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风景未曾谙 作者:长安雪满 文案: 徐寒还是只忠犬的时候,总是捂不热卫曾谙的心,想开了,就把它糟蹋掉了。 -娱乐圈,影帝攻&花瓶受 -受被包养,金主不是攻。 -忠犬黑化渣攻&美强惨痴情受 -恨海情天,虐身虐心。请确保心情良好时观看、相信爱情时观看、乐观积极时观看。 (全文11.2w字已完结,不坑。) 第1章 膏肓 1. 佟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卫曾谙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头朝门边偏着,室内欧式吊灯流光溢彩,金色的灯光笼罩整个房间。 他的脸像瓷一样的白,垂在床缘的手指修长惨白,眼皮半拢时像个病入膏肓的美人。 佟卿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握住卫曾谙一只手。 他自己觉得没太用力,卫曾谙却皱起眉,眉心颤动了好几下,才忍耐不住一般嘶了一声。 佟卿下意识松开他,又转为两手合着他的手腕,这么跟他说: “你如果不喜欢演戏,‘古道’就不演了,吕沉那里我会去打招呼,嗯?” 卫曾谙本来半耷眼帘,根本不看他一眼,这会儿才抬头,像是审视着他,又像越过他把目光投在身后白墙上。 半晌才淡淡地道: “古道我演。” 佟卿显然没想到他这个回答,有些意外地说:“你又演了?” 随后他又放下卫曾谙的手腕,善解人意地笑道: “不用觉得对不住吕沉,我知道你欣赏他,但这部戏也有内部消息说还有个新人选,气质意外的合适,你如果不去,这戏也黄不了。” 卫曾谙闻言只是冷淡地扬了扬眉表示惊讶,又或许他根本就不惊讶,问道: “哪里来个新演员,我怎么不知道?如果合适,为什么一开始会是我?” 佟卿似乎挺高兴卫曾谙今天与他说了这么多: “具体的吕沉也没详细说,但是他一向喜欢挖新人演大戏。” 卫曾谙垂眼,盯着佟卿自然落在床上的手掌,偏头端详了会儿,将自己苍白无力的左手慢慢覆上去: “怎么会没说太多呢?” 佟卿反手握住,感受他骨节分明的五指,笑了:“真的没有,只听说二十出头,以前是剧院里的。” “哦……”卫曾谙漫不经心地应下,无声地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眼神才转回佟卿身上,掷地有声道: “这戏我演,谁要敢把这角色给那些末流新人,就是跟我卫曾谙过不去。” 佟卿笑了,“哟,小老板气势真足,不过有一点……” 卫曾谙在听见他喊“小老板”时瞳孔飞快地一缩,然后随口回道:“什么?” “你怎么突然和那些新人计较起来。”佟卿说着摸了摸下巴,发觉自己快四十了,胡茬都剃不干净了:“跟着我你要什么角色没有?” 突然卫曾谙笑了,这还是佟卿今儿见到他第一次笑,虽然笑意稀薄,却缓缓绽在淡红唇角边,眼神疏离,容色清艳,叫佟卿眯眼看失了一刹神。 “我怕您看上人家呗。” “哈哈哈哈哈!”佟卿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我怎么可能看上别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卫曾谙漫不经心地说“这怎么了,我跟你的时候,不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歌手么。” 这倒提醒了佟卿,他立刻说:“对了,下月你要是想,可以去恒远的录音棚写歌或者录mv,一周,我都给你空出来了,嗯?” 录歌啊…… 卫曾谙琢磨了会儿这个词,才幡然听懂一般,脸上浮现了朵恶毒又轻蔑的笑,随后他伸出十指。 骨节修长,骨肉婷匀一双作曲弹琴的手,现在掌心乃至虎口都布满了伤痕,最可怖的,是他十指指甲都被齐根绞去,血已止住了,却状况恶惨。 “佟先生,我都这样了,你让我写什么歌儿呀。” 佟卿也是脸色一僵,他险些忘了,之前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人吵架,他生生绞了卫曾谙的指甲,至于掌心的伤,怕是他从前无意间为了抑制痛楚死抠的。 但佟卿是何许人?他从不认错,看了一会子,方才不在意地一笑,上前去他额头吻了一吻: “去吧,能握话筒就行,写谱写曲,我让人听你口述。” 卫曾谙重新疲惫无比的闭上眼,不再说话了。 佟卿接了个电话,走出房间,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卫曾谙自己觉得自己虽然精神不济,但却不困,没想到佟卿一走他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徐寒都是十八岁的时候,他是A大金融系的,徐寒学的物理,还有任凤洲,也是金融。 第2章 泡影 当年分宿舍的时候很巧,物理系多了两个出来,干脆和金融这两个拼了个屋。 才把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这三人凑到一起。 至于四人寝的另外一个人,大学四年都在打游戏,人生里压根儿不存在考试学习谈恋爱,不提也罢。 卫曾谙性子比较冷淡,任凤洲温和寡言耳根子软,唯一热衷的是唱戏,听说家里是越剧世家,祖父祖母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皇帝皇后,没事就开开嗓,有空就听名段儿。至于徐寒,完全是个外向开朗的帅哥,进校一周就混的风生水起,动辄一帮人进屋嚷嚷着叫他出去玩。 卫曾谙看着自己这三个室友,总觉得大学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但他们仿佛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半个学期过去,卫曾谙没有维系过任何一段感情,总是独来独往,有意跟他结交的同学也慢慢离去了。徐寒和任凤洲,倒是一天比一天亲近。 卫曾谙觉得,徐寒和任凤洲应当就是女性里的闺蜜关系,从没见过两个大男人整日同进同出,捎饭喂水的。 卫曾谙是本地人,有一次回家拿东西时,看见母亲意外地出现在家里的客厅。 何姿是个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收拾的整洁娴雅的人,一身鹅黄色长裙,正对着落地镜,低头理脖颈上的一串珍珠,慢条斯理地说: “儿子,你爸又出去鬼混了,说实话,如果他是干干脆脆地跟人出去开房我一点意见也不会有,但他哪回不在外头出尽洋相,还得我相好的来通知我,说你爸又在gay吧喝得烂醉如泥。” 说话间她理好了项链,转过头看着卫曾谙。 一瞬间他们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何姿已经三十八了,却如同红遍大江南北的影视明星,容貌娇艳的如同少女,卫曾谙神色冷淡,浅棕色的眼珠默然看着她。 “知道了。” “哎行了行了,整天跟个死人似的,知道你就去给他拉回来,什么脸不能丢在家里要到外头去丢?” 或许因为她丈夫卫东流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十年前直接跟一男人跑了,导致她对自己这个儿子没有丝毫好感,甚至当卫曾谙越长越大后,几乎复制了自己年轻时的脸蛋后,更加难以接受。 只是后来男人不要卫东流,卫东流也便回来了,艰难的把这个家庭维系了十多年。 但是何姿知道,卫东流心里有个男人,永远不可能抹去,她也不再伤心自负了,她被卫东流辜负了最好的年纪,也要重新收拾打扮起来,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离婚不是没想过,可何姿是高干家庭,女儿嫁去生了孩子才发现对方是同性恋这种跌脸面的事,远远比女儿一生幸福重要。女方家里拼死不离婚,男方又心存愧疚,愣是形式夫妻过了十来年。 最近似乎卫东流那个男友又回来找他了,他虽然拒绝,却整日在酒吧买醉。 卫曾谙找到他的时候,快四十的人了,坐在gay吧吧台边喝的烂醉如泥,卫曾谙要带他走,他抱着吧台不撒手,连声哭喊你是谁。 卫曾谙垂下眼睫,终于还是没说自己的名字,只是把他抓出了酒吧。 才出了门,卫东流突然一阵干呕,猛的扑到他身上。 卫曾谙一时没防,连退几步被他摁到墙上,肩膀猛地一震,卫东流这才软软地挂在他身上,昏睡过去了。 卫曾谙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卫东流那一跌跌得力道不小,他也只哼了一声。 拖着着卫东流上出租车前,回头看了一眼酒吧门口的墙壁,是设计感很强的老矮墙,有一块尖利的石子格格不入地横穿着。 就他回头的那一眼,酒吧外几个年轻人看直了眼: “我。操……那不是金融系那个卫曾谙吗?” 卫曾谙把父亲送回了家,算着时间,保姆很快就会来了。就只把他放到床上,被角也只是随便一掖,回了学校。 出了家门他罕见地用左手把关上,没有立刻离开,仿佛撑不住一般半侧着靠到墙上,紧紧蹙着眉,脸色雪白地咬住唇。 不知靠了多久,他慢慢直起身,坐电梯下去,十二楼的高度叫他一寸一寸收起了痛苦的神情。 电梯里他和镜中自己对视,神色冷淡如寒潭一片。 回到学校后,身边人对他的态度,已经鲜明到即便是卫曾谙本人也察觉到了。 先是一伙男人在寝室楼下,有两个夸张的搂搂抱抱,高声谈笑,一面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说着余光瞟到他,猛然僵住停了下来。 走在楼梯上,两个大二的,一路谈笑着下楼,口气鄙夷轻蔑,看见卫曾谙时,又尴尬地一笑,转开了视线。 走路和转头都带动了肩上的伤口,卫曾谙不停皱着眉心,走走停停,到寝室门口才发觉已出了一身冷汗。 拉开门进去,徐寒正和隔壁的一人说话,卫曾谙走过去,照例没有看他们。 倒是徐寒见到他回来了,当机立断地跟对方说:“你先回去。” 那人不太乐意,抱起胳膊,只是靠在徐寒桌边看他打游戏。卫曾谙坐在桌前,冷汗涔涔,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控制住自己不去想肩上的伤。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拉着徐寒,指点着卫曾谙削瘦挺拔的背影,又摸了摸脸颊,脸上一个恶毒的坏笑。 紧接着徐寒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声音也大了不少。 卫曾谙没仔细听,但却有些坐不住了,推开椅子要去卫生间。 走到门口时,徐寒那玩伴也正要出去,卫曾谙已经放慢些许让他先过,那人却先一步将他一把撞开,卫曾谙只是想去卫生间照照先前被卫东流压那一下、撞在墙里尖石上的伤,完全没料到会被撞这一下。 卫生间的门正虚掩着,他背朝卫生间“砰”一声摔去。 背部摔着地那一刻,卫曾谙两眼发黑,疼得一时命都不想要了。 再说那推人的男生,他更没料到卫曾谙脚步虚浮成这样,眼见着卫曾谙隔了好久都没起来,雪白一张脸隐隐有些撑不住的意思。 他良心发现,准备上前把卫曾谙扶起来再说。 就当他要走近时,眼尖地看见卫曾谙肩后,地板上流出几丝血来。 “啊这……这怎么是血?!” 失声叫出来的下一刻,徐寒从位子上冲过来,也一眼看到了卫曾谙身后血迹,想也不想就去扶起他。 徐寒低头在他耳边问:“卫曾谙?卫曾谙,怎么了,头摔着了?” 说着他把人打横抱起,才看见地上已有了一小滩血迹,位置俨然是他肩膀那里。 卫曾谙已经睁开眼,似乎花了些时间抓住他右手袖子,示意他要下来。 徐寒压根不动,冷着脸请走了隔壁室友,一脚踢上门,把他放在桌前的椅子上。 卫曾谙坐定了,稳了一下神,轻声道谢。 他的本意是谢谢你了从现在开始你不用管了。但徐寒却很爽朗地笑说: “没事现在开始你别担心了都有我呢!”,说着已经直接帮他脱了黑夹克,抬起他手臂的时候卫曾谙痛呼出声。 “……”徐寒这才停下来,无辜跟他对视。 卫曾谙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自己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薄卫衣,露出一双清瘦的锁骨。 等把卫衣小心拉下肩头以后,卫曾谙蹙紧了眉,偏着头看,徐寒脸色大变。 卫曾谙肤色是近乎苍白的浅,皮薄的像张纸,右肩上一块紫里泛着红,早破了皮,皮肉张牙舞爪的绽开,鲜血一滴一滴地朝外泛着。 “怎么弄的?”徐寒问。 “嗯……给推了一下。”卫曾谙简单的解释。 徐寒抿紧了唇:“是隔壁班的......” 卫曾谙轻描淡写地补充了句:“不是他,之前……在外面,撞到墙了,墙上有块石子。” 外面?撞到墙? 徐寒想起方才他们津津乐道的事,说卫曾谙和男人逛gay吧,在门口搂搂抱抱,上了出租车不知道要去哪开房。 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开玩笑,那个冷漠漂亮,无论是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的卫曾谙,会是同性恋?还跟男人在酒吧门口搂抱? 这个玩笑低端得劣质,他压根没打算信。 但卫曾谙现在亲口提起,虽然未必就和“酒吧”对号入座,他还是迟疑了一秒。 卫曾谙根本没回头,却仿佛从他近在耳畔的呼吸判断出他的犹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徐寒忙说:“啊没,没什么。” “不是,我是说你们先前在说我什么。”卫曾谙拿纸巾,毫不留情手法笨拙地擦掉了血迹。 徐寒很尴尬。 他没想到卫曾谙竟然知道,一时顿住。 卫曾谙也不在意:“你有什么药膏吗?” 徐寒看着他的伤,皱起眉:“有是有,都是治小擦伤的。” “也可以,能借我用下么。” 徐寒没想到他会要:“你这个擦了没用的吧?” “有没有用也是试了才知道。” 徐寒皱着眉头纠结地看着卫曾谙,像是头大狗在歪着头探究主人的深意。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掷地有声道: “算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徐寒说着就把手穿过他膝下要抱他。 卫曾谙有些无奈了,拍掉他的手:“这点伤也要去医院啊,真不用,你要是没有就创可贴借我两个吧。” 徐寒感觉很不可思议,他自己已经算不把身体当回事的典型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比自己更不在乎自己的, 卫曾谙执意不要去医院,徐寒就原地转了转,说陪他去医务室。 然后卫曾谙笑了,不同于他从前礼貌疏离的笑,笑意真切温和,他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笑多么难得,接着说:“你还要背我过去太麻烦了,你要是不嫌麻烦,就替我跑一趟吧?” 其实徐寒又要送他去医院又要陪他去医务室的,摆明了就是要绑他,怎么会事到临头又不肯替他买药呢? 但卫曾谙就是问出口了,徐寒十八岁的眉眼有股幼狼般的锋利,却没有压迫性,认真专注地盯着他,让卫曾谙忍不住设了个极浅的考核,如果徐寒通过了,从此就…… 从此怎么样,卫曾谙还没真正想好,或许是做朋友吧,时过境迁,当时的想法无从考证。 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寒听完一句废话都没有便出门了,跑到医务室说了一通,老校医听糊涂了: “按你这说法,伤口很深呀,光开药怎么行?你还是把你同学带来我看看。” 徐寒医学常识为0,也没深究,转身就回去,这回根本不听卫曾谙解释,一路把他背去了医务室。 随后又缝针又上药,老校医年迈慈祥,只当他是个贪玩的,一直教导他不能意气用事,不要出头斗殴。 卫曾谙有些吃痛,偶尔应上两句,徐寒倒是在边上蹲着。 校医说一句,他应一句,最后还笑着说: “好嘞,我往后一定管着我弟弟,打架这种事再不会有了。” 卫曾谙这个梦做了很久,梦里徐寒的脸近在咫尺,他从不说伤人的话,脸庞俊朗,眼神明亮。 平日里卫曾谙经常安慰自己,虽然关系不一样了,但徐寒到底平平安安地跟在自己身边,能看着他,就很足够了。 第3章 佛像 卫曾谙一觉睡到傍晚,刘嫂叩响房门,轻声细语地问: “卫少,佟先生说今晚有一个饭局,我把西服送来啦?” 刘嫂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反应,她摇摇头,取出备用钥匙,才插进钥匙孔里。 门被突然拉开,一个清癯苍白的男子穿着真丝长袍,赤脚站在地上。 卫曾谙淡淡地道:“他的饭局我一般都不用去,而且我今晚有一场预开机仪式。” 说完他接过刘嫂怀里的西装,再出门时已经换了一身漆黑西服,愈发衬的皮肤莹白如玉。 卫曾谙戴了副薄手套,病态的面容收在领口后面,不做声时,像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 但是刘嫂知道,跟了佟先生的他,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卫曾谙这一次接的是吕沉大导演的戏,吕沉的名字,就意味着和票房大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十五岁摄影师出道,四十年来揽下国际大奖无数,玩的来文艺,耍的起激情,被喻为永不败传奇的《天下第一》、《少女图鉴》等商业片至今位列票房榜榜首。 如今将要开机的《古道》就是吕沉最新巨作。 卫曾谙出道五年,一直不温不火,虽说佟卿有意把他金屋藏之,刻意压了不少他的热度,但他花瓶的名头也不是盖的,可以说是出了名的不会演戏,有时连动一下眉头、动一下嘴角都不愿意。 吕沉的戏最看重演技,本来不会找上他,但是这一次他出人意料的主动要求演大片,佟卿替他周旋,不知道拿了张什么照片给吕沉看,从此一锤定音。 卫曾谙从没问过佟卿给他看了什么,指不定是床上的照片,平白添堵。 卫曾谙名气不算大,脾气却在界内不小,一直有传闻卫曾谙架子大,绝不会出席一个预开机饭局。 所以当吕沉看见他出现在门口时,脸色才松动些许。 他装束得体,即便面容苍白些,也算给了吕沉一个面子。 但是吕沉万万没想到的是,卫曾谙站在门口,连脚步都没再动一下,桌边围了一圈明星小花,都堆起笑脸望着他,甚至有人已经起身挪动椅子腾位,看起来十分可笑。 而卫曾谙只盯紧了坐在吕沉边上的任凤洲,冷冷地道: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谁不知道吕沉拍戏爱提携新人,任凤洲就是他一早相中的男主角,是戏圈里的,身段好嗓子佳,最难得的是脾气温煦,谦虚恳切。 半路杀出了个不会演戏带资进组的卫曾谙,硬生生挤掉了任凤洲的男一号位子,吕大导演过意不去,连夜修改了剧本,为任凤洲腾出一个配角来。 是以他也在今日受邀出席之列。 女一号是去年莱斯电影节最佳女主提名,梁子秀,她一看气氛不对,就长袖善舞地打圆场: “对了,曾谙还没见过凤洲吧?他呢是新剧本里的广阳王,和曾谙你还有不少对手戏,是吧?” 卫曾谙盯着吕沉不作声,他皮相上简直精致到了眼珠子,眼里沉甸甸的,还有一点轻蔑。 “交上去的剧本还能改,掰个角色出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卫曾谙说话咬字很轻,但是清晰冷冽,在他的逼视下,任凤洲不知怎么,就慢慢站了起来。 “曾……曾谙……”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的名字?” 任凤洲脸色煞白:“……我没有想要抢你的角色,我也抢不走,只是我很崇敬吕导,想出他的戏学习一下……都是我的不好。” 他一言既出,梁子秀也觉得他好生可怜,想要拉他入座,好歹不用站着受辱。 卫曾谙出人意料地笑了。 他笑起来时眉心微耸,无端有股轻蔑的光泽: “你还要脸吗?” 吕沉腾的站起来,瞪着卫曾谙,眼里要喷出火来。 “卫曾谙!你不要得寸进尺!” 卫曾谙是真的动了怒,他沉甸甸地挪开视线,摔到吕沉身上,他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嗤笑道: “吕导还没回答我改剧本的事,台词我已经背完了。” “那就再背一遍。” 卫曾谙摇头:“世人都爱任凤洲。”他话锋一转,冷冽无比,“让他滚出去,否则我不会入席。” “让谁滚出去?” “当然是任凤洲。” 卫曾谙耳畔猝不及防听人道,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 他没有听出来对方那句话有多么隐忍愤怒,下一刻他的身子被大力抽过去,旋即一个耳光摔在左脸。 徐寒没有收敛力气,卫曾谙脚下不稳,重重砸到门边,“哐当”一声巨响。 卫曾谙可谓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打的眼冒金星,许久才看清眼前的人。 被名贵西装包裹着的男人,他的脸刊登在国内外杂志上,家喻户晓。 “徐寒……” 卫曾谙喃喃道,眼里迷茫混浊着困惑,好像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 “卫曾谙,该要脸的是你!” 包厢里的《古道》剧组小心翼翼伸长脖子。圈内曾有人爆料当今影帝徐寒,和一个花瓶演员素来不合,竟然是真的。 梁子秀见卫曾谙血红的半边脸,于心不忍。 “寒哥,楼梯上有人在看呢。” 梁子秀客客气气地叫他,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吕沉却突然拍案而起: “子秀,你堂堂一个国际影星,这么低声下气干什么?” 吕沉没别的特点,唯独护短。 梁子秀心中叫苦连天:嘁!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再说了,所谓香玉…… 她美目瞥向苍白俊秀的卫曾谙。 ……所谓香玉,恐怕也不是她梁子秀。 卫曾谙抵着门站起来,他左半边脸颊飞快地染红,右半边完美无缺,如一块水下的玉。 场上面孔神色各异,骨子里都希望情节的发展更为古怪离奇,卫曾谙如看笑话,一一扫过陌生面孔: “看完了吗,任凤洲什么时候滚?” 梁子秀愣在原地。 卫曾谙简直是个疯子! 她下意识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住了困兽般抬拳的徐寒。 “别打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徐寒怎么也没有想到,拦住他的会是一个女人,硬生生收拳,脸色铁青。 低声道: “我对你的忍耐有限,你不要得寸进尺。” 卫曾谙挑衅地一笑: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让任凤洲跟我进一个剧组。” “为什么?因为你背后的金主猪油蒙了心,要和你一道欺凌凤洲?” 卫曾谙呼吸一窒,他眼里的神采一点一滴收敛,像水融入水中。 “是啊,可不就是羊入虎口,徐先生既然知道,怎么不动用自己的人脉拉他一把?” 徐寒紧紧盯着他,突然伸手拽住卫曾谙的手腕,狠狠拉了过来。 卫曾谙对这个具有侵略性的动作并未表态,只有徐寒牵扯到手指时,眉心才微微动了一下,漆黑淡漠的眼睫扇动。 徐寒看见后下意识松开。 卫曾谙一向清冷寡言,他们刚认识那会儿也不会有这样嘲讽恶毒的笑意,连表情都少的可怜。 所以徐寒善于解读他每一个细微神情的含义。 卫曾谙在吃痛。 徐寒只当自己拽力太狠,下意识松他一松,突然又狠戾起来。 卫曾谙早就不值得他的怜惜了。 徐寒力道大的像要捏碎卫曾谙的腕骨,逼近他冷冷说道: “凤洲是被吕沉相中的人,不是你这种靠金主上位的贱货比得上的,我警告你,如果凤洲在剧组少了一根寒毛,我一定会让你百倍偿还。” “说得好。”卫曾谙不知为何,声音轻如纱絮,而且断断续续的,“但是倘若我不能保证他的安危,我即便坐在这里等你来杀我,你敢么?” 赤裸裸的挑衅。 倘若徐寒现在有一把枪,当场就能崩了卫曾谙。 梁子秀愣愣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心里如是想到。 只是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徐寒崩了卫曾谙后,会不会反手给自己一枪子儿随卫曾谙去了,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场闹剧最后还是被玻璃窗外一阵闪光灯结束。 吕沉脸色霎时一变,腾地拨开椅子冲出去,其余演员也冲了出去,徐寒的助理一马当先。 他要是不能抓到那个记者并把对方摄影机里的底片拉出来毁尸灭迹,就很可能会被徐寒放一个长达后半生的长假。 最后卫曾谙留在车里的保镖抓住了那个记者,照片里卫曾谙被徐寒抓着手腕,紧紧贴在身前,扬着苍白优美的下颌,弯刀似得眼睫,两人神色一个赛一个的冷。 而梁子秀跌坐在地,呆呆的望着眼前一幕,胸前走光,神情呆滞。 梁子秀对自己时高时低的颜值简直不抱任何期待,看完翻了个白眼就叫人把底片拉出来曝光毁尸灭迹,她认为自己有必要道谢,就在荒唐饭局结束以后,众人退席,把握时机说了句: “那个照片,谢谢了。” 她没有期待卫曾谙的响应,因为正常饭局下来,卫曾谙没有接过任何人的话。 她尴尬一笑准备自觉开溜,卫曾谙却偏过头,淡淡地应道: “没什么,不是为了你。” 第4章 惩罚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卫曾谙放了话不让任凤洲好过,就真的身体力行,比古时一言九鼎的君王还要守信。 任凤洲要上妆时,化妆师一个不剩,化妆间空荡荡的不留一人。 他咬牙不吭声,自己瞎抹了脂粉,出去时吕沉见了大骂,钦点留韩回国的化妆大姐替他重新上妆,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小时有余,组里怨声载道。 任凤洲中途去解手,他走前瞥见卫曾谙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手上拿着剧本,像在背词。 前脚刚走,就有人锁了厕所的门,任凤洲捶门一早上,口干舌燥,过午才重获自由。 任凤洲用便当时,放在手边的便当不翼而飞,他没好意思说,饿着肚子赶戏,一天下来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明眼人都知道,卫曾谙铁了心要任凤洲知难而退。 在任凤洲看来,卫曾谙不过是嫉妒他的成就,或者放不下他在大学期间和徐寒的过去,才频频拌脚。 反正也无伤大雅,娱乐圈里攀高踩低的事从没缺过,但任凤洲真的从未跟人提起自己的委屈却让人格外高看一眼。 偶尔说起时他只捡卫曾谙好的说,剧组里的人听了,有时会惊呼出声: “你们在大学是室友啊?” “对啊!我们还是熟人呢,巧吧。” 这时任凤洲就笑眯眯地回道。 开拍半个月后,接到消息,会有人来探卫曾谙的班。 这事儿只有少数人知道,卫曾谙这个性子,肯定是没有朋友的,亲人也没听说过。 想必只有背后那个金主了呗。 今天要拍的正好是卫曾谙和任凤洲的对手戏。 吕沉的戏场景恢宏,这场戏本是卫曾谙吊着威亚飞身而起,长袖翻飞时运力,逼得任凤洲饰演的异姓王坠入水中。 但入水后吕沉只拍水珠,任凤洲不用真的进水,届时加上特效,会是千山一碧,霎时间巨浪滔天,天地变色。 谁也没想到的是,卫曾谙在做完所有剧本上的动作后,突然反手,把任凤洲摁入了水中。 任凤洲才入水就呛了一大口,鼻尖通红,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响。 卫曾谙最后看见的,就是他震惊脆弱的眼神。 他有一刻恍惚。 梁子秀戴着数斤重的凤冠坐在不远处,见状站起来,疯了一样地喊: “快来人!!任凤洲不会游泳,快点啊愣着干什么想上热搜吗????”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吕沉从屏幕后面飞奔过来,他两眼猩红,像要活活吃了卫曾谙。 后者脸上清艳的白,没有神情,眸光半拢。 任凤洲很快被送进了医院,他前脚刚走,后脚郑其就来到身边。 郑其是佟卿身边最得力的人,他靠近卫曾谙小声说: “佟先生来了。” 佟卿确实只手遮天,卫曾谙无视了剧组里恶毒震惊的质问与谩骂,没有给予半句解释,全身而退。 佟卿在休息室里,身边的人带来两瓶红酒,休息室中弥漫着淡淡迷醉沉香。 他看见卫曾谙,招招手,卫曾谙顺从地坐在他身侧,突然下巴一紧,被佟卿捏起来对视: “怎么脸色这么差?不想看到我?” 卫曾谙缓了缓:“没有。” “你最好没有——外面刚才怎么了,这么乱。” “没什么。” 力道突然大的能捏碎他的下颌骨。 “说。” “……剧组里有个演员,我不喜欢,稍微惩罚了他一下。” 佟卿挑起眉,似乎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种事,松开手,明显兴致减退。 “你还会不喜欢人?” 卫曾谙眼睫半拢,没有回答他,佟卿侧着看他少顷,眼神暗下来,凑过去亲吻他漂亮的锁骨,一边含糊不清地道: “就是他?” 卫曾谙发了个疑惑的音节。 佟卿伸手抚上他的脸,这半边脸在一个月前的场饭局过后,又红又肿,嘴角甚至裂了道口子。 佟卿爱不释手,卫曾谙脸上没什么肉,清瘦漂亮,佟卿当时顺口问需不需要他出手,卫曾谙说不用,他也就没有再过问。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卫曾谙今天出手教训的,就是给了他一巴掌的那个人。 卫曾谙不作声地睁开眼,佟卿解开上衣,亲吻了他的眼睛,低笑着说: “这么不爱说话,还能在我身边呆这么久,你可真有手段啊。” 苍白修长的五指,摁住了他的手,卫曾谙轻喘着说: “不要……在这里……” 佟卿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还要继续,见卫曾谙态度坚决,才“啧”了一声,用手机打给郑其,让他在门口盯梢,才丢开手机。 * * * 荒唐激烈的情/事进行的很快,一个小时过后,佟卿已经收拾整齐离开。 用佟卿的话来说卫曾谙是个不挨/操的,每次事后都很疲惫,疲惫到手都抬不起来。 佟卿给他甩了条薄被,卫曾谙蜷缩起身子,缩在沙发上,他一偏头,沙发套间情。欲的气味他险些呕出声来。 尽管休息室外喧闹声很大,卫曾谙还是昏昏沉沉的。 直到徐寒一脚踢开了门。 他看见卫曾谙裹着薄被昏昏欲睡,怒气已经燃尽了理智。 并没有多想,他冲上去死死地抓住卫曾谙的手把他提起来,一字一句从牙缝往外迸。 “卫、曾、谙。” 卫曾谙即使意识昏沉,也把被子捉得很紧,他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得睁开眼看见徐寒。 又好像没有看见。 因为他眼神明显得柔和下来,眼睫半拢,他辨认了一会儿,慢慢地说: “寒哥?” 徐寒猛得一僵。 这是他念大学时的外号,徐寒平日里讲义气又爱疯,朋友一大堆,他们爱撺掇着喊他“寒哥”,卫曾谙有时也跟着喊,但大多都是揶揄。 卫曾谙也有外号,他苍白清癯,又比院花还要好看,徐寒喊他“卫姑娘”。 徐寒短暂的一僵后,突然像满腔怒火像是被加了一把硝酸钾,越发膨胀高涨,脸上更像霜一样冷。 重重把卫曾谙扔回沙发里,卫曾谙磕到头,拧起眉溢出呻/吟。 卫曾谙彻底转醒,望着徐寒铁青的脸色,甚至还有闲心嘲弄地想他来得怎么这么快。 卫曾谙本想起身坐好,手伸到一半僵硬地停下来。 他还没穿衣服。 “你为什么推凤洲下水?” 卫曾谙停下动作,淡淡地道:“没有为什么,单纯看他不顺眼而已。” “他至今都还拿你当朋友!”徐寒拔高音量。 “哦,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没有和他言和的想法。” 徐寒光是看着卫曾谙一副不痛不痒地样子,就恨得磨牙。 他毕竟不能真杀了卫曾谙,只能伸手,报复性地隔着薄被,扣住了他的肩。 徐寒力道很大,大的像要捏碎卫曾谙的肩头。 卫曾谙最怕痛,又最能忍痛,他暗暗咬住了牙,嘲讽地笑道: “这就是你能做的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医院陪着任凤洲,免得他撒手人寰的时候,你还在这跟老相好说话……” 他太明白怎么激怒徐寒,徐寒猛得抬起眼,眼里的黑黝黝的寒冰刺得他一痛。 “闭嘴,我才没有跟你……” “怎么了,不是事实吗,可惜当时我看不上你,说实话,要是知道你现在是影帝,当初也不必……” 卫曾谙慢慢勾起一个笑,还要继续往下说,徐寒一拳砸到他脸侧,陷进沙发里,嘶吼道: “我让你闭嘴!你怎么配提当年的事,你——”终于意识到卫曾谙身上裹着的薄被多么烦人,徐寒一把掀开—— 卫曾谙当即伸手按住,但是太迟了。 他满肩青青红红佟卿掐出来的痕迹,瓷一样的肌肤上深刻入骨,满身写着情。爱,卫曾谙裹着薄被,疲倦地神态似乎也终于有了解释。 卫曾谙脸色本来就苍白一片,现在更是面如金纸。 第5章 = 徐寒抓着被子,脸上有片刻空白。 他听人说卫曾谙在片场把任凤洲推下了水,心里竟然是不信的。 卫曾谙知道任凤洲不会水,他不相信卫曾谙会真的想要害死任凤洲。 所以他推了晚上所有的通告,一个人驱车来片场想要问个明白。 没想到卫曾谙就在休息室里,和他的金主颠/鸾/倒/凤,说着亲爱。 二人中间好像有什么信仰决堤,卫曾谙指尖都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蜷缩起指头,重新盖好薄被,颤声说: “不是这样的,徐寒……” 徐寒收起眼中翻滚的情绪,定定地道: “卫曾谙,你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恶心吗?” 他问的认真,卫曾谙的心好像被丢进绞肉机里,翻来覆去绞的没有原样,他尝试了三四次,才成功发出声来: “不是……” 又被徐寒打断,他冰冷地笑道: “你当然是不会的,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你既恶心,又下/贱,你这种人活该应该烂在下水道里,卫曾谙,你投了一个好胎。你爸是个拆散别人家庭的下三滥,你就步他的后尘,陪中年男人睡觉……” 徐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怒火就席卷了全部理智。 他看着卫曾谙惨白的脸色,伪装的坚韧支离破碎,他生出一种想法来,想要卸去卫曾谙全部的防备,看他脆弱的内核,再亲手捏的粉碎。 徐寒后退两步,毫无留恋的走开,他脚步如此之快,恨不得走出卫曾谙肮脏的一生。 卫曾谙慌忙喊住他:“徐寒!不要……” 徐寒听话地站住,再回头时,卫曾谙突然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听他温柔地问,“还不满足吗?” “……?” 卫曾谙皱起好看的眉头,看着他。 徐寒重复道:“你还没有满足吗?佟卿一个人,你不够吗?” 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卫曾谙,原地晃了晃,那一刻脸上的神情差点动摇了徐寒。 但他只是摇摇头,就甩去了那一点不合适的怜悯。 “你还想要吗?虽然你这样有把我当鸭子的嫌疑……”徐寒逼近卫曾谙,他个头高大,凑近说话时肩膀都要低下来一些,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扯掉那块布。 “……但是不可否认,你这种尤物我很久没上了,而且……当年的滋味我确实很怀念……” 卫曾谙一个激灵,猛得拍掉徐寒的手,厉声道:“你在干什么!” “干你啊。有什么问题吗?你还跟从前一样怕疼吗,一开始进都进不去,进去以后一动就疼的受不了,你就紧紧夹着我……” 徐寒舔了舔上唇,深深注视着卫曾谙,瞳孔漆黑深不见底。 他越说越露骨,卫曾谙不堪重负地闭上眼,颤抖着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徐寒脸偏到一边,淡淡地挑眉。 然后他端着卫曾谙下巴摆正,准确地回了一耳光。 狠狠把人推到沙发上,卫曾谙脚软,徐寒又步步紧逼,拿膝盖顶开卫曾谙两腿,暴怒道: “你不就是欲求不满吗,你和发。情的狗有什么两样!我给你啊!” 他把卫曾谙两手狠狠摁在一起,单手解开皮带狠狠地挤了进去,卫曾谙痛苦地抽%动了一下。 徐寒已经疯了,但干燥得他死活进不去,他退出来往掌心吐了口唾沫,粗/暴地抹了抹,又狠狠抵进。 卫曾谙痛得浑身发颤,像是朵枯萎的名花,惨颓的美感简直让人发疯。 徐寒摁住他的肩以防他乱动,居高临下地律/动,冷酷地说道: “你是我上过最脏的人。” 徐寒不知道自己动了多久,只是感觉卫曾谙放弃了抵抗。 他抬起头,卫曾谙拿手臂抵着眼,他拨开他的手臂,泪珠从卫曾谙眼中源源不断地滚出来。 徐寒看得失神,他像是一个残暴的花匠,一个劲往满园的白玫瑰上灌溉致死酸水。 他伸掌擦干眼眶的泪,力道大的几乎磨破卫曾谙的皮。 他问道: “你哭什么?” 卫曾谙没有什么好哭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罪有应得。 卫曾谙才是那个把对方的真心踩在脚底的人。 *** 当年开学半学期后,系里的期中考上卫曾谙的名字被打在光荣榜第一名上。 徐寒打完篮球,勾着任凤洲的脖子,站在排行榜下仰望。 “靠……都大学了还贴出来呢,不丢人啊。” 徐寒不是金融系的,但他平日里对学习也不太上心,是以对那些学渣们惺惺相惜。 任凤洲在一百名开外找到自己的名字,无语凝噎: “这次考试也太难了吧……” “卫姑娘成绩这么好,你可以去请教他啊!” 徐寒最先给卫曾谙起了个外号,叫做“卫姑娘”,时常满口“卫姑娘”“卫姑娘”的叫,因此听闻还有倾慕他的女生,听过卫姑娘的名号,还以为他名草有主,弃甲曳兵而走。 徐寒厚颜无耻地说自己这是在发展寝室友谊,但是任凤洲一度怀疑他只是在营造自己名草有主的假象,减少那些慕名而来的追求者数量。 任凤洲想了想:“也不是没有找过他……” “他不理你?” “也没有,有问必答,但是……”任凤洲也说不上来,“就是很冷淡吧,问了一题就不敢问第二题的那种。” 徐寒回忆了一下卫曾谙那股子清冷劲儿,打了个寒战: “确实。” 真正让他们产生联系的,是学院做宣传时,找上了物理系的徐寒。 负责宣传海报的是一个瘦小的女生,她早闻徐寒大名,又在篮球场上见到过他英姿,刚接到这个任务时,就向学生会申请请真人来担任形象大使。 俞瑶抱着一大堆资料来到男寝,敲响了726的门。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眼冒金星鼻血狂喷的一幕。 来开门的是徐寒,他刚洗完澡,上身赤。裸,水珠顺着肩膀手臂的肌肉线条滚落,六块腹肌整齐排列,小麦色肌肤,一条毛巾缠在腰间,松松垮垮像要掉下来。 徐寒见到是女生,愣了一下,立刻把门关上。 但是透过徐寒腋下的空隙,俞瑶凭借自己5.3的视力,又看到寝室深处的正在擦头的东方系美男任凤洲。 徐寒再打开时已经穿好了过膝短裤,笑眯眯地说: “怎么了啊什么事吗?” “啊啊啊同学是这样的,我们学院呢正在计划拍摄宣传片,包括视频和海报……” 俞瑶清了清嗓,简短的介绍了下自己的来意,一边朝屋里走去。 最靠门的桌子前坐着卫曾谙,白衬衫系到第二颗扣子,瓷白的脸庞始终没有看向俞瑶,俞瑶那个角度,看见他漆黑修长的眼睫半拢,淡漠地没有神情。 操操操这是什么禁欲系美人…… 她吐出一口亡魂: 这个寝室真是块风水宝地,话说这里已经有三个绝色了,还剩一个…… 她忙不迭朝床上看去,一个黑色眼睛冒了出来,推了推脸上的镜框,一张脸清汤寡水,活像一碗杳然无味的阳春面。 “这位同学,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学习了,希望你尽快办完事出去,另外,我不准备参与你的宣传海报拍摄……” 俞瑶嘴角一抽: “没让你参加好吗。” 最后那位室友弱弱地抗议:“虽然我没有参加的意向,但是你这样未免太不留情面了……” 俞瑶笑嘻嘻地说:“你不愿意,谁来逼你,其他几位帅哥,你们答应了吧?” 她看出来徐寒是几人里最无所谓的一个,赶紧让他填了报名表,又游说任凤洲去了,最后她以学校帮忙宣传越剧社的条件让任凤洲也入了伙。 她看向卫曾谙—— 第6章 = “我不去。” 卫曾谙头都不抬地写数学题,水笔在指尖转了几圈,俞瑶见他手指修长,指尖微微泛红。 “一起去呗!”徐寒想也没想,勾住了卫曾谙的肩膀。 卫曾谙比他想象的还要瘦一些,白衬衫领口被他扯皱,倒了下来,徐寒全然不知,大笑着说: “老猫就不管他了,咱仨一起去吧,有什么的,有什么事我罩着你啊!” 任凤洲不想他为难卫曾谙,刚想让徐寒不要闹了。 突然发现,一向不喜欢被触碰的卫曾谙,竟然没有拒绝徐寒勾他的脖子? 卫曾谙视线慢慢从书本上抬起来,落在徐寒脸上,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任凤洲有些僵硬。 徐寒这时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小妹妹,你把表拿来我替他填。” 俞瑶生怕他反悔,一把抽出报名表摁在桌上,徐寒也怕他反悔,连忙拿过来,咬着笔杆子正儿八经填起来。 嘴里念念有词:“姓名……性别……籍贯……出生日期……诶你生日啥时候?” 遇到不会的他就抬头问,卫曾谙大多数时候也不看他,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回答过去。 任凤洲是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卫曾谙待徐寒似乎有一点点不同。 徐寒填好了表,拉了张椅子坐到卫曾谙身边和他说学校里的事,卫曾谙听见他满口“卫姑娘”,拧起眉不是很想搭理。 但是徐寒脸皮厚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卫曾谙冰冷如雕塑的侧脸都有些维持不住,低声问他: “你说了这么多,重点是什么?” “重点就是你整天呆在寝室看书,都快成书呆子了,我决定救你于苦海之中。”徐寒认真道。 “救我?” “是的——下个月万圣节,游乐园有主题活动,要不要去玩?” 卫曾谙无言:“两男人去过万圣节,你不嫌奇怪么?” 徐寒挠挠头:“好像是有点……” 徐寒解决这个“两个男人过万圣节”带来的尴尬方法,就是把它变成“三个男人过万圣节”。 任凤洲被徐寒拖去游乐场时,简直为他的智商拍手叫好。 在他看来,卫曾谙陪他演这场闹剧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结果入园没多久,浩浩荡荡地走来一群清装打扮的男鬼女鬼,就冲散了三人。 徐寒以为自己抓的是任凤洲,因为对方一直乖乖让他捉着手,潜意识里认为不会是清清冷冷的卫曾谙。 等到了亮处一看,徐寒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卫曾谙挑起眉,似乎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视线随即转到他抓着不放的手腕上。 徐寒连忙松开,掩饰自语: “凤洲上哪儿去了?” 卫曾谙只是淡淡瞥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他在长街另一头眺望片刻道: “这边没有。” 卫曾谙说完扭头,被迎面而来的呼吸声惊了一惊。 徐寒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鼻腔的热气扑到脸上。 “我……有话想说。” 卫曾谙注视着他,眼神干净漂亮。 “就是……那个……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卫曾谙试探着道:“挺好的,怎么?” 挺好的…… 徐寒在心里琢磨着。早知道应该先问他觉得任凤洲怎么样,起码还有个比较。 “凤洲……” “任凤洲……” 两人异口同声。 卫曾谙接着他的话讲: “任凤洲……也挺好的。” 徐寒这下有点疑惑,不明白卫曾谙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们俩……挺般配的,祝你们幸福。” 卫曾谙接下去一句话,把他劈了个里焦外嫩,呆若木鸡在原地。 “什么?” 徐寒听见自己傻X的重复道。 卫曾谙其实一开始没有往那方面想,只当他俩是女性中的闺蜜关系,但是时间久了,发现徐寒无论做什么都要拉上任凤洲,甚至为了避嫌,还会捎带上自己。 卫曾谙觉得自己心里同明镜似得,偶尔嘲讽地想,不知这不是因为自己有个同性恋老爹的缘故。 无论如何,他不排斥徐寒,拍拍他的肩,轻松地道: “不会评价你什么的,追爱去吧,任凤洲来了。” 任凤洲果然好容易找到这两个人,在路灯下一个语重心长,一个五雷轰顶。 五雷轰顶那个被推了一把,猛得朝自己跌过来。 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举动。 徐寒已经稳定住身形,把自己旋了回去,不顾来往视线,面红耳赤地喊道: “靠!妈的你怎么能想成这样,不是他好么,不是任凤洲!” 卫曾谙皱起眉,还要说什么,被徐寒一字不漏地堵了回来。 “是你。” “……?”卫曾谙愣住了。 徐寒原地蹲下来,一米八五的个子缩成一团,还抱着头。 “我感觉我好像挺喜欢你的,从小到大我被很多女孩子告白过,但都不是这种感觉……” “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徐寒悲愤地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卫曾谙从来没有碰上过男人的告白,认真想了一会儿,找到症结所在: “是因为长相吗?这样,我明天去剃个平头吧。” 徐寒快要哭出来了:“别别别你别剃平头,跟你长啥样没关系。你是长得很好看,但我也一样啊,凤洲也是啊!谁还不是个校草么……” 路过的人听了想往他身上吐口水,卫曾谙摇摇头无法理解,被任凤洲拉回了宿舍。 三人回到寝室后,任凤洲满腹牢骚地先去冲凉,然后在阳台吊嗓子。 徐寒扒拉着手机,一直在搜东西,卫曾谙倒是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刷下个月的竞赛题。 刷到凌晨一对答案,错了一半。 卫曾谙盖上习题,有点恼羞成怒。 这时徐寒的消息发了过来: 你再考虑一下。 事后徐寒还是照样拉着他去吃校园边各种小吃,卫曾谙拒绝了几次,徐寒就替他打包回来。 卫曾谙觉得麻烦,只好和他一起去。 任凤洲有时也会跟来,饭后和卫曾谙悄悄地说: “你现在活泼了很多。” 卫曾谙愣住,直到徐寒又来勾住他的肩,英俊跳动的眉眼挤了挤,用口型说: 卫姑娘~ 他们曾经没有阻碍的呆在一起,真诚的对待彼此。 卫曾谙痛得浑身发颤,泪水不由自主滚落。 徐寒问他: “你凭什么哭?” “你怎么配哭?” “你为什么要哭?” 卫曾谙脸色惨白,霜白的肌肤被徐寒擦破了,血丝沁出来。 “你……滚……” 卫曾谙推徐寒,但是男人精悍的上身纹丝不动,像钉进他的体内。 徐寒抓住他的手腕,朝旁边一折,卫曾谙抖了抖,徐寒才睁开眼,看见那只手腕是多么细弱。 “你过得不好吗?”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声问道。 “你跟着那个人,不是家财万贯呼风唤雨吗?怎么他都不知道把你喂胖一点,嗯?” 卫曾谙眼中跳动着疼痛的星火,冷冷道: “我跟他过得很好,好极了,不劳徐先生费心。” 卫曾谙太知道怎么激怒徐寒, 徐寒紧接着的一翻几近癫狂的冲撞几乎要了他的命。 卫曾谙痛的蜷缩起脚趾,断断续续地咳了好多下。 徐寒终于把这片锋利冷酷的玫瑰花田灌溉,拥抱着他的肩骨,把头埋在卫曾谙颈窝。 卫曾谙有一刻的失神,旋即轻蔑地笑起来。 他神色还十分苍白,是以声音轻微,但不容置喙: “我想问一下徐先生,你在上我的时候,会不会有种在上我那位的错觉……我是说……” 卫曾谙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下身。 徐寒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他也不戴&套?” 卫曾谙勾起唇角,笑意欣然,如果此刻有记者在场,当即可以把这个冰冷精致的笑容拍下来,登上杂志封面。 “你以为呢?” 徐寒脸上的铁青一寸一寸收起来,寒霜堆砌。 他露出吃了苍蝇般的神情,翻身穿戴好,细看可以发现他系上衣纽扣的手,有股不自然的颤抖。 徐寒磨了磨牙,此时如有一把刀,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把它捅进卫曾谙心口。 ——估计是不会的。 想要致死,首先心口得有心才行。 卫曾谙没有。 徐寒穿戴整齐,起身就走。 他步子很大,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金卡。 扔到卫曾谙身上,卫曾谙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徐寒冷声道: “一百万买你的脸,下次拿出你伺候那人的功夫来伺候老子。” 卫曾谙五指动起来,收下那张金卡,不忘说: “那就谢谢徐先生了。” 突然手腕上一紧,徐寒贴了上来,他指腹重重摁着手腕内侧,卫曾谙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 徐寒没忍住问: “你缺钱?他不给你吃饭?” 徐寒等了半天,等来一声极轻的失笑。 卫曾谙忍俊不禁,绽开一个笑容。 卫曾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收起这个笑。 他不再看徐寒: “对于他来说,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你给的,明白吗?” 徐寒果然露出受尽折辱的神情,他吸了一口气,不带丝毫留念的开门,出去,摔上门,一气呵成。 徐寒一走,卫曾谙突然痛苦地皱起眉心,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滴大滴的冷汗,很快惨白一片的脸颊就像浸了水一般湿。 他头疼的厉害,眼前甚至有些看不清了,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胃也叫嚣着扭曲。 心口处传来一下接一下的钝痛,每一下都让他呼吸停错半拍,但是这个还好,他习惯了。 其实刚才那一瞬间,他是想叫住徐寒的。 也不说那些伤人话了,好歹让他帮忙打个120。 徐寒的性子估计打不来120,应该是扛起他就跑。 但是想了想,自己没那个资格,万一徐寒不相信,望着他满脸鄙夷,满口利剑,他会受不住的。 卫曾谙干巴巴地咳了两下,伸手去摸桌上的手机,转眼看见徐寒落下的白金表。 出乎意料的,他像对待一个宝贝那样,小心翼翼地摸到那只表,五指收拢,收好那只表。 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苍白纤细的手就垂了下去。 那头的人接起来: “卫少。” 第7章 = 《古道》这场戏,是吕沉制片以来遇到过最棘手的拍摄。 他的男主演卫曾谙,拍到一半把男五号推下水。 随后自己又被发现昏迷在休息室里,脸色金纸一样的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推进水里的是他。 卫曾谙后脚也跟着进了急诊,吕沉坐在摄像机后面,和一干龙套大眼对小眼。 梁子秀试探着:“不如……导演你来陪我对戏?” 吕沉长叹: 自己到底是请了一尊什么佛来啊。 卫曾谙不知道在休息室里做了什么,送到医院时烧到了39.4度,他的体温不是最棘手的。血常规检查发现,他的细菌性肺炎让医生在用药上不得不更为谨慎。 医生在查看卫曾谙的病历时,发现他应该患有严重胃病。 但是当医生走出办公室,想要找个亲属问一下时,尴尬的发现卫曾谙的病房外门空无一人。 医生又等了一会儿,问负责这房的小护士林灵: “之前送他来的人呢?” “哦,那个啊,好像很急的样子,送完就走了。” 医生摇摇头,突然发觉走廊另一头格外喧闹。 一大票形形色色的人挤在病房里,堵的走廊水泄不通。 甚至有许多人来到这一侧用洗手间。 “那边是谁?” 林灵说:“是个男人,好像也是个演员,溺了水,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嗐,都是演戏的,怎么差别这么大。等你看到01房的熟人来跟我说一下。” “好嘞胡医生。” 胡医生走后,林灵透过透明的病房窗户,看着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卫曾谙。 液体通过一条细长柔软的长管,注进青色的血管里。 这个人好像有很大的烦心事,昏迷中都皱着眉。 林灵正想要进去,突然被走廊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吸引了注意。 她走出去,看见拿着黑超,身材裹进常服里的男人。 这个人看起来英俊帅气,眼角有些乖戾,是那种会把你护在怀里对侵犯你的人施以残酷惩罚的乖戾,让人爱慕不绝。 林灵倒吸一口凉气: 影帝徐寒。 徐寒快步上来,进了另一头走廊的病房,林灵一时也顾不上病床上的人,欣喜若狂地跺了跺脚,在护士站随便翻找一下,寻了个由头,捧着病历过去了。 她进屋时,徐寒坐在床边和任凤洲说话。 “其实我并没有呛很多水,我甚至感觉是因为心理作用,我太害怕了,才会晕倒的。” “凤洲……你不用为他说话,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任凤洲警惕起来: “你对曾谙做什么了?你没有乱来吧?” 徐寒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 “你不要做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后悔什么?”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曾经那么……要好,转眼他就离开了你,而且一点征兆都没有。” “他一直擅长隐瞒,而且他也解释过了,他是为了钱……” 任凤洲抬高嗓音:“但是他不快乐。自从他进娱乐圈第一天开始他就不快乐,如果钱是他想要的,他为什么得到了还不开心?” 徐寒有一瞬间发怔。 “可是……还能有什么解释呢。”随即他冰冷地笑了一下,这时扭头看见林灵,他站起来。 “你好,是来换药瓶的?” 林灵忙说:“啊不,不是,我来问一下病人有没有什么过敏史和忌口的,填下这个病人体况表。” 任凤洲很配合,林灵连忙把表格给他,因为她一直在用余光看徐寒的缘故,不小心弄撒了一地表格。 她暗叫倒霉,认命地蹲下去捡。 看见一张空白表上印着一个稍微特别些的名儿,她顺口念出来: “卫曾谙……” 徐寒本来站在床边俯瞰,这时回过头。 “你说什么?” “啊?我?”林灵反应了一会,“哦哦哦我没说什么,我在念病人名字,01房的,卫曾谙。” 徐寒打步走过来,接过林灵放在手里抖啊抖的单子,一看果然是那三个字。 他脸色有些不对。 “他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生病了呀。” 林灵忍不住笑了。 徐寒第一反应卫曾谙是追过来找任凤洲的,转念一想卫曾谙一向不傻,林灵那头已经开始接着说了: “很惨呀,一身都是病,还没有一个朋友在旁边,哎呀,人混到这个地步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呢?” 林灵絮絮叨叨的抬起头时,徐寒已经不见了踪影。 任凤洲在病号服里看起来有些苍白,他久久凝望着大开的房门,见林灵看他,他才勉强笑了一下: “你说爱和恨有什么区别?” 徐寒按号码牌找到01号房,就在走廊的另一边。 卫曾谙沉睡的容颜让他有些挪不开目光,那样一触即破的苍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病服开了两个扣子,露出清瘦的锁骨。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有那样的魄力和胆量,在他们快要走到最后时一脚把他踹开,走上人人喊打的包养生涯。 卫曾谙惨白的脸蛋顿时面目可憎起来。 徐寒痴痴地看了一会,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抛下任凤洲,呆在仇人的病房里,像世界上所有恋人一样,望着爱人昏迷的脸庞出神。 他刷一声拉开椅子起身,椅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 卫曾谙有些不安地转头,紧挨着眼,干涸的双唇一开一合。 “徐……和……” “徐……寒……” 徐寒凑耳过去,突然像被烫了耳朵似得直起身。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床上毫无意识的卫曾谙,然后退了两步,又恶狠狠地冲到床边,不管不顾,捉住了他打着吊针的手。 吊针歪倒,手背上立刻窜出成串的血珠。 “卫曾谙,你是不是真当我是一条狗?” 当初是你背信弃义,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碾碎,又故意在昏迷的时候喊我名字,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条狗? 打个巴掌给颗枣,我就会重新为了你赴汤蹈火,血海深仇不管不顾吗? 徐寒好像陷入了某种执念,怒火朝天,涵养全无的冲着一个昏厥的病号咆哮。 “你醒醒啊!” 他把卫曾谙肩膀摇的震天响,一下一下撞到颤抖的病床上。 闻声而来的护士林灵尖叫着冲上来,奋力抓住徐寒,指尖深深嵌进他的肉里。 “你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等人醒了再说吗??你疯了?!” 很快来了几个保安,他们一起捉住徐寒,徐寒死死地踹了一脚病床。 嘶吼道:“卫曾谙!你醒过来,你跟老子说清楚,你要是敢把老子当条狗,我要你的命!!” 卫曾谙眼帘动了一下。 屋外渐渐有了些围观的人,好在都没有拿手机拍的。 徐寒终于平静下来,他理了理上衣,走出卫曾谙的病房。 任凤洲的一部分粉丝已经聚集在病房外,他们看见徐寒,冲了上来,急切地问外面满天飞的谣言是不是真的。 徐寒戴上黑超,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谣言?” “说新戏的男一号把他推下去的谣言!” “就是啊,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粉丝叽叽喳喳的开始说开了,徐寒冷笑了一下,出人意料地说: “是啊。” 带鸭舌帽的女生抬起头:“什么?” 徐寒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卫曾谙睡梦中呢喃的名字激怒了,前所未有的愤怒,有一种想要毁了他的冲动。 他体会着这股强烈的快感: “是被01号房那个人推下去的。” 一时围过来很多人,一人一句地插道: “什么?是真的?是被推下去的?” “谁这么丧尽天良啊!” “真是贱,世界上垃圾太多了吧,什么?01号房?” “是啊,我听他说是01号房来着。” “05……04……妈的,那不就是这层吗!” “真的?走,我们去教训教训欺负我们凤洲的人!” “这……不好吧,记者好像快来了……” “怕什么!他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遭报应!再说了——”女生瞥了眼徐寒,得意地笑起来,低声凑过去道,“没事的,他会给我们撑腰的,他肯定也讨厌那个贱坯子。” “也有道理……” 卫曾谙头疼欲裂地睁开眼,看见的第一幕,就是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他的病房。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穿着病号服躺在医院里这个事实,就被蜂拥而上的人砸了吊瓶,手背上的吊针被粗鲁的拔掉,连带着去了一小块皮肉。 他倒吸一口凉气,收回手试图保护自己。 “啪!” 突然迎面一个巴掌甩的他两耳嗡嗡作响。 卫曾谙睁开眼,面前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她头上戴着鸭舌帽,眼里怒火连天,踩在他的病床上。 “你是……” 拉过他的脸,又准确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尖叫起来: “你这个害人精,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心肠比谁都黑,凤洲他害过你么,你就要他死?你这种人下地狱去吧!” 接连两个巴掌像是拉响了某种信号般,大家疯了似得爬到他身上,撕扯他的病号服和头发。 “啊……!嘶。” 卫曾谙吃痛,也顾不得许多,下床就要冲出门去。 一个人接了一盆冰凉刺骨的水,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他出来,抡起水盆就迎面扣了上去。 这盆水凉到了肺腑,卫曾谙的嘴唇呈现出淡淡的青色。 他并没有问为什么。 一个人在遭受暴力时不心存疑惑是很困难的,但是他心中所有的疑惑都在看见病房外抱着臂,冷冷的看着他的徐寒迎刃而解。 徐寒眼神冷酷,像在看一颗低到谷底的尘埃。 卫曾谙脊梁骨被人踹了一脚,顺势跪了下去。 徐寒看见他眼底晶莹的一闪而过,他想要细看时,卫曾谙低下了头,躲开一个人尖利的指甲。 有人抓住他的领子,看他已经被打的红肿不清的脸颊问道: “你为什么推人下水?” 为什么呢…… 卫曾谙视线偏移,看到徐寒身上。 徐寒脸上戴着类似快感神情,大概借刀杀人让他获得欣愉,他看着卫曾谙,冰冷鄙夷。 卫曾谙突然松了一口气。 如果在徐寒心里,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贱#货,那么最后或许没这么难走。 至于他自己……没什么重要的。 卫曾谙胃部这时抽痛起来,背上也疼的要命,那一盆冰水凉到骨髓间,眼底很快就看不清人了。 眼前攒动的人头成了深深浅浅的黑色圆环。 他没有发现自己被放开了,周围的人甚至害怕地退了一步,给他腾出一个圈。 “怎么回事啊这人,跟要死了一样。” “这么不经打还要害人?” “……” 卫曾谙在幻象般的迷雾间,看见一个人,面容年轻英俊,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 那个人看见他的惨状神色顿时一变,伸出手。 卫曾谙也伸出手,两只无所依靠的手交叠在一起。 卫曾谙突然整个人松懈下来,好像全部家当有了落脚的地方。 他满脸满头都湿漉漉的,看不出神情如何,清寡的吓人,面如金纸,甚至还有一股深深的绝望。 徐寒见他倒下来,突然就控制不住,一路拨开人冲到他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卫曾谙在看见徐寒几秒之后,朝他伸出一只皙白的手。 他的信任被千踩万踏,但还是毫无保留地献给他。 徐寒握住,下一刻,卫曾谙眼睛一闭,整个人向前倒去。 第8章 = 徐寒伸手一捞,这副冰凉的身体就拥进怀中。 他在屋外看的时候,曾不经意和卫曾谙撞上视线。 那一眼中卫曾谙有多少不解和震惊,转瞬间消褪,重新化成经年不散的寒川。 好像在无声的宣布。他受着。 那一瞬间徐寒内心的暴怒达到了顶峰,他恨不得拨开人群,亲手把卫曾谙塞到地狱里去。 但是下一刻,卫曾谙合上眼,他呼吸好像被重重的攫夺,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卫曾谙无论如何,也是大病未愈。 他前不久才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卫曾谙清癯太多,他甚至怀疑他不再受金主喜爱,为这样一种可笑的担心,就给了他一张数额不菲的金卡。 卫曾谙如此把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徐寒承认,时而甘之如饴。 这时医护人员冲了进来,带着一众保安,把这群癫狂的粉丝通通拦了下来,既不允许他们离开,也不允许他们再有动作。 赶来的胡医生看着卫曾谙轻微起伏的胸膛,道: “你先把他放下。” 那个衣着不菲的年轻人突然嗤笑出声,猛地站起来,卫曾谙随之狠狠摔到地上: “没死就好,只要他不死,才能让他受尽折磨,死了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说完徐寒拍了拍他的脸,起身离开。 离开后胡医生发现,卫曾谙身上湿透了,浑身都在颤栗着,发根都湿的一干二净。但是听见徐寒这句话的他,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泪痕,划开浅浅涟漪,划入鬓角间。 徐寒回到公司,安抚了任凤洲的粉丝,并按照公司的意思隐瞒下任凤洲落水的真相。 吕沉那边已经发好工作室通告,对自己职责的疏漏表示歉意,并出面作证任凤洲自己失足落水的事实。 卫曾谙那边则是安静的吓人。 他没有自己的工作室,他隶属的公司名气很小,并且是个捧唱作歌手起家的小公司。 但可想而知的是,卫曾谙身后的金主定然出面,替他压下了这件事。 网上也有少量狗仔猜测这个出道五年,一直不温不火的卫曾谙,身后的金主到底是谁。 有人说是军火商,有人说是当今知名品牌创始人的亲戚,更多的,猜测他是高干子弟,家里起码系任副局,身份才会被保护的这样好。 徐寒点着新闻看了一圈,点起一根烟,才擦了火他就摁灭烟头,转手掏出电子烟吸了一口。 打电话给江蝶: “江蝶,他......那里有音信了吗。” 那头响起一阵敲键盘的声音。 “没有,我依然建议他把他当做和他当年的那个情人私奔处理,五年了,不要再纠结了。” 徐寒沉默许久,烟盒朝桌上一磕,磕出一根万宝路来点上。 吸了一口才道:“知道了。卫曾谙...背后的人查不出来吗?” “对不起,他身后的人远在我背景之上。” 江蝶似乎欲言又止,徐寒专心致志的吸烟,也不说话。 “我见过卫曾谙,在你们大学的时候。” 徐寒笑了:“你觉得怎么样。” 江蝶听出他话里的不快,但还是说: “清冷,寡言,没有物欲。” “是啊,这样一个人,把老子踹了去跟别的男人,是不是很出人意料?” 徐寒一把掐了电话,把手机丢回面前去年从德国运过来的古董桌上头,下意识抬起手腕看了一眼。 发现手表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 他低头骂了一句。 夹着烟到阳台上,徐寒靠在他这座城郊的小别墅里,俯瞰底下修葺得体的秀丽花园。 整片别墅群都采用美式建筑风,每一平方米地都可能是寻常人终其一生不能支付的价格。 徐寒其实并不是生来就拥有这些。 他的家庭是中产阶级,母亲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操一口吴侬软语,笑起来如沐春风。 但是他所引以为傲的家庭在他二十一岁那年,变得支离破碎。 徐寒住校,很久才回一次家,所以没有意识到父母关系微妙的变化,直到一个夜里,母亲尖利的嗓音划破屋顶,她摔了一个花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徐寒才打完游戏,握着手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听见声音走到客厅里。 看见妈妈疯狂地把茶几上所有东西扫向地面,泪雨连连。 “徐川,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没有!我一开始真的忘了他的,我跟你结婚,有了寒寒,看着他长大成人,我对你们的心你看不到吗???” “我看得到......”白汀若呜咽一声滑落在地,“那你为什么还是变了呀,我们家不好吗,打拼了大半辈子,才有现在的一切啊!” 徐川上前扶她,“汀若你听我说......” 谁知还没碰到白汀若,徐川就被一把挥开,白汀若尖声道: “听你说什么?你为了一个也有妻室的男人不要我们娘俩吗?徐川你还要不要脸啊!” “不是的,不是这么简单......” “我知道了——”白汀若抬起头,喑哑出声,“是那个男狐狸精勾引你,对不对?他威胁你,要你离开我们,对不对?” 徐川还没来得及说话,白汀若踉跄站起来,断断续续地笑道: “哈!我就说你怎么会变心呢,我们一家人活得好好的,原来是那个贱坯子...” 徐川压着眉脚: “汀若,注意你的言辞。” “我的言辞?”白汀若瞪大了眼,“他难道不是个该死的贱坯子吗?啊——!!” 徐川突然扬起手掌,马上就要落下去时,徐寒从黑暗中走出去,扣住了他父亲的手。 这一秒的时间停留积极诡异,一种波诡云谲的僵硬气氛在一家三口间弥漫。 一触即碎的脆弱,谁曾试手一探。 白汀若仰起头看他,脸色血色尽失: “寒寒......” 之后的故事走向乏善可陈,女人哭闹,男人吸烟,徐寒夹在父母当中焦头烂额。 他在家里尽可能的扮演一个好儿子,他和父母谈话,拿走徐川手里的烟,为垂泪的白汀若递上纸巾。 但当假期过后回到学校后,他伪装不下去,他拎着一箱啤酒,和卫曾谙坐在操场外小道上。 卫曾谙沉默地看着他一罐接一罐的喝,徐寒喝的满脸不自然泛红,响亮地打个酒嗝。 酒气冲到卫曾谙脸上,但他动都没动一下。 徐寒偏头望着他,突然咧嘴笑道: “卫姑娘,你长得真好看。” 卫曾谙拿过他手里的啤酒,扫数了下地上酒瓶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他已经喝了八罐。 “你知道吗,我爸妈对我很好。” 突然伴随着浓烈酒气,徐寒嘟嘟囔囔地说。 “嗯。” 徐寒不满意:“怎么就嗯了?我都还没说呢。” 卫曾谙叹了口气:“你说吧。” 徐寒竖起一根指头: “我小的时候,早上没时间吃早饭,我爸每天五点起床去街上包子铺给我买包子,雷打不动。” “我说了一句想吃鱼,晚上爸妈一人拎一条鱼回来,还互相指着嘲笑对方买多了!” “我妈三十七岁生日那年,我爸给她过了三十七个生日。因为我妈从小日子过的苦,都是不过生日的,我爸给她一一补上。” 徐寒粗着嗓子说了半天,伸手抹了把脸。 “真太不是个东西了,我觉得我爸妈这次是不成了,是不是有句诗叫等闲啥啥啥故人心的?” “我忘记了。” “你骗人,你就是不想说。” “是的,我不想说。” 徐寒瞪着眼睛看他,月光下卫曾谙的脸庞润玉一般,比世界上所有姑娘都要好看。 徐寒凑过去,卫曾谙一扭头躲开。 “你干什么?” 徐寒借着酒胆,几乎贴到他脸上,他在唇畔摩挲着,恶狠狠地说:“把嘴张开”。说完不由分说就接了个绵长的吻。 徐寒仅剩的神智告诉他,他会被卫曾谙大卸八块,尸体悬在S大正门口风干。 直到卫曾谙被他摁着脑袋,亲的七荤八素,另一只他以为被他强行攒在手心的手,轻轻挣脱开,用无尽的温柔,缓缓跟他五指相扣。 他才发现,卫曾谙可能也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但是那一晚徐寒很快就断片儿了。 他感觉自己被断断续续撑着走,走了世纪那么久,然后被摔进一张柔软大床里。 一个人在床边和他说话,嗓音清冷,有种不容侵犯的高傲。 他闻到自己满身酒气,那个人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心生不满,就扯过那人剥了个精光,那个人身体凉如白玉,他忍不住一直亲吻摸索,终于让那人也有了同等的温度。 那温度灼人,把徐寒的心烘得热腾腾的,反正也是做梦,他干脆狮子开口,一口一口在美味的猎物身上四处留下自己属于野兽的唾液和爱痕,再回过头,享用殆尽。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屋内的温度却丝毫没有减弱,一片肌肤滚烫,呢喃低语,干燥地能生起火来。 徐寒醒来后,头疼欲裂,一摸身旁无人,床单整齐,裤裆里腥湿透顶,便知道是自己撒癔症,幻象起没头没脑的东西了。 昨天想必是过了门禁,卫曾谙带他去周边酒店开房,徐寒路过镜子,看见镜子里自己脸上有明显的一个巴掌印。 他瞠目结舌,想了想,突然如坠深渊万丈。 他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亲吻了卫曾谙。 徐寒匆匆下楼退房,得知房费已经付过,他顺口问付房费的人什么时候走的。 前台明显对那个年轻人印象深刻,回忆片刻: “他啊,很早就出去了。” 卫曾谙回去做什么? 徐寒用断片的大脑判断片刻,才福至心灵,想起来早上有各院一起上的大课。 他匆匆赶到教室,也想借机和卫曾谙道歉,至于道歉的理由他也还没想好,喝多了酒?总不能怪他自己生得太好吧。 但他也没有在课上看见卫曾谙。 早上下了课回去,他才看见卫曾谙满脸倦容地出来买水。 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指头捏起两瓶冰水,卫曾谙原地停顿了下,才重新提步上楼。 徐寒从后面追上他,照着他肩头来了一掌: “嘿——” 没想到卫曾谙直直就朝前倒去,徐寒只好伸手把人捞回来,揽着腰,紧紧贴在胸侧。 “这么弱不禁风的,真是卫姑娘啊?” 徐寒厚着脸皮调笑,却是借着这一拦腰,才发现卫曾谙身上温度高的吓人,透过薄薄夏衫,毫无保留的传达在他掌心。 徐寒脸色微变,摆正他的脸,才看见这小孩儿面上不自然潮红,呼吸都比平时急促不少。 徐寒触了触他额头,差点疯了。 “发烧了?这温度得有三十八九度吧,怎么样头痛不痛?” 徐寒说着连人带水打横抱起,卫曾谙已经有点迷糊了,靠在他胸前,一只手无意识垂着。 徐寒捏了捏,跟他说没事儿。 一边一路狂奔把他送去了医务室,校医一看见他就说: “怎么,又是你弟弟啊?” 徐寒尴尬地笑。 之后便替卫曾谙量了体温,开了药,混水喂下去。 医务室外有人招呼着开药,校医走前看见卫曾谙领口系得很高,一颗扣子没落下,摇摇头叹道: “三伏天,哪有闷着的。” 说着伸手想要解开那个扣子。 突然一只手摁住了校医,校医抬头,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眸。 “谢谢,不用。” 卫曾谙奇怪地拒绝了校医的好意,他把领口又往上拉了些,苍白脸庞撇向一边。 徐寒去打了杯热水进来,惊喜地发现卫曾谙转醒,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醒了?烧还没怎么退,要睡一觉,喝点水?......” 徐寒说了很多,卫曾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作言语。 徐寒见不得他疲惫模样,忍不住就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 卫曾谙掀起眼皮,将看不看的看了他一眼。 徐寒硬着头皮道: “昨晚是我喝多了......” “喝多了?” 徐寒终于听到卫曾谙的声音,沙哑破碎,像是用嗓过度似的。 “对啊。”徐寒搓搓手陪着笑,希望卫曾谙千万别和他计较那个吻的事,“你就当啥都没发生成么?我肯定是把你想成别的谁了哈哈哈......” “这样啊。”卫曾谙忽然打断他,清了清嗓,抽回手: “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徐寒还想辩解两句,见卫曾谙态度坚决,生怕他大动肝火伤了身体,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有信心卫曾谙不讨厌他,但估计他也没想过徐寒会吻他。 那个吻的记忆徐寒不太清晰,但是...指不定是卫曾谙的初吻呢。 卫曾谙应当又在医务室休息许久才动身回寝室,因为从医务室到寝室的脚程不过十分钟,卫曾谙走了半个来小时。 回寝室时徐寒都没敢看他,自然也没看见卫曾谙几乎两腿打着颤。只顾自己心底寒潭一片。 徐寒感觉自己闹大了,昨晚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下那个嘴。 他抽死自己的心都有。 第9章 = 好在卫曾谙大人有大量,看起来并不准备跟他计较太多。 但是他这一场病来如山倒,把他本来就苍白冰凉的脸活活熬得像半个死人,毫无生气。 偏偏他有个竞赛临头,每晚都写题到深夜,众人上床了才去淋浴,裹的严严实实出来。 徐寒看在眼里,心尖尖都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 徐寒家庭不顺,情感受挫,这个时候还被院花缠上了。 院花就是当年追徐寒的女生里以为“卫姑娘”是个姑娘,因此打退堂鼓的人之一。 直到徐寒一位猪朋狗友,嘴贱把卫曾谙是室友的事儿透露给院花,她萎靡不振的求爱之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先是徐寒早上一出门,门口挂了豆浆油条,一问是院花儿托人带的。 再是上课时,一进教室发现坐满了人,唯一一个空位却在院花旁边,他的朋友们齐刷刷回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徐寒宛如圣僧,他竟然要站在教室后面听课。 院花眼眶微红,他一帮猪朋狗友瞬间倒戈,连拖带拽让他入座。 徐寒如坐针毡,院花和他搭话,徐寒打定主意要院花知难而退。 “徐寒,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也没干什么。” “那你喜欢吃什么?” “都不怎么喜欢。” 院花微笑:“吃寿司吗?” “不吃。” “我之前加了你微信,你知道我是哪个吗?” “不知道。” “我指给你。” “……我没有手机。” 院花看了他一会儿,失笑出声: “我问你生日,你是不是要说你没有生日?” 下课铃一响,徐寒逃回寝室,没想到院花神通广大,说服了学生会里生活部,她要来检查卫生。 徐寒在里面冲澡,卫曾谙一边吞药,一边开门。 打开门两人都是一惊。 院花看到他的脸,赞叹出声: “你是——卫姑娘吧?” 卫曾谙脸如寒霜:“他在洗澡,什么事吗。” 看看,他连问句语调都不扬。 这让院花有点介意,她环顾四周,等到徐寒冲澡出来,她扬起脸微笑。 徐寒问她什么事,院花坦然说自己来看看他,顺便同学生会检查寝室。 她脸庞娇嫩,语调俏皮,徐寒听得心里一沉,下意识瞥一眼卫曾谙。 后者沉默做题,领口间露出一段藕白的颈子,始终没有往这边偏哪怕一眼,真真是眼观鼻鼻观心。 徐寒心里头有点郁卒,回过神时发现院花还在看他,带着一股女人的探究,徐寒硬着头皮接话: “检查完了吧。” 他很想装作自己应对其他女生那样熟练,玩世不恭,但是卫曾谙坐在旁边,他恨不得立刻指天咒地,和院花撇清关系。 但是转念一想,卫曾谙对他应该没有那个意思,上回仗着酒胆亲他,不也被甩了一巴掌么,何必这么顾及他感受,把自己弄的不像自己了。 徐寒才想到这里,院花已经站在门口,语笑晏晏: “后天学生会联谊,我记得你也是学生会的吧?要一起出席么?” 卫曾谙翻了一页,他又写完一面。 徐寒说: “……行。” 他这个回答连院花都没想到,短暂的迟疑后连忙说: “那后天晚上7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徐寒看了一眼卫曾谙,后者无动于衷,苍白的唇抿在一起,是他朝思暮想的弧度。 徐寒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寝室中响起: “就这么说定了。” 院花走后,徐寒又自己耍了会儿,任凤洲不回来,他靠在窗台上打电话催他,然后去淋浴室的路上,勾住卫曾谙的肩说: “诶我说卫姑娘,你说这什么联谊晚会,你要不要——” 卫曾谙一把拍掉他的手,精致的淡琥珀色眼珠转向他,停留一秒: “不去。” 徐寒走出两步,心有不甘,特地退回去,贱手又搭上去:“干嘛啊,搭一下都不让,还是不是你寒哥了……” 卫曾谙:“滚远点。” 徐寒突然一把把卫曾谙扛了起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扛,卫曾谙腰卡在他肩上,一阵天旋地转,胃被卡的生疼,他给了徐寒一肘子,冷声道: “你做什么……” 没想到徐寒把他怒气冲冲地丢到床上,卫曾谙摔的有些懵。 回过神似乎像要捋袖子给他一拳,徐寒猜到卫曾谙要打他,偏头躲过去,突然想起什么来,试探道: “卫姑娘,你会打人巴掌吗?” 卫曾谙扭了扭手腕:“问这个干什么?” “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会打人巴掌。” “大概吃痛的时候吧。” 卫曾谙不太在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就要下床。 他们寝室是上床下桌式,徐寒一身腱子肉,能把卫曾谙扛起来直接丢上床,见他要下来,连忙伸手。 卫曾谙:“又干什么?” 徐寒无辜道:“接你下来啊,你自己爬楼梯不嫌烦吗?” 卫曾谙白他一眼,徐寒大笑着捉住他的手腕,卫曾谙一声惊呼,徐寒就把人抱起来旋一圈安然无恙地放回椅子上。 门外传来开门声,任凤洲正好拿钥匙进门,看见他们顿了一下,笑着说: “玩儿什么呢。” 徐寒挠挠头:“没啥!” 任凤洲笑容有些僵硬,像中途遇到寒流的小溪,凝结在空中。 卫曾谙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拿掉徐寒放在他身上的手,重新拾起书: “没什么事就去洗漱。” 徐寒晃荡着去洗手间,卫曾谙突然叫住他: “你……” 徐寒回头,卫曾谙摇摇头,咽下那一句。 徐寒这时接了个电话,他拿起手机看的那一眼,脸色都变了。 卫曾谙猜测是他家里的电话,看着他快步走到阳台,拉上门,隔绝声响。 任凤洲来放下东西,若有若无地搭话: “他最近家里有些事吧。” 卫曾谙点点头,下意识看向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手机。 他的手机从没亮过,他并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是父亲抛弃他,母亲恨自己的丈夫,连带着恨他入骨。 他一生凉薄,本来就无所谓了。 但是徐寒如光似火,无论在何处都会散发着光焰。 卫曾谙这样想着,轻轻但是虔诚地说: “会过去的。” 任凤洲想要看清卫曾谙眼中情绪,但他很快垂下眼睫,清冷地拿起笔,重新抿上唇。 那场联谊晚会很快就到了,但是晚上寝室空调温度打太低的缘故,卫曾谙感冒了,发起低烧,嗓子烧的说不出话来。 徐寒差点把空调砸了。卫曾谙跟他比划: 不要闹。 随后他就去上课了,徐寒垂头耷耳的,下午时捣鼓起一口锅子。 瓷色的胆,是个炖补品用的锅,他还翘课去买了梨子百合,任凤洲看了,无奈道: “你炖冰糖雪梨啊……” “嗯嗯……” 徐寒蹲着看说明书,一米八几的身子,就差没围个围裙了。 下午时候卫曾谙回来过一趟,看见徐寒捣鼓的什么,徐寒遮遮掩掩的,任凤洲险些没看下去。 幸好卫曾谙没有深究,他将笑不笑地瞥了徐寒一眼,他的眼珠是琥珀色,连目光也像淡淡琥珀,所到之处涟漪轻拂。 任凤洲觉得,卫曾谙好像有点高兴的。 但徐寒是个二百五,他兴致勃勃的捣鼓他人生第一碗冰糖雪梨。 到了晚上,徐寒窝在寝室等冰糖雪梨汤,不小心错过和院花约定的时间,不知为什么楼下宿管又把院花放了上来。 她开口说话时,有股浓浓的鼻音,嗓音也有些哑。 卫曾谙在洗澡,徐寒正好盛了汤,准备走前放在卫曾谙桌上。 院花看见了,眼神一亮: “徐寒!你怎么知道我这些天感冒咳嗽?” “……什么?” 院花想起自己小姐妹早上说的那句“给她打辅助”,还以为是小姐妹特意跟徐寒说的。 满心欢喜,伸手接过去: “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我会马上喝的。” 院花察觉徐寒手顿了下,疑惑抬头。 徐寒有些犹豫,院花毕竟是女生,他不想让她尴尬,下意识松开手。 院花欢天喜地地笑起来,脸庞娇艳如柳枝新芽,明媚地转换了季节。 “哗啦”一声,卫曾谙拉开浴室门。 徐寒心想,卫曾谙应当会想喝他亲手做的汤,这可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下厨”,他看他捣鼓了一下午,没理由不知道。 但卫曾谙只是看了他一眼,就默不作声地别开眼。 他眼里有许多,唯独没有遗憾,怒火,和嫉妒。 伸手摁灭浴室的灯,他无视了徐寒和脸颊红扑扑的院花,径直回到座位边。 徐寒突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讨好一个永远不会心软的人,等一辆多年前已停运的火车。 他在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也一样。 徐寒抽完一包烟,天色渐沉,东方泛起紫粉交杂的颜色。 他拨了一个电话,言简意赅: “那部戏,我接,但是所有的剧情都要按照我的要求删改——包括另一个主角的选定。” 第10章 深谋 = 卫曾谙醒来时,映入眼帘一头淡金色长发,伏在病床旁,随着他起身动作,金发动了动,露出脸上蝴蝶型超大黑超。 卫曾谙捏住眉心,逐渐回忆起自己昏迷的时间段里发生了什么。 他这些天没休息好,又在休息室被徐寒.....后来被送到医院,他醒了一次,有疯狂的粉丝进来声讨,看徐寒那个眼神,他应当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梁子秀转醒时,看到那人清癯的身子收在病号服里,露出平滑锁骨,唇瓣干涸苍白,脸庞泛着白玉一般冰冷精致的光泽,有种让人口干舌燥的美感。 登上新闻的照片显示,这样一个人,不久前被数十个粉丝围攻在病房,你一拳我一掌,多躺了三天的病房。 照片里徐寒抱臂所在的地方,经过处理后变成一面白墙。 梁子秀问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卫曾谙沙哑开口: “...谢谢,有什么事吗?” 梁子秀打心底同情了一下卫曾谙,他病房外门可罗雀,她是唯一那个来看望他的人,他却以为她另有所图。 “没什么,我是来看你的。” 她还指了指水果篮,她知道卫曾谙一定不会吃,但是权当证明她探病的身份。 “......” 卫曾谙看见果篮里水果叠出十寸高,提子晶莹饱满,苹果通红,底下压着数不胜数的季节水果。 他伸手,拿了一串提子。 “......” 梁子秀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为什么吃提子?” “这不就是买来吃的吗。” “那你也不应该吃啊!这不像是你的人设啊!” 提子上有浑圆水珠,已经被清洗过,卫曾谙拿了一颗放在嘴里,漫不经心地道: “为什么不应该?” 梁子秀比手画脚: “你还记得那天预开机酒宴吗,任凤洲也在的那次,你整晚都没有碰桌上的菜...” 卫曾谙安静地停顿了下,“外面传开了吧。” 梁子秀这才意识到自己提起任凤洲。 “是.....你要看一下新闻吗?” 卫曾谙伸出手,梁子秀把手机放在那双苍白的,青色血管一清二楚的手上。 卫曾谙刷了没多久就还给她,“这么说,任凤洲已经没事了。” 那一瞬间,梁子秀险些以为卫曾谙在挂心任凤洲的安危。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了,卫曾谙要赶任凤洲出剧组,是全《古道》剧组都知道的事。 “嗯,他没事了。你呢。” 卫曾谙抬头看她一眼,有些诧异她过问自己,片刻停顿后还是说: “我很好。” 梁子秀打量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脸庞巴掌印不易分辨,但细看还是能看得见。 卫曾谙给她一种错觉:他没拿自己的身子当身子。哪怕你告诉他他腿被人锯了,下半生只能靠轮椅生活,他只会冷淡点点头,问那么轮椅在哪里。 梁子秀忍不住想探究他躯壳下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她下意识点点头,“那就好。”欲言又止,“你...不生气吗?” “生气?” “是啊,他们这么过分...” “人是我推的,新闻上写得都是真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梁子秀彻底瞠目结舌。 这时门被人推开,走进几个黑色制服,霜白手套的男人,他们个头高大,抵在门框里,像是几尊门神。 他们恭敬行礼: “卫先生,佟先生找您。” 梁子秀的观念里,当有人如此恭敬时,提出的要求她是大可以拒绝的,但卫曾谙迟疑一会儿:“你确定他现在找我?” “是的,无论您在干什么,都要立刻见到您。” 卫曾谙点点头。在梁子秀的惊呼下一把拽掉手背上的吊针,血珠瞬间窜出来,他好像不觉得疼,那几个黑衣人也没有丝毫表示,看着他披上衣服,血珠沿着腕骨滑落。 梁子秀这样的作风惊呆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抓住卫曾谙的衣角: “你去哪里?你路都还走不稳!” 黑衣男人立刻回头看她,梁子秀确定这些男人一定没有在时装杂志或者电影节红毯图上看到她过,否则没有人会用凶狠警告的眼神盯住她。 梁子秀后退了一步。 一双冰凉,但不容置喙的手,把她从衣角上拿下来。 卫曾谙道:“不要紧,明天的拍摄我去不了了,下周剧组见。” 梁子秀看着卫曾谙被他们带走,那几个黑衣人恭敬有礼,把卫曾谙簇拥在中间,像几堵坚硬铁墙,不动声色间就能把人碾的粉碎。 她似乎想上前,又被牢牢挡在无形的墙后。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拿出手机翻了许久,翻到一个至今没拨通过的号码,颤抖着播出去: “喂...是徐寒吗,你不用管我是谁,卫曾谙...被人从医院带走了。” 电话那头的嗓音低沉性感,显见的停顿一下,玩味地笑道: “跟我有什么关系?” 梁子秀噎住,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调查过卫曾谙,知道徐寒和他的往事。 半天才道“你不管?” “有什么不好?那才是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可千万不要打搅他啊。” 梁子秀打听到的只有卫曾谙徐寒大学前期的故事,心想徐寒恐怕误会了什么。 “不是的你听我说,那几个人来者不善......” 那头已经掐了线,传来一片忙音。 * * 佟卿家中灯火通明,他不同于其他人,他哪怕在做最为肮脏龌龊的腌臜事,也不忌讳开着灯,他喜爱在灼人灯光下,欣赏罪不容诛的邪恶,邪恶有时和清贵自洽,匀出荆棘般秾艳的色彩。 餐桌上佳肴摆放整齐,是佟卿喜欢的鹅肉,青瓷盘内皮囊下的细白嫩肉,被数丈高的玻璃吊灯镀上金边,奢靡迷离的景象。 佟卿坐在餐桌前,拿着刀叉享用片刻,走到沙发旁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满地凌乱的衣物,和男子身上青青红红的伤似乎昭示着这里已经打响过一场战役。 卫曾谙青白色的肌肤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烧伤和陈年的暗痕,最为可怖的,是背后几条盘根错节的鞭痕。 佟卿捏起他下巴时,卫曾谙猛地睁开眼。 佟卿笑道:“你还是这样,一碰就醒。” 卫曾谙看着他,视线转移到自己手腕上铁制的镣铐上,一开口,嗓子像冒了烟,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全身。 他无声地尖叫一声,铁链唰地被扯动,他下意识想要摸向自己的喉咙,但是铁链给予他的自由度,明显不足以支撑这个动作。 卫曾谙猛地停下动作,抬头瞪着佟卿。 佟卿在他身侧坐下,手里端了一杯莫吉托: “作为你不听我的话,私自闹事并且...和其他男人上&床的惩罚而已。” 卫曾谙目光像一盏寒灯,随后他合上眼,佟卿笑起来,把酒杯递到他嘴边: “我知道你不会说,所以我就先给你吃了点东西,烧烧嗓子。” 卫曾谙强忍着心中嫌恶,别开头,脸上漠然一片。 “我经常在想,你很聪明,也很漂亮,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边?” “或许你会说,是我留你在身边。” “确实,五年前是这样,但再上等的货色,五年后我也不会非要留着——当然,如果你要逃,下场一定不会太好,但你一直心甘情愿,让我有些吃惊。” “毕竟,你因为跟着我的事,被旧情人一直误会着吧?” 卫曾谙看向他,眼神冷峻。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佟卿低低地笑起来,“关于他,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佟卿拿过他手,抚摸他手腕内侧细腻瓷白肌肤,如果这一小块皮肤抚摸地仔细,会发现有一块不正常的凸起。 佟卿从袖口翻出刀,刀尖挑破了肌肤,锋利的刀刃在血肉里搅动半晌。 卫曾谙整个人都因为疼痛开始颤抖起来,佟卿像是习惯了,把他抱在怀里,一边若有若无地哄着。 然后掌心一翻,从卫曾谙皮肉里,取出一小块芯片来。 “你没有背着我,偷偷把窃听器拿出来,对不对?” “......” 卫曾谙整个人卸了力气,瘫倒在佟卿怀里,额角水渍湿润,肩胛不断颤抖着,显然是痛到极致。 卫曾谙迷离眼神抬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门,佟卿捕捉到这个动作,一边在旁边处理窃听器,一边说: “不长记性,你逃不掉的。” 他见卫曾谙还是不喝莫吉托,端起他的脸,冲着口鼻灌了下去。 卫曾谙沙哑地咳起来,约莫几分钟以后,才发出磨砂纸搓石般难听的声音。 “咳...咳咳...” “现在可以告诉我,那个任凤洲是怎么回事了?” 卫曾谙突然整个人抖了一下,佟卿不傻,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他会知道的这么快。 “别再撒谎,我的耐心本就不多,分给你的已经太沉。”佟卿拍拍他的脸,旋即掐住他的下颌,似乎要捏碎这副精致冰冷的骨像。 “不喜欢人家?整了半个多月?直接推下水?逗呢。” 佟卿给他喂了一片药定神止血,卫曾谙生吞下去,药片划过喉管,像刀片割了一道。 “我有一千种方法,能抓他来看一看,但我唯独想听你亲口说,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任凤洲?” 第11章 === 卫曾谙这次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牙关都在打颤。 “求求你……不要……” 佟卿温和说道:“为什么呢?你明知道我事情很多,你也好用的很,没空再去发展情人,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我不知道……” 佟卿等待半晌,卫曾谙乞求般开口,声音轻的一触即碎。 “我不知道……我只是担心你会看上他。” “你一定不是替我担心,是不是?”循循善诱。 “是。我只是在替徐寒担心,我欠他很多,任凤洲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我不想看到他被你…糟蹋。” 佟卿看起来对“糟蹋”这个词没有意见,冷漠地笑起来: “是么?所以你宁愿让他误会你?” 佟卿谨慎地打量卫曾谙脸上每一个表情,卫曾谙拧起两道眉,眉心像是伤人刑具,眉头锁的越紧,痛楚越是源源不断的涌出。 他别开头,轻轻叹道: “我已经说了,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佟卿坐在他身边看他片刻,终于站起身,从茶几下抽出一个塑料袋,拿出一只手机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和徐寒来来往往,但始终没有出手制止吗?” 卫曾谙抬起伤痕累累的左臂,秀丽的笑绽在唇角: “为了事后一起惩罚我?” “因为我不介意你一往情深,我的金丝雀。” “只要他不理解,不相信,对你弃若敝屣,我就享受你的痛苦。” 佟卿走来深情地摩挲着卫曾谙的手背,尽管原本苍白平滑的肌肤上,因为恐惧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这一次,我要把窃听器通过手术放进你的脊骨里。” 卫曾谙瞳孔疾速缩小。 “你不会受影响,但是往后,哪怕到了你离开我身边的那一天,你但凡想要把芯片取出来,都有80%的几率终生瘫痪” 佟卿不无遗憾道: “下等男人喜爱豢养金丝雀,中等男人知道驯服野性难改的劣鸟,上等男人会把豢养的金丝雀放回自然,看着它脱节已久,举步维艰,看着它众叛亲离,在劫难逃……”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听见这句话的佟卿大笑起来: “杀了你?我为什么要杀了你?留着你们互相折磨不好吗?” 卫曾谙猛地扯动铁链,铁链顶端的环扣剧烈震荡,佟卿道: “不要想反抗,还是说,你想我杀了那个人?” 宛如平地掠起黄沙,卫曾谙涣散的瞳孔聚起神来,冰冷如箭的眼神,狠狠射向佟卿。他眼里碎薄的冰,寒凉至极,但伸手一捏就碎的彻底。 “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小谙,就像当初我发现你知道那般。” 佟卿吻了吻他额角的发,“你虽然冰雪聪明,但是猜不透人心,即使你收买了我身边的郑其,我也有办法撬开他的嘴,让他重新为我效忠。” 卫曾谙开口,声音有股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把他怎么了.......?” “我的小谙,你担心他么。看看你这一副把身边人都护在身下,自己顶受四面八方摧残的模样,我心头都痛啊...” “可惜你这具残破的身子,抵不了多久了,操心操心自己吧。” 佟卿放开他,同时卫曾谙眼皮不受控制的垂落,脑海中混沌一片,叫嚣着要睡去。 失去意识前,他看见摆在桌上的莫吉托。 卫曾谙心中冰凉一片。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微辛,当时他还没有被佟卿用透明的牢笼的囚禁起来,他身上还没有背负深沉的黑夜,他像世上千千万万寻常人一样,走在林荫小道上,碎金透过树叶,斑驳地洒落在地。 * * * 大二过得颇为沉重,因为寝室里唯一一个会调节气氛的徐寒,被父母离异的戏码搅的头昏脑涨。 徐寒飞快地学会抽烟、酗酒,整日整夜泡在酒吧里,成绩一落千丈,校方多次提醒他这样下去会有留级风险,徐寒无动于衷。 任凤洲无处次潜入酒吧捞人后,在初秋终于病倒,卫曾谙继任,踩着午夜十二点钟响时在Nightmare找到徐寒,他靠在吧台,还有神智的佷。 卫曾谙走到他身侧,低声斥道:“喝酒喝到这里来?” 徐寒笑嘻嘻地说:“不就是个gay吧么,我爸是个老同性恋,我是个小同性恋,嗝~” 卫曾谙语调微和:“你还喜欢我?” “我知道你不是gay。”徐寒不回答他,平平地陈述。 他不喜欢徐寒么? 卫曾谙也不知道。他没有喜欢过人,也不觉得自己被喜欢过,小的时候,他喜欢妈妈,但妈妈很快和他反目。后来他喜欢爸爸,但是爸爸满心眼里只有自己的同性恋人。 所以他很久没有喜欢过别人。 是有人喜欢他的,但自己生人勿进,他们来去匆匆,唯独徐寒似乎有一点不一样,他停留的时间比别人要长,力度更深,如果卫曾谙的生活是一副黑白画,他会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色彩鲜丽,夺人眼球。 他能察觉到,徐寒很关心他,徐寒会在他生病时急切地抱起他看医生;也会在人群中寻找他,然后眼睛一亮。 卫曾谙很珍惜那个亮起的眼神。 或许是因为这个,那晚徐寒放假回来,喝的不省人事后,卫曾谙会纵容他摆弄,一件件衣物被丢到床下,卫曾谙并非不通人事,他知道做下方会不太欢愉,但徐寒挺进来时,还是痛得两眼一黑,当场甩了徐寒一个耳光。 徐寒清醒了一瞬间,又吮噬起掌下的肌理来。他完全不知道这场餍足春&梦后真实的筹码,只知道身下肌肤,每一寸都需要两三遍爱抚,才泛起淡粉,好看得要紧,他把十个冰凉苍白的手指,亲吻至泛出血色。 卫曾谙低低地叹道: “也不一定。” 酒吧音乐声重,盖过了这声叹息,徐寒以为他没有说话,又灌了一口酒,自语道: “卫姑娘,我好像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当时他们说在这个吧看到你了。” 哦,当时卫曾谙来捞他的父亲。 很巧,他父亲也是一个同性恋。卫曾谙讽刺地弯起嘴角,或许这是个时候和徐寒分享他的家里事。 卫曾谙坐上吧台边,打了个响指,也要了一杯酒。 徐寒看着他,低低地笑:“没想到你还挺会的。” 从小来酒吧捞人,看得多了什么不会。 卫曾谙神秘地和徐寒眨眨眼,“等酒上了,再跟你说。” 徐寒转着酒杯——他在两个小时前因为这种转法摔碎了一个玻璃杯,但他仍在练习。 “我知道凤洲来了会不由分说让我走,但你可能会陪我喝一杯。”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一双猫般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二人。 酒桌上蹬着一双cl红底,从乔筱的角度看,卫曾谙脸庞漂亮的过分,山根到下颌,弧度流畅优美,甩如今电影荧幕上那些男女出一条街。 但是她更加欣赏徐寒略带侵略性的英俊,所以酒保调好酒时,她端着酒杯袅袅走上前,“一不小心”,红酒便洒了卫曾谙满怀。 她连忙捂着嘴,连声道歉,卫曾谙摆摆手,去卫生间清理一下。 她得以享受和徐寒的短暂二人时光。 “HI,在为什么伤心事喝酒?” 徐寒挑挑眉:“需要什么伤心事?” 乔筱微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在娱桑工作。”她戏剧性地停顿一下,直到发觉徐寒并没有听过娱桑大名,“是一家...额,娱乐公司,我们公司后天在本地有一个新戏面试,规模不大,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徐寒皱起眉:“——星探?” “是的。”乔筱大大方方承认,“没有规定说星探不能去酒吧吧?” “没有兴趣,不好意思。” 徐寒干脆的拒绝了她,乔筱得体地笑起来,似乎并没有被影响,转而问道: “你还是学生吧?” “嗯哼。” “Q大?” 徐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以为是卫曾谙,就一直盯着看。 “是。” “你平时经常锻炼吧?” “健身房?也没有...就是.....”徐寒说到一半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是个陌生男人,显然三十多岁了,独自坐着喝酒,喝的是普通啤酒。 这时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在一旁出现,那是个中年男人,但是保养极好,遗传给了徐寒健硕高大的体魄。 那是徐川。 徐川看见那个男人后,仿佛目光里只剩下他,一路拨开人群冲到他身边,拿掉他手里的酒,狠狠掼到地上。 又抓起他的领口,在他耳边喊着什么。 乔筱难以形容眼前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神情,混杂着震惊、不解和痛苦,他突然重重放下酒杯跳下去,疯狂地朝徐川奔去。 “你在干什么——!!!” 徐寒喊了四五遍,总有不长眼地人堵在路上,他暴躁地推开一个又一个,疯狂想要看清徐川身旁那个男人的脸。 终于徐川发现了他,他脸上露出几乎惊恐的神情,匆忙推了男人一下,那个男人抱住头,跌跌撞撞地朝后门跑去。 “靠!该死的!别跑!” 徐寒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在酒吧捉到老爸和男人的奸,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狗血的戏码么。 卫曾谙简单拿清水洗了洗前襟,取了一次性擦手纸,来来回回擦拭了四五回,才推开洗手间的门。 酒吧里音乐喧嚣,灯红酒绿,五颜六色的镭射灯晃的他有些头晕,卫曾谙一想到自己要回到那个地方,忍不住抹了把脸。 他移开手时,恨不得自己瞎了。 卫东流满脸通红,一路从酒吧小巷窜逃而来,跌跌撞撞,狼狈至极,看到卫曾谙,仓皇地叫起来:“小谙!小谙!帮帮我!” 卫东流长得不能说很英俊,他只是肤色白,五官正常而已,这样的样貌本来过了三十会很不吃香,但是岁月对他格外仁慈,只让他越发清秀起来。 但是再清秀的人,喝的烂醉路都走不稳,还一边摆着手喊救命,谁都会不齿。 卫曾谙眯起眼看着他,卫东流已经匆匆跑进拐角处。 “求求你,等会那个人的儿子来了,千万不要说我往这里去了。” 那个人的儿子? 下一刻,徐寒踹开酒吧后门,憋了满屋的躁动鼓声瞬间响彻巷口,重金属之声支配了窄巷上空每一个分子。 卫曾谙耳膜震得生疼,他却眯起眼似乎看清来者背光下的脸。 徐寒低着门,前后看了一会儿,选择往卫曾谙这处走来,他喘着粗气问: “靠!妈的,我看到我爸那情人了,这对狗男男,你刚刚有看见他往哪里跑吗?” 第12章 === 卫曾谙发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团狗屎。 彻头彻尾的垃圾。 徐寒大概认识卫曾谙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如此震惊绝望的神情,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卫姑娘?曾谙?怎么了。” 卫曾谙的眼珠在深巷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乌漆颜色,慢慢滚动一下,瞳孔深处映照着橘红灯。 卫曾谙不用扭头都知道,他左手边是个死胡同,卫东流忙不择路冲进去,定然在死路处,瑟瑟发抖地无处可逃。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他,在他决意把自己的过去全部说给徐寒听之后。 卫曾谙眼中好像有一盏灯灭了,变得死寂漆灰,徐寒下意识回头看酒吧,酒吧里人声鼎沸,灯火迷离。 “你不舒服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徐寒皱起眉,在卫曾谙耳边大声问道。 他顺势不经意地朝右侧一瞥,他还惦记着捉奸的事。 这时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搭在他脑袋上,把他头轻轻推回来,徐寒又看见那双清冷的眼眸,比世上一切都弥足珍贵。 “徐寒......” 卫曾谙两眼空洞,慢慢凑近徐寒,把两瓣凉薄的唇贴到他的唇上。 徐寒怔住了。 随后伸手摁住了卫曾谙的头,一个劲地加深这个吻,卫曾谙只是想浅尝辄止,很快被吻的浑身无力,一边发着抖一边瘫倒在徐寒怀里。 久到徐寒险些忘记了自己这番来的目的,卫曾谙有气无力地拍了他一下,他才松开卫曾谙的唇,低低地笑起来: “你是不是喜......” 卫曾谙捂住他嘴,轻声说:“是。” 不要说出来,最起码,不要当着卫东流的面。 卫曾谙闭了闭眼,他闭眼的动作轻如蜻蜓点水,但仿佛眨眼间落下一道硬如磐石的窗户,隔绝内心翻涌的情绪。 卫曾谙用下巴点了点前面,“你不是找人么,去那头看看吧。” 徐寒应了声,无意间看见卫曾谙的眼睛,有些疑惑道: “你......” 卫曾谙眼神中有股伤心,这样的情愫本不应出现在互表心意的二人眼中,但是卫曾谙眼中伤郁之甚,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泫然欲泣,好像个被宣布罪加一等的罪人。 “我没事。” 卫曾谙笑着眨眨眼,徐寒手都不知往哪放,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问:“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卫曾谙面无表情地背了一遍弦理论和M理论的超对称性。 徐寒没听出来他语调间细微的起伏,做了个“饶了我吧”的手势,转头朝另一边跑去。 徐寒走后,一个畏缩的人影才从巷子深处挪过来。 卫东流从黑暗中走出,卫曾谙扬着下巴,只有视线微斜,落在他脸上。 卫曾谙的样貌多数遗传自她母亲,那个靠美貌二十岁就从江南名媛圈闻名到京都的女子。 所以卫曾谙也遗传了那样冰冷如刀锋的相貌,他抿起削薄的唇,像是一把细小弯刀,从不易察觉处刺入骨髓,一片一片,刮下森森白骨。 卫东流不敢看他,他在卫曾谙脸上总会看到那个被他辜负的女人的影子。 但总需要有人打破沉默,卫东流恰好有一句要说的。 “你……你们……是……” 声音中有股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愧疚,他既担心是自己害的儿子误入歧途,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去过问。 卫曾谙看了他一会儿,言简意赅:“与你无关,趁他没有回来前走吧。” 卫东流恍然大悟。 卫曾谙并不是同性恋,只是徐川的儿子喜欢他,他此时迫于无奈为了救自己,才撒谎承认,转移徐寒的注意力。 卫东流点点头:“你很聪明……我知道了。” 走出两步,他又有些狐疑。 如果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刚才躲在角落里偷窥时,他脸上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样仓惶绝望,像是下定决心做某事时,被告知此生此世,永无可能。 卫曾谙看向卫东流的眼神里带了点恨意,他咬住下唇,从牙缝里往外迸道:“滚!” “你认识他儿子,那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了?其实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不希望他真的抛妻弃子的。” 卫东流匆忙落下一句,踩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了。 那天的一切都发生的无比之快,快到如同秒针于分针,分针于时针。酒吧后门不断地被陌生人打开,乐队鼓声撼天,在开门的那一刻瞬间突破天际,鲜活了整条死寂的后巷,那一晚,似乎就发生在开门刹那。 宣判死刑也不过是一刹那。 上帝善开玩笑,否则怎么会让那个破坏徐寒完满家庭的男人,那个让徐寒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会在夜里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成为自己至亲。 来往的陌生人好奇地盯着卫曾谙僵在原地,拿闲心和眼睛去探究,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傻傻地站在那里。 卫曾谙如坠冰窖,直到身侧的场景被不断拉长,再拉长,耳边声响从清晰到模糊。 他从时光的剪影里只看清一个人,穿着漆黑短袖,留着自以为很酷的发型,眼里有幼狼般神采,但是卫曾谙知道,他最多算条大型犬而已。 卫曾谙突然希望自己睡过去,长眠不醒,远离这样的噩梦。 直到有人喊他,一声接一声,卫曾谙以为是徐寒,前后左右地看。 但很快他听清楚,那一声声叫的不是“卫姑娘”,也不是徐寒正经起来喊的“曾谙”。 喊的是——卫少。 卫曾谙猛地睁开眼。 第13章 === 洁白无瑕的天花板映入眼帘,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浑身一个激灵,这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身上的异样,满脑都在惊恐地想佟卿会不会真的把那个芯片塞进他的身体里。 “啊……!!” 下床时忍不住失声呼痛,背部一阵电流般痛感瞬间席卷全身,卫曾谙脚才踏地就跪了下去,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卫曾谙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过去了半个小时,才活动一下手指,继而收了收手掌,咬牙握住床缘,撑起来。 打量周围,清一色的英文,如果侧耳去听,依稀可以辨得走廊上交谈的声音。 这里甚至不在国内。 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佟卿又会不会再也不让他回去? 卫曾谙才听见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就收好脸上神情,平复了因惊恐和疼痛不住颤抖的苍白双唇。 走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和一个中国女人,那个女人穿了件简黑背心,露出两臂训练有素的肌肉,精炼而修长。 她看向卫曾谙,微微笑道: “卫少,您终于醒了,手术很顺利,您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 Ashley知道卫曾谙有些身手,他曾经跟着佟卿出席各式各样危险重重的晚宴,在席上所有人右手摁着枪时微笑,然后在那人拔枪时瞬间翻开。 所以当卫曾谙眯起眼,危险地瞪着她时,她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但她很快想起来,卫曾谙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了。 因为他正坐在地上,看起来连上床都困难。 Ashley愉快地想。 “卫少,佟先生吩咐过,背部有少许疼痛是正常的,另外他说,您在国内还有一部戏没拍完,想问问您的意思。” 少许。 卫曾谙低头品味着这个词,然后歪过头笑了一下。 “我拍。” 他落地有声地道,“立刻给我安排飞机回国。” Ashley带来的医生又为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她始终沉着脸,手上动作不停,看起来并不赞同佟卿的所作所为。 但是这座医院的投资人是佟卿好友,想必又支付了一笔乐观的报酬。 卫曾谙默不作声地接受着摆布,背部电流似得痛楚一旦下床走路就会重犯,他花了很长时间才逼迫自己熟悉带着痛楚走路。 Ashley看着他一步一步,从病床头走到病房尾,一趟下来后背全湿了,冷汗密布,她不禁惊叹于卫曾谙的毅力。 回国的航班定在后天凌晨,Ashley为他带来了一部手机,和丰盛的晚餐。 卫曾谙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翻阅。 因为插的是他的卡,所以不出意外的一打开就是铺天盖地的留言。 最多的来自吕沉和经纪人,他们质问他为什么人间蒸发了五天。 卫曾谙通通没回,但是他来塞的满当当的信箱里意外翻到一条陌生来信: 我是梁子秀,你怎么样?电话打不通,我很担心你。 他想了想,回了句“我很好,在度假”。 出乎意料,卫曾谙的手机屏几乎在下一秒亮了起来: !!!你活过来了? 算是吧。 卫曾谙心里不无讽刺,退出去,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电话簿。 他没有存电话的习惯,他能记下所有身边需要联系的人的号码,电话簿内仅有的名字都是他名义上的经纪人设置的。 他从头翻到尾,都是些没有映象的人。 卫曾谙觉得少了点什么,但他想不起来。 直到他点开拨号页面,黑白数字依次排列,卫曾谙突然就打下了11个熟悉的数字。 打完之后卫曾谙食指划过这一串数字,他是常和数字打交道的人,概率论,计量经济学,有时兴起还会翻看徐寒的物理书。 但是没有一串数字比这更为触目,卫曾谙垂眼看了一会儿,勾起嘴角,突然就点了拨通。 电话连接中时,嘟声想起来。 卫曾谙只来得及想了句“这么多年号码都没丢徐寒可以啊”,下一秒电话就被接通。 徐寒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 “喂。” 握着手机的五指不自然蜷缩,死死握住了手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卫曾谙闭上眼。他没想到徐寒会接。 徐寒声音低沉,明显有些困惑,低低地又叫了句:“哪位?” 卫曾谙背部又开始泛疼,他甚至没有下床,就疼的直往骨头里钻,忍不住呼吸急促了些。 徐寒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一叠声喊:“喂,喂?哪位?说话?” 卫曾谙听着他的声音,眼眶涩的发疼。 徐寒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他正在拍摄《L.A.》杂志封面,周围布满相框龙椅,全场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这个年轻影帝,走到一旁对手机另一头几乎咆哮。 徐寒手心不知何时出了厚厚的汗,他放低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声说: “我知道你在听,为什么不说话。” 他焦躁的等了一会儿,卫曾谙人间蒸发的事圈里都在传,上一次卫曾谙消失了五天后,是在市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醒来的。 “卫曾谙,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卫曾谙死死忍住的眼泪,这时突然掉了下来。 颤抖着掐掉电话,卫曾谙把手机扔出去,无声地流着泪。 徐寒,徐寒,你带我走吧。 朝思暮想的不过是这么一句话,却比登天还要难。 佟卿曾经看穿他的念头,淡淡地笑: 你的小情人不是爱你爱的发疯吗,你继续跟着我,很快他的信任就消磨没了,不是有人把信任比成纸吗,揉皱了摊开也变不回原样,我看你是想回都回不去了。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揉皱的纸用水胶带喷水,贴木板上,干后比原先还平,你不知道是因为你没文化。 佟卿嘲讽地看着他,摇摇头,打电话去了。 但卫曾谙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怀疑过,等他偿还完这一切,徐寒还会不会相信他,带走他。 但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 卫曾谙睁开模糊的视线,拿纸把眼眶擦得涩疼,他不可能任由佟卿肆无忌惮的折磨他,他需要联系自己的医生。 卫曾谙这时想起了郑其。 郑其是佟卿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他替佟卿杀过人,掌握着佟卿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卫曾谙暂时还没有撬开他的嘴,但是意外得知郑其有一个私生女,还在肚子里就检查出先天性心脏病,佟卿安排人为她妻子做的流产,没想到她妻子上手术台前一刻变卦,买通了医生,这也是他本该死的女儿躲过佟卿耳目的原因。 卫曾谙靠这点威胁郑其为自己卖命,但是他从不要求太多,所以郑其沉默的纵容他做些不出格的事。 没想到还是被佟卿发现了,卫曾谙知道佟卿口中的“有办法”是指什么的。 短时间内应该无法和郑其取得联系,卫曾谙咬着唇,一遍遍在病房里走动,直到把下唇咬的鲜血淋漓,才学会让自己忍痛如常人一样走路。 他要先回国。 第14章 === 卫曾谙的手机一直开着,但是徐寒再也没有打回来。 这一趟飞机坐的卫曾谙生不如死,他一旦久坐,背部的痛楚就无孔不入地刺进来,他很快冷汗涔涔,脸色煞白。 随行的佟卿的人看在眼里,冷漠的没有作为——这属于佟先生所说的“少许疼痛”范围内。 卫曾谙一出飞机舱,看见的是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戴着脸般大的白色墨镜,浅金色长发,水波纹般散了满肩,看见卫曾谙她摘下墨镜,笑嘻嘻地: “超大粉丝接机!” 梁子秀。 卫曾谙无语,他背上疼的厉害,没有力气说话,冷淡的别开视线,径直往下走。 梁子秀追了上来。 “你这几天上哪去了?谁都联系不上你。” “吕导气疯了,差点撕了你的合同!” “你的戏份都堆在那没拍,我们的也卡在那,你回去有的受咯。” 脚步停下,卫曾谙猛地回头看她,梁子秀浑身一僵,卫曾谙脸庞离她前所未有的近,她下意识闭上唇彩浓烈的嘴,小声说: “怎么了?” “你为什么一直试图接近我?” 卫曾谙问的很直白,梁子秀笑容一僵,打着哈哈就说:“啊?哈哈哈卫大明星说的什么……” 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注视她半晌。 “不想说就算了。” 卫曾谙截断她,重新向前走去,梁子秀原地呆住半天,追了上去。 “我告诉徐寒你失踪了!” “为什么?” “……”梁子秀嗫嚅道,“我找人调查过Q大,我什么都知道。” 卫曾谙点点头,似乎并不惊愕,也不感兴趣,他上了剧组安排来的车,梁子秀一猫腰也钻了进来。 见卫曾谙扭头看她,她举起手作发誓状:“我一到剧组就下车。” 梁子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因为过于兴奋,眉梢挑的很高,导致画好的眉型都有些变形。 卫曾谙皱起眉:“你到底想要什么?” 梁子秀不回他,掏出手机,又在超大号包包里搜寻片刻,掏出一根棒棒糖来,她就这么叼着棒棒糖靠在车窗上玩手机,卫曾谙那个角度,只能看见她耳垂上金属制圆片耳环。 卫曾谙闭目休憩,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咔嚓”声。 卫曾谙对相机快门声很敏感,立刻睁开眼,看见梁子秀在手忙脚乱的藏手机。 “……” 卫曾谙伸手拿过她的手机,赫然是自己熟睡侧颜。 虽然很荒谬,但卫曾谙不禁怀疑,梁子秀不会真是自己粉丝吧。 梁子秀哭天抢地把手机夺回去:“呜呜呜求求你,不删可不可以,我发誓一不卖钱二不上传三不打印我就留着自己看求你了。” 如果车内有空地,梁子秀说不定会叩三个响头。 卫曾谙当然没跟她计较,而且他背部又开始疼痛起来。 卫曾谙闭上眼死死忍耐了片刻,寻常人压根看不出来有何不妥,毕竟他浑身上下也只有眉头在隐隐颤抖。 突然梁子秀问:“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 卫曾谙冷的吓人,梁子秀乖乖闭上嘴,司机不住从后视镜里瞥向他们,两人都不再说话。 而梁子秀坐如针毡了一会儿,似乎在和空气中蠢蠢欲动的分子比按兵不动,随后她突然高声尖叫一声,猛然按住了卫曾谙的手: “你到底哪里痛?!!” 卫曾谙一把甩开,压着眉脚低声道:“你疯了吗我说了我没……” 突然卫曾谙愣住了。 梁子秀双唇因为惊恐剧烈颤抖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眼睛瞪的大大的,像是惊弓之鸟,但固执的驻步枝桠没有离去。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昙花一现,卫曾谙皱起眉看着她: “……你到底怎么了?” 梁子秀重重松了一口气,她僵硬地扭过头,死死捏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松开,露出先前打开的相册里,卫曾谙静谧的睡颜。 司机这时停下车,外面已经有不少工作人员朝这边张望。 卫曾谙的经纪人上来替他打开门,卫曾谙下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如娃娃般被放置在后座的梁子秀。 她双手紧紧交叠在膝上,胸脯仍在剧烈的上下起伏,她静静看着前方,许久,才交睫一下。 “……你没什么事吧?” 卫曾谙是个很少多事的人,但梁子秀今日太过反常,那一瞬间几乎不再是那个长袖善舞左右逢源的女星,她沉默地凝视天际,像一抹无处安放的幽魂,客居在躯体内。 “我很好。” 梁子秀接道,她没有回头看卫曾谙,只是低头,那指尖理了下衣角,“让你看笑话了。” 经纪人诧异的目光下,卫曾谙关上车门,扭头朝妆发间去。 片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人群簇拥着的是吕沉,吕沉是国际名导,为人还不爱摆架子,是个打车都有可能和司机称兄道弟换现金的男人。 虽然平日吕沉也没大没小的和艺人厮混在一块,但是今日片场还是有些过于喧闹,站了一圈人围成圈,不时有喝彩声鼓掌声。 “……猛抬头见月色清明……” 人群中是任凤洲,他轻蹲下身,口中清唱,声音婉转动听,身后梳着长长辫子,一副刚收了工未卸发套的样子。 身边包括吕沉在内的一干人本等着鼓掌,突然任凤洲偏头看见卫曾谙,呼吸一窒,戏腔也卡在喉中出不来了。 其他人随他扭头看去,空气中便下降了十来度,卫曾谙脸色苍白,目光沉如水,欢快的气氛霎时间消散,吕沉刷的站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懒得废话,吕沉挥手轰散了一片工作人员: “都回去回去,开工了,摄影师!灯光师!白板在哪里?还要我等你们吗!” 回头见任凤洲还站在原地,吕沉语气微缓:“你已经收工了,早点回去吧。” 任凤洲冲他笑了笑,任凤洲是那种很阳光的俊,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春风和煦: “我知道了导演,我去看看曾谙,他脸色不太好。” 吕沉这下脸色是真不好了,他没好气地说: “看他干什么?” 任凤洲已经朝化妆间走去,有闲心回头摆个鬼脸:“导演你不懂。” 任凤洲被关在化妆间外,他伸手拧门,发现门竟然是锁上的。 看来卫曾谙是真的不想理他。 任凤洲苦笑,透过玻璃拍门,在门外不断摇手。 化妆师正在给卫曾谙戴发套,听见任凤洲叫唤,才扭过头就听见一声冰冷至极的: “做你手头的事。” 任凤洲一直在屋外呆到卫曾谙出来,卫曾谙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有耐心,任凤洲在他开口前道: “我不怪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怪你。”他挠挠头,“反正我也没啥事……” 卫曾谙淡色的眼珠盯了他一会儿,提起步子,“这种话不用再跟我说了。” “他很担心你。” 冷不防一句。 化妆师跟在后面,一头雾水又恨不得多听些八卦。 她?哪个她? “自从知道你消失以后,他就一直在找你,全省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他记得上次你失踪后是在ICU里出现的……所以他很害怕。” 上一次?那次估计是陪佟卿出席一个酒会,佟卿要把他送给一个洋人玩几天,卫曾谙拿酒瓶子砸碎在那人头上,搅黄了佟卿的生意,被佟卿一脚踹在心窝的时候吧。 卫曾谙左手无意识的摸索着右手中指,眼睫垂的很低,愈发显得面白如霜。 任凤洲看着他,险些就问出了口。 这时卫曾谙抬起眼,冷淡点头:“知道了,转告他,我很好。” “……我们没在一起。他做的一切是气恼你,并非为了我。” 任凤洲低头迸出一句,见卫曾谙神色莫测地盯着他,他慌忙的解释起来: “我是说,我能联系到他,当然也能转告,但是没有在一起,不是恋人关系。” 他看见卫曾谙皱起眉,似乎难以理解: “为什么?” “......他不爱我。”任凤洲难堪地小声道。 他不爱我。 并非我不爱他。 卫曾谙了然,吕沉叠声催他,一声比一声不耐烦,于是他点点头,擦肩过任凤洲。 任凤洲在那一瞬间脱口而出: “回去吧。” 卫曾谙整个人僵住了,脊骨都一寸一寸冰封,任凤洲没能鼓起勇气看他的表情,直到卫曾谙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说……” 卫曾谙像是话音未落,但是任凤洲没能等到后半句。卫曾谙晃了一下,便走进灯火通明的片场中央,化妆师为他设计的眉型浓长入鬓,走进绿幕重重下,便似悄然拉开一副水墨丹青,无需赘笔。 任凤洲在暗处望着他,他以诸多身份打量过卫曾谙,无外乎都是些“暗处”、“底下”、“局外人”的角度。 但是他逐渐发现,生得完美如卫曾谙的人未必快乐,站在人群中央,灯光聚焦处的人未必快乐。 譬如徐寒年少成名,也不见得快乐。 快不快乐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就算你是郡主,遇到土匪也得交牌。 当初徐寒要是没有遇到卫曾谙,卫曾谙没有遇到徐寒,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样局面。 关于他们二人,任凤洲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 第15章 === 任凤洲心知肚明。徐寒对卫曾谙不是一时兴起,早在开学第一天,徐寒就注意到卫曾谙了。 开学季总是盛夏酷暑,蝉叫连连,新生那栋楼被男生黑汗熏得发昏,地板都要被腌入味儿了。 徐寒搬东西搬的热火朝天,早就脱了上衣,露出精悍的上身,若无其事地在楼道见走来走去。 徐寒来的最早,他打发了爸妈,一个人把自己床位收拾的整整齐齐。 任凤洲进来时,徐寒已经巅着椅脚跟打游戏,修长两腿架在桌上,他急急忙忙灌下半听可乐,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起来。 直到任凤洲把行李收拾出来,对着床架发愁时,徐寒才摔了鼠标起来伸懒腰:“挂蚊帐?哥帮你啊。” 徐寒看了没几眼就有了数,任凤洲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猫腰把自己的蚊帐架子被套一股脑扛在肩上,热络的忙活起来。 任凤洲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室友不怎么难相处。 等一切落定,徐寒拉把椅子和他坐到一起,有模有样地伸手,扬眉笑: “我叫徐寒,徐寒的徐,徐寒的寒,总之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俩字儿。” 哦,涵养的涵,任凤洲点头,一字一字把自己的名字拆开来解释清楚了,这时卫曾谙才来。 在任凤洲的记忆里,卫曾谙那个时候虽然冷淡,但还没有到生人勿近的地步。 脸庞还是一水儿的冰白,琥珀色的眼珠,他出现时任凤洲明显感觉到徐寒眼神一亮。 卫曾谙看见他们,又抬头确认了一遍寝室号,才提着行李箱进来。 徐寒不知道犯了什么邪,下意识伸手想帮他提箱子。 卫曾谙避了一下,冷淡地点点头:“我自己可以。” 他一句话堵的徐寒无话可说,只好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徐寒不无惊奇:“你东西好少!” 卫曾谙说:“还行。” 任凤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徐寒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牌子上有。” “牌子上有四个呢!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 “……卫曾谙。” “卫曾谙……”徐寒琢磨了会儿,“我叫徐寒,徐寒的徐,徐寒的寒,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俩字!” 卫曾谙这时手顿了下,“出生在小寒?” 徐寒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又不难猜……”卫曾谙有点无言,很快跳过这个话题,铺床去了。 徐寒是个直肠子,他看卫曾谙顺眼,就要一直黏着他,他收拾东西他要搭把手,他擦桌子他要接条布,他铺床更加忍不住要帮忙。 卫曾谙冷淡的拒绝了。 “我不喜欢别人帮忙。” “也不要碰我东西。” “不用,谢谢。” 徐寒溜达一圈,愣是没近去身,垂头耷耳的坐在一旁。 卫曾谙看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实在可怜,叹了口气说: “楼道里有洗衣房吗,我没看到。” 徐寒跳起来:“有我带你去!” “不用,你指给我就行。” “……”尾巴又垂了下来。 卫曾谙无言,颇为无奈,忍不住就嘴角一勾,弧度极小的一个笑藏在清俊里。 从很早以前开始,卫曾谙对上徐寒,就是没有办法的那一个。 虽然众人都习惯把这归功于徐寒穷追猛打,但任凤洲亲眼目睹了他们初次见面,并且始终认为,这两个人天生存在某种联系,好像这句话合该这么说,这句话合该那样回,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关于这一点,卫曾谙开窍的比徐寒要晚。 徐寒不能算开窍,他稀里糊涂地迷恋卫曾谙好几个月,他从没往“喜欢”这个词上想过。 他完全凭着感觉走,他想和卫曾谙一起走,就和卫曾谙凑到一起去,时不时还拉上任凤洲;他觉得卫曾谙养眼,就会支着头坐在书桌前,眼神不住地飘忽过去。 他不想看见有人欺负卫曾谙,他就比谁都护着卫曾谙。 徐寒和卫曾谙若即若离的关系真正有进展的那一天,是院里谣言四起的那天。 有人说在gay吧门口看见卫曾谙和男人纠缠不清搂搂抱抱。 还不止一个人,说的是绘声绘色如临其境。 任凤洲才听到就觉得不妙,徐寒果然脸色一寸一寸冷下来。 前来讲故事的人还没说话,徐寒已经冷声打断: “怎么可能,不要随便造谣。” 刺猬头叫起来:“哪儿能啊,哥几个都看到了!” 立刻有人附和,徐寒还要再说,突然楼道外静悄悄地沉下来。 卫曾谙倦容雪白,在不算太冷的天气里着身黑夹克,身形削瘦,徐寒看着他脖颈里一截葱白段儿,心猿意马地想: 操,谁要是敢动他,老子一定先杀了那个人。 卫曾谙既不知道那些人在讨论自己什么,也不在乎,他希望寝室里这些不速之客能出去,他需要安静的休息。 这时徐寒恰好出声赶他们走,卫曾谙松了一口气。 徐寒把刺猬头拉到门口,低声说:“不要再传了知不知道,他不可能是……” 刺猬头挤眉弄眼:“你看他啊,长得像个女人似得,你怎么就知道……” 徐寒忍了一整天,这会儿终于翻了脸。 他眉眼锋利凌厉,眉间有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我他妈说了多少句,你要是再传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刺猬头有点吓到了,但心里又不太服气,这时卫曾谙起身要用卫生间,他提步要走,说不上什么心理,就拿肩膀狠狠撞了一下卫曾谙。 然而谁都没有料想到,卫曾谙晃了晃,竟然直接背朝卫生间门倒了下去。 “我,操!卫曾谙?”徐寒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刺猬头看到不对,脚底抹油就走,徐寒回头想要找人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任凤洲很想安慰两句,但是徐寒脱了卫曾谙的夹克,发现他背后伤口不断冒血,像是旧伤。 徐寒像是困兽,很想问清楚卫曾谙究竟在干什么,又无奈卫曾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满腔焦躁和担心化成蹲在他身边,小声的恳求他去医务室。 任凤洲发觉自己连话都搭不上,又有课要上,只好匆匆理了书出去。 之后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是自那以后,卫曾谙不再抗拒他一些勾肩搭背的动作,也不会执着不允许他帮忙,然后甚至好几次,在徐寒看不见的时候,任凤洲看到卫曾谙被逗的发笑,笑挂在嘴角,像是冬日落下晴雪。 徐寒私底下和任凤洲抱怨卫姑娘冷的可怕,捂也捂不热。 但任凤洲不这么觉得,明明每分每秒,都有融化的冰水滴落。 第一学年飞也似地过去了,徐寒被学生会的事缠住了,卫曾谙匆匆赶回家,像有什么事要处理。 二人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各自回了家,在见已是两月后。 徐寒理了个精神清爽的头发,他嫌先前的发型太潮流太小家子气,特意理薄两侧,愈发神采奕奕。 卫曾谙还是没什么变化,任凤洲猜到徐寒会想要见卫曾谙,但没想到徐寒会坦诚到一看到卫曾谙就把人抱起来转了个圈。 “卫姑娘我想你啦!!” 卫曾谙一只手撑住墙刹车:“想我干什么?” 卫曾谙挑起一边眉,淡淡的揶揄,说不出的风流,徐寒想到一直有外国语学院的系花追求卫曾谙的传闻。 卫曾谙确实长得好看,瘦削苍白,不苟言笑,是很多女生喜爱的类型。 “你有谈恋爱吗?”徐寒这么想着,就忽然问出了出口。 “你脑子有问题吗?” 卫曾谙堵了回来,徐寒才松了一口气。 学校里的迎新晚会,徐寒要去做主持,拿了厚厚一叠流程和口稿要看。 连起来能垂到地上,篇幅之长让人咋舌,而这些都是院花白燕尔准备的,她就是迎新晚会上要和徐寒搭档的女主持。 不知道多少同胞羡慕嫉妒着徐寒,却不知道徐寒避白燕尔,那是想避都避不掉。 继上次白燕尔意外拿了他的冰糖雪梨汤之后,似乎坚定了某种信念,矢志不渝的联系着徐寒。 她做的也很有限,不过是在徐寒翘课后递给他一份笔记,篮球场上他拿了个三分后送瓶冰水。 白燕尔还没走进徐寒的心里,已经获得了徐寒好友们的一致好评。 她身材高挑匀称有致,和徐寒站在一起是郎才女貌,挑不出什么错来。 徐寒很快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排练中,时常还拿着手机和人抢场地,忙的焦头烂额。 等到新生进校,迎新晚会才隆重拉开了序幕。 “卫姑娘,你明天来看我主持不看?” 晚会前一晚,徐寒扒拉着床栏,兴致勃勃地邀请卫曾谙。 卫曾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徐寒准备的热火朝天的晚会这么快就开始。 任凤洲下午听他打电话时说起来过,他后天有数学竞赛,数学系的教授特地嘱咐他,那是国赛,这几天一定要保持做题手感,不可以贪玩。 但是卫曾谙淡淡垂下视线,没有提及这件事,嗯了一声,就当是答应了。 徐寒生怕他食言,想要跟他拉钩。 卫曾谙说他幼稚,没有再搭理。 第16章 === 迎新晚会上,漆黑沉重的帷幔一拉,身后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电子屏亮起校训,徐寒穿着深色西装,白燕尔银白色鱼尾裙,缓缓亮相。 卫曾谙坐着的地方,身边有人低声骂道: “靠,女神没了。” 说话的是个刺猬头,卫曾谙有些印象,但不深。 反倒是刺猬头看到他,主动坐到他身边来: “那个……上学期的事儿,对不住啊!” 灯光五光十色,在观众席中来回投射,卫曾谙的眼珠仍是淡淡琥珀色,刺猬头一不小心看得出神。 “……我不认识你。” 卫曾谙漠然回过头,台上徐寒讲完开场白退场,他走的太快,白燕尔提着鱼尾裙落在后头。 刺猬头热切道:“没事没事,就是弟我上学期因为一点小事误会你了,然后……顺便和别人也传播了一下,嘿嘿。” 他挠着头。 卫曾谙点点头:“知道了。” 刺猬头见他没有原谅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着急,他这人一着急就抬嗓门儿: “别介啊哥,咱也不是存心的,这不给你认错来了么!” 卫曾谙莫名其妙,这时已经不少人回头看他。 “我说我知道了,没事。” 刺猬头为显诚恳,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试图传染自己真诚的情绪。 这时主席台乃至观众席上空平地一声雷响: “刺猬你他妈给我松开卫——” 戛然而止。 舞台上第一个节目本是走秀,模特队的男男女女在T台上成对走出。 白燕尔和徐寒在台侧,她同他说自己早上上课的趣闻,徐寒却在人群中来来回回地找人。 终于他找到卫曾谙,他坐在主席台右侧后方。徐寒看见那个刺猬头凑到卫曾谙身边,卫曾谙明显不欲搭理,说了两句,刺猬头竟然上手去抓…… 徐寒完全忘了自己没关麦,怒火连天地吼出声。 后果自然是全场瞩目,台上模特队的人僵硬地停下来,白燕尔最先反应过来,打着手势叫:“继续!继续!” 短暂的沉寂后。 台下沸腾起来。 “天啊,他有女朋友吗?刚刚是在替谁出头吧?” “不知道啊,好帅的学长啊!!” “天啊千万不要有女朋友。” “……” 刺猬惊呆了,他早在徐寒拿着话筒吼话时就烫手似得跳起来。 这会儿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卫曾谙看起来像习惯了徐寒各种操作,冷淡地别开视线,重新看向台上。 徐寒隔着大半个人海冲他扬扬眉,大有“哥罩着你”的架势。 刺猬不是个傻的,他混沌地想了片刻,看看卫曾谙,看看台上徐寒。 突然他“操”了一声。 他有个自己都不大信的猜测,他面朝卫曾谙倒退了几步,跌跌撞撞跑开,方向不像是回席位,倒像是径直离场了。 任凤洲和班里其他人笑成一团,等到第一场走秀结束,灯光聚拢在台上,席间黯淡下来,才收起笑,怔怔地盯着台上的徐寒。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但他却视若无睹,主持时若有若无地瞟到一个角落。 角落里有束目光,清冷而淡然,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目光。 卫曾谙在第二天的数学国赛中失利,倒不是因为他去参加了迎新晚会,而是那一晚结束后,徐寒被学生会里的人捉去喝酒,打了招呼晚上不回来。 卫曾谙接了一通电话,他低头看见来电显示,淡淡地垂下视线,然后走到阳台上。 他声音很轻,但是任凤洲床位贴着阳台,还是听见一些。 “不用跟我说,她也不在乎你的事,我知道……爸……” “我不在乎,怎样都可以,你的事我不想掺和,不要再来找我了。” 对方似乎说了长长一段话,卫曾谙沉默地比以往都要久些,夏夜伴着蝉鸣,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怪你。你抚养我长大,你辜负的不是我,就算你犯了再大的错,我也会尽可能维护你,因为我身上流着你的血,就像我身上留着她的血一样,我不能恨你。” 说完他掐断电话,任凤洲以为他会立刻进来,连忙拉上被子。 但是直到后半夜,卫曾谙才拉开门进来,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任凤洲直觉认为,卫曾谙打的这通电话,和当年盛传的那个他在gay吧的流言有关。 那件事不了了之,卫曾谙也从未解释过,只有徐寒那个缺根筋的,才会心无旁骛地呆在他身边。 但是任凤洲还没来得及多想,徐寒家里最先出了事。 变故发生在大二下的那个冬季,徐寒父亲出轨了一个男人。 徐寒母亲差点疯了,徐寒好端端一个人,下巴上长了青茬也不剃,什么课都不上,整日整夜在寝室喝酒,整个人酒气冲天,谁说都没有用。 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任凤洲担心他,也翘了好多节课陪他,徐寒没什么起色,直到一天傍晚下课,卫曾谙拎了整箱啤酒回来,往地上一磕,一堆罐头发出清脆响声。 他冰冷如霜:“喝的整个寝室都是味,穿上衣服,我跟你到外面喝。” 任凤洲私底下担心地问卫曾谙: “你怎么也陪他闹,这怎么行啊?” 卫曾谙没有说话,把自己裹进一件大衣里,越发瘦削,苍白脸庞有些生冷,任凤洲发现,卫曾谙近些天休息的也不好,眼角有淡淡的红血丝。 徐寒果然乖乖穿好衣服,卫曾谙嫌他身上味大,甚至一脚把他踹进浴室让他洗了个澡。 洗完澡徐寒人也清醒了,开始害怕卫曾谙打什么名堂,卫曾谙只是拿下巴点了点地上的一箱啤酒,示意他拎上走。 任凤洲看着他们出去,不知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这样预感很快被他打消了,因为他骤然发现。 自己才是最先遇到徐寒的人,但是从很久前开始,他变得只能在身后看着他们二人渐行渐远。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任凤洲在两天后才真正发现不对。 他所知道的只有当晚卫曾谙是在五六点、天蒙蒙亮时回来,一回来外套都没脱倒头就睡,连当天的课都没能起来。 徐寒倒是鲜见的在教室出现,精神奕奕,就是左脸颊有些红,半节课都拿手撑着。 卫曾谙身体向来一般,小病是常有的事,低烧咳嗽寻常的不能再寻常,任凤洲也以为只是一场风寒,但是两天后的夜里,他打游戏睡晚了,大半夜爬起来洗漱。 浴室传来水声,卫曾谙洗完澡出来,任凤洲看见他还没来得及系上的领口里,一片青红,像是吻痕,又像是掐印。 卫曾谙伸手系上领口,有种不自然的慌张。 任凤洲愣在原地,记忆复现,那夜他和徐寒彻夜未归,回来后发起高烧,大半天都躺在床上。 他们两个……上床了? 任凤洲大脑有些转不过来,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这些天的事。 徐寒表现的很坦荡,偶尔流露的一些小讨好,似乎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任凤洲看见绮丽伤痕,却难以想象清冷如卫曾谙,也会做出这种事吗。 印象是很难扭转的,足够让任凤洲蒙蔽双眼,自欺欺人。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谁管春去秋来。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徐寒眼里始终只有卫曾谙,把他放到茫茫人海之中,他唯一会寻找的那个,就是卫曾谙。 即使他任凤洲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差错,也进不了徐寒的心。 徐寒家里遭逢变故,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兴致来读书考试,期中考连挂五门,卫曾谙都有点看不下去。 于是有了这样一幕。 徐寒把脑袋搁在桌上,试卷把脸颊压的变形,耷拉着眼皮听卫曾谙说话。 “线性代数46,量子力学50,电动力学58,概率论51……你是怎么考出来的?” “就往那那么一坐,笔那么一提……”徐寒还想贫,瞄了一眼卫曾谙,又不说话了,嘟嘟囔囔地说,“你是金融专业,我是学物理,我的比你难。” “再难也考不成这样来。” 卫曾谙呵斥道,翻了翻徐寒的书,擦着他鼻尖压到徐寒跟前,他没由来的一抖,但听卫姑娘口气生冷道: “以后不管你喝酒喝到几点,第二天都要爬起来上课,再挂下去不要毕业了?” 徐寒称是。 结果第二天他还是没去上课,在床上叫都叫不醒,卫曾谙也是绝,戴上鸭舌帽和口罩,一声不响拿上徐寒的书就亲自去听课。 听说老教授点名时他面不改色的给徐寒答到,做了满页的笔记,教授好出题,问到他时对答如流。 教授很快记住了徐寒的名字,赞许点头不断,徐寒后来闻得这个噩耗,拿圆珠笔在脖子上一抹,吐出一口亡魂。 还是任凤洲拉着他,苦口婆心劝他补习,不然下节课遇到教授不好应对。 徐寒才挣扎着开始看书,甚至去配了副眼镜,偶尔还看到十一点,总算把热力学的成绩拉了上来。 当然,也只有热力学一门而已。 出成绩时他们叫上另一个室友老猫,一起在寝室打扑克。 卫曾谙坐庄,甩出最后一对Q,冲任凤洲淡淡道: “你不是有对K?怎么不打?” “因为我想再留一轮,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有对K……” “算出来的。”卫曾谙摇摇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留什么,玩牌就是赌,猜对了牌就要出,不然就算是一溜炸也白搭。” 他说这话时神色淡淡,但是并不高傲冷漠,和他相处过的都会觉得卫曾谙冷而不傲,说话也是直白,从不会刻意隐瞒和讨好。 徐寒就在旁边支着头笑,他眉目浓重,笑起来说不出的俊美。 卫曾谙看他这个笑就知道,徐寒定是偷偷看了他的牌,但是牌技不好还是溜不掉。 卫曾谙摇摇头,表示徐寒此人无可救药。 任凤洲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如果最后是卫曾谙,可能也没什么关系,徐寒和卫曾谙在一起,两个人都会幸福的。 第17章 === 等到卫曾谙拍完自己的条数,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卫曾谙和吕沉签的拍摄时间是一天十个小时,时辰到了,吕沉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他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沉默地好像不存在。 化妆师小平悄悄和人嚼舌根: “你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男一号?” “没有啊,哪个男一号安静成这样,有戏拍戏,没戏就坐着,不过你别说,演技是真的差,你看他脸上有几个表情?” “……感觉这部票房还是要靠梁子秀。” 梁子秀正拍完场哭戏,她饰演的镇江公主城墙上拜别父皇,吕沉要求她不能嚎啕大哭,但要哭出肝肠寸断。 这幕只拍了三条就过了,镜头里镇江公主妆容半残,绝望空洞,好似不仅眼眶里流泪,连眉梢唇畔都会不经意滚下成串的泪珠。 吕沉很满意,喊了“卡”,梁子秀抹干眼泪,笑盈盈地说:“我演的不错吧?” “子秀啊,好好雕琢,你会是新一代影后。” 得到吕沉夸奖的她提着裙角,蹦蹦跳跳地去找卫曾谙对戏,他们下一场有对手戏。 卫曾谙正在背台词,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场戏里卫曾谙饰演的世子少年时和公主同在太傅门下读书,公主喊他一声“刘兄”。 “今年春榜考点设在江北,天下学子都要赶考去那里,江北离京都远,刘兄也要去赴考?” “当然要去,公主有何贵干?” “倒也没有,外有战事不断,或许这个时候离开天子脚下不是个很好的决定……” “苟且偷生,生亦何欢,我只恨自己身子骨弱,无法执干戈征战。我走后,阿蛮,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的几个舅舅……” “刘兄,我知道……” 卫曾谙十分敷衍,拿着剧本,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梁子秀反而很开心能跟他说上话,对词对的声情并茂。 吕沉很快喊他们进场。 这应当是今天拍的最后一条,卫曾谙背上隐隐作痛,但是好在他还能撑上一会儿。 “苟且偷生,生亦何欢,我只恨自己身子骨弱,无法执干戈征战。我走后,你的几个舅舅……” 本来说到此处梁子秀要打断他,表现出自己巾帼不让须眉的果决,但是梁子秀盛妆的脸上有些迷茫,看着他,忘记了接词。 卫曾谙不知道她在即兴发挥什么,吕沉没有喊卡,他便自顾自说下去。 “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梁子秀这才红唇一开一合:“我知道……” 卫曾谙皱眉,这也不是剧本上的词。 梁子秀望着他,他脸色苍白,神情淡然,因为摸不清她唱的这出戏而锁起眉,看起来倒像在担忧她。 梁子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泪如雨下。 “我知道……哥哥……我会的。” 吕沉站起来:“卡卡卡!说的什么词儿?刘兄!刘兄!” 卫曾谙看着这个女孩,突然清明起来,他在口中低低的念: “哥哥……?” 摄影师关了机器,看着梁子秀。 好像钟声敲落,她猛然清醒,抬头看了一圈,嘴唇翕动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词了,重来吧导演,都是我不好。” 重新拍完后,梁子秀坐在化妆间里,已经换上长衣长裤,她卸了妆,只淡扫长眉,看起来年纪很轻,她肩膀瘦削,镜子里泪痕未干。 卫曾谙看着她:“你有一个哥哥?” 梁子秀原先看到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听到这句凝在脸上,别过头重新盯着镜子。 “……曾经有。” “他是什么样的人?” “很瘦,很白,琥珀色的眼珠,就像你一样。”清冷,坚毅。 “这就是你一直接近我的原因?因为我像你的哥哥?” 梁子秀低下头,揪紧了自己衣服: “……是啊。”她有些惊悸,又猛地看向他,“你不喜欢?你再也不让我看见你了?” 卫曾谙摇摇头:“我不在乎,就算你把我当成你哥哥的替身,我也不会是他。” 听见回答的梁子秀松了一口气,有些讨好地说: “没关系,替身也好,什么都好,你喊我一声子秀吧。” 见卫曾谙皱起眉,她连忙补充:“哥哥就是这么喊我的,你不是无所谓的吗?” 她下颌很尖,眼睛瞪的大大的,明明是穿梭在各大晚宴中的美艳脸庞,显得又无助又可怜。 卫曾谙突然发现为什么看见梁子秀的第一眼就觉得奇怪,她有一种瞳孔深处折射出来的绝望。 “……子秀。” 梁子秀那一刻屏住了呼吸,顷刻之间泪水盈满眼眶,她笑起来:“在的。” 伸手抹了抹眼睛,她说:“谢谢你——你到底哪里痛?” 她还是在问这件事。 这句话她昨天已经问过一次,卫曾谙掩饰的很好,但她在微妙的颤抖中读出了那丝痛苦。 卫曾谙沉默,他不想把梁子秀牵扯进来。 “我知道了。”梁子秀这时点点头拿出手机,“我给你请个医生吧,你不想让我知道,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 “……是我自己的医生,前年才从国外回来,信得过。” 见卫曾谙不说话,她小声补充,就差没恳求他了。 卫曾谙不擅长接受好意,叹了口气道: “其实你没必要……” 梁子秀把这当作同意,噼里啪啦地在手机屏幕上打了一会儿,走到角落里去打电话。 卫曾谙突然僵硬住,他背部传来电流似得痛楚,直击骨髓,他一个踉跄,扶住了光滑墙面。 好痛…… 上一次遭受这样的痛楚是什么时候,好像不是佟卿拔了他十个手指甲,这样的痛更加难以预期,他无声地靠住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佟卿真的把窃听器缝进他的身体里,他要掌控他的下半生,让他即便离了他也不得好死。 这时卫曾谙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看见屋外原本懒散坐着的工作人员,突然挨个儿站起来,喜悦激动地了上去。 卫曾谙心中有个不大好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得到证实。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处下工,头发还直愣愣朝后梳着。 这会儿是凌晨,两人都是连夜赶工,徐寒脸上显见的疲惫,但是直直朝里冲,看见了卫曾谙,两人都是一愣。 卫曾谙慢慢直起脊背,收起脸上苍白的痛苦。 徐寒开门进来,那一瞬间几乎是匆忙的,等到真的和卫曾谙共处一室了,才喘着气停下来,上上下下地看他。 “徐先生,有什么事吗?” 卫曾谙背上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住,一个字一个字朝外挤。 他疼的厉害,要赶紧打发徐寒走,免得被看出端倪。 徐寒像是被卫曾谙刻意生疏的称呼气到了,也生冷道: “没什么,来接凤洲回去,顺便看看你死没死。” 说出口他有点懊悔,其实就算承认自己继上次医院里的事后心有愧疚也没什么,担心他出什么事,所以收了工才避开粉丝驱车来他的片场找他。 “活的好好的,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卫曾谙听完他的话,脸上又加了一层寒霜,他好像不欲与徐寒多言,梁子秀在角落处盯着他们,卫曾谙就朝她走去。 徐寒看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上前捉住他的手腕。 “你站住——” 卫曾谙呼痛一把甩开,徐寒有些疑惑,和他短暂的对视半秒,果断出手抓住他小臂,不顾反抗一把反了过来。 他看见卫曾谙手臂内侧有一条蜿蜒的疤,呈暗红色,不新,也不旧。 “怎么弄的?”口气很寒。 这是佟卿取出芯片时划的伤,卫曾谙抽回手。 “跟你没有关系。” 他口气很淡,却像一把汽油浇在火丛中,徐寒口不择言地说: “他都不知道照顾好你?你还一厢情愿地跟着他?你就不知道自爱怎么写吗?” 卫曾谙冷笑:“我知道怎么写,所以还请徐先生放开我。” “你那天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徐寒还有筹码,一股脑地往外丢。 卫曾谙卡住,确实是他鬼迷心窍,打上熟记在心的一串号码,点了拨出。 他别开头,下颌的弧线流畅优美,沉默良久,放弃了争论,对梁子秀道: “我们走。” 徐寒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该对卫曾谙彻底失望,却还是有股无名火烧的很旺。 “你可以啊,这么快连女人都搞上了?” 卫曾谙回头甩了徐寒一个巴掌。 但是这个巴掌被徐寒半空中抓住,他压迫性地盯着卫曾谙:“这就听不下去了?想打我?” 梁子秀这时终于按捺不住,冲上来分开两个人: “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说!” “让开。” 梁子秀分散了徐寒的注意力,没有发现卫曾谙脸色是不同寻常的苍白,他几度在空中晃了晃,不自觉咬住下唇,在快要见血时松开。 “走吧,不要管他……” 卫曾谙声音很轻,梁子秀捕捉到了,回头想走时被他脸色彻底吓到。 “你……你怎么了……”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很痛吗?” 她连卫曾谙哪里痛都不知道,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卫曾谙摇头:“走。” 梁子秀扶着卫曾谙的肩膀朝外走,徐寒在后面差点疯了。 卫曾谙一副死人一样的表情,梁子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这样两个人要一起离开这里?他要是让卫曾谙走了他就不姓徐。 徐寒本意只是想扳过卫曾谙的肩让他说清楚,但是当卫曾谙回头时,那样淡淡的疲倦和隐忍。 他回想起大学的时候,卫曾谙大病小病不断,他不知多少次把他抱去医务室,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他弟弟。 徐寒抄起卫曾谙的手,把他拦腰抱起的时候,卫曾谙轻如蝉翼的眼睫已经快要合上了。 合上前最后一眼,徐寒在他眼里看见自己。 在一双淡琥珀色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是很新奇的一件事,曾经他常常看到,甚至想在里面长住。 徐寒突然不明白,半个月前在医院里,他怎么会允许那些陌生人闯进他的病房,对这个人拳打脚踢,而自己在病房外作壁上观的。 梁子秀僵硬地看着徐寒抱起卫曾谙,低头在他眼睫上落了个吻,然后径直上了车,无视所有目瞪口呆的剧组人员,一骑绝尘。 医院里,卫曾谙一动徐寒就醒了,抬起布满血丝的眼,下巴长了青茬,看见他眼神一亮。 “卫曾谙?” 徐寒开口,声音沙哑的不行,他意识到自己声音嘶哑,床头有一个保温瓶,他拧开盖子,又突然想到什么,递到卫曾谙嘴边。 “先喝水再说话。” 卫曾谙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他确实喉咙干的厉害,说不出话来。 “医生检查不出来。” 徐寒看着他慢慢含着水滋润喉咙,沙哑地开口。 卫曾谙手上顿了顿,垂下眼睫,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他一惯这样,但是徐寒往常心尖没有抽的这么厉害。 “血常规,心电图,肺部CT,什么都检查过了,为什么检查不出来,到底怎么了……?怎么回事?” 卫曾谙专注地看着他,半晌把水杯递过来:“你也喝一点。” “我他妈——”徐寒差点把床掀了,起身起了一半卫曾谙就调转视线轻飘飘地瞪着他,有种不言而喻的警告。 卫曾谙这些年和他关系极度恶化,都是漠然冰冷的眼神,很少再有这种大学时近乎管着他的态度。 徐寒有肌肉记忆,下意识坐了回去。 他盯着陌生的卫曾谙,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惯常的冰白。 “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 徐寒像是在问他,更像在喃喃自语。 医院顶层的病房寂静的可怕,支付的起这里的病房的人非富即贵,等闲没有医务人员或是家属在走廊喧闹。 死一样的寂静里徐寒看着他,突然回忆起什么来: “……你怪我?” 卫曾谙眼神动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 “你怪我,是不是?你怪我五年前分手后的报复,你怪我不留情面,你怪我口不择言,怪我跟你上床,对不对。” 徐寒呢喃着,仿佛陷入了某种疯狂的执念里,他混乱的自言自语,直到一只冰凉的手摁到他手背上。 沁入骨髓的凉,他抬起头,卫曾谙平静地道: “是的,我怪你。” 你觉得我怪你,那就当这么回事好了。 第18章 === 徐寒急促的呼吸起来,他长高了,穿着昂贵,楼下甚至还有一大帮人等候他,但是他趴在卫曾谙病床边的样子,竟然和五年前没什么两样。 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像是只走投无路的困兽。 卫曾谙偏过头,颈窝深陷,露出优美的锁骨,他恍惚地看着徐寒,心想: 徐寒还没有变,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听到过最好的消息。 突然卫曾谙脸色一变,背部电流疼痛感又蹿了上来。 徐寒最先发现不对,他翻手握住了卫曾谙的五指,他掌心炽热,瞬间凉透一半。 “怎么了?开始痛了?” 这一次的痛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小小的芯片,像一把匕首在脊背中旋转,反复撕扯着伤口,卫曾谙发出极痛的一声呜咽,死死抓住了徐寒的手。 五指深深陷进肉里,卫曾谙全然不觉,漆黑的眼睫不住地颤抖,很快痛的失了声。 “卫曾谙?!卫曾谙!” 徐寒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被掀翻在地。 他贴在卫曾谙耳畔叫他,他因为着急过度,掀开卫曾谙身上的薄被,不带任何情&欲的,从肩胛抚摸到跟腱,想要确认他的痛感来自哪里。 但是卫曾谙即使痛的浑身发抖,也一言不发。 徐寒弄不清他的痛楚,绝望地抓住他的肩,颤抖的把头埋进他颈窝里,试图减轻他的痛楚。 “你不要有事。” 卫曾谙半昏半醒间蹙紧了眉:“我有没有事……对你来说,重要吗?” 听见他问句的徐寒猛的一僵,似乎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撤回来一些。 讽刺地勾起唇角。 “我说过……你曾是我年少时唯一救赎和希冀,我爱你不计代价——” 不要说。 卫曾谙突然伸手和他保持着交颈的姿势,直到痛苦褪去一点,喘息着道: “徐寒,你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什么?” 徐寒扭过头看着他,卫曾谙合上眼,平息着灼烧般的痛苦。 徐寒以为他又昏了过去,害怕的手都在发抖,伸手去抚他苍白的脸庞。 这时卫曾谙握住他的手,重新睁开眼,示意他去拿挂在椅子上的大衣。 徐寒不想去,他不明白卫曾谙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记挂一件大衣。 卫曾谙恳求地翕动着唇:“拿给我……” 随后他在大衣内夹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只白金表来。 徐寒看了一眼就凝住了,这是他之前不翼而飞的那只。 现在回想起来,应当是那天在化妆间和他……时落下的。 这只表并不名贵,税前也就三十来万,但是徐寒意外的看顺眼,几乎什么活动都不离身。 卫曾谙替他收了一阵子,终于有机会给他,徐寒接过来,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忍不住苦笑。 就好像是那天在医院听见卫曾谙昏迷中呢喃自己姓名那样。 五年来卫曾谙像对待垃圾一样对待他,因为名利踹开热恋中的自己,在圈里混得名声恶臭,偶尔在舞会上遇到,又把目光不经意地流转在他身上。 卫曾谙把他拿捏的太好,叫徐寒有时会忘记自己为了卫曾谙,已经什么都失去了。 “……打个巴掌给颗枣,一直是你的招数。” 徐寒把表带上,表带系上发出清脆一声接扣响声。 他以为自己会像在医院里那样失控,发疯似得伤害他。 但是有时候,失控般的伤害和失控般的容忍仅一线之隔。 卫曾谙消失的大半个月,他只沉了三天的气,三天过后徐寒疯了似得找他,他动用自己全部人脉,不顾被媒体发现的危险,把Q市翻了个底朝天。 但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徐寒让人把重点放在医院里,他每天接收着各式各样的重症昏迷人员名单,一行行扫下去的时候,那种情绪,他自己称为愤怒,任凤洲则说他是害怕。 他几乎彻底失去这个人,徐寒终于承认,自己既不能把他捧在手心,也不能把他锁在视线里不受伤害。 徐寒闭了闭眼。 他拿起卫曾谙的手腕,把手表解下来系在他手上,卫曾谙瘦削过了头,不得不系的紧一点,系完后徐寒拉了拉表带,确认不会勒到他。 卫曾谙低头道:“我不要你这个。” 徐寒说:“你先带着,过几天我再买只一样的。” 其实操作起来有点困难,徐寒这只虽然不名贵,但是是两年前在德国一个展上看到兴起拍下来的,就算联系到厂里也难做出一样的来。 “买只一样的干什么,戴起来给记者拍,上头条?” 卫曾谙笑了下,表示自己不要,一只手把表解下来还给徐寒。 徐寒有点失落,但是接过表没说话,见卫曾谙脸上倦容苍白,就起身说: “你先休息一下。” 卫曾谙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徐寒察觉得到,但他谨慎地没有回头。 他朝外走到一半,又犹豫着说:“梁子秀在外面等你。” “让她进来吧。” 卫曾谙本来就要阖眼睡去,闻言又坐好了,他伸手抚平被单上褶皱,徐寒不太赞成地道: “你还很虚弱……” “我没事,让她进来吧。”卫曾谙靠在床背,偏过头咳了几下,看见徐寒探究的视线,才轻声叹道,“她是可怜人……” 徐寒没法评价卫曾谙给的解释,但是总归他没在骗人。 卫曾谙淡然到有些妇人之仁的地步,他向来知道。 当年因为一眼之差误会了卫曾谙的刺猬,在大三那年四处编排卫曾谙和徐寒,把他们两个说的肮脏下流,徐寒自己本来无所谓,卫曾谙被说的如地沟老鼠他就忍不下去,当时两人还在篮球场上呢,徐寒一把掼了球,把刺猬头打进了医院。 自己也挂了彩,打完破伤风,被卫曾谙强制留在病房外等刺猬头。 “一言不合就打架,把人打进手术台,你是什么?地痞流氓吗?” 天地良心,徐寒听见这话心头突突跳着疼,他捧在手心里的人给刺猬头在外头使劲儿诋毁,他手下哪里顾得着轻重? “我不都是为了你……” 卫曾谙听见后更气,掷地有声道:“少发疯,我不需要!” 徐寒心里那个委屈的,表面上还硬朗道:“但我就是咽不下来这口,要是再来一次我还揍他!” “你!”卫曾谙见他屡教不改,气得手都在抖,他回头瞥一眼手术室红灯不暗,心里躁郁更甚,“你揍去吧,揍个处分来毕不了业谁惯着你!” 徐寒犟着脖子,憋了半天,一米八几的人儿就憋出一句“老子他妈再也不理你了!!” 卫曾谙吸了一口气,大概觉得气发不出来,他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太重,好在这时手术室滴的一声,护士推着刺猬头出来了。 事后卫曾谙不计前嫌,亲自到病床前看他,就是这么个眼神,清冷寡淡,带着淡淡无奈。 “他也可怜……” 徐寒只记得当时自己追问他,为什么还要搭理刺猬头的时候,卫曾谙想了许久,才这么说。 卫曾谙甚至在宿舍楼旁的角落里给流浪狗搭了个窝,徐寒至今记得那只流浪狗,黑色,土得掉渣,徐寒也喜欢狗,但他只喜欢整洁威风的牧羊犬,或者小到揣着就能出门的茶杯。 卫曾谙给它搭了个窝,但是没有给它起名字。 每次过去只伸出手,小黑就会哼哧哼哧一溜小跑过来,伸出粉红色舌头,舔舐他的掌心。 是了,小黑——是徐寒起的名字。 徐寒还在苦苦思索小黑后来怎么样了的时候,梁子秀一猫腰,从徐寒身侧的空隙跳进病房里。 她把Burberry羊毛外套脱在椅子上,内着身修身卡其色打底,仗着削瘦溜了进去。 “……” 徐寒差点呛到,他对梁子秀印象很差,不是没有原因。 他猛地回头想把梁子秀提着领子抓出来,但是梁子秀把他无视得彻底,扑到卫曾谙床边。 “哥哥……” 卫曾谙正好抬起头,很责备地看了徐寒一眼,徐寒忿忿地退了出去。 等到他顺手带上门时才反应过来。 梁子秀刚才叫的是——哥? “哥!” 梁子秀自从叫了那么声儿后就显得很乖巧,原地站上一会儿,手忙脚乱地摸通讯工具:“哦对我先联系私人医生问问他在哪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卫曾谙颔首:“还好。” “还好……就好。发作的时候很难忍受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会。” “哦……”长长应了一声,像在消化。“那你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再跟我说哦。” “子秀。” 卫曾谙蓦然打断她,梁子秀听见称呼,眼里亮晶晶地看过去,下一刻笑意凝在唇畔。 “你哥哥发生什么了?” 梁子秀神情几乎全部冰结,只余下漆黑眼珠子,动了动,视线投到卫曾谙身上,笑意未收。 “我哥哥?” 梁子秀好像在看他,又好似在越过他看别人,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略施粉黛的脸盘儿上有股说不出的诡异。卫曾谙有些异样,但是耐心地望着她。 “我哥哥啊。”她这才回过神,好像终于听懂他在问什么,低着头说,“死掉了。” 第19章 === 19. 梁子秀低声嘟囔,扭动着手指,再次着重道,“他死了,被车撞死的。” 卫曾谙皱眉:“找到肇事者没有?” “找到了……送进监狱了,是酒驾。”梁子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喘了口气,大大呼出来,做了个“你知道的”手势。 卫曾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们父母离异,很早前开始爸爸只每月支付笔微薄的赡养费,妈妈不太管我们,哥哥读完高中就不上大学了,去社会上打工补贴家用。” 梁子秀回忆着:“哥哥总是挡在我面前。而且他成绩很好,一点儿也不比你差,他数学最佳,高中的时候就有许多大学抛出橄榄枝。” 她说的轻描淡写,多年悲苦早就酿成了茶渣,沉甸甸压被杯底,伸手捂住脸。 “你说上天为什么要把他夺走,是看不见我身边已经空无一物吗?” 记忆像一道年久失修的门,一旦打开,陈年往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梁子秀杏眼圆瞪,肩胛都在颤抖。 卫曾谙突兀问道:“你相信有神吗?” 梁子秀低着头,许久才掀起眼: “我不信,但哥哥他信,他相信世上有一种力量,不一定名为上帝或是佛祖,惩罚着恶贯满盈,嘉奖着元元之民,让迷途的人找到方向,流离的人都能回家。” 卫曾谙低低重复了一遍“流离的人都能回家”,嘴角笑意清浅,病容之下尤显珍贵: “你哥哥他是个很好的人。” 梁子秀很想问卫曾谙他有没有信仰,但是他脸色苍白的过了头,靠在床头,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都令他倦容更甚。 梁子秀回想起来,自从自己注意到卫曾谙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开心过,这样一个人,会有信仰吗? 她打定主意不多问,只轻快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但是他死了,铺天盖地的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口鼻里的血我看见了,其他的甚至不知道是从哪儿流出来的。就像块海绵,被人捏在手里。” “子秀,不要看。——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子秀……” 卫曾谙发现梁子秀状态不是很好,她眼神虚无得飘渺,漆黑的眼珠似乎失了亮,蒙上一层浅灰,连忙出声打住。 他这一声起了效,梁子秀戛然而止,她眼珠转到卫曾谙脸上,仍然是亮晶晶地: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可怜我也没关系,做我的哥哥就好了。” 她嬉皮笑脸地,寻常人看了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卫曾谙定定地注视她。 “好。” 梁子秀脊背僵硬了一寸:“嗯?” “我说好,那以后你就当我是你的哥哥吧。” 梁子秀彻底愣住了,她既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所能做的就是张开嘴,一脸蠢样地瞪着他。 “你说什么?” 卫曾谙淡淡地道:“那么现在我让你回去休息一下,你会听我的吗。” “为……什么……可是医生快要……” “你看起来很累,需要休息。”被卫曾谙不留情面地打断,病床上的青年倦容苍白,但是口吻中有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梁子秀红了眼眶,仓促答道:“好……那医生来了我让他进来。” 梁子秀的私人医生很快就来了,是个年过五旬,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 她在卫曾谙的病房里并没有做过多停留,毕竟她才说了一句“梁小姐说您不知道身上哪里痛”,卫曾谙就说: “我的脊背里被人埋入一个芯片状的窃听器。” 女医师花了些时间判断他是否在开玩笑。 “不是在国内动的手术。” 卫曾谙淡淡地补充道。 “窃听器?”女医师捕捉到关键信息,试探地问了一句。 “是的,我不需要把它取出来,但是希望您能替我身体做个全面的检查,并尽量缓解时不时的疼痛。” 女医师表示这里的医院是公共资源,需要改天去她的独立诊所再做检查,卫曾谙立刻应允了,随后就是女医师撩起他的衣服查看。 女医师惊愕的发现卫曾谙衣服下的身体有许多伤痕,新伤加旧伤,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后背。 她忍不住拧起眉嘶了一声,头顶却轻描淡写穿来一句: “我需要一个理由解释芯片带来的疼痛,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 *** “胃痛?!” 女医师出门后,徐寒听完她综上所述,从椅子上跳起来,眉头拧得如麻花一般。 “胃痛?怎么会是胃痛?他以前没有胃病啊。” 徐寒来回踱了两圈:“不对……不对,他不吃辣不吃咸不酗酒,怎么会得胃病,一点前兆都没有。” 卫曾谙早有准备,女医师学的惟妙惟肖: “但是近几年的事儿,谁知道呢?” 徐寒果然沉下脸,他眉目浓重,笑起来是俊,沉下来是戾。 徐寒不再说话,梁子秀送走了女医师,和徐寒并坐在病房外,开口就是: “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有什么苦衷?” 同任凤洲说的相差无几。 全世界都以为卫曾谙有苦衷,唯独他徐寒没有,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么。 徐寒牵起来个冷笑,不置一词。 梁子秀也不介意,翻来覆去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 “你喊他哥哥?” 徐寒这时才蓦然发问。 “是啊。” 梁子秀发现无名指甲缝间夹了颗亮片,耐心地剔起来。 “什么叫是啊?”徐寒不耐地敲着桌子,“你这是攀的哪门子关系?” 梁子秀偏过头看她,秀丽的脸庞上有一刻疑惑。 旋即才露出恍然大悟地神情: “他答应做我哥哥啦。我这样喊有什么不对?你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做什么,好可怕。” 徐寒眯起眼,梁子秀干脆无视了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嘴里哼着高高低低的歌儿。 徐寒觉得这调子有些耳熟,但一时记不起来。 梁子秀哼了一会儿,和徐寒搭话。 “他一开始是歌手出道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徐寒说。 他当然知道,当初天娱和乐津两家娱乐公司要签他,他为了和卫曾谙在一起,不敢轻易出道。 他的计划中自己毕业后会直接工作,卫曾谙会在国内读研,卫曾谙有各式各样的竞赛荣誉,学术深造不成问题。 就在他们还在美滋滋构画着未来的时候,卫曾谙突然人间蒸发,再听到他的消息时是在Q大论坛上,传闻他签约一家小规模唱作公司,公司主管捧他,下个月就会发布单曲。 徐寒对卫曾谙的音乐细胞一无所知。 就在那时,他也是手脚冰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卫曾谙会弹钢琴,曾在两校联谊的舞会上作压轴表演。 卫曾谙还唱过一首歌,英文的,只记得旋律虚无缥缈,很衬卫曾谙清冷嗓音。 但是卫曾谙从没和他说过他会进娱乐圈。 所以徐寒无条件相信,卫曾谙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是卫曾谙辜负了他,他曾经恨不得上九天下五洋,卑躬屈膝就为了要一个解释。他在雨幕里下跪,苦苦哀求,但是卫曾谙清冷苍白的下颌始终紧绷,无动于衷。 梁子秀见徐寒脸色生冷,打了个寒颤,这时她包里手机叮铃铃叫起来,徐寒看着那串号码,示意她可以接。 但是梁子秀只是翻过手机瞟了一眼: “打错了——哦对,其实我刚才哼的,是卫曾谙出道时的一首歌,你没听过吧。” “嗯。” “他现在已经不写歌了,真是遗憾。”梁子秀摇摇头,凝视了一会儿病房,“等他出来以后,你先把他带回你那儿休息吧。” 徐寒出神地想着什么,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梁子秀倒是很适应他时不时的掉线,轻快地提起包戴上墨镜,一张脸很快只剩下小块。 “我要先回去了,过几天我再去看我哥。” 直到梁子秀脚步声快要消失在拐角,徐寒才如梦初醒: “等等!为什么是我?” 梁子秀不耐烦地转头:“不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吗?如果那天你没有不当回事还会发生这些吗?臭男人能不能干点人事?烦都要给你烦死了。” 她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离开,徐寒猛然发现,在卫曾谙答应了那件鬼事儿之后,梁子秀对他态度糟糕得直线下降,像是真以为自己有个撑腰的了。 卫曾谙开门出来时,徐寒正咬牙阴森森地对着森白墙壁低骂: “这个八婆……” “八婆?什么八婆?” 卫曾谙好奇地问。 徐寒顺嘴接道:“还不就是那个……” 突然戛然而止。 他先是意识到自己在和卫曾谙说话,再僵硬地发现,这样一问一答的模式竟然同从前无二。 卫曾谙显然也意识到,但他表现的更为坦荡一点,清冷地注视着他,目光既不炽热,也不冰冷难近。 半晌他给了个台阶下:“……我休息不下,听见外面有声响出来看看。” “要走吗?” “走吧,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叫辆……” “我送你。” 出乎意料的,徐寒径直打断。 卫曾谙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徐寒认为把这视作受宠若惊有些夸张,但卫曾谙确实惊愕地抬起眼看着他。 卫曾谙的眼神令他忍不住辩白:“你脸色这么差,一个人打车我不放心……” 说到一半徐寒又恨不得掴自己的嘴,自己在化妆间上他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他脸色差了?梁子秀给他电话说卫曾谙被带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他脸色会白? 徐寒又给自己挖了个坑,站在坑缘无可奈何地远眺。 卫曾谙这时候笑了笑,打断了他所有的话。 漆黑修长的眼睫打下小片阴影,目光温柔: “没关系,那就走吧。” 第20章 === 20. 卫曾谙也不问他去哪里,任由徐寒把车开进城郊,别墅群深处一桩低调奢华的独栋。 一路上徐寒话很少,天色乌泱泱沉下来,撂在心头,搁的他喘不过气来,树丛中浅蓝色的绣球花在两旁飞快倒退,Q城建设很好,漫长的一条绿化带,缀满了蓝花,漫无目的伸向天际。 徐寒有种自己在重蹈覆辙的犯贱感,他把车倒进车库,熄了火,把着方向盘,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成年男人的通病——呆在车里有股时间停滞的错觉。 过了许久,徐寒含糊不清地问:“你要不要回来?” 卫曾谙没有听清,含笑问“你怎么说不清楚话了?” 徐寒握紧方向盘,盯着人字车标,又问了一遍。 卫曾谙上扬的嘴角一寸寸压回原来几不可闻的弧度,他脸上血色褪尽,默不作声地望窗外景色许久。 “我回不去了。” 空气中紧绷的弦终于扯断,徐寒忍住把方向盘拆下来的冲动,瞟了眼右手边的烟盒。 平静地意外:“你的答案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卫曾谙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徐寒笑起来:“确实,你欠我的。” 他摔了车门就走,卫曾谙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后脸色煞白的扭过头。 徐寒家里有一整个酒窖,玄关不远处就是完整的吧台,红酒按照年份排列整齐,高窄的幽黑瓶口列队,给人以震撼的感觉。 徐寒开了一瓶酒,卫曾谙拿起来转了一圈: “Romanee Conti。” “90年的。” 卫曾谙现在的心情与看见徐寒车上一整个拿来放置香烟的暗阁没有两样,徐寒曾经不喝酒也不抽烟,整个Q大少女为他倾慕。 卫曾谙做了和六年前一样的事。 他折回去又拿了两瓶红酒出来,言简意赅地说:“我陪你一起喝。” 徐寒盯着他的脸,似乎嘴角动了一下,但隐忍住了,沉默地看着卫曾谙撕了锡封,莹白清瘦的五指扫过,腿边的海马刀就到了他掌心,利落地开了塞。 卫曾谙每做一件事就会很专注,目光汇聚在瓶口,不轻易挪动半分。 徐寒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还是没发出声响。 卫曾谙也不拆穿,直到半瓶红酒下肚,才无情戳破徐寒的念头。 “就算我醉了,我也不会吐半个字出来的。” 徐寒先是哑然,才低声笑了下,“但是我醉了,可能什么都说得出来。原本没打算让你来,不然买点你喜欢吃的。” “我没什么喜欢吃的。” 红酒的光一闪一闪的,像夜幕下流淌的星河。 “你不是喜欢吃水果?提子?” 卫曾谙沉默了下,一仰头用尽,徐寒伸手替他抹了嘴角的红渍。 “还好吧。”卫曾谙犹豫着,拧着眉说,他身上开始泛痛,但是酒精作用下,一时分不出是后背还是心口。 徐寒打了个酒嗝,眯起眼看着他,卫曾谙跟他对视片刻,发现徐寒微醺。 “徐寒?”卫曾谙试探开口。 徐寒摇摇头,示意别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回他没对准杯口,红酒像道小酒泉落在脚上,他瞪着瞬间洇湿开深色的小片地毯,半天才反手操起标着英文的红酒瓶,对着口灌。 他潜意识里不觉得卫曾谙会拦他,所以格外放肆。 卫曾谙看不下去,伸手想要夺过徐寒的酒,徐寒眼中卫曾谙指尖一闪就避了开来。 含糊不清地道:“走开,脏。” “……”卫曾谙僵了一下,卷起手指头。 久到徐寒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卫曾谙不抱什么希望地小声地问:“哪里脏?” 伴随着一声响亮饱嗝:“酒脏,小心弄脏袖口。” 卫曾谙心头大石落地,嘴角翘起来一点。 这时徐寒补充:“你也脏……你……背叛我。” 小扇形的眼睫落在鼻梁两侧,卫曾谙垂下眼,徐寒陷入无尽的挣扎深渊里,一个劲喃喃自语,卫曾谙没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他的酒。 “……我没有。” 卫曾谙说的很轻,那一瞬间卫曾谙简直怀疑徐寒耳朵动了一下,因为他立刻抬起头反驳。 “你有!” 卫曾谙耐心地问:“哪里有?” 徐寒更加生气,瞪着醉醺醺的双眼,努力聚焦: “你和……其他男人过,不和我过,你甩了我,不理我……” 卫曾谙叹道:“我说过很多伤人的话,是不是?” “岂止是伤人,我自己也贱……你简直把我当作垃圾踩在脚下。” 卫曾谙听他这么说,眉心忍不住拢起来,眼里流转着伤神的碎光。 “……我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不要信?为什么?” 卫曾谙抬高音调:“我说你不要信!” 徐寒那边“砰”一声响,他气愤地砸了个酒瓶子,磕在茶几角四分五裂,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卫曾谙。 “……”卫曾谙无动于衷,淡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他。 “……不信就不信。”徐寒败下阵来,嘟囔了几句,夹着些脏话絮絮叨叨地坐了回去。 卫曾谙觉得好笑,忍俊不禁,徐寒失神地瞧了一会子,凑上去“吧唧”一口,点在卫曾谙颊侧。 “你是小孩子吗……”卫曾谙没好气地伸手抹了抹他亲吻的痕迹,徐寒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吧唧落在卫曾谙额头,眼角,一副“你抹啊我看你怎么来得及抹”的架势。 不知怎么的,演变成徐寒两指扣住了卫曾谙的下颌,细腻的吻辗转在唇畔。 卫曾谙微微张开嘴,徐寒就倾身吻了上去。 徐寒在这方面是个常胜将军,卫曾谙很快被吻的浑身无力,软倒在徐寒怀里。 徐寒的吻酒气冲天,蛮横掠夺,卫曾谙拧着眉头,眼里盛满破碎流光,喘息着任由他攻城略地。 徐寒扯掉卫曾谙的衬衣扣子,几颗名贵的首袖滚落在地上,卫曾谙伸手想要拦,手被徐寒扯过去压在身下,他像折一朵花那样无情对待那只手腕,很快身下传来一声吃痛呻#吟。 徐寒脸侧像长了眼睛,旋即腾出另一只手,凌空捉住迎面而来一巴掌。 “……”卫曾谙气结。 徐寒低低一笑,矜贵低头在他指尖吻了一下。 卫曾谙叹了一口气,想要缩回手,徐寒的灵魂却被那声轻叹戳了个窟窿,大为不爽,捞起那把腰在沙发上摆好摆正,深深伏了下去。 徐寒步步紧逼,卫曾谙浑身发抖,逃离不能,无可奈何的碰撞下爆发出更为契合的火光。 徐寒深深进入他,狂乱四处撒野,但并没有伤到他,只嘴上把他来回鞭笞: “我恨你!我来生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淫&乱,无情,下&贱。” 卫曾谙只能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听起来像在承认,勉强回过神,大力地摇头。 徐寒醉的需要聚焦才能看清,但骨子里的征服欲只增不减,捏住了卫曾谙的下巴,令他看着自己。 徐寒不曾对他这么温柔仔细,佟卿更不可能,卫曾谙连脚趾都是蜷缩,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发出声音。 徐寒使坏,故意把他上身定住,缓缓摩擦了一阵,趁他不备突然剧烈地筛动起来。 透明黏人的液体滴落到沙发上,徐寒摸了一把,在卫曾谙胸膛上蘸点着写了个“Love”。 卫曾谙在这样的性&事中渐渐体会到一种羞耻感,莹白的脸颊透出不自然的薄红,他偏过头合眼,铺天盖地的呻&吟却从交睫处溢出来,惹得徐寒俯下身,爱怜的亲吻他颤抖的眼睫。 徐寒节奏把握的极好,轻重也不差,蜻蜓点水地吻带着露珠的眼睫,流连忘返。直到卫曾谙无可奈何地伸开手指,同他五指相扣,彻彻底底交了出去。 徐寒享受着没有边界感,忘乎所以的爱事,他忘记年少的轻狂,忘记不知所踪的父亲,和早就化成一张相纸的母亲。 不谈过错的一晚,谈何容易,但弥足珍贵,罪恶滔天的两个人紧紧缠在一起,像是这样便能把二人的罪孽交织,死后同棺。 卫曾谙逐渐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佟卿一句不经意的“关于他,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去了。” 他一向运筹帷幄,唯独这一次纵使徐寒放肆,他也放过自己一次,漂浮于死海上,随着水波高高低低,扭头看,身后饿殍遍野。 第21章 === 21. 当年徐寒在和家里人出柜之后,徐家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的所有信用卡都被冻结,现金在日复一日的使用下只减不增。 他不仅没有钱交学费,连在卫曾谙生日那天的礼物都拿不出手。 他找猪朋狗友支招,他们纷纷劝道: “卫曾谙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会过生日的?学费要紧。” “不啊,就是因为他可能没有过过生日,我才要做第一个给他过生日的那个人。” 徐寒蹲在一颗石头上,一副坠入爱河头脑发昏的蠢样。 他的朋友们纷纷表示招架不住这个恋爱脑,找了由头都去了,留下一个叫潘旗的。 潘旗穿了件背心,肌肉夸张的鼓起,梳着背头,身上同时具备精英和地痞两大气质。 他笑眯眯地说:“身材不错,会打架吗?” “打什么?”徐寒没反应过来。 潘旗拍拍他的肩,“打拳。哥们这有私活,来打拳吧,好上手,报酬高。” 卫曾谙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两周之后了。 起初他只是觉得徐寒最近早出晚归神神秘秘,但是徐寒每个白天都精神恹恹的,每天都裹着长衣长裤,不让人看见。 直到一天徐寒带着青红的嘴角回来,卫曾谙终于忍不住了。 他辗转几度,找到那个给徐寒“介绍”工作的潘旗,言简意赅表明来意。 “啊……他在做什么啊……” 潘旗闪烁其词,想要蒙混过关,但是他看见眼前这个漂亮清冷的不像话的男生眯起眼,冰冷锋利地注视着他。 “……” 潘旗表示压力有些大。 最后潘旗接了一通电话,他只来得及告诉卫曾谙周三晚上22点整,东柳街走到底俱乐部见。 顺带着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不要声张。 卫曾谙懒得回他,一想到徐寒可能会收人唆使,背着他做没脑子的蠢事,他就烦的恨不得把徐寒身边的猪朋狗友通通枪毙,来个清君侧。 卫曾谙几乎是捱到周三,徐寒前脚才走,他后脚就打车去了潘旗口中的“俱乐部”。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一个俱乐部。 入口漆黑,墙壁上涂满鲜红的鸦,依稀有些穿着暴露却不色&情、浑身上下彰显着肌肉美的女人路过。 一条幽暗楼梯蜿蜒入地下室,这条路像是很久没有人走过,坑坑洼洼,甚至还有破碎的入场识别装备。 卫曾谙咬牙支撑着自己往里走。 直到走过一个拐角,一切才如复苏般,喧闹声突破天际。 尖叫声交织在一起,贲张的血脉,每一次血肉横飞都伴随着高过一浪的兴奋尖叫。 “打!打死他!” “干他!他娘的!打死这个狗儿子!” 擂台上的人没有戴任何防伤装备,不要命地把对方往死里打,一方才略显疲态,就被抓着头发脸对着膝盖死死摁去! “……” 卫曾谙目光凝住了 直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抬起来,他才自己都难以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黑拳。 卫曾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寒会来打黑拳。 他除了一身打篮球打出来的腱子肉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来跟这些亡命之徒对殴? 卫曾谙慌张地随手拦住一个人问:“请问你知道一个叫徐……” 说完他愣住了。 他拉住的那个人,半边手臂肌肉已然全部萎缩,看起来可怖至极。 卫曾谙心里嫌恶,那人却突然反手拉住他。 “怎么了?帅哥,来看拳的?” “不是。” “别啊,你押谁?台上红色的叫俄兵,就是他打废了我一只手,你看他怎么样?” “我说我不是来看拳的!”卫曾谙大怒,一把甩开,猛地调头就走。 卫曾谙两手发冷,他无法想象如果徐寒是其中一员会落得什么下场。 他才跑出地下拳场,突然迎面看见潘旗笑容可掬地凑上来。 “哎哟小祖宗,你怎么从这边过来啊?我这等你半天了喂!” 他话音未落,卫曾谙冷着一张脸,毫无征兆地对着他的脸给了一拳。 “……” 潘旗傻住了。 卫曾谙收回拳,一字一句地问: “你怎么敢让他……” 徐寒才从场里出来,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连滚带爬地滚过去,哆哆嗦嗦地: “卫卫姑娘你怎么来了……” 出人意料的,卫曾谙并没有像他想象中责备他,也没有露出半点嫌弃神情。 卫曾谙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遍,闭上眼,单薄的两片唇吐出一口气。 然后脸色冷峻的上前拉过他的手: “跟我走,回去再说。” “不不不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潘旗老弟你这是咋了?” 潘旗气得火冒三丈:“这他娘的怎么一回事儿啊,上来就打人!” “那个宝贝怎么了……如果潘旗犯了什么大事我一定第一个打的他爬不起来……” 卫曾谙不耐烦地说:“他带着你打黑拳还不叫事?” 徐寒:“……” 潘旗:“……” 徐寒认真地对潘旗说:“所以我早说了你把场地选在黑拳场旁边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随后潘旗带他朝着地下拳场的另一个方向而去。 直到走进一个招牌上五颜六色写着“搏击俱乐部”的场所。 潘旗给他看了一叠照片。 全都是徐寒身上涂着橄榄油和人有模有样扭打在一起的图像。 “这就是一个俱乐部,专门招些身材好的帅哥,学点动作抹上橄榄油,有些富太太好这口,但她们又看不懂,女人家也不喜欢太较真血淋淋的,看一场比赛一掷千金。” 潘旗解释的口干舌燥。 “我跟你说让你不要乱走,你怎么就能走到地下拳场去呢?今天也是奇怪怎么那地儿的后门通了?” 卫曾谙垂目看了很久,徐寒看见卫曾谙清冷的脸庞有些红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卫曾谙今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卫曾谙也有智商掉线的一天,傻到以为他会去打黑拳,着急的气喘吁吁甚至见人就打。 徐寒心里有个小人疯了似得欢呼雀跃,勉强才不表现出来。 给潘旗道了歉,告别后两人走到楼道上,昏暗的灯光把场景刻画缱绻。 徐寒偏头看着卫曾谙,心中柔软的快要溢出来。 还不等他卖乖,卫曾谙就说: “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根本无所谓,别干傻事,知道吗?” “知道!” “你的学费我们再想办法。”卫曾谙轻轻地说,目光和婉,“实在不行我可以去接婚礼的活,我以前替人弹钢琴过,也不辛苦,做上几次就能交学费了。” 徐寒感觉自己心里软成一摊泥,能把卫曾谙裹住藏起来。 完了,他现在是真的弯的彻底,比山路还要弯了。 - 徐寒混沌不清脑袋里闪过破碎的片段,有的是卫曾谙冰白的脸庞,有的是卫曾谙划过黑白琴键的修长手指,最后是卫曾谙被揉在凌乱的沙发套中,随着自己上下起伏,一副隐忍的狂乱。 徐寒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握住他的腰,残忍地又往前送了一点。 “不要……” 卫曾谙喑哑开口,无力地拦住他的手,徐寒捏住他后颈一块白净的肉,在他耳边低声: “我说了算。” …… 卫曾谙从无边的爱&欲中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徐寒酒气滔天的睡在他旁边,浑身赤裸,麦色臂膀有力宽阔,紧紧把他揽在怀里。 衣服散落一地,客厅窗帘半敞,月色无孔不入地倾泻在地上,辨认得出二人的衣物。 卫曾谙不习惯这样和人相拥在一起,试图伸手取回自己的衣服。 但是他试了一下没有够到,徐寒拥的很紧,似乎害怕他会逃脱。 徐寒扣在他腰间的手指光滑,卫曾谙摸了一下,无名指光洁,那里原本应该有个戒指的形状。 “……” 倦意犯了上来,卫曾谙抚摸了一会儿,将自己五指塞回徐寒掌心,徐寒下意识收紧了手,温热笼罩上去。 卫曾谙放弃了,加上身心都足够疲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去了, 这是他们五年来第一次相拥入眠,卫曾谙几近虔诚。 他不知道,在他偏头沉沉睡去后,徐寒睁开眼,细细凝视他半明半暗的轮廓,像是在看他,又像在透过他,远眺自己年少时的恋人。半晌小心在他脸上啄了下: “卫姑娘,我要把你抢回来。” “以前的账,以后再算。” 卫曾谙睡到中午十二点。 他是极度浅眠的人,不知道徐寒是如何在不吵醒他的前提下替他换上衣服,抱进卧室里。 他醒来时躺在徐寒的床上,徐寒的床柔软宽阔,但是却没有徐寒的味道。 卫曾谙支起身,头疼欲裂地坐起来缓了缓。 ——但是他险些没有坐起来。 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背部的疼痛几乎潮水般涌来,瞬间攫夺全部神智。 卫曾谙惨叫一声,侧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直到这一阵痛楚过去,他才摸索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片。 徐寒把他的衣物放在了一起。 床头有一杯温水摆在芦荟旁边,徐寒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床头养了一盆小得可怜的芦荟,鲜嫩欲滴。 卫曾谙就着温水把止痛片吞下去,静静地靠在床头。 “你醒了?” 徐寒走进来看见这幕,忍不住笑说。 “嗯。” 卫曾谙没什么力气,他靠支头这个动作不经意地抹去了额角的细汗,一边不着意地问: “你很早就起了?” “是啊。” 徐寒过来,再自然不过地端起剩下半杯浇花水倒进芦荟里,“你要洗澡吗?” 卫曾谙大概知道这杯水是干什么用的了。 他有些无言,又觉得久违的好笑,忍不住嘴角勾了一下,回过神时徐寒不错目地温柔凝视着他,又问了一遍: “不洗澡吗?那吃点什么吗?” “先不用……” 卫曾谙一时没有发现徐寒的不妥,他摇摇头,才想下床,徐寒就双手揽住他,两手下滑,慢慢形成拥抱姿态。 取出一份文件来,口吻温和:“这个你看看。” “什么……”卫曾谙拿过来,一目三行地看下去,他看了半张,突然浑身开始颤抖起来,立刻往后翻看,指尖颤抖太过,甚至翻了好几次才翻页过去,等他看完,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份合同。 徐寒在卫曾谙睡觉时拿他的手指画过押的演员合同。 第22章 === 22. “霸王别姬……”卫曾谙喃喃。 徐寒把下巴搁在他颈窝,不断地往里呵气,试图温暖这具冰凉的身体: “是啊,只有你和我,舞台剧,这会是我们出道以来第一部 共同出演的戏,你喜不喜欢?” “你在开玩笑。”卫曾谙笃定地说,“霸王别姬…我是虞姬……你不会这样羞辱我。” “我会。” 轻而易举地两个字,徐寒欣赏着卫曾谙眼底极力掩饰的苍凉绝望,“你不会真的觉得,这么多年的事,你陪我睡一觉就结了吧?” “他不会同意。” “谁?”徐寒笑道,“你的他?他把你卖给我了,用非常昂贵的价钱,我买你和我演这出戏。” 关于他……你不知道的可太多了。 佟卿那日若有所思半带揶揄的话,突然叫卫曾谙清醒过来。 “你知道佟卿……?” “不算知道吧,我只是花了很大力气跟他做了一桩生意。”徐寒低下头吻了他一下,干脆利落。 “后面是剧本,你往后翻翻,词很少,总长57分钟,档期场地我都安排好了,票也都发放出去了,没有粉丝,圈里熟人,我再录制成cd,放在市场上反响会很好看。” “你疯了……”卫曾谙冷的牙齿都在打颤,“你和一个男人演霸王别姬,你影帝的名声还要不要?” 徐寒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再是男人,你是我的虞姬。” “你会穿长裙,束长发,贴满珠翠,会很好看。” 卫曾谙空空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触手可及的温热怎么转瞬成冰。 他转眼看见那叠纸,突然抖着手,半叠半叠狠命撕成了碎片! “不可能!我不要!徐寒你怎么敢!” 有的小沓撕不碎的,就分成几次拧成渣,徐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等他撕到最后才安然开口: “没用的,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一份吧?” 卫曾谙僵硬住,因为过于用力,许多碎白纸片在掌心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指间落的大雪。 徐寒诧异地看到,大颗大颗泪珠从卫曾谙眼眶里落下来,卫曾谙痛到极致也会流泪,但是他心高气傲,从来拿手背遮着,不会大剌剌地叫人看笑话。 “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卫曾谙发出一声痛苦到窒息的呜咽,徐寒忍不住,他演练过成千上万次的场景在看见卫曾谙的眼泪时突然决堤。 徐寒猛地扣住他的肩膀,在卫曾谙耳边不住地道: “没事的…就是陪我用女人的身份演一场戏而已,等结束之后……等结束之后……你就再也不用呆在娱乐圈里了,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么......” “滚!滚!” 卫曾谙一拳砸在他鼻梁他,又抓起那叠纸劈头盖脸地摔过去: “我不会演的,徐寒你想用这种方式毁了我,你不是人!滚出去!你这辈子也看不到那一天!徐寒你负我!” 徐寒在听见那句辜负时,眼神冷了冷。 “我辜负你?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不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你害死了我妈!你害的我爸下落不明!” 徐寒地扣住卫曾谙手腕迫使他逼近自己,双手撑在他身侧哑声咆哮: “但是我没有怪你啊我他妈的鬼迷心窍!我直到我给我妈出殡那一天我都想和你在一起,是你离开我!是你骗了我!!” 卫曾谙颤抖的手触了触心口。 “徐寒,算我求你,你不要这样对我,我快受不住了……” 卫曾谙眼神如此空洞,让人不敢凝视,生怕看见眼窝底处乌泱泱的绝望。 “我求你的时候呢?我那样卑微的跪在地上,像尘埃一样,你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吗?” 徐寒残酷地笑起来,使劲把他摔回床心。 卫曾谙摔回去那一下似乎弹动了下,他弓起背,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俊秀脸庞有半刻的凝滞。 最终他只是痛彻心扉地拧起眉,闭上眼不再看他: “是你忘记了……你没有资格说我。” “我他妈忘记什么了?!!” 那一刻徐寒几近咆哮 他龇牙咧嘴地摁下心中险些跃出的暴虐猛兽,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 “这几天你就呆在这里,等场地的事忙完,你就跟我去演这出……会让你身败名裂的戏,它可以让许多事,都有个终结。” 徐寒说完要走,卫曾谙却猛得反应过来。 “你要囚禁我?” 徐寒冷色转身,卫曾谙突然一脚扫向他背心,徐寒背后像长了眼睛避开,反手捉住他的脚,丢垃圾似得朝旁一折。 “……” 卫曾谙借力起身,想也不想地要夺门而出。 徐寒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他,摔回床上,两人就这么过了几招,最后徐寒牢牢控制住他两只手,居高临下地道: “你最好乖乖呆在这里,你逃不掉的。” “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做了太多会让我后悔的事。”徐寒摇摇头,冷若冰霜地把他手腕朝后又折了几分,直到卫曾谙流露出疼色。 “不差这一件了,更何况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你带我回来,照顾我,就只是为了让我签这个合同?” 徐寒听见这个问题,稍微停顿了下才道:“是的——你难道是心甘情愿跟我回来的?” 岂止心甘情愿……甚至还抱着奢望。 卫曾谙注视着他,突然弯起嘴角,畅快地往下说: “不。我跟你回来,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为什么佟卿会跟我说你变了很多。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徐寒走到门口时,卫曾谙突然问他: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成绩好,知道有些题如果开头就不对,怎么算也算不出结果。” 徐寒关上门,门外响起落锁的声音。 卫曾谙先是觉得背部已经疼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就算吃一盒止痛药也无济于事。 渐渐的眼前天旋地转,勉力聚焦才看得清事物,他心口疼的有些麻木了,花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手边白花花的一片是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黑色字体的“霸王别姬。” 卫曾谙惨笑了一下,这时心口涨痛感突然有了宣泄口,像是细针戳破水球,百中情绪兀地涌了上来,顿时心痛到难以呼吸。 “唔……” 他扑到一边,喉中涌上一阵腥甜,一口暗红色的血呕到了白纸黑字上。 第23章 === 23. 徐寒和卫曾谙交往的秘密并没有维系太久。 但对于卫曾谙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一段时间,长到他险些忘了这段同性关系,源自于他在酒吧后巷的一个吻。 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徐寒家里的态度,但是徐寒每每提起都四两拨千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徐寒在学期中请了假,他妈妈病倒了。 一场病来势汹汹,徐寒接了电话不得不立刻开始收拾行李,走前爬到卫曾谙床上,吻了吻他的额头。 徐寒说:“我在想,以后我们毕业工作了,有我们自己的房子,我弯下腰就能亲到你,不用顺着梯子爬上来。” “会有的,路上小心。” 卫曾谙睁开眼,他眼底有淡淡红血丝,显见的没有睡好。 徐寒走了,他的私人物品大部分还放在寝室,短期内必定回来,但卫曾谙却有种他再也回不来了的预感。 徐寒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几乎癫狂的白汀若。 丈夫出轨出柜,彻底逼出她灵魂中最深处的恶根,她不再笑容浅浅,贴心的替丈夫儿子洗手作羹汤,把家里打扮的井井有条。 变得古怪多疑,徐川一有不对就开始疯了似得给他公司打电话。 甚至闹到徐川公司里,用响彻云霄的声音,指着徐川的办公室,说那是一个骗婚的同性恋。 她逐渐不知道自己以此获得的究竟是安全感还是什么。 徐川看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徐川本来不一定非要和卫东流在一起,毕竟当初他也曾为了白汀若放弃卫东流。 但是他一定不要和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生活在一起,即使这个女人给他诞育了一个成年的儿子。 更何况,还是一个同性恋儿子。 当时在白汀若无止境地给徐寒打电话,想要他在父母这场拉锯战中站在自己这面时,徐寒冷不防地出柜了。 “妈,我知道我爸这样做不是人,但是我不想瞒着您,我也爱上了一个男人。” 徐川当时正在看报纸。 白汀若拿着电话,愣愣地听了一会儿,旋即听筒掉在地上,白汀若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尖叫。 “啊——!!!!” 徐川趿着拖鞋跑到书房:“你又在鬼叫什么?” 白汀若疯狂地把目所能及的物体通通摔到地上,数不尽的词典书本砸到她自己身上,却仿佛没有察觉,毁坏这一切时她自己狠狠撞到书桌尖锐处,也只是闷哼一声,抬头看见徐寒。 她像个死后阴魂不散的女尸,披头散发地扑了过去。 “徐川!!徐川!!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为什么你毁了我还不够,你还要毁了我的儿子?!” 徐川连声直骂这个疯女人,白汀若的力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有那么一个瞬间,徐寒怀疑白汀若真的想把他掐死。 “你到底在干什么?!”徐川气急败坏,两眼通红。 “寒寒……徐寒,他也是同性恋啊……” 白汀若打了一会儿,没有力气了,腿一软跪倒在地。 “你说什么……?” 徐川也愣住了。 白汀若拿手敲着地面,直到腕口处敲得血肉模糊,哭到失声。 “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啊,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徐川你当初不要娶我多好?” 看她哭的可怜,徐川心生不忍,蹲下去在她身边:“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我原本没想和他……” 白汀若猛地抬起头,一口唾沫吐到徐川脸庞中央,阴惨惨的笑: “我祝你们两个挨千刀的贱&货天长地久,我祝你们迟早得病死掉,死的时候没人送葬无人问津。” 是以徐寒回家时,看见的一幕就是白汀若独自躺在房间里,瘦的两颊深深陷进去,肤色透着一股青色,头发压在脑后,留下几缕贴在脸侧。 徐寒简直认不出来这是他妈,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不禁出声: “妈……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白汀若听见声音睁开眼,看见徐寒,像是不认识的凝视许久,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伸手摸了摸他脸庞。 “我现在不好看了,你别看。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怎么照顾女孩子吗?要看好她,不要让人家生病。” 徐寒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些刺激她的话,就沉默地点点头。 白汀若自顾自道:“女生很金贵的,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要把人家当成公主一样照顾,会得到回报的……” 白汀若好像全然忘了徐寒的事,陷入了某种美好的遐想中,徐寒嗫嚅道: “我也可以好好照顾男孩子的……” 空气中无形的警报被骤然拉响,白汀若停了下来。 徐寒先一步站起来,像是小时候考砸了试害怕被责罚,又笃定了白汀若舍不得真打断他的腿,有股肆无忌惮的畏缩。 白汀若若有所思地望着年轻的儿子,在他眉宇间看见徐川的轮廓,她终于发现,自己要让徐寒知道,像他爸那样做个同性恋,不是考试挂科打架逃课那样的小事。 “寒寒,你把床头的水果刀给我拿过来。” 白汀若心平气和地发话,徐寒从床头的果盘里拿过一把锋利水果刀。 “妈你要刀干……妈!!” 徐寒说到一半,白汀若反手在自己小臂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妈你疯了吗你干什么?!!” 徐寒不假思索上前夺刀,白汀若在空中劈了两下,逼退徐寒,然后一把将刀插进床中,棉花从破口出挤出来,白惨惨一片。 “徐寒,你听好,妈妈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妈也不想管你被哪个狐狸精骗去了魂。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提一句男人,我就往自己身体上划一刀,你要是执意跟男人在一起,可以!就踩着我的尸体百年好合!” 白汀若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前所未有的决绝,徐寒品出不同寻常的坚决,渐渐白了脸。 “不……” 白汀若听见这个音节,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不行,妈,他还在等我回去,你不要划自己,你划我吧。” 徐寒伸出手,不管不顾的喊道。 白汀若看着眼前徐寒麦色坚硬的手臂,气得快要呕出血来,一把抓起刀划破了皮。 “你疯了吗!徐寒!” 不痛,比起白汀若划自己的那道伤浅多了。 徐寒紧紧抿住唇,盯紧他的母亲一动不动,甚至把小臂往前再送了送。 “妈,你不划了吗?” 白汀若拿刀的手像筛子般抖,她唇色透出一股子青色,她举着刀,恨不得捅进徐寒的胸膛,把他的心打开让他自己看看,看看是不是年少轻狂的糊涂跟荒唐。 徐寒瞧她瞧得认真,白汀若手一松,水果刀悄然掉在地毯上。 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 白汀若闭上眼趟了回去,“滚出去,我会给你打钱,我跟你爸离婚后你就跟着他生活……不要再喊我妈。” 徐寒震了下,把刀子踢到安全的地方,在白汀若身边坐下来。 “妈!您在说什么呢,我爸不会和你离婚的,我也就要你这个妈!” 白汀若没有再说话,静静地陷在枕头中央,近几个月来的无心保养使脸庞上生了皱纹和暗斑,静美得可怕。 徐寒心口突然被巨大的惊恐攫夺,他生出一股预感,白汀若这次是真的。 他是同性恋,他妈不要他了。 徐寒没法逼白汀若开口,就替白汀若处理了伤口,坐着陪她一会儿,讨人嫌地离开了。 他走到门外,感觉心里空的厉害,就给卫曾谙打了个电话。 那头才响了一声,就传来卫曾谙清冷的嗓音。 “徐寒?” “是我。”徐寒憋出一句,“你怎么样?都还好吗?” 那头停顿一下,卫曾谙应该是轻笑了。 “能有什么,三点一线,你呢?” “……也挺好的,”徐寒昧着良心小声说,“我妈病倒了,我爸不在。” 卫曾谙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徐寒突然叹气: “我想把你带回来见我妈,她看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卫曾谙不置可否,大概当成一个玩笑,说了两句两人就挂了,徐寒不知道白汀若吃没吃晚饭,也没胆子去问,想要点外卖,又觉得自己亲自下厨比较有诚意,于是拿上钱包就去买菜了。 那头卫曾谙放下手机,眼前摆着一桌子冰冷精致的瓷器白光一闪。 他面前坐着一对男男,跟他形成了诡异的对座气氛。 卫曾谙端起茶喝了一口,整桌佳肴一箸未动。 “所以你们约我出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要从今往后在一起,白首不相离?” 卫东流显得很窘迫,徐川则是从头到尾都不建议卫东流带他见他儿子这个举动,皱着眉,盯着灯光下那张比东方瓷器还要精致几分的面庞。 “也不……也不是,我们没有说要一直在一起……” 卫东流小声解释,徐川出声打断。 “我认为我们两个的事,和小一辈的人没有很大关系。” 卫曾谙直到徐川说话,才转过头注视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徐川的错觉,卫曾谙看他的眼神冰冷、嫌恶,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 “准确来说不是你主观意志上的没关系,是我也不那么在意你们之间的破事,这么大的人,连应尽的责任都不敢承担。” 卫东流窘迫地握紧了手,不住的揉搓:“……对不起啊曾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我对不起你和你妈。但是我看着你长大,看你越来越不像我……真是太好了。” 卫东流露出一个可悲的笑,他由衷觉得这是件好事。 卫曾谙疲惫地靠在椅子里,捏了捏眉心。 “你们要怎么在一起?” “其实也不是在一起……”卫东流固执的否定着,“就是我们觉得都老大不小了……” “嗯,老大不小了,娶妻生子了。” 卫曾谙无情地补充。 卫东流脸色煞白煞白,徐川这时候伸手握住他的手,无言地传递力量,卫东流跟他对视一眼,才勉强说下去。 “而且最近有一些事,我们想去其他地方定居,换个环境生活。” 卫曾谙听完忍不住笑了,“不切实际的愿望,你们不会想要得到我的祝福吧?” 徐川这时候终于摁捺不住,他本来就不是温吞的性子,看在卫东流份上忍了多次,终于厉声道: “你说话能不能有点应有的尊重,准确来说东流要干什么跟你没有关系吧?这么多年来你不也已经习惯了么,更何况你长大成人,不需要整天和亲人呆在一起吧。” “嗯。” 出人意料的,卫曾谙平静地接受了徐川的观点,直勾勾看着他,“卫东流的儿子已经习惯了,但你的儿子呢?” “……” 徐川脸色很差,哑口无言。 这场饭吃到一半,卫曾谙难以忍受饭桌上诡谲的气氛,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这是他第一次来S城,徐寒的故乡,餐厅25楼睥睨半座城,车水马龙,沿街的灯连成一条灯河,喧闹的流淌着。 身边传来动静,卫东流也跟了出来。 卫东流谨小慎微了大半辈子,佝偻着背,小声说:“对不起啊……今晚不是我的主意……” “他妈妈生病了,徐川不知道?还出来跟你鬼混?” 卫东流被触到什么痛处似得跳起来:“知道的知道的,他一会儿就走了——”犹豫良久,他还是问出口,“你和他儿子,真的在一起了?” 在他的印象里,卫曾谙不过是和徐寒逢场作戏,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嗯。” 卫东流吓得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和徐川性别不同,卫曾谙与徐寒性别不同,这或许还称得上是喜事,可惜是场四个男人的戏,又荒唐,又无望,连叫座的人都不会有。 “曾谙……我已经过得很苦了。”卫东流紧张地搓着手,他把掌根处摩挲的已经通红,结结巴巴地劝他。 “现在开始当我爸了吗?”卫曾谙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卫东流立时闭上嘴,窘迫的打量他的侧脸。 “我自己知道……”见卫东流不说话,卫曾谙突然觉得这样卫东流说一句他顶一句的对话模式很像他妈,就打住了不再埋汰,半晌叹道。 “那他……徐寒。”卫东流从没提过徐寒的名字,说起来有些陌生,“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吗?” “不知道。” 一阵凉风吹过来,卫曾谙打了个寒噤。 卫东流小心翼翼地提道:“那他知道了以后,会不会难以接受呢?” 卫东流以为按卫曾谙的性格,一定对此事有所构画,定会不假思索的脱口。 但是他足足等到高架上悬起的红绿灯更替了两轮,卫曾谙才开口: “你知道吗,哪怕小时候我妈因为你自杀未遂,把我当成耻辱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没有和你断绝关系。” “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却每时每刻都在想,要是……我与你没有关系就好了。” 第24章 === 24 直到卫曾谙回到餐厅,卫东流还僵硬地钉在露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诧异地回头看他,看他直直站在晚风中,然后抹了把脸。 徐川铁了心要和白汀若离婚,白汀若犯了肺病,很快收拾东西住进医院,她的心死了,看见徐川只想活活吃了他,不再有任何挽留的爱意。 徐寒往学校的教务处请了半个月的假,衣不解带地守在医院里,白汀若割舍不下唯一的血脉,终于肯再跟他说话。 “寒寒,妈妈求求你,不要像你爸那样做给家里蒙羞的事。” 徐寒正在削一个苹果,他把最后一小段皮丢进垃圾桶,悄悄给水果刀套上刀套,丢进抽屉里: “可是妈……我又没有耽误谁,我也不骗谁,我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坦坦荡荡的,老天爷看见我们也不会下雨,有什么不好的?” “同性恋就是错的!!” 白汀若大叫起来,她在床上剧烈的抖了抖,不要命的咳起来。 徐寒吓了一跳,连忙按护士铃,给他妈拍背,苦涩地道歉。 “我……咳咳……不要听你道歉,你本身就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你能不能听我一次话!”白汀若把病床拍的砰砰响,徐寒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勇敢认错,坚决不改。 白汀若咳的胸闷气短,很快没了力气,瘫倒回病床中,她决意不从儿子这下手,她给徐川打电话,说她同意离婚,但是要见他和那个男狐狸精一面。 卫东流就畏畏缩缩地被徐川逮去和白汀若见面。 卫东流给白汀若的第一印象很差,小家子气,像只易受惊的兔子,完全是个拿不上台面的男人,徐川就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搞的妻离子散。 白汀若嘲讽地笑起来,似乎已经想到他离开自己以后的生活。 徐川不耐地敲着桌子,“汀若,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咳咳……你没有良心难道我也没有了吗?你把寒寒教成跟你一样的同性恋你就不觉得耻辱吗?” “他那哪儿是我教的?他都这么大了,最多也就是玩玩,哪里会真折腾一辈子,你能不能别再小题大做了?” “你当时不也是玩玩?好啊,你跟一个男人玩到这个地步了,这也叫玩玩?!” 徐川也顾不得丢人了,抬高音量:“那你说怎么办啊!他是同性恋你又能怎么办?你还能给他塞个女人吗?” 白汀若差点把桌上的滚水泼到徐川脸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徐寒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死后要下地狱的!你背地里养狐狸精,徐寒也要养小狐狸精,我们家被你们两个男人搞得乌烟瘴气!他能看上什么货色,肯定是没脸没皮的垃圾!我告诉你徐寒要是变不回去我就不活了!我不活了!” 徐川拉起卫东流就走:“疯子一样!我们走——” 他掌心一空,卫东流把手抽走,卫东流坐在原地不动,第一次有股固执的执着,他说: “曾谙不是狐狸精,他成绩好,善良,心软,会弹钢琴,比你们所有人都要讨人喜欢。” 白汀若瞪圆了眼睛,在他们间来回逡巡。 徐川也呆住,他并不知道卫曾谙的事。 白汀若难以控制的颤栗起来:“你什么意思,那个人……那个人和你……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时半会两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卫东流身上,他吓白了脸,方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逞意气说了什么。 “不是……不是……我……我想说的就是徐寒他和卫曾谙……” 白汀若尖叫着打断他:“卫?他也姓卫?” 这个可怜的女人把最后一丝希望放在徐川身上,她勉力转动起眼珠子,直到眼底映出徐川坚毅陌生的脸庞。 “东流,你说的你儿子也差不多大,也在Q大读书……?” 白汀若深深吸了一口气,介于她先前的种种表现,徐川无比担心她会一把火把饭店点了拉着他们葬身火海,所以下意识拉上卫东流的手。 但是白汀若只是安静消化了这个信息,然后闭上眼,气若游丝地道:“放过我吧……” 旋即朝后一栽,昏了过去。 徐寒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徐川正在走廊外抽烟。 在徐寒的记忆里徐川不抽烟也不喝酒,是十足的好男人。 看见徐寒,徐川沉默地吐出烟圈,冲他招招手。 徐寒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有些冰冷。 徐川也不介意,他早就料到徐寒会有这个表现,说白了如果不是白汀若半途发疯,他或许也不会想要和卫东流重修于好,但是…… 他不着意看了眼病房。 看见这么多年的妻子病倒,也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他打拼了大半辈子,虽然不能说非富即贵,好歹也过上了滋润的生活,他只是想要家庭生活过的没那么辛苦,另一半能安静守候。 “你卫叔叔在那边,过去问声好。” 徐川言简意赅地道,徐寒看过去,果然有个男人坐在长椅上,抱着头,十足的落魄。 徐寒辨认了片刻,那就是当日他在酒吧看见的男子。 徐寒捏紧了拳头,大步流星地朝卫东流走去。 “你要是敢动他一下我卸了你的手!” 徐川突然在身后暴喝,徐寒眼眶通红的停下来,咬紧牙关死死地瞪着他。 徐川也瞪回去:“干什么瞪你老子!” “我恨不得打你一顿!你做的都是人事儿吗?你把我妈折腾成什么样了啊!” 徐寒终于跟他嘶吼,卫东流吓了一跳,出来打圆场:“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先不要吵,这是在医院……” “又有你什么事?!” 徐寒猛地回头,卫东流缩了缩脑袋,他既害怕徐川的儿子,也害怕自己儿子的情人。 徐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危险地眯起眼:“说起来,为什么那天你们在Q市的酒吧?” “……” 卫东流求助性的看徐川,徐川清了清嗓子。 “这就是等下要告诉你的,卫叔叔是Q市人。你是不是谈了个男朋友也在那里?” 徐寒不明白为什么徐川要提这茬,警惕地看着他。 徐川和卫东流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接着道:“这事你妈没错,回头你跟他分了,你玩男人可以,卫曾谙不行,我跟你卫叔叔还在这,你俩太不像话。” “爸你疯了吧?我跟卫曾谙有你俩什么事儿——” 徐寒说到一半,突然看着卫东流的目光凝住了。 卫。 Q市人。 他做了个和白汀若一模一样的举动,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徐川身上,从而看过去。 徐川吸了一口气,掐掉烟头,拍拍儿子的肩头: “他是你卫叔叔的儿子,你们俩,还是算了吧。” 卫东流看着徐寒被一层阴影笼罩的脸庞,鼓起勇气说:“那天在酒吧……我碰到曾谙了。他是为了掩护我,才亲你的,我当时就躲在旁边的巷子里,你没有进来……” 他硬着头皮,攒紧双手:“他不喜欢你,他也不是同性恋。” 徐寒乍闻这段话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腿很沉,脑袋很沉,每一段呼吸进去的空气都变得沉重滚烫,切断思维。 直到徐川又一次双手罩住他的肩膀,徐寒才心里轰地一声,有种情绪炸了开来,把他心口炸的血肉模糊,疼痛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不。不是的。” 徐寒许久听见自己说。 徐川平视着徐寒:“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趁早抽身吧,你跟他不可能的。” 徐寒突然发疯一把甩掉徐川的手:“不可能!我不相信!你甚至都不认识他,你怎么了解他,你怎么知道他不爱我?!” 徐川压着眉脚:“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面对这些?你卫叔叔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他要是对你是真心的为什么不把什么事都跟你摊牌说清楚,就是因为他心里有愧疚啊!” 徐寒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诡异地冷静下来,他在徐川和卫东流间冷静地来回看了一眼,慢慢朝外走去。 “我不相信你们……”他重复道,“我相信他,我只相信他,我会问清楚。” 徐川没有拦着他走出视线,徐寒走到医院外,沿着窗蹲下来,掏出手机,颤巍巍地拨了两个键,发现手指全麻了。 他恶狠狠地把手砸在玻璃窗上,砸的指关节皮开肉绽,活动开来,才重新打完这串号码。 “喂?” 听见卫曾谙声音的那一刻徐寒整个人绷紧了,他笨拙地张了张口。 卫曾谙正在动车站,他这一次是被卫东流叫来S市的,他走到动车站外,不想让徐寒听见广播里的列车号。 “徐寒?你怎么不说话?” 卫曾谙接连叫了两声,徐寒才抹了把脸,捧着手机小声说: “卫姑娘,你爱我吗。” 卫曾谙觉得徐寒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就轻轻“嗯”了一声。 徐寒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爱。” “爱什么?” 卫曾谙刮刮鼻子,被他不依不饶给逗笑了,“爱你。”他想了想,觉得鲜少说这三个字,又练了一遍,“我爱你。” 进出医院的人很多,很多年轻女生盯着门口这个戴着棒球帽蹲在地上打电话的大男生,欣赏他下颌坚毅帅气的轮廓,突然她们看见男生下颌上晶莹的泪光闪过。 “你如果爱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我爸情人的儿子呢?” 第25章 === 25 卫曾谙睡了一觉,睡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屋外天光透过黑色窗帘,见缝插针地泄进来,应当是阳光明媚的天气,卫曾谙却眼底漆黑空洞,他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不出意外地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近来越来越嗜睡,徐寒把他关在宽敞的卧室里,床的另一头装了小喷泉,原本水都有些混浊了,这一次醒来后已经重启过净水系统。 徐寒给他留了一杯水,卫曾谙伸手试了试,甚至还是温热的。 徐寒没收了他全部的通讯工具,每天定时给他送吃食,卫曾谙吃的很少,往往没吃上几口就倒进卫生间。 卫曾谙终日不见光,本来就苍白的肤色镀银似得惨淡下去,颈窝处的锁骨越来越凸出,一日徐寒终于发现卫曾谙的不对劲,趁卫曾谙不备,伸手揽住卫曾谙的腰丈量了一下。 皱着眉头问: “怎么瘦了?” 卫曾谙头也不抬地给了他一个巴掌。 徐寒也不躲,硬生生受住了,握着他的腰,低头耳鬓厮磨:“瘦了也好,扮起女人来更加像。” 卫曾谙脸色煞白的晃了晃,徐寒勾起嘴角,满意的欣赏他眼底绝望。 卫曾谙再次睁开眼时,双手双脚被固定在床上,拿铁链。 徐寒请人来为他注射葡萄糖,卫曾谙难以置信地扯动手臂,铁链碰撞在一起,咣当作响。 徐寒对卫曾谙无计可施,只能用铁链把他留在床上,他又担心卫曾谙会崩溃,所以直到医生走后他都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 但是卫曾谙只是睁开眼确认了一下,然后浑身震了震,伤心欲绝地看了一眼徐寒,就合上眼,再也没有睁开过。 那一眼徐寒很难描述,像是布满了针的木板,劈头盖脸地砸在心口上,叫人呼吸不能。 徐寒抽空去了一趟公司,和乔筱交代了一些事,乔筱怒气冲冲地把文件砸到他身上说: “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签你这头狼崽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司整天替你压绯闻容易吗?” 徐寒摆摆手,回去时卫曾谙像尊雕像似得躺在那,似乎眼睫都没有动过。 徐寒握住他放在被外的一只手,接了一杯水,想要喂给卫曾谙,卫曾谙无动于衷。 “……水也不喝吗?” 空室中响起徐寒的声音,他等了一会儿,逐渐耐心告罄,倾斜杯口,水流于是从卫曾谙唇畔划下来。 徐寒颓然丢了水杯,恶声恶气地道:“卫曾谙,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想渴死自己,让我没地儿算账是吗?” 卫曾谙这时浑身震了震,睁开眼,徐寒从他淡琥珀色的眼底看出一色黝黑的神采。 “……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你赶紧算完账吧,左右是我欠你。” 徐寒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就变得很重,等他意识到松开时,卫曾谙手腕一圈青黑色的痕,昭示着他刚刚力度究竟有多大。 “……”即使这样,卫曾谙还是连眉头都没皱,拒绝和他交流。 徐寒狞笑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去客厅从一早助理送来的箱子里倒腾一阵,翻出一个珠翠蓝箔,华贵至极的如意冠。 这只冠一看就是行家设计的好物,徐寒这个外行人甚至翻转了一会儿,才找着正反,献宝似得拿给卫曾谙看。 “这是虞姬的如意冠,大价钱,上头贴的玉钻有几颗是真古董,你看看。” 卫曾谙看了一眼,突然伸手—— 徐寒以为他要夺过去,没想到卫曾谙越过如意冠,揪住了徐寒的衣领,拉到自己跟前,眼对眼看了一会儿。 “怎么?” “……我在看以前那个徐寒去哪儿了。” 卫曾谙扯出一丝冷笑,冰冷艳丽地绽开在嘴角,徐寒扬手把碍事的玩意丢到一边,卫曾谙毒辣地提醒: “看看,古董,说丢就丢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徐寒为什么突然要腾出手来。 徐寒和带他回来那天判若两人,不断抬高他的腰部,把疼痛和蛮横在无尽的冲撞下揉进他体内。 卫曾谙起先还隐忍地把牙咬的咯咯作响,后来一不小心滑了音,就扯着床单低低地痛呼。 徐寒拉着他一次又一次送上高峰,又在低澜处把水纹撩拨的潋滟,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发泄了多少次,再一次翻过卫曾谙的身体,看清他脸上爬满泪痕。 徐寒愣了一下,又立刻残忍坚硬的冲撞起来,把卫曾谙的眸光撞的破碎不堪,像个胜利者般居高临下的凝望。 事后徐寒搂着他睡了,徐寒多年来早就改掉了熟睡的习惯,那天半夜卫曾谙醒来,想要拿衣服又作罢,他一清二楚的感知到。 但今夜有些例外,徐寒搂着卫曾谙,不知为何倦意就袭来,卫曾谙背对着他,肩胛骨瘦削,他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像染了烟火味儿的神仙,一时半会飞不上天。 徐寒不觉得他会逃,就放心睡去。 半夜卫曾谙突然尖叫起来: “徐寒!我受不住了,你带我走吧!” 声音凄厉,徐寒一辈子都没听过卫曾谙发出这样的声音,他几乎登时就醒了,他疯狂地翻身撑在卫曾谙身上,脸对脸地对他道: “卫曾谙?你怎么了?我在这里。” 卫曾谙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在黑暗中看清了徐寒,确实是徐寒。 就像是在地狱殿外苦苦哀求的时候,被人临门一脚蹬在心窝,狠狠踹进鬼门关,跌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卫曾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徐寒抓起他的手贴在嘴边:“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是我啊!” 黑暗中卫曾谙似乎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在徐寒胸前拍了一下,斥责地道: “你怎么该来的时候不来?” 徐寒皱起眉,不知道卫曾谙在说什么,还想再问时卫曾谙垂下手,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卫曾谙逐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时候在咬着牙,微微弓背,死死压抑着某种痛苦,徐寒逼问他到底怎么了,最后几乎是绝望地问他究竟哪里痛,卫曾谙只是闭着眼,剧痛像会传染,徐寒浑身轻轻颤栗起来。 有时候逼得急了,卫曾谙一不小心咬到唇角,咬的鲜血淋漓,血注沿着唇角滑下来。 徐寒只好收手,翻出止痛片,混着水给卫曾谙喂下去。 到了夜里,他有时候会抱着卫曾谙入睡,轻轻抚摸他背部的线条: “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或者你告诉我为什么不爱我……” 卫曾谙这时才有点动静,从徐寒怀里抬起头,扯动嘴角: “这个我没法回答你。” 徐寒顺着他的脊背吻了下去,一路断断续续,或深或浅,含糊不清地说: “随你吧,反正你也没有心,腿张开。” 徐寒挤进去,卫曾谙骨骼果然因为疼痛颤抖起来,徐寒象征性地安抚了一阵子,也没有半点好转,就支起身子找了个点,干脆把他撞的摇摇欲坠。 卫曾谙苍白纤细的十指无力的摊开,虚空中拢着什么。 徐寒不喜欢他情事中可有可无的态度,掰着他的下巴,问他自己是谁。 卫曾谙的态度很奇怪,深不见底的瞳孔凝视他一会儿,沙哑开口: “徐寒?” 徐寒抬高他的腰,方便自己出入,一面低低应道:“嗯。” 卫曾谙像被戳到什么痛处,整个人缩了起来,他手脚都被套着铁链,发出碰撞清脆声音,卫曾谙痛到极致,喑哑地咳起来: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是他? 徐寒眼神一暗,想到了佟卿。 他缺席的五年里,就是佟卿陪了卫曾谙日日夜夜,他接触到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另一个男人品尝殆尽过。 想到卫曾谙在这个时候还在想另一个男人,徐寒就嫉妒的快要发疯,愈发没轻没重,直到后来他快要分不清,自己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 事后徐寒和他接吻,不出意外地吻到满脸冰凉的泪痕,徐寒怔了怔,沿着卫曾谙眼眶的轮廓舔舐,直到把辛咸的泪水都舔净,叹息着打开灯,看着卫曾谙: “你就是靠这招,让这么多男女都想要你吗。” 卫曾谙疲惫地掀起眼皮子:“女人?” 徐寒却没有说更多,把他头摁下去一点,后脑深深陷入柔软的枕头,示意他要睡觉了。 但是卫曾谙很快发现,徐寒所谓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第26章 === 26. 徐寒陪着卫曾谙的时间越来越多,其实主要是因为如果他不在,卫曾谙既拒绝打葡萄糖,也没胃口吃东西。 徐寒冷下脸,威逼利诱,卫曾谙不怕他。 徐寒毕竟不能每分每秒随时随地脱了衣服办他宣誓主权,就只好盯着卫曾谙,确保他每日摄入的量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活下去。 卫曾谙的三餐由营养师调配,被徐寒牢牢掌握在手中,有时徐寒坐在窗边看他安静地用饭,逆着光连脸颊细微的绒毛都能看清。 “有没有觉得我对你其实挺好的。” 徐寒心情愉悦,揶揄笑道。 响起一阵铁链晃动的响声,卫曾谙抬起手腕,冰冷的笑意砸在徐寒嘴角,把他好心情破坏的一干二净。 有一天徐寒突然接了个电话,那头是个冷静自持的女声,徐寒喊了声“江蝶”,就出门听电话去了。 徐寒没有关门,卫曾谙从卧室望去,徐寒听着听着,左手轻轻颤抖,神情很快变得阴翳。 徐寒走后,卫曾谙坐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想要冲出卧室,但是徐寒没有解开他的铁链,卫曾谙在卧室口被活活拉了回去,卫曾谙早就研究过锁孔,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他咬牙把手死命往外抽,虎口处扒掉了一层皮都没能解脱出来。 突然门口想起开锁的声音,徐寒一向用指纹,钥匙孔形同虚设,但这一次,竟然是用钥匙开的门。 卫曾谙看过去,下一刻,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 大概是因为拍戏的缘故,梁子秀把头发从淡金色染成浅栗,她看见卫曾谙,笑嘻嘻地丢掉了钥匙。 “太好了!你真的在这里!” “……” 卫曾谙皱起眉,他想不到会是梁子秀。直到梁子秀又掏出两把小钥匙,解开了手脚的铁链,亲昵地贴着他喊:“哥哥。” 卫曾谙才回过神,“子秀……?” 梁子秀点点头,从兜里摸出来一管药膏,要给卫曾谙往手腕上涂: “我就猜到你会受伤,拿铁链铐着可不好受,所以我特地准备了东西。”见卫曾谙看她,她视若无睹地往下说,“其实我还准备了烫伤药镇定剂什么的,看到你没其他伤真是太好啦!” 这时卫曾谙突然想起来什么事,他甩开铁链冲到书房,梁子秀跟在后面,看见他拉开书架最上面的一节抽屉,往里看了一眼。 然后松了一口气,把抽屉重新推回去,后退两步,靠在书桌边上。 梁子秀想不明白,为什么卫曾谙获了救不想着逃跑,还要去书房找东西,找到了又不拿走。 “我们赶紧走吧。” 梁子秀催促他,“虽然徐寒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但还是早走为好。我替你买了飞机票。你先回去把证件拿上。” 卫曾谙看着她:“谢谢,但是飞机票……” 梁子秀轻声道:“是城西的那个机场,有一条隐藏航线,不提供给旅客的,就算找到也要花一点时间,不用担心。” “有手机么?” 梁子秀愣了愣,摇头。 卫曾谙立刻在徐寒家翻了一遍,从客厅茶几底下翻到一个备用机,他刚来的那天果然没有看错,他把手机壳翻出来,有一张手机卡。 梁子秀不断地催促,陪他回去拿了证件,卫曾谙有些犹豫地问需要什么。 梁子秀说:“把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统统带上。” 梁子秀开了辆低调的BMW,卫曾谙回来时她等在车里,手刹边上的手机在不断震动,卫曾谙看见了。 “不接?” 梁子秀瞥了一眼,是串陌生数字,随手摁掉了。 “不用,都拿上了吗?”梁子秀把浅栗色长发抓成一束绑在脑后,脸上脂粉未施,在她开去城西的时候突然惊叫了一声。 “哎呀,我身份证没带!” 卫曾谙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其实你不用陪我过去……” “要的,你陪我回去拿一下吧。” 梁子秀不假思索地打断了他,神情焦虑,害怕错过了飞机,卫曾谙没有多想,和她下了车。 梁子秀和他走在一起,犹豫了很久问道: “你喜欢吃土豆泥吗?” “不喜欢,怎么了?”卫曾谙顺口答道,侧过头看她,发现梁子秀撩起的一侧头发下,耳朵上从耳骨到耳垂,打了七八个小孔,因为没有带耳饰的缘故不太明显。 “……没什么……我今天早上做了土豆泥。”梁子秀撅起嘴,又撇开来,好像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心里极不安稳。 她两只手不自觉揉在一起,卫曾谙看了一眼,很快瞥开。 “子秀你……”卫曾谙突然开口,但是话音未落就被梁子秀兴高采烈地截了去。 “话说他为什么要监禁你?你恨他吗?恨到想要杀了他吗?” 梁子秀口吻中有些天真,像在说寻常事,要不是她把杀人说的太过轻松,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认真的。 卫曾谙摇了摇头:“很复杂,因为我做了很多事,很多……错事。” “我不相信。”梁子秀听完摆了摆脑袋,浅栗色的长发左右晃动一下,又落回修长的肩颈上。 “我不相信你会做什么错事,因为你从来没有做过错事。” 卫曾谙看去,梁子秀低着头:“从我记事开始,你就一直像天神一样挡在我面前,神会犯错吗?神是不会犯错的,神只会保护子民。” 卫曾谙轻轻地喊:“子秀,你又把我和你哥哥弄混了。” “……!”梁子秀脊柱一阵僵硬,她扣紧十指,匆忙看了一眼卫曾谙,后者若有所思着什么,她心才稍微定了一定。 “前面就是我家了,进来喝口水吧。” - 徐寒赶到江蝶的工作室,一间低调门可罗雀的网吧。 江蝶打发了一个小哥守在前台,她窝在网吧里侧的一间屋子里吸烟。 徐寒进去时,烟雾缭绕,烟灰缸里载满了烟头,他时常调侃江蝶一个人可以负责一个舞台的烟雾。 江蝶坐在电脑后面,夹着烟,缓缓上升的烟雾中映出她丰厚的嘴唇和浓黑入鬓的长眉。 看见徐寒过来,她头也不抬,噼里啪啦敲着键盘。 “靠,明明追踪到了——你来的正好,徐先生,你还记得当年你告诉我你父亲失踪前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是La Merin意菜馆吗?” “记得。”徐寒过去看,江蝶的电脑上一片黑,一连串的代码数字,又不是寻常数字,夹杂着难以描述的符号,隐隐看着又像是一张地图。 江蝶在一处点了点:“这里就是那个意菜馆,刚刚我接到一份文件,是三十年前S城的构城图,我在相同的部位看到,在三十年以前,这块地方是后海最后一个黑帮黑巢。” “文件?” 江蝶转了一圈,将椅子转过来面朝徐寒:“我查过ip,显示……是从你家发来的。” 徐寒凝滞了数十秒的时间,随后他控制不住死命蹬了一脚桌子,登时就朝外面走。 江蝶叫起来:“小心我的宝贝电脑!” “妈的那个女人……”徐寒骂出了声,江蝶听到好奇的叫住他道:“女人?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跟女人好的习惯?” “一个小影星,见到卫曾谙疯了似得贴上去,卫曾谙失踪的那段时间,一直有股力量在和我一起找人,就是那女的,他现在在我这,那个女人几乎第二天就知道了,一个劲的联系我让我放人,还给乔筱发材料给媒体发照片,试图让公司牵制我的行动。” 江蝶听完笑出了声:“哟,还挺能折腾。” 但是徐寒脸色略微有些不对。 “不,我总觉得梁子秀没那么简单。” 江蝶凝视着他,听徐寒说道: “又不是拍电视剧,因为对方长得像自己当年车祸身亡的哥哥所以拼命倒贴?这种戏码?谁信呢,她情圣吗?” 江蝶听完掐了烟,带着椅子滑向电脑前,操作一番嘴里念道:“梁子秀……吗?” 徐寒一边打电话,摸出手机骂出声:“靠,你这连不上信号。” 江蝶翻着白眼:“您第一天知道啊?咱家做违法买卖的,只有内网,没有别的。” 她看了一阵子。 “没搜到什么,感觉被保护的挺好的,会不会你想多了?” “不……应该不会。”徐寒待不下去,他觉得脑海中有什么在燃烧着要破茧,但是苦于黑暗无边没有丝毫头绪,他一边朝外走一边扬声:“想起来了告诉你。” 徐寒回到家,铁链空荡荡地落在地上,徐寒脸色难以控制的变得很难看。 他现在只想把卫曾谙抓回来,塞在棉花里藏好。 徐寒以最快的速度倒出门口录像看了一遍,录像被切了电线什么也没有,他检查了一圈,卫曾谙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有带走。 徐寒突然想起来什么,飞奔到书房,看见书房最上面的抽屉有被拉动过的痕迹。 徐寒立刻抽出来检查,抽屉里是一把锃亮黑色的手枪。 卫曾谙拉出抽屉确认过他没有拿这把枪。 徐寒在茶几底下已经找不到备用机的踪影,“妈的!”他重重敲了一下玻璃面。 突然他回想起来。 当初在医院里,曾经有一个电话打给梁子秀,梁子秀的反应有些奇怪,她不肯接,但又似乎知道对面是谁。 那一眼徐寒看到了电话号码。 11位,他记忆有些模糊,但是那串号码的7很多,排列稍微有些顺序。 徐寒给了江蝶几种可能,江蝶连声叫苦,埋怨他一天到晚给她出难题。 但还是在一个小时后告诉徐寒,他给出的号码里,一个是小学教育者的私人手机号,一个空号,一个是车行手机,一个则是殡仪馆。 “这个殡仪馆……坐标显示就在本城,我个人认为你的记忆中这个应当是最准确的。” 江蝶显然也没有想到,她谨慎对比了一遍结果,终于郑重地给出答复。 第27章 === 27. “殡仪馆?” 徐寒向来不信什么鬼神,立刻抄了江蝶报的地址,驱车一路闯红灯,才在日落之前赶到郊外。 W城最大的殡仪馆,晚上六时,陆陆续续地工作人员褪了白手套,结束一天的工作。 因为是下班时间,即便徐寒焦急万分,前台的女士还是不太情愿地嘟囔: “什么梁……听也没听过,就算听过,也是死者的名字,死者家属这么多,谁记得谁啊?”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小荷,你先下班吧,这里我来接待。” 她回过头,是个黑衣服神色肃穆老成的男人,他约莫三十出头,又越不过三十五去,眼皮子上方浅浅的褶,天庭饱满,是忠厚踏实的长相,两手戴着白手套,沉默站立的样子,像是中世纪忠诚的执事。 他辨认了一下徐寒,似乎将要把他的脸和某张海报对上号。 徐寒已经开口:“请问我要找的人信息有了吗?” 洪方熟练回答:“对不起先生,不管您找的是谁,我们都无权提供对方的个人信息给您……”这时他低下头,不经历在电脑上打了一眼。 大抵是看到小荷留下的搜索记录,他视线凝住了。 “梁子秀……小姐吗。” 徐觉得他这个视线耐人寻味,探究的目光追了过去。 洪方把电脑摁灭,深吸一口气,低低地道: “请您跟我来。” *** 洪方带徐寒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侧鼓风,这里又是殡仪馆,火化尸体的地方,即便徐寒不语牛鬼蛇神,还是有股凉嗖嗖的阴森。 洪方察觉到他的波动,安抚道:“这条通道两侧对着山谷,有时会有山风。” 徐寒点点头,没说什么,洪方带他拐进一间屋子里,这里的陈设倒是让徐寒想到图书馆,一排排架子摆放整齐,每一格外都贴着姓名签,中间放着牛皮纸文件袋。 “这些都是在本馆火化的死者信息。” 洪方解释,“一般来讲,火化后死者家属会取走骨灰,我们只保留一些基本信息,是殡仪馆的规矩,有时也有助于警方调案。” 他带着徐寒在一节架子前停下。徐寒看见这一格单独放了一个盒子,连姓名都没有标注。 “这是……?” 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徐寒望着洪方,洪方素白手套裹手,端起了那盒骨灰。 “唯独梁小姐亲人的这一盒骨灰,五年了,她都没有来取走。” 徐寒的瞳孔针扎似得疾速缩小。 洪方看着他点点头,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梁小姐这个行为是在从内心排斥某个真相,固执的不愿意结束,也就是说,在她心里,她哥哥始终是活着的。” 卫曾谙被梁子秀带走这一信息霎时间占据了徐寒的脑海,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串联一些之前已有的征兆,一边听见自己道: “可是人死这种事……哪里由得她不信……” 洪方低头望着盒子,像是透过木质盒子,看见底下一抔轻胜散沙的骨灰。 至亲变至轻,大概是身边每个人的归宿。 他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梁小姐家境复杂,和她哥哥生前相依为命,出了事后,她一度被警方判定为精神失常,请了心理医生调养。” “出了……什么事?她哥哥不是车祸而死?” “不是,他哥哥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听闻她赶到时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对她说了一句‘不要看’,然后……梁小姐转身就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徐寒哆嗦着唇。“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洪方这时难耐地拧起眉: “不……但也确实,很难判定吧……她当时险些就要成功了,身边的人看到推了她一把,才没酿成惨剧,但是她眼侧至今还有疤,所以每每带妆,你没发现吗?” 徐寒感觉自己仿佛坠入冰窖,他以为时隔五年他是恨着卫曾谙的,浓烈的仇恨足以支撑他湮灭柔软的仁慈,彻底摧毁掉那个人的意志。 但是当他发现自己把最心爱的物件落在了岸上,两手空空如也,他抬头看不见熟悉身影,巨大的惊恐还是瞬间攫夺了心智。 *** 梁子秀家的设施出人意料的简约,墙面是青釉色的,青色深处有一种上世纪的沉淀感,应当价值不菲,像是古堡里的老伯爵,癖好捉摸不定。 梁子秀拿了一杯水来时,卫曾谙正好奇地望着她墙上的贴画,墙上都是抽象派画作,毫无章法的贴满角落,无章中又有些规律。 卫曾谙在梁子秀去拿证件后发现接连客厅的是一个小房间,他拉动把手,门并没有锁,应当不久前被人进去过。 他没有找到灯,就把门大开,接着客厅的灯光看见墙壁上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 卫曾谙以为自己会看见梁子秀哥哥的照片,但是他看了一眼,神色凝滞住了。 墙壁上贴挂着的没有一张是陌生面孔。 全部是他。 有他刚出道时在公司晚会上弹琴的照片,手指在黑白琴键中分外瞩目。 有他发布了第一首歌时舞台上捏着话筒,奶白色的灯光打在鼻梁右侧。 有他被佟卿拔了十个手指头的指甲,外出商演时不得不戴上手套,因为疼痛忍不住紧紧蹙着眉,还被主持人调侃为什么不微笑。 也有他在商务车上和梁子秀共处时闭眼小憩,她偷偷以快门记录下他睡眠的样子。 …… 还有很多。 卫曾谙一一看过去,最早的,是他五年半前星娱试镜歌手时自己坐在外围等待的照片。 就是这一次,他本来被安排在另一组试镜,任凤洲一句“我这样的不算什么,我一个朋友才是绝色”被工作人员有心听去,特地替他换了场次,安排去有佟卿的那一场试镜。 从此开始了他长达五年的噩梦。 身后“啪嗒”一声,梁子秀回来了,手里抓着一个小袋子,见状一不小心袋子掉落,发出响声。 卫曾谙旋即发现,梁子秀拿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 是他带来的,并且放在梁子秀车上的,属于他卫曾谙的各类证件。 “子秀,你想干什么?” 卫曾谙轻声道。 梁子秀伤心地望着他,然后神色一寸一寸坚毅起来。 她把卫曾谙的身份证,护照……一切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一一摆出来。 拿出一把剪刀,对着身份证中线落了下去。 “啪!” 卫曾谙皱起眉。 梁子秀每毁掉一张证件,神色就松弛一些,直到地上落满了残骸,她瞧着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现在不是卫曾谙了。” “你以后可以安心做我哥哥了。” 第28章 === 28. 卫曾谙看见梁子秀毁坏证件时想要动作,但是双腿像灌了铅,身子也僵硬地被钉在椅子上。 他目光旋即转向那杯放置在桌面的水杯。 梁子秀许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有些着急了,泪光在半明半暗中闪烁不定。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你准备做什么。” 卫曾谙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声线起伏在静谧中。 梁子秀却像被刺激到似得,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不要这样跟我说话!你以前从来不这样跟我说话!” 她尖锐的嗓音撞击在耳膜上,卫曾谙忍不住皱了皱眉。 “哥哥你对我一直很好的……”梁子秀喃喃道,“你一个人照顾我,妈妈不管我,我哭了一整天都不喂我喝水,是你去路边的小卖部拿工时换了一瓶牛奶,那个老板看你小,剥削你打了整整一周的工,但是后来长大了我问你,你却说不后悔。” “每年儿童节你都会带我去游乐园,游乐园满天都是气球和童话里的小人,我喜欢的不得了,你说以后有钱了每天都带我来,我只好装作没那么喜欢的样子。” “你成绩很好,但是高中读完就辍学去打工了,你觉得男孩不上学也没关系,但是女孩不读书容易被骗……” 梁子秀说到一半,蹲下来抱住卫曾谙的腿: “你腿还好吗?哥哥一直在外面打工干重活,脚上有伤,我上回去看你的时候,只能跳着走了。” 卫曾谙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桩桩件件梦呢般说完,他问道: “子秀,你妈妈呢?” 梁子秀漠然停住,半晌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 “妈妈……妈妈不管我们,她怀我的时候劈腿了,但是爸爸不让她把孩子打掉,所以她很讨厌我,她以为生完我就可以离婚,但是她情人把她撇下了,她就发疯了。” “发疯了?” 梁子秀轻描淡写的说,“就是发疯了,每天不说话,不吃饭,字也不认识,在家里请护工,从我记事开始一日三餐都是哥哥做的,” 她说到哥哥,又眉飞色舞起来,“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什么都会,但是对女孩子总是冷冷淡淡的,曾经有个校花追哥哥,追到家里来,我偷偷告诉她如果她每天往我的卡里打钱哥哥就会喜欢她。她照做了,那是哥哥第一次跟我发火……” 说到这里她扭捏了一下,小心望着卫曾谙道: “你说你对我很失望……对不起……你现在可不可以收回那句话?” 卫曾谙只是温和的重复道:“子秀,你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梁子秀猛地站起身来,力度之大撞翻了身后的家具,又捂着耳朵尖叫着蹲下来: “够了!不要跟我提她!!” 卫曾谙拿起她的手,力度不大,刚刚够把她的手拿离耳朵,梁子秀怔怔地抬头看着他,卫曾谙说:“你知道我是谁。相信我,告诉我,你妈妈后来怎么了?” 卫曾谙的声音好像有股魔力,梁子秀望着他酷似那人的轮廓,内心渐渐平定下来。 她就势温顺地靠在卫曾谙身上,眼睫半垂,轻声细语地说: “我们都很讨厌那个女人,好在她也很讨厌我们。她对我们说很过分很肮脏的话,房子变卖以后,哥哥决意不再赡养她,替她联系医院的长期护工。” “她不愿意,她那时候已经很可怕了,上一秒还笑盈盈地说话,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 卫曾谙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她的情人是道上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分手以后气不过,居然往那情人的妻子身上泼了硫酸。因为我们居无定所,租金到期了就会搬家,所以那个人找了她很久,后来联系到她,让她独自去郊外的废弃仓库把事情了结了……” 梁子秀好像回忆到什么恐怖的情节,牙关都开始颤抖起来,卫曾谙只好耐心地安抚她,循循善诱问道: “然后呢?怎么了?” “她当时卧病在床当然去不了,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把地址留在桌上想让我去,但是那一天……哥哥回来的比我早。” “……” 卫曾谙呼吸一窒,他想阻止梁子秀说下去,但她却像开了阀的水流,滔滔不绝地一如泪水。 “哥哥去了,他以为就是替那个女人了结一桩陈年的账,他没少替她做那样的事,但是这一次不同,那些人把他脊梁一寸寸打碎了,拿铁制的长棍,哥哥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妈妈听说是哥哥去的以后有点害怕,就告诉我……”梁子秀牙关颤抖地咯咯作响,整个人筛子般抖了起来,她想起那天的暴雨是如何把土地冲刷的泥泞不已,也想起血液混着泥土的水坑,她踩在水坑里,低头看见倒映出自己的脸,是那样的迷茫和无力。 那些人最后一棒敲在哥哥头上,瞬间血花四溅,在此之前哥哥正好看见他,混浊的视线挣扎着清晰起来。 说:“不要看,子秀,不要看。” 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她想起传闻中跳楼的人,在空中坠落时是尖叫不出声的,闷在胸腔里,然后从胸腔里开始沁血,直到死亡。 突然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体温很淡,微微的凉意,正像记忆中撑起整片天空的少年。 “所以,你哥哥,他去世了,是吗?” 卫曾谙的声音一字一句响起在她的世界里,梁子秀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打湿了前襟,她抬头看见她在五年前试镜中一眼望见的人,匆忙伸手抓住了这道微弱的光,借着不属于她的温热,苟延残喘至今。 她终于看清那片剪影,一样的清瘦,一样淡琥珀色的眼珠,但却不是那个人。 肤色有些苍白,兼具养尊处优的精细和身不由己的疲惫。 梁子秀浑身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她觉得很冷,两手环抱住自己。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妈妈,轻而易举就毁了你的世界是什么感受。我明明没有怪她啊,我没有怪她不睬我们,没有怪她把生活的负担压在年幼的我们身上……没有怪她不爱我。” 梁子秀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为什么尽管这样,她还是要把我的东西全部夺走呢??!” “我懂。” “……?”梁子秀凝住泪眼。 “我妈妈也不爱我。”卫曾谙注视着她,轻声地说,“她恨我。” “因为我父亲是一个同性恋,他曾经想要跟她好好过下去,所以二人成婚,但是他忘不掉自己的同性情人,我妈妈家里不允许她离婚,她生下我,认定我们父子是她毕生耻辱。” “在我五岁的时候,她故意把我带去人多的地方自己回家,但是我对路过目不忘,自己走回了家。”卫曾谙笑了一下,“我还记得开门的时候她的表情,如此失望,憎恶。” “后来她吞安眠药自杀,我提早下课发现,叫了救护车,那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终此一生也摆脱不掉我。” “……”梁子秀翕动着唇,想说什么,又终究说不出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吗?”卫曾谙温柔地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我背上有一个芯片,被人缝进去的窃听器。” “我每时每刻都在承担瘫痪的风险。” 梁子秀下意识道:“窃听器?那你……” 卫曾谙神秘地眨了眨眼:梁子秀忽然发现他有些可爱,“我有办法。” 这时卫曾谙的手机振动了起来,那是他在徐寒家拿的备用机。 “不用,嗯,我很好。” 郑其沉稳地嗓音从听筒传来:“卫少,您确定不需要我过去吗?她能控制住吗?” “她……”卫曾谙看了一眼梁子秀,后者僵硬了一瞬间,“她很好,除了在哭没别的。” 卫曾谙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郑其和他串通的事被佟卿发现后,佟卿惩罚了郑其,郑其按照卫曾谙先前教他的说法,假装挨不过严刑,坦白卫曾谙对徐寒很上心,已经到了连徐寒好友任凤洲都要护着的地步。 坦白谎言的一小部分,永远是掩饰整个谎言的最好办法。 佟卿信了,继续任用郑其,同时郑其也继续听从卫曾谙差遣,卫曾谙要求不多,其中一项就是确保窃听器的内容不会百分之一百传达到佟卿那头。 梁子秀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你……都知道?” “知道一部分。”卫曾谙轻描淡写,他确实知道不多。 “那你为什么要……”梁子秀难耐问道。 “我不清楚。” 出人意料的,卫曾谙这样答道。“或许是因为我们很像,或许是因为你执念太重我想替你解开。我自身难保,但有股坑自己的妇人之仁——你大可以笑。” 梁子秀确实没忍住破涕而笑:“谁会说自己有妇人之仁啊?” 卫曾谙尝试着站起来:“而且就算你真的要把我关在这里也是不可能的,以徐寒的能力,他最多不过80分钟就能找来。最重要的是……” “我不打算走。”卫曾谙平静地说,“包里的证件都是假的,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梁子秀惊愕地站起身:“你不打算走?他囚禁你,你还要呆在他的身边?” 卫曾谙试了两下没有站起来,梁子秀往水中下的药量应该很重,他望着窗外,就如他刚来这里时对窗外天际的眷顾一样。 只是现在屋外的嘈杂声越来越重。 随着梁子秀一声尖叫,大批的光线争先恐后地窜了进来,外面人很多,为首的是个高大男人。 他一脚踹开门,抬起头,眉眼间非常狠戾,细看眼尾还有急躁的通红。 卫曾谙最后重重一捏桌角站了起来,他话音刚落,徐寒已经过来把他打横抱起。 “……是的,我要留在他身边。” 卫曾谙把头从徐寒的臂弯里抬起,眼睛一弯,说道。 第29章 === 29. 徐寒把卫曾谙抱回了家,跟他来的人除了一部分按他的意思控制住梁子秀,剩下一部分就面面相觑地看着他,抱着卫曾谙把他塞进车里。 在此之前,他们听说的消息全部都是徐寒对那个人深恶痛绝,连条狗都不如。 其中有个叫嵇颖的,壮着胆子到徐寒车窗边问: “徐先生…这……?” 他风中凌乱了,因为他正看到徐寒侧着身子给卫曾谙系安全带,无比的小心。 卫曾谙意识很薄弱,不知道梁子秀那个疯女人喂他吃了什么。 卫曾谙本来身体状态就不好,见他沉沉低着头,徐寒脸色不受控制的变得很难看。 所以当他回头看见嵇颖的脸,怒火朝天的隔着窗户吼道:“报警去啊!还他妈愣着干什么!” 突然他手背上一凉,卫曾谙冰凉如水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徐寒回过头,卫曾谙用口型说: 不,要。 “砰!”徐寒敲了一下方向盘,他其实更想敲一下卫曾谙的脑子,卫曾谙浅浅睁着眼,看着徐寒毫不掩饰的怒火。 最后徐寒一踩油门冲了出去,恨得咬牙切齿: “别告诉我你除了对我以外对所有人都他妈的这么仁慈!” 卫曾谙没有回答,但却重重闭上眼,彻底昏睡了过去。 徐寒一路上故意踩刹车走走停停,卫曾谙也没有醒来。 - 卫曾谙再次转醒的时候,徐寒正拿着他的手,研究手背上的针孔,一边看着徐寒皱了起眉。 卫曾谙青白色的手背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针孔,徐寒无论怎么算,也觉得卫曾谙不应该打过这么多次针。 卫曾谙想收回手,发现头顶上方悬着挂瓶,徐寒又不知道弄来什么药剂给他挂着水。 “醒了?” 看见卫曾谙,徐寒放下他的手问道,见他不转睛的盯着吊瓶,徐寒安抚地说:“补充营养的。” 想起来什么,徐寒又卖乖地吻了一下卫曾谙的眼睫,吻得他眼睫轻轻颤动起来,顺势躺在卫曾谙身边道: “手上怎么这么多针孔?” 卫曾谙道:“你把梁子秀怎么了?” 徐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卫曾谙沉默片刻,道: “上次在化妆间……发了烧去挂水,在医院被任凤洲的粉丝知道了,又多打了两天针,后来被佟卿又折腾进了医院,再往后数,就是你囚禁我的时候了。” 卫曾谙这样说道,徐寒方才觉得有些清明起来。 徐寒着听着,怎么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他?徐寒有股难以描述的感觉,感觉心头硬硬的,凉嗖嗖的,像蘸饱墨汁的毛笔搁在空气中久了,逐渐有一种风干的错觉。 徐寒不太想承认这种感觉和五年前和卫曾谙在一起时无二,名为心疼,就在卫曾谙唇畔吻了一下。 “……对不起。” “没关系,我这副身子,本来就没什么用了。” 徐寒听完,不太高兴地说:“这是什么意思?你还要寻死不成?” 卫曾谙勾起嘴角笑了笑,“徐寒,你把我监禁在这里,不就是想我死吗?” 徐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给卫曾谙戴上铁链以后,卫曾谙眼里最后一道光就熄灭了。似乎有些无所顾忌了起来, 徐寒扬起眉,他想若无其事地噎回去,但又敏感的察觉到卫曾谙有一丝不对。 他没有细想,半哄道: “不然我怕你逃嘛。” 卫曾谙没有回答,他合着眼睛像上百次那样昏睡过去,但就当徐寒要起身时,卫曾谙突然道: “我其实很讨厌被这样关着,在这样的黑暗里,我的思维会变得很慢,时空会静止,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徐寒当然不明白。 他皱起眉:“在我之前,有人这样关过你吗?” 他等了一会儿,卫曾谙露出他最讨厌的冷笑,他才吻过的温热唇畔,转瞬就冰封十里。 “没有。” 徐寒于是看了他片刻,轻蔑地说:“梁子秀死了。” 卫曾谙一下瞪大了眼,和他对视。 随后眼里的光熄灭了,卫曾谙眼神灰败下来,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徐寒过去掰他的下巴,卫曾谙把头转过来,嘴唇翕动了一下,淡淡地陈述: “徐寒,我受不住了。” 过了一会儿,徐寒轻声说道: “五年前,你义无反顾地离开时,有没有想过我受不受得住?” 第30章 === 30. 当年徐寒和卫曾谙的事被捅破,白汀若眼见着儿子不仅是同性恋,甚至喜欢上三儿的儿子,她眼前铺天盖地的黑,登时昏倒过去。 但是当她醒来时,看见的徐寒却沉默地替她倒了一杯热水。 “妈,我跟他结束了,您别担心。” 白汀若被这个喜讯砸的摸不着东南西北,她心里疑惑,但是生怕这种幸福是一触即溃的,她选择忍着不问。 她只是温声说:“没事的,寒寒,断了就好。” 她年轻的儿子把脸埋在她掌心,白汀若很快掌心就湿了,她痛心疾首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好像徐寒身上的痛苦以百万倍计加到了她的身上。 “儿子,你不是说有个星探来找你试镜吗?你要不去试试吧。” 白汀若想转移徐寒的注意力,就破天荒地同意他去试镜。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川大半辈子的叱咤商场,远见卓识,会在这一年原形毕露,旧情复燃。 为什么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徐寒,她以为一辈子会在篮球场汗流浃背的男生,突然把她寄托的希望砸的粉碎,再自己翻身跃了进来,沾的满身是伤。 好在徐寒终于告一段落了,白汀若无限柔情地搂着徐寒。她天性里的柔软又在作祟,生出一股如果徐川回头,她也不是不能原谅他的错觉来。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 徐川失踪了。 徐寒拉黑了和卫曾谙的所有联系方式,他不是不知道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掌心里的人是如何放下身段询问他的朋友,他在哪里,怎样才能联系到他。 但是他忍住了,硬起心肠不去打听。 直到徐川失踪第三天,白汀若摁捺不住,怀疑他与卫东流私奔,指使徐寒去联系旧爱。 徐寒人还在S城,只好拿全新的手机号打给卫曾谙。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见卫曾谙疲惫熟悉的嗓音,徐寒没出息的挂掉了。 卫曾谙反倒像反应过来什么,一个劲地往这个手机回电话,白汀若正从卧室出来,看见徐寒一副想接又不敢接的窝囊样,气不过,伸手拿过手机。 白汀若像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冷静的描述了一下状况,她逼问自己丈夫是否和那人私奔的样子又镇定又自持,卫曾谙愣了一下,答应她自己会去调查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白汀若的错觉,卫曾谙那头不住地有个广播报号,很像在医院里。 卫曾谙确实在医院开药,手上提了一袋沉甸甸的中药,他把手机夹在肩颈处,吃力地接过药房窗口的另一袋药。 他在电话里犹豫地问道: “那……” 徐寒正在望着她,白汀若有种直觉,卫曾谙必定会问徐寒的事。 于是她率先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没别的事就挂了。” 挂了电话徐寒小心翼翼接过手机,试探地问:“他怎么说?” 白汀若见到他这个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问他对你爸的事怎么说,还是对你的事怎么说?” 徐寒心事被点破,无语凝噎。 白汀若狠狠瞪了他一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不仅喜欢男人,还被牵着走,他但凡有在你心上花一点心思你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 徐寒想说卫曾谙或许也喜欢他,他让他肆无忌惮的亲吻和拥抱,纵容他在所有人面前宣示主权,那个人一向冷淡得很,如果不喜欢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 但是徐寒也害怕一个词。 那个词叫愧疚。 后来据卫曾谙讲,卫东流赴公司旅游,对徐川的下落一无所知,白汀若凝眉细想他去了哪里,思索之中她满腔被戏耍的愤怒,突然间化作惊恐煞白了脸庞。 徐寒请的假到了时候,期间乔筱又来联系过他,他在白汀若的支持下去参加了乔筱公司的试镜,此后没了音讯。 但是乔筱私下告诉他,让他可以准备休学,如果签约成功,公司不会让他继续完成学业的。 徐寒倒还没想的这么远,他想着先从寝室搬出来,以免触人生情。掐着时候回去,却在寝室撞见本应该去上课的卫曾谙。 卫曾谙清瘦了一点,本来就宽敞的领口更是空出一大圈,露出深陷的颈窝。 徐寒进去时他正出来,二人撞见,徐寒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竟然掉头就走。 卫曾谙急急地喊了一句“徐寒!”,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徐寒把他的手甩在墙上,听见指骨撞在墙上时他的心就狠狠拧了一下,卫曾谙咳嗽地无暇顾及痛不痛。 徐寒一咬牙,扭头问道:“你生病了?” 卫曾谙见他肯跟自己说话,立刻挣扎着就要说话,咳得泪花都要出来了。 换做以前徐寒一定会搂着他的背,紧张万分地替他顺气,但是徐寒这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卫曾谙心里有些苦,就捂着嘴强行压下去了一阵咳意,缓了缓说道: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徐寒像是听见什么天方夜谭,挑起眉问道。 卫曾谙觉得自己的解释应该会很无力,会很可笑,他要怎么告诉徐寒自己其实也喜欢他,他憎恶卫东流和徐川的苟事,但又因为亲子的身份不忍心看卫东流一再堕落。 无论怎么说,他的爱似乎看起来都比不过徐寒炽热纯净。 所以卫曾谙张了张口,然后默然缄口,徐寒不想承认自己在那瞬间有一刻希冀,但希冀在看见卫曾谙抿成一条线的淡红色唇角时瞬间支离破碎。 他甚至没有关上寝室的门,就狠狠地欺身过去堵住了卫曾谙的嘴,他近乎残暴的对待卫曾谙冰凉的唇瓣。 他把卫曾谙抵到墙上,捧着他的脸,恶狠狠地啃咬着他的唇角,他恨得想要把他生吞活剥,徐寒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他,发泄着自己这么多天来又卑微又强烈的不甘。 此时此刻但凡有一个人从走廊路过,就可以震惊地发现712门口两个男人是以怎样的姿态纠缠在一起。 “我恨你……我恨你,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家,你为什么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眼前!” 卫曾谙默不作声地受着,无声中助长了徐寒的焰气。 这一场唇部的撕咬一直持续到徐寒某个部位发生反应,徐寒停下手,狼狈地在卫曾谙耳边顿住。 卫曾谙颈侧经过他的揉搓已经呈现出一种粉红,其余部位还是瓷白,跟入了徐寒那场醉酒梦的人无二。 徐寒想起那场和卫曾谙在操场喝酒,一直喝到门禁去宾馆凑着了一晚上,那夜他做了荒唐的梦,梦里还没跟他确定关系的卫曾谙是那样被他握着腰,侵城掠池无所保留。 徐寒哑着声说: “你一定难以想象,我曾经梦到过你把自己给我。” 卫曾谙闻言狠狠地震了一下,徐寒旋即勾起唇笑了笑,唇齿间溢出一声嗤笑,他终于放开卫曾谙。 “我这次只是来收拾点东西,我们结束地干脆点吧,我可能还没有弯得很彻底,或许还能喜欢上女人,我家不能断我这呀,况且我爸还下落不明的……” 徐寒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揉了揉自己前额的发,朝外面走去。 “我先去找凤洲。” 突然身后卫曾谙拉住他的袖子,疲惫地望着他: “不是梦。” 徐寒回过头,还没有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晚上,不是梦。”卫曾谙有点难堪地别过眼,盯着漆黑的走廊,又有些讽刺,当夜的事竟然是唯一能作证他对他有情的证据。 “那天喝完酒你就不省人事,进了房间没多久,你就抱我,我……没有拒绝。” 徐寒大脑突然转的很慢,他觉得自己此刻表情一定很傻X,但还是愣愣地道: “可是……没有套,第二天我醒来被子是整齐的,床是干净的。” “因为本来就没有用,床上用品我换了。” 卫曾谙冷静地回答,徐寒脑中一些碎片的记忆突然串联起来。 卫曾谙第二天就发了高烧,连着几天都恹恹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来。 “我爸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卫曾谙垂下眼,两道漆黑的眼睫痛苦地交织在一起,徐寒慢慢地就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卫曾谙是喜欢他的,管他妈的白汀若徐川怎么说,卫曾谙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爱他爱的愿意跟他上&床了。 712那道门终究是被大力关上,因为摔门的声音过大,还把同层一位仁兄从美梦中惊醒,他骂骂咧咧的同时,不知道此时正有两个人罔顾伦常,把午后惬意的时光,揉写得缱绻绮丽。 第31章 === 31 徐寒与卫曾谙重修于好的事,当然瞒不过白汀若太久, 卫曾谙对徐寒家里的事怀有愧疚,自然也没脸见白汀若,他们两家关系非同寻常,即便想瞒也瞒不了太久。 徐寒在一个假期独自回家和白汀若摊牌,具体他怎么说的卫曾谙不知道,但徐寒是拄着拐杖脸上挂着彩回来的,据他所说,他是下楼时崴了脚,脸上也是摔倒时磕碰的。 卫曾谙蘸了一点药膏抹在他脸上,徐寒目若灿星,抬头时却见卫曾谙眼底有些晶莹的泪光。 徐寒凑上去亲吻他,让他不要担心,没有看见面朝身后的卫曾谙的神情。 卫曾谙开始拒绝被他碰触,徐寒以为是因为他妈的关系,也没有强迫卫曾谙,最多也就在睡前吻一下额头,比苦行僧还要苦行僧。 那时候的徐寒还不知道徐川的失踪究竟意味着什么,白汀若为什么开始频繁地往那个传闻中“早年和徐川断绝父子关系”的祖父家跑。 徐寒收到了试镜成功的通知。 他抱着卫曾谙说,不如让他也进娱乐圈,卫曾谙会弹琴长得好,很快就会名利双收。 卫曾谙只是摇着头说没兴趣,但那会儿正好学校里轰轰烈烈的开了选拔赛,为一位当红歌星录制mv,要有一定乐器和唱歌功底。 卫曾谙在徐寒的怂恿下随便报了个名,反正也只是录制mv而已,徐寒整日念叨怪烦的, 他有一场金融知识竞赛安排在同一天,要是撞在一起了就只好作罢,若能上下午错开,去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卫曾谙报名时盯着夸张海报上灿若星海的舞台,据说赛方为胜出的人搭建舞台效果极好的舞台,与A大文化活动联手,办一场盛大无比的音乐秀。 徐寒近期要赴外地拍摄,而演出那日就是他回来的时候。 卫曾谙心想。他比较木讷,徐寒比他能说会道,体内有浪漫因子,虽然徐寒从不要求他什么,但如果能在这样的舞台中央弹奏徐寒喜欢的歌曲,或许徐寒就能明白他的心意,知道他并不如徐寒所说,是个没有心的木偶。 卫曾谙开始在琴房练习,他破天荒选了一首情意绵绵的英文小调。 一日他从琴房回来,一边扭动着酸痛的手指,一边听见任凤洲在寝室吊嗓子。 “……” 他有些回忆起来,任凤洲是戏曲世家,家里双亲都是国家级戏剧演员,在如今社会虽然不见得流行,但地位却很高。 任凤洲看见他有些尴尬,卫曾谙从容地点点头。 任凤洲问道:“曾谙,我看到……你也报名了?” “是的。” “你为什么……会想去这种比赛……” 任凤洲有些局促不安,卫曾谙细细凝视他一会儿,把这认为是竞争中的害怕表现,于是难得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我就随便弄弄,尝个新鲜。” 海选的那一天很快到了,卫曾谙和任凤洲都被分去了上午场,正好与卫曾谙的金融比赛错开时间。 包括他们在内的形形色色的男女坐在偌大的大厅里等候,熟悉与不熟悉的人很快熟络起来。 任凤洲生得温柔俊美,很快博得了不少人的关注,渐渐的有些人围了过来,问他是哪一届的,哪个系,大胆的甚至直言问他名草有没有主。 说这些时,赛方的工作人员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把这当成这些大毛孩儿娱乐时的把戏。 任凤洲被说的烦了,就半开玩笑地说: “别把我捧太高了,我还有个室友,那才是真的好看。。” “哎呀!”一个画着淡妆的女生惊叫起来,“那我真想见见什么样呢!” 卫曾谙买完水回来,看见的就是一屋子人众目睽睽看着他的场景。 但是他大学里领过奖,报告厅里发过言,再来几百个人他都未必会怵。干脆视若无睹地坐了回去。 卫曾谙坐了一会儿,感觉聚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增无减,他试着看回去,意外地看见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工作人员。 见他回望,那工作人员有礼貌地笑了笑。 一个一个人都被叫到号离开,卫曾谙一直留到最后,工作人员过来抱歉的说。 “对不起,我们早上的选拔时间已经结束了,我们将您的号调到了下午,希望您能下午第一时间来候场。” 卫曾谙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一场比赛,恐怕来不了了。” 但是卫曾谙没有想到的是,下午的金融知识竞赛,突然校方宣布取消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跑空了一趟考试厅,在教学楼的后门,看见上午时的工作人员,戴着白色鸭舌帽,从门中溜过。 卫曾谙比赛去不成了,理应去赴海选的约,他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来了几个自称是负责人的男人。 他们身着西装,“恭敬地”将卫曾谙邀请去海选厅。 卫曾谙不如许多踌躇满志的学生多才多艺、唱跳不在话下,他甚至连为此特意准备的服装都没有。 当时场地里只有一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 他试了试音,觉得还可以,就坐下来弹唱了一首英文歌。 卫曾谙嗓音低中有一股清冽,英文咬字很好听,胜在流畅感,黑白琴键像是跟他有旧约,无比连贯地泻出一段又一段乐章。 卫曾谙在弹奏时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他抬头之际朝评委席中看了一眼。 看见评委席一排单独坐了一个男人,他目光滚烫大胆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卫曾谙皱起眉。 属于他的五分钟很快过去,他鞠了个躬,被领到旁边的小屋子等待。 但是他等到的既不是比赛成绩结果,也不是所谓负责人。 他等到的是一个名叫佟卿的男人。 他眉毛浓黑,黑得突出一股青色来,很像商代王族引以为傲的青铜器,底下嵌合处最重彩的那部分。 佟卿的脸不能说俊,也不能说不俊。 只能说他过了被人啧啧称赞样貌的年纪,浑身上下散发着沉稳和笃定,令卫曾谙想起夏禹所铸的九鼎——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第32章 === 32 徐寒手里扣着卫曾谙的下巴,逼迫他回头正式自己,全然不顾这个姿势会令他有多少痛苦。 事实上他也不觉得这个姿势会叫卫曾谙为难,因为卫曾谙抬起的目光冰冷漠然,他不觉得痛,也不恨他,更不在乎他。 荒唐、持久的性/事几乎叫卫曾谙脱力,但卫曾谙偏偏有本事挑起徐寒的怒火。 徐寒贴着卫曾谙的耳畔,开始慢条斯理地讲当日他离开机场后发生了什么,语速之缓让人简直怀疑他在品读其中的奥义。 他告诉卫曾谙自己是如何错过见白汀若最后一面,他的母亲是如何孤零零死在病床上,他是如何抛下白汀若去机场见一个不可能回头的人,他也告诉卫曾谙,自己是怎样变得一无所有,在黑暗中生存并走出来。 关于他被卫曾谙的保镖“请”出机场后的事他从未亲口跟卫曾谙说过,今日他会突发兴致旧事重提连徐寒自己都没有想到,对于白汀若的死讯卫曾谙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但事实真的被徐寒亲口、抽丝剥茧地说出来时,带给卫曾谙的痛苦似乎比徐寒想象的要大得多。 卫曾谙听着,竟然收起了脸上的漠然,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代替,似乎一切他都身临其境,当年施加在徐寒身上的痛感在卫曾谙身上百倍偿还一般。 徐寒突然生出几分兴致来: “你这又是在玩哪出呢?” 卫曾谙眼睫颤抖了一下,不堪重负地闭上眼。 徐寒压根不期盼他会回答,自顾自说道: “假装可怜我,博取我的同情,好叫我不让你演虞姬?” 说完徐寒笑了笑,温柔地吻他一下,给出答复: “不会的,不会发生的,我要毁了你,你没有办法阻拦我。” 接下去几日徐寒都忙着处理公司里的事,清晨就会出门,夜深了才回来,卫曾谙知道无论自己还是梁子秀都是圈里人,徐寒大张旗鼓地闹了这么一出,要压下的事情肯定不少。 卫曾谙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或许是徐寒注射的镇定剂和止痛剂,好几次他眼睛一睁一闭,徐寒就从外面回来,并换了一套衣服在家里走动。 但这样也好,脊背里的痛感没有再发作过,卫曾谙十分安静,安静地被拷着,安静地被囚禁在徐寒家中,徐寒解决了梁子秀,把他控制地死死的,并且正在计划让他身败名裂彻底做他的玩物。 偶尔清醒的时候,卫曾谙望着漆黑的头顶,会理智地分析现状,然后止不住发笑。 徐寒切断了家里的信号,彻底把卫曾谙与外界隔绝,一日徐寒如常穿衣服要出门时,卫曾谙睁开眼: “梁子秀没有死。” 徐寒背对着卫曾谙,在扣衬衫的扣子:“......” 卫曾谙轻轻叹道:“你知道我在乎她,所以你不会杀她,而且徐寒,我不记得你杀过人。” 徐寒看着他:“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这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卫曾谙回望的目光竟然有一点温和:“我知道。” 徐寒一窒,扭头不再说话,直到三天后徐寒打开卫曾谙手脚上的铁链,拉开屋里的窗帘。 卫曾谙眯起眼,不大适应地看着徐寒,徐寒替他拉好夹克拉链说: “一会儿出去,跟着我,不要到处乱跑、乱说,你知道我的脾气。” 卫曾谙猜得果然不错,徐寒带他去的,是梁子秀的生日宴会。 梁子秀做事很绝,在家里每一处都装了摄像头,记录下了那日徐寒来救卫曾谙的每一步,以此要挟他放卫曾谙出来。 徐寒嗤之以鼻:“疯子就是疯子。” 梁子秀浑身一僵,但是毫不退却地看着他。 徐寒突然改了主意,梁子秀看着他嘴角挂着的冰凉荒诞的笑: “不过也没关系,就算我把他带出来,放在灯光下,你们一眼就能知道,他是我的。” 梁子秀的生日宴上,卫曾谙与徐寒如约出席,他们出席时掀起一阵不小的热浪。卫曾谙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装,他很适合穿白色,衬得肤色苍白,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华贵。 徐寒照例是一身深色西装,任凤洲也在受邀席上,他看着阔别已久的两人,生出熟悉之感,但他很快记起,当日《古道》的开机宴上,卫曾谙与徐寒就是这样出场的。 只不过那时候卫曾谙当众羞辱他,而徐寒给了卫曾谙一个巴掌。 卫曾谙站在宴会中央,举着酒杯,却没有敢灌他的酒,徐寒站在他身侧,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用手若有若无地轻揽着他。 任凤洲用洗手间时看到这一幕,压下心里一点苦涩,主动上前招呼: “寒哥,曾谙。” 徐寒看见他,像见到老朋友,开心地跟他拥抱一下。 任凤洲是徐寒唯一认识多年却没有改变的旧友,对任凤洲来说徐寒亦然,徐寒大约此时欣悦太过明显,卫曾谙的视线无声地转到他脸上,继而看了一眼任凤洲静静别开。 卫曾谙没有说一句话,任凤洲却鬼使神差地想。 或许卫曾谙这个时候也在羡慕他,就像他无时无刻不在羡慕卫曾谙。 第33章 === 33. 生日会接近尾声,徐寒想要牵着卫曾谙去找梁子秀炫耀一番时,卫曾谙的耳钉闪烁了一下。 随后卫曾谙就飞快地进了卫生间,徐寒跟在后面,在转角处看着那枚耳钉,是卫曾谙时时刻刻都戴着的,一颗价值不菲的银钻,徐寒以为卫曾谙很钟爱那枚耳钉,所以一直没有替他摘掉。 卫曾谙伸手在耳上碰了一下。 低声道: “郑其。” 郑其?那不是佟卿的人吗。 那枚耳钉竟然是个通讯设备。 郑其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卫曾谙接完这个电话后,不受控制地长出一口气,好像解决了一件极其棘手的难题。 见卫曾谙就要出来,徐寒忙站到了墙壁后头,回到会场不是走这条路,所以不用担心卫曾谙会过来。 等卫曾谙的脚步远去。 徐寒才从黑暗里走出来,忽地一张手帕捂在了他口鼻处,徐寒意识涣散,晕倒前看见卫曾谙垂着眼面无表情地接住了他。 徐寒再次醒来,是在机舱里。 飞机上卫曾谙疲倦地闭着眼,换过一身简单的衣服,看见他便点了点头,无论徐寒费尽口舌都不再说话。 徐寒想用些方法让他开口,却又胆战心惊。 期间只有耳钉闪烁起来的时候,卫曾谙才会睁开眼,聚精会神地听着。 有时候会给一些指使,徐寒听得懂,却不能理解。 在最后一次与耳机里的人对话后,卫曾谙扭过头,充满希望地说: “徐寒,我找到徐川了。” 徐寒查了五年,查到徐川应当被关押在国外某家私人监狱中,徐寒也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追查,但因为手伸不到佟卿那里去速度终究有限,绝无办法在短期内像卫曾谙那样找到准确地点。 听见卫曾谙的语气,徐寒下意识看了看他的眼睛。 眼中深不见底,像有一片无望的深渊寒潭封印,灰暗得吓人。 徐寒心想,卫曾谙真的是奇怪。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开心,却希望自己能开心。 徐寒涩然开口:“曾谙……” 卫曾谙紧接着打断他:“我可以弄到探监的许可证,你能安排人在外面把守吗?” 徐寒张嘴又闭上,许久才无力地:“我可以。” “最快要多久?” 不给徐寒措辞的时间,卫曾谙思路紧跟,又追问这么一句。 “……一天。” “武装吗?” 徐寒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微微点头。 似乎看透了徐寒突如其来的一点无处遁形般的局促,卫曾谙品味了一下,淡淡笑起来,奖励的口吻:“不错,越来越强了。” 徐寒有点抗拒这个表达:“怎么……” “佟卿告诉我的。”卫曾谙若有所思打断他,“佟卿早就告诉我,你这些年的力量壮大的很快,虽然还不至于让他也忌惮,但是牵制他应该也不是很难。” 听见佟卿名字的徐寒立刻抱住卫曾谙,一个吻落在他脸侧:“不要说他,不要说他。” 卫曾谙感受着这个吻,衣领因为徐寒的动作敞开一点,又露出脖颈上的吻痕。 徐寒顺着吻痕,看见锁骨一下密密麻麻的伤,卫曾谙的体质不易留疤,却依然新旧交错地布满痕迹。 感受到徐寒的颤栗,卫曾谙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心疼了。” 徐寒抬头看去,卫曾谙的视线,落在窗外漂泊几乎静止的白云上,“不要心疼我,没有必要,徐寒,我早就忘记自己是谁了。” 听见这话的徐寒,心脏突然缺陷了一个口,鲜血汩汩地冒出来。 卫曾谙却在这时在耳麦里听到另一个消息,郑其有些犹豫: “卫少,最近发现……梁子秀小姐,行动似乎有些古怪。” 梁子秀一直算不上多正常,卫曾谙浅浅应着,揉了揉眉心,郑其踌躇一会,咬牙说: “她似乎跟佟先生走的越来越近了。” 卫曾谙一下睁开眼:“你说什么?” 郑其换了个方式回答:“古道……已经开播了。” 因为开播了,所以梁子秀无可避免地被注意到,不过佟卿为什么会看上梁子秀?梁子秀虽然生得美丽,却与其他女星并无太大区别,在佟卿的眼光里应当不能脱颖而出才是。 一瞬间,卫曾谙脑中闪过无数,最终只是疲倦地应了一声。 大概卫曾谙声音太过低微,郑其无从宽慰,只能留白一阵,说等他们入境了再联系。 卫曾谙似乎没有意识到耳麦的白光消失了。 终究还是这样,他护住了任凤洲,也护不住梁子秀,他在意的人总会一个一个离开他的生命里。 卫曾谙摊开手望着掌心的生命线,陷入了沉默。 然后一只手覆了他的手,徐寒也放开掌心,他的掌纹深刻清晰,一如多年前。 徐寒一下飞机就开始联系人安排住所,打了四五通电话,期间卫曾谙买了份地图安静地看着,等到徐寒来问他,才抬起头茫然地想了一阵,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徐寒这么主动的安排,随后才说: “郑其已经安排好了。” 郑其为两人安排好酒店,徐寒看着卫曾谙从街边随便拿卡刷了一副墨镜戴上,办理入住时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佟卿。 徐寒有点无语,他确实不知道卫曾谙什么时候开始撒谎起来脸不变色心不跳了。 郑其安排的酒店昂贵精美,但两人都是用惯了好东西的,进了房间卫曾谙只检查了一下门窗,就坐在桌边继续看起地图。 地图上寥寥做了几处注释,都是有关于路线的。 徐寒就在卫曾谙身边坐下,卫曾谙并不抗拒,像是空气在无形中波动了一回,干扰不到任何人。 五年多,徐寒在失去母亲之后徐川离奇失踪,如今终于下落有了音信,他甚至就在距离徐川不远的酒店里歇脚。而安排好这一切的人却沉默不语,好像这是一件再理所当然的事,好像穷尽一生,只为完成这样一件事。 “要做吗?” 徐寒出神想着,突然那头纸张一阵窸窣声,卫曾谙放下桌面大的地图,扭头问。 徐寒有点难以置信,瞪着卫曾谙一言不发。 卫曾谙以为他没听清,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你一直不说话,是想做吗?” 卫曾谙一只手摸到领口,木然地道:“你要是想,我没关系……” 徐寒感觉自己气的快要呕出血,却一口气闷在胸口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紧紧抱住卫曾谙,过分瘦削的身形扣在怀里,虽然清瘦,但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不是一张照片,也不是一段虚无缥缈的回忆。 徐寒颤抖着低下头,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 “这样就好……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曾谙,卫姑娘,永远不要离开我。” 徐寒有些哀求。 卫曾谙听完垂下眼,轻轻笑了一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徐寒抬起眼,卫曾谙却突然放弃询问这个问题,眼神空洞地转了一圈,不经意看到手中的地图,上面标注着监狱的具体位置。 才像终于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找回了灵魂,定定神:“没什么。” 这天晚上徐寒自始至终抱着卫曾谙,什么也没有做,却搂得很紧,似乎动一下都害怕卫曾谙会突然变成泡沫消失在空气里。 床边留了一道暖黄色的灯光,并不刺眼,灯光下卫曾谙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卫曾谙真的很好看,像颗打磨得光鲜明丽的宝石,放到哪都是价值连城。 徐寒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然后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卫曾谙的脸。 卫曾谙看过来:“……?” “疼吗?”徐寒问。 仿佛突然听懂徐寒的问题,卫曾谙想了一下:“不疼。” 徐寒顿时有些溃不成兵,勉强拾起话组成一串:“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听见以后,卫曾谙弯起眼睛笑了。 “无论你在问哪次,哪天,谁,都是这个答案。” 他淡淡地合上眼,没有再看徐寒的神色。 “我不是在气你,我是真的不痛,我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来,你和佟卿不是轮番把我往死里逼吗,一点痛都忍不了,还怎么过活。” 然后他开了个玩笑:“佟卿玩的,可比你花多了。” 徐寒不知道为什么,卫曾谙忽然对他说了这么多,但他的心口像被枪子崩了一下,疼得满是血花。 徐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只手臂越过他去摁掉灯,搭回来的手又紧了一点, 黑暗中卫曾谙的轮廓近在眼前,清晰地仿佛在光亮下,徐寒盯着瞧了一会儿,张开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想说对不起,更想问问卫曾谙还爱不爱他。 卫曾谙在他怀里很安静。 卫曾谙这样的人,如果不爱,怎么会就范。 徐寒沉沉睡去了。 半夜徐寒被一声梦呓惊醒。 卫曾谙嘶哑地在梦中挣扎:“你是谁?” 徐寒没有听清,凑过去,卫曾谙还在呢喃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喊痛。又哭又叫,像个孩子一样,下一刻又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身上全是汗,衣服软软地贴在身上。 徐寒也管不了太多,捧着他的脸哆哆嗦嗦地亲吻。 “曾谙,曾谙,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恍惚间徐寒想起卫曾谙好像是有胃病,那天在古道的化妆间几乎昏过去了。 徐寒又拿手贴在卫曾谙胃部试图温暖他。 卫曾谙下一秒却醒了。 夜色中看见一个人的轮廓近在眼前,卫曾谙定神看了看,疑惑地问: “你是谁?” 徐寒僵硬了一下,软下口吻:“是我。” 卫曾谙仔细分辨了一下他的声音,先是下意识浅浅松了口气,随后抬起手看了眼。 徐寒如遭雷击。 卫曾谙简单的一眼扫视让徐寒整个人僵硬了,思绪寸寸冻结,几乎不能思考。 徐寒很清楚卫曾谙在看什么。 曾经被他囚禁的数十个夜里,他害怕卫曾谙不听话,在他手脚都戴了镣铐。 卫曾谙迷迷瞪瞪里,那一眼是在奇怪,为什么自己手上没有铁链铐着。 徐寒无能为力。只能把他抱得更紧一点。 卫曾谙清瘦的锁骨紧紧贴着徐寒颈窝,几乎有点刮人,徐寒置若罔闻,惊恐地发现,无论他怎么抱紧怀里的人,都如同再也抱不住他。 第34章 === 34 第二天,卫曾谙很快与郑其取得联系,几乎没有片刻逗留,驱车来到城市的郊区,映入眼帘是一座巨大宛如城墙的监狱。 卫曾谙也是第一次见到监狱,郑其告诉他,他将使用佟卿的权限面见徐川,见面时间很短,并且随时有被佟卿发现的可能。 佟卿见徐川的频率可能不算高,报出佟卿名字的时候,监狱长迷茫了一下,随后公事公办的示意出示证件和文件。 一段漫长的搜身环节,卫曾谙身上有最高权限之一,徐寒没有,面对的环节就格外繁杂。几乎让他脱光了去磁海游一圈看看有没有携带什么武器。 徐寒啼笑皆非。 离开接待室就只有一个助理跟着他们,徐寒放肆地打量着这里种种设施。 私人监狱待遇很好,毕竟在这里进行的绝大部分活动都依靠金钱运行,哪怕是每日劳改、吃饭,都外包出去有专门的股东企业负责。 同样的,这里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有的犯人衣冠楚楚,房间堪比希尔顿,软床投影应有尽有。而有的犯人路过身边都是挥之不去的汗酸味,显然是正儿八经“劳改”回来的。 徐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几天进展太快,他根本没有做好见徐川的准备。 真的会在这里……见到徐川? 察觉到徐寒的异样,卫曾谙轻声:“别担心。” 徐寒像被踩着尾巴的老鼠跳起来,本能促使他粗声粗气的说了句:“我没在怕。” 说完徐寒又后悔了。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曾谙半低头略微一笑。 徐寒忍不住牵住卫曾谙的手,两手很久没有过这种举动,卫曾谙愣了一下,表情有点复杂。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仿佛那些充满暴戾、情‘欲、互相折磨的日子都如水逝去。 卫曾谙从那些回忆里抽身,回牵了一下徐寒的手。 “一起进去吧。” 停在审讯室门口,他们都知道徐川这时候已经被带到审讯室里等他们接见。 只有一步之遥。 “你们,站住。”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异邦男人粗犷的叫喊,徐寒扭头看去,一个陌生的男人腰带警棍,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 徐寒几乎是同时眼神一变。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最近的楼道约有十步,如果他挡住监狱里的人,卫曾谙一定可以跑到楼梯口,但是楼梯的建设又是什么样的……出口在哪里。 与此同时,手上传来的温度紧了一下。 卫曾谙侧脸沉静,用同样的语言问说: “什么事?” 陌生的狱警大步走到跟前,上上下下把卫曾谙打量一遍,冷冷道:“佟卿?” 卫曾谙淡琥珀色的眼珠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反问道:“你是?” 下一秒,徐寒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狱警右手已经摸到左侧腰间,眼神更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卫曾谙。 这个人显然是和佟卿有过一面之缘并把他记住了,所以才来和卫曾谙对质。 卫曾谙也看到了这个动作,狱警的枪在腰间别着,同时还有一个奇怪的凸起。 看了一会儿,卫曾谙微微笑了:“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然后卫曾谙上前一步在狱警耳边说:“我不是佟卿。” 就在狱警手触到枪的一瞬间,卫曾谙说完了下一句话。 “但我的名字在他名下所有公司的股东里都能看到,我受佟先生所托过来,你如果想知道我是谁,就借一步说话。” 走廊尽头还有两个狱警正盯着他们,卫曾谙镇静地扫了他们一眼。 “当然,让他们先下去。” 狱警狐疑地看着他,卫曾谙有点讥诮地说:“担心我身上有武器?进来的时候没查够?还是——你就是这么胆小如鼠?” 狱警气得脖子有点粗,粗鲁地拉开手边一个询问室的门,一边回头对两个下属摆手,示意让他们回去。 随即他把门一推,转头时一个手肘迎面击来,鼻梁顿时鼻血如注,紧接着一脚踢来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那个人影没有放过他,把他放倒以后利落从他腰间一把抽出枪,调整了一下消音器,一声闷响终结在大腿上。 望着捂着腿因为剧痛痉挛不停,很快失去意识的狱警,徐寒难以置信。 上前摁住卫曾谙的手:“你疯了???!!你在监狱里袭击他,你不怕出不去吗?!!” 卫曾谙收好枪,和他想的一样,狱警腰间的凸起是消音器,这把别了消音器的枪应该也是迎合这个私人监狱里一些富豪的要求,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还救了他们一命。 把狱警推到桌下藏好,卫曾谙扭头疲惫地问:“我必须要见到徐川,我必须要让你带走徐川,你又知不知道?” 停顿一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怕。” 徐川在审讯室不太友好的灯光下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两张熟悉的脸。 一张是他的儿子,一张……是卫曾谙。 太久没见的缘故,这两个人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和他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看见这张布满青色胡茬,虽然神情困顿,但是腰板依然挺直的脸,徐寒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爸。” 他几次张口,最后只能无力地说出一个字。 他有太多想问的,就在说出的这一瞬间突然变得没那么重要。 徐川颤抖的手摁在桌上支撑自己站起来,盯着儿子嘴唇不断翕动,千言万语突然堵塞,两人都说不出话。 还是徐川过了一会儿稳定下神: “你怎么在这里?” 卫曾谙接过话:“我带他来的,而且我会带你走。” 徐寒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哪里不对。 从始至终卫曾谙跟他说的都只是要见一面徐川,在戒备森严的私人监狱根本无法把活人带走,所以卫曾谙只字未提要把人带走。 但是现在却突然提起要走。 怎么走? 徐寒用眼神看了回去。 看着曾经的爱人,如今隔着多年猜疑回望,卫曾谙有种说不上来的心情,轻声解释: “这座监狱所有的饮食都是外包给其他公司的,每天中午十二点有专门的人开门送进来,到时候会有一辆车,白色,车身印着一朵太阳花,司机是我们的人。” 卫曾谙轻描淡写地说完,只字不提背后安排需要花费多少心思,他紧跟着看了一眼徐寒,继续道: “车会停在西北角大门右侧,三楼楼梯下去就是。” 徐寒突然有点狐疑:“你都安排好了?” 卫曾谙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车停在西北角大门右侧,从三楼楼梯下去,徐寒你记住了没有?” 徐寒其实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记住的必要:“你不是也会跟我们在一起吗?” 卫曾谙嘴角的笑意有一丝裂痕,又飞快地抹平。 “万一,我是说万一。” 徐寒霸道地拉过卫曾谙说:“没什么万一,都找到这里了,一起回去。” 徐寒眼里又燃起卫曾谙熟悉的,朝阳般的神采。 卫曾谙才把手伸向耳钉想和郑其获取联系,下一秒就摔倒在徐寒怀里,徐寒脸色顷刻间变得凝重无比,他抬起卫曾谙的脸,不出意外那张脸如金纸一片,嘴唇上的血色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随之而来一阵颤抖。 疼痛的驱使下卫曾谙很快失去神智,右手死死扣着徐寒的大臂,尽全力咬住下唇,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尖叫出声。 徐寒用一种更大的力道把卫曾谙搂住,在他耳边不住地问: “曾谙?曾谙?你是不是又开始痛了?” 卫曾谙丝毫说不出话,细细的血注顺着嘴角挂下。 “……” 徐寒颤抖着问:“……不是胃,是不是?” 脊背上的痛楚完全超出常人的忍受范围,卫曾谙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曾谙大汗淋漓地从徐寒怀里站起来,缓了口气,想到什么又一把拉住徐寒声色俱厉道:“现在几点?!” 徐寒没有表,金属表在进来前滴水不漏的安检中被拿下了。 他想了一会儿说:“到这里是十点半,安检起码二十分钟,算上刚才处理那个狱警和进来的时间,现在起码也十一点十八了。” 一直在暗处沉默坐着的徐川开口了。 “我不走。” 徐寒猛地回过头:“爸!” 徐川竟然还笑了一下:“挺好,这么多年了,大小伙子了,还能听到你喊我一声。” 卫曾谙冷然:“你必须走。” 徐川摇头:“谢谢你……曾谙,但是我不能走,左翰你们应该也认识了,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你们是斗不过他的,只有我能跟他了结,就算侥幸逃出去,也只是给你们添麻烦。这是债,要还的。” “左翰?”徐寒眯眼。 “或许不是吧。”徐川简单地说,“他现在叫什么不重要了。” “佟卿。他现在叫佟卿。”卫曾谙不带什么感情地补充,“你今天必须跟我们走,否则功亏一篑,我们照样没好下场。” 第35章 === 35. “我不走。” 徐川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掷地有声。“你们赶紧回去吧,听你们的意思还和狱警冲突了是吧,这里的狱警身上有配置追踪器,如果长时间接收不到讯息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趁人还没有来,你们走吧。” 徐川神情镇定的述说,徐寒一眼就看出来,徐川是真的不想走。 毫无转圜的余地。 身后传来小声机械转动的声音。 “砰——” 一声枪响。 卫曾谙两手持枪,枪口滋滋闹着白烟,枪头却在最后一刻被徐寒击歪,最后一发子弹留在询问室的桌角上。 徐寒回过神来,难以置信道:“你是要杀了他吗?!” 卫曾谙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有点空洞,低头说: “我必须要带他走,徐寒,我一定要带走他。” “只是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而已,只要能带走他,一切都会有所改变的。” 卫曾谙很快发现枪里没有子弹了,那一瞬间脸上露出的绝望令徐寒心里绞痛了一下。 扭过头对徐川:“你为什么不肯走?” 徐川只是说:“放弃吧,儿子,那个人……” “是你的兄弟,对不对?” 出乎意料地,徐寒冷静地接下徐川的话。 徐川露出了一瞬间诧异:“你……知道?” 徐寒苦笑了一下:“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你和他是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爷爷那边的生意也从来不是什么白道生意,在当时是近似黑帮的,你们被一起抚养大,准备接手黑道生意,但是你不愿意做杀人越货的事情,在一次出席商谈以后逃走了。” 被勾起往事的徐川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但因为事先没有和佟卿,或者说左翰通消息的缘故,导致他被留在了那个地方,你的出逃让商谈以失败告终,左翰被对谈的另一方押住,直到三个月后,才会放还。” 徐寒说完以后,像在自言自语,轻轻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对你恨之入骨。” 徐川盯着地上的一块砖,许久淡淡道: “他们……剥夺了他做男人的权力。” “……!!” 徐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在徐寒震惊的目光下,徐川苦笑了一下。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然后徐川看到,在得知佟卿残疾后,徐寒震惊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被另一番同样是震惊但夹杂着痛苦的心疼的神情席卷,带着那样的表情,徐寒竟然看向了卫曾谙。 后者安静地有些出奇,直到徐寒一把按住他的手,才怔怔地抬起头: “……?” “你知道?” 卫曾谙漫不经心地说:“他是太监。” 徐寒傻傻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卫曾谙忍俊不禁:“徐寒,你曾相信过我,哪怕一秒吗?” 徐寒僵住了。 自从他知道卫曾谙跟了金主后,他们在娱乐圈相见,迎接卫曾谙的永远是无止境的羞辱和谩骂。 他……相信过卫曾谙吗? 徐寒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疯狂地尖叫。 不是这样的,在那个情况下,根本没有相信他的理由,他也是人,怎样做到毫无保留的信任? 卫曾谙却突然笑了,望向徐寒的眼神温和澄澈:“没什么。现在也不重要了。” 他转向徐川:“你真的愿意在这里呆下去吗?虽然是可观的私人监狱,但佟卿的关照下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说着视线绕着徐川打转一圈。 徐川体魄算是魁梧的,坐在那里右手却不自觉微微发颤,说话时时不时会用左手轻触一边肋骨。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 卫曾谙低低叹气:“衣服下面的身体受过多少伤,不用我说了吧。” 徐川脸色一变。 卫曾谙轻描淡写地别开眼:“这些我们都知道,包括你和佟卿的往事,我知道,也做好了准备,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所以你不用操些没必要的心,站起来,按我说的做。” 徐川无形之中已经相信了卫曾谙的话。 确实他们找到了自己,也毫发无损地来到监狱里,或许这两个年轻人……真的没有那么无用呢? 徐川再次摸了摸肋骨。 卫曾谙看着他不再说话,拉开审讯室的门示意,后面徐寒扶着徐川起来。 卫曾谙看见那把子弹告罄的枪,本想扔掉,想了想又顺手抄进兜里。 他们在跑到三楼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卫曾谙凭借过目不忘的记性,飞快地在手边的控制器上操作了一下,让一道铁门落在身后。 十一点五十一分。 卫曾谙几乎不要命地拖着徐寒和徐川在走廊穿梭,在他们走到某处时,脚下的地面忽然凹陷下去。 佟卿包下的私人监狱里常有违法交易,为了躲避警察的突击,很多设施都参考密室,可以做到绝对的隐蔽。 “佟卿他发现了!” 这样声势浩大的地形改变,只有佟卿可以远程做到。 他们落进了一个陷入式的地牢中,徐寒才刚站稳,就听卫曾谙惨叫了一声不顾一切地猛扑了出去,握住了栏杆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控制器。 徐寒想也没想就从背后抱住他:“曾谙,别急,还有办法的。” “还有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你赶上十二点的车出去你知不知道?” 卫曾谙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坚毅,一簇明亮的焰火点在瞳孔里,惊心动魄。 徐寒忽然崩溃了,他抱着卫曾谙泣不成声道: “我错了,我错了,卫姑娘,你不要再和我计较了好不好?你这样我害怕,走也可以,不走也可以,你在哪我就要去哪,我不要和你分开,卫姑娘,你不是要离开我吧?” 感受到徐寒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颈间,卫曾谙好似被灼伤了一般缩起身子。 他伸出手努力地想要去够栏杆对面的控制器。 他的手臂与手腕足够细,但是五指的关节却卡在了栏杆里,无论如何也难以穿过。 “快点,要快点。” 卫曾谙着急地试了几下,大拇指根部擦破了皮,徐寒心疼地抓住了他的手。 卫曾谙头也没回,低头取出枪装上麻醉弹,徐寒正不解他装弹的意图,卫曾谙一枪打在了徐寒腿上,徐寒很快感觉腿麻痹,动弹不得。 卫曾谙对徐川点了点头,不需要说话,他知道徐川一定会照顾好失去行动能力的徐寒。 徐寒咆哮,“曾谙!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卫曾谙笑了笑:“或许吧。” 这话半真半假,他没有不想活,只觉得累得很。 徐寒颤抖地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卫曾谙轻轻说:“不知道呢。” “或许是那天夜里我醒来,发现囚禁我的人是你吧。” 徐寒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似的,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他忽然想到那天夜里,卫曾谙尖叫着醒过来。 他确认过的,他真的确认过手上的手链是谁为他带上的,他也抱着渺茫的期待,或许不是徐寒。 “你知道当你不顾一切逃离猎人的囚笼后,发现枕边人也拿着猎枪顶在你的脑门上是什么感受么?” 卫曾谙这时候已经伸出手,指尖离控制器还有半臂距离。 他收手,低头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双细长白皙的十指。 徐寒忽然间整个心脏都如同被人捏住,巨大的恐惧在心口爆炸开来,他真的害怕了。 卫曾谙握住自己的小指,一用力,面无表情地掰断了小指,随着一声清脆响声,小指就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曾谙!!”徐寒目眦尽裂。 如果有什么能阻止卫曾谙的自残,他此刻愿意豁出性命。 但是卫曾谙试了一下,依然无法穿过栏杆,他又握住了无名指,这时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寒。 温和一笑:“寒哥,你记得我有和你道过歉吗?” 道歉?徐寒一怔。 卫曾谙自顾自说道:“没有。我从没道过歉,因为我觉得道歉的目的是弥补,倘若不能弥补,口头上的道歉没有丝毫意义。但是现在,我可以对你道歉了。” 卫曾谙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累了,徐寒,我好累。” “我父亲伤害了你,对不起。” “你妈妈的死,对不起。” “欺负任凤洲,对不起。” “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对不起。” 每说一句话,他就会掰断一根手指,直到软绵绵的手越过缝隙,剩下的两根指头能顺利握住控制器,他捏起来,轻轻回拉。 那块陷下去的地面终于缓缓升起,打开的大门外透进了一丝阳光。 卫曾谙对徐川说道:“带上他,你们走。” 徐川此时眼里已经不仅仅是震撼。 那样尖锐、锋利、几乎绝望的爱意,是这种爱意,支撑了卫曾谙在那个人身边呆了五年么? 印着太阳花图案的车徐徐驶入视线,徐川知道此时耽误不得,架起徐寒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徐寒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监狱里。看见徐寒他们正逐渐离开,卫曾谙终于微微一笑。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难以抑制背后超越极限的痛楚,卫曾谙跪下来,宛如婴儿般蜷缩着。 他手指具废,却终于开怀地笑了起来。 无法自拔,酣畅淋漓。 徐川得救。 他那五年,终于可以埋葬了。 第36章 === 36. 百公里外,佟卿坐在制片室里等人。 等的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古道》成片一出就有人拿给佟卿过目,他当然看了他心爱的花瓶卫曾谙的戏份,连带着也看了一眼那个亡国公主的戏。 梁子秀眼眸灿亮,古装戏服套上整个人漂亮的不可方物,佟卿阅遍群芳也忍不住问了一句她。 立刻有人安排梁子秀和佟卿见面,梁子秀全程表现的很淡然,接受得很快。 有人私下说: “难怪啊,这个梁小姐不是听说陪过很多人么,早就被潜烂了吧。” 梁子秀充耳不闻,正兴高采烈地挽着佟卿胳膊窃窃私语。 佟卿也确实挺喜欢梁子秀,年轻,漂亮,活泼,谁不喜欢? 佟卿的喜欢很值钱,送的礼物价值连城,但是佟卿始终没有要求梁子秀在床上陪他,梁子秀虽觉得奇怪,但到底没说什么。 凭借佟卿一时兴起的好感,梁子秀在佟卿的办公楼里畅通无阻。 佟卿的一部分生意本就和娱乐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梁子秀戴着黑超出现在写字楼里也并没有多奇怪。 她吩咐门口的人不要声张,自己蹦蹦跳跳地拎着一个食盒,熟门熟路地摸进了顶楼佟卿的办公室。 她一入内,佟卿正在讲着电话。 “真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他可是个几乎残废的花瓶啊,这都能让人跑了?郑其回头再处置,不能让卫曾谙带走徐川,把他们困在监狱里,如果到了一定地步,怎么处置都没关系。” “好的,佟先生,他们打伤了我们的警卫,下一步指示还需要您的最高权限。” 佟卿应了一声,随手不知按了什么,几十个屏幕投影在对面的白墙上,影像如一张网,织在背后林立的高楼前。 影像里是卫曾谙,徐寒,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几人都略显风尘仆仆,卫曾谙伸出手,掰断了自己的手指头。 啪嗒一声。 梁子秀的食盒发出了点声响。 佟卿一回头看见她,有些吃惊,随后眯起了眼。梁子秀走出来看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梁子秀轻声问:“饿吗,佟先生,我带了东西来。” 无需多言。佟卿知道以梁子秀的聪慧,知道该怎么做。 他随手关掉影像,招呼梁子秀过来,看着她把食盒一只只拿出来,热气滚滚白烟,他回头继续没打完的电话。 “把人扣在地下室,等我......” 话音未落,一把锃亮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间。 佟卿立刻伸手去按报警铃,匕首立马往里割出了一道血痕。 “妈的。”他怒骂,梁子秀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无法看见身后梁子秀的神情,只能拼命转动着眼珠子。 梁子秀伸出一只洁白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刚才影像的位置,摊开五指做了个释放的手势。 佟卿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 最后对话筒说: “让他们走。”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佟卿恼羞成怒:“我说让他们走!!” 梁子秀示意要看影像,佟卿再次放出监控视频,梁子秀见卫曾谙不知怎么已经晕倒了,徐寒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抱着他,他抱得很近,像抱着某个失而复得的宝物, 佟卿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梁子秀没有立刻松开他,怔怔地看着监控影像。 直到佟卿挣扎了一下,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影像里已经空无一人。 佟卿恼羞成怒地说:“还在看什么,都已经如你所愿了,还不放开我?” 梁子秀慢慢把眼珠子转过来对着他。 佟卿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无端有些背后发凉。 “你和他,什么关系?” 梁子秀说的“他”,佟卿猜想,大概是卫曾谙吧。 什么关系?梁子秀这个问题问得不好,他也很难定义。 或许问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更为合适。 佟卿五年来一直志得意满。 他是商界的宠儿,地下某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里他也是算无遗策,白天在一个个应酬场合里举杯洽谈,晚上有数不尽的美女俊男愿意为他——的钱驻足。 只是很少有人能真正爬上佟卿的床。 这在届里不是什么秘闻,佟卿眼光高,一挥手就是一座城,找伴侣的目光苛刻点也没人会质疑,最多也只是嘀咕一句这也苛刻的过头了—— 但是所有声音在五年前见到佟卿唯一的固定床,伴后,也就化为乌有了。 卫曾谙无疑长得非常吃香,神情中还总淡淡的带着一股蔑意,陪佟卿走红毯的时候,总是目不斜视,任凭多大的导演、腕多硬的明星男女,在他眼里连沙土都比不上。 换句话说就是很带感。 这年头有了钱什么办不到,投怀送抱的早就不新鲜了,把高岭之花折下来摧残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快感。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就是这种快感,才让卫曾谙在佟卿身边呆了五年之久。 “怎么,你相信?” 这些风言风语,佟卿听说了只是不以为意地抬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卫曾谙。 卫曾谙从凌乱的床单中撑身起来,擦拭身上的痕迹,佟卿是个残疾,只能借助一些道具或者手指,他淡淡道:“我不在乎。” 佟卿感慨:“我是真的喜欢你。” 卫曾谙没忍住,笑出了声。 佟卿也不在意,温和地在他发心亲了亲:“你不信啊?” 多年相处下来卫曾谙早就习惯了佟卿忽远忽近的迷离态度,佟卿这个人就像古代的暴君,高兴时候封万户侯,不高兴就杀九族罢了。 这道理是他在无数次肉体和精神上几乎崩溃的界限内堪破的,先破而立,卫曾谙学得挺好。 “信啊。”口气一样轻佻,只是眼中始终是冰冷的。 “你残缺的身体残疾的爱意,我怎么不信?只是你的喜欢在我这一文不值。” 佟卿明显不耐起来:“给脸不要脸——还想着你那前男友呢?我哪里比不上他?” 卫曾谙轻叹:“别自取其辱了,你就一疯子……” 卫曾谙的大胆几乎超过了所有佟卿跟前的伴侣,即使在公众场合,也不乏不给面子的举动,当然第二天卫曾谙的脸色会很苍白,但似乎并不影响他在佟卿身边的地位。 不是没有人问过佟卿: “漂亮是漂亮,性格也太差了,真就能留五年?” 佟卿说:“别看他起来又冷漠又聪明,其实是个没怎么遭受背叛的傻子,你如果让他背三字经他一定会说人之初,性本善。路边阿猫阿狗他要摸一下,素昧平生的疯子他要救一把。” 那人大概从没听佟卿对一个人发表这么长的评论,有点愣住了: “那佟先生,应该还挺喜欢的吧?” “……还好吧。龇牙咧嘴的,伤主人。”佟卿摸了摸下巴上的青茬,他老大不小了,转而又说,“但是找人过日子,还是要找他那种。” 佟卿甚至对卫曾谙说过: “要不你跟我过一辈子算了。” 当时卫曾谙怎么说来着。 哦,他笑了。 卫曾谙笑了道:“佟卿,我卫曾谙就算再不济,也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什么是变态?你就是,你没有人性,你是生理到心理上的残缺。” 他还说: “我喜欢的那个人,坦率又明亮,是你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佟卿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 梁子秀听得沉默了 佟卿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卫曾谙的。 他说:“我不会对卫曾谙怎么样的,你回去后不往外说,我也可以当做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只要你......” 梁子秀问:“当年是你逼他跟着你吗?” 佟卿一顿。 “是。” “他身上的伤是你弄得吗?” “是。” “他总是喊痛,你知道为什么吗?” 佟卿被问得不耐烦了,冷冷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 梁子秀点了点头,手上忽地用力,大动脉喷薄而出的血像花一般盛开了在她年轻的面庞上。 第37章 === 37. 由于佟卿所在的跨国总控室忽然断开联络,徐寒他们得救了。 卫曾谙甚至没有坚持到国内,他在飞机上就昏死过去,徐寒迫使飞机停降,连夜联系国外的医生给卫曾谙安排手术。 手术的结果难以描述,卫曾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动动手指,但权威医生表示他并没有偏瘫,只是陈年旧伤给身体带来的负荷需要时间治愈。 徐川简单地接受过治疗后就回国了,国内一团糟,卫曾谙勉强停留了一个多月,就急匆匆动身回国。 至于为什么乱糟糟。 因为佟卿死了。 但是凶手是家喻户晓的新影后,并且经过医院的判定,她患有多年精神分裂症、抑郁症与狂躁症,因此并没有判处死刑。 卫曾谙赶到医院时,梁子秀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身后垫了一张柔软的垫子,她素颜朝天,浅棕色的长发一路垂到胸前。 她正在出神地看着掌心一个脏兮兮的布偶娃娃,似乎花了一点时间,判断出有人进了病房。 她扭头看了一眼卫曾谙,像个看见花开的孩子一样欣喜地张大了嘴,又忽然闭上嘴,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 “你是谁来着?”她小声问。 “我是哥哥。” 但梁子秀好像没有听到,她自顾自地说: “我失去了一个人,已经三千多天了,我每天都在找他,但是我找不到了,你知道有什么办法我可以回到他身边吗?” 梁子秀又看着他,忽然她露出了心痛又裹挟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因为她看见卫曾谙的神情十分温柔。 “哥哥。”她下意识轻声念道,“我下辈子,还能让你当哥哥吗。” “可以。”卫曾谙温和地说。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你吗?” “嗯,你可以相信我,因为上辈子,你也是这么说的。” 梁子秀听完高兴地笑了:“那你真的是很守信用啊!” 过了一会儿,梁子秀蜷缩着躺了下去,叹息道:“我累啦,我们明天再见吧。” 卫曾谙走到门边时,听见她低不可闻地说: “拜拜,卫曾谙。” *** 徐寒在家里坐如针毡地等卫曾谙看望梁子秀回来。 他曾经有多恨卫曾谙,现在就有多怕卫曾谙不回来。 终于门口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卫曾谙清瘦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玄关处。 徐寒上前把他揽在怀里,卫曾谙轻轻颤了一下,但是并没有拒绝。 “我不想做。” 卫曾谙说。 “我没有要做!” 徐寒脱口而出。“我只是想抱抱你。” 等卫曾谙朝客厅走去,徐寒看着他的背影,颤抖着唇问了一句: “卫姑娘,你还想......还想和我在一起吗?” 卫曾谙静了静,垂下眼。 “我不知道,应该是想的吧。” 如果不想,为什么五年机关算计留在佟卿身边,如果不想,为什么还会回到这个家。 但是卫曾谙很快发现,想不想和能不能,可以说是相去甚远。 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徐寒就算把他抱在怀里,他也战栗不停,他会听耳畔虚寒的呼吸声延绵整夜。 有一次好不容易睡下了半小时,半夜尖叫着醒了过来。 徐寒抹黑搂住他,不住地安抚,想凑近听他在梦呓什么,一句话叫他如至冰窟。 卫曾谙说。 徐寒,别拷着我,好疼。 再比如,他接受不了徐寒的爱抚。 就算是被徐寒温热的身躯覆在身下,他也会牙关轻轻颤动,浑身发冷。 终于卫曾谙发现这样别说谈恋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他轻声对徐寒说:“给我打镇定剂和葡萄糖吧。” 徐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着他:“怎么了?打多了对身体不好。” 卫曾谙随便翻了个白眼:“你以前怎么不心疼呢?” 徐寒没有声音。 他抬头一看,徐寒面色惨白地看着他。 卫曾谙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是闭上嘴,低头想了一阵子。 他联系了医生,对徐寒说: “欧洲有一种先进的技术,可以治疗我现在的状况,虽然有点后遗症,但是总比现在要好。” “是什么?” 卫曾谙看着他,慢慢道:“洗脑。” 徐寒果然晃了一下,坚定地抿起了唇。 “如果忘记不了过去,我就无法恢复。” “全......全忘了?” “嗯。我会写一封信,或者录制一个视频,给洗脑后的我观看,帮助留下一些有用的记忆碎片。” 徐寒这次没再说什么。 就算卫曾谙忘了他,只要他能过正常人的日子,他徐寒有什么大不了的。 卫曾谙应该要视频记录下自己的出身,职业等。 手术很快安排了起来。 卫曾谙给自己写了一封信,拍了一个视频,后来觉得视频里太过憔悴,最后选择了录音。 徐寒忙前忙后,召集了国内外二十余个专家,确保手术的成功。 卫曾谙只负责调养身体,他经常可以看见徐寒在他病房外晃荡,而且若有若无地跟他搭话。 徐寒估计是害怕他以后忘记一切,想趁现在多说几句话。 卫曾谙有点想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但是徐寒拙劣地藏了起来,手术前一天,还带了香槟来庆祝,一个人喝得摇摇晃晃,一头栽到了卫曾谙床上。 “卫姑娘,卫姑娘,别忘了我......可以吗?” 卫曾谙进了手术室后,护士把他录好的音频拿给徐寒保管。 徐寒偷偷放起来听了。 卫曾谙声音清冷,一字一句游走在空气中,刻在心里: “你叫卫曾谙,毕业于A大,你在大学时认识了徐寒,他乐观,正直,向上。” “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活得这么恣意放纵,你一开始,误以为他和任凤洲相爱。” “然后他告诉你,他喜欢的是你。” “他是有点傻的,为了自己攒钱买礼物会答应去做模特,你误会他去打黑拳,担心了很长时间,后来,你重拾起钢琴,在别人的婚礼上演奏,两个人抛下家庭的生活费一起攒钱,终于买了一台相机。” “中间经历了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你爱他,但是你忘不掉那些经历,所以决定忘记一切。” 等候室里传来崩溃的哭声,路过的护士诧异地停下了脚步,却终究没有进去查看。 手术很成功。 做完手术后卫曾谙靠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出神,身后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到一个英俊的男人,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卫曾谙打量了他一会儿,淡淡地笑道: “听说我给自己留了一段音频,我好像有一个必须要记起的人,我现在就要听那段录音。” 男人半跪他床前,亲吻他的左手,卫曾谙皱着眉想要缩回来,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本能地排斥这种接触。 “没有那个人。”徐寒望着他,微微地笑了,“也没有音频,卫先生,我接你出院可以吗?” 卫曾谙愣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偏过头: “你好像很讨厌他……?” 徐寒失笑,“是的,我嫉妒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卫曾谙恹恹地道:“那又怎么样,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记忆。” “忘了他吧,我是来追求你的。” 徐寒有些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半晌,卫曾谙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想不到什么必须要认识另一个所谓“必须记起”的男人的理由。 垂下眼,别开视线。 “随便你吧。” -正文完结。 -------------------- 今天也是喜爱写文的自己,又完结一篇,这已是四年前的脑洞了,期间几度填坑都无处下笔,现在再回头,以为自己会很嫌弃,其实并不,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有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想法~~目前的心愿是被更多的人看到且不挨骂......哈哈哈。很爱虐文,但还是想转变心态,之后的新坑是古风玄幻正剧,目前写过最长的校园文《回首》也不过36w字,想尝试尝试大长篇,又是一桩巨大工程呢,前路茫茫,我心匪席。记于2022.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