轻省的活计。” 克里斯托弗皱起眉头，“您的活计可不轻省，我看您才是真的疲惫……” 欧内斯特闻言，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科琳娜的脸色。 科琳娜脸色确实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温柔，“好了，你们去歇两天吧，铁匠铺还需要有人主持，总不能我们几个都倒下吧？” 克里斯托弗倒是希望去休息的人是科琳娜，他来替科琳娜做剩下的工作。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行。 克里斯托弗叹了一口气，“那好吧，等我把这个铸件打完。” 他视线的余光瞥到欧内斯特，“欧内斯特，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干活呀！” 欧内斯特“唔”了一声，看着铸造台上的失败品，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好不容易等到克里斯托弗打完了手里那个铸件，他含糊地蒙混了过去，回到住处，倒头就睡。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他躺了一会儿，竟然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一脸的沮丧。 …… 虽然欧内斯特这几天都不用再打铁了，但是学还是要上的。 然而上学也不是多么美好的经历。 这些日子，他莫名其妙地跟埃尔伯特和亚历克这两个公子哥走到了一起。 之前他们也混在一起，不过当时埃尔伯特和亚历克身边围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一个铜匠的养子就是位于最边缘的最不起眼的那个。 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亚历克身边的那些人全部都不见了，如今他们小团伙里面只剩下他们三个。 埃尔伯特和亚历克突然开始超级努力地念书，那拼命的架势远超之前他努力念书的时候，更不用说现在的他了，现在的他一看到书就想吐。 而他们似乎理所当然地将他归为了同类。 “亚历克，就让我睡一会儿吧，我今天真的一点都不想看书。” 亚历克也在为书上的例题苦恼着，闻言一愣，“不是你说的学习改变命运吗？” 欧内斯特处于一个极度怀疑人生的状态，趴在桌子上目光空洞，“学习或许可以改变命运，但或许我注定不适合学习。” 亚历克张大了嘴巴，这句话还能这么解释？ 两个人的对话被坐在他们前面的人听了去，那人幸灾乐祸地转过头来，“怎么，终于服啦？承认学习改变不了命运啦？” 不远处，杰克等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他们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怎么回事儿？” 坐在欧内斯特和亚历克前头的那人就将两个人的对话大声地复述了一遍，引得杰克等人全部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远处角落里，亚历克的哥哥弗朗西斯听到，看向弟弟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无奈。 安东尼第一个站起来，他脸上的得意几乎快要漫出来了，大声道：“不会吧？这才过了几天啊？欧内斯特，你这就说话就不算话啦？亚历克可全部都信了，等着用学习改变命运，自己挣一个男爵回来呢，你这个态度，让他怎么办啊，他的男爵爵位还作数吗？” 亚历克的脸都涨红了，“关你什么事？闭嘴！” 一旁有人补充道：“听说欧内斯特被赶出铁匠铺了。” 这个时候，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 欧内斯特皱起眉头，“我没有被赶出铁匠铺。” “不是领主大人把你赶出来了，不让你炼铁了吗？” 有旁人纠正道：“不是赶出铁匠铺，就是不让他跟在身边了，好像是看不懂图纸，做不出领主大人想要的东西来。” 那人看欧内斯特，“我说的对吗？” 欧内斯特坐在椅子上，看到教室中所有人朝着他这边看过来，脸涨得红得发紫，脑袋“嗡嗡”的响，可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众人看到他脸上这个表情，一个个心里都了然了。 有人窃笑，“就这，还学习改变命运？……” “笑死了哈哈。” 欧内斯特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到听完那天的课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教室中走出来的，埃尔伯特和亚历克的安慰都绕不到他的耳朵里，他脑子里全是那一双双了然的眼睛。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铁匠铺的门口，走到了熟悉的炼铁炉前面。 他转过身就准备离开，却瞥到了不远处站在铸造台前的人影。 看到那个身影的那一瞬，他瞪大了眼睛。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是科琳娜，她正举着锤子打造铸件。 “叮、叮、叮……” 看得出来，她握着锤子的手不够有力，打了几下就得停下大喘气。 他的师弟靠过来，“是不是很可怕？领主大人竟然亲自在打铁。” 欧内斯特张了张嘴，他没说话，但这一幕确实足够惊悚。 师弟摇了摇头，叹口气，“我看这一次神子大人是不成的。” 欧内斯特收敛了脸上的惊色，忽然沉默下来，看向自己的小师弟。 师弟像是看懂了欧内斯特脸上的疑问，低声道：“都做了那么多天了，别说你和师傅做出来的铸件，就说领主大人和伊恩画的图纸，你看到没？都快堆满后面那屋子了……我看昨天两个人还烧了一大撂，烧都烧不完……” 欧内斯特闻言，再次将视线投到了科琳娜的身上。 这几日他每天都跟被追杀似的被那些图纸赶着跑，也就没留意身边的人和事，也不知道原来…… “他们画了那么多的图吗？” “哎，你说，费这么多的力气和心血，要是最后真做不出来，领主大人岂不是很丢人？会哭鼻子吧？…… 第170章 怎么不行？ 欧内斯特忽然有些同情科琳娜。 要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 科琳娜一定会很难堪的吧？ 他这边还没同情完呢，忽然就被科琳娜看到了，“欧内斯特？” 欧内斯特整个人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埋下头，满脑子都是“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 科琳娜忽然朝着他走了过来，“你休息完了？” 欧内斯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休息不休息的, 背后的真相科琳娜不清楚吗？ 见欧内斯特不答话, 科琳娜抓了抓脸，“那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先帮我打个铸件？” 欧内斯特瞪大了眼睛，“我？” 他手足无措, 脸都涨红了, 张了张嘴，声如蚊蚋，“可是大人，我做不出来的……” 科琳娜点头，“很正常, 我也做不出来。” 欧内斯特：“……” 如果是一天前他听到这个话可能会反驳,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真实。 是啊, 科琳娜也做不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 “如果最后做不出来的话, 不会觉得很丢人吗？” 科琳娜愣住, “为什么会丢人？” “我们失败了呀，人家会笑话我们的吧？……” 铁匠铺里的人都已经开始议论了，学堂内也有不少人在关注着科琳娜的一举一动，好奇着科琳娜和伊恩到底在做什么东西。 “失败不是常态吗？能做出来才比较奇怪吧？”科琳娜奇怪地反问,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哪一项科学发明不是经过几个人几十个人甚至成千上百人几年几十年的努力才有所成就的，更多的项目却是在经历了这所有的相同的一切以后，最后也没能拥有一个闪光的时间，就被彻底封存到了历史的尘埃中，不见天日。 总不能说这些失败的科学项目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欧内斯特听到科琳娜的话，感觉自己的三观在裂开，“做出来才比较奇怪？” “是啊。”科琳娜理所当然地回答。 欧内斯特纠结，“那大人不会觉得自己的辛苦不值得吗？” “不会啊，如果能做出来自然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值得为之付出努力去尝试一下的。” 现代人大概都听过一句话，去尝试的话，还有机会成功，不尝试的话，就连这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但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会对自己需要付出的东西与成功的概率放到一起衡量其值得不值得，如果值得，才会尝试去走出一步。 “反正还有十天，再做不出来我就回去了。”科琳娜提了提手里的锤子，“帮我打个铸件？” 欧内斯特看着科琳娜手里的那锤子，脑子里回响的却是科琳娜刚刚说的话，是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如果成功了，就是造福万民的好事。 他想到铁匠铺如今最热门的产品：曲辕犁。 当初做曲辕犁的时候，是由领主大人提供的图纸。 他不知道领主大人为了那一份单薄的图纸花费了多少心血，却知道克里斯托弗为了造出曲辕犁所付出的日日夜夜。 而如今，越来越多的农奴们用上了他们制造的曲辕犁。 今年的春耕，辛加堡竟再没有出现有人因为耕地太过劳累而累死在田垄上的事情了。 他下定了决心，不管最终能不能成功，也不管是不是要面对学堂同学的那些冷嘲热讽，这是他的使命，他必须努力地去完成它！ 他伸手接过了科琳娜手里的锤子。 …… 科琳娜打铁确实是不大行，铸件铸造失败了，欧内斯特接了这个活过去，她就继续画图去了。 克里斯托弗安排的两个学徒只能做一些杂务，而大部分杂务又都由军工器械工坊过来的人承担了，他们两个做的事情并不多。 主要的工作还是落在了科琳娜和伊恩两个人头上。 现在多加了一个欧内斯特，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不过欧内斯特如今心态已经放平了，领主大人也做不出来的东西，他做不出来也很正常。 弄完一个铸件，科琳娜叫欧内斯特回去休息，欧内斯特却是拒绝了，他选择留下来。 科琳娜见欧内斯特精神状态确实还不错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强求。 要说众人的精神状态，要数科琳娜的最差了。 几天的功夫，她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 伊恩让科琳娜改一个设计，科琳娜拿过设计图，干脆就趴在铸造台的一角改了起来。 伊恩也很辛苦的很，他各方面都要顾到，原本的铁质铸件主要是由他来打造的，如今他这一套可以交给欧内斯特，但木质的部件，还有所有材料的选取、配方改进都是由他来负责的。 日头逐渐偏西，三个人饭都没吃上一口，设计图却又多了一堆。 其中大部分直接被送入了火炉。 天已经逐渐黑下来了，铁匠铺也开始换班了。 白日里的那一班人员开始离开，新的一班人员出现了，铁匠铺内点起了火把。 而科琳娜他们还留在原地。 几天下来，连弩依旧没有太大的进展。 欧内斯特状态却是与之前有了巨大的改观，他重新向学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向学。 在铸造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他不再是一味地回避，而开始选择积极地去解决。 他的基础比亚历克要好上一点，可也就只有那么一点而已，够用什么的？ 要看懂图，要搞清楚机械原理，要明白各个部件中的互相作用，他得补很多很多的课，原本空荡荡的笔记本如今写满了问题，几乎是遇到谁就问谁。 他忽然回到科琳娜的身边一度让众人觉得很惊讶。 随后他们就发现了欧内斯特到处问别人问题。 有些问题真的很蠢，欧内斯特也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很蠢，可是不问不行，若是问题不解决，项目怎么进行呢？ 项目不能进行下去，那剩下的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就跟着不见了。 哪怕被人嘲笑，他还是硬着头皮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去解决。 三人小团体中的亚历克一度因为这件事情要与他决裂。 真的是太丢人了…… 每一次欧内斯特问问题的时候，总有人发笑，杰克等人肯定是笑得最大声的那一批。 除了觉得丢人以外，亚历克也内心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佩服欧内斯特。 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反正他做不到。 特别是欧内斯特日复一日将这件事情坚持下去的时候，亚历克也逐渐收起了旁观的，恨不得撇清关系的态度。 旁人或许感受不深，但他和埃尔伯特两个人与欧内斯特走得比较近，平日里几乎都在一处上课，欧内斯特有什么问题也都先请教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不懂再请教别人。 所以他们两个人的感觉是很直观的。 欧内斯特在进步，他在飞速地进步，几天的时间，他已经能够看懂教材上最难的机械设计图，甚至随手能画出比这些设计图更复杂几倍的设计图出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关于欧内斯特水平不行的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学堂。 许多人都在议论，欧内斯特这样的水平是怎么被领主大人看上的。有些人忍不住怀疑欧内斯特肯定是借着他的养父克里斯托弗的便利，才得以混入领主大人所带领的研发队伍。甚至有人放出结论：欧内斯特一定会拖累领主大人的研发项目，导致整个项目失败。 亚历克听到这一类的传闻气得要死，“这些人知道个屁，欧内斯特，你不要被这些人影响，我们都知道你的水平，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倒是你就把做出来的东西狠狠地丢到这些人的脸上，给他们洗一洗脑子！清醒一下他们的认知！” 欧内斯特却是神色凝重，“做不出来的。” 亚历克愣了一下，“啊？什么做不出来？” 欧内斯特“嘘”了一声，谨慎地看了一圈四周围，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以后，才再次开口道：“那个东西，估计是做不出来了。” 亚历克和埃尔伯特齐齐变了脸色。 埃尔伯特合上了书本，神色凝重，“你确定？” 欧内斯特叹了一口气，“基本上吧……” 领主大人都亲口说了，能不确定吗？ 他也参与在其中，其实是能够明显感觉出来的，整个项目几乎进入了停滞，没有什么进展。 埃尔伯特眉头皱紧了，“如果这个项目最后没有结果，你……” 亚历克也想到了这一点，“那他们不得笑死你了？” 欧内斯特握紧了手中的鹅毛笔，神色多了几分郑重，“如果他们非要嘲笑什么人的话，就让他们嘲笑我吧。” 总比嘲笑领主大人强吧？ 他心底有了信念，对这些旁人的言论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越发投入到项目本身当中去。 埃尔伯特和亚历克却没有他这样轻松。 学堂里的这些传言实在是太难听了，在一个封闭的小城中，这样的传染足以毁掉一个人。 亚历克手指扣了扣书本上的书页，书页上他刚刚歪歪扭扭用笔画了一个曲辕犁上去。 领主大人可是能造出曲辕犁这种神奇的东西的人啊，还有龙骨水车，还有沟渠…… 原来她也不是样样都这么厉害的吗？ 哎……怎么欧内斯特就这么倒霉啊，正巧碰上领主大人做不出来的东西。 埃尔伯特和亚历克两个人心事重重。 …… 学堂中的消息也传回到了铁匠铺，不少师兄弟都跑过来安慰欧内斯特。 当然也有不少人问他要不要退出这个项目，由他们顶上去。 “这个项目恐怕是真的不行了，欧内斯特，你不能毁在这儿啊。” “是啊，由我们顶上你，不管是中的谁，起码不会背上内幕之类的谣言。” 失败了也就失败了。 就连克里斯托弗也找到了自己的儿子，“这个项目，是真的不行了啊？……” 欧内斯特悲伤地点头，“嗯。” “那你还要继续帮神子大人搞铸件吗？” 欧内斯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继续！” 他神色间有着十分的坚定。 他的身后却响起一个困惑的声音，“我们这个项目怎么就不行了？” 欧内斯特扭头，发现是伊恩，面对伊恩他倒是不需要隐瞒什么，“领主大人告诉我的，说这个项目成功的概率只有1%……” 而且他们的工作进度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领主大人人都快瘦没了。 伊恩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古怪，“1%？” “嗯。”欧内斯特点头。 伊恩嘴角微微一抽，“是吗？那我们运气不错，她今天刚刚想到了连发装置的解决方案。” 第171章 意外 欧内斯特一脸的疑惑：“啊？” “她想到解决方案了, ”伊恩将手里的设计图递给了欧内斯特，“正准备试一试看行不行。” 他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看了设计图，这一次估计没问题。” 就算有也就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可以解决的那种。 欧内斯特看着眼前这一叠稿纸，魂魄还在天上飘着落不了地, “解决了？……可是, 不是说只有1%的机会吗？” 伊恩同情地看着欧内斯特，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傻傻地相信着领主大人各种“失传”谣言的自己，“先试试吧。” 欧内斯特点了点头, 默默地跟上了伊恩的脚步。 …… 欧内斯特打造铸件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大的部件一般都用铁水浇筑, 而小的精细的机关则需要手工一点点调整。 他们也没有一上来就做弩车，那样耗材太厉害了，肯定是先做弩车的模型，做小了，那些精细的机关更不好把控, 所以做到差不多半米大。 最精细的不忿, 欧内斯特用的是钢。 或许他自己没注意，如今他炼钢的水平就已经超过了克里斯托弗, 真正算得上是辛加堡炼钢第一人了。 精致的铸件被迅速打磨出来, 连弩车被组装起来。 有很多之前铸造的部件本身就能用, 但做这个设计图他们还是花费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 清晨的曦光照射到欧内斯特的脸上, 映射着他脸上的点点汗水。 他吐出一口气来，将手里的铸件交给了伊恩，“最后一个……” 伊恩拿过铸件，蹲了下来。 铁匠铺已经封锁了起来, 外面站满了卫兵，不许任何人靠近。 这里的异动立刻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其中就有不少准备去上学的学生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对着铁匠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 “看起来很严肃，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会不会是欧内斯特出事了？他闯祸了？还是他借着养父的权利进入科研核心的事情被曝光了？” 亚历克和埃尔伯特平日里基本上都是坐马车上学，他们早就到了学堂，没看到欧内斯特，却收到了他可能被抓了的消息，连忙又从学堂里出来，赶来了铁匠铺。 亚历克试图疏通关系，想要进去，却被拒绝了。 他和埃尔伯特对视着，两个人急得都变了脸色。 “他不会真的被抓吧？” 铁匠铺外的人进不来，不过铁匠铺内的人员却不受限制，他们一个个都聚到了伊恩和科琳娜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半米多高的弩车。 只有半米多高的弩车看起来很精致，好玩多过于威武。 一旁的科琳娜打着哈欠，帮着递过了□□，“试试，成了我就回去睡觉了。” 她揉了揉眼睛，带着脏污的手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脸的痕迹，自己却一无所觉。 伊恩有些无奈，从怀里掏出一快帕子递给她，“得找个空旷点的地方吧？” 科琳娜接过帕子，随意地抹了抹脸，随后疲惫地靠着铸造台蹲下了，“不至于，就一个模型，能有多大的威力？虽然解决了最核心连发问题，在强度上和射距上还有不少问题要调整的呢。” 从一个刚刚解决核心技术的产品到一个成熟的产品，这其中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伊恩想想也对。 他视线逡巡了一圈，还是谨慎地叫了人跟他一起将弩车拉到了另外一面墙底下，又示意所有站在弩车前面的人退开，随后才将□□安了上去。 整个铁匠铺的院子差不多也有三十多米的距离，给模型做试炼场是完全够格了。 他按下机关。 “咻、咻、咻！……” 锋利的铁剑射到了不远处屋舍的木墙上。 “砰砰砰”几声炸响之后，木墙被完全洞穿，留下几个黑色的窟窿。 随后，“轰！——” 正面木墙忽然坍倒，屋顶也跟着塌在了地上。 这座房子一塌，守卫严密的铁匠铺立刻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铁匠铺外头，路过的路人都下意识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守在铁匠铺外头的人大多聚集在前门，也立刻朝着此处飞奔过来。 还有不少原本不关心铁匠铺情况的人，也陆续朝着铁匠铺的方向汇集。 实在是塌屋子的动静太大了，在相对安静的清晨，传出去了很远，几乎惊动了小半个城。 “发生什么了？” “好像是铁匠铺里的房子塌了。” “领主大人还在铁匠铺里头，不会有事吧？” 亚历克和埃尔伯特也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寻找欧内斯特的身影。 伊恩面庞抽搐着，迅速地走过去，找了一件披风过来，将那只有半米高的“精致玩具”给罩上了。 他看了一眼科琳娜。 科琳娜也从困顿中清醒了过来，感觉到伊恩谴责的目光，她摸了摸鼻子，诚恳地道歉，“科学实验应就该持严谨的态度，数据说话、安全为上，我错了。” 认错态度极为良好，让人没法说她。 不过这一次确实不只是科琳娜一个人的问题，他也大意了。 伊恩叹了一口气，看向聚在坍塌的房屋前议论纷纷的众人，“大家不必惊慌，新武器实验而已。” “武器？”亚历克率先反应过来，“难道是领主大人试制的武器成功了？” 伊恩点头，“嗯。” 众人看着那坍塌的房屋，神色逐渐变了，从惊恐变成了狐疑。 “什么武器这么强大啊？” “是神兵吗？” “神兵也不可能有这么厉害吧？竟然还有比神兵更厉害的武器吗？” 铁匠铺内，围观了整个过程的人此刻也终于稍稍回了神，听到铺子外的那些外行人的议论，他们脸色微微扭曲。 不可能有这么厉害？呵……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啊！ 何止是厉害，不过眨眼间，那弩车就放出了十根□□，洞穿了一整面木墙。 若站在前面的是人，这些人的下场他们简直不敢想。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可只是一个模型啊！ 模型啊！ 等真的连弩车做出来，它的威力又会有多可怕？ 他们甚至都有些不敢想。 可是这涉及到军工机密，他们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眼前铺子外的那些人为一个模型感叹、惊讶。 这种感觉实在太酸爽了。 有些人忍受不了这种刺激，躲进了旁边的屋子里。 欧内斯特大概是所有人中最懵的一个，他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领主大人不是说了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的吗？ 她也说哪怕他们研究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成功。 她说她做不出来。 她说做不出来是常态。 他又看向科琳娜，哆嗦着嘴唇，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问出口，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压了压，狐疑地扭头看向身后的人，“伊恩大人？” 伊恩拍了拍欧内斯特的肩膀，“其实……领主大人跟你说的那些话也没错。” 欧内斯特眨了眨眼睛，“是吗？” 伊恩点头，“是，科研就是这样的，失败才是常态，做一千次也不一定有一次成功，不必太过将那些失败放在心上，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日常。” 欧内斯特的大脑还是混乱的，“可是领主大人……” “哦，她不适用于这一套规则，这套规则针对的是我们这种天赋一般的人。我们可能做不出来，不过不要轻易听信她做不出来这种瞎话。” 欧内斯特：“……” 想到这几日他甚至一度悲壮地准备牺牲自己，替科琳娜担下项目失败的责任，他又觉得很尴尬，又觉得有点想哭。 他看向不远处靠着墙，快站着睡过去的科琳娜，小声道：“骗子。” 伊恩也跟着他看过去，脸上带着些许的沧桑，“习惯了就好。” 已经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的科琳娜忽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迷糊的脸上有了片刻的清明，揉了揉鼻子，站直了身体，朝着伊恩走了过来，“没事了吧？没事我回去了。” 伊恩微笑着点头，“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科琳娜莫名觉得伊恩的这个笑容有些渗人。 她视线的余光瞥到了站在伊恩身后的欧内斯特，眼睛一亮，“欧内斯特，你在铸铁方面的天赋真是无与伦比，绣春刀能由你来帮我铸吗？” 如今欧内斯特的铸件水平已经完全超过了伊恩。 听到科琳娜的请求，他先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水平不大行，想要拒绝，随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大人还有其他什么需要铸造的吗？” 科琳娜怀疑这种奇怪的笑容可能会传染，欧内斯特看起来也笑得怪怪的。 可是仔细看去，好像又没有任何问题。 “有啊，还有不少……” 不等她说完，贾森带着大王子的信件到了，“大人，先回书房议事吗？” …… 大王子的回信关系到斯罗郡未来的处境，自然比较重要。 科琳娜不得不先放下了她的绣春刀，匆匆赶回了城堡。 “这封信来得可够迟的。” 这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还以为她跟大王子之间的结盟没戏了呢。 她迅速打开了羊皮卷，等她看完了信件上的内容，她脸上露出一丝惊色。 贾森会替科琳娜过目所有的信件，但都会当着科琳娜的面，或者得到首肯以后，他才会进行拆阅处理。 这封信他也还没有看过，“怎么了？” 科琳娜很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现在是伯爵了？” 贾森愣住，从科琳娜的手中拿过了那封信。 被卷起来的一共是两张羊皮卷，其中一张羊皮卷是一张升爵书，正式将科琳娜的爵位从子爵升到了伯爵。 贵族的爵位，除了能够世袭继承，想要升爵是非常非常困难的，每一个爵位的下放和升爵的变动，都需要经过国王的认可。 而这封手书上，分明印着国王的签章。 科琳娜也确确实实升任了伯爵。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好一份大礼……” 贾森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若是升至伯爵，是否需要重新划分封地？” 如今科琳娜虽然接管了斯罗郡，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官方任命文书，她依旧只是埃斯坦郡的领主而已。 可是若她升任伯爵，重新划分封地的话，斯罗郡这个地方就有了可操作性，过了官方的明面，真正掌管斯罗郡。将埃斯坦郡和斯罗郡都握在手中，科琳娜才有进一步掌握北境的能力，才有再进一步对抗神庙的可能。 “所以说，好大的一份礼啊……” 只是不知道大王子为什么要送她这样一份大礼。 她打开大王子的来信看了起来，神色有些古怪，“王后被神庙的人控制住了。” 贾森眼瞳一缩，“怎么一回事？” 科琳娜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王后秘密出现在布斯丘陵的祭坛附近，被同样在祭坛附近活动的神庙的人发现，起了冲突，王后不敌，被控制住了。” 贾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去祭坛做什么？” 那里是科琳娜的地盘，跟他们几家都没关系。 神庙关心两个月后的占卜，前往祭坛刺探还可以理解，王后实在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这样关心祭坛的情况。 难道是发现了祭坛下面的铁矿？ 他随后又想到了很多，“大王子为何提起王后？他怎么知道王后的行踪？” 科琳娜将信件递给了贾森，“他请我帮忙救人。” 贾森脸色一冷，一边接过羊皮卷一边道：“这不可能，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持我们从神庙的手中去救人！” “如今……那一支神庙的人带着王后，被我们的人堵上了。” 贾森也看到了信件上所诉说的情况，一时愣住，傻傻地看向科琳娜，“被我们的人堵上了？” 科琳娜派去驻扎在布斯丘陵祭坛的五百卫兵队人数不算多，在那一块龙争虎斗的地界，这五百个人估计都没有被放在任何人眼里。 然而从埃斯坦郡卫兵队出来的人，一个个全是经过超级严格系统化的训练练出来的。 他们拥有系统的侦查和反侦察意识，掌握着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信息站打发，也拥有着一整套千变万化的布阵机动防御能力。 整个布斯丘陵，不说有进无出，那也是龙潭虎穴。 神庙和王后的人在刚一进入布斯丘陵地界的时候，恐怕就被发现了。 正好，布斯丘陵的战报到了。 事实也果然如科琳娜和贾森所猜测的那样，他们在进入布斯丘陵以后，就被布防在祭坛附近的卫兵队给发现了。 王后带队潜伏的能力，甚至还要超过神庙的光明军团。 两方为了不惊动祭坛的人，带来的人都不多，大约都只带了一千多人。 但祭坛守卫军总共也就五百人，守将杰弗里干脆玩了个花招，故意将王后的行踪透露给了神庙的人知道。 神庙的光明军团得知王后本人带队在附近潜伏，怎么可能不动心，立刻就改换目标，准备先拿下王后。 两支强兵相争，祭坛守卫军看了一场热闹不说，看完了热闹还把剩下的人给堵在了一处四面悬崖环绕的山谷里。 科琳娜看完战报，直接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我手底下都是些什么神奇物种……” 贾森也从战报中抽出神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科琳娜，“您之前说过一句谚语，我觉得很准确。” “什么？”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科琳娜：“……” 我觉得你在骂我。 贾森摇了摇头，“不，还不够准确，应该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科琳娜：“……” 还不如上一句。 贾森重新看了一遍大王子的来信，“看来，我们这位大王子与王后之间的关系不太一般。” 这也与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在之前的调查中，这位国王的第三任王后没有孩子。她身为东加索帝国的公主，不缺钱也不缺实力，并不太将老国王的几位王子放在心上，关系很一般。 老国王死后，几位王子都在争取拉拢这位王后，只是她的态度一直都很暧昧。 却没想到她会跟大王子有所牵扯。 科琳娜也很好奇，她的手指轻轻拂过羊皮卷，“是啊，大王子为了救王后，付出了很多啊。” 斯罗郡的封地，他分封的几块土地的神庙供奉。 还有一半的铜矿，如果他能拿到手的话。 贾森看着大王子开出的那些条件，微微眯起了眸子，“那你到底选择救还是不救？” 第172章 架在了火上 若是决定救王后, 他们这边出人出力不说，又得狠狠得罪神庙一回。 可救出来以后，他们也不见多大的利益。 反倒是这位王后出现在布斯丘陵动机不明, 对他们似敌非友，说不得救出来以后还要被反咬一口。 王后手中的势力可是要远超大王子的, 足以与二王子匹敌。 可若是不救，大王子承诺的这些好处先且不说, 她与大王子的盟约恐怕就要就此作废了。 科琳娜拿过鹅毛笔, 点了点眉心，“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贾森眉头微微蹙着，“若是觉得为难, 就不救了, 大王子的盟约，我们也不稀罕。” 科琳娜手指点着大王子开出来的那几个条件，“都是好东西，我舍不得。” 贾森：“……您现在也不缺这些。” “人家都给了，我还不要, 那我还是人吗？” 贾森：“……” 他吐了一口气, “那王后呢？要是把她救出来她转过头又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她潜伏进祭坛的事情他们都还没找她清算呢，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她？那神子大人的威信何在？他们发布的, 有关于不许无关人等靠近祭坛的规定不也成了摆设？ “是啊, 我心眼小, 这口气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咽了。” 贾森摇了摇头, 将升爵书郑重地重新卷起来，用金银丝布绑住，随后又找了个盒子，小心地放进去, 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面，“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两全其美，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科琳娜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不如让王后信仰神子吧。” 贾森举着盒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惊讶地撑大了眼睛，身体僵硬转眸看身后书桌后的女人，那张清隽的脸上带着几分痴呆，“啊？” 科琳娜轻轻一笑，“你说王后为何要如此冒险，亲自带人前往祭坛？”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仰慕我这个神子，她信仰着真神啊。” 贾森张了张嘴巴，聪明如他，这个时候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脑子好像被卡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叹，“所以……果然是近墨者黑吗？” 布斯丘陵的守将杰弗里一招祸水东引，让神庙与王后鹬蚌相争，他坐在一旁渔翁得利、一网打尽的骚操作，完全就是传承于眼前这个女人啊。 科琳娜：“……明明是近朱者赤。” 贾森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操作能行吗？” 会不会太没有底线了？ 堂堂的神子大人，不说用自己的德行和对神明虔诚的信仰去感化她的信徒，还能趁着信徒身陷困境的时候，强行给人冠上信仰的名头的吗？ “大王子会不会不满？” 科琳娜好奇，“他不高兴？那正好，我也想问一问他，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王后到底为什么出现在祭坛附近呢？” …… 十余日后，王后脱离神庙，转投神子大人的惊爆了整个帝国高层。 在王后回到自己军帐营地的同时，科琳娜送去的神子春耕指南、神子防疫指南、曲辕犁租赁价目表等等也到达了王后的营地。 这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三个年轻的传道士。 按照她与大王子、王后三个人协商的结果。 王后转投神子门下后，她的领地和子民都必须接受神子的传道。 王后的内事官先是反复确认了王后的身体没受到任何伤害，又问了王后在布斯丘陵的遭遇，得知她一开始虽然在光明军手中吃了一点苦头，但后来她被科琳娜的人救出来以后，生活得还算如意，就稍稍松了一口气。 经过了解以后，他才发现不只是如意而已。 王后在布斯丘陵的吃穿用度皆是上品，科琳娜还专门送去了六套的金银丝衣袍和五匹金银丝布料、两个专业的裁缝、两套琉璃首饰、一整套的白瓷碗具、无数的精致吃食，除此之外，科琳娜还怕王后旅途烦闷，送了两个吟游诗人过去。 看过那些布料和吃食，他都忍不住咋舌，这些东西竟比王后平日里用的还好。 而科琳娜送来的那两位吟游诗人更是一绝，两个人都拥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五官精致到仿佛不像真的，不仅会弹琴唱歌，还读书识字、见识广博。 奥古斯特家族不是已经没落了吗？ 老牌贵族果然有着许多王室都不一定有的底蕴和底牌吗？这桩桩件件，出身稍微不如一些的，怕是就要被迷花了眼。 王后心情却不怎么好，她一进入营帐脸色就淡了下来。 看到桌子上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和用具，她神色微冷，“全部都收起来吧。” “是。”内事官忙不迭地将这些东西都重新盖上，让人送了下去。 王后吐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你看过她传道用的东西了吗？” 内事官谨慎的回答道：“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她大张旗鼓地往我这里送东西就是最大的问题了……” 内事官一怔，他察觉到王后对科琳娜这个神子似乎很是不喜，“或许她只是想要奉承您？我看她对您真不是一般的殷勤周到。” 王后眉头皱了起来，“谁让她来献这个殷勤……” 不仅两个人关系表现得越深密切，她的处境就越是尴尬。 她与神庙的关系当然不怎么和谐。 但她对外公布重新接受洗礼的事情，这已经不仅仅是神庙的问题，这是信仰的问题！ 整个帝国所有人都信仰着神明，而如今她一个人跳出来说他们信仰的神明是伪神，必须信仰神子大人布道的神明，那才是真神？ 她这是在挑战整个帝国的信仰！科琳娜简直是将她架在了火上。 如今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立刻将这些人送回去！ 内事官犹豫了一下，沉吟道：“其实……距离洗礼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您可以说是做梦受到了真神的指引，改投神子大人门下，也完全可以说是误解了神明的指示……”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随王后说的吗？ 毕竟之前入梦的事情也是那位神子大人胡编的而已，他们这样做可不是在亵渎神明，而是在纠正那一位的胡编乱造，为神明正名啊。 王后眼眸一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没错！……”她迅速地在营帐中转了一圈，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放松，眸底甚至透出几分兴奋，点了点一旁的内事官，“你说的没错，我们完全可以这么做。” 内事官抬眸，“现在就拟了公告书发布下去？” 王后刚要点头，随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视线扫过桌子上那些奢华的物品，“先不着急，她不是还要为我洗礼吗？就让她准备着吧，等到了洗礼的时候再澄清也不迟。” 内事官愣了一下，随后弯下腰，“殿下英明。” 他又想起一个事情来，“只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们就没办法拒绝科琳娜在我们的地方上传道了。” 王后挑了一记眉梢，“你不是说科琳娜准备的那些资料没什么问题吗？” 内事官点头，“都是关于一些春耕防疫的，还有日常的疾病养护、防治农田的虫病灾害，另外就是一些物品的租赁和贩卖，”他摇着头，“这些东西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那些贵族们怕是根本不感兴趣。 至于底下的农奴们，他们又不识字，就更加无关痛痒了。 王后点了点头，“那就随他们去吧。” 她更期待的是一个月后的那场洗礼仪式。 “殿下，大王子特意派了人过来问安，您要见见吗？” 王后想起大王子这个病秧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连同在科琳娜那儿受到的憋屈也一同怪罪到了大王子的身上，怪他办事不力，行事不够周全，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 “我累了，一会儿再见吧。” 她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一下大王子，别真傻傻地被那个女人给利用了。 …… 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终于收到了王后一切安好的消息，不等他吐出一口气来，却看到了王后在信中提到了让他与科琳娜保持距离的事情。 内事官皱起眉头，“王后的意思，是不是让你终止与神子大人的盟约？” 艾尔弗雷德脸色凝住了。 营帐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闷紧绷起来。 内事官示意其他的人先下去，看着王后的那一封来信也犯了难，“殿下准备如何？” 艾尔弗雷德缓缓放下了纸张，“科琳娜没有做任何违背盟约的事情，相反，在我们刚一结盟，还未有足够的信任的情况下，她冒险为我救人，我没有理由切断这一份盟约。” 内事官点了点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不得不说，这一次营救王后，科琳娜做得实在是漂亮，又仗义，又周到，虽然也有利用了一把王后的嫌疑，但确实是王后先偷摸溜进了人家的地盘，这也算是正当的自保。 “但王后手里握着国王留下来的四万士兵呢……” 科琳娜虽然仗义，但他们也得罪不起王后啊。 内事官纠结着，提议道：“要不然……神子大人新封地的事情，先缓一缓？” 艾尔弗雷德看着王后的来信，眸色渐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不用了，将手续办了，送出去吧。” “殿下？”内事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您这样做，就不怕得罪王后吗？” 艾尔弗雷德抬眸，“因为怕得罪王后，便可随意得罪科琳娜了吗？” 内事官张了张嘴，虽然这样做是有些不厚道，但任何人做事总是要权衡利弊的。 艾尔弗雷德看着那封信，微微叹了一口气，“那王后有没有想过，她的这个要求会不会让我难做呢？” 内事官怔了一下，脸色僵住了。 他看着艾尔弗雷德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内心却一阵刺痛，“殿下……” 艾尔弗雷德摆了摆手，“早就习惯了，不必如此。”他从身边的桌子上抽出来一份文书，“去吧，去把手续办了。” 内事官压下心头的酸楚，握了握拳头，“是！” 他接过了那份文书，转身快步出去了。 只是他的心里到底存了几分担忧，殿下为科琳娜得罪王后那头，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加艰难了。 他当然也希望殿下能够随心所欲，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可他们毕竟势弱，在这几方势力的倾轧之下，他们能够活下来已是不易，真想要与王后等人平起平坐，又是何等之艰…… 第173章 五倍 艾尔弗雷德将斯罗郡的封地文书送出以后, 还是专门写了一封信送到了王后那里。 他在信中对王后道了歉，也变相地揽下了这件事情的全部责任。 在信件中，他虽克制, 却也还是提到了科琳娜，诚恳地向王后表示, 此人更适合做朋友，实在不适合做敌人。 不出一日, 王后送来了回信：[你既然非要觉得对一个无用的垃圾讲究承诺与公允, 作为你的友人，我无法评价，只能祝愿你的承诺和公允能够得到公平的回报。] [虽然这种可能性实在很低, 不过我依旧祝福你。] [最近我要与三王子一起抢占西岭, 你好自为之。] 艾尔弗雷德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随后放到了一边，整个人忽然变得很安静。 内事官神色越发忧愁，“王后这是……”他咬了咬牙，“之前我们明明约好要从西岭入铜矿, 如今王后忽然决定不带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是多少年的经营，王后的反悔让他们所有的后手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但这一切难道不是王后被抓, 殿下想尽办法想要救她才引发的吗？ 艾尔弗雷德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手指却捏得发白。 他敛下了眸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 “西岭的行动不一定就完全的顺利，再争取就是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听说她最近很喜欢萨冈山谷流传出来的白色狐裘，留意着些。” “那东西在市面上已经被炒到了三千金币一件……” “归拢账面, 若能寻到就买下来。” 内事官“唔”了一声，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而艾尔弗雷德早就已经低下头，拿出了一张羊皮卷，再次给王后写信。 …… 如艾尔弗雷德所料，王后与三王子发起的攻坚战不大顺利，损失了将近一千的人马，却没能拿下哪怕一个据点，甚至被神庙的光明军打得抱头鼠窜，又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菲利克斯大公爵的伏击。 但是王后丝毫没有想起艾尔弗雷德，也没有重新找他的意思。 显然，他的再三道歉并没有能够挽回王后的心意。 艾尔弗雷德没等来王后的回信，科琳娜的来信却是到了。 在回信中，科琳娜自然是先真诚谢过了艾尔弗雷德的封地文书，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难题。 [听闻因我的原因让您与王后之间有了嫌隙，实在是抱歉。] 艾尔弗雷德看到这里，神色忽的一僵，随后耳朵骤然红成了一片。 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仿佛他与王后的关系是多么不一般一样…… 他低眸，轻咳了一声，忽略到那被戳穿心事的不适。 冷静下来之后，他眉头就皱了起来，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抬眸看向身边的内事官，“谁跟科琳娜透露了我与王后的事情？” 内事官闻言，立刻跪下伏在地上，心底却是茫然，“小人不敢擅作主张。” 一直守在营帐中的亲卫也跟着跪了下去，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低沉，“是小人。”他抬眸，“若是神子大人愿意让一步，王后或许就不会在责怪您，那我们之前一切的布置都可以继续……” 艾尔弗雷德眉头紧紧皱着，声音很淡，打断了亲卫，“五十棍，自去领罚。” 亲卫咬住牙，呼吸粗重，但是隔了一会儿，还是声音沉闷地应道：“是！” 他沉默地站起来，转过身准备离开。 身后，内事官疑惑问：“大人，神子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 艾尔弗雷德抬眸，几秒的静默，耳朵又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她说……她听闻了这件事情，觉得很抱歉。” 内事官一怔，眼底露出一丝欣喜，“难道，神子大人愿意让步？” 亲卫也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如果神子大人愿意让步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艾尔弗雷德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她说，可惜，她无法收回对王后的要求。” 原话是：[但可惜，我恐怕无法收回对王后的要求。] 内事官愣住，“嗯？” 亲卫也变了脸色。 营帐内安静得出奇。 艾尔弗雷德看着那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亲卫转过身来，与内事官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艾尔弗雷德却终于勉强打点起了精神，坐直了身体，迅速地将科琳娜的来信看了一遍，这一看，他整个人完全都愣住了。 内事官有些担心，“殿下，怎么了？神子大人又说了什么？” 难道她还说了比这更过分的话？ 之前怎么没发现神子大人竟是这样的个性。 艾尔弗雷德怔怔的，张了张嘴，竟有些说不出口，过了许久，才终于将信件的内容复述出来，“她说，她要帮我挽回王后。” 说完这句，他的脸又红了。 科琳娜在信中的态度显得很正直，并没有提到任何有关于他与王后之间暧昧的东西。 可她这样郑重其事地将他与王后之间的关系当成这样一件大事来讲，莫名就让艾尔弗雷德有些尴尬与脸热。 神子大人是知道了什么吗？ 内事官听到艾尔弗雷德说的话，有些愣神，“可您刚刚不是说她……” 艾尔弗雷德实在不敢再复述科琳娜信件上的任何内容，他直接将信递给了内事官，让他自己看。 内事官立刻看了起来，信件开头的内容是殿下刚刚说过的。 科琳娜写的，甚至比殿下说的还过分，她甚至在刚才那两句话的后面还加了一句：[殿下也知，哪怕我让步，王后也不一定会回心转意喜欢殿下。] 这句话差点刺得内事官直接骂出声来。 虽然他将骂人的话都隐了，却还是忍不住嘟囔着道：“不试试她怎么就知道往后不会回心转意呢？” 艾尔弗雷德脸色微僵，他半垂下眸子。 科琳娜话说得直接，刺痛人心。 但最让人刺痛的，莫过于这句话很可能是真的，因为真实，所以才伤人。 内事官见艾尔弗雷德脸色不大好，连忙闭上了嘴，忍住了这一口气往下看。 “炼铜术？这东西……难道这东西就能让往后回心转意了吗？”他笑了，“这怎么可能？哪怕王后手中没有炼铜术，三王子手中却是有的，他们也不缺这个。” 艾尔弗雷德有些出神，闻言低声回答道：“三倍的出铜率。” “啊？” “若是铜矿质量不错，能够达到五倍以上的出铜率。” 这一刻，内事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又或者可能是在做梦，“五倍……什么？” “五倍的出铜率。”艾尔弗雷德从那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回神，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的话，对于这可怕的出铜率，他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内事官张大了嘴巴，“她、她不会是在扯谎吧？” 艾尔弗雷德挑了一记眉梢，会吗？ “她有什么理由对我撒谎？” “或许……她是假装要帮您挽回王后，实际上就是想破坏您与王后的关系……” 艾尔弗雷德失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内事官胡乱猜测道：“为了独占您？” 艾尔弗雷德：“……” 他微微撑大了眼睛，与内事官几秒的对视，内事官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是小人妄言了，确实是不大可能。” 他从这些奇怪的猜想中冷静下来。 不可能是为了独占大王子殿下这种奇怪的理由，难道科琳娜这样做是为了榨取更多的好处？可若她只是为了好处，也实在没必要扯这样低级的随时都可能被拆穿的谎言。 思来想去，科琳娜似乎还真的是没有理由欺骗艾尔弗雷德。 想到这里，内事官觉得自己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如、如果这是真的……” 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开炉，试一试。” “啊？ 艾尔弗雷德回忆着信件上的内容，“她好像还送了两位铜匠过来。” 内事官都惊呆了，神子大人做事这样一步到位的吗？连铜匠都送过来了啊？ 他恨不得立刻就开炉，“可……我们手里没有铜矿石啊，铜矿的归属权还未确定，铜矿四周围都是他们的人，想要开采矿石几乎不可能。而且如今可是在打仗，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怎么炼铜？……” 内事官愁死了，他忽然想到了科琳娜，拿起科琳娜的来信看起来，想看看神子大人的看法。 没想到科琳娜还真的想到了这一点。 看完科琳娜的安排，内事官拍手叫绝，“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们也不算孤军奋战，还有二王子与王后两位盟友，他们都在铜矿处占了一处地方，只要承诺他们两倍，不，哪怕只是多三四成的铜，他们也会与我们合作的。” 那么开采铜矿的问题交给二王子与王后就可以了，不需要他们来操心。 而他们龟缩在后方，谁都不放在眼里，几乎已经快被人遗忘的这个情况，也最适合做这种工作。 他已然忍不住开始畅想，“如果真的成功了，我们与王后的同盟自然就稳固了，殿下，您也不必再担忧王后……” 艾尔弗雷德抬眸，淡淡地看向他。 内事官连忙止住了话头，露出了一个标准微笑，“总之，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艾尔弗雷德低眸，“拿张羊皮卷来。” “您要给神子大人回信？” “嗯，有些误会需要澄清。” 他与王后之间可不是科琳娜想的那个样子！ [王后是父亲的妻子，品德高尚，向来受人尊重……] 若说有，也是他单方面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罢了…… ———— 推荐预收：《继承纸扎店后我爆红了》 一日，临江市老城隍庙边角处，一家纸扎铺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纸扎的物品栩栩如生。 但这家店有一个规矩：纸扎用品只卖活人，不卖死人。 宗眠青已经大半年没接到任何角色了，零收入纯消费的她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过世的舅姥爷留了一家纸扎店给她。 这位娱乐圈小扑街的朋友圈画风从此变成了这样： 宗眠青：“您好，预计您的寿命还有三天到期，需要来一套纸扎粉丝套餐吗？纸扎粉丝套餐，让您在阴间不再过气。” 三天后，某过气顶流：“多谢余令小姐姐救我一命捧我红！令令你们家店铺开包年会员吗？我想充十年！” 宗眠青：“本店最新推出纸扎假发，还有一个月阳寿的那位注意了，请别为你的阴间生活留下遗憾。” 一个月后，某爆肝导演：“啊！我不仅活了，我还有了头发！令令下部戏有个角色你要吗？你要哪个我都给你留着呢！” 宗眠青：“生前没有女朋友？没关系，这里接受预定，想给自己烧几个，就给自己烧几个。” 某注孤生影帝：“感谢余令纸扎，我们现在很幸福。” 宗眠青觉得自己的这家纸扎店有点不大对头…… 生意日渐火爆，画风逐渐离奇。 眠青纸扎，纸扎店中的网红，杂货铺中的顶流。 第174章 偷听 他夸了几句, 脸上便多了几分落寞。 若说有，其实也有，但也是他单方面的依恋罢了…… …… 科琳娜收到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回信, 脸上也带着一些意外，“所以大王子和王后之间还真的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里面？” 贾森脸上带着几分厌恶, “可能性不小。” 科琳娜一听这话，就知道贾森拿到了什么新的消息, 她忍不住问他, “来说说。” “都是些肮脏事。” 视线里，科琳娜脸上的好奇更重了。 贾森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早有传言, 迪恩帝国皇室极为重欲, 甚至连神庙的极乐散也是为皇室调配出来的。” 科琳娜歪了歪头，“老国王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吧？” “从我新拿到的这些消息来看，老国王和几位王子似乎从不沾染极乐散，倒是几任王后，都极为依赖这东西。” 科琳娜先是一愣, 随后微微撑大了眼睛, “难道他们给王后……” “有类似的猜测，但没有准确的消息。” 皇室中能传出这样的消息, 其实十之八九就是真的了。 但没有明确的证据, 他们就不能妄下定论。 “老国王身边的几位王妃也都极乐散上瘾, 她们走的都很早。” 科琳娜怔怔的, 随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贾森留意到科琳娜脸上的神色变化，原本厌恶紧绷的神色中忽然多了几分笑意，叶公好龙说的大概就是科琳娜这种人了。 像她这样的人，大概永远都想象不到别人能肮脏到什么样的程度。 “还要听吗？” 科琳娜皱起眉头, “你说的重欲，是只有老国王如此，还是……” “也是听闻，二王子最喜欢与神庙的圣女和传道士厮混，而与他有过关系的，虽是神庙的人，竟一个个也对他死心塌地，前不久就听说有一位女传道士背叛了神庙，给二王子递了消息。而那位三王子，他与四位子爵夫人、两位伯爵夫人、一位大公爵夫人有染，其中一位伯爵夫人为他自杀，还有一位子爵夫人直接就死在了三王子的床上。” “至于大王子、四王子和五王子，大王子双腿残废四王子似是天生极爱干净，无法接受女人的触碰，至于五王子，年纪极小，还未成年。” 贾森声音平淡，“由此看来，大概是皇室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 科琳娜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之前就猜到了一些，但她依旧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贵圈真乱。 这其中，大概要数那位老国王最不做人了，竟然给自己的王后下药。 年轻貌美的王后受尽老年变态的折磨，遇到温柔体贴的继子…… 科琳娜脑海中分分钟脑补出了一出宫廷虐恋大戏，再看大王子的回信，竟从这封信中体察到了一点点的心酸。 弟弟们魅力超强，他本就没什么优势，又废了双腿…… 这场暗恋怕不是要无疾而终。 “把我的狐裘取过来。” 贾森眉头一蹙，“取你的狐裘做什么？” “给大王子送去。” 科琳娜的身体贾森是知道的，畏寒怕冷，吹一吹风就可能病倒的病秧子，现在天气虽然逐渐暖和了，但科琳娜若是骑马还是需要披个披风。 白色狐裘是她最常穿的。 贾森心里觉得不妥，不等他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大人要将自己的狐裘送给大王子吗？” 那人说着话，缓步走了进来。 一身皮甲恰到好处的包裹住来人的身体，宽肩窄腰，线条高挺，明明是不急不缓的脚步，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瞬间让整个书房的气氛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而他的目光，全然压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一旁的贾森看着，都感觉自己的头皮发麻。 他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科琳娜的半个身体，“霍勒斯。” 霍勒斯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贾森头皮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霍勒斯单膝跪下，“大人，我回来了。” 他所有外露的气势都收敛了去，只剩下温顺的外皮。 科琳娜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一个月不见，霍勒斯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忽然就成长起来了。 她松下这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为他高兴，“回来了就好。” 霍勒斯几乎无法从科琳娜的脸上收回自己的视线，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制性地垂下了眸子，重新站起来，看向一旁的贾森。 贾森脸上还带着些许的失神，见霍勒斯看他，眉头一蹙，“怎么了？” 霍勒斯目光平静，“你们刚才不是在议事吗？” 贾森想到我们刚刚提起的狐裘，心头一跳，随后立刻将那莫名的心慌压了下去。 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是啊，我们刚刚正提到要给大王子送回礼，”他转眸看向书桌后的科琳娜，笑着问她道：“大人刚才是不是说到要把自己常穿的那件白色狐裘给大王子送过去？” 科琳娜刚看到霍勒斯，脑子还有些乱。 之前一次离别，霍勒斯退让了一步，给她留出了时间让她考虑清楚。 可是她…… 又是忙着与大王子联盟，又是忙着春耕，还要忙着做连弩，拖着拖着……也没好好想过。 听到贾森的问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吧？……” 霍勒斯眸色微深，那张脸渐渐紧绷了起来。 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贾森却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霍勒斯的不高兴。 他不高兴了，贾森就觉得高兴了。 “那我去取过来。” 科琳娜点了点头，“好。” 下一秒，他就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身体越发僵硬了，平日里遇到什么都能不动声色的男人，此时脸都黑了大半。 贾森感受着霍勒斯的坏心情，他的心情却是难得的飞扬。 他脚步轻快地转过身，脸上漾着笑意，快步走出了书房。 就在他走出书房的那一刻。 “咔哒。” 他的身后传来书房门合上的声音。 他微微一怔，立刻转过身想要开门，却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你要做什么？” 霍勒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我有密报要报于领主大人，你要偷听吗？” 贾森：“……” 他迅速的清醒了一圈，却发现门外的卫兵们全部都被清退了。 若是他去喊人来开门，一来一去也需要不少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喊的来人。 到时候门开开了，里面要是真发生了点什么…… 霍勒斯也便算了，他无法忍受科琳娜被人议论。 他脸色青白变换，想也知道霍勒斯是不可能拿科琳娜如何的，但被霍勒斯这么关出门外就是让人气得胸口发闷。 …… 科琳娜若是听到贾森的心声，可能要哭。 贾森到底是如何确定霍勒斯不敢拿她如何的？ 霍勒斯缓慢转身，缓步朝着科琳娜走过来，他原本收敛的气息这一刻卷土重来，那双眸子燃着金色的火焰。 他绕过了书桌，一直逼近到科琳娜的座前。霍勒斯太高了，整个身体仿佛一座山岳，全然笼罩了她。 他缓缓地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大人要与大王子联姻？” 科琳娜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王子求亲的事情很可能传到了霍勒斯的耳朵里。 她连忙摇头，“没有。” 霍勒斯目光漆黑，里面沉浮着科琳娜看不懂的情绪，“但是你要将自己穿过的狐裘送给他？” 这一刻，科琳娜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安排有多么不妥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科琳娜有些紧张地解释道：“大王子喜欢的是王后，因为我的原因，现在王后不理睬他了，如今王后特别想要一件白色的狐裘，正好我手里就有一件，就想着送给大王子，让大王子送给王后讨她的欢心。我对他绝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霍勒斯凝着科琳娜的脸，“那大人对谁有那方面的意思？” 科琳娜忽然顿住，看着霍勒斯那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血色逐渐涌上来。 霍勒斯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凑近了科琳娜的脸，“对我吗？” 科琳娜眼睫是受到惊吓一般，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停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完全懵了。 “大人为什么不说话？” 霍勒斯距离她太近了，他一开口，气息全吐在了她的脸上，灼热的、躁动的，缓缓缠绕上了她，烘热了她脸上的肌肤。 他的鼻尖也几乎碰到了她的鼻尖，“大人，我听闻您是因为我才拒绝了大王子，是吗？” “轰！”科琳娜感觉自己整个人在这一刻炸成了烟花。 霍勒斯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的？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其实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准备尝试一下，我就要对我们的关系负责……” 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只想当场死去，呼吸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感觉快要透不上气。 视线里，少年的眸光亮得惊人，“嗯。” “嗯”是什么意思？ “你听懂了吗？我只是觉得既然我都已经答应了你，当然不能在随随便便的跟别的人结婚……” 不等她说完，少年忽然凑近了她。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霍勒斯沙哑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大人，我好开心。” 科琳娜眼睫一颤，心忽然软了，拒绝的话忽然就停在了她的嘴边。 一步错过，步步错过，不过片刻，科琳娜已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她全身都软了，已经许久不曾出现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痒意却逐渐攀上了她的心脏、她的肌肤。 她呜咽着敲打着霍勒斯的肩膀，可男人并未曾放过她，反而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禁锢。 大脑越来越昏沉，好像被丢尽了灼热的岩浆中，整个人被岩浆包裹，随时都可能要蒸发成飞灰。 就在霍勒斯将她整个人抱起的那一瞬间，科琳娜忽然眼前一黑…… …… 城堡乱了起来，远在学堂上课的阿曼德老先生被紧急召唤到了城堡。 掌管着辛加堡驻防军的尤金妮亚和莫娜母女、老管家库利奇、机要秘书贾森全部守在科琳娜的卧室内。 当然，还有霍勒斯。 他一个人站在卧室的门口，沉默又孤独。 阿曼德赶到卧室门口，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霍勒斯。 科琳娜的情况他已经听前来报信的克里说了个大概，其中科琳娜到底是怎么晕倒的，整个过程却是十分含糊。 大概就是霍勒斯将科琳娜从书房中抱了出来，当时的科琳娜已经晕倒了。 作为一个医者，自然是要了解具体情况的。 “霍勒斯，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卧室内的众人齐刷刷地朝着霍勒斯看过去。 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一旁的老管家库利奇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霍勒斯对大人无礼。” 阿曼德还有些不解，一旁的贾森轻咳了一声，补充道：“当时只有霍勒斯和大人两个人在书房。” 阿曼德高高挑起了眉梢。 他看向陷入了昏迷的科琳娜，脸上带着几分震惊，这得多激烈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 所幸科琳娜只是昏迷了不到三个小时就悠悠醒转了过来。 然而明明只过去了三个小时，整个世界却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与霍勒斯的关系会以这样的方式曝光在众人的面前，在面对姨母和老管家的逼问的时候，她恨不得自己再度昏迷过去，再也不用管这些是是非非。 她这样的态度，几乎等同于承认了自己与霍勒斯的关系。 老管家库利奇咬着牙，“霍勒斯冒犯您，合该先挨一顿鞭子！” 第175章 分寸 大表姐莫娜却是刚从外面推门进来, “打了他又有什么用？我看最关键的还是得把人送走。” 缩在被子里的科琳娜听着却是觉得有些不对，她从被子中探出头来，“你们不会是真把人打了吧？” 莫娜还未说什么, 一旁的库利奇闻言，脸色已经变了, “打他又怎么样？” 科琳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知道莫娜表姐的手段, 莫娜虽然是个女人, 但她却是帝国最烈的玫瑰，打了十多年的仗，杀过的人的人头, 能码一座小山。 她若是动手, 是绝不会手软的。 科琳娜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低头找鞋。 尤金妮亚却是伸手，将人按住。 她年纪已经很大了，身体要比一般的人清瘦许多，那双眼眸却锋利非常, 只有在看向科琳娜的时候, 眼底会有那么一丝柔光。 她坐下来，坐到了床边, 握住了科琳娜的手, “科琳娜, 他只是个低贱的奴隶。” 科琳娜目光一利, 眉眼间多了几分锐利，抬头看尤金妮亚，“姨母，他是霍勒斯, 从来不是什么低贱的奴隶。” 莫娜闻言，偏过脸与尤金妮亚的眼神一对。 尤金妮亚已经眯起了眸子，看着少女眼中的坚决和热忱，她眼神软下来，“好，他不是低贱的奴隶。” 科琳娜一怔，大约也没想到尤金妮亚会这么好说话。 尤金妮亚看到科琳娜诧异的眼神，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科琳娜，只要你高兴，姨母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莫娜有些着急。 尤金妮亚仿佛没看到女儿脸上的担忧和焦急，她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科琳娜的头发，“你喜欢这个霍勒斯，也可以。” 科琳娜听到这句，脸有些红，但她还没有失智。 她实在不觉得尤金妮亚是一个这么好说话的人。 她注视着尤金妮亚的眼睛，等着尤金妮亚的下一句。 果然，尤金妮亚再次开了口，“但是这个孩子性子太倔了，做事没有分寸，他既然伤了你，就该受罚，敲打敲打也好，让他以后做事的时候，也能多一些考虑。” “姨母……” “科琳娜，你是神子，也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是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精神寄托，也是他们的生存希望，作为你的子民，他不该冒犯你，更不该伤害你。这一条明明白白写在领地的规矩中，我记得那规矩还是你亲手发布的，也是你说的，上至你自己，下至任何一位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子民，一旦犯法，必要受罚，法规面前，人人平等。如今你便要食言了吗？” 尤金妮亚这一段话，有理有据，将科琳娜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科琳娜眉头紧紧皱着。 被尤金妮亚这样压着，她反倒冷静下来，“可是姨母，他没有伤我。” 她轻柔地推开了尤金妮亚的手。 尤金妮亚虽然上了年纪，她的臂力却绝不是科琳娜可以抵挡的，但她可以抵挡得住可以抵挡得住世界上所有可怕的敌人，却抵挡不住科琳娜的手。 科琳娜穿上了鞋子，快步离开了卧室。 库利奇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却还是忍不住追上去，“你要去哪儿？去见霍勒斯？” 科琳娜快步跑下楼，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霍勒斯的身影。 她想到了什么，又迅速出了城堡，一路往审讯室的方向跑。 听到窗户外面传来的马匹的嘶鸣声，尤金妮亚那样不动声色的人，此时也变了脸色，从床边上站起来。 莫娜更是急得不行，“疯了，真是疯了……母亲，您就任由她这样？……” 尤金妮亚一言不发，只是眼神越发锋利，转身快步下了楼。 …… 科琳娜赶到审讯室的时候，尤金妮亚已经追了上来。 在政治斗争中生活了一辈子的女人，此时竟有些狼狈，她快步追上了科琳娜，一把握住了科琳娜的手，“科琳娜，之前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偏颇了一些，关于霍勒斯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养身体。” 科琳娜皱着眉头，骑马快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显然是一个很有负担的行为，她的胸口很闷，“姨母，我要见霍勒斯。” 尤金妮亚看着科琳娜坚定的表情，“见了他又如何呢？你放心，莫娜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下手向来有分寸，他没事的。” “我不仅要确认他现在没事，也要确认他以后都没事，也不会再受到任何不公允的对待，”科琳娜大脑有些混沌，却还是勉强维持住了一丝清明，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您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霍勒斯，在您接受霍勒斯之前，我没有办法将他交给您，也没有办法做到您说的‘放心’，姨母，我知道您的手段。” 尤金妮亚有些惊讶于科琳娜对霍勒斯的维护。 但科琳娜对霍勒斯越是维护，她心里头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原先还以为只是小女孩一时情热，如今她却有些不敢这么想了。 科琳娜已经看到了霍勒斯，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身上血迹斑斑，兽皮的衣服被血迹洇红了大片，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份脆弱。 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转过身，从卫兵手中拿过了钥匙，上去解霍勒斯身上的的枷锁。 霍勒斯皱起眉头，想叫来人住手，可一睁眼看到的却是科琳娜的脸。 他怔住，随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迅速地看了一圈科琳娜全身，声音干涩，“你还好吗？” 科琳娜只是抬眸轻轻扫了他一眼，沉默地打开了铁质的镣铐。 这是铁匠铺新出品的产品，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到了霍勒斯的身上。 铁质的镣铐解开，霍勒斯差点没站稳。 科琳娜尝试扶住他，也差点被他带倒。 幸好在科琳娜即将被他压倒的那一瞬，霍勒斯站住了，他紧张地看着科琳娜，眼神中有无数的情绪，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他极少对科琳娜使心眼。 他认为，忠诚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能献给科琳娜的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人大概就是这样不知足，因为有了科琳娜的放纵，他逐渐的就生出贪婪、占有欲、嫉妒心，一切阴暗又自私的东西。 在听到大王子向科琳娜求婚的时候，他表面上冷静地劝诫自己，大人的优秀一定会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迟早会有人跟他一样对大人动心，也迟早会有优秀的贵族向大人求婚，大王子只是其中之一。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该做。 他唯一有资格做的事情就是为她守好北疆，制衡亚历克斯帝国，将属于埃斯坦郡的根深深的扎进亚历克斯帝国的土地。 他可以在给科琳娜的回信中冷静而又云淡风轻，可以如常地处理安卡高低和加米森林的一切事务。 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每一天都被嫉妒啃噬。 他第一次恨自己的出身。 哪怕在那位圣子大人赫克托对他的出身妄加置评，甚至还因为他出身肮脏一度想要杀了他，他也并不觉得如何，有些不解，也有一些置身事外的漠视。 可是在他听到大王子向她求婚的时候，他忽然理解了许多人对自身低贱出身的那种憎恶与痛苦。 会憎恨和痛苦，大概就是因为有了欲望，有了想要的东西。 而拥有着那样低贱的出身，他想要的东西就永远不会是他的了。 他没有办法向她求婚。 甚至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都是对她的一种羞辱。 这一点，在他抱着科琳娜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库利奇的眼神，看到克里、莫娜、尤金妮亚震惊而又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到他们惊慌又害怕地将他与科琳娜分开，明明厌恶他到了极点，却有志一同地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不敢向外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时候，他也就越发明了了。 科琳娜沾染上他，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哪怕只是个情人呢，也是个遮遮掩掩说不出口的。 实在是太低贱。 因为看得太清楚，所以就可以放下冷静了吗？当然不，但起码可以克制住。 直到他听闻科琳娜拒绝了大王子的求婚，直到他听闻科琳娜之所以拒绝大王子的求婚是因为他。 他不该出现在辛加堡的，可是在他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了，安排好安卡高地和加米森林的一切，飞也似的赶回来，就为了从科琳娜口中再听到那一句，是为了他。 在听到科琳娜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他觉得他什么都值得了。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守在她身边。 哪怕日后她会嫁给一个高贵的贵族，哪怕他的名字永远无法宣之于口，与她关联。 他也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他没想到科琳娜会晕倒，他和科琳娜之间的关系会以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方式展露在科琳娜的几位至亲至信的人的眼中。 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并没有什么所谓。 可是这些人会如何看待科琳娜，哪怕只是一点点异样的目光，都让他觉得窒息。 会喜欢他这样一个粗野的人根本上就是科琳娜人生中的一个污点。 他自然坦诚，是他引诱，他手段用尽，欺瞒哄骗了大人。 这一顿打，他挨得心甘情愿，却也胆战心惊。 在审讯室内的这段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科琳娜的身体，却怎么也没想到，科琳娜会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同前来的还有尤金妮亚，神庙的圣裁决骑士，科琳娜的姨母。 她原本也还好，只是一进到审讯室就听到了科琳娜一声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抽得她原本就紧绷的那跟神经一阵阵的发紧。 再看科琳娜终于解开禁锢着霍勒斯的枷锁，扶着霍勒斯就打算往外走，偏偏她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跌倒在地。 尤金妮亚将科琳娜当亲女儿疼的，怎么看得下去？ 换莫娜来做这个事情，她也不至于这么心疼。 “你现在自己都还病着，到是有空来心疼他？” 科琳娜心疼霍勒斯，她也心疼科琳娜，都快要心疼死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热烈地喜欢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科琳娜拧着眉头，面对尤金妮亚的时候，倒是没了看霍勒斯的时候那一个劲儿的吸气声，冷静又理智，声音缓缓，“我不心疼他谁心疼他，难道还指望姨母您来心疼他吗？” 她早说过，她是绝不可能放心在这个时候将霍勒斯交到尤金妮亚手里的。 尤金妮亚被科琳娜顶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再不动声色，此时看霍勒斯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十分的冷意，“霍勒斯，你不记得你一个小时前说的话了吗？” 第176章 占有 霍勒斯看着尤金妮亚, 眼眸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尤金妮亚也冷眼看着他，“不敢说吗？” 小小的审讯室内，温度骤降。 尤金妮亚轻笑了一声, “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又何谈忠诚？” 一个奴仆, 从灵魂到身体，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主人的。 作为侍奉主人左右的贴心人, 别的还可, 但忠心这一条是万万不可丢的。 霍勒斯眸色渐深，身体逐渐紧绷起来，仿佛一头噬人的凶兽被逼入了墙角。 科琳娜眉头一皱, 看了霍勒斯一眼。 他一个小时前跟姨母说了什么, 现在这么紧张？ 尤金妮亚眯起了眸子，“他说，他想要你全身心地属于他，包括你的灵魂。” 科琳娜一怔，眼睛微微撑大了。 她转眸看霍勒斯, “你、你说的？” 男人半垂着眸子, 却也没有否认，“嗯。”他抬起眸子, 看向科琳娜, 声音极度克制, 以至于科琳娜一时听不到其中的情绪, “在听闻大王子向您求婚的消息的时候，我想杀了大王子，杀了所有可能能够拥有你的人，我想要占有你。” 这句话一出口, 尤金妮亚眸底就闪过了一首冷光。 科琳娜一脸懵逼地看着霍勒斯。 尤金妮亚收敛了情绪，“若是大王子真的求婚成功，他便是你的男主人，你对他存了杀心，这算什么？以下犯上、天生反骨，该被处以极刑的大罪。” 科琳娜从霍勒斯刚才那番话中回神，不等他开口，莫娜和库利奇也赶到了。 库利奇气得浑身发抖，“原来你竟抱着这么大不敬的心思！这还了得？你打算怎么杀了大王子？” 科琳娜见老管家情绪这么激动，也有些害怕他会受不了，低声劝慰道：“没有这么严重，这不是没有订婚成功吗？霍勒斯……” 她犹豫地看了霍勒斯一眼。 少年垂着眼眸，毫无声息地站在原地，眼底没有一丝光，而他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渗着血，他却仿佛一无所觉似的，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霍勒斯也只是想想，大王子现如今也安然无事，不是吗？” 库利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这摆明了就是包庇，可是他一时间又反驳不了。 一旁的莫娜听到科琳娜替霍勒斯辩解的那些话，看霍勒斯的视线却是越发警惕。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科琳娜，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的丈夫是要与你携手一生的人，与你共同治理领地的人，他很可能是你一生的挚爱，是你孩子的父亲，而你身边的奴仆，却在心中存着伤害你爱人的想法，你真的觉得这样可以吗？” 霍勒斯猛地抬头看向莫娜。 莫娜感受到霍勒斯注视的目光，也冷冷地回视他，“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他呼吸都变得粗重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茫然，紧张地看向科琳娜。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杀了这些人，杀光这些人，可是……她一生的挚爱，她孩子的父亲吗？…… 这是比“丈夫”两个字更让他无法忍受的东西，让他想要立刻抹去，立刻让他们消失的东西。 可是，偏偏最让他厌恶和无法容忍的，却要跟眼前这个人产生最深最密切的羁绊。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大王子，却杀不了科琳娜的丈夫。 “对不起……”霍勒斯声音沙哑。 他为自己曾经动念而感到一阵后怕、心惊。 听到从霍勒斯口中吐出来的这三个字，科琳娜先是一怔，随后就松了一口气，霍勒斯眼眸中汹涌着的，竟都是对她的愧疚。 她张了张嘴，“杀人不好。” 霍勒斯眼睛通红，沉默地看着她，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看得清楚，他不可能再动手。 他没有办法伤害科琳娜喜欢的人。 科琳娜犹豫了片刻，又首：“但是……想要独占一个人的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少年是真心地在喜欢着自己啊，任何一个人，听到真心爱着的另一半马上就要订婚了，真的能够做到毫无怨怼吗？ 整个审讯室静默了一瞬。 霍勒斯微微撑大了眼睛，莫娜等人也都僵住了脸。 库利奇张了张嘴，“可、可是……大人，他只是一个低贱的奴仆，一个情人罢了，他怎可独占大人？那、那可是丈夫才能做的事情……” 科琳娜无法认同这一点：“霍勒斯为什么不能成为丈夫？就因为出身低贱？” 察觉到一旁霍勒斯几乎快要烧起来的眼神，她微微一怔，轻咳了一声，“当然，我是说感情如果到了的话……” 尤金妮亚和莫娜对视了一眼。 感情到了？科琳娜都能说出可以让霍勒斯成为丈夫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来了，感情还没到吗？ 科琳娜是已经被霍勒斯迷昏了头了吧！ 莫娜尝试着软下口气，“科琳娜，若你实在喜欢，当情人也就算了，这种话决不能再说了。” 科琳娜也不是很理解当下的婚姻观。 说保守，贵族夫妻各自养小情人的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不少贵族你自己的情人数量之多、质量之高而洋洋得意、四处宣扬。 说开放，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等级分明，也不存在什么自由的爱情。 霍勒斯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到了极点，那双金棕色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科琳娜的脸，“大人觉得，我想要独占大人没有错吗？是可以的吗？” 科琳娜被他这样看着，脸莫名的有些发热，她不得不强调，“我是说，两个人有感情了的话，其实阶级这种东西不必太过考虑。” 霍勒斯那双眼睛里迸发出闪耀的光，他喉头一阵滚动，“大人，我想要独占您。” 科琳娜脸已经烧成了一片，“唔……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她感觉不行了，她要死了。 “我是说，任何人都有这样想的权利，婚姻自由，只要不使用违法的手段……”科琳娜磕磕绊绊地解释着，视线里，是霍勒斯专注的灼热的，仿佛大坝崩开了一条缝隙，几千吨几万吨的水即将从这条缝隙中迸发而出，将她淹没的浓烈情绪。 一旁的库利奇受不了了，“你、你可真敢说啊！” 此时的霍勒斯根本听不到身边任何人的言语，他恨不得立刻占有科琳娜，将科琳娜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库利奇看着眼前对视着的这对小年轻，终于崩溃了。 他胸口起伏着，四处逡巡了一圈，又跑出去想要找兵器。 莫娜是个行动派，早就走上前来，抽出了手中的铜剑，“霍勒斯，你找死！” 霍勒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科琳娜愣了一下，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就跳到了杀人这一步？ “莫娜表姐，你住手。”她上去想要夺剑，可就她那破身手，哪里是莫娜的对手，莫娜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 反倒是她，就这一个动作引得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眼看着莫娜错过她的身体，再次朝着霍勒斯刺去。 她实在无法，朝着霍勒斯扑了过去。 霍勒斯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愕然，怔怔地看着科琳娜向他扑过来的身影，心跳几乎停下了。 只是在转眸看向莫娜的时候，眼底所有明亮的光芒瞬间转成了深沉。 他一抬手，揽住了科琳娜，同时侧过身，随手一挡。 莫娜也不是吃素的，转了剑势。 科琳娜瞪大了眼睛，紧张害怕的同时，眼前一阵金光乱闪，“别、别动手，冷静一点……” 那种窒息感逐渐缠绕上来。 她握住了莫娜的手，手一滑，直接握到了莫娜的铜剑上，反倒是将莫娜和霍勒斯吓了一跳，霍勒斯抬手挡住了科琳娜握住铜剑的手，而莫娜也一把将铜剑撤了回来。 科琳娜声音虚弱，扎眼一看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已然摇摇欲坠，“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好好说。” 莫娜神色凝重，“你就这么心疼他？都不怕自己受伤？” 科琳娜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莫娜在说什么了，“总之不要杀人……” 莫娜胸口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抬起了手中的铜剑，再次朝着霍勒斯刺去。 科琳娜伸手就想要拦，可是这一次，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了，整个人倒下来。 莫娜一怔，“科琳娜？” 尤金妮亚一个箭步冲到了科琳娜的身边，正要抱她起来，霍勒斯却是快了她一步，“大人？” 莫娜一看到霍勒斯这个动作，心里不爽极了，想要一剑先解决了眼前这个人，被一旁的尤金妮亚按住。 “母亲？” 尤金妮亚脸庞微微抽搐着，显然也是怒到了极点，“你真杀了他，也要看看科琳娜醒了以后受不受得了。” 第177章 入股 这一次病情来势汹汹, 科琳娜回来就发起了高烧。 十多天的疲惫和之前积累的病情一起席卷而来，哮喘也犯了。 她不得不动用了德里克研发的制氧装备，而她一动用这套设备, 她的哮喘在阿曼德这里直接就瞒不住了。 事实上，不只是阿曼德。 那一日, 科琳娜为萨罗城城主阿布索伦的儿子卡洛斯治疗的时候，不只是阿曼德在场, 克里和休伯特等一众防疫卫生员都在场。 他们清楚明白地听到科琳娜的诊断和医嘱。 阿曼德哪怕有心想要为科琳娜瞒一瞒, 也根本瞒不住，更何况他根本不想瞒。 这并不是小事儿，他亲眼目睹卡洛斯如何突然发病, 又如何差点痛苦地窒息而亡, 亲身经历了那惊险的救援。 这样的病，一旦发病，几分钟就能要人命。 如果身边的人还懵懂无知，那就更致命了！ 所以，在阿曼德出现在城堡的一个小时后, 尤金妮亚、莫娜、库利奇等人已经全部知晓了科琳娜的病情。 先天性疾病, 终身携带，无法治愈, 伴随着年岁增长可能会变得越来越严重。 这几个关键词落到众人的耳朵里, 让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尤其是莫娜, 她整个人都木了。 治疗的手段还比较单一, 但相较于当初卡洛斯刚到的时候，阿曼德手里能用的东西还是多了不少的。 其中有不少还是科琳娜提供的。 她显然很了解自己的病情。 科琳娜好不容易从死神那儿逃了回来，一睁开眼，面对的就是一双双哭红了的眼睛。 还不是一次性来的。 为了房间的空气通畅, 大家不敢挤在她的卧室里，都是一个一个轮着进来的。 他们为了不让科琳娜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也不敢对她凶，也不敢质问她什么，甚至都不敢在她面前哭，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反倒让科琳娜很不好受。 而更麻烦的一点是霍勒斯。 霍勒斯是唯一一个被允许一直守在她床边的。 至于原因，经过审讯室那一遭，尤金妮亚等人大概都觉得霍勒斯在她身边能够有效安抚她的情绪，只是他们看霍勒斯的目光依旧极为不善，当然，都是暗搓搓的眼神。 如今他们谁不知道科琳娜真爱霍勒斯，愿意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 为了科琳娜的身体，大家暂时也都不敢拿霍勒斯怎么样。 霍勒斯成功变身“红颜祸水”的代名词。 她大概就是那昏聩的君王。 科琳娜想说这是误会，但转念一想又算了。 霍勒斯守在她身边，老是用一种很深沉很深沉的眼神看她，里面有心疼，有愧疚，还蕴着更深沉的她看都看不大懂的东西，像是要将她一口吞掉的怪兽。 看着这眼神，科琳娜就觉得自己心肝胆儿颤。 她觉得，以前的她对霍勒斯这个少年的认识不够深刻。 送他出去吧，容易被尤金妮亚、莫娜还有库利奇联手给杀了，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送霍勒斯回安卡高地。 一方面是为了霍勒斯的个人安危，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安卡高地和加米森林的情况。 霍勒斯听科琳娜提到安卡高地倒是不意外，他将这两个地方最近的情况向科琳娜汇报了一下。 科琳娜听着霍勒斯的汇报，越听越是惊讶。 几个月的时间，霍勒斯已经与安卡高地的贵族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矿场运行良好，作为掩护的白瓷作坊生意兴隆，羊毛纺织技术更是一日千里，而奶粉加工工厂也拔地而起。 工厂的规模又扩大了三倍，他手里的人也已经扩充到了六千人有余。 如今安卡高地的人都喜欢称呼霍勒斯一声“慷慨的柯南大人”，柯南是他在安卡高地的化名，说他是整个安卡高地最受欢迎的人，绝无虚言。 所有贵族都削尖了脑袋，就想要加盟工厂，与他一道赚钱。 他们手里即将要变得不新鲜的牛奶、羊奶，新一茬长出来的羊毛等等，都等着霍勒斯去接收。 所有的刁难和麻烦通通不见，霍勒斯在安卡高地所遇到的，只有无数的“善意”的帮助。 “已经有人联系到了亚历克斯帝国高层，白瓷在亚历克斯帝国北部的销路很快就能打开了。” 科琳娜眼睫一颤，她已经快要惊讶不过来了，但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霍勒斯的工作效率真的太厉害了。 霍勒斯又道：“来联系的人中有那位王子的人。” 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不像迪恩帝国的国王“身体好”，他只有一个儿子。 所以亚历克斯帝国也只有一位王子。 科琳娜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此刻她还是被惊到了。 霍勒斯口气却很平淡，“他也想要入股。” 科琳娜闻言，有点坐不住了，好奇地问：“你怎么说动他的？” 这位王子是亚历克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身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想要突破这层的保护层接触上就不容易，更不用说说动他入股。 霍勒斯在给科琳娜换制氧的药水，声音不紧不慢，“说动他的不是我，是你。” 看到科琳娜眼中的困惑，他轻笑着道：“您之前在萨罗城晚宴用过的那套东西，我找人复制了一套，通过安卡高地的某位贵族的关系，在亚历克斯帝国王都举办了一次晚宴。” “原本是为另外一位大公爵准备的，那位王子那日正好在场。” “他在满河的河灯前听了您写的诗，便觉得您拥有这个世界上最高贵最纯净的灵魂，开始四处打探您的消息。” “后来他得知那些生意是您的，便想尽办法要加入进来。” “他托了不少关系，甚至亲自写信前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见您一面。” 科琳娜没想到这位王子想要加入生意，竟然是为了一首诗。 “你确定这是他的真实目的？” 会不会是这位王子伪装出来的假象呢？ 霍勒斯声音漫漫，一片云淡风轻，视线却落在了科琳娜的脸上，“放河灯的那天晚上，向来仪态端正从不出错的王子却蹲在河灯前痛哭不止。” 科琳娜感觉到霍勒斯的凝视，心底一阵发紧。 又来了…… 这种莫测难辨的，暗流涌动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她淹没的眼神。 科琳娜：“……这算是好消息吧？” 霍勒斯唇瓣抿紧了，随后轻轻“嗯”了一声，可是眸子中所涌动的强烈的占有欲却没有丝毫退却。 科琳娜几乎快要聊不下去了。 她想说为什么这么看她，那位亚历克斯帝国的王子想要找的又不是她，那首诗也不是她的诗，人家喜欢的压根也不是她啊。 可霍勒斯从头到尾也没说那位王子喜欢她，说的都是再正经不过的正事儿，就是一直用这种劲儿劲儿的目光锁着她，好像要将他锁到他灵魂深处去。 科琳娜硬着头皮勉强继续，“那你让他入股了吗？” 她看着霍勒斯的眼睛，霍勒斯的情绪已经决堤，对着她汹涌而来。 她实在没忍住，撇开了自己的视线。 可是等了一会儿，她偏过头来，再一看霍勒斯，却早已将所有的情绪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微微垂下眸子，“没有。” 科琳娜一怔。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霍勒斯已经换好了药水，他站起来去洗了个手，“我写信问他，愿不愿意与您一起开学堂。” 科琳娜眼瞳一缩，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在心底给霍勒斯赞了一句妙，太妙了。 她看向霍勒斯，神色间多了几分复杂。 这才是操控人心的好手。 那位王子既然是听了她的诗才大为感动，爱的，或许是出尘脱俗的与众不同，或许是对孤独灵魂的感同身受，总之，他大概不是个缺钱的主儿。 他会寻到霍勒斯，想要合伙做生意，主要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钱。 那么生意上的合作，自然无法形成他们之间强有力的纽带。 在亚历克斯帝国开学堂…… 这个计划早就放在科琳娜的工作笔记中，却没想到霍勒斯用这样的方法开启了亚历克斯帝国的学堂路。 “主持学堂的人选，必定要慎之又慎，这关系到我们在亚历克斯帝国后期的布置，”霍勒斯坦诚道：“我在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 霍勒斯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敷衍逃课全靠考前突击的学渣了。 哪怕他手上事务繁多，他也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看书学习一个小时以上。 但是他所学的东西针对性太强，几乎全是军事方面的东西，是不可能来做这个住持学堂的人的。 “加米森林的码头已经建立完成，附近的关系也已经全部打通。” 霍勒斯重新帮科琳娜调整了脸上的玻璃制导气管，动作间，手指不受控制地擦过科琳娜的脸颊，他倏地收回，捏住了指腹，“我在亚历克斯帝国所能做的，已经完成了。” 科琳娜：“……” 好像，也找不到借口将霍勒斯送出去了。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霍勒斯。” “嗯？” “你可太棒了。” 霍勒斯一怔，他听得出来科琳娜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咬牙切齿的味道。 若是曾经，他会心慌，会害怕。 可是现在的他，也能听得出来科琳娜这句话背后对他的纵容和无可奈何。 他眼眸中所有的汹涌在这一刻忽然全部化为融融笑意，“嗯。” 科琳娜：“……” 她被霍勒斯笑得心跳加速。 从来不知道霍勒斯也有这么自恋的时候。 她躺下来，有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随后缓缓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斗不过，斗不过…… “大人？” 科琳娜睁开眼睛，“嗯？” 视线里，霍勒斯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便又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眉眼柔和，“没事。” 科琳娜抿了一记唇瓣，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放心。” 但这两个字说得又很无力。 她有的时候，还真巴不得这些人骂她一顿算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同时，偏偏又什么都不敢说，就怕她多心，情绪不好。 她真的很想说，这简直比直接骂她一顿压力大多了好吧！ 但她又不能那样说。 每一个假装云淡风轻的背后，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呵护和爱。 她只能努力赶紧把自己的身体搞起来。 主持亚历克斯帝国学堂事宜的人选依旧是个问题。 选谁好呢？ 谁能够担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不仅得学识过硬，还得值得信任，要担得起事，也要能熬得住寂寞。 “叩叩……”卧室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科琳娜扶着脸上的玻璃导管，朝着门口看过去，就看到贾森捏着一张羊皮卷站在那儿。 他的视线扫过科琳娜，随后又垂下眸子，也没问她身体如何，只是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三王子来信。” …… 一听到三王子。 科琳娜就下意识地想起他的那票贵族夫人的情人们，这是一位爱好□□的，王后也是□□，虽然是他父亲的妻子。 她与三王子并没有什么合作，当然也没有什么恩怨。 但如今王后与三王子关系密切，将大王子晾在了一边，而他们与大王子又是盟友。 在一定程度上，科琳娜与三王子也是有仇的。 她想不通，□□爱好者三王子怎么想到给她写信的。 贾森也没叫她拿信，而是小心地铺在了她的兽皮被子上，随后看了旁边的霍勒斯一眼。 科琳娜刚想说没关系，想到霍勒斯那暗流涌动的目光，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儿，“霍勒斯，这儿有贾森就好了，你回去休息两天。”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有些躲闪的目光，心头发酸，又很软，他假装不知道是科琳娜故意支开他，“嗯。” 等霍勒斯关上门出去，贾森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低声讲解了这封信的主要内容，“三王子听说大王子向您求婚的事情，送来了贺礼。” 科琳娜“唔”了一声，等着贾森的下文。 她知道，如果光是三王子误会她答应了大王子的求婚送个这么个贺礼，不至于劳动贾森突破尤金妮亚等人的防线带着这封信进入这卧室。 果然，贾森细声慢语地说到了后面的重点，“他在信中，言语间很是为您可惜。” 科琳娜听着就感觉有点不对。 贾森目光沉沉，“他请您去顿区峡谷见面，要为您引荐其他的青年才俊认识。” 科琳娜怔住。 第178章 早死早超生 三王子营地。 营地内, 营帐林立、戒备森严，一派森然气象。 三王子阿莫斯蹲在一位伤患身前，接过祭祀递过来的兽皮, 看到已经完全被血污染透了发黑发臭的兽皮，清隽和气的脸微微一沉。 他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兽皮, “金银丝布呢？” “殿下，之前送过来的那批金银丝布已经全部用完了。” 阿莫斯眉头皱起, 看着那烧得满脸通红的士兵, 他低头，抽出铜剑划了一道，随后用力一撕, 撕下一块布来, 给祭祀递了过去，“用这个吧。” 不等祭祀接过这块布料，阿莫斯的手忽然顿住，“等等，那张基础卫生的什么纸上是怎么说的, 是不是得先煮一下？” 祭祀脸色微微一僵。 三王子阿莫斯说的那张纸是神子大人送到王后那儿的, 王后提都不愿意提起的东西，三王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特意带了一些回来, 其中一张《基础卫生知识》更是被发放到了他们这几个祭祀的手里。 原本只是试试, 后来便进一步要求他们严格按照那张纸上说的去做。 他们本是神庙的人。 不过神庙内部也非铁板一块。 像他们这种, 因出身、血统, 或者是长相、年龄等等原因而被认为不够虔诚和高贵的信徒，哪怕学识再丰富，在已经存在了几百年，阶层划分明确、高层统治牢固的神庙, 很难得到晋升。 投靠三王子，是他们几个人为自己的人生一博。 若是日后三王子能够继位，他们自然也能跟着出人头地。 祭祀接过了那张金银丝布，转过身随手清洗了一下，随后投入到了一旁沸腾着的陶罐中，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三王子的内事官走了进来，“殿下，赫尔曼伯爵到了。” 阿莫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轻松之色，转身离开了伤兵营帐。 赫尔曼已经进了阿莫斯的营帐，门口守着他的亲卫。 阿莫斯刚走近营帐，就听到了一些动静，脚步忽然顿住，神色间很有些无奈。 那亲卫刚要向他行礼，就见阿莫斯随意地一摆手，制止了他发出任何动静来，自己转身先离开了。 …… 一直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莫斯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正好撞到从营帐出来的年轻的子爵夫人。 她的丈夫如今就在阿莫斯手下做事，为他冲锋陷阵。 她自己拥有着大片的土地，是阿莫斯手底下最大的粮食供应商之一。 一看到阿莫斯，年轻的子爵夫人眸光一柔，咬着嘴唇，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几乎能沁出水来，“殿下……” 阿莫斯拥有着皇室最典型的冰蓝色的眼眸和浅金色的长发，肌肤莹白如月光，却一点都不显得娘气。 他拥有着极高的身量，宽肩窄腰、高大挺拔，极有男人味。 阿莫斯扶住了子爵夫人，视线落到子爵夫人被撕坏了一大片的衣服上面，那巨大的缝隙中露出子爵夫人牛奶般光滑的肌肤。 子爵夫人察觉到阿莫斯注视的目光，向来大胆火辣的她，这个时候脸却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了。 下一秒，她就感觉身上一暖。 原来是阿莫斯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裹在了她身上。 他做完这一切，就举步走进了营帐，“赫尔曼。” 子爵夫人低头嗅了嗅披风上属于阿莫斯的味道，扭头看了那落下来的兽皮帘子一眼，目光渐渐痴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营帐内，赫尔曼正斜靠在兽皮垫子上轻轻嗅着杯子里的酒，听到阿莫斯的声音，他懒懒地抬起眼眸，“啧……听乔尔说你早早就来过，怎么不进来？” 阿莫斯弯下腰从赫尔曼手中拿过了酒杯，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脸色就冷了下来，“谁许你喝我的酒的？” 赫尔曼咂摸了一下嘴巴，“就喝了一小口，喏，还给你剩了这么多。” 阿莫斯闻言，又冷着脸将酒杯放了回去，随后将一旁被开了封的小陶罐仔细重新用布包了，放了起来。 赫尔曼看着阿莫斯这一系列的动作，嘴角微微一撇，“小气……” 他拿起酒杯，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紧接着脸色微微一变。 那一口酒进入口腔，就仿佛裹着一团火，一直从她的舌尖烧到了他的胃里。 他强忍住了才没叫出声来，可他原本略显得苍白的肌肤此时却红成了火烧云一般，身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抬眸，他就看到阿莫斯正冷冷看着他，“糟蹋好酒。” 赫尔曼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轻笑了一声，“舍不得了啊？” 见阿莫斯冷着脸不说话，他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真是看不懂你了，那么些个大美人，你说让就让给我了，也没见你有半点舍不得，喝你一杯酒而已，倒是气得你跳脚。” 他皱着眉头，又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酒杯，“难道这酒有什么来头吗？喝倒是蛮好喝的……” 阿莫斯实在不想再听他聊酒，“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了？” 赫尔曼叹了一口气，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那些个人一听说这一次不只是玩玩，是真的要娶了那奥古斯特家的乡巴佬，一个个都吓得不敢来了。” 阿莫斯随手拿起一份文书看了起来，声音低柔，“她长得好看。” “唔……我也听说了，据说这个科琳娜长得是真的不错。不过她如今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哪怕她真嫁给了你那个哥哥，你哥哥他恐怕也不行吧？……”他挑唇笑了笑，一脸的意味深长，“青涩的小丫头一个，想想也没什么滋味，你怎么忽然就看上她了？” 阿莫斯已经看完了一份文书，又拿起来一份。 没有了酒的纷争，他脸上倒是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和气，“长得漂亮，□□上几年也就有了。” 赫尔曼叹了一口气，“谁愿意做这样的麻烦事？” 阿莫斯头也不抬，“要是不愿意，那就和和气气恭恭敬敬的，只将她当作你的伯爵夫人，清清静静地过过日子也就是了。” 赫尔曼闻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就怕我晾着她，她倒是不依不饶，闹起来让人心烦。” 阿莫斯目光一顿，眉头皱起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他们两个都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尴尬情况。 赫尔曼越想越觉得头疼，“必须是我娶吗？能不能换你来娶？” 阿莫斯看向他，脸上还带着温和笑意，只是眼底没有什么温度。 赫尔曼看着阿莫斯的这张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换到你身上恐怕更加麻烦，到时候别又死……” 他猛地收声，“小姑娘回信了吗？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到得早了，你不是更觉得心烦？” 赫尔曼摊了摊手，“早死早超生罢了，遇到你这么个朋友，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一副无可奈何，只能将就的表情。 话音刚落，营帐外就响起了卫兵的禀报声： “殿下，赫尔曼大人，辛加堡来信了。” 赫尔曼刚刚安慰自己早死早超生，一听到辛加堡来信，脸色又变得不大好看了，“回信来得这么快？” 阿莫斯瞥了他一眼，将营帐外的士兵召了进来。 接过卫兵的来信，阿莫斯立刻看了起来，只是看了一会儿，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色。 赫尔曼见状，心底有不大好的预感，“信上怎么说？” 见阿莫斯不说话，他心情越发沉重了，“不会吧，不会是立刻要与我结婚吧？” 眼看着阿莫斯依旧沉默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赫尔曼心情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起来，“你倒是说话呀！” 第179章 打包卖了 阿莫斯随手将信件递给了一旁的赫尔曼, “你看看吧。” 赫尔曼犹豫着接了过来，打开后靠在兽皮垫子上看了起来。 看完信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 “生病了？谢过你的好意？这是什么意思？” 阿莫斯皱起眉头，“被拒绝了。” 赫尔曼瞳孔一缩, 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什么？我被拒绝了？” 阿莫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高兴吗？” 赫尔曼脸色绷紧了，刚刚还恐惧着走入婚姻的人，如今被拒了婚, 脸上却丝毫没有任何喜悦之色。 他低下头, 又将那封信看了一遍，站起来走了几步，“难道是……她还惦记着要嫁给大王子？” 他有些不解，“可是他们的联姻不是没有成功吗？还是你收到的消息有误？” 阿莫斯依旧坐在原地不动如山，“他们两个人最近确实没有结婚的意向, 二哥那边所有有关于婚礼的筹备也都停下了。” 大王子被拒婚的事情, 科琳娜没有对任何人宣扬，大王子作为被拒绝的一方, 自然也不可能到处宣扬。 消息落到其他人手里, 只知道两个人联姻没有成功, 却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阿莫斯话锋一转, “不过……两个人之间的通信倒是很频繁，科琳娜给大哥送了不少的物资过去。” 赫尔曼重新落座于兽皮上，脸上露出些许嘲讽，“原来是真的是还惦记着嫁给大王子……为了虚名和权势, 她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嫁给一个残废。” 说到这里，他就觉得无聊了。 为了名，为了利，汲汲营营，什么都可抛弃，什么都可以出卖。 这个世界上大多都是这种无聊的人，却没想到科琳娜一个才十八九岁的少女也这般庸俗，还不如半个小时前还躺在他怀里的子爵夫人有趣。 赫尔曼放松了身体，斜斜靠在了兽皮垫子上，“殿下，这可不是我不帮你。” 他一个伯爵，放在贵族圈子里自然是备受追捧，可是跟皇室王子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人家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嫁入高门，那就不是他可以左右的。 阿莫斯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小桌子，“这些年你立下的军功不少，去年还直接灭了南面的卡密杜图国，如今势力虽然还不及菲利克斯大公爵，但也差不太多，也该升大公爵了吧？” 赫尔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殿下？”他几乎失笑出声，“有这个必要吗？就为了娶她？” “我怀疑我哥那炼铜的方子，是这位神子大人送给他的。” 赫尔曼高高挑起了眉梢，随后又缓缓落了下来，“若是如此，她确实很关键……” “听闻，萨罗城的城主如今也在辛加堡，她的旗下。” 赫尔曼越发惊讶了，“这小姑娘很有一些手段。” “她自称手上有真正的光明书，下个月可能会举行一场占卜，预测帝国的未来。” 赫尔曼皱起眉头，“这种话也能信？” 他沉下脸，“阿莫斯，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卖给科琳娜了是吧？” 阿莫斯舒了一口气，“一个大公爵，大概也够了吧……” 赫尔曼却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你怎么不自己把她娶了？” “菲利克斯大公爵前几日来信，想要把他的女儿嫁给我。” 赫尔曼闻言，心里头觉得更堵了。 一个可能有用的乡巴佬，一个极其有用的大公爵女儿，三王子是肯定得选后者啊。 若是三王子殿下真的娶到菲利克斯大公爵的女儿，王后、菲利克斯大公爵，还有他，三方联合，一家独大，二王子再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是面对神庙，他们也有了一战之力。 那就只能是他委屈一下，娶了科琳娜了。 “这次就由你给她写封信吗？”阿莫斯提议道。 赫尔曼皱起眉头，“写什么？与女人交流，我还是更喜欢面对面直接一些。” “那就由你送信过去。” 赫尔曼：“……”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写信吧。” …… 科琳娜还在养病，她被勒令在卧室里休息不能出去。 这是她成了领主以来，难得一次放小长假。 照理来说她该欢呼雀跃是睡他个三天三夜才对，然而科琳娜有些睡不着。 头两天还好一些，毕竟身体是真的虚弱又疲惫，她躺在床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等缓过一口气了，她就有些躺不住了，一躺下满脑子都是领地内的琐事。 首先还是降雨的事情，她在城堡内休养的这些天里，辛加堡都没有降雨。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土地也一天比一天更加干燥。 沟渠也不知道挖得如何了，虽然贾森每一天都有工作报告呈上来，可是她也没能亲眼去看一看，到底是不放心。 再这样下去，今年整个斯罗郡和埃斯坦郡，也不知道能收获多少粮食。 比较庆幸的是，德里克所研究的化肥已经有了突破。 最简单直接的化肥当然是人和牲畜的粪便。 辛加堡已经开始试点建造厕所，最简易的公共厕所就是一只巨大的大水缸，然后用木头搭一个棚子上去。 稍微复杂一些的，就是挖一个巨大的深坑，然后在坑的四周围砌墙，深坑盖住一半，用来踩脚蹲坐。 随后有人每一天收集这些粪便，进行施肥。 虽然是一些听着很肮脏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极大地改善了辛加堡城内的卫生问题。 一开始，大家还都不习惯上厕所还得去固定的地方，找传说中的厕所。 直到后来大家听说天然化肥能够肥地，助粮食迅速生长。 所有人忽然都不乱拉了，几户拼一个公厕，所有人都很珍惜自家的肥料。 而德里克也提出了有机农家肥的几种用法，例如堆肥法、沤肥法等等，让有机农家肥经过发酵调配，更适应于土地，也让肥料发挥出更大的效用。 在这种有机农家肥以外，德里克同时也发现了石灰也有肥料的效果。 使用适量的石灰，可使得土地变暖，有益于种子发芽。 这一步已经在辛加堡的农田中取得了验证，几块试验田发苗都要比其他的土地早，长势也要比其他几块土地好。 在其他土地的秧苗还稀稀拉拉的时候，试验田上已经变得绿油油的了。 除了麦子和一些豆类的种植，还有甜菜、胡椒等等的蔬菜、香料的种植。 经过两轮种植，甜菜的种子也同样经过了两轮的筛选，如今产量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高了，出糖量也不低。 如今该出苗的麦子基本上已经出了苗，后面开出来的荒地就不大适合再种麦子了。 甜菜是极好的选择。 但光有甜菜也是不够的。 科琳娜躺在床上就琢磨着其他有用的作物，侦察队每一日搜集各种动植物的任务再度开启。 这种任务在一开始的时候倒是很好玩的，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但是任务发展到后期，就会变得无聊起来。 科琳娜认识的就那么几样，一开始挑完了以后，剩下的基本上就不认识了，也不知道这些植物有没有毒，或者有没有用。 但这一次任务重开也不是没有收获。 毕竟之前侦查队主要是在埃斯坦郡活动，埃斯坦郡虽然与斯罗郡相邻，好歹还是有不小的距离的。 他们发现了很多之前没发现过的东西。 科琳娜就在其中发现了一样特别的食物：红萝卜。 但它长相上虽然很像是红萝卜，可颜色却不是红色，而是十分奇怪的紫色。看着很是诡异，又是植物的根茎，根本没有人愿意吃。 科琳娜尝试着给野鸡和兔子吃了，野鸡和兔子倒是没事。 她看着诡异颜色的红萝卜，还是有些下不去嘴。 这一刻，她忽然理解了传说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真的是需要很强大的勇气。 除了红萝卜以外，她从第一次蒸馏酒精以后，就一直心心念念的啤酒花也终于被找到了。 啤酒花是酿造啤酒的非常重要的一剂原料，可以使低浓度酒精的啤酒不再发酸浑浊，变成清冽甘甜。 除此之外，侦察队还在辛加堡南面的一座山上发现了一小片的胡椒林。 这实在是巨大的惊喜。 侦察队甚至还发现了咖啡树。 咖啡树的果实成熟并不像其他果树一样集中在同一个时间段，一年之内可以结果好几次，一棵树每一年都需要经过几次的采摘。 采集咖啡是一个辛苦活，没有什么太好的采集工具，基本上就是手采。 科琳娜立刻让侦察队采了一批咖啡豆回来，准备做现磨咖啡喝。 她最喜欢的饮品其实是红茶。 只是这鬼地方根本找不到茶叶，自然也没有红茶。 咖啡也是不错的一种饮品，特别是在奶粉加工技术趋近成熟，白糖供应也逐渐宽松的现下，对于喝咖啡喜欢加大量奶和糖的她来说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 到时候给阿曼德老先生和德里克他们送一点过去，这可是加班提神必备良品。 作为他们的上级，科琳娜觉得自己在剥削这两个知识分子的同时，还是偶尔也要关心一下他们的身体的。 人手一杯咖啡，伴我们加班到清晨。 科琳娜美滋滋地定制了一套原始的“咖啡豆研磨机”——石臼，准备开启她的卧室咖啡师之旅。 虽然又发现了不少的好东西，可惜这些东西对于粮食增产来说，好像都没有什么效果。 红萝卜还能用来果腹，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奢侈品，与果腹毫无关系。 要说亩产最高、最适合果腹的粮食，就是土豆和玉米了。 第180章 大手笔 可是这么长时间, 科琳娜连土豆和玉米的影子都没瞧见一个，如果这个世界同那个世界一样，那土豆和玉米很可能生长在另外一片大陆上。 不过科琳娜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居住了大半年, 这个世界看似与那个世界十分类似，却又大不相同。 从现在已知的大陆结构上看, 应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将两种植物的大致外形画了出来, 交给了侦察队。 她工作的那片土地上, 土豆和玉米都是非常常见的作物，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 只是，她虽然日夜与这些作物相处, 却不是专业的植物学家, 能画出来，却不知道这些作物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一开始的土豆和玉米是长什么样子。 “已经找了小半个月了，确实没看到两样东西。”克里叹了一口气。 “还是得继续找。”科琳娜靠在床后面的墙上，露出几分思索之色, “阿布索伦城主还在城里吗？” 克里点头, “在的。” 一旁的贾森轻笑了一声，神色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阿布索伦城主怕是恨不得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留在这儿。” 科琳娜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鼎鼎大名的商人之城萨罗城可是阿布索伦一生的心血, 他手底下的贸易网东至遥远的东加索帝国, 北往亚历克斯帝国腹地，西达亚海沙漠，南到波樽海域波樽海域，赚尽了整个北境的钱财。 这其中大部分的生意, 都是他亲自带人去交易的。 他是活的账本、人脉、地图。 这个贸易网离了他，还真是谁都转不起来。 贾森半垂着眸子，有些意兴阑珊地将手里的羊皮卷放到了一边，“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那个儿子。” 从那一次诊断出卡洛斯是过敏性哮喘以后，阿布索伦就严格看管，绝不让任何鲜花或者鲜花制品出现在卡洛斯的周围。 另外科琳娜也让人给卡洛斯做了几个口罩，让他在春夏这种鲜花盛开的季节戴在脸上，防止花粉进入呼吸道。 而卡洛斯自那以后，还真是一次都没有再犯过病。 再加上铅粉的停用，卡洛斯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强壮起来，夜里被噩梦惊醒的次数和盗汗的次数都有了明显的减少。 阿布索伦在辛加堡居住的这几个月来，隔三差五就要上门来谢一次。 作为北境第一富商，他每一次上门都会送礼，每一次送礼都是大手笔。 科琳娜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靠着收阿布索伦的礼物就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吃喝不愁了。 他是真疼儿子。 不惜倾家荡产，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要的那种。 当时科琳娜曾在言语中有过些许暗示，铅中毒对人体的影响可能是不可逆的，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到孩子的脑神经发育。 卡洛斯想要成长为向阿布索伦这样聪明绝伦、手腕高超的商人，难度极大。 但阿布索伦却是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很明确：让卡洛斯活下来。 如果可以，让他活得健康一些，轻松一些。 贾森作为科琳娜的贴身秘书，当时也在场，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若一开始贾森觉得阿布索伦说的不过是虚伪的场面话，但阿布索伦接下来几个月的表现，却都在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他真的是这样想的，想要照顾自己的孩子， 他有些走神。 “贾森？” 贾森回神，看向科琳娜，“嗯？” 科琳娜看他脸色实在不好，犹豫了一下道：“贾森，我思来想去，亚历克斯帝国那边的工作还是想交给别的人去？” 贾森不明白刚刚还在聊阿布索伦，怎么话题忽然歪到亚历克斯帝国来，“为什么？”他眯起眸子，“难道还有什么人比我更合适的吗？” 他在学堂名声不显，但他的科研能力其实完全不下于阿曼德和德里克。 艾莫斯、卢克等年轻一辈的学生，基本上都达不到他的学术水平。 用阿曼德的话来说，他可能就是为这个而生的吧。 而除了学术能力以外，他十几岁就开始被训练做间谍，对于如何取得一个人的信任、如何不动声色地建立信息网、如何高效地获取他想要的信息、如何反间一个人，他都有着充足的经验。 在科琳娜说起亚历克斯帝国接下来的工作布置以后，贾森就知道，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最适合做这个事情。 科琳娜应该也是很清楚的，怎么忽然间，她又后悔了呢？ 他们刚才聊了什么？阿布索伦？跟阿布索伦有关吗？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床上的科琳娜却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太辛苦了些。” 贾森一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科琳娜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她当然也知道最适合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贾森，可是想一想贾森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被吸纳进入间谍组织，到如今他刚刚满十八岁，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阴暗、诡诈、夜不能寐、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度过。 小小年纪，他的眼神却总是阴郁的、疲惫的，脸上常年戴着虚假的面具。 如今他刚从那阴暗的泥沼中脱身，又要去做这种事情。 她觉得难受。 贾森怔怔看着科琳娜担忧的目光，心底那点因为阿布索伦对卡洛斯的好而觉得难受的情绪，忽然就释然了。 他抿着嘴角笑起来，眼底的阴霾逐渐消融，“不用担心，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也不一样了。” 他也是一个有人担心，有人牵挂着的人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一文不值、人人践踏，仿佛孤魂野鬼一般的黑暗中的影子了。 “为了大人与我的理想，我心甘情愿。” 科琳娜看着贾森轻松的笑容，却是一点都轻松不起来，“其实学堂里这么多学生，好好挑一挑未必没有担不起这份责任的，我看本尼的儿子，那个叫埃尔伯特的，小小年纪为人谨慎、进退有度，训练一下也能一用。” 贾森看着科琳娜苦思冥想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却是越发浓郁，“太正直不知道变通，要磨练他还得花不少的功夫。”他身体斜斜地靠在了椅子上，手托着脸，“不过，趁着我还没离开辛加堡的这段日子我好好教一教他，让他替我来做一段时间的文书倒是不错，小孩儿长得俊俏，与霍勒斯还有几分相似，是大人喜欢的类型，心思却是比霍勒斯单纯，对大人来说，要好驾驭一些，放在眼前也舒心。” 科琳娜脸颊微微一抽，“还是不要了吧。” 贾森看科琳娜神色僵硬的样子，轻嗤了一声，“大人倒是怕他。” 科琳娜闻言，微微挺直了腰板，“我哪有？”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出现在卧室的门口，“大人。” 科琳娜脸骤然红了起来。 贾森淡淡扫了一眼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又转眸看向科琳娜，“你要是不怕他，你紧张什么？” 科琳娜恨不得捂住贾森的那张嘴。 霍勒斯已经迈步走了进来，他目光在卧室内的三个人脸上一扫，最后落在科琳娜的脸上，“怕谁？” 一旁的克里看看科琳娜，又看看贾森，这两个人都不回答，正要帮着回答，贾森的声音先他一步，悠悠扬扬地响了起来，“怕那位三王子没有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霍勒斯一蹙眉头，直觉他们刚刚说的那个“他”并不是三王子。 他眸光微深，意味深长地看了科琳娜一眼，却没有追问什么，走到制氧的仪器前给科琳娜换制氧的药粉。 贾森看霍勒斯蹲到了制氧的仪器前，转眸看科琳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科琳娜生怕贾森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脸都涨红了，看向贾森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乞求。 贾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底对科琳娜的担忧却是多了几分。 霍勒斯那头狼崽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偏偏大人在男女之情上又过分单纯了些。 之前是不开窍，如今是一根筋。 哪有堂堂的领主大人这样迁就一个奴隶的道理？ 他心里存了担忧，脸上确实不显，重新聊起了工作。 “刚刚大人也说埃尔伯特为人谨慎、进退有度，他还是贵族出身，大人虽然不看重阶层出身，但日后您与大王子、二王子等人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身边总要有不仅在才学上，同样在身份上也不让他们觉得失礼的人帮衬您。” “埃尔伯特又不只是单纯是贵族出身，他从小在乡下长大，体会过苦日子的艰辛，比其他一些贵族子弟更能够理解大人的一些看法。” “再者，他的父亲本尼大人与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的帮助，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商贸方面的主事人加勒特早已经与子爵本尼达成了在各方面的深度合作。 如今本尼早就已经是他们船上的人了。 这样的人，用起来才比较放心。 “现在看下来，他就是接管文书一职的最佳人选。” 科琳娜微微蹙起眉头，学堂内的学生有数百人，不像以前每一个学生她都认识，如今这些学生她基本上都叫不上名字，认识的还是只有那些老生。 埃尔伯特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的父亲本尼，她才相对来说比较熟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来试一试吧。” 贾森点了点头，“好。” 他顿了一顿又道：“另外还有件事情。” “你说。” “我去亚历克斯帝国主持学堂的事情，势必要用到不少银钱。” 霍勒斯已经加好了药粉，他走到科琳娜的身边，为她戴上导氧的管子，“安卡高地的几个作坊出产不低，每月入账的银钱约摸有五百金币，而且还在快速增长，应该不够你花销了。” 贾森点了点头，“五百金币确实很多，可是若是工厂、学堂甚至是那些民兵都由我来掌管，恐怕会出问题。” 科琳娜眉心一跳，她立刻明白了贾森的意思。 有钱、有人、有技术、有声望，若是贾森想要叛出埃斯坦郡，自然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而且事后科琳娜恐怕还没法拿他怎么样。 她手中的势力还够不到亚历克斯帝国，也不可能对亚历克斯帝国发兵。 “我信得过你。” 贾森摇头，“我对大人自然是忠心耿耿，可是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且不说其他，若是我这个亚历克斯帝国的一把手出现什么意外，底下的人怎么想，还能不能完全不动任何心思，恐怕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住的了。” 科琳娜不得不承认，贾森考虑的很有道理，“你想要权利分立？……” 贾森将权利分立这四个字放在心里头品评了一番，才缓缓点了点头，“是，权利分立，工厂的事情，肯尼斯管得不错，自然还是由他负责，民兵的事情，还是交给卫兵队的人，您的亲卫休伯特是个担得起事的，我觉得交给他就好，我只负责学堂和消息网络的事情，如果我要用到什么钱，就向肯尼斯支取，这样我们三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本账本，或许会好一些。” 他抬眸，看向一旁的霍勒斯，“卫兵队的财权、人事任免权、奖惩权是不是都在你的手里？” 科琳娜眼睛微微撑大了。 她立刻明白贾森铺垫了那么多的目的是什么。 他先交出了自己的那份权利，想要的，却是制约整个卫兵队的权利！ 第181章 接班人 贾森的目的, 确实是制衡卫兵队，或者说，制衡霍勒斯手中的权利。 霍勒斯掌握着整个埃斯坦郡和斯罗郡的所有军事力量, 他是最具威胁性的一个存在。 他要做的是给这头狼崽子套上一个项圈，控制狼崽子的缰绳, 必须握在科琳娜的手中。 科琳娜脸色逐渐绷紧了，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贾森也不闪不避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闭了闭眼睛, “你说得很对, 权利是该互相分离。” 贾森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见科琳娜对霍勒斯, 也并非一味的偏宠。 “但军部的财权、人事任免权、奖惩权一直都在我手上。” 贾森怔住, “在大人手上？” 他看向霍勒斯。 “你不用看他，难道你还信不过我说的？” 贾森张了张嘴，颇有深意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 头疼。 她看向霍勒斯，“将军部最近的报告拿一份给贾森看。” 霍勒斯几不可见地皱了一记眉头，“跟我来。” …… 贾森第一次知道城堡内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档案室。 办公室中, 只有两个人沉默地忙碌着, 摘抄、整理、归档，仿佛上了发条的钟表。 经过足足三首密令, 他们才得以进入这间档案室。 贾森只被允许查看最近的一小部分资料。 资料被严谨地分为：财务、人事、奖惩…… 每一部分资料都分房间摆放, 而他也发现了每一份文件上科琳娜的签章, 除了科琳娜的签章以外, 还有另外一个人。 财务的是由老管家库利奇签章，奖惩的是由尤金妮亚签章，人事的由几个人参谋后，任意一个人签章。 贾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勒斯, “这些权利全部分交出去，那你手中还剩下什么？” 霍勒斯淡眸看着他，“打仗。” 贾森微微一梗，他看着男人转身离去的淡漠背影，狠狠咬了咬牙，声音阴郁，“我看不是打仗，而是讨好领主大人吧……” 霍勒斯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出了档案室。 贾森阴着脸慢吞吞地跟上去，“监督人事任免这一块的是不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不选我？” 霍勒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淡漠至极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不够格。 贾森扯起嘴角，阴阴地笑了笑，“一会儿我就问问大人，看她会不会把人事任免的监督权给我。” 霍勒斯神色不变，“随你。” 贾森那张俊秀的脸仿佛凝成了一块冰，脸上的肌肉都紧绷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身上的那股劲儿又散了。 看着霍勒斯那挺拔却孤独的背影，他吐出一口气来，眼底少了几分阴郁与刻薄，多了几分疲惫和茫然，“疯子……” 他设立这样的权责机构，给自己画了一个巨大的牢笼，将自己关了起来，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就没想过吗？若是有朝一日科琳娜不要他了呢？…… 他心中一凛，他刚刚是在同情霍勒斯？ 大可不必。 真的有那一日的话，他一定弹冠相庆！ 如今他还是先想想，亚历克斯帝国的工作要怎么样才能做得不输给霍勒斯。 霍勒斯能做的，他可一点都不差。 相较于霍勒斯野蛮的手段，他更喜欢不动声色、兵不血刃的，他称这样的手段为艺术。 亚历克斯帝国的那位王子不是喜欢领主大人写的诗吗？ 首先……他得从领主大人手里再多骗几首诗过来。 …… 另一边，萨罗城的城主阿布索伦一收到科琳娜的召唤，立刻赶来了大公爵府。 他毕竟不同于贾森、霍勒斯等人，她不好躺在床上见他，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待客厅。 科琳娜到的时候，阿布索伦早已经在待客厅中等着了。 他正坐在椅子上思量着科琳娜喊他过来是为了什么，就看到科琳娜走了进来。 只看了一眼，阿布索伦就红了眼睛，“大人，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科琳娜脚步一顿，被阿布索伦这么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瘦了很多？ 阿布索伦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抹了一把脸，将眼睛里的泪意给擦去了，只是声音还是难掩沙哑，“大人，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我做的？” 科琳娜放下了手，从身后库利奇的手里拿了自己不久前刚刚画的土豆和玉米的图像。 她来见阿布索伦城主就是为了土豆和玉米的事情。 她也没绕弯子，“阿布索伦城主的生意遍布亚瑟大陆，所经过的国家起码有十个之多，见识广博，不知道您是否见过这两样植物？” 科琳娜画了整株的植株，同时也单独画了成熟的果实。 一幅画像中，有一种植株的多种形态。 阿布索伦接过画像，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满满都是茫然之色。 科琳娜看着，心已经凉了一半。 看来短时间内她是拿不到土豆和玉米了。 阿布索伦却是犹豫着开了口，“我好像看到过……” 科琳娜眼睛一亮，“你看到过？” 阿布索伦有些犹豫，“我不是很确定……”他犹豫着，指了指玉米的图像，“这个东西，剥下来是不是一粒粒的黄色的……” 科琳娜闻言，立刻转头吩咐库利奇，“去取我的笔过来。” 她拿到库利奇送过来的笔，低头画了玉米粒的样子，手边没有好用的颜料，随手用茶水洗淡了笔尖上的墨，随便一晕染，整个玉米粒就形象起来，圆圆的脑袋，带尖尖的下巴。 阿布索伦微微撑大了眼睛，“对，就是这个！” “你在哪里见到的这个东西？” “就在我府上。” “你……府上？” 阿布索伦点头，“大人知道我各处行商，在迪恩帝国也算有一点名声，有些人想要出售什么东西，经常会送到我府上，让我代为转卖，或者干脆卖给我。” 科琳娜呼吸都快停止了，“所以你买下了这些玉米？” 阿布索伦微微顿了顿，随后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 “嗯？” “我没有买下这些玉米。” 当时他确实是心动了，对方手里有八千斤左右的玉米，卖得极便宜，主要是为了换一些盐、布和陶罐回去。 他当时四处在筹送给海勒姆大人的粮食，很是缺粮食。 可是他给海勒姆派过来的使者看了玉米，对方却对这陌生的粮食很是不喜，认为他想要以次充好，还发了好一通脾气。 当时的他手头又紧，为了自家儿子的性命，自然是没有买这些玉米。 科琳娜听了阿布索伦说的，欲哭无泪，“所以你手里只剩下一小袋玉米粒？” 阿布索伦有些尴尬，“这个……剩下的那些也不知道在不在。” 城主府都是会定期清理库存的，有些没有价值的货物样品，都会被清理出去。 “那还能联系上那位商人吗？” 阿布索伦犹豫着首：“这我不能保证，这些人不一定会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科琳娜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曙光，怎会愿意放过？ “还请阿布索伦城主帮我一个忙，联系一下这位商人。” 阿布索伦点了点头，“没有问题。” 科琳娜稍稍松了一口气，“多谢。” 阿布索伦立刻摆手，“大人，您就不要跟我见外了，没有您，卡洛斯恐怕早就活不成了，我也……” 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他抬眸，细细打量着科琳娜的脸色，看到科琳娜微微发紫的嘴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人，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科琳娜见阿布索伦说得这样郑重，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阿布索伦虔诚地对着科琳娜拜了拜，这才起身离开了。 …… 阿布索伦城主的管家听到寻找玉米商人的命令，有些茫然，“要动用所有人？” “嗯，全力找。”阿布索伦的命令很直接。 大管家踌躇首：“可这样一来，光是找人的成本怕是就要超过这粮食成本几倍了……” 阿布索伦眉头也不见皱一下，大手一挥，“超过百倍也要找。” 大管家嘴唇翕动了一下，几次想开口，可一想到科琳娜救了卡洛斯的大恩，到底是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心底到底是担心。 这样不计成本，就为了找八千斤粮食。 神子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要是缺粮，直接朝他们要还省心些。 这么折腾人，是对城主这几次的“进贡”还不满意吗？ 曾经的城主大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哪怕是被海勒姆大人捏着命脉，也能争一个高下。 如今面对神子大人，城主却像跟完全换了个人似的，神子大人说什么是什么，都要将整座萨罗城给搬空了。 对这位神子大人，他感激是感激的，可再这样下去，他也是真的担心接下来的生活无以为继啊！ 他叹着气去办阿布索伦吩咐的事情去了。 …… 科琳娜这一次感冒发烧，病情反反复复，只是到楼下待客厅见个客而已，身上倒是又出了一身的虚汗。 她不得不叫人擦洗了身体，又换了套衣服，才重新躺回去。 这一躺下，科琳娜整个人就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不容她睡上一觉，她的贴身秘书贾森带着他的新任小助理埃尔伯特来了。 埃尔伯特是子爵本尼唯一的儿子，被自己亲爹强制送过来辛加堡念书的。前段日子春耕，本尼来了一趟，如今本尼已经回去了，还带了五把曲辕犁和一个挖沟渠的团队回去，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辛加堡。 他在进入大公爵府的时候还是茫然的。 他不知道科琳娜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自己做她的文书。 虽然这段时间他和亚历克、欧内斯特三个人都学得很是努力，可是还没有到下一次摸底考的时间，他上一次的成绩也不过班级第42名，实在是很不起眼的一个成绩，连进入铺子帮忙的资格都没有。 而科琳娜现任的文书贾森，对这个人稍有了解便会知道此人聪明到多么逆天的程度，如今学堂中科研参与项目最多、项目完成度最高、获得科研奖金最多的纪录保持者都是贾森。 他一个摸底考成绩不过42名的庸人，却被选中了要做贾森的接班人。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对着贾森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贾森也不藏着掖着，“因为你长得好看。” 埃尔伯特一脸茫然，这个答案让他比之前更加迷惑了。 贾森揣着袖子，缓步朝着二楼卧室走，脸上带着和煦笑意，声音不紧不慢，“你长得有几分像大人的情人，我觉得大人会喜欢你。” 埃尔伯特微微撑大了眼睛，“情、情人？” 第182章 教学楼 他的脚步停住了。 贾森也跟着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紧张，埃尔伯特皱着眉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体也很是僵硬。 贾森似是恍然大悟，“哦……放心, 你只是个文书，暂时不负责情人的工作。” 埃尔伯特一时摸不透贾森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见贾森拾阶而上, 他犹豫了一下, 也跟着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二楼，跟着贾森进入了科琳娜的卧室，看到躺在床上的领主大人, 他狐疑地看了贾森一眼, 见贾森毫不在意的模样，脸上的肌肉越发绷紧了。 科琳娜也看到了埃尔伯特，一看到埃尔伯特的脸，她略有些惊讶地挑了一记眉梢。 原来这个少年她曾经见过的，就在铁匠铺子里, 爬柱子是个好手。 “坐吧。” 埃尔伯特看着床边的那两把椅子, 稍稍犹豫了一下。 两把椅子距离科琳娜的床都很近，其中一把椅子已经被贾森占了, 还剩下一把。 他走上前, 谨慎地将椅子往后挪了一步, 挪到了贾森的斜后方才坐了下来。 科琳娜有些奇怪地看了埃尔伯特一眼。 贾森也跟着扭头看向埃尔伯特, 看着埃尔伯特以后被吓到了的模样，眼底露出几分笑意，“用得着这么害怕吗？领主大人又不吃人。” 埃尔伯特脸色微微一变，他几乎快要坐不住了, 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科琳娜视线迅速地在两个人之间扫了一圈，忽然就想到了贾森之前说过的埃尔伯特与霍勒斯长得有几分类似的话。 她细细打量了埃尔伯特一番。 埃尔伯特的身量要比同等年纪的少年高出许多，身材也十分魁梧，看起来不是很爱说话的样子。第一眼看过去，还真的跟霍勒斯有几分相似。 但细细一瞧，就会发现两个人无论是在相貌上还是在气质上都有着极大的差别。 见少年脸都涨红了，坐立不安的样子，科琳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听贾森说的，正常工作就行了。” 贾森懒懒地挑了一记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科琳娜，“我说什么了？” 科琳娜面无表情地回视他，“还能说什么，肯定又是些影响我清正名声的话。” 两个人你来我往间，埃尔伯特终于放松了一些。 他纠结地看了一眼自己座下的椅子。 科琳娜留意到他的眼神，“想坐在哪儿就坐在哪儿，随意些就好。” 埃尔伯特抬起眼睛，在进入卧室这么久之后，第一次直视科琳娜的脸，见科琳娜确实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懊恼。 这位领主大人做事从来不讲究礼法，没有一点贵族淑女的风范，不过，他刚才好像也是把人想得太坏了些。 他又下意识地去看贾森。 贾森背对着他，正低着头写着什么东西，却像是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能看到他正在看他似的，忽然开口道：“政治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是常态，如何从这些庞杂的无趣的虚假的言语中捡取有用真实的信息是我们做文书的终身课题，刚才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他停下笔来，偏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不用客气。” 埃尔伯特：“……” 他握着本子的时候缓缓收紧了，脸上倒是不动声色，沉默地翻开了自己的工作日志。 科琳娜有些同情埃尔伯特，不过埃尔伯特是贾森的助手，也算是他半个徒弟，她不好越级伸过手去管，那样就太不尊重贾森了。 她只能率先岔开了话题，“我们先开始吧。” 贾森将手里的第一份资料递给了科琳娜，“沟渠的进度……” 一开始工作，贾森脸上就再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慵懒，他汇报的进度很快，每一件事情都是重中之重。 科琳娜偶尔会提出一些疑问，也会给一些建议。 聊到军械工坊的时候，科琳娜忽然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骑兵训练得怎么样了？” 贾森皱眉，“不太理想。” 埃斯坦军最强的还是步兵，还有就是投石营、射手营。 即将全面上线的连弩营大概也会大放光彩，说不定也有与以上三个老牌军营一拼的能力。 但是科琳娜之前尤为看重的骑兵，看起来并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而且费钱。” 贾森刚刚看过最近的卫兵队财报，一想起肉鸡的骑兵营花费的钱财，他后槽牙就有些发痒。 看到那份财报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霍勒斯借着骑兵营中饱私囊。仔细看过那份报告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骑兵营是科琳娜一意孤行搞出来的。 科琳娜点头，“形不成战斗力肯定不行。” “大人终于决定痛改前非了？削减骑兵营的经费肯定势在必行，有这些钱，多造几台弩车和投石机出来，攻击效果更强，大人决定减多少？” 科琳娜嘴唇翕动了一下。 不等她说话，贾森又道：“骑兵营虽然没用了些，不过机动性确实比较强，如今共计两百人，是否考虑削减到二十个人？” 科琳娜眼睛都瞪大了，好家伙，这一削减，直接削减到10%。 干脆就直接取消这支部队算了！ 她咽了一口口水，“其实，我倒不是想要削减经费。” 贾森已经很熟悉科琳娜了，一看科琳娜的表情，他心里就有不大好的预感，“你不是在考虑削减军费，难道还是增加经费吗？” 科琳娜干笑了一声，“知我者，贾森也，你猜对了。” 贾森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也很无奈啊，“既然亚历克斯帝国是我们的下一步战略目标，骑兵营的扩建势在必行。” 在北部的草原冰川上，想要跟亚历克斯帝国的牧民们一战，骑兵是必须的。 “若是没有骑兵，追都追不上人家的部队，还怎么打？” 贾森皱起眉头，“我们的骑兵大多半路出家，与那些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牧民如何相比，就算追上了，也打不过，又有什么用呢？” 这件事情，两个人之前就有过争论，也没得出个结果来。 “你还想要增加多少骑兵？” 科琳娜摇了摇头，“增加的经费不是为了增加骑兵，是给那些马匹搞些新装备。” 贾森挑了挑眉梢，他第一次听说给马匹增加装备的。 一般的军队，人手里的武器都凑不齐，更不用说还给马匹添装备。 埃尔伯特脸上也露出一丝迷茫，不过他向来稳重，并没有直接开口驳斥什么，而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打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领主大人对马匹有着超乎常人的偏爱？] …… 才小半个月的功夫，铁匠铺主事人克里斯托弗的养子欧内斯特，一众学徒中的小师弟，大家眼中的小屁孩儿，如今竟也有了铁匠铺领头羊的架势。 克里斯托弗拿到马蹄铁的设计图，下意识地就交给了自己这个养子。 欧内斯特不负所望，不到一个下午他就制出了成品，送到了军部。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晃晃悠悠去了学堂上夜课。 一进入学堂就看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一反常态地不断讨论着什么： “那栋楼真的是给我们做新学堂的吗？” “大家都这么说。” “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大那么高的楼。”说话的人微微涨红了脸，“我看那些贵族大人的府邸都没有这栋楼气派。” “我去问了阿曼德老师，老师说了，成绩好的学生还可以申请住宿留校，直接住在那房子里呢！” 这句话一出，不少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气氛显而易见的变得越发热烈起来。 新建的学堂有三层高，教室比较多。 如今辛加堡的学生虽然已经很多了，但是还没有到填满所有教室的程度。 科琳娜考虑到有些学生住得太远，有些学生家里情况不好，甚至都没个正常的住处，她干脆就拿了两间教室出来，让人改造了一下，作临时的学生宿舍用。 也有看不惯大家这么开心的，最典型的就是学堂里的几个贵族子弟。 安东尼一脸的烦躁，“不就是一栋楼吗？有什么好兴奋的，一群乡巴佬。” 其他几个贵族子弟也都冷着脸。 “就是，怎么就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楼了？也就三层楼而已，领主大人的府邸不就比这栋楼高？” 平民一派的学生普遍要老实容忍一些，却也不代表他们好欺负。 “哦，是领主大人的房子更气派，不是你们家吗？你们家的房子是几层楼的？” 除了领主大人的城堡，辛加堡城内的房子全是平房，这句话就是明知故问。 之前说话的贵族子弟就涨红了脸。 正巧在这个时候，欧内斯特走了进来。 放出住宿消息的学生简直就是个学堂百晓生，“欧内斯特，我听说你这一次参与科研项目有加分，可以分到一个住宿名额，怎么样，你准备住校吗？” 第183章 气势 “住校？” 欧内斯特听人七嘴八舌的解释过后, 大概就明白了。 如今辛加堡的学生有五百多个，可总共可以提供住宿的教室就只有两间，改造之后变成四间宿舍, 一个宿舍住十个人，也只能住四十个人。 原本科琳娜还打算以家庭的贫困程度和对住宿的需求程度来决定这些住宿名额, 可是她很快她就发现，除了个别几个出身还不错的贵族子弟, 底层出身的农奴孩子们家庭境况其实都差不离, 只有更穷的，没有最穷的，很难抉择。 无奈之下, 她只能改了政策, 按照成绩选择。 除了摸底成绩以外，在某项科研上作为主要研究人员，科研成果有重大突破的，都是可以加分的。 欧内斯特加的分比较多，直接拿到了一个住宿名额。 听到这个好消息, 他有些犹豫。 一旁的安东尼看着, 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不屑。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样是男爵家的孩子的他最近似乎跟曼纽尔男爵家的亚历克杠上了, 而欧内斯特跟亚历克和埃尔伯特两个人组成的三人团最近关系可是相当的紧密。 安东尼也自然地将单纯对亚历克的讨厌移情到了埃尔伯特和欧内斯特的身上。 “就为了一个集体宿舍的名额也要考虑这么久？真不愧是铜匠的儿子……”他说着, 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之前问话的那个人, “你们这些人, 似乎白捧欧内斯特的臭脚那么久了，人家可舍不得让出这个这个住宿名额呢。” 欧内斯特回神，视线里，向他透露消息的人微微涨红了脸, 低下头嗫喏着道：“欧内斯特，我没有这个意思……” 安东尼嗤笑了一声，“真没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你四处打听人家要不要住宿舍？” 一旁的杰克皱起眉头看那个人，“你是不是上次摸底考刚好考了第四十名？” 住宿名额有40个，考到第40名，原本正好可以上住宿名单。 可偏巧遇到欧内斯特这个保送的，他这个刚好考到第40名的，可不就被挤出来了吗？ 学堂“百晓生”德克脸红得都快滴血了，点了点头，“我是刚好考了第四十名，”他有些慌张地看向欧内斯特，“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 欧内斯特想了想道：“我应该不会住校。” 德克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狂喜，随后想到了什么，又有一丝狐疑和一点说不出来的尴尬，“你是不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才决定不住校的？……” 他虽然急需要这个住宿的名额，却也绝没有想要问欧内斯特讨要这个名额的意思。 欧内斯特挠了挠头，“也不是，我在铁匠铺有很多活计要做，住在这不方便。” 他虽然也挺想体验一下宿舍生活的，但确实不大方便，还可能会影响他的工作。他有的时候经常一干就干一个通宵，累了就在铁匠铺里打个盹儿，睡学堂宿舍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德克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多谢你。” 一旁的安东尼翻了个白眼，“死穷酸……” 这个时候亚历克也到了，正巧听到安东尼的嘀咕，“你说谁穷酸呢？” “说你们呢，不服啊，哪个不穷酸的会为了一个破宿舍费尽心思打听，还能让来让去让上半天的？” 好不容易拿到了住宿名额的德克闻言，握紧了拳头，羞耻地低下了头。 农奴们大多是混住的，几户人家住一个棚子，他家里那座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就住了九个人，不要说所谓的私人空间了，晚上能找到睡的地方就不错了。 几个月前，辛加堡就开放了农奴的准入资格。 谁都知道，想要进入辛加堡都是需要光明庇佑金的，一般的农奴哪里付得起。 他们也是后来才听说，农奴的光明庇佑金比贵族要少许多，只要一百个铜子，而且还不需要他们农奴自己付。 辛加堡新出的规定中，每个贵族要进入辛加堡，除了之前规定的一枚金币的光明庇佑金，还需要“帮助”五十个无辜的农奴一起进入辛加堡。 这为滞留在辛加堡外的农奴们提供了大量的机会。 听说他的大伯一家马上就可以轮到被帮助了，到时候也要搬过来。 那么这座房子就更加住不下人了。 他若是能够住进学堂提供的宿舍，也算是给家里减轻了一些负担。 他这个条件在学堂里普通农奴中也算是极差的了。 说一声穷酸，丝毫不为过。 就是连累了欧内斯特。 他有些羞愧地看了欧内斯特一眼。 欧内斯特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富过，他是个孤儿，养父也不过是一名铜匠，被男爵家的安东尼说穷酸，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尊贵”的亚历克公子忍不了，“你以为你家里有多富？你的房间好像也不到十平米大，还没有窗户？说起来跟那些农民住的也没多大区别……” 安东尼脸色铁青，他想怼亚历克。 可是在住宿条件上他确实不如亚历克，甚至连他爹的房间都不如亚历克宽敞奢华。 曼纽尔男爵毕竟是整个辛加堡最大的地主，除了没打算让小儿子继承家产以外，在物质方面从来都没苛待他一丝一毫。 当初他们几个玩的还不错的时候，他去过一次亚历克的房间。 亚历克住在男爵府第三大房间中，整个房间有五十多平米大，卧室中央摆了一张巨大的床，上面垫的甚至都不是兽皮，而是金银丝布，那么大一块的金银丝布…… 当然，亚历克的房间也是有窗户的，而不像他的房间，常年阴暗潮湿、昏暗冰冷。 他忍了又忍，最后只憋出来一句，“那也要比20个人一间的宿舍强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已经输了气势。 他跟谁比不好，跟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农奴比。 他恨不得立刻将这句话当场收回来吞下去，可是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话是不可能再收回了，只换来“尊贵”的亚历克小公子的一声冷嗤，还有一旁艾尔伯特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不一定。” …… 安东尼觉得自己在学堂上自降身份说出那句话，将自己跟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农民摆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脸已经丢尽了。 他没想到的是，其实他可以更丢脸。 新的学堂落成了，不，如今的学堂已经彻底更名为学校，是新的学校落成了。 “百晓生”德克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一一成了真，包括宿舍的事情。 他运气极好，欧内斯特退出以后，他刚刚好进了住宿名单，有幸可以住进学校里来。 学校搬迁的第一天，因为有不少的课桌椅、书本，还有实验用具实验材料要搬，整个学校都是对外开放的，包括四间宿舍。 在踏入新学校的那一刻，无论是学校外的人还是学校里的学生，一个个都惊讶的不敢出声了。 宽敞又明亮的教室，奇特的黑板，规整的操场，每一样东西都在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其中大部分的东西他们都叫不上名字来，却不影响他们对着这些东西惊讶连连、感叹万分。 当他们看到学生宿舍的时候，这种惊讶和感叹达到了顶峰。 “这、这就是学生们住的宿舍吗？” 德克的父亲今日也来了学校，看到眼前的宿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什么呀？”他伸出手来，想摸不敢摸。 艾莫斯作为烧砖铺的主事人，也是建筑队的管事人，整个学校的设计者和建设者，同时担负起了今日学校搬迁的工作。 她忙到脚不沾地，却依旧冷静沉着。 路过学生宿舍的时候，正好听到德克父亲的这个问题，随口答道：“这是高低床。” 德克的父亲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下意识地将手收了回来。 不仅仅是他，来了宿舍的人都是这么一副什么都不敢碰的样子。 这其中就包括安东尼。 当然不包括亚历克。 亚历克一进门就摸了摸高低床，“这个好有意思，我也想要一张这样的床。” 面对优质客户，艾莫斯的态度一向很好，“建筑队也接受家具预定。” 亚历克眼睛一亮，“我要预定！” 他说完，视线忽然落在了躲在人群后方正准备撤离的安东尼的身上，“安东尼，你的那张床也有年头了吧？我记得一条床腿还断过，又被接了起来，这你也睡得下去？你要不要也订一张？” 安东尼脸色又红又白，简直比被人全部扒光了还难堪，“我又不用跟那么多人一起睡，用得着这种床吗？” 亚历克浑然不在意安东尼说了什么，小少爷目光迅速地逡巡了一圈，又锁定了一件新玩意儿，“这又是什么？” “衣柜。” “竟然还给他们配了衣柜？……”亚历克有些感慨，“这一个个的小格子是什么？还有抽屉？用来放什么的？” 艾莫斯一一说明了用场，也让在场其他人大开眼界。 大部分人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衣柜这个东西，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衣服还分内穿和外穿的，有些长款的特殊材质的衣服是需要吊起来的，而小件的内穿的衣服是可以卷起来放到抽屉里的，另外一些衣服则可以一件一件叠起来，到一个一个被隔开的格子里。 衣柜的旁边甚至还打造了一个小小的鞋柜。 亚历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功能齐全的大衣柜，“这个我也要。”他不忘关照自己的“老朋友”，“安东尼，床也是用不着了，但是衣柜你好像还没有吧？” 安东尼刚想趁着大家注意力逐渐被亚历克分散的时候赶紧溜走，谁知道又被亚历克点名了。 他站在那儿，一阵头晕目眩，“我、我也用不着，哪来那么多的衣服还得分格子放衣柜！” 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自己赶紧晕过去算了。 他刚刚说了什么啊，什么哪来那么多衣服，他的衣服也不少的啊！ 感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安东尼又生气又羞耻，看着眼前的这间宿舍，微微红了眼睛。 高低床、大衣柜、一人一套的桌椅、巨大的落地镜、金银丝布制成的床单，还有许许多多说的上来说不上来的精致的小玩意儿。 反正都是他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可是，今日不论换作谁来，哪怕是亚历克，甚至亚历克的哥哥弗朗西斯站在这儿，他们也不曾拥有这样齐全、精巧而又贵重的家具吧！ “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刚落，众人就看到有几个建筑工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什么东西往这边来了。 等他们走近了，众人才发现他们手里抬着几块巨大的…… “是玻璃吗？” 学生们还算有几分见识，做实验的时候，他们就见识过玻璃器皿了。 但是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玻璃。 “这些玻璃是做什么用的？”亚历克好奇地问。 艾莫斯耐心地回答道：“镶窗户的。” 窗户？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玻璃。 安东尼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裂开了，“窗、窗户？这、这样大块的玻璃用来镶嵌窗户？” 他口气中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 哪怕是宫廷都没有这么奢侈的吧！ 艾莫斯依旧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嗯，领主大人说玻璃透明度高，又比较防风保暖，比较适合用来镶窗户。” 她甚至没注意到，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现场有多么安静，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她还非常真诚地替这一次没有出声的亚历克问安东尼道：“你要预订吗？” 第184章 目标客户 安东尼还没说话, 一旁的亚历克帮忙回答了艾莫斯的问题，“哦，他的房间没有窗户, 用不上玻璃。” 艾莫斯“哦”了一声，深深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是这样……” 如她所料, 安东尼果然没有亚历克有钱, 不是目标客户群体。 她却没想到安东尼家里境况这么不好。 她的语气中那一点点点的惋惜却在安东尼的心中掀起了一场海啸，彻底压垮了安东尼。 安东尼红着眼圈，颤抖着双唇, 呓语般从喉咙里飘出来了一句, “太欺负人了……” 最后这个“了”字一音三折、荡气回肠。 艾莫斯已经优雅转身，看向亚历克，“亚力克少爷，还需要我向你介绍别的什么吗？” 按照领主大人说的，这一次搬迁完全可以当做一次小小的展销会来办。 虽然建这所学校花了不少的钱, 不过若是能够借着机会卖一些货的话, 好歹还能赚回来点。 亚历克家里确实有钱，他老爹曼纽尔在当地主方面很有天赋, 对农田、粮食都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 他一次性在艾莫斯这儿定了不少东西。 其中就有那张高低床、落地镜, 还有最奢侈的玻璃窗。 “啊对了, ”艾莫斯想到了什么，让人去教师办公室取了几份设计图纸过来，“我这里还有一些单人的高低床设计图，也可以连带着重做整个房屋的内部设计, 有‘丛林泰山系列’、‘海盗船系列’、‘灰姑娘的阁楼系列’、‘女巫的毒药系列’……” 亚历克看着这一张张设计图，眼睛里在发光。 一旁的埃尔伯特忽然开口问道：“有西游记系列吗？” 亚历克一拍手，“对对，有没有西游记系列？” 如今孙猴子早已成了整个学堂上下所有学生的超级偶像。 有关于孙猴子的故事，科琳娜讲得不是很多，也是涉及到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的问题，很多东西都不大好展开。 可这些故事却成了多少新老学员翻来覆去、百听不厌的经典故事。 艾莫斯想了想，“可以做啊，西游记有不少场景，你可以说个主题，到时候我们来设计。” 亚历克立刻回答道：“我要水帘洞。” 埃尔伯特想了想，有些羞涩地道：“可以做普陀珞珈山吗？” 艾莫斯怔了一下，“普陀珞珈山，观世音菩萨住的那个珞珈山吗？” 埃尔伯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可以吗？” 艾莫斯却是爽快，“当然可以。” 她接连接了几个订单，心情很是不错，“你们下了这么多订单，为了表示感谢，我送你们一人一件礼物怎么样？” 大人说的，偶尔可以送客人一些小礼物，让客户对他们店铺留下好印象。 客户心情愉悦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生意，更多的订单。 亚历克兴奋难耐，“什么礼物？” 艾莫斯目光融融，看起来很喜欢这两个小师弟，“就送你们一人一套我新编的试题吧？” 大客户亚历克的脸微微凝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埃尔伯特比他稍微好一些，却也是被艾莫斯这个礼物弄了个措手不及。 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偷听几个人说话的安东尼到此时终于是头顶的乌云散尽，破涕而笑，“试、试题哈哈哈哈哈！……” 艾莫斯有些奇怪地瞥了安东尼一眼，“你也想要吗？” 安东尼猛地住了嘴，一脸警惕地看着艾莫斯，“谁、谁想要了？” 一向高冷的艾莫斯此时脸上却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我看你一听到试题就笑得这么开心，就以为你也想要……” 听到艾莫斯的这句话，旁边的亚历克和埃尔伯特都听不下去了。 那是因为听到试题开心的吗？那明明就是预见了他们陷入做题苦海的情形而忍不住快乐地笑出声来的啊！ 安东尼也是脸色古怪，憋笑憋得脸上的肌肉身上有了一丝扭曲，“不用了，我以后是可以继承男爵爵位的，这练习册还是亚历克更需要一些。” 艾莫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读书不仅仅是为了爵位和金钱。” “不是为了爵位和金钱，那还能是为了什么？”安东尼有些不屑地瞥了艾莫斯一眼，“难道你不是因为金钱才对亚历克另眼相看的吗？等我有钱了，你还不是要跪着来求我？” 想到这里，安东尼终于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仿佛艾莫斯跪着求他的那一幕已经发生在眼前。 艾莫斯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眸看向身后的亚历克和埃尔伯特，“和我去一趟办公室吗？” 安东尼见艾莫斯不理他，却又有些不高兴，“怎么了？没话说了？” 亚历克是个暴脾气，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安东尼，艾莫斯是我们的师姐，也是我们的老师，你放尊重些！” 如今艾莫斯也兼任了低级班的助教老师。 “呵……说不过我，就用身份来压制我？这也太可笑了，什么师姐老师，说到底，她也不过就是个农奴的女儿。” 若是以往，亚历克听到类似的话，他不仅不会觉得难受，甚至可能还会挺赞同的。 可是在学堂里面待了几个月的时间，又遭受昔日他以为的“自己人”的背叛，对阶层这个概念已经有了一丝怀疑。 后面他又阴差阳错被迫走上了努力学习的道路，学海无涯，他每天都遭受着学习的痛苦，对艾莫斯这种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维持着学堂第一，无论发生什么，学霸人设都没有一丝动摇的大师姐，他内心自然而然的多了许多的佩服和尊重。 见艾莫斯被安东尼羞辱，亚历克不由自主地心生恼怒，“那也比你强！……” 安东尼不敢置信，“你敢说一个农奴的女儿比我强？” 亚历克还想说什么，被艾莫斯按住了，“安静。” 他哪里是个忍得住的，“他在羞辱你！” 艾莫斯却是浑不在意，“亚历克，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亚历克狠狠地摇头，“不对！” 艾莫斯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声音沉静地道：“你既然觉得他说的不对，又何必为这种话生气？” 安东尼冷笑了一声，刚要说话，却见艾莫斯神色温柔却又坚定地对亚历克道：“亚历克，这位叫安……” “安东尼。” “嗯，这位叫安东尼的同学没有读过书，准确来说，他确实跟你一样在上学堂，但他并没有用心去学习，在他的眼中，他的人生就是出生、长大、袭爵、剥削他手中的农奴们，然后结婚、生子，让孩子袭爵，这样简单的一代又一代的轮回。这是他的祖辈、父辈告诉他的，他也只知道这样的人生道路，自然不相信，甚至觉得别人生的道路都是错误的。” 艾莫斯脸上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愤怒，反而很温柔，耐心地对这个维护自己的小师弟说出了她的看法，“这样的人虽然叫人心烦，但这是他们自身的局限。在你选择要好好念书的那一刻起，你与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日后你会做出越来越多他不能理解的决定和行为，他或许还会忍不住想要评判你，但最终能够评判你的只有时间，只有你自己。” 学渣亚历克脸上带着几分茫然，“我、我不是很明白……” 不同的人生？ 确实好像是不大一样，安东尼要袭爵，他就没有爵位可以袭。 倒是一旁的埃尔伯特若有所思，见亚历克实在听不懂，埃尔伯特想了想，将这段话翻译得直白些：“安东尼觉得有钱就可以让艾莫斯师姐拜他，你觉得可能吗？” “这怎么可能？”亚历克撇了撇嘴，“他知道玻璃供应有多紧俏吗？若是艾莫斯学姐愿意卖，别说让艾莫斯学姐拜他，不知道有多少贵族倒是愿意过来拜一拜艾莫斯学姐。” 安东尼听得心烦气躁，艾莫斯说了那么多，他都插不上话，好不容易逮到这个能插上话的机会，“我若是有钱能够买下所有的玻璃，她当然要拜我，而且我以后就是男爵了，她更应该拜我。” 埃尔伯特瞥了安东尼一眼，“你看，这就是没学好供需关系，不知道独家技术的地位，也不知道垄断产业的能量。” 亚历克听明白了，“是耶，他好像只知道钱钱钱还有爵位……” 安东尼脸都涨红了，不服气地道：“那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 埃尔伯特叹了一口气，“你要让他明白道理，就得给他上课，上了他也不会听。” 亚历克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了，“那我理他干嘛？……” 安东尼脸色忽红忽白，他倒是想反驳几句，可是他确实是听不懂什么供需关系什么的，翻来覆去说的还是爵位金钱…… 亚历克看着一直一直反复强调着爵位和金钱的安东尼，一阵恍然，“学姐说得真对啊，他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套东西，没有别的了。” 他一想到安东尼七老八十的时候，还是只能抱着一个男爵的爵位，嘴里翻来覆去的“男爵”怎么样怎么样，忽然打了个寒战。 第185章 欧皇 安东尼遭受了一通他听不太懂的羞辱, 气得快要抓狂。 亚历克作为胜利方，却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开心，反倒整个人心事重重的, 脚步沉重地跟着艾莫斯去了教师办公室，“顺利”领到了他的小礼品：一套卷子。 看着卷子上这密密麻麻的题目, 他心情更加沉重了，“师姐。” “嗯？” “你刚刚说, 一个人爱读书和一个人不爱读书, 人生会完全不一样，那要是有人天生不爱读书呢？” 大师姐艾莫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亚历克。 亚历克忽然觉得压力有些大, “那个……我就是这么一问, 学术探讨、学术探讨……” 艾莫斯“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那倒也不至于。” 亚历克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来了精神，“哦？此话怎讲？” 艾莫斯打开抽屉, 一边找着资料, 一边对亚历克道：“读书只是一个学习的方法，想要学习新的本领, 体会人生的真谛, 并不一定要通过上课这种方式, 领主大人曾有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书中体会他人的人生，或者亲自去经历, 从经历中获取经验，二者都是可以的。” 亚历克听到这个话，眼睛越来越亮，“亲自去经历……那就不一定真要读书了嘛……” 艾莫斯点头，“不过单纯的行万里路不适合你。” 亚历克脸色一僵，“学姐，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又不是不爱读书的人……” 艾莫斯停下了手中翻找的动作，歪了歪头，疑惑地看向亚历克。 亚历克被看得小脸一红，他轻咳了一声，“那师姐，为什么这个方法就不适合我呢？” 艾莫斯严谨地道：“我说的，是单纯的行万里路不适合你。” “为什么呀？” “你不是想要当兵立军功拿爵位吗？” 亚历克没想到这件事情都传到艾莫斯的耳朵里了，脸更红了个透，“嗯……” “首先，你虽然是贵族子弟出身，可是你的父亲在军队中并没有人脉，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给你用，顶多出几个家奴组一支小队，让你做个小队队长，你直接进入军队就只能从底层做起。” 亚历克从来没想过这些，那天他说要立军功的爵位，也不过是话赶话说到那儿了，为了面子强行装的一个逼。 听艾莫斯分析下来，还真的是这样。 艾莫斯又道：“既然是从底层做起，肯定是要上战场杀敌的，你的武艺是否特别突出？天生神力，还是战斗天赋过人？如今的卫兵队足足有八千人，如果你只是比普通人强一点，那也只不过是排在前4000人，你想要往上爬，做一个将领尚且没有什么希望，更不必提想要用军功来换爵位了。” 亚历克听完这一番分析，脸色已经彻底白了。 他沮丧地低下头，心里几乎已经放弃了靠着立军功，正觉为改变命运的念头。 一旁从头到尾都很沉默的埃尔伯特看到亚历克脸上的表情，就大概猜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他抬眸看艾莫斯，“学姐是不是有办法？” 艾莫斯找了半天没能从抽屉里面找出她想要的资料，干脆往后踢开了椅子，整个人蹲了下来，头几乎要埋在抽屉里，“之前就说了呀，读万卷书。” 亚历克一听到“读书”两个字，头都大了。 埃尔伯特干脆替他问了，“只有这一个办法吗？” 艾莫斯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两个年轻稚嫩的师弟，“我说了，你想要有所成就，就只有两个办法，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该你走的路，怎么都少不了，书呢，倒是可读可不读。” “它的存在，是路上的一盏灯，是一个捷径吧。” 亚历克小少爷要面子。 埃尔伯特虽然也是贵族出身，平日里把礼法两个字看得比谁都重，但是关键时候他很能弯得下腰，舍得下脸，“师姐，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们两个实在不懂，能不能请师姐详细跟我们说说？” 艾莫斯静静地看了两个人一会儿，垂下眸子想了想，拍了拍手里的资料重新站了起来，“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八千个人，资历都比你老，力气比你大，杀的敌人比你多，出身比你高贵的也不在少数，战斗经验，每个人都比你丰富，你凭什么在这八千个人里头杀出重围？” 她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了亚历克。 亚历克神色有些恍惚，还是一旁的埃尔伯特帮着接了过来。 埃尔伯特忽然想到了什么，“资历、力气甚至出身上都比不过别人，但我们可以在念书上比过他们？” 亚历克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念书比过他们有什么用？那是打仗，又不是学堂考试……” 埃尔伯特没理会亚历克说的话，他隐隐抓住了什么，“首先，这八千个人里面，起码有一半是不识字的。” 亚历克：“所以呢？” “不识字的士兵，如何传递战报？” 亚历克一怔。 埃尔伯特继续道：“无法书写战报、传递战报，也就无法直接向领主大人禀报，这样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将领的。” 亚历克恍然大悟，“可是军队中贵族出身的人不在少数，还是有很多人认识字的。” 不认识字的农奴出身的士兵大多来自埃斯坦郡。 辛加堡的原始驻扎部队都是贵族出身。 埃尔伯特一时也顿住了。 一旁的艾莫斯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人看得懂地图？多少人能绘制地图？行军打仗，连地图都看不懂，那就只能在自己熟悉的地界上打了，换到不熟悉的地界，他可就出战不了了。” 埃尔伯特眼睛一亮，“若是亚历克熟悉地图也会制图，那这就不再是问题。” 亚历克神色间露出几分向往。 艾莫斯又道：“这几个月来，新式的武器层出不穷，就说一个投石机，说起来谁都会用，可是想要用得好，投得准，指哪儿打哪儿，发挥出武器的十成威力，就要知道抛物线，能够测算落地点。” 埃尔伯特眼睛又是一亮，“若是亚历克熟悉机械原理，而军队的其他人却不知道，那么和该由他来掌管几个重要的军械营。” 亚历克会想到参军，本身就是对战斗感兴趣的人，对战斗感兴趣的人，很少会对军械没有兴趣。 他一想到自己能摸到那些个宝贝，甚至这些宝贝全部都由他掌管，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艾莫斯点了点头，“整个军队要吃喝拉撒，哪怕不精通于计算，对于军队的吃喝用度每天总要做到心里有数，完全不懂算术看账的，自然也做不了将军。不懂得基本的人体医学原理，对于平日里的训练，就不说很可能把那些个动作要领领会错了，要不就不敢练得太狠，练不出效果，要不就练得太过头，把人练伤了，这样的人自然也做不了将军。甚至于，带着部队行军在外，遇到拿不到补给的时候，怎么找东西吃？哪些东西有毒，哪些东西没毒？哪里适合安营扎寨？” “一位将领要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桩桩件件都可以从底层一步一步经历、学习，天赋高的，摸爬滚打个十多年，或许就有机会学个七七八八、出人头地，天赋稍差一些的，勤学不缀、奋发上进，几十年后也能够学到个三四成，稍有成就。” “而你在学堂里就能够直接学到别人几十年的知识和经验。” 亚历克呼吸都停下了，胀红了一张脸，呆呆地看着艾莫斯，憋了好半天，才吭哧吭哧憋出来一句话，“那要是我把机械原理学好了，那些个宝贝军械是不是真的能归我管呀？” 埃尔伯特：“……” 合着人家学姐辛辛苦苦科普了老半天，他就听进去一个军械营。 艾莫斯轻笑了一声，“你要是真能学到极致，成为整个辛加堡使用军械最厉害的一个，凭什么不让你管呢？” 亚历克克制不住，激动地挥了一记拳头，“太好了！” 仿佛军械营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艾莫斯送完礼物，下了订单，还得去忙，跟两位小学弟说了再见，就准备离开了。 埃尔伯特抱着沉甸甸的包括机械原理、看图绘图、基础医疗等等的资料，连忙拉着亚历克对着艾莫斯深深地鞠了一躬。 亚历克也终于从原先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对着艾莫斯深深地鞠了一躬，过了好久才重新直起身来，对着一旁的埃尔伯特激动地道：“大师姐人实在太好了！我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要多读书了！” “哦？你终于明白了？” “就是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价值！” 埃尔伯特惊奇地看着他，迟疑地问：“你找到了？” “找到了呀，我要好好地学机械原理，成为斯罗郡和埃斯坦郡使用军械最厉害的那个人，然后掌管军械营！” 埃尔伯特：“……” 亚历克看他不说话，又下意识地止了声响，“怎么啦？” 埃尔伯特看着亚历克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又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起来，“没，挺好的。” …… 在埃尔伯特再次见到他那个奇奇怪怪的师傅贾森以后，他一时没忍住，问了贾森对自己人生的期许和目标。 贾森一脸古怪地看着埃尔伯特，“见过艾莫斯了？” 埃尔伯特没想到贾森一下就猜到了大师姐身上去，“您怎么知道？……” “她是不是也叫你多读书？” 埃尔伯特：“……嗯。” 被贾森那了然的目光注视着，埃尔伯特有些窘迫，他将今日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贾森闻言，那眼神越发意味深长了，“你是该多读点书。” 埃尔伯特隐约觉得贾森这句话是在内涵自己。 不等他想明白，贾森已经给出了答案，“人笨呢，是要多读点书的，读书开智。” 埃尔伯特：“……” 如果现在站在贾森面前的是亚历克的话，他大概已经哭了。 所幸站在这儿的是他，他心里虽然极度的难受，却到底还能维持住表面的镇静，甚至还能不耻下问，“师傅，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贾森正在赶报告，听到埃尔伯特的问题，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颇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了自家这个小徒弟一眼。 他眯起眸子，见埃尔伯特虽然脸涨得通红，眼神却不闪不避地看着自己，倒是生出几分满意来。 除了那张脸之外，也不是一无是处。 “那个叫安什么？……” “安东尼。” “嗯，你们和这个安什么的争论的爵位和金钱，本质上无非两样东西，权利和资源。爵位和金钱只是比较显化的东西罢了，你稍微动一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亚那个谁有朝一日真的掌控了军械营，哪怕他没有爵位，安那个什么敢在他面前放一个屁？” 埃尔伯特微微撑大了眼睛，“可军械营并不属于亚历克，哪怕他掌管了军械营，军械营也是属于领主大人的，而且法令有规定，不能滥杀平民……” 贾森“嗤”了一声，“我就问你他还敢不敢吠一声吧。” 埃尔伯特傻傻地看着贾森，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裂开了。 贾森难得大发善心，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自己的蠢徒弟一个问题，谁知道徒弟会是这么个痴呆反应，有些不爽，轻哼了一声，“早知道把亚那个谁叫过来给我当助理了。” 埃尔伯特回神，有些无措，“啊？” 贾森已经写完了最后一句总结，拿上了资料站起来，“他虽然蠢，但他的运气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投胎就投得好，出身贵族，生了那么一副唯我独尊的破脾气，把身边的朋友伙伴都得罪了个遍，还有埃尔伯特这么个傻子一直陪着他，发现自己不能继承家业以后，却因为年纪符合标准，顺理成章地进入学堂学习，最后还阴差阳错地定下了进入军事学院的目标，还能碰上艾莫斯给他提点，第一眼就看中了军械营这种省心省力还容易攒军功、地位高的部队。 啧…… 他都有点酸了。 贾森才不管自家徒弟又想什么去了，直接去了科琳娜的卧室找她汇报工作。 刚一道卧室，他就看到科琳娜在忙。 “这是什么图？” 科琳娜抬起头，“哦，听艾莫斯说有个叫亚历克的学生很支持家具用品的售卖工作，他的高低床想要弄成水帘洞的，我帮着画一下。” 贾森：“……” 就因为第一个下了玻璃窗的订单，不仅荣获大师姐的指点，还得到了领主大人亲自设计卧室的殊荣。 啧…… 贾森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是扭头，深深地看了自家的徒弟一眼。 埃尔伯特立刻领会到了贾森的意思，忽然……有点羞愧？ 亚历克的运气还真的是好到了一定程度了啊。 贾森随意扫了一眼散落在床上的几十张设计图纸，状似不经意地问：“就一个卧室，做这么多图啊？” 科琳娜低着头还在抠细节，“第一笔室内设计的业务，自然要仔细一些。” 终于搞定一个细节，她才重新抬起头来，“我想着他既然这么喜欢西游记，就顺手给他画了几件衣服和兵器。” 贾森眼底闪过一丝迷茫，“衣服和兵器？” 科琳娜点头，“嗯，就是西游记里面人物穿的衣服，我画了一套孙悟空的，还有一套二郎神的。” 孙悟空的战甲是问龙王借的，主要分成四个部分：紫金七星冠、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还有赫赫有名的如意金箍棒。 二郎神的战甲则分别是：三山飞凤帽、盘龙袜缕金靴、团花八宝玉带、新月样弹弓和三尖两刃枪。 贾森怔了一下，取过了一张设计图查看。 看到那一件件精细的战甲图样，脸上的笑意终究还是挂不住了，“我要换助理人选。” 科琳娜低着头努力画图似乎没听到，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埃尔伯特也是一惊，随后有些发窘。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贾森闷闷地道：“我要让这个亚什么的做我的助理。” 科琳娜还有些搞不清缘由，扫了站在贾森身后的埃尔伯特一眼，看埃尔伯特似乎也没犯什么大错吧？ “为什么？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贾森理直气壮，“他运气好。” 埃尔伯特终于破功，在这一刻没能维持住自己的礼仪和姿态，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甚至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科琳娜也愣住了，“运气好？……” 贾森点头，将亚历克那些幸运的事迹说了一通。 说完这些，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个原因，你知道，做师傅的想要玩一玩徒弟的玩具，他总是不好不给的。” 第186章 点单 科琳娜：“……贾森。” “嗯？” “你不觉得自己有一点点过分？” 贾森眯起眸子, “很过分？” 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纸张，“有你过分？” 科琳娜一脸茫然。“我？” “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就值得劳动你在病中为他画这么多的设计图,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有孙悟空和二郎神的战甲……” 科琳娜神色间带着几分迷茫, “你……难道也喜欢这个？” 贾森将提着那张设计图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神色越发危险, “原来大人连我喜欢西游记的事情都不清楚吗？” 科琳娜尴尬地扯出一丝笑容, “没听你说过。” 贾森在科琳娜床边的椅子上落座，“我还写过有关于西游记的小故事啊。” 见科琳娜一脸迷茫，他都快要被气笑了,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在这危急时刻, 科琳娜那块躺废了的脑子终于紧急上线，“啊……我记得，是不是还把霍勒斯写成了猪八戒？” 那个时候，贾森还没有完全暴露，借着写在学堂外头的故事给他们报信, 还在故事中暗暗内涵了霍勒斯一把。 贾森深深地看了科琳娜一眼, 随后耸下肩膀，“算了, 我早该知道的, 你从头到尾就记得一个霍勒斯。” 他假装不在意地低头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却是过分的沉默。 科琳娜犹豫了一下, 小声逼逼，“这不是很正常嘛……” 贾森瞬间翻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的脸，“很正常？这故事是我写的耶！那一次我为了给你报信, 可是差点就死了！” 科琳娜想说也没有那么危险，明明一切都在贾森的计划之中。 不过这样说的话，好像也太无情了，贾森怕不是出了这个门就准备去投敌。 科琳娜挠了挠头， “那个……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画。” 贾森忽的抬眸，神色震惊，报菜名一般报出了一连串的装备名字，“孙悟空的战甲，二郎神的战甲，还有牛魔王的、菩提祖师的、玉帝的、太上老君的、唐僧的，当然，铁扇公主、孔雀公主、玉兔精的也要……” “等等等等……”科琳娜感觉再这样下去怕是不行，“我还生着病呢！” 贾森这是要把她逼干啊！ “呵，你倒是还记得自己还生着病呢？” 科琳娜：“……” 有、有点害怕。 不过片刻，贾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先要孙悟空的、二郎神的，还有小白龙的，三套，必须比亚那个什么多一套。” 科琳娜有些无奈地“嗯嗯嗯”点头，心底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这样她就只要再多画一套就好了，压力不大。 一旁的埃尔伯特看得目瞪口呆，他真的每天都在刷新对这位师傅的认知。 科琳娜留意到埃尔伯特的表情，歪了歪头，轻声问他，“你要不要？” 埃尔伯特脸微微涨红了，连忙摆手，“不、不用……” 科琳娜“唔”了一声，想来也不是所有少年都跟贾森似的这么幼稚，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跟才十三岁的亚历克抢玩具。 贾森敏锐地察觉到科琳娜的腹诽，他挑了一记眉梢看向身旁的埃尔伯特，“真不要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埃尔伯特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最后还是率先撇开了他的视线。 他真的怕再看一眼那孙悟空的战甲，他就要失礼了。 他的师傅已经这么不靠谱了，作为师傅的徒弟，也是领主大人唯二文书中的一员，他必须承担起责任来。 而且听领主大人的意思，这战甲应该就是长得好看，可以穿着玩玩的那种。 玩具嘛，玩过几天以后心就淡了。 科琳娜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埃尔伯特内心活动能这么丰富，听他说不要，她也就收回了视线，将手上的设计图收了个尾，重新看向贾森，示意贾森可以开始汇报工作了。 “之前您让阿布索伦城主打听的那位卖玉米的商人，阿布索伦城主已经打听到了对方的下落。” 科琳娜脸上露出一丝狂喜之色，“真的？” “阿布索伦城主与对方接触了一下，对方手里似乎不仅仅拥有玉米，还有土豆。” 科琳娜这一下再也抑制不住激动了，“东西买下来了吗？” 玉米的播种期在三月份，而且需要疏松的突然和丰富的有机肥料，如今斯罗郡和埃斯坦郡都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播种时间。 贾森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没有。” 科琳娜脸色一变，“发生了什么？” “阿布索伦城主说，有人在跟踪我们，似乎是三王子那边的人。”贾森声音很平淡，可他眼眸中的目光也很冷，“最近辛加堡附近也多了很多生面孔。” 科琳娜也跟着垂下了眸子。 伴随着斯罗郡不断地壮大发展，她知道这艘大船迟早有遮掩不住的时候，可是她还是希望这样的时间再晚一些，再晚一些，让战争不要来得这么快，让人措手不及。 哪怕冲突势必会到来，她也希望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门被人敲响了。 科琳娜和贾森齐齐看过去。 “进来。” 克里推门走了进来，“大人，三王子又派人送信过来了。” 科琳娜接过了来信，克里也默契地转身出去了。 打开信件，科琳娜就是一怔。 “大公爵……” “嗯？”贾森皱眉，“不是三王子来信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那位赫尔曼伯爵即将被升为大公爵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递给了贾森。 贾森迅速浏览了一遍，总共就只有三句话，他不死心地将信件翻过来，确定了，真的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是交代他不日将升为大公爵。 第二句是交代他为了庆祝此事，准备与三王子驻扎之地附近的小镇上办一个宴会。 第三句写得更加莫名其妙：[我已经到达适婚年龄，无论是母亲还是三王子殿下这个朋友都希望我能早日成婚，定下心来，若是科琳娜小姐对我不是毫无兴趣，请您务必参加。] 贾森人精一样的人，怎么会听不懂赫尔曼这句话中的意思。 这倒是还请科琳娜赶紧抓紧机会呢。 他正准备将信件递给埃尔伯特，手指却是微微一顿，漫不经心地扫视了埃尔伯特一眼。 埃尔伯特碰到贾森的视线，感觉到这其中的森冷杀意，心中一凛。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师傅。 科琳娜感觉到贾森的防备，也不点破，“埃尔伯特也看看吧。” 听到科琳娜发话，贾森自然也不可能再压着这信件不给埃尔伯特看，随手递了出去。 不过几秒的时间，埃尔伯特后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可是看完手里的这封信，那种恐惧立刻就被愤怒所代替了。 他第一次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愤愤然发声，“这是羞辱！” 贾森一瞬不瞬地看着埃尔伯特的表情，盯了很久，此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出来，心首：小小年纪虽有些城府，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 比起霍勒斯那个闷葫芦，埃尔伯特倒被衬得像个憨憨。 想到这里的时候，贾森又不高兴了。 埃尔伯特察觉到卧室内二人的沉默，有些急了，“大人，您不要去！三王子前头派人来我们辛加堡刺探消息，甚至不忘盯住了阿布索伦城主那边，分明就是不安好心，这邀约根本没有任何诚意。这也便罢了，这位赫尔曼伯爵竟然还在信中如此羞辱大人……” 这封信简直就是明晃晃的一个巴掌，就打在科琳娜的脸上！ 贾森闻言，慢悠悠地问道：“那你想如何？三王子抛出来的橄榄枝，哪怕是假的，大人敢不接吗？” 埃尔伯特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我不知道……” 他跟着贾森其实也没多少天，每日里经办的都是一些种地、商贸等等的杂物，还有一些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的信息。 逐渐的，他开始放松警惕，下意识地以为他们的领地一片祥和，不存在任何的危机。 可是贾森投放的这个消息彻底击碎了他的错觉。 外面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准备将他们撕碎，被跟踪、被逼婚、被羞辱，明枪暗箭、从未停止，只是有人帮他们挡下了这些风波，让他们能够平静地念书、种地，让他们以为这个世界是和平的。 而如今，大人想要用他。 看着科琳娜期许的目光，他却觉得羞愧无比，他什么都帮不上忙。 “大人，抱歉……” 科琳娜见埃尔伯特这么快就能冷静下来，倒是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没关系，不用太紧张，小事而已。” 埃尔伯特张了张嘴，却是不敢随意开口，可是那张脸上分明写着无奈和不知所措，这样还算小事，领主大人只是安慰他的吧…… 科琳娜脸上还真是没有一丝愤怒，她倒是庆幸从一开始她就选了大王子作为联盟。 这位三王子，反复无常、毫无信誉也便罢了，关键是手段太恶心。 “所幸，这种恶心人的手段我也会一点。” 贾森挑了一记眉梢，那是会一点吗？ “您打算怎么做？” “既然在三王子眼中，我是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那我怎可辜负他们的期待？要虚荣，自然就虚荣到底，大公爵夫人算什么，我要做就要做王后嘛，替我回一封信过去，就说我心属三王子，除了三王子，我谁都不嫁。” “至于我托阿布索伦‘四处’收购粮食，还不是为了在三王子面前薄一个好感，若是三王子答应，别说这些不值钱的粮食，我手里有的，哪里不由得他任意取用？” 埃尔伯特脸上露出一丝焦急，强忍住了没有说话。 若真这样做，还不知道三王子和那位赫尔曼伯爵，哦不，马上就是赫尔曼大公爵了，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会怎么议论领主大人！ 一旁的贾森闻言，却是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身体放松了下来。 贾森手指轻轻挑起那封信，“我真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科琳娜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怜了菲利克斯大公爵府上的小姐。” 看三王子这为人和他与王后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是让她顺利地嫁过去好，还是现在就发现未婚夫这让人恶心的真面目好。 埃尔伯特没怎么跟上思路，“菲利克斯大公爵家的小姐？” 贾森有些嫌弃地看了自家小徒弟一眼，“菲利克斯大公爵准备跟三王子联姻。” 第187章 有那味了 科琳娜知道, 自己选择这样做，势必会伤害到菲利克斯大公爵家的那个小姑娘。 不管菲利克斯大公爵和三王子这两个人如何，这个小姑娘是无辜的。 但科琳娜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心怀慈悲的观世音菩萨, 同情归同情，该做的事情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做。 同时, 她也没忘记给大王子去了一封信，大致说明了一下自己被逼婚的处境, 当然也非常严肃地表明了自己绝对不可能与三王子联姻的态度。 和真同盟的关系, 那肯定不能被三王子这种假货给影响了。 为了表示她对大王子的诚意，她同时还给大王子送去了代表着自己诚意的礼物：两件纯白的狐裘，两件火红的狐裘, 十件新色染制的金银丝衣袍, 另外还有一套化妆品。 说是送给大王子的，其实都是一些女人得用的。 大王子本人用不上，但王后应该能用上。 她是真希望大王子能争口气啊，将王后给抢过来。 这套化妆品是她之前见了阿布索伦城主给自己的儿子敷药时用的铅粉得到的灵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铅粉似乎一直都作为美白的化妆品存在。 非常著名的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女王。 她被称为铅粉美白的第一代言人, 极喜欢用铅粉混合白醋制成的威尼斯铅粉化妆, 用来打造苍白的妆效。 从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所留下的几张画像中可以看到，她的脸色都白得像白纸一样。 女王每次见人的时候, 一定会涂抹铅粉。 据说, 有一位伯爵, 同时也是女王的情人, 他不小心看到了卸妆后的女王真容，直接就被女王斩了首。 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真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不化妆就会死的典型代表了。 不过死的是别人而已。 当然，这位女王的结局肯定也是很悲惨的，铅粉带来的伤害毋庸置疑, 女王到了晚年，不仅容颜尽毁，连牙齿都被被破坏了。 不少人猜测，女王平日里所用的化妆品当中的砷、铅和其他危险的化学物质，可能是造成女王血液中毒并在六十九岁时逝世的元凶。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铅粉这种金属还十分昂贵，没有完全普及，也只有在顶层的贵族圈子，例如各国皇室中流传，大约也只有王后、公主才用得起。 在科琳娜那贫瘠的宴会记忆中，她似乎统共就看到过一个人涂抹铅粉。 普通的平民甚至底层的贵族，想要弄到铅粉都没这个渠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化妆品一直以来都是吸金最厉害的行业之一。 染布坊的主事人博比在过去几个月中寻到了许多新的染料，这其中就有不少是无毒无害的，这些染料结合油脂，就是天然的唇膏和胭脂，还有眼线膏和眼影。 化妆品中重中之重的“粉底”，比较经典的便是威尼斯铅粉，也叫铅白。 这种东西她肯定是不会用的，且不说这东西有多害人，就说它本身的成本也太高了，科琳娜也拿不到铅粉的货源，直接就不考虑。 还有一种比较经典的就是“香粉”，是用粟米制成的，在其中加入许多的香料，散发馥郁的香气，所以被称为香粉。 粟米本身具有粘性，敷在脸上不易脱落，实际上要比铅粉更细腻更贴妆。 而且它完全无害，用料便宜，可以说是完美的化妆品货源。 科琳娜给大王子送过去的这一套化妆品中，“粉底”的部分就是用的香粉。 她还写了一套比较详细的化妆教程过去，甚至还附赠了一位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化妆师。 就是不知道这香粉到底能不能获取王后的欢心了。 …… 大王子很快就收到了来自科琳娜的信件，还有那满满当当、装置精巧的化妆箱。 这一套化妆品也很快就被送到了王后的手中。 偏巧了，东西送到的时候，三王子和赫尔曼也一同在王后的营帐中。 他们正在查看从辛加堡处传回来的消息。 科琳娜将自己想要嫁入王室的风声放出去以后，扭头还真的安排萨罗城城主阿布索伦大肆收购各类物资去了。 那叫一个高调。 如今，整个迪恩帝国的贵族圈子，起码整个北境的贵族圈子就都知道了科琳娜四处购买粮食只为支持三王子打仗，“花重金讨三王子欢心”的事迹。 新晋大公爵赫尔曼读着这些消息，感觉有些意外，“还真是没想到，一个大公爵夫人都满足不了她的野心了。” 但细想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既然看到了攀附的机会，又怎会甘心被区区一个大公爵夫人的位置打发了呢？ 他敛下了心头的厌恶和怒火，再看三王子的时候，眼底倒是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看来，这位科琳娜大人的目标很坚定啊，她就是想要你。” 坐在主位的王后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她第一时间去看三王子的脸色。 三王子阿莫斯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情报，接过了奴仆送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拿过羊皮卷的手，“她想要的不是我，只是皇室的位置。” 一旁的王后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轻咳了一声，温言道：“殿下不必理会这种小人，她有什么，不过就是空有名头的神子罢了。” 赫尔曼视线轻轻掠过王后，又看向阿莫斯，“殿下自然不会答应科琳娜这种过分的请求的吧？” 阿莫斯忽然沉默了，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片衣角，微微出了神。 王后见状，脸色一变，“殿下难道？……” 赫尔曼先是一怔，随后轻笑了一声，拿起面前的酒杯对着三王子遥遥致意，表示同情。 也是在这个时候，大王子送的礼物到了。 王后此刻哪有什么心情看礼物，“先放着吧，”她又看阿莫斯，“殿下，您真要考虑娶科琳娜这个女人吗？她出身卑微、为人低贱，之前跟大王子纠缠不清，如今又觊觎殿下您，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赫尔曼轻咳了一声，“说起来，科琳娜的出身倒是一点都不卑微。” 王后一怔，“什么？” 赫尔曼好心地向王后科普道：“科琳娜的祖母是阿莉西亚，神庙史上唯一一位女祭司，也是以一己之力将神庙发展成如今这种庞然大物的女人，神庙的光明书上都写着她的战绩，是大天使的存在，要说血统，她身上流着的，可是最纯粹的神族后裔的血，相比王后您……” 他顿了一顿，营帐内众人神色各异，奴仆们大气都不敢出。 王后出身于东加索帝国皇室，照理来说也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公主。 但实际上，王后的母亲却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仆，血统驳杂。 东加索帝国的国王为了这位爱妃，动了不小的脑筋，想要让一位血统纯净的传道士认下这位爱妃作为私生女。 然而，国王惨遭那位信仰坚定的传道士打脸。 原本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位王妃的来历，经过此事，整个东加索帝国的人全知道了。 王后当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她在东加索帝国皇室屈辱地长大，十四岁就被送到了迪恩帝国来当王后。 原本以为这些事情伴随着她离开东加索帝国，也就该被埋入尘土了。 却没想到，今日却以这样一种难堪的姿态被揭露出来。 王后脸色苍白，厉声反问赫尔曼，“比我怎么？公爵大人，难道您要说她比我高贵吗？”她嗤笑了一声，“若她真有这么高贵，当初殿下让你娶了科琳娜，你怎么就那么不情不愿的？” 赫尔曼原本见王后脸色不好，已经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如今听到王后的反问，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声音平淡、实事求是地道：“可我最后还是同意了啊，是她不要我的。” 王后：“……” 阿莫斯：“……” 赫尔曼低笑了一声，拿起面前小桌子上的酒杯，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不得不说，阿莫斯会将这酒看得比那些美人们还重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酒太醇太香了，没有一点点的酸味，且后劲儿十足，喝上一小口就有种上头的感觉。 “王后殿下，这酒到底是谁酿的，果真好手艺。” 他已经暗暗打听了许久，却也没打听出来。 王后的脸色难看极了，一言不发地瞪着赫尔曼。 阿莫斯拧了一记眉心，警告地看了赫尔曼一眼，“好了……” 赫尔曼一脸无辜地回视他。 阿莫斯无奈，思索了一秒的时间，他站起来，对着王后行了一礼，“今日打扰王后许久，我们也该告退了。” 他说着，看了一旁的赫尔曼一眼。 赫尔曼闻言，立刻一口将杯子里的酒全喝了，这才施施然地站起来，“是该告辞了。” 王后咬住了嘴唇，“殿下……殿下还未说，到底打算如何处理科琳娜这无礼的要求……” 阿莫斯神色平淡，“这是我与科琳娜之间的事情，还请王后不必过分烦忧。” 喝酒喝得有些上头的赫尔曼眼睁睁地看着王后的那张脸由白色转为赤红，再重新转为白色，最后甚至隐隐泛着一丝青色，他心里“啧啧”了两声。 惨，太惨了。 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呢？ 阿莫斯可能会取菲利克斯大公爵的女儿，也可能会娶科琳娜，但怎么说也不可能娶她这个王后吧？ 两个人从营帐内出来，赫尔曼脸上还带着几分感慨，“女人啊，谈情的时候是那样可爱，一旦落入婚姻里，甚至还没结婚，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了。” 阿莫斯瞥了他一眼，“舞会不打算开了？” 赫尔曼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即将沉下去红日，声音懒洋洋的，“主角都不打算来了，我还开这个舞会做什么？” 他揽过三王子的肩膀，“倒是你，怎么打算的？是娶菲利克斯的女儿，还是娶科琳娜？”他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这样大张旗鼓、花费重金追求一位男子。”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微沉，“若她这样做，真是出于喜欢你就好了。” 阿莫斯皱起眉头，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笑意，“都一样。” 赫尔曼抬眸，“什么都一样？” 阿莫斯早就已经恢复了一脸的面无表情，“我说，喜不喜欢的都一样。难道你还相信，我们的婚姻中除开了利益，还能存在别的东西？” 赫尔曼脸微微僵住了。 不等他说话，他的亲卫匆忙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谨慎地看了一旁的三王子一眼。 赫尔曼眉梢轻轻一挑，“殿下不是外人。” 亲卫连忙向阿莫斯请罪，“殿下赎罪。” 阿莫斯摆了摆手，“什么事？” 亲卫脸色有些难看，咽了一口口水道：“布丽奇特王妃来信，她听说你要娶科琳娜大人为妻，很是为你担忧，为您安排了另外两个联姻对象，人已经送来了，请你过去见面。” 布丽奇特王妃，五王子的生母。 同时她也是曾经的伯爵夫人，赫尔曼的母亲。 赫尔曼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了，到底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另外两个人联姻对象，是谁？” 亲卫脸都涨红了，“一位是格温多琳小姐，一位是贝弗莉小姐。” 一旁的阿莫斯闻言，眉头皱紧了，“格温多琳．艾伯克？” “是。” 阿莫斯脸色沉了下来，“这一位小姐难道不是被恶魔附体，人已经疯了吗？” 格温多琳．艾伯克是格艾伯克伯爵家的女儿。 这位伯爵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手上有五座盐矿，六座陶坊，土地无数。 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可是这个女儿在十五岁订婚前夕，忽然被恶魔附体，在订婚宴上大吵大闹，用烛台杀死了她的新婚丈夫。 宴会上血流成河，格温多琳．艾伯克却被保了下来。 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格温多琳．艾伯克今年大概也有三十九岁了。 赫尔曼这才刚刚满二十而已，这个人的年纪差不多有赫尔曼两倍大，更不提她这么多年来手上积累的数条人命。 至于那位贝弗莉。 “霍姆家的那位贝弗莉？”阿莫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一个叫贝弗莉的。 “是的。”亲卫低着头不敢多言。 阿莫斯神色阴郁，“呵……原来是这个贝弗莉．霍姆……” 贝弗莉．霍姆也不比那位格温多琳．艾伯克好到哪里去。 她的年纪甚至比格温多琳．艾伯克还要大上几岁，嫁过四任丈夫，丈夫们都死了，贝弗莉．霍姆却是继承了这四位丈夫的财产，还继承了最后一任丈夫的爵位。 她如今是一位女大公。 最后这一任丈夫就是在半个多月前死的。 这位丈夫死的时候，他与贝弗莉．霍姆两个人生的儿子也在三日后离奇死亡。 原本还有一位远房的侄子可以继承这位丈夫的大公爵爵位，可是这位侄子也死在了大公爵的葬礼上。 最后爵位就落到了这位贝弗莉．霍姆的身上。 阿莫斯简直不敢相信布丽奇特王妃为他找了这么两个联姻对象。 赫尔曼神色却是很平静，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道：“倒是没有直接给我找一个死人。” 阿莫斯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心情与他玩笑，“去告诉这两位女士，赫尔曼公爵身体不适，暂时不能与她们见面了。” 赫尔曼闻言，眉梢微动，“你这样做可要得罪死了这两位女士了。” 阿莫斯脸色冰冷，“难道真要看你娶了她们中的一个吗？” 赫尔曼目光淡淡，“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他瞥了一眼阿莫斯，“我是说……如果你最后要娶科琳娜的话。” 阿莫斯神色微动，“不一样，我与她结了婚，她一个小小的伯爵也影响不了我什么。” 她想要王妃之位，而他想要炼铜的配方，一个作用埃斯坦郡和斯罗郡掌握着几千士兵的稳固同盟，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会干扰谁。 或者说，科琳娜也没这个能量干扰他什么。 若是科琳娜真想要做王后，他们两个人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一致的。 可是赫尔曼…… 他若是娶了以上两个女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哪怕身为大公爵，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赫尔曼倒是不大关心自己的婚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阿莫斯，“你决定了？要娶科琳娜吗？” …… 科琳娜这边，也在跟进整个针对三王子的“营销”计划，看完贾森提供的策划书，看到她在这份策划书中奇奇怪怪的富婆人设，她神色古怪，“颇有些富婆重金求子的味道了……” 贾森一脸懵懂地抬起头，“什么求子？” 科琳娜摆了摆手，“没什么，接下来就看一看三王子和菲利克斯大公爵那头的反应了。” 贾森“唔”了一声，“大人，您让阿布索伦城主收购的那么多的粮食打算怎么处理？” 他们买到的土豆和玉米自然是用来种植作种的，但是为了给土豆和玉米打掩护买的那许多其他的粮食又该怎么办呢？ 打仗当然是需要大量的粮草做支持，可将这些粮食送三王子什么的，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同时，买这些粮食也确实花费了科琳娜不少的钱财。 这段日子几个铺子的出产几乎全部用来换粮食了。 如今正好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的一茬麦苗刚刚长出来，还没结穗子，去年的粮食又差不多吃完了，这样的时候，粮价自然也最为高昂。 看着账面逐渐走空，贾森也有些急了。 科琳娜看着阿布索伦城主送过来的收购清单，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可能是我多虑了吧，总觉得今年的雨水实在太少了……” 贾森一怔，这件事情他当然也知道，每一周的天气观测报告都会先经过他的手里，最后才会呈到科琳娜的面前。 虽然这件事情是这几个月才做起来的，也没有往年数据作为对比。 但其实也不需要对比，看过天气资料就知道，雨水是真的少。 “可咱们不是已经弄了浇水的沟渠还有龙骨水车了吗？” 随着灌溉系统的不断推广，雨水少的问题起码到现在是没怎么影响到辛加堡和塔沙州，如今连康特得克城那边也已经开始铺设沟渠了，整个灌溉系统有望在今年年底之前在斯罗郡和埃斯坦郡主要的三座城市达到全面的普及。 他是去实地考察过的，那沟渠可不得了。 看似平淡的沟渠，却平衡了整个地域的水系分布，让缺水的地方不再缺水，也让水资源泛滥的地方有了疏通的渠道。 据沟渠的设计团队说，这沟渠不仅能够防旱，还能够防洪，简直就是逆天的存在。 只是建设起来实在太不容易了。 平平无奇的基础设施，所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若不是艾莫斯的烧砖铺提供的大量砖石、水泥，还有成熟的基建队伍，这东西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根本就弄不出来。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曼纽尔男爵在这件事情上可谓是尝到了巨大的甜头。 他申请的几块农田都已经铺设了沟渠，其中甚至有好几块地是他参加的开荒计划才开荒出来的。 匆匆忙忙地赶在四月初，麦苗播种的最后几天撒下了种子。 如今这些土地上长得麦苗，长势都喜人得很，一看就比去年的麦苗长得好得多，比那些正常播种的土地还好。 只要这中间不发生大的变故，曼纽尔男爵今年一定能够得一个大丰收。 如今可没有人再敢怀疑这位种田大户的眼光了，大家都哭着喊着排着队地想要赶紧铺上沟渠。 也就在半个月前，科琳娜发了新的沟渠政令。 原先说好的，铺设沟渠的钱贵族们出一半，她这个做领主大人的补贴一半。 如今却是过了能够获得补贴的优惠政策时期。 往后所有申请铺设沟渠的贵族们，铺设沟渠的钱全部都要由他们自己承担了。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在这个政令下达以后，原本哭着喊着想要铺设沟渠的几个贵族又有些退缩了。 不过，沟渠的效果已经逐渐显现，虽然高昂的费用劝退了一部分人，但还是有不少人咬了牙决心要继续铺设沟渠的。 曼纽尔男爵更是第一时间将自己刚开出来的几块荒地给报上去了。 他看得清楚明白，这东西还真不是钱不钱的事儿。 如果不是领主大人仁慈，他们哪有这个机会去铺设沟渠？ 同样的钱，哪怕翻个十倍，能设计出来一样的实用的沟渠，能确保铺设出来的沟渠起上作用吗？ 她之前甚至愿意补贴他们一半的钱。 如今虽然需要他们承担所有的费用，可是领主大人也没有另外多加钱啊。 科琳娜作为斯罗郡和埃斯坦郡最大的地主，她毫不吝惜于沟渠的钱。 她那铺设沟渠的劲头，竟也只能跟曼纽尔男爵打个平手。 她也就不得不佩服曼纽尔的果断和决心了。 “这段时间来，其它几个州郡的气象总结报告也陆续汇总了，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贾森眉头微紧，“各地的雨水都少。” 科琳娜点头，“不仅雨水少，作为主要土地拥有者的皇室和神庙都在忙着打仗，对他们各自领地内的农奴们盘剥得也越发厉害，我听说五王子名下的领地内农奴们手中都没有粮种种地了？” 第188章 别具一格的爱好 五王子年纪最小, 他的领地基本上全部由他的母亲布丽奇特王妃掌管。 这位王妃曾经是伯爵夫人，也是如今刚刚升为大公爵的赫尔曼大人的生母。 她的丈夫英年“病逝”后，她的儿子赫尔曼继承了丈夫的伯爵爵位, 而在丈夫死后嫁入宫廷的她则带走了这位伯爵大人手中的几乎所有的土地。 也就是赫尔曼能打，小小年纪就加入了军队, 四处征战，十几岁就打了六块领地下来。 要不然, 赫尔曼大概就要当选整个迪恩帝国最穷伯爵了。 不过, 他虽然没有当选最穷伯爵，如今倒也当选了最穷大公爵。 哪怕他特别能打，也防不住他的这位生母足够能造, 还特别偏心小儿子。 早年赫尔曼打下来的两块领地, 也被他的这位生母给取走了。 布丽奇特王妃在嫁入宫廷以后，不是出身最高贵的，也不算最受宠的，更不是最年轻漂亮的，却是所有王妃中最有钱, 土地最多的一个。 这一次, 五王子被神庙选中，差一点点就直接继位成为国王了。 她为了支持自己小儿子的继位大业, 自然也很愿意下血本, 几乎将整个领地内的存粮搂了一个精空。 搜刮粮食的事情, 是每个奴隶主的必修课, 也是每个奴隶主都在做的事情，可像这位布丽奇特王妃做得这样彻底决绝的，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提到这一位，贾森也有些无语, “她统管的那几片地方，十户农户，有过半的都没能种上粮食吧，不少农户为了生存，种了一些草籽之类的东西。” 这年头，发觉的野菜也不多，大部分的野草，只要吃不死人，农民们就敢往嘴里送。 若是能找到一些野果，那更是难得的美味珍馐。 但是这里的野果与另一个世界里经过数千年品种改良的水果，在口味上和质量上，都有着巨大的差异。 且不论味道如何，反正数量和产量肯定是跟不上的。 而野草，哪怕是野菜吧，甚至就算是现代超市卖的那些品种成熟的蔬菜，不带油盐任何调料品，光是生吃的话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可以想见，哪怕今年雨水充足，对于大部分迪恩帝国的农奴们来说，也是极为不好过的一年。 贾森说完布丽奇特王妃领地内的情况，也跟着沉默下来。 帝国如今的情况，多囤积一些粮食肯定是没错的，虽然像科琳娜如此倾尽家当囤积粮食的行为有些许夸张，不过还是能够稍微得到一些谅解的……吧？ “但是大人，粮食确实还是有些多了，原有的粮仓已经放不下了。” 科琳娜点了点头， “那就再建一个粮仓。” 贾森：“……再建一个粮仓？” “就建大一点就行，但是要确保干燥、通风，存储量够大，起码能够存储三万人一整年的口粮，粮食存在里头不易发芽发霉，哦对了，再弄个配套的防火设施，防火也很重要。” 贾森：“……这叫大一点。” 科琳娜点了点头，“那不然叫什么？” 在贾森眼中，科琳娜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简朴的人，她几乎没有任何上层贵族所拥有的奢侈爱好。 任何漂亮的布匹、精巧的用具，制作出来以后，除非她确实有工作上的需要，要不然她基本上是不会动用的。 她对衣食住行，都基本上保持在了一个“舒服”的定位上，虽然她眼中的“舒服”确实也是超过了绝大多数人的标准，但她从不过分追求也是真的。 但是，他今日发现，他的领主大人其实也很爱花钱，而且花起来可要比那些个高门贵族厉害多了。 只是领主大人的癖好别具一格，还有些小别致：屯粮。 一位淑女，一位血脉纯净、出身高贵，打小也没挨过饿的淑女，为什么会养成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癖好？ 科琳娜如果能听到贾森的心声，她大概会回答：这癖好是镌刻在民族基因里的。 就在贾森为着科琳娜的屯粮大计头疼不已的时候，一份急件送到了。 这是一份前线送回来的战报。 “菲利克斯大公爵的领地被三王子拿下了一块？”贾森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实在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这几个月来，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顿区峡谷的这座大铜矿上，经过初步的勘探，这座铜矿的储铜量超过了迪恩帝国之前发现过的任何一座铜矿的储铜量。 这边的争夺还没有分出一个高下，谁知道三王子会在后边直接动了手。 他可还跟菲利克斯大公爵谈着婚事呢…… 贾森也想到了这一茬，“三王子既然选择动手，难不成……”他神色古怪地看向科琳娜，“他打算娶你？” 说实在的，科琳娜提出让三王子娶她这种要求，她真没有想过三王子会答应，不过是为难为难这个男人。 一个是功成名就、势力广阔、手握重兵的菲利克斯大公爵，一个是初出茅庐、发配边疆，伪装神子的小伯爵。 若非要在这两个之间选一个盟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就在科琳娜怀疑人生的时候，三王子那头的回信也到了。 [亲爱的科琳娜小姐：] [收到小姐的来信，得知科琳娜小姐属意于我，我倍感荣幸，欢喜之至。] [在此，我郑重向小姐提出我的请求，请问小姐是否愿意与我成婚？] [急切等待科琳娜小姐的回信。] [阿莫斯留。] 科琳娜：“……” 贾森也是一脸的震惊。 一直旁听默默无闻的埃尔伯特看一眼科琳娜，又看一眼贾森，“这件事情，应该也不是完全无解的吧？” 卧室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森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玩大了。” 科琳娜沉默了很久，看向之前那位报信的人，“其他领地可有异动？菲利克斯大公爵是一个什么反应？” 贾森也回过神来。 没错，三王子的态度暂且不论，身为堂堂的大公爵，菲利克斯能咽下这口气？他难道不会找三王子的麻烦吗？ 报信的卫兵立刻回答道：“三王子的部队正在往邻近的菲利克斯大公爵的另外一块领地集结，同时，王后的人也正前往另一块领地。” 贾森眼皮一跳，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两个人联手，准备将菲利克斯吃干抹净了……那菲利克斯大公爵呢？他做了什么？” “他已经带兵离开了顿区峡谷，准备回援领地。” 贾森命住了唇瓣，几秒的时间，才缓缓吐出两个字：“蠢货。” 科琳娜没有言语，却也与贾森是同一个看法。 太蠢了，愚不可及！ 现在赶回去能干什么？等他带着援军赶到，起码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三王子和王后既然选择动手，肯定是早有布置，大半个月了还打不下那块领地吗？ 哪怕菲利克斯大公爵最后能抢回来，人家抢了一波物资，该跑早跑远了，也没损失什么，反倒收获的时候。 倒是这位菲利克斯大公爵，这种时候赶回去，把“家”抢回来，剩下一地鸡毛，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接下来就铜矿他还抢不抢？占不占？ 要是他带兵一离开领地，人家没准又过来把地儿占了，而且他手上那点兵跑过去又跑回来，一两个月的时间都在路上跑，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要是他不来抢了，那基本上就算是退出了权力争夺的主舞台。 无论是她还是贾森，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不会选择跑回去救家，想办法给留在顿区峡谷的三王子和王后两个人施加压力才对，要是能够趁着他们分兵把他们一波打残了，那就更好了。 科琳娜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这位好歹也是征战多年、经营许久的大公爵大人，我们手里的消息再齐全，也不如菲利克斯大中学生在其中看得更真切一些，或许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看看曾经的德斯蒙德大公爵，被全盛时期的神庙针对成那样，内忧外患，自己还生着病，便是这样，他也没能让神庙占得便宜。 若不是最后神庙耍了一招阴的，让人假扮成了逃亡到辛加堡的难民，对德斯蒙德大公爵搞了一次偷袭，德斯蒙德大公爵根本就不会输，起码还能跟神庙耗上很多年。 都是大公爵，菲利克斯哪怕比德斯蒙德差上一点点，也不至于这么差，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被三王子和王后吃掉了？ 贾森张了张嘴，犹豫了些许的时间，又将嘴闭上了，“或许吧……” ……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这边科琳娜刚刚恢复健康，顺利解除禁足“出了院”，正准备投入正式的学生宿舍楼和学校图书馆的建设，那头就传来了菲利克斯大公爵将女儿送到了三王子营帐的消息。 他对外喊话：“我一点都不介意让伊莎贝拉与科琳娜大人一同嫁给三王子殿下，能成为三王子殿下的妻子已经是她毕生的荣幸。” 科琳娜听到这个消息简直目瞪口呆。 “把女儿送去营帐了？”她第一时间担心的还是那位女孩子的状况，“这位小姐现在如何？” 三王子如今正和菲利克斯打仗呢！ 菲利克斯竟然直接就把女儿送到三王子的营帐里去了？这是什么操作？不要女儿的性命了吗？ “我赶过来之前，只听说伊莎贝拉小姐在被送达三王子营帐的当天，就被三王子请了出来。” “三王子甚至因为这件事情惩罚了当日值守的士兵们，声称不许有任何闲杂人等被放入军营，他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侦查兵小心地抬头，打量着科琳娜的脸色，“那就是领主大人您。” 科琳娜：“……” 贾森：“……” 贾森的小徒弟埃尔伯特：“……” 这一刻，埃尔伯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那一日贾森所说的“玩大了”是什么意思。 三王子如此高调地宣布自己的妻子人选。 如今，三王子殿下和领主大人之间的海誓山盟、此志不渝、感天动地的婚约，还有什么人不知道吗？ 两个人不结婚的话，好像收不了场了。 科琳娜眉头紧紧凝着，三王子到时将她做了好大一块的挡箭牌，但总的来说，他的做法似乎也说不出任何的错处。 毕竟是敌人的女儿，无论如何无辜可怜，他也不可能放这么一个不安定的因素在身旁。 他没有直接杀了她，别人或许都要道一句仁慈。 只是不知道这位被亲生父亲送入敌营，又被曾经的未婚夫赶出营帐的伊莎贝拉小姐，如今又有何处可去…… 三王子的做法或许无可指摘，可这位菲利克斯大公爵的操作可就太骚气了。 他送伊莎贝拉给三王子，总不可能是指望着他的女儿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成功获得三王子的信任，做一个奸细为他传递情报吧？ 若不是为了安插奸细之类的，那就是单纯地想要借着女儿与三王子之前的婚约，求得一条生路了？ “看来，之前是我高估了他。” 贾森瞥了科琳娜一眼，有些无奈，“很显然。”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菲利克斯大公爵的状况恐怕是不大好……” …… 几天后，他们就得到了更为详细的战报。 菲利克斯大公爵被赫尔曼大公爵堵在了维拉山谷。 应该是在菲利克斯大公爵离开顿区峡谷的铜矿不久之后，就被赫尔曼跟上了。 他手里的人足足有两万之多，面对赫尔曼带来的八千个人，却毫无抵抗之力，刚一照面就被绞杀了三千人，之后又被步步紧逼，被打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王后和三王子也已经顺利拿下了原本属于菲利克斯的第二块领地。 菲利克斯至此还没算走入死局。 可随后又传来消息，另外三块领地也被人拿下。 这个人可以说是忽然冒出来的，许多人，包括科琳娜在内都没有料到在原本就已经混乱的迪恩帝国的政局中，会突然又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这个人也不是别人，算是科琳娜的老熟人了。 克莱门特。 阿尔奇伯爵的儿子。 也是科琳娜的前姐夫的妻子玛丽安娜夫人的情人。 几个月前，贝塞高地的部队忽然离开了登达沼泽，迅速绕过了莫娜与阿道弗斯布防的一千八百人的军队回去了贝塞高地。 行动之迅捷、决定之果断，与曾经的那支光明军几乎判若两军。 初一开始，科琳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支光明军像是被下了什么禁令一般，消息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难打听。 自然，她也打听不到任何有关于克莱门特的消息。 对于克莱门特这个人吧，科琳娜感觉还挺复杂的。 她与克莱门特见面的次数不多，每一次见面，结果都不是很让人愉快。 特别是最后一次，克莱门特直接就把她从布斯丘陵绑走了，就差最后一步撕票了。 她是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是真的恨她，真的想要杀了她。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讲，她又感觉到克莱门特并不是坏人。 他对玛丽安娜的情为真，虽然没能成为心爱之人的丈夫，甚至还因此被流放，却在苦寒边疆一守就守了十年。 他对普通人的悲悯为真，萨冈山谷同为强盗窝，却从来不滥杀无辜，倒是走出了一条另类的收税路线。 他对自家兄弟的爱护为真，向来都是身先士卒，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为兄弟挣得生机。 这样一个在整个迪恩帝国上层贵族圈来说都算得上是难得的好人，偏偏就是想她死。 她就很无奈。 她自己呢，犯在克莱门特手里的时候，那也是恨不得自己当时能有一把AK47，直接把人给突突了，等她顺利逃出生天了，想到克莱门特回去以后可能会遭遇的命运，又有些不忍心了。 雅各布真的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 他当初能对对自己有恩的妻子翻脸无情，甚至在两个人分开以后，还四处造谣，恨不得毁了他的前妻，这样一个人，又怎会真的容得下自己妻子的情人呢？ 克莱门特若是表现得没那么出彩，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他表现得越优秀，雅各布也不可能容他。 他带了当时雅各布手里几乎所有的主力，却在顿区峡谷吃了那么大一个亏，后面又败给了霍勒斯，也没能将她杀了，雅各布怎么可能不趁机发难？ 科琳娜气过两天，最后没忍住，还是给克莱门特写了一封信去，提醒他小心雅各布。 可是这封信也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送信的克里回来说，他根本没能见上克莱门特，信是克莱门特手下的一个小兵收的。 她察觉到其中的异状，隐隐猜到，雅各布很可能已经对克莱门特动手了，却不知道克莱门特的生死。 她立刻又给克莱门特写了两封信过去，跟着信过去的还有一小队人马，就是为了接应克莱门特的。 可是那一次，她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至此以后，整个贝塞高地仿佛一只河蚌，紧紧地闭上了它的蚌壳。 她也使了一些手段，散了一些农奴、商人过去，能感受到整个贝塞高地的紧张和封闭，还有对外人的警惕和排斥，其他有用的信息她几乎什么都没拿到。 只有一条，克莱门特在回贝塞高地的头一天进入大公爵府后，似乎就没再出来。 整个贝塞高地找不到他的居所。 这根本不合理。 可能性只有两个，克莱门特在进入大公爵府以后就在大公爵府内住下了，又或者，他死了。 科琳娜当时猜测克莱门特很可能是死了。 当时她还挺难过的，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她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做些什么，就暗地里给克莱门特种了一棵树，还是她亲自上山选的一棵柏树，在小树的旁边弄了块石头，上面刻了很小的一个克莱门特的名字。 感情她这都是白伤感了。 克莱门特竟然没有死！ 那么之前的猜测就是错的了，他竟然是在大公爵府中住下了吗？ 果然还是这个时代的贵族会玩。 雅各布倒是能容得下自己的老婆和老婆的情人一起住在他的房子里。 但是很快，这个猜测也被打破了。 又有消息传来，克莱门特与三王子达成协议，三王子将自己的两块领地与克莱门特刚打下来的那三块做了个置换。 三王子的这两块领地，其中一块与贝塞高地相邻，另一块也与贝塞高地只隔了一块地。 克莱门特在回程的路上，就将那一块属于某位伯爵的领地也收入了囊中。 而雅各布大公爵的死讯和克莱门特替代曾经的雅各布大公爵掌管贝塞高地的消息有一同事战报传了回来。 至此，克莱门特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打下了半个北境。 而在克莱门特回到贝塞高地的大公爵府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带领着部队路过了相邻的斯罗郡，差点跟霍勒斯发生摩擦。 只是他似乎也无意与斯罗郡起冲突，仿佛真的只是路过一般，露了个脸就回去了。 科琳娜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一日被克莱门特绑票的恐惧，“幸好我及时把霍勒斯调回来了。” 吓死个人。 单纯的只是露个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要不是霍勒斯坐镇，以克莱门特经常兵行险着、出其不意的做风，很可能会长驱直入辛加堡，再来一次绑票。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还能不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如今更大的麻烦在于，贝塞高地易主，克莱门特养精蓄锐、卧薪尝胆几个月，抓住了三王子与菲利克斯角力的机会，换来了贝塞高地势力的迅速膨胀。 而斯罗郡与贝塞高地相邻，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 还是天天想着怎么弄死她的“他人”。 斯罗郡面临的压力骤然变得很大。 也是在这个时候，久无音讯，装死了几个月，似乎准备与她这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克莱门特忽然写了一封信过来，送信的人也是熟人，克莱门特最信任的手下拉里。 科琳娜来不及与曾经信中的老熟人拉里寒暄，先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克莱门特送来的信，看看这一会克莱门特又打算怎么弄她。 却没想到，信件的一开头，克莱门特对她的态度竟是一反常态，出人意料的和煦。 [亲爱的科琳娜大人：] 这应该是两个人通信以来，克莱门特第一次这么亲切地称呼她为“亲爱的科琳娜大人”。 她连忙往下看去。 [听闻您最近又有了新的爱慕对象。] 第189章 个人恩怨 看到这句话, 科琳娜先是一愣，随后老脸一红。 看来她和三王子闹出来的那些事情，克莱门特都听说了。 想来也是, 因着三王子与菲利克斯大公爵之间开战，这件事情也被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帝国贵族圈子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呢？ 更别说克莱门特最近才刚刚与三王子交流过, 置换了领地。 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挺冤枉的。 一开始是三王子方面先求婚的吧, 虽然他是替赫尔曼求婚，但确实就是对方先提出来要与她联姻的嘛。 后面又是跟踪，又是舞会, 连续好几封信那么催着, 她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想要让三王子知难而退，才声称要嫁就嫁三王子的。 谁知道三王子能比她还不要脸？ 直接就当中宣扬她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还什么唯一的妻子，完全不按照既定的套路来。 说真的, 在对待婚姻的态度上, 她是第一次遇到一个比她还没有下限的。 一个堂堂的王子，他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大好名声吗？ 如今她也是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 她压着满心的心酸往下看。 [大人一心倾慕于三王子殿下的同时, 可曾还记得, 你曾经想要嫁的人是我？] 科琳娜：“……” 倒也没有吧…… 她有些怀疑, 这封信大概就是克莱门特看到她如今的下场忍不住高兴，写过来羞辱她的。 虽然当初她为了抵御萨冈山谷的入侵，也为了麻痹玛丽安娜，用的招数是下作了一些, 可克莱门特如今这副看热闹的嘴脸也太过分了吧！ [大人或许忘了，我却是没忘。] [不如由我来转告那些不识趣的人。] 科琳娜看到这句话，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这是准备干什么？” …… 不到一日的时间科琳娜就知道了答案。 炙手可热的新贵克莱门特忽然诏告天下，称他才是与科琳娜两情相悦，一早就定下了婚约的情人。 贝塞高地与斯罗郡永结同心，将会是最坚固的盟友。 而贝塞高地的大公爵府也已经重新整装、焕然一新，随时准备好了迎接它的女主人的到来。 这个消息仿佛是一枚深水炸弹，在原本就一片混乱的政局中又掀起了不少的波浪。 王后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足足有小半个月没有见过三王子了。 “殿下，您听说了吗？”她匆匆走进三王子的营帐，“有关于克莱门特和科琳娜之间的传闻。” 阿莫斯正在整理一个箱子，而赫尔曼公爵就坐在旁边看着他整，一边喝着小酒，丝毫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听到王后的声音，两个人齐齐看了过来。 赫尔曼公爵轻轻皱了一记眉头，随后挑起嘴角，脸上多了几分看戏的戏谑表情，“王后说的是克莱门特向科琳娜求婚的事情吗？” 王后心头一跳，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了，“你们果然早就知道了。” 赫尔曼想要说什么，看着王后直勾勾地盯着阿莫斯的那个表情，想到了什么，脸上看戏的兴味越发浓重了。 他今日刚一踏出营帐，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位美貌年轻的少女。 果然合该他今日走好运，能撞上这么一出好戏。 王后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看向三王子阿莫斯的目光如水一般温柔，“阿莫斯，这件事情是你安排的吗？” 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开始是生气，气那个科琳娜竟如此不识好歹！ 后来才想到三王子殿下与克莱门特刚刚达成了置换领地的协议，克莱门特很显然也是殿下的人。他会忽然选择这样做，分明是在为殿下解围。 想到此处，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雀跃，绕过了桌子，走到了阿莫斯的面前。 还未等她开口，她的脸就已经涨得通红。 阿莫斯从箱子里抬起头，看着王后如水的注视目光和晕红了的脸颊，目光一顿。 他转身一步，立刻桌案，来到了架子前，声音却是温和，“王后是热着了吗？”他转眸看向王后身后跟着的贴身女仆，“不解了王后的披风？” 王后被阿莫斯这样温柔照顾，心跳得越发激烈，同时也越发心急了。 她没理会跟上来的女仆，快走了一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阿莫斯的衣角，“殿下，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三王子阿莫斯抬眸，目光扫过那片衣角，面无表情、神色难辨。 王后被这个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松了手，“殿下？” 阿莫斯见王后松手，也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微微一笑， “怎么会？科琳娜是我认定的妻子，我为何要安排另外一个追求者去追求她来为自己添加阻碍呢？” 王后愣住，“不、不是你安排的吗？” 阿莫斯摇头，“当然不是。” 王后张了张嘴巴，一时间脸涨的通红，“怎、怎么会呢？克莱门特好歹也是阿尔奇伯爵的儿子，当初王都贵族圈子中响当当的人物，他、他怎么可能会喜欢科琳娜那种低贱的女人？……” 他嘴角依旧带着一丝笑容，只是眼神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王后殿下，科琳娜不是什么低贱的女人，而是我未来的妻子，皇室的三王妃。” 王后咬住了下唇瓣，脸都涨红了，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几秒的时间，她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她又跟克莱门特牵扯不清！她分明是水性杨花、四处献媚！……” 阿莫斯打断了她，“那是她天生漂亮高贵，魅力强大，让人情不自禁为她倾心。” 赫尔曼眼睁睁地看着一脸雀跃、充满希望的王后那纤弱的身躯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破碎倒下，看得他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他呷了一口酒，温柔地对皇后道，“王后殿下不必太过担忧三王子殿下与科琳娜小姐之间的关系，您看看，三王子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王后恨不得扭头就走，听到赫尔曼的话，她又忍不住心生希望，定了定神，朝着阿莫斯看过去。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阿莫斯手中的那只箱子。 “这是什么？” 赫尔曼轻笑了一声，“这是三王子殿下准备送去辛加堡的礼物，他已经挑了半日了，我还从未见过阿莫斯送哪个女孩子礼物送得如此用心的。” 他似是不经意的又补充了一句，“挑了好几件的东西了都不是很满意，殿下刚刚还说准备亲手给科琳娜小姐制一件礼物，我还提议说，既然准备亲手制一件礼物，不如就为科琳娜小姐打一枚戒指，上面镶一枚红宝石，也不要别的，就用他随身携带了二十多年了的这把匕首上的那块，颜色够纯净，大小也足够，关键是意义非同一般，科琳娜小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三王子阿莫斯本人可以说是皇室贵族礼仪教出来的典范。 他从小就知道作为一个绅士，送女孩子礼物是最基本的礼仪。 但他送出去的礼物，自然由内事官安排，什么样的人家需要送什么样的礼物，那些女孩子各自都有什么样的癖好和忌讳，都记在内事官的本子里，哪里需要他亲自过问。 而他随身携带了二十年的那把匕首，更是非同一般。 听说这把匕首具体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也不是很清楚，她所知道的是，三王子殿下与这把匕首同吃同睡，随时贴身收藏，擦拭和清洗也全部由他一个人完成。 除了三王子殿下，任何人都不被允许碰这把匕首一下 这其中也包括她在内。 她当时还只是想借过来看一看罢了，如今为了给科琳娜打一枚戒指，竟是要把这匕首上的红宝石给扒下来？ 这怎么可能？ 三王子殿下一定不会允许的吧？ 她慌张地看向三王子阿莫斯。 阿莫斯沉吟了片刻，“也可。” 王后咬住了唇瓣，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恶狠狠地瞪了赫尔曼一眼，转身狼狈地跑了出去。 赫尔曼连忙喊她，“王后殿下？王后殿下？” 王后头也不回，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阿莫斯的营帐中。 赫尔曼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想问一问她今日脸上化的是什么妆，看起来竟是自然无比，若是她手里的化妆品有多，送一份给那位科琳娜大人，不就将你的宝贝匕首保住了？” 阿莫斯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毕竟是我们的盟友，不要太过分了。” 赫尔曼斜斜的倚靠在了兽皮折起来的垫子上，托着侧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阿莫斯，“怎么，心疼了？你要是心疼，就别娶那个科琳娜了呗？王后可是等着要嫁给你呢。” 阿莫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看着箱子里收拢起来的几样礼物犯了难，“王后已经嫁人了，嫁给了我的父亲。” 赫尔曼看着阿莫斯这一份看似温和，实际上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啧啧”地摇了摇头，“我有的时候真的怀疑，你只碰那些结了婚的女人，到底是欣赏这些女人的成熟美丽，还是觉得这些女人好打发不麻烦？” 他问出口以后，果然也只等来了阿莫斯的沉默。 阿莫斯自然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样怕麻烦的一个人，对这个科琳娜倒是耐心得很。” 他举起酒罐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惬意地喝了一口，“看你对科琳娜这样用心的样子，我甚至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对科琳娜动了心。” 阿莫斯闻言，笑容温润，“她既然是我的妻子，我对她动心有什么问题吗？” 赫尔曼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阿莫斯眯起眸子，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变成了深蓝色，“只是不知道我的这位妻子，此举到底是有何用意？” 提起科琳娜，赫尔曼心里有些尴尬和不适。 他之前只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小姑娘无感，到后来，科琳娜借着阿莫斯递出去的台阶毫不犹豫地往上爬，并一脚踹了他，他表面上看似毫不在意，内心到底还是觉得有些羞辱的，对科琳娜这种爱慕虚荣的行径更添了几分厌恶。 阿莫斯所说的科琳娜的行为，应该是指在克莱门特表态以后，科琳娜迟迟没有发声这件事情。 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克莱门特的求婚根本不会对他们如今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造成任何影响。 科琳娜连他都没选，怎么可能去选克莱门特呢？ 但是科琳娜暧昧的态度让这件事情多了几分变数。 他压下心底那丝尴尬，轻松笑道：“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可能就是出于小姑娘的虚荣心……” 得到了当今三王子殿下阿莫斯的当众表态，诏告天下说只有一个妻子，只会是她科琳娜。 任何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恐怕都会忍不住心动的吧。 阿莫斯已经合上了那礼盒的盖子，闻言微微皱着眉头，“希望她能点到为止。” 他自然也不是真的非科琳娜不娶的。 赫尔曼轻轻一笑，“相信我们这位科琳娜大人水晶心肝一般的人，不至于这样不知进退。” …… 科琳娜当然知道该怎么选，她选霍勒斯啊。 她只是不知道在阿莫斯和克莱门特两个人之间该怎么选。 简直是死亡命题，选谁都不太好过，选谁她也不想嫁呀！ 阿莫斯那边还是其次，主要是克莱门特的态度让她难以心安。明明之前还从恨不得将她活剐了，忽然扬言要娶她，娶什么？让她陪葬还差不多。 这其中还牵扯到复杂的地缘政治斗争，贝塞高地就在斯罗郡隔壁，如今克莱门特实力大涨，可不是雅各布当年当家时候的模样了。 贝塞高地这块肉，如今斯罗郡是一口吞不下了，还得提防着被克莱门特吃掉。 对克莱门特的求婚，她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两个领地之间的大战。 王后、三王子、神庙等等几支巨大的势力如今可都盘踞在斯罗郡边境的顿区峡谷呢。 她这边跟克莱门特一打起来，谁也说不好那几支军队会不会趁机对她下手，特别是神庙，眼看着占卜的日子就在眼前，大祭司久久没有任何动作，也不代表他能把这件事情忘了，说不定正等着这个机会趁机解决掉她。 哪怕这几支军队互相牵制着，暂时对斯罗郡没有兴趣。 她和克莱门特一打，她的实力就肯定藏不住了。原本不招人忌讳，开打以后也会变得招人忌讳。 到时候，她躲在大后方韬光养晦的好日子肯定也一去不复返了。 这些日子她心思几乎全用来琢磨克莱门特了，谁还有精力去对三王子知情知趣知进退啊？ 她倒是急缺阿莫斯对她知情知趣一些，别三天两头地高调送礼，一副雄性在属于自己的物品上做标记的招摇模样。 她知道克莱门特所谓的求婚就是为了恶心她。 可是谁知道阿莫斯三番两次这么搞会不会真的激起克莱门特的好胜心呢？ 到时候克莱门特越想越气，直接开打怎么办？ 哇，那她真的要成为史上最冤领主了。 就在科琳娜辗转反侧，甚至考虑着要不要再病一场避避风头的时候，克莱门特又送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上的内容有些出乎科琳娜的意料。 竟然是一份结盟书。 [亲爱的科琳娜大人：] [虽然之前您与我结盟时毫无诚意，但您放心，这一次与您结盟的我依旧诚意满满。] 克莱门特要是不这么说，她可能就真的信了。 他都这么说了，很明显根本就没忘记当初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嘛。 这份结盟书她才不可能签，看都不会看一眼的。 但是……结盟书上第一条便是贝塞高地与斯罗郡永不开战。 科琳娜当场自打脸，忍不住往下看，看了一些内容以后，她心底对克莱门特更多了一些佩服，也多了几分疑惑。 结盟书写得非常长，用了几乎一整幅的羊皮卷，上面囊括了农业、教育、商贸各个方面的合作，详细到曲辕犁的租借、外谴老师的个人待遇、粮食的互通有无、优良粮种的购买等等。 很显然，克莱门特这几个月是真没闲着，对斯罗郡中发生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基本知道个差不离。 且每一项结盟政策都切实有用、脚踏实地，与民生息息相关，没有对领地内底层百姓的生活做过详细的深入的调查地情况下，是根本写不出这么一份结盟书的。 若是双方真的能够按照这张盟约书上的内容来进行，先抛开他们两个人的个人利益，对于当地的农奴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但是这不代表对于他们两个人个人来说也是好事。 对科琳娜来说，她得被迫开放好几项绝密的农业、工业技术，甚至可能需要主动帮扶贝塞高地，建立起属于贝塞高地自己的科研教育体系。 这些东西对于科琳娜来说可以说是她的根基所在。 而对克莱门特来说同样也是不容易。 他在结盟书中写下来的几条限制条件中，表明了他其实是很清楚将整个文化、教育、医疗，甚至祭祀全部交给科琳娜的风险。 且不说前面三项，就说祭祀这一点。 克莱门特在结盟书中直接承认了科琳娜的神子身份，并且会将他手中的包括贝塞高地在内的四块领地的神庙全部交给科琳娜，信奉科琳娜这位神子为光明所在。 而宗教在整个迪恩帝国的影响，很多时候是要比皇权更厉害的。 看神庙是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就能够体会了。 接手神庙，可要比科琳娜辛辛苦苦在亚历克斯帝国搞教育来的直接多了，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对克莱门特的这四个领地进行全面洗脑。 科琳娜看着这份结盟书，又有些疑惑了。 她抬眸，看向贾森，“怎么样？你找出来什么漏洞没有？” 贾森微微摇了摇头。 科琳娜又看向贾森的小徒弟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其实也才刚刚看完理解完整个结盟书，听到科琳娜点名，他有些紧张，“我也没有，这份结盟书看着……条件倒很是优厚。” 科琳娜：“……真的？”她低眸，又看向克莱门特写的那封信，“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克莱门特信中的恶意几乎都要从羊皮卷中穿透出来了好吧？ 她仿佛看到了克莱门特写这封信的时候，那咬牙切齿的表情。 小徒弟埃尔伯特又有些不自信了，“那可能是有什么陷阱我没看出来吧？” 他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的师傅。 贾森咂了一记嘴巴，“虽然有几条条例确实写得比较模糊，但总体来说条件确实是挺优厚的。”他幽幽地看了一眼科琳娜，“哦，也不是挺优厚的。” 科琳娜眼睛一亮，“是吧？你想到了什么？” 贾森不紧不慢地道：“是非常优厚。” 科琳娜：“……” 她越发想不明白了，“这是为什么呢？” 贾森“呵”了一声，“这还能是为什么……” 看着科琳娜那双和小徒弟埃尔伯特如出一辙的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他忽然察觉，自己的这位领主大人似乎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聪明伶俐。 他轻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深意，“你也不想想，当初你是怎么撩拨人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霍勒斯出现在书房的门口，“大人。”他视线轻轻扫过贾森，“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科琳娜连忙摇头，“没有，我们正在讨论有关于克莱门特的事情，你来得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霍勒斯嘴角漾起一丝笑容，他转身关上了书房的门，一如既往一路走到了科琳娜的身后站定。 科琳娜顺手就将克莱门特写过来的信递到了霍勒斯的手里，随后又看向贾森身边的小徒弟埃尔伯特，“结盟书。” 埃尔伯特回神，“好的。” 他立刻将手里的节能书递了过去，递到了科琳娜的手中。 科琳娜又立刻转手给了霍勒斯。 贾森看得一阵牙酸。 就在这个时候，科琳娜忽然想到了两个人刚才的话题，“你刚刚说什么？” 同一时间，站在科琳娜身后的那个男人也朝着他看了过来。 埃尔伯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忽然感觉到压力山大，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退开几步以后，他才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去，却见书桌两旁的三个人脸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他的师傅贾森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哦，你问我刚刚说的什么吗？” 科琳娜点头，“你说之前我什么？” 贾森眯着眼睛回视霍勒斯，“是啊，您之前不是一直给克里斯托弗写信吗？” 第190章 暗杀同僚 科琳娜点头, 点到一半，脸色忽然僵住。 她莫名不敢回头。 视线里，贾森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带着贴身文书该有的超强记忆，却没有一丝贴身文书该有的周到和体贴, “或许克莱门特便是被你的诚意给打动了。” 科琳娜微微撑大了眼睛。 她脸已经红了大半，难以置信地看着贾森。 打动？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真的好想大喊一声：你为什么凭空污人清白！ 这一刻, 退后了那么多步的埃尔伯特都感觉到了书桌后方可怕的杀意, 要将站在书桌前的他的师傅撕碎。 他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师傅贾森。 贾森却是一脸的淡然，仿佛站在风暴中心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 就在书房中的气氛越发凝重的时候，站在科琳娜身后的高大男人忽然开了口, 打破了书房中凝重的气氛, “也不是没有可能。” 科琳娜脸色一变，她略有些慌张地抬眸看向霍勒斯。 “虽然一开始大人有欺骗之嫌，但大人想要招揽克莱门特的心却一直不改，克莱门特也不是完全不知好歹的人，怎么就不能被大人感动呢？” 科琳娜怔了一下, 一阵恍然, 原来说的是这个感动啊，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什么？ 科琳娜神色微怔。 霍勒斯却已经将那份结盟书放到了科琳娜的面前, “大人曾说过,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 而是你的敌人, 这么多人里面，克莱门特显然是最了解我们的一个。” 科琳娜看着这份沉甸甸的结盟书，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想法伴随着霍勒斯有条不紊的分析和陈述, 逐渐又被抛弃到了不知名的角落。 霍勒斯低声道：“哪怕之前对大人有所误会，在几个月的调查和了解过程中，克莱门特总能看到您对这片土地所付出的心血，也能看到您对人才的态度，自然也能明白当初您对他的诚心。” 科琳娜用人方面相当的不拘一格，很少掺杂自己的私欲喜好。 在这方面，她一向都是一心为公。 科琳娜不知道霍勒斯对她的评价有这么高。 她倒也不是什么一心为公，只能说无论从哪个角度，人才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这个时代的主流人才，真正有才气的稍微出点名的，也不能看上她。 至于那些隐士大佬，就不用说别人瞧不瞧得上她了，她想要上门拜访，将对方请过来都不知道人家住在哪儿，没有这个关系网。 之前她就动过不少挖墙脚的心思，例如阿曼德老先生早年的那位得意弟子戴维。 给人家写了多少信，鼠疫爆发的时候，她还巴巴地送了不少物资过去。 眼看着快说动了吧，戴维转头就投了克莱门特。 前几天刚刚来信，就在信中跟她说了这件事情。 感谢她在鼠疫爆发期间的多次提醒、好心相助，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已然寻到了志同道合的明主。 就差明晃晃地告诉她，她不配了。 遇到克莱门特这种能打能扛能发展能政斗的全能型人才，她舔的那几下那都不算事儿，她都没发挥出三成功力来，克莱门特真的能体会到她的诚意？ 不过听了霍勒斯的分析以后，科琳娜觉得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旁的贾森轻哼了一声，“若是他真的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同时又对我们的情况了若指掌，作为我们的邻居，他又如何能坐视我们的势力逐渐庞大？”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们是这样，克莱门特也是这样。 克莱门特能够不声不响地干掉雅各布，还能以一个渎神者的身份，在嫁入雅各布的部队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完全掌控住贝塞高地，养兵屯粮，悄悄蓄力。 这样一个人，要才智有才智，要耐心有耐心，要远见有远见，最重要的是，他同样也有着熊熊的野心。 他难道就能容得下科琳娜？ “他何必多此一举，送这份结盟书过来，结盟书第一条便是永不开战？” “所以这份结盟书……就是个陷阱吧？”埃尔伯特得出了结论，“想要让我们放松警惕什么的。” 贾森瞪了自家小徒弟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埃尔伯特微微红了脸，不敢跟贾森犟嘴，可是他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贾森真的是无语。 他当时是怎么看出来埃尔伯特资质不错的？ 他说的明明是克莱门特若是真的单纯只是出于利益的考量，根本就没必要送来这么一份结盟书好吗！ 霍勒斯分明是在混淆视听。 霍勒斯却忽然看向他，“所以，你是认为克莱门特送这份结盟书过来一定是不怀好意？” 贾森闻言，眯了眯眸子，“霍勒斯大人……” 不等他将话说完，霍勒斯忽然又道：“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贾森脸上笑容倒是越发温和了，只是眼底的温度也越发冰冷。 书桌前，科琳娜吐了一口气出来，同时肩膀也跟着微微垮了下来。 “果然是不行吗？”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份结盟书，思绪混乱。 霍勒斯的视线扫过科琳娜，看着她丧气的脸，心底有些发酸，想置之不理，最后却还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克莱门特这份结盟书应该还是真的。” 科琳娜一怔，略有些惊异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声音平淡，“他如今也需要时间发展。” 科琳娜眼睫一颤，恍然道：“没错，他刚刚拿到了三块新的领地，其中两块是三王子阿莫斯的，阿莫斯经营已久，想要立刻化为己用恐怕还有些困难，还有一块也是刚刚打下来的，甚至贝塞高地也不算是他的大本营。” 看起来他势力高涨，其实极为脆弱，若是此时他与斯罗郡开战，斯罗郡虽然不好过，他那边也很容易分崩离析，失掉刚刚打下的江山。 以至于如今贝塞高地与斯罗郡之间再次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重新焕发光彩的小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发闷。 只是他从来不喜欢将情绪挂在脸上，真淡淡道：“若是克莱门特真有远见，便知道如今无论是您还是他，都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您一直韬光养晦还好一些，他这一战虽然祝他拿下了半个北境，却也将自己暴露在了神庙、三王子等人的视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腾出手来就会对付他。他的敌人并不是您，如今你们两个联手才是最有利的。” 科琳娜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将她与克莱门特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恩怨抛到了脑后。 她拿起那份结盟书，目光灼灼，“你说得对，不管克莱门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敢给出这份结盟书，那我就敢签，哪怕如今他心里对我仍有偏见，我也相信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克莱门特迟早也会变成我们真正的盟友。” 霍勒斯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克莱门特敢出尔反尔，我们自然也敢灭了贝塞高地。” 他声音不高，却让人定心。 埃尔伯特看着这一幕，心底也跟着生出了万丈豪情，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本子。 他看向自己的师傅贾森，正想要与贾森说话，就看到了自家师傅脸上那阴云密布的表情。 贾森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领主大人与霍勒斯的感染，反倒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看了书桌后的领主大人与霍勒斯大人一眼，犹豫了一下，沉默下来。 之后，四个人在书房内就结盟书的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商讨，比如技术让渡，是否要完全满足克莱门特的要求，将他要的技术全部给他？ 如果真的要给，又要给到什么程度？ 学堂的事情也是一样，教什么，怎么教，学习进度如何把握？ 看似简单的交易，其中却有不少的学问。 四个人一直探讨到了深夜才初初敲定了大致的内容。 小徒弟埃尔伯特对领地内的情况还处于一个学习了解的状态，这一天下来，这么多内容塞到脑子里，他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自然也就忘了之前师傅贾森脸色不好的事情。 直到他出了城堡，看到自家师傅悄悄缀上了霍勒斯大人。 他脸色一变，站在原地有些犹豫。 不等他作出决定，师傅贾森和霍勒斯两个人就要从街角消失了，他连忙追了上去。 他追赶着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有关于领主大人最信任最宠爱的人到底是谁的争论一直都有，其中最热门的两个人选就是他的师傅贾森和霍勒斯大人。 只是他跟着贾森这么久以来似乎很少见到霍勒斯。 偶尔几次见面，两个人看起来也都挺和气的，互相之间都会打一声招呼。 但是仔细一想，他们两个人最多最多也就是打一声招呼了，连多一句的闲聊都没有。 这样看来，两个人的交情明显很差。 今日在书房起了争执，他的师傅明显落了下风，当时师傅的脸色就很难看，他没想到的是，师傅竟然还准备报复吗？ 想一想师傅贾森的人品，他竟然也觉得很合理…… 师傅贾森打算怎么报复霍勒斯呢？ 套麻袋？ 感觉太弱了…… 他师傅能是打一顿就算的人吗？ 师傅不会是想要杀了霍勒斯吧？ 埃尔伯特心头一紧，视线里，贾森忽然取出了袖中的匕首。 埃尔伯特张开嘴，“师傅不要！” 霍勒斯和贾森齐齐站住了，霍勒斯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了贾森手中的匕首上。 贾森身体僵硬，随后也缓缓转过身，视线落在了身后不远处的蠢徒弟身上。 埃尔伯特感觉压力山大，“师、师傅？……” 贾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大声叫我干嘛？” 埃尔伯特咽了一口口水，手心一片汗湿了，“也、也没干什么……” 贾森冷嗤了一声，“怎么？怕我杀了霍勒斯吗？” 埃尔伯特瞪大了眼睛，“师傅？” 贾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会对着同僚暗下杀手的小人？……” 埃尔伯特嘴巴张张合合，那表情仿佛在问：难道不是吗？ 贾森懒得跟这个蠢徒弟说了，他收回视线，又从自己的袖子中摸出一只钱袋来，看向霍勒斯，“我只是想取钱袋罢了。” 埃尔伯特觉得这个借口真的好差啊，他几乎都看不下去了。 霍勒斯却是神色平淡，“哦。” 贾森又道：“请你喝酒，有事问你，走吗？” 霍勒斯眼眸微微一眯，“好。” 两个人说完，也不废话，一起转身进了旁边的一家小酒馆。 埃尔伯特傻傻地看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真的只是他脑补太多，两个人的关系其实还是挺不错的？ 他微微涨红了脸，正想要离开，却看到酒馆内的贾森忽然对着他招了招手，“来斟酒。” 贾森不过是个贱民出身的农奴，而埃尔伯特却是堂堂子爵的儿子。 稍微有点尊卑概念的，也不敢这样支使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倒也没有不满，下意识地听从了贾森的命令，替代酒馆中的酒女，给两个人倒酒。 贾森坐下以后，喝了一杯酒，开门见山地道：“霍勒斯，在我说起克莱门特出于个人利益，不可能与领主大人结盟的时候，你是真的动心了吧，想要破坏这次结盟。” 他用的是陈述句。 这句话说的很平淡，一旁斟酒埃尔伯特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师傅刚刚说了什么。 几秒的时间，直到他手里的酒罐已经灌满了贾森面前的那只陶碗，酒水不断地从陶碗中流出来，被提醒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脑袋几乎被炸开了，什么？霍勒斯刚刚竟然想破坏这次结盟？ 不等他想明白，只听霍勒斯低沉嗓音毫无保留地道：“是。” 埃尔伯特瞪大了眼睛。 而这边，贾森也眯起了眸子，“那你最后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霍勒斯抬眸，“不想让大人伤心。” 贾森嗤笑了一声，“若你真的不想让大人伤心，就不该故意误导大人对克莱门特的看法，说来说去，你还是存了妄想。” 霍勒斯垂下眸子，这一次，他说话时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坦然。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点头，“是。” 贾森见他如此坦然，反倒觉得有些没趣，“难不成你还想与这位比吗？” 霍勒斯抬眸，目光凝住了贾森的脸，不过片刻，他又恢复了一片平静，“你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件事？”他从酒桌旁站起来，“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贾森看着他，喝了一口酒，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看着霍勒斯转过身即将离开酒馆，贾森才声音沉沉地道：“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 霍勒斯脚步一顿。 贾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大人竟然可以为了你拒绝大王子的求婚。” 霍勒斯虽然依旧没说话，眼神却是柔软了。 却听贾森又道：“可大人可以为你拒绝大王子的求婚，拒绝大公爵赫尔曼，拒绝三王子阿莫斯，你我却都清楚，会有更多更优秀的男人认识大人，爱上大人，会有更多的求婚，大人也会有越来越好的选择。” 他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而你从来都不是那个选择。” “我知道。” “如今北境形势复杂至极，三王子殿下苦苦相逼，他已经接连又写来了五封信，还送了大量的礼物过来，再这样下去，大人恐怕要顶不住三王子方面的压力了。” 如今三王子与科琳娜互相爱慕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 三王子如此作态，他也不会允许科琳娜不答应。 整个皇室，和整个皇室背后的利益集团，出于面子，出于对传统皇室的维护，也不会允许科琳娜不答应。 “克莱门特的求婚缓了三王子方面的求婚压力，但如果大人不及时作出选择的话，三王子那边不会死心的，压力依旧还是会越来越大。” 情况已经变得不可控了。 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他们可能真的会死于三王子的求婚。 “唯一的办法，我相信你也知道。” 自然是作出选择。 而在这两个人之中要选谁做结婚对象是毫无疑问的。 且不说三王子求婚背后的野心，就说三王子对大人毫不尊重的态度，就绝不是什么良配。 贾森声音沉沉，“选克莱门特，与他订婚，让三王子闭上嘴。” 这件事情，他刚刚没在书房中提出来，但同样也是迫在眉睫。 如今科琳娜既然已经决定与克莱门特结盟，那两个人如果能订婚，自然是喜上加喜！ 深夜的酒馆一片寂静，酒馆老板是贾森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识趣地带着酒馆女们退下了。 “霍勒斯，这件事情关乎到大人一辈子的婚姻和整个斯罗郡、埃斯坦郡的未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勒斯缓缓接紧了拳头，“那你想要我如何？” “在这件事情上，你不能干涉。” 霍勒斯猛地扭头，金棕色的眸子冷冷地凝着贾森的脸。 贾森也淡淡地回视他。 几秒的时间，霍勒斯收回了视线，“好。” 贾森怔了怔，“你说的是认真的？” 霍勒斯不再言语，贾森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下来，他又想到之前书房中霍勒斯说的那些话，忽然有些怔忪。 他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退一步？为自己留一些余地，日后的下场也不至于太惨。” 像今日，若换作是他，自然看得明白大人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也不会去插手大人与克莱门特之间的事情。 若是决定要插手，他自然就做绝，绝不给克莱门特留一点机会。 自然也绝不会答应不干涉科琳娜与克莱门特之间的婚事。 他这样狠不下心，又绝不了情，明明心里嫉恨得要死，又非要为科琳娜打算，做事做得太纯粹，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霍勒斯闻言，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酒馆。 贾森见状，摇了摇头，“哎……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一口喝光了陶碗中的酒水，新的酒水却久久没来。 他皱眉看向自己的蠢徒弟，“发什么愣呢？” 埃尔伯特张大了嘴巴，“原来霍勒斯就是领主大人的小情人？” 贾森：“……” 艹！ 他当初真的是瞎了眼，这个徒弟大概率要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贾森想到这里，也没心情喝酒了，晃悠悠地站起来，缓步往酒馆门外走。 埃尔伯特也傻傻跟着站起来跟着往外走，走到酒馆门口被酒馆老板叫住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一行人没有人付酒钱。 霍勒斯已经先走了。 想要让他的师傅贾森掏这个钱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埃尔伯特无法，只能自己掏了这个钱。 他匆匆给了五十枚铜子，快步的追上了贾森，看着贾森的侧脸欲言又止。 贾森被他看得心烦，“看我干什么？” 埃尔伯特小心翼翼地问：“师傅，您跟领主大人的关系？……” 贾森：“……” 他猛的拍了一记埃尔伯特的后脑勺，“你这个脑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明明看着挺老实的一孩子，怎么思想这么龌龊？ 埃尔伯特：“……对、对不起。” 他心里有太多的问题，眼看着贾森就快走到自己的居所了，他忍不住再次发问：“领主大人拒绝大王子的求婚，真的是为了霍勒斯啊？” 贾森懒得搭理自己这个蠢徒弟，正准备快步抛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住脚步，“你觉得领主大人这样做合理吗？” 埃尔伯特犹豫了好久，那张脸都已经红成了一块红布，就在贾森以为自家蠢徒弟憋不出个屁的时候，埃尔伯特开了口，“我觉得，霍勒斯想要独占领主大人的心思不合理。” 贾森一怔，扭头看向自己的蠢徒弟。 埃尔伯特被他看得后背一紧，“我说得不对吗？” 贾森摇了摇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道理归道理，被领主大人那样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谁忍得住想要不独占？平日里吃肉的时候也没见你能忍住给我剩一口。” 埃尔伯特呆住，“啊？” 贾森看了一眼呆头呆脑的蠢徒弟，沉思了许久的时间，忽然道：“听说我的战甲已经做好了。” “什么战甲？” “就是孙悟空、二郎神，还有玉帝的战甲啊。” 埃尔伯特眼睛微微瞪大了，“已经做、做出来了吗？” “是啊，你要不陪我过去取吧？” 第191章 人生的道理 埃尔伯特眼睛亮闪闪的, “好、好呀。” “走吧。”贾森率先转过身，朝着铁匠铺走过去。 这三套战甲中包含了许多的丝织物和特殊的材料，当然也少不了金属造件, 虽然是“周边”，但好歹也靠着“战甲”的名号, 军工器械坊的负责人伊恩在其中也出了不少的力。 战甲的最后组装就有军工器械坊来负责。 伊恩如今依旧驻扎在铁匠铺内，连弩正进入批量制造当中, 而连弩的制造又少不了铁, 作为当下最重要的军功项目，主事人肯定也得留在这儿。 贾森带着埃尔伯特找过来的时候，伊恩正在铁匠铺单独劈出来的小院子里进行连弩的组装。 这院子算是铁匠铺的后院, 之前并不存在, 还是在第一次连弩试射的时候搞倒了一座屋子，在后期修整的时候，干脆就围出了一座院子，原本的那座屋子留下的缺口就当成了连接两座院子的大门。 军功器械坊在铁匠铺内也算是正式有了容身的地方。 听到贾森的招呼，伊恩就从院子里出来了, 带他们去了旁边的一座屋子。 埃尔伯特莫名地皱起眉头, 擦了擦自己的肩膀，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己的师傅, “师傅, 你有没有觉得那里怪怪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只是跟着伊恩大人走到屋子前的这一点点路程, 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 贾森淡淡地扫了四周围的人一眼。 埃尔伯特顺着贾森的视线看过去, 整个铁匠铺一切如常，红色的铁水顺着凹槽从炉子中流淌出来，映射得大家的脸都红彤彤的，铁匠铺内的学徒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很是忙碌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他正觉得奇怪呢，一转过身，贾森的视线逡巡了一圈却是又落回到了他的身上，“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产生了幻觉？” 埃尔伯特一怔，“紧、紧张？”他连忙摇头，“我不紧张。” 他每次板起面孔的时候，都很有几分唬人的意思，仿佛他就是一个成熟又克制，知礼又守礼的辛加堡年轻一代贵族的领军人。 他微笑着道：“只是几件玩具罢了。” 贾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只是几件玩具罢了。” 埃尔伯特觉得贾森的口吻怪怪的，却也没有多想，就在这个时候，伊恩正好打开了那间屋子的锁，门被打开了。 他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身边所有一切的喧嚣和嘈杂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三套战甲被放置在木头架子上，房门打开的时候，门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正好投射到了那三套战甲上。 眼前的这三套战甲，两套是代表天宫的银白色，一套是耀目的金红色。 金属的战甲加上纺织工坊最新的织金的织布工艺，让战甲看起来金光灿灿仿佛在发着光。 这一刻，神话故事中的神仙法宝终于有了它具体的模样。 伊恩在一旁介绍道：“虽然大人多次强调，这几套战甲的美观必须重于实用性，但这不代表着三套战甲就失去了他们的战斗能力，实际上，这三套战甲在整个斯罗郡，乃至整个帝国，应该都是防御能力最强的战甲了。” 领主大人画出来的三套战甲的图样，在一定程度上，给出了许多战甲设计的灵感。 例如护心镜、锁子甲、三尖两刃枪这种，全部都是实用性极强的武器。 贾森欣赏的目光扫过这三具战甲，仿佛看着挚爱的恋人，“一看就充满了力量。” 铁匠铺内齐齐响起一声叹息，“是啊。” 这其中也包括埃尔伯特，他说完那句话以后，才察觉到铁匠铺内的异状，有些惊讶地朝着其他人看过去。 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痴痴地看着这边，那如饥似渴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整座木屋的阻隔，将木屋内的三套战甲看个精光。 埃尔伯特见状，猛的回过神来，打了个寒噤，“这些人这是怎么了？” 他刚刚又是怎么了？ 不就是、不就是几件玩具吗？ 有人心痛难忍，“贾森大人，您真的这么着急要带走这战甲吗？其实战甲上还有一些地方还没进行完全的抛光，比如那些边边角角、条条缝缝的……” 亚历克的那两套战甲早就在战甲刚一做出来的当日就被领走了，如今铁匠铺内只剩下贾森的这三套战甲了。 贾森从战甲中回过神来，收起了自己的痴汉目光，微笑着道：“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这些细节我也不计较。” “为什么不计较啊？可以计较啊！”说话的人急了。 其他铁匠铺的学员们也争先恐后地道： “是啊，完全可以计较的啊……” “我可以帮你打磨，完全免费的，请放心，任何一条边缝我都不会放过，一定会帮你打磨出一具完美的战甲！” “看我看我，十年的炼铜经验，如今的打铁大师傅之一，我的手艺绝不会让你失望的，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吧？” “我不仅免费，我还可以付费！只要贾森大人那你将这件活计留给我做，我可以支付贾森大人一枚银币！钱不多，算是一点心意。” 一枚银币对于一个铁匠铺的学徒来说真的不算少了，不知道有多少农奴连一枚铜子儿都拿不出来呢。 辛加堡所有属于科琳娜的铺子作坊在基础工资以外，都是有绩效奖金的。 也亏得他是在铁匠铺做活，这些日子来铁匠铺的订单与日俱增、只多不少，作为铁匠铺内的学员，他们日夜倒班，工作强度高到不行，但同时发到他们手里的奖金也要比其他铺子更多许多。 这个人也是日夜辛苦，攒了许久才攒到这么一枚银币的。 可是他竟然为了争取一份抛光的活计，将自己的老本都拿出来了。 埃尔伯特看着这一幕都惊呆了，看着对方不顾一切的行为，他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这是何必呢？哪怕真的让你接了这个活计又有什么意义呢？东西依旧不是你的呀。” 铁匠铺内的人闻言，都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之前说要拿一枚硬币出来的那个人更时微微红了眼。 埃尔伯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贾森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 埃尔伯特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三套战甲再漂亮，也不能抹去他们本身就只是玩具的事实。 为了玩具牺牲自己的生活未免有些太过了。 师傅贾森已经偏过头看向一旁的伊恩，“伊恩大人，请找几个人帮我将战甲解下来吧。” 伊恩点头，“好。” 一旁的埃尔伯特眼看着伊恩的人卸下了那战甲，就下意识地上前去接，却被贾森叫住了，“不用，我自己拿就行。” 埃尔伯特怔了一下，犹豫着道：“可是这几套战甲看起来分量不轻……” 贾森挑了一记眉梢，犹豫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行吧，那你拿吧。” 埃尔伯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好！” 他转身看向军工器械坊的那位学员，对着他伸出手去。 军工器械坊出来的学徒要比铁匠铺的人多一些机会接触这战甲，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他们的情绪也要比铁匠铺的这些学员们收敛许多。 但哪怕是这样，将这三套战甲交到贾森手里的时候，这个学徒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睛。 他坚强地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埃尔伯特见状，真的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真的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下一刻，三套战甲被送到了他的手中。 在战甲落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呼吸忽然停住了，明明是冰冷的坚硬质感，却让人心跳加速。 他视线落到怀中的战甲上，“细看的话……似乎更精美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了铁匠铺内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嫉妒目光。 他连忙收敛了神色，跟着贾森离开了铁匠铺。 这一路上，他的视线几乎一直粘在怀中的战甲上，“师傅，是真的，细看的话真的更美了。” 贾森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往自己的居所走，闻言不知可否，轻轻一笑。 埃尔伯特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几乎对着怀中的战甲爱不释手，“这是什么材质，为什么是滑滑的？” “阳光底下这布料竟然会放光。” “这图案好特别，这就是传说中的盘龙吗？” “这又是什么材质的宝石？粗粗一看并不打眼，细细看来却是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这好像就是二郎神的团花八宝玉带？那这个宝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玉了？” 埃尔伯特心头火热，恨不得将这几套战甲打开了细细再瞧。 “到了。”贾森忽然道。 他抬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贾森的居所。 他手指忽然攥紧了战甲的一角，“师傅，我帮你送去吧？” 贾森摇头，“不用，把东西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埃尔伯特垂下头，看着手里的战甲，脸上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师傅……” “给我。” 埃尔伯特忽然好心酸，他强忍住了内心的不舍，缓缓地将战甲递到了贾森的手中，伸手还想要帮贾森整理一下，却被贾森避开了，“别碰。” 他有些紧张地道，“师傅，这地方被压住了。” 贾森就是不给他碰他的战甲，“没关系，我进屋以后就会挂起来的。” 埃尔伯特眼睛一亮，“那我进屋帮你吧师傅？” “不用，这点小事我自己能搞定。” 埃尔伯特眼睛就是不肯从那战甲上挪开，“我帮你不是会更快一些吗？” “那也不要，这是我的战甲，不给你摸。” 埃尔伯特愣住，“可是我刚刚不是都摸过了吗？” “是啊，刚刚就是让你近距离观赏一下我的战甲有多好看，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以后都没有摸的必要了。” 埃尔伯特瞪大的眼睛，“师傅？” “你看，你也说了，这战甲是我的，就算你现在能多摸上一下两下的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要失去吗？” 埃尔伯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所以你刚刚真的是故意的？” 他还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 贾森不慌不忙地点头，“本来就是故意的啊，看你云淡风轻地说这战甲不过只是玩具罢了，我就想看看你定力是不是真的这么足。” “所以你故意给我机会，让我近距离观赏你的战甲。” “对啊。” 埃尔伯特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傅很狗，但他不知道贾森竟然能这么狗！ “你怎么能这么做？” 贾森歪了歪头，近距离地欣赏了一番蠢徒弟气急败坏的模样，随后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家蠢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对于真爱的东西，哪怕知道这东西最后不属于自己，可哪有那么容易说放下就放下？这还只是几件小玩具，更何况人呢？” 埃尔伯特怔住，他心有触动，似乎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一丝丝霍勒斯的挣扎和绝望。 只听贾森又道：“为了教导你人生的道理，为师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战甲给你摸，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敢质问我？” 埃尔伯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不过片刻，他忽然又皱起眉头，猛地抬起头来，“不对啊……” “砰！”贾森早就已经进了屋子，关上了大门。 埃尔伯特：“……” 果然不愧是他的师傅贾森，什么人生道理？分明就是故意作弄他，想让他不好过罢了！ 他想到五分钟前还躺在自己怀里的战甲，又想到师傅贾森那洋洋得意的小人嘴脸，真是又伤心又愤怒。 他忽然想到了亚历克。 虽然亚历克手里只有两套战甲，比贾森要少一套，但亚历克一向都是大方的性格，绝不可能像贾森这样性格恶劣。 哼，贾森不给摸，亚历克难道还不给摸吗？ 有什么了不起。 他转过身，脚步匆匆朝着学校的方向赶去。 …… 学校的后面空地上还在施工，领主大人刚刚批下来的项目：正式的学生宿舍和图书馆。 学生宿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所有人都很期待这座宿舍楼的建成。 本来这座学校上课的形式就是半工半读的，许多学生还会掐着下课的那10分钟下去帮帮忙，放学了以后也会跑到工地里，做一做小工。 这可不只是给领主大人建房，也是给他们自己。 帮着建宿舍的同时，学校的学习氛围也越发浓郁了。 大家逐渐也发现了，在学校里，所谓的特权、金钱似乎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几位老师一向都以成绩论输赢，而很多机会也都是留给成绩好的学生的。 比如住宿的机会。 学校的教室也都安装上了玻璃窗，可是依旧有不少人每一天放学都忍不住跑到楼上去，假装路过那四间宿舍。 哪怕艾莫斯在得知这个情况以后，给四间宿舍的玻璃窗都安上了帘子也抵挡不住学生们的热情。 几位住宿的同学自然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亚历克的死对头安东尼对这件事情贡献很大。 经过学校搬迁那日安东尼与亚历克起冲突的事情，学校内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学校的住宿间环境要远远超过男爵家的少爷卧室。 其实对大部分学生来讲，能有一间不漏风的草棚子住一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够住男爵家的少爷才能住的房子，自然就对这个住宿间更加好奇了。 然而今日大家下了课以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冲到楼上去看那几间住宿间，反倒都围在亚历克的身边，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 埃尔伯特也已经忍耐了三节课了，“走吗？” 就像师傅贾森说的那样，他城府不一定有多深，但他一向是个有耐性的人，做事向来喜欢有条不紊，专注当下手中的事情，一点都不浮躁。 可就是他上课却忍不住频频走神。 现下也实在按捺不住了，催促还在与欧内斯特说笑的亚历克。 亚历克回过神来，“走走走~都跟我走！~今天大家一起去我家！” 这是埃尔伯特来的时候就跟亚历克说好的，等下了课就去亚历克家中观摩战甲。 亚历克立刻爽快地答应了，还叫上了其他的学生。 这一次去亚历克家中，不仅仅是参观战甲，还可以参观亚历克的卧室。 亚历克说过，他的卧室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整个卧室都改造成了水帘洞。 如今，埃尔伯特的卧室也已经开始改造了，只是他排在亚历克后面，可能还需要等上一个月的时间。 看着亚历克那一副豪爽的样子，埃尔伯特总算是稍稍吐出一口气来。 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比他的师傅更变态小气。 一行人闹哄哄地往亚历克家里走，曼纽尔男爵知道这些学生们都是来参观亚历克的卧室的，倒也不恼，反倒吩咐了几个奴仆好好招待这些学生。 亚历克的哥哥弗朗西斯亲自作陪。 奴仆们原本是有些看不上这些学生的，毕竟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只是农奴出身。 可是自家主人态度如此郑重，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了。 学生们在进入男爵府以后虽然有些拘谨，却也没有人特别特别紧张的，大部分学生还是能够平常心地看待男爵府，甚至很有些不卑不亢的味道在里面。 毕竟他们平日里上课的教室要比这个小小的男爵府“富丽堂皇”多了。 无论是学校的面积、楼高还是学校内的一些装饰，无论从经济价值上还是从艺术美观上，都是要超过男爵府许多的。 当他们发现男爵府不过如此的时候，自然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奴仆们见状，也就越发不敢小瞧了。 咱俩这样的状况也只维系到了亚历克的卧室门前。 在看到亚历克卧室的那一刹那，所有的学生们都按捺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脸上也都露出惊奇的，恨不得跪下的表情。 水帘洞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山洞而已，也该都是这些学生们常见的。 可是艾莫斯手下的室内装修团队却是将这个水帘洞装修成了一个不一般的水帘洞。 瀑布一般的水滴玻璃形成的珠帘，从高高的“大王宝座”可以一路下滑的滑梯，四面仿真的干树藤蔓形成了攀爬墙，其中一面的大树往外延伸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屋，当然也少不了挂在墙上的两套华丽战甲。 太新奇了，太好玩了。 这个年代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些？ 都一见到，他们就忍不住如痴如醉了。 屋子中含有无数的细节，例如生死簿、王母的蟠桃、小猴子们玩乐的秋千等等…… 亚历克打开窗户，“这里还有一个树梯，可以直接沿着这树梯下去，树上还有一个大秋千，这秋千是可以升降的。” 用装修团队的话来说，这就相当于他的独用“电梯”了。 话虽如此，这几天来用着电梯的人可不少，他的爸爸曼纽尔和哥哥弗朗西斯总是不愿意走正常的楼梯，非要从“电梯”上来，从他的卧室经过。 亚历克已经爬上了他的王座，舒适地吐了一口气，“果然，就像领主大人说的那样，这才算有一点点室内装修的样子嘛。” 学生们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这才叫有一点点有室内装修的样子？那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室内装修？ 果然，对于尊贵的领主大人来说，学生宿舍的环境真的只是达标而已？ 羡慕归羡慕，他们也知道他们这一辈子能住的最好的房子可能就是学生宿舍了，亚历克的这种房间他们想都不敢想。 整个班级的学生差不多有50个人，将整个卧室挤得满满当当，竭尽全力地观赏着卧室内的一切。 倒是埃尔伯特没有那么着急，他平日里就经常来找亚历克玩，虽然这间卧室给了他很大的惊喜，但他还不至于心急到恨不得用眼睛将整个卧室刻下来的程度。 他心急的是另一件事情。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那两套战甲前，目光痴迷，伸出手来轻柔的抚过那冰冷的甲片，仿佛在抚摸着情人最细腻的肌肤。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这种让人心动的感觉，它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让人忍不住为之颤栗、激动。 贾森再也无法控制他，他可以在这里尽情地抚摸这两套宝贝。 他双手越发不受控制，整个手掌几乎粘在了那战甲上。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被人打掉了，身后响起亚历克的声音，“别碰啊。” 第192章 良心发现 埃尔伯特一愣, 回眸看向亚历克，“刚刚不是说随便看吗？” 亚历克已经一抱了战甲，埃尔伯特整个人与战甲阻隔开了, 警惕地看着他，“可以随便看, 但不能摸啊。” 埃尔伯特一脸懵逼，“这……为什么不能摸？” 摸也摸不坏。 亚历克摩挲着战甲, 目光痴迷, “它们所有全部都是属于我的，我怎么舍得它们让别的人染指？” 他一边说着，一边埋了战甲, 似乎在享受着战甲的气息, 又似乎想要让自己的气息沾染战甲。 不得不说，亚历克的这种行为真的是太奇怪了。可是他又莫名有些嫉妒，为什么能够触碰它们的人不是他？为什么拥有它们的人不是他？为什么能够肆意抚摸它们的，独占它们的人不是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那些苦涩和无奈, “我要买战甲。” 亚历克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真要买？” “我真要买。” “啊……可是好像已经没有的卖了。” 埃尔伯特捂住了胸口， “无论我与它们之间有多大的阻碍, 发现无法阻挡我对它们的爱。” 亚历克脑袋冒出三个问号, “埃尔伯特？” 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 无论别人是怎么看待他的, 不成熟也好, 疯魔了也罢，总之，埃尔伯特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战甲！ 然而现实是…… “抱歉，我们不承接这样的业务。”伊恩笑容憨厚, 拒绝得是干净利索。 埃尔伯特大受打击，“我可以加钱。” 伊恩摇，“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限量，绝版，懂吗？” 埃尔伯特摇了摇，天真的他还不白这两个词的邪恶和可怕。 伊恩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首先，这种战甲工艺太过复杂，需要多个工坊协调共同完成，使用的也都是各个工坊最高的技艺。” 例如紫金七星冠的七星，用的是最新的七彩琉璃技艺，缕金靴用了纺织工坊的织金技艺，团花八宝玉带的玉石是染布坊的博比发现的，这种宝石存量本就十分有限。 “以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是可以卖极高的价格的，而这些东西组合起来，做成一套战甲，觉得这战甲的价值能够用世俗的金钱来衡量吗？” 埃尔伯特痛苦地摇，别说了，别说了，越是了解这几套战甲的做工是多么的精美和不易，他越觉得无法舍弃这些战甲，越觉得痛苦。 伊恩见埃尔伯特那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埃尔伯特不是第一个来下单的，也怪亚历克，他带着同参观完自己的卧室，第二天还特别嘚瑟地穿了孙悟空的那套战甲，在整个辛加堡嘚瑟了一圈。 只要是个男人，下到四五岁，至七八十，几乎没有不这套金光闪闪、线条流畅、审美在线的战甲给晃花眼的。 当然，也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不过比起这些幼稚鬼，女孩子显然要理智多。 亚历克的这个行为，也在辛加堡带起了新一波的西游热。 这个故事原先也只在埃斯坦郡的堂内流传的，亚历克这些辛加堡本地的生，大多也都是听他们的长和姐给他们讲的。 如今整个辛加堡是没有人不知道孙悟空这个大名了。 偌大一个辛加堡，有钱人还是不少的，比如曼纽尔男爵，作为亚历克的亲爹，他就比亚历克有钱的多。 曼纽尔男爵一向专心种田，对其他事情都不大感兴趣的。 就在前一日，他也来问过战甲的事情。 他给出的价格是惊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那个热衷于种田、精打细算的男爵大人。 可是，有钱也没用。 限量，绝版，这是伊恩人与科琳娜商议过后定下的原则。 每一套战甲，最多做两套，多的就不给做了。 而这些战甲发行，基本都不会以金钱出售。 或，日后会不会做也是一个问题。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伊恩沉吟片刻后道：“除非能说动大人，让她亲自为再设计一套战甲吧。” 埃尔伯特闻言，双眼通红，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领主大人的卧室内，领主大人亲切地问他要不要。 当时的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那样平静又高傲地拒绝了领主大人，在内心狠狠地唾弃了师傅贾森一。 而今日，他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了师傅平日里所说的，机会稍纵即逝，多机会有且只有一次。 有些东西，未曾见过，便不白原来这个世界可以是这样绚烂的模样。 他的伤感持续了没两天，快就贝塞高地的克莱特送过来的礼物给打散了。 如今的他，又该如说动大人再为他设计一套战甲呢？ …… 斯罗郡与贝塞高地定下盟约不足三日，克莱特就送来了许多的礼物。 这其中有许多是盟约书就写着的，双方用来交换的战略物资，例如铜制品、盐、兽皮还有粮食。 有一车东西，是克莱特指送给科琳娜一个人的。 这一车东西，除了极为名贵的一些补药以外，还有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黄褐色的粉末。 科琳娜一时认不出来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交给贾森人看，他们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阿曼德老先生一眼就认出了那盒粉末，“极乐散？” 霍勒斯听到这三个字脸色就是一变，贾森也眯起了眸子。 埃尔伯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谨慎地没有说话。 科琳娜下意识地自己里的那盒药粉放到了桌，同时不断拍打着掌，似乎想要那陡然升起来的麻痒感拍打得一干二净。 贾森眉紧紧皱着，“他送大人这个是什么意思？” 想要毒害大人？这看着也不像啊，谁下毒直接送一整盒毒药的？ 科琳娜取出克莱特写过来的信件，信件也没有说到任有于极乐散的事情。 倒是埃尔伯特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找到了一张羊皮卷，“们看这儿。” 羊皮卷详细写了“极乐散”的用法，一开始用多少用量，一段时间后用多少用量，用的时候需要注意的事项。 阿曼德老先生恍然，“这不是送毒药，这是给送解药来了。” 科琳娜怔了一下，“解药？” 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虽然已经戒掉了极乐散，但克莱特是不知情的。 而极乐散的解药就是极乐散本身。 在药瘾发作的时候，唯一能够缓解药瘾的就是服用一定计量的极乐散。 “终于良心发现了啊。”科琳娜有些感慨，竟然还给她送解药过来。 这还是当初那个恨不得弄死她的克莱特吗？ 阿曼德老先生中肯地评价道：“这可是大大的良心，这么一小盒的极乐散都足够让一个伯爵府破产了。” 科琳娜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这么贵？” 不管这东西有多贵，科琳娜吃是不可能吃的，她对这一类成瘾性药物可以说是闻之色变、深恶痛绝。 她这一盒极乐散分了一部分给校，让他们研究极乐散的成分，另一部分拿去喂了兔子，用来查看这些极乐散是不是真的。 不出几日便得出了结论：这些极乐散确实是真的。 事实证，这一次确实是科琳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克莱特可不像她似的有这么多鬼心眼，一直以来做事都是正大光那一挂的。 对克莱特，科琳娜不禁生出了一点愧疚之心。 她也根据结盟书给克莱特送了回礼，且按照原先定下的数量又加了两成，以表诚意。 自此，斯罗郡和贝塞高地正式开启了经济和文化交流的序幕。 然而，科琳娜对克莱特的愧疚还没有揣热乎，克莱特又接连送来了两批次的礼物。 这一次，没有交流物资随行，这两批礼物摆车马就是克莱特送给科琳娜的。 科琳娜看着克莱特送过来的各色女孩子喜欢首饰衣裳，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和茫然，“他这是在做什么？” 哪怕斯罗郡和贝塞高地相邻，但以如今的交通能力，两地之间的往来依旧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 克莱特耗费人力物力巴巴地送这些个没用的东西过来干什么？ 贾森看向站在那一堆礼物前，沉默着一动不动瞪着那些礼物的霍勒斯。 他报以十二分的同情，非常真诚地给补了一刀：“克莱特大人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讨好大人您。” 科琳娜惊悚地看着贾森，“讨好我？” 她为什么忽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为什么？” 克莱特不是什么谄媚的人啊，当初他还是个强盗的时候，甚至霍勒斯追得陷入绝境的时候，也没想过要讨好她呢，反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到了布斯丘陵，差点她给弄死了。 贾森微理所当然地道：“因为克莱特大人想要娶为妻吧？如讨自己心爱的女人欢心，这可是所有贵族绅士毕生的课题。” 科琳娜皱起眉，这才想起克莱特不久前刚刚向她求过婚。 两个人结成同盟以后，她自然而然地这件事情给放下了。 她一时间有些困惑，“确定吗？我们既然已经结成了同盟，对克莱特来说，用以维系暂时的稳定来发展地方已经足够了，冒然插我与三王子殿下之间的事情，完全是有害无利的事情。” “十之八九吧。”贾森叹了一口气，没话说死了。 其实在他看来，克莱特的诚意已经表现得充分了。人家少年热忱，一心想要跟他们的领主大人谈恋爱，他们的领主大人倒好，满脑子都是利益、金钱。 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这么势利的？ 科琳娜点了点，“或许……也可能是我们斯罗郡的科技实力给震慑到了也不一定。” 贾森看着科琳娜，一副爱智障的表情：“……您觉得是就是吧。” 克莱特也算是瞎了眼。 …… 两天后，克莱特又有一批礼物送达，随行而来的还有克莱特写给科琳娜的一封信，这封信打破了科琳娜那种“我们已经是科技强国了”的幻想。 [亲爱的科琳娜大人：] [我送去的礼物大人是否喜欢？] [我原本想要送一些布匹，可天底下最精美的布匹就出于斯罗郡。] [听闻南边的占兰帝国有一种新的织布工艺，可以鲜花和动物的图案织入布匹当中，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再有半个月就抵达。] [克莱特留。] 不管科琳娜怎么看里的这封信，都无法从这封信中看出来哪怕一丁点克莱特斯罗郡的科技震慑住了的样子。 克莱特的这封信一点正事没提，就只说礼物了。 至此，就连科琳娜也不得不承认，克莱特似乎、好像、可能……是在讨她的欢心。 她略有些慌张地看向霍勒斯。 霍勒斯站在那堆礼物前，正在挑拣礼物。 向来沉稳可靠的男人，此时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可他挑拣礼物的段不像他的人一般沉默。 “啪嗒！” “砰！” “咚！” 那礼物男人随丢到了一旁，堪堪排成了一条竖线，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堪堪都放稳了，虽然看起来似乎放稳了，但又感觉这些礼物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倒下来，仿佛霍勒斯的心情，看似平静，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发了。 科琳娜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不她说话，一旁的贾森再一次补刀，“大人，克莱特大人如此有诚意，我们是否该给克莱特一点回应？” “回应？” “克莱特大人的几次送礼，虽然不像三王子殿下那样搞得大张旗鼓，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给您送了礼物，声势也不小，见证送礼的人不在少数，这件事情也早就传扬了开去。”贾森不紧不慢地道：“也算是变相为大人承担了一部分来自三王子殿下那的压力。” 他轻轻一笑，“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也该做出选择了。” “是嫁给三王子殿下，还是嫁给克莱特大人？” “大人，您有选择了吗？” 他说完这句话，书房内忽然就变得安静。 埃尔伯特看着角落里沉默的男人，忽然感觉到一阵心酸。 这种曾经触碰过，又要失去，一同相处的那段时间仿佛只是一场美梦，而对方其实从到尾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他懂，他真的懂。 哪怕早就已经在心底模拟了一千遍一万遍，可是当必须放的那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依旧是痛彻心扉的感觉。 太惨了呜…… 霍勒斯缓缓放下了中的一份礼物，沉默地转过身，从书房中走了出去。 贾森看着霍勒斯的背影，他终于彻底战胜了霍勒斯，也终于科琳娜婚姻拉回到了的正轨，眼底没有多少喜悦。 “咔哒……”书房的合了。 …… 太阳下山，一轮新月缓缓攀了枝，洒在了辛加堡密集的屋顶，也洒在了不远处宽阔的田地。 一行人马正披着月色从辛加堡离开。 带的那个人忽然停下马来，扭看向辛加堡内最高的那座屋顶，望了许久。 他没看到的是，大公爵府内，科琳娜同样也站在窗户前，朝着霍勒斯所在的方向张望。 对于霍勒斯这一次领兵出征，她是极不情愿的。 白日里书房内的对于她婚事的讨论，她隐隐已经有了答案，还没来得及告诉霍勒斯知道，随后她就收到了来自东部提捷州的一封求救信。 提捷州位于斯罗郡东部，与斯罗郡之间隔了一个加米森林。 它如今是一位伯爵的领地，这位约瑟夫伯爵与科琳娜本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霍勒斯在加米森林布置许久，经居住在提捷州的本尼子爵牵线，约瑟夫伯爵也在加米森林的码中入了一股。 码还没有正式开启运营，不过霍勒斯倒是提前送了不少的物资过去在当地贩卖，同时也在加米森林的码附近办起了工厂。 无论是倒卖霍勒斯送过去的物资，还是办厂，都是赚钱的营生。 一来一往间，这位约瑟夫伯爵与霍勒斯之间的系就变得“亲密”起来。 这一次，约瑟夫伯爵也是求救无，实在没办法了才想起霍勒斯这个合作伙伴，向他发来了求救信。 “东加索帝国的人？……”科琳娜看着里的求救信，一时陷入了沉思。 “怎么会是他们？他们不是向来看不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这两块蛮荒之地的吗？”埃尔伯特觉得奇怪。 不同于迪恩帝国与亚历克斯帝国帝国每一年都要打是一场，来我往积怨颇深。 东加索帝国一向安居一隅，占领着亚瑟大陆最繁华最富庶也是最暖和的一片土地，从来不插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之间的事情。 它的国土面积不大，约莫只有迪恩帝国的三分之一大小，亚历克斯帝国的二分之一大小，是三个国家当中经济最发达，也是军事实力最强盛的。 “这封求救信说东加索帝国的人突然袭击了科莫郡，屠了科莫郡郡都一城的人……” 科莫郡郡都规模不比辛加堡，比不斯罗郡的郡都康特得克城，但里面也居住了一万六千多人。 竟然全部都杀了吗？ 第193章 一夜暴富 前方的战报不断传来, 情况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复杂。 “不只是科莫郡，与圣德海域相邻的三个郡都被屠了。”贾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色发白。 科琳娜正在看地图, 闻言脸色就是一变。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哪三个？” 贾森手指在地图上迅速地点了三下。 包括科莫郡在内的四块领地连成了一条线, 看样子更像是故意绕过了神庙镇守的圣德海域，往帝国王都而来。 虽然东加索帝国已经攻下了三块领地, 到达王都还需要经过六个郡, 其中前面四个郡，一块是约瑟夫伯爵的科莫郡，两块是三王子殿下的领地, 另外一块是王后的领地, 后面两个郡临近王都，直接分属于国王，如今算是无主状态。 她立刻坐下，铺开了羊皮卷开始写信。 “给三王子殿下和王后殿下送去。” …… 三王子和王后为了争夺铜矿，都窝在顿区峡谷, 这块地方本身也属于斯罗郡。 从顿区峡谷到辛加堡, 步行需要五到七天，快马只需要两日就可以到达。 科琳娜却等了足足六日, 到第六日马上就要过去的时候, 她才等到了三王子的回信。 看到回信, 科琳娜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贾森视线凝在科琳娜的脸上, “如何？” 科琳娜被三王子的回信气笑了，“说他暂时腾不出手来，让我们前去应对支援。” 信中明确要求科琳娜出兵一万支援前线。 要知道整个辛加堡驻兵总共才只有八千，三王子殿下一句话, 不仅准备掏空科琳娜手中所有的兵力，还要她凭空再变出两千个士兵来，还勒令她必须十日内带兵赶到前线。 要不然，是还要治她的罪吗？ 哪怕是贾森这样不要脸皮的，此时也被三王子的不要脸程度给惊到了。 小徒弟埃尔伯特更是深深地理解了师傅贾森曾经说过的那句：政治就是不要脸的艺术。 贾森嗤笑了一声，“他倒是不怕东加索帝国的军队直接打到顿区峡谷。” “怕肯定是怕的，只是没有眼前神庙的光明骑士团可怕罢了。”科琳娜很有些无奈，“神庙那边呢？收到消息了吗？” “我们的人已经在神庙的光明骑士团驻扎的营帐传播了消息，闹得挺大的，照理来说，他们不可能听不到。”贾森声音沉沉地道：“另外，我们也已经派人去了圣德海域了。” 圣德海域是神庙的大本营，神庙总不可能看着自己老家被东加索帝国的军队给围了吧？ “神庙有动静吗？” 贾森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顿区峡谷的几大势力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都知道东加索帝国进犯的事情，却都装作全然不知。 小徒弟埃尔伯特整日里被贾森以各种借口折磨，如今也算是沉得住气的了。 面对三王子、王后、神庙等人的态度，依旧感觉难以接受。 “大人，现在我们怎么办？” 打？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正面对抗东加索帝国一个国家，本就没有什么胜算。可哪怕打赢了，到时候斯罗郡的实力肯定就捂不住了，谁也说不好会不会遭到三王子等人的忌惮，说不定还要被这些人联手灭了。 不打？ 跟神庙他们一样，都等着其他人出手，一直等到东加索帝国的军队开进帝国王都，占领帝国大部分土地后，反手灭了斯罗郡中的各大势力，大家一起毁灭吗？ 埃尔伯特越想越觉得荒谬。 东加索帝国的军队眼看着就要屠尽迪恩帝国了，这些人倒好，因为互相忌惮着对方，竟没有一个出来抵御外敌的。 霍勒斯已经带着军队过去了，如今要将人召回来吗？ 科琳娜目光沉沉，“打。” 埃尔伯特神色一振，随后又有些紧张，“打？” 这个字从科琳娜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埃尔伯特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又感受到了这个字带来的沉甸甸的分量。 他仿佛看到了整个斯罗郡和埃斯坦郡被拖入战争的漩涡，被撕成碎片的可怕未来。 “可是大人，东加索帝国攻击的也不是咱们的地盘，凭什么由我们承担这部分的风险和损失啊……” 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 科琳娜撑着脸颊，半垂着眼睑，看起来心情很是低落，“那肯定也不能白打。” 贾森和埃尔伯特都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科琳娜。 贾森眯起眸子，“怎么说？” “给三王子殿下和王后殿下写信，问他们要这几块领地的城防权和管辖权。” 埃尔伯特怔了一下，随后恍然，眼睛亮晶晶的，“对啊，既然三王子殿下要我们帮忙驻防，这几块地方的管辖权总要给我们吧，要不然我们怎么防？” 一旁的贾森就没徒弟这么正儿八经的可爱了，他“唔”了一声，“我就知道，您哪有这样的好心。” 不等科琳娜骂人，贾森又道：“要都要了，光要管辖权没有意思。” 埃尔伯特愣了一下，“诶？” 他期期艾艾地道：“不是啊，这管辖权，三王子殿下都不一定会给吧？” 贾森仿佛没听见自家小徒弟的叨叨，轻笑着道：“话说……东加索帝国打下来的那三块领地，如今可是无主之地。” 埃尔伯特撑大了眼睛，“三块？三块领地啊……三王子殿下能愿意吗？而且这好像也不是他能够做主的吧？” 书桌后的科琳娜眉梢微微一挑，“我不要，我还是要问问殿下，问他对我有没有真心，若是对我有真心，那他就该将他手里的那两块好地给我。”她身体靠上了后面的椅背，声音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他可是跟许多人说过，他认定了我做他唯一的妻子，对我这个未来的妻子，不至于这样小气吧？” 埃尔伯特瞧瞧科琳娜，又瞧瞧贾森。 他忽然怀疑，他的师傅和领主大人是不是都疯了？ “你们正常一点行不行啊！东加索帝国打过来了啊！” 科琳娜挑眉，“我们不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啊……”埃尔伯特看着科琳娜疑惑的眼神，一时有些怀疑人生，“领主大人难道不知道吗？那个三王子殿下对您哪里有爱情嘛。” …… 事实证明…… “您这个未来的妻子在那位三王子殿下心目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嘛。”贾森看着三王子殿下寄过来的急件，笑眯眯地看着书桌后面的女人，“果然我徒弟说得对，三王子殿下对您真的没有爱情。” 科琳娜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明明是他先对我动了情，最后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后果，爱情……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伤人的东西了。” 一旁的埃尔伯特：“……” 他很是无语，谁知道最后科琳娜还是给那位三王子殿下写了信，张口就要属于三王子的那两块领地。 三王子这一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就寄来了回信。 看样子是狠狠地拒绝了领主大人的要求。 所以领主大人到底是为什么会那么自信觉得三王子殿下会给她那两块地的啊！ 他接过贾森递过来的三王子的信件。 信的开头写的是[亲爱的科琳娜小姐]，措辞倒是很客气，一看就是为了委婉地推脱科琳娜无理的要求。 他迅速往下翻阅，在看到信件的后半段的时候，他微微怔住了。 拿着信件的少年足足愣了一分多钟的时间，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分钟以后，他才从信件中抬起头来，“那三块地……三王子殿下就这么给了吗？” 虽然没有将他名下的那两块地送给领主大人。 可是很奇怪啊，三王子殿下在信中竟然直接承诺了已经被东加索帝国攻占的三块地的归属。 “我没看错吧？”埃尔伯特甚至有些怀疑这封信是不是造了假。 贾森随手又将一封文书丢给了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接过来一看，三王子殿下甚至已经直接批了帝国文书下来。 另外还有三王子殿下和王后殿下那三块领地的管辖权。 “所、所以这三块地确实是已经属于我们领主大人了？”埃尔伯特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么容易的吗？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迷茫地看向贾森和科琳娜。 贾森懒得理会自己这个蠢徒弟，还是科琳娜瞪了他一眼以后，他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如今那三块地方，郡都都被东加索帝国劫掠了一遍，人也被屠尽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人没人，谁都看不上，三王子殿下自然很乐意用这地方来做顺水人情。” 科琳娜笑眯眯地补充道：“上去直接要地，估计还是不行的，人大抵都是喜欢折中的，我问三王子殿下要两块好地，三王子殿下舍不得，舍了另外那三块本就不属于他如今又形容鸡肋的领地就变得好受太多了。” 埃尔伯特怔怔的，“所以……不是因为爱情？” 科琳娜差点被口水呛到，“怎么可能？他会将这个事情办得这么利索，就是不给我再开口要那两块领地的机会。” 当然，如果科琳娜打不下来，这三块地的文书就是一张废皮罢了。 哪怕打下来了，遭受过重创的三块土地想要重新发展起来，也要耗费不知道多少年的功夫。 到时候又不知道是谁要跑出来摘桃子了。 科琳娜感叹着道：“虽然三王子殿下这么做，并不完全是因为爱情，但我依旧感受到了三王子殿下对我的爱护，我得写信好好感谢殿下一番。” 埃尔伯特一脸纠结，“还要感谢他吗？” 刚才听领主大人和师傅说的，这三王子殿下之所以会这么做，压根就没安什么好心啊。 “自然要的。”科琳娜和贾森齐声道。 贾森一脸的促狭，“难得三王子殿下对大人这么大方，我们不为他宣扬宣扬怎么行？” 科琳娜嘿嘿一笑，“得让所有人知道三王子殿下对我的‘痴情一片’才行，他的‘慷慨’必须让全世界看到！” 埃尔伯特看着眼前两个笑得一脸深意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莫名有些同情那位三王子殿下。 不知道三王子殿下看到这封感谢信会是什么反应？ …… 两日后三王子殿下就收到了科琳娜精心书写的感谢信。 看着信中的内容，他只感觉到了不适，看了几句就丢到了一旁，倒是他身旁的赫尔曼很感兴趣，将信拿过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一心为她着想？”赫尔曼看得乐不可支，“慷慨大方，温柔体贴？……”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恨不得将这封信当场裱起来，每日看一遍有益身心健康。 一直到看到科琳娜夸赞阿莫斯“大公无私、一心为公”的地方，他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大公无私？ 这一次对抗东加索帝国的入侵最后为什么会由科琳娜这个名不见经传，刚刚成年的偏远地方的小领主出面，只要长了脑子的基本上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还不是因为三王子殿下等人互相之间踢皮球，谁都不愿意做那个出头鸟吗？ 科琳娜竟然夸阿莫斯大公无私、一心为公？ 她真的不是在反讽吗？ 他从头到尾将这封信又看了一遍，这封信可以说是对阿莫斯极尽溢美之词，看这封信的内容，怎么看都不像是科琳娜在故意讽刺阿莫斯……吧？ 更像是用词不当？ 正在这个时候王后的人也到了，阿莫斯站了起来，瞥向赫尔曼，“走了。” 从菲利克斯大公爵死后，阿莫斯与王后平分了菲利克斯大公爵名下的所有土地和金钱，他们两个人也在其中尝到了足够的甜头。 争夺铜矿、努力发展、积蓄力量这些都太慢了，已经满足不了吃过肉的他们。 如今他们已经瞄准了下一头肥羊。 这一次，他们就是来商议这件事情的。 赫尔曼犹豫了一下，举起手里的那封信，“这个……你还要吗？” 阿莫斯摇了摇头，“不要了。” 说着，他已经转身出了营帐。 赫尔曼看着手里的那封信，犹豫了一下，将那封信收到了怀里。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好奇科琳娜所写的那段话，真的是单纯地夸奖阿莫斯这个未婚夫吗？ 他从兽皮上站起身，也慢吞吞地跟着走了出去。 等他走到宴席上的时候，果然早就已经开宴了，王后坐在主座，旁边一左一右两个座位，三王子占了其中一个。 原本应该坐在正中间的王后，却是有一大半的身体倾斜到了三王子那头。 赫尔曼见状，也不急着过去，随手从身旁的女仆手里取了一杯酒，身体一靠靠在了一旁的柜子上，百无聊赖地喝起酒来。 喝了小半杯，他耷拉着眼眸逡巡了一圈，“大王子呢？还没到？” 正与三王子阿莫斯窃窃私语的王后听到“大王子”这三个字，脸色微微一僵。 王后的内事官见状，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大王子殿下正为那个叫科琳娜的领主四处奔走呢，还想请王后殿下出面，驳了科琳娜出战的请求。” 赫尔曼愣住，“大王子殿下？他跟科琳娜不是取消婚约了吗？……” 内事官觑了一眼王后的脸色，谨慎地道：“是啊，谁知道呢，也不知道那位科琳娜小姐在大王子殿下面前又说了什么，您也知道，大王子殿下一向最心软的。” 赫尔曼皱起眉头。 说是心软，其实就是软弱懦弱，大王子双腿无法行走，在宫廷中本就生活艰难，大部分时候都是选择明哲保身的。 可他这一次能站出来为科琳娜奔走，可见也不是真的软弱之人。 他又问了两句，才知道大王子已经为这件事情奔走许久了。 他第一时间请命，请求由他替换科琳娜出征。 同时，他也给许多贵族写了信，甚至给神庙也去了信，企图能够唤醒大家来一起保卫帝国。 可因炼铜的事情至关要紧，大王子也确实是最不打眼最适合在后方炼铜为他们提供武器的人选，王后和三王子都没有同意让大王子带兵出征，就怕神庙的人因此而发现他们偷偷炼铜的秘密。 至于大王子想要呼唤其他人一起抵御入侵这件事情，那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打赢了东加索帝国有什么好处吗？ 就像科琳娜那样，拿上三块地？ 这三块地方早就被东加索帝国攻占了，如今可不属于帝国。 这不就是一个空口许诺吗？ 哪怕真的让科琳娜走了狗屎运，能够在东加索帝国的大军中存活下来，甚至还将那三个郡夺回来了，可这三个郡的郡都都被屠了城，该抢的粮食和金银甚至女人都已经被抢了一遍。 不用去看，他们大概也能想象得出来如今这三块领地大致是个什么模样。 还有所谓的另外属于王后和三王子的三块地的管辖权，这也没用啊。 除非要跟王后和三王子扯破脸皮了，要不然这三块地方辛辛苦苦守了几个月，最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到最后，大王子也只是白忙活一场。 王后声音中带着十分的不满和不解，“他到底在想什么？竟然为一个女人顶撞我！我不让他去，还不是为了他好……” 赫尔曼看着王后那张明艳的脸，忽然觉得口中的美酒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随手将酒杯换给了女仆，转身离开了宴客的营帐。 他出了营帐，却也没感觉胸口沉闷的感觉好上多少，思索了片刻，他挥挥手将自己的贴身男仆召了过来，“大王子为科琳娜奔走的事情，你知道吗？” 男仆点头，“刚才听王后账下的人说了一些。” 王后的内事官碍于王后的情面，许多话不好说，赫尔曼的男仆却没有什么顾忌，说得要详细许多，也要悲惨许多。 “听说，大王子殿下如今倒是放弃了替科琳娜大人出兵的想法，但他想要为科琳娜大人再争取一块地。” 赫尔曼也是惊呆了，“这么执着吗？”他皱起眉头，“哪块地？” “按照咱们的线报，如果东加索帝国的大军确实准备直取王都的话，不是会经过起码六块领地吗？其中两块是三王子殿下的，一块是属于王后殿下的，还有三块……” “原本属于老国王陛下的，如今的无主之地。” “是的。” “罗拉郡？” “大人英明。” 赫尔曼踹了自家男仆一脚，笑骂道：“去你的！” 骂完了，他却是微微眯起了眸子，“若是罗拉郡，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男仆苦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呢，这几块地方，王后、二王子殿下、三王子殿下、神庙，哪一个不盯着？” 赫尔曼脸色微沉，“但罗拉郡拥有拉密山脉这个天险，也很可能是阻挡东加索帝国唯一的机会……” 男仆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嘟囔着道：“整个帝国，要真的有人存着抵御东加索帝国大军的念头，哪里轮得到科琳娜派兵？……” 大王子这么做也不过就是妄想罢了。 赫尔曼半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就在男仆以为赫尔曼是不是醉过去了的时候，他忽然开了口，“拿一份羊皮卷过来。” 男仆摸不着头脑，却还是立刻去了，不一会儿就取来了羊皮卷和笔墨。 赫尔曼随便找了快石头，一蹴而就，“你帮我送一封信去神庙。” 男仆一怔，“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觉得这两个人实在笨得可怜，想帮一把。”赫尔曼说着，自己就笑了。 他隔着金银丝布，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封羊皮卷，笨什么笨？这个女人不要太精明好吧。 也不知道科琳娜会不会让他失望。 他连忙摇了摇头，不对，失望是肯定要失望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不那么失望。 哪怕只是装一装样子，抵御一下外敌呢？ 他挥挥手，示意男仆赶紧去，自己却是转过身，神色萧索，“怎么女人都是这副德行，真心为她的，永远瞧不见，眼中只有金银与虚荣……” 他说完，又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他难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又来感慨什么？竟是为科琳娜的选择可惜吗？ “要庆幸才是，这样的人真配了大王子才是大王子倒霉，啧……” …… 科琳娜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仅一下子拿下了东加索帝国帝国占领的那三块领地，拿到了三王子阿莫斯和王后两个人三块领地的管辖权，还意外得到了一块老国王留下来的领地。 她也瞬间从两块领地的领主，变成了六块领地的大领主，一跃而上，超过了帝国皇族和神庙等势力以外的所有贵族，也成了最富庶的伯爵大人。 其中最有价值的自然是罗拉郡，老国王留下来的领地，这一块领地的价值就超过了另外三块领地之和。 大王子来信中，却是反复抱歉。 科琳娜看完大王子的来信，少了几分暴富的喜悦，多了几分伤感，“他是真的想要上阵杀敌的……” 也大概是整个皇室中唯一一个真心想要上阵带兵抵御东加索帝国的人。 贾森“唔”了一声，“怎么？对他心生爱慕，后悔拒婚了？” 科琳娜：“……别乱用词语。” 贾森一声轻嗤，“你说这个话的时候真该照照镜子，你眼睛里对他的钦佩都快要溢出来了好吗？” 科琳娜并没有否认，“这样的人不应该钦佩吗？” 政治或许是天底下最肮脏的东西，可它本身又有什么过错呢？不过是玩弄权术的人将它变得肮脏了而已。 在政治场，从来都存在着像大王子这样虽明哲保身，内心却不乏光明和正义的人存在啊。 但钦佩就钦佩，跟爱慕可没有一毛钱关系。 贾森总是给她挖坑。 贾森看着科琳娜坚定的目光，有些出神，他眯起眸子，“你这样会给我一种错觉。” “什么错觉？” “仿佛你随时都要揭竿而起，跟神庙、三王子他们面对面正面较量一番了。” 科琳娜连忙摇头，“那不至于，我欣赏光明正大的人，我自己又不是，我一向是能苟则苟。” 贾森嘴角微微抽了抽，“您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谢谢夸奖。” 一旁的埃尔伯特听着两个人你来我往，丝毫不要脸皮，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跟着两个人比起来有多单纯。 他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到，说起了正事，“学堂临时增加了一场摸底考，这是最新的成绩。” 科琳娜随意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这一次摸底考前三十的，我想要见一见。” “见学生们吗？” 科琳娜点头，她沉吟片刻后道：“每个领地的领主大人是不是时常会举办一些晚宴？” 贾森和埃尔伯特都有些诧异。 “大人要举办晚宴？” 这可是科琳娜到辛加堡以后，第一次举办晚宴呢。 第194章 理亏 领地的领主举办晚宴是帝国的传统, 科琳娜就不是什么传统的人，她只是一个葛朗台，只想省钱, 而举办一场看得过眼的晚宴肯定要耗费不少的金钱。 不过关于晚宴这件事情，大概就是除了科琳娜本人以外, 大家都表示非常的期待和开心。 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领地内已经开始四处流传开有关于晚宴的各种消息。 学校里更是被各种有关于领主府晚宴的消息给充斥了。 “阿曼德老师在纺织工坊定了一套全新的礼服, 听说花了整整一枚金币。” “嘶……一套衣服花一枚金币？” “这算什么？你们知道的吧, 曼纽尔男爵一直在寻找一种奇特的植物。我才听说，原来这是领主大人家乡的植物，如今曼纽尔男爵对这种植物的悬赏已经达到了十枚金币, 就是为了能赶在这一次晚宴上送给领主大人, 就是为了讨领主大人的欢心。” “十枚金币？！我的神明……” “那植物到底长什么样子？你们有谁拓了悬赏的模子吗？” “我这里有报纸上的原版图像，裁下来了。” 提供消息和模板的人就是学校“百晓生”德克。 他的大伯一家已经顺利进入了辛加堡，与他们家的人住到了一起，他也顺利住进了学校提供的宿舍，虽然对家中的帮助有限, 但好歹还是腾出了那么一点点的位置。 如今的他正在努力攒钱, 等到攒够五十枚银币，他就可以以学校学生的身份, 以五十枚银币的优惠价格申请一套砖瓦房。 到那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地解决了家中居住的问题。 不过, 学校的补贴大多都是给最优秀的那一批人的, 他虽然也努力学习了, 但上一次摸底考只考到了四十名，这一次也只考到了第三十名，距离成为一名铺子的主事人还有很大的差距。 倒是埃尔伯特给了他一个建议，让他将有用的消息整合起来, 尝试每天给报纸写稿子。 报纸上面大多数都是一些正儿八经的科技文章，还有一些严肃的政令。 他觉得自己这些家长里短的消息夹杂在其中实在有些格格不入，他连着写了三篇报道，谁知道还真的被录取了一篇。 甚至还有同学专门跑过来跟他说，特别喜欢看他写的报道，觉得很有人情味儿。 他也就开始每天坚持。 每一篇报道被报纸录用就能够得到一百个铜子儿的报酬。 对于那些贵族大人来说，一百个铜子儿都买不了一个白面面包。 可对于他们这些底层的农奴来说，这一百个铜子儿那可就相当于一夜暴富了，更不用说是每日一百个铜子儿了。 一周就是七百个铜子儿，一个月就是三千个铜子儿。 那就是三十个银币！ 也就是说，只要他能够写足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差不多可以申请一间砖瓦房了。 一间砖瓦房可以容纳上十个人，完全足够他们家和他大伯一家一起居住了。 他真是恨不得立刻写到这五十个银币。 用德克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不是每个人录取的文章篇幅有限制，他一个人就可以写满整个报纸的所有版面！ 对于伟大的领主大人，对于学校的老师，对于给他建议也是如今报纸的主事人埃尔伯特，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感激，知道埃尔伯特也在搜集信息，他给埃尔伯特提供了不少校园内的和坊间的小道消息。 正和同学们交流着各种信息，德克就看到埃尔伯特带着亚历克和欧内斯特三个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只是不同于三个人曾经的亲密无间，埃尔伯特与亚历克之间硬生生隔开了一个身位。 亚历克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埃尔伯特却是全程冷着一张脸。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有一段日子了，要说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就是那一日亚历克带他们去参观了他的卧室以后？两个好朋友似乎因为那两套战甲翻了脸。 德克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后来看同为三人组的成员欧内斯特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他快步走上去，将今日新整理出来的信息递给了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迅速看了一遍，也被曼纽尔男爵的大手笔给吓了一跳，“曼纽尔男爵要将悬赏金涨到十枚金币？他知道悬赏金上涨的同时，给我们报社的手续费也要相应上涨的吧？” “男爵很清楚。”德克也有些兴奋。 如今的报纸不仅刊登一些科技文章和领主政令，也开始承接一些广告业务。 其中就包括一些人或者物的悬赏，刊登悬赏需要支付刊登费，同时，若是悬赏金超过一枚银币的话，就需要质押最低30%的悬赏金，悬赏完成以后，还需要支付悬赏金的5%作为手续费。 “就为了找一株植物，这样大的手笔……”埃尔伯特身为子爵的儿子，也不由咋舌。 甚至一旁的亚历克都忍不住感叹，“论有钱还是我爹有钱。” 埃尔伯特不想搭理他，正准备拍开他的手，一旁他们都熟悉的那个声音准时响了起来，“花再多的钱，这份礼物也是为他的长子弗朗西斯少爷准备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安东尼。 他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阴恻恻地看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相较于之前，今日的安东尼少了几分趾高气昂，多了几分阴郁偏执。 亚历克略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头，不等他说话，就被一旁的埃尔伯特拉跑了。 可安东尼显然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们，他见状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三个人座前，“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若是换做以往，被安东尼这么追着逼问，小少爷亚历克早就不说二话一拳头打过去了。 但如今的亚历克也已经不是曾经的亚历克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颇为冷静地反问安东尼，“这份礼物不是送给领主大人的吗？跟我哥又有什么关系？” 这都能拐到他哥身上去？ 亚历克这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倒更加刺痛了安东尼，他迅速地说道：“虽说是给领主大人准备的，但礼物准备得足够贵重，那也是为送礼的人长脸，只是我听说……这一次领主大人举办晚宴，听说每一位大人所能携带的人数都是有限的，除了大人们的夫人以外，孩子的话，只被允许带一位长子呢。” 说是长子，倒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规定，不如说是家族的继承人比较合适。 安东尼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几乎一个晚上没有睡好，从今日到学堂以后就一直等着亚历克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嘲讽笑意，“真是可惜呢，你无法见证这一次晚宴的盛况了。” 亚历克愣了一下，“可是我已经拿到邀请函了啊。” 安东尼一愣，“不可能。” 他眉头紧紧皱着，“难道曼纽尔男爵要带次子出席晚宴？” 说完他就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曼纽尔男爵是一个注重传统的贵族，他一向看重长子，是你在撒谎！” 亚历克沉默了。 安东尼却好像抓住了亚历克什么把柄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因为情绪过分激动，导致整张脸都变得些许的扭曲，“被我说中了吧！” 一旁围观的“百晓生”德克有些摸不清头绪，“难道你没听说吗？” 安东尼偏过头，一看到德克就想起那一日因学生宿舍的事情遭受到的羞辱，脸上立刻露出厌恶之色，“你这个贱民是在跟我说话吗？谁给你的这个资格？” 德克眨了眨眼睛，他声音平淡，“哦，我只是想告诉你，领主大人这一次晚宴不仅邀请了辛加堡和康特得克城内所有尊贵的贵族大人们，还邀请了辛加堡学校这一次摸底考前30名的学员，高级班和初级班加起来，一共六十个人。” 整个教室为之一静。 不仅安东尼愣住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教室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秒的静默后，众人猛地回过神来。 “是真的吗？”坐在埃尔伯特前面的那个同学转过身来，一把拉住了德克。 德克看向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有些无奈，从自己的书包中取出厚厚一叠邀请函，“这是领主大人亲自签发的邀请函。” 几乎是就在埃尔伯特说完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教室中就爆发了一阵巨大的讨论声。 那几个在这一次摸底考试中发挥不错、名列前茅的同学，立刻成了大家瞩目的对象。 他们这些人也很激动，许多人都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向埃尔伯特确认这一件事情，哪怕埃尔伯特已经将属于他们个人的请帖发到了他们的手中，他们依旧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竟然有一日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安东尼目光剧烈地抖动着，“不、不对……” 他抬眸，紧紧地盯住了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身影，“亚历克这一次又没有考进初级班前三十名，他哪来的请柬？” 说着，他怀疑的目光落到了埃尔伯特的身上。 谁都知道埃尔伯特如今是科琳娜的贴身文书，也是贾森的徒弟，算是深受科琳娜信任的人之一，也是他们整个班级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个人了。 这样一个人，想要对一张请柬动一些手脚，想必是很容易的事情。 若说之前埃尔伯特对安东尼还有几分同情，如今已经完全失了耐性，“军事学院有另外的宴会名额。” 没错，这一次摸底考，亚历克几乎是以一个奇迹的姿态低空飞过了初级班前20%，也就是军事学院选拔的最低文化课要求，也顺利通过了体测，有幸成为了军事学院的一年级学员。 这立刻引起了另外一波讨论。 “军事学院竟然还有另外的宴会名额？早知道我当初也报军事学院了。” “算学院有吗？……” “军事学院待遇这么好的吗？之前看好像分数要求不是很高的样子，我还以为待遇一般，不是听说很辛苦吗？” 安东尼的声音淹没在这一片嘈杂的议论中，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亚历克。 “亚历克，军事学院到底学些什么东西啊？” 亚历克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埃尔伯特见状，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人家都在羡慕你呢，你怎么还着一张脸？” 亚历克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道：“既然这么羡慕，不如我把机会让给他们啊。” 说着，他忽然眼前一亮，“诶？对啊，我可以……” 这一次，埃尔伯特没再允许他发声。 一个眼神，欧内斯特和德克一起上来，和埃尔伯特一起制住了亚历克，三个人连拖带拽地将亚历克从教室里拖了出去。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很快将注意力收了回来，回到了宴会的讨论上。 …… 虽然有三个人一起制着亚历克，中途却也差点被他给挣脱了。 得亏新晋铁匠欧内斯特一力降十会，没有给亚历克这样的机会。 三个人一直将亚历克拖到了一楼操场上才放手。 “说吧，你想干什么？”欧内斯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手指关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亚历克心底一惊，察觉到自己的怯弱，他又连忙挺直了腰板，“我不想上这个军事学院了！也不想当这个兵了！” 欧内斯特瞪着一双眼睛，“你疯啦？你忘了你考上这个学院有多不容易了吗？” 亚历克黑着一张脸，磨着牙道：“我怎么不记得？当时明明说好的，只要我机械原理第一就由我来统管整个军械营，我当时为了这个目标可是拼了命的！可好不容易考上了，怎么样了呢？别说统管整个军械营了，我连大弓都没摸过一把，每天就是突刺、突刺、突刺，要不就是站军姿、负重拉练……” 其他三人等人对视了一眼。 埃尔伯特想了想道：“当时艾莫斯师姐也没说你一进去就能统管军械营吧？总要先熬过一个阶段。” 亚历克气得脸都涨红了，“艾莫斯师姐是没有承诺，可是克里他们承诺我了啊！” 他眼睛一亮，“克里！” 三个人顺着亚历克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背着书包，同样前来上课的克里。 可就在克里听到亚历克那一声呼喊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转过身，朝着校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个人齐齐一愣。 亚历克已经率先反应过来，撒腿就朝着克里追了上去，“克里你别跑！” 埃尔伯特等人一脸懵逼，懵懂地跟上去。 五个人在辛加堡的街头上飞奔。 已经养尊处优多年的埃尔伯特第一个体力不支。 欧内斯特臂力强大，跑步的耐力却不是很行，和德克一起也逐渐落了下来。 只有亚历克，明明看起来已经不行了，却靠着胸中的那一股意气死死缀在克里的身后，“你、呼呼……你别跑！我告诉你，我不要当这个兵了，你、你今天就把我从军事学院呼呼……从军事学院里面开除！” 克里埋着头只管跑，只当没听见。 又这样你追我赶地跑了许久，刚刚参加集训没多久的小少爷亚历克到底还是撑不住了，体力耗尽，倒在了地上。 埃尔伯特等人也终于追了上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亚历克跑的一身汗，气喘吁吁，“还能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他摆明了就是心虚！” 埃尔伯特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克里好歹也是军队里的老人了，如今挂着侦察队副队长的衔儿，平日里所有有关于领主大人亲发的机密信件几乎都是由他亲自送的。 不说他为人忠厚，哪怕他是真的耍弄了亚历克，也没必要怕成这样吧？ …… 杰弗里正好目睹了这一幕好戏，看到克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绕了好大一圈回到了军队集训的营地，他颇觉得有些好笑，“课都不去上了？” 克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的水，摆了摆手，“不、不去了。” “有必要怕成这样？不就一个小学员吗？” 克里苦着一张脸，“是我答应人家他一进来就送他去军械营的，我食言了。” 杰弗里有些好奇，“怎么了？你的权限还不够安排一个小兵进军械营的？” “还不是老大。” 克里口中的老大指的是霍勒斯。 霍勒斯如今已经是科琳娜亲封的将军，但军队里的老人还是喜欢称呼他为老大。 “他非说这个亚历克很有些天赋，就是心性上差一些，要好好打磨打磨他，故意卡了他进军械营的申请。” 杰弗里一怔，神色有些微妙，“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老大说谁有天分……” 克里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谁知道这小子这么不争气，说他心性耐不住还真是一点都耐不住，一听见不了军械营，当场就炸了，追着我要退学。” 这几日可真是苦了他了。 杰弗里眉头微微皱紧了，嗤笑了一声，“他不想念了就不念了呗，难道还得我们求着他念？” 克里张了张嘴，“这不是我理亏在先嘛，而且亚历克这小子真的有点东西，刚刚差点没把我追吐了。” 杰弗里拧着眉心，“老大既然说要磨一磨他的心性，自然有他的道理，现在看来这小子天分最高，却也不堪造就，你这样躲着避着，倒是枉费了老大的一番苦心。” 克里脸色微微一变，思索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也对。” 他看向杰弗里，“不过……今天的课我是实在不想去上了，还是你替我去吧？” 霍勒斯带走了辛加堡大部分的兵力，留在辛加堡的驻防军本就不多，幸好亚璜丘陵处的难民已经尽皆安顿完毕，杰弗里也被召了回来。 他在亚璜丘陵另招了三千个士兵，到达辛加堡以后，也立刻再次招兵。 如今驻守在辛加堡的士兵也已经多达八千人。 但这其中有一半是新兵，没有任何作战经验，谁也不知道霍勒斯能不能挡住东加索帝国的大军，又能挡住多久，他必须在较短的时间内将这些士兵练出样子。 他当然是不能离岗的，最后找了另外一个老兵伊内兹替了克里。 他们这些老兵去给那些个军事学院召进来的嫩娃子上课，不知为何莫名心里都有些发憷。 所幸他们需要上的课不多，一周也不过两节课，反倒有许多文化课需要他们跟这些嫩娃子一起补。 也就是在集训的时候，他们才真正有点自己是老兵的感觉。 伊内兹被迫上岗，克里躲进了军营。 杰弗里白了他一眼，“再躲也躲不过去了，等会儿上完课，他就得来集训了。” 克里干干一笑，“我真不打算躲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心底到底有些可惜。 这个亚历克算是他亲手招进来的兵，当初亚历克还是因为他的话才对当兵产生了兴趣，他后来也了解过亚历克的课业情况，晓得他成绩很差，在学堂里也不学好，就是个少爷。 没想到才过了两个月，亚历克竟然从学校垫底的成绩考入了学校前20%，也考进了军事学院。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克里，对亚历克总是难免多了一些包容。 在霍勒斯提起亚历克，说这孩子有些天分的时候，他可别提多骄傲了。 谁知道这小子！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 他垮下肩膀，丧丧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就像杰弗里说的，再想挨也挨不过去了，可能这就是没有缘分吧。 …… 亚历克几个人的异状，都落到了安东尼的眼睛里。 只是这一次，安东尼却有些提不起劲儿去嘲讽亚历克。 他明明人也在教室里，可又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一般，与整个教室的人格格不入。 他浑浑噩噩地过完了一天，回到家中，如斯罗郡其他贵族们一般，他的父亲也在精心筹备着送给科琳娜的礼物。 一看到安东尼回来，利昂男爵眼睛立刻一亮，“亚历克在军事学院里受到排挤，马上快要混不下去了，是真的吗？” 安东尼愣了一下，“不知道……” 他没去打听。 利昂男爵看着儿子木讷的样子，有些不喜，“你比不上弗朗西斯聪明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亚历克都比不过了？亚历克好歹还知道找机会考了一个什么军事学院，你呢？你怎么一点打算都没有？” 安东尼眉头微微皱起，“当时不是你说当兵没有任何前途……” 利昂男爵“唔”了一声，“确实是没前途啊，你看看他费了那么多功夫，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安东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忽然觉得他父亲说得不对。 第195章 不速之客 “他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利昂男爵愣住, “什么？” 安东尼想到那个被朋友包围着、羡慕着、不再看他的亚历克，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说, 他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拿到了领主府晚宴邀请函, 而且他也不是被排挤混不下去，他是自己不想去念了。” “邀请函算什么……” “那也是他凭本事拿到的不是吗？之前您为了拿这封邀请函也费了很大的劲吧？亚历克没有动用曼纽尔大人的力量, 也拿到了这封邀请函, 您不觉得亚历克现在变得越来越厉害了吗？” 利昂男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懦弱的儿子，血色涌上他的脸颊，那条粗短的脖子涨得通红, 青筋爆出,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怎么？后悔了？后悔我没让你报军事学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德行，如果你不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跟我这么说话？你以为你也能考上军事学院吗？” 见安东尼不说话，利昂男爵说得越发来劲了，“对你的父亲尊重些, 是我养你到这么大, 供你吃供你穿，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算了, 连起码的恭敬都做不到吗？果然是恶魔日降生的孩子, 心肝脾肺肾都被恶魔给吃了, 当初你母亲生下你的时候, 我就该直接把你丢到溺盆里溺死！” 安东尼被羞辱得抬不起头来，脸涨了一个通红，“父亲！” “喊什么喊，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报名, 就报军事学院！” 安东尼紧紧咬着唇瓣，脸色煞白。 “不敢去了？你看，我就知道，你以为为什么我当初不让你去报名，我早就看出来啦，你天生就不如亚历克……” “我去！” 利昂男爵一怔，“什么？” “我去，我要报名，就报军事学院！”安东尼说着，扭头就往外走。 利昂男爵眼看着安东尼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的神，随后猛地一脚踢在了旁边的壁炉上，脚趾头却是正好撞到了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上。 他脸色一变，立刻矮下身，双手捂着脚趾，看着本就陈旧的皮靴在脚趾处破了一道大口子，心更痛了，“这臭小子！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他的妻子内奥米听到动静从楼上跑了下来，“哦亲爱的，您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查看利昂男爵的脚趾，却被利昂男爵一把推开了，“看看你教出来的儿子，听听他刚刚说了什么！他竟然要去报军事学院！” 内奥米愣住了，“他要报军事学院？”她紧张起来，“那个学院学出来以后是不是要打仗的？” 利昂男爵冷嗤了一声，“你紧张什么？你看他考不考得上。” 他白着一张脸，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学谁不好，非要学那个没出息的亚历克……”他冷哼了一声，“看看吧，亚历克马上就要被那个军事学院给赶出来了，到时候看他还去不去。” …… 安东尼其实在刚走出门的时候就后悔了。 他根本不想考什么军事学院，更不想努力念书。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继承他的爵位，像他的父亲那样做一个男爵。 可是……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男爵府，现在回去他又不敢…… 他的父亲利昂男爵一定会狠狠嘲笑他一番。 他犹豫多时，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学校，把名给报上了，反正……先混过这段日子再说，等过段时间他父亲的气消了，大概也就会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从学校出来回家的时候，是要路过军事训练基地的，正好碰到了在军事基地外徘徊的亚历克。 鬼使神差的，他朝着亚历克走了过去，“亚历克，听说你不打算继续念军事学院了是吗？” 亚历克一看到安东尼就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要叫他滚，从远处跑过来的伊内兹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这位同学，你刚才填的报名表是不是填错了？” 亚历克看到伊内兹的时候就已经愣住了，随后他身体前倾，看了一眼伊内兹送过来的那张报名表，更加惊奇了。 他扭头看向安东尼，“你这是准备要报军事学院？” 安东尼脸涨了个通红，他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伊内兹不知道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往前递了递手中的报名表，“你看这里，你是初级班吧，怎么写了高级班？” 安东尼眼看着实在逃不过去了，只能将报名表拿了过来，同时拿过了伊内兹递过来的那支笔，低下头改了那个信息。 他当时是故意写错了信息的，谁知道对方核实信息的时候会这么仔细，发现信息有问题，没有叫他直接淘汰了，反倒还千里迢迢地追上来，向他重新核实信息。 这也太负责任了吧？ 伊内兹重新核对完信息以后就拿着报名表离开了，剩下亚历克和安东尼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安东尼红着脸，“我是看你到了这个军事学院，就想进去瞧一瞧，看里头有什么好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简直越抹越黑。 他才不在乎什么亚历克，更不在乎这什么军事学院。 亚历克怔怔地看着安东尼，“完全没想到……” 他以为安东尼会像之前艾莫斯学姐说的那样，脑子里只有男爵的爵位，像他父亲一般过完一生，绝不会允许这其中有任何的意外。 他没想到，安东尼会受到他的刺激，做出了一个他曾经绝不可能做的选择。 安东尼感觉亚历克的眼神怪怪的，“你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报个名而已，总之……反正你都要离开军事学院了……” “我没有要离开。” “啊？”安东尼一愣，随后僵硬的脸上强行露出一丝不屑，“不是混不下去了吗？” 亚历克瞪大了眼睛，“谁说我混不下去了？我在里头好得很！” 他挺起胸脯，“你都不知道，咱们军事学院出来的人在军队里头可受重用了，基本上都会被派到重要的岗位上，晋升也很快。只要不是整日里不训练混日子的人，日后的前程基本上是一片光明。” 他这话倒是没撒谎，第一批进来的学员基本上全部已经被调到了很重要的岗位，其中许多人已经升了队长。 与他同批次进来的人也已经陆陆续续去了重要的岗位实习。 只是拥有着光明的前途的人当中，不包括他罢了。 安东尼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不进去？” 亚历克后背一紧，“我这就进去了。” 他说着就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训练场地走，走到一半，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 两个人差点撞个满怀。 “克里老师？” “亚历克？”克里一惊。 他在训练基地待了大半日，眼看着到下课时间了，学员们也该来了，亚历克也该来找他退学了。 他已经答应了杰弗里，这一次就让亚历克退。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那颗心就跟油煎一样，又受不了了，下意识的跑出来，谁知道正好就撞上了亚历克这小子。 或许这就是神明的旨意吗？ “哎……如果你非要退……” “我不！” “啊？”克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亚历克。 亚历克快速瞥了眼身后的安东尼，挺直了身体，义正言辞地道：“我……我今天不早退了，继续训练！” 克里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之前不是说……” “之前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但现在我已经完全好了。” 克里傻傻地看着亚历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是神灵在暗中帮助这个少年吗？ 他面露欣喜，大力地拍打着亚历克的肩膀，“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一度反目的师徒二人阴差阳错重新达到了新的和谐。 目睹了一切的安东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亚历克却是没有忘记安东尼，他偏过头看向安东尼，“安东尼，你看到了吧？军事学院的老师，他可有本事了，马术一流，比我爸和我哥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侦查技术也是整个军队里第二厉害的，你知道什么是侦查吗？就是把敌人都摸的透透的，有多少人，走哪条路，领队的是谁，做事冲动还是懦弱胆小，甚至于他们晚饭吃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咱们军事学院有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么知彼，靠的就是我师傅这样的人，厉害吧？” 克里听了亚历克的夸赞，脸都红了。 从他认识这小子以来，这小子就从没对她说过一句好话。 没想到这小子心里却是这么想他的吗？ 或许……这小子也是舍不得自己？所以才不愿意离开军事学院的吗？ 克里感动了。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亚力克，“别这么说。” 亚历克大声道：“怎么不能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克里脸更红了，轻咳了一声，“那个……你是亚历克这小子的朋友吗？” 亚历克点头，“对，安东尼是我的朋友，他也想报考军事学院。” 克里眼睛一亮，“哦？” 他上下打量了安东尼一眼，这一打量，他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不同于亚历克身材高大、猿臂蜂腰，安东尼整个人要瘦小得多，一看就不是那种特别有力气的。 不过，安东尼看着岁数还小，谁也说不好后面还会不会继续长。 看在亚历克的面子上，他还是对安东尼想要报考军事学院的决心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好好考，我看你肯定行。” “这个……”安东尼有些心虚，“我文化课成绩可能达不到。” “这有什么的？亚历克当时的成绩排初级班倒数第二，他都行，我看你没什么不行的。” 毕竟，基本上没有比亚历克更差的了。 如今代替了亚历克变成了班级倒数第二的安东尼：“……” 他为难地看向一旁的亚历克，亚历克对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师看人一向很准，我都行，难道你不行吗？” 安东尼：“……” 不，他真的不行。 可是这话他不好当着克里的面说，更不想当着亚历克的面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试试吧……” 他苦大仇深地转过身回了家。 亚历克同样也是苦大仇深地转过身进了集训营，然后就将安东尼准备报考军事学院的事情与他的同学们说了。 …… 不出两天，安东尼因不服气亚历克竟然能考上军事学院，也准备报考军事学院，与他一较高低的事情已经被宣扬的全校尽知。 安东尼觉得自己命好苦，并且十分怀疑亚历克是不是故意想要让他出丑。 他哪里会念书啊？ 可是事情都已经宣扬出去了，他好像已经没得选择了。 他努力地打起精神，尝试着想要好好学习。 看着自己干干净净、一片空白的课本，听着讲台上老师云里雾里、高深莫测的言语，他当场就选择放弃。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学校遭到同学们的耻笑回到家，还要被他的父亲利昂男爵冷嘲热讽。 “你不是挺能耐的吗？那这一次领主府晚宴我就不带你去了，你也学着亚历克自己去搞一封邀请函吧。” 安东尼没想到无法出席领主服晚宴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 一想到晚宴上，他的同学们，特别是亚历克发现他没能出席，又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 安东尼甚至都不想去上课了。 就这样吧，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然而不去上课也不行，他还没提出不去上课的事情，只是请个假而已，就又被利昂男爵冷嘲热讽了一番，“学不下去了吧？你怎么看不清楚你就是个没用的孬种呢？好好的求求我吧，或许看在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的份上，我还是可以把我的爵位传给你。” 若是以往，安东尼大概已经服软了。 他从小被利昂男爵羞辱惯了的，并不觉得他说的有哪里不对。 他本来就什么都做不好，他的人生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大概就是未来有一天能够继承男爵的爵位，成为这座府邸的主人。 可是莫名的他又想起那一日遇到亚历克的时候的场景，那个叫克里的，好像是亚历克的老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他说他一定可以的，后来一次遇到，他也还记得他，还给他拿了一些学习的资料。 克里根本不知道他的成绩有多烂，也不知道他有多么的一无是处…… 可是……或许呢？ 或许他真的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呢？ 他看着利昂男爵喋喋不休的那张嘴，猛的从餐桌旁站了起来。 利昂男爵下意识地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 安东尼后知后觉的地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闷闷的丢下一句“我去上课”，随后落荒而逃。 不同于亚历克和埃尔伯特，他上课是没有马车接送的，一般都是靠他自己走路上下课。 经过领主府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 不少仆从正在领主府内忙进忙出的，今天晚上就是领主府晚宴了。 他却不能参加。 想到那位伟大的领主大人，他的心情未免更加低落了。 他一直期待着想要在晚宴上好好地表现一番的，也抱着那么一丝妄想，或许领主大人慧眼独具，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才能，从此以后他就能一飞冲天，超过埃尔伯特，成为领主大人最看重最信任的人。 如今这样的机会倒是又要被亚历克这个小人给夺走了。 …… 斯罗郡的领主科琳娜正在吃早饭，一边查看着这次晚宴的账单。 看一次心疼一次。 “一定要准备这么多的酒水吗？” “这是基本的礼仪，”老管家库利奇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这段日子他就像一只工蜂，上下飞舞忙碌着，务必要将这场晚宴办得体体面面、轰轰烈烈，“务必要让宾客们感受到宾至如归。” 科琳娜皱起眉头，“难道不应该是他们看我的脸色吗？” 为什么反倒要她来讨好他们？ “我的大人，那怎么能一样呢？您的子民必须向您献上他们的忠诚，但同时您也要让他们感受到您对他们的爱护和热情啊。” 科琳娜点头，这话倒是没错。 上级领导肯定不能一味地压榨下级员工，哪怕是已经给了工资的情况下，也是要给予对方一定的尊重的，好的领导还会给你下属一定的安全感，得让人家知道跟着你混前途一片光明，人家才肯尽心尽力呀。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我的衣服还是减少到两套就可以了。” “大人，这也是基本的礼仪……” “更换衣服太麻烦了。”科琳娜摇了摇头，她已经看过其中一套礼服，光是要将那套衣服穿戴整齐恐怕就要小半个小时，库利奇却足足准备了六套之多，哪有那么多时间来让她换衣服？ 留一套备用的就可以了。 “可是这些礼服都已经制备完成了。”库利奇还是有些不甘心。 科琳娜想了想道：“艾莫斯的身材似乎跟我差不多，送两套过去给她穿吧，我记得她喜欢蓝色，把那套星空蓝的给她，另外还有一套粉色的，也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穿。” “这两套是最……” “库利奇……” 库利奇无奈，闷声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给那些参加宴会的学生们定制的礼服都做好了吗？” 库利奇笔尖戳着手里的本子，“当然当然，我的大人……若是您能将对他们的用心放三分在您自己身上，我大概就不会这么忧愁了。” 科琳娜闻言，忍不住笑了，“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您。” “大人担心我什么？” “您每日这样忧愁可是会长皱纹的，我真是怕今日在我身边最帅气英俊的人选可能要旁落他人。” 库利奇闻言，怒瞪了她一眼，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笑意，“大人，您可不要再取笑我了，要论今日宴会上谁会是最英俊的那个人，我相信很多人都会超过我，比如来自王都的那位，或者是贝塞高地的那位？……” 他说着，对着科琳娜眨了眨眼睛，那眼神中充满了暗示。 “咳咳！……什么？……” 她直接被羊奶给呛到了。 库利奇连忙取过了金银丝布做成的手帕，给科琳娜擦了擦衣服，“哦大人，您害羞了。” 科琳娜正想要用个清楚，视线的余光正好瞥到贾森从门外走了进来，“大人，贝塞高地的克莱门特大人和三王子殿下账下的赫尔曼大公爵都送来了拜访贴。” 科琳娜脸色微变，“他们两个怎么会来？” …… 克莱门特要来的消息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可是赫尔曼大公爵即将到访的消息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也为原本就万众瞩目的领主府晚宴浇了一勺油。 短短半日的时光，纺织工坊和染布工坊联合推出的成衣铺子中的衣服被扫荡一空，琉璃工坊旗下的首饰店内的首饰和香水铺中的香水同样也被抢购没了。 科琳娜听着几个铺子传过来的消息，目瞪口呆，“难道都是为了赫尔曼？”她神色迷惑，“我似乎并没有邀请那些贵族小姐……” 她主要邀请了贵族们本人、他们的夫人和他们的继承人。 一方面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见面，怕人太多了，她更加分不清楚谁是谁。 另一方面是这一次晚宴本身就是目的性比较强的宴会，她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这些人去做。 贾森声音漫漫，“大人您忘了吗？您虽然没有邀请那些贵族小姐们，但是邀请了许多的贵族夫人。” 科琳娜当然没忘啊，她确实邀请了很多的贵族夫人。 见科琳娜还没反应过来，贾森进一步提醒道：“咱们这位赫尔曼大人对那些稚嫩的小姐可不感兴趣。” 科琳娜：“……” 她想起来了，那位三王子殿下和他都有着相同的爱好：不爱少女爱□□。 科琳娜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夫人当中应该没有这位的情人吧？” 贾森沉默了。 科琳娜看着贾森沉默，也跟着沉默了。 过了许久，科琳娜低声问：“有几个？” 贾森依旧没有说话。 科琳娜拧住了眉心，她有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她人生中的第一场领主府晚宴要毁在这个□□爱好者手里。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她辛苦邀请过来的那些贵族大人们绿到发光的样子。 第196章 投资计划 绿了那些贵族大人还只是一方面。 关键是, 赫尔曼大公爵此行前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难道又是求婚？”埃尔伯特有些紧张地询问道。 若是大公爵亲自出面为三王子殿下求婚，还是在领主府晚宴这样盛大的场合公开求婚的话，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 很快, 科琳娜等人就知道了赫尔曼此行前来的目的。 很显然是他们几个想得太美了，人家根本不是来求婚的, 而是来督军的。 如今科琳娜愣头青一般忽然站出来决定对东加索帝国的入侵抵抗到底，那位三王子殿下可不蠢, 选择在科琳娜前途未明的时候与她结婚。 但科琳娜好歹也是他公之于众的早就认定的唯一的妻子。 她陷入与东加索帝国的苦战中, 三王子不派人不发粮也就算了，竟然还派个督军来也是绝了。 而这位督军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大美妙的样子。 赫尔曼确实心情不好，他根本不想做这个所谓的督军, 交出了账下八千士兵的指挥权, 被莫名其妙派来了斯罗郡。 到了斯罗郡，原本以为这里应该是一派紧张地备战景象，谁知道斯罗郡倒是很热闹，科琳娜竟然还有心情筹备晚宴，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若是他没有看错, 科琳娜的领主府各处点起的竟然是一座座的琉璃灯。 一进入大厅, 他就看到了一盏巨型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下。 那一块块通透的水晶映照着暖色的灯光，仿佛月神亲自洒下了纯净的光辉。 而整个宴会厅墙壁都统一由一种纯净的乳白色的石头构成, 地面却是更为低调的淡卡其色。 每隔几米的墙壁都镶嵌了一面巨大的……似乎也是水晶, 却能清晰地倒映出人影的东西, 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光, 将整个大厅映照的金碧辉煌。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繁复装饰，整个大厅反倒要比其他的领主宴会厅更加素净。 但光是那一盏灯，已然夺去了近乎所有人的神魂。 “我参加了一辈子的宴会, 一直到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奢华’。”有一位年长的伯爵忍不住感叹道。 赫尔曼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哪怕他从小生在伯爵府中，经常出入宫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奢靡的宴会。 他如今好歹也是一位大公爵，可他这个大公爵摆在科琳娜的面前，竟硬生生生出了自己什么都不是的自卑感。 虚荣、奢靡，倒符合了他对科琳娜的第一印象。 也浇灭了他心头存着的那一丝希望。 而这样一场奢靡宴会的主人，却在宴会场上请求众人捐钱。 包括赫尔曼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贾森的小徒弟埃尔伯特今日是科琳娜的贴身助理，此刻就站在科琳娜的身后，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他脸微微涨红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他在不久之前刚刚问过领主大人。 领主大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虽然不要脸了一些，但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科琳娜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在原先的设想中，她是打算走先富带动后富，在宴会场中向一众贵族展示一个光明的具有极高回报率的投资计划：#三地协同布防开发占有计划#。 说白了就是鼓动所有贵族一起搞三块地的开发，大家一起出人出力出钱，甚至出动军队，护住那三块无主之地，截断东加索帝国大军和帝国之间的供给和交流。 这三块领地，特别是靠近帝国边境的那两块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这个计划其实不是完全不可行的。 再加上斯罗郡水泥、砖石、投石机等等技术的支持，不要求正面打攻防，只要求做个乌龟守住城池，成功的概率甚至是很大的。 当然整个计划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冒险的。 作为一个拉投资的人，科琳娜自然需要低调地炫富一把，让大家看到她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在一定程度上让投资方吃一颗定心丸。 谁知道赫尔曼会半路杀出来。 她不知道三王子阿莫斯是怎么想到督军这一招的，赫尔曼可不同于之前三王子派出来的那些阿猫阿狗，这些人不管掩饰得再好，身份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总有办法反制这些人。 但赫尔曼是阿莫斯正大光明派出来的人，只要科琳娜还没准备好跟阿莫斯撕破脸皮，她就没办法拿赫曼怎么样。 比如这场宴会。 那些身份见不得光的间谍进都进不来，阿莫斯却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来四处查看。 当然也亲眼见证了她的炫富现场。 这都已经是她去除了大量可移动装饰和节目环节的效果。 可哪怕如此，在众人的眼中，她依旧富有得可恨。 而这样一位富有的人，竟然还伸手问他们要钱要粮？ 埃尔伯特额头上有细汗，因投资计划展示环节被精简的缘故，如今的科琳娜真的很像是一个有钱的恶霸正在打劫那些无辜的贵族大人们。 今天这计划估计是行不通了。 赫尔曼看着不远处的女人，眉头越皱越紧，此时心底已经彻底失望，“这就是领主大人的防御计划吗？先占地，还是让其他贵族大人们帮你占地？” 这办法，也不算是毫无可取之处。 但与他所预想的，实在差距甚远。说到底，这办法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科琳娜本人却不用冒一点点的风险。 虽然她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抵抗东加索帝国的人，但如今看来，她的抵抗与其他人的不抵抗，其实也没多大的区别。 这才是让赫尔曼最失望的地方，都是一群只知道醉生梦死的蛀虫罢了。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赫尔曼大人？”科琳娜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若是大家愿意出兵，三王子殿下会负责大家出兵期间军队所有的粮草用度。” 赫尔曼脚步一顿，偏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科琳娜。 灯光下，科琳娜微微笑着。 相较于整个大厅的奢华，科琳娜打扮得却是很素，一身乳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盘起，其间只点缀了几枚琉璃发夹，与大厅中的水晶灯交相辉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天使坠入凡间。 如果忽略她说的话的话。 大厅内一众人不由地议论纷纷，如果有了三王子殿下作保的话，这件事情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科琳娜大人，还请您慎言，三王子殿下从未这样承诺过。”赫尔曼沉声道。 科琳娜神色疑惑，“没有吗？可是就我所知，任何一位帝国贵族招集其他贵族的兵马为他作战，供应粮草是最最最基本的事情。” 赫尔曼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科琳娜一眼，随后又将心头的疑惑压下，“如今似乎是科琳娜大人您在召集其他贵族大人为您作战，而不是三王子殿下。” 科琳娜微微挑起了眉梢，“那赫尔曼大人您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呢？” 赫尔曼一怔。 科琳娜进一步问他，“不是代表着三王子殿下前来督战的监军大人吗？” 她声音漫漫，“若这场仗只是为我而打的，三王子殿下监督我做什么？怕我吞了他那不存在的粮草吗？还是怕我送他那不存在的士兵上战场送死？” 整个大厅忽然安静下来，一直萦绕在众人耳畔的那若隐若现的乐声也停了。 赫尔曼眼眸微微眯了起来，这一刻，他似是重新认识了面前这个人。 可是如今也不容他想太多。 宴会上，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手指微微收拢了，神色紧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重新开了口，“三王子殿下从未承诺过要供应这场战争的粮草。” 科琳娜静静看着他，几秒的时间，微微笑了，“看来是我误解了，原来赫尔曼大人千里迢迢来此，一部为送粮，二不为送人，自然也不是为了监军而来……只是来捧场参加我的宴会的吗？” 赫尔曼神色僵硬，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赫尔曼一走，科琳娜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又看向在场的贵族大人们，正准备将之前掠过的投资计划展示环节拿出来，重新做一番展示。 贵族中，却有人站了出来。 科琳娜定睛一看，却是老熟人了，种田大王曼纽尔男爵。 曼纽尔对着科琳娜鞠了一躬，“尊敬的大人，我愿意出一万斤的粮食，一千个士兵，两千个奴隶，支持三块新领地的防御。” 了解曼纽尔男爵的人闻言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曼纽尔虽然有钱，但这也差不多快掏空他大半个家底了！ 一旦投资失败，曼纽尔有生之年还不知道能不能缓过这一口气来。 利昂男爵在一旁看着，下巴都差点掉到地上，转念一想，又不由得兴奋起来了。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曼纽尔昏头了！ 可曼纽尔话音刚落，就有其他人也跟着站了出来。 “我也愿意支持三块新领地的防御。” “我出八千斤粮食。” “我手中有一千五百人的军队，领主大人全部拿去用就是。” 利昂男爵愣住了，曼纽尔傻了，难道这些人都傻了吗？ 他们刚刚没有听到吗？这场仗可不是为三王子殿下打的，纯粹是他们的领主大人自己脑子发热，非要去打这么一场仗。 那可是东加索帝国，一个帝国啊！ 就科琳娜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能赢得了吗？ 不仅利昂男爵惊呆了，科琳娜也有些发懵，她好像还没展示计划吧？这些人忽然是怎么了？ 不过一会儿工夫，大厅内场面变得热闹之极、一呼百应。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完全是跟风，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曼纽尔等人如此看好这个三地防御开发计划。 作为旁观者的埃尔伯特反倒看得明白，“或许正是因为三王子殿下不愿意为这场战争负责的关系吧。” 科琳娜不是很明白，“嗯？” 埃尔伯特脸上带着些许失落，“当时听到三王子殿下派赫曼大公爵过来的时候，虽然有些烦他，可是又难免带上了几分期许，总觉得帝国皇室还是想着我们的，并没有完全不管我们。” “可是刚刚听到赫尔曼大人亲口说三王子殿下不会为这场战争负责，似乎是在意料之中，可是还是很难过……” 他看向科琳娜，“大人和他们不一样。” 他刚一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了他的师傅贾森的声音，“看起来你也不是太蠢。” 埃尔伯特被吓了一大跳，转眸看向身后的贾森。 贾森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没理会蠢徒弟惊惧的目光，贾森看向科琳娜，目光深邃，“大人在领地上长久的经营和耕耘，看似低调可欺、与世无争，实则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您的保证的分量，早就已经超过了三王子的保证的分量。” 她所做一切皆是为民，身在其中，哪一个人没有受过她的照拂和恩惠？ “若这一场仗是为了三王子殿下打的，谁都不敢说他们未来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们宁愿是为你打的。” “您的表态，您与三王子殿下划清界限，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个好消息。” “大人，大势已成，人心可用。” 一旁的埃尔伯特一直在点头，“是的，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一直到贾森说出最后一句，他忽然一怔。 大势已成？什么大势？ 可科琳娜和贾森似乎都没有展开说一说的意思，两个人默契地岔开了话题。 埃尔伯特站在原地，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有一丝害怕，而害怕过后，更多的是一种汹涌的兴奋。 他看向宴客厅中的其他贵族们，他们是否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呢？ 又或者，他们也在有意无意地推动些什么吗？ ……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克莱门特全程没有露面。 科琳娜一直在宴会结束以后才会见了克莱门特。 两个人关在书房里不知道商谈了什么，克莱门特连夜离开了辛加堡。 赫尔曼倒是没走，可他日子也不大好过。 每一次科琳娜见他，总要问他一句，三王子殿下到底会不会派人来支援，没有人的话，有没有粮草能支持些，总之就是哭穷，说自己支撑不住了，人和钱都要打没了，后悔了，就不该充这个大头，如果不是为了三王子殿下，她早就撤兵了云云。 张嘴钱，闭嘴三王子殿下，他就从未见过有哪一位淑女能像她一般粗俗。 第197章 可惜了 他无法, 又不敢走，又留不住，只能给三王子殿下送了一封信过去。 虽然已经表明了他已经去信求粮去了, 可科琳娜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热情洋溢地带他去查账, 还要将他一起打包送去那三块无主之地。 随后情况就变得更加糟糕了。 不仅仅是科琳娜，任何一个见到他的当地人都要问一问他钱粮的事情。 虽然小时候遇到那么一位不负责任、爱慕虚荣的老娘, 他过得也挺悲惨, 但好说歹说总是一位贵族家的小少爷，还是要脸的，哪里经得住这些打探的目光。 赫尔曼感觉快疯了, 他一度不想出门。 然而这并不代表赫尔曼对科琳娜的打算一无所知。 科琳娜显然有什么东西不想让他知道。 或许是跟抵御东加索帝国有关, 也或许是斯罗郡另外的秘密。 而今日，便有几位夫人前来领主府，邀请赫尔曼出行。 有几位贵族夫人保驾护航，赫尔曼终于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阳光照射在辛加堡的大街小巷，街头上人头攒动、人来人往, 可以看到, 鼠疫终于离开了这片土地，而经过鼠疫数月的肆虐和摧残的斯罗郡却丝毫没有他们预期中残破不堪的样子, 甚至比曾经还要更热闹几分。 街边上不时有小商贩大声吆喝着, 食物的香味伴随着微风飘荡在辛加堡的上空。 六七岁的小童穿梭在人群间, 他们腰间背着统一制式的兽皮包裹, 而兽皮包裹中摆放整整齐齐的报纸。 “这是什么？”赫尔曼显然对什么都很好奇。 而几位夫人们也都乐意讨他的欢心，立刻就有人买了一份回来，并趁机坐到了赫尔曼的身旁，“这是报纸。” 被挤开的那位不高兴了, “不过就是几份破报纸罢了，每天都能看到……” 赫尔曼斜斜靠在马车壁上，摩挲着手中轻薄的纸张，看着上头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眼底露出一丝深思，“每天吗？”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赫尔曼似乎被手中那份薄薄的报纸给迷住了，头也不抬。 几位夫人一开始还兴致勃勃，每个人都争相想要吸引赫尔曼的注意力，可伴随着大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太阳逐渐偏西，而赫尔曼却依旧只痴迷于手中那散发着油墨臭味的报纸，便有人沉不住起了。 她拽了拽赫尔曼的袖口，“赫尔曼大人，您今日跟我们出来，到底是为了看我，还是为了看这报纸？” 赫尔曼抬眸，轻轻睇了她一眼，随后将视线落在了她拽着他袖口的那只手上。 明明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眼神，却吓得那位贵族夫人下意识地松了手。 原先被挤开的那位夫人克莱尔见状暗暗发笑，她微微昂起头，“蒙妮卡，我记得您的儿子马上就该放学了吧？你是不是该去接他了？” 蒙妮卡脸色一变。 不等她说话，赫尔曼似是被挑起了兴趣，忽然开了口，“上学？” 克莱尔见赫尔曼感兴趣，立刻轻声细语地为他解说起来，“领主大人办了一个学校，只要是符合年龄的，能够通过基础的智力考核的，不论身份尊卑都可以进去念书。”她笑着瞥了蒙妮卡一眼，“农奴们都可以进去念书呢。” 其他的两位夫人立刻应和道： “是啊，听说那学校里几乎全部都是农奴的孩子。” “要接受好的教育，还是得自己请老师到家里来教才行，和这些低等农奴的孩子一起上课，难道不会被他们的肮脏传染吗？” 赫尔曼怔住，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报纸，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闪过了什么东西。 可是这一丝灵光过去得太快，他没来得及抓住。 蒙妮卡被这几个女人左右夹击，说得无地自容，她也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劝阻她的丈夫将儿子送到那所学校去，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已经在赫尔曼面前丢足了脸面。 她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我先下车了。” 赫尔曼忽然抬眸，“马蒂诺夫人，我还未见过您的儿子。” 马蒂诺是蒙妮卡的丈夫曼纽尔男爵的姓氏。 蒙妮卡愣了一下，“是的……” 赫尔曼微微一笑，“不知道今日我是否有幸见一见亚历克？” 蒙妮卡脸都红了，“您、您还记得我的儿子的名字……” 赫尔曼已经收起了报纸，却没能完全收起他骨子里的那份漫不经心，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的真挚动人，“哦，亲爱的蒙妮卡，请您饶恕我，有关于您所有一切的一切，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蒙妮卡几乎要迷失在在赫尔曼深情的眼神中，“饶恕……当然，我怎么会不原谅您呢？” 赫尔曼微微一笑，“车夫，去学校。” 他吩咐完车后，又转头看向其他几位夫人，“你们不介意吧？” 其他几位夫人脸色难看得要死，她们怎么可能不介意？ “当然不。” “我也好久没见过亚历克了。” 然而赫尔曼的学校之旅最终还是没能成行，马车在快要到达学校的时候，碰上了刚从郊区视察回来的科琳娜。 在科琳娜的盛情邀请下，赫尔曼只能与那几位夫人依依惜别。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感人，几位夫人更是泪洒当场。 而赫尔曼似乎还嫌不够。 他忽然走到了科琳娜的身边拿过她的手，弯下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亲爱的科琳娜大人，从现在开始，我属于你了。” 科琳娜感受着那几位夫人的怒目而视，脸上那原本看热闹的笑容差点没挂住。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赫尔曼大人，我想，你真正属于的应该是您的未婚妻贝弗莉小姐才对。” 几位夫人先是一怔，随后其中一个失声道：“未婚妻？赫尔曼大人，您竟然已经订婚了吗？” 克莱尔一把抓住那人，视线却紧紧锁在赫尔曼的脸上，“不可能！”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视线微凉，嘴角牵起一抹淡漠的笑，“是的，我已经订婚了。” 他看向那几位夫人，明明眼神中不带任何情感，可是他忧郁的面庞看起来又是那样的哀伤，“以后恐怕都很难再见到几位夫人了。” 克莱尔闻言，下意识地安慰道：“不，订婚了也没有关系。” 赫尔曼微微摇头，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几个夫人见状，都下意识地追上去。 只有蒙妮卡脸色苍白，站在原地，“贝弗莉小姐？难道是那位贝弗莉小姐？” 克莱尔听到了蒙妮卡的自言自语，“你认识这个贝弗莉？” 蒙妮卡猛地咬住了唇瓣，“贝弗莉．霍姆。” “贝弗莉．霍姆？”克莱尔先是一愣，随后也逐渐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贝弗莉．霍姆！是那个贝弗莉．霍姆！” 贝弗莉．霍姆，迪恩帝国唯一一位女大公。 她如今已经有四十二岁，嫁过四任丈夫，而这次丈夫每个人都离奇死亡。 她却凭借着这四位丈夫的死一步步平步青云，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贵族女儿，变成了富豪、子爵，如今更是成了一位大公爵。 对她前任丈夫的死，所有人众说纷纭，都猜测是她杀的，但是没有证据。 可是，比较能够确定的是这位女大公对于自己丈夫的情人从来不手软，只要被她抓到，基本上就难逃一个死字。 而且这些人都死得极为悲惨，绞刑架大概是最轻松的一种方式了。 听说有一个女孩子，被剖开了整个肚子，取出了已经怀了四五个月的孩子，内脏和肠子流了一地。 还有一个女孩子，被砍掉了脚后跟，被扔到了酒馆里逼着她给酒馆里的客人跳舞表演。 当年，她还不是女大公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嚣张了，更不用说如今的她了。 她们几个可都惹不起这位。 克莱尔惨白着脸色转过了身，快步爬上了马车，等上了马车她才留意到蒙妮卡还没上来，“蒙妮卡？你不去接你儿子了吗？” 蒙妮卡咬住了嘴唇，“可是赫尔曼大人他……” 她脸上盛满了对赫尔曼的担忧。 克莱尔脸上也闪过一丝为难，但那为难只是一闪而没，“蒙妮卡，如果领主大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情不是你我管得起的。” “如果我们都不管他，那赫尔曼大人怎么办？他一定是被逼无奈，肯定又是布里奇特王妃搞的鬼……” 克莱尔听不下去了，“我们走。” 她可不想跟这种脑子不清楚的女人继续呆在一起。 蒙妮卡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愣在了原地，“克莱尔！” 她不敢相信刚刚还对着赫尔曼深情款款的克莱尔，一听到贝弗莉．霍姆的名字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有些慌张地看了一圈四周围的街道，幸运的是因为科琳娜的大力整治，街道上每日都会有城防队来回巡视，整个辛加堡的治安条件要远远好过其他的城市，地上也没有太多肮脏的粪便或者垃圾，不是很妨碍她亲自走回去。 发现了这一点以后，蒙妮卡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赫尔曼和贝弗莉．霍姆二人的婚事上。 在蒙妮卡看来，贝弗莉．霍姆就是一个毒妇，赫尔曼与他结婚就是羊入狼口，有去无回，她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尔曼遭受这样的苦难。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丈夫不听她的，她的儿子也不是男爵府的继承人，手中也没什么权利，这些日子更是早进晚出，人影都见不到一个。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点，“赫尔曼大人向领主大人求过婚吧？”她皱起眉头，“领主大人为什么要拒绝赫尔曼大人？……” 这实在让人不可置信。 嫁给赫尔曼大人这样温柔的男人，难道不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的梦想吗？ 不过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领主大人也不愿意救赫尔曼大人的话，赫尔曼大人就真的要死了。 她忽然有了主意。 只是，她还需要一个机会。 她记得她的儿子的朋友，子爵本尼家的小少爷埃尔伯特如今似乎就在领主大人身边做事。 …… 回到领主府的赫尔曼和科琳娜二人都不知道蒙妮卡暗中的计较。 赫尔曼绅士地亲自扶了科琳娜下了马车，只是说出来的话不见绅士该有的包容和温和，“大人难道是要一辈子将我困在这领主府中吗？” 科琳娜微微挑起眉梢，“何出此言？” 赫尔曼笑得漫不经心，“难道不是？” 科琳娜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她率先朝着城堡走了进去，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轻微晃动着，散发着让人目眩神迷的光彩，“若是我想要困住你，你今日根本走不出领主府。” 赫尔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打量了科琳娜许久。 眼看着科琳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城堡中，他才漫步跟了上去，“大人今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科琳娜在餐厅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置可否，“那赫尔曼大人明日是否还要继续开一开眼界呢？” 赫尔曼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猜大人不想让我知道的那些秘密大概都已经保管妥当了。”他忽然靠近了科琳娜，因为身高的优势，从背后看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将她包裹住了，“不如由大人亲口告诉我，我们有一整个晚上可以聊。” 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让人着迷的魔力，仿佛蛊惑人心的恶魔在引诱纯洁的少女堕落。 科琳娜看着居高临下的这张近乎于艳丽的脸庞，轻轻叹了一口气，近乎于惋惜的眼神。 赫尔曼还没明白科琳娜的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砰！” 他忽然感觉脸颊一阵钝痛，紧接着是腹部、膝盖，一连串的痛击。 他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的木棒对着他的胸口砸下来。 “砰！” 他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科琳娜的声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来，“都是误会，这位是尊贵的赫尔曼大人，他只是与女士交谈的时候总是把握不好绅士与下流之间的分寸，并没有要袭击我的意思。” 赫尔曼张了张嘴，喉头一阵腥甜。 模糊的视线中，科琳娜似乎蹲到了他的身边，那张脸依旧美得仿佛月下之神，圣洁而又充满了悲悯。 他听到科琳娜叹息着道：“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这一刻，赫尔曼终于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第198章 男人味 接下来的两日赫尔曼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哪怕他原先确实还有想要进一步了解斯罗郡或者科琳娜的想法，如今也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科琳娜早在前些天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将几位贵族大人送过来的人和物做了统计，所有的士兵都编入了杰弗里手下的军队, 一起参与集训，而那些参与晚宴的六十个学生中, 她也在其中选出了相对比较合适的三十五人，被塞到了贾森手中, 开始学习领地事物的紧急培训。 她如今不仅缺少士兵, 也缺少信得过的管理人员。 那些贵族大人如今算是与她在同一条利益的大船上，可以将新领地的一部分事务托付给他们，却也不可能将所有事情全部交给他们。 而这三十五个不过十多岁的优秀少年们, 能否在群狼环伺、一片荒芜的新领地建立起新的家园, 似乎也是一个疑问。 这是一次冒险。 科琳娜只能寄希望于这些孩子有足够的天分，而这些日子几乎忙成了陀螺的贾森对这些孩子还能有几分教导的耐心。 她自己也没闲着，从如何迅速地组织地方人手、粮食补种、水源开发、疾病预防等等方面做了一份相当详细的策划书，也希望这些东西能对这些孩子能有所帮助。 就在赫尔曼养伤期间，这些人和物陆续离开了辛加堡, 随行军队大约有九千人。 贾森几乎忙到虚脱, 他的亚历克斯帝国之行也被一再推迟。 他支着胳膊半倚在面前的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那些学员们离开前最后交上来的一批作业, “就像大人曾经说的,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 请用法律制裁我, 而不是让这些蠢货来折磨我……”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他转头就看到了自家蠢徒弟的那张脸，“怎么？终于明白你也是蠢货中的一员了吗？” 埃尔伯特这些天算是被彻底锻炼出来了，如今已经能够完全无视贾森各种恶毒的言语攻击, 并在这些冷箭中做出最冷静的判断，“大人睡着了。” 贾森微微一怔，看向书桌后的科琳娜。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桌上陷入了沉睡，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如黑色羽翼般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睑上，留下了一片朦胧的阴影。 贾森眉头一皱，“她倒是没什么心事……” 话虽然嫌弃，可声音却放低了，同时他也站了起来，走出书房去楼下取了科琳娜的披风上来给她盖上了。 师徒两个拿上文件，暂时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去了他们的小间办公室。 埃尔伯特面带担忧，“领主大人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她为什么要那么着急赶着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 虽然领地内似乎一切都运行如常，在大人和师傅两个人通力合作下，新的领地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新的机遇。 斯罗郡很有可能借此在实力上再上一个台阶。 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埃尔伯特却隐隐感觉到了这平静水面下的不平静。 贾森忽然停下脚步，瞪着自家的徒弟。 埃尔伯特心弦一紧，不知道自己刚刚又说错了什么。 每一次被贾森这么盯着的时候，都是贾森算计他的开始，而他往往得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比如战甲的事情。 他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得到一套属于他的战甲，而这件事情很有成为他的终身遗憾的趋势。 贾森却是收回了目光，“我发现你长大了。” 埃尔伯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像是稍微长高了一点点。”他有些羞涩地道。 贾森呵呵一笑，“我说的是你身上这浓重的男人味。” 埃尔伯特一怔，“男人……味？” “就是臭味。”贾森叹息着摇头，“果然，男人的成长就意味着堕落，我们家小徒弟终究还是逃不过成为臭男人的命运。” 埃尔伯特一张脸拧了起来，被贾森这么一说，他也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臭味。 没有闻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但一旦注意到了，这种不适和尴尬就会成倍的被放大。 这些天他也忙得团团转，已经很多日子没有洗澡了。 放在以前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而这么多日他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忙到深夜能倒头睡一会儿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闲心想到洗澡什么的。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先回家一趟。” 而原本好不容易偷来的那么一点点放松的时间，也全部被他浪费在洗漱上面。 他洗完澡，因为长期工作而疲惫迟钝的脑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问贾森的那个问题，好像又被贾森狡猾地避开了。 可贾森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这其中的问题很大。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 不等埃尔伯特想明白科琳娜和贾森心中的所思所想，赫尔曼再次露面了。 距离上一次赫尔曼带着四位已婚的贵族夫人在辛加堡的街头招摇过市，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过去，赫尔曼虽然伤势还没有痊愈，胸口也还在隐隐作痛，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科琳娜提供的周到治疗，从床上爬起来了。 科琳娜知道赫尔曼的坚持以后，也没有非要将人躺在床上继续疗养的意思，而是非常善解人意地结束了治疗，并且在得知赫尔曼想要见她的时候，依旧非常体贴地邀请赫尔曼共进了午餐。 科琳娜对赫尔曼似乎心无芥蒂，依旧亲切而又友善，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似乎赫尔曼随意的一个玩笑就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赫尔曼确实再也不敢再靠近科琳娜身边一米以内的距离了。 科琳娜安排的午餐看似简单，真正吃起来才能感觉到其中的隆重，从餐前小点，到正餐，到餐后甜点，还有多种美酒相陪，更不必提餐点中层次丰富的各种调味和香料。 赫尔曼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了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出了一片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酒，可是喝得太急，呛到喉咙里一阵猛咳，胸口一阵刺痛，他脸色一片苍白。 科琳娜有些紧张地看向赫尔曼，“赫尔曼大人，您没事吧？” 赫尔曼抬眸，脸上却是嘲讽笑意，“我以为科琳娜大人会很乐意见到我这样。” 科琳娜一怔。 她查看过赫尔曼的伤势，伤得不轻，虽然没有摸到他的肋骨有明显的骨折现象，但从症状来看，最起码也是一个骨裂。 如果他的肋骨确实骨折了，像他这样随意行动，谁也不知道那尖锐的肋骨会不会刺入内脏。 哪怕只是骨裂，就赫尔曼这样闲不住的模样，这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好，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又不是真的杀一个人跟割一根草那么简单的这个时代的贵族。 她只是想要给赫尔曼一个教训，并没有打算取他的性命，而赫尔曼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教训，这件事情在她这里，也就算是翻篇了。 科琳娜忽略了赫尔曼那浓浓的嘲讽笑意，真诚建议道：“赫尔曼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好，或许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若不是大人的盛情款待，我现在大概已经回到房间休息了。” 科琳娜有些惊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的盛情安排落在赫尔曼眼中，又成了一桩罪过。 她大概也看出来了，赫尔曼是真的讨厌她。 无论她说什么，在赫尔曼眼中大概都只是虚情假意、另有用意。 科琳娜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那么赫尔曼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赫尔曼努力的平缓了呼吸，他不得不又喝了一口酒。 烈酒入喉，稍稍压下了胸口的刺痛感。 “我这一次前来，一是为了督军……” 如今督军这件事情怕是也进行不下去了，他手里无可用之人，三王子殿下在斯罗郡的威望也已经跌到了谷底，做起事情来事倍功半。 而幸好他们准备了另外一个更为直接的计划。 “第二件事情，自然是为了大人的占卜大典而来。” 一旁陪同的小徒弟埃尔伯特心里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可是这个占卜大典又是什么？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师傅贾森。 贾森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老僧入定一般站在一旁。 很快，赫尔曼接下来说的话为埃尔伯特作出了解答，“大人在布斯丘陵大建祭坛，便是为了这一场占卜大典，如今早前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来，却不知大人为何迟迟没有动身？” 埃尔伯特眼瞳一缩，他迅速抓住了这番话的关键词。 大人在布斯丘陵建设祭坛是为了一场所谓的占卜大典，而如今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大人迟迟没有动身，赫尔曼，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三王子殿下阿莫斯按捺不住了，他特意拍了赫尔曼来催促科琳娜立刻动身前往布斯丘陵。 可是…… 谁都知道斯罗郡为了抵御东加索帝国的入侵，派出了大部分的军队。 如今辛加堡内部空虚，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而就在前一天，科琳娜刚刚送走了另外九千个士兵！ 那是在霍勒斯带着大部分人马离开以后，经过召回杰弗里、再次征兵、向贵族征用兵马，好不容易再一次积累起来的，却也被送走了。 第199章 一书房的悲伤 科琳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微微叹气，“如今的外界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您知道的, 东加索帝国的人恐怕恨不得将我撕碎，而神庙也不会坐等我顺利进行这场占卜大典。” 甚至眼前这位大公爵大人, 还有那位王后殿下，三王子殿下…… 每个人都恨不得让她死。 赫尔曼也已经放弃了就餐, “当然, 但请您放心，三王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他派过来的三千士兵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到时候便由我来全权负责大人的安全。” 埃尔伯特脸色已经变了, 他正想要说话，却被一旁自己的师傅贾森一把掐住了。 他看向贾森。 从贾森平静无波的眼神中，他忽然明白了，贾森早就料到了赫尔曼此举。 那么或许，大人和师傅早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科琳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那真是荣幸之至。” 埃尔伯特脸色苍白, “大人……” 科琳娜转眸看他，忽然笑了, 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她的发顶,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那样动人, 却又带着一丝一碰就碎的梦幻感。 “埃尔伯特, 正好，你下去帮我安排出行的事宜吧，”她转眸轻轻瞥了赫尔曼一眼，“既然有赫尔曼大人相护, 护卫就不用带太多了，一千人……唔，就五百个人吧，我平日里习惯的吃穿用度多带一些。” 一旁的赫尔曼心头一动，忽然道：“大人，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您的美酒都是从哪里来的，王后给的吗？还是……那位大王子殿下？” 科琳娜一愣，不明白赫尔曼为什么会觉得这美酒是王后或者是大王子殿下给的。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赫尔曼。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这张年轻到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冷硬的心脏忽然又软了一下。 他提醒科琳娜，“这酒水的工艺一看就很不简单，我在王后和大王子殿下那儿也不常见到，那位却送了这么多来您这儿。” 宴会那一日，他其实就想说了。 科琳娜的宴会简直奢靡到了极点，所供应的酒水品种繁多，全部都是这种新类型的不带任何酸味的佳酿。 “有些人哪怕拥有的很少，但他却愿意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大人或许更该珍惜才是。” 科琳娜感觉自己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 赫尔曼难道是以为这些酒水是大王子殿下赐给她的？ 然而她似乎又不能反驳，总不能说你搞错了，其实大王子殿下那儿的酒水都是我送过去的，虽然我看起来似乎是在疯狂地追求着三王子殿下，但我一直以来都跟大王子殿下暗度陈仓吧？ 天呐，那可就太可怕了。 或许，这又是赫尔曼的一次试探？ 她心头一凛，笑了笑道：“真诚的情谊总是让人忍不住倍加珍惜，但是请原谅我还是无法熄灭我心头那炙热的爱慕火焰，哪怕是稍稍让它变得不那么冲动也很难，我的眼睛、我的心都不受我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去追寻阿莫斯殿下的身影。”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用看似热情却毫无真心的表情说出以上这一番炙热的情话，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可笑。 眼前这一个女孩显然早已是情场高手，而这些男人大概只是她眼中的玩物罢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真情，她想要的东西大王子也给不了。 科琳娜很清楚这一点，反倒是他，他倒是看不清了…… 他微微欠身，“是我逾距了。” 说完，他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要么就请大人等待着阿莫斯殿下的安排来临吧。” …… 深夜。 科琳娜将手头上最后一点工作的安排交代给了埃尔伯特，“我留了四千人在这里，人不多，但只有这些了……” 埃尔伯特捏着手里的工作日志，“大人，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大人为什么不将这些人带走？阿莫斯不过派了三千个人过来……” 科琳娜失笑，“我是去布斯丘陵，隔壁就是顿区峡谷，如今那里可是几股势力的大本营，我带一万个人过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让阿莫斯保护我。” 更何况如今整个斯罗郡也搜罗不出来一万个人。 “可是那位三王子殿下真的会愿意保护大人吗？” “那当然不可能。” 埃尔伯特：“……” 他抓了抓头发，“是啊，大人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分明就是将你当成人质，想要借您来驱策霍勒斯大人他们为他拼命罢了！”他眼睛通红，“大人，您不要走，不要跟他走……” 贾森在一旁皱起眉头，“你是哭鼻子了吗？” “我没有！”埃尔伯特立刻否认了。 贾森嗤笑了一声，“这点事情有什么值得你激动的？大人又不是没被人俘虏过，你全身上下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没她一个小指头那么多，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贾森！”埃尔伯特直呼了贾森的名字，“您不用再反复强调，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很聪明吗？您和大人都比我聪明千倍百倍不止，这个书房里、这个书房里只有我是最蠢的，可是难道就因为你们比我聪明千倍百倍，我就可以停下不去担心你们了吗？” “你们一个要去亚历克斯帝国，潜伏到敌国的王子身边，一个要深入顿区峡谷，以后所有一切人身自由都被那些豺狼虎豹所掌控，可是我却想不出办法……” 埃尔伯特已经在工作中经历过太多的无奈选择，可是当他需要面对同时送两个至亲的人去危险之境的时候，这种无奈依旧让这个少年崩溃了。 “埃尔伯特，”科琳娜温柔地安抚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大人……” “埃尔伯特，我们没有选择的，难道我们要跟阿莫斯撕破脸皮吗？如今的斯罗郡真的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 埃尔伯特攥住了手指，“或许，我们可以想到别的办法……” 科琳娜摇头，“没有办法，那些办法，那些所谓的结盟、所谓的平衡都只是暂时的，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之前所做的这一切所有的努力，也都是为了给斯罗郡留出充分的时间来积蓄力量，是为了有一天，我们不需要这些手段也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我们自己的人。” “埃尔伯特，顿区峡谷充满了危险，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真的完蛋了。” “我们还有机会，霍勒斯不一定会输，斯罗郡和埃斯坦郡还在飞速地发展，三王子殿下迟早会明白，我并不只是一个好看好听的装饰品，而是他离不开的盟友，除不掉的敌人。” “总有一天，他会为今日对我的轻慢而后悔，而他对我的轻慢，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一种幸运。” “而让我有底气这样想的，是你们。” “这一次的占卜大典，来回路程大概就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将整个占卜典礼定为十五天，这样就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在这期间……” 埃尔伯特呼吸粗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慢抬起头来，“我会守好辛加堡，守好斯罗郡，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去发展壮大这片土地。” “加米森林。”贾森忽然插嘴道。 埃尔伯特一怔，“什么？” “重点是加米森林的码头，这四千个人留给你也不光是为了驻守辛加堡的，一个半月的时间，或许还练不出一支水军，但作为一支奇兵够用了。” “水军……”埃尔伯特眼睛猛地一亮，“啊，泽代河贯穿东西，可以直达东加索帝国，也基本上可以覆盖那三块新领地。” 他微微撑大了眼睛，“原来大人早有安排……” “那不然你以为她真的是去送死的吗？”贾森有些无语，“加米森林是重中之重，但我真的很怀疑一个十多岁了却还是只会哭鼻子的小鬼是否真的能够承担起这个重任。” 埃尔伯特深吸了一口气，“放心吧老师，我会没事的，与其担心我这个徒弟，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这张刻薄的嘴能不能支撑你在亚历克斯帝国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生活。” 贾森讶异地看着埃尔伯特，“你竟然学会顶嘴了？” 埃尔伯特夜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然呢？你要留下来收拾我吗？” 贾森：“……” 他难以置信地转眸看向科琳娜，“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给了埃尔伯特一个鼓励的眼神，“刚刚有点走神。” 贾森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竟然护着他，不护着我？我可是马上就要去亚历克斯帝国为你守身拼死的人！” “那不然呢？都是要死的人，我们谁也不比谁高贵。” 贾森：“……” 他忽然开始怀疑人生，怀疑徒弟平日里对他的尊敬都是假象，怀疑科琳娜对他的好都只是利用…… 或许这就是一个天才不可避免的可怕境遇吗？ 科琳娜和埃尔伯特看贾森开始悲伤，都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一同站起来离开了书房。 给贾森留下了整整一书房的悲伤。 …… 三千士兵在科琳娜与赫尔曼会面的第三日就到达了辛加堡。 前一个小时科琳娜还在与阿曼德等人一起秘密测试几艘战船的性能，一个小时后，她就已经被迫坐上了马车，离开了辛加堡。 不谈整个辛加堡在看到军队时如何哗然，也不谈这个消息传播开去以后，会对整个斯罗郡甚至是北境的形势造成多大的影响。 科琳娜这位被押送的领主大人却是一点都没有做人质的自觉，刚一出辛加堡就闹起了脾气，“太匆忙了，连我适用的鹅毛笔都带错了，不行，这一支鹅毛笔一定会影响我在占卜中的发挥的，我需要有人立刻回去帮我拿我惯用的那支笔。” 第200章 养精蓄锐 科琳娜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既然是被赫尔曼无情拒绝了。 大概也是很久没见识过一个神圣的神职人员, 却如此不被尊重的场面了，这件事情在整个护送的队伍中还被宣扬得挺快的。 也就是停下来吃一顿午饭，休整队伍的功夫, 整个三千多人的队伍都已经晓得了。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个大新闻。 “不是说这一位是尊贵的神子大人吗？大公爵大人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是有问题的, 而且是很大的问题！”克里忽然出现在说话的那个人的背后，他瞪着眼睛, “不敬畏神明的人, 一定会受到神明的惩罚。” 领主大人刚一出门就受到这样的委屈，他都快要气死了。 那位公爵大人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情，随意地让这些流言四处传播, 肆意谈论着嘲笑着领主大人。 围在一起的几个士兵愣住, 一起扭过头看了一眼克里。 克里气势汹汹地瞪了回去，“等着为你们的行为忏悔吧！” “噗嗤”一声，有个士兵一时间没忍住，忽然笑出声来。 这一下，轮到克里发愣了, “你笑什么？” 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 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之前说话的那位士兵还有些紧张, 却被身旁的同伴拉了一下, “别傻了, 没听说这位神子大人是被神庙的大祭司殿下通缉的对象吗？这样一个人算什么神子？……” 克里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我们家大人被大祭司通缉了？” “都已经通缉了半个多月了，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克里还想说什么，忽然就看到不远处伊内兹对着他大力地挥手, 看伊内兹的表情，似乎不大妙的样子。 他连忙转过身，快步朝着伊内兹跑了过去。 两个人一碰头，克里这才晓得原来伊内兹也听说了领主大人被神庙通缉的事情。 他顿觉不妙，立刻带着伊内兹去找了科琳娜。 赫尔曼提供的那些食物科琳娜是吃不下的，她要求生火，让自己的人另外煮一顿可以入口的晚餐。 赫尔曼自然不答应。 她只能勉强啃了一点干粮，正准备睡一会儿消化消化吃进肚子里的那些铁疙瘩。 不等她睡过去，克里和伊内兹就找了过来。 听到神庙全方位地通缉她，科琳娜并不觉得很惊讶，神庙这种事情又不是做了一次两次了。 不过神庙给她网罗的罪名就很有意思。 “他们说，德斯蒙德大公爵的死是因为我吗？” 克里气得脸都涨红了，“明明是他们派人杀了大公爵大人！” 科琳娜垂着眸子，忽然微微笑了，“其实他们说的也没有错……” “大人？” 科琳娜轻轻地一摆手，示意克里先不要说话，她半垂下眸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如果不是我，德斯蒙德大公爵还真不会走到平民的当中亲自指导防御鼠疫的工作。” 克里和伊内兹都听不下去了。 两个人脸都憋红了。 科琳娜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么早就有受害者有罪论了啊……” 克里和伊内兹一怔，两个人神色懵懂，不是很明白科琳娜刚刚说了什么。 科琳娜却是淡然，“德斯蒙德大公爵已经死了，对于他的死，我怕是出不上什么力了，不过神庙还敢说是我蛊惑挑动了大王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让皇室成员自相残杀，让整个帝国陷入动乱？……”她轻笑了一声，“他们恐怕都没见识过什么叫真正的挑动。” 克里和伊内兹更加迷茫了。 克里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打算做什么？” 科琳娜眨了眨眼睛，“先睡觉。” “啊？” “养精蓄锐。” 克里按捺不住，“大人，神庙的通缉令还有外面这些传言您都不管了吗？” “你们刚刚不都已经为我出了头了吗？” “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 “尽人事，听天命……我是说，一切都要看神明的旨意，我们好好休息就是了。” 克里和伊内兹一脸义愤地进了科琳娜的马车，又一脸茫然地从科琳娜的马车里出来了，出来以后还跑到行礼堆里，给科琳娜找了一条大毛毯子出来，给科琳娜送去了。 如今天气渐暖，一般人也用不到这么厚的毯子。 只是科琳娜身体孱弱，分外畏冷。 除了大毛毯子，她还叫克里和伊内兹二人用兽皮将整个马车的缝隙都堵了个结结实实。 修整的期间，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光忙着给科琳娜的良好睡眠创造条件了。 而车队一路前行，整个车队的人都在等着这位神子大人口中所说的神罚的来临，等到晚上也没等着。 科琳娜事情却是不少，到了夜间，她又对赫尔曼选的扎营地点提出了异议，非要换到山的另一面。 为此大家摸黑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这个年代没有便利的灯具，山路也没有经过人工开道，大部分都是野山、荒山，这段路走得尤为艰难，有人甚至还差点因此而受伤。 好不容易到了神子大人觉得还算可以的扎营地点，她又非要让人加固一遍行李，然后让整个车队聚到了一起，她的车队就躲在整个护送队伍的正中间。 原本对这位神子大人还有一些敬畏之心的士兵们此时也被磨掉了最后一点耐心。 他们忽然觉得早上那么利索地拒绝了这位神子大人的非分要求的公爵大人是那样的可爱。 这一次来的三千人都是赫尔曼的亲信，其中最受赫尔曼倚重的弗兰克实在受不了了，“大人，您能不能像早上出发的时候那样，请这位神子大人安静一些？” 赫尔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千亲信被这位神子大人彻底惹毛，神子大人的神圣形象彻底轰塌，一时不知道该为这件事情感到开心还是该为科琳娜的没有逼数感到担忧。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根据弗兰克的要求去找了科琳娜。 科琳娜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逼数，她竟无比的配合，甚至还配合着吃了干粮，再也没有提出像中午那样要求吃一顿热饭的过分要求。 赫尔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科琳娜到底想要做什么？ 克里和伊内兹也都很好奇。 “大人，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科琳娜就着冷水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干粮，一脸懵逼地看着身边的人，“咦，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克里等一众亲兵面面相觑。 “什么？” “抵御惩罚呀。”科琳娜说得理所当然。 克里等人却是一个个都□□粮和水呛了嗓子。 “咳咳咳咳！……” 哪怕是外围的属于三王子阵营的护卫军们都能听到从里面传过来的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克里手握成拳，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什么？” “抵御神罚。”科琳娜说得一脸认真。 她抬眸看了一眼天空，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透过稀疏的树枝，能够清晰的看到天上那一轮新月，一阵风吹过，云层渐渐挡住了新月。 “快来了。”科琳娜一边说着，一边又狠狠咬了一口干粮。 没咬动。 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今日是注定要挨一天的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手里几乎已经硬成了一块木疙瘩的麦面面包，又看向其他几个人，“你们怎么了？快抓紧吃啊。” 众人内心有无数的惊讶、无数的疑问，可是这一刻，大家却都下意识地听从了科琳娜的建议，加快了食用干粮的速度。 外头的护卫军们只看到科琳娜的五百亲兵们交头接耳说了什么，随后大家都疯了一般地快速吃起来，效率要比他们更快更高。 等他们吃完的东西，又忽然全部自觉地将属于科琳娜的行礼迅速地又加固了一遍，然后挪动了车辆，将他们的车马都挪动得距离最中央的属于科琳娜的那辆马车更近了一些。 他们一脸的懵逼。 其中几个距离科琳娜的亲兵很近的护卫军拉住了其中一个亲兵，“你们这是在干嘛？行李不都已经加固过一遍了吗？” 在他们看来，大晚上的加固行李简直是没事找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多人都会选择在辎重车上过夜，定位稍低一些的则会从自行车上取一些东西，在辎重车附近铺上，然后在上面睡觉，地位再低一些的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总之第二天这些辎重肯定是需要重新再加固一遍的。 科琳娜下这样的命令，让大家伙白做工也就算了，晚上也没个好睡觉的地方，大家能待见她就奇了怪了。 亲兵倒也没想瞒着，“神罚要来了。” 护卫军愣住，“什么？” “神罚，听得懂吗？神罚马上要来了。” 护卫军下意识地看了一圈四周围，四周围一片祥和、和乐融融，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地看向那个亲兵，“你说什么呢？” 可能是出于无聊，又可能是科琳娜的亲兵们这紧张的姿态看起来确实好笑，这件事情又成了护卫军晚饭的谈资。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这件事情也传到了赫尔曼等几个护卫军首领的耳朵中。 弗兰克一脸的惊奇：“三王子殿下要娶的就是这么个玩意……我是说，这样一位女士吗？” “我们现在怎么办？这神罚……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下面的人不知道这位神子大人的来历，你还不知道吗？” 弗兰克虽然只是赫尔曼的副手，但他来历却很是高贵。 他的父亲是一位尊贵的伯爵大人，他的哥哥则是一位光明而又正义的光明骑士。 他们全家都有着纯正而又坚定的信仰，他也听他的父亲和哥哥提过太多有关于这位神子大人的传言。 虽然他暂时为三王子殿下服务，但对于三王子殿下的妻子人选，他实在是不能苟同。 说话那人想到自己曾经在王都亲眼目睹过的神降，脸色有些发白，他刚想说什么，一旁的弗兰克已经打断了他，“底下的士兵们是什么反应？” 前来禀报的士兵回答道：“大部分人根本也不相信这位神子大人说的这些，但也有一部分信仰虔诚的，学着神子大人的亲兵们加速了吃饭和休息的速度，同时也加固了辎重。” 弗兰克闻言，神色阴郁，转眸看向赫尔曼，“大人，您怎么看？” 刚刚向弗兰克等人承诺了科琳娜今天晚上不会再作妖的大公爵赫尔曼一脸郁猝，“传令下去，神罚是无稽之谈，所有人安心休息。” 第201章 历史新低 弗兰克眼眸一眯, “这件事情就由我去办吧？” 赫尔曼闻言，看了弗兰克一眼，他垂下眸子, 思索了片刻后道：“好。” 之前说话的那个切斯特的亲信看了一眼两个人，他忽然攥紧了拳头,“大人……她怎么说都是神子大人。” 赫尔曼却仿若未闻。 弗兰克见状，轻笑了一声, 快步走出了营帐。 不过一会儿功夫, 整个营地四周围都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呼喊声。 “神罚是无稽之谈，所有人就地休息！” “神罚是无稽之谈，所有人就地休息！” “……”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所有的护卫军都听到了这个命令。 有人撇了撇嘴, “我早说过，那个什么神子大人根本就不靠谱。” 话音刚落，那人的头发就被微风吹得浮动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要起风了吗？”随后他又摇了摇头，“哪来的风……” 他已经按照命令原地坐了下来, 也有级别比较高的, 已经在选择辎重车，当然像弗兰克这种级别的人, 更是直接叫人解绑了几辆辎重车, 开始布置今天晚上睡觉用的营帐。 他今日甚至十分难得地亲自动手, 解开了辎重, “神明在上，一定会护佑我今日睡一个好觉。” “呼……” 风也吹过了他的金发。 弗兰克反倒朗声笑了起来，“神明也在回应我呢……” 一旁弗兰克的护卫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大、大人……” 弗兰克被那亲兵抓得生疼, 有些不耐地看着那人，“你怎么了？” “大人，您、您看那儿……” 弗兰克顺着亲兵指的方向看过去，夜太黑了，以至于他一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看到一片绵延的山脉。 就在他不耐地想要甩开那个护卫的手的时候，四周围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惊呼。 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众人的眼神仿佛都像是看到了鬼一般。 弗兰克也听到了一些动静。 “呼呼呼——” 那种稳定的迅速上升的嘈杂声，在一片夜色中让人听着就觉得心惊肉跳。 而他终于也看到了正在靠近他们的那个东西的样子。 是风，却也不仅仅是风。 那巨大的，可怕的，仿佛要席卷一切的大风更像是天罚，树木山石被它席卷着呼啸着而来，它似乎要将这天地撕碎。 哦…… “神罚……是神罚……”有人惊惧地大叫起来。 弗兰克脸色发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罚……” 赫尔曼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已经快步跑了出来，他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明明半个小时前还是风平浪静，一片祥和的天地忽然就发了怒。 想到刚刚他下达的命令，他脸色发白，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却又很快勉强镇定下来，“去，去神子大人那儿。” 不用赫尔曼说，生死关头早就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飞奔着朝着科琳娜所在的那辆马车靠近。 靠近那辆马车以后，众人才发现那些辎重车不仅被加固了，而且三辆五辆的车子被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车阵，而科琳娜的亲兵们一个个都围在一起趴在了地上，躲在了那些辎重车后方。 先到的一些人还能勉强在其中找到一些位置，后面的那些人根本没办法挤到最中心的车阵当中。 他们只能退一步，躲在了属于他们的辎重车后面。 但这些辎重车显然要比科琳娜他们的辎重车差远了，甚至有些辎重车都已经解开了树藤。 赫尔曼看着自己的护卫们让出来的里面的空位，拳头捏紧了，“个子高体重大的一起跟我护到外围！” “大人！” “不要废话！” 飞沙已经卷了过来，根本就没有再剩下多少时间给他们了。 “趴下！……” 飓风携着风沙铺天盖地而来，那一瞬间，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原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此时更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割裂的世界。 能够支撑他们挺下去的，唯有心底的那一点信仰和希望。 在风沙中，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向那个人祈祷。 “亲爱的神子大人，请您原谅您愚蠢的子民的过错，从此以后，我将全身心地信奉神明，侍奉于您左右。” 一遍又一遍。 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在许多人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风沙终于逐渐停了。 赫尔曼站起来茫然四顾，看到哀嚎一片的护卫们，胸口一阵滞闷。 弗兰克也清醒了过来，他反复拍打着身上的风沙，“这到底是什么风？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的大风……” 他狐疑地看向立在正中央的那辆马车。 马早就被卸了绑在了一边的大树上，整辆马车看起来分外的安静。 “难道真的是恶魔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被人狠狠抓住，随后一把摔在了地上。 “谁！” 他被摔得七晕八素，抬眸一看，才发现来的人算是他的老熟人。 切斯特。 切斯特比他年长许多，在赫尔曼麾下已经效劳了许多年，只是他的出身不高，能力也不显，这么长时间过去依旧只领着不足五百人的队伍，不上不下地混着日子。 此时的切斯特却与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切斯特有很大的不同。 他目光冷厉，仿佛裹挟着寒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带着强大的威势与压力。 “向神子大人请求饶恕。” “什么？”弗兰克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切斯特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忍不住笑起来。 他手往后一撑，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切斯特又一脚踩了回去。 “请你心怀敬畏，立刻前去神子大人座下，虔诚地向她请求饶恕。” 弗兰克尝试着想要挣脱切斯特的压制，却根本挣不开。 他脸色微变，“呸！休想我向那个魔女低头！” 话音刚落，他忽然察觉到四周围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出身比他低微的小贵族，有些甚至是他的直属手下。 可他们看着他的那个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敬畏，只有不敢置信和逼迫的压力。 他心里“咯噔”一声，忽然察觉，这支军队难道是要变天了吗？ …… 这支军队的主人大公爵赫尔曼一直等到三天以后才得以见到马车中的神子大人。 而这个时候的科琳娜已经用上了她最得用的那支鹅毛笔，也餐餐都吃上了热饭，马车上铺上了柔软的纯白色狐皮垫子，当然她身边的辎重车也从之前的二十辆增加到了五十辆。 赫尔曼来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查看最新送过来的天气报告总结。 这一场风暴早在他们预料之中，只是连科琳娜也没想到风暴会来得这样气势汹汹。 漫天的黄沙都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情：北方土地中的含水量已经降到了历史新低。 这势必会为整个亚历克斯帝国，为整个北境，甚至整个亚瑟大陆带来深远的影响，对亚历克斯帝国的策略也势必要重新作出调整。 蓄粮不再是科琳娜一个人头疼的问题。 贾森师徒、阿尔曼父子等领地高层我终于逐渐意识到了天气变化背后所可能带来的巨大天灾。 玉米和土豆都是相对耐旱耐寒的作物，这两样作物的种植和普及被拔高到了领地最重要的工作，一切都要为这件事情让行。 萨罗城的城主阿布索伦甚至被科琳娜派去，亲自前往土豆商人的国度，前去收购土豆和玉米。 他也带去了整个辛加堡这段时间内生产出来的所有贵重的商品。 只是到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在听闻赫尔曼再度求见的时候，科琳娜根本没那个心情见他。 不过在再一次拒绝赫尔曼之前，她终于还是闲想起了自己身为人质的身份，将人请了进来。 要说两个人之间，赫尔曼是大公爵，科琳娜只是一个伯爵，赫尔曼是三王子的近臣，科琳娜只是个名分未定的可能会成为三王子妻子的人，赫尔曼是这一支护卫军的统领，而科琳娜只是人质。 怎么说都不该是赫尔曼前来见科琳娜，该是科琳娜前去面见赫尔曼才符合礼数。 可一个人敢请，一个人也敢放下身段来见。 赫尔曼在步入马车的时候，打从心底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了马车的边缘座椅上，见科琳娜低头翻看着文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竟也一直等着，半垂着眸子，毕恭毕敬的姿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科琳娜才看完了侦察队送上来的河流水脉分布报告。 她揉了揉脖子，也才注意到马车内多了一个人，微微一怔，“是赫尔曼大人来了。” 赫尔曼唇角一抿，神色微僵，却还是微微垂下头去，“大人。” 科琳娜将手里的文件收了起来，一时有些尴尬，“我才发现大人来了，咳！……” 赫尔曼一怔，一抬眸，这才发现科琳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他微微抿住了唇瓣，“大人这是怎么了？” 科琳娜随意摆了摆手，“无事。” 这些天来她吃得还好、睡得也还好，只是那一场风沙却引着她哮喘复发，身体状况有些不好，在她千万注意万般小心的情况下，倒还顶得住。 “明人不说暗话，赫尔曼大人屈尊前来想必是有要事？” 赫尔曼张了张嘴，在得知科琳娜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科琳娜倒是先他一步开了口，“是想问我们这一路的前程，还是想问三王子殿下的前程？” 第202章 兵祸 她那一双笑眼中带着几分洞察和坦然。 赫尔曼沉吟许久,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灼和好奇，“问我们的前程如何？问三王子的前程又如何？” 科琳娜淡然一笑，“都不好过罢了。” 赫尔曼嘴唇微微抿紧了, 几秒的时间，他才重新开口, “大人，真的是因为之前我对您不敬, 天神才降下神罚的吗？” 科琳娜眼睫微微一颤, 略有些讶异地看向赫尔曼。 她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兴味，她撑起下巴，上下打量着赫尔曼, “当然不是。” 赫尔曼怔住。 他在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有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对于这个问题，不管真相与否，科琳娜只会说是神明降下了神罚。 是他的心乱了，才忍不住质询科琳娜。 他却没想到…… “你刚刚说不是？” 科琳娜歪了歪头，“嗯, 不是。” 赫尔曼这下反倒迷茫了, 坐在原地，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科琳娜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她叹了一口气, “我们是盟友, 你有任何问题, 我必定真诚以待，所以也请你，请三王子殿下稍稍回以我一点点真诚。”她半垂着眸子，脸上带着些许的无奈, “那大风并不是什么神罚，这是真的，我们这一路前途坎坷，这也是真的，而三王子殿下有即将面临三大难题，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或许他国王之途就此而止，这还是真的。” 赫尔曼微微一笑，“我们对大人自然也是真诚以待的。” 科琳娜摆了摆手，“你这句话就说得不真诚。” 赫尔曼神色有些许尴尬，还有几分无措。 科琳娜神色淡淡，她很清楚，赫尔曼内心当然并没有多看得起她这个神子大人，甚至对她充满了恶感。 不过是那一场大风让他不得不慎重起来，进一步想要试探她罢了。 她并不怕赫尔曼试探，也不怕那位三王子殿下不将她放在心上，满心的利用和轻视。 她要的只是双方利益一致，能够尽快平息这场内乱，在整个旱灾来临之际，给北境、给帝国的人民赢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多说无益，神明早有启示，三王子殿下第一个祸患起于内乱，方向中南、西南，还请三王子殿下密切注意位于这两块地方的领地。”她喝了一口水，“我要休息了。” 赫尔曼还没从科琳娜最后说的那番话中回过神来，就听到科琳娜说要休息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低声告了辞。 回到营帐内的赫尔曼呆坐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想不出来这两块地方怎么会起内乱。 三王子殿下位于中南和西南的两块领地是他经营许久的地方，管理的这两块地方的人都是他的亲信，而且这两块地方虽然不如东部地区那般富庶，却也是丰衣足食，又没有战争的烦扰，怎么看都乱不起来。 想到科琳娜说话时坦荡的眼神，想到那场大风，不知为何他总有些心绪不宁。 犹豫再三，赫尔曼还是给三王子殿下写了一封快信寄去，将科琳娜的预判说了。 在信中，他也大致地讲述了那场大风的可怕和军中的些许变化。 赫尔曼写完信正准备将信卷起来，拿着羊皮卷的手一顿，赫尔曼又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 [科琳娜的占卜之术哪怕及不上大祭司厉害，但也确实有几分功力，还请殿下慎重。] 信件由快马送了出去。 而护卫军经过一日的跋涉，再次进入了休息时间。 其实再过个六七日他们也该到顿区峡谷了。 听闻他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五王子殿下也从宫廷中出来了，已经在赶往顿区峡谷的路上。 护送他这个弟弟的，自然有他的母亲布里奇特王妃，还有他的未婚妻，帝国唯一的女公爵贝弗莉．霍姆，带了整整两万人，竟明明有了几分下任国王的威风。 说不定他们两拨人马还能在顿区峡谷碰个正着。 …… 赫尔曼正等着三王子的来信，科琳娜却是忽然间态度大变，她不再要求食用热饭热菜，又重新回到了每日里只吃干粮的生活。 同时，她交给了赫尔曼一份行军路线图，要求赫尔曼换道而行。 赫尔曼如今最怕的就是科琳娜突如其来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他告诉自己不用紧张，可是根本不顶用。 哪怕他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他手底下那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风的三千护卫军们也根本做不到。 科琳娜对他，也真切地做到了真诚以待。 她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告诉赫尔曼，按照原路行军一定会遭遇兵祸，而且是赫尔曼的三千人根本应对不了的。 “我或许不会死，但你现在的身体肯定活不下来。”科琳娜如是道。 她在出发当天就给赫尔曼送了绷带和木板过去，这一天她又送了一次。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送过来的绷带和草药，就想起了那一日在斯罗郡领主府内遭受的那一顿毒打，并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来自科琳娜的关心，相反心情并不怎么愉悦。 他随手叫仆人收起来了，自然是没有用的打算。 而科琳娜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 “大人还有事？” “公爵大人，虽然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厚道，但我确实很怕死，家里有很多人等着我回去的。”科琳娜说得犹犹豫豫。 赫尔曼难得看到科琳娜还有为难的时候，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大人放心，既然由我负责您的安全，我就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到三王子殿下手里，无论谁要杀死你，必要先杀死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作为老牌贵族，赫尔曼的这个承诺显得尤为郑重和珍贵。 这是来自一位高贵的战士的承诺，其中承载着埃尔哈特家族的战斗荣誉和战士骄傲。 科琳娜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个……你可能对我的话有点误解。” “嗯？” “我的意思是，虽然在这条路上咱们算是忠诚的伙伴，但是如果遭遇根本无法抵抗的敌人，其实咱们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赫尔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一时竟沉默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了解面前这个女人，或许，他在一开始持了太多的偏见。 “大人不必过多担忧。” 他已经以埃尔哈特家族的荣誉起誓，不管他是否打从心底厌恶的这个女人，他你就会选择尊崇家族的荣誉。 科琳娜捏了捏眉心，还是决定直说了，“这次的兵灾，有一部分是冲着我来的，但是最可怕的那一部分，其实是冲着你来的。” 赫尔曼愣住，“冲着我来的？” 作为三王子的得力手下，当然也有不少势力想要除掉他。 可是如今占卜大典在即，怎么看都是先杀了科琳娜这个神子大人更为要紧吧？ 赫尔曼虽然对科琳娜所说的话存疑，甚至怀疑是不是科琳娜在那条行军路上布置了暗杀的人，但如今科琳娜在军中的威望很高，而且按照原先的行军路线，遭遇神庙派出来的截杀人手可能性也确实更大，他还是听从了科琳娜的安排。 更换路线后的前面四五日都相安无事。 除了路不好走，赶路又赶得急，科琳娜不得已舍掉了些许辎重车，甚至差点连马车都舍弃了，总体来说整个路走得还是非常惬意的。 赫尔曼甚至于很有心情地欣赏着孱弱的神子大人每日里逃命一般的胆小模样。 神子大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去，甚至于在第四日的时候，夜间还发起了高热，可偏偏就是不肯停下脚步。 当然，赫尔曼其实自己也没好到哪里。 他身上也带着伤的，比科琳娜更严重些，只是他身体毕竟没有神子大人那样娇弱，那点痛楚还忍得住。 派往三王子殿下那里的信使终于回来了。 因为他们临时更改行军路线，信使差点找错地方。 赫尔曼打开三王子殿下的信件，三王子对他说的这件事情显然也很重视，表示已经派人在查了，从现阶段的迹象来看那两块领地并没有什么问题，让他不必过分担忧。 他松了一口气，几日里紧绷起来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放松。 大概都是那一场风的关系，他虽然并不十分相信，心里到底还是有了几分迟疑。 也是在这个时候，科琳娜忽然又找了过来，“分开走。” 赫尔曼愣了一秒，随后笑了，“再一日的功夫，就是顿区峡谷三王子殿下扎营的地方了。” 科琳娜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赫尔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是科琳娜金蝉脱窍的一种手段，虽然不知道科琳娜是如何占卜到那一场大风的，但是她布置这么多天，今日大概也到了收线的时候。 他不紧不慢地道：“大人，您知道您身边包括我在内的这三千个人都是为您而来，您可以问问他们，能否愿意抛下神子大人您，将您和这五百亲兵留在危险境地中？” 她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四周围的护卫军。 看着他们担忧又着急的目光，她忽然有些许的恍神。 她微微抿住了唇瓣，其实，无论是这三千个人还是赫尔曼，他们的生死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如果赫尔曼连带着这三千个人一起死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三王子的力量，对她来说反而可能是好事，起码这样一来，她对三王子就可能会变得更重要一些，也能够更受器重一些。 可是…… 科琳娜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忽然就变了样子，“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三千个人我带走，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 第203章 近在眼前 “大人, 不能听她的，”弗兰克匆匆走了过来，“不能让她把人带走！她要走就让她自己走！” 科琳娜看向赫尔曼。 她在军中的威望如今说来算是不错, 但这依旧是赫尔曼的军队，由赫尔曼说了算。 她在这里头现在还排不上号呢。 弗兰克似是察觉到科琳娜的目光, 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科琳娜的视线, 将科琳娜挡在了身后, “大人，请您千万不要轻易接受她的蛊惑。” 科琳娜：“？？？” 她怎么蛊惑赫尔曼了？ “我刚刚没说话吧？” 弗兰克冷哼了一声，“你分明在利用你的美貌……” 科琳娜更是一脸懵逼, 她还有美貌这种东西呐？ 赫尔曼眯起眸子, 打断了弗兰克，“发生什么了？” 弗兰克神色凝重，“护卫刚刚探查到，有大批人马追赶而来。”他冷冷地看向科琳娜，“科琳娜大人, 对方人数太多了, 你带走这三千个人也于事无补，只会害死他们。” 科琳娜愣住, 她忽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害死他们？” “在这种必死情况下, 我想也不必做一些无谓的牺牲了吧？” 科琳娜忽然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觉得这话耳熟了, 就在几天前，她刚刚讲过这话。 说实话，作为被抛弃的那一方，听着这话确实是感觉挺难受的。 但是作为抛弃方的弗兰克, 倒是比当时的他更理直气壮。 她也是一时糊涂，竟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可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个人怂力弱的基层干部，是个现实主义的人。 “算了算了……”科琳娜尴尬着脸摆了摆手，“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赫尔曼微微怔住，“等一下。” 科琳娜头也不回，“是真的没时间了，我先走一步。” 就在她马上要离开营地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她扭头看向那人，有些惊讶地发现拉住她的人是赫尔曼，“有事？” 赫尔曼深深地看着科琳娜，似乎想要从科琳娜的脸上得到一个答案，可是科琳娜的脸上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听到营帐外头已经乱了起来。 不过片刻工夫，他的手掌就被汗给浸湿了。 “是走是留，要跟着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科琳娜听到这里，脸色反而有些不大好，对于刚才脑袋一热说的那些话，她其实已经后悔了。 弗兰克也是脸色大变，“大人！大人难道也信她是真的所谓的神子？” “弗兰克！”营帐内，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切斯特厉声喝止了弗兰克。 他一步上前，跪倒在科琳娜的面前，“我愿与神子大人共进退。” 永远随侍于神子大人左右。 只是他并非自由身，他早已向赫尔曼宣誓了忠诚，这句话便不能再说出口。 科琳娜没想到竟有人这么果断，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她神色变换，咬了咬牙，“好吧，只有十分钟，如果三千人中有超过两千九百个人愿意跟我走，那我们就一起离开。” 弗兰克不敢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两千九百人？难道你只给大人留一百个人？” “嗯。”科琳娜看向赫尔曼，“马匹全部留给你们，人太多了你们根本跑不快。” 赫尔曼微微一怔，“如果我们这边只有一百个人，还占用了所有的马匹，我们的目标很小，行动速度也快，对方只要有哪怕一点点正常的思维，都不可能来追我。”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是啊，正常来说是这样的，就不知道这一次我算的还准不准了。” 弗兰克听着科琳娜这种不负责任的言论，整个人都快炸了。 可偏偏，赫尔曼大人依言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整个护卫队就基本确定，几乎是全员都愿意追随和保护科琳娜左右。 这一点完全震惊了弗兰克，他心头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一场大风罢了，就将这些人都洗了脑了吗？若说神迹，自古以来神庙遗留下来的神迹更是数不胜数，科琳娜召唤的那一场大风又算得了什么？ 好吧，也确实有那么一点厉害，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这场大风在神庙的各项神迹中顶多也就排到第八，最多最多也就排到第七，比起大祭司出生时圣光普照根本就差远了。 科琳娜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召唤来一场大风吗？ 若是她做不到的话，那么这些人这一次又能依靠什么活下来呢？ “不得不说，您蛊惑人心的力量确实强大。” 科琳娜也是一脸懵逼，她如今还真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别说你不相信了，我都不相信我有这么厉害的蛊惑人心的能力。” 弗兰克：“……” “您是？……弗兰克是吗？”科琳娜有些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弗兰克脸色一僵，抿着唇瓣轻轻点头，“嗯。” “你要来吗？”科琳娜正在帮忙将马匹集中起来。 弗兰克冷哧了一声，“你以为你能蛊惑得了他们，也能蛊惑得了我……” 他忽然停住。 科琳娜奇怪看他，“怎么了？” 弗兰克看着眼前这三千多个人，这其中有他的部下，还有更多与他一同作战的战友。 虽然这些人性格脆弱，信仰不坚定，背叛了对神明的纯粹和忠诚，虽然他们大多出生比他低微许多，来自于血统极为不纯正的末流贵族家庭。 可是…… 他们曾经一同作战，也无数次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去送死吗？ 哪怕是他们选择的。 他捏住了拳头，“我跟你一起去。” 科琳娜略感惊讶，她以为弗兰克挺讨厌她的，也根本不信她说的那些。 她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根本没想到弗兰克会答应。 弗兰克看着科琳娜惊讶的目光，眼底浮现一丝嘲讽笑意，科琳娜不会是以为她也动摇了他吧？ 呵…… 他会加入这个队伍根本就不是因为她，他只是想着，他留在这个队伍中，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机会将这个错误扭回正轨，哪怕这机会很渺茫。 …… 两帮人迅速完成了分割。 而敌军已经近在眼前。 科琳娜对赫尔曼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露一面，让对方确定你不在我们这个队伍里头。” 赫尔曼也有些后悔，越是听科琳娜的计划，他越感觉不靠谱，“你确定对方在看到我的时候，会抛下你而来追我？” 他郑重地警告科琳娜，“哪怕对方因为我带的人少而想要先一口吃掉，但是一旦我跑远了，他们发现自己追不上以后，肯定会重新权衡情况。” “这里距离顿区峡谷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我们骑马的话，半日就可以到达。” “一旦我跑进顿区峡谷，对方不可能冒着跟三王子殿下正面起冲突的风险，死咬着我不放，留给他们的只剩下一个选择，回过头去吃掉你们的。 “而你们整整三千五百个人，想要抵挡恐怕是很难的，目标太大了，时间又很短，藏也藏不起来，跑也跑不掉，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本来我只打算带五百个人的，要说目标大，肯定是你们目标大，现在也只能赌一赌了。” 一旁的弗兰克已经被气笑了，他看向赫尔曼，“你后悔了吗？” 赫尔曼抿住了唇瓣，他确实是后悔了，他的一时冲动，不知道会不会给这三千个人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他心里再后悔，如今也来不及了，他总不可能朝令夕改，说好让三千个人自己选择，如今又强迫要带他们离开吧。 一旦军心动荡，真不知道那个时候到底是科琳娜的决策更可怕，还是带着这三千人心涣散的军队抵御外敌更可怕。 他强忍住内心的愤怒，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走。” 科琳娜也示意克里，“结阵，防御，一定要利落地挡住前面几次的试探攻击。” 就像赫尔曼说的，哪怕那些人真的是冲着赫尔曼来的，也不一定会放过她，顺手收拾了她才是最大的可能。 赫尔曼见科琳娜也不是完全不抵御，稍稍松了一口气，“哪怕这一次你占卜出错，遭遇到了敌军的全面攻击，不到最后一刻也一定不要放弃，等我赶到顿区峡谷，就会像三王子殿下搬救兵，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前来救援。” 科琳娜点了点头，“好。” 两拨人马终于彻底分开了。 就在赫尔曼带着人冲出去几百米，冲到了不远处的小丘陵上面以后，敌军也终于逐渐显露在两波人马面前。 看到对方的人数，赫尔曼率先倒吸了一口冷气，最起码是他们这边人数的两倍。 而且看起来似乎只是先锋精锐部队，后面估计还有不少的援军。 按照常理揣度，后面最起码还有五千甚至一万多人。 他脸色苍白，不用他多说，两拨人马中作战经验稍微丰富一些的，基本上已经知道了科琳娜所带领的那三千五百多人的队伍的下场。 哪怕对方一开始想要的是他的性命，手上有这么多的人，也完全可以做到分兵。 分出一千个人来追他难道还不够？ 科琳娜的军队打出了信号，那是催促他露面的信号。 其实这种时候他露面不露面的已经不重要了，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回去参加战斗。 身体中最后一丝理智制止了他。 回去战斗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按照原计划所说的，他快点去顿区峡谷搬救兵才是要紧。 只是这么多人到底是谁的军队？ 三王子殿下愿意为了科琳娜与这样庞大的势力起正面冲突吗？ 他压下心头的绝望，深吸了一口气，打马上前，露出了他的真容。 同时，他看向身后的亲兵，“打旗。” 第204章 一触即发 亲兵立刻扬起了属于赫尔曼的旗帜。 他扬起旗帜没一会儿, 就看到敌军一阵骚动，对方很显然认出了他的旗帜。 当然，作为迪恩帝国顶级的贵族, 一位高贵的大公爵大人，想来整个迪恩帝国上层贵族也没什么人不认识他。 他更好奇的是,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神庙的人？看起来不像是光明骑士团。 大王子的人？大王子可没有这么大的军队。 二王子的人？ 似乎比较符合…… 可虽然距离较远，他却又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二王子的人, 整个军队带给他的都是一种非常强烈的陌生感。 过了一会儿功夫, 敌军竟然也扬起了旗帜。 乍一看，这旗帜看起来有些眼生，再仔细那么一瞧, 赫尔曼才终于想起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个军队隶属于他的未婚妻，女公爵贝弗莉．霍姆。 再此之后，那队伍中又扬起了一面旗帜。 看到那旗帜的那一瞬间，赫尔曼越发惊讶了, 他的生母布里奇特王妃竟然也在这支队伍中。 他之前就得到了消息, 她的母亲与贝弗莉．霍姆一起，带着五王子殿下出了宫廷, 往顿区峡谷而来, 却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到了。 他的亲随显然也都已经认出了对方。 “是王妃！” “竟然是王妃, 王妃是来追杀神子大人的吗？” 谁都知道神庙支持的是五王子殿下, 无论是王妃，还是五王子殿下，甚至于大人的未婚妻贝弗莉．霍姆大公爵大人，全部都算是神庙那一方的人。 未来赫尔曼大人与这位贝弗莉．霍姆大公成婚以后, 又会在三王子殿下和他的亲弟弟五王子殿下之间做怎样的选择，其实也是一个未知数，这一家人的关系很是扑朔迷离。 撇开赫尔曼不提，布里奇特王妃与五王子殿下早就与神庙绑在了一起。 科琳娜作为神庙通缉的对象，又是在幕后操纵着直接破坏了五王子殿下顺利继位的人，她自然是王妃和五王子殿下心头最恨的人。 怕是知道神子大人在这里的消息，立刻追杀而来。 “看来这一次神子大人的占卜是真的出错了。”说话的这个人有几分失落，但随即他又立刻高兴起来。 既然是王妃，那么他们现在就安全了。 赫尔曼一愣神的功夫，就看到那支五千人的队伍忽然全体朝着他所在的位置走过来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大人，您怎么了？”亲随帮着拉住了他的马。 赫尔曼微微抿住了唇瓣，是啊，他怎么了？ 眼前来人，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他难道还要逃吗？ 另一个亲随也打马上前，“大人，我们要不要下山？” 他身后一百个亲随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笑意，都急着想要赶回去了。 “有没有人去告诉神子大人一声？” “弗兰克大人肯定认识王妃的旗帜，他会跟大人说的。” 众人有说有笑的，一个个全部都已经放下了防御，他们悉悉索索地从丛林中走了出来，甚至对着贝弗莉．霍姆所带领的那支军队挥起了手。 另一边，科琳娜所带领的军队也出现了一点问题。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他们所有人都以非常匆忙的姿态躲进了一旁的丛林中，虽然已经尽力掩盖身形，但若是对方稍微留心一些，立刻就能发现他们。 过去这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全靠着赫尔曼忽然的露面牵扯住了对方的注意力。 可弗兰克却是直接站了起来，一脸兴冲冲地就准备跑出去了。 科琳娜一把拉住了他，“你干什么去？” 弗兰克扭回过头，一看到是科琳娜，脸上立刻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颇有深意地看着科琳娜，等了许久，一直等到科琳娜逐渐变了脸色，他才缓声道：“你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吧？” 科琳娜一时间还真的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弗兰克见科琳娜沉默，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了，“你竟然连对方的旗子都认不出来，你这样真的能做好占卜吗？” 弗兰克一字一顿，“那是赫尔曼大人的母亲，布里奇特王妃来了。”他只能只队伍正中央，“看到那位身着红色玫瑰纹皮甲的女骑士了吗？这位就是了。” 不远处这位玫瑰骑士英姿飒爽、风采卓然，能够从对方的盔甲中看到她金子一般摧残的金发随风扬起。 这样的她确实出乎了科琳娜的意料，与她一开始设想的生活在宫廷内养尊处优的王妃形象很是不同。 科琳娜欣赏完这位王妃的风采，转过头，对着一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唧唧歪歪的弗兰克幽幽叹了一口气，“赫尔曼不会也跟你似的吧？” “什么？” 科琳娜有些担忧地朝着远处的小丘陵看过去，他们所处的位置被草木遮掩着，只能看到一个大概。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赫尔曼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部暴露了出来，而贝弗莉．霍姆的军队也越来越靠近他们。 八百米、五百米、三百米…… 科琳娜心脏都快要停摆，就快要忍不住站起来提醒赫尔曼赶紧跑路，而一旁的弗兰克看着科琳娜铁青的脸色，表情却是越来越愉悦，就等着最后那一下母子相见。 一百米。 不过是一个冲刺的距离了。 远处位于丘陵上的赫尔曼却忽然调转了马头。 “走！”他率先疾奔而去。 弗兰克愣住，“大人在做什么？” 科琳娜那一瞬却是松了心弦，“还好他没你这么憨……” 弗兰克还没回过神来呢，闻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憨？”他说完，目光又有些放空了，“不过……到底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跑呀！”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就要冲出去提醒赫尔曼。 “按住他。”科琳娜一个眼神甩给了守在一旁的克里。 克里第一时间扑了上去，一个擒拿将弗兰克按在了地上，顺便还堵上了他的嘴。 作战经验丰富，曾经多次统领上千人作战，手刃过无数强悍的敌人的弗兰克：“……”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今天一整天，整个世界的变化都太离奇，离奇到他一度觉得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等他终于被人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丘陵上的情况已经完全变了。 赫尔曼和那一百个亲随已经没有了身影，贝弗莉．霍姆所带领的军队似乎也有些茫然和无措，弗兰克翻了一个白眼，任何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无措的吧。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贝弗莉．霍姆带领的那五千个人中所有的骑兵全部出动，离开了大队伍，紧缀着赫尔曼而去，而剩下的四千多人也开始加速。 弗兰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哪里是认亲的样子？ 倒像是…… 他脸色一白，随后摇了摇头。 不到半个小时，贝弗莉．霍姆所带领的五千人就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 科琳娜立刻让手下的人整装，往更深更隐蔽更具有地理优势的地方而去，他们拥有的时间不多，后面的军队估计马上就要来了。 也确实和赫尔曼判断的一样，后方确实还存在着一支大部队，人数高达一万四千多人。 他们浩浩荡荡而来，光是出现在面前，就已经给科琳娜这一方的人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同于先锋部队的急行军，他们的步调要更为悠闲，自然也就更为细致周全，眼看着这一万四千多人已经行军过去了一半，却还是有人发现了科琳娜这一方人留下的痕迹。 军中将领商量过后，就派出人马朝着他们藏身的山头摸了过来。 曾经是赫尔曼手下的那三千人立刻出现了一丝骚动。 这里可是整整一万四千多人，一旦被对方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肯定是逃不过的。 而科琳娜手下的那五百亲兵却是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山下的动向。 一直作为一个麻烦被科琳娜看管在身边的弗兰克首先察觉到了科琳娜超乎寻常的冷静，他有些不敢相信都到这时候了，科琳娜竟然能够这么冷静。 随后他心底又升起几分隐秘的可耻的期盼，或许……或许科琳娜确实胸有成竹？ 然而在看到盘踞在山底下的一万四千多人，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多了……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局，躲过了前头却躲不过后头，哪怕大祭司在场，恐怕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更何况科琳娜这个假神子。 伴随着敌军不断深入，他们也发现了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 虽然双方还没有碰面，可是他们已经基本上确定了有人在山上潜伏这个事实，而科琳娜地方的人也都确定了对方的确定。 弗兰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证据，似乎是一连串新的脚印，难免心浮气躁，“我们不出去吗？” 反正迟早是要动手的，他们先下手为强，说不定还能够有一丝生还的机会。 科琳娜却是摇了摇头，“再等。” 等待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煎熬的东西了。 他们等着那批人马从距离他们大约两公里多的山脚，一路寻找着攀爬至距离他们不足五百米的位置。 等着山底下的部队逐渐集结，开始准备对山顶的他们发起攻击。 等到了太阳逐渐偏西，一轮红日渐渐落到山头上。 这一刻，弗兰克只觉得，若是继续等下去，他人或许还没有死，灵魂确实要先行一步死去了。 “我等不了了！我甚至不知道你在等什么！” 他这一句话没有太过刻意的压低声音，引起了不远处敌军的注意。 有好几个人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 战斗一触即发。 而就在此时，一匹快马从顿区峡谷的方向远远而来。 第205章 长驱直入 半个小时后, 原本集结于山下的军队撤离了。 弗兰克茫然地坐倒在地上，目光落在了科琳娜的脸上。 科琳娜早就已经站了起来，“走走走, 咱们得赶紧出发了。” “去哪？”弗兰克茫然地问。 “跑啊。” 弗兰克：“……” …… 整整四个小时，月亮已经高高挂到了树梢。 弗兰克气喘吁吁地蹲坐在营帐的角落里, 视线落到了不远处赫尔曼的身上。 相较于科琳娜等人的狼狈逃窜，比他们早到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赫尔曼早就已经洗漱过, 吃过了晚饭。 他的面前习惯性地摆了一陶罐的酒, 正拿着一盏白瓷杯一口一口地小酌着，“终于又喝上这酒了……舒坦。” 赫尔曼看起来很是惬意，与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 可无论是三王子阿莫斯, 还是弗兰克等几个亲信, 都下意识地没有像平日里那样与他说笑。 阿莫斯的脸色甚至有些阴沉，他看向自己的内事官，“布丽奇特王妃退了吗？” 内事官躬身一拜，“还没有。” 阿莫斯脸色立刻落了下来，他看向从进了营帐以后就躺在兽皮上一动不动的科琳娜, “科琳娜小姐, 有关于布丽奇特王妃追杀赫尔曼公爵这件事情，您怎么看？可有解决办法吗？” 科琳娜躺在垫子上, 虽然已经躺了很久, 可是只要她想要动上的那一动, 依旧感觉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还有一种强烈的恶心反胃感。 她缓缓地侧过身子，看向阿莫斯。 她怎么看？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看，只想全心全意地续一续自己的小命。 她没法这样说，只能将这些话都咽进肚子里, “我的看法几日前就已经与赫尔曼大人说过了。” 阿莫斯愣住，“前几日？” 看起来一直都很淡然的赫尔曼脸色微变，喃喃着道：“前途堪忧，命运多舛吗？” 科琳娜微微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我能回去休息吗？” 三王子阿莫斯还想说什么，见科琳娜一脸惨白的模样，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可是面对当下的局面，他又如何能忍得住不问？ 他看向一旁的赫尔曼。 赫尔曼思索片刻后道：“您之前说，三王子殿下手里的两块领地很可能会发生内乱，这件事情与……那位王妃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那两块地方真的发生内乱，对三王子的未来发展自然是极为不利的。 可是三王子殿下刚刚明明问的是如何应对那个女人吧？ 科琳娜还未说话，一旁的三王子阿莫斯霍地站了起来，“今日那一批军粮是哪里送过来的？” 一旁的内事官脸色也是一变，“是墨卡郡……” 正是上述这两块领地中的其中一块。 他下意识地安抚阿莫斯道：“只是送军粮过来而已，根本没有来多少人……” 哪怕科琳娜早已有所准备，依旧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凉。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却感觉越来越难受，“殿下，我告辞了。” 说完，她根本也没有再理睬阿莫斯，对着一旁的克里招了招手，让克里将自己扶了起来，缓步朝着营帐外走去。 一直到科琳娜快要走出营帐了，阿莫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连忙追了几步，亲自将科琳娜送到营帐门口。 刚送走了科琳娜，营帐外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和营帐外围移动的点点火把，心底越发觉得不安。 他转过头看向一同跟出来的内事官和赫尔曼，“谁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事官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我去看看。” 说完，他快步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工夫，他就带着一个士兵跑回来了，那护卫脸色苍白，“殿下！有人偷偷打开了关卡，如今布丽奇特王妃和贝弗莉．霍姆大人已经带着人冲进来了！” 阿莫斯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站稳，“他们冲进来了？到哪了？” 士兵脸色惨白如纸，“几个关卡上站岗的士兵也都被放倒了，以至于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他们一路上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长驱直入，如今……已经到了我们营地外。” 阿莫斯眼睛微微撑大了，“是他们，是墨卡郡的那些人……” 他喉头一阵腥甜，差点呕出血来。 赫尔曼一把搀住了他，“殿下，现在不是你能够倒下的时候，您必须撑住。” 阿莫斯闭了闭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来，“是，我必须撑住。” 无论心里有多少怨愤，多少懊悔，他都来不及去想了。 科琳娜…… 不，是神子，神子说了，这是他命中的大劫，若是他真的委顿下去，恐怕就要命陨于此处。 “她还在……她在我们的营地里……” 阿莫斯想到这一点，忽然间就有了那么一点点面对的勇气。 既然科琳娜还在，那是不是说明这件事情还没有到最差的地步，还有一丝转机？ 不管在场众人各自是怎么想的，整个营地都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喊杀声逐渐响彻整个顿区峡谷。 虽然布丽奇特王妃和贝弗莉．霍姆公爵杀了三王子阿莫斯一个措手不及，但好歹顿区峡谷也算是阿莫斯的第二个大本营，这里常驻军队就有三万人，等阿莫斯终于回过神来，还是抵挡住了布丽奇特王妃和贝弗莉．霍姆大公爵的攻击。 布里奇特王妃和贝弗莉．霍姆大公爵一方也开始出现伤亡。 照理来说，她们这一次突袭能够得到这样的成效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怎么看他们也不可能一口吃掉三王子阿莫斯。 可布丽奇特王妃和贝弗莉．霍姆大公爵却丝毫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 随着双方伤亡越来越重，三王子阿莫斯心态一度崩溃。 他知道自己必须专心，可是看着这些伤亡的人，他就总是忍不住后悔，后悔当初在收到赫尔曼寄过来的那封信的时候，他的态度那样轻慢，竟完全没有将赫尔曼的提醒放在心上。 只是送粮的几百个人而已，几百个人啊，却已经造成了他们上千人的伤亡。 而更让阿莫斯崩溃的是，这一场仗一直打到了第二天早上。 而他们最后的伤亡人数，达到了整整六千多人！ 死亡两千两百人，伤四千人。 在精神极度疲惫，内心极度崩溃的情况下，阿莫斯还得强撑起精神收拾战场，安顿伤员，安抚整个军队的情绪，另一面他还得立刻派人去找失踪了的那一队送粮的人，调查墨卡郡和西格堡内乱的事情，排查整个军营上下，还有布丽奇特王妃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得尽快知道，是神庙对他态度发生了变化，要对他赶尽杀绝？还是这件事情只是出自布丽奇特王妃个人的原因？ 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可阿莫斯在做这所有事情之前，却先做了一件特别无足轻重的事情。 他亲自让人煮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又请来了营地内的两位祭祀，带着早饭和祭祀去了科琳娜的营帐。 可惜的是，虽然他用心至极却没能见上那位神子大人。 科琳娜又发起了低烧，喝过阿曼德给她准备的药包以后，她就陷入了昏睡，睡得昏天黑地，根本没听见外面的打杀声，自然也不知道大清早的，高贵的三王子殿下亲自为她送了早餐过来。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阿莫斯才终于见上了科琳娜。 与第一次二人见面时相比，如今的科琳娜依旧狼狈，“请恕我不能起身了。” 已经是春夏之际，她身上却依旧披着兽皮，看起来很是虚弱畏寒。 “克琳娜小姐自便就是。”阿莫斯的态度却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是我冒昧打扰到大人了。” 科琳娜苦笑着摇了摇头，“三王子殿下前来，自然是有要事，是我的身体太虚弱了。” 阿莫斯忽然想到科琳娜会变得如此虚弱，与他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他微微垂下了脸，略有些尴尬地取了水喝，正想着要如何开口，营帐忽然被人掀开了。 赫尔曼出现在营帐前。 看到他的模样，营帐内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赫尔曼满脸是血，那张英俊的脸上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刀口，一路滑到了耳后，身上也带着好几处的刀伤。 他气喘吁吁，看样子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这是去哪里了？”阿莫斯立刻站了起来，下意识的要去搀扶赫尔曼。 赫尔曼却推开了他的手，凝视着科琳娜的眼睛，一步一步地朝着科琳娜靠近。 他神色冰冷，似乎随时都可能举起手里的刀结果了科琳娜。 克里下意识地上前几步，挡在了科琳娜的面前，一脸戒备地看着赫尔曼，“赫尔曼，你要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赫尔曼呼吸粗重，冷冷地看着科琳娜，“是神明告诉你的吗？” 他身上的血腥气几乎要将科琳娜熏晕过去。 科琳娜收敛了神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发疯的男人，“告诉我什么？他倒是没有告诉我，你会主动去寻死。” 第206章 养生生活 赫尔曼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 配合着他脸上的那道伤疤，看起来越发狰狞。 科琳娜却是一改往常温柔和煦的态度，嘴角带着嘲讽笑意, “谁动的手，不会是那位布丽奇特王妃本人吧？” 赫尔曼猛地抬起手, 握着铜剑的手背上青筋纵横。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眼神中充满了冰冷杀意, 那冰冷的剑锋直指科琳娜的脖颈, “那神大人有没有占卜到，你今天可能会死？” 科琳娜轻嗤了一声，“就凭你？一个自以为潇洒, 实际上懦弱又无能, 只会将怨气撒到无关的人头上的可怜虫？” 一旁的克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领主大人口中听到了什么。 在他心目中，领主大人一直都是很温柔很仁慈的一个人，无论任何时候，脸上都带着亲切笑意。 偶尔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却也从来不发脾气, 更不会骂人。 但……这也是赫尔曼逼的！ 他瞪向赫尔曼, 这个人出发之前说得那样动听，什么会保护大人, 什么盛情邀请, 没有保护好大人反倒要大人保护他也便算了, 他竟然还对大人刀剑相向, 一副要杀了大人的样。 想想就好气。 还有这个三王阿莫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看热闹吗？ 赫尔曼双目赤红，显然是激怒到了极点。 就在三王阿莫斯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阻止赫尔曼的时候，赫尔曼忽然放下了拿着剑的手, 连带着他的肩膀也跟着垮了下来，他半垂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脸上没有了怒容，只剩下一片颓丧和茫然，“可怜虫？……我是可怜虫……哈……我是可怜虫……我是个懦弱自私无用的可怜虫……” 他提着剑，转过身朝着营帐外走去，萧索又孤独。 那个样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了。 三王阿莫斯已经从内事官那儿听说了赫尔曼刚刚出去见布丽奇特王妃的事情。 他眉头紧蹙，抬眸看向满身是血的赫尔曼，“赫尔曼，你等一下。” 赫尔曼仿若未闻。 阿莫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一旁的内事官，内事官立刻上前拦住了赫尔曼，“赫尔曼大人，请留步。” 赫尔曼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皱起眉头，看向身后自己的朋友三王阿莫斯。 阿莫斯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了赫尔曼的面前，目光深深地打量着赫尔曼身上的伤，“你身上这伤真是王妃做的？” 赫尔曼一言不发，竟是默认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尔曼依旧没说话。 阿莫斯捏了捏眉心，“赫尔曼……” 经过昨天晚上这纷纷扰扰，如今的他只感觉身心俱疲，亲信的背叛刺痛了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条神经，他甚至怀疑他最亲近的好朋友还值不值得信任。 一位母亲为什么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动手？ 甚至在很可能两败俱伤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放手，一副要跟亲儿同归于尽的姿态。 这是哪来的母亲？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赫尔曼终于有了反应，他怔住了，“我做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三王阿莫斯的亲兵来报，他的内事官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殿下，前头传来消息，五王殿下殁了。” 阿莫斯无奈又平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他眼瞳骤然缩紧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赫尔曼。 赫尔曼察觉到了自己这个好朋友的眼神，因为他母亲的特殊经历，他经常会出入宫廷，偏偏又不受布丽奇特王妃待见，去了几回以后，反倒成了三王母妃那儿的常客，可以说是从小与三王阿莫斯从小一块儿长大。 他太了解阿莫斯了，就像阿莫斯了解他那样。 阿莫斯的一个眼神，他就瞬间明白了阿莫斯的想法，“你也觉得是我做的？” 阿莫斯猛地回神，立刻摇头，“自然不是，”他终于明白了布丽奇特王妃为何发疯，“王妃以为是你做的？” “是啊，她觉得我为了您这位殿下，为了我自己的前途，还有……因为嫉妒，所以动了手。”赫尔曼说着，似是觉得这话特别好笑似的，忽然轻笑了一声，只是他的眼中不带任何的笑意。 阿莫斯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后眉头微微锁了起来，“这不合理，若是你动的手，我不可能现在才收到消息，况且你之前人明明就在斯罗郡……”他眼底露出一丝坚毅，“我会跟王妃解释。” “不必了。” 阿莫斯摇头，“不行，这件事情一定要说清楚。” 他说着，转身对着科琳娜告辞，随后匆忙走了出去，反倒将赫尔曼留在了营帐中。 赫尔曼看着阿莫斯轻快的背影，心底忽然闪过一丝扭曲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想要追上去，视线的余光却瞥到了躺在兽皮上全程置身事外的少女。 他忽的眯起了眸，“科琳娜大人。” 科琳娜懒懒地抬眸，脸上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赫尔曼犹豫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就在科琳娜以为他永远都不准备开口的时候，他缓缓地开了口，“她会后悔吗？” 科琳娜有些茫然，“嗯？” 赫尔曼抬手，手指划过脸上那一道巨大的口，“她听了解释后，会后悔吗？” 科琳娜看着那道深到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伤口，终于恍然，“你觉得呢？” 赫尔曼忽然又朝着科琳娜走近了几步，让稍稍有些放松下来的克里再次紧张了起来。 他却缓缓在科琳娜面前跪了下来，仿佛一只温顺的羔羊，“大人，请仁慈的您赐予迷途的旅人一点智慧……” 他目光紧紧地凝视着科琳娜的眼睛。 科琳娜看着赫尔曼，恍然间，仿佛看到了那一年离开家乡离开城市去往乡村基层的自己。 家里很热闹，正在过年，大人们热热闹闹地围坐在桌前吃菜说笑，弟弟拿着手机在打游戏，亲戚家的孩围着他，一群人大呼小叫。 她却从这个家里离开了，什么都没带，孑然一身，仿佛家里的幸福和热闹天然不属于她。 “你想要听的，自然是她会后悔的。” 科琳娜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也与她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或者说，赫尔曼这个人与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她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在三王阿莫斯这儿快一些找到自己的定位，在这个营地中顺利地存活下来。 可理智上是这么说，情感上，她有那么一瞬与赫尔曼产生了共情。 哪怕刚刚被布丽奇特亲手砍了好几刀，哪怕他内心隐隐地也知道阿莫斯去不会有结果，他还是抱了几分希望的吧。 “但若是她真的会，她若是真的对你存着哪怕那么一丝丝的感情，甚至她心底若是有那么一点犹豫，只要几天的时间，稍微那么一查，这些又不是多难查到的事情。” 与其说布丽奇特王妃是因为小儿的死而愤怒的失去了理智，不如说她就是习惯性地拿赫尔曼出气罢了。 赫尔曼僵在了原地，仿佛一座雕塑。 过了一会儿，他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就在克里觉得赫尔曼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他终于停下了颤抖。 可他也没动，就那样跪在科琳娜的兽皮前。 一旁的克里其实听得不是很懂，见赫尔曼不说话，他以为赫尔曼也是没听懂，“可这其中不就是误会吗？三王殿下如果能解释清楚，布丽奇特王妃肯定会心疼赫尔曼大人的吧？”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满怀希望后再破碎，折磨便是如而来，一次一次翻来覆去。 “总之，还是别对阿莫斯行抱太大希望的好。” 科琳娜也知道自己这话难听，大实话有的时候真的是贼难听。 她说完这句也没再多说了，她自觉自己那可是一个世纪超级小甜甜，老管家库利奇的甜心小宝贝，姨母和大表姐的贴心小棉袄，小甜甜是不能说太多难听的话的，说多了就不甜了。 赫尔曼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说话，也没动，就一直跪在原地。 科琳娜想让赫尔曼离开的，看着赫尔曼那心如死灰的样，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她给了克里一个眼神示意克里保护好她，她则闭上眼睛开始休息，能睡就睡，能吃就吃，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就动一动。 十九岁开始的养生生活成就达成。 日头再一次落了下去，金黄色的余晖穿过营帐的门，照射在营帐内几人的身上。 外头忽然热闹了起来。 克里迷迷糊糊的正在打盹，也被外头的动静给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是三王殿下回来了吗？” 第207章 一念成佛 确实是三王子阿莫斯回来了, 而且听起来不大好，似乎有什么人受了伤。 直到阿莫斯出现在科琳娜的营帐门口，营帐中人才确定受伤的不是阿莫斯本人。 可他也没有进来, 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而如今的赫尔曼大概也不大想见到他。 科琳娜完全没被惊动，她一直睡到了晚上, 一醒过来就有人为她递上了温水, 还有热腾腾的食物。 只是这个人不是克里，却是赫尔曼大公爵。 赫尔曼见科琳娜一脸的迷茫，随手就将食物放到了一边, 自己又拿出了酒壶, 自斟了一杯，脸上的伤口流的血看起来已经凝住了，只是在他动作间，看起来随时都有再次裂开的危险。 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烈酒入喉, 他微微闭眼, 昏暗烛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赫尔曼又重新做回了那个是以散漫的大公爵大人, 曾经所发生的一切, 包括他心底的伤口全部被遮掩了起来。 克里已经接过了晚餐, 小心地吹了吹, “大人，我帮您拿着碗？” 前几日科琳娜发烧的时候，她虽然坚持自己吃东西，可身体虚弱几乎拿不动碗, 最后只能由克里帮忙举着碗，她自己拿着勺子吃。 科琳娜回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吃。” 她说着，先取过了茶杯喝了一点温水，视线却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一旁赫尔曼的身上。 昏睡了大半日的脑袋终于有了些许的清醒，“你怎么还在我的营帐里？” 赫尔曼拿着酒杯的手一顿，“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大人。” 科琳娜歪了歪头，“什么事？” 赫尔曼逐渐有些习惯了科琳娜的直来直去，他原还有些犹豫说不出口，被科琳娜这直直的一问，竟突然间放松了些许，“我想请问大人，这便是神明对我的惩罚吗？”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像那场大风一般。” 科琳娜有些惊讶，没想到赫尔曼会想到神明身上去，她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赫尔曼见科琳娜沉默，心逐渐沉了下去，“大风还有停下的时候，我的罪孽可有赎清的一天吗？” 科琳娜拧着眉头，神色苦闷。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答。 赫尔曼等了半日没等来科琳娜的回答，一抬眸反而看到科琳娜一脸的痛苦，反倒笑了，“我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大人不必过分纠结，我不再问便是。” 科琳娜看着赫尔曼那张一半依旧英俊潇洒，另一半却狰狞可怕仿佛鬼魅的脸庞，忽然问他道：“对于你的这张脸被毁掉，你有没有觉得懊悔十分、痛苦难忍？” 赫尔曼微微一怔，似是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个巨大的伤口似的，抬手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这……容颜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或许有些女士会因为容貌而不喜欢我了，但总归还会有别的女人喜欢我，或许是喜欢我的金钱，或许是喜欢我的爵位，或许是喜欢我长得丑……” 他笑容肆意，在火光摇曳中，他的脸竟是比之前那完美的样子更吸引人的目光。 科琳娜点头，她托着腮，一勺又一勺地往自己的嘴里送早已煮得烂烂的蔬菜面糊，“在意容貌的人，若是在脸上有了这么一道伤口，或许已经看不开的要死要活了，若说神明的惩罚，对这些人来说，这便是神明的惩罚，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你却将它看成是神明送给你的小礼物。” 赫尔曼举着酒杯的手停住了。 他脸上那肆意的笑容逐渐收敛，深深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您与我设想的很不一样。” 科琳娜笑容狡黠，“是不是觉得自己掌握了命运的钥匙？即将打开主宰命运的大门？” 赫尔曼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可随后一想，他刚刚心里还真有一种豁然开朗，重新掌握命运的感觉。 科琳娜感叹着道：“这就是心灵鸡汤的力量啊。” “心灵、鸡汤？……” 科琳娜摆了摆手，示意赫尔曼不用在意，“总之，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你肯定还是看不开的。” 赫尔曼眼神中露出了一丝迷茫，还是看不开……吗？ 他刚要开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坐直了身体，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大人，还请大人为我解惑。” 科琳娜垮下肩膀，“我恐怕无法为你解惑，”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也很困惑啊。” 她记得她在过年的时候千里奔袭投奔她的老师那个晚上，当时他的老师被儿子女儿接去京城过年了，接到她的电话又匆匆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到的时候都快要天亮了。 他将她安顿在了他那间老屋子里。 老师在去京城之前特意清空了冰箱，这大过年的，又是凌晨五六点钟，还是在穷乡僻壤的乡村，根本买不到吃的。 他对付着下了一碗挂面给她吃。 什么都没有，就放了一点猪油和酱油。 当时的她吃到那碗挂面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在那个孤独的世界里有了温暖，有了依靠。 她对老师说，那是她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 当时老师也说了类似的一番话，有些人在意珍馐美食，吃不到一顿好的，便感觉浑身不对劲。 有些人在意金钱地位，有些人在意家庭温暖，有些人在意身体健康，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东西…… “……在意无错，过度执念就成了魔，”科琳娜想到自己的老师，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翘起，眼神也有了些温度，“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注定得不到，若是执念于此，便会一辈子痛苦不安。”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过分的自大，总以为别人不爱我，或者事业不成功，或者身体不健康，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总以为如果能够纠正些什么，便能够改变结果。” “可别人不喜欢你，那分明是别人的事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们只能改变能改变的部分，却无法控制最后别人喜欢不喜欢，或者身体健康不健康，甚至事业成功不成功。” 科琳娜觉得自己讲得太过哲学了，说实话她自己都没活明白呢。 她将这一切归结马克思主义辩证哲学中的一句话，“世界是一体两面的，分为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主观的想法和做法可以起到一部分作用，却决定不了最后结果，我们必须能够正确的认识客观世界。” “同时，我们不能放弃主观能动性，要保持积极，对世界或内部的刺激或影响作出积极的有选择的反应或回答。” 她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赫尔曼一开始听着觉得有些奇怪，这与他所接触的祭祀或者占卜师所说的那些东西完全不同。 最起码，祭祀或者占卜师都应该要提到神明的指引之类的话吧？ 或许是神明给予的惩罚，或许是神明给予的奖励，可科琳娜这位神子大人却全程没有提到神明。 说的都是他听不太懂的，有很多词汇显得很艰涩。 例如执念、成魔、客观世界、主观能动性、世界的刺激、积极的回应之类的…… 可是细细一想，又觉得这其中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极为庞大深厚的人生智慧。 那可不嘛，科琳娜说的那番话结合中西、贯通古今，听起来可不是很唬人。 赫尔曼品味着科琳娜刚刚说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越想越被这其中的思想所震撼，“或许，大人是想说，神明竟是我们的心念吗？若是欲望成执念，便会成魔？” 科琳娜举了举自己的大拇指，给了赫尔曼一个大大的赞，“一念成魔，一念成……神，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要学会放下不能改变或者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大人有执念吗？” “有。”科琳娜坦然点头。 赫尔曼略显惊讶地看着科琳娜，“那大人……放下了吗？” 科琳娜思索良久之后，低声道：“应该算是放下了吧。” “大人是如何做的？”赫尔曼语气中有了一丝急切。 科琳娜半敛下了眸子，“接受我不被爱的事实，我能做的，大概就是让与我一样的人变得少一点点，或者过得好一点点。” “如果有些父母是因为没有活路了，没有经济支撑，无奈之下选择放弃某个孩子，那我便努力让这种无奈变得少一些，当然也会存在一些父母就是毫无责任心，根本不想养育孩子，那我就努力让这个孩子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也能过得和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一样，哪怕做不到完全不一样，那起码要能够养活自己，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再然后，我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被人爱的……我的管家，我的姨母，我的大表姐，还有好多好多人……” 她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似乎是回不去了。 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也有了牵挂，有了温暖，有了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的人。 这大概就是一件最好的好事了。 她微微笑着大大地吃了一口面糊，一抬眸，却看到赫尔曼微微出了神，“原来大人是这样想的吗？……” “真的有用吗？” 科琳娜摊手，“两个选择，继续跟布丽奇特王妃死磕，你一辈子痛苦，要么让别人不那么痛苦一点，你也很可能还是一辈子痛苦，但世界的痛苦变少了。” 赫尔曼深深地看着科琳娜，就在科琳娜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哪里说错了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单膝跪了下去。 他缓缓地埋下了头，他的额头触在了科琳娜摆在兽皮上的指尖之上。 赫尔曼这个样子吓了科琳娜一大跳。 不等科琳娜反应过来，赫尔曼就已经站了起来，他举起酒壶，转身走了出去。 科琳娜一脸懵逼地问身旁的克里，“他这是干嘛呢？” 第208章 答案 克里的魂儿还落在阅读理解阶段, 压根就没留意到赫尔曼做了什么，“怎么了？他又怎么了？” 科琳娜：“……” 她叹了一口气，略有些羡慕地看着克里, “要说我们其中谁最具有生活的智慧，还是你啊……” 克里摸了摸脑袋, “我？我有这么厉害吗？” 科琳娜问克里，“你开心吗？” 克里重重点头, “开心！” 科琳娜摊手, “这不就是了？你比赫尔曼开心，那不就是比他厉害吗？” 克里有些许的反应不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好、好像是哦。” 不过下一秒, 他又垮下了肩膀，“可我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科琳娜微微一怔，“克里也有烦恼吗？” 克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科琳娜，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人生病的时候, 我就会很担心，担心到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少年, 眼神忽然就变得柔软了。她托着腮, 认真地想了想, 随后又很认真地回答道：“那我以后一定会努力让克里少操心的。” 她说着, 就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的面糊糊。 面糊是真的超级不好吃。 她想着，明天最好是不是弄个面，最不济也搞个蔬菜面疙瘩。 他们来都来了，正好也看看顿区峡谷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植物动物, 如今已经快到初夏了，正是各种植株放肆生长的季节。 顿区峡谷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又富含铜铁矿，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特别的植物也不一定。 有了好吃的，能吃能睡的，身体自然就会变得棒棒的了。 克里却依旧很是闷闷不乐，“如今我操心的事情可不止是这些。” 科琳娜越发惊奇了，“哦？” “您现在不仅生了病，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个三王子阿莫斯……”克里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他不怎么靠得住，还有那位赫尔曼大公爵，他说好的会全程保证大人的安全，可如今他都自身难保了。” 科琳娜看着克里眼下的青黑色，抬手轻轻摸了摸克里的脑袋，“这些天可真是把我们克里给累坏了。”她声音温柔，“不过不要担心。” “大人想到办法了吗？” “暂时还没有。”科琳娜眼睛亮亮的，“不过我想到明天到底吃什么了。” 克里：“……” 这样的大人可真叫人发愁。 …… 这样的科琳娜不仅让克里发愁，也让三王子阿莫斯很发愁。 “她去摘野菜了？” 他听说科琳娜今日终于出了营帐，心里正有几分高兴，想看看科琳娜会做什么，却没想到科琳娜去摘野菜去了。 内事官汗颜，“是的。” 阿莫斯眉心微蹙，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 内事官见状，有些紧张地问阿莫斯，“这位神子大人此举是有什么深意吗？” 阿莫斯摇头，“不知。” 又等了整整一日，到快天黑的时候，阿莫斯才等到科琳娜回来。 …… 科琳娜带着整整五百多个人一起上的山，下来的时候每个人背筐里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看起来收获颇丰。 她第一时间准备进厨房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赫尔曼的亲兵却匆匆而来，“大人……” 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却在看到赫尔曼身旁的科琳娜的时候，忽然止住了话音。 科琳娜识趣地道：“我差点忘了还有两种调料没拿进来，我去取一下。” 赫尔曼眉头一皱，“大人不必避开，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与大人讲的。” 科琳娜其实根本不想听，奈何赫尔曼实在坚持。 感受着赫尔曼这个亲兵的挣扎，她很是尴尬地将脸别了过去，装模作样地挑着食材。 亲兵见赫尔曼对科琳娜这个态度，心底已经生出了几分绝望。 他额头上满是细汗，脸色也苍白到了极点。 赫尔曼目光淡到了极点，“如果你不想说，那不说也罢。” 亲兵眼瞳一缩，他看了一眼赫尔曼身旁的科琳娜，牙齿紧紧咬紧了，忽然对着赫尔曼和科琳娜跪了下来，“弗兰克大人被三王子殿下的人抓了。” 科琳娜和赫尔曼听到这个消息，都很惊讶。 “为什么抓他？” 亲兵声音沙哑，“三王子殿下查到在我们逃亡回来的当日，弗兰克大人屡次想要暴露我们藏身的位置，很是可疑……”他抬头，有些慌张地解释道：“神子大人，弗兰克大人对您确实不够敬重，他该罚，但他绝没有故意暴露我们，让我们送死的意思，他也绝没有通敌！他罪不至死啊……” 科琳娜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亲兵刚刚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这件事情。 他们不会以为三王子阿莫斯的这个举动是她授意的吧？ 这个行为看起来确实有几分讨好她的意思……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紧了，“三王子殿下要杀了弗兰克？” “说是要抓起来好好审问，可这会儿功夫弗兰克大人已经快被打死了！” 科琳娜和赫尔曼脸色骤变。 赫尔曼转身，对着科琳娜微微躬身道：“大人，弗兰克对大人不敬的事情，我一定会追究到底，但今日，我必须去救他。” 科琳娜越发头疼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跟你一块去吧。” 赫尔曼一怔，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亲兵刚刚生下来的那口气忽然又提了起来，他曾经受过弗兰克的救命大恩，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应下弗兰克的亲信的请求，前来请赫尔曼营救弗兰克。 他自然是很敬重科琳娜的，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此刻才会比旁人更觉得痛苦。 赫尔曼旗下的八千士兵基本上都知道了弗兰克被抓的事情，包括这一阵子与弗兰克极为不对的切斯特。 切斯特一向是科琳娜最忠诚的信徒之一，因为弗兰克对科琳娜不敬的事情，他甚至还出手打过弗兰克，这件事情也早就在军中传遍了。 可是哪怕是他，在看到弗兰克被打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样子的时候，心底也难免升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而后面发生的情况，同样也让他陷入到了非常被动的境地。 与科琳娜一同陷入绝境，后面又被科琳娜一手带出绝境的三千士兵不同，没有参与那一次护卫行为的另外五千士兵显然是被弗兰克这件事情激怒了。 军中出现了不少对科琳娜不利的流言。 包括切斯特在内的三千人听到这些话，自然是据理力争，他们都不信这件事情会是科琳娜主导的。 而他们的争辩却进一步激怒了另外五千位战友。 而就在这个时候，科琳娜随同赫尔曼一起去见三王子殿下的消息传了过来。 双方自然是对科琳娜这个行为进行了各种揣测。 切斯特一方自然觉得科琳娜此行必定有自己的原因。 而另一方的人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科琳娜是不是想要阻止赫尔曼救人。 弗兰克命悬一线还没救回，赫尔曼军中也因此出现了巨大的割裂现象，士兵们之间的敌对情绪一触即发。 …… 科琳娜和赫尔曼已经匆匆赶往三王子阿莫斯的营帐。 整个营地内每个人行色匆匆，巡逻队来回巡视着，阿莫斯的营帐外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护卫军。 整个营地气氛很是紧张。 科琳娜和赫尔曼都在其中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 经过层层通报，科琳娜和赫尔曼才被迎了进去。 阿莫斯正在审阅公文，在见到赫尔曼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赫尔曼穿了一身旧布袍，脚上是一双破皮靴，脸上包着纱布，不知道什么地方沾上了一些泥土，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也惨白惨白的，只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进入营帐后，他不同于以往径直拿上一壶酒喝着，而是先铺好了两层兽皮，又吩咐人取了清水，给科琳娜净手净面。 倒是科琳娜先行阻止了赫尔曼，“三王子殿下，冒昧求见，不知是否打扰到了殿下？” 阿莫斯神色温和，“自然不会，”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科琳娜，“大人的身体好些了？” 科琳娜点头，“好多了，不瞒殿下，我们前来有要事相询。” 阿莫斯给科琳娜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大人请讲。” “殿下是否抓了弗兰克？” 阿莫斯眉梢微微一动，看向身后的内事官。 内事官躬身，“我们确实抓了弗兰克大人，原本应该先请示赫尔曼大人的意见，只是事出紧急，我们也无法，只能先抓的人，事后再向大人您请罪。” 他说着，对着赫尔曼跪了下去。 赫尔曼掀起眼皮，目光冰冷又沉静，“不必请罪，把人交还给我就好。” 内事官忽然没声了。 赫尔曼眼睫一颤，转眸看向阿莫斯。 阿莫斯半垂着眼睑，同样沉默着。 还是内事官看到赫尔曼逼视阿莫斯，往前跪行了两步，将阿莫斯挡在了身后，再次伏下身子道：“大人，不是我不想放，实在是职责所在，弗兰克大人确实有很重的通敌嫌疑，若是没有审问清楚将他放了出来，再发生一次在发生一次前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可再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拿来死伤了。” 赫尔曼闻言，脸色渐渐冷了下去，“那日通敌的根本不是弗兰克，你们也都很清楚，明明就是墨卡郡那帮送粮过来的人！” “或者，你们手里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 内事官低着头，声音沙哑，“大人，我们实在是冒不起那个险啊。” 一旁的科琳娜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拉住还想说话的赫尔曼，根本没有给内事官一个眼神，而是看向坐在主座上的三王子阿莫斯，“殿下，这几天里你抓了多少人了？” 阿莫斯思索了片刻，“七八百人吧。” 赫尔曼一脸的惊愕，他前些日子陷在他母亲那一摊子糟心事中，今日他又跟科琳娜上了一天的山，根本没留意到阿莫斯竟然已经抓了这么多人。 科琳娜闭了闭眼睛，“您还想抓多少人呢？” 阿莫斯嘴唇微微抿起，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自然是抓到这件事情解决为止。” 他神色看起来依旧温和，可是言语间却是不容置喙的决心。 科琳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人招了吗？” 阿莫斯声音平和，“大人不必忧心，对于如何处理叛徒，我手下的这些人还是有经验的。” 科琳娜面无表情，冷淡问他，“所以你到现在还没有查到幕后主使。” 阿莫斯一怔，“大人知道是谁吗？” 科琳娜点头，“我可以帮你再占卜一次。” 阿莫斯略有些错愕地看着科琳娜，他微微一笑，“那再好不过呢，不知道需要为大人准备些什么呢？” “就你抓的那些人吧，都送来给我。” 阿莫斯微微撑大了眼睛，随后轻轻笑了，“这恐怕不行。” 科琳娜：“……” 果然她地位还是不行，要是换作是大祭司在这里，阿莫斯说不定就答应了。 原本还很紧张弗兰克的赫尔曼听到科琳娜的要求的时候，也差点被口水呛住。 想也知道阿莫斯不可能答应的好吗？ 阿莫斯可不是那种会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于神明的人。 科琳娜思索片刻后又道：“那我要弗兰克一个，这总行了吧？” 阿莫斯眯了眯眼睛，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劳烦神子大人了。” 赫尔曼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如今已经从担忧弗兰克变成了担忧科琳娜。 说起来，阿莫斯待科琳娜确实有所不同，比起曾经的轻慢，如今的他对科琳娜却是敬重无比。 但这并不意味着科琳娜便可以在阿莫斯面前肆无忌惮，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 若是科琳娜这一次占卜不准，影响到阿莫斯整个战略的布局，阿莫斯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偏偏这话在阿莫斯面前就不好用问。 一直等接到了弗兰克，赫尔曼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大人，您对这次占卜真的有把握吗？” 科琳娜看着遍体鳞伤已经陷入昏迷的弗兰克，一脸的忧愁，“没把握又能怎么办？人不救了吗？” 赫尔曼闻言，越发紧张了，“您没有把握？” 科琳娜摆了摆手，“那不至于，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赫尔曼有些疑惑，“答案很明显了吗？” 科琳娜点头，“那两块地方是三王子殿下经营最久，花费精力最多的两块地方，那两块地方上为三王子殿下办事的那些人也是殿下亲手培植起来的最信任的人，谁有这个能力能够在不惊动三王子所有耳目的情况下，将这些人策反？” 赫尔曼眼瞳一缩，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科琳娜又道：“再说了，殿下抓了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一个都没抓对吧？” “嗯。” “殿下看起来似乎也很有信心，一定能问出他想要的答案，可是几天时间过去了，这些人一个个都快被打死了，怎么就能问出来呢？” “有什么东西能够让这些人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赫尔曼声音沙哑，“对神明的虔诚。”他心神俱震，“是神庙的人……” 科琳娜轻轻点了点头，在她看来，三王子阿莫斯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不可能会猜不到。 以至于她怎么也没想到阿莫斯会兴师动众抓了这么多人，在整个营地内掀起这一场腥风血雨。 “看来，他也陷入魔障了。”科琳娜叹息了一声。 赫尔曼震惊于科琳娜的敏锐，在科琳娜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那，他立刻就想到了阿莫斯曾经的经历。 “他很害怕背叛。” 尤其是来自信任之人的背叛。 阿莫斯作为帝国尊贵的王子殿下，他从小就聪明又英俊，深受父母的喜爱，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十分如意。 变故出现在他十五岁那年。 人人都道三王子殿下风流成性，终日与诸多有夫之妇厮混，其中一位子爵夫人甚至为他自杀而亡。 确实存在这么一位子爵夫人，当时她也确实跟阿莫斯关系十分亲近，只要是阿莫斯出现的场合，她都必定在场，无论她的丈夫在不在，她都会毫无顾忌地全程陪在阿莫斯的身边。 无论在阿莫斯的身上发生什么事情，这位夫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阿莫斯这边，支持他，鼓励他。 对当时的阿莫斯来说，这位子爵夫人可以说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了，甚至一度超过了他的母亲。甚至后来他向别人介绍的时候，都会将这位子爵夫人介绍为他的姐姐。 可就在阿莫斯将她介绍为他的姐姐的时候，这位子爵夫人却态度大变。 在阿莫斯还没有搞清楚这位夫人为什么不高兴的时候，三王子的生母多萝西王妃忽然发了急病，不出两天就病故了。 阿莫斯悲痛不已，这位子爵夫人全程陪伴在他的身边，成了那段日子里阿莫斯唯一的精神支柱。 如果不是在王妃病故的一个月后，这位子爵夫人忽然像阿莫斯提出结婚的话，或许一切都不会发展到后面这个地步…… 阿莫斯自然拒绝了这位子爵夫人的要求，甚至在这件事情之后，因为接受不了子爵夫人对他的感情而对她疏远的时候，子爵夫人情绪开始越来越崩溃。 直到有一天，子爵夫人在路上遇到了阿莫斯的马车，在看到马车上坐着的阿莫斯的姨母的时候，忽然冲上了马车，一匕首插在了阿莫斯姨母的胸口。 “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干涉我与阿莫斯之间的感情？” 第209章 收手 当时, 阿莫斯“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只听到了这一句话。 那些护卫们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阿莫斯虽然疏远了这位子爵夫人，但两个人的关系曾经也是跟亲近过, 这位子爵夫人又是一位贵族淑女，谁能想到她会当街行凶呢？ 也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想不到, 才让这件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而这件可怕的命案似乎还只是冰山一角，背后隐藏着更为恐怖的, 让阿莫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口中说的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是谁呢？ 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三王子的生母多萝西王妃也是被这位子爵夫人毒害的。 而毒害多萝西王妃的那份食物，还是三王子阿莫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亲手递给多萝西王妃的。 阿莫斯当时就疯了。 顾及到阿莫斯这边, 国王压下了这个丑闻, 那位子爵夫人也“为爱自尽”了。 等阿莫斯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子爵夫人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阿莫斯的疑惑和仇恨也再也没有了答案。 事关阿莫斯的心结，也是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个秘密，他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跟科琳娜说，只能侧面提醒道：“或许你真的只是为了王妃之位还好一些, 若是太过真心对他, 可能适得其反。” 科琳娜没想到三王子阿莫斯的感情偏好这么特别，那么多人求一个真心相爱白首不离的, 这位三王子殿下反倒喜欢逢场作戏、虚伪拜金的。 不过阿莫斯的情感偏好与她关系不大, 无论是阿莫斯这个人, 还是他的王妃之位, 她都不感兴趣。 但她还是谢过了赫尔曼的提醒。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殿下能不能走出这一关。”科琳娜心底实实在在的多了许多的担忧。 赫尔曼皱起眉头，“既然已经知道了是神庙在作鬼，阿莫斯总能找到应对的法子。” 科琳娜抿住了唇瓣，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把我的药包拿过来，烧一些热水。” 如今更要紧的还是弗兰克这头，也不知道弗兰克能不能撑下来。 …… 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弗兰克才缓慢苏醒过来。 科琳娜在这一天一夜里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一直都没停下研究改进消炎止血增强抵抗力的药方。酒精和绷带早就用上了，配合各种退烧手段和她找到的两种高效的止血药，这才终于从死神那儿将弗兰克拽了回来。 弗兰克是醒过来了，科琳娜差点没又躺下。 一收到他醒过来的消息，赫尔曼和他的几个亲信都匆匆赶了过来。 关心完弗兰克的身体，他们自然而然地问起了他当日被抓去的时候的情形。 弗兰克却是一言不发，只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科琳娜流眼泪。 原本温馨热闹的营帐内气氛忽然又变得微妙起来。 几个亲信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科琳娜。 科琳娜察觉到弗兰克眼底的委屈，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不会吧？难道弗兰克也觉得他会遭遇这些都是因为她？ 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她虽然也不是很介意他人的眼光，可如今身在敌营，就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又拉上了八千个人的仇恨，这日子也未免太艰难了。 她真的感觉压力很大。 赫尔曼自然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他微微皱起眉头，“弗兰克，快点说。” 他根本不信抓弗兰克会是科琳娜的主意。 弗兰克深吸了一口气，“药，好疼……” 他的声音里甚至已经带上了一丝哭腔，而这句话说出口，仿佛有什么禁锢被解除了，弗兰克的眼泪瞬间决堤了。 科琳娜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正在给弗兰克涂抹的酒精，怔了几秒的时间，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弗兰克全程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弗兰克也察觉到自己哭得很丢人，将脸转了回去。 几个亲信面面相觑。 也不知道是谁，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弗兰克耳朵都红了，死活都不肯再转过来。 一直等科琳娜重新给他消完了毒上完了药，他才重新将脸转过来，转过来前他还非常小心的用身上的衣服将脸擦了擦，自以为天衣无缝，他不知道的是，他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眼泪了，只是那双眼睛哭得肿得几乎成了两只大球。 经过刚才那一下，大家也不敢再当着弗兰克的面笑了，神色严肃，甚至略有些扭曲。 赫尔曼都有些不敢直视弗兰克的眼睛，就怕自己会笑场。 不过很快弗兰克说的话也确实让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你说你被救出来之前，里头被关注的人起码已经死了一半了？” 弗兰克点头。 赫尔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能看到的大概有多少人？” 或许他们并没有被关在一起，弗兰克只看到了一部分而已。 弗兰克想到那日的情形，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起码有九百或者一千吧。” 赫尔曼的心沉了下去，其他人皆脸色极为难看。 弗兰克却还没有说完，“你们知道我在那里还看到了谁？” “谁？” “伯纳德。” “伯纳德？那不是三王子殿下的亲卫队队长吗？他可是一位尊贵的伯爵……”其中一位亲信惊讶道。 因赫尔曼与三王子阿莫斯之间的关系，他们与三王子手底下的人也很是熟悉，一起逛酒馆打猎那都是常有的事。 说话的人就和这位伯纳德很是熟悉。 “我弟弟还是他帮忙安排进亲卫队的。” 说到这里，他莫名的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弗兰克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是啊，一位尊贵的伯爵大人，也是曾经三王子殿下最幸运的亲卫队队长，被活生生的打死在我面前。” 刚才说话那人眼瞳一缩，“他死了？” 不仅是他，营帐内所有人都感觉很惊讶。 伯纳德被抓已经足够让他们不解了，谁都想不到，他竟然能被打死。 赫尔曼想到了两日前从阿莫斯营帐内出来的时候，科琳娜脸上那凝重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脸色也很不好看，察觉到赫尔曼投过来的视线，她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两个人视线一碰，都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沉重和担忧。 弗兰克沙哑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说实在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自己要逃不过了。” 就连伯纳德都死了，他还能逃得过吗？ 他感激地看向赫尔曼，“大人，谢谢你。” 赫尔曼下意识地又看了科琳娜一眼，“其实是神子大人救了你。” 弗兰克奇怪地看向科琳娜，下意识地道：“神子大人救我？这怎么可能？……” 赫尔曼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科琳娜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想让他说下去。 科琳娜会出手救弗兰克，一方面是是不想有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死，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与赫尔曼手底下的人结仇。 至于弗兰克对她的看法，并没有那么重要。 如今事情已经解决，人也醒了，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看着弗兰克那打量的狐疑目光，科琳娜轻轻一笑，“确实是不大可能。” 弗兰克头皮一紧，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想到了科琳娜刚刚为他上的那些药，他后背一阵发紧，“你刚刚给我用的是什么药？” 科琳娜基本确定了，这个弗兰克也不是真的坏，就是人有点蠢。 “毒药。”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既然我的诡计都已经被你识破了，我继续留在这里好像也没有必要了，就先回去了。” 她说着，随意地摆了摆手，提起自己的药箱就从营帐内离开了。 赫尔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连忙追着跑了出去。 营帐内，切尔斯一脸无语地看着躺在兽皮垫子上的弗兰克，“你怎么想的？你身上的伤，全程都是由神子大人亲自照料的，她要是真想用什么手段，你还能醒过来？” 其实在科琳娜离开以后，弗兰克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拉不下那个面子，错过了想要解释的机会，如今被切尔斯这么一说，他原本惨惨白的脸便是红成了一张大红布，“我那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嘛，她明明那么讨厌我，谁知道会出手救我。” 切尔斯轻哼了一声，“你这种人自然无法理解神子大人的宽宏和仁慈。” 弗兰克这一听就受不了了，“我什么人？”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其他几个人立刻出面拉架。 切尔斯轻嗤了一声，“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帐。 弗兰克如今身受重伤，起也起不来，追也追不上，吼也吼不回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切尔斯离开，气得肺都要炸了，“你们说，我的怀疑难道不合理吗？” 营帐内一片沉默。 弗兰克：“……” 他气得闭上了眼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是最会蛊惑人心的……” 其他几个亲信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和神子大人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神子大人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神子大人为了将你顺利带回来，甚至还抱着病躯勉强为三王子殿下做了一次占卜。” “是啊，虽然人是被带回来了，可你回来就陷入了昏迷，随后就发起了热症，当时赫尔曼大人热意为你请来了两位祭祀大人，可那两位祭祀大人都说你注定要被死神带走了。最后还是神子大人出面，是她一力主张要救你。” “你身上的伤都是神子大人亲自处理的，药也换了好几回，我之前一次来看你，还看到神子大人亲口为你尝药……” 从那一日事发，到弗兰克醒来，甚至哪怕到现在，科琳娜从来没为自己辩驳过一句。 可是她全力救治弗兰克的样子，却都落在了众人的眼中。 他们这些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粗人，或许不像那些混迹在政治场中的贵族们来的聪明，可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弗兰克听着这些战友为科琳娜说的这些话，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唇瓣微微抿紧了，神色间越发无措。 真的吗？ 是她将他救回来的，还为他尝药？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一会儿工夫，营帐内的人就都散尽了，整个营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外面的日头也逐渐落了下来。 他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可是他却睁着一双眼睛怎么都无法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弗兰克皱起眉头，正想叫人出去找那些人调开，一个名字就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神子大人给的都是极为好用的药材，我们也都用过，那些人不识货也就算了，怎么还将这些药材都扔了出来？好多药都被弄脏了……” “哎，难道你没听说弗兰克大人的情况吗？进去那里头的人，都默认是死人了，他们怎么可能会给这些人用药。” “听说神子大人今日又去见了三王子殿下，还是为了那些人，哎……” “放人是不可能放的了，就希望殿下不要再抓人了。” 弗兰克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原来科琳娜不仅救了他，也在试图救其他人吗？ 想到那一日他离开时，看着他的一双双眼睛期盼的，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眼睛，他越发觉得睡不着了。 外头的声音渐行渐远，恍惚中又传了一句低喃。 “少说两句吧，这种事情就不是我们能管的，要我说，神子大人也别管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迟早要得罪死三王子殿下，她毕竟是要嫁给殿下做妻子的……” 弗兰克拳头微微握紧了，这话其实说的很对。 谁都看得出来三王子阿莫斯在这件事情上的执着和决心。 在弗兰克看来，阿莫斯怕是已经疯了。 而科琳娜这样做根本无法动摇阿莫斯的决心，反倒很有可能为自己未来的婚事埋下祸根。 她但凡脑子灵光些，就应该要收手了吧？ …… 此时赫尔曼就坐在科琳娜的面前，正是在劝她收手，“大人，这件事情你还是暂时不要再插手了。” 在弗兰克说了伯纳德的死以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已经失控了。 科琳娜可以说是一语成谶，阿莫斯陷入魔障了。 见科琳娜垂着眸子笔上不停，他忍不住有些急了，“大人！您如今的作为放在他眼中，恐怕都成了挑衅，他如今是还有些顾忌，一旦没了顾忌，您恐怕就……” 他实在不愿意这样猜测自己的朋友，但他偏偏太了解阿莫斯了。 科琳娜终于停住了笔，她打了个哈欠，颇有些无奈地道：“凶多吉少吗？” 赫尔曼：“……” 他有些无奈，“大人，我说的是认真的。” 科琳娜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顺便伸了个懒腰，“我知道。” “您就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吗？” 科琳娜连忙摇头，“那我还是在意的。” 赫尔曼皱起眉头，“那大人还要去见他？” 科琳娜眼眸微垂，敛住了眼底的神色，她的目光划过羊皮卷上的字，她声音漫漫，“赫尔曼。” “嗯？” “你觉得阿莫斯做得对吗？” 赫尔曼有些沉默。 科琳娜了然地点了点头，“你不觉得他做得对，但你也不觉得他做得很错，甚至觉得他情有可原是吗？” 赫尔曼抿住了唇瓣，“他只是不能接受信任之人的背叛……” 科琳娜点了点头，“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对阿莫斯来说，或许是信任之人的背叛，对我来说……” 她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看不得几百几千的人因为一个人的喜怒，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而送了性命吧。” 她真的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反复告诫过自己，其他人的生死跟她有什么关系？ 素未谋面，也不相识，能救就救一下，要是需要拿她的性命冒险的话，那还是算了。 所以她一开始并不打算掺和太多的。 她当夜回到营帐的当夜就将占卜结果给阿莫斯送过去了。 阿莫斯看到占卜的结果也立即就反应过来了。 当时科琳娜也就想着这也算是个机会，就提出让阿莫斯先放了那些与神庙一方无关的人。 她自问这请求合情合理。 然而阿莫斯拒绝了。 科琳娜无法，又给这些人送了一些药过去，如今也被退了回来。 就在今夜，赫尔曼递来一个消息：阿莫斯派了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前往墨卡郡和西格堡，准备对所有可疑人物进行抓捕。 “我可以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一个风险最小的时机，”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并不敢掺和得太深了，“可如今我是真等不起了。” 她并不觉得自己还能等来阿莫斯这傻X自己幡然醒悟的那天。 “当然，三王子殿下的宏图伟业也等不起。” …… 阿莫斯惊讶地看着科琳娜，“我的宏图伟业等不起？……” 他就这么看着科琳娜，打量了好一会儿，忽然轻轻笑起来。 第210章 一个机会 他目光柔和, 带着几分纵容和温柔，“等不起什么？等不起杀死这些叛徒吗？”他手肘靠在了一旁的箱子上，紧绷的他难得有了几分放松之色, “难道不是等不及了吗？”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科琳娜，“这件事情即将得到圆满的解决, 神子大人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科琳娜被这一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却只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冷, 还有一丝疲惫和无力。 她垂下眸子, 看了一眼身旁的赫尔曼。 赫尔曼见科琳娜迟疑，心底反倒升起一丝希望。 却见科琳娜的视线落到了他手里的酒盏上，“给我倒一杯。” 赫尔曼愣了一下, 却还是为科琳娜倒了一杯酒, “大人怎么忽然要喝酒？” 他认识科琳娜的时间不长，但也快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时间来，他从未见过科琳娜哪怕喝一口酒。 科琳娜似乎并没有饮酒的习惯。 科琳娜结果赫尔曼递过来的酒盏，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是斯罗郡产的蒸馏酒了, 比这个时代所有酒水都要浓烈醇厚。 听到赫尔曼的问题，她随口回答道：“酒能通神。” 她浅尝了一口, 唇舌间瞬间就被浓烈的酒味弥漫了。 通俗来说就是酒壮怂人胆, 或者说, 酒精能麻醉人的神志, 让她有勇气将肚子里那一番神经质的话说出口来。 她喝完了酒盏中所有的酒，才重新抬眸看向阿莫斯，“殿下，事情不会得到圆满解决的, 您早就已经输了。您最恐惧的事情也马上就要应验了。” 阿莫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没理会阿莫斯的打量，反倒偏过头示意赫尔曼再给她来一杯。 阿莫斯眉头微微一皱，“什么事？” 他恐惧什么？ 哪怕他确实有恐惧的东西，也不是科琳娜能够刺探或者获知的。 “众叛亲离。”科琳娜一边喝着酒，一边神色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阿莫斯的脸色却是变了，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科琳娜身旁的赫尔曼。 “不只是赫尔曼会背叛您，您所信任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会背叛您，所以您不用再打量他了。” 赫尔曼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阿莫斯注视的目光，他虽然理解阿莫斯为什么会这么做，却也在那一刹那感觉到了非常强烈的不适感。 然后他就听到了科琳娜接下来说的话。 他脸都扭曲了。 他下意识地想解释，可在触碰到阿莫斯那怨恨的布满杀意的目光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就觉得好没意思。 他这样了解阿莫斯，阿莫斯难道不了解他吗？ 一句话而已，阿莫斯就对他动了杀意？ 营帐内气氛变得沉寂，阿莫斯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可眼底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冰冷地观察着眼前的两头猎物，思索着什么时候咬断他们的喉咙。 科琳娜双颊浮起一丝红晕，看着手中酒盏的眼神带上了一丝迷蒙，声音却很淡，“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们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阿莫斯猛地盯住了科琳娜的眼睛，“那不如就试试看好了。” 科琳娜点头，“好啊，试试看，看看你杀了赫尔曼以后，他手下的八千人是依旧忠于已经死去的赫尔曼大公爵，还是忠于三王子殿下的权势和威吓。” 她转过脸看向一旁的赫尔曼，“大公爵大人，您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赫尔曼看着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阿莫斯，叹了一口气，“他们中不乏软弱的人，但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会屈从于恐惧和威吓的人。” 科琳娜点了点头，“大公爵大人果然对手底下的人很有信心。”她又看向三王子阿莫斯，“王子殿下觉得呢？还是打算在秘密处决了我们两个人之后，立刻捂住消息，想办法在那八千位勇士得知真相之前，设下陷阱先解决了它们？” 阿莫斯的金银丝长袍下，手指握了起来。 科琳娜毫不在乎阿莫斯的怒意和敌视的目光，“惨了，你看我都猜到你会做什么了，你肯定会想，来之前我们肯定早就已经有了布置，说不定就等着你一声令下了，那你原本打算的计划就行不通了，现在可怎么办呢？” 阿莫斯凝视着科琳娜，仿佛随时都可能暴起而杀之。 可忽然间他又笑了，“神子大人是不是想多了？我怎会怀疑我未来的妻子和我最好的朋友对我的忠诚？” 科琳娜惊讶地挑了一记眉梢，阿莫斯显然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哪怕科琳娜当着他的面说要背叛他，他依旧没有怒斥科琳娜哪怕一句，甚至在发现局势不妙的时候，还能强行找补回来。 她轻笑了一声，“我是不是想多了没有关系，王子殿下觉得您留在墨卡郡和西格堡的那些亲信们，或者是您眼中的叛徒们会不会想多呢？” “我猜，真正的叛徒总不可能真的傻傻地等着您派了军队过去屠杀他们吧？” “他们肯定会多想一些的。” “而那些实际上并没有背叛您的人，或许他们一开始并不会想太多，可是看着您大肆搜捕猎杀那些共事者的时候，您猜他们会不会物伤其类，想多一些呢？” “又或者您会觉得，区区三千士兵，能够在同一时间内拿下墨卡郡和西格堡这两块面积辽阔、势力庞杂的您的领地上的所有贵族和下属？” 阿莫斯的袖子底下，双手越握越紧，指甲几乎嵌入到掌心。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都有了一丝勉强。 他很想呵斥科琳娜软弱、仁慈、愚蠢、什么都不懂，他想要告诉科琳娜，对背叛者的宽容，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他亲自经历过的。 往往那些最信任的人才能够对他做出最大的伤害。 可是对于科琳娜所说的这一切，他却又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三千人不够的话，那我就派三万人过去。” 他说完这句话，营帐内陷入了又一轮的沉默。 赫尔曼目露震惊，而一旁的科琳娜面无表情。 科琳娜确实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她大致料到了阿莫斯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和决定，可是在她真的听到阿莫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感觉到了十足的荒谬。 “然后将墨卡郡和西格堡这两个地方屠杀殆尽吗？”科琳娜觉得自己得再喝一杯，这一次也没有再招呼赫尔曼，直接取过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说那些贵族们，就说那些牛羊一般的奴隶们，他们也不是真的蠢到就那样乖乖等着你的军队的尖刀捅进他们的肚子吧？在得知您对成千上万的人挥下镰刀的那一刻，他们的忠诚也就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其中大部分人一定会动摇对您的忠心的。” 而阿莫斯是根本受不了别人对他哪怕有一丝异心的。 阿莫斯呼吸终于有了一丝急促，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就再度平静下来，他冷冷地注视着科琳娜，仿佛在看着一个恶魔，“为什么要逼我？” 科琳娜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经丧失了人性的王子殿下。 她的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一丝悲悯，“你可以选择回头，神明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阿莫斯眼睛通红，“神明？……”他笑了一声，“神子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早就被神明所抛弃了，对于这一点的认知，相较于神子大人的无知，神庙似乎就清醒多了。” 科琳娜依旧静静的看着他，“真正的神明永远都不会主动抛下他任何一个子民。” “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有些人从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神明遗弃了，比如您的那位手下霍勒斯先生，身为低贱的安德鲁，他从来不是神明的子民，还有那些出生卑微，或者样貌丑陋、身有残疾的人，难道不是因为神明厌恶这些人，才给予了他们这样悲苦的命运吗？” 科琳娜摇头，“命运的悲剧每日都在上演，它总会以许多让人无法招架的方式降临到人的身上，但是神明永远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反倒是许多人先行放弃了它。”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神子大人想要什么？” “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拯救墨卡郡和西格堡，拯救三王子殿下前途的机会。” “大人不妨说得明白一些，我才好决定。” “我要接管那三千军队，还有墨卡郡和西格堡两地的神庙。” 三王子阿莫斯微微一怔，脸上笑容温和了一些，眸色却越发淡了，“神子大人说这么多，原来是想要这些。” 他差一点点就信了科琳娜前面所说的那些，可当科琳娜的真实企图暴露出来以后，他立刻就回过神来了。 科琳娜知道阿莫斯一定会怀疑她，这也是她不想掺和这件事情的主要原因。 在这种微妙的时候，再被阿莫斯给怀疑上，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哪怕她最后真的能够解决墨卡郡和西格堡的问题，也不一定能够大小阿莫斯对她的怀疑。 而这位多疑的王子殿下对她的怀疑很可能会是致命的。 只是她实在没有选择了。 “殿下可以看着墨卡郡和西格堡这两块您经营了十多年的心血之地因为神庙的挑拨化为灰烬，甚至连其他的领地在看到墨卡郡和西格堡内所发生的那一切，一一变得不稳定，甚至被策反，您继任国王的道路就此彻底断绝，也可以交给我试一试。” 其实阿莫斯也没得选了。 她赌的就是阿莫斯对权势的欲望能够稍稍克制住他对背叛者的恐惧，也能稍稍抑制住他疯狂的杀戮欲望。 阿莫斯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与科琳娜对视着。 营帐内，除了松明燃烧偶尔发出来的滋滋声，安静得仿佛陷入到了一个真空的空间中，空气都变得稀薄。 …… 科琳娜从营帐内出来以后，就先去了阿莫斯关押人的“秘密山谷”，接管了那些伤员。 这也是科琳娜的要求。 赫尔曼就跟在科琳娜的身后，看着脸色酡红看似精神奕奕，实际上脚步虚浮不稳的她穿行在一片炼狱一般的山谷之中，经常毫不顾忌形象地蹲到那些人身前，给他们处理伤口，心情复杂极了。 一直到这些人初步得到了安顿以后，科琳娜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也终于才有精神招呼一旁的赫尔曼，“刚才对不住了。” 赫尔曼苦涩一笑，“大人不必如此，殿下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没有大人今日的这一句话，日后总有一天……” 他说到这里，脸上又难免多了几分无奈和失望。 只是他很快就收敛了这些情绪。 “我倒是担心大人，大人为了殿下，为了我们费尽了心力，可殿下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就转过弯来，他对大人的误解，也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解开了。” 科琳娜也愁啊，她这一次前来，明明是来打消阿莫斯的各种怀疑，让他们这盟友之间的友谊更进一步的，谁晓得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要怪就只能怪她的老师了，整日里在她耳边叨叨那些情怀啊、理想啊、信仰啊，带给她极坏的影响。 她现在都不能当一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了。 却听赫尔曼低声道：“你们二人之间的婚事，怕是要被搁置了。” 科琳娜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件好事。 也算是给她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悲苦生活带来了那么一丝丝亮色吧。 她拍了拍赫尔曼的肩膀，“生死之外皆小事，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这点牺牲在所难免。” 赫尔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已成定局，说什么也都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他想起最初认识科琳娜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一想到阿莫斯要娶这么个女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操碎了心。 如今才一个月过去，阿莫斯和科琳娜的婚事眼看着就要被无限期搁置了，他本该高兴才是，可是一想到阿莫斯要错过科琳娜这样一个女人，心里又感觉极不是滋味。 不过他转念一想，阿莫斯确实也非良配…… 这一点他从头到尾都看得很清楚，之前还因为科琳娜看不清楚阿莫斯的真面目，为了权势非要攀附阿莫斯，看不上真诚真心的大王子，而一度觉得科琳娜眼瞎。 “大人，您与大王子殿下还在联系吗？” 科琳娜没想到赫尔曼话题跳跃度这么大，突然扯到大王子身上去了，昏昏欲睡的她忽然一激灵。 只是面对如今的赫尔曼，她也不像之前那样能够做到谎话张口就来了。 她支吾着“嗯”了一声。 赫尔曼试探着问道：“大人觉得大王子殿下如何？” 科琳娜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想来想去挑了一种最安全的说法，“大王子殿下为人是很好的。” “叮——”好人卡一张。 赫尔曼试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与大王子殿下？……” 科琳娜心头一凛，“从未考虑过，”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之前那翻作为，绝不是因为我对三王子殿下有任何的不忠。” 赫尔曼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这哪里是不忠，分明是用心良苦。 看来神子大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她的心其实依旧全然牵挂在三王子殿下身上。 她还不知道三王子殿下当年所经历的，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用心，不仅可能让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婚事搁置，甚至已经绝了她嫁给阿莫斯的任何可能性。 科琳娜不知道赫尔曼心中所想，以为赫尔曼是看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对她与大王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有了怀疑，迅速地思索着最近她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情，想找出这个破绽。 就在这个时候，有亲兵来报，王后和大王子殿下来了，如今正在三王子阿莫斯的营帐内，等着赫尔曼和科琳娜过去。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科琳娜和赫尔曼对视了一眼，科琳娜率先撇开了目光，这个时候王后和大王子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已经十分疲惫的科琳娜和赫尔曼也不敢耽搁，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匆匆到达三王子阿莫斯的营帐，科琳娜却被拦了下来，营帐外的亲兵只允许赫尔曼一个人进去。 科琳娜心头越发紧绷，只是她心里越紧张，神色间看起来却越发淡然了。 她对着赫尔曼微微颔首，“你先去吧，我正好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赫尔曼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让人去喊了他的几个亲信过来，团团护住了科琳娜，这才举步进了营帐。 营帐内，王后坐在主座上，在他进入营帐后的第一时间就看了过来，最近看起来越发年轻娇媚的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嘲讽，“赫尔曼大人对这位前未婚妻倒是紧张得很。” 赫尔曼眉头一皱，不过一瞬，脸上就扬起了肆意又轻佻的笑容，望向王后的目光带着一如既往的深情款款，“我对其他人再紧张，也比不过我对王后殿下的紧张啊。” 王后视线掠过赫尔曼脸上的纱布，颇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我还以为你现在能少一些轻佻，看来是我想多了。” 赫尔曼无视了王后对他脸上伤疤的厌恶，对大王子和三王子行了礼以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殿下这么晚召集我们过来，可是有要事？” 王后点了点头，“没错，正巧就是关于你的那位情人的。” 赫尔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王后所说的他的情人是谁，这一类的玩笑以往在赫尔曼这里甚至都称不上算什么玩笑，哪怕有人说王后是他的情人，或者说他是王后的情人，他也不过一笑置之，只是这一次他听着莫名有些刺耳。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有关于神子大人？何事？” “神庙传来消息，他们知道科琳娜如今在阿莫斯的营地内，要求阿莫斯交出科琳娜。” 赫尔曼微微挑了一记眉梢，“是为了三天后的祭祀占卜吧，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这种傻瓜一般的要求都提出来了。” 这些日子忙的，他都快忘了请科琳娜过来真正的目的了。 原本他对这些什么占卜祭祀的也没多大的兴趣，如今他倒很有些好奇了，好奇科琳娜准备在占卜仪式上做些什么。 赫尔曼声音漫漫，“越是这样，我们自然越不可能交出神子大人了。” 他说着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只是营帐内沉默的过分，没有一个人回应他说的话。 赫尔曼倒酒的手也缓停了下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第211章 不可收拾 王后后背靠在了后面的垫子上, 看起来多了几分放松和慵懒，“你知道五王子殿下死了的事情吗？” 赫尔曼眉头一皱，“嗯。” 这件事情他确实不想知道, 但那位王妃殿下非要让他知道不可。 “五王子殿下是神庙选定的王位继承人，如今他一死, 神庙自然要另做选择。”她微微笑着，举起桌案上的酒杯, 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喝着酒的时候,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黏在了一旁三王子阿莫斯的身上。 赫尔曼眉心一跳，他的视线也落在了王后身旁的阿莫斯身上。 阿莫斯垂着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赫尔曼脑子中闪过很多的念头, 这几天他和科琳娜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墨卡郡和西格堡这边, 却没想到神庙忽然来了这么一手。 而阿莫斯显而易见的心动了。 他的目标是继承王位，五王子还在的时候，他和神庙是敌人，如今五王子一死，双方反倒出现了合作的可能。 王后和大王子早就已经与他达成了联盟, 而二王子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蠢货根本不是阿莫斯的对手。 至于四王子，年纪还小, 本身也没什么存在感。 表面上他有着王后的支持, 但实际上王后支持的从来都是阿莫斯。 对阿莫斯来说, 一旦跟神庙达成合作, 王位基本上就是囊中之物了。 面对唾手可得的王位，阿莫斯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赫尔曼完完全全能够理解阿莫斯的想法，若是以往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为朋友高兴到兴奋得跳起来了。 他们一直为之奋斗的努力的事业终于要实现了。 再进一步, 就是属于他们的宏伟蓝图。 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喝一杯庆贺才是！ 可此时，他却莫名有些心慌。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五王子殿下？” 他的视线落到了阿莫斯的身上。 阿莫斯袖子下的手微微收紧了，他抬眸，看向自己最好的朋友。 一旁的王后等了半日没等来欢呼，反而等来了赫尔曼的质问，心情有些不大美妙，“赫尔曼，你这是在怀疑三王子殿下？” 赫尔曼甚至没有给王后一个多余的眼神，“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他已经许多天未曾提起布丽奇特王妃，但他分明还记得他的母亲布丽奇特那双充满了怨恨、悲痛和怀疑的眼睛。 布丽奇特一口咬定是他，是他为了三王子阿莫斯的前程杀了他的亲弟弟五王子。 他早已对布丽奇特不抱希望了，但他实在很好奇，好奇他这个最好的朋友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 “是我杀的。”阿莫斯忽然道。 赫尔曼眼瞳一缩，这一瞬，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下了。 视线里，阿莫斯正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你准备怎么做？背叛我吗？” 赫尔曼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在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想到了他今日来的目的，他停住了。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来自于阿莫斯的失望的目光，而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那是真正的想要杀了他的眼神。 他忽的嗤笑出声，不知道是在笑阿莫斯还是在笑自己，“痛快！” 阿莫斯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王后和大王子也是目露迷茫，什么痛快？痛快什么？ 却见赫尔曼矮下身，倒了一杯酒，随后一饮而尽，“痛快！” 他一把摔了手中的酒盏，“我早就想过，布丽奇特既然非要觉得是我杀了五王子殿下，那还不如我真杀了五王子，当时我还觉得可惜他怎么就死了，在我想通之前就死了。” “如今他命丧于阿莫斯之手，也算是阿莫斯为我出了一口气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阿莫斯躬身道谢。 阿莫斯凝视了赫尔曼许久，才稍稍缓和了脸色，也松开了捏着王后的那只手。 王后感觉到阿莫斯松开了她，立刻忍不住了，迫不及待地道：“赫尔曼，我来告诉你吧，其实是我杀了五王子殿下。” “这件事情发生之前，阿莫斯完全不知情，后来我就听闻了布丽奇特追捕你的消息……” 阿莫斯皱起眉头打断王后，“殿下。” 王后微微抬起下巴，无视了阿莫斯的提醒，还是说了下去，“我没有什么不能对他说的。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觉得让布丽奇特先误会着也好。反正这件事情本来就跟你和三王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只要后面她查出来是我做的，她对你、对阿莫斯总会有几分愧疚。” “五王子虽然死了，但她手里还有贝弗利公爵的人马，贝弗利公爵向来不爱插手政务，可她手里的领地很是辽阔，这几十年来积累的财富更是惊人，若是能争取到她们两位的支持，对于殿下日后继任王位只会更加有利。” “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手笔，与三王子殿下没有一点关系。” 不得不说，王后的这番计算非常合理且出彩。 哪怕拉不到布丽奇特王妃的好感，但这样一来，布丽奇特王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不可能再怀疑三王子什么了。 如果死的不是他的弟弟，那位年幼的五王子殿下，如果被亲生母亲带兵追击差点死在外头的人不是他自己，如果他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直到现在才听闻这些事情的话。 这一切计划堪称完美。 而已经经历了一切的他此时坐在这个营帐内，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视线里，王后脸上盛满了对他的失望，“赫尔曼，你真的变了，哪怕这件事情是殿下做的又如何？在看到这样的机会的时候，难道你不该抓住那个机会为殿下清除障碍吗？” “五王子是你的弟弟，布丽奇特是你的母亲，但同时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你要为了这些人背叛殿下吗？” 赫尔曼敲了一记自己的脑袋，“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说着，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一罐酒，对着阿莫斯示意，“向殿下赔罪。” 说着，他直接就拿起那罐酒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水划过他的喉咙和肠胃，几碗烈酒下肚，他逐渐开始变得飘飘然了。 他举着酒盏轻轻一笑，“酒还真的能够通神。” 王后皱眉看他，“你说什么？” 赫尔曼抬起眼眸，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王后送过来的这美酒真是一个好东西。” 王后眯起眼眸，不阴不阳地道：“你就喝个酒，就算赔罪了？” 一直很沉默的阿莫斯忽然抬手，再一次按住了王后的手背，“殿下。” 王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微微僵住了脸，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不同了，“嗯？” 阿莫斯声音清润，“赫尔曼也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王后闻言，又瞥了赫尔曼一眼，脸色还有些不好，但看在阿莫斯的面上，到底没再说什么，“好吧。” 她虽然不屑于赫尔曼，但也知道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候赫尔曼叛出了三王子殿下，哪怕获得了布丽奇特和贝弗利的支持，也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你要是喜欢这个酒，我可以叫人再送一些过来。” 赫尔曼笑着对王后行礼，“那就先谢过殿下了，哦对了，还要谢一谢殿下为三王子殿下这一番筹谋。” 他想问阿莫斯，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呢？在他跑出军营，在他被布丽奇特砍成重伤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知不知情？他后来的所谓找布丽奇特王妃解释之类的，到底是真的单纯地想要和布丽奇特和解，还是另有话说？ 但看着眼前阿莫斯那“宽容大度”地原谅了他的模样，他觉得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王后听赫尔曼终于意识到她这一番筹谋的出色和不易，神色也终于真正舒展了开来，“这算什么，我们是盟友，我自然是一心为殿下筹谋的。” 阿莫斯淡漠地牵了牵嘴角，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王后抬手示意。 王后见状，立刻也拿起了酒杯，看着阿莫斯含笑的双眸，却是略有些慌张地撇开了脸去，小口喝了一口。 她没看到的是，阿莫斯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视线直直落在了不远处赫尔曼的身上。 赫尔曼感觉到阿莫斯的打量，脸上分毫不露，他重新落座，温言问道：“如今神庙是要选择支持殿下，还是选择只支持殿下？” 王后即刻回了神，略有些欣赏地看了赫尔曼一眼。 这二者的区别很大。 “神庙选择新的人自然是要慎重的，大祭司需要看到我们的诚意。” 也就是说，神庙并没有完全定下来准备支持三王子，可能还要在剩下的这几个人选中好好地挑一挑。 如今正是需要阿莫斯表现的时候。 赫尔曼挑起眉梢，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笑意，“看来，神子大人就是这一份心意了。” 王后点头，她目光灼灼，“科琳娜存在的意义本来就只是用来牵制神庙的工具而已，既然我们选择与神庙合作，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了，这一笔买卖，对我们来说可以说是划算极了。” 赫尔曼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王后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她却将一个冷酷的政治家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从她逻辑来看，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不置可否，将视线投向了阿莫斯。 他很清楚，在这个营帐中真正做决定的人从来都是阿莫斯。 阿莫斯的脸有一半隐在阴影中，他垂着脸思索了许久，才重新缓缓抬起头来，“这件事情，我还需要斟酌一下。” “这件事情还有什么需要斟酌的？”王后理解阿莫斯的行为。 赫尔曼心底升起一丝希望，或许阿莫斯也不是全然的冷漠。 “神庙这样看重神子，我们自然也要还是郑重些好。” 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也是个聪明人，“是了，虽然不知道神庙为何这样在意科琳娜，但赫尔曼之前说的也没错，他们越是在意，越说明科琳娜的价值比我们想的要大得多。” 既然科琳娜身上有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巨大价值，自然要尽量多的压榨完才行。 “我们与神庙合作，这或许是我们如今手中唯一一张能打的牌，自然要争取最大的回报……” 赫尔曼完全没听王后在说什么，他就这样看着阿莫斯，心彻底沉了下去。 阿莫斯也朝着他看过来，“赫尔曼，你最近与科琳娜走得近，知道她到底准备在占卜仪式上做什么吗？国运到底如何？” 赫尔曼垂下头，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倒是没听她提过，不过……我可以问问。” 他单手撑着脸，“若说要争取足够大的回报的话，我看其实不如就直接让神子大人参与占卜。” 王后眉头先是一皱，随后眼睛就亮了起来，“没错……”她随后又有些忧虑，“神庙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 赫尔曼挑了一记眉梢，“若是神子大人在这场盛大的占卜仪式中出了大问题，对神庙来说，难道不比神子大人离奇死亡来的更有说服力吗？” 王后与阿莫斯对视了一眼，阿莫斯轻轻点头。 赫尔曼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 …… 赫尔曼也确实如他在营帐内所说的，一离开营帐就去问了科琳娜在占卜仪式上的安排。 他脸色极其不好，“算了，我看还是立刻送信给你的人，让他们前往布斯丘陵接应吧。” 科琳娜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神色反倒放松下来，“安心，不必紧张。” 她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困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过信还是可以写的，她也好久没给那几个人写信了。 赫尔曼看科琳娜昏昏欲睡的模样，完全愣住了，“你听到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科琳娜已经闭上了眼睛，“唔”了一声，“放心吧，他真要把我交出去，也不过死寻死路罢了。” 赫尔曼怔怔地看着科琳娜就这样睡了过去，他张了张嘴，很想把科琳娜叫起来，问问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 可看着科琳娜那张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人喊起来。 可是离开科琳娜的营帐后，他依旧觉得极为不安心，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天还未亮，他就起来了，又去了科琳娜的营帐。 只是还未进入营帐，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谁在那儿？” …… 科琳娜一直睡到了中午才爬起来，她起来的时候，局面就已经变得不可收拾了。 她的左手边坐着赫尔曼，右手边坐着大王子和他的内事官。 两方警惕地打量了对方一会儿以后，齐齐将询问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 赫尔曼：“您与大王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赫尔曼是来向您打探占卜的事情的？”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科琳娜捏住了眉心，她没想到，她躲过了昨日那一遭，却没能躲过今日这一劫。 也是她想象力太贫瘠，压根没想出来前一天在阿莫斯的营帐内，赫尔曼的那一番表演是那样真实打动人，以至于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立刻相信了赫尔曼对阿莫斯的忠诚，转而担忧起她的处境，不顾身在阿莫斯大营的风险，连夜派内事官前来，请求与她见上一面，务必要将即将发生的巨大危机与她说清楚，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要将她带离阿莫斯大营。 内事官已经很谨慎了，按照曾经科琳娜在信中提过的，选了天刚刚快亮却还没有亮的时候前来。 这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比，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谁知道马上就要见到科琳娜了，却遭遇了失眠了一个晚上早起得有些离谱的赫尔曼。 她和大王子，还有她和赫尔曼之间的关系，竟然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姿态暴露出来。 不过科琳娜自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很坚强很乐观的人，她干脆给双方做了个介绍，“这位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伙伴，最坚固的盟友。这位是赫尔曼大公爵，他并不是来向我打探什么的，而是来为我通风报信的，同样也是我的好朋友。” 她迎着两个人震惊的目光，硬着头皮示意二人，“你们……认识一下？” 赫尔曼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多到几乎快要爆炸。 一直到最后，这些念头全部消失了，唯一剩下来的一个想法就是：“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又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原来你一直以来喜欢的，并不是阿莫斯，而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吗？” 第212章 中意 营帐内时间安静到了极点。 科琳娜神色僵硬, 这瞬间，她甚至不敢看艾尔弗雷德的眼睛。 赫尔曼脑袋瓜子里到底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忽然歪到她喜不喜欢艾尔弗雷德身上去？ 艾尔弗雷德也是脸的惊愕，视线落到了科琳娜的脸上。 在看到科琳娜脸上那僵硬的神色, 眼眸垂，反倒笑了, “我与神子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赫尔曼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了, “哦……对不起。”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 “但你确实骗了我！” 科琳娜很是光棍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是骗了你。” 赫尔曼：“……” 他气得脸都微微涨红了, “你骗了我你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科琳娜摊手, “那不然呢？道歉吗？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你和阿莫斯又不觉得抱歉，我本来就没打算和你们结盟，我心目中的结盟人选直都是艾尔弗雷德。” 赫尔曼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二王子呢？” 科琳娜和艾尔弗雷德都沉默了。 赫尔曼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二王子也这么惨……” 他再次看向科琳娜和艾尔弗雷德的时候, 那视线仿佛在看对狗男女, “你还不如告诉我你对艾尔弗雷德是真爱……” 他紧紧皱着眉头，“要论谁是最合适的盟友, 不说我, 阿莫斯差他什么了？” 他说到这里, 忽然顿, 抬眸看向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抱歉，我不是说你不好。” 艾尔弗雷德轻轻笑，点了点头, “我知道。” 他明白赫尔曼的意思，若是为了功成名就，怎么看他都不是那个合适的人选，无论是二王子、三王子还是四王子都比他好太多了。 他有着天生的缺陷，他无法正常行走。 这点先天地影响着他，也影响着他的人对他的信心，更别说是其他的依附势力了。 科琳娜好奇看赫尔曼，“那你是要告发我吗？” 她耸了耸肩膀，“你要告发我你就去嘛，出门往左三百米就是阿莫斯的营帐，你很熟的。” 赫尔曼却坐在原地没动。 科琳娜抿唇笑，“怎么？舍不得我了？” 赫尔曼：“……” 他冷哧了声，“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为什么要舍不得你这个撒谎精？如今这个情形，哪怕我不去告发你，你以为你还逃得过吗？” 科琳娜单手托腮，笑得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声音拖得极长。 赫尔曼被科琳娜看得很是不自在，“哦什么哦？” 科琳娜歪着头，“我倒是觉得，这难道不是个跟我撇清关系的大好机会吗？你今日将我告发了，也算是变相在阿莫斯那儿解释了之前我说你要背叛的事儿，你真的不把握？” 赫尔曼闻言，忽的沉默下来，手也逐渐落了下来，放到了膝盖上。 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淡淡勾了勾嘴角，“没意思。” 科琳娜却是笑起来，“你不想解释的原因，就是我不想选阿莫斯的理由。” 赫尔曼怔，愣愣地看向科琳娜。 视线里，科琳娜脸的轻松笑意，拿起了桌案上的碗，小口小口喝着里面盛着的药汤，眼睫垂下来，却依旧掩不住她眸底的灿烂星辰。 赫尔曼坐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才又重新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艾尔弗雷德。 此时的艾尔弗雷德也在看科琳娜，清隽的脸上带着丝担忧。 察觉到他的视线，艾尔弗雷德也回视了过来，对着他微微笑。 明明看起来很安静，在他印象中甚至很是阴郁的个人，眼神却是难得的坦荡。 艾尔弗雷德似是直接默认了赫尔曼算是他们这边的人了，直接开口问起了科琳娜对于神庙此举的打算。 赫尔曼很想说，你们真的就笃定他不回去阿莫斯那儿告发他们了吗？ 可每次想起阿莫斯，他都越发觉得意兴阑珊。 他也干脆懒得想了，如今他也是更好奇于科琳娜的打算，“我想了个晚上，都想不通，你这笃定自己不会死的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科琳娜喝了药，感觉嘴巴阵阵发苦，胃部也有些不舒服，吃了口面包，想把这奇怪的味道给压下去，“神庙给的。” “噗！”赫尔曼刚喝进去的那口酒直接就喷了，“谁？” “神庙啊。” 赫尔曼震惊地看着科琳娜，原来他真的没听错，科琳娜说的确实是神庙。 “你知道是神庙要杀你吧？” 科琳娜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 不等赫尔曼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他的亲兵找来了。 赫尔曼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艾尔弗雷德，转身出了营帐。 “殿下要见您。” 同时间，大王子艾尔弗雷德也收到了消息。 …… 半个小时以后，赫尔曼与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换到了三王子阿莫斯的营帐内再次相遇了。 在营帐内呆了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又散了。 而无论是赫尔曼还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当然，最明显的还不是他们两个，而是王后殿下。 “砰！” 两个人听到身后三王子殿下的营帐内响起了陶罐破碎的声音，随后是王后的质问声，“殿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心爱上了她？……” 再后面，王后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当然赫尔曼和大王子艾尔弗雷德也不好再听。 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个眼色，就从三王子阿莫斯的营帐前离开了。 直忍到了深夜，赫尔曼才又跑来了科琳娜的营帐里。 那么巧，大王子也来了。 赫尔曼的视线落到了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双腿上，“我以为殿下不便冒险。” 艾尔弗雷德轻咳了声，“事出紧急……” 赫尔曼想说，危机都解除了，还有什么紧急的。 像是知道赫尔曼心中所想，艾尔弗雷德反问赫尔曼，“大人难道不想知道？” 赫尔曼抹了把脸，是了，这种时候耽搁什么时间呐。 “大王子请。” 两个人默契地落座，默契地问了同个问题。 “难道三王子殿下早已倾心于你？” 科琳娜：“……” 她原本都已经躺下了，谁知道赫尔曼和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联袂赶来，以为是又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谁知道两个人兴师动众最后问了这么个问题。 她都不知道这俩人原来都这么八卦。 她拧了拧眉心，“是神庙从开始就没有打算选三王子殿下。” 两个人怔，随后眉头齐齐皱了起来。 不过片刻，二人心底已经掠过了无数的想法。 赫尔曼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了，“五王子殿下死，神庙需要重新甄选新的支持者。这样来，神庙反倒立刻从之前与整个王室贵族为敌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而这种状态，对神庙来说其实才是最有利的。” 科琳娜轻轻挑了记眉梢，“没错。” 她当初利用了神庙权利支持五王子，反而动了其他王室成员的蛋糕这点，撬动了其他人的野心。 神庙却全然不予理会，伫立在这片土地的权利巅峰的几百年让它拥有足够强大的自信，甚至是傲慢，决定以敌多，用实力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的王子们个教训。 但神庙的强大和傲慢，却在定程度上促成了王室成员们的互相合作，甚至抵御住了神庙的压力。 不到半年的时间，几位王子也迅速成长起来。 二王子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目中无人，三王子更是如鱼得水，甚至大王子和四王子也不是毫无战绩。 神庙终于感受到了威胁，也察觉到了当初策略上的错误。 赫尔曼想得更深了层，“以神庙的能力，加上有布丽奇特王妃和贝弗利大公爵保驾护航，照理来说五王子殿下不该那么轻易就被王后杀死。” 科琳娜点头，“除非神庙早就已经决定放弃他了，甚至暗中帮了那位王后殿下的忙。” 赫尔曼手指微微攥紧了，“竟然是……这样。” 难怪，他之前就觉得五王子殿下的死太突然，王后的插手也实在很突兀，他十分奇怪，王后的情报能力和作战能力什么时候都强出阿莫斯这么多了。 如今看来这些都能说得通了。 王后也不过是枚棋子，而下棋的人分明是神庙。 科琳娜声音不急不缓，“五王子殿下死，神庙就从所有王子的敌人，变成了每个王子都蠢蠢欲动想要争取的合作对象。谁都会想，若是有了神庙的支持，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了？” 她看向旁的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神庙的人可曾联系过殿下您？” 艾尔弗雷德点头，声音却有些淡漠，“联系过。” 科琳娜颔首，“果然，我猜神庙给殿下的条件应该会很丰厚吧？” “无非是权利、利益，还有那个人人渴望的位置罢了。”艾尔弗雷德垂着眸子，声音淡淡，“我拒绝了。” 赫尔曼震惊地看着艾尔弗雷德，他时有些发不出声音，过了好会儿才道：“神庙最属意的人选，应该就是你。” 艾尔弗雷德点头，“我知道。” 他实力最“低微”，性格也“软弱”，自然是神庙最中意的人选。 “若是你答应了，如今你可能已经是……” “国王了吗？”艾尔弗雷德轻笑着摇了摇头，“别人或许会想做神庙的傀儡，我却没什么兴趣。而且实打实算起来，我还真不算是最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这刻，赫尔曼忽然越发理解了科琳娜为什么会选择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而不是阿莫斯。 他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在聪明才智上，在心性洞察上，阿莫斯完全及不上艾尔弗雷德哪怕半。 赫尔曼甚至已经想到了，“哪怕阿莫斯知道他不是唯的甚至根本不是神庙属意的人选，他恐怕也是很难拒绝不去争取神庙的支持的。” 面对王位的诱惑，阿莫斯恐怕是无法保持艾尔弗雷德这份淡然和理智的。 科琳娜点头，“但他又不是二王子殿下，总会有冷静下来的那天的……” 她挑起唇瓣，眼底是恶劣的笑意，“特别是当他知道神庙已经快把他老家抄了的时候。” 赫尔曼略有些迷茫，“老家？” 科琳娜摊手，“你觉得神庙都准备动手了，难道只会动墨卡郡和西格堡这两个地方吗？” …… 阿莫斯的心情显而易见的不好。 那日科琳娜从他的营帐离开前，递了份“工作计划书”给他。 之后王后就来了，他根本没时间看这份所谓的“工作计划书”，就先听到了王后带过来的，神庙想要与他合作的消息。 他自然将经历都先转到了神庙这头。 直到王后等人离开以后，他才看了科琳娜的那份“工作计划书”。 而科琳娜在这份“工作计划书”内，第句话便是：请殿下留意其他各处是否有类似异动。 想到科琳娜之前有关于墨卡郡和西格堡这两个地方的判断，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了声，当即派人过去查看。 同时他也连夜看了这段时间内所有有关于各个领地汇报上来的消息。 这些消息他早就看过遍的，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可是重新仔细再看，他终于还是发现了不少的破绽。 神庙几乎已经染指了他所有的领地。 这刻，他若是还能相信神庙口中的所谓合作，他大概就是真的是个傻的。 哪怕神庙控制了他以后反倒觉得他是个合适的傀儡，还真的决定要与他合作了，可若是所有领地尽失，他日后还想要翻身却也不可能了。 他怎么可能允许所有的权利都交与神庙手中，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得交出去。 他也算是看清了神庙的狼子野心，五王子之死，不过是个□□罢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伴随着各个领地的消息不断传来，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糟糕。 背叛者的名单在不断拉长。 他甚至不知道这份名单是否还有穷尽，将科琳娜交出去的计划自然只能暂停。 起码，科琳娜显然是个能够威胁到神庙的存在。 只是对于科琳娜所说的，她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并不抱有太高的期望。 他甚至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快要忍不住了，忍不住想要放弃科琳娜所说的什么尝试，只想立刻解决这些背叛者！ 起码先杀掉批！ 想到这些背叛者在他的领地上安枕无忧，他就彻夜难眠。 偏偏科琳娜在开展背叛者扫荡工作之前，还需要先进行个占卜仪式。 在交了那份“工作计划书”以后，科琳娜就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占卜仪式忙碌了。 阿莫斯屡次找她询问她对领地内的叛乱有什么样的解决方式，却都找不到科琳娜的人影。 哪怕找到了，说了没两句话，科琳娜就又忙碌了起来。 阿莫斯让人查了科琳娜最近都在忙碌些什么。 [救治大战中受伤的伤员。] [救治可疑的叛乱者。] [上山采集食物和药材，为伤员们熬制新药，为士兵烹饪食物。] [发现了味味道极为可怕的香料。] [为可疑的叛乱者定制礼服。] [……] 阿莫斯越看越不耐烦，在看到最后条的时候，他忽的变了脸色，“为那些叛乱者定制礼服？” 他眯起眸子看向自己的内事官，“难道神子大人准备带那些叛乱者出席祭祀典礼吗？” 内事官低下头，“不止如此，我听说神子大人准备让这些叛乱者做占卜仪式的神使，全权配合她占卜。” 在占卜仪式中做神使，相当于负责占卜的祭祀的副手。 需要承担起祭祀以外的所有工作。 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与祭祀共同祝祷、祭祀舞、吟唱…… 也就是说，他们也是整个占卜仪式的部分，同样也是神明与他们沟通的最重要的媒介之，在占卜仪式上，他们在定程度上也代表了神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阿莫斯眸色渐深，“让背叛我的人，沾染神秘的光辉？” 他随手丢掉了那份报告，“传话给神子大人，若她执意如此，这场占卜仪式不做也罢。” 内事官眉头微微皱起，“大人，神子大人已经为这场占卜仪式准备良久，若是占卜灵验，也能打压打压神庙的气焰……” 阿莫斯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多了许多的疲惫。 他重新看向丢在地上的那份羊皮卷，叹了口气，“我真的怕……” 内事官闻言，也想起了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时间心如刀绞，“大人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害您。” 阿莫斯苦笑了声，“我不是怕她伤害我，我是怕……最近赫尔曼都不来找我了……” 第213章 回敬 内事官闻言, 想到三王子殿下和赫尔曼大人之间的关系，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安慰道：“殿下，以赫尔曼大人与您十多年的交情, 他迟早会明白谁对他才是真心的。” 阿莫斯却想到了前几日在营帐内，当他说到五王子是他杀的的时候, 赫尔曼脸上的那个表情。 他真的能明白吗？ 阿莫斯闭上了眼睛, “你去问问神子大人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深意，若是她毫无计较，只是心血来潮, 那还是别做这场占卜了。” “殿下。” 阿莫斯随手捡起一份羊皮卷扔到了内事官的面前, “你去这么告诉她就行了。” 内事官矮下身捡起了那份羊皮卷，摊开来看了一眼，随后脸色一变。 …… 科琳娜被内事官叫到了阿莫斯的营帐内，她面前就放着阿莫斯丢给内事官的那份羊皮卷。 为了这羊皮卷，多日没踏足阿莫斯营帐的赫尔曼也跟了过来。 他面有忧色, “看来神庙也并不全然信任着我们一定会交出神子大人。” 阿莫斯瞥了赫尔曼一眼, 冷冰冰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科琳娜的脸上，“我听闻神子大人寻了那些叛徒做你的神使, 神子大人可是有了应对的方法？” 赫尔曼眉心一皱, 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阿莫斯不高兴了, 帮着解释道：“眼前这件事情神子也才刚得知而已, 哪有什么应对的方法？至于那些叛徒……”他低声解释道：“其实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神庙的人，神子大人才决定要带这些人上场是给大祭司看的。” 阿莫斯眉头紧紧皱着，“给大祭司看？” 他不是很明白。 他疑问的目光落到了科琳娜的脸上。 赫尔曼生怕科琳娜又说出什么话惹恼了阿莫斯，连忙回答道：“大祭司一朝策反离间就让殿下辗转难眠, 神子大人这才决定小小地回敬他一下。” 阿莫斯意味深长地看了赫尔曼一眼，“如何回敬他？便是带着他的人去你的占卜仪式？”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戏谑之色，目光却是锋利，“这真的是回敬，而不是与之交好吗？” 他身体前倾，“似乎一直是赫尔曼大人在回答这件事情的原委，难道这件事情是赫尔曼大人一手安排的？” 赫尔曼忽然愣住了。 原本正在神游天外的科琳娜也终于回过神来。 眼看着阿莫斯视线越来越冰冷，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水杯，轻轻扯了扯还想要解释的赫尔曼。 察觉到阿莫斯看过来的视线，科琳娜连忙扯出一个笑容，颇为义愤填膺地道：“神庙染指了几乎所有属于殿下的领地，策反了殿下大量的亲信，他们在地方、在贵族中的影响力简直无与伦比。我带这些人去也是告诉他们，他们以为的策反可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成功。”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那张有些过分真诚的脸庞微微一愣。 科琳娜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会不由自主地眯起来，又黑又亮，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看着这双眼睛就很想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而就在前几日，也是在这个营帐内，她也坐在这个位置上，分明说着与如今截然相反的话。 她可是早就已经说了要背叛他的。 “哦？竟是为了我？” 科琳娜点头，“自然。” “这些人确实已经被大人给驯服了吗？” 科琳娜摆了摆手，“人是不是真的策反了关系不大，但得让神庙看到殿下您的英明神武啊。这也是解决殿下领地乱象的第一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后面的安排。” 阿莫斯听着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 “神子大人不怕这些人破坏您的占卜大典吗？” “为了殿下，冒这点险是值得的。”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看了好一会儿。 而科琳娜也毫无顾忌地回视着她。 他一开始是想笑的，想看看这位神子大人到底能有多厚的脸皮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可是看着看着，他却率先撇过了脸去。 科琳娜只当阿莫斯是不屑于看她这虚伪的嘴脸，努力地表忠心道：“殿下，这件事情我已经全权安排好了，也请殿下放心，无论他们对殿下忠心与否，哪怕让他们影响到我的占卜大典，也绝对不会影响到殿下分毫，若是如此，那我现在便该向殿下请辞离开了。” 阿莫斯嘴角淡漠地勾了勾，“可如今似乎不只是这些人的问题了，后日的占卜大典怕是没什么人愿意来参加了。” 神庙给他们几个人下了请帖，大祭司同样准备了一场祭祀大典，就在布斯丘陵十公里之外的顿区峡谷举行。 时间只比科琳娜的占卜大典晚了一日，大概就是为了说明帝国安然、光明永照吧，正好在第二日清晨举行。 在祭祀大典正式开始之前，神庙还准备了盛大的宴会和祝祷会。 整个祝祷会将持续整整一个晚上，为第二日清晨的祭祀仪式做铺垫。 而五王子死了。 在这种时候，谁敢对大祭司说，这场祝祷会我们暂且不参加了，您先在这儿祝祷着，我们参加完科琳娜的占卜仪式再过来？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科琳娜看着那张羊皮卷制成的请帖，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老头真是脸都不要了。” 所幸她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大概也猜到大祭司会怎么做了。 只是，她能够应对得了一次，却不一定能应对得了永远。 神庙这一些手段，也算是明晃晃的阳谋。 这背后的利益关系、行为手段其实并不难猜到，哪怕一开始反应不过来，后边也总能逐渐回过味来。 问题是，哪怕他们知道神庙是什么打算，他们能拒绝吗？ “殿下是要看我占卜，还是去大祭司那里？” 阿莫斯实在不大习惯科琳娜这么直接的问法，他微微皱了一记眉头，看了一眼科琳娜期待的目光，下意识地又撇过脸。 原本的回答忽然有了一丝犹豫。 但也只是片刻，他坦率道：“我准备去大祭司那里。” 赫尔曼愣住，“殿下……” 科琳娜连忙狠狠地扯了他一把，“殿下英明。” 其实阿莫斯的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她甚至还有些许欣慰阿莫斯竟然没有瞒她。 当然这种事情也没有瞒着她的必要，哪怕今日瞒住了，后日她总也就知道了。再说了，阿莫斯大概也根本不担心她会不高兴。 她的不高兴无足轻重，大祭司会不会不高兴才是他会关心的。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隐在阴影中的那只手，心底刚升起来的那几分信任立刻就散了个干净。 他扯了扯嘴角，淡淡扫着她，“可是赫尔曼大人似乎并不高兴。” 科琳娜张了张嘴巴。 说真的，打工人真的太不容易做了。 工作难做是一方面，关键是时时刻刻都得照顾到老板的情绪。 偏偏阿莫斯这些日子都跟来了大姨父似的，情绪那叫一个不稳定，一点点事情都能引起他的不满。 科琳娜被阿莫斯这高压视线盯着，头皮一阵发麻。 就在她手脚心出汗，忍不住想要临阵脱逃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递给了阿莫斯，“赫尔曼大人是有要事要与殿下商议，事关后日占卜大典的安排，请殿下先行过目。”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递过来的这张羊皮卷，没有接，随后清冷目光落到了科琳娜的身上。 科琳娜不明白阿莫斯的想法，只能将手里的羊皮卷往前递了递，“殿下要先看看羊皮卷吗？” 阿莫斯接过了科琳娜手中的羊皮卷，随手放到一边，“我会看的。” 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副送客的姿态。 科琳娜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可到底尊卑有别，也不好说什么。 她看了一眼赫尔曼。 赫尔曼接收到科琳娜的眼神，思索了片刻后道：“殿下……” 阿莫斯眸色淡淡，打断了赫尔曼的话，“我说了我会看的，”他冷冷地看着赫尔曼，“怎么？赫尔曼大人连这一会时间都等不了了吗？” 赫尔曼看着阿莫斯冷冰冰的目光，一时失语。 他看了一眼科琳娜，科琳娜轻轻摇了摇头，他低声对阿莫斯道：“是我急躁了。” 阿莫斯眼底闪过一些讶异，原本的怒火褪去大半。 看到科琳娜低着头，乖乖认错的样子，他一度怀疑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倒还没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科琳娜竟变得这样维护赫尔曼了，竟然会向他认错。 他闭上了眼睛，“那就请二位先出去吧。” …… 一直到两个人离开了营帐，阿莫斯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地上那份羊皮卷，看了许久。 一旁的内事官以为阿莫斯是想看这份羊皮卷了，立刻将羊皮卷捡了起来，送到了阿莫斯的面前，“殿下。” 阿莫斯依旧没有接，反倒冷嗤了一声，“赫尔曼在宫廷内厮混的那十几年是光睡觉吃饭了吗？倒要科琳娜来替他打掩护。” 他刚刚想到营帐内科琳娜与赫尔曼各种眉来眼去的样子，心底就一阵阵怒火中烧，好似两个人都当他眼瞎似的。 内事官闻言微微变了脸色，立刻躬下身，手中的羊皮卷瞬间变得烫手起来。 感受着营帐内仿佛死寂一般的沉默，内事官犹豫着道：“我先把这份羊皮卷收起来？” 他说着，连忙转过身，准备将羊皮卷收到阿莫斯看不到的角落里去。 “站住。”阿莫斯忽然叫住了他。 内事官脚步一顿，连忙转过身，“殿下有什么吩咐？” 阿莫斯吐了一口气，对着内事官伸出了手，“拿过来吧。” 内事官自问自己在阿莫斯身边呆了二十几年，几乎是看着阿莫斯长大的，可他发现自己也越来越不了解这位殿下的想法了。 他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又将羊皮卷成的上去。 阿莫斯打开羊皮卷看了一眼。 下一秒，不等内事官反应过来，阿莫斯手里的羊皮卷已经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内事官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手刚刚碰到那羊皮卷，立刻就收了回来，并顺势跪了下来，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营帐内只能听到阿莫斯“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内事官何尝见过阿莫斯这样失态的时候，这是真被气狠了。 那位神子大人到底在羊皮卷上写了什么啊？ “她要在占卜大典上宣布我的那位好二哥才是帝国的未来，才是下一任国王最合适的人选。” 内事官听到这句话，感觉耳膜都被炸开了。 这位神子大人可真……可真是敢说啊！ “她怎么敢？” 阿莫斯手指收紧了，手背上青筋隆起，“是啊，她怎么敢？” 内事官连忙请示道：“要不要我去追神子大人回来，让她亲自向殿下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用意所在？” 这句话说完，他其实就有一些反应过来了。 哪怕科琳娜真的与二王子殿下之间有什么，总不可能当着阿莫斯的面，在递呈给他的报告上明晃晃地写着要支持二王子殿下继任国王之位吧？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阿莫斯皱着眉头，莫名的烦躁气闷，“问她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她总是有很多自己的打算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冷哧了一声，“当着她的面多问一问赫尔曼，或许还能更直接一些。” 内事官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明白，“那要不将赫尔曼大人也一起请回来？” 阿莫斯眸色一厉，“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内事官被阿莫斯那冰冷如刀锋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怎敢自作主张，只是这一次大典的占卜结果毕竟事关重大，殿下真不准备干预吗？” 阿莫斯冷笑了一声，“事关重大？你且瞧瞧，科琳娜这边热烈的想要支持我那二哥上位，看看我那二哥愿不愿意搭理她。” 内事官闻言，立刻就明白了阿莫斯的意思。 比起大祭司，科琳娜实在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哪怕她真的愿意支持二王子殿下，二王子殿下却很可能连这场占卜大典都不准备出席，到时候还是神子大人自己尴尬。 这样想一想，神子大人也蛮可怜的。 “后日一过，神子大人的威望怕是要大受影响。” 第214章 鲛人泪 如阿莫斯所料, 二王子连一句回话都没有，直接去了顿区峡谷大祭司的祭台设立处。 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二王子甚至很是好心情地调侃了阿莫斯,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陪你的未婚妻。” 他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吸引了不少人看了过来, 大部分的视线都落在了三王子阿莫斯的身上。 这其中就有大祭司巴塞洛缪的视线。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有神庙的人来请三王子阿莫斯过去。 二王子见状, 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他颇为得意地与自己的亲卫交换了一个眼神。 可正式开宴以后, 他就笑不出来了。 祝祷仪式是由大祭司领着众人一同进行的，祭坛设立在了一处延伸出来的悬崖上。 看着奇骏的地势便知道整个祭坛建设得多么辛苦，浇筑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血, 甚至是鲜血, 当然还有大量的金钱财力。 看祭坛四周围设置的那几块巨大的水晶琉璃镜就知道了。 这可是稀罕物，听说是东加索帝国那边传过来的，巴掌大的一块就要好几车的粮食，镜子越大，价格越高。 哪怕高贵如在座的贵族们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 更不用说是这么多几十面, 甚至将近上百面的大镜子。 这得多少钱啊？ 被这些水晶琉璃镜包围着的, 就是众人这一次祝祷的地方。 大祭司坐在三面琉璃镜围起来的主座上，其他人以此往下, 自然, 越靠近大祭司的位置越为尊贵。 二王子想着, 不论是他的身份和实力还是他与神庙之间的关系, 他肯定都要排在三王子前头。 哪怕是按照长幼排呢？他也不可能落到三王子阿莫斯的后面去啊。 可现实是他确实是落到了三王子的后面。 祝祷会上，几位王子的排序，三王子阿莫斯竟排在了最前头，他排第二, 大王子第三，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出宫廷的年幼的四王子排在最后面最不起眼的位置，几乎要跟那些个贵族混坐到一起了。 说起来，他的位置已经不差了。 可偏偏就是第二，就差了那一个人。 如果是第二的话，与排在他后面的那些王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甚至按捺不住，直接在所有人在场的时候，向阿莫斯发了问，“阿莫斯，你刚才跟神庙的人说了什么？”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 可是今天这个场合，所有人的注意力本来就放在几位王子身上，又怎么会错过二王子和三王子之间的异动。 神庙有关于两个人座次的安排早就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在猜测，难道神庙这一次属意的人竟然是三王子殿下？大家都有些想不通。 二王子焦躁易怒，人一急躁就容易不清醒。 见阿莫斯不理会他，他那张脸都变了色，“你怎么不说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你送了钱？” 他声音压得再低，总也有人能够听见。 更别说他如今情绪上头，声音早就已经压不住了。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让在场不少神庙的人都变了脸色，许多人第一时间去看大祭司，真是大祭司误会什么。 大祭司垂着眼眸，那张苍老的脸上平静无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并没有听到二王子说了什么。 阿莫斯看着二王子狰狞的表情，只觉得无聊、聒噪，“请二哥不要张口随意污蔑。” 得罪他还不要紧，得罪神庙的那些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王子可没有领会到阿莫斯的哪怕一丝丝的好意，“那不然为什么会这样？你和那什么可笑的神子大人那种关系……” 阿莫斯眉头忽的皱了起来，“你说谁可笑？” 二王子眼睛撑大了，他指着阿莫斯，对着其他人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这不就维护上了吗？” 阿莫斯脸色也微微一变。 他眉头皱起，也不知道自己是发的什么疯要为那个人说话。 他眼尾微微一扫，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声音平淡，“我只是觉得二哥太有意思了，”他说着，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听闻，那位神子大人的占卜结果似乎是对二哥极为有利呢。” 二王子一开始没明白阿莫斯说的结果对他极为有利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虽不敢完全确定，可他的脸都已经白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大祭司看过去。 见大祭司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的样子，只觉得越发心惊肉跳，“你不要胡说，什么利不利的，谁知道她是不是串通了你来陷害我的？” 他眸子一眯，“对了，肯定是你串通了科琳娜，故意让她来陷害我！” 阿莫斯打量着二王子的脸，看着他仿佛被瘟疫沾染，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好笑，到后面，他竟逐渐觉得有些气闷。 气闷？ 他气什么？ 他脸色微微一变，缓缓吐了一口气，迅速地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再睁开眼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心情继续看二王子闹腾了，“二哥，你失态了。” “那你倒是解释清楚啊！” “你说这个座位？二哥，这个位置无论是谁安排的，大祭师都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位置最大可能就是大祭司安排的。 明明可以按照长幼的顺序排序，也是最说得过去、最不失礼的，可是偏偏神庙这边非要将座次打乱。 这不摆明了就是想要挑拨离间？ 若是几日前，他座次上能排到第一，他可能也会心情激动难以平静吧。 可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对神庙的这些安排和动作他只觉得兴致索然。 神庙安排了座次，却没有明说到底选他们几个人中间的哪一个。等整个祭祀典礼完成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明确最后的人选。 倒是那位神子大人，给出的结果还真是够明确的。 二王子哪里肯听，阿莫斯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觉得肯定是阿莫斯在背后使了阴招，比如故意让科琳娜跟他扯上一些关系，借此来打压他。 亲卫看着二王子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直叹气，紧紧地抓住了二王子的手，“殿下请千万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得住才行啊。” 这种话对二王子来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亲卫想了想又道：“殿下，您仔细想一想，三王子殿下与那位神子大人纠缠不清，到如今还没有解除婚约的意思，大祭司又如何真的能选定他作为……呢？” 他没有将下一任国王这几个字说出来，“那就更不可能因为三王子殿下一句话，就相信你与神子大人之间有什么吧？再怎么说，都有三王子殿下排在前头。” 亲卫紧接着又道：“其实大祭司这样的座位安排未必不是为殿下考虑的意思。” 二王子听到这话，终于冷静了几分，“哦？这话又怎么说？” “殿下您想一想，三王子殿下被安排在首座虽然是出尽了风头，可也是让人非常不服的吧？无论是大王子殿下，四王子殿下，还是刚刚痛失爱子的布里奇特王妃，和与布丽奇特王妃交好的贝弗利大公爵，谁又会轻易放过他呢？” 二王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亲兵，又看向那些打量他们的眼神，心头郁结终于开阔了一些。 是了…… 神庙选谁都不可能选阿莫斯啊。 而这第一的位置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如今的阿莫斯可以说是众矢之的也不为过。 谁见了不暗生恨意。 也怪他，刚刚实在太冲动了些，反倒叫其他这些人看了笑话。 当然，如果神庙最后真选了阿莫斯…… 二王子眼底闪过一丝厉光，五王子的死才发生在不久前呢。大不了同样的事情就让它再发生一遍。 想到这里，他才终于稍稍安下心来，再看向大祭司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三王子刚才那句话。 “大祭司看着呢。” 此时冷静下来一琢磨，他立刻就想到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这种重大仪式上的座次安排，不可能没有经过大祭司的过目。 大祭司既然都看过了，要么本身就是他的意思，哪怕不是他的意思，他也默认了这个排序。 或者，他就是想借着这件事情看一看，他们几个人的态度和品行？ 想到此处，他便更加后悔刚刚的冲动之举了。 只是现在他后悔也没用了，只能争取在后面的祝祷仪式中努力将一切做得更好。 他集中注意力，开始为祝祷仪式做准备。 二王子特意重新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服才规规矩矩地坐下，按照这些天里紧急重温练习的祝祷动作倒满了面前杯子中的水。 正套动作行云流水，而那水水面已经超过了杯子，似乎随便一点动静都能让这平静的水面破碎，水从杯子中溢出。 伴随着这一套动作，二王子的心终于彻底静了下来，以他为中心的其他人也逐渐跟着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挺直了交谈，一一开始了倒水。 这是祝祷仪式的第一步。 也是让人心静的第一步。 不过这心静也只是片刻，众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似乎是酒？……”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杯子被倒满，浓郁的酒香也逐渐飘散开来。 “这怎么会？酒水怎么会没有一点杂质，甚至没有一点杂色，这倒比清泉水更清澈了。” “是神庙的独家酿制法门吗？” 三王子阿莫斯听到这些讨论，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身后不远处的王后一眼，却在王后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他眉头一皱，心里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祭司看着这一幕，眼底终于有了几分满意之色。 无论是这镜子，还是这清澈无比的酒，都是从一个神秘商人那里购得的，花了十五万斤的粮食，另外还加上了整整一百枚金币，才将他手中的东西全部买下。 那商人倒也没有撒谎，这些宝物确实很合适祭祀使用。 接下来还有不少的好东西逐一准备登场。 一直很沉默的大祭司终于动了。 他举起了面前的陶罐，随后闭上眼睛开始了吟唱。 他这一动，立刻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吸引了过来。 大祭司吟唱了一会儿，就迈开了步子。 他的步伐缓慢而又有节奏，穿梭在一面又一面的镜子之间，镜子都跟着稍稍转动了方位。 这是大家都没看过的祝祷仪式，所有人都很好奇大祭司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只见他缓缓坐下，将手中陶罐的酒注入了他面前的被子。 随后，他抬起双手，揭开了杯子前的那张兽皮，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琉璃水晶制品。 “擦”的一声，打火石点燃了水晶圆球中的灯芯。 火苗亮了起来，而伴随着这火苗亮起，四周围的镜子也都相应地出现了这水晶灯的倒影，明明只有一盏灯，可整个祝祷会的会场却明亮无比。 众人不禁发出一声低呼，一会儿好奇地看那灯，一会儿又好奇地看那些镜子。 悬崖地高风大，而那琉璃罩中的火光却没受到多少影响。 一时间，众人仿若临近了天国。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阵美妙的音乐声响了起来。 这是众人闻所未闻的美妙音乐，乐声庄重而又神秘，缥缈而难寻踪迹，仿佛从天国而来。 此时，位于大悬崖最外边沿的两面镜子缓慢被移开了，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大玻璃，用昂贵的乳白色的木料给框了起来。 玻璃后方，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 她逐渐随着音乐开始跳祭祀的舞蹈。 灯光映照下，那位女子明明美的惊人，偏偏又看不清楚模样，她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有什么清脆的声响，偏偏在一片乐声中也听不真切。 众人心痒难耐，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几乎都快要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这才等到了那水晶屏障被移开。 “是圣女！”有人惊呼了一声，随后又痴了，“她怎么这样美了？” 别人或许还没看出来圣女发生了什么变化，王后却是第一时间看明白了圣女在她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 是化妆品！ 她其实也用了，却及不上圣女这样欲拒还迎、犹抱琵琶之间叫人心痒的风情。 还有那唇膏，那唇膏颜色十分特别，粉色中带着一点点细闪，娇媚中带上了一丝高贵，是她没有的色号。 看着阿莫斯的眼神也被吸引了过去，王后几乎差点按捺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 所幸有人先她一步站了起来，“圣女身上的……那可是鲛人泪？” “鲛人泪？嘶……原来那是鲛人泪？……” 珍珠莹润的光芒在精心布置的灯光的照射下，因着光源的变化而显出五光十色，在圣女这位气质出众又精心打扮过的美人的展示下，美到了如梦似幻的地步。 仿佛真正的鲛人从海中走了出来，在他们面前翩翩起舞。 透明的琉璃镯子中，两个巨大的珍珠轻轻碰撞着，碰出了让人觉得最惊心也是最吸引人的声音，让人的心跳都忍不住与之一起跳了起来。 “这鲛人泪平日里得到一颗已经是难得，想要得到数量这么多，还颗颗颗粒饱满、大小一致，这又是如何做到的？”有人喃喃着问。 而这一刻，所有人看向大祭司，看向这几个月内陷入在权利漩涡中的神庙，目光又不同了。 果然，论底蕴、论实力，在帝国，哪怕是皇室都比不上神庙一个指头。 大祭司眼底也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他视线落到了远处，“天快亮了呢……那位神子大人难得这样安静。” 在场众人闻言，一个个都笑了。 如今还有谁会将那位神子大人放在心上呢？ “她又如何能不安静呢？总不可能再弄出来一场神迹吧？” 话音刚落，他视线的余光里忽然就瞥到了远处山谷中直直升起了一束光，直插云霄。 他脸色一僵，愣住了。 那束光太过耀眼，并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随后，一阵苍茫的低语声隐隐传来。 众人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可逐渐的，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变得无所不至、无所不在。 “这声音……”王后脸色微微一变，看向阿莫斯。 大王子、阿莫斯等人骤然变了脸色。 已经有人想到了，“这声音，莫非是那位神子……” 众人下意识地四处寻找着，却没能找到科琳娜，而且那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是在近处发出来的。 可难道科琳娜是在十公里外的布斯丘陵发出来的？ 那可是十公里以外！如何能够传到这里？这太荒谬了！ 大祭司看到那束光的时候，已经隐隐变了脸色，如今再听到这声音，他眉头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 他就知道，那女人就不可能这么安静。 他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些神仆和光明骑士们，“搜！” 第215章 沸腾 大量的神仆和光明骑士立刻动了起来。 作为神庙的人, 他们自然不会不用太过理会这些贵族们的想法。 不过片刻，他们就将整个祝祷会的会场翻了个底朝天。 与会的任何人都没逃过被盘问的下场，甚至包括王后和几位王子在内。 可是, 他们并没有找到科琳娜，甚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光明骑士团迅速地离开了会场, 朝着四周围扩散巡逻而去，静谧的山谷立刻变得嘈杂起来。 一片嘈杂声中, 只有那个人的吟唱还在继续。 大祭司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光束所在的地方, 目光忽的带上了几分疲惫。 但那不过只是一瞬，快到阿莫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看过去的时候, 大祭司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庄严和郑重, 仿佛远方的那束光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祝祷仪式继续。” 大祭司一边说着，一边缓步朝着圣女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了悬崖的最高处。 众人见状，也都勉强按捺下好奇，一个个都跟了上去。 “光明永在。”大祭司举起了双手。 “光明永在！”众人齐声跟着唱道。 祝祷会场似乎终于重新恢复了一些秩序, 音乐也重新奏了起来, 那虚无缥缈的音乐终于勉强又营造出了一些再临仙境的感觉。 可就在众人准备收心的时候。 “那是什么！”忽然又有人惊叫起来。 旁边的人原本想让这个人安静一些，别得罪了大祭司, 可当他看到远方正在发生的那一幕的时候, 他忽然停下了。 此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神明……” 大祭司一言不发地看着那神明, 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圣女却是不甘心，“不过是老把戏，她用的灯还有光做出来的效果罢了！” “艾普丽尔。” “大人，”圣女眼睛呼吸急促, 勉强收敛了情绪，躬身道：“您很清楚，我们都很清楚，她就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小人，她的神子身份是假的。” 二王子见状，也跟着宽慰大祭司道：“是啊大祭司大人，您放心，我们绝不会相信科琳娜的这些手段的，什么神明，不过只是一些影子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却一直瞥着不远处的那个“影子”。 说到后边，他竟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 圣骑士团的团长此时也回来了，“大人。” 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低声请示道：“大祭司大人，我们可以立刻赶往布斯丘陵。” 站在距离大祭司最近的位置的三王子阿莫斯猛地抬头，冰冷视线划过圣骑士团团长，随后又落到了大祭司的身上。 赶往布斯丘陵。 做什么？ 杀了科琳娜吗？ 站在他身后的二王子脸色同样变了，目光闪烁，再看向远方那光影的时候，逐渐换了脸色。 说起来，科琳娜原本该是他的盟友，如今却被阿莫斯给笼络过去了。 假如科琳娜确实是神子，假如她真的占卜出了帝国未来的命运，对他有什么好处吗？好处最大的还不是阿莫斯吗？ 他看了一眼站在他前头的三王子阿莫斯，微微咬住了牙。 这种关键时候，他必须赌一把了。 他上前一步，“大祭司大人，我可以派人配合光明团长的行动。” 大王子有些讶异地看了二王子一眼，随后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他已经猜到了二王子的打算，但他没说话，现在这个场合，也轮不到他一个废人说话。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不受控制地变得凝重了。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阿莫斯身上。 阿莫斯还没有做出反应，他身后的四王子却先有了动静。 四王子年纪还小，甚至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身边的人却明白。 他的内事官低声向他交代了什么，四王子也就反应过来，被那内事官带着往前走了一步，在快要超越二王子和三王子之前又停了下来，紧紧拽着上衣的下摆，低着头不敢直视大祭司和几位王子，声如蚊蚋，“大祭司大人，我也可以派人配合……” 他那样子虽然是胆小软弱了些，但好歹态度是摆出来了。 王后也看出了二王子和四王子的意图。 她也很惊讶科琳娜竟然能够在没有人参加她的占卜大典的情况下，还搞出这样大的动静，也难怪大祭司这样忌惮她。 只可惜…… 今日她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哪怕科琳娜真的是神子又如何，她手里没有代表着正义和光明的光明骑士团，她做这一切也不过是徒劳。 她咬住了唇瓣，看向阿莫斯。 如今这种形式，阿莫斯正该尽量快地与科琳娜割席才是，如今布置在布斯丘陵的保卫力量，大头可都是阿莫斯的人。 他若是不能先行一步将那些人撤走，他的人也都得搭进去了。 现场的贵族中，原本就依附于神庙的，还有一些依附于二王子和四王子的都逐渐开始对神庙献上自己的忠心。 没开口的人越来越少。 大势已去…… 若是阿莫斯再不表态，恐怕就要被神庙记上一笔。 阿莫斯站在原地，眸光微微沉了下来，袖子里，手背隆起了一片的青筋。 二王子察觉到了阿莫斯的犹豫和纠结，他心情忽然就变得很激动。 他太喜欢阿莫斯如今这纠结的态度了。 阿莫斯越是纠结，大祭司选择他的可能性就越小，而除却阿莫斯，又还有谁能够跟他一争这国王之位呢？ “阿莫斯，你果然是舍不得你的那位未婚妻吧？” 王后恶狠狠地瞪了二王子一眼，她真是恨不得替阿莫斯答应下来，就在王后以为阿莫斯该开口了的时候。 “咚……” 远处响起了一声鼓声，这鼓声直直地传入了现场所有人的耳朵，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阿莫斯也终于抬起了头，他目光微微凝住了。 几秒的时间，阿莫斯忽然转过了身。 现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在关注着阿莫斯的动向，他这一转身，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人群中一片哗然。 就连大祭司都将视线投了过来。 王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顾不得四王子和大祭司等人的看法了，“殿下！……” 阿莫斯想着今日离开营地之前科琳娜所嘱托的，微微叹了一口气。 “鼓声响起之时，请殿下尽快从悬崖上下来。” 鼓声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响起来了。 他一度怀疑这一步步是不是都是科琳娜精心安排好的，她所嘱托的是不是也是故意的，故意让他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 王后已经克制不住自己的失态，正准备追上去，在碰到大祭司的目光的时候，她生生停住了脚步。 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在一旁看着，微微叹了一口气，“殿下，山上风大，我们也去旁边避一避风吧？” 王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大王子艾尔弗雷德。 阿莫斯这样，艾尔弗雷德也这样，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我不去！” “殿下，”艾尔弗雷德目光柔和，“我们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大祭司大人什么忙，不是吗？” 王后想说怎么帮不上，她也可以派人助大祭司一臂之力。 她几乎都快要脱口而出了，看着不远处阿莫斯孤寂的身影，她勉强又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不管如何，她总也不可能真的派兵攻打阿莫斯的人。 如今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给了她下来的台阶，她犹豫了一下，也就跟上了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回眸示意内事官推上了他的轮椅。 两个人一同离开了人群，去了角落。 他本身并不起眼，不过他坐下的轮椅是个庞然大物，走到角落里的过程惊动了不少人，再加上还有王后殿下跟在他身旁，变显得越发扎眼，连大祭司都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二王子更是变了脸色，说起来，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可是他的人…… 不过，艾尔弗雷德本身也不重要。 面对这些各色的目光，大王子艾尔弗雷德都仿若未见，他只小心地护在王后的身后。 如此一来，总共不多的王室成员几乎离开了一半。 而私底下支持二王子、王后等人的贵族们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后悔。 “咚、咚……”鼓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大祭司看着那一颗颗浮躁的心，眼神越发苍老了几分。 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他比较想不通的是，科琳娜是怎么做到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是如何说动阿莫斯这个多疑的人放下理智选择站在她那一边的？ 他视线的余光扫到圣女艾普丽尔和光明骑士团团长担忧和惊惶的目光。 大祭司曼弗雷德微微收紧了他那只握着权杖的手，“好，清点所有人手，”他的视线转向光明骑士团团长，“由伊凡带队，前往布斯丘陵。” 伊凡和圣女，很有神庙一众高层闻言，心底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今日以后，科琳娜就不再会是一个威胁了。 伊凡立刻站起身来，看向身后一众贵族们。 二王子自然是第一个响应的，“我身边有三千人，还可以送信回营调集更多的人马，两万、三万，只要大祭司大人开口，我都将全力支持。” 神庙本就有整整四万人马驻守在附近，再加上现场上百位贵族带来的各色人马，合起来已经超过十万了。 这一支力量，定是科琳娜，甚至是阿莫斯无力阻挡的。 若是能借此一举将三王子阿莫斯也灭了，那就更好不过了。 只要简单一算，所有人都能算明白这个数学题。 原本蠢蠢欲动的贵族们也逐渐歇了声息，大势不可挡，谁也没有信心与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为敌。 王后和艾尔弗雷德此时也都走角落里。 王后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问阿莫斯，“殿下，您真的不准备支持大祭司吗？” 她听着耳边越来越密集的鼓声，略有些烦躁，“就算你不准备支持大祭司，可科琳娜这边，你是不是也先把你的人撤出来？” 她不知道阿莫斯具体到底在布斯丘陵布置了多少人马。 但哪怕是四五千人，这些人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放在布斯丘陵就只有被神庙吞掉的结果。 到时候阿莫斯与二王子之间的差距就会越来越悬殊。 见阿莫斯依旧不说话，王后感觉快要抓狂，“阿莫斯，你变了，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你还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你还想要？……” 她强忍住了后面的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却是避开了王后的目光，远远看向了不远处的大祭司等人，“人马开始集结了。” 贵族身边的人都开始离开，跑下去传达他们的主人的意思。 山崖下，大批的士兵开始集结，黑夜的山谷人头攒动，仿佛黑色的潮水，又仿佛来自地狱的可怕生物，躁动着、叫嚣着，准备吞噬一切阻碍他们的力量。 阿莫斯眉头紧紧皱着，他虽然没有理会王后的话，心底却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平静。 他也朝着断崖下看了过去，眉心一跳一跳的。 在那延伸出来的巨大的山崖上，二王子高高举起了他手中的佩剑，仿佛神话故事中的英雄。 “杀神子！” “咚、咚、咚！……”从四面八方穿过来的鼓声仿佛在为他助兴。 “杀神子！”底下的人应和。 “光明永存！” “光明永存！” 这四个字声势浩大，与那密集的鼓声融合到了一起。 二王子只感觉胸腔一片热血沸腾，他将视线落到了不远处阿莫斯的身上，两个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赢了。 就在此时，有人察觉到桌子上的水杯出现了奇怪的波纹。 “你们看到了吗？那酒水怎么看起来像是在……沸腾？” 说是沸腾其实还不准确，更像是在躁动。 二王子眉头一皱，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大祭司一眼，见大祭司没说话，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旁的圣女见状，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越身而出，“定是神明听到了我们的祝祷，降下了神迹，此战必胜，光明永存。” 许多人听到这个话，都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只因这一幕实在太神奇了，他们何曾见过祝祷用的水会有这样的形态。 “光明永存！” 悬崖上和悬崖下方的人齐声欢呼，一时间气氛到达了制高点。 大祭司看向远处的天空，所幸的是，天很快就要亮了，光明即将永存于人间。 “出发。”他下了最后的命令。 也是在众人爆发出欢呼的那一刻，“砰！” 盛着酒水的杯盏爆裂开来。 “砰！砰！砰！砰！……” 紧接着那一面面巨大的镜子，爆裂开来的玻璃碎渣溅了站得距离很近的例如圣女艾普丽尔的一身。 艾普丽尔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尖叫。 “砰！” 摆在整个祝祷会场最正中心的那盏琉璃灯忽然也碎了，整个会场都暗了下来，只剩下天边的那一束光束。 “神明”展开了双臂，抬眸迎向天空。 “哎……” 众人听到了来自科琳娜的那一声叹息。 下一秒，那一束光束也消失了，连带着“神明”也离开了。 整个天地恢复了一片暗沉，只有科琳娜那一声幽幽的叹息和密集的鼓声依旧在众人的耳畔回荡。 “那、那是……”有人指着天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那是什么？……” 完全黑暗下来的环境让不那么明显的星辰再次变得耀眼起来。 “星陨……”大祭司喉头滑动了一下，“万星陨落……” 天空中的星辰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干扰，无数的星辰都在不断地往下掉落。 就在所有人害怕到极点的时候，他们脚下的那块土地忽然动了。 那种熟悉的，震颤感逐渐袭来，从脚底逐渐攀爬上他们的小腿、大腿、心脏、大脑。 “不……” 二王子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角落里的阿莫斯等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跟着二王子看了过去。 不容得他们想太多，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朝着阿莫斯等人狂奔而去。 也是在这转眼间的功夫，脚下的震颤变得越发明显，仿佛整个地面都在晃动着，甚至连站在这片延伸出来的悬崖底下的士兵们也都看到了这块巨大悬崖的颤动，也跟着惊慌起来。 “救命……”说话的人是年幼的四王子，这两个字才刚刚说出口，就被从后面赶上来的人推到了地上。 他整张脸都差点撞进了土里，脸色一片惨白，尝试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被人一脚踩在了脊背上。 四王子喉头一阵腥甜，他目光猩红，朝着疾奔而去的二王子伸出了手，“二哥……我不想死……” 可惜没有人理会他。 “神子大人……”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求您饶恕我们！” 四王子颤抖着嘴唇，嘶哑着大叫出声，“神子大人，神子大人，仁慈的神子大人……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 就在悬崖马上就要碎裂的那一刹那，他的亲兵终于找到了他，一把将他背了起来，“殿下！我们走！” 四王子立刻紧紧地抓住了亲兵的脖子。 他惊恐的视线正好撞到了被光明骑士团护送着往前跑的祭司大人。 而他的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呼唤着神子大人的声音，他张了张嘴，随后又垂下了眼眸，咬着牙跟上了亲兵的步伐。 石崖的崩塌就在一瞬间，脚下落空的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都停止了运转。 第216章 我同意了 所有人都在叫, 包括四王子自己。 甚至连站在角落安全区的王后也忍不住尖叫起来。 大祭司看着身后哀嚎一片的贵族们，狠狠抓住了身旁伊凡的肩膀。 他抬眸看向远处地平线，天……终于亮了。 …… 布斯丘陵外头响起了一片马蹄声、车轱辘声, 众多士兵人挨着人，仿佛乌云蔽日, 往布斯丘陵的祭坛而来。粗粗一看，哪怕没到十万人马, 七八万也是有的了。 细看之后才发现, 原来带头的竟是三王子阿莫斯。 阿莫斯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山丘上。 日光落在了山峦之巅，山顶云烟淼淼，一片静谧, 丝毫看不出半日前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神子大人便是在此处举行的占卜大典吗？”一位伯爵策马上前, “果然是一个极好的地方。” 那座悬崖坍塌之后，大祭司吐血，原本要攻占布斯丘陵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当然，那种情况下，哪怕大祭司没有出事, 这攻占计划恐怕也很难再继续了。 这些随同阿莫斯前来布斯丘陵的人马, 都是前来面见神子的。 阿莫斯听着伯爵的夸赞，神色淡漠, 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他收敛了心情, “前方就是祭坛了, 神子大人还不知道诸位大人前来的消息, 还请诸位在这里稍待，由我前去向神子大人禀报。” 二王子正好匆匆追赶到，他原本是根本不想来的。 要说得罪，他如今也算是彻底将那位神子给得罪了, 哪怕来了这布斯丘陵恐怕也是自取其辱。 可真要不来的话…… 他难免又想起了三王子阿莫斯之前对他说过的话，神子似乎很看好他？ 经过前一天晚上的事情，神子哪怕再看好他也不可能再选择他了吧？ 可万一呢？ 万一神子品性高洁，万一神子不计较呢？万一神子信仰虔诚，愿意如实转达神明的旨意呢？ 他的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转，想来想去的，实在也是受不了了，还是决定追上来看看。 没想到刚一追到阿莫斯等人，就听到了阿莫斯说的这个话。 他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了阿莫斯一眼，很有些不服气，“说起来，我们也都是神子大人请过来的，手里可有神子大人送过来的占卜大典的请柬，神子大人怎么就不愿意见我们了？” 他转眸看向身后其他人，“你们说是吧？” 这话谁敢应啊？ 二王子见状有些下不来台，“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我们不是神子大人请过来的客人吗？米罗，你说。” 叫米罗的男爵脸都白了，他吭哧吭哧犹豫了半晌，见二王子脸色越来越黑，而阿莫斯的神色也越发淡漠，只能咬着牙闭了眼硬起了头皮，选择站一边，“殿下，神子大人的请柬邀请我们前来占卜大典，可占卜大典早就已经结束了，我们……这不是都没赶上吗？” 二王子脸色一僵，白皙面孔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米罗，又看向身旁的三王子阿莫斯，“阿莫斯，你也别得意得太早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狐疑地看着阿莫斯，“阿莫斯，你之前所说的神子大人隐隐感觉到神之感召，帝国之未来或许系在我身上，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声音不高不低，四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听到。 站在前头的都是帝国的高层，最上等的那些贵族，在场这些贵族可以说已经掌握着帝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力量。 他们听到这个话惊讶极了。 真的假的？占卜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神子大人看好的不是三王子阿莫斯，而是二王子殿下？ 阿莫斯脸色一变，刚要开口，二王子却已经反应过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阿莫斯，率先截断了阿莫斯的话，“阿莫斯，你考虑清楚，你敢对这件事情撒谎？” 阿莫斯抿住了唇瓣，视线变得锋利，几乎要刺穿二王子的眼睛。 可虽然他神色锋利，却并没有出言反驳二王子。 在场这么多人刚刚承受了神罚，恐惧着神威，他看似轻松，心底又何尝没有一点后怕和恐惧？ 或许是科琳娜平日里实在太不像是一个神子了，她与神庙出来的那些人也截然不同，甚至从来不提神明如何如何，大部分时间都病着，没病着的时候，不说她如何高贵，甚至比赫尔曼还没有正形，经常与一些不入流的人混迹在一块儿。 他就看到过好几次科琳娜做完了祝祷治完了病，直接坐在地上与那些低等的士兵一起吃饭。 要不是赫尔曼还能记得给她铺上一层兽皮垫子，谁还能认得这个灰头土脸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子大人？ 甚至科琳娜唯一一次动用神子的身份为他占卜换取弗兰克的自由。 她那占卜…… 哪怕他并不懂占卜，也从她身上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位神子对这占卜仪式的敷衍。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种能够与大祭司比肩的人。 直到他亲眼目睹身在布斯丘陵的科琳娜，召唤神明，差点将神庙高层全部葬送于顿区峡谷的祭坛。 他的沉默几乎等于承认了这件事情，在场众人越发惊讶了。 甚至连二王子心跳都变得极快，原来阿莫斯竟然真的没有骗他？ 他一时间又恨不得立刻见到科琳娜，得到她的亲口承认，同时他又感觉到无限的懊恼，早知如此他还对大祭司献什么殷勤，要是到手的神谕就这么飞了他可不得懊悔死了？ 他恨不得立刻跑到科琳娜的跟前，向神子真诚地忏悔他之前所有的不该。 “既然神子大人选定的人是我，她一定也急着见我，不如我们一起前往面见神子大人。” 阿莫斯眉头一皱，“不行。” “为什么不行？”二王子眼睛眯了起来，狐疑看阿莫斯，“阿莫斯，你可别是想着趁着单独相处的时候威胁神子大人让她改变占卜的结果吧？这可是欺瞒神明的大罪！” 阿莫斯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了？你要真的这么坦荡，为什么不然我们一起去见神子大人？” 他看向身后其他人，“你们可都看到了，阿莫斯态度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如果神子大人忽然改变占卜结果，很可能就是阿莫斯对神子大人做了什么，请大家一起为神子大人做个见证！” 众人闻言，看向阿莫斯的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丝怀疑。 他们对视了一眼，他们之所以会来布斯丘陵，当然不是冲着三王子阿莫斯来的，三王子阿莫斯势力庞大，确实也招惹不起。 可阿莫斯的势力再庞大，能庞大得过神庙吗？ 他们之所以在神庙和神子之间果断选择了神子又是因为什么？ 无论神庙、三王子、二王子他们几位如何争权夺利，任何人也不能违抗父神的旨意，有父神，才有这个世界，才有他们，才能让他们的灵魂不再一直飘荡没有归处。 他们听从的是父神的感召，维护的是父神的神旨。 若是有人胆敢伤害神子，便要做好为他们这行为付出代价的准备。 “一切都尊神子大人神谕行事。” 同样混在人堆里看热闹的贝弗利大公爵歪着头挑唇一笑，金色的长发落在她娇艳的红唇上，“我看，不如还是由我这个谁都不靠的中间人去请神子大人好一些，也少了大家许多的担忧。” 阿莫斯看着这一幕，嘴角忽然浮起一丝冷笑。 那一丝冷笑一闪而没，“诸位是不是忘了神子大人如今是谁的客人，又是谁的军队拱卫着布斯丘陵？” 二王子脸色一变，“阿莫斯，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准备在拿神子大人的安危威胁我们吗？” 他偏过头看向贝弗利，“贝弗利公爵，不如我们一起冲进去，解救神子大人！” 贝弗利视线迅速地在二王子和三王子之间打了个来回，轻轻一笑，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惑人心神，懒懒道：“要是真伤到神子大人可怎么好？算了算了……” 二王子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贝弗利说退就退了。 他神色僵硬，又找了一圈布丽奇特王妃，却没能找到人。 二王子吐了一口气，重新看向阿莫斯。 阿莫斯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自行转过身进了布斯丘陵。 …… 等阿莫斯终于找到科琳娜的时候，科琳娜却已经睡下了。 他实在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科琳娜竟然还有心情睡觉，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克里将人唤醒了。 在他见到科琳娜的时候，科琳娜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甚至在听到他提出的要求的时候，科琳娜也没有多意外，甚至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殿下想要更改占卜结果？” 阿莫斯垂下眼眸，“是。” 科琳娜确实不觉得意外，在阿莫斯于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大概也猜到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只是她有些没想到阿莫斯会这样急切。 “殿下。” “嗯？” “殿下信天命所归吗？” 阿莫斯张了张嘴，一时有些疑惑，无数的答案在他心头划过，最终他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属于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科琳娜，“大人难道不信？” 科琳娜喝了一口热水，醒了醒神，“殿下想过没有，若神明要选到底要选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莫斯看着科琳娜那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底的煎熬燃起了灼人的火焰，“难道这个人选不是大人选出来的吗？” 科琳娜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看向阿莫斯。 阿莫斯略有些狼狈地撇开了脸，嗤笑了一声，“大人从来没有想过要选我吧？”他再看过来的时候，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嘲弄，“放心吧，昨日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在大人预料之内，如今二王子就在布斯丘陵外，他说若是我敢对大人不利，他就要将我碎尸万段呢。” “八万人马，我怎敢轻掠大人锋芒？” 科琳娜闻言沉默了，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叹了一口气，“殿下以为我做这一切安排，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 她触到阿莫斯那怀疑又憎恶的目光，越发无奈。 她放下了杯子，“殿下是否准备好了与神庙正面对抗的后果？” 阿莫斯一怔，他多疑，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不过瞬间就明白了科琳娜的意思。 若是在大祭司和神庙颜面尽失的当日，他成为了神子力捧的国王继任者，再加上他与科琳娜本身就牵扯极深的关系，无论他是否打算好了与神庙作对，这个结果也不可避免了。 “若是有外面那八万人马……” 再加上他如今放在顿区峡谷的三万人和隐在领地内的其他人马，加起来的话也未必不能与神庙一战。 更不用说，有了神明的神谕，他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国王继任者，如果能够趁势先夺了国王之位，大局一定，神庙又能奈他何如？ 科琳娜见阿莫斯眼中燃烧的熊熊野心，到底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占卜的结果我是不会更改的。” 阿莫斯虽然也了解科琳娜的脾气，可是在听到科琳娜这么说的时候，他还是气疯了，“科、琳、娜！” 科琳娜目光直直地看着阿莫斯，“殿下要杀了我吗？” 阿莫斯胸口不断地起伏着，过了许久，他的气息才重新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科琳娜。 就在守在营帐外头的克里都快要忍不住冲进来的时候，阿莫斯猛地站了起来，离开了营帐。 科琳娜看着阿莫斯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开始怀疑，自己真的能从阿莫斯手中活着回去吗？ …… 守在布斯丘陵外头的人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神子大人经过昨日晚上的祭祀和占卜，元气大伤需要休息，暂时不见人。 众人没能见上科琳娜，心里头难免依旧觉得不安。 二王子更是觉得心里头跟跑进了一只猫似的，那猫爪子一刻都没停过，一直抓挠着他的心脏，“真的是神子大人想要休息，还是你们大人将神子大人关起来了？” 三王子阿莫斯派出来的人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回去向三王子复命了。 阿莫斯听到下属转达的有关于二王子的叫嚣，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一旁的内事官却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殿下，您真的要关着神子大人吗？” 阿莫斯目光淡淡，“她身体不好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希望她能够爱惜自己的身体，多多休息罢了。” 内事官眉头皱得更紧了，“殿下，底下的士兵听说了神子被殿下幽禁的消息，有些不安。” 阿莫斯握着酒盏的手手背上都有青筋隆起，“不安？你也不安吗？” “这……” “你们在不安什么，是准备要反了我了，所以感觉到不安吗？” “殿下，属下不敢！属下对殿下绝无二心！”内事官说着，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额头“砰砰砰”不断地磕在面前的地上，不过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渗出一片鲜红的血。 内事官的年纪本来就挺大的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一时间头晕目眩、摇摇欲坠，整个人看着就要倒了。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动作片刻不停，依旧在不断地磕着头。 阿莫斯看着内事官苍老又惊惧的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停下。” 内事官哪里敢停。 “我说停下，怎么？你真是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是吗？信不信我直接杀了你！” 内事官的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原地，磕头也不是，不磕头也不是，只能怔怔看着阿莫斯。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亲兵来报：“大人，神子大人传话过来，她想要见一个人。” 阿莫斯刚刚有些缓和下来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极度不适，“见谁？见我那二哥吗？” 亲兵惶恐回话，“不是，神子大人想要见的是贝弗利公爵。” “贝弗利公爵？”阿莫斯有些意外。 贝弗利公爵是帝国唯一一个女大公，手上的势力不小，但她并不喜欢掺和到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中来，这一次会出手，也是因着跟布丽奇特王妃的私交。 照理来说，科琳娜与贝弗利公爵之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要硬说她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牵扯，大概是贝弗利公爵是赫尔曼的未婚妻，而赫尔曼又是科琳娜的朋友？ 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科琳娜要见贝弗利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去回神子大人的话，她如今身体不好，该休息的时候，就该好好休息。” 亲兵颤巍巍地呈上一张羊皮卷，“神子大人说，她要今日势必要见到贝弗利大公爵，她要见大公爵的原因都写在这张羊皮卷内了，还请殿下过目。” 阿莫斯看向那张羊皮卷，沉默了片刻，随后一声冷笑。 “我就知道……” 他随手拿过了那张羊皮卷，放到跟前打开了。 羊皮卷上面，只简单写了两行字。 [我不见任何人。] [则殿下危。] 阿莫斯一把捏住了那羊皮卷，“果然，她真的是……” 营帐内没有人敢说话，内事官和那位亲兵依旧跪在他们原先跪着的位置上。 他们都察觉到了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也察觉到了科琳娜如今身处在如何的危险境地中，可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阿莫斯看着羊皮卷上的字出了一会儿的神，才重新看向那亲兵，“去回话吧，就说我同意了。” 亲兵愣住，“殿下？” “怎么了？这不是神子大人想要的吗？再问问她，除了这些她还想要什么？” 亲兵闻言，又慌张地低下了头。 第217章 问心无愧 科琳娜当然是有别的请求的, 她请求阿莫斯立刻发兵支援霍勒斯，抵抗东加索帝国。 阿莫斯一改之前的冷漠和嘲弄，对科琳娜恢复了曾经的优待和温柔。 他态度上的转变也让底下一众士兵放松了许多。 只是, 他并没有同意科琳娜这个支援的请求。 理由也很简单，经过昨天一个晚上, 神庙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不知道何时会向他发难, 而二王子也正带着八万兵马在布斯丘陵之外。 想要支援霍勒斯抵抗东加索帝国, 一两千人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起码得有一万人以上。 他确实支不开人手。 但是科琳娜想要见贝弗利大公爵这件事情，阿莫斯很轻松地就同意了。 这总算让科琳娜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让神经紧绷的内事官等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真的怕, 怕再这样下去，神子大人或者三王子殿下总有一个人今天无法离开布斯丘陵。 …… 在阿莫斯的人再度来到布斯丘陵外之前，二王子整个人已经陷入到了极度强烈的不安当中。 伴随着时间不断过去，二王子已经按捺不住了。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准备强攻。 不少贵族同样也在忧心神子的安危, 听闻二王子准备强攻, 他们纷纷表示愿意为神子大人出一份力。 本来嘛，大家前一天晚上才得罪了神子大人, 这正是一个赎罪的好机会, 要是能够借此一洗之前的坏印象, 说不定还能在神子大人面前留下一些好印象, 那就更妙了啊。 布斯丘陵外八万人马蠢蠢欲动，阿莫斯的人要是再晚来那么一步，那可能就真的“危”了。 科琳娜在见过贝弗利公爵以后，便提出向阿莫斯辞行了。 阿莫斯也不曾为难, 反而在极短的时间内给科琳娜筹备了三十车的粮食，另外还有无数的美酒、肉食，甚至香料、药材、美貌的男仆和女仆。 另外也将科琳娜要的那些叛徒给了她。 科琳娜离开前，阿莫斯还亲自来送了她。 “科琳娜。”阿莫斯难得没有喊科琳娜神子大人，“你要求的，我全部做到了，我可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 科琳娜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阿莫斯盯着科琳娜的眼睛，“科琳娜，从头到尾，我都问心无愧，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那么你呢？你可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科琳娜看着阿莫斯那双幽深得仿佛深海的蔚蓝色眼睛，“不会。”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阿莫斯才点了点头，“大人请。” 内事官站在阿莫斯身边，听到阿莫斯的话，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诧异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却将嘴巴牢牢地闭紧了。 马车碌碌而去，不过片刻，贝弗利大公爵的人马就护着科琳娜一行出了布斯丘陵。 阿莫斯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科琳娜离开。 他察觉到了内事官的沉默，“怎么不说话了？” 内事官闻言，立刻低下了头。 有太多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可他哪里敢问呢？ 阿莫斯像是看穿了内事官的疑惑，他声音很轻，“放心吧，她走不掉的。” 内事官眼瞳一缩，视线里，阿莫斯嘴角带着些许的笑意，清隽脸庞看着无比的温柔。 阿莫斯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怎么了？” 内事官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问道：“神子大人为何会走不脱？” “我愿意让她走，我那二哥可又怎么愿意放神子大人离开呢？” 内事官脸色一变，察觉到阿莫斯打量的视线，他立刻低下了头，干笑着道：“原来是这样。” 阿莫斯却没有再关注内事官，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科琳娜的身上，脸上露出几分兴味来，好奇着料事如神的神子大人真见到他二哥的时候，又会是一个什么反应。 …… 也确实如阿莫斯所料的那般，科琳娜最终没能走脱，也没能支援上霍勒斯。 二王子态度强势，贝弗利大公爵虽有心护着科琳娜，到底不敌二王子的“热心”，科琳娜被二王子带走了。 二王子甚至还反向邀请贝弗利等人去他的营地作客。 在场人看在科琳娜的面上，竟也有不少人跟着取了。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三王子阵营的士兵们虽也有忧心，态度却与之前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 他们隐隐察觉到，科琳娜与阿莫斯之间似乎有了一丝不可逾越的界限和鸿沟。 唯有赫尔曼与他旗下的一些人马，与科琳娜之间的关系又有不同。 例如弗兰克，他就不信这些日子里军营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科琳娜背叛了三王子阿莫斯之类的话。 他的伤刚好了一些就坐不住了，连续两日跟人打了五场架，直接又被打回到了床上去。 赫尔曼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他手底下这么多人，要说谁最讨厌科琳娜，那必须是弗兰克。 哪怕科琳娜从阿莫斯的手中将他救了出来，也改变不了弗兰克厌恶科琳娜这个事实。 他那是没对科琳娜说过哪怕一声谢谢，在听闻神庙要在占卜大典的第二日举办祭祀典礼，而科琳娜依旧准备如期举行祭祀大典的时候，他还曾经无情地在许多人面前嘲笑过科琳娜，笃定她这场大典肯定办不成。 哪怕最后结果惊掉了许多人的眼球，弗兰克依旧嘴硬地认为科琳娜就是一个骗人的骗子。 谁能晓得，科琳娜一走，反应最激烈的也是他。 赫尔曼立刻找了祭祀一同前往查看弗兰克的伤势，他当时可是差点去了半条命的，伤根本没有好，哪里经得住这么折腾。 弗兰克都伤成那样了，竟然还傲娇上了，“我不要治。” “别闹，你不治会死的。” “那我也不要治！”弗兰克看了一眼赫尔曼身边的祭祀，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不要他们治，他们懂个屁。” 他这话说得那两个祭祀也变了脸色。 虽说无论是赫尔曼还是弗兰克都是身份尊贵的贵族大人，可他们身为祭祀，向来受人尊崇，哪怕是三王子阿莫斯也不敢如此无礼地对待他们，他们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这么一来，哪怕是弗兰克求着让这两个祭祀给他治伤，人家也不愿意了，直接就准备走人了。 赫尔曼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稍稍让两位祭祀冷静了一些，弗兰克这头又发作了，“我说错了吗？本来他们两个跟科琳娜比就屁都不是，在营地里待了那么久，治好几个人了？还不如克里水平高……” 这一下，不管赫尔曼再如何劝说，两个祭祀都待不住了，直接转身就走了。 赫尔曼简直不能再心累了，他转过身来就想教训弗兰克。 却见弗兰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撑起了身体，“大人，是不是殿下赶走了科琳娜？” 赫尔曼怔住。 “大人，你难道不知道二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科琳娜对他有用的时候还好，要是神庙那边给出一些甜头，那个人脑子一热，谁知道会不会把神子大人交出去？” “若是落在神庙的手里，科琳娜能不能活着还是其次，说不得就要遭受神庙那些非人的刑法，什么火烧、拔牙、扣眼珠子，我前些日子听说，还有一种灌水银的，神庙审判团的那些老头子，爱好一个比一个变态，她那种人怎么受得了？” 赫尔曼听着弗兰克絮絮叨叨的话，沉重的心情竟有了一丝丝的放松，“我以为看到她落到那种下场，你应该会挺高兴的。” 弗兰克闻言，沉默了一下，闷声道：“我当然是挺高兴的，就是奇怪你怎么会看着殿下将神子大人赶出去都不出声？”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赫尔曼的回答。 弗兰克忍不住了，他咬着牙挪动着身体将脚落到了地上，直接就准备站起来，“你不想管就不管吧，我带人去二王子殿下那儿把人接回来。” “弗兰克。” 弗兰克脚步一顿，扭头看赫尔曼，眼底绽放出一丝希望，“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这件事情是神子大人自己的决定。” 弗兰克微微撑大了眼睛，“她的决定？”他摇了摇头，“是不是二王子那边施压了，或者三王子殿下……” “不，是科琳娜自己做的决定。” 弗兰克微微张了张嘴，几秒的时间，他有些落寞地坐回到了床上，沉默了许久，“她自己的决定……”他忽然笑了一声，“也对，她本来也是这样的人。” 就在二人说话间，亲兵匆忙来报：“神子大人的信到了。” 赫尔曼立刻转身大跨步地走了出去，而刚刚坐回到床上，一副看破科琳娜嘴脸的弗兰克也立刻跟了出来。 他跟在赫尔曼身后，“她怎么写信来了？是不是二王子？……” “不是。”赫尔曼摇了摇头，他迅速地将信件浏览了一遍，“她来请求支援的，她部下所守的城快要被攻破了，这道防线一破，后面就是殿下的领地。” 弗兰克眉头皱了起来，他轻嘲一笑，“怎么，二王子不打算帮她吗？” 赫尔曼摇了摇头。 弗兰克抱胸，却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一阵龇牙咧嘴，“果然最终还是得求到三王子殿下头上吧，嗤……她也知道最终能帮她的还是三王子殿下。” 赫尔曼叹了一口气，“支援的事情，神子大人之前就已经向殿下提出过了，殿下当时拒绝了。” 弗兰克一怔，“可若是东加索帝国真的把城破了……”他眉头皱得很紧，“说不定殿下这一次会答应？” …… 半个小时候，赫尔曼从阿莫斯的营帐中走出了。 事实是，阿莫斯这一次也没有答应。 弗兰克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愣住了，“竟然没答应吗？那现在怎么办？” 赫尔曼捏着羊皮卷，一时竟也给不出答案。 眼看着东加索帝国破城在即，到底还有谁能救科琳娜的军队，还有谁能救这个帝国？ 不是天纵英才的三王子，也不是天命所归的二王子，不是他，也不是王后，更不是神庙，那还有谁？ …… 科琳娜在决定要跟贝弗利立刻布斯丘陵的那一刻，也基本料到了自己走不脱的结局。 她跟二王子离开也算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但对于前线的战事，她也是真的急。 霍勒斯用兵出神入化，先以五千人的军队打掉了对方大约一万五千多的人马，随后斯罗郡的援军一到，他又吃掉了东加索帝国一万人马，加上六千东加索帝国的援军。 换任何一个人上场都不可能干得比他更漂亮了。 战报传到二王子营帐的时候，当时在二王子营帐内的所有人一片哗然。 谁都不敢相信才刚刚到北境，经营不到一年的科琳娜，手底下人竟然能打出这样的战绩。 这漂亮的战绩并没有换来这些人的尊重和支持，二王子只字不提要派人支援的事情，反倒对霍勒斯这个人产生了兴趣，甚至想要调霍勒斯过来，亲自见一见、聊一聊。 等知道这个霍勒斯就是科琳娜手下那个出身安德鲁的低贱农奴，他才失了几分兴趣。 霍勒斯用兵再神，双方实力的差距却实在太过巨大。 经过几次交锋，东加索帝国的军队的情况也已经摸得很清楚了，对方人数高达八万人，哪怕被霍勒斯打掉了两万，也还有六万人。 对方的将领也不是傻子，被霍勒斯突袭了几回以后自然也做出了一些应对。 那位将领不仅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说学习能力超强，他调整了整个作战计划，从一开始的全面突进，变成了后期的稳扎稳打，尽量不给霍勒斯任何下刀的机会。 照理来说，东加索帝国的军队如今被迫拖慢了脚步和行程。 霍勒斯作为先行军队也已经为帝国争取了足够的反应时间，他的任务也算是已经完成了。 可没有援军。 第218章 成全 提捷州早已被攻占, 霍勒斯退守的坎鲁郡梅根里什城已经被包围，退无可退，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 神庙动了。 伸出顿区峡谷的光明骑士团对二王子营帐发起了进攻。 而神庙在圣德海域的驻守部队也终于肯从老家出来了，直扑梅根里什城。 原以为是大祭司比几个年轻的王子更在乎帝国的未来, 没想到的是神庙的驻守部队竟与东加索帝国的军队合成了一股。 霍勒斯手下两万人已经持续战斗了大半个月了，原本就已经人困马乏, 几乎就是撑着一口气才没能让东加索帝国的军队越过防线。 神庙这一手, 就像是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羽毛。 霍勒斯所统领的埃斯坦郡军上下在看到神庙的人出现在城防关卡外的时候，心态崩盘了。 科琳娜在收到最新一封战报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妙。 这一次, 无论是她还是远在梅根里什城的两万士兵恐怕都难逃一死了。 不同于科琳娜心情沉重, 二王子乍一听到神庙派兵前来攻营的消息的时候，一开始确实紧张了一下，随之而来更多的是兴奋。 因之前邀请了大量贵族在营地内作客的关系，如今他手中的人马并不比神庙的人少。 总共七万多人对上神庙共计四万人。 几乎两倍的战力。 “请神子大人为此战占卜。” 科琳娜看着二王子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又觉得荒诞和绝望, 又觉得可笑又无奈。 她当然不想搞什么占卜。 然而比起三王子阿莫斯起码还讲究表面客套, 二王子却是唯我独尊，连听别人将话说完的耐性都没有。 哪怕她已经拒绝了, 却依旧被二王子拉扯着一路走到了营地的正中央, “看, 这里是我为神子大人新建的祭台。” 祭台还远没有到完成的时候, 上头还站着许多人还在努力地搭建当中，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这祭台的规模宏大，几乎要超过她在布斯丘陵“辛苦”搭建了几个月那个。 这才过去七八日的功夫而已，整个祭台是如何被建设到这种程度的？ 细细一瞧科琳娜便大致明白了, 参与搭建这祭台的人密密麻麻，光是直接参与到搭建工程中的就差不多已经超过了三千人。 天气已经一天热过一天，还在施工的人几乎被晒得脱皮，却丝毫不敢懈怠。 只要他们的动作敢慢上一点，背后的鞭子就会立刻落下。 汗水、血水混合着农奴们一声连着一声的惨嚎落到地上，被埋进了土里。 与其说这是一个祭坛，不如说这是通往炼狱的大门。 科琳娜看着便是一阵心梗，她被二王子拉着无法走开，只能别过脸去不看，“殿下，我占卜并不需要动用这样庞大的祭坛……” 话还未说完，便被二王子压下，“神子大人，还请您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与我那三弟可不一样，我向来最敬神明，绝不可能委屈神子大人分毫。” 他说完，现场便有几个效忠于他的贵族立刻应声道： “殿下最虔诚不过了。” “神子大人以后日子大可不必过得像之前那样委屈……” 科琳娜看着二王子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耐性，“行，我便为殿下此战占卜，但我占卜过程中不得有任何人干扰……” 二王子眉头一皱，“我也不行吗？” “不行。”科琳娜神色淡淡。 “可是……” 科琳娜截断了二王子的话，“若是二王子殿下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但我是不会占卜的。” 她之前亲切客套的时候，二王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如今她一脸冷冰冰的，不给二王子一点反驳的余地，二王子反倒多了一丝敬畏，犹豫了一下竟也没有拒绝。 科琳娜内心越发觉得无语，她懒得与二王子计较太多，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将祭坛上的人做工的人撤了下来。 同一时间，二王子秣马点兵，也跟神庙的人打在了一起。 科琳娜的占卜结果也从后方营地送了过来 [大凶。] 听取科琳娜的占卜结果的时候，二王子是带着一大票人一起听的。 他正想在战前利用神子大人的占卜结果来鼓舞一下士气，谁知道科琳娜会给出这么一个结果。 虽然二王子反应不慢，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可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其中还有不少不属于他旗下只是前来作客帮忙的贵族，这消息能瞒得住一时，又如何瞒得住一世呢？ 二王子想到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脸色一片铁青。 只是他如今也没空回去找科琳娜算账，他已经与神庙的人交上了手。 第一战双方只是小小试探，二王子亲自带兵杀了神庙光明骑士团的一支十几个人的骑兵团，算是小胜了一场。 这场胜利总算让二王子殿下有了几分信心。 他得意非常地带着胜利的消息找到了科琳娜，“大人，您是不是累了？这占卜结果似乎不大准确？” 科琳娜面无表情，一点面子没给，“大战才刚刚开始。” 二王子简直快要被科琳娜气死了，他带着人快步离开了科琳娜的营帐，“我终于知道阿莫斯那小子为什么会将人送给我了。” 从这一日开始，科琳娜在二王子营地中的待遇开始受到了影响。 而随着二王子殿下连日的小胜，科琳娜的待遇也跟着直线下降，祭坛已经彻底停工了，二王子也不再前来看望她。 科琳娜却浑不在意，她时刻在关注着霍勒斯那边的消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霍勒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捷报传来，霍勒斯竟然带人绞杀了神庙足足六千人的部队。 细看了战报，她才知道原来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派了人支援，另外还有大公爵赫尔曼，他亲自带着他手下总共八千人去了梅根里什城。 霍勒斯借着神庙和东加索帝国方面还没得到消息，里应外合，打了围在外头的神庙和东加索帝国一个措手不及。 东加索帝国也有一部分人死亡受伤，但主要伤亡都发生在神庙身上。 有了大王子和赫尔曼的支持，霍勒斯手下两万多人也终于从绝望中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霍勒斯这一方人数到达了三万五千人。 可是东加索帝国和神庙的军队加起来，却已经达到了十万人之多。 双方依旧实力悬殊。 这一次的支援，解了他们燃眉之急，却依旧不是长久之计。无论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还是大公爵赫尔曼手中能动用的人都太少了。 更让她担忧的是…… “快去告知二王子殿下，这几日务必倍加小心，神庙或许要开始有所动作了。” 科琳娜的话甚至差点没能传到二王子跟前，随后最后克里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见到了二王子，二王子听到科琳娜的提醒也不过一声嗤笑，完全没将科琳娜的说法放在心上。 得知二王子再次亲自带兵前去追击光明骑士团，科琳娜心已经凉了大半。 当二王子又又又一次得胜归来，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炫耀他的战绩，嘲讽她的无知的时候，科琳娜的心已经彻底凉透了。 这才过去几日，二王子似乎就已经完全忘了当初他为何要请她来这里。 有的时候，不是猜不到对方的计划，而是哪怕猜到了她也无力回天。 神庙算准了二王子的狂妄和唯我独尊，几次胜利已经冲昏了二王子的头脑，而唾手可得的王位更像是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二王子的眼睛。 “殿下，如今看来我实在是个无用之人，来了这里许久，深受殿下大恩，却没能回报殿下哪怕一分。” 二王子闻言，也终于松了几分神色，“神子大人哪里的话，只要神子大人不要再向前几日那样神思不属，做出那么可怕的错误结果便好。” 科琳娜苦笑了一声，“殿下，实在是我两万部下性命悬于一线，无法定心，如今在下也是无颜再留在此处，今日便是来向殿下请辞的。” 此话一出，整个场面忽然变得很安静。 众人都猜到了二王子与科琳娜之间有所不合，却怎么都猜不到科琳娜会选择离开。 二王子眉头一皱，“大人如今离开此处又能去哪里？难道是要再去投奔我那三弟吗？”他声音带着些许僵硬和冷意，“大人恐怕不知，如今你那占卜结果也早就已经传遍了阿莫斯全军上下，他们可都在笑话大人您没了阿莫斯就不行了呢，您真要回去遭受这等羞辱？” 科琳娜愣住，有关于阿莫斯军中的消息她有好几日没听到了。 她却是没想到，她占卜“出错”的消息竟传得这样远，整个三王子营地上下都传遍了。 “我并没有准备去投奔三王子殿下，我要去梅根里什城。” 二王子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梅根里什城是个什么地方，正是东加索帝国和神庙联手想要拿下的一座小破城。 二王子一脸的惊愕，其余人也是一片哗然。 贝弗利大公爵一直远远跟在最外头，见状眯起了眸子，娇艳的红唇微微挑起，“尊敬的神子大人，如今外头可是很危险的。” 众人纷纷点头。 如今神庙最想杀的人是谁？二王子算一个，但神庙最想杀的人恐怕还是科琳娜，以至于神庙竟然直接跟东加索帝国的人走到了一起，力图将科琳娜手下的主力部队绞杀于梅根里什城。 若是如今科琳娜离开二王子营地，她一定会遭到神庙的追击。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对殿下最后一点请求，还请殿下能够瞒下我离开这里的消息。” 二王子皱起眉头。 若是几日前，他怎么都不可能放科琳娜离开，但如今科琳娜占卜出错，声望大减，而冲着她名头而来的这些人，该离开的早就已经离开，留下来的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他阵营中的人，科琳娜本身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了。 他倒也没有那种非要留下科琳娜的想法，不过科琳娜能够留下来对他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瞒下她离开的消息…… 二王子当然不可能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他还指望着能够借着这一场大战拿下神庙呢。 要是神庙知道科琳娜离开了，反倒不利于他接下来的布置。 “神子大人真的决定要离开吗？” 科琳娜点头，她郑重地朝着二王子殿下鞠了一躬，“是，只是我虽然要离开了，却依旧放心不下大人，占卜结果实在不好，我总觉得神庙要对殿下不利……” 原本还有几分想要留下科琳娜的心的二王子闻言，立刻眉头大皱，“既然大人执意如此，那我便也不强留了。” 科琳娜脸上似有惊愕，又很快地低下头，“多谢殿下成全。” 二王子也察觉到他刚才那话说得太硬，虚虚抬起了科琳娜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丝感叹，“大人不必如此，哪怕大人离开了这里，我待大人的心也依旧是一样的，我这里的大门也将永远为大人敞开。” 科琳娜重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了二王子一眼，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殿下千万珍重。” 她说完，也不再留恋，带上了她原先从斯罗郡带出来的那五百人，迅速离开了二王子的营地。 知道科琳娜离去已成既定事实，许多虔诚的信徒心里头难免有些怅然，因着要瞒住这个消息，也不敢带太多人，他们舍弃了奴仆，亲自相送一直送科琳娜到了营地外，又在营地外围一直目送科琳娜离开。 这其中还包括大公爵贝弗利。 贝弗利如今已经四十出头，一般的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已经苍老不堪，白头发都长出来了，甚至许多人都活不到这个年纪。 但岁月却对她分外的优容，并未在她脸上落下多少痕迹，她的身材更是火辣无比，身高几乎达到了普通男人才有的身高。 简单的金银丝布袍下，露出雪白一截长腿，倚马而立，便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眼球。 她看着远去的科琳娜一行，微微眯起了眼睛。 今日布丽奇特王妃难得出门，贝弗利的所有异状正好落到了她的眼中，“你怎么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对那位神子大人？……” 贝弗利一拂长发，对着布丽奇特挑唇一笑，“你想什么呢？她才多大……” “那你看她做什么？这都看了一路了。” 贝弗利懒洋洋地甩着手里的鞭子，“我总觉得这位神子大人离开得过于匆忙了些。” 第219章 也不一定 布丽奇特若有所思, 随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也不是很奇怪，她虽是所谓的神子, 可年纪摆在这儿，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的轻待和折辱？那位二王子殿下也实在是太唯利是图了些，若是艾比还在……” 她忽然收了声响。 贝弗利察觉到了布丽奇特的注视目光, 懒洋洋地道：“不管这位二殿下如何, 是不是什么命定之人，以后能不能当上国王，跟我们也没关系。”她勾了嘴角, “如今我们热闹也瞧够了, 要不要走？” 说到要走的时候，她的声音中明显多了几分雀跃和欢欣。 布丽奇特眯起眼睛，“你要走？” 贝弗利歪头看布丽奇特，“你不走吗？” 布丽奇特摇头，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明明是大夏天, 她却裹着厚厚两层金银丝的衣袍。 她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 “我不走, 在还没找到杀死艾比的真凶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她又看贝弗利, 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急切, “贝弗利,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贝弗利闻言，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觉得这幕后之人是谁？” 布丽奇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会是谁呢？ 她犹豫着道：“或许就是二王子, 大王子看起来虽然与世无争，但也说不准……四王子年纪虽然小，可他身边的人年纪可不小，一个比一个精明，那一日在祭坛，四王子可是表现得比阿莫斯还有决断。” 她眯起眼眸，声音中带了几分阴狠，“他背后的那位王后殿下更是野心勃勃，不过王后帮的到底是四王子，还是二王子或者三王子，甚至只是为了她自己，这可都说不好。” “表面上王后与四王子是统一战线，与大王子也关系亲密，可我总觉得她与三王子阿莫斯之间也是不清不楚的。” “如今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若之后证实这件事情确实是王后的手笔……”她目光冷下来，眸中浓烈的情绪在她的眸底不断翻涌着。 贝弗利口气中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种类似的推测她已经听布丽奇特说过很多遍了，“你想好了？杀王后？” 布丽奇特手指攥紧了，恨声道：“光是杀了王后有什么用？我必须杀了王后背后的那个人。” 四王子、大王子，又或者是三王子。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眯起眼眸，“还有赫尔曼……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与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贝弗利，你曾经也很看好艾比的，艾比性情宽厚温和，比起他的几个哥哥来，他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咬着牙根，“偏偏，他们谁都不肯放过艾比！难道我们不该为他报仇吗？” 贝弗利收起了手里的鞭子，随手缠到了手上，“布丽奇特，我只能为你杀一个人，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布丽奇特一愣，“贝弗利！” 贝弗利已经翻身上马，“我还是觉得这位神子大人所为不像是仓皇逃跑，倒更像是……”她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一个勉强可以的形容，“忍受愚蠢的耐性耗尽了？” 说到这里，她竟越想越觉得贴切，再想到科琳娜离开前看二王子的眼神，她一时没忍住，忽的笑出声来。 她笑完才察觉到布丽奇特惊讶的难以置信的目光，却也不甚在意，打马去了营地内收拢了自己的军队，随后就向二王子殿下辞行了。 这一次护送五王子出行，她整整带了三万多的人马，是所有贵族中最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她一走，二王子的实力一下子就要消减掉三分之一。 二王子当然不想贝弗利离开。 可是贝弗利不是科琳娜，她是迪恩帝国唯一一位女大公，德斯蒙德大公爵和菲利克斯大公爵相继过世，她如今是整个帝国贵族中领地最大、钱财最多、实力最强劲的人。 他哪怕希望贝弗利能够留下，却也不敢强留。 布丽奇特匆匆赶来，“贝弗利，你带着三万人离开，就不怕前脚刚离开营地，后脚就被神庙吞了吗？” 二王子眼前一亮，“是啊贝弗利大人，神庙正恨不得将我们各个击破呢，你一离开，恐怕就正中了神庙的下怀！” 贝弗利耸了耸肩膀，“大祭司要想打，那我就奉陪了。” 二王子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大人到底有何事急于在此时离开？” “也没什么要紧事，”贝弗利笑容淡淡，“你们也都知道，我是一个信仰虔诚的人，追随神子大人便是我人生头等要紧事了。” 众人闻言：“……” 说实在的，在场这么多人，谁都可能要比贝弗利虔诚。 甚至连二王子都要比贝弗利敬仰神明，起码他不会在祭祀等重大仪式上直接睡过去。 但虔诚这种事情怎么说呢？若是没做好彻底撕破脸皮的准备，二王子总也不可能直接指着贝弗利的鼻子说她根本就不虔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贝弗利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其中一位与贝弗利还算有些交情的贵族忍不住喃喃自语，“贝弗利公爵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也不看好二王子殿下？……” 旁边的人听到，摇了摇头，“她不看好二王子殿下，难道是看好梅根里什城的抵抗军吗？” 相较于营地外四万光明军，东加索帝国的军队才是真的叫人胆寒。 哪怕贝弗利真带着三万人去了，也不一定打得过啊。 之前说话的人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干笑了笑，“也是……” 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抵御东加索帝国这件事情才是重中之重，二王子、三王子还有神庙等几方内斗，反倒让东加索帝国长驱直入。 到时候哪怕二王子等人斗出了结果，迪恩帝国还在不在都是一个问题了。 二王子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可东加索帝国这一次足足派了八万人马前来，任何一方单独前去抵抗东加索帝国，到最后很可能他们这边还在抵抗，后边就被自己人捅了刀子。 谁也不愿意做这出头鸟。 几个人的想法甚至出奇的一致，等，等他们解决了内部的纷扰，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对付东加索帝国了。 前些日子神庙举办祭祀典礼，以为自己能一举定下乾坤，重新整合帝国的力量，谁知道科琳娜竟不愿意安心赴死，反倒让他们栽了个大跟头。 如今是二王子。 他就等着先将神庙布置在顿区峡谷的主力部队吃掉，随后立刻南下，拦截东加索帝国的军队的同时，顺带着灭掉神庙布置在梅根里什城外剩下的光明军。 三王子如今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正看得不亦乐乎。 哪怕这条条道道大家都知道得门清又如何呢？ 他们没得选，他们也都不想死啊。 “以后……还能见到神子大人吗？” …… 科琳娜离开以后没有直接前往梅根里什城，而是转向去了加米森林。 才走到半道上她就察觉到有人跟了上来。 贝弗利在刚刚离开二王子营地的时候，确实受到了来自神庙的阻击。不过她手里整整三万人，神庙一时半会儿也吞不下，当神庙确定她的队伍中既没有那位神子大人也没有二王子殿下，也就不再纠缠。 等走出十里地确定安全以后，贝弗利干脆抛下了两万多的士兵，自己轻身带着五千人直奔科琳娜而去。 不出三日她就追上了前头的科琳娜。 当天入夜吃饭，贝弗利那边就给科琳娜送了两头鹿、四只兔子过来。 科琳娜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回了两坛酒回去。 不过片刻，贝弗利就拎着两坛酒过来了，理由是现成的，来谢过神子大人的惠赐。 科琳娜听到贝弗利来见她的理由的时候：“……”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时，也对这位女大公产生了一些好奇，“大人为何要跟着我？” 她以为自己跟贝弗利并不熟悉。 “当初在三王子殿下面前我可是承诺了三殿下要护卫神子大人周全的，自然是神子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了。” 科琳娜：“……” 她再次被这位女大公这不要脸的劲儿给折服了。 要知道当初在布斯丘陵外，二王子殿下要带她走的时候，贝弗利可是一句话都没多说。 贝弗利给出的理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但科琳娜又隐隐察觉到贝弗利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 贝弗利若是有恶意，在贝弗利追上她的那一刻她应该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既然她没有恶意，科琳娜也就不管她了，以最快的速度往加米森林赶去，终于在第九天的时候赶到了加米森林。 为了能够快速赶回加米森林，科琳娜这一路上几乎就没怎么休息。 谁知道贝弗利也跟打了鸡血似的，不管她走得多块，她就跟在她屁股后面一步不放。 等终于赶到加米森林，科琳娜也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贝弗利其实也就差一点就崩溃了。 哪怕她还能坚持得住，她带着的那些人也都要坚持不住了。 “大人，您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上一次大人这么努力上进还是在刚遇到大公爵的时候。” 他口中的大公爵说的并不是贝弗利，而是贝弗利的前夫，这位前夫死了，将自己的爵位传给了贝弗利，贝弗利才做的大公爵。 她手里的这些人马大部分也都是从这位前夫手中继承的。 贝弗利看着眼前这荒郊野岭，也很是困惑不解，“她来亚历克斯帝国做什么？” 加米森林如今还是亚历克斯帝国的地方，又因为这地方地势特殊，像是一把插入迪恩帝国的匕首，被迪恩帝国的领地半包围着，算是一块绝地，并没有多少人愿意过来经营，以至于这地方一直都很荒凉。 加米森林的旁边就是斯罗郡，也是如今科琳娜的大本营。 如今这个情况，科琳娜一般来说有几个选择，一个是前往梅根里什城支援她的部下，一个是回大本营搬救兵再去支援部下，还有一个就是逃回大本营不出来了。 贝弗利追到这里也有些追不下去了，正想着要不要离开。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呼喝声。 她勒住了转向的缰绳，犹豫了一下，继续跟了上去。 她手下的士兵见状，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地继续跟上了自家大人。 …… 半日后，他们站在了一个全新的闻所未闻的巨大城市中。 这座城市被泽代河包围着，规模庞大，到处都是正在兴建的房屋。 距离他们所站立的位置不远处的泽代河边，有一座巨大的建筑。 “那是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个码头？” “你见过这么大的码头？” 贝弗利牵着马，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看来，你们家大人这一次又赌对了……” …… 科琳娜很快就又收到了来自贝弗利的礼物。 这位女大公送礼似乎每一次都很实在，这一次她送来的礼物是一小匣子的金币。 “听闻过些日子就是神子大人的生日了，如今她手里偏偏也没有能送得出手的礼物，只能先送些金子过来，等她回了王都，自然会将剩下的礼物补上。” 科琳娜随手打开了匣子，听着金币从匣子里倒出发出的清脆声响，一时有些无语。 她好像忽然有些理解了这位女大公如何能够在一众少女中脱颖而出，哪怕糟糕的名声在外也依旧能连续得到那么多优秀男人的青睐了。 礼物俗不俗的，用不用心的都无所谓，关键就是能送得收礼的人心生欢喜。 这一声声清脆声响实在很难让她不欢喜。 不过这位女大公送她礼物，肯定也不可能是为了嫁给她，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贝弗利也根本没打算瞒着，当科琳娜听到贝弗利想要在加米城中投资的时候，很是惊讶。 加米城的名字来源于加米森林，科琳娜懒得另外再取一个名字，干脆就叫了这个。 这是一座新兴的码头城市，这座城市中大量的荒地还没有被开垦，基础物资几乎全部靠外界运输，而且到处都在城建，看起来灰扑扑的，也没有矿产，实在不像是有前途的样子。 贝弗利如何就看中了这加米城呢？ “码头？” “是的，我家大人对那座码头非常感兴趣，若是可以，她愿意以五倍的建造价格买下这座码头。” 科琳娜真是越来越佩服这位贝弗利大公爵了，她以为贝弗利拿的是依靠美貌睡上位的剧本，谁知道人家拿的是超高智商、高瞻远瞩、眼光毒辣、不想靠脸只想靠才华的剧本。 “这恐怕不行……” 这座码头可是她的命根子，她怎么可能将它交出去？ 那位亲兵眼看着神色就失落下去，科琳娜思索了片刻又道：“不过，城里也不只有一座码头，贝弗利大人是否考虑投资城中其他的生意？” “其他的生意？” “例如仓库储藏、物流运输、典藏拍卖、船只租赁、消息交换等等……” 这些“生意”，亲兵大多听都没听过，理解起来自然很是困难。 他只能生记硬背下来，表示要回去问问。 贝弗利的回复很快就来了。 她同意了，甚至没有问科琳娜入股这些生意需要多少钱，而是直接筹集了五千金币送了来。 钱还在路上，两个人已经见上了面。 哪怕是加米城实际的主人科琳娜，如今也很是叹服于贝弗利的目光和胆量。 这加米森林明面上来说，毕竟还是亚历克斯帝国的地盘，以后这码头真发展起来，恐怕还承接着不少的变数。 就这样，贝弗利竟然就直接投了五千金币进来，甚至还有意愿投入更多。 这都快买下小半个加米城了。 更棘手的是。 “我的精锐如今全部都集中在梅根里什城，若是梅根里什城的抵御战败了，我恐怕也只能立刻放弃加米城，回防斯罗郡了。” 甚至连斯罗郡都不一定能够守得住。 梅根里什城一败，她就要遭受城防的全面溃败。 贝弗利挑起眉梢，“大人是在向我求援吗？” 科琳娜微微一怔，不等她说话，贝弗利忽然身体前倾，凑近了她，“大人就这么信任我吗？” 凑近了看以后，科琳娜才察觉到贝弗利的这双蓝色眼睛真的是漂亮的出奇。 其实无论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还是二王子又或者是三王子，他们都生了一副蓝色眼睛，却都没有贝弗利的眼睛蓝的如此纯粹，仿佛淌入了一片星空一般，这样近距离凝视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给人一种好像她的全世界就只有她的错觉。 科琳娜一时有些茫然和尴尬，她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可还没等她品出什么来，贝弗利已经重新回直了身体，“大人都求我了，我自然是不能辜负大人对我的信任，还有两日我剩下的两万五千人马也将抵达。另外我驻地中还放了两万人马，所有作战的物资粮草我尽可以自行负责。” 科琳娜听着贝弗利这一番话，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若说之前是佩服贝弗利毒辣的眼光，那么如今，她更是看到了在贝弗利这毒辣眼光背后的果断和真诚。 “今日之恩，来日必偿。” 贝弗利闻言，看向科琳娜，轻轻挑了一记眉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我就记下了。” …… 贝弗利在科琳娜面前一副丝毫不惧东加索帝国和神庙的厉害姿态，可到了属下面前，这副神气的样子就去了大半。 她的贴身男仆一号差点没愁白了头发，“大人，您花钱什么的我们也不说什么了，您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您向来是不愿意卷入帝国战争、争权夺利的这些是是非非的，这一次怎么就忽然这么想不开了呢？” 贴身男仆二号冷笑了一声，“还能是为什么？色令智昏罢了，当初大公爵大人怎么栽在她手里，如今她也就怎么栽在那位神子大人手里，所以说光明书中所说的，一个人所做之事，上了天国必有相应的报偿并没有骗人，这报偿不就来了吗？” 男仆一号急得转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冷嘲热讽的了……” 男仆二号也跟着皱起眉头，他看向贝弗利，“大人，对于这场抵御战，你有把握吗？” 其他几位亲信也都紧张地看了过来。 贝弗利眉头紧紧皱着，似是陷入到了巨大的为难之中。 她这一为难，下属就更绝望了。 “其实也不用大人来回答这个问题了，我都可以答，这场仗怎么打……肯定都是输嘛。” 贝弗利随手将头发捋到了肩膀后边，托着腮，迟疑着道：“是吧，其实没什么悬念的。” 一众下属：“……” “可是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或许结果也不一定。” 第220章 帝国玫瑰 贝弗利的属下们普遍觉得自家大人想得有点多了。 等后方援军前来的这几日, 二王子方面捷报连连传来，他似乎打出了气势，神庙一度被二王子逼退到了顿区峡谷以外, 铜矿也被二王子占领。 为此，二王子特意另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祭祀, 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对整场战事做一次全新的占卜, 另外也算是对几次大胜的庆祝。 当然, 这其中更有几分打压神庙的神明代言人的身份，宣誓正统的意思。 二王子还抽空给科琳娜和贝弗利都写了一封信。 在给科琳娜的信中，二王子详细阐述了自己请祭祀准备进行祭祀大典的事情, 在信的末尾, 他还十分“谨慎细致”地询问了科琳娜，这一场祭祀大典能否动用他为科琳娜新建的那个祭坛。 科琳娜收到这封信没别的感觉，就觉得无语。 想到那一日在祭坛前见到的那场景，她有些无奈地叹气，为了马上就要来临的这场祭祀大典, 又不知道要献祭多少农奴。 科琳娜心情不好, 贝弗利的心情也不怎么样。 二王子给她写的信同样也是措辞“礼貌又谨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篇幅都写了他继任国王之位以后的美好愿景, 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篇幅阐述了她作为一个大公爵的失职和在未来可能会承受的巨大损失。 信件的最后, 二王子说自己看在已故大公爵的份上, 以施恩的口吻, 给了贝弗利一次占便宜的机会。 现在立刻发兵驰援他的阵营，日后论功行赏，还能算上她一份。 看完这封信以后，贝弗利当机立断, “将我留在驻地的人也调过来。” “大人决定驰援二王子殿下？” “不，我要驰援科琳娜。”她将那羊皮卷丢到了桌子上，“我就不信了，集合我与神子的能量，就真的打不赢这场仗了？” 众人沉默。 贝弗利却是赌上了这口气。 不管底下人如何说，她也再不肯更改这决定了。 她不仅让人回去调动镇守驻地的军队，同时也吩咐下去，叫人收拢她在国都的产业。 眼看着出征在即，她接连这几次的行动难免叫下属越发紧张和不解。 “大人这又是要做什么？” 贝弗利这些日子整日里与科琳娜同进同出的，心情却是好了不少，她轻轻点着科琳娜送的新品胭脂，“我要将所有钱都投到加米城来。” “大人？”男仆一号张了张嘴，他能够明显察觉到自从公爵大人来到加米城以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好像中了什么迷魂术似的。 他连忙去拉男仆二号的衣服。 男仆二号沉吟了一会儿，却一反常态，“我听大人的。” 男仆一号下巴都要吓掉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王都虽不是我们的大本营，可大公爵大人世世代代在王都也经营日久，占了我们所有家产中的三分之一，而那些产业的产出，却几乎占了我们所有产业产出的一半，那可都是我们最赚钱的产业了，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底气。” 贝弗利摇了摇头，“赚钱的前提是帝国安稳，别的先且不说，若是二王子这一次没能吃下神庙，又问我要钱要人，我给吗？” “这……这不至于吧？二王子如今不是一切顺利吗？……” 贝弗利摇了摇头，“他好像忘了神庙在这片土地上伫立了多少年了，也忘了大祭司站在权利顶峰有多久了。” …… 梅根里什城外，东加索帝国的军队和神庙的军队交错而站，地上全是残肢碎块，每个人脸上也都是疲惫和气喘吁吁，看起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一座华丽的马车缓缓而来，越过了千军万马，一直行到了最前方。 马车上，琉璃做的风铃被风吹起，那声音在这惨烈的战场上显得越发空灵，白色的金银丝纱布也随着风扬了起来。 那马蹄声仿佛踏着梅根里什城中所有埃斯坦郡军军人的心脏。 伊内兹一把扯住了旁边的杰西，“你看到了吗？那是？……” 杰弗里舔了一记干涩的唇瓣，他脑袋中“嗡嗡”响成了一片，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努力地朝着远处看过去。 只见东加索帝国的主将上前，亲自打开了车门。 马车中，出乎意料地坐着一位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女，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那一身皮肤白的仿佛上好的羊奶一般，在整个亚瑟大陆上都是极为少见的，眼眸中一点漆黑，微微含着笑。 她刚一露面，埃斯坦郡军中就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少女淡淡一笑，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站在最前方的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的身上，“霍勒斯，你是叫霍勒斯吗？” 她的声音清越，说着迪恩语的时候，带上了一点点的口音。 “你们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我是米莉森特，康斯坦丁．奈尔斯大公爵的女儿，也是他们的主人。我这一次前来，是为与霍勒斯将军化干戈为玉帛，永结友盟。” 伊内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撞了一下杰西，“你听到了吗？这是打算休战？” 杰西看着不远处那位叫米莉森特的少女，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我听着怎么不是这个意思？” 伊内兹懵懂地看了杰西一眼，“那是什么意思？” 只听不远处米莉森特不急不缓地道：“只要霍勒斯将军愿意率一众部下改投东加索帝国，我可以在此承诺，绝不会伤你们分毫，那位神子大人承诺给你们的好处，我也都可以依数给你们。” 她随后轻轻一摆手，东加索帝国的士兵立刻抬了六个巨大的箱子上来。 箱子几乎有半人高。 箱子被打开，里面竟全部放满了铜子儿。 “若是当下有谁愿意接受我的心意，现在就可以上来取钱，先到先得。”米莉森特挑着唇角，脸上是全然的胸有成竹。 这六大箱的铜子儿放到赫尔曼和大王子所带领的士兵面前，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可是埃斯坦郡的主要组成成员几乎全是农奴，其中只有四千多人是贵族出身。 对于农奴来说，这些铜子儿很可能是他们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财富。 赫尔曼看到这个情形，脸色微变。 大王子派过来的将领阿尔杰农也迅速找了过来，“赫尔曼大人，您看这……” 与埃斯坦郡军并肩作战这么久，他对埃斯坦郡军上下从原本的偏见，到如今其实是很是佩服的，可谁能想到对方会想出这么个阴招儿。 如今大家也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作为抵抗军主力的埃斯坦郡军军心一乱，这仗还怎么打？ 他和赫尔曼大公爵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 就在两位将领都很是担忧的时候，一直很沉默的霍勒斯忽然动了。 他一动，杰西等人也都跟了上去。 阿尔杰农脸色微变，“坏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整个埃斯坦郡出现了一阵骚动。 眼看着就要发生巨大的混乱，但这混乱还未完全开始，却又被迅速冷却了下来。 阿尔杰农见状，越发感叹埃斯坦郡军军纪严明，百年难出，可这军队越是难得，他内心就越是惋惜，“这个霍勒斯，我还当他是个好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色，“赫尔曼大人，若是我们此刻冲阵而出，立刻击杀霍勒斯，或许还能挽回……” 赫尔曼握着缰绳的手手背上有青筋暴起，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 此时，霍勒斯等人距离东加索帝国的军队已经不足三百米。 另一边，米莉森特与东加索帝国的将领加布里埃尔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布里埃尔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大小姐英明。” 话音刚落。 “咻——” 一支箭从霍勒斯手中破空而出，直指马车中的少女。 还没射入马车，东加索帝国的将领就扑了上去，挡住了那支箭。 箭矢穿透了将领的肩膀，他一脸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霍勒斯。 而就在此时，另外三支箭已经破风而来。 “保护大小姐！”加布里埃尔嘶声吼道，同时，他举起手中的剑想要格挡住霍勒斯的箭矢。 他的作战能力在整个东加索帝国也算是翘楚，因为动作够快，他确实格挡住了一箭，手臂却被那箭矢震得发麻，无法继续挡住另外两箭。 而那两箭准确地越过他，射入了马车中米莉森特的胸口。 米莉森特，对于整个东加索帝国甚至亚瑟大陆来说都不算陌生的一个名字。 她的父亲康斯坦丁．奈尔斯大公爵占领着东加索帝国东南部最富饶的大片土地，手中握着八座盐矿、六座铜矿、一座金矿，还拥有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六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是整个东加索帝国最富有的人。 而米莉森特是这位东加索帝国首富唯一的女儿，如今不过也就二十二岁的年纪，比科琳娜大了两岁。 她的父亲康斯坦丁大公爵曾经承诺，无论是谁最后娶了他的女儿，他都会给予米莉森特五千金币的嫁妆。 而她不仅即将拥有整个大陆最为昂贵的嫁妆，她的美貌更是让人见之忘俗。 她拥有着最接近神明的纯正血统，不同于他的父亲那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纯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眸都是这古老血脉的延续，神秘又高贵，让人不敢冒犯。 从她成年开始，上门求婚的人就络绎不绝。 东加索帝国上下将她称为帝国的玫瑰。 当初科琳娜派艾莫斯去萨罗城做生意筹粮食的时候，因为来历过分神秘，出手也过于阔绰，又是一个女人，就被一度认为是不是这位米莉森特小姐。 而这位东加索帝国的帝国玫瑰，如今却横尸于马车之内。 “杀了霍勒斯！”加布里埃尔目光猩红，大吼了一声。 东加索帝国的军队此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而加布里埃尔顾不得肩膀上中的箭矢，立刻翻身上马，朝着霍勒斯奔袭而去，“骑兵们跟我上！” 三百米，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而霍勒斯为了拿到一个绝佳的狙击位，距离他自己的部队也已经拉开了三四百米的距离。 “霍勒斯，你刚刚经历过了一场大战，早已力竭，你回不去了！”加布里埃尔已经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拿起了腰间垂挂着的投石索。 霍勒斯面无表情，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剪尖直指加布里埃尔。 他的手臂因为肌肉脱离而微微发着颤，可眼神却平静得让人觉得胆寒。 而同时，他身后的杰西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弓。 经过连续作战，他们手里能用的箭枝已经逐渐枯竭，甚至有好几个人箭囊已经完全空了，一支箭都找不出来了。 但他们还是举起了弓。 无论是大王子旗下，还是赫尔曼旗下，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赫尔曼猛地一拉缰绳，“骑兵队随我冲！杀了这群东加索帝国来的狗崽子们！” “杀！杀！杀！……” 赫尔曼带着骑兵队越众而出，阿尔杰农紧随其后，当然还有埃斯坦郡的骑兵们。 曾经是德斯蒙德手下第一骑兵，叛逃后差点死在光明军刀下，此后在王都一战成名，被人称为幽灵骑士的贾斯特斯早就一马当先，带着埃斯坦郡军的骑兵队冲向了东加索帝国的军队。 如今埃斯坦郡军的骑兵队早就有了一个别称：死亡天使。 他们拥有着战场上最快的速度、最强的战力，是一群当之无愧的收割敌人生命的死亡天使。 而作为战斗力最强又是一线作战的他们，几乎是全程作战，伤亡也最为惨重，原本的四千骑兵，打到现在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有的是人战死了，有的是马战死了，活着的人找了新的马，活着的马有了新的主人。 而他们也毫不畏惧地迎接下一场死亡，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两支军队再度像洪流一般撞到了一起。 加布里埃尔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微微僵住了，他忍着肩膀的剧痛，大声嘶吼道：“埃斯坦郡军的人听着！之前我方承诺的依旧有效！那些钱！我身后的那些钱！你们谁愿意投降，谁愿意改换门庭，这些钱就是谁的！” 他不信，霍勒斯这些将领能够忍住不贪心，底下那些泥腿子还能忍住不贪心。 然而回应他的，是犹如困兽但军魂不死的埃斯坦郡军冲天的杀意：“杀！杀！杀！” 赫尔曼挡住了一波攻击，远目看去，“哪怕再给她半年的时间……” 难道真的是神明要亡了迪恩帝国？ 神庙是最后一支加入战斗的军队。 战场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绞肉机，埃斯坦郡军一方，近乎是弹尽粮绝。 就在赫尔曼等人也心生绝望之际。 “杀！”从天际传来一股震天动地的喊杀声，熟悉，可又不像是附近的埃斯坦郡军发出来的。 他疲惫地甩去糊住了眼睛的鲜血，努力地张目看去。 “那是……” “神子。” …… “东加索帝国残部四万，正朝着提捷州战略性撤退，正在收拢其他逃亡的小支部队，有绕过加米森林直袭斯罗郡的意图。” “东加索帝国残部遭到水军堵截，伤亡惨重。” “东加索帝国残部剩三万，越过了提捷州。” “敌方遭到我方驻守在瑙洛郡和刻本郡城防部队阻击，无法动弹，我方大部队已经乘船而下，不出一日便可到达清缴敌军。” “东加索帝国方面有动静了，康斯坦丁大公爵率部而下，遭遇了已经占领了东加索帝国三地的克莱门特大人的伏击，伤亡惨重。” “东加索帝国残部投降，两万人全部归拢完毕。” 如今的战报是半日一新，偶尔会穿插一些加急件，多利用了骑兵和水路，比曾经落后的战报系统快了六倍不止。 而水路上的士兵运输线一旦开启，在整个泽代河流域，几乎是打得东加索帝国军队抱头鼠窜，逃都逃不掉。 站在营帐内的贝弗利、赫尔曼两位公爵大人，还有大王子派过来的阿尔杰农伯爵，从一开始取胜的震惊，到看着剩下几万的东加索帝国被打得抱头鼠窜的震惊，到看着神庙默默退出，离开了梅根里什城的战场赶赴顿区峡谷的震惊，到康斯坦丁大公爵六万人的部队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埋伏在了东加索帝国边境的克莱门特打得吐血的震惊…… 到如今，他们已经震惊到麻木了。 这一切发生的好像也不是不合理，应该说，其实还是挺合理的……个屁嘞！ 贝弗利不知道赫尔曼是个什么想法，反正她如今在科琳娜面前明显“乖巧”了很多，曾经的那些个骚话她是不敢说了。 她那两位贴身男仆见了，谁不夸她一句有了当初初见大公爵时温柔可亲的风采。 只有她知道自己每日里在这营帐内受的是什么样的折磨。 贝弗利这边正发着呆呢，科琳娜忽然朝着她看了过来，“贝弗利大人，不知道您对东加索帝国感兴趣吗？” 贝弗利愣了一下，“啊？” 科琳娜声音缓缓，“康斯坦丁掌控着东加索帝国东南部八个州，如今他实力大损，若是一不小心再阵亡了，这些土地就成了无主之物……” 东加索帝国本就不大，总共也不过二十六个州，康斯坦丁一个人几乎掌控了三分之一的帝国土地。 关键是，都是最富庶有钱的土地！ 聊起钱来，贝弗利可就不困了。 “八座盐矿、六座铜矿、一座金矿，还拥有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六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 科琳娜微微一愣，大概也没想到贝弗利会对康斯坦丁的家产如数家珍。 她笑了笑，“是啊，正好我们可以分一分。” 贝弗利眼睛亮得惊人，“大人要跟我们分？” 科琳娜点头，“自然。” 她从未想过要独吞，再说了，她一个人也吞不下。 贝弗利感动得眼睛都红了，“大人。” “嗯？” “您肩膀算不算？” 科琳娜：“嗯？？？” 一旁的霍勒斯：“嗯？？？？？？” 贝弗利撩了一把头发，“您不知道，其实我按摩的手艺很不错的。” 她觉得她完全可以再乖巧一点。 …… 很可惜的是，贝弗利最后也没能按上科琳娜的肩膀，都怪那个冷冰冰的霍勒斯，说什么她年纪本就比神子大，地位也尊贵，怎可让她做这种仆人做的事情？ 她真的很怀疑霍勒斯是在暗讽她上了年纪不晓得自重。 不过这点小事并不足以影响她要向神子大人靠拢的决心和大赚了一笔的好心情。 等她回去了以后将消息透露给男仆一号和男仆二号，两位年轻英俊的仆人更是将她夸得飘上了天。 贝弗利感慨，“其实那些人评价我说我虽为大公爵却没有大公爵该有的本事和实力，或许也没有说错。” 男仆一号闻言，立刻义愤填膺地道：“这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贝弗利摇了摇头，“别这么说，像神子大人说的那样，基本的客观事实还是要承认的，任何事情咱们都得客观看待嘛。” 男仆一号一听这话是神子说的，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殷切地笑道：“还是神子与大人胸襟广阔。” 贝弗利点头，“是嘛，不过我瞧着我这辈子也不是很需要靠实力过活了。” 男仆一号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味来，想到贝弗利如今搭上的这位财神爷，哪怕他是贝弗利的人，也忍不住酸了。 真实的人比人气死人。 男仆二号相较于男仆一号，性格上就要沉稳很多，“二王子殿下那儿传来了新的消息，大人要看吗？” 第221章 不重要 贝弗利闻言, 随意地摆了摆手，“在神子的营帐中已经听过了。” 男仆二号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神子的信息每一次都要快他们许多, “那您应该也知道了二王子惨败的事情。” 贝弗利点头，也有些感慨, “死了两万多人吧？” 男仆二号点了点头，“二王子殿下遭遇这次惨败, 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再东山再起了。大人可有听神子说她心中属意的人选到底是谁？” 二王子既然落败, 他们也得尽快为自己考虑。 贝弗利却是摇了摇头，“二王子虽然遭遇了一场大败，但那两万人基本上全是依附于他的那几个势力的人, 他自己的本部死伤并不多, 虽然他想要立刻继任王位的计划是流产了，却不影响他继续与神庙角力，一时半会儿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就被神庙吞下。” “至于神子属意的人选，大人也并未有刻意瞒着我的意思，我大约猜到应该是大王子殿下……” 男仆一号有些好奇, “竟然是大王子殿下？” 贝弗利点头, 唇角带着笑意，在诸位王子当中, 她一起就与大王子有几分交情。 这件事情两个男仆也是知晓的。 “大王子厚道啊, 合作的几个生意, 也就只有他不会仗着自己王子的身份随便占人便宜了。” 贝弗利赞同地点头, “他若是能上位我们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了。”她不禁感叹，“所以说神子大人的眼光厉害啊。” 男仆一号脸上不由泛起憧憬的神色，“看来我们能保下我们在加米城的产业了？” 若说之前他确实是看不大出来为何自家大人会将大量的钱财投入到这座小破城里，如今的他确实看出了几分这个码头巨大的威力。 遍布整个北境的水脉仿佛人体中的血管, 将整个北境都链接到了一起。 而加米城很可能会成为这个庞然大物的输送中心，也就是心脏一般的存在。 毕竟是从小跟着大公爵长大的，怎能没几分见识。 他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利用这庞大的水系和巨大的船队赚钱的法子。 他兴奋地看向男仆二号，却察觉到男仆二号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你怎么了？” 贝弗利也朝着男仆二号看了过来，“奥尔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觉得神子大人的这个选择有什么不妥吗？还是觉得你更看好二王子？” 男仆二号奥尔登轻笑了一声，“我看好谁也不可能看好他。” “那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贝弗利将脚放到了前头的矮几上，身体也靠在了后面的兽皮垫子上，她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发大财的美好未来，“跟着神子大人选，还能错吗？” 奥尔登看着贝弗利那一副容光焕发、乐不可支的样子，嘴角多了一丝笑容，“大人说的是。” 他心里确实有不同的看法。 在他看来，大王子殿下宅心仁厚，若是放到平时，确实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守成之君。 在大王子殿下这样的人手底下办事，他们的日子也确实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可如今帝国内乱四起，几位王子龙争虎斗，还有神庙环伺与身周，旁边的亚历克斯帝国和东加索帝国也都蠢蠢欲动，很不安分。 大王子殿下这样的性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其实是很难带着他们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立足的。 而他们其实明明有更好的人选…… 这一次，若不是那位神子大人，别说大王子殿下，整个迪恩帝国也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过，看起来那位神子大人似乎也并没有自己上位的打算。 如此……这些话他自然也不便诉诸于口了。 也省得贝弗利又多想。 他拿起杯子给奥尔登倒了一杯酒，“大人可想好了要拿东加索帝国哪几块地？” 贝弗利眼睛亮亮的，“你来帮我一起看看。” …… 东加索帝国国土面积虽然不大，可一直都以亚瑟大陆第一强国自居，也向来看不上隔壁的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 至于那些边缘的小国家，就更不入东加索帝国的眼了。 这一点不仅是东加索帝国上流贵族的共识，甚至也是底层所有平民和农奴们的共识。 他们日子虽然过得不好，可总比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的农奴们过得好多了。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东加索帝国的气候明显要比亚历克斯帝国和迪恩帝国暖和许多，拥有大片肥沃的土地，粮食产出也要比隔壁两个国家高上许多，相对来说，或者，他们自认为他们吃的要比隔壁那两个帝国中的农奴要饱一些，饿死的可能性会小一些。 再加上迪恩帝国如今可陷在内乱里呢。 帝国一旦起了乱象，底层老百姓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听说康斯坦丁家里的那位大小姐带着兵打过去了，那些人可怜哦。” “不止呐，康斯坦丁大人也从他的驻地出来了，看来奈尔斯的势力又要变得庞大了，真是羡慕依附在奈尔斯家族的那些小贵族们和农奴们，一个个都富得流油了吧？” “咱们的日子虽然比不上那些大人，可总也比迪恩帝国的那些人强……” 围在一起的其他两个小贵族闻言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四五个人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田垄边上的大树下乘着凉。 “这鬼天气……一滴雨都不下，今年粮食也不知道能产出多少……那是什么？”说话的人忽然直起了身子。 不远处的泽代河上，一片片巨大的船帆仿佛天边的大片的白云飘荡而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船帆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跟前。 这几个末流的小贵族中倒也还有见识不错的，“是船吗？” “这世上哪来的这样大的船只？那棋子上面的标志，我没看错吧？迪恩帝国？……” 在接下来的三个多月内，二王子与神庙打成了一锅粥，康斯坦丁大公爵所带领的队伍刚刚从被克莱门特的伏击中回过神来，就迎来了科琳娜船队所运输的大军的迎头痛击。 而科琳娜的船队有了贝弗利、赫尔曼等人的支持，迅速扩大到了四百艘。 船队所到之处，便是一波迅速的占领和瓜分。 在这个还没有水军概念的时代里，谁能想到大军会直接从水路顺流而来。 东加索帝国毕竟还是亚瑟大陆第一强国，有些州遭遇突袭，也不是没反击。 可这水军就很气人，科琳娜的军队一看打不过立刻就上船跑了。 而东加索帝国武器虽然相对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先进不少，却没有什么有效的远程攻击武器，根本拿这些船只没有一点办法。 整个瓜分过程简直不要太顺利。 占领容易，接下来要如何在这些地盘上稳住脚跟，好好经营下去才是让人比较头疼的事情。 要贝弗利、赫尔曼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很想经营这些土地。 这三个月他们过得可太爽了，什么叫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财富又自动积累了一大波，什么叫数钱数到手抽筋，无论是两位高贵的大公爵大人，还是尊贵的大王子殿下，都在这三个月中深切地体会了一把。 按照他们的想法，就这么一鼓作气，继续往前抢，抢到东加索帝国的国都才是正经。 等手上这些钱花完了，东加索帝国大概也缓过一口气来了，他们就再去抢一波。 可惜神子大人不许…… 神子大人不许的事情他们是不能做的。 连收割地方财富的时候神子大人都不许他们敞开了抢，他们只被允许搞那几个不开眼的最肥的肥羊，底层农奴甚至那些个末流小贵族的钱财他们都是不能动的。 甚至，他们还得在搜刮过来的钱财中拿出2/5，投入到这些小贵族和农奴们身上，叫什么“恢复生产建设”。 这些钱最大头都投入到了农具的购买和水渠的建造当中。 船队能到的地方肯定是有巨大的河流，一般来说就是泽代河主干和它的支流，当地一般来说是不缺水的，也都拥有水渠建造的基本条件，也有些地方实在没有水渠建造的条件，或者建造起来太过费时费力，工程浩荡，科琳娜便叫人挖水井，同时也普及了汲水的装置。 这就搞得他们这一伙帝国“强盗”画风很有些奇怪。 这都不像是来抢劫的，更像是来下乡送温暖的。 在拿下泽代河主干周围七个州以后，科琳娜一方面开始巩固和建设“航线”，清理打开航线中不方便通过的地方，同时开始在几个重要的州县建设码头，另一边，她也暂停了单线的扩张，开始布置军队向内陆深处进发。 没有了机动的船队作为后院，仗肯定要难打许多。 但奇妙的是，他们的军队竟遇到了不止一个主动投降的村落或者城市。 当然，负隅顽抗的还是大多数。 特别是隶属于康斯坦丁大公爵等富庶的大贵族的领地，这些地方的主人越是富庶，这种反抗就会特别激烈。 谁都不想过苦日子，一听到是迪恩帝国的军队来了，他们立刻就联想到了迪恩帝国内穷酸的上流贵族和饿死的那些底层农奴们。 而康斯坦丁大公爵的死讯也为他们接下来的这一波行动又留出了更多的时间。 科琳娜没有急着去打那些富庶的地方，而是收敛了手中的力量，尽量让他们表现得已经力有不逮，忙于安定地方的样子，同时也将康斯坦丁大公爵的死讯散播开去。 贝弗利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所以大人才没让我们继续沿着泽代河往下拿下特恩海域吗？您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拿下那座金矿？” 赫尔曼和克莱门特也在营帐内。 他们几个人如今都各自有许多领地内的事情要忙，难得一次聚头。 也是因为康斯坦丁大公爵过世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他们才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上的事情，前来找科琳娜商议。 康斯坦丁大公爵手中产业无数，要说他拥有的最值钱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产业是什么，自然就是那座金矿了。 贝弗利可是想见见这座金矿许久了。 当然，她从来没想过这座金矿有朝一日会属于她，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座金矿肯定是给科琳娜的。 贝弗利很清楚，这一次她能发这么大的财，那都是借了科琳娜的光。 要不是科琳娜手中人不够用，这种机会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她头上来。 不只是她这么想，她的“未婚夫”赫尔曼还有远在顿区峡谷的大王子殿下也都是这么想的。 当时科琳娜忽然停止单线作战，她也以为是金矿所在的州确实防卫严密、比较难打，科琳娜是想要再积蓄一下力量，争取一鼓作气拿下，不想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谁会晓得科琳娜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下这座金矿？ 科琳娜喝了一口凉水，随意地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贝弗利完全不能理解，“那可是金矿啊！” 她要是有生之年能够拥有一座金矿，那大概死都瞑目了。 科琳娜声音缓缓，“以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想要对抗整个东加索帝国还是太吃力了，若是整个东加索帝国的贵族回过神来，一起转过头来对付我们，我们刚吃下去的那些东西恐怕都得吐个干净。” 贝弗利略有些沮丧，“一座金矿啊，他们当然没时间理会我们了。” 科琳娜放下手里的报告，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准确来说是一座金矿、五座铜矿加六座盐矿，还有那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五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 康斯坦丁大公爵手里面总共握着八座盐矿、六座铜矿、一座金矿，还拥有十八座巨大的纺织工坊、六座最大的香料种植园。 科琳娜几乎是有意识地避开了所有这些招人眼的东西。 只有其中一座铜矿和两座盐矿所在的三个州算是战略要地，她避也避不开，这才拿下了。不过这点东西比起她留出来的那些可就太上不了台面了。 贝弗利在心里算了算，忽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可是那座铜矿和那两座盐矿也没在你手里。” 铜矿在克莱门特的领地上，而两座盐矿她和大王子殿下一人占了一座。 搞半天，科琳娜最值钱的矿产一座都没占着？ 天呐，她脸都烧起来了。 贝弗利越想越觉得不行，她颇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科琳娜，“大人，其实我们对上东加索帝国的那些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或者我们可以先试一试？要实在打不过我们再撤出来嘛……” 科琳娜摇头，“我们不靠金矿来发展，不重要。” 贝弗利心痛到不行的同时也很清楚，科琳娜一旦下了决定，除非他们能说出足够强大合理的理由，光是想要金子这种理由，是无法说服她更改心意的。 谁能想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对着金子都不动心的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本还只是想对东加索帝国这个国家抢掠一番就作数的，如今忽然就燃起了几分强烈的想要想要拿下整个帝国的欲望。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说服自己，金矿的失去只是暂时的，终有一日它还是会回到科琳娜的手里。 金矿的失去只是暂时的没错，但固定给二王子和三王子上供的金银粮草的失去却是永恒的。 “三王子殿下又来信了？” 经过漫长的三个月的时间，三王子从来没有忘记过科琳娜，来往通信间，固定都会要求科琳娜缴纳养兵的粮草和金银。 最近这段日子，这位三王子殿下的胃口是越来越大。 而忙于跟神庙内战的二王子也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位曾经一力支持他上位的神子大人，同样也寄来了粮草征集的信件。 别人或许不清楚，贝弗利等人却是知道的。 他们这一次进入东加索帝国，与以往帝国之间互相征战很不一样，科琳娜并没有抢掠到多少财物，从战争中获取的财物也几乎全部反哺给了地方发展。 一开始东加索帝国这边的动向还未传回迪恩帝国的时候，如今几个王子风闻了东加索帝国这里的情况，那眼睛红的，手就差直接摸到科琳娜的口袋里自己掏钱来花了。 赫尔曼从离开三王子账下之后，多多少少还是经常会想起自己的这位朋友。 可当他接连收到阿莫斯三封信，在这三封信中无不是询问他在东加索帝国的收获，问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援，问他如今是否可以上缴两倍甚至三倍的粮草，他回去的心也淡了。 科琳娜收到信件，基本上只要能满足的，她都不会故意推脱不给。 只是三王子殿下向她要钱还情有可原，二王子这又是什么路数？ 算起来，她应该算是二王子供养的祭祀，怎么看都应该是二王子给她钱吧？也真亏他开得起这个口。 贝弗利等人对二王子这不要脸的行径自然是痛骂不已，但科琳娜还是决定给钱。 钱很重要，但如今钱不是最重要的。 她最缺的是时间。 如今她已经与赫尔曼、贝弗利、克莱门特等人形成了一个几位坚固的同盟，而他们几方人的势力加起来，完全已经形成了迪恩帝国除神庙以外的第二大势力。 若不是她还想在水下潜一段时间，避一避东加索帝国和神庙的风头，二王子和三王子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这钱就相当于买个表面平和，买个不撕破脸皮，买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期。 等度过了眼前最困难的时期，她不想理会这两个人的话，自然可以选择不理会。 但是她可以不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请求放在心上，大王子的请求，让她真实地感觉到了头疼。 贝弗利从上次来了科琳娜这边以后就一直没离开，整日里混迹在科琳娜的营帐。 收到大王子来信的时候，她正好也在，“大王子殿下问你能否改变原计划，先拿下特恩海域？” 特恩海域就是已故的康斯坦丁大公爵所拥有的那座金矿的所在地。 贝弗利皱起眉头，“难道大王子殿下也对这座金矿产生了兴趣？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啊……” 科琳娜也很是迷惑，对于大王子殿下的来信，她不敢轻忽，立刻回了一封信回去，讲清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同一时间，她也正式开启了在东加索帝国的商业版图布局。 相对于政治上这些你来我往的糟心事，贝弗利还是对赚钱更感兴趣，“做生意？大人打算在这儿做什么生意？” 她掰着手指头，“东加索帝国生产金银丝布，布匹在这儿反倒卖不上太高的价格，这儿也盛产粮食和香料，大人手里的几种香料很是特别，可是在这儿卖同样不是很合算啊，香料种植周期那么长，大人手里的货量还不足以铺到东加索帝国这边来吧？” 科琳娜一边在工作日志上做上了记录，一边道：“都可以做，至于香料的种植和产能，东加索帝国的气候比迪恩帝国要适合种植各种香料，我们没拿下康斯坦丁大公爵的那几座香料园，但我们可以自己开发几个新的香料园，弄一些之前没有的新品种。” 她态度随和，“当然，如今最主要要铺的也不是布料，也不是香料。” “那是什么？” “军械。” 贝弗利微微撑大了眼睛，随后猛咽了一口口水，“我是不是听错了，您刚刚说的是……军械？……” 第222章 无敌太过寂寞 “你没听错, 就是军械，”科琳娜单手托腮，“咱们既然暂时不准备参与到金矿的抢夺中去, 商业线路又还没有完全铺开，之前打仗留下来的那些初代的不太好用的实验性武器, 正好可以趁着这机会出掉。” 贝弗利瞪着眼睛，好长时间没能说出话来。 这种生意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吧…… 仔细那么一琢磨,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啊。 “可等他们买走了我们的武器, 以后转头用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那些武器已经不好用了。” 因在梅根里什城那一场惨烈的防御战，上万件武器都旧了坏了，而那些武器也在这场战斗中暴露出了很多的问题, 军械方已经更迭了几代, 如今也已经逐渐给军队配备上了全新的新式武器。 那些老的武器与其放在家里发霉，不如再赚一笔。 贝弗利还是有些难以理解，“那如果他们跟着仿制怎么办？” 科琳娜挑唇笑了笑，“难道我们不卖他们，他们就不会跟着仿制吗？” 经过那么多场的战斗, 东加索帝国的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的武器有多么好用, 而几万人在用的东西，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保密不丢失一件。 “这种事情防是防不住的。” 贝弗利还想说什么, 可想一想科琳娜说得确实是事实, 她难免有些颓丧。 用投石机、弩车、攻城车、大型船只等等各种牛逼的武器打仗真的是太爽了, 他们几方人马虽然势力也算庞大, 可是能够在军事实力第一的东加索帝国如此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主要靠的还是这些厉害的武器。 往往他们打杀了对方几千人的时候，对方连他们的影子都还没摸到呢。 一想到未来这样的优势可能会逐渐被抹平，她内心就克制不住的悲伤。 “那如今他们想要拿到这些武器的途径毕竟还是难一些, 好歹还能将优势保持一段时间的吧？” 科琳娜刚吃过午饭不久，正有些犯困，闻言轻笑了一声，“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持优势啊。” “嗯？”贝弗利表示不懂。 “弓箭什么的还好，像弩车、投石机这些东西，构造又复杂，许多部件都得找到合适的材料才能做得出来，哪怕找到合适的材料，没掌握冶炼的工艺，哪怕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都造不出来，这得投入多少钱？得投入多少时间？哪怕最后好不容易造出来了，造价早就超过我们租售的价格了。更何况还非常可能存在成品无论是威力还是质量都比不过我们制造的这种情况，说不定用几下就要坏，这维修又是一笔费用。” 贝弗利点头，“确实挺难的，可这跟我们之前说的这个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科琳娜打了个哈欠，“有便宜好用的为什么不用，何必辛苦去造呢？造不如买啊，多简单的一笔账……” 贝弗利脑子中闪过一丝亮光，她震惊地看着科琳娜。 科琳娜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春困秋乏夏打盹，说的大概就是她这种人了，这大夏天的，营帐内又闷又热，热得她完全打不起精神。 她揉了揉眼睛，又瞅了一眼贝弗利，“怎么了？” 贝弗利看着科琳娜粉扑扑的这张脸，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情不自禁地从科琳娜的对面换座到了科琳娜的身边，“大人，您好厉害，您都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同在营帐内，正好是负责东加索帝国商业计划开展的烧砖铺主事人，学堂大师姐艾莫斯见状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贝弗利大公爵有些怪怪的。 她取出自己的工作报告递了过去，“武器总是要经常进行更新迭代的，这部分费用本就高昂，再加上二王子和三王子那边支出庞大，大人也是无法之下才想出的这个路子。” “大人，除了武器以外，我按照您的吩咐，对您提出的几个项目都做了评估。” “如今船队的船只数量已经接近五百艘，商用护航大约需要五十艘左右，配合那些吃水不那么深，装备也没这么复杂的民用船，可以组成五个以上的船队，针对东加索帝国、亚历克斯帝国这两个新开发市场和北境的商业往来，基本上是够了。各领地的日常巡航大约再需要五十艘。剩下的四百艘船，空着也是空着，可以先租出去给他们打仗用，若是真有紧急事件发生，随时也可以调回。” “弓箭、长矛都接受定制，这一类武器仿制最为容易，我们会将重心主要放在抢占市场方面。所幸我们手上拥有唯一一个成熟的禽类养殖工厂，弓箭中，箭矢这种需要长期大量稳定补充的损耗品也只有我们能够供应得上。” “弩车、投石机也可租用。” “还有一块，就是医药用品了。消毒用的酒精、绷带和药物研制所研制出来的几种好用的伤药，如今已经小有名气，只要有钱，想必这些贵族骑士们是很愿意为自己多买上一条命备用的。” “另外，我们也可以承接铜矿石提炼、青铜武器锻造等特殊服务。” “这个项目说实话有些吃力不讨好，赚不到多少钱……” 但艾莫斯非常深刻地领会到了科琳娜这一次军械售卖计划中，所谓的产业链打造的概念，从冶金这种军械工艺基础上，他们就尽量做到不给对方任何发展起来的机会。 什么苦活、脏活，他们就帮着承担了。 科琳娜看着一本正经仿佛吃了大亏的艾莫斯，忍不住笑了，“也算造福东加索帝国这些贵族老爷们了，到时候叫他们好好谢谢你。” 艾莫斯抿着唇角，清冷的脸上也漾起了一丝笑容，“大人何必拿我打趣？” 她一转眼，视线的余光就扫到了贝弗利，她坐在大人斜后方，正痴痴地看着科琳娜，眼看着越凑越近，几乎快从背后贴到大人的身上。 再看大人，看起来是真的困了，睡眼惺忪的她刚刚美目流转那么一笑，让人看一眼就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对劲。 不不不，是贝弗利不对劲。 “贝弗利大人！”艾莫斯喊住了贝弗利。 科琳娜不知道艾莫斯为什么忽然喊贝弗利，她顺着艾莫斯的视线，转眸看向身后的贝弗利。 贝弗利顺势就挂在了科琳娜的身上，手指轻轻捏在了科琳娜的肩膀和手臂上，“大人，您这些天是不是累坏了？我看您似乎都快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科琳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是真的困。 如果不是东加索帝国这边一大摊子事情需要她来主持，她一定躲在自己的领主府里整天睡大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好。 “我帮你捏一捏，等捏完了您正好也歇一会儿。”贝弗利一边说着，一边淡淡地瞥了一眼艾莫斯。 艾莫斯原本还茫然着，查收到贝弗利这个眼神，她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贝弗利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贝弗利大人！” 贝弗利似是诧异了一下，“艾莫斯大人？啊……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聊工作了？你们继续，我不说话便是。” 只见她虽然靠得科琳娜挺近，可行为举止上也并没有任何逾矩，仿佛真就是普普通通、简简单单地给科琳娜做个放松和按摩。 艾莫斯脸都气红了。 偏偏她不是卢克那个脸皮厚嘴又厉害的，碰上贝弗利这种的，她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个时候，她察觉到营帐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原本其实也没人说话，但这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营帐内的人呼吸都轻了，精神也跟着紧绷起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正好看到了霍勒斯。 男人一只手捧着一个白瓷碗，一只手挑着金银丝布制成的帘子，背着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给整个营帐带来了几位强烈的压迫感。 连艾莫斯也下意识地将原本就要冲口而出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几个月不见，霍勒斯整个人都越发沉默内敛了。 同时也越发的深不可测。 她偶有听说一些似真似假的传言，说那一日梅根里什城残部逃走，原本还剩下六万多人，当时对方主将提出和谈、赔款，是霍勒斯一力主杀，杀到了四万人，杀到对方主将都红了眼，试图反抗，可最后被追在后面，一直杀到了只剩下两万人。 那主将甚至向霍勒斯喊话，愿意将自己人头割下奉上，霍勒斯也没有理睬。 最后若不是科琳娜出面阻止，最后那两万人也活不下来。 说起来死了六万人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但那些尸体在梅根里什城的城门口堆了三日，梅根里什城的土地也几乎没有一地还是干净未被染红的。 有一个前来打探消息的人见到那副景象，回去就被吓死了。 但这些传言都是隐约可闻，所有参与梅根里什城防守战的人对此都是三缄其口，那被吓死人的这件事情还是从二王子殿下处传回来的。 具体情况到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似是未曾察觉到营帐内众人打量的目光，霍勒斯举着白瓷碗稳步走了进来。 不等他走近，科琳娜就已经闻到了羊奶专属的那独特而又强烈的味道。 她脸色微微一变，一时没回答贝弗利的话。 贝弗利奇怪地看了科琳娜一眼，又看了霍勒斯手里的白瓷碗一眼，忽然就有些幸灾乐祸。 她状似无意地将头搁在了科琳娜的肩膀上，低声对着科琳娜道：“大人，你答应我今日陪我出去骑马，这羊奶我就帮你挡了，如何？”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还是选择喝奶。” 贝弗利：“……” 艾莫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谁不知道大人是最讨厌动了。 赫尔曼先生也说了大人的身体本该多做运动保养才是，但大人往往都是生了病不舒服了才后悔自己没有运动，平日里最愿意做的保养活动还是睡觉跟吃。 霍勒斯随意地将白瓷碗放到了科琳娜的手里，随后将视线落到了贝弗利的身上，“贝弗利大人，您这样压着大人，她抬不起手来不好喝奶。” 贝弗利眉头一皱。 不等她开口，霍勒斯已经重新将视线放到了科琳娜的脸上，“或者大人是需要我来喂你？” 科琳娜脸瞬间红透了，“不用！” 她连忙示意贝弗利先松开她，贝弗利心有不甘，“那不如我来喂大人？” 科琳娜同样给了接连十个摇头，“千万不要。”她被这些人弄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是一碗羊奶而已，又不是重病在床喝不动药了。” 霍勒斯闻言，脸色微微一僵。 贝弗利也皱了一记眉头，总觉得这话好不吉利，“大人有神明保佑，哪有那么容易就重病了？” 科琳娜也察觉到几个人脸色不大好，也暗暗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知道她刚抵达三王子营地那会儿，就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之后辗转三王子与二王子之间，与神庙斗智斗勇的，身体其实也一直没好利索。 再然后就是梅根里什城之战和东加索帝国一路的布局和攻防。 半个月前她这破身子到底是撑不住，又大病了一场。 大夏日里竟然得了伤寒，又发起了高烧，差点就去地下见阎王爷了。 那以后，赫尔曼老先生就被人从斯罗郡千里迢迢地调到了她身边，一个已经年近花甲的老爷子，整个斯罗郡都数得上来的高龄老人还得跟着她一路走南闯北，就为了吊住她性命，简直不要太惨。 她更担心的是如今斯罗郡学堂里就一个德里克主事，就德里克那钻进科研就万事不离的不靠谱的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把学堂给搞关门了。 她一口气喝光了羊奶，仿佛没察觉到任何异状似的轻松一笑，“那是当然，我每天都有向神明上供不少好东西的，那神明肯定得护着我。” 贝弗利和艾莫斯闻言都很好奇。 “大人，原来您每天都在祈福的吗？都上供了什么？什么时候做的？怎么我们都没见过？” 就连霍勒斯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科琳娜的东西有哪些他基本上都清楚，似乎并没有少的。 科琳娜轻咳了一声，“为他著书立传，这还不是好东西吗？” 这几日，亚瑟大陆漫画界第一人终于良心发现，重拾画笔，开始了新故事的创作。 不过这一次，她的主要创作方向不是漫画。 毕竟她已经在漫画界第一的位置坐了太久了，无敌太过寂寞，画漫画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太没有挑战性。 这一次，她准备涉足荼毒的是全新的戏剧产业。 第223章 欠我的 当科琳娜在回信中告诉三王子自己准备写个故事来应对他领地内的各种叛乱的时候, 阿莫斯的感觉是科琳娜疯了。 哪怕科琳娜只是想敷衍他，那也没有这么敷衍的。 他甚至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内没给科琳娜回信，甚至在之后的来信中, 也决口不再提起领地叛乱的事情。 两个人的关系一度因为这件事情弄得很僵硬。 相较于三王子阿莫斯强烈的事业心，科琳娜账下的这些人关注点就完全不在领地叛乱、神庙搅事这些正经事情上面, 他们就关心科琳娜还继不继续之前的画本创作。 贝弗利已经看过科琳娜的“漫画本”。 那些“神令”基本上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小故事组成的，而最后一张神令还卡在了伪神上位, 真神被伪神捆上了绞刑架的点上。 多少人都在等着结局, 包括新晋入坑的贝弗利。 大家当然也体谅科琳娜有太多事情要做，不可能将许多时间都浪费在画画和写故事上面。 直到科琳娜开始创作起了新的题材形势和新的故事。 刚刚还骚操作连篇的贝弗利如今再看科琳娜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香了。 为了这件事情，无论是驻守斯罗郡的大表姐莫娜, 还是近在眼前的贝弗利, 无论是那些辛苦工作在一线的学员们，还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士兵们，这些全然信任着、尊崇着神子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对自家神子大人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和怀疑。 而在科琳娜明确表示这次的故事与上一次无关，并且一口不提之前的故事到底会在何时更新的时候, 这一丝动摇和怀疑明显越发扩大了。 也是这些人不知道什么叫坑, 什么叫有坑不埋，什么叫挥刀自宫, 什么叫寄刀片。 要不然, 科琳娜如今的安全可能都要出问题。 虽然科琳娜已经几番表达了自己暂时不会埋上一个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埋。 可躺在坑底的众人到底还是抱着到那么一丝丝的期待。 这一丝期待让他们在每每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 总要忍不住与科琳娜纠缠再三。 “大人，都是关于神明的故事，为什么这个故事就不能做上个故事的延续呢？其实也没太大差别啊，都是在神明身上发生的故事。” 科琳娜摇头, “不是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上个故事科普瘟疫知识的，这个是讲一神论的危害性的。” 营帐内众人：“？？？” 听不懂。 但众人能听懂这就是完全两个故事这个最重要的知识点了。 霍勒斯这样深沉的人此时都忍不住流露出失望之色。 他收敛了情绪，尝试着问：“大人，您有没有想过，您放着上个故事不写，又跑去创作了新的故事，大家可能会在感情上难以接受这个新故事，对这个新故事的普及可能会比较不利。” 科琳娜闻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霍勒斯这话说得似乎也很有道理。 贝弗利和艾莫斯等人见状，眼底立刻升起了几分希望，所以科琳娜会不会将那个故事写完？ 科琳娜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没关系，受众不一样，新故事的主要投放地点不在斯罗郡和埃斯坦郡。” 众人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坑品，而他们的领主大人没有这种东西。 原本积极向上、氛围“融洽”的营帐内，气氛忽然就变得低落沉闷起来。 科琳娜莫名有些心虚，但也就是一丢丢而已。 她第一幕戏已经差不多创作完成了，临时组建起来的戏剧团也已经开始排练了。 光是一个戏剧团肯定还不够，她还在各处搜寻人手，另外戏服、舞台、道具等等全部都要做，基本上都脱不开她的手，同时她还得加工赶第二幕的故事，哪有时间继续画那个漫画嘛。 她轻咳了一声，“别这样嘛，两天后戏服就到了，到时候我请你们看新戏啊？” 营帐内众人怨念地看着科琳娜。 这一刻，科琳娜忽然觉得好孤独，“真的好看的，我不骗你们，跟之前的神令完全是不同的体验。” 比起漫画这种还是需要一定的文化水平的读物，戏剧在历史长河中，特别是在底层老百姓中的影响力一直都要更广阔。 视觉和音效直接的刺激，那可绝不是说着玩的。 那是一种与读写文字全然不同的体验。 她写戏剧完全就是个门外汉的水平，思来想去，她糅杂了小时候看过的不少电视剧的故事。 这一次创作的故事中主要参考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沉香救母，一个是哪吒闹海。 这两个故事内核都带着极强烈的华国民族独有的反叛精神和独立精神，就不怎么迷信神明神仙，甚至对华国历代以来的父权也是一种叛逆和挑衅。 她是写不出这其中一二了，但故事的精神实在很值得参考。 她可是抱着极大的热情在创作这个故事的。 然而营帐内的这些人并不买账。 不只是贝弗利等人，所有被埋在深坑里的老读者们都隐隐达成了共识，谁都不去看科琳娜的新戏。 就这样，漫画第一人因遭到读者们的集体抵制，新作品还未生出，就有了直线坠机的架势。 科琳娜孤独地看了第一幕的彩排，感觉还不错，又让这个团队一带一，在比较仓促的情况下带了四个新团队出来，趁着这个时间，她又写出了后面三幕戏，勉强完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随后就送他们去了三王子阿莫斯的领地，开启了第一场巡演。 送这剧团离开前，科琳娜终究是不放心，在她的营地内安排了一场试演。 试演当日，来看演出的人三三俩俩，差点把科琳娜原本就不怎么坚定的心态又一次搞崩了，倒是参与演出的剧团组员心态很过硬。 在并没有多少人捧场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奉上了一出热情洋溢、堪称完美的表演。 总共四幕戏，一共四个剧团，除了资格最老的那个剧团，其他几个剧团每个剧团负责演出一出戏。 在音乐响起，舞台缓缓拉开序幕的那一瞬间，来看戏的三四个人就被镇住了。 或激昂或抒情的音乐和歌声穿透云层传出去很远。 坚定如艾莫斯这样的，既然一开始下定了决心不来，她自然不会露面。 但惯于享乐，并不是特别有节操的贝弗利就很动摇了。 对于上个坑每填完这件事情，贝弗利是真的恨，那么馋科琳娜美貌的一个人，竟能做到几日都不来见科琳娜。 可音乐一响起，那动人的歌声一飘出来，她就有些些管不住自己的心脏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就这样跟着音乐悠悠扬扬，缓缓地飞远了。 在“未婚夫”赫尔曼鄙视的目光中，她到底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朝着舞台所在的方向飘了过去。 到底是怕人看见，贝弗利还特意在自己的脸上蒙了一片面纱，就怕真的被认出来。 这一路上她也是走走停停遮遮掩掩，直到她到达现场，在现场看到了科琳娜……身边的霍勒斯。 她看到霍勒斯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也不遮挡了，一下子跑到了霍勒斯的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霍勒斯淡淡瞥了贝弗利一眼没说话。 四周围看戏的一些人也都陆陆续续看了过来。 科琳娜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试图挡住霍勒斯，低声对贝弗利解释道：“他是我叫来的。” 贝弗利冷哧了一声，“呦，大人叫你你就来了啊？当时你不是说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来的吗？” 科琳娜震惊地看向霍勒斯，想过霍勒斯可能是不大想来看这个戏，却没想到霍勒斯也会参与到他们这个抵制联盟当中去。 她疑惑地看着霍勒斯。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注视，有些许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一旁的贝弗利看着霍勒斯这没用的样子，冷嗤了一声，“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幽冥将军是谁，原来是这么个没立场没主见的。” 她恨！ 恨归恨，鄙视归鄙视，戏还是很香的。 没能抵御得住内心欲望前来看戏的那些人看完这戏以后，一个个都后悔极了，后悔他们没一早就来，以至于错过了前面几幕的戏。 而这几个剧团在完成这一次演出以后，立刻就要离开了。 这部让人悔不当初？ 科琳娜见初演现场没有她想得那么糟糕，稍稍放下了心。 在剧团排练的时候，这几幕戏她就已经看过许多遍了，一开始看正式舞蹈搭建起来，气氛搞起来的时候她还有几分兴趣，现如今却是意兴阑珊，就准备先走。 没想到她一动，霍勒斯也跟了上来。 如今的她看霍勒斯，越看越觉得好笑。 在梅根里什城见到霍勒斯的时候，她甚至一度觉得霍勒斯变化太大，大到她都认不出来了。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喜怒，也再也没有笑过。 如今再看，霍勒斯依旧是那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少年。 “你去看吧，我去看看新建的领主府修得怎么样了。” 她原本可以直接占据当地贵族的房屋，不用住在这简陋的营帐内，不过她不喜欢那样，主要是她实在不觉得那些个破石头房子有什么好的。 她找了片有山有水视野开阔的空地，让艾莫斯带着施工队在上面弄个简单的房子，就当做她在东加索帝国的暂时居所。 这房子也主要以实用性为主，在科琳娜的设想中，这房子日后她哪怕不住了也可以用来当成简单的办公场所。 说白了就是抠。 当然，用科琳娜自己的话来说，那当然是艰苦朴素、物尽其用。 霍勒斯却是亦步亦趋，“我也不想看了。” 科琳娜笑睇着他，“真不想看？” 霍勒斯被科琳娜这样看着，脸不可遏制的微微发红。 他轻咳了一声， “想看。” 科琳娜点头，这才对了嘛，小孩子就是要实诚点才可爱。 “但更想跟着你。” 科琳娜愣住，她的脸也忽然红成了一片，“什、什么……那你明明都跟贝弗利他们说好了的，还答应我答应得那么爽快……” “答应你，也不是为了看这个演出。” 科琳娜：“……” 小孩子太实诚也不、不是很可爱啊！ 还不等科琳娜从霍勒斯的直白中回过神来，谨守约定的艾莫斯忽然匆匆走了过来。 科琳娜还在想着她搞出来的这东西是不是杀伤力太大，连艾莫斯这么乖的小孩都动摇了，艾莫斯却是一脸严肃，“大人，迪恩帝国传来消息，二王子大败。” 科琳娜眉头一皱，“他会输是注定的事情吧，就是输得有点快……” “二王子大败后，忽然昭告整个帝国他准备继任王位，自封国王。不日他就会在迪恩帝国王都举行继任大典，大典的祭祀和洗礼，都将由……”艾莫斯抬眸，看向自家大人，“您这位神子大人亲自来做。” 科琳娜愣了一下，竟被气笑了。 她想用这个二王子牵制住神庙，他连三个月都没撑过，就被神庙打了个抱头鼠窜。 正经本事是一点没有，可搅事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 如今二王子人都快被神庙给打没了，他却还不死心，在这种时候搞继位大典？ 这真的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二王子似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件事情，到处宣扬，给几位地位崇高的贵族大人都写了信，也通知了神庙，恐怕不触几日，大人您和赫尔曼、贝弗利等几位大人就会收到二王子殿下的来信了。” 二王子的来信很快就抵达了。 他不仅盛情邀请科琳娜出席他的继任大典，担任继任大典的主祭祀之位，还不忘问科琳娜借钱借人。 “半个东加索帝国？”艾莫斯脸色微变，“那不就相当于我们在东加索帝国打下来的所有领地吗？” 这都还凑不够半个东加索帝国呢！ 来送信的杰西拧着眉心，“这是想借着大人的力东山再起吧。” 一旁的贝弗利娇艳唇瓣挑起一抹嘲讽笑意，“想占我们的地？做他的春秋大梦！”她“唰”得抽出腰间的佩剑，“我看，也不用神庙动手，我就可以送他这最后一程。” 科琳娜捏着那张羊皮卷，眉心皱得死紧。 众人察觉到科琳娜的沉默，也都跟着看了过去。 “大人，您怎么了？您难道还考虑想要答应他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他是王子。” 身份有别，二王子毕竟是纯正的皇室血统。 除非科琳娜不准备认帝国皇室了…… 还有一个选择，科琳娜当即公开，她选择支持另外一位王子，无论是三王子阿莫斯还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 对于大王子艾尔弗雷德，在有神庙和三王子阿莫斯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科琳娜自然是不想要将他暴露出来的。 对于阿莫斯…… 科琳娜还未去信询问阿莫斯对这件事情的看法，阿莫斯的信就紧跟着二王子的信到了。 他在信中的态度很明确，希望科琳娜前往这个继任大典，与他里应外合，在合适的时机公布他才是帝国命运之所在。 [这是您欠我的，神子大人。] 科琳娜看到阿莫斯的这封信，再一次沉默了。 闻讯赶来的赫尔曼也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尽是心灰意懒，“不必理会他，我看他是疯了。” 她又何曾欠他什么了？ “要欠也是我欠。” 科琳娜眼瞳一缩，皱着眉头看向赫尔曼，“赫尔曼，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 赫尔曼垂下眸子，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科琳娜开始打算如何度过这一次危机的时候，营地内的气氛却忽然紧张了起来。 二王子和三王子接连来信，已经让士兵们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而之后几位大人的反应，更是让士兵们有些不安。 其中反应很大的就有贝弗利。 前几日她还美滋滋地觉得她的人生至此圆满了，下半辈子也不必再为任何事情发愁了。 谁知道二王子和三王子两个操作这么风骚，要地要钱要命。 前面两项已经够让她炸毛的了，最后一点那就是直接把她炸得原地飞升了。 这是要科琳娜的命吗？这分明是要她的命。 从这一日读信之后，贝弗利这么一个爱各处说骚话撩美人的大美人硬生生就被搞得一次也没笑过了，之前说的要追剧团的几个演员去迪恩帝国的事情也不提了，整个人跟生了重病快死了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阳光就觉得晃眼，见了月亮就觉得冷清。 两位男仆是第一批知道这消息的。 男仆一号听到两位王子信件的内容，真是奔到顿区峡谷把这两人暗杀了心都有了。 他也气啊，那神子大人混得好了，他们大人自然而然就混得好了，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混得不会太差。 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这种事情自然叫人崩溃。 男仆二号奥尔登也是一脸凝重，“神子大人是如何打算的？要公开支持大王子殿下吗？” “神子大人已经给大王子殿下去信了。” 奥尔登垂下眸子，半晌没说话。 “奥尔登，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奥尔登眼睫微微一颤，没说话。 贝弗利心情本就不好，看他这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就更不爽了，“奥尔登，我看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舌头了。” 奥尔登眼睫一颤，看向贝弗利，“怕是等不到大王子的回信，这儿就该炸营了。” 第224章 事半功倍 营地的氛围从未有如此紧张, 仿佛一个□□桶，一点火星都可能将整个营地引燃。 科琳娜的营帐前，杰弗里、克里、杰西、伊内兹等等一众老将跪成了一排, 后面是艾莫斯、加勒特等等一众学堂学生，也是科琳娜的左膀右臂。 烈日炎炎, 几乎要将众人的脸烤得起皮。 这些人却纹丝不动，仿佛将要被晒成人干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科琳娜坐在营帐内, 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工作报告, 似是完全没看到营帐外的情形。 阿曼德老先生匆匆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个情形，脸色微变, 他快步越过众人走到了营帐前, “大人，阿曼德求见。” “老先生，您今日来也是来逼我的吗？” 阿曼德连忙躬身，“属下不敢。” 他转过身，又看了众人一眼,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他捏住了拳头,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进了营帐, “大人, 我听闻您昨夜喝的药都吐了？” 科琳娜从工作报告中抬起头来, 大夏天里, 她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血色，额头上倒全是虚汗。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有点中暑……” 阿曼德微微抿住了唇瓣，“大人, 我早就与您说过，顿区峡谷一行已经将您刚刚疗养回来的身子掏空了，在之后的梅根里什城防御战，您更是心神耗损，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迟早要出大问题！” 科琳娜偏过头，漆黑目光拧在了阿曼德的脸上，“阿曼德，你说了不是来劝我的。” “大人，”阿曼德伏下身去，“我只是担忧大人的身体，杰弗里、克里他们亦然啊！大人若是真要亲自住持那个什么继位大典，不如现在就杀了我这个老家伙。” 科琳娜愣住，“你！……” 她一阵气闷，她怎么可能杀了阿曼德？ 阿曼德作为一位早年成名的学者，不问钱不要名，甚至倒贴了不知道多少财产，将儿子和徒弟都搭了进去，于微末之际就一直帮她成长到了现在。 他可以称得上是她的一位长辈。 “霍勒斯！” 霍勒斯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大人。” “把他们都带走。” 霍勒斯低头，“是。” 杰弗里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家老大，“霍勒斯！” 他甚至没能在霍勒斯手底下走过一招，就被霍勒斯拎了起来。 克里和杰西等人对视了一眼，一拥而上。 他们每一个走出去都是以一敌百的当世名将，又是在正当年的年纪，几个人联手，却依旧不是霍勒斯的对手，全部被揍趴下了。 这几个还能跟霍勒斯一站，更底下的那些士兵们甚至都不敢跟霍勒斯对视，自然更不可能与他对招了。 就在人群要被霍勒斯打散了的时候，一匹马飞奔而至。 一个穿着金银丝布袍的少年翻身下马，随后也不着急走上前来，反倒抱臂在原地歪着头好生欣赏了一番面前的打斗。 看着看着还忍不住出声评价一番，“霍勒斯，一些日子不见，你的身手怎么越来越差劲了？就连杰弗里这样的货色都能暗算到你了？” 霍勒斯拎着杰弗里的后脖子，甚至都没有看来人一眼，只听到对方这贱兮兮的声音，他就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贾森。” 贾森伸了个懒腰，随后甩着袖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真难为霍勒斯大人，还记得小人……”他眯着眼睛，“听说大人不日就要高升至二王子殿下账下了，我这里就先向您道喜了，只希望大人日后也别忘了我们这几位兄弟，见了面可千万手下留情。” 贾森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原本已经被霍勒斯收拾服了的几个人闻言，更是当场就不干了。 杰弗里拼命地扭过头，一双猩红眼睛凝在霍勒斯的脸上，“霍勒斯，贾森说的可是真的？” 霍勒斯眉头微凝。 贾森却是惊讶，“咦，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吗？”他抱歉一笑，对着霍勒斯作了一揖，“那倒是我鲁莽口快了，这样的好消息竟就这么被我泄露出来了，我的罪过。” 杰弗里等人见霍勒斯不反驳，心底已经当了几分的真。 这哪里还忍得了？ “难怪你小子也不劝阻大人前往顿区峡谷呢，原来早在心里憋着这个坏呢？” 这其中，也就杰西还有几分冷静，他紧紧地皱着眉头，“霍勒斯，你告诉我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杰弗里“呸”了一口，“什么误会？还能有什么误会？这不都明摆着的了吗？” 眼看着现场就要闹成一锅粥，科琳娜的声音骤然响起，“贾森，你给我滚进来！” 贾森脸色一变，立刻抬手整了整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上下查看过后发现自己衣着还算得体，脸上也不算太脏，这才弯腰进了科琳娜的营帐。 科琳娜一看到贾森，这后槽牙就咬得“咯吱咯吱”作响，“我果然是没猜错，这件事情背后还真是你在操纵。” 杰弗里、克里等人哪怕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胆子，更找不准时机，想不到联合这么多人，还能以退为进、把握分寸，一句话不说，就是跪。 贾森一进入营帐，就立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科琳娜一番。 等他打量完了，才反应过来科琳娜说了什么，微微一笑，对着科琳娜鞠了一躬，“知我者，大人也。” 一副深感荣幸的样子。 科琳娜：“……” 论气人还是贾森最拿手。 她捏了捏眉心，脸上露出几分疲态，“贾森，你瞒着我布下这个局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大人无论是对那个王位还是对所谓的大祭司的位置都没有任何的兴趣。”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 贾森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大人以为您走到如今这一步，还有的选吗？” 科琳娜眯起眸子。 贾森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大人还有一个选择，大王子艾尔弗雷德。” “他有什么不好吗？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地不给他留余地。” 贾森乖巧地摇了摇头，“他没什么不好，但他也没什么好的呀，我眼中，大人以外的人本身也无任何区别……” 科琳娜一怔。 贾森已经上前几步，自在地坐到了矮几千，取过科琳娜面前的那杯水，低眸一瞧，随后就将这杯水倒了，“大人喝的咖啡比之前更浓了许多，这些日子这样疲劳吗？累得撑不开眼睛了？” 科琳娜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贾森笑笑，转头给科琳娜冲了一杯，重新放到了科琳娜的面前，“大人尝尝。” 科琳娜眼皮都没撩一下，“太淡。” 贾森脸上立刻露出委屈之色，“果然不能离开大人太久，大人都不喜欢我的手艺了。” 科琳娜忍不住，托住了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贾森。” “嗯？” “过去的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你好。大王子殿下是一位仁者，日后若有那一日，我会将你，还有杰弗里、克里他们都举荐给大王子殿下，在他旗下，你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过分猜忌，尽可以施展你的才华。” 贾森看着科琳娜，笑容逐渐收敛了，“可是我不要别人。” 科琳娜眉头微紧，“贾森……” 贾森凑近了科琳娜，“大人，您想要说服我，可这没有用。且不说我从来都不可能被任何人说服，哪怕你说服了我，当前这个局面依旧无法改变。” “因为，抱着这个想法的人不仅仅是我一个。” “大人教导过我，做事要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才可事半功倍，逆天而行，偶可为之，若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迟早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您道我为什么会剩下这一个局？” “不过是大势所趋……” “您知道，您上一次去顿区峡谷，赶路、生病、被围攻、逃亡、被利用、被冷待、被羞辱，几次死里逃生，我们都是什么样的感受？” “什么二王子、三王子？什么大王子？好也罢，坏也罢，刻薄也罢，仁慈也罢，他们都不是你。” “再说了，您当那位仁慈的大王子就真的能心无芥蒂的接受我这么一位男一妓站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您道他真能像您信任霍勒斯一样，千军交于一人，身陷危难，也能不顾自身安危，千里奔赴不计一切代价前往救援？您当日后埃斯坦郡中这些农奴出身的子弟兵，还能像如今一样有那些贵族骑士们平起平坐，一同喝酒一同吃肉？” “大人，您来自神域，您的仁慈是天生，只当这一切不过是理所当然。” “但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您是独一无二的。” “失去您，便失去所有。” 科琳娜心头剧震，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贾森确实是天生的谋士，几句点拨而已，他就已经学会将人心利用到了极致。 他说的这些，她竟是辩无可辩。 大王子是大王子，哪怕是朋友，她并不能为大王子做出承诺，她只能说在这几个人选中大王子是最好的那个。 若是他继任王位，大家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 但要求大王子殿下能够抛开一切成见？ 这一点她做不到。 科琳娜嘴唇颤抖了一下，随后又抿住了，几秒的沉默，她才重新开口，“你们都有你们每个人的理由，这些理由让你们想要将我绑在那冰冷的椅子上，那你们可曾想过，这是否是我所愿？” 权势？王座？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可当你拥有以后，这也就成了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也是最让人痛苦的东西。 舍，舍不掉。 想要舍掉，基本上都要伴随着拥有者生命的终结，无论是自然终结还是非自然死亡。 而这东西又是千万人所向往追寻的，想也知道每天都得提防着被人夺走。 她是个现实主义者，哪怕她受到了一部分老师的影响，偶尔也有被情怀左右一下的时候，但她绝不是那种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情怀付出一生的人。 她只想坐吃等死，平淡一生。 贾森怔怔的看着她，一时有些懵了。 他知道，科琳娜没有必要对他撒谎，而且科琳娜也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科琳娜见贾森一脸茫然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小孩儿是压根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也好，如今贾森总算是知道了。 有贾森在一旁，这件事情后续的解决，她都尽可以丢给贾森去做。 科琳娜拿起咖啡，随后又放下了，“你先叫外面的人都散了。” 贾森却是沉默了。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看他，“怎么？还真打算把我绑上王座不成？” 贾森咬住了唇瓣，犹豫再三终于打算开口的时候。 营帐外响起一个士兵的声音：“大人，二王子来信！” 科琳娜一听到“二王子”这三个字，眼皮就是一跳。 而一旁的贾森更是微微收紧了拳头。 信件很快就被送了进来。 科琳娜打开羊皮卷迅速浏览了一番。 二王子在信中讲的还是一些要钱要地的话，还有催促她早日启程，赶快前往迪恩帝国的国都。 除此以外，这一次他提出了一点新的要求。 [大人这一次可千万要带你的那位得力干将霍勒斯前来让我瞧瞧。] [若是他当真有传闻中那样英勇，本王一定大大有赏。] 这几句话竟然跟贾森在营帐外说的那番话合上了。 她皱眉看向贾森，“你一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 贾森微微抿了一句唇瓣，叹了一口气道：“梅根里什城大战后，霍勒斯名满天下，而二王子面对神庙节节败退，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霍勒斯又是科琳娜的手下。 二王子向科琳娜开口要东西那都是要惯了的。 科琳娜也想起来，有关于要霍勒斯的这件事情，二王子在顿区峡谷的时候就跟她提过。 当时霍勒斯刚刚打出了几场极为漂亮的胜仗，为整个迪恩帝国争取到了时间。 二王子听说这个消息时就对霍勒斯表现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很想要见一见霍勒斯。 当时是他听说了霍勒斯原来就是一个安德鲁贱奴，觉得霍勒斯出身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也不好为他所用，这才打消了念头。 当然，那个时候二王子自身势头也正旺着，自信自己能够横扫神庙，对于名将也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 如今他打了败仗，自然又想起霍勒斯来了。 科琳娜垂下眸子，看向手里的羊皮卷，冷笑了一声，“倒是好胆。” 第225章 一臂之力 虽然生气, 但科琳娜显然不想在这个场合讨论这件事情，她将这封羊皮卷压了下来。 正当她想要重提让营帐外的人都散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在营帐外收拾杰弗里那几个小子的霍勒斯忽然拿着三王子的信走了进来。 这封信同样也是刚到的, 其实并不是三王子写给她的，而是写给霍勒斯的, 羊皮卷外围签章旁写着收信人的名字。 科琳娜没有着急打开，反倒有些奇怪地看了霍勒斯一眼, “既然是写给你的, 拿给我看做什么？” 霍勒斯却是将羊皮卷又往前递了递。 一旁的贾森瞥了一眼霍勒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大人不如先看看, 不一定是哪个小美人借着三王子殿下的口向霍勒斯表白呢, 大人看过也好给霍勒斯把把关。” 霍勒斯眉头微蹙了一下，冷冷睇了旁边的贾森一眼。 贾森却是一身的滚刀肉，压根没在怕的，反倒轻轻地耸了耸肩。 霍勒斯懒得理睬他，他见科琳娜不愿意打开这封羊皮卷, 便亲自打开了。 营帐内, 除了科琳娜和贾森，还有阿曼德老先生也在场, 而营帐外, 大半个军营的将领都来了。 赫尔曼和贝弗利也匆匆赶到。 贝弗利已经听闻了杰弗里等人的行动, 一度怀疑这些人这么干能行吗？ 换做是她, 谁敢这么干，大概都活不过一个小时。 不过她的第二号男仆奥尔登也说了，神子大人从来不滥杀无辜，只要不是违背她原则性的事情, 她基本上都不会动手。 贝弗利表示听不懂，都敢这么搞了，还不算违背原则性吗？ 这可是以下犯上！ 她虽然搞不明白科琳娜的想法，不过她还是对杰弗里等人的行动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想着这些人说不定就真的成功了呢？ 没想到科琳娜还真是没有杀他们，看样子，似乎真的有戏。 可等她走近了就发现跪在营帐外的众人脸色凝重的很。 “这是怎么了？” 杰弗里低着头，声音沉闷，“霍勒斯就要高升二王子帐下了。” 一旁的杰西皱起眉头，“杰弗里！不许胡说！” 杰弗里赤红着一双眼睛，“我哪里说错了吗？哦对……我可能是说错了，霍勒斯要去的可能不是二王子帐下，毕竟二王子都已经那样了，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要换也该换去三王子帐下，人家可是亲自给他写了信的。” 贝弗利脸色大变，“三王子想要走霍勒斯？” 女大公的眼皮跳动着，她心态崩了啊。 不是，之前要钱要地的也就算了，还带要人命的，如今这件事情还没解决，又来挖人家得力干将了？ 她是很不喜欢霍勒斯啦，可她又不傻，霍勒斯不仅能打能扛，打遍整个埃斯坦郡军无敌手，他还是一个军事天才，一个智慧超群、统筹帷幄的将领。 这样的天才人物，万中无一。 如今，他不仅是埃斯坦郡军的统领，他也已经成了埃斯坦郡军的一个精神符号，是无数农奴们和异族人所崇拜和向往的一个符号。 任何一个埃斯坦郡军中的人，他可以不服自己的伙伴、自己的上级，但对于霍勒斯，必定是心服口服。 他一走，哪怕不带走任何人，埃斯坦郡军的实力也起码减一半。 平日里他们为了美人内斗可以，可霍勒斯真要走了，那就威胁到她充斥了金钱的美好下半生了好吧。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两个王子是一点看不惯科琳娜过得好吧？不把科琳娜整个人吸干誓不罢休，哪怕全部吸干了，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了，估计还得将科琳娜的骨头灰一把扬了，给他们的土地多增加一点肥力。 杰西见贝弗利神色变换，赫尔曼的脸上也是阴云密布，越发紧张起来，“大人，您别听杰弗里乱说，三王子殿下确实给老大写信了，可信里头到底写了什么，或者说，他写这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都还不得而知……” 贝弗利冷笑了一声，“那就待我过去瞧瞧！” 赫尔曼在听到阿莫斯越过科琳娜给霍勒斯写信的时候，心里头已经感觉到不大妙了。 听到杰弗里等人的阐述，他越发感觉到不安。 以他对阿莫斯的了解，抢下属的人，挑拨离间、收买人心等等这种事情，阿莫斯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跟上了贝弗利的脚步。 营帐内，霍勒斯刚刚打开了手里的那封信。 贝弗利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到了那张被打开了的羊皮卷上，“这就是三王子给霍勒斯写的信？” 科琳娜看着手里的羊皮卷，心头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抬眸，就看到贝弗利和赫尔曼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了。 她眉头微微一皱，抬手就想把羊皮卷拿过来合上。 霍勒斯却是目光坚定，“大人，我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科琳娜深深地看了霍勒斯一眼，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对你也没有任何东西好怀疑的。” 贾森听得直翻白眼，他一把抽过了那张羊皮卷，快速地扫视了一眼。 贝弗利见状，也快步走了过来，站在贾森后面将这封信给看完了。 [亲爱的霍勒斯，久闻大名，不得一见，一直都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 [若阁下愿助我一臂之力，我愿意将旗下三万军队全数交给你统领。] [一旦事成，你身上属于安德鲁的印记我都可以帮你尽皆抹去，从此以后，你便不再属于这个低贱的种族，我还可以许你伯爵之位。] [盼君来信。] 看完这封信以后，贝弗利整个人更加暴躁了，“霍勒斯，看起来你跟三王子殿下交情不错？”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营帐外的人隐隐也听到了她的话，一阵骚动。 赫尔曼见状，无奈地闭了闭眼睛，“你想多了，阿莫斯故意写成这样想要挑拨离间的。” 贝弗利一愣。 赫尔曼的声音像是淬了冰，“这封信，若是霍勒斯应了自然好，若是霍勒斯不应，他又不敢当中拿出来，总有一日，这封信中的内容也会以各种方式送到你们的耳朵里，到时候，霍勒斯哪怕没有二心，也是百口难辩，大人与霍勒斯将军之间的信任也将变得岌岌可危，等到那个时候，霍勒斯哪怕不想走，也非走不可了。” 贝弗利只是做事情随心所欲了些，她又不蠢，不过片刻就领会到了赫尔曼的意思，“好毒的计谋！” 她挑眉，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说起了解阿莫斯，那还真是谁都比不上你。” 阿莫斯嘴角礼貌地动了动，脸上却没多少笑意，“我会这么了解，自然是因为霍勒斯早在我身上已经试过一遍了。” 贝弗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说……你也？……” “我也收到了三王子的来信，而且早就收到了，不止一封，这件事情难道你没听说？……” 贝弗利轻咳了一声，“你和三王子殿下一向私交甚密，有来往信件也很正常吧？” 赫尔曼淡淡扫了她一眼，“哦？很正常吗？那为何在这之后所有行动中只要有我参与，公爵大人就退避三舍，一副避我如蛇蝎的样子，莫非是我的错觉？” 贝弗利：“……” 有些事情拆穿了就没意思了。 她的这位小“未婚夫”可真是没打算给她留一点情面啊。 她忽然微微低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公爵大人才误会我了呢，我对你有所避让怎么就是因为这个了，不过就是因为我一见你就忍不住脸红心跳，难以压抑住自己汹涌的感情，偏偏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婚早就订了，你却没有娶我的意思，我怎么好再不识趣地往你面前凑呢？” 赫尔曼嘴角抽了抽，深知贝弗利的厚脸皮，也懒得在理会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贾森手中的那张羊皮卷上。 贝弗利也跟着重新看向那张羊皮卷。 她既然已经反应过来了，自然不会给阿莫斯这个小人任何可趁之机。 她心头一动，忽然大声道：“三王子殿下好心机，故意挑拨大人和赫尔曼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今见挑拨不成，又换了霍勒斯将军，还好无论是赫尔曼大人还是霍勒斯将军，都对大人忠心耿耿，无一丝私心，叫我来看，不如就借力打力，让赫尔曼大人和霍勒斯将军带兵投奔三王子殿下去，趁着他一时不妨，将他杀了，以绝后患！” 这番话她说得铿将有力，不仅是说给杰弗里他们几个听的，也是说给三王子阿莫斯的耳目听的。 不管现场到底有没有三王子的人，总之，这话她肯定是要传出去的。 赫尔曼立刻就明白过来贝弗利的打算，很有些无语，贝弗利这就是想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莫斯想要让神子大人对他们失去信任，但这一番话出来，阿莫斯自己恐怕也不敢用他和霍勒斯了。 “不必这么刻意，其实在阿莫斯接连给我写了那么多信以后大人却依旧如常用我，该打仗的时候就一起打仗，该分东西的时候一分也没少了我的，阿莫斯知道这些以后就绝不可能再信我了。” 他若是信了阿莫斯的话回去，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片刻，贝弗利就想明白了这其中利害。 她转过身，对着科琳娜比了一个大拇指，“还是大人高明。” 人美心善又聪明无比，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个绝妙的人儿呢？ 听说大人以前一直住在王都城郊，照理来说她们俩住得可是很近的，十多年过去，她竟一次都没能见上大人，要不然哪还有其他这些人什么事儿嘛……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她虽然一直压抑着，脸上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营帐内的几个人见状，对视了一眼。 阿曼德老先生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话，一直都没有再开口，这些政治斗争、军事部署他都不太了解，可是他了解科琳娜，“大人，若是大人对这些事情实在不喜，不如和我这个老头子一同回家，我们关起门来做研究，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科琳娜闻言，眼底亮起一道亮光。 她是真的心动了。 她最想做的其实就是安安心心地待在基层，尽自己所能为民众做一点事情，为自己的家人和爱人打造一个家园。 偶尔逗一逗德里克，有什么想法了，就交给几位天才去做，她则享受一把在这个时代的高科技咸鱼生活。 若是真的能与阿曼德老先生一起归隐，那大概会是她最好的结局。 贾森看着科琳娜眼睛里的那道光，双手缓缓收紧了，其实他早该明白科琳娜的性子。没想到的是他自以为自己洒脱，却依旧被权势牵动着心绪，被这些你争我斗蒙蔽了双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大人。” “嗯？” 不等贾森说话，科琳娜忽然一声苦笑，她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算啦，算啦……” 贾森唇瓣抿紧了，“若大人想做什么，我等自是万死不辞！” “然这非你之愿，又或者我之愿，大势所趋，能奈之何？”她闭上了眼睛，苦笑了一声，“三王子对我‘用心’至此，他是不可能再放过我了。” 其实她早该察觉的，在顿区峡谷的时候三王子其实就已经容不下她了。 她可以是一个单纯的依附于他的祭祀，或者一个毫无主见的一心痴恋他的妻子，却不能是一个拥有智慧和实力的独立个体，一个他眼中的不安定因素。 等梅根里什城大捷，他们一口气拿下了几乎半个东加索帝国，哪怕她说自己没有异心又如何？ 除非她愿意交出这些财富和力量，解散这一众联盟。 当然，她一旦将这些力量交出去，她是必死的，至于霍勒斯、贾森，还有她所认识的所有属于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的人们，到时候又能活下来几个却也是不好说了。 贾森比她更早看清了现实。 此时，贾森的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了，“大人，我还可以试试……” 一旁的贝弗利看了一眼贾森，又看了一眼科琳娜，却是暗暗摇头。权利的斗争是残酷的、冰冷的，且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的，身在其中，若是看不清这一点，到最后，大家或许都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身边，大公爵赫尔曼忽然跪了下去。 作为大公爵的赫尔曼在爵位上比科琳娜还要高上一头，这段时间以来他虽然一直听命于科琳娜，但两个人其实还是盟友的关系，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他也从来不需要对科琳娜下跪。 今日他这一跪，自然意义非凡，“大人身为大祭司阿莉西亚后人、神明之子，拥有最纯正的神族血脉，您才是神命天定，请大人接受奥古斯特家族传下来的使命，重新取回执掌帝国的权利！……” 贝弗利闻言，也立刻跟着跪了下去，朗声道：“请大人接受奥古斯特家族传下来的使命，重新取回执掌帝国的权利！……” 这两个大公爵一开口，没有任何回旋和委婉，目标直指帝国权利巅峰。 营帐外的人听到了，立刻就有人跟着请命。 贾森一脸苍白地看向科琳娜。 科琳娜抿住了唇瓣，她听着营帐内外的呼声，长达几分钟的时间内都没有开口。 再睁眼时，她已经收敛了所有的疲惫和软弱，“停下。” 赫尔曼抬眸，“大人！……” “我明白大家的意思，暂且停吧。”科琳娜看向赫尔曼，“哪怕真的要这么做，总也得挑个好日子，做点准备。” 赫尔曼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睛亮得惊人，“是！” 贝弗利更是激动得要直接跳起来了，“大人您终于想通了，太好了！大人您放心，我贝弗利既然决定追随于您，就一定会不背叛您！我们一定一起将您送上国王的宝座，您真当了国王就知道了，其实不累人的，而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就有什么样的美人，您要是喜欢霍勒斯将军这样的，到时候我们大可以全国征集……” “贝弗利。”科琳娜连忙打断了贝弗利，脸都僵了，“慎言。” 贝弗利瞥了霍勒斯一眼，撇了撇嘴，“好嘛那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商量。” 现在毕竟还需要霍勒斯出生入死，确实不好做得太过。 霍勒斯掌军之后，就基本上不对所有政治上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了，有意无意地与整个政治圈子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现在也是整件事情终于有了定论，他才重新开了口，“贝弗利大人说得是，若是以后大人不想见贝弗利大人，没有您的允许，她也是无法直闯宫廷来见您的。” 贝弗利一直都以为霍勒斯就是个闷葫芦，没想到就一会儿功夫她就被霍勒斯反将了一军，气得脸色都变了，“霍勒斯！” 霍勒斯眸色淡淡，“天色已晚，大人劳累了一天，该休息了。” 他说着，视线落在了一旁的贾森身上。 贾森察觉到霍勒斯的目光，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也轮得到他来差遣他？ 他又看了一眼科琳娜的脸色，科琳娜却撇过脸去没看他。 他咬住了嘴唇，眼睛都红了大半，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脸上扯起一抹商业性的笑容，对着贝弗利大人道：“大人，有关于大人称王一事，我们是否该先商量个章程出来，等大人首肯了，我们也好立刻布置下去。” 贝弗利听了连忙点头，美人虽然重要，可还是比不上她悠闲的下半生和无尽的财富来得重要。 科琳娜的想法刚刚有了一丝松动，他们自然得趁热打铁将这一丝松动变成现实。 “走走走，贾森大人是吧？去我德营帐聊。”她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一旁的“未婚夫”赫尔曼，“你也来你也来。” 最后贝弗利“呼啦啦”招呼了在场几乎所有人去了她的营帐。 科琳娜也总算有了片刻的清净。 只是她也没有躺下休息，而是在矮几前枯坐了半宿。 当天夜里，科琳娜就发了两道命令出去，同时调动了三千个轻骑，让骑兵营的营帐贾斯特斯带队，前往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营地。 另外又遣了五千步兵和两个弩车营，走水路策应支援。 贾森和贝弗利等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贝弗利有些莫名，“大人派这么多人去大王子殿下处是做什么？”她压低了声音，“难道是大人察觉到大王子殿下那儿也有什么不对，要先下手为强？……” 科琳娜：“……” 她看向一旁的贾森，“你怎么看？” 如今的贾森异常的乖巧又可爱，被科琳娜问到，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人此举恐怕并不是为了杀大王子殿下，而是为了救大王子殿下。” 科琳娜歪了歪头，“还是我们贾森厉害，一猜就猜到我心坎里去了，那你会不会很失望？” 贾森委屈巴巴地看着科琳娜，“大人，我都知道错了……” 科琳娜却是一声冷哧，完全没将贾森这点卖可怜的招数看在眼里。 一旁的贝弗利还没想明白呢，“救大王子殿下？大王子殿下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科琳娜没说话，贾森见状，只能担当起了这个解说员的角色。 其实科琳娜会这么做的原因倒也很简单。 “大王子和二王子如今都死盯住了大人，他们多少也知道大人与大王子殿下之间有几分交情，甚至他们都不需要知道大人与大王子殿下是盟友的关系，就足以让他们想要排除掉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了。” 贝弗利闻言，觉得实在匪夷所思。 但结合二王子和三王子的性子那么一想，又觉得合理至极。 科琳娜叹了一口气，“希望殿下没事。” 贝弗利皱着眉头，“应该不会有事的，大人派了这么多人过去，这些人想要灭了二王子和三王子或许有难度，可想要在二人手下救下大王子殿下是没有问题的。” 科琳娜闻言，也稍稍放下心来。 她不仅派了两只队伍支援策应，同时也连发了三封急信提醒大王子殿下小心。 几重保障下，她就不信二王子和三王子还能取了大王子殿下的性命。 “那对于二王子的继位仪式，大人如今又是怎么想的？” 科琳娜声音淡淡，“不去了。” 贝弗利“嘿”了一声，嘴巴立刻就咧到了耳后根，“不去就好，不去就好……” “虽然人是去不了了，但贺礼还是得送。” “啊？贺礼？什么贺礼？” 第226章 前途无量 科琳娜病了。 作为个本就体弱多病的人, 她会忽然病倒似乎并不让人意外。 二王子收到科琳娜病倒的消息，脸色很不好看。 这个年代通信本就困难，哪怕有快马, 因为路途不通，大片领地依旧是蛮荒、 密林的缘故, 异国之间通信来回也得耗上大半个月甚至几个月。 二王子已经等不了了。 他的继位大典马上就要开始，虽然气得胸口发闷, 却也无法, 他总不能扔下自己的继位大典跑去找科琳娜算账。 等他顺利继位以后，这些账自然可以笔笔慢慢算。 三王子同样也收到了消息。 同时还有科琳娜为二王子殿下准备的贺仪。 科琳娜准备了两份，直接送到二王子帐前的依旧是按照旧规制准备了些布匹、陶器和几样精美琉璃器皿和珍珠首饰。 这些东西, 落到任何个贵族手里都能让这个贵族吃上小半辈子了, 里头精美的琉璃器皿和珍珠首饰更是能成为任何个贵族传家宝般的存在。 只可惜这些珍贵的贺礼并不能换来二王子对她的几分宽容和怜悯。 另外份贺礼她却是送到了二王子处。 而这份贺礼是否会转交给二王子殿下、什么时候转交，决定权也都交到了三王子阿莫斯的手里。 科琳娜更为关注的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动向。 她派出去的装满了步兵的船只比骑兵早步到达了斯罗郡的顿区峡谷。 如今铜矿已经分割得差不多了，几方势力对铜矿已经形成了定的默契和共识，在顿区峡谷中的几方势力也已经逐渐转移，留在这个区域的军队不多了。 这是带队的杰弗里开始的想法, 直到他来到了大王子营地。 整个营地已经陷入了片火海, 到处都是各种残肢和碎块，而更多的是人, 满山满谷的人。 杰弗里眼就认出了这些人的阵营, 是二王子的人。 对方士兵总共差不多加起来有两万多人, 这几乎是二王子如今所有的兵力了, 为了杀掉大王子，他竟是倾巢出动。 整个营地上空都被大王子帐下士兵们的惨嚎声给充斥了。 杰弗里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下，“弩车营准备！” 两个弩车营当场就绞杀千多人将近两千人。 趁着二王子的人胆寒之际，杰弗里带着人冲进了战场, “跟我冲！找到大殿下！” 五千人的方阵，面对二王子的两万人照理来说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但他们是埃斯坦郡军，是武器精良、武装到牙齿，而战斗意志比他们身上的盔甲更为坚硬的埃斯坦郡军。 他们曾经以敌十，挡住了东加索帝国和神庙联合大军的攻击，曾经横扫半个东加索帝国。 而二王子手下那两万士兵，在听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理应感觉到胆颤、颤抖。 二王子的军队在察觉到这支军队出现的时候，确实慌了。 士兵们甚至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继续杀大王子的人，还是转过头来抵抗来军。 光是这个反应的时间，到最后下令，到整个军队重新调整作战，已经足够杰弗里带着人冲破他们的防线，冲进营帐腹地了。 所幸的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没事。 他的主力军也还保留了七八分的战斗力。 杰弗里也不敢多说，立刻护着艾尔弗雷德往外冲。 行人直走了个下午加个晚上，才算是彻底摆脱了二王子的纠缠。 这个过程杰弗里差点没被跟出火气，都想直接扭头跟二王子的人干次了，但他如今毕竟是主将，许多事情不能光凭着他的意气行事。 这次行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毫发无伤地救出大王子艾尔弗雷德。 剿灭二王子并不是他们的任务目标。 而且顿区峡谷如今看似空空，也不知道盘踞着多少方势力的耳目，就怕他们没能弄死二王子，反倒被其他几股势力缠上，那他们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杰弗里在溪涧边上狠狠灌了几口水，又洗了把头脸，这才好奇地看向旁刚刚被内事官从马车上背下来的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殿下，看你们这身打扮，似乎是刚准备离开营地就被二王子的人堵了？” 他们这些人当中，不少人都还背着行囊，穿着完整的盔甲，不像是毫无准备的样子。 内事官见大王子艾尔弗雷德不做声，低声替大王子回答道：“其实我们刚接到大人穿过来的消息，就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营地了。” 杰弗里皱起眉头，“那就怪了，大人的信应该比我们要早几天到吧？” 内事官闻言，忍不住看了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眼，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杰弗里紧紧皱着眉头，看看杰弗里，又看看内事官，直觉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人泄露了你们的行踪？还是被什么人堵在路上了？” 他想了想，这两个猜测似乎都不大对。 哪怕是被人堵在路上了，也该想办法突破防御赶紧走人才是，回营地做什么？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内事官紧紧抿着唇瓣，死活没敢开口。 倒是大王子艾尔弗雷德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是我的错。” “嗯？”原本正想着解开衣裳痛快去水里洗个澡的杰弗里如今也顾不得这个了，“您做了什么？” 见大王子又沉默了，这可把他给急坏了。 他以前就觉得自家大人讲话总讲不痛快，好多事情他听了却也听不懂，可比起大王子艾尔弗雷德来，自家大人真的算是极其痛快的个人了。 大人就从来不搞欲言又止这套，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要是她懒得说，那她就不说了。 反正就没这么磨磨唧唧的。 “大王子殿下，咱们现在可还没有彻底安全呢，您哪怕不想说，也给我交个底儿，这事儿对咱们会不会有影响？” 艾尔弗雷德缓缓垂下了眼睫，“我是主动回去的。” 杰弗里惊，艾尔弗雷德竟然是主动回的营地？ 似是看出杰弗里的惊讶和不解，艾尔弗雷德苦笑了声，“当时我收到王后来信，说她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前去拜访，如今正好被二王子的人堵在了营地当中。” 杰弗里愣住，这个解释并不能解开他心头的疑惑，反倒让他更加不解了，“那您难道就没想过，你手上这么点人，很可能救不出人来，反倒还能把自己搭进去吗？” 艾尔弗雷德抿了记唇瓣，略有些尴尬地回避了杰弗里疑惑的目光。 杰弗里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大对劲，“另外，王后都被二王子的人堵住了，她怎么送的这封信出来的？很奇怪啊……” “假设，确实有那么条漏网之鱼跑出来了，可这条鱼不是第时间回自己的营地求援，反而千里迢迢地来找你？最后还被他准确找到了你所在的位置，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旁的内事官恍然大悟，连忙点头，“是了是了，当时那位亲兵还带来了件王后的贴身首饰。我当时就奇怪，那么混乱的情况下王后怎么就确定他能够逃出去，而且逃出去的定是他呢？” 如今想来，果真是疑点重重。 杰弗里看向艾尔弗雷德，心道这位大王子殿下能够在自身残疾的前提下，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竟然是这么个粗疏的性子吗？ 连他的内事官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却点都没发现？ 不过想来这种诱敌入网的戏码用过次也不能再用第二次，这位大王子殿下哪怕再粗疏，总还没有蠢到连上两次当的程度吧？ 这件事情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他逐渐放下心来。 …… 稍事休息后，他们又重新上了路。 此行的目的地是加米城的码头，那里停泊着神子大人的船队，等上了船他们就彻底安全了。 这路上杰弗里也不忘给还未抵达的骑兵营留下标记。 与如今些军队里惯用的标记方法不大相同，埃斯坦郡军有套全新的标记方法，且种类繁多，其中绝大部分标记都是有加密的。 而这些标记方法能够留下来的信息量也远要比那些画条横杠写句话画个大致的方向或者图形等等要大得多，个标记可以简单涵盖到：军队战况、人员数量、下站目的地，甚至些简单的作战计划等等。 想要完全掌握这套标记手法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首先，得上学。 而且还得上斯罗郡、埃斯坦郡等科琳娜专设的学堂，要会识字，还要会算数，知道几何原理，明白物理定律，然后根据要素解题。 杰弗里等干重要将领基本上都被送去军事学院回炉重造过。 对于这些个糙兵汉子来说，上学可比训练难太多了。 比起上学，他们宁愿每天都上阵杀敌。 他们大部分人也是凭着军人的意志力才从课堂上熬下来的。 也有熬不下来的，熬不下来的依旧可以上阵杀敌立军功换土地，依旧不影响他们升官发财被领地内的众美女觊觎。 可伴随着科琳娜开始在军中普及各种新型战斗模式，伴随着越来越多新式武器的出现，越来越多兵种的出现，伴随着战场上的战况越来越复杂，这些人也逐渐越来越无力于统筹战局，甚至连迅速听懂作战计划做出及时应对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战场指挥权自然而然的逐渐从他们的手中消失。 科琳娜并不是个喜欢纸上谈兵、切以文化知识论英雄的人。 但这年多的时间也足以让许多脑子清醒的人看清楚，可以以实战为主，可文化课是必须要补的。 不需要补到比德里克那种科研疯子更厉害，但必须足够让他们看得懂各种新式武器的原理和用法，能够看得懂各种军事研究、战场精要、战斗经验，能够让他们应对下属的各项报告，包括财务、人员训练、气象预测等等，足以让他们不在场又场的新浪潮中被人甩下。 伴随着队伍中部分无法适应文化学习而被“淘汰”，也有些新秀逐渐开始崭露头角。 例如科琳娜这次给他派的这位副手，刚刚从学堂里出来没多久的亚历克。 这小子是克里看中的接班人，也被霍勒斯亲口夸过前途无量。 开始他是看不上这个贵族小子的。 特别是他被霍勒斯夸过前途无量什么的，他就越发看不上亚历克了。 霍勒斯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以当真的？ 然而在梅根里什城大战中，这看着年纪轻轻、莽莽撞撞的贵族小子，曾经硬生生带着三百多号人杀掉了东加索帝国两千多人，后期防御战中，他也曾有过以两千人的队伍拖住神庙万多人整整三个小时的辉煌战绩。 从此亚历克鸣惊人，发不可收拾。 杰弗里也深切地体会了把什么叫“前途无量”，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什么叫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现在每次看到亚历克的时候都会感觉心脏疼。 “标记做好了吗？” “做好了。” 如今的亚历克少了许多几个月前的轻狂和跳脱，变得寡言少语，乍看竟是有了霍勒斯的几分影子。 他回答了杰弗里的问题后，眉头依旧皱着。 杰弗里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副跟霍勒斯似的脸别人欠了他八百吊钱的样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他脸色微变，“有人发现我们了？” 他手下五千人，加上大王子殿下手中八千多人，加起来浩浩荡荡万三千多人。 而整个斯罗郡能正常通行的大道就那么几条，要完全隐藏住他们的踪迹是非常难的。 亚历克摇了摇头，“他们倒是没发现我们的踪迹，但他们主动给我们留了信息。” “嗯？” 这就奇了怪了。 如今他们可是敌军，对方找他们干什么？难道他们还期待着双方能见个面、聊聊，同时也好叫他们暴露位置？ “他们留了什么信息？” 亚历克的视线落到了旁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身上。 艾尔弗雷德唇瓣微微抿紧了，几秒的沉默，他才低声问道：“是不是王后出事了？” 亚历克点头，“二王子殿下劫持了王后殿下，要请大王子殿下叙。” 二王子的人大概也是真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便在各处留下了这条信息。 杰弗里冷笑了声，“王后殿下？就是之前骗大殿下回营，差点害死大殿下的那位王后殿下吗？她出事了又关我们什么事？” 亚历克没说话，朝着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看了过去。 杰弗里皱起眉头，他甩了记鞭子，也跟着转眸看向艾尔弗雷德。 艾尔弗雷德微微垂下了眸子。 他的沉默让整个营地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杰弗里心脏狂跳，“殿下，您忘了前几日您差点葬身于这个女人的谎言之下的事情了吗？” 艾尔弗雷德紧紧抓着马车的窗户，过了好会儿才松开了，“我当然记得，走吧。” 杰弗里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倒是亚历克，他的视线又追了艾尔弗雷德许久，才缓缓收了回来。 他虽然是有些看不懂这些宫廷王子王后之间的关系，却总觉得表面的平静下，有些让人不安的东西在涌动着。 他看向杰弗里，“加快行军的速度吧。” 杰弗里虽然看不惯亚历克，但亚历克的意见他还是会听的。 他当即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埃斯坦郡军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急行军，艾尔弗雷德帐下的八千士兵就有些受不了了。 对他们来说前些日子的行军速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哪里还有力气再提速？ 可有埃斯坦郡军在旁做对比，他们虽觉得有心无力却也没好意思嚷嚷出来。 他们也知道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旦他们到达加米城的码头，那自然是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吃香喝辣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急行军到深夜，亚历克再次带来了消息。 这次他谨慎地并没有直接告知大王子殿下，而是先通知了杰弗里，“二王子殿下打断了王后的只手。” “莫名其妙……拿个女人撒什么气？”杰弗里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却也不是真憨的。 这个消息他直接给按下了，也不许亚历克在艾尔弗雷德面前提起。 两个人个眼神，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切都先到达码头再说。 第227章 胜算 一万多人的队伍在接下来的两天一夜里几乎都没有停过, 眼看着再一步他们即可进入加米森林，加米城也近在眼前了，杰弗里才算透过一口气来。 “走！” “等等。”艾尔弗雷德忽然叫住了杰弗里。 杰弗里拉住了手中的马, 看向马车中的艾尔弗雷德，“大殿下, 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艾尔弗雷德透过车窗看向眼前这片茂密的仿佛一个远古世界的森林，目光幽暗。 他原以为他这一生或许都得苟且而过, 艾尔弗雷德这个名字也会像他人生一样, 所有人提气它时永远感觉它蒙着一层灰，永远是一个残次品，他内心无数的野心和幻想最终还是野心和幻想。 可忽然有一天出现了那么个人, 拂开了这层灰, 将世间众人所渴望一切捧到了他面前。 只要向前那么一步。 艾尔弗雷德闭上了眼睛，一声无声的叹息，“杰弗里，我有件事情求你。” 杰弗里也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艾尔弗雷德这句话的时候他莫名感觉到了紧张, 紧张到后背出了一层的虚汗, “殿下能有什么事情求我的？” “帮我将他们安全送到科琳娜手中。” 杰弗里一怔，“他们？那您呢？” 艾尔弗雷德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我要回去。” 杰弗里一度没听明白艾尔弗雷德说了什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您要什么？” “我要回去见我的二弟, 还有她。” 这一次杰弗里总算是听清楚了，他第一时间看向亚历克。 亚历克微微摇头。 艾尔弗雷德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无奈一笑，“不只是你们有人, 我也有人，他恨不得将这消息宣扬得天下尽知，我又怎么会一无所觉？” 伴随着他们越来越远离顿区峡谷，远离他那个二弟的掌控，他那位二弟自然是急了。 第一天，他只是打断了她一只手。 第二天，他就将她的双腿也都打断了。 第三天，她被挖去了一颗眼睛。 如今已经是第四天了，最新的消息还未传到他这儿，但想必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杰弗里抓了抓头发，“殿下，您想过没有，以二王子殿下的性格，你要真过去了，他能放过你吗？” 艾尔弗雷德笑着摇头，“当然是不能的。” 杰弗里愣住，“您既然知道，那您还要去？” 他还以为他不知道呢。 “嗯。” 艾尔弗雷德说得简单，态度却是坚决。 杰弗里心态崩了啊，他想过这一次的任务可能会以任何形式失败，却怎么都想不到到最后是因为大王子艾尔弗雷德他疯了。 “殿下，您去了也救不回王后殿下的，她都被打断了双腿，还挖掉了一只眼睛，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感染，她都不一定能活得过今天！……” “我知道。” 杰弗里真实地感觉到他和这位大王子殿下根本无法沟通。 他急切地看向身边的亚历克，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慌。 亚历克同样也是深深锁着眉头，脸上是深深的茫然。这种情况他也从来没遇到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违背了他在课堂上或者战场上所学到的一切最根本的准则：对生的渴望。 每个人都应该是想要活下来的。 除了这个疯狂的决定，艾尔弗雷德在其他方面表现得都挺正常的，他有条不紊地对着杰弗里和亚历克恳求道：“除了这八千人的安危，还有一些事情需要麻烦你们。请你们将我放到主道上，等你们顺利上船后再帮我传一条信息出去，让二王子的人去那儿找我。” 杰弗里如今脑子里“嗡嗡嗡”响成了一片，完全听不进艾尔弗雷德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小半日，就小半日我们就能上船了！” “我知道，”艾尔弗雷德声音低柔，“这一切对你来说可能难以接受，甚至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杰弗里闻言，眼底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那就跟我们一起离开啊！大人一直都在等着您，贝弗利大人和赫尔曼大人也一直都在期盼着与您相聚。” 艾尔弗雷德摇了摇头，“虽然很抱歉，但我没有办法丢下她一个人在那里。” 杰弗里拳头缓缓握紧了，“殿下……” “或许你现在心中有着类似将我打晕带走的念头，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要选择这样做，那么一旦我清醒过来，一定会立刻自杀，而且会充满着懊悔和痛恨死去。” 杰弗里张大了嘴巴，他猛地一跺脚，同时，他推了身旁的亚历克一把，“我说服不了他了。” 再说下去，他感觉他都要疯了。 道理是明摆着的，回去就是死，这位殿下明明也说了他也很清楚这一点，然而他就是要去。 这还怎么聊？ 亚历克看着成熟，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下个月才是他十四岁的生日。 幸运的是，相对于农奴出身的杰弗里，从小在子爵府长大的他看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听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布道故事。 “殿下是受到了来自神明的感召吗？” “不，是来自地狱的感召。” 亚历克：“……” 他感觉他也没法聊了。 被杰弗里瞪着，他勉强硬着头皮用理性分析，“殿下是为了王后才要回去的，是吗？” “是。” “可是她刚刚才欺骗了您，而且她虽然是您的盟友，但她一直都是在使用你的力量，为三王子殿下铺路而已，她并不爱您。” 如果非要说王后爱什么人，那她爱的也必定是那位三王子殿下。 看一个人的想法，不要看这个人说什么，而要看这个人做什么，这是政治学科中第一原则。 艾尔弗雷德笑了一声，“我知道，她不仅不爱我，而且她虚伪又自私，贪婪又冷漠，自负且毫无怜悯，虽然贵为王后，可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庸俗无聊的女人也不为过，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好让人喜爱的，但我就是没有办法就这样让她悲惨死去，哪怕最终依旧逃不过死亡的结局，那么就让我在她身边。” 他声音很淡，“神子大人曾说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障，或为美食所痴，或为权利所狂，或苛求一颗完美真心，或苛求一个完美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而我所求大概也不过一个她而已。”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了杰弗里，“所有一切我都已经写在这封信里了，请你转交给神子大人，奈何我们相识一场，最后只能对她说一声抱歉。” 杰弗里从来是个不信邪的，“我不管，你要说就亲自向她说去！” 他说着就来抓艾尔弗雷德的袖子，却被一旁大王子的内事官挡住。 “大人，”内事官声音是哑的，神色却冷肃，“大人敢冒犯大王子殿下？” 话音刚落，艾尔弗雷德身边的亲兵纷纷抽出了手中的刀刃。 杰弗里失去了语言，“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 …… 到最后杰弗里也没有答应艾尔弗雷德的请求，是内事官带着上百亲兵护送艾尔弗雷德离开的。 杰弗里想将人留下，可一旦他有所动作，艾尔弗雷德身边的那些亲兵就对他横眉冷目、刀兵相向，到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越来越多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艾尔弗雷德那其他八千个手下也蠢蠢欲动起来。 说不得再这样下去，他们五千人对八千人就得先打一场。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啊！” 一直到艾尔弗雷德的人走远了，杰弗里还没能想明白艾尔弗雷德发的是什么疯。 亚历克远远看着那一行人离开，也跟着垮下了肩膀，心底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谁都知道，艾尔弗雷德此去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面。 虽然他们才刚刚认识艾尔弗雷德不久，在这一次任务之前，双方之间也没多少交情。 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去死，总归是让人痛苦又悲伤的一件事情。 亚历克耷拉着脑袋，闷闷地将艾尔弗雷德抛下的那些金银细软又整理了一遍，“大人，您每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杰弗里愣了一下，“什么？”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都快吓尿了，还没看到敌人，我的腿就先软了，差点就站不住了，当时我的师傅忽然问我，如果我马上就要死了，最想见的是什么人？或者还有没有未完成的心愿。” 杰弗里有些沉默，他知道亚历克说的是哪一场战斗，就是梅根里什城那场。 在那场战斗中，他们有九千多个兄弟埋在了那座城市里，再也没能回来。 他们每一天都在盼着有援军前来解围，可一天捱过一天，却谁都没等来。 谁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特别是东加索帝国大军攻城的时候，那种无言的绝望就会逐渐笼罩住整个大军。 亚历克声音漫漫，“您应该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简直恨死我父亲和我哥哥了，我最想做的事情当然是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回辛加堡，在他们两个面前扬眉吐气。” 他双手微微收拢了，“可是当时的我最想的却是再见他们一面，哪怕再一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杰弗里听得鼻子发酸，粗声粗气地道：“我们这不是打赢了吗？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就是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要是在乎的人死了，就算真的出人头地继任了王位做个人人敬仰又敬畏的国王又能怎么样呢？” 杰弗里脸上也闪过一抹深思，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管，活着总比死了强，你们这些人就是平日里想太多才会走进死胡同里！” 亚历克见状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点头，“你说得没错，活着总比死了强。”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亚历克心念一转，“我跟上去瞧瞧。” 杰弗里皱起眉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带人先上船。” 杰弗里心底很是挣扎，“我们一万多人，对上二王子也不是没有胜算……” 亚历克摇了摇头，“他既然请大殿下去肯定也不会毫无准备。”他思索了几秒，“你如果是实在放心不下大殿下，那不如在这里等我，若是事有可为，我们再动手不迟。” 这样做的话，确实更稳妥些。 他们要救大王子殿下，却也不能拿一万多个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杰弗里这才应了。 亚历克立刻率队而去，然而还不到两个小时亚历克就回来了，他快马飞奔至杰弗里跟前，翻身下马，“立刻走！” “怎么了？” “东边有起码三万军队在往此处集结。” “我们的位置暴露了？” “也可能是有人猜到了我们要前往加米城码头。” 这其实不难猜，科琳娜拥有巨型船队这件事情虽然还没有完全在迪恩帝国传开，但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二王子和三王子显然都是知情的。 相对于陆路来说，水路虽然很冒险，但主要的风险就集中在他们上船前这段路上。 越靠近加米城，越是危险。 也就是现在。 “必须冲破他们的封锁，尽快赶至加米城，加米城中还有援军接应。” 杰弗里脸色微变，却是当机立断，“传令下去，停止休息，立刻出发！” 整个一万多人的军队都动了起来，埃斯坦郡军的整装速度极快，不足半分钟，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另外八千人手忙脚乱，速度要慢得多。 幸好他们在这短短几天内已经学会了大概就是停止抱怨，拼命跟上。 “一级戒备！注意防御！侦察一队往东，侦查三队四队策应，侦查二队往西，看有没有人尾随，侦查五队、六队、七队巡防！” 他看向亚历克，却见亚历克调集了一千多人的队伍，并且全部都是潜伏部队。 这些人一个个都穿着迷彩服，身上佩戴着远距□□，同时也背了大弓和箭囊，这些弓箭也全部被迷彩色伪装了，他们的头顶更是戴着古怪的草编帽子。 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从丛林中跑出来的异族野人，古怪至极。 但杰弗里知道，这些人个个都是近战的顶级高手。 他们最擅长潜伏和丛林作战，水陆空都可能是他们潜伏的地方，耐力、智慧和力量都远超一般的步兵。 而这支队伍便是由亚历克统领的。 哪怕是正面作战，他都很少带这么多人。 这些人的战场也大部分都不在正面战场上，更适合化整为零，撒到整个丛林当中。 “你们干什么去？” “我要再试一次。” 亚历克不用明说，杰弗里就已经知道了他要试一次什么，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保重。” 亚历克狠狠地点了点头。 他带着那一千多人迅速进入了树林中，从一开始能听到丛林中的些许动静，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好像水滴融入了水里，完全消失不见了。 杰弗里暂且放下了对亚历克一行人的担忧，他也有他的使命，他必须带着兄弟们安全抵达加米城的码头。 …… 如亚历克一开始传回来的消息那样，阻击他们这支队伍的足足有三万多人。 倒不是二王子的人，而是神庙的人。 杰弗里手中虽然有一万三千多人，但其中只有五千人是埃斯坦郡军，另外还包括两个弩车营。 剩下八千人，战斗力不能说没有，但从来没有与他们打过配合，双方作战的习惯太不一样了，杰弗里在作战时，不仅要考虑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也要另外再考虑一套单独针对他们的作战命令和计划。 不怕这些人使不上劲儿，就怕他们不仅没使上劲儿的同时，将整个队伍的凝聚力再给打散了，内部将力气和士气先给消耗了。 杰弗里只犹豫了一下，便果断将两个队伍分开了，各自应战。 他的这个决定让光明军统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集中攻打大王子的军队！” “可那边人更多，我们为何不先一鼓作气拿下埃斯坦郡军？” “一鼓作气拿下埃斯坦郡军？你想得倒是挺美的，那位杰弗里将军大概也以为我们这里都是像你这般自以为是的蠢货吧？”他手指一指弩车营的方向，“看到那里了吗？那已经上了弦的□□便是为你这样的蠢货准备的。” “这是个陷阱？” “走！” “是！” 神庙的三万大军忽然分成了两股，两万多人直扑大王子的八千大军，一万人策应防御剩下的五千个埃斯坦郡军。 面对来势汹汹的神庙大军，大王子帐下第一统领脸色苍白。若他是第一天认识埃斯坦郡军，此时大概已经落荒而逃了。 所幸的是，在之前抢掠东加索帝国的地盘中，他与埃斯坦郡有过几次接触，见识过埃斯坦郡军的忠勇。 “防御！” 可哪怕这八千人抵御住了第一波攻击，心态却已经逐渐崩盘，士气也萎靡不振。 眼看着就挡不住第二波攻击了。 如光明军统领一开始预计的那样，他们立刻就能拿下这八千个人。 直到光明军侧翼响起了一阵阵惨嚎。 “怎么回事？是弩车吗？那玩意儿不是很难移动吗？” 相较于机动的步兵，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弩车的移动确实难度更高，但如今埃斯坦郡军携带的弩车却早已经换过一代了。 它们变得更轻便，可随意转向，移动速度也有了明显的提升。 更为关键的是，弩车的射距增加到了原先的三倍，将整个光明军侧翼笼罩了进来。 第228章 上钩 惨嚎在不断响起, 精铁制作的□□激射而来，能瞬间穿透三至四个人，一辆弩车一次能够发射七根弩一箭, 两个弩车营，总共一百辆弩车, 一次就能发射七百根弩一箭，带走上千条的人命。 等光明军侧翼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们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四处逃窜。 整个大军, 乱了…… 而蛰伏在一旁的埃斯坦郡军五千步兵也亮出了他们的凶器。 同时，大王子的八千士兵士气也逐渐开始恢复，甚至高涨起来。 一个照面, 神庙就被弄掉了几乎整个一万人的侧翼部队, 这一万多人倒是没有死光，却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想要重新恢复作战能力，需要不少的时间。 光明军统领心痛难忍的同时，立刻下令, 不管大王子那八千个人了, 全力攻击五千埃斯坦郡军。 杰弗里没有恋战，立刻让五千步兵先撤。 他甚至命人舍掉了所有的辎重, 只留下了弩车营继续支援大王子的八千军队。 这让大王子的人和神庙的人都懵了。 对方竟然就这么跑了？ 光明军有些茫然无措, 大王子的人则是有点慌。 一时间军心又有了不稳的迹象, 大家都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成了弃子。 若只剩下他们八千个人, 是肯定打不过神庙的光明军的，哪怕对方如今士气低落，被打到了只剩下两万人。 光明军统领一开始还有些怀疑杰弗里是不是只是不想与他们正面对抗，所以暂时避开了。 他立刻命人去追。 可比较悲催的是根本追不上。 他被气得不行, 无法之下只能再次下令，先回来吃掉那八千人。 灭掉大王子的军队，今日这一战也不算一无所获。 谁知道他这边刚一回头，埃斯坦郡军就又杀了个回马枪。 如此来回两三次，光明军的统领也被打出了火气，他也顾不得到底能不能追上那五千步兵了，甚至都顾不得觊觎许久眼看着弩一箭即将消耗一空的弩车营了，命令下属军队全力追击那五千步兵。 这一次，无论能不能追上，他都决定不再撤回命令。 相较于光明军统领的焦急和浮躁，杰弗里其实也没有多好受，侦察队的线报在不停传来，他们在西边发现了另外一支军队，看起来似乎是三王子阿莫斯的人。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人是阿莫斯派兵过来支援的。 而除了阿莫斯，还不知道有多少股势力隐藏在阴影中，等待着一拥而上，将他们撕成碎片。 对上神庙的三万光明军，他不是完全没有致胜的把握，但他没有时间了。 幸好光明军的统领没有让他太失望，对方终于还是上钩了。 他命令五千步兵吊着光明军，一旦对方有脱离的迹象，无论是抛出诱饵还是小规模地厮杀也好，总之务必不能让对手放手。 另外，他也传令留在战场上的那八千士兵和两个弩车营立刻转移，立刻前往加米城。 …… “伤亡如何？”杰弗里终于带着五千步兵回到了加米城，第一时间询问大王子手下的那八千人和两个弩车营的情况。 弩车营由亚历克统管，如今亚历克不在，则由弩车营的两个营长中的一个统管。 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大事，反倒是杰弗里…… “大人，您怎么了？”两个营长立刻上来，一左一右搀住了杰弗里。 杰弗里一只手以一种非常不自然的方式垂落着，手肘四周围血肉模糊一片，看起来极为可怕。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却毫不在意地推开了两个营长，“我没事，通知加米城城主了吗？必须立刻戒备！” “已经通知了。” 逃出生天固然可喜，可那隐隐露头的敌人们却是让人不安。 杰弗里看了一眼四周围，却没看到亚历克，“亚历克人呢？他还没回来？” …… 一直到差不多半个多月以后，亚历克才带着人赶回了加米城。 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绑着一个人。 或者说，已经不能再称得上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尸体。 “这是……大王子殿下？”杰弗里的声音都发了颤。 他那一头金色的长发被扯掉了大半，两颗眼珠子都已经被挖去了，就连牙齿也被敲掉了大半，半张脸凹陷进去，身上的衣服更是被撕碎了，身体上的伤痕更加惨不忍睹。 这哪里还有半分属于大王子殿下的风采？ 亚历克声音沙哑，眼底没有一点光彩，“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杰弗里把话给问清楚，加米城忽然响起了一级戒备的警报声。 杰弗里迅速带人上了城墙，亚历克也跟了上去。 放眼望去，狭小的山谷中挤挤攘攘地站满了人。 有二王子的人，有三王子的人，有神庙的人，甚至还有往后的人，这些人加起来有六七万之多。 “是他们？”杰弗里的声音沙哑。 亚历克点头，原本木然的眼眸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忽然就有了光彩，那是属于仇恨的光芒。 “怎么还有王后的人？”杰弗里迅速反应过来，“她果然又骗了大殿下！” 亚历克声音冷冷，“她是骗了大殿下不假，但她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总算是下去陪大殿下了。” 杰弗里不解，“你得手了？” 亚历克摇头，“不是我，是三王子阿莫斯动的手。” “什么？这又是怎么回事？三王子对王后动手？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王后骗了大王子二度为她赴死，证明了大王子殿下对她的痴心，他们想要从大王子殿下口中问出有关于大人的消息，甚至企图让大王子伪造信件，将大人诓骗过去，可是大王子殿下连死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听他们的呢？” 杰弗里喃喃着道：“除了王后……” “是啊，一开始只是好言相劝，后来她便被那人逼着□□，到最后，万般手段都使尽了，就只剩下一招了……” “她的性命。” 亚历克的眼睛像是深潭一般没有一点波澜，“是啊，光是杀还是不够的，光是杀又如何能能让大殿下心软呢？得让她疼，让她崩溃，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失去所有的尊贵和为人的尊严。”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 火光照亮了半个山谷的天空， 二王子脸上是嘲讽笑意，“我也是真是没想到，大哥竟迷恋你至此。” 而三王子，再亲手按住了那个迷恋着他的女人。 她腿部的骨头被石锤一寸一寸的打碎了，漂亮修长的大腿变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滩肉饼。 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阿莫斯紧紧按着她的肩膀，不许她挣脱。 “啊！——啊！——阿莫斯，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求求你……求求你放手……求你放过我！……” “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你说吧，你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我真的受不了了！” “只要你愿意说出来，我一定真心爱你！……啊！——” 王后统辖的军队骚动着，有人跳了出来，就立刻被有所准备的三王子给杀掉了。 他们也渐渐看清楚了局势，剩下的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艾尔弗雷德身边的人早就被杀光了，他不良于行，没有人的帮助根本就走都走不了。 他只能靠双手攀爬着，用手肘的力量，一步一步仿佛爬虫一般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朝着王后所在的方向跑爬过去。 王后的哀嚎声中，夹杂着二王子畅快的笑声，“还是三弟会玩。” 还有阿莫斯谦让的声音，“哪里，还是二哥好计谋。” 再然后就是长达一天一夜的折磨，他们反复拷问着艾尔弗雷德，试图从他嘴里得到科琳娜的哪怕一点信息也好。 直到他血肉模糊、几乎发不出声音。 直到不远处，王后受不了来自爱人的折磨，抓破了自己的脖子自杀。 艾尔弗雷德眼看着王后自杀，这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日一夜里，最终也只死了两个人而已，加上死掉的那几个清兵和王后阵营的那两个人，总共加起来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却让经历了这一切的亚历克一阵阵的反胃。 哪怕如今他再想起来，依旧能感受到从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恶心。 他是一直在大王子营地等了三日，等到这些人全部散去才将艾尔弗雷德找回来的，用大家拼凑起来的布将艾尔弗雷德绑在了身上，随后疾奔而回。 甚至不需要用脑子想，那七八万人的联合军果然直奔着加米城而来了。 杰弗里光是听着就觉得不寒而栗了，“疯了……都疯了。” 亚历克压下那翻滚的回忆，皱眉看向杰弗里，“在察觉到他们联合的第一时间我便送了信过来，你们可有准备？” 杰弗里也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放心吧，我们早就做好了应对。” 加米城下方。 “等我们攻下加米城，那庞大的船队，那如云的布匹，那满城的女人都将是我们的！” “拿下加米城，拿下东加索帝国！” 就在一众联军兴奋至极的时候，他们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吱嘎吱嘎”的机械运作声，似乎有什么未知的凶物正在逐渐显现。 随后，“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是落石！所有人冷静！结阵！举大盾！” 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是没有人想到抵挡投石机的办法，奈何这东西确实是一力降十会，破坏性太强。 联军们纷纷四五个人靠在一起，举起手中的大盾，试图挡住落石。 让人欣慰的是，这一次加米城所用的投石石块比之前要小上许多，再加上大盾的辅助，看来这一次，他们攻城有望。 这些念头和命令不过转瞬之间。 加米城的投石也终于落到了他们的跟前，立刻就被大盾挡住了。 众人心中一喜。 随后，“砰！……” 一声惊天巨响，几乎要将那落石四周围的所有士兵都震得耳聋，随后就是被炸开的石块和士兵们的惨嚎声。 而那“落石”所落下的那一块地方几乎完全被炸平了，什么痕迹都不见，只剩下一片焦土。 而天空中还有着无数类似的落石朝他们飞来。 “轰！轰！轰！轰！……” 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可怕的轰鸣声，仿佛雷霆降世，裹挟着神灵之怒，要将这几万人的性命全部收割。 跑！ 所有在场的联军士兵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那就是跑。 只能跑。 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我的神明，为什么我要被派来来伤害他的孩子，求神明饶恕于我！” “神子大人仁慈！求神子大人饶恕我们这些罪人！” “神明发怒了！” 加米城内不仅有军械房新做出来的炸一药，还有从水路调集过来五万大军。 东加索帝国各地的驻军经由水路长则半月、短则一日，便可赶至加米城驰援，而从加米城到斯罗郡也只要再加半日的路程。 科琳娜第一次在迪恩帝国这些贵族面前展示了水路的能量，也展示了她的肌肉。 只是她到底没有扩大战局的打算，守住加米城后便没有再穷追这些人不放。 直到艾尔弗雷德的死讯传到她面前。 …… 科琳娜这一次是真的病了。 在接到艾尔弗雷德的死讯和他留下来的那封信的那一刻她就倒下了，随后发高烧一直不退，直到两日后才苏醒。 贾森熬的两只眼睛下面一片乌黑，在等到科琳娜终于醒过来的那一刻，他那一口气松下来，也差点跟着过去。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却没想到科琳娜醒过来第一件事还是要看艾尔弗雷德的信。 贾森怎么肯给？ “大人，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 便是霍勒斯、阿曼德等人也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再给科琳娜刺激。 “过不去，这件事情永远都过不去。” 科琳娜说这话的时候，中气不足，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浸了霜雪，看着便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她见几个人都没动，就自行拉开了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了堆积着的文件前，蹲下来迅速地翻动着。 贾森手指紧紧攥了起来，他蹲下来，去拉扯科琳娜的袖子，“大人……” 科琳娜声音淡淡，“我没事。” 她迅速将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来信看了一遍，看完这封信，又将送信的士兵召了过来。 来人正是特种部队中的一员，他言语概括，甚至有些不善言辞，更没有任何煽情的部分，将大王子艾尔弗雷德的死亡过程叙述得过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科琳娜安静听完了，她全程都没有什么表示，“我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 “大人请吩咐。” “我知道亚历克只带回了艾尔弗雷德的尸体，我希望你带人回一趟营地，将王后殿下的尸体也带回来。” 一旁的贾森等人怔住。 士兵也愣了一下，“大人，二王子再那里放了一把大火，王后殿下的尸体恐怕……” “我知道，尽力而为便可。” 等士兵领命而去，贾森才开了口，“大人，您找王后的尸体做什么？如果不是她，大殿下也不会死……” 科琳娜坐在原地，她沉默了许久，“我恨她，如艾尔弗雷德所言，她虚伪又自私，贪婪又冷漠，自负且毫无怜悯，虽然贵为王后，可称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庸俗无聊的女人也不为过，今日一切，不过她咎由自取。” “那大人还要找她的尸骨做什么？” “因为她是艾尔弗雷德心爱的人，因为艾尔弗雷德放她不下。” …… 科琳娜这一病让她元气大伤，甚至多次传出她命不久矣的消息。 她也似乎就此彻底淡出了迪恩帝国的权利圈子。 她的在迪恩帝国所拥有的斯罗郡、埃斯坦郡等六块领地势力在不断收缩，很少有人再见到埃斯坦郡军的身影。 而在三王子殿下各个不安定的领地当中，科琳娜也只留下了剧团和一批又一批被剧团训练出来的吟游诗人。在剧团还无法走遍的那些地方，就由这些吟游诗人负责去传唱那些故事，吸引当地的贵族邀请剧团前往。 除此之外，她整个人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而她在东加索帝国的力量也隐到了水面下，所有军事活动都停了，同时，筹划已久的军械生意正式开售了。 东加索帝国的各大贵族从一开始都不大相信科琳娜真心愿意将船只和武器租售给他们，到东加索帝国贵族内部三四次冲突（租售武器试用）后，科琳娜的军械生意开始变得异常火爆起来。 当然，她做军械生意也是有原则的。 一、一个月内只固定进行一次军械拍卖，价高者得。一旦对方拍下，科琳娜就会签下协议，约定在这一个月内不再售卖给他的对手。 二、所有租售的武器都会配备相应的专业人士。例如船队，科琳娜这方可以免费提供一整个船员队伍和后勤维修队伍，但这些人在租售期间所发生的所有费用都需要买方负责，标准则按照埃斯坦郡军的士兵标准，例如，必须保证一日三餐，且其中一餐必须有一两以上的肉食。一个季度必须发放一套全新的作战服等等。 三、租用的武器一旦发生不可逆转的损毁，必须全价赔偿。 四、一旦发现有人对武器进行二次售卖，科琳娜方面将会将对方列入永久的客户黑名单，并且无限追责。 五…… 总之，条件很苛刻。 但哪怕是这么苛刻的条件也无法阻挡整个东加索帝国对这些武器的追捧。 第229章 不计其数 贝弗利等人赚得盆满钵满, 底下的士兵们也赚了不少的零花。 在军械生意进展得如火如荼的同时，科琳娜也在抓紧时间修理水路和陆路。 她致力于在最短的时间，修通整个迪恩帝国六块领地和东加索帝国十二块领地的交通网络, 加强整个地方的联结力量。 除此之外，她最忧心的还是今年的降水。 …… 科琳娜这一“病”就一直“病”到了深秋, 她的咳嗽一直不好，似乎已经拖成了沉疴旧疾。 此时二王子已经顺利继位, 自称迪恩六世。 不出意料, 他的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神庙，遭受到了神庙的全力打击。 二王子多次向科琳娜来信，请她立刻出山, 从东加索帝国出发, 如同上一次梅根里什城防御战，或者是加米城防御战那样，痛击神庙，直捣神庙的老窝圣德海域。 科琳娜看到这些信只当没看见。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无视这位二王子殿下, 在她病得不是那么重的时候, 她偶尔也会回一封过去，同时也送去一些物资。 偶尔她也会劝上几句, 劝他不必争一时的长短, 保有现有的力量为上。 不知道二王子是经历了大难, 终于长大了, 还是实在迫于无奈，他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神庙的对手，学着大王子等人收缩士兵防线，以防御为主。 这几方力量有强有弱, 神庙自然要比二王子强太多了。 可是在二王子不冲动的情况下，神庙想要一口吞下二王子确实还是吃力了一些。 双方来回拉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而等他们两方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直默默无闻的三王子阿莫斯忽然成了他们当中势力最庞大的一方。 他吞下了王后的势力，接收且整合了诸多从二王子处逃开离散的贵族，也拉拢了四王子。 而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未曾动用一兵一卒。 …… 科琳娜又收到了来自二王子的来信。 除了二王子的来信以外，还送来了四箱金币。 这是科琳娜第一次收到来自二王子的金币，他唯一只有一个要求，拍下下一场军械拍卖会上所有的武器。 科琳娜压下了来信，“他活不长了。” 二王子没等来科琳娜的武器，却等来了她寄放在三王子阿莫斯那里的国王继任礼。 在神庙围杀他当日，他已经身中数箭的情况下。 由神庙上一任大祭司，也是神庙在位时间最长、能量最大，也最为传奇的大祭司阿莉西亚大人留下来的半本《光明书》。 传说这《光明书》天生天养，是神庙的初代大祭司在山中悟道，得见光明，由神明亲自传授光明要义。 他第二日醒来，就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座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刻了九百三十二个字文，正是神明授予要义。 初代大祭司不顾艰难险阻，背着这一人还高的石碑下山，散尽自己的家财，最终选址圣德海域，创立了神庙。 而这块石碑，也就是《光明书》则被树立在了圣德海域的神庙当中。 当然，这石碑上的文字也被拓印下来，多次抄录，写到了一张张羊皮卷上。 科琳娜当初说要造光明书，难点就在这里。 任何一个信仰真诚，且本身条件还过得去的信徒几乎都前往神庙亲自见过拜过这石碑，它一直原原本本站在那里，如何作假？ 至于说大祭司手中的那些羊皮卷和后期收录、扩写的那部分，当然本身确实是假，可证明了又如何，依旧动不了神庙的根基。 这石碑在，神庙的根就在。 这件事情要如何做得？ 在三王子阿莫斯刚说出这个话的时候，不仅神庙中人不信，就连他的部下，甚至连眼看着已经意识不清马上就要去见神明的二王子都气笑了。 直到天雷落下，接连轰击于光明军所在处，土地崩裂，断碑显现。 随之而来的雨水冲刷着石碑，将石碑上面的字逐渐显露。而哪怕是在一片雨幕中，石碑上闪烁的金光依旧让人不可忽视。 三王子的声音遥遥传来，“神子大人有言，大祭司逐杀天命之子，神明必定震怒，天降雷霆，《光明书》显现，果然一一应验。” “《光明书》中有言，祭祀者，光明之仆，为祭祀首先便要摒弃人欲，抛却权利、虚名、金银，从光明处来，往光明处去，方为正道。” “若祭祀借光明之义收敛钱财，逐之。” “若祭祀借光明之义打杀人性命，杀之。” “若祭祀借光明之义眷恋权利，废之。” “大祭司大人，您可有遵守光明书上述所言哪怕一条？” 大祭司在看到那半块石碑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变了，倒是在听到三王子阿莫斯的转述后，他才又喘过一口气来，“这是假的。” 他的声音太过沙哑低微，幸好圣女一直陪伴左右，将大祭司的话大声传了出去，“这石碑是假的！” “石碑一直好好地伫立在神庙大殿中，所有人都可见证！” 是啊，不管这块石碑出现得有多么离奇，多么震撼人心，真正的光明书依旧伫立在神庙大殿内，这一点可作不得假。 这根本解释不通啊。 “可是我听说得可不是这个版本，我记得几十年前，在阿莉西亚大祭司身死至极石碑就被藏起来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石碑才重新面世的，不是吗？” 圣女年纪还小，她并不清楚此事，只能求救地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推开了圣女的手，重新站了起来，“那完全是因为当时有歹人作祟，冲进神庙企图玷污光明书，正值阿莉西亚大祭司过世之际，整个神庙上下乱作一团，我无奈之下才将光明书暂时转移。” “我承认当时的我还太过年轻不经事，也没有尽到作为一个大祭司的责任，但我再如何，也绝不敢动光明书一个字！” 阿莫斯轻笑了一声，“您动得还少啊？我可还记得才去年吧？您就强行要将德斯蒙德大公爵写入光明书中，作为神庙诛杀恶魔的典型……” “那是副碑！” 阿莫斯却全然没放在心上似的，“不说这些无用的了，我特别好奇，您说，帝国真的存在这样一批胆大包天的歹人，连神明亲自赐下的光明书都敢损毁劫掠吗？” “我问过身边的老人，这跟他们说得怎么不一样啊？当初您还不是大祭司时，无论神庙前面任何一位大祭司都不曾遭遇过这一类猖狂的歹人啊。” “那些老人还告诉我，当初阿莉西亚大祭司在位时，光明书的石碑四周甚至都没有重兵把手，石碑自有神光护佑，几十年过去也不曾出一点事啊，所以大祭祀大人，这到底是哪来的猖狂小人，您是否抓到过一个两个的？也好给您这番话做个证啊。”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仅是二王子和三王子账下，就连神庙诸人也起了一阵阵骚动。 要说谁最关心光明书是真是假，神庙这些信仰虔诚之人对此事的关心甚至还要超过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数倍之多。 他们为何会追随神庙，追随大祭司左右？ 或许也是为了金银，或许也是为了权利，但其中也不乏为了信仰的。 大祭司捂着心口，有些喘不上气来，脸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 圣女抓紧了大祭司的袖子，“大人，您快说啊，肯定抓到了吧？” 大祭司闭上了眼睛，他怎么说？ 什么歹人，自然不可能有这么不开眼的歹人，对方抢一座破石碑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移动也困难，也不会有人愿意接手。 且当时的神庙在阿莉西亚的带领下，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谁敢这样不开眼来抢神庙的光明书？ 说是歹人，其实不过是神庙内部权力冲突，是他的人跟阿莉西亚的人发生了冲突罢了。 当时石碑被波及，确实断成了两截。 他为了掩盖冲突现场，掩盖他亲自歹人屠戮了阿莉西亚所有亲信部下的事实，才随口编了那么个话。 谁知道竟然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人胆大包天到利用这个他随口编造的谎言，将他逼到了绝路。 阿莫斯的声音再次传来，“怎么了大祭司大人，您不会连一个人都没抓着吧？” 他叹了一口气，“大人，这要我们如何信你呢？” 圣女跪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着，“才不是这样……才不是这样！……” 大祭司拉住了圣女，“艾普丽尔……” 圣女艾普丽尔一把扯掉了大祭司的手，她站起来，冲着阿莫斯所在的方向大声道：“那石碑日日夜夜站立在那里，哪怕中途因为那群恶人的缘故被藏起来一会儿，可之前看过石碑的人千千万，他们都可以为大人作证，神庙的光明书绝不会有假！” 雨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会儿功夫，阿莫斯已经从外围逐渐靠近了战场中心，“是个好想法，但是圣女你应该不知道当时神庙具体发生了什么吧？” “你说巧不巧，就在这件事情之后，石碑神秘失踪的半年里神庙所有老资格的老人莫名其妙死了一大半。” “其中包括十大祭祀中的七个，十三位高位祭祀，三十四个长老，一位传奇传道士，三位执掌苦修士一门的苦修者。” “这三位老者一去，苦修士一门几乎在神庙中绝迹，他们的门徒信众要不改投大祭司大人，要不离散的离散，死去的死去。” “除却以上有名有姓的，剩下其他不知名的神职者更是不计其数。” “唯一下场还不算太惨的应该就是圣裁决骑士尤金妮亚大人了，可哪怕她交出手中权力，甘为大祭司大人的走狗几十年，如今也被逼得出走神庙。” “而剩下那些改投门庭的，我不知道他们与大祭司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为何在帮着隐瞒下当年石碑之事之后能够平步青云，又为何他们在后面的几十年里也陆陆续续没一个得到什么好下场，哪怕这其中还有一两个人幸运苟活，您敢信他们说的话吗？” “所以，圣女大人，您来告诉我，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这样凑巧，这些人就死在光明书出事之后？” “啊对了……特别有趣的是，在光明书出事后不久，神庙还发生过一场大火。那场火可烧得太大了，据传闻，那场大火直接烧塌了神庙大殿的半面墙壁，更是烧掉了海量的神庙文献和典藏。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些光明书拓本，又有几本在这场大火中幸存？这幸存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艾普丽尔嘴唇颤抖着，她眼神中全是混乱和茫然。 她转眸看向身后的大祭司巴塞洛缪，“大人，您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大祭司该怎么说？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就是他觊觎大祭司之位，就是他再也无法忍受阿莉西亚挡在他前面，他打杀恩师，他排除异己，他销毁了一切有关于他不利的那些记录。 他想要成那个神庙第一人！ 他渴望那些荣光就像撒在阿莉西亚身上一样，撒在他的身上，为他加冕！ 这让他怎么说呢？ 也有人红了眼睛，“我见过……我见过石碑上的那道裂痕，跟这块石碑的断口完全是一致的。” “不许胡说！”圣女吼了一声，示意那个人闭嘴，随后又再次看向了她的老师，养她长大的大祭司巴塞洛缪。 但怀疑就像一颗以人心中各种臆想和猜测为生的种子，一旦在人的心中扎根，那就会越长越快，迟早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没有胡说，那断口确实有点奇怪，神庙的石碑看起来上下并不完全匹配，中间还填了好几个碎块。” “这一点我也早就发现了。” “其实……你们有没有觉得神庙石碑上下两块颜色有些不大一致？” “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有的时候，不过是断口自然的碎石损耗，有时候，不过是石碑颜色纹理…… 可当他们开始怀疑，这其中种种，都成了光明书为假的铁证。 光明军中，对于《光明书》真假一事的怀疑仿佛一场瘟疫，迅速地传播开来。 阿莫斯看着那一张张逐渐染上了怀疑的面孔，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笑意，“人果然都是这般愚蠢又肮脏的东西，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对神明的虔诚信仰也如此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这样愚蠢，能够永远保持忠贞之心的人吗？ 他忽然想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梅根里什城防御战，一个异族野人带着一群农奴打着一场绝不可能胜利的战斗，可那个人却义无反顾地丢下地位尊崇的二王子和信奉她拥戴她的帝国贵族，亲自赶往了那修罗战场。 还有几个月前，她一改低调谁都不触怒的原则，毅然派兵前来搭救艾尔弗雷德。 甚至在艾尔弗雷德死后，她寻王后尸体未果，带着病亲自冒险来了一趟顿区峡谷，差点死在那里。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三王子阿莫斯猛地回神。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有忠诚这种东西，就她绝不可能有！ 他重新看向大祭司所在的方向，冷冷开了腔，“且不论其他所有，只说一条，祭司大人先杀四王子殿下，后杀大王子殿下，如今又杀了二王子，他是准备要将我们整个迪恩王室赶尽杀绝吗？他这样做到底真的只是为了为光明执剑，还只是为了权利二字？” “待我等全部死绝，到底是谁该坐上那帝国王座？” “我不信你们看不出他的一点野心。” 一个人能装得了一时不可能装得了一世。 在老国王刚刚过世的时候，神庙还能够夸口说自己并没有任何野心，只是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四王子、大王子相继死亡，二王子如今也危在旦夕。 哪怕这其中许多事情并非神庙亲手作为，但神庙在其间到底抱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早已一目了然。 此时，四王子地声音也响了起来，“如今我们兄弟五人只剩下我和三哥二人，我是绝对支持三哥继任国王之位的，大祭司若真没有野心，那可愿意为我三哥加冕？” “就在今日，就在此处！” “你敢吗？” 所有人都在等大祭司巴塞洛缪一个答案。 圣女见巴塞洛缪依旧不说话，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不断地张合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一条被抛上了岸的大鱼无法正常地呼吸，又仿佛灵魂正在抽离她的身体。 艾普丽尔肩膀都颤抖起来，她忽然朝着巴塞洛缪跪了下去，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上。 这是信徒对导师表达从灵魂上的忠诚的礼仪。 不少巴塞洛缪养出来的亲信见状，有些人更加茫然了，可有些人却下意识地跟着艾普丽尔跪了下去，其中就包括光明军的统领和那些圣子圣女们。 他们都是巴塞洛缪亲自挑选出来的被认为是神选的孩子。 他们也是由巴塞洛缪一手教导着，学会了站立，学会了行走，学会了说话和写字，也学会了对神明的虔诚，他们是将执掌光明奉为人生信仰的人。 只听他们虔诚地祈祷着： “大人，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求求您，给您的孩子以光明的引导，告诉我们阿莫斯说的都不是真的。那是恶魔吐露的话语，他在诱惑我们质疑您、质疑神明、质疑光明！” 他们曾经无数次对大祭司宣誓忠诚，他们的一切都属于光明。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们拥有着最坚定的信仰，对光明有着绝对的忠诚，他们绝不会受到任何恶魔的蛊惑！ 不远处，三王子阿莫斯也察觉到了艾普丽尔等人的异动，他愣住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大祭司忽然又有了动静。 如今的大祭司已然被逼到了绝境，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二次这样难堪。 第一次难堪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六十八年以前，那个时候他还是阿莉西亚的亲传弟子，阿莉西亚却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呵穿他著书立传一切只因自己私心，鬼迷心窍、为权势所迷，不堪大任。 那个时候，他仿佛被阿莉西亚当众扒光了衣服，他已经记不得那些师兄弟们脸上的表情了，可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却一直伴随于他。 到如今，将近七十年过去，他却再一次被人扒掉了衣服，扒掉了他身上的人皮，而那人竟是阿莉西亚的亲孙女。 难道这一切，竟真是神明之意？ 不！他不信！ 他著书传颂光明，传颂他持心虔诚的事迹有什么错？谴责那些被恶魔引诱的堕落之人又有什么错？ 若论权势，在那个时代，还有人的权势声望强过阿莉西亚本人吗？ 她说那个话的时候，何不先看看自己！ 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阿莉西亚活了一世，却看不清身边对她不满之人不知凡几。 而他呢？哪怕落到现如今这个境地，依旧有一帮孩子对他不离不弃。 说到底，是谁失败了，又是谁成功了？ 他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我的孩子们，神明赐予了你们智慧的眼睛，让你们能够分辨真与伪，你们可愿与我一起冲破黑暗？” 众人脸上的迷茫终于散去，重新被兴奋所替代。 “愿意！” “愿意！” “愿意！” 大祭司的身周响起冲天的呼喝声。 而那些原本怀疑大祭司的人见状，却又再次迟疑不定了。 阿莫斯目光冰冷，“大祭司果然是好手段！”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也来不及说什么了，他立刻下令围住神庙诸人，务必要在今日留下大祭司。 第230章 假如能早一步 双方交战在一起, 谁都没有多看二王子那方人马一眼。 二王子的腹部和胸口都被箭矢洞穿了，此时的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已经没有了声息, 他的眼底浑浊一片，留下了十分的茫然和不解, 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欣喜和雀跃。 他死在了阿莫斯拿出光明书的那一刻。 那是科琳娜送给他的国王继任礼。 原来科琳娜所说一切为真，神庙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阿莉西亚在的时候的那个神庙了, 而他才是那个命定之子。 神庙做的所有一切, 或许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从一开始就非要支持五王子上位，到来又处处针对于他, 要将他赶尽杀绝。 他们怕了, 怕他这个命定之子会顺应神明的感召，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将这一切都告诉了阿莫斯却不告诉他？假如能早一步，假如能早一步…… …… 十二天后，科琳娜就收到了从水路传来的前线消息。 “二王子殿下死了……” 贾森摩挲着那张写着消息的纸张, “如今三王子阿莫斯将二王子的死讯传得整个帝国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大祭司想要谋夺帝国权利, 杀害了二王子，也知道了真假《光明书》的事情。 “可惜让大祭司逃脱了, 这位三王子殿下恐怕还得忙一阵。” 科琳娜皱着眉头, “最怕的还不是大祭司那个人, 也不是神庙的那批光明军……” 不等贾森琢磨明白科琳娜说的话里的意思, 三王子的信紧跟着这个消息也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给科琳娜写信了。 信件打开以后科琳娜就明显愣了一下。 贾森留意到科琳娜神色间的变化，“大人，他可是又要为难你？” 二王子死了，剩下一个四王子早就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归顺于他, 神庙也受到重创，大祭司虽然顺利逃脱可是回去后就一病不起，可以说整个迪恩帝国已经无人再是三王子阿莫斯的对手。 科琳娜神色古怪，“不是，他向我道歉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别说贾森，就连来了东加索帝国以后就不怎么关心迪恩帝国那摊子烂事的贝弗利也精神了，“道歉？难得难得，咱们智谋双全、高尚完美的三王子殿下什么地方做错了，竟然要跟你道歉？……” 科琳娜又看了一遍手上的信件。 没错，确实是道歉。 [亲爱的神子大人：] [我在此向您郑重地道歉。] [我必须向您坦诚，我确实有意不想将你给的国王继任礼送给他。] [但我并非故意选择那个日子、那个时机，也并非故意选在濒死的他面前做这件事情，让他痛苦地死去。] [只是您送过来的那几个合适的日子中，正好那一日是最合适的。] 送这个礼物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送的，它需要合适的日子，其实就是合适的天气——雷雨天。 如今迪恩帝国降雨十分少，要找这么个日子还挺难的。 科琳娜在送这份礼物的时候，曾与阿莫斯说过，他什么时候打算送出这份礼物的时候，需要提前招呼一声，她的人会提供几个合适的“祭祀”时间。 前些日子阿莫斯来信，科琳娜就吩咐人将所有的雷雨天都算了出来，给他送了过去。 而在整封信的最后，阿莫斯提出：[愿与君共掌帝国。] 这是阿莫斯在时隔半年以后，再次向她提出了求婚。 科琳娜合上了手中的信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霍勒斯呼吸有片刻的混乱，但很快他就重新冷静了下来，“这一次求婚出自他的真心，还是又一个试探？” 如今王子们死的死，势弱的势弱，神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三王子也成问鼎之势。 唯一对他还有所威胁的大概就是她这位神子了。 他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也无可厚非。 科琳娜思索了片刻，就给阿莫斯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无心帝国权利，只想偏安一隅度过此生，拒绝了他的求婚。 谁知道过了一段时间，阿莫斯又一次来信了。 他再一次对她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同时他也送来了大量的礼物。 之后的两三个月内，阿莫斯几乎是三天一封信，两天一份礼物，若不是大家都知道阿莫斯和科琳娜之间的那点子事情，当真要怀疑起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或者说，阿莫斯难不成真的要爱上科琳娜了？ 科琳娜也被阿莫斯这一再的试探态度弄烦了，她给阿莫斯回了信，明确表示她不可能跟他共掌天下。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否认自己问鼎帝国的野心。 信写到半截，她也冷静了些许，在信中告诫阿莫斯绞杀神庙的当下，不可轻忽怠慢领地内诸般事宜。 那位大祭司如今已然沦为一个跳梁小丑，凭借着他神庙几百年经营留下来的那点影响力，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到处骗取信徒的金银和卫兵，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科琳娜看来，大祭司这样做，只能更快地断送神庙的前途。 不用太长时间，神庙便会自取灭亡。 如今已经不是神庙或者某个具体的敌人的问题，而是帝国经过这连年的内战，四处征讨、加重赋税，再加上雨水的缺失，这条大船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封信寄出去不就，科琳娜便收到了来自阿莫斯的回信。 阿莫斯在回信中，态度十分谦卑，竟表示非常乐意听取科琳娜的意见。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三权衡后，给阿莫斯送去了沟渠的技术和其他一些抵御旱灾的方式，她甚至还送去了不少的玉米土豆种子。 她的这一决策受到了贾森等人的强烈反对。 贝弗利极为罕见地提出请科琳娜尽快“迎娶”霍勒斯过门，定下名分。 而这个提议竟然也非常罕见地受到了一直鄙视于她的贾森的肯定，也得到了赫尔曼、阿曼德等人的全票通过。 就连远在斯罗郡，一直都非常看不上霍勒斯出身的尤金妮亚和莫娜等人得知此事，竟也没有表示反对。 姨母尤金妮亚在写给科琳娜的信中，语重心长地表示阿莫斯此人不足为信。 婚姻和政治斗争中的盟友何其相似，若是伴侣之间连基本的互相信任都做不到，每一日都活在互相猜忌当中，那这婚姻是绝不可能让其中任何一个人获益的，只会给生活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作为科琳娜唯一的亲族长辈，也是神庙中举足轻重的圣裁决骑士，尤金妮亚从来不对科琳娜所有在政治上或者军事上的安排指手画脚，只要科琳娜有令，她必定是身先士卒的那个。 而相对于在外开疆拓土、名声在外的霍勒斯，尤金妮亚看似无足轻重。 可若没有她坐镇斯罗郡，哪来这半年的安稳？ 但尤金妮亚最为放心不下的就是科琳娜的婚姻，作为科琳娜的姨母，她亲生母亲的姐姐。她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妹妹如何进入婚姻，又如何因此而一生不幸的。 所托非人不外如是。 从她的角度出发，她其实倒是更欣赏大王子艾尔弗雷德。 只可惜艾尔弗雷德心中挚爱一人，不惜为那人放弃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从艾尔弗雷德往下数，她又看上了风度翩翩的赫尔曼大公爵。 虽然赫尔曼那张英俊的脸蛋是毁伤了，但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坏处，如今他可是一改之前招蜂引蝶的作风，变得成熟稳重多了，看起来会是一个可靠的丈夫人选。 只是尤金妮亚在听闻赫尔曼已经有未婚妻了，两个人相处日久，他却仿佛忘了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婚约一般，一直都没有向贝弗利提出解除婚约之事。 人老成精的尤金妮亚在其中嗅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也就放弃了。 谁知道，还没等她挑出来一个真正合适的能够让自家孩子幸福的人选，那个三王子竟然又把注意打到了自家孩子的头上，这怎么能让她不着急嘛。 有阿莫斯这个压力在前，对霍勒斯和科琳娜之间的事情，她也就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听闻科琳娜给阿莫斯送去了土豆和玉米种子的时候，尤金妮亚竟是直接乘船而下，找过来了。 她一到营地先找到了霍勒斯，问霍勒斯愿不愿意娶科琳娜。 霍勒斯哪里见过这阵仗？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幽冥将军此时脸涨成了一张大红布，硬生生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尤金妮亚见状，眉毛都竖起来了，“你是不愿意了？” 她没说二话，直接叫人将霍勒斯绑了起来。 …… 科琳娜在面对被绑起来强制性送入洞房的霍勒斯的时候，整个人是崩溃的。 她人生中第二次与姨母尤金妮亚发生了冲突。 科琳娜第一次跟尤金妮亚吵架的时候，还是为了霍勒斯在一起，如今却是为了拒绝尤金妮亚对他们两个婚事的安排。 虽然大家嘴上都不说吧，可看向霍勒斯的眼神中都难免带上了几分同情。 贾森和贝弗利两个是安慰霍勒斯次数最多的。 “霍勒斯，你别多想，我们其实都是支持你的，阿莫斯才认识大人多久？你又跟了大人多久了？”贾森拎着一壶酒和一拎野猪肉，斜斜靠在练兵场旁边的木桩子上面，“不过话说回来，人的感情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可言，这世间有不知道多少是一见钟情的，你说对吧？” 贝弗利也找了一根木桩子，不过到底觉得这桩子有些太脏了，没往上靠。 听到贾森的话，她立刻跟着感慨地点了点头，“人都是会变的嘛，有的时候，你见到一个人那是恨不得他立刻死了，以后都别再出现在你跟前儿，可有的时候呢，在你还没有察觉的时候你心里就对他生出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一点点感觉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变了质，他也就成了你心头再也放不下的人了。” 贾森摇着头叹气，“哎，人心易变啊。”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子，“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喝酒去，喝了酒就忘了这些烦心事儿啦。” 贝弗利点头，“如今你也没别的办法，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两个人这一唱一喝的，吸引了不知道多少新兵的目光。 这一批新兵才刚进来两天，前一天光报名找宿舍领战斗衣服了，还没正式经历过哪怕一场正经的训练，哪怕被要求不准四处张望，可哪里又能管得住自己呢。 他们也没想到刚一入伍就能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 虽然霍勒斯全程没理会贾森和贝弗利二人，可他也没否认啊，再看他的表情，从表情上……看不大出来。 可在接下来的新兵训练中，他们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将军的心情。 在新兵们的鬼哭狼嚎中，霍勒斯失宠的消息也跟着不胫而走。 ……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科琳娜这里。 当然，消息能传这么快，这其中也不乏贾森和贝弗利二人的功劳。 这两个家伙平日里看对方都极不顺眼，可在面对霍勒斯的时候，却又忽然统一了态度，合作得那叫一个默契无间。 科琳娜已经很久不管军事训练这一块的东西了，这一年多来，霍勒斯等一干将领已经从她交给他们的那一套基础训练上逐渐弄出来了一套更全面更科学的练兵体系，而且还在不断完善中，她也算是功成身退。 直到她听闻三个新兵营入伍第二天就被霍勒斯拉去做了三十公里的野外负重训练这件事情。 霍勒斯冲完澡回到营帐的时候，就看到平日里忙碌得不得了的领主大人此时却坐在桌子前托着腮正在发呆。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也拽开了一些领子，露出白玉般的一截脖子。 如今领子耷拉下来，几乎要深入她的胸口。 霍勒斯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地撇开脸去，不敢再看。 不等他缓和下情绪，他就听到了科琳娜的咳嗽声。 霍勒斯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科琳娜的咳嗽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了，阿曼德老先生如今为了科琳娜的咳疾，其他什么研究都不碰了，平日里除了研制药材，就是进山采药，自己都差点累倒了。 如今她是不发烧了，咳嗽得也没之前那么频繁了，可这病根就是一直去不掉。 再过几个月，就又要入冬了……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一直站在那儿不动？”科琳娜很是奇怪地看着霍勒斯。 霍勒斯回过神来，将一切情绪隐入心底，状似无事地朝着科琳娜走了过去，“练兵的事情。” 科琳娜嘴角一抽，她轻咳了一声，随后异乎寻常地乖巧地给霍勒斯倒了一杯水。 霍勒斯看着科琳娜倒过来的这杯水，反倒轻轻挑了一记眉梢。 他审视地看着科琳娜，“怎么了？” 科琳娜乖巧一笑，“霍勒斯，有关于我给阿莫斯送种子的那件事情……你是不是，不高兴啦？” 霍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人怎么会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呢？” 不知道为什么，科琳娜莫名的感觉喉咙一阵发干，后背都起了一层虚汗，“就是……他向我求婚，然后我还给他送了种子，这做法看起来总有点不大合适。” 霍勒斯眯起眼睛。 他的沉默让科琳娜整颗心都吊了起来，等科琳娜都紧张得身体都发僵了的时候，霍勒斯才缓缓开了口，“原来大人也知道这样做‘不、合、适’。” 他的语气很平静，太平静了，平静得让科琳娜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她心中敲响的丧钟。 她连忙坐直了身体，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在回信中明确地拒绝了求婚，而且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我跟他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科琳娜在信中拒绝了阿莫斯求婚的这件事情霍勒斯是知道的，他却不知道科琳娜还在信中说了她已经有心上人了这件事情。 霍勒斯忽然就沉默了。 科琳娜凑近了霍勒斯，“霍勒斯，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的心上人是谁啊？” 霍勒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的耳朵连着脖子红了大片，连他蜜色的肌肤都遮掩不住。 他甚至到最后连表情都没能绷住，坚持了几秒以后，最后还是回避掉了科琳娜的眼神，不敢再看她。 营帐内安静下来。 科琳娜没等来霍勒斯说话，很有些不踏实，“霍勒斯，你怎么不说话了？” 霍勒斯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手背都红成了一片，他张了张嘴，略有些狼狈地问，“是谁啊？” 第231章 笑得好大声 这下子, 科琳娜终于察觉到霍勒斯的不对劲了。 她愣了一会儿以后，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霍勒斯听到科琳娜的笑声怔了几秒，随后扭头看向她, “你笑什么？” 科琳娜看着霍勒斯这张大红脸，根本笑得停不下来。 她还以为霍勒斯多吓人呢, 原来是一只纸老虎。 她一直笑得弯下了腰。 霍勒斯见状，气得直接站了起来, “大人不愿意说就算了。” 他说着, 转过身就准备离开营帐。 衣摆一动，他怔了一下，扭头一看, 科琳娜正坐在矮几前, 一只手勾着他的衣摆。 她的眼中还有未曾散去的笑意，看起来亮晶晶的像一对弯弯的月牙，那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面孔，“是你呀。” 霍勒斯身体僵住了，他的脑袋的一片空白, 世界上所有已知的未知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 最后就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一对眼睛。 科琳娜撑了一把矮几, 站了起来, 一把抱住了霍勒斯, “你还在生气吗？” 这一瞬, 霍勒斯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就好像若是他不小心发出点什么声音，这一切都会跟着消失似的。 “霍勒斯？” 熟悉的呼唤从他怀中传来, 他身体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 终于，他犹豫着，举起了手，轻轻地将科琳娜抱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在一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一切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贝弗利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副场景。 她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一声惊叫，“大人！” 这一声惊叫惊动了二人，科琳娜吓得几乎是从霍勒斯的怀里跳出来的。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她的脸还是红的。 霍勒斯的眉头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贝弗利。 贝弗利才不管霍勒斯是个什么心情呢，谁来关心关心她是个什么心情啊！她心态崩了好嘛！ 她指着科琳娜，又指向霍勒斯，“你、你们……”她的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你们这是和好了？确定关系了？” 科琳娜虽然脸红得很，但听到贝弗利的这个问题，她还是非常坚定地回答了这位女大公的提问，“我们早就确定关系了，而且我们感情一直很稳定，情比金坚，从来没有不好过好吧。” 贝弗利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受不了了，这太虐了，科琳娜简直就是将她的一颗真心放到了砧板上“剁剁剁”剁成了渣渣。 她没法再继续待在这儿了。 她迅速转身，离开了营帐。 科琳娜见状，略有些担心，“我这话不会说得太重了吧？”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了一旁霍勒斯投射过来的目光。 她立刻挺直了腰板，“当然，以上这些话我句句发自肺腑，都是我的真心话，贝弗利若是实在接受不了，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毕竟霍勒斯你才是最重要的。” 霍勒斯压了压上翘的嘴角，“大人今日说话这样好听，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吗？” 科琳娜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霍勒斯察觉到科琳娜的紧张，眯起了眸子，“那是大人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怎么会呢？”科琳娜连忙为自己叫屈喊冤，“我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你啊。” 然而心里刚刚得到了巨大满足的霍勒斯并不吃这一套，“哦？” 科琳娜：“……” 她垮下肩膀，“还是种子的事情，阿莫斯说之前的种子已经用完了，想再借一点，另外他挖沟渠的人手不够，进展不太理想……” 霍勒斯眉头皱了起来，“大人想要帮他？” “嗯。”科琳娜抬眸，又连忙解释道：“但这件事情跟私欲无关，而且，我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指望着这些东西就能让他放过我。”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王子，或许双方也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可以转圜。 可最后的胜利者偏偏是阿莫斯。 也理应是阿莫斯。 “总之，我只是觉得若是这一点东西能够让帝国的那些农奴们稍微好过那么一点点，那就足够了。” 霍勒斯沉默了许久，久到科琳娜以为他又不高兴了，却听到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若是阿莫斯能够体察到你心中哪怕一两分的心意，或许结果也不会太糟吧。”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对他也没有什么坏处，我来出钱出人，他没有理由不这么做啊。” 在阿莫斯最近的几封回信当中，虽然进展不是那么顺利，但他确实有在努力了。 这一点从前方发回来的线报中也能看得出来。 阿莫斯或许多疑，可他心里还是存着做一个好的帝国统治者的抱负的。 霍勒斯不置可否，“如今东加索帝国这里已经进入了丰收季，著名的圣临节就要来了，大人可有什么打算吗？” 对于整个亚瑟大陆的人民来说，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就是丰收的日子了。 圣临节是神明降临人世的一日，正好就在丰收之前，也有庆祝丰收的意思在里面，是整个大陆最盛大的节日。 “需要我做什么吗？” 霍勒斯抿着唇角，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似乎需要大人亲自跳一场迎圣的祭祀舞呢。” 科琳娜：“……” 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各地的粮食生长情况如何？” 霍勒斯皱着眉头，“提前修了水渠的还行，但东加索帝国这边大部分地方水渠都修得比较晚，距离河流主干道比较远的内陆地区缺水比较严重，收成恐怕只能达到去年的一半不到，甚至只有两三成……” 他们所占领的几块地方基本上都是河流水脉发达的地方。 如果是这些地方收成都这么糟糕，那那些真正的内陆地区是个什么情况就可见一斑了。 科琳娜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 霍勒斯主要负责军队防务，对于农业经济的东西了解得还不是很详细。 等贾森将最新的调查报告呈上来的时候，科琳娜显而易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尽管已经用上了百般手段，光是新的化肥厂就造了八座，可天灾来得太快，并没有给他们预留出足够多的时间。 所幸的是，这半年来他们一直休养生息，只要能不动手的，科琳娜绝对不动用一兵一卒。 再加上军械生意确实火爆，他们攒下来不少的粮食。 东加索帝国的上流贵族还在你争我夺抢那座金光，还有另外的铜矿、盐矿、织布作坊等等，未来几年军械坊的市值估计都会持续走高。 科琳娜也逐渐开始开放一些技术，一开始开放的主要项目基本都集中在农业。 她卖得不贵，甚至可以说是半卖半送了，然而对这些技术有兴趣的人不是很多，这生意做得很艰难。 后来还是曼纽尔男爵和萨罗城城主阿布索伦两个人一起来了东加索帝国。 阿布索伦在东加索帝国本就人脉广泛，信誉也一向不错，只是他以前来东加索帝国一般是来进货的，买了东加索帝国的高档货品再销往其他国家。 如今他身份一转变成了卖货的，东加索帝国眼高于顶的贵族们还有些瞧他不上。 他倒也没有跟这些贵族死磕，转了销售策略，主要销往那些小贵族处。 这些小贵族一般也没能力参与到金矿的争夺当中，甚至也没能力前来拍卖会，阿布索伦带着东西直接过去，竟是卖出去了不少。 曼纽尔男爵更直接，他直接就是来买地的。 收购土地以后，他立刻就用上了曲辕犁，顺手就邀请了当地的一些贵族前来观摩。 这宣传效果倒是要比科琳娜的强太多了。 有了从科琳娜这边买到的曲辕犁，荒地立刻就能变成宝地，对于这些拿土地当成自己命根子的人来说，那自然是两眼放光了。 贵族们纷纷开始哄抢，卖货这种事情，越是有人抢，往往卖得越好。 曲辕犁等农具的销路一下子就打开了。 要贾森他们等人来说，对于农具的销售他们其实也是不大情愿的，都是他们的独家技术，凭什么就这么无偿地分享给别人，而且还是以这么低廉的价格。 要是这些人真的因为这些农具强大起来了，他们难道会感谢科琳娜吗？不顺手将科琳娜吞掉就算不错的了。 “就算要卖给他们，也该跟那些武器设备一样，将客人划分出三六九等来，每个不同评级的客户都付不同的价钱。” 这一招是科琳娜在提出签订销售协议的时候，偶尔提了一嘴赊账服务、信用评级什么的，贾森想出来的。 当时科琳娜就是考虑到每个客户各自有不同的特点和要求，每一次拍卖后都会签订一份补充协议。 客户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一些“售后服务包”，而这些“售后服务包”都是要收费的。 贾森另外加了一条友好程度评级。 这条评级分为好几个等级，其中友好的最高等级表现为愿意加入神子联盟。 加入神子联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承担无条件回护神子声誉和神子财产，在神子的声誉和财产受到侵犯时，必须出动一定数量的武装力量在一定时间内到达进行支援。 同时，这些人也将享受所有神子联盟服务的九折优惠。 说得好听，就是那些不加入联盟的人另外再多收一成的钱。 科琳娜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经济事务一窍不通，如今打起算盘来比她还花样百出、毫无底线的少年，一时不知道是该欣慰孩子长大了，知道这个世道经济之艰难了的好，还是不知道该感叹孩子眼看着就要长歪了的好。 “你听说过割韭菜吗？” “割韭菜？什么是韭菜？” 亚瑟大陆上似乎没有韭菜这种植物，起码现在还没有被发现。 科琳娜拍了拍贾森的肩膀，“就算是最无情的资本家，也要明白一个道理，割完一波韭菜，得给韭菜一点生长的时间，要不然韭菜就死没啦。” 贾森眼底难得流露出一丝迷茫，“什么意思？” “自己体会。” 作为一根现代社会的老韭菜，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难免会感觉过于悲伤，不适合深聊。 …… 贾森和贝弗利等人对整个东加索帝国上上下下都抱着一股恨不得将这些韭菜苗苗全部薅秃了的架势，而东加索帝国的上流贵族们对待下层阶级，又何尝不是这一个态度？ 因着抢夺金矿等等重要资源的需要，这些贵族每一个都将自己的领地薅了一遍又一遍。 加上今年旱灾灾情严重，那些底层农奴们几乎无法生活。 明明是丰收的季节，可东加索帝国各地竟然已经出现了逃荒的流民。 科琳娜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心情也跟着越发沉重起来。 直到他们手里的几块领地中，农田大致收割完毕，初始统计数据报上来以后，科琳娜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贾森眼睛更是亮得逼人，“水渠、水井，再加上曲辕犁深耕、化肥等等诸多手段用上，哪怕有些地方用得实在晚了些，却也不是毫无作用，根据统计，虽然今年雨水不好，但我们手里的这些土地粮食产出起码达到了去年当地土地粮食产出的七成！” 这实在是一个可喜的数字。 科琳娜一开始还不大相信，毕竟他们来东加索帝国才几个月啊。 看过数据报告以后她才终于明白了这背后的原因，能有这么好的成绩，那完全就是因为原始数据低得离谱的缘故啊！ 华国人从很早就开始讲究深耕细作，可亚瑟大陆的农耕基本上就是粗放型种植。 哪怕没处在干旱时节，想要保证农田充足规律的灌水也是不可能实现的，更不用说深耕土地、化肥的应用了。 虽然真相让人哭笑不得，但科琳娜好歹还是松了一口气。 这起码能保证他们的人应该不会在这场灾情中饿死了。 得到喜报的同时，科琳娜连忙去信给阿莫斯，询问他领地内的情况。 按时间算，迪恩帝国也应该已经开始收割粮食了。 她满怀期待地将信寄出，还没等到阿莫斯的回信，贾森却找了过来，“我好像在拍卖会上看到了阿莫斯的人。” …… 拍卖会指的自然是一个月一度的武器拍卖会。 如今武器拍卖已经从一个月一次，降低到了两个月一次，科琳娜还有意降低到三个月一次，而其他两个月，她会放一些轻装型散卖的武器和一些珍贵器皿、农具和新式的花样布匹、香料等等。 这也是为了给“韭菜”们以成长的时间，将各个需求层级的用户分开，轮流收割。 这一次正好是“大”拍卖会，也就是最传统的武器拍卖。 而今日在这个拍卖会上，还将拍卖一个炼铜的秘方，可以将出铜率提高到原先炼铜技术的八倍及以上。 这件事情早就已经宣扬了出去，如今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外来的贵族富豪近乎挤满了大半个洛东城。 “阿莫斯的人？他来做什么？” 科琳娜问完以后，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阿莫斯的人出现在洛东城能做什么？ 若是来寻她，那这些人也不需要舍近求远跑到拍卖行去。 “做了伪装？” “嗯，借了东加索帝国当地的一个小贵族的名头，那名贵族正好是阿布索伦城主认识的，他发现不对劲告诉了我，我才叫人去查。之后就发现，那些似乎是三王子的人。” 科琳娜微微垂下了眼睛，沉默了下来。 整个营帐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贾森微微躬身，“是我工作失误，拍卖会的安检还需有进一步调整和升级，还有洛东城的巡防和对迪恩帝国高层各种动态的把握，都需要进一步加强，要不然也不至于让阿莫斯将人都派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我才发现。” 科琳娜抬眸，面无表情瞪着贾森，“行了，想笑就笑吧。” “噗嗤”一声，贾森终于按捺不住笑出声来了，他越笑越大声，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眼看着科琳娜脸色越来越黑，逐渐握紧了她的那双拳头，贾森连忙解释道：“大人，我真不是在笑你……” “呵呵……”科琳娜翻了个白眼，“你觉得我信吗？” 贾森也觉得自己笑得有点过分了，努力地收敛了几分笑容，“咳咳！……大人，我在来之前调了之前从阿莫斯那里传回来的消息汇总又看了一遍，看起来阿莫斯确实有按照您指导他的那样，认真挖渠种地，大人或可稍感安慰？” 他终于冷静下来了，也进入了工作状态。 科琳娜闻言，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点点。 不管三王子阿莫斯暗地里抱着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只要确实对那些农田，对这些农奴起到那么一点点作用，她也就不觉得自己的心白费了。 贾森又道：“只是我也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 “什么？” “阿莫斯似乎找了很多个祭祀……种地的时候，这些祭祀全程陪伴左右。” 科琳娜微微皱了一记眉头，这个她当时也看到了，也觉得有点奇怪，但她以为…… “难道不是为今年的田地丰收祈福吗？” 神庙的祭司们身兼数职，其中一项比较重要的工作就是司农。 她以为这些祭祀是在配合耕种工作。 贾森脸庞扭曲了一下，“这些祭祀确实是做了不少祈福祭祀的工作，但我猜，应该跟田地丰收关系不大。” “那他们在那儿是在做什么？” “如今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我猜……他们应该是被请去研究您的祭祀方法和‘法器’的作用的，至于目标嘛，结合今日的消息，怕是阿莫斯也是非常好奇，您到底是如何‘祭祀做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半个东加索帝国的？” 科琳娜：“……” 贾森已经忍不住再次爆笑起来。 比起科琳娜身边这些个糙汉子，他作为克莱门特培养出来的间谍人员，学过成套的贵族礼仪，算是很注重个人仪态的一个了，极少笑得这样失态。 他倒是也不想得罪科琳娜太过，可实在是停不下来。 “这位英明睿智的三王子也太搞笑了哈哈哈哈哈！……” “我跟了您这么久，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您吃这么大一亏哈哈哈哈哈哈……” 他也知道阿莫斯疑心重，可他也太能想了。 他肯定是以为科琳娜在他这儿藏了一手，各种瞎寻摸，竟会将疑心放到这些农田事物上。 科琳娜确实是在斯罗郡和埃斯坦郡等各个领地都大兴土木建造了大量的沟渠，挖了不少的井，开的荒地更是不计其数。 作为一个神子大人如此大兴土木，确实也不得不让人多想，更别说科琳娜在大兴土木之后，忽然有如天助一般，竟然在转眼之间就拿下了半个东加索帝国帝国，那就更值得怀疑了啊。 反正不管怎么说，一位高高在上、血统高贵、“法力高深”的神子如此兴师动众是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种田的，绝对不可能！ 可是谁知道科琳娜还真是为了种田呢？ 贾森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越想越觉得好笑。 科琳娜看着狂笑不止的贾森已经没脾气了，“小心我晚上偷偷作法，让你未来一个月都想笑笑不出来！”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贾森：“噗嗤！”他捂着肚子，摆了摆手，“别、别说了哈哈哈哈哈哈！……” 科琳娜真的是要被自己的这位贴身秘书、高级人才给气死。 她赶紧打断了贾森，“再派人去查，第一，查神庙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第二，查阿莫斯兵力部署，第三，将之前查过的阿莫斯领地内开挖沟渠水井的情况全部重新核实一遍。” 贾森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憋着笑应了一声“是”。 …… 阿莫斯很快就写了回信过来。 在信中，他又一次向科琳娜聊起了耕地的事情，临近收获，他这一次说了许多农忙时的趣事。 作为严格按照贵族教育养起来的三王子殿下，他文采斐然，说起这些小事时栩栩如生又生动诙谐，足以拿去学堂作为作文的范本。 读他的来信实在算得上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之前阿莫斯的许多信件，科琳娜考虑到两个人也算是朋友，并没有公开。 需要商量或者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她会另外说出来，与众人商讨。 这一次阿莫斯的这封信却被摊在了营帐内各位高层的面前。 第232章 基石 科琳娜已经被剥夺了与“朋友”私信来往的权利, 日后阿莫斯所有的信件都将会被归类到公务相关。 而前期科琳娜阿莫斯求援之事的处理，也让人觉得她识人可能是受到了来自遥远的迪恩帝国阿莫斯帐下的那些祭司们的诅咒，能力直线下降, 几乎为负，实在不值得信任。 所以这件事情她只有发言权, 却没有决定权。 阿莫斯在信中向“种友”分享完了他这段时间对于种田的体会以后，他就向科琳娜提起了农具的事情。 科琳娜上一批送过去的农具他觉得非常好用, 询问科琳娜手上还有没有富余, 他可以出钱购买。 科琳娜混到现在也算是混到了不算太差的地步，不能跟她祖母这种当年权倾天下、富甲一方的老牌贵族比，却也勉强能够得上“暴发户”的称呼。 她手里余粮充足, 其他一些生活必须物资的储备也不在少数。 对于阿莫斯再一次的求援, 科琳娜是想要答应的。 她并不指望着这些农具能为她赚多少钱，她更希望的是这些农具能够尽快地普及下去，解放农奴们的劳动力，也能够种出更多的粮食，也不会再有人饿死。 然而她虽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却被众人无情驳回了。 贾森指着那张羊皮卷, “没看见人家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在这封信中，阿莫斯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这些送过去的农具上面的黑色金属。 这些黑色金属自然是铁。 进入东加索帝国以后, 科琳娜就又发现了几座大铁矿。 不说铜和铁二者到底孰优孰劣, 就从矿产数量上来说, 铁就完爆了铜。 未来自然还会出现许多性能和产量、价格都完虐钢铁的新型合金甚至是新材料, 但在还没有完全进入现代化之前，钢铁都将在往后几千年的历史中扮演主要角色。 哪怕是进入现代化以后，钢铁行业一样也是近现代工业的重要基石之一。 铁在整个斯罗郡和埃斯坦郡都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普及和应用，铁匠铺常年累月不熄火, 每个月的生铁产量大到惊人。 阿莫斯或许不是很清楚这种金属具体意味着什么，但不妨碍他察觉到一种新金属背后的巨大潜力。 “神庙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大祭司这段日子可是过得很不好，除了圣德海域之外的几乎所有重要的据点都被人给掀了。” “之前我们还以为是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后果，仔细查过以后才知道这其中没有一件事儿跟那位三王子脱得开关系。” “他表面上听你的话往后一步，先专心于领地内事务，实际上却是在全力吞噬神庙的势力。” 科琳娜听到这里，神色越发无奈了，她倒是还想帮阿莫斯反驳一下呢，可面对这些铁证，她好像也无话可说。 她只是不解，天灾就在眼前，为什么这些人好像都瞎了聋了一样，可以将旱灾视而不见。 科琳娜的迷茫无人知，众人正在商量如何应对阿莫斯的请求。 经过商量后，大家最终决定使用拖字诀。 直接撕破脸皮也没有必要，不需要明确地拒绝，但真的给阿莫斯这些东西，他们也咽不下这口气。那就先拖着，拖着时间回信，拖着时间送东西，信件一来一回，慢起来一两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在没有企鹅和微信的时代，虽然是很不方便，但自由啊。 像阿莫斯这种朋友，很多时候聊着聊着就聊没了。 他要不是贵为王子殿下，只是普通的小贵族甚至农奴，说不定就以为科琳娜已经病死了。 这一次的回信依旧是科琳娜亲自写的，只是信中的内容都是贾森他们商量以后出来的结果，她就只是充当一个无情的抄作业机器。 只是在信件的最后，科琳娜还是据理力争，自己原创了两句。 “大人又劝他专注领地内事务？”贾森摇了摇头，“知道的要写你一句好意提醒，阿莫斯那样的，还不知道该怎么骂你只知道自己吃饱，不晓得体谅他还饿着肚子呢。” 科琳娜如今是群嘲对象，听到贾森说这个话也不辩驳，默默地写完了信交给了他，“他听不听是他的事。” 贾森眉头皱了一下，随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阿莫斯自然是不会听的。 麦子收割之后，原本还可以种一季大豆等各种豆类。 本来在这个地方，鹰嘴豆也是非常常见的东西，哪怕不种科琳娜送过去的那些种子，种鹰嘴豆也好歹能糊口。 可如今迪恩帝国部分地区的农田中地都干得开裂了，阿莫斯也并没有挖设沟渠的意思，种子种下去，苗苗都长不出来，之前科琳娜送过去的种子他也糟蹋了大半。 阿莫斯不急，科琳娜却是急得嘴边上都起了燎泡。 当然，她也不光是急阿莫斯那边的事情。 …… 似乎是因为刚刚收割了粮食，虽然许多地方的粮食收成明显比不上之前的，可除了极个别地区，大家暂时也还不缺吃的，所以所有人似乎也不在意。 而随着时间不断往后推移，问题也终于逐渐暴露出来。 科琳娜以为，之前他们不在意，是因为这个问题还没有临到自己的头上。 但哪怕后面问题已经来临，大部分人依旧不在意。 在这个时候，东加索帝国爆发了全面内战，亚历克斯帝国也有两个领主反了。 科琳娜一开始还有困惑，直到她被邀请去参加了一场东加索帝国某位公爵大人举办的豪华宴会，她才后知后觉，并不是她的消息出错，确实是有许多人在不断饿死。 但这些饿死的人也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们死得悄无声息、不起波澜，死了就连夜被人丢出去，而那些高贵的主人们是绝不会看到他们的尸体的。 粮食再少也绝对不至于饿到那些高贵的主人。 而严格意义上说起来，这些高贵的贵族才称得上是人，底下那些不过是人形的牲畜罢了。 虽然不会饿到这些人，倒也会影响到一些。 科琳娜在参加宴会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些抱怨，说今年种出来的上成麦子太少，明年可能会喝不上好酒，也有埋怨投资矿产的钱粮不够用的。 那位大公爵亲自送她出来的时候，那么巧，公爵府大门口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小孩儿倒下了。 立刻有卫兵上前驱逐那小孩。 如今已经是深秋，天已经有些凉了，科琳娜披着金银丝布的薄披风站在那儿就觉得身体发凉。 而不远处，那小姑娘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手脚都冻得有些发紫。 几个卫兵上前查看过以后，忽然就抬起了那个小姑娘，迅速地将人抬走了。 不等科琳娜开口，一旁的大公爵先一步叫住了那两个卫兵，“怎么把人抬走了 ？” 两个卫兵忽然停住脚步，有些迷茫对视了一眼。 科琳娜也有些意外地看了身旁这位大公爵一眼，心道这些人也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 她正准备上前查看情况，其中一个卫兵躬身道：“大人，她已经死了。” 科琳娜脚步一顿。 大公爵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可真是可惜了。” 两个卫兵闻言，其中一个看起来明显神色活络的指着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另外两个小姑娘道：“大人，那两个似乎是这个人的妹妹。” 大公爵看过去，在看到那两姐妹的脸的时候，忽然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这么丑，快把这两个人赶走，别污了我的眼睛。” 那个卫兵怔住，科琳娜眼底也露出一丝诧异。 她仔细看了被抬起来的那个女孩子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缩在角落里的另外那两个女孩子一眼，她忽然就明白了。 死去的这个小女孩皮肤白得惊人，拥有着一头海藻般的黑色长发，虽然闭着双眼，却依旧能看出她眉眼间的精致和动人。 而不远处的那两个小姑娘，虽然是这个小姑娘的妹妹，可她们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亲生的姐妹，长相上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一个头发稀疏，眼睛还小，脸上还遍布了雀斑，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另一个骨骼粗壮，但又瘦得惊人，一双大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看起来有几分呆滞，不管从哪方面说，她们实在都是很不起眼的孩子。 对于大公爵来说，这三姐妹都算是一件物件，一份财产，美貌的奴隶还能有几分价值，而长相平庸的农奴，自然是一文不值。 大公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了那两个卫兵，转头吩咐身边的亲兵，“你去处理。” 那亲兵点头，一挥手，带着四个人小跑跑了过去。 那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瞪着朝着他们快步走近的卫兵，想走又不敢动，想叫又发不出声音，只有牙齿发出“咯咯”的声响。 科琳娜眉头皱起，正想说话，那带头的两个亲兵忽然抽出了腰间的铜剑，刺穿了两个少女的身体。 科琳娜愣在了原地。 那两个少女很快就被拖走了，只有地上两摊殷红的血液能证明她们或许曾经存在过。 “为什么……”科琳娜听到自己问，“要杀了她们？” 大公爵“唔”了一声，“若是不杀了她们，说不准哪天又跑到我面前来了，岂不是又要碍到我的眼睛？这样就能以绝后患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几分自得，让科琳娜整个人像是被千根针扎了一下似的。 站在科琳娜身后的贾森见科琳娜一直没动，有些忧心地走上前来，挡在了科琳娜的身侧，替她挡住了风，“大人，阿曼德先生说过，您吹不得风，还请快些上车吧。” 科琳娜的视线却久久无法从地上那两摊殷红的血液上挪开。 贾森顺着科琳娜的视线看了过去，眉头轻轻一皱。 其实在这座城市里，死亡实在不是一件多么让人惊叹的事情。 只要往整条街上那么一扫就会发现，这条街前前后后躺着不知道死了又或者将要死了的农奴。 而因为大公爵府设立在此处的缘故，这条街已经是这座城市里最“干净”的一条街了，其他看不到的阴影处，类似的鲜血和烂掉的尸体还不知道有多少。 这样的景象实在是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人心里很难起什么波澜。 大公爵也察觉到了科琳娜的异样，他朝着科琳娜看了过来。 “大人。”贾森不得不提醒科琳娜。 科琳娜回神，“嗯”了一声。 她木然地上了马车，马车不急不缓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行驶出去。 他们身后，大公爵府再次奏响了音乐，热烈的音乐仿佛在欢送他们远行。 科琳娜僵坐在马车内，视线瞥过城市里那些阴影的角落，那些人像是被用了丢弃掉的垃圾，和接到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吱吱”的老鼠叫声藏在音乐声中，飘入了科琳娜的耳朵，紧接着又响起了大鼓的敲击声。 “咚咚咚！……” 伴随着这敲击声而来的，是远远近近女人们的惊呼声和急促的奔跑声。 科琳娜好奇地张望出去，只见从各个破坏阴冷的屋子里、从不知名的街角处，像是有一位魔法师施展了魔法一般，忽然冒出来许许多多的女孩子。 她们骂骂咧咧的，你推我搡着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科琳娜的队伍因此被迫停了下来。 立刻有人上前寻问了原委。 “要去公爵府的？”科琳娜有些好奇，“这么多小姑娘去公爵府做什么？” “参加盛会，”亲兵含糊着道：“为那些大人助兴的。” 科琳娜沉默了一秒，随后又问：“怎么个助兴法？” 亲兵咽了一口口水，克里见状，上前推了那亲兵一把，“问你话呢！” 他是科琳娜这一次出行的护卫队队长。 “就是唱歌、跳舞，还有……一个特殊项目，”见科琳娜不说话，亲兵硬着头皮往下说道：“让小姑娘们全部跳到大公爵府后方两公里外，差不多六十米宽的大河里，游过去，取到了对面山里的蜂蜜再游回来。” 第233章 出战 “那条河？以那水流速度这些小姑娘都能游一个来回？” 这不是说笑呢吗？ 这都能够得上他们埃斯坦郡军的军人人均素质了。 科琳娜却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取回来了然后呢？” “取回来了就能真正进入公爵府，为那些大人们献舞了……” 当然，跳完了舞, 热完了身，自然就能进行下一步的事情了。 “那她们能得到什么？” “宴会结束以后, 公爵大人会将宴会上没有吃完的东西赐给她们，若是运气好的话, 可能会被留在公爵府做一个女仆。” 科琳娜停顿了一会儿, “仅仅就这些？” 亲兵有些茫然，“就……这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某个小姑娘忽然被人推了一把, 差点撞上科琳娜的马车, 在彻底撞上来之前，被科琳娜的护卫挡开了。 小姑娘一转身，看到穿戴齐全的甲卫，狠狠吓了一跳，立刻跪下了, 对着那甲卫拼命地叩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家都知道科琳娜的脾气, 她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去为难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奴小姑娘。 那护卫挥了挥手, 正想说她可以走了。 科琳娜忽然就看到了她的脸, “等一等。” 护卫听到科琳娜的吩咐, 立刻就将人拦了下来。 这个小姑娘其实长得也很普通，头发稀疏、满脸雀斑，科琳娜却看入了神。 那小姑娘一开始还有些害怕，见科琳娜只是盯着她并没有想要对她如何的样子, 她也逐渐大起了胆子，“大人，我能走了吗？” 她说着话的时候，视线不由自主地看着四周围涌动的人群，神色焦急。 科琳娜体察到了她的心急，却还是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自然是去公爵府，这鼓声就是召唤我们去公爵府呢！” 科琳娜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你也要去公爵府？” “嗯！” 科琳娜微微愣了一下，难道是她误会了亲兵话里的意思？ 她看向亲兵，“这么小的孩子也去吗？” 亲兵伏下身体，“是的大人，公爵府的规定是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女孩儿都能参加。” 科琳娜摸了摸自己的胃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一阵反胃和恶心。 那小姑娘却是有些急了，护卫的宽容以待也让她下意识地放松下来，她扬声问：“大人，我能先走了吗？” 科琳娜眉头紧紧皱着，“你等一下。” 那小姑娘急得快哭了，“大人，再耽误功夫我可就赶不上了！” 她说完，也不等科琳娜说话，趁着护卫一个不注意，猛地转身一下子扎到了人群中，飞速地朝前跑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少女的洪流中不见了。 几个护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向克里，“要追吗？”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科琳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也不用问了，几个人连忙追了上去。 可四周围全部都是涌动的少女，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材干瘦，哪里分得清楚。 贾森几次想拉住科琳娜，都没能拉住他。 眼看着护卫队几乎要被人群冲散，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道：“去公爵府！” “我们坐马车去，更快。” 其实不会更快的，但科琳娜实在是跑不动了，她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哮喘又有发作的迹象。 她只能回去，选择坐马车。 马车重新回到了公爵府，越过公爵府来到了后方那条大河前，却没有再往前。 科琳娜遥遥地看着，看着那些少女被石斧劈砍，倒在了河岸前，血染红了大半条河流，看着没有被砍死的少女们欢天喜地地跳入了湍急的水流中，被水流逐渐吞没了身形。 她们大多很瘦很瘦，那一双双眼睛却很亮很亮，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的凶兽，又像是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她本来还想问一问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为了那一点残羹冷炙，为了那个公爵府的女仆身份，压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但此时，她好像也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走吧。” …… 这一夜科琳娜彻夜难眠。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两年了，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哪怕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疯狂，她却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可现在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极为可怕又荒诞的方式自我毁灭着。 一面是金矿、晚宴、王位、美人，一面是饥饿、无知、疯狂、死亡。 …… 回到洛东城后的科琳娜依旧晚睡早起。 外面的世界依旧疯狂，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从外界传来。 “东加索帝国最近出现了一个叫宇宙之神的教派，吸纳了不少底层的农奴，这个教派最近刚刚冲击了一位男爵的庄园，将男爵一家人都杀了。” “迪恩帝国神庙的势力似乎有重新抬头的迹象，不少农奴都涌入了圣德海域，圣德海域好像也来者不拒。” “三王子阿莫斯在四处搜捕那些煽风点火的神庙人员，前几日他刚刚以村庄藏匿异教徒的借口，屠杀了一个村庄。” “各地的异动越来越多，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似乎又有南下的准备。” 贾森从线报中抬起头来，“大人要不要我出面安抚他们？……” 他在亚历克斯帝国待了将近半年，早已经是亚历克斯帝国王子的心腹，甚至已经取得了国王的信任。 而学堂也早就已经在亚历克斯帝国深深扎下根来。 有亚历克斯帝国王子牵头，吸纳了无数的贵族子弟，当然还有更多面相农奴的学堂。 在教授知识的同时，贾森也借着这张学生网络进入和联合了大半个亚历克斯帝国的贵族圈层，整个帝国贵族圈层如今都沉浸在开办工厂做生意发大财的喜悦当中。这一次国王提出的日常巡游计划，他们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这一次他离开亚历克斯帝国，也是带着为王子和这些贵族开发新商路的任务来的。 有泽代河整个水脉商业网络的存在，再加上东加索帝国的消费能力，行动自然是很“成功”，羊奶粉、牛奶粉，配合着咖啡，还有各种其它的羊奶牛奶制品，畅销得不得了。 如今天气也慢慢凉了，羊绒衫正好又可以上货了。 亚历克斯帝国的那些贵族们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都塞进纺织工厂里头去，哪有心情打仗？人都去打仗了，谁来纺织？ 科琳娜拿着鹅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你觉得呢？” 贾森勾了勾嘴角，“我觉得，可以让亚历克斯帝国再给阿莫斯添一把火。” 科琳娜微微垂下了眸子，没有说话。 贾森见状，有些奇怪地看了科琳娜一眼，这段日子科琳娜整个人似乎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贾森犹豫着问科琳娜，“您难道……是在担心阿莫斯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随后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 她合上本子站了起来，“若是你能够确保北境不受这一次亚历克斯帝国入侵的影响，就随你。” 贾森躬身应是，“大人放心，我自然不会让北境卷进去的。” …… 在又连续干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后，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终于挥兵南下。 帝国大军顺利穿过迪恩帝国北境的边防线，一路行过整个北境，直接进入了迪恩帝国的腹地。 而与此同时，这半个多月内，迪恩帝国内部又涌现了好几股不知名的势力，之前在东加索帝国活动的宇宙之神教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了迪恩帝国去了，还有什么生命女神教、太阳神教，更多的就是一股股土匪。 不知道多少村子里的人活不下去了，直接就逃进了山里落草为寇。 如今的荒山是真正的荒山，主要的生活必需品例如铜、盐还有农具、武器全部都掌握在贵族们手中，农奴们什么都没有，一旦进了山里，与外面断了来往，生存就要出问题的。 可到了这会儿了他们也顾不得了。 本来就要饿死了，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三王子阿莫斯只当是神庙作鬼，后来又怀疑有东加索帝国的势力渗透，他从一开始四处追捕神庙的人，到后来又开始四处追捕宇宙之神教、生命女神教、太阳神教的人，几乎心力交瘁。 人越抓越多，可反的人也越来越多。 明明整个帝国他已经没有任何敌手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国王，他将超越前辈，消灭神庙，将整个帝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并带领着整个迪恩帝国走向一个新的辉煌时代。 可为什么总会有敌人冒出来，杀也杀不完！ 阿莫斯已经杀红了眼，杀到后面，几乎是一城一城地屠人。 他杀得这么狠，直接逼反了另外几个大贵族。 如今才是整个帝国皆是反军。 而此时，亚历克斯帝国南下的军队也到了。 …… 深夜，科琳娜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霍勒斯推门而入，将厚毛的狐狸披风批在了站在窗户前的科琳娜的身上，顺手将窗户给关上了，“大人，您已经站了一夜了。” 科琳娜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不也没睡吗？” 迪恩帝国内部大战在即，东加索帝国也不太平。 速明堡传来消息，宇宙之神教带着两万多人冲击了安布罗斯大公爵府，将整个速明堡烧了个精光。 而东加索帝国的帝国高层也很快做出了回应，帝国国王联合几位大贵族派出军队全面绞杀宇宙之神教，短短两天的时间，已经杀了一万多人。 这些人，有些是宇宙之神的教众，但更多的不过就是一些无知的农奴。 隔壁的查文高地今日就迎来了帝国大军。 帝国大军在挑了宇宙之神教设立在查文高地的据点之后就开启了屠杀，从消息传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日了。 “查文高地有新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霍勒斯摇了摇头，“大人想要出兵支援查文高地？” “万万不可！”贾森推门走了进来，“大人，万万不可！” 科琳娜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了桌子上的工作日志。 贾森立刻跟到了桌子前，将手里的热羊奶放下，坐到了科琳娜的对面。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科琳娜的神色，才缓缓开了口，“大人，您忘了当初我们进入东加索帝国时您说了什么了吗？” 科琳娜半垂着眸子，“我说了什么？我还真的忘了。” 贾森：“……” “您说过，我们虽然看似实力强横，但其实根基不稳，若是东加索帝国回过神来，以举国之力对付我们，我们未必能讨得好去，给他们个由头，让他们有点东西争来争去的才好呢。” 他说完，却没等来科琳娜的回应，再看科琳娜的脸色，她虽然打开了工作日志，可目光渐远并没有落在那本子上面，似乎在出神。 而她握着工作日志的手也微微收紧了，指尖有些泛白。 贾森隐隐感觉到不大妙，“大人，我知道，对于查文高地发生的事情，您一定很难过，可这件事情我们真的做不得。且不论我们一旦发动，忽然插手查文高地的事情，东加索帝国会是个什么反应。就说那位三王子阿莫斯殿下，他现在是不敢招惹我们，一旦我们跟东加索帝国开战，就他那见谁都咬的疯狗性子，能保证他不对我们在迪恩帝国的势力下手？” “甚至连亚历克斯帝国的那帮人，他们如今又何尝不是对加米城码头甚至整个加米城虎视眈眈？……” “大人！……” “我知道的……”科琳娜打断了贾森。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看着科琳娜苍白又无力的脸色，又难受，又有些迷茫。 他绕过了桌子，跪在了科琳娜的面前，仰着头看科琳娜，“大人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农奴们难过吗？” 科琳娜“嗯”了一声。 贾森心道果然，虽然科琳娜没说，但这几个月来贾森也能够察觉到科琳娜的挣扎和痛苦，他只是不知道科琳娜已经痛苦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他咬了一记唇瓣，“大人太过仁慈……” “咳！……我仁慈？”科琳娜用袖子掩住了嘴巴，“你说的，仿佛那个想出用金矿钓住东加索帝国的贵族高层，引多方厮杀的人不是我似的。” “大人！我们那也是迫不得已！”贾森很是不服气地道：“若是我们不这么做，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来围杀我们吗？再说了，金矿就在那里，大人只是不抢而已，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贪婪，也不至于为了一座金矿斗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你不必为我开脱，我做了，我就敢认。” 贾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几秒的沉默，他仰起头，神色倔强，“哪怕那计策是大人定的，可是后期执行的是我，坚持不改的也是我，到如今，不愿意前往救援的还是我，我本就是一个手段低劣、心性恶毒的小人，我就是不想看这些人好过，哪怕让那些农奴们陪葬又如何，这恶心人的世界早就该覆灭了……” “贾森！”科琳娜一声厉喝，随后就大声咳嗽了起来，声音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肺都咳破了。 而她的脸也从一开始的通红又逐渐转成惨白，额头上冒了一层的虚汗。 贾森脸色微变，“大人……” 科琳娜指着贾森，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住嘴。” 贾森闭上了嘴巴，可神色依旧倔强，只是倔强中又透着一丝焦虑和担忧。 科琳娜长长舒出一口气，“贾森，你记住，你并不是一个手段低劣、心性恶毒的小人，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用你。” 贾森愣住。 他以为科琳娜要训斥他…… 经过刚刚那一遭，科琳娜是彻底没了力气，她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 一旁的霍勒斯忽然对着科琳娜单膝跪下，他低着头，“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立刻率军前往查文高地。” “霍勒斯！你能不能别在这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霍勒斯神色平静，“我对大人唯有忠心。” “你懂个屁！通往权利的路途本就是充满了鲜血和阴谋的，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距离那位置就只差一步而已，怎能在此时心软！霍勒斯，我看你是权利日大、心生反意！” 霍勒斯抬眸，“大人要过那位置吗？” 贾森愣住。 他怔怔地看向科琳娜，颤抖着嘴唇，“可是……可是……我们都已经做了这么多……”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做了那么多，也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大人！……”贾森迅速压下了眼底的慌张，“大人难道还是想要选择离开？事已至此，你要怎么走？你能怎么走？” 科琳娜闭上眼睛，“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贾森拳头握紧了。 他以为科琳娜说的是之前在营帐里讨论过的那次，那一次，科琳娜就有着强烈的冲动想要与阿曼德老先生一起离开。 就在贾森以为科琳娜最终还是决定要走的时候，只听科琳娜又道：“在两年前，我刚到埃斯坦郡的时候。” 贾森一怔，埃斯坦郡？ “在我刚见到杰西、克里、库利奇他们的时候，当时我就选择了留下。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但我选择留下也从来不是那个位置，我选择留下，是因为你们……” 贾森眼睛微微撑大了，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科琳娜看着贾森，“我可以为了自由为了想要的生活甘心于清贫，甘心于默默无名，甚至死去也没有关系，但我没有办法眼看着我的亲人受伤害，比起过隐士的生活，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你们。”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但这不是我肆意毁灭别人的生活的理由，这是我的原则，是哪怕并非我一生所求，却也绝不可以触犯的东西！” “这是属于我的信念。” 她最不信的就是她老师成日里挂在口中的所谓社会、国家、情怀的那套东西，到最后，还是铭刻在了她的血液当中。 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权利就是冰冷而又残酷的…… 那不是她的东西。 她所信仰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是人人生而平等，是修身治国平天下，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从小在课本上耳濡目染的，是革命先辈用自己的血液书写的，是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这东西，哪怕不承认，它也抹不掉、去不了。 “贾森，我之所以为我，而不是三王子阿莫斯，不是二王子，不是王后，不是大祭司，不是前几日我们刚刚见过的那位尊贵的大公爵大人，就是因为我不能接受这件事情。” “我相信正义和权利一定是需要抗争的，是会流血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和平演变是不足信的。” “但我争取的从来不是某一部分贵族的权利！流血的人也不该只是这些平民和农奴！” “如果我想要的只是参与到这一场政治斗争当中，与他们一起争权夺利，无视那些农奴们的性命，甚至将他们当成工具，当成不配拥有任何权利的牲畜，无情地利用他们，最终得以走上王座，那我还是我吗？那我不就是第二个二王子，第二个阿莫斯了吗？” “那我做这一切的意义又何在？” “我要这个王座又有何用？” “我告诉自己，部分的牺牲是必须的，可是我看着他们一座城一座城地杀人，我真的无法再说服自己。” 贾森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 他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科琳娜为什么会痛苦了。 他以为的仁慈何其浅薄，那不只是心软，那反而是坚强、责任、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她为了一开始那一百个人一直走到了现在。 而那些身处查文高地的人，与当初的那一百个人又何其相似。 若大人能做到亲手将他们葬送，那便根本不会有埃斯坦郡，也不会有后来的斯罗郡，加米城，还有如今的洛东城。 她所做一切，不过都只是看不得这些苦难的人受到压迫、遭受折磨，想要伸手拉一把他们而已。 他曾经也是其中一个。 他是那么痛恨着那些肮脏的贵族，而如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他为了消灭他们，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森一脸苍白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大人……” 他说不出话来。 科琳娜缓缓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他眼睛红色可怜，眼神中更是满满的茫然和无助。 一旁的霍勒斯握紧了双手，“大人……” 不等他说完，“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烧砖铺的主事人艾莫斯，也是学堂的大学姐，如今的客座老师。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科琳娜的面前，随后默默地跪了下来，“大人，艾莫斯请求出战。” 科琳娜愣了一下，怔怔看向她，“艾莫斯？” 艾莫斯是个女孩儿，也不是军人，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化训练。 她抽出了腰间夹着的一份报告，“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烧砖铺中，所有愿意参战的人。” 科琳娜接过了艾莫斯呈上来的报告，微微怔住了，这里面竟大部分都是女孩儿，“这些人？……” “大人放心，我从未逼迫过他们分毫。” “其实在我听说了那一次公爵府晚宴上千少女惨死之事以后，我便已经隐隐有了这个念头。我们埃斯坦郡出来的人出身都不怎么高贵，若不是遇到了大人，或许我这辈子便是她们其中一员，物伤其类也好，心生怜悯也罢，反正大人教我的，便是不能认命，她们不懂抗争，我教他们，教不会也没关系，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那我也会跟这些混蛋战斗到底！” “没想到，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怕死的！” 科琳娜往下看去，除了战斗人员名单，艾莫斯甚至还详细地准备了战斗物资。 这些钱基本上就是由她个人捐献的。 “大人，艾莫斯永远是您手中之剑，大人光明所指，便是艾莫斯剑锋所指，艾莫斯请求出战！” “大人，克里请求出战！”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是属于克里的粗鲁嗓音。 “还有我，大人，伊内兹请求出战！” “杰西请求出战。” “干他娘的球的，算我杰弗里一个！” 科琳娜愣住，她缓步走出门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书房门口挤了一堆的人。 “大人！我们军械营全体请求出战！” “请求出战！” “请求出战！” 科琳娜愣了一下，扭过头又走到了窗户边上，不仅仅是书房门口，整个领主府几乎都被人给占满了。 密密麻麻一片，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科琳娜却感觉到一阵心热。 身后，贾森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缓缓跪倒在地，“大人，贾森请求出战。” 科琳娜怔住，扭头看向贾森，看到贾森神色平静、目光郑重，她的心忽然就定了，眼睛却有些发酸。 霍勒斯上前一步，最后一个跪倒在科琳娜面前，“大人，霍勒斯请求出战。” 科琳娜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却依旧沙哑了好几分，“好，出战！” “埃斯坦郡军全体听令，我命你们一天之内打退东加索帝国联军，拿下查文高地！” 在场所有军人齐齐行军礼：“是！领主大人！” 第234章 我回来了 一向与世无争的洛东城忽然有了动静。 埃斯坦郡军忽然出现在查文高地, 不足三个小时，四万多人的东加索帝国联军被击退，其中, 杀敌一万，俘虏两万, 逃散者数千。 查文高地的信还没有报至东加索帝国王都，埃斯坦郡又连下了两个郡。 几乎是同一时间, 贝弗利、赫尔曼、克莱门特带领的三支大军也从各自大本营中发动, 牵制住了各方力量，从不同方向向东加索帝国王都挺进。 不到十天，东加索帝国再失六块土地。 无论是东加索帝国国王还是其他高层, 听闻这个消息无不震怒。 他们也顾不上那些个什么宇宙神教、生命女神之类的东西了, 开始全力对付科琳娜。 不到几天的功夫，东加索帝国就召集了十万大军，另有十万大军紧随其后作为支援，这二十万人直奔科琳娜而去。 说是举国之力也不为过。 除了主力部队以外，东加索帝国其他一些未曾加入大军的贵族们也召集了不少的人, 似在蠢蠢欲动。 甚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盗匪们、各种邪一教组织, 也都兴奋了起来。 科琳娜在洛东城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军械生意，赚足了钱财, 虽然她平日里低调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了, 可伴着拍卖会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如今还有谁不知道科琳娜很有钱？ 埃斯坦郡军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偏偏, 科琳娜还拖不起。 她这里多拖上一点时间，就给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多一点反应时间，到时候，前来围攻她, 想要撕咬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她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不妙。 贾森分析的东西，几乎是条条都中了。 埃斯坦郡军从主动对东加索帝国联军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一只球笼里的困兽，人人都渴望着从这只巨大的野兽身上分得一块大肉。 …… 几乎是半个月以后才收到东加索帝国传来的消息的阿莫斯压下了羊皮卷，神色却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一旁的内事官奇怪于阿莫斯的反应，“殿下，这对我们来说难道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阿莫斯眼睫颤了一颤，抬眸看向内事官，“哦？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科琳娜大人与东加索帝国决裂，自然是无暇他顾，她自然也无法对殿下的大业造成任何阻碍了。” 阿莫斯的心思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自然是清楚的。 无论阿莫斯嘴上说得有多好听，科琳娜对他来说，一直就是一个心腹大患。 阿莫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羊皮卷，确实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才对，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 他的视线掠过旁边的一个大匣子。 匣子里放满了羊皮卷，每一封都是科琳娜写给他的。 在来往书信中，科琳娜最喜欢与他聊起种田、挖渠，还有一些底层农奴们衣食住行的琐事。 他察觉到科琳娜似乎很关心这些农奴们，这是很荒谬的。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科琳娜是在演戏，她在表演她的仁爱，她在表演符合她神子身份的事情。 一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如何能对那些低贱的农奴产生真正的同情呢？偶尔怜爱一下也无妨，可发自内心地想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一心一意地希望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过上不错的生活？ 这不是很奇怪吗？ 可战报上明晃晃写着，科琳娜拿下最新的三块领地之后并没有与东加索帝国联军和谈的意思，后期也没有联合当地的各大贵族，反倒与低贱的农奴们勾连在了一起。 她将当地的田地直接就分了大半给这些农奴们。 她借种子给他们，借农具给他们，给他们发口粮，给他们发衣服…… 她做尽一切可以让他们活下来的事情。 而她分地的这一举动不仅触怒了东加索帝国国王，伤害了那些被抢夺了领地的贵族，更是将整个贵族阶层的尊严和底线都扔到了地上践踏。 低贱的农奴怎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农田？ 若是这样，贵族又为何能是贵族，而农奴又为何是农奴？ 其实仔细想来，科琳娜有此举动并不算意外，埃斯坦郡军就曾经全体出身于农奴，而这些军人都是能够依靠打仗杀敌分得田地的。 更奇怪的是她的领地内似乎还设立了叫学堂的东西，无论是贵族还是农奴的孩子都可以进入学堂识字念书。 这一条条奇异的规定实质上，就已经是在挑衅贵族身份的优越性和合理性了。 只是她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如此直白地公之于众。 他不相信以科琳娜的聪明，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没有骗我。” 她在信中从来没有骗过他…… 那些农具，真的只是农具而已，挖沟渠，也真的只是想要种出更多的粮食，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而已。 倒是他，一次次怀疑她在敷衍、在欺骗，在怀疑中生了更多的怀疑，甚至生了怨恨。 内事官不明白阿莫斯在说什么，“殿下？……” “算了……都太迟了，她活不成了。” …… 不只是阿莫斯这样想，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好科琳娜。 都觉得科琳娜简直愚蠢到家了。 可是，拉密高地大捷。 科琳娜竟然打退了东加索帝国十万的先锋部队。 一个多月以后，圣灵港大捷。 再然后，德明山脉大捷，宗坚森林大捷，纳拉岛大捷…… 埃斯坦郡军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迅速席卷了整个东加索帝国，一开始，埃斯坦郡军的人很少，经历战争损耗，科琳娜这方人马削减应该会非常快速才对。 可奇怪的是，埃斯坦郡军像是被神明加持了强力的祝福一般，人越打越多、越打越多。 到最后，无处不是埃斯坦郡军。 埃斯坦郡军还未入城门，便已经有人为他们打开了关卡。 埃斯坦郡军进入未知山谷，便有人为他们全程引路。 埃斯坦郡还未遭受伏击，便已经有人事先预警。 东加索帝国联军不是人不够多，不是军队不够强，不是武器装备不够先进，不是信念微弱、战斗经验不足，可就是无能为力。 他们所看不起的，不放在心上的孱弱的女仆、粗俗的农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埃斯坦郡军中的一员。 或者说，全世界的农奴此刻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埃斯坦郡军。 “抓捕所有散播神子消息的人！”东加索帝国的国王不得不下令。 可有关于科琳娜的一切，有关于另一边的东加索帝国的一切依旧如无孔不入的飞絮一般在街头小巷飞舞着。 “是的，真的可以拥有自己的农田！” “不用上交所有的粮食，那是我们的粮食，只需要上交两成的粮食税金。” “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 “我们不用再担心会被随意地买卖了！” “可以读书，所有在合适的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免费读书识字。” 这些消息甚至传入了宫廷中。 东加索帝国国王听闻消息，立刻下令关闭宫廷大门，没有特殊允许不得随意进出，同时开始大肆捕杀宫廷内传播甚至只是知道一部分消息的男仆和女仆们。 亚瑟大陆348年，也就是科琳娜发动战争的第二年春，东加索帝国东加索八世死于宫廷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引致餐刀。 埃斯坦郡军顺利挺近了东加索帝国王都宫廷，自此开启了这个帝国的新时代。 …… 消息传到迪恩帝国的时候，已经是又半个月过去了。 迪恩帝国终于迎来了早春的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湿润了整个迪恩帝国的皇宫。 已经在两个月前卫冕的阿莫斯就坐在王座上，他看起来比半年前更瘦了一些，那头金黄色的头发中竟隐隐有了几分斑驳。 远远的，内事官弓着身小跑进来，一路跑到了阿莫斯的面前，“陛下。” 王座上的阿莫斯没有回应。 内事官略有些紧张地抿了一记唇瓣，又稍稍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陛下？” 阿莫斯终于回神，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似是为了掩饰他刚刚并没有走神似的，“聒噪。” 内事官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几乎将自己整个身体都贴到了地上，“陛下赎罪。” 阿莫斯见状，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的视线落在内事官手中的羊皮卷上，眉头一皱，略显厌恶，“又是生命女神那边的消息？还是神庙的？呵……他们是终于要对我这个国王下手了吗？” “是东加索帝国那边传过来的。” 阿莫斯一怔，他站起来，走到内事官面前拿过了羊皮卷，迅速看完了羊皮卷上的内容。 看完之后，他又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的时间，久到内事官整个人都跪僵了，仿佛就要被冻成一座冰雕，阿莫斯才重新回过神来，看着那张羊皮卷，忽然冷笑了一声， “果然，我就知道她做事哪有那么简单的……”他摩挲着那一行行文字，似是恍然大悟，又似是懊悔，“原来这些低贱的农奴还可以这样用吗？” “你说，她这样……到底算不算骗我？” 内事官愣住，“陛下？” 阿莫斯低下头，自言自语地道：“她是劝过我，她是劝过我的，叫我穷寇莫追，叫我好好经营农事，她劝过我的，让我不要杀人……可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样做的用意，如果她能够直接告诉我，我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张羊皮卷，“她骗我！她还是骗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娶她是真心，我要与她共掌帝国是真心，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是不是也在等着，等着我落到个像东加索八世的下场？” 这些问题，句句诛心，内事官哪里敢答？ 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后背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可下一秒，他却被阿莫斯抓住了手臂，“雅克，你怎么不说话了？” 雅克嘴唇颤抖了一下。 阿莫斯眯着眼睛凑近了他的脸，“雅克，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与我说，神庙的人正在想尽办法收买我的亲信，我的仆人，他们有收买你吗？” “殿……陛下，我……我没有！我绝不可能被他们收买的！” “既然你不会被收买，那你慌什么？” “陛下！……”内事官快被吓疯了，他猛地挣脱了阿莫斯的手，疯狂地用头碰地，“陛下饶命，我可以向神明起誓，我对陛下绝无二心，若我有哪怕一点点的私心，就叫我不得好死！” “真的吗？” “真的！真的！陛下，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莫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额头血红、唇色苍白，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担心的男人，缓缓地扯起了嘴角，“我放心，今日将你与外面情人生的那个小姑娘送到我这儿来，我就放心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迪恩帝国皇室惯有的华丽和从容，“是叫莉塔吗？” 内事官脸上最后一丝血丝“唰”的褪了下去。 “怎么，不肯吗？” 内事官雅克张了张嘴，“是……” 雅克不知道是怎么从大殿中离开的，他像是一具干瘪的尸体，拖动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出来。 一直到一滴春雨落到了他的眼睫上。 他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天空，双手缓缓地握了起来，随后他的视线落到了远处宫廷大门的方向。 …… 亚瑟大陆348年初夏，在东加索帝国国王过世后的三个月后，迪恩帝国宫廷内也发生了宫变。 起因似乎是有一位内部高级人员被神庙买通，给神庙输送消息，在神庙攻入王都后，又向下散布假消息和假命令，故意拖延战机，最终导致迪恩七世阿莫斯一个人被围在了王宫大殿。 大祭司并没有立刻杀死阿莫斯，反倒将阿莫斯带上了祭坛。 此时的阿莫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他被绑在巨大的火刑柱上，而他的面前，摆放着神庙的圣物：光明书。 大祭司巴塞洛缪穿着最隆重的金银丝布袍，苍老的脸上却是容光焕发。 而他的身边跪着的圣子圣女全部用狂热地眼神看着他。 再往外，却是上万个神色麻木的农奴，他们被树藤串在一起，低着头跪在地上，看着还活着，可又像是已经死了。 一个个火堆被点了起来，太阳也逐渐升了起来。 巴塞洛缪偏过头，怜悯地看着阿莫斯，“火焰会净化你身上的一切罪恶，我的孩子，接受你该得的惩罚吧。” 阿莫斯全程漠然，半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直到那些光明骑士忽然抽出了冰刃。 “啊！……” 惨叫声响起，第一排农奴倒了下去。 阿莫斯怔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旁的圣女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兴奋：“我们在迎接神明的降临。” “什么？” “这是属于神庙的，最强大也是最可怕的秘术，只要我们向神明献上足够虔诚的信仰，神明便会降临，一切黑暗都将褪去！” “什么叫……足够虔诚的信仰？是这些人吗？” “还有你，迪恩帝国皇室后裔，最纯正的神族血脉。” 阿莫斯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又看向祭坛下方，那一排一排倒下去的农奴，耳边是圣女兴奋到有些变音的声音，“很快了，很快就好了，到时候，我们也将得到全世界的信仰和虔诚，得到所向披靡的军队，不仅仅是迪恩帝国，还有东加索帝国，亚历克斯帝国，这些都将是我们的了！” 阿莫斯听着听着，感觉到巨大的荒谬感的同时，又忽然觉得想笑。 他也真的是笑出声来了，“你们以为，她是凭着那所谓的神明才打败了东加索帝国联军的？” 大祭司闻言，微微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向神明祈祷。” 阿莫斯根本忍不住笑，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一个月前科琳娜在给他的回信中写的那些，也明白了他曾经所执迷的，所做错的一切。 他在大祭司和这些圣女圣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们偏执地相信着自己信奉的一切，却从不睁眼看一看科琳娜到底在做什么，不睁眼看一看这些人，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民他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不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已经糟烂到了什么程度！ 哪怕，就睁眼看那么一眼。 不需要神明，哪怕将他们当个人看呢？ “哈哈哈哈哈！……”阿莫斯笑着笑着，忽然放开了声音，那一头白发随风扬起，似是已经疯癫。 大祭司眉头越锁越紧，他看了一眼远方山头。 圣女克制不住兴奋地道：“大祭司大人，到时间了！” 大祭司微微颔首，眼底也重新恢复了愉悦和期待。 他转眸给了圣女一个眼神，圣女立刻会议。 庄严的，华丽的，也是让人敬畏的、恐惧的祭祀仪式最重要的最正式的部分启动了，许多人跟着大祭司吟唱起来，而红色的火蛇也逐渐攀上了阿莫斯的双脚。 阿莫斯却还在笑，他实在是忍不住，笑自己，也笑这些人。 “蠢货……蠢货……” 他笑得实在太聒噪，圣女终于忍不住停下吟唱试图打断他，“闭嘴！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神明马上就来了，神庙终将是最神圣最强大的存在，而你已经失败了！” 这番话只换来阿莫斯更放肆的笑声。 圣女气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下一秒，那被鲜血所浸染的石碑忽然有了一丝动静，石碑从内部裂开了一道缝隙。 “咯咯、咯咯……” 这东西还在不断的扩大。 而在缝隙中，有一道光影从中透了出来。 圣女撑大了眼睛，她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是神明……是神明……神明真的降临了……” 她极度兴奋地看向阿莫斯，眼神中带着满满的得意。 阿莫斯见状也微微怔了一下，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那些光明骑士仿佛受到了这一抹圣光的感召，手上的动作也越发加快了，那一张张脸，兴奋得已经扭曲了。 他忽然又笑了。 火焰已经攀爬到了他的腰部，火焰的灼烧也让他的笑声变得更加渗人，“蠢货……蠢货……都是一群蠢货……” “阿莫斯，你够了！” 大祭司巴塞洛缪却是拦住了圣女，“随他去吧，火焰终将洗清他身上的罪孽。” 圣女闻言，转过念来，也是……阿莫斯已经是注定要死的人了，她又何必与他为难？ 阿莫斯看了巴塞洛缪一眼，笑得更疯了，“你以为你赢了，你竟真的以为你赢了……” 他忽然直起了身体，“神子大人万岁！埃斯坦郡军万岁！人民万岁！……” 他忽然喊出这样的话，其实有些滑稽。 大祭司和神庙的其他人看阿莫斯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阿莫斯却是笑容灿烂，再次嘶声喊道：“人民万岁！” 那一瞬间，他像是真的化身成了一簇火焰。 他此时的脸实在称不上优雅好看，反而肮脏又狰狞，与面前石碑中逐渐显现的光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仿佛他真的被某个恶鬼附身了一般。 可他的眼睛又是那么亮，让人忍不住去探寻那眼眸中的光。 大祭司已经懒得再理会阿莫斯，“随他去吧。” 神庙的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道光影上，那里存着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希望。 可就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忽然也传来了一声“人民万岁”。 一开始就这一声，随后稀稀拉拉的，又传来了许多声。 光明骑士察觉到是某些农奴在叫唤，立刻上前，率先杀了这些不安分的农奴。 可是，明明他们已经杀了那几个发出怪叫的农奴，那喊声却越来越大了。 “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 “人民万岁！” 那喊声逐渐从四处响起，变得无所不在，它们汇成了一股洪流。 紧接着，那些农奴们动了。 大祭司怎么能够允许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变故！ 他大声嘶喊：“停下！全部给我停下！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停下是永远都不可能停下的，哪怕光明君的刀兵在前，这些人却依旧跟疯了一般，不要性命了一般，疯狂地冲击着。 光明军也乱了。 明明他们应该退的，应该怕的，应该可以控制住的。 可是没有用，哪怕刀在他们手里，哪怕他们的人数也不在少数，哪怕农奴们已经死了快一半的人了。 可还是没有用。 他们不怕死，他们疯了，可光明军怕死，他们的命金贵，他们在退，他们怕了。 “砰！”在混乱中，石碑碎了。 大祭司飞身扑过去，却只抱住了其中一块碎石，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他怔住，疯了一般去扑那光影，那光影似也在挣扎，却最终消失在了第一缕晨曦当中。 大祭司抱着其中那一块碎石，彻底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您是神明啊！您是神明啊！……” “噗”的一声，他的身体被一根巨大的木刺给洞穿了。 “人民万岁！……”他听到对方喊。 …… 亚瑟大陆348年，神庙大祭司在祭祀典礼中被祭品杀死，神庙分崩离析。 同年，神庙圣女宣布自己继任大祭司之位，光明骑士团团长带人出走。 亚瑟大陆349年，埃斯坦郡军西入迪恩帝国，剿灭神庙。 亚瑟大陆351年，埃斯坦郡军彻底平定迪恩帝国各方兵乱，迪恩帝国与东加索帝国二国统一，改名为秦西帝国。 亚瑟大陆353年，亚历克斯帝国爆发马瘟，大批马匹死亡。 同年，亚历克斯帝国各地乱起。 亚瑟大陆355年，国王在一场宴会中一醉不起。 亚瑟大陆356年，亚历克斯帝国并入秦西帝国。 霍勒斯从亚历克斯帝国王都一路疾行回到斯罗郡的时候，科琳娜还坐在原来的那张书桌后面办公。 她如今的身体虽然还是不太行，但经过阿曼德老先生几年时间全力调养和众人轮流监管陪练，哪怕不行也变得行了很多。 最起码，那顽固的咳疾倒是已经好了大半，大约也只在偶尔受寒身体不适的时候会咳上几声，平日里倒是不再犯了。 与外界的风起云涌相反的是，如今的秦西帝国，也就是曾经的东加索帝国和迪恩帝国都风平浪静的很。 春季新一季的粮食已经种了下去，正在拼尽全力地成长。 各地还未完全建起完全的沟渠系统的地方也还在挖，水井也在打，荒地也在继续开发。 去年的粮食产量较前年翻了整整一番，较早年更是翻了六倍不止。 与曾经不同的是，如今是家家有田、户户有地。 家禽养殖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加上原先的牛羊马匹和后来开发出来的猪、淡水鱼等等，哪怕是最普通的人家，饭桌上也逐渐能见上荤腥了。 这大概就已经是很多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 贵族制度并未废除，但如今无论是论最受欢迎的，还是最有前途的，大家都不会再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某个公爵的儿子，而更可能会觉得是埃斯坦郡军的军人，是学院的学生。 因军功授田制的缘故，其中有很一大部分田地都分给了埃斯坦郡军的军人。 在战场上，他们是战斗力超强的战神，回到现实生活，却不一定会被人多瞧得起，很难跟其他军那些贵族出身的士兵聊在一起。 可现在情况可大不一样了。 这些军人一个个手里都握着不少的军田，再加上军田挖渠、挖井、耕种、买种子等等都有各项补贴措施。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才发现，这些曾经的农奴如今的埃斯坦郡军军人，有钱程度一个个直逼那些伯爵、子爵老爷们。比起那些个家里甚至都可能没有个像样的爵位，有也轮不到他们，更没有田地或者其他财产可以继承的贵族士兵们，那更是绰绰有余。 更关键的是，这些军人的田地还在以一个极为可怕的速度增长着。 这一点从领地内的那些漂亮姑娘和她们的贵族父亲对待双方的区别也能看出一二。 当然，真要论有钱，谁也比不过阿布索伦城主。 哪怕是坐拥半座加米城，盘下了加米城中几乎所有仓库的贝弗利大公爵也比不上。 如今的阿布索伦已经拥有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海船船队，船队在三月份出海，开启了秦西帝国第一次海洋商贸。 而要论固定资产最多的，却要数曼纽尔男爵。 曼纽尔男爵这位曾经的辛加堡的大地主如今已经有成为整个亚瑟大陆最大地主的趋势。如果亚瑟大陆有财富排行榜，他一定是以坐火箭的方式在飞速蹿升着。 要说他能经营也不可能一下子买到这么多地。 除了他能经营以外，他还特别能生，他的大儿子经营水准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甚至已经单独开设了农学院，开始开班授徒了。 然后他还有个小儿子，小儿子亚历克如今已经成为埃斯坦郡军中的高级将领，统领整个军械营，还分管着特种部队。 他也基本上参与了每一场重要的战斗，收割的敌人人头数量太过恐怖，恐怖到科琳娜不得不因为他一个人，改变了对整个军械营的军功计分制度。 他手里的积分自然是全部换了农田，这些农田都给了他的父亲曼纽尔男爵，曼纽尔男爵精心经营，种出来的粮食又换来了更多的农田。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曼纽尔男爵对农田和粮食的执着和热情，连科琳娜都自愧弗如。 然而，曼纽尔男爵也有心事，他的两个儿子事业上各自成功，感情上却是一同荒芜。 当他知道小儿子亚历克开窍了有喜欢了的人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恨不得立刻上门提亲去。 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可亚历克看上的偏偏不是一般的人物，是曾经烧砖铺的主事人，如今秦西大学的校长艾莫斯。 就是那么巧，艾莫斯也不差钱。 艾莫斯本人的性子倒是单纯，可偏偏她学生太多，且个个性子难缠，他那蠢儿子看起来不太像是能将人追到手的样子。 这其中最烦人的要数贾森，明明没去学校正经上过几天学，等他知道亚历克喜欢艾莫斯的事情以后，那一口一个大师姐叫的，啧……还以为是他亲姐呢。 当谁不知道他跟艾莫斯压根没多少交情似的，不就是羡慕他儿子出身高贵、人生顺遂运气好嘛！ 贾森打了个喷嚏，他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子，视线的余光看了一眼座钟的时间，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走到科琳娜面前，合上了科琳娜面前的工作日志，“大人，时间到了。” 科琳娜下意识伸手还想翻开她的本子，刚翻了一页，耳边就又响起贾森那贱兮兮的声音，“诶诶诶，某个人今天又得多走一里路喽。” 他说完，他的手这才“正好”晚到一步，又将本子压了回去。 科琳娜：“……” 其实多走一里路什么的真的没在怕的，可她就是受不了贾森这贱兮兮的模样。 贾森见科琳娜瞪着眼睛衣服不服气的样子，嘿嘿一笑，“大人，我可是有先提醒过你的。”他随手将温好了的羊奶往她面前一递，“也奇了怪了，昨天刚因为这就多被罚了一里地的路呢。” 科琳娜：“……” “贾森。” “嗯？” “你之前忽然决定背叛克莱门特来投靠我，是在前同事那儿混不下去了吧？” 贾森怔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他干脆在科琳娜的对面坐下，托腮看她，“那你现在又能拿我如何呢？你可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丢下我的呀。” 科琳娜看着贾森的眼睛，忽然也笑了，“是我失策，被你讹上了。” 贾森抿着唇角，笑得眼睛也弯了起来，如今的他也二十多岁了，笑起来的时候，却仿佛十五六岁的少年般，单纯又无忧，阳光都透过窗户落到了他的眼睛里。 笑完了，他又整理科琳娜桌上的东西，“如今国内一切太平，你也实在不必这样辛苦。” 科琳娜摇了摇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的。” 她看着贾森已经将东西收得干干净净，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道：“但也可以慢慢做，只要我们所有人都在，就可以慢慢做，所有事情，慢慢都会实现的。” 贾森看向科琳娜，沉默了一会儿，又笑起来，想说话，门忽然被叩响了。 他正想去开门，科琳娜却已经站了起来，“我去吧，正好我得出去‘受罚’了。” 她笑着走出去，打开书房的门。 霍勒斯就站在门口，他应该是刚从亚历克斯帝国回来，身上却湿漉漉的，就像曾经每一次他征战回来那样，总要先去河里头洗一洗，然后再来见她。 水滴顺着他深棕色的头发往下滴，落到他的眼睫上，碎在他金色的眼眸中，“大人，我回来了。”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