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假日》作者:心驰 简介: 白昼与黑夜在天际更迭,每天他都想告诉她,“我不是你哥。”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言,余修,陈锐柯,陈香 ┃ 配角: ┃ 其它:失忆,悬疑,反转 一句话简介:我不是你哥 第1章 小飞镖钉在墙上的世界地图,乔言解开眼罩查看──香港。 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了。 “香港也行,没去过。”她上网查了天气预报。 然后把行程第一时间通知了梅子,通知她一个就够了。不多久,大概半小时的样子,乔言的邮箱里收到一份长长的购物清单,来自所里所有女同事。 出发当日,乔言一出门就迎来一个扑面而来的篮球。扔篮球的大男孩惊得大叫,以为这次一定闯祸了。只见那篮球停在半空,后面现出一个漂亮姐姐的脸。她出手之快实在令人吃惊。不但接住了她的篮球,还接住了路人大婶受惊之下扔掉的一袋肉包子。一手一个,动作干净漂亮。 乔言把篮球还给大男孩,“老人孩子多,小心点。” “哦,对不起。” “注意点就好,还有………你的裤子………拉链………” 大男孩一慌,篮球又扔了,连忙把拉链系好。再回头时,漂亮姐姐已经不见了。 乔言顺利到达香港,住在丽思卡尔顿酒店。 晚上九点钟,乔言去到118层酒吧闲坐。平时她不喝酒的,但来都来了,这么贵,这么美的地方,不享受一下有点说不过去。她点了一杯马提尼,有点烈。 九点多钟,正是人多的时候,乔言端着酒杯来到户外区,许多人在这里看夜景,肤色各异的人真地蛮多的。在他们中间,乔言尤其觉得自由,自由到寂寞。 人间正美,只她一人有些孤寂。剩下的那点酒还不够她醉的,索性一口干了。 从进了酒吧,不时有男人对她示好,她都笑一笑敷衍过去了。倘若知道她是干什么的,这些人怕是要躲地远远儿的。想着这些,视线已经落于一个男人身上许久。 他坐在蓝幽幽的灯光下,光线虽暗,但乔言知道他在看她。 是他先走过来的。他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穿行,微风徐徐,吹起他额前的短发。是个非常标致的男人,二十七八岁。最漂亮的是眼睛,好像天幕上的星星都坠进去了。她很少这么评价男人,想想上次对男的有关注还是上学的时候。之后,她见的人有限,除了同事就是家属,新认识的人极少,更没什么二次交流的欲望。朋友也渐渐少了。 那个男人由远及近,乔言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他的颅骨长成什么样子。真是惊悚!没办法,职业病。 “你好。” 嗯,声音与美貌也是匹配的。 乔言一时没回应。许是摸不准她到底听懂没有,男人又用几种语言对她说你好。乔言笑了,表明身份,“中国人。” 她继续俯瞰香港的夜。慵懒得意,并不恼人。这种女人偶尔调皮捣蛋也是情趣,没法儿让人生气,虽然她有些爱答不理。 他主动伸出手,“你好,中国人。” 要知道,因为职业关系,乔言很少与人握手。她怕人忌讳,所以她当了一回没有礼貌的人。她看看他的手,没动。只眉眼弯弯,像是给了个笑。 被晾了。 这是接连被婉拒啊,“我是长得有点像坏人。” 乔言迎着他的坦荡目光,笑了。 彼此微笑,微妙语言,默默无声。 一阵微风抚过,乔言将挠痒的头发顺到耳后,晃晃空掉的酒杯,“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你怕我。我只是长得很像好人。” 连婉拒也都跟人不一样。侍者经过,他献上一杯新酒给她。 “这么巧。” 他继续喝那杯还没到底的酒,酒香愈发浓烈。 乔言用一个意味深长的,沉默的目光迎接他不间断的凝视。 “我们见过,你忘了。”他说。 “见过?” “昨天。” 看她表情,怕是要把他当成个搭讪手法拙劣的笨蛋了。 “昨天我和你一起办的入住。” “是吗?”乔言平日是个观察敏锐的人,一人在外也算仔细,但昨天心里有事,的确有些放松警惕。 “在我脚上,踩折了你的高跟鞋,我还在想要不要赔予你,但不管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回头。” 原来如此,鞋跟是这么折的。 “对不起,你没受伤吧,我的鞋跟很尖。” “我的鞋也很硬。”他把最后一口酒喝掉,“昨天你好像很专注,有烦恼?” 乔言转向香港夜景,心墙高筑,“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的。” 女人一旦染上神秘色彩,魅力加分。不太热络的开场白,不太深入的谈话内容,竟细细地绵延至深夜。十一点半,二人结伴而归,很巧,他们住隔壁。 这一切,多像上天的安排。不配合,不感谢有点说不过去。 把乔言送到门口,他没走,只是站在门口送她,送到吃了她的闭门羹。他还是没走,他站在走廊里,望着那扇门,等。 他们没有告别,因为,这不是道别。 又有几人从旁经过,男人,女人,未曾隔断他继续等待的兴致。 烟抽一半,烟灰轻轻落地,火星四溅,短暂绚丽。 一门之隔,乔言倚靠房门,静静看着地毯,蹬掉高跟鞋,拆掉发圈。头发又在不听话地挠她的痒。她把头发全都顺到另一边,转身轻启房门。 他还在。 他们沉默对望,直到他把那支烟抽完。他来了。推开房门。反锁,上保险链。他们在暗中彼此凝视。任何微小的动作都能惊起波澜。他携着狂潮,轻轻抚弄她的头发。 他寻着她的唇,才要触碰。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乔言伸手堵住他的嘴。 “余修。”他捏过她的手,几乎是在她唇边讲话,“你的芳名?” “乔言。” “很高兴认识你。在我还没否认自己的坏人属性之前,诚挚建议不要放松警惕。” “不需要解除,建议不要解除。” 近在咫尺,纵情难收。乔言闭上眼睛,与这浓浓夜色一起沉沦。 次日清晨,乔言十点钟才睁开眼睛。枕边无人,浴室传来流水声音。 地上四处散落着不成型的衣物,怕是不能穿了。乔言一路捡,捡到浴室门口,他刚好出来,带着热力和香气。 “醒了?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 大清早,连个冷眼都没赏一个。 “睡得不好?” “还好。──你洗好了?” “洗好了。” 没有下文,她与他错身而过,进到浴室。 昨晚应是极其愉快的,余修回忆。 乔言习惯每个清晨洗个热水澡,给自己提神。澡洗到一半,余修进来了。虽依旧俊美风流,却目光慑人,昨晚在数次欢愉登顶时他都这个眼神。 乔言站在水中,忽然被他拥紧。 两人视线胶着,气息探寻。又是一次令人迷醉的沉沦。 乔言嗓子有些干,有些哑,窝在余修怀中的时候,她很累了。 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余修很想来一根事后烟,征求乔言意见时,她拒绝了。 “我不想吸二手烟。” 她闭着眼睛,沉沉地躺在他怀中。他的手指在她发丝里穿行,温柔地,一次又一次。 乔言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总在望着她,“看什么?” “看看还有什么没看过的。” 乔言不与他闹,翻身钻进被窝,背靠他的胸膛。 他的声音在她的五脏六腑间震动,“还是没看见,到底哪里恐怖。” 乔言忽然笑了,从他怀中蹭出来,长发铺散在她漂亮的裸背。 她还是没有作答。 余修枕着胳膊,看她穿戴整齐,从钱夹里掏出一沓人民币,垫在床头柜的烟灰缸下。 “谢谢你昨天请我喝酒。” 余修嘴里衔着烟,眼看她头也不回将要离去。 “乔言。” 她站下来,不带留恋。 “就这么走?” “嗯。” “这些钱打发我,是想让我彻底解除坏人属性的意思么?” 余修拿过那沓人民币,在手心里掂了两下。 “那酒可比这贵。” 她想了想,“那你想怎样?” 他把钱塞回她的包里,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做一回好人,攒够了再还。”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当红偶像住隔壁》存稿中,求收藏。 文案: 事情就是这么荒诞。从不看娱乐新闻,也不认识娱乐明星的苏瑜被当红男星盯上了。 第2章 离开香港的时候,乔言满载而归,只是她自己的东西很少,几乎都是给同事带的。来时一个人,去时一个人,无牵无挂,甚好。想到这,她自己都不知道嘴角挂笑。过安检时,乔言发现衣兜里有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她想不起这是哪来的电话,想是之前随手记了谁的电话,用过又给忘了。 于是,那张无甚异常的纸被她塞进了垃圾桶里。 睡了一路回来,也梦了一路回来。没梦什么新鲜的,只是梦见了那个刚刚告别的男人,余修。 内容无非就是那样,旖旎的夜晚。 刚落地,电话就来了,是梅子打来的。梅子比乔言大两岁,做了母亲之后变化很大,特别会关心人,乔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有时候梅子真像她妈妈。不,她比妈妈热情多了。上飞机前,下飞机后,只有梅子一人的电话追踪。实在令人感动也唏嘘。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是她谁也没告诉的。 “回来啦?” “时间掐地真准,刚落地。” “玩儿地好吗?” “还行,东西都予你们带了。” “晚上来我家里吃饭吧。我老公买了些海鲜。” “今天啊………”乔言看看手表,“不行,改天吧,我今天得收拾东西,不然回家来不及。” “今年回家过年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行,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嗯,东西我上班再予你带过去。” “好。──哎!” 临挂电话,梅子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没有,我很好。” 梅子叹口气,“乔言,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就说一声。” 乔言拿着电话,感动,语言都苍白了,“谢谢梅子。” “跟我就别客气了,回家好好歇歇。”梅子还有很多话要啰嗦,最终化作一句,“行了,保持联络吧!” “嗯,再见。” “再见。” 从繁华旖旎的摩登都市回归了。漫天的白雪纷飞,轻轻在行人头顶铺上一层细碎雪花。冷。 年关已至,异乡游子都在往家赶,该回家了。乔言裹紧外套,拖着行李箱踏进这座城,她熟悉的城。 乔言一反常态与出租车师傅聊了一路。不为别的,只为排解随着家的靠近而不断加剧的焦虑。终于,她到达目的地了。 她看着窗外,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样。 “姑娘,是不是这儿?” 乔言回神,“啊,是。” 司机师傅帮她把行李箱拿下车,还好心送上祝福,“今天你是我最后一个活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师傅。” 热情是会传染的,暖暖的。来自陌生人的热情更是让人心怀感激,不知道这份热和暖带到那个家里还能否存活。她看向那扇窗,窗前摆了一排花盆,看来爸爸把那些花养得很好。 她正举头望,有人叫她的名字。 “乔言?” 乔言当真花了些时间才认出这个男人。 “时简?” “好眼力,是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你一个人第一眼认出我是谁。” “快递上写了。” “嗯?” 时简低头看一眼,空欢喜,还是没人认出他来。 “我变化就那么大?” “简直翻天覆地!” 说着话,时简来到近处,将她行李箱提起。人家手里不少东西,乔言不好意思让人拎,抢了半天也没抢回来。 时简是乔言的老邻居,从小玩儿在一块儿的。数年不见,他已经大变样,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以前是个小胖子,现在又瘦又高,能去当模特。 时简说:“我最近年年回来过年,从来没见过你,应该好几年没回家了吧?” 乔言一边与他讲话,一边发挥职业本能,认真联想起他的轮廓,以及被他减掉的肥油。 “三年。” 时简习惯了被人从头盯到尾,笑了一下,伸开手臂让她看个仔细,“真是我,不用怀疑。”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那说来就话长了。” 两人淡淡聊着,身旁不时有老街坊路过,乔言知道,免不得被人指点谈论。 乔言说:“你最好离我远点。” “为什么?” “免得连累你被人指点。” “我还怕这个。” “看来你都听说了。” 时简一愣,一时没接上话。 乔言一脸无所谓,“街坊邻居无人不知,也没什么奇怪的。” 三年不见,单元门已经换了新的,乔言没有钥匙,幸好遇到时简,否则按门铃,表身份,还得在外面挨一会儿冻。 他们两家都住二楼,对门。时简妈妈早就开门等人了。巧了,乔言妈妈不知为何也开着大门,和时简妈妈一个姿势,倒像是专门在等她。不会,她谁也没告诉。 时简妈妈第一个冲下楼梯,狠狠抱住儿子,“哎呦我的儿子啊,快让我看看,妈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了,我爸呢?” “屋里做菜呢。──怎么你们俩一起回来的?” “楼下碰上的。” 一边喧闹,一边安静。母女俩视线相接的一刻,都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许是这边太安静了,时简回头瞧了一眼,乔言已经进了家门。 室内光线稍暗,乔言还是看见了妈妈眼角的细纹,一笑,更甚。 接过她的行李箱时,母女俩的手短暂地接触。 “手这么凉,冷么?” “还好。” 爸爸从厨房露出脑袋,以为是家里来客人,没想到看见了女儿。又惊又喜,眼睛红了。乔言顿时也红了眼眶,低着脑袋推了一把行李箱,“我予你们带了东西。” “她妈快给孩子倒点热水喝,我得加俩菜。──哎呀,家里没大料了,我去买。还有料酒,陈醋怎么都没了………”好像这些调料都赶上这一天罢工似的,乔言爸爸被年追地很勤快,套上外套,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这一头,母女俩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场面有点尴尬。窗台上那一排花果然开得茂盛,好像从来没有悲伤枯萎的样子。 “来,吃苹果。”妈妈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 乔言一点也不想吃,但还是咬了一大口。 “今年过年不回老家了?”这个消息,乔言早就知道的,但此时无话可说,随便谈谈。 “不了,你二姨他们家人太多了,怕闹着你姥姥姥爷,咱们年后再去。” “也好。” “你和对门那个时简──” “──楼下碰上的。” “哦。” 妈妈搓着手心,想是在小心翼翼酝酿下一个话题。 在乔言的记忆里,那双手总是干燥的,充满了老茧,跟她漂亮的脸蛋很不匹配。三年来,那双手又粗了些。 被她盯着,那双手微微曲起手指。 乔言放下苹果,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把化妆品摆出来。 “这些是予你的,从香港带回来的。” “去香港了?” “嗯,出差。顺便予你带了东西。” 妈妈看着女儿的背影,笑得想哭。 乔言也未敢回头,她怕看见那双含泪的眼睛,她怕气氛不小心就破坏掉了。她收起一切可能不小心伸出去的刺,回避着那个谁也不愿意去触碰的话题。就像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蔓延过,伤害过他们这个曾经圆满的三口之家。 大年三十那天,炮竹声不绝于耳,乔言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拒绝二老的热情帮助。不让帮忙,二老就蹲在门口围观,顺便闲聊。 听说对门的时家今年也是一家三口,老人相继不在了,过年显得冷清多了。乔言爸爸提议,要不两家在一起过,也热闹点。乔言表示同意。人多,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都是好话,就没时间去想那些不高兴的。 过不多久,时简妈妈来了,说儿子做饭呢,还告诉乔言少做几个菜,人少吃不完的。 乔言应了一声,菜单一个也没减。 两位母亲在沙发上坐着闲聊,话题无非围绕两个孩子。 “孩子大了,咱们可以歇歇了。” 乔言妈妈看着厨房,女儿正在掂大勺,“以前在家啥也不会。” “哎,你姑娘有对象没?” “不清楚,也没说。” “那你也不问问。” “我是这么想的。”时简妈妈清清嗓子,低声说:“我们家时简是单身,我问了,要是你姑娘愿意,他们俩………” 时简妈妈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乔言妈妈说:“这得看他们自己了。” 乔言妈妈对时简这个孩子是挺满意的,但儿女婚事大人没法插手,她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何况他们之间,她好像也没这个立场多说太多话。 正说到这,时简围着围裙进来了,“阿姨,跟你家借跟葱。” 乔言妈妈指着厨房,“让乔言予你拿。” 乔言正在忙,没留意有人溜进来。 时简忽然出声,吓她一跳。 “借跟葱。──怎么,吓着你了?”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自己拿。” 时简拿了一根葱,顺便研究了一番她在做什么。她的脸还红着呢,或许真是被他吓坏了。 乔言抽空撵他,“看什么?” “看你好看。” 第3章 乔言继续炒菜,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在香港的那个旖旎夜晚,还有那个漂亮的男人。 时简捏着葱眉眼带笑回家了。 年,是两家人在一起过的。热闹一些,自在一些。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乔言和时简在门外的楼梯上坐着,围裙还没来得及脱。都是第一次张罗年夜饭,累坏了,他们俩相视而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鞭炮,烟花,跳跃,绽放。他们看着彼此,在这喜庆的吉祥的时刻。 时简收不回目光,只觉昔日的玩伴像变了个人,魅惑他,吸引他。不知不觉,他已经慢慢靠过去。 或许机缘不太巧合,楼上邻居家的孩子忽然跑出来,呼呼隆隆从他们中间穿过。单元门一开,一股炮竹味儿很快冲进楼道。 这个吻,不了了之了。 一切都维护得很平静,再需几日,乔言就该回去上班了。然而,就在大年初三这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北方的年初三有个习俗,吃饺子。前几日实在累够呛,乔言这天没能起早,父母心疼女儿,闹钟过了也没叫她。叫醒她的是客厅里的电话铃声。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和平,还是这么轻易地就破了。 妈妈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出已经尽量在简短对话的复杂度以便尽快结束谈话。 乔言实在无法继续装聋作哑。没刷牙没洗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她打开门,静悄悄地看着妈妈。 “你别啰嗦了,我还有活儿干呢,快挂了吧!”妈妈一副随时能挂掉电话的姿势。语气很不耐烦。那是至亲之间才有的放肆,可以不考虑态度,不考虑语气。跟她们之间的客套一点都不一样,她竟像个外人。 乔言踱过去,一把抢过电话。乔妈妈很是吓了一跳,但面对面无表情的乔言,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在这件事上,她永远不占理,永远低姿态。 乔言拿着听筒,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 乔言并无打断,默默听,默默看着墙上的时钟。她的愤恨随着那滴滴哒哒的秒针一同行进,声音越来越响。 “我一年到头也不予你打电话,予你拜个年总可以吧。” “毕竟我和她还是姐妹呢,我也是你女儿,我为什么就要让呢?” “妈,我跟你讲,这件事情你不能一再退让,你越是这样你在那个家就越没有地位。” “这样下去,你会受欺负的。每次我看你忍气吞声的样子我都难受。” “实在不行,你就来找我和我爸。我们养你,我和我爸都说好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家里的大门都是为你敞开的。” “还有,我和阿森今年下半年结婚,这么大事,你总得出面吧?” 两个称呼“妈”“阿森”足够让乔言心如刀绞。她多像个笑话,谈个男朋友被人撬走,贤惠的妈妈忽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女,最可笑的是,撬走她男朋友的就是这位一口一个姐姐叫她的妹妹。 “不出面的确有点说不过去。”乔言忽然发声。 对方静了一会儿,轻轻叫了一声,“姐?──姐,过年好。” “别叫我姐,你姓陈,我姓乔。我们也不是亲戚,别搞错了。” “姐──” 乔言再听不得这个字。电话几乎是摔下去的,纵使她已经尽量克制情绪了。 再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罢。 乔言转过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因为她的母亲,她心如刀绞,因为她的母亲,她怀揣着无法解开的疑惑。到底是什么,让这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背着丈夫给别人生孩子,又到底是什么,让那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绝世好男人一忍再忍。 她不懂,她完全不能懂。她的眼睛里全是怨,全是愤。 母亲的姿态已经不能再低,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她本想再忍忍,忍过去就算了。但她失败了。她被情绪操控起来。 “妈,你觉得这样合适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爸的感受,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的家门随时为你敞开,他们予你养老,你是不是就等着这天呢,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和我爸踹了?” 乔言的声音愈发升高,眼泪不断往下淌。 “乔言,你别说了。”如同以往,关键时刻,父亲一定来当和事佬。 乔言忍无可忍,矛头飙向父亲,“我为什么不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不是我,是她!爸,你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可以养你,我养你!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会要你!” “我说你别说了!”乔爸爸提高音量,脸色很是难看。 满世界的炮竹声裹挟着全中国的幸福,但是偏偏遗漏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三口之家,乔言一句话也不说了,拎了外套就走。 前来找人的时简差点撞了鼻子,只见乔言冲出家门,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乔言一口气跑到公园,时简一直跟着她,等她站下来,时简把她掉在地上的外套捂在她肩上。 “别着凉!” 乔言颤抖着肩膀,眼泪直流。 “乔言。” 劝女人,时简没什么经验,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她抱进怀里。于是,他便这样做了。把她摁在怀里,让她痛快地哭。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在他肩上趴了五秒钟,乔言就起来了。她哭得很克制,只是眼睛鼻子红了,表情还是冷冷的。 “对不起。”她深感抱歉。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等一等,回家就这么几天,好好过个年,别惹一肚子气,犯不上。” “我也不想。”乔言转过身,慢慢朝着河边走去。 小河已经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用来当溜冰场了。 乔言裹着不太厚实的外套,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欢快地在冰面上跑来跑去。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世界是水晶做的,干干净净,棱角分明。可她的幸福堡垒就那么毫无预警地破了。 时简把自己的外套也脱给她穿,“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 时简看着冰面,没回答。 他是知道的。准确地说,他们家的事,这里的老邻居没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努力维护着表面的和平,没人自讨没趣去说这些。 “一个男人不值得,男人多的是。”时简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大冷天的,他好像一点也不冷,一支烟就足够取暖了。 “可妈就一个。──我唯一的妈差点跪下来求我,让我放了那个男人,因为我那个可怜的妹妹要自-杀。没了那个男人,她活不了。我也想给她们跪下,可我知道,我跪下没用。” “听人说,她长得很像我,我们俩简直就像双胞胎。” 眼泪从她脸颊划过,时简没有纸巾,直接用手帮她抹了。 “乔言,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可能我说的不对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折磨自己就不值得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男人的事,听我的,忘掉。实在忘不掉就找个男人谈恋爱,顺便说一句,我现在是空窗期,不介意帮你过渡一下。” 乔言转过头,表情依旧很冷。 如果这是个笑话,时简又失败了。他的笑容僵在半路。 “我意思是………我是说………” “对不起,大过年的扫了你的兴。” 乔言把外套还给他。 “我没事,主要是你。” “我也没事,你说的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样。” 很可惜,这个年过得并不好,努力也没有用。大年初四,乔言恰巧有工作出现场,一个离开家的正当理由。 大年初四,在高速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现场状况惨烈,身为法医,乔言和梅子第一时间赶到。 “什么情况?”乔言只在电话里听个大概。 “俩车撞了,伤亡惨重。不过据说车被人动了手脚。”梅子说。 警戒线已经拉起来,听刑警张大力说还有一具尸体没找到。于是大伙儿一起找起来。 梅子刚从家里饭桌上跑过来,胃里的东西还没消化呢。 “吃的韭菜?”乔言在枯草丛里穿行,手里拿着手电筒。 梅子闻闻自己,“这么大味儿?” “没关系,比福尔马林好闻多了。” “那是,我今天这一出来,晚上又不能回家了,太臭。” “没事,有我陪你,臭味相投。” 乔言忽然停下脚步,梅子也停下来。她们一齐看着眼前沾着血迹的大石头,找到了。尸体就在旁边,只是面目全非,已无从辨认。 警方在这具尸体的衣服里找到一张身份证,一部手机,第一时间联系了家属。 听说家属一开始有些推脱,以为死者又犯了什么事,得了真相才一口答应要来。想是两人关系不太好。 张大力挂断电话回来的时候,乔言无意瞥见刚刚结束通话的名字──余修。 第4章 2017年冬。 天空飘下细碎雪花,夹着冰,一粒一粒铺了满地。 三月初的北方还很冷,距离光腿穿裙子的季节还有三四个月。今日又逢雨夹雪,气温骤降,穿得多点总是没错的。 这天周末,步行街的客流高峰期来得早一些,卖糖葫芦的,烤肉串的,生意大火,食客排起了长龙。 香味四溢的美食小巷有一女子排众而出,吸走所有人的注意,糖葫芦,烤肉串都来不及拿了。 女子身着白色浴袍,脚上一双白拖鞋,像是刚从某个酒店里出来的。 她好像一点也不冷似的,驻足在巷口,像个孩子一样伸手接着雪花,不时还往天上看,一副没见过雪的模样。 不需多久,她的长发染了白,眉毛,睫毛也都坠上了白色的小珍珠。好似这件事情有些趣味,她兴致颇好,在雪地里转圈。 都说这是个看脸的世界,或许真是有些道理的。因为长得美,做出此等不合常理的事情也没人笑话她,看热闹的还以为是哪个剧组在拍影视剧。机会难得,不少人拿出手机,记录这个稀罕片段,估计能拿不少个赞。 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破坏了整个场面。 “我的儿子,有人抢我儿子!来人啊!快来人帮帮我啊!求求你们啊!我的儿子………” 巷口饺子馆冲出来一个妇女,跑得太快,干脆从楼梯台阶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追出去。 行人纷纷注目,没分辩仔细反倒给那抱孩子狂跑的恶人让出条路。孩子哇哇大哭,只见那人将要跑远。 孩子妈一路狂奔,发疯了一般。 好心人纷纷苏醒,逐渐成群,扔下糖葫芦、烤肉串追了出去。 巷口接雪花的女子也不见了。 此刻她冲在追凶前线,速度奇快,不需多时就将那抢孩子的恶人逼进一个死胡同,三两下将人拿住,狠狠踩在脚底下。 人,贩,子摔了个狗吃屎,门牙磕掉了一颗。要命,他居然被一个弱女子踩住,一动不能动,只能乌龟状费劲地扭头,争取拿出最吓人的表情恐吓那个不知死活的女雷锋。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多管闲──” 话都没能说完,女雷锋一脚踢了他下巴,另一颗门牙也俏皮地跳了出来。 他仍旧扭着脑袋,说话漏风,威风丝毫不在,“有毛病吧,怎么能随便打人啊?你谁啊你?” 生怕再挨上一脚,他的五官都拧在一起了,好像这样能有效保护他的眼睛,鼻子和牙齿。 吓了好半天,没动静,后背上的力量反而松动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人,贩,子趁机爬起来,还没等站直溜,又被一群人给摁倒了。 正义的大军及时赶来,孩子妈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扑向儿子,死死抱住。孩子吓坏了,只知道哭。 事态终于得到了控制,热心群众把目光转向那位奇女子。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有人靠近与她讲话她才像受惊了一样退到墙角。 被一群好心人围住,她却好像怕了,一直往后退。 孩子妈噗通跪倒开始磕头,又吓了她一跳,“谢谢妹妹,谢谢你救了我儿子,要是没有你,我这一辈子就完了,谢谢妹妹,谢谢!” 群众默默看着那位躲在墙角的女子,逐渐发现了不对劲。孩子妈也忘了站起来,只跪着瞧。 “是个傻子?” “不像啊!” “正常人谁大冬天穿这么少?” “怎么回事到底?” “不是吓傻的吧?” “有人报警了,等警察来了就知道了。” “那她也不能就这么冻着呀!穿这么少,鞋都没了,多凉啊!” 又一好心女孩站出来,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帽子,围巾都给她捂好。她还是怕,总是往后躲。女孩一再对她微笑,“你别怕,我们都是好人。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吗,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女子茫然地看着她,摇头。 这是什么情况? “你别怕,你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还是不知道家住哪里?” 女子还是摇头。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真是傻子啊?” “白瞎了这么好的姑娘。” “多漂亮个人啊!” “陈老师!” 听见这个声音,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一个穿黑棉袄的大叔赶过来,自行车都没来得及停好,他一松手就倒了。 “陈老师,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怎么了?”大叔微微张着双臂,震惊又无措。 “你认识她?”好心女孩挡在前面。 “认识啊,我们学校老师。” 女子并未应答,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女子身上。 她从墙角蹭出来,往前走。街对面有一栋大厦,墙体像镜子似的把每个人都装了进去。女子慢慢走过去,围巾,外套全都掉了。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抬起手,摸自己的脸。世界如同静止了一般,她缓缓转身,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 话没说完,她就软绵绵地倒进了雪地里。 才下了雪,莲花乡的路更不好走了。村干部费了些力气才都聚到了莲花小学校长办公室。 学校和村里的领导能来的都来了,一群人端着茶水犯难。 有人说:“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这个陈老师是留不住了,一个睡一觉就没了记忆的人还怎么用啊?” “是啊,咱们这本来就困难,总不能再弄一个更困难的回来照顾。她应该去医院,留在这不合适。” “那她走了,谁来教?” “她就是不走,她也教不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教什么?这不开玩笑么?” 校长沉着脸,始终没什么话。 要说失忆这种事,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没见过。谁晓得这么离奇。 气氛愈发沉重。 静了好一会儿,有人来敲门,“校长,陈香陈老师家属来了。” 终于来人了。 校长盖上茶杯,起身迎接。 陈老师的家属没人见过,电话里声音很年轻,本人也的确很年轻。 他一个人来的,身上什么也没带,想来是一时着急什么也没准备。 校长与他深沉握手,“你就是陈老师家属?” 家属点头,“陈锐柯,电话里我们聊过。她在哪里?” 校长叹口气,“在宿舍,我带你过去。” 校长和村干部陪同,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家属陈锐柯什么也不讲,好像也不太意外。 一行人来到一排砖房前头,有间房门开着。陈锐柯冲在最前头。陈香刚好出门,兄妹俩就这样见面了。 陈香可能被这阵仗吓着了,退回屋里,露出茫然惊慌的表情。 校长站出来,“陈老师别怕,我是李校长,把你带回来的那个,你还问我几点了。” 陈香看着他,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要干什么?” 校长才想说话,被家属陈锐柯阻拦,他走上前,“阿香。” 陈香看着他,退了一步。陈锐柯停下脚步,两手张开,表示自己没乱动。 “我们都在这儿,陈老师你别怕,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校长试着引导她的记忆,希望出现奇迹,但并没有。 校长继续努力:“你再看看,这人你一定认识啊!” 陈香还是盯着他看,没什么反应。 兄妹俩互相看了一会儿,哥哥说:“阿香,是我!我是哥哥。” “………哥哥?”她的眼神变了,戒备少了几分。 “阿香,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 陈香还是看着他,眼眶红了。 “别哭,我来接你回家了。”陈锐柯抱住她。 陈香的眼泪埋进他的上衣口袋。 她哭得发抖,“………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什么都忘了。我这是怎么了?我害怕!” 陈锐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别怕,什么也不用怕。我们回家。” 陈香再也支撑不住脆弱的自己,趴在陈锐柯怀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莲花小学住宿条件差,房门都是漏风的木头勉强遮盖的。之前知道条件差,但没想到能差成这样。陈锐柯靠着矮矮的门框,只能斜靠,站直了顶脑袋。 陈香送来一杯热水,用九十年代常见的茶缸装的,陈锐柯双手接过,“谢谢。” 陈香没回答。 陈锐柯仔细看了看茶缸图案,梅花,是过去常见的款式。 余光里,陈香又在看他。他一看过去,她就转向一边。 炉子上重新烧了一壶水。看来她的潜意识还能帮她完成一些日常工作。 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双手靠近火炉取暖,眼睛不时往这里看上几眼。陈锐柯也搬了个小凳子坐过去。 确定他没把凳子坐坏,陈香肩膀松下来,继续烤火。 陈锐柯已经把这房子能堵的窟窿都堵了。他把外套脱下来给陈香披上。 “你不冷吗?”陈香问。 “我不怕冷。” 他看着她,也学她张开双手烤火,“怎么总看我?” 她答得有些迟疑,“………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第5章 陈香抬起眼睛,又看过去。眼睛,鼻子,嘴,实在找不出哪里相似。 “都这么说,一个像爸,一个像妈。”陈锐柯一边与她讲话,一边帮她把头发顺在耳后,“我帮你扎起来吧。” 他站到她前面,把她头发拢起,固定好,朝她伸出掌心。 陈香的视线在他敞开的领口驻留,他戴着一条项链,项链上挂着一个圆圈。她觉得那应该是结婚戒指。她视线上移,同时把手腕上的橡皮筋交给他。他们搭配得默契,就像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你是左撇子。” 陈锐柯停下动作,忽然认真起来,认真得有些严肃。 “我的头发总是往左边拉,还有,你刚才推门也是用左手,抱我的时候,也是左手。拜托轻一点,你的左手正在扯我的头发。” “对不起。” 陈锐柯收起目光。 “你结婚了?” 他扎好头发,看看自己的项链,“结过婚。” 陈香抬起头,陈锐柯正望着她。 “结过?离了?” “嗯。” “为什么离婚?” 这一定不是个愉快的话题,陈锐柯没有立刻作答。 “对不起,你可以不回答。” 她眼神纯洁清透,像这山里质朴可爱的孩子。 陈锐柯坐到她身旁,看着门外斜进来的夕阳,若有所思。 “我也问过为什么。” “………是她提的?” “嗯。” “你还爱她。” 他转眼看过来,“你要一天之内问完么?” 陈香忽然沮丧,“是因为我么?──因为我得了这样的病,拖累你。” 静默了一会儿,他搂过她的肩膀,“傻瓜,当然不是。别胡思乱想,嗯?” “我这样有多久了?我感觉你好像不太意外。” 他的手自她肩头滑落,“你应该休息,尽量不要用脑。” “为什么?” “听话。” “不,我要听实话。你告诉我!” 太阳正在下沉,比刚才步伐急了些,想是不多久就能落山了。 “五年。你这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五年?你是说………我这个样子,已经五年了?” 陈香指着自己,不可置信。 “是。” “可是………可是我昨天还在这里支教………这………” 陈锐柯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慰,“别紧张,你已经在好转了。你的病很特殊。你有失忆症,间歇性发作。五年来,你的记忆有时候倒退,有时候全都抹掉。这次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恢复得好。相信过不多久你就会痊──” 陈香霍然站起。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短暂失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她什么也不想说了,走出那扇破败的门。满眼雪融未尽的黄土,不爽利,不干净。她抱着自己的肩膀,无助极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实在盛不住,像珠子一样一串串下落。 陈锐柯陪在她身后,“阿香──” “──不用说了。”陈香以背相对,不让他看,说话的时候有些鼻音,“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哥?暂时还不习惯。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适应的。” 她自己裹紧毛毯,走下小山坡,那里是莲花小学的小操场,一群孩子在那里玩老鹰捉小鸡。她很快被孩子们包围,红着眼睛微笑。 陈锐柯站在山坡上,久久不能将视线转移 ,哪怕一分一毫。 他们明天启程回家,今天就在学校宿舍里凑合一晚。陈香没什么挑拣,陈锐柯总是忙来忙去,把她的床垫得很厚。 “不用垫了,明天就走了。”陈香说。 “太硬你会失眠。”他仔细帮她铺好床,试过一遍,“来,你试试。” 陈香象征性地坐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行么?” “行。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没关系,怎么都能睡。” 村里条件有限,他用屋里闲置的草垫凑合当床,随便铺了块布,刚想躺下,陈香从自己床下抻出来一个毯子,坚持给他铺上。 夜晚很快来临,陈香躺进软绵绵的被窝,很快入了梦。 月亮高悬,冷风刺骨。陈锐柯把毯子轻轻盖回陈香身上,压紧被角。 她没有惊醒,睡得很安稳。 静悄悄的小山村,偶尔有几声狗叫。陈锐柯坐在门外,与月为伴,直到太阳升起。 陈香忘了一切,包括自己是哪里人这种最基本的自我认识,看机票目的地的时候才清楚。 “我是北方人?” “嗯,听自己口音还听不出来么?”陈锐柯一路办好大大小小所有事项,什么也不用她操心,她就像个没用的傻瓜。陈锐柯总是把她护在身前,扶着她的胳膊,仿若她是个易碎品,碰不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表现机会,飞机起飞时,陈香把自己的外套盖在陈锐柯腿上。 “你休息一下吧,条件不好,昨晚你也没怎么睡。” 陈锐柯一副受宠若惊状,像是她做了什么天大的事。 “怎么了?” 他摇摇头,微笑,将她的外套往腿上拉几下,“谢谢。” “我都没说谢谢,你怎么一直说?──我是不是以前对你很差?” “不是。”他摸摸嘴角,往一边看。 陈香追着他说:“你没说实话,我看出来了。” 他忽然转过来,“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在他的注视下,陈香低下头,“不记得,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陈锐柯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 直到飞机平缓行驶,他们才开始继续谈话。 “这次你要来支教,我一开始是反对的。但你的记忆逐渐恢复,一年来的病情都很稳定,我一心软就答应了,没想到。” “你记不记得失忆之前做过什么,或者什么人刺激了你的情绪?” 陈香努力回忆,实在不想让他再次失望,可是……… “不记得,我只记得在酒店醒过来。” “一个人?” “一个人。” 陈锐柯若有所思,但未逼问,只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不想了。” 空姐送来两杯果汁。 他好像很渴,颇有喝酒的气魄,杯子也被他捏扁了。 “经常什么都想不起来,你一定很心烦。” 被他捏扁的杯子,又被他捏回原型。 “不是心烦,是心疼。阿香,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如果我一直好不了呢?怎么办?我就成你最重的累赘了。” 他握起她的手,“别说丧气话。──就算你好不了,不管你几岁,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人。” 窗外云海绵绵,陈香却感觉到两脚落了地,很踏实。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谢谢,哥。” 陈锐柯一定是累了,不然他的身体为何这么僵硬。 “我不拉着你说话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好,听你的。”他沉声说。 陈香靠着他,渐渐困倦,睡了。 四个小时后,飞机落地,陈香猛然惊醒。 “你怎么了?”陈锐柯正在帮她解安全带,过道里站了一溜的乘客,都在等着下机。 她深呼一口气,“没事,做了个梦。” “噩梦?” “记不清楚,应该是吧。” “放轻松,我们回家了。你看。”他指着窗外。 她往外看,她被一切陌生的事物环抱,或许,家也是个陌生的处所。她的内心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有陈锐柯是她的所有方向。 陈锐柯去取行李了,她一个人闷得慌就先到门外等着。她看着这座城,试图寻找一些回忆,但什么也记不起来。 “老师?” 有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近。陈香一回头,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背包客。他好像认识她,表情有些激动。 “你………在叫我?”陈香指着自己。 背包客抬起帽檐,“乔老师您不记得我啦?也对,您不可能记住那么多人的。” “乔老师?” “啊,我差点忘了,你最讨厌人家叫你老师。乔姐,你这是………出差么?” 陈香被他的热情轰得头痛,“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乔老师,我姓陈。” 背包男愣了,吃不准这是不是个笑话,“乔姐,这是个玩笑么?我是不是该配合你笑一笑?” 背包男被她盯得一下也笑不出来。 “你认错人了。” 陈香慌忙回头。 陈锐柯恰好推着行李出来找她。 “我在这里。”陈香忙跑过去。 “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问路的。” “问路?” “对啊,就说他问错人了。”陈香不明自己为何不说实话,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背包男很快与伙伴汇合,回头的时候恰好与陈锐柯视线相接。背包男忘不了那个眼神,只觉浑身冒冷汗。 人头攒动,等他壮胆再次回头的时候,他的乔老师已经不在了。 他分明清楚地记得,那个给了他人生指引的重要导师名叫乔言。真是他认错人了吗? 第6章 陈香回家了。 她站在门口,像个客人。 陈锐柯帮她摆好拖鞋,“进来啊!” “这是我们家?” “是有点小,有点乱,我一接到电话就去找你了,走得急没收拾。” “这真是我们家?” “说吧,哪里不满意?” “我没想到我们家住别墅。” “嫌大还是嫌小?” “当然大啊!” 陈锐柯放心了,“上次你嫌小。” “上次?” “这次失忆前。” “我每次失忆都不一样吗?” “很不一样,性格习惯都会变,至于变成什么样,我也没把握。有时候你只喝热水,有时候又只喝冰水,有时候不吃肉,有时候又偏偏找肉吃………” 说来话长,不便细谈,陈锐柯及时打住。 “对不起啊!一定予你添了很多麻烦。” “不碍事,这次总算正常一点,也算老天可怜我。” 听陈锐柯说,他们的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陈锐柯又当爹又当妈,明明没多大年纪却把什么都学会了。 “不会在等我予你穿鞋吧?进来啊!” “哦。” 终于回家了。那扇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陈香下意识回头,窗外的太阳被乌云遮了一小块,阴影投在她脸上。 “有印象吗?”陈锐柯站在楼梯旁,暗处。左手一支烟,右手扶着楼梯扶手。 “没有。” “一点都没有?” 陈香摇头。 “没关系,慢慢来。”他从暗处走出来,走进太阳下,与她站在一处。他微笑着,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 陈锐柯带她认识了一遍自己的家。 她的房间是冷色调的,女性特征的东西较少。看上去是一直有人打理,很整洁。陈锐柯证实了这一点,“你离开以后,每天都有阿姨来打扫。你很爱干净,有点洁癖。不过这几天阿姨家里有事没来。”他往桌子上抹了一下,一层灰。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擦。” “难得勤快。” 这回的变化多少还是有点喜人的。他应该开心才对。 陈香看着自己的书架,没找到一点点记忆线索。这么多书,难道她都看完了? 她随便拣了一本全球通史,书不太新了,很多折页,还用不一样颜色的笔做了记录。 陈锐柯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声音很近,“这都是你以前看过的书。” 陈香莫名拘谨,把书塞回书架,擦着他的肩膀走过。 陈锐柯是个好哥哥,对她体贴耐心,只是长得有点冷,但给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和善温柔的。这一定是血缘的力量,毕竟她这个拖油瓶很难令人高兴。 窗台旁边是一张小书桌,摆着手工书架,笔记本电脑,一个小仙人球,一个相框,里面是她的单人照。看着自己的脸,竟然也有些陌生。 “这是你上大一的时候拍的。”陈锐柯说。 “我读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和英语。” “双学位?” “嗯。你是学霸。” “学霸有什么用,得了这种怪病?” 天气晴好,可她并没有丝毫好心情。 “阿香,你才刚回家,我们不想这些不愉快的好么?”陈锐柯抚着她的肩膀,声音温柔。 即使这样,低落的情绪还是缠着她不肯轻易放手,“同样的话我一定说了很多遍。” 陈锐柯没回答,但目光已经说明一切。 “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陈锐柯叹了一声,站到窗前,接下来的话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讲了。 “五年前,你伤了头,之后就得了这个病。” “怎么伤的?” “原来院子里有一个秋千,你不小心摔了一下。” 楼下院子的小草坪的确有一处空闲,陈锐柯的目光就落在那里。 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看着同一处。一个什么也想不起来,一个陷入回忆。 “有父母照片吗?我想看看。” “等一下。” 陈锐柯时有沉默思索,但都没让她看见。他很快从别的房间取来一个相框。 以为见到父母会有点感觉,但实际情况又令她恼上加恼。她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也没有任何感觉。不悲伤,不想念,只对自己憎恨起来。 她差点摔了相框,“怎么办?我无可救药了,看见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感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阿香,别着急。” “我想不起来………还有别的照片么?” “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不可能没有的。” “你出事之后,情绪有时候不太好,有的东西就处理掉了。” “谁处理掉的?” 陈锐柯无言。 “谁?──我?” “阿香………” “果然是我。我怎么会是这种人?” “阿香,别这么说。你的变化有时候是很没规律,你自己也控制不了。不用灰心,你这次就恢复得很好。” 陈香陷入自我否定,听不见其他,“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你何苦去找我,让我自生自灭算了。” “阿香,相信我,都会过去的,相信我。” “过不去怎么办,过不去怎么办?我是个废人,我没用!我完全没有用!” “阿香!” 陈锐柯将她拥进怀里,轻声安慰,“会过去的,相信我,会过去的。” 陈香哭了好一阵,直到哭累了睡着。 陈锐柯给她一部苹果手机,她不会用。不是说智能手机么,怎么用起来这么难?智能手机,智能电视,智能电饭煲,什么都是智能的,可她就是不会用。陈锐柯说不用着急,每一次她都能很快适应并且学会,这次也一样。因为有他的信任,她才没有一气之下把那些东西砸烂。 回来三天,饭是陈锐柯做的,衣服是他丢进洗衣机的,她像个笨蛋,只会给人添麻烦。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陈锐柯在书房工作的时候,陈香满怀歉疚前来道歉。 “我什么都不会,笨死了。” “你要是笨,就没有聪明的了。三天了,再有一个礼拜,你就什么都会了。”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还能笑得出来。 “每次都是么?” “嗯。” “你前妻也在这个城市么?”陈香话锋忽转,成功把他的笑容赶走。 “嗯。”他答得含糊,应该是不想提及。 “等我好了,你就去找她,我保证再也不予你添麻烦。既然你还爱她,不要因为我──” “──因为你什么?”他抬起眼睛,莫名令人生惧。 “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人生大事。” “我的事,你不用管。”他翻了一页文件。 “要不,我帮你去说说,说不定你们──” “──阿香,这件事我们不提了。” 文件又翻了一页,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不高兴。但陈香知道,这个话题必须就此终结。 “对不起。” 她轻声退出去。 文件又翻了几页,该签的都签了。陈锐柯捏着鼻梁,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小草坪修整得很利落,绿莹莹的一片中间,陈香一袭白裙,单薄得好似随时都能随风飘走。 家里熟悉了三天,她的焦虑减少了一部分。陈锐柯打算带她出去转转,但她还是有些怕,人多的时候总是拽着他的袖子,像个小孩儿,一步也不肯离开他。 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陈锐柯只是去拿一盒牛奶,陈香转身找不到人,急得泪眼汪汪,脸都白了。 陈锐柯才露个脸,陈香就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你去哪里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就在你身后,买牛奶。” “不在,我刚才根本没看见你。不逛了,我们回家吧。” “好,听你的。” 陈锐柯牵起她的手,摸到一手汗,“阿香,我不会离开你的,不用担心,不用害怕。放轻松。” “我知道,我会努力适应。” “阿香,你看着我。──我跟你保证,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用有这样的担心,好吗?” “好吧。”她似乎仍有余悸,手心不断出汗。 “我会努力适应。”还是那句话。 即将离开父母的孩子会在父母跟前拍胸脯保证不哭,一转脸他们就哭了。现在的陈香,就像个孩子。 回家路上,陈香终于放松心情,能在他三米远的地方自由活动了。 街心公园有个卖烤地瓜的小摊,陈香拿钱去买。老板人很好,给她挑了两个大的,一个稍微硬一些,一个稍微软一些。正和她的心意。 找完零钱,陈香忽然怔住了。 正和她的心意? “怎么了?嫌小了?这是刚烤出来的最好的了。每回都没这俩好。”老板解释道。 “每回?你见过我?” “啊。你不住前面那个别墅区么?以前你们好几个人来,也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挺忙啊?” 陈香茫然点头,“啊,挺忙。” “买完了吗?”陈锐柯忽然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买完了。” “该回家了。” “哦。” 这日以后,陈香再也没吃过街心公园的烤地瓜,因为老板再也不来了。 第7章 陈香回家有些日子了,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养胖了许多。她还是会做梦,总是梦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场景在手术室,应该是个医生。她对面还有一个人,男人。 陈香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只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男人说:“不是说休息吗?” 女人说:“我没关系。” 然后,他们俩都不说话了,一齐看着病床。陈香这才留意到,病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她浑身青紫,流黑血,看不清面目,待她努力去看时,梦醒了。 睁开眼睛,陈香看见一个黑影,差点以为仍被梦魇,大叫道:“陈锐柯!陈锐柯!哥!哥!” “是我,阿香。” 黑影点亮床头灯,原来是陈锐柯。 梦一场,一头汗。 “刚才就听你迷迷糊糊叫我。──梦见什么了?” 陈锐柯坐下来,面目柔和。陈香想起梦中那个看不清楚的男人。 “我好像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 陈香扶着脑袋,“不记得了。” “怎么像个噩梦,看你这一头汗。” 陈锐柯帮她擦汗,陈香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好像是你,又好像不是。” “我饿了。” “困得晚饭都没吃,也该饿了。想吃什么我予你做?” 陈香还在噩梦的阴影里,总觉得这个陈锐柯不太真实。她拿过遥控器,把屋里所有的灯都开了。 “还在害怕吗?”陈锐柯摸摸她的头发,“没事,是做梦而已,别怕。” “我想吃鸡蛋,可以吗?” “可以,我下楼去做,好了叫你。” 陈锐柯明明是个儒雅君子,只是面冷罢了,怎会在她的噩梦里承担恐吓的角色。是她自己太紧张了。 陈香忽然想起个人,“哥。” 陈锐柯站下来,“还想吃什么?” “街心公园那个烤地瓜的大叔怎么不来了?” “你想吃?”他看看手表,“明天予你买,这都半夜了,没有卖的了。” “那个大叔怎么不来了?” 她忽然较起真来。 “我怎么会知道,你想找他?──傻看着我干吗?我在问你话。” 陈香摇头,“我只是想吃他的烤地瓜。” “那明天予你买。你先起来洗漱,一会儿就好了。” “好。” 冰箱里有新买的鸡蛋,陈锐柯拿了四个出来,在白色瓷碗里搅匀,锅里倒油,下鸡蛋。 香味儿瞬间就出来了,他撸起白衬衫的袖子,拎起炒勺掂了几下,黄色的鸡蛋饼俏皮地翻了几个身,熟了。 鸡蛋盛好,米饭热好,还有中午外卖剩的排骨,红烧干豆角,够了。 才想叫人下楼吃饭,一抬头,陈香正在楼梯上站着,许是看了他一会儿。 “刚想叫你,过来吃吧。” 陈锐柯把饭菜挨个摆上饭桌。 夜半时分,兄妹俩在这空旷的大房子里吃夜宵。许是大家都累了,乏了,没什么话讲。 吃到一半,陈香问:“除了你,我在这里有朋友吗?” 陈锐柯头也没抬,“因为你的病,我们搬过几次家,你的朋友渐渐就少了,近一年来,你几乎没朋友。” “只有你?” “嗯。” “男朋友呢?” 筷子还挑着面条,陈锐柯望过来,“怎么今天这么多问题?” “也对啊,我这个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男朋友,也不会有人要我了。” 陈香低头吃饭,没什么问题了。 回家以后,没有任何人找过她,甚至没有一通电话。她感觉身在牢笼,全世界都把她遗忘了。 “有很多人喜欢你,但他们不是你的男朋友,你一直单身。” “那我的最后一个男朋友是谁?” 这个话题的答案来得总是不太容易,陈香抬起头,陈锐柯正在瞧着她。 “哦,我有五年没做正常人了,应该在五年前吧,你可能也忘了。忘了就忘了吧。” 最后一句话,她是已经放弃了任何希望的,低低的,沉沉的,风一吹就散了的,像她此刻明灭不定的信念。她好像丢了一切,却又好像莫名地坚持着什么,她搞不清楚。 于是她懊恼,她想发脾气。 “我吃好了。” 饭还剩大半碗,她扔下筷子就走了。 “阿香。” 陈香站在楼梯上,并未回头。她不想用坏脾气对待陈锐柯,可她又没有别人可以发泄。她胆小,她懦弱,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没朋友,没社交,她只有一个陈锐柯。虽然,他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答应了你要努力适应,对不起。” “阿香!” 她回房去了。 陈锐柯把碗碟放进水槽,没心思洗。 凌晨三点钟,陈锐柯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发送了一封极简短的邮件。不出五分钟,电话就追过来了。 “她在哪儿?” 美国不太容易看见国内地方台,即时新闻还是上网看比较方便。 这是个不太早的时间,吃的不知道该算早饭还是午饭,那就算早午饭好了。Jason提着筷子正在吃水饺。唐人街送来的水饺也就这个味道,与国内比不了,吃个差不多就得了,认真不得。 笔记本电脑正在播放家乡当地新闻,Jason才吃了一个水饺,筷子就再也下不去了。他拽过鼠标,把视频铺满屏幕。新闻讲一个女孩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一个男孩的事。 白衣女子看着镜头,茫然恐慌。 当天Jason就买了回国的机票,房东大婶安妮是个热情似火的女人,她待Jason亲切热情,最重要的是想把邻居家的外甥女介绍给她,那是个漂亮的,安静的华裔女青年。 安妮不舍相送,“一定要走么,Jason?” “是的,一定。” “是因为那个女人?──哦,抱歉,我看见了你的电脑。” “没关系,我会带她一起回来。” “哦,真的吗?” “真的。” “那我祝你好运,Jason。” “谢谢。” 林肯大叔正在打理别墅外的草坪,Jason与他简短告别。 恰逢孩子们放学了,校车里冲出来一群活泼可爱的洋娃娃,他们都很喜欢Jason,因为他经常与他们一起做游戏。临时决定要走,但一路碰到许多熟人,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Jason与大家匆匆告别,告诉孩子们,他一定会回来与他们做游戏。 这是一趟什么样的旅程,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他必须回去,这个机会,他等了五年。 星期一,阳光明媚,空气能见度很高。 陈香会用苹果手机了,陈锐柯没有骗她,她学会了很多东西。 比如现在,她已经在沙发上刷了一个小时的微博,把过去那五年的重大事件看了个大概。 “还在上网?”陈锐柯从楼上走下来,穿戴整齐,看样子是要出去办事,并且没打算带她。 陈香放下手机,“你去哪儿?” 陈锐柯走到近前,带来一股淡淡香味儿,“你不能用眼过度,玩一会儿就歇一歇。” 在他没回答问题之前,她是不会让他摸脑袋的,“你去哪儿?” “公司有事,我得去一趟。” “公司?你要去工作?” “是啊。” 他一手支在沙发靠背上,温柔地望着她。 陈香眼神下落,看着他的皮鞋,“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五点半下班,我会予你打电话的。” “五点半………”陈香看看时钟,“现在是八点。” 开什么玩笑? “嗯。” “还有那么长时间。” 他笑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我保证会一直予你打电话,饭菜找人准时送过来。” 看来真是没打算带她的,陈香扭正身体,又拿起电话,“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料到她会不高兴,所以这件事他昨天一个字也没提,怕她睡不着觉。 “一下班我就回来。” “嗯。” “生气了?” “没有,你去吧。” 她盯着电话,一眼也不理他了。 陈锐柯蹲下来,像在跟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讲事实摆道理。 “阿香,我答应你,尽量把工作时间缩短,早点回来陪你。” 陈香毕竟还是个大人,道理她都懂,只是孤单寂寞得要飞起来了。 “我知道,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这是她最大限度的懂事了。她的眼珠子恨不能粘在陈锐柯身上,送他出门,听他一一嘱咐。 “你要是出去的话,钥匙在鞋柜上,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我走了。” “嗯。” 目送陈锐柯离去,需要极大的勇气。但她成功了,她没有求他留下来陪她,没有惨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没有掉一滴眼泪。 在陈锐柯对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她已经关了房门,端起手机。 她是个聪明人,游戏玩得很溜,分数一直在上升。待陈锐柯那辆车的声音远得听不见时,她才奔到窗边,看着空空的街道,吸了吸鼻子。 这么大房子,就她一个人,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趿拉着拖鞋走上楼梯,倒退着来到陈锐柯房间,轻轻推开房门。 第8章 灰色床单,灰色窗帘,地板上铺了一块毛茸茸的小垫子。床头柜摆着一个烟灰缸,里面一堆烟头。有什么愁事抽这么多,是因为她吗?是不是她的病情比她想象得要严重,是陈锐柯一直在安慰她的情绪罢了。 烟灰缸后头摆了一个相框,是他们兄妹俩的照片。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去过这个地方,像是哪里的古城,他们俩坐在一个小桥上,标准的游客照。 她笑得很开心,陈锐柯也一样。 兜里电话忽然响了,是陈锐柯。 “喂?” “在干吗?” 听筒里好静啊,陈香被他的声音搞得耳朵发痒,声音也低了。 “没干吗?” “没干吗是在干吗?” “都说了没干吗。” 他好像笑了,“午饭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中午十二点半送到。──喂,阿香?” “哦,知道了。”陈香一直盯着照片,但是找不到丝毫回忆,“你答应我一下班就回来,你要说话算话。”她忽然想起这件严肃的事。 陈锐柯又笑了,“你怎么这么粘人?” “需要你呗,我现在也只有你了。” 听筒里没动静了,陈香看看手机屏幕,没断,“你在忙吗,那就挂了吧,早点把工作做完,快点回来,拜拜。” 依赖和思念莫名令人踏实和满足,陈锐柯难得跑一回神,这一跑就拉不回来了,助手进来他都不知道。 “师傅,师傅!”助手大叫。 “喊什么?” “师傅你该不会是睁着眼睛睡着了吧,还是笑着睡的?” “有事?” “师傅,您不会是忘了吧,下一个什么时候能进来?” 陈锐柯的确是忘了个干净,他拿出原子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搞了半天,“让他进来吧。” “您没事吧?” 陈锐柯没回答,助手琢磨着要不要继续问,但看他柔和的目光忽然严肃起来,想是不需要废话了。助手领命而去。 外卖准时送到,陈香开门之前还是有些挣扎的,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需要勇气。于是,为了减轻陈锐柯的负担,她鼓起勇气打开门。 外面有阳光的味道,有汗水的味道。 外卖小哥一身红,戴个帽子,旁边停了一辆摩托车,后座有个大箱子,里头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客人的午餐。 取个外卖,害她紧张了半天。也不过如此,做了就做了,没那么恐怖。 “记得给我好评啊。” “好的。” 陈香表情冷淡,不像是满意的样子,小哥心里没底。 “有什么不满意一定告诉我,我一定第一时间帮您解决,能不能请您别投诉我。” 小哥努力地低声下气。 “不会的。”陈香请他放心。 小哥点点头。 陈香忽然想起什么,趁他还没走,“喂!” 小哥回头,“还有什么能帮您?” “我………投诉过你么?” 小哥坐在摩托车上,车子轰轰响,“您可能是忘了?祝您用餐愉快!” 摩托车很快消失在街角。陈香望着他的背影,思绪随着他轰隆隆的车轮声聚拢,飘散,再聚拢,再飘散。仍旧什么也没想起。 午饭有红烧肉,油麦菜,油焖大虾,配了一碗米饭。 陈香边吃边看电视,吃饱了没事做就把屋里垃圾给收拾起来。垃圾放在门口总是不太好看的。想了半天,陈香决定把它们扔出去。垃圾桶就在门口不远的地方,外面也没什么人,她在窗户那儿反复确认过了。 今天天气不错,暖融融的,天也很蓝。扔完垃圾后,陈香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后来有人出来遛弯儿她就关门了。 电视机还在演偶像剧,穿白大褂的帅气大夫正在对病患家属交代病情。台词和表情都很让人出戏,陈香摇摇头,深深感到悲哀,行业剧拍成这个样子,也太离谱了。 频道那么多,没一个好看的,调了半天也没调出个能看的节目。她想睡一会儿,就在沙发上躺下来。才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在步行街与人贩子搏斗的场景。之前一直没有回忆过,也没琢磨过,现在想来,她很是错愕。 她的这双手,这个身体,哪里来的力气,能把那么大个儿的男人掀翻在地。她记不起自己用了什么招式。她记忆不好,她有病,可她明明记得刚刚那对遛弯儿的夫妻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鞋子,甚至她的宠物狗名牌上的名字。 站在镜子前面,她对自己充满了疑问。这个人是谁,有什么样的未来,又有什么样的过去? 许是她的本能正在一寸一寸苏醒,恐惧感有所减弱。她想出去转转,看看世界,也重新认识一遍自己。 下午三点多,陈香决定出去买菜。 换好衣服,拿起鞋柜上的钥匙,她终于跨出家门。 小区门口有辆黄色校车停在那儿,家长扎堆接站,背着书包的男孩女孩从她身边跑过。 “小心点,别撞着人!” 一个孩子家长对陈香笑,陈香也笑了一下,一定很僵硬,毕竟她还没有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与陌生人交流。 她没料到这个时间出门会遇见这么多人,她裹紧外套,在人群中穿行。从不敢抬头到慢慢抬头,慢慢观察,慢慢感受。 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家乐福,陈香和陈锐柯一起去过好几次,东西在哪儿她都记得,熟门熟路找到了蔬菜,肉,调料……… 不需多时,购物车满了。结账前,她想起陈锐柯的拖鞋,太小了。于是,她从长长的结账队伍折返。 选拖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场景在脑海闪过。 也是在超市,也是在买鞋,有个男人说“小了”。 这是她失去记忆以后,第一次有闪回情况,但是也只有这短短的瞬间。 “姑娘,姑娘!” 记忆的拼图忽然被打散,一个老大爷拎着她的拖鞋,“不要别扔地上啊,还要不要?” 她不知道东西是怎么掉的,“要,要,谢谢大爷。” “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 满载而归,陈香很是负重,一手一个大袋子。 因为心里有事,注意力不集中。途经小桥时,陈香迎头撞上一人。她身子一歪差点栽到桥下,幸好那人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只是东西掉了一地。 那人帮她捡东西,不时对她微笑,很友好。 陈香连着说了好多次感谢。 他站起来,两个沉甸甸的袋子还给她。陈香拿了东西就走,那人没动地方,好像一直在观察她。 陈香不知不觉放慢脚步,那人赶了上来。 “真不认识我?” 陈香摇头。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上到下,想叹气没叹出来,硬是憋在喉咙里。 “那他也没跟你提过我?” “他?谁?” 仿佛那是个很难念的名字,“………陈………陈锐柯。” “你认识我哥?” 他又哽住了,“………你哥………对………我认识他,也认识你。我们认识很久了。” “真的?”她忽然兴奋起来,“那你是我男朋友吗?” 那人插着腰,好像犯难了,“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哥吗?”陈香留了个心眼,没交底,反问:“你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你都不记得了,有什么用。──有时间我会来找你们的。” “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问你哥!”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 什么了不得的名字还得别人来宣布! 2013年大年初四。 尸体先送到了所里,家属随后就到了。接待家属的是刑警张大力和梅子,乔言在停尸房里等着,有点跑神了,她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躺在这个冰冷的抽屉里会是什么样,母亲会不会更多地体谅她,后悔没把所有的爱与理解给她。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身为一个成年人,乔言为这个幼稚的想法鄙视自己。为了争宠,她都想了些什么。 门口有声响,人来了。乔言收起思绪,直起身子。 张大力走在最前头,给梅子和家属开门。 时隔多日,再见竟是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那日的旖旎和温情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得到任何重温。 他来了,一身黑色毛呢大衣,一副黑色墨镜,看不出任何情绪。 乔言早就穿好白大褂,捂好口罩,进入工作状态。 乔言拉开抽屉,掀开白布。这是个非常残忍的场面。才露出头发,额头,余修就已握起拳头。 尸体几乎面目全非,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也受不了这种刺激。他已经算很冷静的了。 “您看,这是您弟弟吗?”乔言问。 余修看着尸体的手,最后看向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点头,“是。” 接下来,乔言例行公事对他讲:“我很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们还是要问一下,您是否同意我们对尸体进行解剖?” 第9章 这个环节,许多家属是不同意的,但法律规定,只要案件存疑,即使家属不同意,为了找到凶手,也是有必要解剖的。相信张大力已经把案件相关内容传达给家属了。 乔言耐心解释: “如果继续腐烂,恐怕会影响结果,甚至影响案件侦破,您──” “──同意。” 他应得太快,太容易了。乔言,梅子,张大力都有些惊诧,一时无人言语。 后来乔言说:“谢谢配合,我们会尽一切力量还你弟弟一个公道。”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他看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我能和我弟弟单独待一会儿么?” “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乔言又出了几个现场,有时间就跟张大力,梅子参与那宗案件。但案件进程很不乐观,数次进入僵局,毫无头绪。 周五那天,乔言有些头痛,这些日子休息不好,压力大。梅子下班前跟乔言说:“要不你休息一下吧。” 乔言被男朋友劈腿的事单位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看出她的颓丧与悲伤。她用工作把自己填满,她不想用任何一点时间去思考她为什么被劈腿这件事。 不想硬撑了,今天是她下班最早的一天。地铁站人还没那么多,乔言得了个座位。地铁很快开起来,有微风在她头顶吹过,应该是从出风口出来的。吹风对头痛不利,她只好换个地方站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地铁还没开出站点时,她看见一个人,看背影与她倒有几分相似。 “陈香。”乔言低低地念出这个名字,在最近的一站下车。 乔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坐在椅子上,等。 下一趟地铁很快就来了,正对着她的车厢里,有个穿蓝色风衣的女人,长发披肩,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正在看手机。她们的确很像,很像。乔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 陈香并没有发现她,总是这样,不知道她是故意避着她还是她们没有缘分。她们从来没有面对面过,就像彼此根本不存在似的。但她却像个魂一样,随时随地出入她的家,并且一次都不让她遇上。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乔言光明磊落,现在却在暗处偷窥,为什么会是这样,凭什么呢? 乔言搭乘下一班地铁回家,途径一个三甲医院。每天都在这里路过,只是今天,乔言鬼使神差地就进去了,挂了一个心理卫生门诊。 门诊大夫是个女人,乔言前面有两个病人,都是去开药的,占用时间很短,乔言很快就进去了。 “你什么情况?”女大夫问。 乔言说:“可能有点焦虑吧,我妈有个私生女,她的私生女把我男朋友撬走了。之后我一直心情不好,也一直没有休息。” “那我有什么能帮到你?” “你觉得我有病么?” 女医生笑了笑,“你能主动来寻求帮助,还是值得鼓励的。至于你有没有病,我们先不要下定论,如果你自己不怀疑自己,对情绪的变化有察觉 ,并且能得当控制,我更愿意相信你没有病。” 没得到一个确切答案,但她好像更清醒了。 路上,乔言接到张大力的电话。 “哎,小乔,明天要见姓余的家属,别忘了。” “没忘。” “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乔言恍然回神,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儿,所有车都在对她按喇叭。 她急急跑到马路对面,“我在回家路上。” “这些日子太累了,忙完这个案子你就休息几天吧。” “好,明天见。” 最近太累了,脑子有些不灵光。乔言回家倒头就睡。一个人的房子,空落落的。好在,她已经习惯了孤单寂寞冷。 第二天清晨六点,乔言准时醒了。早餐随便吃了点。她记得今天要见余修的。 乔言和梅子一个办公室,她到的时候,余修已经在等了。他靠着走廊墙壁,远远地望着她。乔言莫名想起香港那个晚上。 “怎么不进去等?”乔言推开办公室的门,余修随后跟进来,没什么话,直接坐在乔言对面的椅子里。 乔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告,双手推到他面前。他还是没什么话。 “很抱歉。”乔言由衷地说。 余修好像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他左手拿起报告,“什么时候能找到凶手?” “这个我无法予你答案,要看刑警那边。” 他捏着报告纸,沉默。 无人言语,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默默跳着时间。 “他不是我亲弟弟。” 许久,他低声说。 乔言望着他疲惫的样子,忽然想起也不是她亲妹妹的陈香。如果是陈香遇到了意外,她一定不会伤心难过,更不会掉一滴眼泪的。 “去香港之前他找我借钱,我拒绝了。如果我没有拒绝,没去香港,他可能死不了。” 他深深叹息,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才想点火,发现这是人家办公室。罢了。 “对不起,请节哀。” “我并不悲哀。”他抬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但那不是真正意义的笑,“他解脱了。” 面对余修的目光,乔言垂下眼睛,她总是能想起陈香,那个与她极为相似的人。 他们没有道别。 未等余修走出这扇门,意外情况发生了。余修听见一声闷响,回头,乔言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因为疲劳过度,乔言进了医院,这回不得不休息了。 睡着的乔言,安安静静,睡相很好,一个姿势几乎能维持一夜。他见过的。 睡了三个小时,她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懵了一会儿,转眼看见余修,她更是搞不清状况。 “这是哪儿?” “你几天没睡觉了?” 以一个问题回答另一个问题,谁也没得到答案。 “法医,就因为这个?” 乔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一双与尸体打交道的手,的确蛮惊悚的。” 乔言脸热,“你可以出去了。” “连个谢字都没有,我守了你三个多小时。” “谢谢,你可以走了。” 乔言掀开被子,被余修握住胳膊,“别逞能,再晕了我还得陪你。” 乔言花了些力气挣开他的手,披上衣服就走了。 她太饿了,又累又饿。随便找个馆子就钻了进去,不想后面还跟了一个。 “你跟着我干吗?” 他不言语,只是看着她。 “你弟弟的事,我帮不了你,案子归刑警管,不归我管。你别再跟着我了。” 余修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听不懂啊?走啊!走开!” 走开的依旧不是余修,而是她自己。余修脚底下像钉了钉子,纹丝不动,倒是她气个够呛。 这次的告别非常不愉快。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案子仍旧没有头绪,恐怕要成悬案。 这一年中,乔言的前男友阿森与她的“妹妹”陈香结婚了,乔妈妈到底还是出席了婚礼,女儿嫁出去那天,她哭得很厉害。这都是听说的。奇怪,这种事传得特别快,刚发生的事,当天就能传到乔言的耳朵里。 总想与陈香划清界限,但总有什么人来提醒她,她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日,乔言和梅子逛街,梅子去买冰激凌,乔言在凳子上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人,把她错认成了陈香,“阿香?” 是个男的。 “你认错人了。” 乔言要走,那男人纠缠,样子猥琐,“阿香──”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阿香,我和陈香一点关系都没有。”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怎么转脸就不认人了呢?找了个傻瓜结婚就能洗白啦?真不要脸!” 他的声音聒噪得很,仿佛带着环绕立体声跟着她。 乔言跑到商场外头,陈香这个名字像个紧箍咒一样箍住她的脑袋,她看着路上来来回回的车辆,眼神渐渐定住了。 “这么巧。” 发愣间,乔言听见一个声音。 想不到,她还有机会与余修重逢。 他站在大厦入口,穿戴整齐利落。左手夹着香烟,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吸完最后一口烟,烟头被他折断扔进垃圾桶。他是左撇子,仅有的几次接触,足够她判断出这一点。何况第一次的接触是那么亲密。 “怎么又是你?” “又?一年没见了,你该不会是在梦里见过我吧?”他双手插,进裤袋,“一个人?” 一个人,这三个字是有渊源的,在香港那晚的开场白就有这句话。 乔言望向车流,“不是。” 她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乔言打车离开,目不斜视。直到车子即将拐弯,她才往镜子里瞧了一眼。并没有人在看她。她仰靠椅背,轻轻叹息。不知是为了什么。 第10章 “师傅,我们去莲花小区。” “好嘞。” 莲花小区是近半年来乔言频繁出入的地方,那是她父母的家。 她的初衷并非“常回家看看”,而是怕她爸一个劲儿往后退,退到家都散了还在为别人着想。回家的次数多了,老两口一开始挺高兴,后来也稍微有些压力。妈妈不是个傻瓜,渐渐地,她能感觉到乔言的意思,虽然谁也没有明说。 因为工作性质,乔言回家的时间从来都是不固定的。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工作日,有时候是周末,反正,你是找不到规律的。要想背着她干什么事的确不太方便。 乔言还没进门就听见搓麻将的声音,一开门就见四叔四婶他们来了。 乔言先问四叔四婶好,四婶帮忙把她拎进来的菜拿到厨房。 “四婶儿你不用管我,一会儿我予你们做晚餐。” “这姑娘也太懂事了,你看我家那个讨债鬼,整天不把我气死不算完。” 走了一路,乔言很口渴,接了一杯白开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干掉,豪气冲天,乔妈妈战战兢兢,搞不清这是不是不高兴的信号。 麻将桌旁站了一会儿,她就回房了。奇怪,她房间的绿植总是长不好,客厅里的明明都很好。 春天来了,路面的冰都化开了,房檐上的冰柱子也化出了水,一滴一滴敲打着她的窗台,日积月累,敲出一个个小坑,这就是滴水石穿吧。 乔言打开窗户,在小坑上摸了摸。 十九岁的时候,乔言和阿森相识,阿森追她追得紧,听说有个很励志的名言“水滴石穿”。他用这四个字来表心意,到底,乔言这座大山被他登了顶。 大家都很诧异,乔言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阿森是个没念过大学的社会人士。认识乔言的时候在外面开了好几年的火锅店。 两人一直感情不错,直到乔言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因为工作原因,乔言与阿森聚少离多,阿森曾多次对乔言表示不满,也渐渐对她的工作表示了厌恶,再后来就忽然冒出来一个第三者。 往事不堪回首,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喷嚏。乔言关上窗户,拉开椅子,打开电脑,想着写几封邮件。 电脑提示有未读邮件,来自陌生人的地址。乔言以为是广告,点开随便瞧了一眼。 正文只有一句话“你的手表。” 下面附有一张照片,直到打开照片乔言才确定这不是一个广告,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照片上的手表是阿森送她的毕业礼物,不值什么钱,但她一直戴着,戴到去香港的那个晚上。习惯了。习惯是很可怕的,于是,乔言就把它留在了香港。 那么不用怀疑了,发邮件的人是余修。 一夜纵情,祸根深重。 正想到这儿,时简来了。乔言合上电脑,不自觉在桌子上摸了几下。好像那见不得人的秘密就要从电脑里飞出来,大白于天下。 “你回来了?”上次见时简还是一个月前,他好像又瘦了。 他坐在乔言的小书桌旁,小桌小椅显得他个头很大。他很渴,拿起她喝剩的半杯水一饮而尽。 “我予你发的信息你看见没?”他气喘吁吁,抹抹嘴角。 “你跑上来的?” “啊,怕你又临时有事,赶紧来抓你。” “看见了,我给忘了。” 时简轻轻拍了拍桌子,“就知道你会忘,所以我来找你。” 乔言不太积极,“那不如就不去了,你就当我不知道。” “你不是知道了。我陪你,你也不会孤单。” 乔言不想去有她的理由,毕竟许多人都很忌讳她的这份工作。 客厅的麻将桌一定是中场休息了,四叔四婶忽然探进头来,开始对他们俩热心盘问。时简是有问必答,乔言有些无言以对。最后乔言只好借口有同学聚会,将时简弄走。本来没想去,但顺风车都上了,去就去吧。 小学同学年年聚会,但乔言一直在缺席。 才一上车,乔言手机提示又收到一封邮件,“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帮忙送过去。”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这是她秉承的原则,可这个余修实在可恶。 乔言没回,但心里有些不安。他知道她的工作地点,并且有他们的座机电话,她的工作邮箱想必也是这么泄露出去的。 见乔言有些忧虑,时简以为她有心事,“想什么呢?” 乔言看着窗外,浅浅叹口气,“没什么。”说着没什么,但脑袋里全是余修那个人。万一他想找她的麻烦,太容易了! “乔言。” “嗯?” “最近我工作挺忙的,说来也巧了,从来没这么忙过,就这些日子,你经常往家跑的时候我特别忙,我们领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我家里装了监控。” 乔言起初心不在焉,后来想他说这话,恐怕有别的意思。 “其实我爸妈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这个岁数,看谁单身都不顺眼。” 时简笑一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跟他们没关系,咱们俩可是发小,有来有往的也正常,互相帮助嘛。你………还没有男朋友呢吧?” “像你这么不害怕我的人并不太多。” “这有什么,什么工作不都得有人做吗?” 这种话虽然听得很多,但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乔言倒有些好奇时简说的话有几分真,“时简,你是真不怕我么?” 乔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这双手,整天和尸体接触,我一见人就忍不住要分析他的颅骨和脂肪。” 时简被她说地直吞口水,“你也别说的这么直白,你这一具体描述就容易让人联想。不过我先表明态度啊,我是不怕的。好歹我也是个精神科医生,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啊,对呀!差点忘了,我们也算同行。” “你怎么了?听叔叔说你最近记性不太好。”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年纪大了,早上吃了什么,现在就已经忘了。” “干我们这行的压力大,容易有抑郁焦虑的情绪,及时排解疏导是很有必要的。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心理咨询师,有需要的话可以介绍予你。” “谢谢,有需要的话希望打个折。” “没问题。” 二十分钟后,乔言他们到达聚会地点,一个商场楼上的轰趴馆。 安静了一路的电话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她的直觉告诉他,是余修。一个要命的定,时,炸,弹。 时简看她不对劲,“谁呀?” “哦,没什么,你先进去吧,我接个电话。” 看来是不想要被他听见的话题。 时简点头,“行,我先进去了。” 乔言来到僻静处接听,上来就劈头盖脸地说:“余修,我跟你一次说明白,我们俩在香港的时候就完了!” “那块手表随便你怎么处理,我不要了!” “至于你弟弟的事,我答应过你要还他一个公道,我也已经尽力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 “乔言?”乔言一口气讲了半天,没给对方一个插话的机会。她口干舌燥,对方却像刚认出人来。装什么装? “乔言,你刚才给我打过电话。” “我什么时候予你打电话了?” “先查查通话记录。没必要搞得像仇人似的,我们不是敌人。” 乔言拿开电话,查了通话记录,果然是她主动的。一定是刚才看邮件的时候不小心按了他留的电话。 是她自己搞错了。 “刚才那些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乔言不知他说的哪句,刚才情绪激动,说了些什么捋不清。 “哪句?” “即使死者死不瞑目也没关系么?” 刚刚情急,说过这种话?她可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我尽力了。” “如果真觉得对不起,就来见我。” 他挂断电话,发过来一个地址。 多云,怕是有雨。余修在酒店里待了一天没动地方,懒。 桌上放着一盒烟,一个塞满烟蒂的烟灰缸,还有一块手表。屋里烟味儿浓,实在憋不住,他才去开窗换气。 其实那块旧款手表在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坏了,他义务花钱给修了一下,但主人却不要它。 这手表不是太重要就是太不重要,他猜测是第一种。 桌上的电话忽然震起来,是老李──他的大领导。 他先叼出一支烟,做好长谈准备,“头儿。” “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废话呢,我问你怎么没去老吴那儿。” “这个礼拜没去。” “老吴跟我说了,你最好还是不要间断。” “跟一个专业的人讨论专业。”余修笑起来,顺便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 “你别气我了兄弟,我这隔着大西洋予你打电话呢。” 余修收起玩笑,“知道了,有时间我就去。”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 “谁又跟你说什么了?我正在严格执行老吴的指令。他说让我多多参加社会活动,认识新朋友,见见跟我们不一样的物种,我这不积极参加呢吗!” “遇到新物种了?” “不知道算不算。”他用手指在镜子上划拉出一个字“乔”。 第11章 想起这人,余修往那手表上看看时间,揪着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头儿,你要没事我挂了。我要睡一觉,晚上有事。” 老李知道余修做事向来不听旁人的,要是他自己不乐意,谁说也没用。只能把利害关系再度说明。老李的话他能倒背如流。毕竟他们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套路对他并不管用。 年轻人的聚会,热闹极了。在热闹里孤独的那个虽然有点无趣,但来都来了,自斟自饮吧。 这种场合,醉不了。不知道喝了多少,除了肚子里顶得慌,别的感觉没有。那就再来一瓶吧。乔言又启开一瓶啤酒,同时打了个酒嗝。 小静和大强从外面买了一堆肉串回来,香味儿极其诱人。几分钟就被大家抢光了。 乔言不爱吃那东西,容易让她联想。 小静大惊小怪地看着乔言,“咦?你不是跟一个男的走了吗?” “什么男的?” 乔言恍然回神,“你在哪里看见我了?” “楼下啊!你跟一个男的………” 差点忘了乔言是和时简一块儿的,小静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不对不对,我眼花了,我眼花了。” 乔言没言语,默默放下酒瓶。 一肚子啤酒,走路轻飘飘的。 时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后面,“去哪儿?” “出去转转。” 时简扶住她,“别钻牛角尖了好吗?”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去?”乔言站下来,回身就笑了,“我钻牛角尖,对,我是钻牛角尖,我就是想知道她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如果我们俩长得一样,我们的差别在哪儿。” “乔言!” 乔言倔劲上来,非要去探个究竟。但她没找到任何陈香的影子,她在门外乱转,像个酒鬼。 最后,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腿,一言不发。 时简陪着,劝什么都没用。 “时简。” “嗯。” “我们就那么像吗?” 时简干脆坐下来,以毒攻毒,“像。一开始我也差点认错,后来发现,你比她高。” “看来趁我不在,她是经常造访啊!你们说过话吗?” “说过。” “说了什么?” “就是普通打招呼。” “还有呢?” “没了。” 乔言忽然想起香港那个夜晚,她是否不小心做了别人的替身? “我们俩像到会认错的程度吗?” “你总纠结这个事干吗,又不是双胞胎,我能认出来。” “你能认出来。”但还是有被混淆的极大可能,所以才要分辨,才要认。 她忽然站起来,冲向马路。 “哎,你去哪儿啊?” 她钻进一辆出租车,时简没跟住,车走了。 乔言掏出手机,查看最近一条短信,“师傅,去万豪酒店。” “好嘞。” 酒精上脑,醉意开始发作。乔言软绵绵下了电梯,走了几次“迷宫”才晃到808门口狂按门铃。 门铃快按烂了,没人应。她开始拍门,拍到一半,门开了。 余修才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垂着头。好大的酒气! “余修。”她仰起脸,眼睛红红的。 “喝了多少酒?” “我还欠你酒钱呢,你记得吧?”她开始打晃,为避免她撞墙,余修赶紧抱了一把。 “小心头。” “你别乱动!”她挺不满意,在他怀里拧了几下。眉毛也拧起来了。 余修被她闹得想笑,“我不乱动,你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不用你管。”她指着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在往他身上倒,“你还记得我吗?” “喝这么多是为了来壮胆吗?” 她还在纠结上一个问题,“你好好看看我!” 余修直接将人抱起,“我会好好看的。” 乔言感觉自己转了一圈儿,然后就躺沙发上了。 他怎么靠得那么近,“你等一下,我去予你倒杯水。” 余修接了一杯开水,怕太热又兑了一些凉的,试了一下温度,应该可以。 她坐在沙发里,低着脑袋。也不知道还有几分清醒。 余修把热水放下,说:“喝点水。” 她没动。 “要我喂吗?” “余修。” “嗯?” “余修,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和我一样的人?” 怪他杳无音信? 余修抹把头发,算了,这个时候没办法与她讲道理。 “你先喝水好么?” “你先回答我。” “有什么话清醒的时候再说。” 她看着他,直勾勾的,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捂着眼睛,笑弯了腰。待她笑够了,她擦掉眼泪,“早该知道的。” 她头一低,只把手伸出来,“我的表呢?” 她的手心里还有刚刚抹掉的眼泪,余修握上去,“扔了。” 她抬起头,瞪着他,同时把手往回缩,他当然没放,“谁让你扔的?” “你不是不要了吗,还让我别缠着你,忘了?” “要扔也是我扔。” 余修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梨花带雨的她,嘴唇红得诱人想去品一品。 “扔就扔了吧。”她说。 她把手拿回去,晃晃悠悠站起来,把他的外套当背包挽起来,余修几次想笑,舔舔嘴唇忍回去了。人家正难过呢。 “喂!你这个样子,去哪儿啊?” 乔言站下来,“你在叫我吗?──你是不是在叫我,我有名字的,你不会是把我的名字忘了吧?我姓乔──” 她比比划划地差点扇了他耳光。 “──乔言!没忘!” “你知道我叫乔言?”她指着自己,再次求证。 余修握住她的手指头,送到自己眼前,“如果你不想回家,我收留你。” 乔言迷迷糊糊,清醒犹在几分,“我不想回家,也不用你收留。──我回去,我要回去。” “回哪儿去?” “回到没有她的地方。” 他?哪里冒出来个他?跟男朋友吵架了?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 “必须回去?” “必须!”她拉着长音。 “喝这么多酒壮胆儿,就是为了看看我?” “你猜。” 她醉眼迷离,又染风情。 “我猜,你让我猜什么?嗯?”就要碰到她的唇,她说: “猜猜哪里没有她,猜猜她在哪里,猜猜她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猜猜我们有哪里不一样………”软绵绵的手指头点在他胸膛,每说一句,就点一次。余修跟着晃了几下。 “别乱动。” 余修去拿自己的外套,可她攥得死死的,成她的财产了。 “我的东西。”他往回拽,连人一块儿拽了过来。 两人距离不断拉近。 “我们不一样………我和她不一样………我叫乔言,我………” 她倒在他唇边,就差那么一点点。 她睡着了。 时简追了几条街,终于追到地方,出租师傅是个新手,中途被甩,好在顺利到达目的地。但这里……… 时简扑到前台,好一番问询。最终他来到808房间,狂按门铃。 今晚真是热闹,频频有人造访。 余修打开门,是个男的。对他的存在非常惊讶。 “找谁?” “乔言。”他简直想冲进来,余修拦住他,“她睡了。” “睡了?──你是谁?” 余修没答反问,“你就是那个他?” 第12章 时简没明白,“什么?” 余修懒懒道,“她的原话是,想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待着。──要不你进来坐会儿?” 他侧开身子让路。 时简被这句话搞懵了,是不是他妈最近缠得太紧,天天跟人家提他们俩的事,搞得人家心烦了?如此这般,定是对他没有那个意思。但今天晚上他也没惹着她呀!他用最短的时间思考这个晚上的事,实在想不出个门道来。 再看这个男人,穿得人五人六,哄女孩子一哄一个准儿,乔言跑来找他,意思是? 时简鬼使神差地走进门,“她呢?” 余修指指房间,并未引他过去。时简径直走向里间的卧室。 她正在睡,被子抱得很高,睡得很踏实。说实在的,他这是第一次看见睡着的乔言,竟是在其他男人的床上。 “你要不放心,可以留下来。”余修指向另一间房,“不过你别告诉她是我留的你。”他耸耸肩膀。 时简轻轻关好卧室的门,“方便问一句么,你是她什么人?” 余修收起沙发上散乱的衣物,随手丢进一个竹篮子里,不慌不忙道:“一个朋友。” 朋友,这是个很宽泛的定义。 “怎样,你要留下来吗?”余修坐进沙发,点起一支烟,二郎腿翘起来,微微展开双手,“没关系,我不怕热闹。” 余修抹了一把还没干透的头发,看见时简的手正在微微握拳。 然后他说:“我住隔壁,有事叫我一声。” 余修弹了一下烟灰,“啊,那也行。留不留看你自己的意思。” 这句话让时简沉默了一会儿,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余修送客锁门,回到房间对沉沉睡着的人摇头,“怎么选的?在我这儿都不过关,起码我不会把我的女人交给别的男人。” 乔言睁开眼睛时四周暗淡,因为窗帘没拉开。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觉脑袋很沉。不过被褥的味道令她警觉起来。 她看向门口,恰巧有人开门进来──余修。 乔言有个毛病,喝酒后反劲,一开始清醒,之后才越来越醉。没想到啊,她居然又摸到了余修的床上。 原本就打算露水情缘,好聚好散,但意外总是一件接一件。 余修弟弟的案子到现在都没个结局,另外有几个类似案件,但解剖结果证明,非同一人所为。凶手依旧逍遥法外。这件事她也深感无力,她能做的,只是用尽全力去还原一个真相,希望这些人能够死而瞑目。 余修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撑着门框,“醒了?起来吃点东西。” 他转身退出去,关了门。乔言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迟疑一会儿,下床。 她能闻到自己一身酒味儿,但她没别的衣服可换,先将就一下吧。 等她洗漱完毕,余修正在餐桌旁坐着,手里拿着手机。桌上放着早餐,一口没动。 他手上不停,说:“昨天你喝多了,自己找过来的。” 他抬起头,放下电话,“还记得吗?” 乔言摇头,“忘了。” 他望着她,忽然笑了,“过来吃饭吧。” 与他面对面吃饭,第一次,乔言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有一个重要问题,“昨天晚上,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要来骚扰你的。” 他含糊地哼了一声,“失恋了吧?” 乔言抬眼瞧他,“别瞎打听。” 他笑起来,“行,不打听。” 他的态度像在敷衍一个耍性子的小孩儿。 乔言暗自回忆昨晚的事,没什么头绪。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他怎么会以为她失恋了。 除此之外,乔言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弟弟的事,请你相信警方,大家一直在努力。身为法医,我也一定会还死者一个公道,让他们死得瞑目。虽然目前情况还不乐观,但我相信正义。” 说起这件事,乔言已然换了一副精神面貌。这是她神圣的使命,不容质疑。 余修默默吃完早餐,抽出纸巾擦了嘴角,“相信你所相信的。” “你不相信?”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大家都尽力就好。” “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我这一行,没有一个坚定的信仰很难保持清醒。” 余修站起来去到窗边,今天太阳很大,昨晚睡得还可以,只是脑袋仍旧不太清醒,他揉揉太阳穴,“万一不坚定了,你怎么办?” “找到让自己坚定的理由和动力。” 他看过来,微笑,“活得挺明白。在香港那晚,什么理由?” 话题终于绕到这件事,乔言也吃好了,她用纸巾抹抹嘴唇,站起身,“没有理由,就是看你好看。” 她用一个肤浅的答案去回答一个肤浅的问题。 他还是笑,乔言不等他走近,拿起自己的包就走。 然而门还没开,就被他一手撑住了。他站在她身后,低声说:“昨晚上我还挺同情你,今天我倒有点同情那个男的。” “什么男的?” 他没回答。乔言转过身,想起一个人。 “你的选择是对的,他不适合你。” “你们………见过?”乔言的疑惑好像渐渐解开了。 “见过。” 那就解释得清了。他和阿森见过的唯一理由就是陈香。昨晚她因何而来,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还有什么可说的。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她比不上陈香,她不如她。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眼眶立刻就红了,但是,不能哭。不能在这种人面前哭。 “既然如此,好聚好散的话就不提了。”她冷笑道,“你的把戏到此为止。” 她微微翘起嘴角,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什么叫把戏?他余修光明磊落,两人你情我愿,有什么把戏之说?她这气是从哪来的?这伤心决绝又因何而生?他惹到她了? 余修虽擅长研究心理,但女人在感性主导之时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在这方面,女性情感专家更为专业,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不是他的强项。 余修将人圈在怀中,研究了半天。没结果。 “乔小姐,你能不能──” “──不能!” “我还没说完。” “不用说了,不管你什么要求请求我都拒绝。” 余修再次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不想当陈香的替身!想着这句凉到心底的话,她拿出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这么说吧,你美丽的皮囊已经对我没有吸引力了,就这样,明白了吗?” “哦,懂了。你是对我现在的状态不太满意。” 他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她。 “你摸摸。”说着话,余修把她的手摁在自己肚子上。 “你有病啊?”乔言往回缩,没成功。 “还行吧,肌肉都还在。你再摸摸这里。” “你放手,我不想摸。” 余修看着她,点点头,竟把上衣脱了。 “哪里?哪个位置疏于保养,你告诉我。” 乔言勉强把手拿回来,手腕被他掰得生疼。 “脱给想看的人看吧!真是够了!” “………我脱给谁看?” “我管你脱给谁,早知如此,我那天绝不会和你………” 第13章 还是在怪他无情吗,他可是有话要说的。 “我一直在等你电话,你没理我。等一见到你,你就赶我走。” “对啊,我就不想见你。”乔言表情很冷,狠话说到底。 余修点点头,目光还在她含着泪的眼睛里 ,“那你现在为什么来找我?” “来拿我的表。” “这个?” 他不知从哪变出那块早该消失的手表,已经停止工作的指针正在如常走动。看着它,她的眼泪终于盛不住落了下来。 她安静了,待她伸手去拿,他却不给。 他势必要与她结个果,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一再逼迫她。 “余修,你到底要怎样?” “我没想怎么样,只是不想跟你做敌人。” “那做什么?”她抬起眼睛,眼眶红红,冷笑,“做朋友?没可能。” “到底为什么?” “因为不想配合你。” “配合我什么?” “配合你………”祭奠你逝去的爱情。 这句话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她挑挑眉毛,微笑,“不重要了。──可以把我的表还给我么?” “之前说扔掉,现在又想要。乔言,你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说的──” “──还给我。” 余修一脸莫名,多可笑。感到莫名其妙的人应该是她乔言吧。她像个傻子似的被人玩弄,她想撇开与陈香有关的一切,但是为什么就这么难?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她不如陈香,她知道了,她明白了,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低下头,伸出手心。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那块没用的手表,带着他的温度,轻轻搁在她手心。她收进包里,“我走了,请你让开。还有,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对你的兴趣………”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笑说:“没了。” 她推开他的手,离去。 余修踱到门口,看着她离开,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电梯的两扇门阖上,在那个小小的缝隙里,他看见她的眼泪,珠子似的往下落。她一眼都没有看他。 “一个让她哭的朋友,还不如没有。” 今天怎么了?泼冷水的人排着队呢。 余修回头,是那个住隔壁的男的。 “无心插手你们的事,不过你们俩,是真不合适。” 这句话对时简是具有杀伤力的。他的感情已经很内敛了,但却落个招人烦的结局。他咬着牙给他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余修看着窗外,人是早就看不到了,但他还是站了很久。桌上的药罐,拿起来晃晃,还很满。他吃了一颗,用酒送下肚子。 换了好几个台,嚼了一袋薯片,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陈香其实心不在焉,一直在琢磨那个男的到底是谁。等到陈锐柯回家她也没想起来。 陈锐柯一进门就发现她出过门了,“你出去了?” “嗯。” 他来到客厅,看看她都买了些什么。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男士拖鞋,“给我的?” “对啊,你那双太小了。” “是小了点。” 陈香从电视机里回神,陈锐柯脱掉外套,把新鞋子穿上,“嗯,大小正好。──怎么了?发什么呆?” “今天我遇见一个人。” “谁啊?” “一个男的,说认识我们。” 陈锐柯转过身,“叫什么名字?” “那没说,他让我问你。” 陈锐柯没答,去冰箱里取了一罐可乐。 “长什么样子?” “挺高的,像电视里走出来的模特。” “没问你好看不好看,问你样子。” “那他就是好看啊!大眼睛,高鼻梁,帅哥的标配。” “你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你问我,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还问我。” 陈锐柯一口气喝掉一罐可乐,捏扁,扔进垃圾桶。不知怎的,陈香总感觉他跟可乐罐有仇。 “都说什么了?” “没敢多说,连名字都不知道,谁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啊!” 才说到这儿,有人登门拜访了。陈锐柯眼神到位,差不多知道会是谁了。 “我来开。” 陈香从沙发上跳起来。客人正是今天遇见的不知名人士。 “他来了!”陈香把门打开,却不请人进来,直到陈锐柯出现。 两个男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陈香觉得奇怪,“不请人进来吗?” “帮他拿双鞋。” “哦。” 陈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可能小了点,你先凑合。” “没关系。”客人并不挑拣。 “我哥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到底叫什么呀?” 这个客人实在奇怪,叫什么自己好像不知道,反而看向陈锐柯征求意见,难不成名字是他给起的。陈锐柯正在厨房里切水果,对这边的俩人没有理会。 “你可以叫我Jason。”客人说。 “没有中文名?” “离开祖国太久,中文名不常用。” 陈锐柯从厨房端来果盘,也没个寒暄铺垫,更没有称呼,“什么时候回来的?” “收到你邮件。”两个人有着奇怪的默契,陈香来回瞧,看不出端倪。 陈锐柯请人家抽烟,人家不吸烟。 “你也少抽点吧。” 陈香干脆把烟盒扔得远一些。许是她太不温柔,Jason对她投来异样目光。陈香以笑相对,他也笑了。 家里迎来了稀奇物种,陈香围着人家转,问东又问西。问题最终绕到了重点问题上,“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陈锐柯被烟呛了一口,一截儿烟灰掉裤子上,差点烧出洞来。 Jason笑说:“差点。” “嗯?差点是什么意思?” “有人不同意。”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是个很绅士儒雅的人啊,为什么不同意。 陈锐柯专注他那支烟,实在有些不礼貌,对人家不理不睬的。 陈香不搭理他,只问自己想知道的,“那,你不是我男朋友?” Jason摇头,“为什么这么想找男朋友?” “因为他应该很了解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用找了,最了解你的人都在这里了,一个是他,一个是我。我们小时候一起长大──” 陈锐柯忽然咳嗽起来,大概是被烟呛了。Jason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对了,我拿了东西予你吃。” “什么啊?” “在厨房。” 陈香跟Jason去到厨房。他拎了一只烧鸡过来,味道特别香,陈香闻了闻,“好香啊!” “是吧?就知道你会喜欢。” “你还真了解我,连我自都不知道。” Jason笑一笑,打开袋子,陈香连忙止住,“你别动,穿这么白的衬衫,弄一身油就坏了。我来吧。” “没关系的。” “还是我来吧。” “那你小心点。” “嗯,你去坐吧。” Jason回到沙发,两个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在厨房的一个焦点。 陈香用小号刀具,动作很快,一只烧鸡很快拆分完毕。每一刀都切在骨缝里,分毫不差,毫不费力。她对自己的杰作表示震惊,出神地看了很久。 “不饿吗?”Jason拿走烧鸡,陈香结束跑神,把手洗了。 外卖一会才到,三个人只好先以烧鸡果腹。 陈锐柯看着那盘拆分精确的烧鸡,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Jason目光转向别处,仿若自己犯了个大错。 陈香上桌时,两个男人奇奇怪怪,一会儿这个咳嗽,一会儿那个咳嗽。 陈香并未察觉,心里想着自己的事,“谁能告诉我,我原来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序员。” 陈锐柯说。 Jason好像很饿,正在啃第二个鸡腿。 “那我做过别的工作吗?” 陈锐柯说:“做过啊,山区支教。” “除了这个呢?” “卖过电话卡,那时候电话卡不像现在,不需要实名认证,谁都能卖。” “还有呢?” Jason的鸡腿还没啃完。 “很多,上学的时候你就自力更生了。”陈锐柯说。 “我动过刀吗?” Jason啃完了,举着一双油腻腻的手去洗了。还是陈锐柯有问必答。 “动什么刀?”他好像听见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 陈香也开始了自我怀疑,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有时候我的反应比我自以为的要快,刀工也很好。” “那有什么奇怪的,因为你喜欢烹饪,只不过你有点忘了。” “那我学过武术之类的东西吗?” “学过跆拳道。”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 陈锐柯笑说:“你也没问啊!从小到大那么多事,哪能一口气讲完?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香靠着椅背,看着那只被她肢解的烧鸡。 她忽然来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回忆不好的话………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 第14章 陈锐柯笑一笑,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净嘴角,“无所谓,只要你高兴。” 在她面前,陈锐柯有着厚重的成熟感,一切尽在掌控,有他就可无忧。但陈香想起他房间堆成小山的烟头。 “我在网上看到有的人恢复记忆,反而会把现在的事忘了。你说我病情这么复杂,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就把你忘了,然后记忆错乱──” “──阿香,放轻松。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要多想。你就算忘了我,我也会重新陪你找回一切。”他的表情很令人信服。 “一切?” “一切,只要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这四个字,是陈香这次失忆之后第一次认真考虑的问题。她想要的,她想要什么呢?她仿若有个答案,却又因为失忆而被尘封。到底是什么在阻止她的记忆苏醒。 陈香吃过饭就上楼休息了。确定她没有要下楼的迹象,陈锐柯才开始问罪Jason。 “烧鸡,你是故意的吧?” Jason吃了一肚子鸡也很痛苦。 “对,我故意把自己撑得这辈子也不想那东西了。” “买点什么不好,非得买这个!” “我想着她爱吃就买了。” “我有五年没给她吃这东西了。”陈锐柯回忆道:“这几年她变了很多口味,每次失忆都有些变化,每次都像另一个人。” “只有这次最像本人,对吗?” 陈锐柯没讲话,烟头很快燃尽了。 “这次的反应的确跟过去不一样,也不知道会恢复成什么样子,能坚持多久?” “你叫我回来的意思是?” “我想不到其他人了。”只有这句话能够证明他也是个人,一个会疲惫的正常人。 “所以你的想法是………希望她恢复还是………” “只要她幸福。” 陈锐柯的眼睛闪着光,Jason整个人都绷紧了,“做她哥哥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 夜已沉了,Jason看着这个沉如墨的男人,深深地被震撼。人生没有唯一的答案,唯一的道路,或许也没有一个对错的标准。 为一个人守护着幸福快乐又有什么错? Jason想了很久说:“你有办法让她相信自己的身份吗?” “她一直很相信我。她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比我想象中强很多,让她相信自己是个建筑师,我也做得到。” Jason明白,为了她,他陈锐柯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们家有一个自己的图书馆,那是为她而建的,里面的书大部分都是陈锐柯读过的,一个又一个学历证明,只是他为她疯狂付出的冰山一角。 “你真不后悔?如果这次她一直健康良好,你们俩可能………” Jason说不下去。 陈锐柯看着月亮,烟雾在他面前盈盈绕绕,但他的面貌却更分明了。 “所有的可能我都考虑过。只要她高兴,我没别的想法。” 这一句话已经足够了,再多的语言都不能描述Jason此刻的心情。身为一个男人,陈锐柯已经身体力行将爱描述的淋漓尽致,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浅显的。他早就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你的答案,我懂了。”Jason说,“我会尽力。” 陈锐柯很沉默,也很冷静。 这是他们默默达成的共识,接下来的所有结果,他们都要一同承担。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不开灯?” 楼上的灯光照亮半截儿楼梯,陈香站在半明半暗的一处,看着完全陷入黑暗的两个人。 陈锐柯折断香烟,迎过去,“你怎么起来了,又作噩梦了?” 陈锐柯蹬上楼梯,也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 他们面对着面,陈锐柯为她抚平碎发,又在细心交代。 Jason转过脸,看不得这份明灭不定的希望。 他们的谈话像背景乐一样,烘托他的矛盾和挣扎。 “我起来上厕所,听见楼下有动静。” “回去睡吧,床硬不硬,要不要再多垫一层?” “不用,挺软的。你也早点睡吧。” “我们再聊一会儿。” “那我睡了,你也早点。晚安,哥。” 絮絮叨叨的陈锐柯终于没了声音。 他站在陈香房间门口,低着头,双手撑着墙壁,撑住他肩上所有重量。 Jason拍拍他的肩,轻声离开。 陈香很早就醒了。她早早地坐进陈锐柯的书房,抱着一本C语言啃起来。陈锐柯来叫她吃饭,她都没动地方。 “吃完饭再看,听话。”陈锐柯温柔地搬她的肩膀,没搬动,她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回去。 “我刚才用你电脑做了一个小程序。”她指着电脑屏幕。 陈锐柯看向屏幕,的确有一个计算器的雏形。 “你做的?” “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这个水平,接下来我打算再做一个俄罗斯方块。” “进步很大,奖赏你去吃皮蛋瘦肉粥。” 陈香抻抻懒腰,满足地下楼去了。 陈锐柯亲手做了皮蛋瘦肉粥,配两根油条。陈香没上桌,还在厨房转悠。 “找什么?” “昨天剩的烧鸡呢?” “吃完了。” “吃完了,都让那个Jason吃光了?” “嗯。” “他也太能吃了。” “怎么忽然想吃那个?” “不知道,就是想吃。我好像听人说过,杨家烧鸡比较好吃。” “谁说的?” “不记得了,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可能在超市吧。” 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哇,好香。” “好吃你就多吃点。──对了,以后Jason会经常来家里,我上班的时候,你要是有事就叫他过来。” “他不上班吗?” “他是回来放假的。” “哦。” “他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是个可信的人。” “好我知道了。” “另外,他不是你男朋友,以后别缠着他问了。” 陈香一边吃一边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陈锐柯看着她吃完,他自己吃了半饱。陈香笑呵呵地揽过他的肩膀,“你放心,交男朋友我会跟你报备的。” 第15章 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她不会因过往的任何一个选择而后悔。 人这一辈子能抓住多少东西,他不清楚。但是现在,陈锐柯只想抓住她的幸福,如此这般就够了。 陈香缠着他,天真烂漫,像一个孩子。 “还有,我已经想好了,记忆可以不要。” 陈锐柯被她唤醒,“什么?” “就算没有记忆,我也还是可以和你生活在一起,朋友可以再认识新的。我觉得也挺好。” 她弯着眼睛,给他的眼神是那么安定和憧憬。陈锐柯摸摸她的马尾,“你高兴,我就高兴。” 她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光是我高兴不行,你也得高兴。等我病情稳定了,你就可以去找你前妻──” 陈香不小心触了雷,想连忙躲开。 陈锐柯或许心情还不错吧,反正他眼神还算温柔。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马尾辫,像在对一只猫。 “这个世界上,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那你为什么半夜在屋里抽烟,你从来不摘项链。你还想着她。” 陈锐柯转开身体,端起咖啡,发现凉了。 “别管别人的事,你高兴快乐我就知足了。” “你不是别人,我开心快乐的基础就是你啊!”她站在他面前,像个莽撞的小学生。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断送自己的人生。” 陈锐柯端着咖啡杯走开,她又缠过去,“你怎么在意我,与我怎么在意你是一样的。” “不一样。” 他把咖啡倒掉,接了一杯白水。 “有什么不一样。” 他不回答她,像是被她缠得烦了。陈香不知拿来的厚脸皮,他走哪儿她跟哪儿。 “哥!” 实在不搭理她,她只好大声喊他。 他站下来,没回头。 “别总装大人。”这就是他对她热心肠的回应。 陈香失望极了。 过了一小时,陈锐柯在书房里找到陈香。她正在做小程序。 他溜了一眼,“这是干吗?对我不满意啊?” 陈香屏幕上飘着几个大字,“陈锐柯神经病!” “我在练习,随便写的。”她并不狡辩。 “还生气呢?”他轻轻碰她肩膀,她像触电似的,一下推开他,“我是小孩儿,你是大人,我说话都不对,你说什么都对,我就应该闭嘴!” “生这么大气?” 陈锐柯靠着书桌,把她堵进小小的一个死角。 陈香扭着脑袋看窗外,“我知道我没用,我什么也帮不了你,整天就会哪壶不开提哪壶招你烦。” “阿香,我没烦你。” “烦了就是烦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委屈。 “阿香。” 陈锐柯得半躺的姿势才能看见她的脸。她拗起来真像小孩儿。 扭过她的脸,陈锐柯摸到一手眼泪,“怎么还哭了?我欺负你了?” “你………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她委委屈屈地,实在惹人怜,“我什么用也没有,我只会予你添麻烦,你连家都没了,我能高兴么?你总说让我高兴,我怎么高兴,你都不高兴,我怎么高兴!我高兴的基础就是你高兴啊!” “好好………我错了………别哭了,嗯?” 陈锐柯轻声呵哄,一边给她擦掉眼泪,“我都跟你认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我也不想哭的,但是我一想到你,我一看见你那些烟头,我就想,不如让我得个什么别的病,再也不拖累你!” 她哭得愈发厉害。陈锐柯心碎,让她靠着自己,“别说这种话,和你在一起我就很高兴,真的,不需要别人。” “难道你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啦?” “可以!”他淡淡道。 陈香停止哭泣,吃惊地看着他,“你疯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得找女朋友,你得结婚,你得生孩子你知道吗?” 陈锐柯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香使劲推他肩膀,“你听见没有?你必须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你不是说我高兴最重要吗,那你就照做,我就高兴了。” 她倔强得抹掉眼泪,势必要得到他的承诺。 陈锐柯嗯了一声,“行,都听你的。那不哭了。” 陈香又挤下来两行眼泪,非得跟他拉钩,“说话算话,不许骗人。” “好。” 陈香得了承诺,放心了。 陈锐柯可能被她搞得太没辙了,他还看着她。陈香这才发觉被他堵得上不来气,于是急急躲开了。 下午,陈锐柯出去办事,陈香在电脑前奋斗。她夸下海口非得做个俄罗斯方块。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成功了。她给自己下课,在陈锐柯的书架前头瞎转。 陈锐柯的书涉及各个领域,唯独没有医学相关的任何书籍。 陈香随便抽了一本《德古拉之吻》,随便看了几页,看不进去,不知道是翻译的问题还是原本就这个滋味儿。 把书往回塞的时候,书里掉出来一个长条书签,背面写了俩字母QY,2015年2月14日弃。 看来这本书实在不讨喜啊,但是这个QY是谁?会不会恰好是陈锐柯的前妻? 不等她多研究,Jason来了。陈香隐约察觉这个Jason是她哥派来监视她的人。 陈香从楼梯上慢悠悠踱下来,Jason正在把买来的零食往茶几上摆。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客人,还把电视机开了。 Jason点了一个电影看《蓝精灵》。陈香无语。 电影播完,陈香依旧安静坐在一旁。 Jason递给她一包薯片,“演完了,跑神儿了?” “问你个问题。” “问。” “你结婚了吗?” 他看过来,“没有。” “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这个条件,为什么?” Jason没有回答。 陈香接着问:“我哥离过婚你知道吧?” Jason嘴里塞着薯片,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知道吧?” 他点头。 “那QY是谁?是他前妻吗?” Jason再次回望,把嘴里的薯片渣滓囫囵吞了下去,“什么QY,你是不是看c语言看傻了?” “你才傻了,我翻到一个书签,上面写着QY,还写了日期,我想不到别人,应该是我哥前妻吧。” “就不能是个男的么?” “嗯?”陈香的确没往男人这条路上想。 “你别瞎猜了,想多了又要头疼。” 陈香叹口气,往沙发上一靠,“我想帮帮他,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你照顾好你自己,不给他找麻烦就是帮他了。” 说完这句话Jason就后悔了,“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哥这个人不需要人帮忙,他这个人很怪的,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 陈香不说话,Jason很没底。 为了哄她开心,Jason陪她打了一下午游戏,被她杀个片甲不留。 实在太笨,陈香不想玩了。 晚上六点,陈锐柯到家,把Jason赶走,竟然不留人家吃饭。 才撸起袖子想做饭,发现家里没有盐。陈锐柯拿了车钥匙在楼下喊了一声,“我去买盐,很快回来。” “知道了。” “电脑别看太长时间,下来吃点水果!” “哦!” 超市排队结账的人很多,耽误许多时间,陈锐柯怕陈香等着急,用最快速度回来的,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拖拉。 还没进门,陈锐柯就听屋里有声。她在听音乐,门一开,陈锐柯就闻到一股香味儿。整个人愣住了。 厨房里站个人,围着他常用的围裙。音乐声太大,她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正在认真研究菜谱,看一步做一步。非常认真。她的头发总是不听话,陈锐柯能想象发丝在她脸上晃来晃去的感觉。 他轻轻放下钥匙,轻轻进门。 这个场景与记忆里几分重合,几分离散。是白日梦吗? 陈锐柯站了许久才慢慢靠近。他的手在她身后,迟迟无法下落。 陈香忽然回头,“妈呀!哥………你吓死我了!” 陈锐柯一时不小心,碰倒了料理台上的玻璃瓶,碎了。 “小心!” 陈锐柯赶忙把陈香挪到安全地带,收拾现场。那是他刚刚被敲碎的幻境。 收拾干净,不留痕迹了。 “有没有伤着你?” “没有。你呢?” 陈香拽过他的手,仔细看了一番,“有没有?” “没有,我没事。” “哦。”陈香眉眼弯弯,“我做了炒鸡蛋,还有一个炒蒜薹,还有一个皮蛋豆腐,还有一个菠菜汤。──我是在网上看的菜谱。” “没有盐,你是怎么做的?” “有啊,在上面橱柜,不知道谁放在那的。” 陈锐柯打开上面橱柜,的确放了一袋没开封的盐,还有一袋开封的,已经倒进调料盒。 一定是这次失忆之前她放进去的,那时候她有这样的习惯。 “好了,洗手吃饭吧。”陈香感到深深的满足感,令她觉得自己有用,哪怕只有一点点。 陈香等他先尝第一口,看他露出满意表情,才放心吃饭。 陈锐柯吃得蛮多的,这能充分证明她的厨艺,陈香开心极了。 晚上十点钟,陈香睡了。十一点,陈锐柯也睡了。 十二点半,陈香蹑手蹑脚溜进陈锐柯房间,借着走廊的一点灯光,轻轻溜到他床边。陈锐柯的宝贝项链从来不摘,只有这个时候能看上一看。 他睡得很沉,陈香在他眼前晃晃手指,确定他没动静才动手。 第16章 陈香几乎气也不敢喘,敞开他的领口,抻出项链。屋里没有灯光,只能借助走廊的光线,陈香歪着身子找角度,非要看看指环里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费了半天劲,终于被她找到了──QY。 她正偷偷欣喜若狂,陈锐柯忽然一个翻身,把她扳倒。 陈香躺在他旁边,大气不敢出。 陈锐柯呼吸均匀,睡得很沉,手搁在她脖子上。真是个难受的姿势,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轻轻转动脑袋,转向陈锐柯的方向,一边觉察他的神色,一边找机会解救自己。 但是,只要她一动,他就抓得更紧,这回更是薅住了她的头发。 陈香屏息静气,不敢乱动。目之所及,只有他的脸。他们俩长得真是不像。陈锐柯的鼻梁很挺,很直,眉毛又黑又浓。不像她,她有时候会嫌弃自己的眉毛太淡,鼻梁有个小驼峰,不够直。 看着看着她就放松了警惕,一定是她的呼吸声太大,吵醒了他,他慢慢睁开眼睛。 吃不准他是不是已经醒了,陈香稳住没动。陈锐柯睁着眼睛,也一动没动。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他的手在她头发里动了几下,陈香赶紧表明身份, “哥!是我!” 他慢慢抬起脑袋看了清楚,点亮床头灯,“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做噩梦,害怕!”她开始扯谎。 “又做噩梦了?” “嗯。” “梦见什么?” “不记得了,就知道是噩梦。” 陈锐柯坐起来,“那你就睡这吧,我在地上睡。” “哦。” 陈锐柯从衣柜里翻出新的被子铺在地上,倒头就睡了。 大半夜把人家吓醒,陈香很是自责。可是她自己,也吓出一身汗。 陈锐柯睁着眼睛,一时半刻无法入睡,直到陈香睡了,他才起身去到阳台抽烟。 梦醒时分,他恍惚了,他还以为是个梦,不敢动,不敢醒,不敢说任何话。 夜晚,越来越难过。无底的深渊,他不断下坠,永无出头之日。 那是一个深渊,一个很可怕的地方。乔言常常感觉自己被世界遗忘,孤立,她可以工作,可以笑,可以和同事们如常相处,可她快乐不起来。 从余修那里过了一夜,乔言感觉累极了。是精神上的那种累,她在花洒下面站着,冲了一个小时热水澡。 下午四点钟,乔言接到张大力的电话,内容令她瞬间从被窝里爬起来。 现场已经拉了警戒线,乔言赶到的时候,张大力他们也才到不久。乔言套上手套,撕开玻璃丝袋子,里面是一具尸体。 果然如同张大力的描述,死者与一年前余浩的案子有些相似。说白了,就是死法相似。 死者脖子上有勒痕,初步断定是事先被人掐死,然后制造了车祸的假象。同样的,死者也是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 张大力在死者衣服里找到了贴身证件。 “可以给我看看吗?”乔言说。 “可以。” “8月15日。” “怎么了?” “8月15日,如果没记错的话………” 乔言想起了余修。 尸检过后,乔言直奔万豪酒店808号房间。 余修还在,看样子是打算长住。 对于乔言的回归,他好像并不意外。他笑了一下,身体往后让。 “请进。” “方便么?” “方便。” 今天来与昨天目的不同,气氛自然也不一样,工作时,乔言是一丝不苟的。 余修或许真是没事,一身休闲装,光着脚,左手夹着一根香烟,照顾有女性在,没抽。他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也不问她因何而来,好像也并不好奇。 “今天我来,是有正事问你。” 他挠挠头发,“正事啊,问。” 打火机在他手里翻了好几个身了,乔言说:“你可以抽。” “谢谢。” 想是烟瘾上来了,得了应允,他立刻点火抽了一口。 “什么正事,问吧?”他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闲散自在。 “你弟弟余浩的生日是不是阳历8月15号?” “大概是吧。” “大概?” 他摊手,“我不太记得。” 张大力说的没错,他们哥俩的关系真地不太好。就连他自己也毫不避讳。 “8月15有什么说法吗?”他在一片烟雾后面眯着眼睛看她。 “生在这天的人,可能会有些危险。” 他像听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哦,那该如何避难?” 他的语音语调也充分表明了不重视,不严肃。 “你能严肃点吗?” “行。” “那你好好想想,你弟弟到底哪天生的?” “好好想也想不起来。” “余修,事关紧要,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余修笑起来,“行,那我好好想想,哪天呢?” 他瘫在沙发里,更闲散自由,香烟叼在嘴里,不断冒烟,不知道他是真在想还是逗她玩儿呢。 “余修?” “嘘,正在想。” 乔言只好闭嘴。 过了一分钟,他立起脑袋,“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 “你过来,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余修,我没时间跟你闹。” “那你就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他不在意,乔言却莫名落了下风。正事要紧,乔言走过去。 她站着,他坐着,那根烟还没燃尽,正在他嘴边暧昧燃烧。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正望着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不是个好猜的人,幸而她也没有兴趣去研究他。 “我过来了,你说吧。” “太远了。” “余修,你耍我是不是?” “对啊!”他笑起来,笑得乔言很想揍他。 “神经病!” 早知道跟他讲不出正经的。乔言很后悔来找他。罢了罢了。 “看来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我就是有毛病才来找你发疯。”乔言站起身,才一转身就被余修拽了回去,一下坐进他怀里。 “你说谁发疯,嗯?” “你放开我。” “你说谁呢?” “你!” 他舔舔嘴唇,“中国语言那么博大精深,我认为癫狂这个词更好听一点。” 乔言还在挣扎,但余修的力量她是领教过的。他牢牢得困住她,她逃不得,一下也不可能。 他早就不怀好意,控制住她以后就开始为所欲为。 乔言当然奋力反抗,但好像他更喜欢这样。 “我一直在等你传唤,你就不想我吗?”在他的注视之下,乔言的欲望与空虚一并现形。 “想我就来,不需要任何借口。” “余修,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乔言………宝贝。” 乔言想起陈香,呆呆地看着他。余修吻住她,力量大得惊人。两个人像打架似的扭了半天,最终以乔言的失败告终。 她的挣扎渐渐偃旗息鼓了,她的反抗变成了欲拒还迎,最后两个人实在按耐不住,火热得扭成一团。 乔言的声音很克制,不像香港那晚那么热情奔放。 镜子里的两人终于停下来,乔言浑身乏力,什么也不想说。衣物胡乱挂在身上,她也没力气去穿了。余修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打碎她的矜持,故意让她食言。 余修把人抱到床上休息,一脸坏笑。 乔言拿枕头扔他,他还笑。 “想见我就大大方方地来。”他帮她把被子拉高,“累了吧?休息一会儿。──哎?怎么还动手,不累啊?” 乔言被他牢牢制服,俩手困在枕头上,“好了,再动手我也不客气了。” 两人还在以眼神对峙,乔言实在乏了,不与他争。余修这才放她休息。 “余浩的确是8月15生日。” 乔言瞪过来。 “别瞪了,反正你也不是真想知道。” “余修!” 余修穿戴完毕,系好扣子,“还有什么吩咐?” “我跟你说认真的,他到底是不是8月15?” “是。” “真的?” “骗你随便你处理!” 这一次,余修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么说,两件案子可能有所关联,现在检验科还没出结果,她也不好下定论。 “顺便告诉你,我也是8月15.” 乔言望过来,眼神奇怪。 “没开玩笑,我真是8月15,。”他拎出身份证作证。 乔言再次看向他,“那你要小心了。” “why?” “因为你危险了。” “wow!” 余修还是一副不严肃的样子,完全没认真起来,乔言实话实说吓唬他,“我跟你说正经的,最近你还是少出门,免得目标太大被人盯上,今天刚出了一次现场,死者跟你一天生日。” “所以你是真想知道他的生日。” “我早就说了认真的。” 这一回,他终于严肃了。 “所以,凶手有眉目了?” “并没有,还在查,我能告诉你的只能这么多了。” 激情褪去,他们都沉默了。 第17章 余修的真实情绪很难猜,他几乎不会轻易显露。露水情缘,乔言也别自讨没趣。大家各自待在自己的阵地,该干吗干吗,不该干吗千万别干。 余修沉默了一会儿,换回微笑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出去一下。” “去吧,我睡一下,别吵我。” 乔言钻进被窝,乏得很。 余修出去以后,乔言来到窗边,等了一会儿。余修出现了,外面有个女人在等他,像是等了很久,抱着肩膀,很不耐烦。不知道余修对她说了什么,她有些不高兴,走了。 乔言猜测,她可能是耽误了人家的好事。不然现在躺在这张床上的可能就是那个女人。 过不多久,余修拎着杨家烧鸡回来了。找了好远才找到,拿回来的时候还是热的,但乔言却睡着了。 余修在床畔看了几眼,没叫醒她。 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累,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钟。硬生生把余修也等睡着了。 乔言睁开眼睛时,已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沙发上窝着的余修,还有她自己尚未穿好的衣服才回过味儿来。今天再次陷入一个圈套,自找的。 她的动作已经很轻,但还是把余修吵醒。乔言猜他平时睡眠应该不好,但精力却很旺盛。 他们没打招呼,各自干自己的。乔言默默穿衣,余修瞧着她。 “有那么累么?睡成这样。出力是我在出。” “你不是也在睡。” 余修没辩驳。 乔言把裤子系好。 “天!你干的好事!” “嗯?” 余修支起脑袋看了看他干的好事,“怎么了?” “坏了。” “哪儿?”他笑问。 乔言不接他的话,兀自把衣服穿好。用外套盖一下,也看不出什么。 余修差点忘了,“对了,我买了杨家烧鸡。” 怪不得在梦里就闻到这股香味儿,还以为是她嘴馋出现了幻觉。激情巅峰,她忽然奇思妙想,他竟然记住了。 “我刚才说的是杨家吗?” “是。” 肉体关系,搞得有点温情。乔言并未表现出感激之情,越是肤浅越是对味。这是基本法则。 他们的关系不适合深度谈心,只限于深度接触。 乔言很饿,她也的确很爱吃烧鸡,于是,她留下了。 两个人很快把一只烧鸡搞定,配上啤酒,这一顿吃得实在很香。 两人都吃了一手油。乔言去洗手,余修缠过来。 他从后面抱住她,手不太老实。 乔言从他怀中艰难地转身,余修又要乱来,被她叫停。 “余修,我还是事先跟你说清楚,没事别来找我。” “简单干脆,一周两次。” “我没在跟你讲这个。” “你会想我的,我保证。只要你想我的时候随时………” 放肆也是会传染的。 乔言看着他,感觉内心有一簇火苗正在蠢蠢欲动,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她没能硬气地走开,她像她曾经鄙视过的那类人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找不到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她也找不到能比那些人说得更好的语言。 她寂寞,她孤独,她想要一个释放的出口,就这么简单。 她万万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一天。她笑了,笑得不像她自己。 余修从不打扰她的工作和生活,从来没在她的工作地点出现过,就如同他不在的那些日子。他甚至很久很久都不曾出现,连个偶遇也没有。现在想想,那天在商场外头的偶遇真是很稀罕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没有道理。 一个月过去了,乔言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某日,梅子和乔言参加犯罪心理学专家讲座,人挺多的,她们坐在靠边的位置。乔言看见一个很像余修的背影,但他一直没有回头,无法求证。如果是他的话,他有点瘦了。 讲座结束后,乔言去卫生间补妆,一路总感觉有人跟着她,但每每回头都没看见人。等她才到卫生间门口,忽然有人抱住她。被他捂着嘴,她叫不出来。 乔言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但她不能回头。 “宝贝,想我了吗?” 趁着没人,乔言被他抱进隔间。 紧张和刺激不住地敲打她,被禁锢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和心灵在极度愉悦,她一定是疯了,不然她怎会对这种事情这么痴迷,她一定是疯了。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来去自如,神神秘秘,让人摸不到头绪。或许这样,才是最佳状态。他们都在遵循着基本法则,以确保能玩得更尽兴。 太阳已经晒屁股,陈香还在睡,眉头皱着,呼吸略急。她正在梦中狂欢,和一个男人。 陈锐柯忙活一早上,做了大米粥,煮鸡蛋,还有黄瓜咸菜,另外配了一个烤地瓜,一大早开车去买的。把早饭端进屋时,陈香正在睡,不知道做什么梦,表情不太对。 以为她发烧,陈锐柯往她额头摸了一把,还行,和他的温度差不多。 陈香的春梦就这么被陈锐柯残忍地终止了。 睁开眼睛的陈香愣愣地看着陈锐柯,脑袋还没转过弯儿来,她原本在梦中做那种事,才想看看那人的模样,结果一睁眼,陈锐柯! 陈香很是气恼,被子蒙头,不理人。 陈锐柯轻轻推她,“醒了就起来吃吧,不是想吃烤地瓜吗,予你买了。” “不想吃。” “怎么又不想吃了?” 陈锐柯拽她被子,没成功,她忽然来了孩子气非得与他做对。 “怎么了?不舒服?” “你出去我就舒服了。” 陈锐柯在外面看她,像一个扭来扭去的蚕蛹。他无奈地笑,还是轻声说:“起来吧,一会儿凉了,听话。” “真讨厌。” “我予你做早饭,我还讨厌!我怎么讨厌了?” 蚕蛹终于停止扭动,一个打挺坐起来。蓬头垢面,睡衣穿得也不利索,肩膀都快露出来了。 她盯着他,像是有点恨他。 “怎么了到底?”陈锐柯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热。” “你才热。” 丢下一句话,她就噘着嘴去卫生间洗漱了。 早餐没白做,陈香吃得不少,好像干了什么重活,烤地瓜被她一个人搞定了。 “我跟你说件事。”陈香咽下最后一口地瓜,差点噎住。 陈锐柯递给她一杯水,轻拍她的后背顺了下去。她打了个饱嗝,宣布,“我想谈恋爱。” 陈锐柯好像不意外,一边顺她的后背一边说:“我还想中彩票呢!” “你什么意思,我没人要呗?” 他慢条斯理状,“一大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我没受刺激,我也不小了,该干吗就得干吗,我不想在我清醒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 “阿香,你才恢复没几天,还是眼前的事比较重要。”他挑了一个鸡蛋剥起来。 “眼前的事?眼前有什么事?我眼前只有你,我的生活里只有你,除了你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我是太惯着你了。” 陈锐柯拿出长者姿态,“这种事不能任性。” “为什么不能任性?爱情就是任性的。” 她忽然像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女,不听劝了。 “是不是Jason跟你说了什么?” “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派他来监视我么?” “监视?”陈锐柯放下快要剥完的鸡蛋。 “不是吗?我去哪里,吃什么穿什么哪件事你不知道?我唯二认识的人也是你安排过来的。” 陈锐柯望着她,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转开目光,“那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我可以陪你。” 陈香翻了个白眼,拒绝交谈了。 她擦着他的肩膀走过,一个人出门去了。 陈香走出家门,坚决不回头,坚决坚定自己的决心。 真是好笑,她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像真的一样,真是羞人。 她从村里带回来的钱并不多,但也够她花上一阵子,但是该去做什么呢? 陈香出走一天,手机打多少遍也不接,陈锐柯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她坐在商场外面的长椅上,低着头,旁边摆了几个购物袋。 陈锐柯走过去,推推她的肩膀。陈香顺势晃了几下。 “阿香──” 她头更低,手脚都绷得很紧。 “阿香──” 她忽然抱住他的腰,无声地哭起来。 “这是怎么了?谁予你委屈受了?” 陈香紧紧地抱着他,“我错了………我错了………” 陈锐柯如同以往,不怨她,不骂她,愿意随时为她排忧解难,“怎么了?跟我说说。”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别生我的气,你如果不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理我了。我只有你了。” 第18章 几句话说得人不得不心软。陈锐柯在她身边坐下来,搂着她的肩膀,“我没不理你,这不来找你了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她委委屈屈地说。 “你走的时候那么坚决,打电话你又不接,我怕烦着你。” “你再多打一次我就接了。” 完了,他错了。 “行,是我的错,别哭了。” “哥,你别生我的气,是我错了。” “好了。”陈锐柯笑着,一边揉她的头发一边哄她,“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别哭了,我答应过你,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陈香只管搂住他的脖子,“谢谢哥。” 陈锐柯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行了,人家都看呢,嫌不嫌丢人?” 陈香抽泣几下,从他肩头爬起来。 一抬头,陈锐柯惊着了,惊得大笑。 陈香在化妆品专柜化了妆,这么一哭,眼影,眼线都掉了,口红也蹭花了。她已然忘了干净。 “谁予你弄成这个样子?” 她捧着脸想遮一遮,“怎么,不好看啊?” “如果不花可能还可以吧。”陈锐柯强忍着想笑的心情,忍得很辛苦。 陈锐柯不时在她肩上抚摸,她的情绪得以安定,总算是不哭了。 “走吧,请你吃饭。” “去哪儿?” “嗯。”陈锐柯眯着眼睛看向大街,思索状,“街边小店。” “那好吧。” 陈香买了几件衣服,几支口红,没多少东西。陈锐柯帮她放进后座,然后开车找饭馆。 陈香哪里也不认识,就交给陈锐柯做主。 后来他们停在一个街边小店,里面有麻辣烫,冷面还有烤串。 带她回来以后,还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有些不可思议,陈锐柯不像是会吃这些东西的人。 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安静又干净一点的座位。陈锐柯点了两份麻辣烫,外加烤鸡胗,烤鸡皮,烤羊肉串,铁板豆腐皮。 服务生下了单就撤了。 陈香略有安静,低头看着桌子。陈锐柯分给她一张纸巾,她在桌沿上擦了几下。 “想什么呢?” “你刚才点了鸡胗和鸡皮。” “嗯。” “那个东西,听起来就恶心。” “你不是最爱吃烧鸡吗?” “不一样,内脏我有点接受不了。” “那猪心,猪肝呢?” 光是听这些东西她都受不了,“别说了别说了,我真来不了那个。” “行,那一会儿我吃我的,你吃你的。” 陈香眼巴巴地看着陈锐柯,看他的脸色,“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陈锐柯望过来,眼神慢慢温柔,“不会。” “是不是我口味又变了?” “是有一些。” 他看向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拿起啤酒喝了起来。 “哥。” 他没应。 “哥!” 他看过来,没应答。陈香叫过他好几次哥,从来得不到他的应答。成天被人呼来喝去,肯定心烦。 “你在想什么?” 他看着她,笑说:“我前妻。” 头一次主动与她提起这个人,陈香追问:“你想她了?” “想,经常想。” 他望着她,又喝了一口啤酒。陈香还在等下文,他却不说了。 服务员端着香喷喷的烤串上桌了,陈香把内脏都推到对面,只留一碗麻辣烫和铁板豆腐皮。 油汪汪亮晶晶的烤串很是激发食欲。陈锐柯拿起一串鸡胗,“她也不喜欢吃这个。” “是吗?和我口味一样。” 他笑说:“她不爱吃内脏,跟她在一起后,我也不吃了。” 他点起一支烟,回味状,不时往她这边看几眼。陈香吃了一嘴油,不多久就吃饱了。陈锐柯那份还剩一整碗,他几乎没动。 “你别光喝酒啊,伤胃。” “不怕。” “啊!”陈香怪叫,“你喝酒了!” “嗯。”他一边应她,一边开了另一瓶啤酒。 “那你怎么开车?” “你开!” “我?我不会!” “你会!” 陈香弯着脖子,仔细看他的表情,“哥,你是认真的吗?”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 陈香直起身子,“我还会开车呐!” 陈锐柯望着她笑,自斟自饮,“你是我教出来的。” “哦………” 她显然不记得了。 陈锐柯放下酒瓶,声音有点大。陈香这才发觉,他喝得有点多了。她拎着手指头数了一下,“1,2,3,4,………天呐!你喝了七瓶啤酒。” “你又不陪我。” “我不会。” “你会!” 他竖起食指,对着她干了一杯啤酒。 陈香开始皱眉头,“哥,你喝多了。我们回家吧。” 陈锐柯抬起眼睛,眼睛红红,有血丝。 “回家。” 他把车钥匙扔给她。 陈香忐忑接过任务。陈锐柯自己坐进副驾驶,陈香坐进驾驶舱。 陈锐柯看着她一步一步,系好安全带,调好座椅,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准备出发前,她望过来,眼神下移。陈锐柯没动,目光紧随着她。 她帮他拉过安全带,系好。长发又在捣乱,发尾在他肚子上乱扫,陈锐柯扶起她的头发放到她耳后。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哥,坐好了。” 陈锐柯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他靠着车窗往外看,车子开起来了,如他想象一般毫不费力。 车子一直平缓行驶,直接把陈锐柯哄睡了。陈香因为注意路况没太注意他。她有些震惊,她真地把车开回家了。 停好车子,拉好手刹,她长出一口气,然后为自己欢快地鼓掌。等她用那双黑乎乎哭花了的眼睛去看陈锐柯时,才发现他睡了。 要不要叫醒他呢?陈香左看右看,解开安全带来到副驾。她轻手轻脚的,帮他解开安全带,推了他几次。陈锐柯没醒。 “哥,哥………”她的声音很轻,怕是叫不醒他的。 “哥,我们到家了,醒醒。” 陈锐柯慢慢睁开眼睛,身子挪正,看向陈香。 “你叫我什么?” “哥,我们到家了。” “哥?” 陈香搀扶他下车,“我们到家了。” “到家了。” 他往外看了一眼,陈香顺势把人搀下来。 陈锐柯走直线看似没问题,但陈香不放心,还是挽住他的胳膊,单手去开门。 屋里黑漆漆的,陈香费劲地越过陈锐柯开灯,没等摸到电源,陈锐柯身子一斜,把她撞在门框上。 好痛,后脑勺差点开瓢。 她一时没缓过来,站了一会儿。就在这时,她的脑海有零星片段闪过,恍恍惚惚的。“告诉你别喝这么多酒,伤胃。” “我没事。” “医生告诉你不要喝凉的,你还没事。──来,喝点热水暖暖。” “不想喝。” “快点。”记忆的片段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男人最后还是听了劝,乖乖把热水喝下去。 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记忆,应该是吧,否则那是什么呢? 陈香睁开眼睛,赫然看见陈锐柯。他就在她跟前,很近,两手撑着她两边的门框,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啊,和她的眼型不太一样。他的嘴唇长得也和她不一样,她的略厚,他的略薄。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可爱的虎牙。 当他想对她说什么重要事情时,他会先给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哥,我………去予你倒水。” “我不渴。” 两人静默了。 陈香看着 他,渐渐把这个场景与记忆片段混淆。 “喝凉的伤胃。” “没事。” 某个瞬间,她恍惚了。她感觉这个人不是她哥,而她也不是陈香。 这怎么可能,她又没喝酒,她犯什么病。 陈香默默从他胳膊下面钻出去,为他倒了一杯热水,加了醋。 陈锐柯还站在门口,在不明的月色下看着她。 “进来啊!过来喝水。”陈香说。 他没动,陈香又叫了一次,“哥!” 这一次,他动了。陈香发觉每每他不想完成的事,都会在这个称谓下得以实现。 他走过来,拿过她倒的水,一口气喝完了。 “舒服一点没有?”陈香扶着他坐下来,“我去开灯。” 陈锐柯忽然拽住她的手,死死地。 “你想要什么吗?”陈香问,不知为何有些出汗。 “我对你不好吗?” “你怎么了?” “为什么说我要把你逼疯,嗯?我什么都想予你,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我想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快乐。” 说着话,他手上往回一拉,陈香就到了他跟前。 虽然居高临下,但陈香却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她往后退,往后躲,但陈锐柯总能把她拽回来。 “你健康快乐我就知足了。” “………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种话的。我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脑袋很乱。” 第19章 陈锐柯握起她的双手,疼惜呵护状放在胸前,“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想让你时时刻刻记住这一点,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人。” “我知道。你是我哥,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懂。” 她看着他,很信任他。 握着她的那双手忽然松了,他扶着自己的头。 “哥,你是不是头痛?” 他深深叹息,就当作答。 “那怎么办,家里有止痛药吗?” 陈锐柯没讲话,低着头。 陈香开始翻箱倒柜,势必要翻个底朝天。 “别找了,家里没有。” 他的声音紧贴着她的后背,陈香不知他何时来的,浑身僵直,没敢回头。 有时候,尤其是在黑暗中,她总觉得陈锐柯不同往日,总觉得他不像陈锐柯。但怎么可能呢? 她轻轻转过身,面对陈锐柯。 身后就是抽油烟机,陈香按亮照明按钮。 陈锐柯望着她,眼神里有说不明的情绪,陈香一时分辨不清。 “早点睡吧。” 他再次隐入暗处,回身上楼。 “哥。” 他孤独萧索,疲惫不堪,每逢此时,陈香都觉得自己是个大累赘。陈锐柯站在楼梯上,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他鼻子以下的范围。他的眼睛藏在暗中,闪着光。 “谈………谈恋爱的事,如果你不同意,我会听取你的意见。” “嗯。” “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陈锐柯上了一级台阶,停下,“你会怕我生气吗?” “当然,我不想你不高兴。” 楼上没点灯,他渐渐走进暗处,陈香看见他一闪而过的微笑,“早点睡吧。” 还是那句话。 她望着陈锐柯渐渐隐没黑暗的背影,有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往外钻。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淌,陈香早就跑神,拎着洗了一半的碗发呆。 她想起梦中的黑影,想起记忆片段里的男人,好像他们是同一个人,好像他们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夜已深,她轻轻来到陈锐柯房间。陈锐柯躺在床中间,没盖被,窗户也没关,冷风嗖嗖往屋里钻,陈锐柯翻了个身,想是冷了。 陈香去把窗户关好,再把被子给他盖好。陈锐柯又翻了个身,正对着她。 陈香望着他的脸,再摸摸自己的,他们俩实在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不知道陈锐柯在梦什么,眉头紧锁。看他有些着急,陈香过去往他眉头上摸了两下,试图抹平他的不愉快。 “放松,好好睡。”她低声说。 好像奏效了,他松开眉头,呼吸渐渐匀长。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就这么坐在他床畔。往日她是不可能这般看着陈锐柯的。只有他“监视”她的份儿。今天趁他喝多,陈香才得了机会。 “QY 是谁呀?”她喃喃低语,实在想不出来,毕竟她一个人也不认识。她颇为头痛地按着自己的鼻梁。 “能不能告诉我她是谁?”反正无事,她试着与睡着的人对话。 “你不是很想她吗,我可以帮你把她找回来。” 他有点反应,陈香凑得更近,趴在他嘴边,“你说什么?” 他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听清,陈香靠得更近,“什么?” 实在听不清楚,陈香只闻到一股酒味儿夹杂着一股淡淡皂香。陈香对他的不配合表示不满,才想对他抱怨几句,一回头,碰着陈锐柯的脸了。 脸碰脸,倒也没什么,小时候一定没少做,但她感觉不太对,在自己脸上蹭了好几下。 “行了,今晚不折磨你了,改天予你灌醉再说。” 今天就先这样吧,她看看床头柜上的照片,退出去了。 其实一点进展也没有,还是那俩字母,还是没有任何头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哥的确对前妻念念不忘。真是个痴情的人。 第二日,陈锐柯恢复正常,再也没提前一天的事,陈香也没自讨没趣。如同以往,陈锐柯上班去,Jason来陪她。 陈香很能折磨人,Jason被他遛了好几趟,买香肠,买鱼罐头,买紫菜包饭。 等两个人终于坐在草坪上时,Jason累坏了。陈香扣着帽子在草坪上躺着,天气异常,前几天还冷的要命,今天就热成这个样子,大街上已经不少人穿短袖了。Jason脱了皮外套,短袖衬衫后面湿了一片。 他是个挺标致的男人,陈香看着他回忆起来。梦里的人会是他吗?不像。 Jason抹把额头上的汗,往这里瞥一眼,陈香正盯着他看,Jason一边开鱼罐头一边说:“别这么盯着男人看。” “为什么?”陈香枕着手臂。 “你说为什么,容易让人遐想。” “你想什么了?” Jason把鱼罐头递给她,顺便把叉子叉好了。 “谢谢。──你刚才想什么了?” “吃吧。”他不正面回答。 “我们以前有过约会吗?” Jason看着她,要笑不笑的,“他没出现的时候还好。” 陈香疑惑,“他没出现?” Jason又是一头汗,擦起来没完,“我是说,他不管你的时候还好,那时候我们还能经常见面。” “听起来你是跟我比较熟啊。” Jason没回答,陈香追问:“为什么现在跟我哥这么好,反而跟我有芥蒂了?” “说话要讲良心,我跟你不可能有芥蒂。” “那你还那么听他的话,非得看着我。” 陈香噘着嘴躺下来。 “不是看,是陪。你也不看看你这一天把我遛成什么样?” 陈香投来信任目光,“那你就告诉我QY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又来了?我怎么知道,你还不如问你哥。” “我能问出来还找你吗?──我是真想帮帮他!” 陈香试图从Jason这里找突破,但Jason实在是个不好贿赂的人。 “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我都跟你说了,我不知道,没准儿是个男人的名字呢。”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反正我就知道。” Jason看着她,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莫名其妙。 “你干吗?” “不干吗。”Jason摇摇头,还在笑。 “你到底笑什么?” “笑你现在,变了很多,像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什么样?” “天真可爱。” “那后来呢?” “后来………”Jason启开午餐肉罐头,“后来你有点不爱说话。” “为什么?” “长大了呗!”他的回答不咸不淡,虽有回忆的滋味,但差点东西,大概………是真实吧。现在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不像真的。 Jason站起来,旁边有一只流浪狗来回溜达,Jason切了一块肉给它。爱护小动物的人都是善良的人,他是陈锐柯的朋友,那么陈锐柯也一定是个善良的人。当然了,他当然是个善良的人,这是不用怀疑的。 陈香为自己这个念头表示不解,明明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何还要从别处找认同感。真是莫名其妙。 Jason与陈香一同躺在草坪上,看着蓝天白云,很是惬意。 “你说,你希望我恢复记忆还是不恢复?” 今天总有问题抛给他,他实在倍感压力。 “你高兴就好。” “那我以前高兴吗?” “还行吧,谁也不能天天高兴。” “你总是回避我的问题,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Jason望过来,“阿香,我和你哥的意思一样,只要你开心快乐,记忆能不能找回来不重要。” “我知道。”陈香看着他,“但是偶尔我的脑袋里会有一些零散片段提醒我,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 “片段?”Jason抬起脑袋看着她,“你都想起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挺乱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 Jason严肃地看着她,“你哥知道吗?” 陈香懒洋洋地摇头,“没有进展的时候我不想告诉他,免得他失望。他已经很累了,我不想给他添麻烦。──对了,昨天我发现我会开车,还挺高兴的,是我开车把我哥送回家的。” “你开车?那他呢?” “他喝酒了。” “喝酒了?” “嗯,整个人稀里糊涂的。” 陈香一回头,Jason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干吗?” Jason躺下来,也用草帽扣头,“以后别让他喝酒,他胃不好。” “说了他也不听。” Jason没再讲话,沉默地一点热情都不剩。 陈香翻身抻个懒腰,余光看见有人从不远处经过。一个女人,旁边有个小男孩,她是个贤妻良母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坐起来,母子俩已经走远了。 “在看什么?” Jason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帽子,陈香收回目光,“没什么。” Jason并未追问,也望了一眼她看过的地方,什么也没看见。 “跟我还有秘密了。” “你敢说你跟我没秘密吗?” “我都说了──” “──好了,我不想听了,除非你告诉我QY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当红偶像住隔壁》存稿中,求收藏。 文案: 事情就是这么荒诞。从不看娱乐新闻,也不认识娱乐明星的苏瑜被当红男星盯上了。 第20章 Jason不与她争, 兀自在草坪躺下来,帽子一扣不理人了。 陈香气不过, 拿个石头子儿扔他, 他挨不住,帽子一掀,“干吗?” “别生气呀!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陈香往对面努努嘴,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买个蛋糕回来。” Jason怒目而视,陈香笑说:“我没钱,我哥说了, 有事就找你。” 她抓了一颗开心果吃起来,颇有欺负人的架势。 Jason看着她, 怒气貌似消了,但人没动,只是盯着她看。 陈香又拿石头子儿扔他, “看什么呢?以后别这么看女人知道吗?” Jason收回目光, 坐好, “买什么?” 陈香歪着脑袋,眉头一皱,“不是说了吗,蛋糕。哦,还有前面一条街的那家冰激凌。” Jason站起来。 陈香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忽然一笑,“你刚才,该不会是对我动了什么歪脑筋吧?” 他转过来, 陈香以笑相对,实在气人。 Jason从她手中拽走他的大号草帽,去了。 陈香拍掉手心里的渣子,对欺负Jason的事感到很愉快。 甜品店在街对面拐角处。Jason把外套甩在肩膀上,临过马路,他回头瞧了一眼。 陈香对他摆手,很轻松把他气得转过头去。 有那么一个瞬间,短短的一个瞬间,太短了。陈香脑海闪过一个人影,也是这么高,也是这个表情。不待她再多回忆,就没了。 Jason很快消失在街角甜品店。 陈香枯坐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瞧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她起身去寻那对母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他们,她只是跟着直觉走。 “妈妈,我不喜欢这个色,像女孩儿似的。” “不像,这多好看啊!” 那对母子正在街边专卖店里买衣服。 陈香一直在街对面跟着他们。 那位母亲气质温婉,看上去是个贤妻良母的类型。 她身上背着一个乳白色布包,小男孩好像对那件衣服不太满意,但也没表示太大不满。 母亲拽着男孩的胳膊,躲避身后开过来的一辆摩托车。 “哎,我知道,我刚给孩子买完衣服,晚饭可能会晚一点,要不然你自己先吃。” 母亲正在接电话,小男孩拽着母亲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四处看。他一定是有些无聊了,男孩子一般都不愿意逛街。 小男孩回头,陈香与他四目相对。 小男孩转回身,拽妈妈袖子,妈妈恰好打完电话,“干什么?烤串你是不能再吃了,那东西不健康。” “不是,妈,有个阿姨跟着我们。” “阿姨?” 苏艳梅回头,“哪个阿姨啊?” 小男孩看了半天,奇怪,那个阿姨不见了。 “奇怪,怎么不见了?” “我跟你讲啊,那个烤串你想都不要想。” “我也没天天吃啊!偶尔吃一次也不行啊?” “不行,那玩意不干净,不健康,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听话,啊!” 小男孩低下头,本来没想吃,被妈妈这么一说,反而越来越想。小男孩恋恋不舍地与烤串擦肩而过。 Jason把陈香想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陈香还懒懒地躺在草坪上,脸上遮着草帽。 Jason把帽子拿开,“哎,起来吃。” 陈香直勾勾看着天,没动。 “想什么呢?” “没什么。”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啊?” “你还有点不对劲呢。” Jason斜她一眼,喝自己的可乐。 陈香坐起来看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中文名叫什么呢?” Jason的下一口可乐顿了一下,“问这个干吗?” “不干吗,好奇呗,怎么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说了你也不记得,纠结这个干什么?” “我好像………见过你。” Jason手一抖,可乐洒了一点出来。 “在哪里?” “在梦里。” Jason盯着她,“能正经点吗?” 陈香呵呵笑了一通,倒在草坪上吃起蛋糕。 “以后这种话不要对别的男人讲了,听见没?” “你不要跟我哥一个鼻孔出气了行吗?” “跟你说正经的,你要注意保护自己。” 陈香哼了一声,“你们俩一起监视我,我能出什么事?” “阿香──” “──好了好了,我困了。” 陈香枕着手臂,不久就睡着了。 Jason坐在一旁,晒太阳,看美女。 许多美女从旁边经过,但都碍于他身边躺了一个没办法发挥。 跟Jason在外面晒了一天,陈香有点黑了。回到家,她在镜子里面看自己,“晒黑了。” “冰箱里有面膜。” Jason从冰箱里刚拿了一罐可乐,这里越来越像他家了。 陈香去取了一片面膜,才关好冰箱门,她又打开了。 冰箱冷藏室里放了一盘没吃完的鱼,好像叫平鱼。 “看什么呢?” Jason忽然站在身后,“怎么了?” “没怎么,你老盯着我看吗?” “我看你盯着它看了一分钟,饿了?” “有点。” “我予你热一下。” Jason把鱼放进蒸锅,开火。陈香默默坐到沙发上,端着手机玩起来。 热菜中途,Jason接到一通电话,他在外面接的。回来的时候鱼已经热好了,陈香把饭也热了,但是没吃,还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机。 “不是饿了吗,还不吃?” “你先吃,陪了我一天,我看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别把你饿扁了,气扁了,你再跟我哥告状!” Jason傻傻地站了一会儿。陈香抬眼一瞧,“看什么?” “你真不饿?”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陈香起身上楼去了。 晚上陈锐柯回来时,他们俩在客厅做了短暂交接,Jason大概是把今天都干了什么汇报了一下,说完就走了。 陈香此时正在陈锐柯的电脑上搞程序,她忽然突发奇想,在输入法里输入了两个字母qy。 关联词库里出现的是:签约,其余,却又。 这哪像人名啊? 陈锐柯上楼来找她,“今天去哪里玩了,玩得好吗?” “他没和你说吗?” “他说是他说的,现在我问你。” 陈锐柯有时候很有家长威严,逼得你不讲也得讲。 “还行,他挺有耐心的。对了,他到底姓什么啊?” “你没问他?” “问了,他没说。” “你最近问题好像不少。”陈锐柯也端着一罐可乐,喝得有滋有味。 陈香在椅子上转了半圈,“他原来应该是抽烟的吧?” “怎么知道?” “我看他的手还有那个习惯,什么都能夹一夹。”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只是好奇,我观察力怎么这么强。” “还观察出什么来了?” “很多细节,我本来不该注意的。还有,那个Jason,他对我有意思,怎么办?” 陈锐柯看过来,“他说了?” “没,我看出来的。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陈锐柯看着她,等着她的下半句话。 “如果我们在一起,你会反对吗?” 陈锐柯笑一笑,又喝了一口可乐,“把朋友变成恋人,是很愚蠢的选择。” 说完,他就走了。 陈锐柯离开后,陈香重新打开浏览器,输入qy。这一回她在结果里看见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有一个名字,乔言。一个博客之类的网页,打开是封掉的。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吗?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吗? 晚饭后,陈香来到陈锐柯房间,陈锐柯正在举哑铃。 “哥,哥?” 叫了两声他才回头。 “乔言你认识吗?” 陈锐柯原本背对着她,后背上的肌肉随着韵律起伏。他忽然停下来,回过头。肌肉仿佛也绷紧了。 “哥 ?” 他拿过毛巾擦脸,“啊,不认识,怎么了?认识了新朋友?” “不是。” “那是怎么了?谁呀?很重要的人?” “不知道,我随口问问。” 陈锐柯笑说:“该睡觉了,平时少看看手机电脑,累眼睛。” “我知道了。” “去睡吧。” “好。”她走一步又蹭回来,“Jason没跟你告状?” “大男人,你以为跟你们女人一样?” “那,他就没跟你说我怎样怎样吗?” “你怎样了?” 陈锐柯这么一问,陈香望天,她才不会自投罗网。 “哦,我走了。” 陈香沉默地离开。 陈锐柯原样没动,站了好久。等到他再动的时候,他已经连着抽了好几根烟。 他陷在沙发里,很久才动一下,最后一支烟就那么燃尽了。 夜半,陈香已经熟睡。他依旧清醒得发慌。他轻轻来到她床畔,帮她拉高被子,在她头发上轻轻摸了两下,“晚安。” 第21章 邻居家的狗又在叫, 它是个很会看家护院的狗,从来都是尽职尽责的, 陈香很少从他家门口路过。 路灯洒着青白的光, 白天热热闹闹的路面清净得有些温柔。陈香在窗前看了一会。半夜起来上厕所,有些难以入睡了。她想起闪回的零碎画面,虽说她已经决定顺其自然, 记忆可以不要,但它不定时来袭,总会让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她关上窗帘, 轻轻下楼去。 那条平鱼已经没了,应该是被陈锐柯吃完了。吃剩的鱼刺已经进了垃圾桶。陈香蹲守在旁, 想了半刻,动手。 厨房亮了一盏青白色小灯,陈香坐在餐桌旁, 呆呆地看着她亲手摆出来的杰作。 少了一部分鱼刺, 但大体上是很完整的。是的, 她又做了一件令她自己吃惊的事,她把鱼刺重新拼凑完整。 她不记得任何理论,是直觉或是本能的驱使使她完成了这项她认为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的好奇与不解仿佛有了痕迹可循。陈锐柯在骗她吗?他的书架为什么没有医学书籍?是因为她吗? 她把鱼刺打乱,扔进垃圾桶。她回到房间躺下,第二日,她若无其事地与陈锐柯交流,陈锐柯也并未对她起疑。 早饭过后,陈锐柯该去上班了。 陈香把他的皮鞋擦干净, 不经意问了一句,“我还可以跟Jason出去吗?” “为什么不可以?” “你就不怕他对我表白?” 陈锐柯换好鞋,拿着车钥匙,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他不会。” 陈锐柯心里说的是,他不敢。 陈香开车在小区门口等,Jason来的时候吓一跳。 “又是你开车?” “嗯,上来。” “你哥呢?” 陈香看着他,态度挑衅,“你就那么听我哥的话?上不上?” Jason扒着车窗,没辙,“上。” 陈香又带他去野营,还是上次那个地方。那里是个小公园,外面就是大街,其实景色并没有多好。 下午四点,陈香又命他去买蛋糕。Jason交代一番,领命而去。 十分钟后,Jason回来了,陈香却坐在车里,东西也都搬回车里了。 Jason万分不接,来敲车窗。 “怎么要走了?” “今天不想玩了。──上来吧。”她目不斜视。 Jason慢悠悠绕到副驾,“今天怎么了?出来之前不是好好的吗?”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玩了,回去。”她直接点火挂挡,不给他说不的余地。反正他也不会说的。 陈香开车到家,把Jason赶走。 “好了,送到这可以了。” 陈香作势要关门,Jason推着门,“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你不是说,谁也不能天天那么嗨么。” Jason看她懒懒散散,很不愿意多聊,也就算了。 他才离开,陈香叫住他。 她站在门口,留个小缝。 “你天天来陪我,为什么?” “怕你无聊。” 她看着他,淡淡道:“那你明天再来吧。” 门关了,Jason原地站了一会儿,换了一个路径。 和平大厦楼下有个西餐厅,Jason直奔老位置等。不多时,陈锐柯来了。 他又喝酒了。 “胃不好,还喝?”Jason说。 “这点酒没事。” “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陈锐柯自斟自饮,还没醉,声音低了,“改?怎么改?” Jason身体前倾,数着他的罪名,“你不让我给她买烧鸡,你自己带她去吃内脏,你不让我透露真实姓名,你还让她开车。你在她面前从不喝酒,现在怎么了?她已经有反应了。” 陈锐柯这才看过来,“她跟你说什么了?” Jason靠在椅子里,叹气,捏鼻梁,无奈极了。 “偶尔会有些片段,但没什么具体内容。” “她跟你说的?” “嗯。” Jason端起咖啡,苦兮兮的。 陈锐柯攥着酒杯,没再喝下一口。 Jason说:“她说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她已经答应你要重新开始,所以,在记忆还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她不想让你心烦!真是个好妹妹!” 陈锐柯捏着酒杯,咬紧牙关,一口气干了一杯。 “哎,你是不是不想再做她哥哥了?” “………五年了。” “我知道,五年了,你做过许多角色。” 刚刚的情绪一扫而空,陈锐柯静下来,淡淡诉说:“我错在不该有期待。” Jason看着他,正色道:“如果不想改变主意,就停止试探,切掉矛盾源头。” 陈锐柯举起酒杯,示意他别说了。 这是一个死局,Jason也毫无办法。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理智聪明的人,但是这件事他帮不上任何忙。他无法用理智去捋顺这件事,他无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那么冷静残忍地去猜测所有的结局。 不管是哪一种,他陈锐柯都不会轻松。他的目的看似简单,只要陈香幸福快乐他就足够。但是她的幸福与快乐来自哪里,会在哪里落脚,始终都没有一个了局。他们在一个怪圈里,转来转去总会回到原点。 这个世界怎么了?他们这种善于用理论和实践去分析人类行为与心理的人,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难题。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否定他的认知。 Jason最后也喝了酒,“活着,真难。这个礼拜,我得去做心理疏导。──哎,你别看我,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陈锐柯笑得很颓废,捏着酒杯晃来晃去,好似那酒一点度数都没有,怎么都醉不了呢! “今晚别回去了。”Jason说。 “没多。” “没多也容易说错话,她很聪明,你别太自信。──她现在特别像小时候,喜怒哀乐都很纯粹,好像没经历过风霜雪雨。再说,谁知道你酒后能干出什么事来?” 等到十一点半,陈锐柯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陈香去到他房间,这看看,那摸摸,过了十分钟,她又打了一次。 这一回有人接了,是个女的。 “您好。” 陈香仿佛冻住了,“………你是?” “哦,您找陈锐柯吧,他现在睡着了。” “睡着了?” “嗯,睡了有一会儿了。” “那………就让他睡吧。” 电话断了,陈香握着电话,发呆。 刚才的人是谁?为什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他前妻?他找到她了?她就是那个qy? 陈香握着电话,想着要回一个。但手指头在绿色按键上悬了半天,还是没按下去。罢了。 睡吧。 这一晚,陈香睡得不太好。她总是等待的状态,总是等不来人。所以就一直等,一边等一边睡,睡不踏实,却做了一夜的梦。“别让他喝酒,他胃不好。”陈香忽然从梦中惊坐而起。 检验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从目前结果来看,凶手与余浩的案子必有关联,但线索还是断掉的。 梅子在椅子里转圈,“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么变态!” 乔言也很挠头,“谁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余浩他哥就这么沉稳,几乎不追我们问来问去的,别的家属天天打听,他倒好!” 乔言做贼心虚,走到窗边透气,外面没太阳,阴天,“不是说他们俩关系不好么?” “听说不是亲生的,没感情也正常。还有人说,他们俩是因为一个女人,谁知道怎么回事。” 乔言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陈香。 怎么会? 那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想到她。 余修是个顽主,神出鬼没,总能出其不意,乔言被他吓到好几次。 最夸张的一次是,他干脆摸到了她的住所,就在她门前的楼梯上等着她。 乔言半夜才从实验室出来,困得要命,这一下,可是被他吓醒了。 乔言一边受惊一边想撵他走,但余修很无赖,扒着她的门说什么也不肯走。乔言差点就在楼道里被他拿下。 “停停停,你进来吧。” 乔言开始翻钥匙,拿着钥匙拎在他眼前,“可以让我转个身吗?” “我来。” “哎?” 余修把钥匙抢走,开了她的家门,自己就进去了。 乔言看着那扇门,好半天才进去。这到底是谁的家?总是这么破门而入。 余修光脚进去的,乔言随便从鞋柜里翻了一双大点的拖鞋给他,“你先将就穿吧。” 他踩进拖鞋,笑着说:“这就是你家?” “嗯。”乔言把包放好,表情不那么好看,“你是怎么找来的?” “早就知道你家在哪,没好意思来。” 乔言大惑,“怎么知道的?” “笨蛋,你身份证上写着的。” “哦。” 乔言感觉自己的确够笨。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身心俱疲,累得不想动,却只对他的身体着迷。 心里装着事儿,不小心摔了电视机遥控器。 余修走过来,跟她咬耳朵,“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我不是说没事别来找我吗?” 第22章 “你说的是没事别来, 我显然有事。” 他歪着嘴坏笑。 乔言从他旁边走过,去洗手。 余修靠着门框瞧她, 乔言说:“我身上一股味儿, 你闻不着吗?” “闻着了。” “不烦?” “No。” 乔言看向他,“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我嫌弃过你哪儿么, 哪儿我没碰过?” 乔言斜眼瞪他,他还在笑。 “我可是严格执行你的指令了,我这个八月十五的人, 出门特别小心,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去。” “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 “没有, 我知道你心疼我。” 乔言正想把水槽里剩的碗洗了,余修硬是缠着她捣乱。 “余修………你别这样………” “这句话我听了挺多遍,好听。” “你还有完没完?” “现在不能完, 才刚刚开始………” 乔言的裤子又破了一条, 碗也不用刷了, 直接摔在地上碎了好几瓣。 余修的体力过于充沛,怎么都不会累,乔言近来不知怎的,得了个怪病,到医院查什么也查不出来,但就是觉得浑身累,反应也迟钝了。原本的机智敏锐都有退化,就连余修藏在暗处这种事她都没有发现。当初接受系统训练的时候, 她的成绩可是相当优异的。 现在在那种事上的体力,她也不太够,但幸而余修是个老手,怎么都会让她醉生梦死的。余修不太介意,他应该是更喜欢软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吧。 两人在厨房纠缠了好一会儿,水龙头狂喷水,把他们俩都弄湿了。余修把她抱进房间。乔言倒在床上,不太适应在这里发生这种事。 她的房间,没有男人进来过,她的床铺没有男人摸过,更没有在这张床,这张床单,这个枕头,这条被子上与男人共享任何一寸的空间。 她因此犹疑跑神,余修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灵魂召回。 “心不在焉。” 乔言看着他,他近在咫尺眼神温柔,充满活力但也有其他。 她把他推远一点,看着他的眼睛。 “看什么?” “看看你的眼睛。” “在这个时候?” “嗯。” 乔言推着他的脑袋,不让他亲。 “宝贝,别这样。” “要这样,让我看看。” “看吧,随便看!” 他忽然发力,乔言差点惊叫。她可不想在这间屋子,弄出这种声音,好像到处都有眼睛在盯着她,检查她的生活作风。 余修困住她,让她一次看个清楚。 在某个瞬间,乔言仿若看见一头猛兽。他不是余修,在他眼睛里,她看见了别的东西。 最后的一刻,他热烈地亲吻她,汗水滴在她的额头。他没有微笑,没有不羁,却有沉重。 事后,他翻身躺在她身侧。乔言也躺着没动,她很累了。 “以后不要来我家找我。” 她侧过身体,想去洗个澡,但是在太累了。 余修的手伸过来,在她肩膀上碰了两下,“你这床晃得太厉害了。” 乔言真想捂脸,楼下怕是听见了。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以后不要来我家里。” “原因呢?” 他很少问她原因,他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一个该有的距离,不多问,不多说。 “没有原因。” 两人正瘫在床上,门铃响。 乔言警铃大作,腾得坐起来。 会是谁? 余修懒散坐起,悠哉地看着她,“有人来了。” “谁啊?” 她茫然看着他,仿若他会知道这个答案。 余修耸耸肩膀,“不知道,会不会是楼下投诉。” 乔言狠狠捶他一下,他连躲也没躲,还在笑。乔言警告他,“你小点声。” 余修听话,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都这个时间了,谁会来? 乔言整理衣衫,怀着忐忑心情去开门,万一真是楼下找来,她的脸都不能要了。 乔言一开门,看见门卫大爷。 大爷手持手电筒,“你没事吧?” “没事啊,这么晚了,您有事?”她明显底气不足。 大爷往屋里看,没看见人,“楼下那车是你们家的吗?” “嗯?” “我的。” 余修站出来,大爷拿起手电筒,像照犯人似的晃了两下。 “哎,大爷,您先放下。”余修捂着眼睛。 大爷口气不善,“你那车停得人家出不去了,挪一下。──刚才打你电话没听见么?” “不好意思,睡了。” 余修回答得极其自然,乔言杵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大爷的眼神儿在他们俩中间无奈得来回,罢了罢了,年轻人是这样的。 “快挪一下。” “这就来。” 余修穿好衣服,“我去挪车。” 不对。 乔言问:“挪车,你直接开走不就完了?” 余修瞧着她,“不留我?” 乔言以眼神威胁,“想都别想。” “用完我就把我扔掉,太现实了。” “你小点声。”乔言忙堵他的嘴。 余修挑挑眉毛,亲她手心,“送都不送?” “不送。” 乔言干脆地关了门。 余修只好一个人灰溜溜下楼去。 刚才他是怎么开车到这里的?他有些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从诊所出来,他感到无比空虚压抑,除了那些还有别的。他只想飞奔离开,于是,他在路上狂奔,一直到她楼下,差点撞了那棵打着点滴的树。 上车,先点了一只烟。车灯一亮,门卫大爷赫然站在一旁盯着,真是尽职尽责。 余修只好把车挪走,直到拐到小区门外。 才要上路,后视镜里有个人影跑过来。他把车停好,等人急急跑过来敲他的车窗。某个瞬间,他忘了要给她开窗。他只看着她的脸。直到她大喊他的名字,“余修!余修!” 余修回过神,降下车窗,“舍不得了?” “麻烦你送我一程。” 不等他拒绝,她就自己上来了。 “去莲花小区。” “那是哪儿?”这会儿,余修才有了疲惫的感觉,声音很懒很低。 “我家。” “你几个家?” “那是我父母家。麻烦你现在就送我过去,我会感谢你的。” 余修叼着烟,含糊地嗯了一声,“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乔言没回答,样子挺急。 余修没走错路,跟着导航到了莲花小区。车才停稳,乔言就跑下去了。 刚才问她什么事,她像聋了一样,什么也不回答。余修把车停好,左右无事,也跟上去。 乔言先跑进单元门,余修及时拽住大门,否则他还得被关在门外了。 乔言蹬蹬蹬跑上二楼,一进屋就开始四处乱找。 “乔言你这是………这是干什么?” 乔父从卧室出来,披着一件老头衫,“这是怎么了,找什么?” 乔母茫然摇头,“不知道啊,这是怎么了?不是才打完电话么,说没事不来了,这怎么忽然就跑过来了,有什么急事吗?言言啊!你这是要──” “──她在哪儿?”乔言直愣愣地问。 “啊?” “她在哪儿?” 乔言从没用这种语气跟母亲讲话。 “言言,你在说谁啊?” “陈香!她在哪儿?” “言言,陈香在她自己家里,你这是怎么了?” “不对!你骗我!” 乔言狠狠道,“你们都骗我!” 她在发抖,连同头发一起跟着怨气发抖。 “她在哪儿,你告诉我!” “言言,你这是怎么了?” “刚走是不是?我一来她就跑了,是不是?” 乔言后退着到门口,冷冷地看着一对茫然惊慌的父母。她笑了,哭了,她跑下楼去。 乔家父母不知女儿怎么了,前所未有地担心起来。乔父一出门,赫然看见一个黑影。 “谁?” 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您好,我是乔言的朋友。我去追她,您放心。” “那………那就麻烦你了啊!”乔母说。 “放心!” “这是什么朋友啊?你见过吗?谁呀?”待人走远,乔母问乔父。 “不知道。” 乔父很显然不太高兴,乔母自知有愧,便什么也不说,轻声把门关好。 余修没见过乔言这个样子,相见时都在床上,都是欢愉,未曾见过这么失控的她。 乔言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喊陈香的名字。 余修很快追上她,将她拦在人行路旁。他用力抱住她,“乔言,停下。” “陈香!你给我出来!” “我明白,宝贝,别急,有我在,别急。” “你走开!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她凭什么随便出入我的家庭,她凭什么抢走我的一切!” “宝贝,没有人要抢走你的东西!” 乔言有些脱力了,整个人浑身是汗,声音颤抖,“不,她抢走了一切。就连你,也是她的!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你放开我!” “乔言!” “你走开!” “我不走,我不走。我在你身边,没人会把我抢走。” 余修死死抱住她,任她打骂,不曾放松一下。 第23章 乔言渐渐在他怀中安静。余修想起他的病人们, 想起那些无助惊慌的眼睛,想起那些为他送锦旗的家属。他紧紧怀抱乔言, 用他的所有温暖。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她一直恍惚疲惫,余修找酒店开了一间房。 找他的电话偏生集中在今天,他一一推了。这个晚上, 他不接其他病人。 “搞什么啊,老余不对劲啊!”老吴在余修的办公室里,看着他的助手阿兰。 阿兰耸耸肩膀, “最近他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经常一个电话就走了。” “搞什么呢?” “不知道。” “对了,以后你余老师有什么情况,你多留意, 想着告诉我。” “为什么?” “你余老师在吃药, 所以, 为了他的健康,你要及时与我汇报。” “那好吧,这样不算是背叛吧?” “不算。” 乔言睁开眼睛时,不知道是几点,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认识身边躺着的男人。 她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身边的人也醒了。 “醒了?” “嗯。”乔言感觉头昏脑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 “要的。” 余修的手才要放在她的腰际, 半路收了回来。 乔言感觉浑身酸痛,好像干了什么重活似的。 “可以告诉我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吗?” “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我问你干什么?” 乔言站起身,“你又不是真得想问。” “乔言,你不觉得你把自己封得太死了么?” “同样的话我也送予你。” 两人你来我往,没一句让人痛快。 乔言被窗外蓝蓝的清澈的天空吸引。她走到窗边,阳光暖着她的脸,她的全身。濒临癫狂之后,是极度的疲惫与安静,就像力气全被抽走一样,折腾不起来了。 他从身后走来,没个铺垫,像在买菜一样,“乔言,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什么?她可不是打折商品,不是什么高仿产品,更不是什么长期肉票。 “在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为什么?”既不令人感动,也不令人愉快,更不讨人喜欢。她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讲。 “不为什么,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 这话说的,真容易让人当真的。 乔言笑了。 “你笑什么?”他看着她,目光不曾丝毫转移。 乔言转身看向窗外,径自摇头,失笑。 “这件事,这么可笑么?” “不可笑么?” 她望着他,指着自己的脸,“因为我的脸。” “什么?” “因为我符合你的想象,所以我可以做个备胎?” “备胎?”余修认真道:“我说的是女朋友,不是什么备胎,我不需要那东西。” “是吗?如果我没有这张脸呢?” “乔言,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余修还是没懂她的思路。 “没有误会,清楚得很。” 她不想在大清早与他争论陈香的问题,她最不想提起这个人,想到她都觉得难受。 她不说话了,擦着他的肩走过。 她去洗澡了。 剩下的时间,余修在思考。思考她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等她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不得要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蠢。总有人讲,女人的心思难猜,他有些懂了。 刚刚她还在与他矛盾相向,这会儿却一朵出水芙蓉,把他缠绕。 她拿走他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 余修手臂微微张开,她已经爬上床。 她轻轻吻他,温柔地吻他。余修收紧双臂,狠狠惩罚她。她有些迷醉了,半阖着眼睛,“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你告诉我,你现在告诉我。” “谁?” “她。” “她?” “陈香,我和陈香哪里不一样?” “陈香?” “陈香。” “你昨天在找的人?” “对,就是她。” 症结在这里?但与陈香有什么关系?他又应该与陈香有什么样的关系? “我们哪里不一样。”她很执着,非要个答案。 “宝贝,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你知道。” “宝贝,你最近有点焦虑。” 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但没能让她平静。她忽然推开他,“她抢走我男朋友,抢走我妈,是不是还有你?” 她歪着头瞧他,冷笑。 做不下去了,她穿好自己的衣服。 余修并未与她争论,他坐到她身后,“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 说。全世界都在说她们家那点事,谁不知道啊! 乔言淡淡道:“她是我妈的私生女,所以我们才长得这么像,这回明白了吗?” 余修并未回答,只微笑凝视她,让她继续讲下去。 “阿森喜欢她,我妈喜欢她。只有我在恨她,连我爸都没恨过她。最可气的是,她不恨我,她叫我姐,她说她是我的妹妹。”她仿佛说到一个笑话,“但我没有妹妹啊,我是独生女。” “我和阿森谈恋爱四年多,他开火锅店,我经常带宿舍同学去捧场。当时太多人反对我们在一起,她们说他配不上我。但事实证明相反,我被他甩了。” “我见过陈香,在地铁站。他穿着一身蓝色外套,很温婉,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她吧。她身上应该会有好闻的香水味儿,不像我,满身福尔马林的味儿,洗都洗不掉。跟人家握手的时候也不会遭嫌弃。” “我是她的反面。除了有一张相似的脸,我们还有相似的地方么,你告诉我。” 问题又抛回来。 “宝贝,事情会过去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会有一天。” “如果过不去呢?” “那你可以找我。” “找你,找你做什么,做,爱么?也对,我的身体真地很喜欢你,从来没这样喜欢过一个男人的身体。”手指在他胸前划过,轻轻的。 她言语轻浮,心情却是沉重的。余修握住她的手,却不讲话。 是啊,这种话,没个男人爱听。好了,狠话,难听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要她做女朋友这件事,他应该后悔了。 “如果这么喜欢,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这个男人是真不开窍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明明就不是个笨蛋,聪明得要死。大抵还是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的,不甘心就这样罢了。 “余修,你是没听懂吗?” “听懂了。你喜欢我的身体,我喜欢你的人和身体,各取所需,我还赚了一样。” 这回,乔言没话讲了。 他的表情认真,毫无破绽。最怕这种,没空可钻的。她不是他的对手。 她离开他的胸膛,走人。 他的话犹在跟随,“予你时间考虑,在这期间,我保证不会被任何人抢走!” 男人都是一样的,随随便便就能山盟海誓,什么至死不渝,什么一生相随。等到分手的时候,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在爱情的道路上,梅子就顺利多了。她甚至顺利得令人羡慕。 某日,梅子老公出差,孩子送去奶奶家,乔言和梅子难得有个闺蜜日。 两人聊着聊着就脱了轨,不设限了。就连房事也拿出来聊了。 梅子说老公工作忙,成天加班加点,已经一个月没同房了。乔言想想自己,她是不是有些过度了。余修这个人,精力旺盛得吓人,不把她折腾散架不算完。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倒是很和谐的。 梅子很快把话题拉回来,乔言还没结婚,说这个太残忍了。 “哎,我予你介绍个男朋友吧。” “行。” “怎么答应这么痛快?” “多认识一些人,也不错。” 并且能把余修给弄走。虽然他不太好打发,但见她有了男朋友,或许就算了吧。他不会是死缠烂打的人,倒像是个冷血无情的。一旦玩够,头都不会回一下的。 事情就这样草率得决定了。 乔言闭上眼睛,等待面膜滋润她的脸,等待万物生发。 那天来得很快。乔言出门之前,特意打扮了一下。 她是打车去的,到得很早,但对方到得更早。他坐在靠门的位置,乔言先看见了他的后背。 以为是个什么样的青年才俊,结果一见面,乔言就傻了。 “时简?” “你好,我是精神科医生,时简。” “搞什么啊?你和梅子?” “你不坐下来吗?” 乔言坐下来,还在惊诧。 “怎么回事?” “巧不巧,你的同事和我的同事是同学。” “那,那你知道是我?” “嗯。” “那你还来,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第24章 过年那次, 两人在热烈气氛烘托下,差点搞了暧昧, 但后来及时止损, 没再发展。这会儿偏偏来了。 “你跟那个男人,不是男女朋友吧?” 乔言被他问住了,“谁?” “前几天你和一个男人一起回家了。你别误会叔叔阿姨, 他们很担心你,所以来问我那个人是谁。” “哦,是有这么个人。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朋友。” 乔言看着他, 良心在敲打她,谴责她。不要对他撒谎。 小汤匙在咖啡杯里搅来搅去。 “你介意么?” “什么?” “如果我和他有关系。” “不介意。” 好人可不是这么当的啊。 “时简,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不好,我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今天的你和以后的你也不一定会一样,人都在变。” 工作电话及时打破尴尬气氛, 所里来电, 要出现场。 “对不起, 我要出现场。” “很急么?我送你。” “不用,那种地方不吉利。” 乔言忽然换上职业表情,严肃认真,令人不能质疑。时简只好听从安排。 “那你注意安全,再联系!” 乔言走得急,没回答,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 现场在城郊一个树林,乔言付了钱, 司机师傅随口一问:“这是怎么了?” “您还是快点走吧。” “你是警察?” “差不多。” 乔言离去,抬起警戒线走进现场。 真看不出来,一个姑娘家胆子这么大。 司机师傅掉头离去,在对讲里有谈资可讲了,不需多久,整座城的出租师傅都会知道城郊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乔言戴上口罩手套,直奔塑胶袋。 张大力和助手在一旁,“乔医生,这里。” 塑胶袋已经是打开状态,乔言把袋子开得更大。尸体展露无遗。 乔言有生之年都没有设想过这一刻,她快不能呼吸了。 “阿森!” 张大力和助手发现情况不对,“乔医生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怎么会………” “乔医生,你还好吗?” 张大力搀扶乔言站起来,让助手把梅子叫过来。 乔言在河边坐了很久很久,张大力陪着。旁边是碎石枯草,张大力把外套披给乔言,劝道:“地上凉,小心肚子疼。” “我没事。──尸体的死法和上一个一样,和余浩也一样,这是初步断定,先被勒死,死亡时间超过十二小时。可他不是八月十五,他跟八月十五没关系。” “乔言,梅子来了,你先放松一下。等你准备好了,来找我。” 张大力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 阿森与乔言是有关联的人,配合调查,她也逃不掉。那么,陈香也会来了。 冰冷严肃的审讯室,她没少来,但头一回是接受调查。 张大力不因她是同事而懈怠,该问的问题一个也没落下。 “请问案发时,你在哪里?” “和一个朋友在一起。” “方便告诉我是哪位朋友吗?” 这是个必答题,张大力已经问得很温柔了。 这个朋友很快也被招来了警局作证──余修。 结束审问后,乔言和余修碰面了。 悠长走廊里,人来人往的,乔言感觉万分疲惫,谁与她讲话都像在另一个时空。 眼前的面孔正在扭曲变形,世界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乔言,乔言!” 乔言定睛去看,余修正搀扶着她。 他把她搀扶到外面的长椅上休息,“坐会儿,休息一下。” 乔言倒在他肩头,看着虚无的前方,慢慢清醒过来,“我好累。” 余修搂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没关系,有我呢。”管他是真是假,这一刻她甘愿被情话哄骗。 接下来,家里也该翻天了。 乔母失去了女婿,女儿也一病不起。乔母陪在身旁,寸步不离。家里只剩乔父一个。乔言回家的时候,窗台上的绿植蔫了。 整个世界都在为阿森哀悼,也在爱怜陈香。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没有大喊大闹,没有激动崩溃。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同样孤单的乔父。 她的爱情早就死掉,她带着怨,带着恨,可现在,怨恨都已经无处寄生,还剩下什么了?只有陈香。她也是个可怜人,才结婚不久丈夫就没了。母亲应该很心痛吧。 眼泪从眼角滑落,不断的。她感觉自己很累很累,她蜷在床上,抱紧自己,真冷啊! 乔母好几天不在家,乔父白天也时常不在,买烟买菜不至于那么久的,乔言知道,他是去那边帮忙去了。 再见时,母亲瘦了好几圈,头发也白了那么多。 “言言?” 乔言站在门口,看着母亲。这里是母亲的另一个家。 “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 母亲是女主人的架势,乔言走进门,屋里素气得很,好像不曾增添过任何色彩,即使有颜色点缀,也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听说陈香在房间里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她并不知道乔言来了。这是她们俩第一次真正的见面。 “妈,我想和她聊聊。” 乔母来回瞧,这个情况不会怎么样的。乔母在乔言肩膀上拍了两下,叹了一口气。 乔言仿若听见了无声的叮咛,“劝劝你妹妹,你们可是姐妹啊!” 乔言被乔母拍得晃了两下。 陈香一直在床上坐着,一动没动,对她的到来没有反应。 门口一声响,乔母出去了。 “陈香,是我。我来看看你。”乔言打破沉默。 “谢谢。”陈香说。 “你还好吗?” “不好。” 窗户上映着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乔言看着她,像在照镜子。 外面有风,吹动窗外的树枝,陈香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她憔悴极了,上次在地铁站里见她时,她是温婉动人的。是的,不管她承认不承认,陈香长得很讨人喜欢。 两个人面对着面,一时无言。 陈香眨着疲乏的眼睛,好像随便一晃都能倒下去。她就这么一步三晃地走到乔言跟前,狠狠得抱住她,在她肩头放声大哭。 乔言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以为自己对她恨得要命。但她解释不了她为什么站在这里,为什么抱着陈香。 “我明白,辛苦你了。陈香。” 陈香趴在她肩头,无助脆弱,哭得不能言语。 晚上,乔母回来了,乔言还没走。乔母给姐妹俩做了面条,这一夜没有人要离开。 乔言陪着陈香,直到深夜。 她们两个是最了解阿森的人,或许此时,只有她们彼此才能感同身受,她们有一样的血缘,她们爱过同一个人。 “谢谢你来看我。” “应该的。” “不,你说的对,我们不是亲姐妹,你讨厌我恨我才对。” 她的确是说过类似的话,翻译过来与这无异,她无法辩驳。好在她们都是坦诚的。 “这段时间会很难过,有需要我的地方告诉我。”乔言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 陈香看向她,“谢谢。” “没关系。” 陈香还是看着她,“我们俩长得真像,我第一次看见和我长得这么像的人,要不是比你小两岁,我真怀疑我们是双胞胎了。” 乔言没答话。两人静默,彼此凝视。 乔言盘着长发,化了淡妆,整个人显示出职业女性的璀璨风采,但是,她有疲惫,很疲惫的那种。陈香看得出来。 这个晚上,乔言首次大度,甘愿将母亲让给陈香。听说这几日,她们母女都是一个床睡的。乔言睡在另一间卧室,睁着眼睛到天亮。 天刚刚泛白,屋里就有声音了。其实谁也睡不好。 母亲第一个起床做早餐,乔言看见她劳碌的背影,此刻竟恨不起来。 陈香不多久也起床了,她把乔言叫进房间,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小物件。每一件应该都是她所珍视的东西。她拿出一个水晶苹果,里面是会动的雪花。 她把水晶苹果送给乔言,“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送予你。” “为什么?” “我怕我不小心打碎。不是谁送的,是我自己买的,小时候打工赚的第一笔钱。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生活在南方,没见过雪。” 从她的眼神里,乔言看得见真诚。可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合适吗? “这么珍贵,你还是留着吧。” “不留了。”她移开目光,“以后要是搬家说不定会打碎。那就可惜了。” “你要搬家?” “现在不会,他刚离开,我再陪他几天。等他再也不想我,不给我梦做的时候,我就搬家。” “搬去哪儿?” “不知道,可能会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送予你,我心里踏实。你有,就相当于我有。” 她转过头来,疲惫地微笑。 她们有着一样的面孔,镜中的她们,一人占了一半。她说不清楚她们到底哪里不同,但她们非常不一样。 “好,我会替你保管。” “那太好了,谢谢。” 第25章 斗转星移, 时空对话。陈香于梦中惊醒。Jason对她说过的话好似一道惊雷。 “他胃不好,尽量别让他喝酒。” 这句话莫名与她梦中那对男女的对话契合, 是巧合, 还是回忆? 她有些恍惚,有些执拗,她偏要得到一个答案。摸到陈锐柯房间, 他还没回来。 找,找,找。 她在找一个内心里呼之欲出的问题或者说答案。她不确定, 她要证据。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就亮了。陈香再也睡不着, 躺在床上发呆。寻不到答案,思绪弯弯绕绕又回到陈锐柯身上。 梦中一惊,她竟怀疑起陈锐柯来, 那可是她唯一的血亲, 她不该这样的。 躺了一个多小时, 她终于翻身了。一看时钟,她惊得抬起头,已经八点钟了,陈锐柯还没回来。她要给他打电话。 陈香拿过手机,再次拨通他的号码。 电话还未接通时,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声音,她的心跟着揪紧,不知接下来应答的会是男人还是女人。 电话一直在响, 没人接。 白白地紧张半天,没人接招。 陈香去洗澡了。这个礼拜,她坚持每天早晨洗热水澡,她认为这样会很放松,很舒服,可以唤醒她倦怠的精神。 她最近有点瘦,应该是睡不踏实影响睡眠的缘故。 她裹着浴巾,锁骨明显。为自己擦乳液的时候,她把镜面上的水汽抹去。里面是她自己,但某个瞬间她被自己吓到了。 这个人,是她,却不像她。她壮胆鼓气,左左右右地端详自己的脸,感觉忘了些什么事情,与自己相关的,很重要的事情。 当然了,她生病了嘛,她的确忘掉了一切。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她还是看着自己,心境莫名。 陈锐柯是八点半回来的。陈香才冲完澡,刚一听见声音就出去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你回来了。”她站在楼梯高处,陈锐柯一抬头,见她这个造型。 “别感冒,去换件衣服。” 陈香看着他,没听话。 她光着脚走下来,直直到他面前,眼神锁紧在他身上。 “你昨晚去哪儿了?” 口吻不善。陈锐柯换好鞋,对她笑,“等我了?一个人有没有害怕?” “知道我害怕你会回来吗?” “对不起,昨晚我喝多了。怕回来影响你。” “和谁?” “一个朋友。” “我予你打过电话,是个女的接的。” “嗯。” 他想哥哥状拍拍她的肩,但看她只围了个浴巾,手又收了回来。 “去穿件衣服,别感冒了,听话。” “你先回答我。” 陈锐柯径直走到冰箱,取了一罐冰可乐。 陈香不知哪里来的气焰,一把抢了下来,“胃不好就少喝凉的。” 她把可乐扔进垃圾桶。这回,陈锐柯投来不一样的目光。 “你生气了?” “我在问你,那个女的是谁?” “一个朋友。” “是你前妻吗?是你项链里的名字吗?是吗?” 陈锐柯被她问醒了,若说一进门时他有愧疚,看见她时有心猿意马,那么这会儿全都烟消云散。他想起Jason说过的话,他想起他内心深处隐藏的不该有丁点火星的火种。 “阿香,我的事你别管。”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我只是不希望你忘了自己的初衷,不要因为我予你的压力而毁掉你自己。” “怎么越说越严重了?” “跟一个女人在外面过夜还不严重,是我太封建了吗?” “阿香,只是个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也可以一起过夜?我真是孤陋寡闻。对啊,我差点忘了,我有病,我忘了很多年的事,我落伍了,我跟不上形势了,我当然孤陋寡闻!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才是正常人。” 甩下这句话,陈香就上楼去了。 陈锐柯目光还留在她离开的位置,他想说什么,可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不说。 陈香在屋里叮当乱响,陈锐柯敲门没得到回应。不多时,她穿戴整齐打开门,擦着他的肩膀走过。 “去哪儿?” “不用你管!” 没等走到门口,陈锐柯拽住她。 “去哪儿?” “我说了不用你管。” 他还是拽着她的胳膊,气势不容分辨。 “去哪儿?” “去找Jason,不可以吗?” 他的手略有松动。陈香感觉胳膊快要碎了。 “要是玩得高兴,我还可能不回家呢。我告诉你了,到时候别打电话找我。” 陈香堵着气放了狠话,夺门而出。 她没有开车,刚好有辆出租车送完一位客人,陈香没等人下完车就坐进后座。陈锐柯手插口袋,才踱到门口,那车就开走了。 邻居家的狗冲他狂吠,后来被主人拉走。某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恶人。 他立刻给Jason打了电话,“她找你去了。” “啊?我在外面,那我现在回去。” “你们约好今天见面吗?” “没约,原计划我会去找她。你们俩怎么了?” “一大早回来就跟我吵了一架,走了。” “开车了吗?” “没有。说是去找你了。还说跟你在一起,晚上不回家。”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她是故意气你吧。” 陈锐柯捏折一支烟,没说话。 “你是让我收留她还是不收留?” “你说呢?” 这是个多愚蠢的问题,他隔着电话就要捏死他。 乔言寻到步行街,这个时间差不多了。 九点十五分。那个背布袋的母亲出现了。她领着孩子,不断叮咛。她听不到他们讲话,想想应该是在嘱咐孩子听话。孩子身上背着一个琴盒,应该是去拉小提琴的。 她知道前面有一家艺术班。 到达目的地,小男孩噘着嘴与母亲告别。 母亲嘱咐一番,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才走。 小男孩在窗前,又看见了那个漂亮阿姨。 苏艳梅把孩子送去艺术班,自己还得去医院照顾父亲。父亲病了半年,半边身子不能动,她一有空就来陪护。一边孩子,一边父亲,她已经累得不能喘息。 医院门口的小餐馆不太干净,但得益于地理位置,生意兴隆。苏艳梅在小餐馆买了俩肉包子,一杯热豆浆。早饭就这么打发了。 老板娘已经认识她了,多送她一杯热豆浆,苏艳梅一边道谢一边走出小餐馆,她还不少事儿呢,没空和人闲聊。 苏艳梅拎着包子急匆匆往住院部而去,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 她回过头,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睛。那人已经来到近处了。苏艳梅看清来人,吃了一惊。 “你好,请问你认识我吗?”陈香问。 “你好?” 苏艳梅愣了太久,“你,你有事吗?” “你不认识我?” 苏艳梅遮着太阳,敷衍摇头,“你认错人了吧。” 接着,她匆匆离去。 苏艳梅一路捧着乱跳的心脏,挤进电梯到达父亲病房。弟弟正在沙发上打盹,被她吵醒。 “你来了?” “嗯。”苏艳梅站到窗前。 她还在,站在大太阳下面向上看。可能是在找她。 “早饭已经吃过了,还没排便,姐,姐?” 苏艳梅回过头,“早饭吃的什么?” “皮蛋瘦肉粥。” “知道了。” “一会儿排便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事,你回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小超去学小提琴了?” “是啊,哭着喊着不愿意去。” “要我说,不爱学就算了,别逼着他学。” “我现在就在想,咱爸当初要是逼着咱们多学点才艺,咱们出路还能多一些。” “现在也过得不错啊!” “你可真乐观,这么大了还没个女朋友。” “停停停,又到我头上来了。我可走了啊!” “走吧走吧,看见你我就上火。” 苏艳梅把弟弟打发走了,紧接着就伺候父亲上厕所。父亲很配合,想是不愿意给孩子添任何麻烦的。 “爸,有什么事儿你就叫我,不用想太多,我伺候你是应该的,知道吗?” “知道。你多管管小超吧,这里有你弟弟。” “他?你还指望他呢?都够乐观的。不说他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行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苏艳梅推着父亲,眼睛时刻留意着那个身影。父亲坐到长椅上,拄着拐杖看孩子们跑来跑去,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 “爸,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好像看见个朋友。” “啊,你去吧去吧。” 父亲挥挥手。苏艳梅去了。 早餐馆那儿已经没人了,那个姑娘去了哪儿?回去了?不像她风格。 “你找我啊?” 苏艳梅回头,那姑娘手里一瓶酸梅汤,吸管吸着,像是算准了她会来。 第26章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 苏艳梅四处瞧瞧, 把她拉到一旁,“你一个人?” “嗯, 怎么了?” “真是一个人?” “是啊。你认识我对不对?” “他对你怎么样?” “他?你是说我哥还是Jason。” 苏艳梅显然对这两个角色很陌生。 “看来你是认识我, 那我的病你也知道喽。” 苏艳梅无法转移注意力,全部精神都在这个重点保护对象身上。她们太久没见了。 “他对你怎么样?” 又是这个问题,陈香耍起心机, “我不知道你说谁?” “天天跟你在一起的人,你忘了?” “我忘了很多事,包括你。到现在你还没对我自我介绍呢。” 苏艳梅没走远, 一边瞧着远处的父亲一边与她说:“我们以前见过,但是不太熟, 所以一开始我没认出你来。” 陈香的酸梅汤见底了,这个女人,她跟了几回的女人, 并没有给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 “你是我的朋友, 还是我哥的朋友?” “都不算。他对你好不好你先告诉我?” “我们既然不熟, 说这些不合适吧?” 陈香把空掉的瓶子扔进垃圾桶,“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得回去了。” “哎。” 陈香站住脚,回头。 “还有什么事?” 苏艳梅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写给她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需要,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 把电话号码塞给她,“你要保重身体知道吗?” 陈香被她搞得不清不楚, 但还是收下纸条。 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在撒谎。 苏艳梅回到父亲身边,再回头的时候陈香对她招手告别。她也挥挥手,心里放不下,竟有把小超送艺术班的心情。 苏艳梅陪着父亲,有些沉默。 父亲问她,“什么朋友啊,说上话了吗?” “说了。” “怎么不高兴呢?” “她不认识我了。” “为啥不认识你,是不是你总也不跟人家来往?” 苏艳梅没有否认,的确很久没见了,太久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没有被岁月催老,反而有着小女孩才有的莽撞。 “以后啊,跟朋友多走动,我们有一天都不在了,你们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人都是这么过的。” 父亲的人生哲学无处不在,吃饭,喝水,上厕所都是哲学。 苏艳梅说:“我知道。” “你在烦恼什么呢?” 苏艳梅看着远方,“我教小超诚实,讲实话,可是有时候实话偏偏不能讲。” 父亲的拐杖拄着地面,“一开始不说实话,到后面就越来越难。” “那我到底该说还是不说?” “你自己感觉吧,你也是大人了。” 苏艳梅远离这个选择题好多年了,如今面对还是不知该如何坦荡。无法坦荡所以她逃避,逃来逃去,她没过的坎还是在前面等着她。 手机忽然来了一条信息,来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陈香。” 苏艳梅拿着电话,写了删,删了写,发不出一条合格的信息。 她的信息又来了。 “你认识乔言吗?” 苏艳梅拿着电话,双手颤抖。她扭过脑袋,揉了揉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条信息就当她没看见吧。 发完这条信息,陈香的电话就响了。陈锐柯打了一天电话,一直关机,害他无头苍蝇找了一整天。还是在上次那个商场门口找到的。找了三次才找到人。她正抱着手机打游戏。 陈锐柯一股火冲上来,拿走她的电话。 陈香被人夺了东西,伸手立刻就要进入备战模式。抬头一瞧,却是陈锐柯。 她又去化妆了,不过这次化得刚刚好,唇红齿白,时尚标致,耳朵上的小耳钉闪着若有似无的光。 一副翅膀硬了的样子,“还给我。” “这个地方我已经找了三遍了,你跑哪儿去了?”陈锐柯直接没收她的电话,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 陈香拗劲儿发作,扭身就走。 陈锐柯紧随其后,拎起她的胳膊往车里塞。 “哎,你干吗你干吗啊?” 陈锐柯把她按在座位里,系好安全带,手指头指着她,无声地威胁。他还从来没对她用过这种态度。 陈香很气愤,闷在车里不搭理他。 陈锐柯什么也没说,开车往家走。 这一路,两个人都哑巴了。平日里为了缓解她的情绪,陈锐柯会给她放音乐,但今次什么也没有,这是对她无言的惩罚吧。 开车半路,陈锐柯气已经消了一半。但副驾那位还在赌气。 陈锐柯才想开口,她说话了,“你们男人都一样。” 此话怎讲? “嘴上说想你前妻,背地里却找别的女人。” 完了,这件事算是过不去了。 陈锐柯按着太阳穴,车子默默开回家。才进小区,老远就看见Jason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 陈香自己解开安全带,跟Jason热络起来,“你来了。” “你去哪里了,找了你一天。” 陈锐柯对Jason的温柔横眉冷对,但那俩人谁也没往他这看。 “我们进去吧。” 陈香把Jason拉进门。 陈锐柯在外面停车,心不在焉,总瞧那俩人你来我往不太对劲,车差点忘了锁。 陈香开始对Jason献殷勤,一会儿给倒茶,一会儿给递水。完全无视陈锐柯的任何动态。 陈锐柯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是故意气他的。 本想给她个台阶下,但不可在这种时候。陈锐柯径直上楼去了。 陈香和Jason在客厅里打游戏,打到晚上十点半,Jason累得腰酸背痛,陈香却不让走。 于是,陈锐柯下楼的时候就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我得回去了。” “不走不行么?” “不行。” “你不是不上班么?” “明天我早点来不是一样?” “那怎么一样?你就别走了行不行?”陈香耍起赖来。 “我答应你明天早点过来,说话算话。” 陈香白了他一眼。陪了大半天,可不能在最后的时候功亏一篑。Jason温柔到底,像哄小孩儿。 “生气了?” “废话!” “你怎么像小孩儿一样?” “笨蛋,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你总这样我都没法儿予你机会了!” Jason如遭雷击,一抬头就见陈锐柯从楼梯上走下来。 “阿香,别缠着人家!” 他不说还好,越说陈香越来劲,挽过Jason的胳膊宣布,“他愿意被我缠。” “阿香,松手。” “不!” 陈锐柯无计可施,给了Jason一个眼色,Jason把手往回收。 “阿香,我明天一定早点来。” 陈香看着陈锐柯,负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听他的?我今天要跟你在一起,谁也拦不住!” 陈锐柯本想就这么算了,但他的腿是怎么也没法儿往前走了,他回过身,看着陈香,“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和他在一起,谁也拦不住!凭什么就你可以朝三暮四夜不归宿!我就不行!” 话音刚落,陈锐柯甩了她一个耳光。 一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陈香捂着脸,眼泪掉下来。 她用失望甚至仇视的目光看着陈锐柯,“我恨你。” 她哭着跑出去。 “你在家等,我去追。”Jason拦住陈锐柯,“真把自己当哥了,再动她一根头发别怪我跟你翻脸!” 全世界都在怪他,怨他,恨他。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拳头砸在门框上。 第27章 天气预报只说今天多云, 没说有雨。早些时候,陈香在床上迷迷糊糊, 翻来覆去, 等了一夜没等来人的情况下,她偶尔睁眼看过窗外的天气。阴天,她想陈锐柯万一回来晚了, 刚好碰上下雨怎么办,她要不要去送伞。这一切都是在她再次肯定了陈锐柯是她的血亲的前提下迸发的本能。 虽然他夜不归宿很是恼人,但谁叫他是她哥呢, 谁叫她爱他呢? 这场雨陈锐柯没碰上,反而被她碰上了。 陈香跑出家门, 不多久天就暗了下来,紧接着如豆的雨点开始下坠,叮叮咚咚落在路旁听着的车顶上。陈香吃了一嘴的土和雨。 今天的天气, 像她的心情一样, 不爽利, 甚至是混乱不堪的。 她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挨打了。陈锐柯居然动手打她。她担心他一晚上,想着他一晚上,结果换来了一个巴掌。 她忘不掉陈锐柯的表情,那是对她极其失望,极其不解的表情。暗示着她错了,她犯了大错,她大逆不道。但是她到底错哪儿了? 她蹲在大桥底下, 抱着膝盖,冷得缩成一团。浑身上下全都湿透,她冷,但更冷的是心。每每想起陈锐柯的眼神她都能哭出来。 天气太差,路上的车都少了,想是大家都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吧。陈香抱着自己,孤苦伶仃。雨越来越大。Jason浑身湿透,雨幕几乎遮掩了他的视线。他把头发抹到脑后,努力睁大眼睛,找寻目光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那么大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他走在雨中,颓丧之余新生了一个念想。他回来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配合陈锐柯吗?他的答案在心中乱跳。他站在雨里,望天。 雨水灌进他的口鼻,他望着天,望着雨,任凭雨水冲刷。他的脑海中,有一股微微升起的力量正在把他往另一条路上推。 陈锐柯的电话打来了,Jason看着手机屏幕,接听。 “你那边找到了吗?” 看样子他也在外面,一定急疯了。 Jason抹把脸,“没有。” “你平时都带她去哪里,有没有她特别想去的,你跟我提的那几个地方我都去过了,还有没有遗漏,再找找。” 听声音,他的确是要疯了。 “最好你先找到她。” “什么?”他那边声音很杂,有车急刹,有人大声说话。他的声音估计是被埋没了,尤其在他快急疯了的情况下,应该是什么也听不懂了。 “陈锐柯!” Jason叫出这个名字,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兴奋起来,“找到了?” “没有,最好你先找到她,你懂吗?”电话里静了静,只剩雨声。他一定听见了,并且听懂了。 “我现在不确定她和你在一起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从现在开始,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我可以帮你,但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你懂吗?”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目的?” “是。我认识她比你早,喜欢她比你早,输得也比你早。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办事,我先提前告诉你一声。” 陈锐柯站在雨中,衣服紧贴身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是冰冷的,包括表情。他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挂断了电话,继续找。 如果今天把她弄丢了,他会恨死他自己,不用别人来恨他,他自己就想把自己凌迟。 天渐渐暗了,心急火燎,人已经急得不像样子。她的电话永远没人接,最后干脆关机了。两个男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撞满整个世界,却找不到一个那么柔弱的人。 明明是同一座桥,却差那么一点时间,她走,他来。 陈锐柯站在桥下,冷得没了知觉。靠着冰冷的墙,他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有三个字在他脑海盘旋“我恨你”。 亲人,爱人之间最狠的就是这三个字。最极致的爱,换来最狠的恨。这三个字的分量足够摧毁一个人爱的能量之源。 多年来,他唯一的生活重心正在与他偏离,他快要站不稳了。 眼泪掉下来了,没人看过他哭,就是在没人的地方他也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顺着手指缝往下流,他靠着墙划落,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雷声大,没人听见他哭泣的声音。痛,好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痛,他从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他从没有这样哭得像个孩子。 他的嘶吼在火车隆隆的咆哮中那么微不足道。 他的爱那么微不足道。 晚上十一点,苏艳梅在卫生间洗漱。手机放在卫生间的洗衣机上,震动模式。她还在想那条短信,心想她不会就这么完的。 果然,电话又来了。不过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陈香。”说话的人声音哽咽,很是委屈。 “你怎么了?”苏艳梅听见隆隆雨声,“你在外面吗?” “能不能帮帮我?” “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 苏艳梅很冷静,“你旁边有人吗,问一问?” “哦,有。”陈香差点忘了,她是借了路人的电话打的。 路人看她实在可怜,主动跟苏艳梅沟通清楚了。并且一直陪着陈香等待,直到苏艳梅出现。 “谢谢你了,谢谢。” 好心路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快回家吧,这么大雨。” 好心人那么多,可此时此刻,陈香被一个人的寒冷冰冻,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苏艳梅拉着她的手,冰凉,“这是怎么了?” 陈香不吭声,哭得鼻子通红,说话闷着鼻音。苏艳梅搂着她的肩膀,“走吧,我带你回家。” 到了苏艳梅家里,陈香感觉身体回暖,苏艳梅给她备好热水,盯着她洗了个热水澡,又盯着她喝了一碗生姜红糖水。 她被苏艳梅包成粽子,呆呆地坐在床上。 苏艳梅柔声问:“到底怎么了?吵架了?” 这一问,她又开始流眼泪。 “什么事委屈成这样?” “别问了,收留我一晚就行。” “好,我不问,你冷不冷,发烧没有?” “没有。” “那今晚你就睡这个房间,我去帮你拿条新被子。” 陈香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撒谎。” 苏艳梅回头,陈香裹着被子倒在床上,整个人没了精气神。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艳梅去到厨房,关好门,拨了一通电话。 “你怎么搞的,这么大雨,大半夜的你让她一个人在外面?”苏艳梅劈头盖脸先骂了一通,那头的人像是立刻恢复活力,“她在你那里?” “你先别激动,人是在我这。但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时冲动,打了她一巴掌。她跟你怎么说的?” “真行啊你!”苏艳梅压低声音,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她什么也没说,就是哭,整个人冻得发抖,也不知道在雨里待了多长时间。把她交予你我以为是正确的选择,现在看来并不是!” 陈锐柯并不辩驳,“我去接她。” “你别来了,让她在这睡一晚上再说。就算你来了,她也不想见你。” 第28章 大雨下了一整夜, 天放亮时,终于小了一些。陈香早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 心里空落落的,只有委屈和伤心占据了整个身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裂口越来越大。 早上六点钟, 她听见另一间卧室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儿,一大早就精力焕发,“妈!早上吃什么?” “嘘, 你小点声。阿姨在睡觉。” 男孩儿压低声音,“什么阿姨?” “妈妈的朋友, 你先去吃饭,吃好了我送你上学。” 小超往另一间卧室看,门关着,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还是乖乖压低声音, 神神秘秘的样子很是可爱。 “那我们小点声吧,我就不听英语了。” 苏艳梅推他脑袋,“把你聪明的。” 早餐是鸡蛋,白粥还有馅饼。小超吃东西快,苏艳梅看着他吃完,自己一口没动。 “妈妈,我该上学去了。” “嗯,你舅舅已经在楼下等你了。”苏艳梅把书包往儿子身上提了提, “听你舅舅的话,别闹他买零食听见没有?” “知道了。” 小超背起书包,换鞋,开门。门一开,母子俩都吓了一跳,苏艳梅第一时间护住儿子。苏艳梅胆子大,没有惊叫。儿子也遗传了她的基因,几乎没什么事能让他尖叫。母子俩齐齐看着门口坐着的男人。 他头发凌乱,浑身是雨干了之后留下的泥点子,脚底也是泥块,整个人像从野外来的。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母子俩。 儿子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妈妈。” “别怕,你先下楼,要迟到了。” “哦。” 苏艳梅把儿子送到楼下,跟弟弟交代一番。回来时他还没走,仍然坐在门口。 苏艳梅走过去,叹了一声,“什么时候来的?”他低着头,没讲话。 “该不会是昨晚就来了吧?” 他还是没说话。 “我不是跟你说别来吗?她这个时候不可能想见你。” 他终于抬起头,“我不见她。” “那………那你也不能一直蹲在这儿啊。” “我在这陪她。” 苏艳梅简直无语。但看他一脸憔悴,苏艳梅往他额头摸了一把,“你发烧了。” 他脑袋一偏,一脸无所谓,“没事。” “要不,你先回去吧,我看着她你还不放心啊?” “我不该动手,不该让她恨我。” 他似是非常疲惫,双手捂着脸搓了一把。 这件事苏艳梅并不同情他,“我听她说你是她哥。” “嗯。” “那Jason是………” 陈锐柯点点头。 苏艳梅再次望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多久了?” “支教回来到现在。” “不是已经稳定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这次你是怎么想的?” “只要她开心,记忆那东西无所谓。” 苏艳梅也是这么想,所以有些实话她没有讲。 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这个时候,门开了。陈锐柯立刻站起身,“阿香。” 陈香站在门口,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 “──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陈锐柯的高姿态丝毫不见,只要能换回她的原谅,他什么都愿意做,他像个无计可施的孩子。“阿香,我来跟你道歉,是我不对,可以原谅我吗?” “不可以。”她冷冷道。 陈锐柯眼眶红了,舔了舔干到裂开的嘴唇,“那你要我怎么做………我怎么做………你才愿意原谅我?不,不用原谅我,怎么做你能开心,你告诉我?” 苏艳梅撇开头,眼睛也红了。 “你怎么做,我也不想原谅你。我的快乐跟你没关系,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走吧。” 陈锐柯的拳头垂在身侧,微微握起,“阿香。” “你走吧。” “阿香──” 陈香狠狠关上房门,一回身自己就哭了。 吃了闭门羹,陈锐柯茫然沉默,站在门口,双手像是没了骨头支撑一样,垂在两侧。 苏艳梅打起精神碰碰他的肩膀,“这个时候,你还是别刺激她了,万一对她病情不利………这里有我,你就放心吧。而且你在发烧,回去休息一下,把药吃了。这边的情况我会随时跟你汇报,这样可以吧?” 陈锐柯低着头,“她不想见我………既然她这么不想见我………那就麻烦你了。” “跟我就别客气了。她这个样子,你也别怪她。” 陈锐柯丢了魂似的,摆摆手,晃晃荡荡地离开了。 天晴了。一身的泥泞已经干枯,他走在路上,频频有人注目。不知是哪个女人伤了他的心,让人失落至此,这个女人实在有令人羡慕的资本。 离开她的每一步都很艰难,陈锐柯的脚有些抬不动了。走到一个古董店前,陈锐柯身子一软,顺着路灯倒了下去。 陈锐柯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是Jason。 “醒啦?别动,你休息一下,还发烧呢。” 陈锐柯躺下去,浑身酸痛,“我先找到她了。” Jason笑了一声,“知道。” 陈锐柯看向他,他正在研究手里的药盒,“你见着她了?” “嗯。” “她说什么?” “你先把药吃了。” “她说什么?” Jason把热水端过来,药片放在手心,“让她一个人静静。原话。” 陈锐柯强打精神把药吞了,多少年不生病了,感觉真是难受。 “她和苏艳梅是怎么联系上的?”Jason早就好奇,天天和她在一起,也没见她和外人联系。 “我还想问你呢。” “我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阶段,和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以后恐怕会更不一样。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恐怕拦不住。” 陈锐柯重新栽进被窝,以被蒙头,静一静吧,大家都静一静。 苏艳梅的家也有一个很大的书架,几乎塞满了医学书籍,书架旁边还有一个人体骨骼的塑像。 “来,吃饭了。” 苏艳梅来叫人吃饭时,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家里这么多不适合她观看的东西……… “你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皮蛋瘦肉粥。” 苏艳梅热情贤惠,陈香看着她,被温暖也被提醒,“普通朋友,只是认识的关系,竟然连我爱吃什么都知道。” 苏艳梅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暗自叹息,自己智商没够,连连出错,要命要命! 好在她没有一直缠着她问问题,否则她真担心自己一个挺不住就全都招了。幸好,她现在满脑子陈锐柯,满脑子悲伤的细胞等着治愈。 “你哥跟我说的。”苏艳梅还在最后地挣扎。 “他还说什么了?让你看着我?” “没有,哪来什么看不看的,你在我这里就像在自己家,想干什么干什么,平时就我和儿子在家,他上学我就没什么事了。” “你是医生?” 苏艳梅头皮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接下来怕是会有一连串儿的问题。要不要撒谎呢?不要吧,来不及编排,说谎反而容易起疑,“嗯。” “哪个医院的?” “以前是医生,现在不是了。” “那你不用上班吗?” “也不是,我现在在学校里做老师。” “真羡慕你们。我也曾经是老师。” “是啊!你的学生都很喜欢你。” “也是陈锐柯跟你说的?” “嗯。” 苏艳梅头皮发麻,自己去倒水喝了。 不知怎的,陈香对苏艳梅感觉非常亲切,她虽然不记得她是谁,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陈香穿着苏艳梅的衣服,昨天的脏衣服已经被苏艳梅扔进洗衣机,加了洗衣液和除菌液。满屋飘香,但这个味道依然掩不住另一种味道,从一进她家门就能闻到。经她分辨,不像消毒水。是什么呢? “阿香,麻烦把小超的衣服也拿来,就在他房间的椅子上搭着。” “好。” 陈香去了,搬来一堆脏衣服。苏艳梅脸红,“家里有点乱啊,好几天没收拾了。” 自说自话,回头已经不见陈香。苏艳梅忙着自己的事,想着一会儿再去陪她聊天。 三十分钟后,苏艳梅把卫生间收拾了一遍,家里来客人,总不能太不像样子。 其实按照常人眼光,苏艳梅的家里已经很干净了,但苏艳梅对卫生的标准比较高,容不得一点点的脏。收拾完毕,累出一身薄汗,就当锻炼身体了。 苏艳梅直起腰身,回头,陈香直愣愣站在面前,吓她一跳。苏艳梅倒吸一口冷气,某个瞬间,陈香的冷面孔令她生寒。 “你是不是一个人等我太无聊了,我马上就干完了。”苏艳梅和颜悦色地说。 “这是什么?”陈香举起一张画。 苏艳梅惊住了,“这是………” “我画的。” 陈香手里拿着小超的演算本,用铅笔画了一条鱼,包括心脏,肝脏,肠胃,,泄殖孔,卵巢,侧线等等。 “这是什么?”陈香举着这幅画问她,“我刚刚画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位置还有名字,我不清楚,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请你告诉我。” 面对陈香的质问,苏艳梅身上的汗更甚,几乎湿了衣服。 “我一个学计算机和英语的,怎么会这种东西?我哥明明是这么跟我说的。是谁在骗我,我哥,Jason,是不是还有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阿香………我是苏艳梅,你的病导致你的记忆错乱,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苏艳梅打算用糊弄儿子那套糊弄她,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我脑袋里的片段是什么,也是假的吗?是我凭空臆想出来的吗?” “你,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几个身影,好像跟我无关又好像跟我有关。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或许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我隐约知道自己有重要的事没做,但我想不起来。” 说着这些,眼泪就下来了。明明打算得好好的,记忆可以不要,但总有一个力量在推着她往前走,不,是往回走。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阿香,你太累了,记忆错乱更不能焦虑,你需要放松需要休息,慢慢地就好了,好不好?” 陈香看着她,脑海里浮现两个字母,“好,那你先告诉我,乔言是谁?”苏艳梅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 “我问过我哥,他没正面回答我,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认识这个叫乔言的人,或许,她就是他的前妻。但是为什么要隐瞒我,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实话?我只是想帮他而已。我不想当大家的拖油瓶。” 苏艳梅是个贤良淑德的普通人,虽说工作令她强大勇敢,但是她最不擅长说谎话,这也是她为什么要离开她这么久。她早早地就预料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苏艳梅被她步步逼退,已经无处可逃。 千钧一发,有人敲门。 两人仍在对望,苏艳梅心怀忐忑,手都抖了。她指指房门,“有人敲门。” 陈香盯着她,让开一步。 苏艳梅趁机溜走,原来是小超回来了。 “小超!”苏艳梅从来没有这么想念儿子,平时中午他都是不回来的。 “你怎么回来了?” “舅舅说食堂饭不好吃,让我回家吃。” “你舅舅是又没带钱包吧?舅舅呢?” “他把我送回来就去超市买东西了。” “那是带钱包了。” “妈妈………” 小超进门,看见了那个漂亮阿姨,但无故生惧,躲于母亲身后。 “小超,来,这位是妈妈的朋友………陈阿姨。” 陈香目光转向苏艳梅,她竟不敢看她。 “陈阿姨好。”小超说。 “你也好,不好意思,阿姨要在你家里打扰几天。”陈香弯下身子与他平视。 “不打扰,热烈欢迎。” 小超是个很热情的孩子,苏艳梅摸摸他的头发,“坐会儿,妈妈予你做饭。” “哦。” 过不多久,苏艳梅的弟弟苏彦霖也来了。人还没进门,笑声先进来了,“姐,咋没给我留门,开门啊!” 苏艳梅在厨房忙活,是陈香去开的门。苏彦霖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抬头看门牌号,没错。 “你是?” “苏艳梅的朋友,陈香。” “………哦………陈香,你好你好。” “你好。” 苏彦霖想握个手表示友好,但陈香好像没看见,开了门就回去了。尴尬。 苏彦霖把手心的汗往身上蹭了蹭,总觉得这个陈香有点眼熟。 第29章 阿森的离去拔掉了乔言心中的一根刺, 那是硬生生被拔掉的。连着筋带着骨,就这么没了。她整个人仿佛漏了一个大洞, 呼呼地冒着冷风。 乔母一直在陈香处陪伴, 乔言念着母亲辛苦,没事也会来看一看。每每看见陈香的脸,乔言都感觉自己在照镜子, 照了几日也就习惯了。她开始留意到她们之间的联系,真地很像,太像了。说她们是双胞胎也没人会怀疑。看来这个影子要以另一种形式跟着她了, 不是阴影,可能是别的。 那天, 乔母出去买菜,家里只剩乔言和陈香。陈香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她还会画画呢, 她画得很好, 只不过有的画令人看不懂, 太抽象了。乔言总在这种时候感觉自己不够好。应该说,太庸俗了。 陈香的确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心直口快,也不缺活泼温婉,并且多才多艺,不像她长这么大都没什么才艺。陈香攒了一身技能,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应该不是乔母吧,那就来源于她的父亲。应该是这样的, 她的心里总算平衡了点。只要不是母亲的良好基因就好。 陈香画了一幅画,铅笔画的,像个漩涡,横看竖看都可以。 “这是什么?”乔言问。 “你看像什么?” “好像漩涡。” “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就连说话都和她的风格不一样。乔言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站在这看她画画一个上午会生出什么情愫?大概是怜爱吧。 “你饿不饿,要不我予你做点吃的?”乔言说。 或许是她破坏了艺术氛围吧,别怪她,她实在不懂艺术。 陈香放下画笔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她,“你饿了吗?” “不,我是觉得你该饿了,早上你只吃了两个鸡蛋。” 陈香转回身,在画上补了几笔,“我来吧。” 她站起来,从乔言身旁经过。一股淡淡皂香飘过,乔言后知后觉地闻闻自己,闻也没用,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闻不出来。 “你想吃什么,我做予你吃。”陈香说。 “不,还是我来吧。” “听说你爱吃西红柿炒鸡蛋,正好冰箱里还有。”陈香兀自拿出材料,立刻进入状态。 乔言傻傻地站在一边,又在想象。阿森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应该是幸福的。 世界真是奇妙,阿森已经不在了,她才发现自己的一些莫名情绪无处落脚了。 “你经常做饭吗?”乔言问。 “嗯。”陈香一边切葱花,一边说:“一般都是我做,还好没人嫌我做饭难吃。” 菜板发出高频率声响,她的葱花切得很漂亮,动作也优雅从容,不像她,做顿饭累个半死。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了。”乔言说。 陈香转回身,“他们是谁?” 乔言以微笑给她答复。陈香转回身去,继续切西红柿。 “那些男人,还有我爸妈。”乔言原本不想回答的,但话到嘴边就溜了出去。 陈香笑了一声,“我只有一个男人,我很感谢我妈,还有乔叔叔,他们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 在她身后,乔言看不见那张相似的脸,她看见的是自己的丑陋,“我不是好人,我只是长得很像好人。” “才不是呢,你就是好人。阿森对我说过──” 菜刀短暂地停止工作,“在他眼里,你是个特别好的女人。” 这是她们俩第一次提到阿森。 听见这个名字,乔言说不出什么。回忆已经走远,回忆也有偏差,她的爱恨都已经偏离了轨道。她靠着门廊,屋里全是素色,镜子也盖了一层白布,没有生气。 “我如果那么好,他就不会离开我了。还好他遇见的是你。” 陈香已经把西红柿切好。鸡蛋打进碗中,搅拌均匀,“有时候我也会想,我们俩到底哪里不一样,又有什么相似之处。后来我发现,除了长得一样之外,我们哪里都不一样。阿森很幸运,爱过你这样的女人。” 乔言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她不想这样,她悄悄转回身,默默红了眼眶。 她静静地躲进卫生间,轻声关好门,捂着嘴哭起来。阿森离去的时候,她没有这样哭过,他们都选择去爱陈香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哭过。这个时候,她却哭得不能自已。 忽然有人敲门,乔言止住眼泪,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马上!” 她打开门,陈香围着围裙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来洗脸,早上忘了洗脸。” 陈香看着她,走到近处。 她的手纤细温柔,轻轻抚过她的头发,帮她擦掉脸颊的泪痕,“饭好了,来吃饭吧。” “嗯。” 姐妹俩坐在餐桌同一边吃饭,过不多久乔母回来了。看见姐妹俩和和睦睦在一起,心里的幸福感无限扩大。 “饿了?我刚才去买了一袋米,结账的时候人多就耽搁了。” 陈香第一时间把那袋米提进门,又帮妈妈准备了碗筷。这一切琐碎的细节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乔言的心。她从未这般主动表达情感,从未做过这样善解人意的好女儿。她好像明白了阿森为什么要与她分手,她好像瞬间明白了一切。 “妈,没什么事,你就在这里多陪陪她,家里有我。”乔言头也不抬,像说天气情况一样自然。乔母喜出望外,差点哭出来,“行,那你们爷俩吃点好的,别整天糊弄,你爸做菜总咸,你提醒提醒,别口那么重,不好。” “嗯。” “其实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陈香还在发挥善解人意的精神。 乔言说:“不要拒绝了,我们家也没什么事,我妈退休没事做,正好在你这里串串门,不然在家里永远干不完的活,也怪累的。这里有你,她反而能少干点活。──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乔言提前下桌。乔母和陈香若有所思,但谁也没说什么。 回家的时候,乔言把陈香的礼物一同带回来了。家里欠电费停电了她都不知道,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翻出了半截蜡烛,屋里总算有了点亮。她把水晶苹果放在冰箱上面,那里平时没人动,不会碎。 火苗轻轻晃动,乔言靠在沙发里,远远地看着那颗苹果,很是疲惫。窗外灯火通明,只有她这个角落一片黑暗,只余一点火星,不知够不够照亮这个夜晚。 去陪陈香的时候,她把手机关了,她近来的行为让她自己都感觉困惑。她哪有那么善良,她难道是在怕耽误陈香休息吗? 翻出手机,乔言按了开机键。一个又一个的信息挤进来,有来自梅子的,时简的,还有余修的。 或许是这个夜晚太寂寞了,或许是停电太无聊了,或许是她太久没有见到余修了。 乔言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回了一通电话。 “余修。” “嗯。”他那边安静得很。 “你在干吗?” “在家。你开机了。” “嗯,这几天有点事。”她没有提起陈香的名字。 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乔言看着蜡烛微弱的火光,“你有空吗?” “现在?” “现在。”乔言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 他好像在抽烟,乔言仿佛能看见他吐烟圈的样子。 “十分钟。” “对了,家里停电了。” “没关系。” 他挂断电话,对话极其简短,但内容传达足够明确。 乔言把电话扔在桌子上,又靠进沙发里。 十分钟后,他果然来了。 乔言听见他停车的声音,进楼道的声音,上楼的声音,很快他就来敲门了。乔言坐着没动,等他把门拍得更响时,她才去开门。 门才开个缝,就被他一把推开。 乔言被他推到墙上亲吻,情难自控发出万分享受的声音。 偶尔她想到陈香,她推起他的头,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她在他眼睛里寻找自己的影子,不是陈香,是乔言。 有一句电视剧里用烂了的台词在她脑袋里盘旋,“是她好还是我好?” 但是,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她不可能开这个口,一辈子也不要。 “干吗?”余修轻抚她的嘴角,温柔又富有激情,“盯着我看什么呢?” “让我看看。” “为什么非要在这种时候?” “就要看,就想看。”她缠住他的脖子。 “看,予你看个够。” 蜡烛的火苗逐渐微弱,甚至亮不过他们眼中的火种,他们在门口狂欢起来。乔言快要散架。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要看就看个够,要爱就爱个够。门撞得乱响,她忘了一切,忘了自己,不住得呼喊他的名字。 燃烧的半截蜡烛很快枯了,在桌子上留下一滩凝固的眼泪,那是它存在过的痕迹。 第30章 早上八点钟, 有手机震动。余修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是自己的电话在响。他立刻按到静音状态。来电的是老吴。 乔言在被窝里扭了几下, 扭来扭去就抱住他了。余修没敢乱动, 待她睡实诚了,他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松开她的拥抱, 轻轻下床,为她盖好被子,去到卫生间。余修不想吵她, 门没锁,只轻轻关了。他打开卫生间的窗户, 点起一支烟。老吴所为何事他是知道的。 “老吴,我昨天临时有事,所以──” “──有什么事那么重要?你这声音怎么这么小?” 余修吸了一口烟, 靠着盥洗池, 腰际发凉, 感觉舒服,“见一个朋友。” “女朋友?” 他捋了一把头发,淡淡道:“人家还没答应呢。” “我不管,余修啊,我建议你坚持治疗,你是专业的,什么道理你都懂。” “嗯。” 老吴知道,他只是随口答应, 说话不一定算数。余修这个人,只跟病人较真,答应病人的事就一定会严格完成,但是他自己……… 他们这一行,整天做别人的垃圾桶,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差不多,职业生涯往往不会太长久,医生首先也是人,是普通人。他们也会有困惑,也会感到压抑,也会想随时逃离,尤其是遇到一些重大事件之后。 余修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名牌大学毕业,热情投入这个行业。所有病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不一样。他不符合大众对医生的普遍印象,他在另一个层次,他总能找到一些方式让病人与他交心,把他当倾诉对象,当朋友,而不是医生。在工作时,他也不愿意穿白大褂,因他觉得束缚,不但束缚自己,更束缚病人。所里对他提了太多次意见,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拒绝了。 老吴是他的老大哥,两人相识多年,余修经历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因此,他很了解余修现阶段的困惑,他在与自己较劲,他无法与自己和解。 余修已经很久没休息过,名气大,慕名找来的病人又实在太多,他越来越没时间休息,几乎把所有时间奉献给了病人,老吴知道,这也是他故意为之。他心里有个创口,尚未复原。他需要拯救更多的人去弥补那个困扰他的空洞。 偶尔一个香港之游也是去工作的,老吴劝过他,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多跟不同的人接触,暂时忘掉自己的身份,不要用看病人的眼睛去看所有人,松下来。 他不知道,就是那个晚上,余修第一次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并付诸实践。见到乔言的第一眼,余修看见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漂亮女人。老吴的话在他脑袋里飞来飞去。他忘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职业束缚,当一个男人,一个欣赏女人的男人。 “我会找时间去的,你先忙你的吧。”余修开始搪塞老吴。 老吴早就习惯了,但还是不忘再次嘱咐,“别让我亲自去捉你,记得吃药啊!” “遵命。” 老吴挂掉电话,余修的烟已经抽得差不多了。他把烟头在盥洗池上摁灭,戳出黑黑的痕迹。 他用冷水洗脸,顺便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片吞进去。 “你生病了么?” 余修狠狠洗了几把冷水,一抬头,见乔言在镜子里瞧他。她靠着墙壁,抱着肩膀,不知道看了多久。 余修用她的小毛巾擦脸和头发,“要不要一起洗澡?” 他坏笑起来。乔言笑着把他推开,“这么色?” “是谁昨天大半夜把我叫过来的,嗯?” 余修缠过来,乔言被他闹得浑身痒,笑得直喘,“别闹别闹。” 余修很有精力,甚至过于旺盛,乔言是早有领教的。他把她的衣服脱掉,塞到花洒下面,非要与她一起洗澡,而他自己却不脱衣服。水一喷出来,他们俩都打了哆嗦,对啊,没电,热水器里的水温不够。 乔言被冷水激得愤怒,差点对他挥拳头,好在余修很自觉地把花洒扭向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乔言举着拳头,哭笑不得,及时把花洒抢过来关掉。 “你傻呀,凉不凉?” “凉,太凉了。” 他们在嘀嗒落水的花洒下面接吻,身体就在这样的纠缠中醒来了。 乔言软绵绵地问他,“你还没回答我,你吃的什么药?” “没事,感冒。” “早知道不让你来了,那会不会传给我啊!” “不会。” “怎么知道,要好的时候最爱传染了。” “我说不会就不会。” 他沉迷在她颈窝,拥抱她,抚摸她,懒洋洋地说:“乔言,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怎么样?” “不行。” 早知她不会同意,他换了个方式,“你可以交男朋友,但是在还没确定关系之前,我可以予你用用,你不满意就把我踹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去相亲了。而且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什么事不都得有个尝试。──他是谁?” “嗯?” “你不是去相亲了吗?” “哦,一个老朋友。” “把朋友变成恋人?蠢人才干这种事。” 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女朋友不同意,同居不同意,你把我当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 乔言反问,不再给他亲了,“等你玩腻了,你还不把我踹了,还说什么给我用用,你们男人………等你够了,你不满意了,你这种人会一脚把我蹬了的。” 乔言穿好浴袍,自己给自己吹头发。糟糕,她总是忘记停电这回事。真傻。 “蹬了你之前,我会好好爱你的。” 乔言在镜子里看他,他在窃笑,露出一颗欠扁的虎牙。 乔言几乎忘了冰箱里还有肉包子的事了。等余修把早餐折腾出来的时候,她是吃了一惊的。 但她还是要跟他说个明白,“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一直赖在我家里,我说了没事别来找我。” “那我就做你男朋友。” “什么?” “把你吓得,包子好不好吃?” 说实话,真地不错,但她不想回答。 “我比较喜欢吃牛肉馅,正好你家有。” “可能是我妈上次来拿的,我忘了。” “中午想吃什么?” 乔言停下筷子,“中午?吃完早饭你不走吗?” 他摇头,“不走。” “我没你那么好的精力,今天不可能再来了。” 余修看过来,一脸无奈,“我们俩在一起就一定要干那件事吗?” “不然还能干什么?” “约会。别人约会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人家那是谈恋爱。” 他耸耸肩膀,“那我们就谈恋爱。” “打着谈恋爱的旗号,你可真行!” 余修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有趣。” “哪里有趣?” “你是第一个拒绝和我谈恋爱的人,并且你的思维和普通人不一样。你不工作的时候都这样么?” “我不工作的时候只想睡觉。” “我们的共同点应该不止这些。” “因为你是心理医生?” “你知道?” “你不都已经对我爸妈说明身份了吗?我的心理医生。”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我收费很贵的。” “那你的病人知不知道你的事?” “什么?” “没什么。” 第31章 乔言吃好了, 抹抹嘴准备去所里上班,对余修这号人完全不给好脸, 对他的早餐也未表示过感谢。她只想他快点走。 乔言换好衣服, 在镜子前面照了照。今天懒得化妆,就这么素面朝天地算了。 余修这个大个子在她家里有些碍事,总是被她推来推去。但他并不介意送她上班。他的车又是停在不该停的位置, 保安大叔一大早就对他怒目而视。 两人一起上了车,保安大叔对乔言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对这个男的印象不怎么样。 “我跟你讲, 你的车不能总这么停,要不你就别停进来。” “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下次, 可不准再有下次了啊!” 保安大叔推推帽檐,冷脸放行。 车子上路,余修说:“这位大叔真是尽职尽责, 我快被他拉入黑名单了。” “谁叫你总乱停。” “昨天晚上, 我不是怕你等着急么?” 乔言瞪他, “别往我身上推。” “我得跟他搞好关系,不然日后日子不好过。” “你们学心理的最会研究人了,把谁拿下不都是很容易的事吗?” “那么做就太无聊了。” “为什么,不是会省去很多时间么?” “生活需要惊喜,需要装糊涂。扔掉理论和有色眼镜,人都是一样的。懂得越多,困惑越多,还不如糊涂点好。” 他的表情有点认真。 “听说你们这行压力很大。” “谁都有压力。你呢?”他看过来。 他的眼睛好像放大镜, 她一个普通人怕是被他窥视得干干净净。乔言看着窗外,没给回答。 “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免费提供帮助。” “你?” “我。” “那还是算了。” “怎么?质疑我的专业?” “我们俩还是少有瓜葛比较好。” 余修叼着一支没点的烟,笑说:“咱们俩瓜葛还少么?” “我到了。靠边停车。” “还有一条街。” “靠边停车。” 乔言懒洋洋地发号施令,余修的车还是靠边停了。 乔言解开安全带,下车,再次交代他,“没事别来找我。” “喂!” 乔言重新低下头,有些不耐烦,“干吗?” 窗户里递出来一个袋子。 “什么东西?” “水果。” 乔言一时愣住,除了父母,从没有人给她准备过水果。 “给我的?” “别吓我,这里还有别人么?拿着啊!” 乔言接过袋子,给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余修对她眨眨眼睛,“别太感动,作为一个有信仰的,为人民服务的女法医,我们人民群众给予最大的鼓励和支持。” 乔言抿着嘴唇,忽然而来了一点点感动,来自人民群众给予的理解令她感动。 “谢谢。” “他们需要你,请你坚定信念。” 乔言看着他,不知自己面色柔和,带着微笑。 “和余浩一样的人很多吧?”打火机的火苗燃起点点火星,香烟在他唇边燃烧,青烟萦绕,他的眉目不那么清晰了。 “不明不白死掉的人的确很多,抱歉。” “你已经尽力了,余浩会明白的。他们会明白的。” 余修微笑着对她摆摆手,“再见了,宝贝儿。” 他走了,车开得飞快,下次要告诉他,慢一点。乔言直起身子,闻到手中水果香气。打开袋子瞧,里面有草莓,葡萄,和苹果。草莓与苹果切成小块,葡萄洗得干干净净,放进一个保鲜碗里。 这种事,真不像他能做的。乔言皱着眉头,却笑了。 “哇!” 梅子忽然冒出来,“你们谈恋爱啦?” “你来了?” 乔言恢复冷面孔。 “完了完了,那个姓时的没戏了。” 乔言差点把时简忘个干净。 “其实我和时简本来就是朋友。” “我知道啊,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温柔儒雅。这么好的条件我急得乱转,想予你个惊喜,结果你给我来个惊吓。怎么跟那个姓余的好上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知道吗,你现在说的话跟电视剧里的台词一模一样,我没想,我看见了。全都写你脸上了。” 梅子端起她的下巴,“你恋爱了。” “好了,咱们进去吧。” 下午三点十五分,所里接到报案,说市中心一个高档住宅发生了命案,张大力,梅子,乔言立刻赶到现场。 现场很难看,乔言,梅子虽说见得多了,但死亡场面从来不能令人真正的平静。 梅子念乔言最近太累,主动查看尸体,“又是勒死。” “已经是第五个了。” 一群人围在会议室,看着黑板上的照片以及线索陷入沉思。受害者一个接一个,凶手却一直找不到人。乔言想起余修对她说的话,只有深深的愧疚。 余修中午来过电话,乔言从会议室出来接的,对话简短,“我都说了没事别来找我。” “没找你,打电话也不行?” “我正在开会。” “水果吃了吗?” “来不及吃,你到底有事没事?”乔言急着挂电话。 余修那边却不紧不慢地,“没事,中午说好了要一起吃饭。” “我没空,你自己吃吧。”不对,她没答应过他,“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没时间陪你吃饭。” “你先忙,回头再说。” 乔言才要放电话,忽然想起一件事,“余修!” “嗯?” “你还好吧?” “我?不好,想你。” “你正经一点,今天又有案子,凶手连环作案,你小心一点。” “又去现场了?” “嗯。我说的话听见没有?” “遵命!宝贝儿!” 乔言不与他废话,直接把电话挂断。 “余老师,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助手阿兰进来送咖啡,见余修一个人傻笑,很是少见。 “八月十五快到了。”阿兰说。 余修头都没抬,“没别的事你先出去吧。” “呃………哦。” 阿兰走得不干不净,要走不走的。 “别弄那些惊喜,有计划的话就取消。” 这都能知道?阿兰一时钉在原地,很为难,“可是………余老师,所里同事──” “──取消。” “哦。” 阿兰垂头丧气退出去。 所里给他过过一次生日,只有那一次,余修被喷了一脸啤酒沫和彩带,大家的欢呼在他冷冷的一句谢谢里渐渐平静了。 他顶着一脸泡沫和彩带回到办公室,半天没出来。 从那以后,所里不太敢给他张罗生日了,但这也好几年过去了,或许他只是那天心情不好恰好被他们碰上了而已。 阿兰很是挠头,想取悦他可真难啊! 所里只有一人最了解余修,那就是老吴,但老吴在出差还没回来。 想曹操曹操就来了。 “吴老师,你回来啦!” 阿兰热情迎接老吴回归,老吴直奔办公室,“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是有事想问问吴老师。” “问。” 阿兰进到老吴办公室,把门关了。 “吴老师,所里想给余老师办个生日会,可是余老师好像知道了,说让我们取消。” “那就取消呗。” 阿兰皱着眉头,“为什么啊,吴老师能告诉我么?” “阿兰,你来了也有段时间了,你余老师从来不过生日,他烦的事你最好一件也别干。再说,八月十五也不是他生日?” “嗯?” 老吴一边翻阅病志一边说:“那是他家长给改的生日,怕他生日小上不了学,他是十月份。” “啊?怪不得啊!”阿兰大惊。 “你余老师在么?” “在啊!” “你叫他过来。” “现在不行,有病人。杨老师也在。” 老吴抬起头,“催眠?” “嗯。” 老吴在椅子里转了半圈,“行了,你先出去吧,一会儿我自己找他。” “哦。” 关上房门,老吴打了一通电话,“钱大夫,我是老吴啊!啊,我挺好的,你呢?是吗?儿子都这么大了?没当医生吧?那好,公务员稳稳当当的不错!对了,我这边有个病人,可能需要你的帮助,对,我想他可能需要催眠。” 结束工作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余修躺在椅子里,两脚翘在窗台上。 阿兰敲门进来,“余老师,您要的咖啡。” “放下吧。” “已经第四杯了,还是别喝了。” 余修没说话,阿兰不再自讨没趣,轻轻退出去。 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余修慢慢闭上了眼睛。 梦,来了。 他梦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坐在他对面。不管他问什么她都不回答。 后来,她忽然抬起头,“余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余修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气,浑身是汗。 他转过椅子,点亮台灯。咖啡已经凉了。 “阿兰!阿兰!” 进来的人是老吴,“别叫了,这都几点了,阿兰下班了。” 余修抬头,好像还没清醒,“老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下午,你给人催眠那阵儿。” “是吗?” “怎么了?出这么多汗?” “刚睡着了,热醒的。” “余修──” 余修抬起一只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 第32章 我拜托你, 我拜托你! 苏彦霖最怕姐姐苏艳梅说这句话,一旦这句话开始无限循环就表示他又错了。 这天下午, 苏彦霖又错了, 并且错得很离谱。他把苏艳梅的笔记本给搞丢了。但他也不是故意的呀,昨天陪小超写作业,在屋里叠了几个纸飞机, 他随便在书架上找了个本子,没什么用的,所以才撕的。结果苏艳梅忽然炸毛了, 非得说那是个非常重要的笔记。 姐弟俩吵吵半天,苏彦霖坚持自己撕的是一本空白本子不是什么笔记本。苏艳梅像以往一样怪他干不了大事, 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 苏彦霖被姐姐念了一辈子,从没听见什么好话,积压二十多年的火儿猛蹿出来。 “对!我是没用。”苏彦霖反而吼不出来了, 他指着姐姐那张憔悴的脸, “你有能耐, 你厉害,这么多年是谁在照顾这个家?姐夫为什么离开你你还不明白吗?你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工作工作工作,只有你是正确的,凡是与你不一样的就不应该存在!苏艳梅!你好好反省吧你!” 苏彦霖盛怒之下夺门而出。姐弟俩经常吵架,但吵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 大家时常把实话藏在心里,因为说出口就会伤人,所以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 很少有人这样做。苏彦霖从没说过这种话,很遗憾,这恐怕是他的心里话吧。 苏艳梅一时间竟发不出火来,她坐在沙发里,试图捋顺自己的理智。家里寂静无声,没人说话。小超在陈香怀中,眼眶红红的。 “小超,别怕,妈妈和舅舅只是意见不合,他们都是爱你的。” 小超闷声闷气地求陈香,“阿姨,你去帮帮我妈妈吧,生气对身体不好。” 小超是个懂事的孩子,陈香摸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好,你先进去写作业吧,我陪你妈妈,放心吧。” “嗯。” 小超忍着眼泪回到房间,一进门他就哭了,但是他要坚强,妈妈不喜欢他哭。 苏艳梅很少流泪,丈夫离开她那天她也没有流泪。她是个坚强的女性,她从来不是林黛玉的风格。沙发轻轻颤了一下,一只手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别难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苏艳梅吸吸鼻子,抹掉泪滴,无所谓般笑了笑,“我没事,对不起啊,当着你的面,见笑了。” “没什么。你一个人带孩子?” “嗯。”苏艳梅又落下一滴眼泪。 “因为你的工作?” “因为………因为我过去的工作。” “你的工作怎么了?” 苏艳梅整理了一下头发,还是无所谓的语气,“因为我的工作我忽略了他,而且很多人因为我的原因疏远他,让他很难做。” “你不是医生么?这是个值得尊敬的职业。” 苏艳梅又笑了,笑得很凄凉,“我也这么想,但我们不能改变所有人的偏见。我一直认为,只要坚持自己的信仰,做我自己该做的,就可以得到回报。但是,生活的回报总是那么突然,让你想不到………” 她转过来,用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陈香,“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她从来都是坚守岗位尽职尽责的,她希望每一个她负责的案子都能得到一个结果,可是你知道,有时候我们找不到结果,不是它不存在,而是它来的太晚了。后来,我这个朋友把自己弄丢了。” “把自己………弄丢了?”陈香低低重复这句话。 “我很佩服她,也很心疼她,她还年轻,她应该有一个特别美好的前途,应该有一个特别爱她的爱人。” “那你的朋友现在怎么样?” 苏艳梅看着她,“挺好的,她的爱人一直陪着她,呵护她,保护她。” 她的话好像没有说完,但她停了下来。 “有时候,我们在寻求的真相并不会让我们快乐。阿香。” 苏艳梅说:“记忆没那么重要,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尽量幸福,未来就是幸福的。过去的事,或许不该去追问了。” 苏艳梅回到小超房间辅导作业,仿若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她是个好女人吧。“她可是个好女人,谁娶了她谁捡便宜了。” “可不是嘛!事业和家庭兼顾已经很难了。这年头,做个女人真不容易。” “哎,所以我说你,别急着结婚,珍惜单身时光吧!” 大家都笑起来,有个女人渐渐转过脸来,笑得很温柔。陈香站在窗户旁边,被突如其来的记忆碎片冲击,有些站不稳。天旋地转,她慢慢蹲下来。 记忆中那个女人的声音与苏艳梅极其相似,笑容也在脑海中渐渐重合。她的笑容恍恍惚惚,扭曲变形。陈香头痛欲裂,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时,已经傍晚。苏艳梅围着围裙正在碰她的肩膀。陈香睁开眼睛,“我………” “你怎么睡在地板上,快起来吧,着凉了。” “好,这就起。” 苏艳梅拎着锅铲回去了,陈香揉揉酸痛的脖子,准确接住小超扔过来的球,反手扔了回去。 “小超!别缠着阿姨玩玩具,快洗手吃饭。”苏艳梅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 小超假装没听见,和陈香玩得正欢。 “想要吗?过来!你过来我就予你!”陈香哄骗道。 小超看着皮球,笑盈盈跑过来,扑进陈香怀中。一把把球抢走。 陈香闻到一股孩子才有的干干净净的味道,她无法去形容。那是生命在生发的味道,是奇迹的味道。 她的手轻轻落在他的头发上,小超的笑容略有模糊了。 小超仰起脸,愣了一会儿,然后手足无措连忙从陈香怀里爬起来。 “阿姨,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陈香抹掉眼泪。 “那你怎么哭了?” “阿姨是觉得小超太可爱了。” 小超脸红了,腼腆地舔舔嘴唇,略有扭捏,但却可爱极了。 “小超,告诉阿姨,你今年几岁了?” “我小学二年级。” “二年级………”陈香算了算,“那应该是………九岁?” 小超伸出手比了个数字,“错,七岁。” “七岁了?” “嗯。” 陈香又在小超头上摸了摸,“小超是个好孩子,好好照顾妈妈知道吗?” “嗯,我会的。” “小超!我让你别缠着阿姨,去洗手,你没听见吗?”苏艳梅在厨房高声道。 “我听见了!这就来!” 小超皮球一扔,跑走了。 “这孩子!” 苏艳梅追出来,手中锅铲还没放下,一定是对他们俩磨磨蹭蹭忍无可忍了。苏艳梅染了头发,深红色,但仍能看见头发根部的白色痕迹,应是好久没染了。今早忙碌,她应该是起的太早没来得及收拾自己,头发有点乱。 陈香去到厨房,帮她把头发拢起,用橡皮筋扎好。她的头发实在不太多。 “辛苦你了。” “没事,天天做饭,你来不来我都得吃饭的。” 苏艳梅把刚炒好的卷心菜递给她,“小超没烦着你吧,这个年纪真是狗都烦。” “没有,没想到小超这么可爱。” “还可爱呢,我一天都要被他烦死了。” “请问,我可以在你家里住几天吗,这个周末我就走。” “可以啊!你不用着急,没什么事就住我家里,多久都行。怎么?你着急要走?” 陈香摇头,回身把菜送上饭桌。 苏艳梅望着她的身影,略出神,一个不小心蹭倒了酱油瓶,碎了! 陈香闻声而来,从墙角拿过扫帚和矬子,“没伤到你吧?” “没有。” “你先走开,别扎了脚,我予你扫干净。” 苏艳梅只是挪了个位置,好像没领会她的意思。陈香抬起头,苏艳梅正瞧着她出神。 “你先出去啊,别扎了你!” “哦哦。”苏艳梅反应过来,退出厨房叫小超吃饭去了。 这一天,饭都快吃完了,苏彦霖还没回来,苏艳梅也没等他。 陈香说:“我把菜留了一份在冰箱里,你弟弟回来的话热一下就能吃。” “就你管他,饿死他算了。” “我知道你舍不得。” “算了算了,不提他。” 苏艳梅定是还没过那个坎儿,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哥他………” 陈香停下筷子。苏艳梅劝道:“你来那天,他在门口等你一晚上,发烧了,不知道好没好,看样子挺难受的。你不问问?” 陈香低着头,“是好久没见了。” “这才两天,就好久了?说真的,我不是赶你走啊,你愿意住多久我都可以的,但是你哥你还是关心一下吧,上次你们俩吵得挺凶的。他呀,还是很关心你的。可以说,是最关心你的。” 最后一句话苏艳梅说地很诚恳,但声音却低了,带着遗憾和心酸。 陈香还是低着头,“我知道,我会去找他的。” “嗯,不过这种事,还得你自己感觉,你觉得他对你好不好?” “挺好的吧?” “挺好的,吧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挺好的。” “你怎么了?怪怪的。” 第33章 “是不是刚才在地上睡太久, 凉着了?” 一直大口吃饭的小超终于腾出嘴来说话,“妈妈, 阿姨一点也不怪, 吃个饭,你怎么总跟人说话,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 “啊, 妈妈错了,妈妈以后一定注意。”只有在小超面前,苏艳梅才能这般面对自己的缺点。 “好, 原谅你。” 小超趁机跑去冰箱拿了一瓶可乐,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苏艳梅是不会怪他的。 “我吃好了, 我去一下洗手间。”陈香说。 “去吧,我来洗碗,你歇着。” 陈香去到洗手间, 门上了锁。苏艳梅的卫生间里有一股洗衣粉和肥皂的香味儿, 还有另一种味道。洗衣机, 盥洗池,浴池,水龙头,每一处都干干净净。陈香甚至不忍心留下自己的手印。 她站在镜子前面,镜子里的人头发有些长,扯起来有些打结,好几天没梳头了。脸上也有些起皮,太干了, 最近护肤做得太过敷衍。她晃晃脖子,深深叹口气。 周末,陈香回家了。开门的是……… “阿香?” 陈香看着他,由上至下,眼神奇怪。Jason闻到一股香水味,怎么还喷了香水?打量间,陈香进门了。随便换了一双拖鞋,不是她常穿的那双。 她一个字也没对Jason讲,径直上楼来到陈锐柯房间。Jason默默跟在身后,保持一定距离。见她气势奇怪,Jason莫名担忧,劝了她一句,“他发烧了一个礼拜,还没好利索。” 陈香回过头,眼神仍是奇怪,Jason摸摸脑袋,挤出一个笑。陈香并未给予回应,似乎对他投来不屑的目光,希望是他看错了。 她提起擦了黑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敲门。 “可以了吧?”她似有挑衅,眉毛轻挑,在Jason的注视下开门进去了。 刹那间,有个念头在Jason脑中闪过,未等他做出反应,陈香已经进门并且把门锁了。 屋里没人,有流水声从浴室传出来。陈香踱到浴室门口,轻轻推开房门。 一室氤氲热气,带着温和的香味。 陈锐柯本在冲澡,忽然门开,以为Jason有什么事,但迟迟不见人进门。他关掉水龙头,围上浴巾。人来了,不是Jason,是陈香。 “阿香?”他喜出望外,围好浴巾,另外又套了一件浴袍。 “听说你生病了,什么病?” “感冒而已,已经没事了。” “哦,门外那个人好像很担心你啊!” “Jason陪了我好几天,托他的福,没饿死。” “Jason………”她转转眼珠,挑挑眉毛。 “你不是又气人家了吧?” 陈香眉毛挑得更高,“我气他做什么,我没那么无聊!──你好像瘦了。” 陈香拿起他的牙刷,像没见过似的在手里把玩半天。陈锐柯系上腰带,“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跟你道歉。” 她专心玩他的牙刷,“怎么不去接我?” “去过。” “去过?”她望过来,似有怀疑,“哪天?” “当天晚上,你忘了?” 陈香看着他,牙刷放下。她慢慢走过来,到他面前,提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帮你吹头发吧!” 陈锐柯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我自己来!” “我帮你吧。” 他的手很有力,但在她软绵绵的挣扎中松了松力气。 陈香取出吹风机,偏偏头,示意他坐下。 她的手指轻轻在他发间游走,他的短发很快就吹干了。干净利落,实在帅气逼人。 轰隆隆的声音结束了,四周寂静,陈香在镜子中瞧着他,“这一次是多久?” 她表情冷冷,嘴角轻扬,是他熟悉的样子,只不过,是很久之前的样子。 虽然早有准备,各式各样的情况已经花式发生过许多次了,但陈锐柯还是讶然。 “阿香?” “我怎么跑别人家里去了?你赶我去的?” “我什么时候赶过你?” 陈香哼了一声,“次数太多,我记不住了,你知道的,本来我的记性就不太好。” 陈香指着自己的头,“你该不会想借此机会把我扔了吧?” 她笑起来。自打支教回来,她从来没有过这个表情。她咬着手指,腿在他身上蹭了几下, “好久不见,好想你啊!阿柯。” 陈锐柯手已成拳,被她握起,“干什么,想打我吗?这么久不见,你应该更想我才是。” “阿香!” 陈锐柯的凝视总是让人生惧,好久不见这个表情了。 “对,就是这个表情!” 陈香趴进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坚实有力,那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 怀中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含着深意纠缠他。陈锐柯咬紧牙关,手上用力,将人送到水龙头下面,冲了凉水。 “陈锐柯!你放开我!” “醒了吗?” 她被水呛得咳起来,“陈锐柯!你放开我!” 门外的Jason听见动静,着急。他从门口花盆底下拿出备用钥匙,想不了那么多,开门冲进去。 “你在干什么?” Jason上去抢人,陈锐柯双手像是铁钳,狠狠禁锢着孱弱的陈香。且不管其他,Jason看不得这样的场面。他把陈香拉到身后,厉声转向陈锐柯,“你疯了?” “你别管!阿香你过来!” 陈香被水呛得咳嗽不停,待她平静下来,她与陈锐柯怒目而视,“我凭什么过来?趁我这次失忆你又做了什么?你别以为我是傻子,我什么都知道!” Jason看着陈香,忘了要与陈锐柯对立的事。毕竟这样的陈香,他是第一次见。早有耳闻,她每次失忆都会性情大变,但他并未有机会亲眼见证。 陈香目光忽然转向他,“你!跟我来!” “喂!” Jason被陈香拉走,直接拉到门外去。 陈锐柯紧追不放,三个人在门口拉扯起来。 “陈香,回家,现在!”陈锐柯目光深沉,厉色难掩。指着房门,像在赶一个撒欢的狗回家。 陈香也不甘示弱,大声道:“我不!──我们走!” 陈香拽起Jason就走。 陈锐柯眼睛快要喷火。Jason被抓走前给他一个眼神,罢了,此时此刻,忍吧。 陈香把车开得飞快,陈锐柯气急之下,一脚踢翻了门口的垃圾桶。 “有烟么?”陈香一手开车,另一只手伸开掌心。 Jason在车里翻了半天,放上一支烟,“所以,你现在是………” “………我有时候记性不好,他应该告诉你了,我有病,间歇失忆。他就是因为我这个病才能对我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不想提他。” 陈香点起香烟,娴熟地抽起来。这样的陈香,Jason这辈子也没见过。 “还没问你,你谁啊?”陈香看向副驾,这人总在瞧她,眼神儿已经泄露天机了。她带着笑容,上下审视这个男人。 Jason很不习惯被人这般瞧着,“你忘了?” “每次我都会忘的,你别介意,我记性特别不好,有时候会乱,想起这件忘了那件。” “好吧。” “怎么?好像对我很失望啊!我听见你叹气了。” “我叹气了么?没有。” “明明就叹气了。──叹气也没用,我就这样。你适应一下就好。哎?不对,他从来不让人接近我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他请我回来的。” “请?我没听错吗?为什么?” “陪你。” “真假?──我不用人陪!”她一个急转弯,不小心闯了红灯。 Jason以手掩面,想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罢了罢了,一个病人,没法较真。 “你家住哪儿啊?是这里转弯吗你刚才说?” “对对,是这里。慢点慢点!” “到了!” 车开一路,Jason没吐已经不错了。最后一个停车,他的头差点撞了玻璃,下了车,他好好吸了几口人间的空气。 肩膀被人狠狠一拍,陈香露出脑袋,“今晚我就住你这儿了啊,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保证。” 陈香自己跑到他家门口,从脚垫底下拿出备用钥匙开了门。Jason一脸问号,跟进门。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我的行为比脑袋反应快。──那我就住这间了啊!” 陈香径直走进次卧,“谢谢你收留我,帅哥!” 她对他眨眨眼睛,很是俏皮。 Jason一直处于震惊状态,整个人被这个崭新的陌生的她摆得像个木偶。 第34章 次日, 陈香一直睡到早上十点才起床,Jason已经做好早饭, 等了几个小时。昨晚到现在, 他的脑袋一直没闲着,他有另一种判断,她并非什么失忆症, 陈锐柯并没有对他讲实话。 等到十点半,陈香蓬头垢面起床了。与站在门口的Jason打了照面。 “嗨!” “早!吃──” 陈香径直去到浴室,门一关, 把他的后半句话堵回肚子里。 Jason的家太干净了,一尘不染, 就连水龙头上也没有指纹,擦得锃亮。陈香洗了个热水澡,随便套了件男士浴袍就出来了。 Jason坐在餐桌旁, 见了出水芙蓉, 一时怔住。家里从来没有女人, 这个样子,这样的场景,让人心猿意马。 “别看了!” Jason收回目光,喝了一口粥,好烫,明明晾了很久。陈香被他逗笑了。 Jason留意到她的手,她在用左手吃饭。原来的她可不是个左撇子。 “陈锐柯没来找我吧?” “没有。” 她小口喝粥,叹口气, “………他还是那么讨厌我,躲我还来不及。” “不,他很关心你。” “别被他骗了,他那不是关心,是掌控。他不喜欢我,但他喜欢我被他控制。” “你好像对他有误会,他的关心我是看得见的。他是最关心你的人。” “那你呢?” 陈香看过来,媚眼弯弯。Jason被她盯得不太适应。 “我?” 她倾身向前,神神秘秘,“你是想研究我,还是………喜欢我?” “我看了你的书架,你的各种奖杯和证书,你是精神科医生,那我的病你应该一眼就看出来了吧?顺便说一声,我不喜欢陈香这个名字,我叫Anni。” “Anni?所以………你明白你自己………” Anni挑高眉毛,继续吃饭,好似这件事没什么稀奇,“当然,在我之前的陈香应该被陈锐柯骗了吧,说什么失忆之类的。我知道,我是人格分裂,上一个我一定像个傻子似的被陈锐柯骗了。关了我好久,憋死了。” 对于Anni的这番认知,Jason是错愕的,他接触过许多病人,但像她这么明白并分得清这一切的病人实属罕见。 “别这么看着我。”Anni拎着筷子,手指软绵绵得提起来,往他这边指了一下,“我知道你喜欢我。” 她笑说。 “上一个我喜欢你吗?”她还是笑。 “先吃饭吧,凉了。”Jason说。 “看来是不喜欢哦,没关系,总会有一个喜欢你的。” Jason似笑非笑,并未作答。 陈香在Jason家里临时住下,但她从没说要走的事,倒像家里的女主人。Jason数次有这样的错觉。每每错觉来临,他都想把自己摁在冷水里狠狠洗一遍。 “你在家里歇着,我去买点东西。”Jason手里攥着车钥匙。陈香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嚼薯片,“去吧,对了,买点烟回来。” “什么牌子?” “随便。Anni是个喜欢惊喜的人,她不喜欢人生被人规划,不喜欢条条框框,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的。明白吗?” Jason离去之前,往楼上瞧了一眼,落地窗那里有个人影,高,瘦,穿着他的男士睡衣,左手抱着薯片,正在朝他招手。Jason打开车门,对她笑了一下,应该再买一套女士睡衣。 才冒出这个想法,Jason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差点忘了自己的目的地。 陈锐柯又发烧了,准确来说,他一直也没好利索。昨天着了凉,身体又有了反应。整个人看着苍白无力,Jason给他带了午餐过来。 “她怎么样?”这是陈锐柯说的第一句话。 Jason把东西放下,一样一样摆好。他买了白粥,咸菜和鸡蛋。筷子也给他掰好了。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你没跟我说实话。” 陈锐柯喝了一口粥,像是早有准备,“看了很多医生,治疗过程很痛苦,她不喜欢。” “这不能由着她喜欢不喜欢,她有病!” “我知道她有病,但她求我,她不想在医院里度过余生,她不想被人研究,她不想吃药,她想回家。换做是你,你怎么做?继续让她忍受痛苦,告诉她这是对她好的?”他摇摇头,只是设想都让他狠不下心。 Jason头靠椅背,闭上眼睛,“现在的陈香,不对,Anni与你是什么关系?” “反正不是兄妹。” “你们有过多少种关系?” 他拎着筷子,很疲惫,但还是一一细数,“很多。医生病人,老师学生,邻居,陌生人,情侣,夫妻,兄妹,太多了。” 这太疯狂了! “那现在的Anni──” “──陈香的上一个人格Anni,她给自己取的英文名。” “上一次你们是………” “………情侣,处得很不好的那种。所以她离开我去支教。” “然后这次失忆,你就成了她哥?” “嗯,血亲是无法割断的,这也是我们两个之间最顽固的连接方式。” “你一直在用陈锐柯的身份?” “是用了很久,想想我自己,倒像上辈子,像别人。” 他摇摇头,吃了一口咸菜,还是无味。他像个空壳,被人一遍遍地挖空填满,再挖空。 两人对坐,无言。 陈锐柯的体温又升到三十八度八,整个人软绵绵的。在这样的时候,他还是忘不了她。他从冰箱里拿出自己半夜起来榨的草莓汁。 “给她拿去,Anni喜欢草莓汁。” “你不去找她?” 陈锐柯把退烧药吃了。 “我怕传染她,不回就不回吧。而且Anni不是轻易会喜欢谁的人,慢慢你就知道了。” 陈锐柯拍拍Jason的肩膀,“辛苦你了。” 不对劲,像是丢给他一个包的样子。 还没进门,Jason就听见音乐声,耳朵靠门听,声音的确从自己家传出来。 “哟,回来啦?” 邻居大姐才下电梯,见他趴在自己家门口,笑眯眯地说:“女朋友来了吧?” Jason一愣,僵硬地笑了笑,反正怎么解释都没必要,索性嗯了一声。 邻居大姐说:“等着吃你喜糖啊!” “还早呢!” “哎,这种事说快特别快。” “借您吉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似这件事已经成了事实一样。Jason心情大好,打开家门。 他的拖鞋放在门口,摆得很正。这可不是他的风格,是她做的。 家里一尘不染,有一股香味儿。这间房子终于幸福了,它的女主人把它伺候得很好。 女主人?Jason自嘲,白日梦。 “回来啦?” Anni正在客厅做瑜伽,就穿着他的男士睡衣,阳光照进来,将她曼妙身材展露无遗,他的衣服太宽了。音乐也太令人放松,遐想。Anni关掉音响,安静了。 Jason转过身,倒了一杯冷水喝,从头凉到脚。好了。不可在这个时候,更不可趁人之危。 “这是给我的?” Anni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套女士睡衣,表情奇怪,“也太土了,不过还是谢谢喽。” “不客气。我这儿没有女士衣服,你将就一下。” “好啦,知道你是单身汉了。” Jason转开目光,微微笑了。 Anni换好衣服,尺码合适。 “对了,我把你的脏衣服还有床单被罩洗了,厨房也予你收拾了,备用的调料放在上面柜子里。” “其实你不必做这些,就把这当自己家。” “但毕竟不是自己家,我总得有点贡献。” Anni从他身旁走过,退回几步,“你去找他了?” “嗯?” “陈锐柯。” 在她的注视下,Jason点点头,“嗯。” “找他做什么?” 她眼睛一翻坐进沙发,拿起薯片嚼起来,一个劲换台。Jason早就看出来,她心不在焉。 果然,没多久她就坐不住了,“他没问起我?” “没。他病了。” “什么病?” “发烧了。” “还没好?昨天不是好好的吗?该不是什么苦肉计吧?” “你看他像是会演苦肉计的人么?” Anni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是。烧得很厉害么?” “三十八度八。” Jason启开一瓶可乐,喝了一肚子凉冰冰的汽水。 “看来上一个我并没有好好照顾他。” “你对每一个你都很熟悉么?” “差不多,我是陈锐柯最不喜欢的人。她喜欢除了我以外的每一个人格。” “你知道自己有几个人格?” “知道,我是最清楚内情的一个,所以陈锐柯才拿我没办法。” “能告诉我她们的名字么?” Anni靠着椅背,静静打量他,“你现在是医生么?” “不,一个朋友的身份。” Anni燃起一支烟,嘴角微翘,“好吧,满足你的好奇心,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告诉其他人了,我不想被人当怪物研究。” 第35章 Jason郑重点头, “放心,我骗谁也不会骗你。我发誓。” Anni见他态度诚恳, 细数了几个名字, 但其中并没有Jason想听见的那一个。难道Anni也不知道,那么她的本我人格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比她们更知道自己要什么,更知道怎么让自己高兴, 所以我比较叛逆,他不喜欢我。” Jason拉回思绪,“他说过?” 她眯着眼睛, “不用说,女人能感觉得到。” “那你们, 我是说,你的几个人格会沟通这件事吗?” “我懒得和她们沟通,一个个优柔寡断, 黏黏糊糊, 想要什么又不肯说。我不喜欢那些人。” “那你记不记得之前的事?” “不记得, 我只记得我发生过什么。不过我可以问,我问过其他人格,她们很笨的,我一问,她们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了,真不知道他喜欢她们什么。” “那,你的记忆里有我吗?” “没有,你叫什么来着………Jason?没听说过你。” “这么说你们都不认识我?” “恐怕只有上一个陈香认识你, 不好意思啦帅哥。” 那么多人格,没有一个记得他,这是令人沮丧的消息。但他知道,最重要的那个人格一定记得他。 在他家里住了一个礼拜,陈锐柯一个电话也没来过,真是太过分了。是真地病成了那样还是不想搭理她?Anni等不了了,周六那天,她实在坐不住,早饭吃到一半就走了。 她像风一样来去自由,Jason看着她的座位,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他卑微的期盼从来没人知道,其实也没关系的。 Anni风风火火跑回家,一进门就开始叫:“陈锐柯!” 一直叫到楼上。打开房门,Anni看见陈锐柯在床上躺着,裹着一条棉被。居然没被她叫醒。 是真的还是装的? Anni跑过去摸他的头,这一摸吓她一跳,“阿柯,你还在发烧!” 陈锐柯终于睁开眼睛,很疲惫的样子,见了她也没个好脸色。Anni在他眼前晃晃手指,“阿柯?” “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不能回来么?” 陈锐柯咳嗽几声,要起来。Anni把他按在床上,“你别动,我予你拿药。” 她熟门熟路找到药箱,拿出退烧药和温度计,看着他把药吃下去。然后她又跑进卫生间,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额头。 “阿柯。”Anni握起他的手,滚烫。 即使病中,陈锐柯也不太喜欢她,他把手拿回来,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以背相对。毛巾掉了也没管。 Anni跑到另一面去,又把毛巾给他捂好,“阿柯,你好点没有,有没有出汗?” 他又转了个身,毛巾一扔,“你别吵我我就好了。” 都这个时候了,她真有那么讨人厌吗! “哼,你要真那么讨厌我,干吗做草莓汁给我喝?心口不一。” “你能安静一会儿么,我很难受。” Anni蹲下来,用自己的额头顶着他的额头,“还是很热啊!──你冷不冷?” “你说呢?” Anni忽然站起来。 陈锐柯感到不对劲,抬头看,她正在脱衣服。 “停!” 陈锐柯斥道。 “你冷啊,我帮你取暖。” “你要是再烦我,你就走吧。爱去哪儿去哪儿。” Anni安静了,想了一会儿,她默默系好扣子,算了,她不想跟一个病人较真,“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你睡吧。” “出去。” 她都低姿态成这样了,还不行? “走就走。” 房门关了,陈锐柯轻轻叹息,捂紧被子,希望能睡个安稳觉。 陈香是相对单纯柔软的一个人格,比较接近本我,随着她一步步接近真相,本我也越来越近了。然而,Anni在紧要关头跳了出来,她是陈香的反面,在她的压制之下,陈香或许会永久沉睡,那么本我………或许有一天也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吧。 Anni不会做梦,不会开车,不会做饭,脾气也很差,陈锐柯一直与她相处不来,不管她第几次出现。但她的确是最喜欢与陈锐柯粘糊的一个人格,她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他身上,Anni的世界里只有随心所欲这个终极宗旨,凡是与这个宗旨违背的就都不是重要的事。 大清早,陈锐柯就被吵醒了。楼下有人吵架。 这个Anni从来不让人消停。叫个外卖,每次必吵一架。 陈锐柯在楼梯上站着,无力劝慰,她是不会听任何人劝说的。吵了大半天,Anni还是要投诉人家,快递小哥急了,遥遥向陈锐柯求助。 陈锐柯饿了一夜,肚子正瘪,过去先把外卖领了,“不用吵了,她不会投诉你的。” 话才说完,Anni就被陈锐柯拎着领子塞回屋里。 外卖小哥得了强心剂,“那就谢谢了啊!” “谁说我不会投诉他?”Anni横眉立目。 陈锐柯兀自吃饭,一只手掌堵住她的口水,“能让我吃个饭么,我很饿!” Anni哼了一声,声音却软了,“还发烧么?” Anni摸他的脑门,被他躲开了。 “你到底吃不吃?” “好像不烧了嘛。” Anni也坐下来,说起闲话,“那个床啊,太软了,睡不惯!” 想博得一点关注,但陈锐柯没搭理她。 “哎,我说,床太软了,我睡不惯!我是Anni,我不喜欢软床,我不喜欢吃鸡,我不喜欢床上的味道。你听见了吗?” “不喜欢就自己换。” Anni张着嘴,大声豪气并不能换来他的一点点同情。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啊?只有我最爱你,只有我最关心你你还不明白吗?” “你到底吃还是不吃?”他不理她的深情告白,在下最后通牒。 Anni泪光闪烁,还是在他面前败下阵来,谁叫她最爱他,谁叫她败得这么彻底。 “好,我吃,陪你吃。” 第36章 余修曾经是个看上去比较不像好学生的好学生, 一路以来都是如此。他就是别人口中那种不用学照样考第一的孩子。余修家条件算不错的,祖上积德, 三代富裕, 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物理老师。生了余修之后,全家人自当把所有的爱给了他。 不用想也知道, 这种人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他也时常被人羡慕。因为没受过什么挫折, 父母也从来和和气气,他的身上一直有着从容淡定的特质, 哪怕上学跟人打架的时候,他也能保持风度,实在神奇。 幼儿园, 小学, 初中, 高中,大学,他从来都是第一名的人选。后来进修的专业与学校是他自己选的。当时国内不时兴心理学,就是现在心理学的受众程度也没国外大。学生时期的余修喜欢看电影,爱看悬疑片,精神分裂的片子是他的最爱。就此,他从电影里对心理学有了个表面认知,后来因为没什么别的东西比心理学更有吸引力, 他就念了心理学,在斯坦福大学。 学成毕业,余修毅然回归祖国怀抱。他样子不像是个有情怀的人,但他的确是有的。余修父亲的老友在师范大学教心理,余修受到其重视与推荐,回国在省城知名学府做了教师,同时任其诊所的一名心理医生,老吴也是早几批到诊所的。 一切都在上天恩赐下毫无意外地进行中。这种生活看似令人羡慕,其实也有着令人无奈的地方。年轻人,都会有迷失的时候。余修凭着高智商一路碾压,给自己开出一条康庄大道,可是就是这份顺利和平稳令人心里不踏实。 终于,在他一路平顺的事业道路上,一道坎出现了。 当年,他有一位女病人,二十三岁,大学刚刚毕业。她很配合治疗,也积极完成了余修给予的任务,例如与朋友出游,参加社会活动等。但是,事情来得特别突然,这个病人有一天失约了,永久失约。 她给家人留下一封遗书,言语诚恳冷静,尽数自己人生路上的,给她留下深刻记忆的人生节点。她可预知自己的一切未来,并认为这一切并不会为她带来幸福与快乐,并恳求家人不要去找余修医生的麻烦,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没有任何关系。请他们理解她的选择,让她早早进入下一个轮回。 她还单独给余修留了一封信,余修看了。那天,余修关在办公室里,一直没有出来。那一天恰好是余修身份证上的生日,八月十五。这位永久失约的病人本打算给他过个生日以表感谢,但她的无计划意外来地太快,事情就这样戛然而止。 余修那天哭了,第一次因为别人掉眼泪。他懊恼,他悔恨,他对自己充满了怀疑。家里的奖杯和证书全被他收起来,如果没有父亲阻拦,他打算把它们扔掉或者烧掉。 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即兴演出。看似冷静坚强的外衣,不过是一直没有遇到一场能摧毁它的暴风雪罢了。 余修是个普通人,但因一直与常人保持着较大的差异与距离,很少有人会闲着没事去操心一个需要仰视的人。又因他的特殊职业,想试着理解他的人还没等将想法付诸实践就拉倒了,一个心理专家还需要别人唠叨帮助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人家的烦恼都比较高级,平头百姓怎么能理解! 人,毕竟是人。上帝在操控的事,他怎么能知晓答案呢,他又怎能预料结局呢。可余修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酗酒,颓废,整个人无精打采。但他从不允许自己在病人面前有丝毫放松。老吴与老李有所察觉,一再坚持之下,余修答应接受治疗。但心病哪那么容易就好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余修自认为自己的毛病在心里,药是医不好他的。倘若他和普通人一样,没那么聪明,迟钝一点,糊涂一点,好得会快一点。 余修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读完了一封遗书。所有的影视剧都没有能借鉴的情节。反复看,反复读,反复斟字酌句,上面有他的名字,有她的感谢,可是到底哪里藏着他没能注意到的地方,让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继续与他一起走下去呢! 沮丧,挫败,伤感,自我怀疑………这一切快要把他分裂。 许久不下雨的省城下雨了,还是一场大雨,把人车堵在路上动不了那种。不管是好车还是破车,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一切都拿这场大雨无能为力。 许多人挤在商场门口的屋檐下,望着这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大雨,等待,期盼。但余修不在列。 他茫然地走在路上,在雨中,被人当傻子一样观望。 如果是梦,快点醒过来。如果有罪,请让他洗刷干净。 他在雨中奔跑,撞翻了路旁的大雨伞,撞倒了几辆自行车。他跑啊跑,跑到视线模糊,跑到实在跑不动。不知道哪里,他停下来。 他已经很累了,雨中奔跑也出了一身臭汗。他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是个废弃公交车站。他靠着铁栏杆,破旧站牌上写着一串站点名称。看样子,他是从始发站跑到了终点站。 目光木然地回到地上,水洼里的水泡渐渐停了。不多久,放了晴。 余修从衣兜里翻出烟盒,烟早就湿透了,何况他没有打火机。 他自以为像个落魄的乞丐,但他的形象气质,外人可不这么看。这并不令人感到愉快与安慰。他把整盒烟扔进垃圾桶里,懊恼地搓着头发。 总有来回的路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只是看着地上的水洼,直到水洼越来越小。 他愈发疲惫,毕竟跑了那么久。身后忽然有动静,有人为他披了一件外衣。 余修回头看,只见一女子走过。 “喂!” 那女子没有回应,继续向前走。难道是把他当了乞丐。 “喂!” 女子停下来,却未回头。 余修忽然间什么也不想问,最后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 她淡淡说了一句话就走远了。 余修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线,再也看不见。他仍望着那个方向,雨后清新的味道忽然扑了满鼻。他始终记得那个给他温暖的人,虽然未曾见过她的样子。 向来是他倾听,解惑,送温暖。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刻,这么应景地有人给予他帮助,并且顾忌了他的面子,不知道他是谁,也没缠着他乱问,更没看见他的脸。 余修望着那个已经快要干掉的水洼,笑,苦笑。 多么巧合。当日,正是乔言失恋的日子。阿森刚刚把她约出来,跟她说了分手,在这样的一个雨天。 乔言拒绝阿森想送她回家的意见,冷言冷语说:“不用送,我既不怕黑,也不怕冷,更不怕死人,你忘了么?” 阿森从未见过乔言的这般表情,阴冷阴冷的,像这糟糕的鬼天气。 她整个人淋在雨中,不屑与他共撑一把伞。阿森握着伞柄,手劲快把它捏碎。 她就这样安静地退出他的庇护,宁可在雨中暴走,也不愿与他再多说一句话。 分手,是这般平静,是不是爱得不够的那一方会比较好过一点呢?阿森转过身,走向来时路,再也没有回头。 乔言在雨里暴走,忘了身上披着阿森的外套。那是一见面时阿森执意要帮她披上的,当时乔言还很感动,羞涩,脸蛋也是红的。雨再大也是浪漫的。 她看着他的衣袖,任凭雨水冲进她的眼睛里,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流。 她把外套脱下来,想扔但是一时没能做到。她抱着他的外套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天放了晴。 扔掉就真地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半路,遇到一个破旧车站,有个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头低得很低。想是雨太大,临时找不到地方避雨,也不管这个车站到底还能挡多少风雨。 人生总会遇到一些无可奈何的时刻,若是有个宽大的屋檐也是好的。 乔言望着那破旧车站的顶棚,玻璃碎的,不挡雨。 她默默走过去,展开手中的外套,轻轻搭在他的身上。做完这件事,她就可以离开了。他留给她的东西,也不要真地那么没有意义得消失,那就显得她太过可笑悲催了。希望能给这位陌生人带去温暖吧。 雨过天晴了,人间再度拥挤起来,雨后清新愈发生机勃勃。但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些喜怒哀乐藏在心里,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就像刚才那个男人一样。 余修忽然想起往事,想起那个给他披外套的人,那个温度他还记得,来自一个人的善意和安抚,比世上任何一种药物的作用都要强大。或许陌生人之间的完美距离仅止于此,越过某个距离,总会看见些冷的,黑的,不如那特定的一幕温暖。永久留存的善良没有任何瑕疵。 那一天,那场雨,他愿意去回忆的,只有那个背影。她在阳光里,越走越远。 钱大夫:“当我数到三,你会从梦中醒来,并记得梦里的事。” “三,二,一。” 余修睁开眼睛。 他躺在老吴的办公室里,老吴坐在他身旁,弓着身子,很给他安全感。对面的钱大夫刚刚对他进行了催眠。 催眠这件事,他很熟悉,毕竟为很多病人做过类似治疗。流程他都清楚。只不过以一个病人的身份接受催眠是第一次。 老吴拍拍他的肩,“记录如果你想看──” “──不必了。” 余修伸伸腿脚,舒展多了。 “接下来还有两个月的治疗,希望余医生能积极配合。” 钱大夫是权威,她能来是看了老吴的面子,他不好拒绝的。 余修点点头,“我会的,谢谢。” “不客气,还得谢谢老吴,多长时间没见他这么对谁上心了,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 人的善意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令人感动,余修竟一时有些语塞了。 钱大夫收起笔记本,“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家里还有人等我呢!” “来,钱大夫我送送你。”老吴站起来。 “老朋友了不用这样的。” “老朋友才要送。” 老吴出去送人。余修回到自己办公室,穿上外套,拿起钥匙,走到门口,他忽然站下来。他想起那个阳光下的背影,他很想去见一个人。 第37章 第六起案件来了。 它发生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 连环凶杀,已经引起省里高度重视。组里无人休息, 众人通宵达旦分析案情, 各个累得像头驴,还得是那种体力无极限的驴。 大清早,张大力被叫走, 回来时脸色相当难看。迟迟破不了案,上面着急,张大力挨了骂。 牙签咬断了好几根了, 还没等情绪修整完毕,电话汇报, 第六起来了。张大力一肚子闷气没处发,抓起皮手套,喝道:“走!他娘的!” 组里成员几个跟着张大力, 几个出去做调查。乔言, 梅子照旧奔赴现场查验尸体。上次现场是梅子做的, 因为阿森的事,同事们都很照顾她。 乔言,梅子在车里挨着坐,梅子体恤乔言近来太过紧张忙碌,让她在车里等着,她去就好。张大力也这么说。乔言只好答应,她近来总是恍惚,昨晚上在局里加班居然梦游。 听梅子讲述有点吓人。 局里昨晚虽然一直有人, 但夜里毕竟万籁俱寂,走廊惨白的灯早就该换,没来得及,就在它频频闪烁,气氛诡异的时候,乔言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梅子刚好从张大力那回来,路遇乔言,打了声招呼,但乔言没回应。梅子知道她最近连轴转,阿森的事又让她伤神了,情绪低落也是有的。 梅子又叫一声,“乔言,宵夜吃什么?” 乔言站下来,木然回头,眼神竟让梅子一凛。 “不吃。” “你不饿啊?” “不饿。” 她木然转回身,继续往前走。梅子看着她,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跟到卫生间,无人。 各个格子都关着门,不知她在哪一个格子里。梅子挨个推开门,没人。只剩最后一间,低头看,有一双白色运动鞋。 梅子壮胆敲门,“乔言?” “乔言,你还好吗?” “乔言?” 没动静,梅子愈加心惊焦灼。一脚把门踹开。乔言坐在马桶上,睡着了。 梅子扶着她的肩,摇晃,“乔言,醒醒,醒醒!” 乔言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梅子,“梅子?我………” 她像是不知为何身在此地。 梅子扶起乔言,“你怎么了?刚跟我说完话就睡着了。” “我………睡着了?” “对啊!你刚才在走廊跟我说你不吃宵夜,你忘啦?还不到五分钟的事。” 她真地忘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可能是睡迷糊了吧,不记得了。” “你啊你!居然梦游啊!快点去睡一下,那边有我,放心。” 梅子扶着乔言回到办公室,送她上床,盖上被子,“好好睡,睡饱了就好了。” “我记得我刚刚躺在这里,怎么跑卫生间去了?” “你还说呢,你太久没休息了,行了,别想了,越想越精神,睡吧。明天还一天呢!” “嗯。” 乔言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她睡得太快了,才刚说完话的功夫,还不到两分钟。梅子实在难以置信,在她眼前晃晃手指,轻声叫她,她都没反应。 梅子帮她关好门,继续回去烧脑作业。 到现场,车里人一股脑跑下车。门一关,乔言独坐。 司机师傅也下车抽烟去了。 乔言头靠车窗,感觉脑袋还是混沌。昨晚真是没睡好。 现场在高速路旁,偶有车子经过。总体来说,非常安静。乔言的手机忽然震起来,吓了她一跳。 乔母在电话里十分慌张,“言言啊!妈实在不想予你打电话打扰你工作,可是你妹妹她………” 不小心说了个不该说的词“妹妹”,这个词可是会随时让乔言炸毛的。但乔母心切,来不及纠正口误了。 “她怎么了?”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满嘴胡话!你快点来看看吧!” 这么一说,乔言才知道,原来听筒里哭哭笑笑的声音不是电视机里来的,而是陈香! “你等着,我马上来!” 乔言拉开车门,司机师傅正在抽烟,“乔医生不休息了?” “我回一趟家,麻烦师傅跟他们说一声。” “行,你去吧。慢点走啊!” “没事。” “哎,差点忘了,这里车少,你怎么回呀!” 对呀!她怎么也忘了! 司机师傅大口抽掉最后一口烟,“我送你一段。” “麻烦师傅了。” “没事儿。” 局里还得用车,司机师傅只把乔言送到方便打车的地方就回了。 乔言立刻去了陈香家里,门一开,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乔母对她做了个噤声手势,“她睡着了。” 乔言轻声进门,“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一早上起来就开始哭,哭完了就笑,还说什么死不死的,活不活的话,我听不懂!” 乔言来到陈香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陈香睡在床上,身体蜷缩,头发乱糟糟铺在枕头上。 两人默默看着她,默默退出去。 阿森的离去对陈香打击最大,实在可以理解。 “她可能是受刺激太大了,没调整过来。” 乔母回忆今早情形,仍心有余悸,“言言呐!” 乔母回头望了望,确保人没醒,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像变了个人,连我也不认识了。满嘴胡话,就像………就像疯了!” 乔母哽咽,眼泪落下来。 同为女儿,乔母从来没对乔言这般揪心难过,大概也没为她流过一滴眼泪。乔母一边抹眼泪,一边泪眼朦胧间看见乔言冷冷的面孔。 有时候,就连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这俩女儿有共通之处。她一时竟如同看见了陈香。 乔母吞咽口水,一身冷汗。 “你也别太担心了。过了这一段就好了。”乔言说。 “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没事,正好我在车里,没上现场。” “哦。” 乔母只哦了一声,接着抹眼泪。 她为什么不问问她为什么没上现场,如果问了,她就可以说她最近压力大,太累太忙休息不好,心情不好,身体也不太好。上次在警局里做笔录,还差点晕过去,当时她身边一个家人也没有,他们都去照顾陈香了。只有余修陪着她。 想这些没用,除了让她自尊心受挫没别的用处。乔言转移话题,找点存在感,“你们吃早饭了吗?” “没呢,她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吃?” “光是这么挺着也没什么用,我去做点。” 乔母坐在沙发上抽泣,没说话。 乔言去到厨房,冰箱里塞得满满的,什么都有。她开着冰箱门,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干嘛来了?哦,对了,要做早饭。 她拿了三颗鸡蛋,舀了一点面,不多久做出三张鸡蛋饼,三颗煮鸡蛋,另外热了三杯鲜奶。 做好了这些,她没有即刻出去。她站在那儿,想了半刻,回身打开冷冻室。 如她所料,鸡鸭鱼肉塞得满满的。 她想起自己的冰箱,几乎什么也没有。何必要做这种傻事,心里知道就好,为何要去求证,傻! 母女俩先吃了,陈香还在睡。乔言一直寡言,眼睛也不抬一下。 尴尬。 尴尬到双方都忍不住要没话找话的时候,里面房间有声儿了。乔言与乔母一同望过去。 陈香出来了。 “香香啊,来吃饭!饿了一早上了!” “妈!” 母女俩泪相忘,女儿抚着妈妈的头发,“妈你怎么哭了?” “香香,早上你干了什么还记得吗?” 陈香遥遥望向乔言,乔言正在剥鸡蛋,没往这里看。 陈香茫然摇头,伸出胳膊,“我胳膊疼,不知道怎么搞的。” 能不疼么?大早上又哭又闹,这摔一下,那撞一下,没受伤已经不错了。 乔母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脸,“香香来,你姐予你做早餐了。” “哦,谢谢姐。” 乔言已经吃好了。 “你们慢慢吃吧,我吃完了。” “哦,那,那言言你去坐会儿,看看电视,累了就睡一会儿。” “嗯。” 乔言走开来。 剩下她们母女两个相亲相爱。 乔母对陈香的每一次抚摸,每一个眼神,没一句甜言蜜语像蚊子似的,绕着乔言猛叮。 不该在这样的时候,想些不该想的。不该的。 乔言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微博。 今早的案子已经上了新闻,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此时,余修电话来了。 他的大名在屏幕上跳跃,像是昨天被她吃掉的那两颗红彤彤的草莓,活跃,生气。 她不知道自己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僵硬的脊背软软地靠进沙发里。看着那两个字,好像能管饱。 “所里催你了吧?”乔母忽然说。 乔言笑容收尽,“啊,是啊!” “那你就接吧,别是有什么重要事!”乔母说得很在理。 “香香,鸡蛋予你,多吃点。” “不用,你吃吧。” “妈不饿,趁热吃,一会儿想吃什么妈予你做。” “好。” 眼睛看着电话,耳朵听着甜言蜜语。 实在受不了,乔言接起电话,“余修!” 她把他的名字说得很清楚。 余修在电话里,停了一会儿,“早!” “早!” “昨晚上我去找你了,你没回家。电话也不通。” “昨晚啊!” 身后的谈话好像停止了。 乔言说:“昨晚我在局里加班,局里信号不好,怎么,有事?” “事倒是没有,就是想见你。” 乔言站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一辆辆车像蚂蚁似的跑来跑去。 “乔言?” “啊?” “跑神了?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啊,我在………不在局里,在外面。”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此刻,她万分不想提到陈香的名字。 “我去接你?” “别来!” 乔言脱口而出,陈香和乔母也听见了。她们家的事,是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的。所以,在乔言接电话的时候,她们尽量不出声。 “什么地方我不能去,这么紧张?”余修玩笑道。 “不是,还是我去找你吧。你等我就可以了。” “也好,那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乔言挂断电话,收起东西,对那对母女的方向说:“我得走了。” 乔母说:“急事吗?” “嗯。” 还是没有追问,她应该问问她,什么急事,危险不危险,要不要带点水果鸡蛋放在包里。如果天太黑了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之类的。 乔言打开门,临走,陈香在里面对她说:“姐再见。” 乔言没有回应。 第38章 没事别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宗旨。事能有什么事,当然是那种事喽!昨晚等了很久, 应该是猴急了。 乔言打车回家, 走到单元门口,她又看见余修那辆停得相当不规矩的车,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这么随心所欲? 乔言乘坐电梯上楼, 门一开就见余修坐在她家门口。像漫画里的美男子,大咧咧靠着她的家门,对她的回归表示比较高兴。 他一笑, 又露出那俩可爱的虎牙,跟他这个薄情的人不太匹配。他不该是可爱的样子。 余修站起来, 靠着门框,整个人很慵懒自在,“一整夜都在加班吗?” “嗯, 局里很忙, 都在通宵。” 乔言把门打开, 换了鞋,也没功夫招呼他,反正他不会把自己当外人的。乔言一进门就倒进沙发。工作累,昨晚梦游累,刚刚去陈香家里受刺激也累。 她深深叹一口气。 余修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好像非得与她面对面似的。 “你干吗?” 看见他漂亮的脸,乔言又不得不受他的蛊惑,起码他没有弃她而去。他对她还很有兴趣。会多久呢? 他的眉毛长得真好看, 浓浓的,英气十足。 乔言轻轻摸他的眉,眼中露出喜爱之色。 余修让她摸,让她看,他也想这样静静地看看她,好好看看她。 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但余修还是对她有些了解的。乔言是个很坚强的女人,甚至有些坚硬。不是说她长得坚硬,不是说她不够温柔,而是她从来不懂得撒个娇,卖个萌,耍点心机换取男人的怜爱。其实她完全可以这么做的。 诊所有很多接受心理治疗的病人,来自各个工作领域,包括医生。他身边的医生朋友太多了,接受心理疏导没什么稀奇,余修不缺病人,他的时间排得很满,但在他的时间表里,他想加进来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位乔言。脱离肉,体关系,从他开始在意她,关心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是闹着玩儿的。只是他的认真人家不见得信。 “我有事跟你说。”余修把她的手捏在手里。 乔言即刻转开脑袋,一脸疲惫,眼睛一闭,“有什么事你等我睡醒了再说。” “你就不好奇?” “嗯~~”她拐着弯儿说了这个字,看来是很累了。 “那就休息一会儿,我陪你。” 乔言睁开眼睛,目光转向他,“你不走?” “不。” “我很累,今天不行了。” 余修一撸头发,无奈状看着她,“我来找你一定是那种事吗?” 不然呢? 乔言用眼神反问。 “算了,你睡吧,睡醒了再说。” 余修走开了。 她的家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甚至在她的冰箱里放了一些可乐备着,那东西乔言不喜欢喝,他买的时候是多少,现在还是多少。 乔言很累了,懒得跟他理论,闭上眼睛就睡了。 这一觉睡得可真是沉啊! 余修在她家里不小心搞出许多动静她都没醒。 余修跟老吴请了个假。破天荒!老吴立刻就答应了。 余修在她的小厨房里抽烟,开着窗户,关了门。他不想冷风吹着她。 他忆起那天的事,乔言疯了似的跑回家,找一个叫陈香的人。看得出来,她与父母关系并不亲近。 亲子关系不佳,对一个人的影响巨大,一辈子都甩不干净。一个人一生的基调在出生的那一刻几乎就已决定。他是心理医生,他可以帮助病人看清自我,修整自我,但无法改变他们的世界,能改的只有他们自己。身为一个心理医生,实在不该有这么宿命的想法。 这是哪里?这么老土的颜色,这窗帘简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地板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还有这破拖鞋,都旧成这样了,还穿呢?这房子也小了点,装修也太不考究了,怎么有股烟味儿? 余修抽完一支烟,把烟屁股戳进水池,灭得很彻底,然后再扔进垃圾桶里。 这么久了,她该饿了吧! 余修想,应该去叫醒她。 然而一开门,她已经起了,就直勾勾站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醒了,刚想叫你!” 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从下到上,从上到下。 哦对了,他抽烟了。 “我,刚才抽了一支烟,不过我开了窗户。”他解释道。 她还是看着他。 “怎么不穿鞋?”余修看她光着脚。 “那鞋太丑了。” 余修笑,“自己买的东西自己都不喜欢。” “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 “不知道。” 她好像是睡好了,眼神里有光彩,人也有了精神。 “饿了吗?要不先吃点?” 她的肚子立刻叫起来。 她捂好肚子,“饿,可是我不会做!” 不会做? 开什么玩笑?她的手艺他又不是没尝过。 才觉得她不会示弱,这会儿就来了。 “想吃什么,你要敢吃,我做。”余修说。 她仔细想了想,摸摸下巴,样子竟有点可爱,“那就排骨吧!” 这么大的菜! 余修还是答应了,不过得先去买菜,冰箱里没有。 他们一起乘坐电梯,一起走出单元门。她径直走向前,余修叫住她,“喂,这边。” “门在那儿啊!” “我车在这儿呢。” “啊?哦,这是你的车啊。” 她挑高眉毛,绕着车看了一圈儿,“那我上去啦!” 门卫大爷大概是不会放过他了,他又冒了出来,对他进行了一番教育,告诉他再不要停在人家车库前头,人家出个车多不方便啊! 余修连连点头,“知道了,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大爷往副驾瞧了一眼,平日里对他和颜悦色的女孩像不认识他似的一个好脸没给不说,还白了他一眼。这恶就这么交下来了?门卫大爷摇摇头,罢了罢了。年轻人,不计较了。 她可能是很久没来超市了,外加她的冰箱里实在也是没什么东西,购物车满了好几次。 余修一边走一边往外拿,还是塞了一车。她也没仔细看,一路向前,披荆斩棘,一点不手软。 结账的时候,数额还是蛮惊人的。 余修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她就在他身边跟着,像个跟屁虫。睡了一觉怎么睡得不一样了。想通了?答应要与他恋爱,不好意思说? 在超市的时候,她就一反常态得主动拽他袖子,看他没反对就主动拉他的手。这会儿她又悄悄把手伸进他手心里。 “我们出去兜风吧!” 兜风? “怎么忽然想兜风了?去哪儿?” “随便,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我哪儿也不认识!” “哪儿也不认识,你不就这的人吗?” 她转转眼珠,“是真不认识,我很少………很少出来的。” 也是,她工作忙,没什么自己的时间。 “那晚饭就不能在家里做了,要在外面吃。” “行。” 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么听话?” “嗯。”她连连点头,像是在幼儿园里憋坏了的小朋友。 “好吧,上来。” “好。” 她一拍手,坐上副驾。 去什么地方余修也没想好,但有一个地方忽然蹦进他的脑袋。余修先找了个饭店把她喂饱,看他喝可乐,她也要。 “你不是不爱喝那东西吗?” “嗯?”她看着他,抹掉嘴边的泡沫,“谁说的,很好喝啊!” 女人真是善变。 “昨晚,我等你到下半夜。”余修说。 “昨晚上?”她仔细回忆,昨晚上她好像在一个厕所里,“昨晚我在上厕所。” “在厕所加班?” 她转转眼珠,“忘了。──那你等我到半夜不是很无聊吗?” “是有些,以为你怎么也会回来。” “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 “没事等到半夜?”她貌似很疑惑。 好了好了,他是想顺便做那件事的。 余修倾身向前,说:“还兜风吗?” 她看着他,干脆地说:“当然。” “好吧。” 吃完饭已经八点半了,余修开车到一个大桥底下。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有。 她有点害怕。 “太黑了。” “你不是不怕黑么?” “谁说的?” 好吧,虽然是法医,但毕竟是个女的。 她抓住他的手,“咱们来这里干嘛呀?” “桥底下有东西。” “有什么啊?好玩儿吗?” 他没回答,拉着她到桥下的大桥墩,拿手机调出手电筒应用。 桥墩子上有好多字还有画,小孩儿画的大人画的,还有留言什么到此一游的。他拿着手电筒找了找,找到中间儿的时候,停下来。 还没等他说句话,乔言就被一只耗子吓得跳了起来,一下蹿到他身后。 余修搂住她,她吓得眼睛只张开个缝儿,“老鼠。” “你怕老鼠?” “怕。”她躲进他怀里,吓得够呛。 一个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女法医会怕老鼠?她今天是怎么了?撒娇卖萌来得这么快? 余修抬起她的脸。她一脸茫然,“老鼠走了没?” “走了。” “那,那──” 余修只管亲上去。 她整个人愣了,呆呆地望着他。 这样可不行! 虽口不能言,但她使劲推他。 没用。他把她按在桥墩子上,吻得很热烈。 今天很奇怪,她的反应很奇怪。余修停下来,她终于得了空气大口喘息。 “宝贝,你今天很不一样。” “不………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别乱动………不行………你干什么?” “嘘………你脚底下有老鼠。” 她一惊,一下跳到他身上。 得逞了。 他们就在桥底下做了,只不过过程不比以往,她有些抗拒,有些羞涩。 “你在害羞吗?”气氛不同往日,他很想逗逗她。 她一拳砸在他胸口,使了不小的力气,余修吃了痛,握住她的粉拳,“干什么?” 她红着脸,气呼呼地看着他,“谁叫你这样的!” “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不理他。 余修把她抱在怀里,十分呵护。 好奇怪的感觉,有些喜欢,有些责怪,喜欢应该是大于责怪吧。 她瘪着嘴,还是感觉自己失了身。虽然他是一个很俊美的男人,符合她的一切想象。从第一眼看见他,她就好喜欢他的。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会不会太快了。 他的兜里掉出东西,她捡起来瞧,钱夹,里面有他的身份证,把身份证照这么好看的不多啊! 余修!他叫余修。 “余修。” “干吗?” 被他一问,她脸又红了,“不干吗。” “还疼么?” 他似真有疼惜,认真帮她揉了揉。这一闹,又把她闹得生死不能。 “余修,你不要再弄我了,再这样我生气了!” 好新鲜的男人,好新鲜的感觉,可也不能总是欺负她。 “生气会怎样,不然我陪你去上班,出现场,验尸,受受教育!” 她忽然捂住耳朵,猫进他怀里,“别说了,别说了,不许这样吓我。” “ 你会怕?” “我当然会怕,尸体哎,多恐怖啊!” 余修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你是认真的么?” “不跟你说了,我们回去吧。反正我哪儿也不认识,就回你家吧。” “你确定?” “嗯。” 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她很少主动要求去他家,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头一次。 第39章 桥墩子还是那个桥墩子, 只是又旧了些。余修好多年没来过了,小时候他常来, 不过幼时的涂鸦已经不见了。上次他随便涂的还在, 本来想给她看看,但她闹着要走,这事儿就给放下了。 不知下次再来, 还会不会在。 余修总有回头,乔言问他,“你在看什么, 除了老鼠就是老鼠,黑漆漆的, 好可怕!” “我一直以为你没有怕的东西。”余修直言,将车开走。 “我怕的东西好多好吗?我怕蟑螂,老鼠, 狗, 还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余修今日心情尚好, 被她逗得也很受用。 他一手开车,一手搭着窗沿,笑,笑出两颗虎牙。一个女法医,怕这些,这工作就没法儿做了。但人家好不容易放低姿态,像个小女人了,就别揭穿她了吧。 “哇, 你有两颗虎牙哎。” 她像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口音都变了。今天她的口音一直挺奇怪。 “一直就有,原装的。全身都是。” 他一笑,乔言脸就红了。 余修的家从来没准备对任何女性开放,除了母亲大人。屋里有点乱。余修把沙发上的衣服捡一捡,扔到衣架上。 乔言没想到,他是住别墅的。 “这是你的家?” “嗯。” “你一个人住?” “对。” “你父母呢?” “他们在别的地方住,不在本市。” “你们两地啊?” “对。” “那你一个人做饭吃吗?” “有时候,不过大部分时间在单位吃,叫外卖。” “外卖啊,不健康。” 她坐在他的沙发上,沙发很软,她轻轻颤了几下。 这是在查户口么?今天的所有表现,以及愿意跟他回家这件事………暗示得挺充分了。 他应该趁热打铁。 “你看着我干吗?” “你今天不太一样。” “是吗?” 她似乎有些不太自在,脸红了。她去到窗边往外看,不知道什么把她吓着了,她一惊,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 余修扶住她的肩。 “有一只大狗,刚过去,吓我一跳,好大一个。” 看她样子,或许真是怕狗。余修在她胳膊上抚了抚,“没事的,看家护院的狗,平时都比较温顺。” “吓我一跳。” “不怕!要不你先休息?卧室在楼上。” “哦。” 他有好几个卧室,乔言当然要与他睡同一间,但她不好意思主动要求。于是站在他房门口,傻乎乎的。 “干吗?进来啊?” 乔言走进去,“我和你一起睡么?” 她实际想说的是,我可以和你一起睡么? “啊。”他随口应道,“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今天怎么了?” 乔言低着脑袋,“那我先去洗个澡,你有衣服给我换吗?” “不用穿。” 乔言立刻脸红,眉毛拧起来,声如蚊呐,“不行的。” 余修见状大笑,笑得她脸更红。 “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要不我还是走吧。”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余修捉住她的手腕,把她领到衣柜前,塞给她一件男士衬衫,“先将就一下,没别的。” “哦。” 乔言低着脑袋进了浴室,一进门就靠住房门,松了口气。 她的身影朦朦胧胧映在玻璃上,像个恋爱中的少女。起码在这一刻,余修是这么感觉的。 “有需要叫我。” 这句话成功把她吓跑了。 “没有了,你忙你的吧。” 很快,里面传出流水声。趁他不注意,她偷偷溜回来把房门锁了。 余修每天吃药,今天差点忘了。他把药片拿出来,吞了一颗。 “你在吃什么?” 她洗完了,头发湿漉漉的,穿着他宽宽肥肥的衬衫。出水芙蓉。 “没什么,营养药。” “你很老吗,为什么吃营养药?──你有吹风机吗?” “有。” 余修自动担任了帮她吹头发的任务,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拽疼了她,刚刚明明很凶狠。 余修这辈子只为帮母亲大人吹过头发,虽然都在一个人身上练的,但技术还是可以的。 乔言在镜中,柔弱如一朵风中凌乱的小花。他关掉吹风机,扶着她的双肩,身子矮下来,与她一同照镜。 他们四目相对,柔情脉脉。她还是有些羞涩。 “乔言,你相信我吗?” “嗯,不然我相信谁。”她的样子竟是那么天真。那么,接下来的话题可以提得容易一些。 “那我说的那件事,是不是有转机了?” 他目光从镜子里转向她。 她一脸茫然,微微看过来,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因怕回答不好让他不高兴而有些胆怯。 “什么啊?” “这个时候跟我装傻。”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呢?” “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像别的情侣一样,约会,谈恋爱,做我女朋友,搞不好哪天就结婚了也说不定,你看怎么样?” 这话越说就越认真了。他自己也是意料之外。 乔言看着他,眉毛慢慢挑起来,很震惊,“你在开玩笑吗?”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可是,可是我才十八岁啊!” 什么? 四目相对,余修认真看着她。 这是什么借口,什么答案。当初回绝他的时候,她可是相当干脆的。从来没用这种奇怪的,小儿科的玩笑来搪塞他。 “乔言,能稍微认真一点吗?” “我也没开玩笑啊!我今天刚成年就被你………” 她脸更红,脑袋一低,气他,怨他。什么情况? 女人在开这种情趣类的玩笑时,好了好了,人家也是头一次,配合一下吧。 “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且不管她是不是在婉拒,他要个答案。 “我不知道,起码要长大才行。” “乔言………” 这个话题不能再这么玩笑下去了,他真地是认真的。但乔言却不想再说了,她站起来钻进他的被窝,眼睛一闭,“你别说了,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想睡觉。” 哎,一声叹息。 也罢,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来得及,给她一点时间考虑。 这次起码没有直接拒绝。 余修站着,思考着,瞧了她好久。 她在被子里动了动,悄悄拉开被子,睁开眼睛偷偷看他。见他盯着她瞧,脸色也有点不好看,她说:“你不睡觉么?” “睡觉………”他像是自言自语,“睡不着。” 刚刚给她擦头发的毛巾被他扔到桌子上,他好像是不高兴了。不过乔言也没缠着他,这种事怎么能这么草率,她才十八,着什么急。刚见面就那个,已经很快了好吗,还说什么结婚之类的事,真吓人。 余修洗了个冷水澡,刚才他说什么了,“搞不好会结婚”这种话也说了。人家还没答应和他正式交往,他竟然说了这种话。他有种求婚被拒的挫败感。 天呐,他干了什么?不知不觉就求了婚? 余修啊余修,哪能设想到今天的样子。他像个毛头小子,忽然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40章 余修尚不清楚, 这是乔言的第一次人格分裂。这个乔言还停留在十八岁的年纪,那时候家庭和睦, 一切顺利, 没有阿森,没有陈香,只有对未来最饱满的憧憬和祝愿。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余修, 并且深深迷恋着他。 然而她睡着了。 乔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余修家里来的,昨天明明是在她家里见面的,她后来太困睡着了, 但怎么一睡睡到了这里? 最近总是恍惚,她是怎么了?喝酒了?又梦游了?她想不起。 余修的药瓶放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乔言知道那是什么。 虽是法医, 但她对这类药物还是有了解的。对人体那么熟悉的她,检验过各类药物,包括这种治疗心理疾病的药。 她把药瓶轻轻放下, 余修还没醒。乔言醒来的时候是睡在他怀里的, 她轻轻下床, 为他盖好被子。现在又在床边盯着他瞧。她一定是被他的美貌蛊惑了。她对自己有些无语,来来去去跟这个人扯不清楚。 手指头轻轻在他的眉毛上划过,他是长得挺好看的。但她实际在想的,是昨晚的事,他们俩都干了什么?怎么一点印象也不剩?如果真梦游了,那也太糟糕了。不想在他面前有那种表现,糟糕的表现已经够多了。 余修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温柔, 看来他是早就醒了。一点没有惺忪的样子。 乔言并未解释自己为何这般柔情地看他,转身就去洗漱了。 “连个早上好都不说么?”余修懒洋洋躺在床上,听见她同样懒散的回答,可不像昨日了,一点撒娇卖萌的样子都没有。 “一会儿我得回局里。” “吃了早饭再走。” 乔言正在镜子前头擦他的乳液,她倒是不挑拣什么都敢用,也不怕过敏。 她看过来,“昨天我怎么来的,有点忘了?我们喝酒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乳液抹到脖子上。 “忘了?” “嗯,最近爱忘事,听说还梦游了。” 余修眉头皱起来,来到她身边,双手轻轻揽在她腰间。她继续擦脸,没搭理他。 “乔言,我有件事要跟你讲。” “如果是需要浪费脑细胞的事拜托你不要说了。” 猜对了,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大早上的,还是不要破坏她的情绪罢。 余修搂她更紧,她躲了一下,“看来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啊,行行好,千万别说了。有东西吃吗?” “有。你等等。” 余修自动担任了厨师的工作,乔言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有食材,我来就可以了。” 余修转头看她,“你不是不会做么?” 说起前一晚的情趣话题,他一个人乐,她一脸茫然。 她不会做?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又不是没给他吃过。 罢了罢了,不跟他计较这些,时间紧迫,她还得回局里看看。 余修不知道去哪儿了,没什么声音,也没什么味道,到底是做了还是没做。 乔言穿好衣服,发现裤腰那里破了一块,像是撕开的。 她陷入困惑,怎么搞的?昨晚发生什么了? 思来想去,没个所以然。昨天喝大了?跟他做的时候太激烈? 也许是的,他常干这种事。但这次怎么忘得这么干净? 没时间想其他,好在衣服还能挡一挡,先凑合一下算了。 收拾完毕,她走出房门,震惊! 这是哪儿? 别墅? 怪不得听不见声音。厨房在楼下,还是有点距离的。 乔言走下楼梯,顺带瞥了各处,看了个大概。哟,真是个有钱的公子。 她寻到厨房,余修穿着睡衣正在煮鸡蛋。水已经开了,两颗鸡蛋正在沸水里闹腾。 “这是你家?” 余修转过来,“你该不会从头忘到尾吧?是我家。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正当渠道得来的,父母不与我同住,怕你忘,再跟你汇报一遍。还有什么要问宝贝。” 他笑一笑,报备完毕。 乔言转开眼睛,“谁问你这么多了?” “你是真忘了?昨晚上缠着我问了一大堆问题,都忘了?” “忘了。” 乔言拿起桌子上的水杯,里面的水是温的。应是他刚刚晾的,一共两杯。总觉他是个不羁的浪子,也有细腻的地方。 “昨晚上桥底下的事也忘了?” 余修另有所指,乔言才不爱大清早跟他玩这种游戏。 她再次警告他,“你能不能温柔一点,我是工薪阶层,没那么多裤子换。” 余修眉毛挑起,笑着把鸡蛋捞出来在冷水里冲了一会儿。 “好,下次注意。” 鸡蛋,面包,香肠,牛奶,还有水果沙拉。 他的动作倒是蛮快的。 “谢谢。” “不谢,顺便说,大清早的,别变这么快,也给我点时间适应适应。” “适应什么?”乔言咬了一口鸡蛋,蛋黄很香,“这是什么鸡蛋,好黄。” “农村的。” “怪不得,跟我家的不是一个味儿。──你刚才说适应什么?” 余修认真起来,“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逗我玩儿呢?” “我什么时候逗过你?真忘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没病,也不用吃药。” 说起吃药,她一定看见了他的药片。若是有心,她又怎能不知道,她可是个法医。 “你不问我原因么?”余修问。 “我一般不喜欢刨根问底,除非别人愿意说。不想说就一定有理由。” 余修喝了一口牛奶,淡淡道,“是因为一个病人。” “你的病人?” “嗯。” “发生什么事了?” “唯一一个不肯让我帮助的人,才二十三岁。” 说到这,乔言已经猜到个大概,“她………不在了?” “嗯。” “所以你感到很愧疚?” “愧疚,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用这个词。总之,心里不痛快。” “已经到了吃药的程度?” 他笑一笑,看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乔言摇头,认真道,“不是可笑,是可怜。” 可怜──没人对他用过这样的词汇。他不是很愿意听见这样的词,但它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表达一份同理心。 “做我们这一行的,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人理解不了。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祝你身体健康。”她笑说。 清晨,她的笑容浅浅,像这窗外的阳光一样暖洋洋的。落地窗外窗帘飘飞,一股青草香飘进来。 这一刻,她低头吃鸡蛋的时刻,定格。 邻居家的大狗路过,乔言瞧见它,“这么大一只狗。” “它很温顺的。” “嗯,一般这种狗都还好,很友好的。” “你不怕?” 她笑起来,“我怕那么多东西还怎么工作?” 说得理所当然,好似昨天那个怕黑怕虫怕老鼠怕狗,怕一切的人不是她。她这自动切换的能力也太强了。 “你真地蛮特别的。”余修说。 “什么?──不行我得走了,来不及了。” 她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鸡蛋,一口气喝掉牛奶,“谢谢你的早餐,我走了。” “不等我送?” “不用,真的来不及了。” 她风一样离开,并未给他个道别,也没再说那句话,“没事儿别来找我。” 第41章 余修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她有些找不到方向, 在门口张望左右,然后想起什么又回过身来, 恰好看见余修站在落地窗前目送她。他手里端着一杯茶, 茶还冒着热气,茶杯里面飘着几颗茶叶。他对她微笑,用口型摆了两个字, “宝贝。” 乔言没时间跟他来这套,只说:“你最近小心点。” “啊?”隔着玻璃,他听不清楚。 “你最近小心点。” 他侧着头, 手放在耳朵旁边,还是没听清楚。 乔言一时来气, 往玻璃上一拍,“你聋啊!” 被她一拍,他往后躲了一下, 笑起来。 乔言看着他, 无意与他玩笑。 眼看她生气要走, 余修从窗前走开,打开门追出来。 “哎。” 乔言站下来,回头,“我没时间跟你磨叽。” “我会小心的宝贝。” 乔言脚步不停,没搭理他,只微微露了个微笑,才一点点而已,立刻就被她给压回去了。她摇头晃脑地自我挣扎, 差点再次走错方向,左右了两次才找到路。 看她这般样子,余修笑着。 这个早晨很美好。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可以用这句话概括,简单,直白。 余修积极接受治疗,催眠过几次,状态恢复得越来越好。天空,白云越来越像他们原来的样子。 路遇一些乱跑的孩子,吵架的小商贩,袅袅人生,茫茫人海,声音,味道渐渐鲜明了。 一日,乔言忽然跑来找他,一进门就扑进他怀里。她整个人热腾腾的,脖子后面全是汗。 余修被她扑了满怀,她从来不这样。只有被她嫌弃的份儿,被她传唤都得看运气。 “怎么了?” “别看我,别松开我。” 余修抱着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担心,“怎么了宝贝?” “我就是………就是很想见你。” 女人心海底针,是她自己说要加班,别去打扰,否则就再也不见的。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工作的事?” 她埋在他胸前,啜泣,怎么问也不肯说。 “到底怎么了?”余修开始担心,想看看她的脸,可她就是不让。 两人拉锯半天,她忽然说:“我答应你。”余修心中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他想看着她的眼睛,好好听她的回答。 但是她不肯让他看,她紧紧地抱着他,紧张又害怕。 “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嫁予你,你还要我吗?” 这一刻,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了。她说什么?这个一直吊他胃口的女人说了什么? 见他迟迟没有答案,乔言伤心了,“你是不是反悔了,你不想要我了?” 等了半天,等到乔言要绝望的时候,他说:“宝贝,你刚才是说,要嫁给我吗?” “嗯。你还要我吗?” “当然。”余修不假思索,不到这一刻,他都不知道他自己的答案来得这么容易。他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恨不得立刻飞起来。他想象不到他会有这样一天,这么不淡定,这么冲动,这么受人摆布。 “我要你,我当然要你。但是能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别让我空欢喜一场,一转眼你又把我甩了,乔言,乔言。” “别动,你抱抱我。” 她像个弱小的孩童,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好,我抱着你。我会娶你,我保证。” 他狠狠在她头顶亲了一口。这番话说起来像个誓言。但她乔言什么时候乞求过他的庇护,乞求过他的呵护,她撵他还来不及。这会儿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不,越来越不像真的。 “那你答应了,不许后悔。” “不会,就怕你后悔。──我应该立个字据,免得你睡一觉起来又不承认。”余修作势就要把她推开找上笔墨纸砚留个证据。 乔言死死抱着他,“不会的不会的,我保证。” 她终于从他怀里抬起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早就红肿了,“你别离开我,我害怕。” 可怜的人儿终于露出真面目,起码在此刻,她是真诚的,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不离开,我开玩笑的。宝贝,能不能告诉我,你怕什么?”余修抚着她的头发,温柔至极。 “我怕………我怕………” 她眼神闪躲,心有余悸,不敢说。 “怕什么,你告诉我,没关系的。” “我怕天黑。” “天黑?” “嗯。”她点头,眼泪又掉下来。 “为什么?” “我怕睡觉,一个人睡觉。” 乔言工作压力大,家里的事他多少知道一些,毕竟是个脆弱的女人。余修上次就想与她讲接受治疗的事。这回,机会正好。 “不想一个人睡觉,我可以陪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就都解决了,这么简单的事干吗哭成这样?哦,是怕我不要你?” 不说不要紧,这一说她又哭起来。 他为她擦掉眼泪,温柔耐心,“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娶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自己猜测,他这辈子最真诚的时刻,最无以言表的时刻就是现在了。突然的,毫无防备的,就这么来了。 弱小可怜的乔言眼巴巴地看着他,像个走投无路的小孩儿。 “乔言,结婚随时都可以。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我知道你的难处,这没什么的,相信我。” 他与她头抵头,低声细语。 “你只是有些焦虑紧张,需要我的帮助。” 她点头,“嗯,你陪着我就好了。” “我当然会陪你,但你如果信任我,我们接下来有些事情要做。” 余修拉着她到书房,给她一个药盒,“先吃这个,安神的,放心,没事的。” 乔言一见那东西,立刻就表现了抵触情绪,整个人很紧绷 ,眼睛只盯着药盒看,好像那是个 若不是余修拉着她,她可能会逃跑。 “宝贝,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但在这个领域,你应该相信我。这只是安神的药。暂时先把工作放一放,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我陪你,你想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嗯?” 他拿着那个药盒,提出诱人条件。 乔言将信将疑,“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可是………为什么?我有很多奇怪的毛病,你都不介意吗?” 这是要反悔?余修笑着说:“只要你不嫌我讨厌,动不动就撵我走,我会赖在你身边的。”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感动,欣慰,“你发誓。” “我发誓。” 女人或许都是喜欢誓言的,坚硬如乔言,也是一样的。 两人相拥在一起,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淌。在他怀中,她看着那个药盒,有了计划。 当晚,乔言服了一颗药片。但她并没吞下去,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被她偷偷吐掉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害怕,但她必须坚强,她不想吃这个东西,只要吃掉,她就会沉睡,就会记忆大段空白。 事情起因很是巧合。乔言感觉近来疲惫,爱忘事,不想跟余修讨论这件事就去医院看了心理卫生门诊,医生见她有焦虑症状,问她要不要服药,她不想耽误工作就同意了。 问题就出现在那个小药片上。 十八岁的乔言才刚刚降临在这个世界,没几天的功夫就被药片追杀,她当然不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知道她想活着,她不敢睡觉,她不想再也见不到余修。 夜深人静,屋里窗帘紧闭,乔言抱着余修的胳膊,盯着漆黑的一片,好似整个人陷入虚无。 “余修。” “嗯?” “你睡了吗?” “还没。” “可不可以不拉窗?” “可以。” “我害怕,太黑了。” “好。” 余修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拉开窗帘。 她躲进他怀里,十分担心,一直盯着他瞧,生怕这是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明天早上如果我看不见你怎么办?” 余修抱着她,轻声安抚,“不会的,保证你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我。” “你发誓么?” “嗯。” 暗中,她看着他,茫然无措。 余修轻轻吻过去,起初她很紧张。花了些时间才热情起来。 她像个懵懂少女,还不知道人间世事。 第42章 Anni此次出现, 很久不走。Anni是个性格偏激的人,很容易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甚至伤害他人的事。倘若她一直存在, 陈香会有危险。 Anni出现的次数并不太多, 但每次出现都有原因。比如她受到刺激,想要避世想要保护的时候她就会跑出来。 缺乏安全感,缺乏关爱, 她就自己来制造能帮助她的人,而这个人还是她自己。陈锐柯因此可怜她,悔不当初。倘若早些认识她, 早些认真地好好地爱护她,会不会有另一个结果。 雨又来了。屋里没点灯,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肆虐。Anni在客厅里看电视,喝草莓汁。她不怕黑, 不怕闪电, 对这个糟糕的天气没什么反应。 倒是陈锐柯的一举一动让她的眼珠动来动去。 陈锐柯搬来一把椅子, 坐在她面前。闪电劈往人间,在他脸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光影。Anni有时候会怕陈锐柯,因为他对她从来不太友好。虽然他们也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他往往不太疼惜她,总像在她身上发泄,想让她知难而退,想让她退下去, 想让别的人格顶替她。 Anni并不理解,那几个人格仗着自己伪善就能得到他所有的爱,凭什么? 这一次,她不想走了。 Anni对他笑,笑得有点天真,“你挡到我啦!” “Anni,你把陈香弄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啊!”她随口答。 “你有没有伤害她?” 她转眼看向他,“怎么伤害,伤害她就是伤害我自己,我会傻到自残吗?” “你当然不会。你明白我的意思。” Anni盯着他,苦笑,“你是怕我杀掉她,对吗?” “你有没有杀过她们?” 她漫不经心说:“你猜。” 她的表情像个停驻人间的魔鬼,随时随地要将人的灵魂带走。只有Anni能让陈锐柯大发雷霆。Anni不是精神病,她很清醒。陈锐柯帮她做过各种测试,脑电图,全都显示她很正常。换句话讲,她虽然是人格分裂,但分裂出来的每一个人格都不是精神病患者。他几乎找遍了所有权威医生,统统以失败告终。她还是在分裂,只不过分裂的次数在减少,时间在缩短。分裂的人格也越来越接近自己。 他想过,只要Anni不经常跑出来,只要她安全健康,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她高兴就好。这是他唯一的要求。至于他是什么身份,不重要了。 然而这一次,她又开始分裂,Anni跑出来充分证明了一件事,她受到了一定的刺激,并且受到了伤害,所以Anni才会跑出来自保。 而伤害她的罪魁祸首,是他,陈锐柯。 若不是那日他们吵架,她也不会跑到苏艳梅家里去。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次?”陈锐柯说。 “可以呀,我一直态度很好,是你爱答不理的。” “那好,我检讨。我们现在好好谈一次。” Anni看向他,“你没带录音笔吧?” “没有。”他张开双手,手掌心什么也没有。他又把裤兜掏出底儿来,没有。 “没藏着药片要塞给我?” “没有。” Anni将信将疑,“你还在吃药么?” 陈锐柯摇头,“没有。” “停药了?” 陈锐柯没回答,将话题拉回来,“现在我们要谈的是你。” Anni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谈呗。”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有没有杀掉任何一个人格?” 电视机正在播动物世界,赵忠祥的声音曾经是儿时记忆,每每能给人温暖安定的感觉。 动物的世界,胜者为王,简单粗暴。 电视机屏幕映在落地窗上,一只海豹将一只毫无防备的企鹅咬死,企鹅奄奄一息,很快软成一团肉,被甩来甩去。 Anni说:“杀过。” “谁?” “她们都说她是一号。” “一号?谁是一号?” “你没印象么?第一个冒出来差点和你结婚的那个。” Anni看见他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她心里痛苦又痛快。 “怎么,心疼啦?” “谁让你这么干的?” “她们。” “她们是谁?” “其他人格喽,她们都看她不顺眼,凭什么她十八岁,凭什么她能和你结婚,凭什么她做什么都对?” “这是她们说的?” Anni挑挑眉毛,“是,女人嘛,闲言碎语比较多。听在我耳朵里,那就是嫉妒,是她们给了我匕首,是她们指使我杀掉她。” “她已经死了?” “死了。” 陈锐柯久久沉默。 闪电划破夜空,冷光剑一样劈向他们的脸庞。 暗中的魔鬼,支着利齿,恨不能将挡路者一一咬死。 “你想没想过,你杀掉的是你自己,是你的青春,是你的天真──” “──够了。”Anni冷声道,“她们每一个人格都那么软弱,没有人来保护她们,没有人来帮助她们。父母都不关爱的孩子,她们还能指望谁。唯一一个她们爱的人,心里还装着别人。是不是太过残忍了?别跟我提什么天真,青春。人都是被骗大的,天真势必要受欺负。” Anni冷着脸,像个走投无路的正义化身,因为要保护弱小,她必须站出来,必须主宰生杀。 这个Anni是极度冷血且极端的。 “别人是谁,她们有没有说过?” “没有,如果她们告诉我,你以为我会让她好过吗?”Anni微微倾身,眼睛里闪着寒光。 陈锐柯初次与她谈到这个话题,如果她知晓所有人格,那么她理应知道那个名字。 “你确定你认识所有人格吗?” “你该不会是想套我什么话吧?” “如果想套你的话,用其他方法更见效。”陈锐柯笑了一下。 黑暗里,陈锐柯的脸孔一点温暖都不剩,更像是那个会挥刀的杀手。 Anni与他对视,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们应该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吧?会不会你身体里也住了一个你,一个不善良的你。现在的这个人,是陈锐柯的反面。” 她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开心,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们一定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她指着他,得意,大笑,“只有我见过最真实的你,我要跟她们讲,我都等不及了,如果告诉她们,她们应该会受不了就自,杀了吧。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她还在笑,笑得肚子痛。 陈锐柯步步逼近,站在她跟前,冷着一张脸。 就像她说的那样,他好像随时都能动手干掉她。 但是,他没有。他对她伸出手来。 他的手温暖宽厚,Anni很迷恋他,迷恋他的一切。他的嘴唇,双手,腹肌,一切……… Anni脸颊贴着他的手心,缓缓站起来,像条美女蛇。 她贴着他的胸膛,拥抱他,引,诱他。她很陶醉,眼睛半闭,口中溢出享受的声音。 “其实,我不姓陈………”陈锐柯在她唇边说。 Anni一怔,还是媚眼如丝,“你说什么啊?” “你不是知道一切吗?那你应该知道我不姓陈。” Anni看着他,被忽然一个闷雷吓得倒退。 “我不姓陈,看来你不知道。” “你说什么?” “她们有没有告诉过你,陈锐柯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也没有。” 又是一道闪电,天地间发出巨响。Anni一动没动,只是看着他。 “你………你………” 陈锐柯拾起桌子上的打火机,点起一支烟。 Anni像个雕塑,一动不动。某个瞬间,她忽然疯了一般冲过来,疯狂地对他挥拳头。打累了,她又开始亲他,疯狂地亲他。甚至把他扑倒。 陈锐柯一个翻身,将她压住,手里的香烟闪着微弱的火星。 Anni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疲惫,困顿。不行,不能睡。 她张开手心,用指尖去够他的烟头儿,狠狠地攥住。烫得手指好痛。 渐渐地,她有些支撑不住了。她疲惫了。 “阿柯………我爱你………我真地爱你………好爱好爱你。” 她闭上眼睛,泪水埋进头发里。 第43章 夜, 还长。雨尚未停歇。只是他们之间,出奇的沉默。 乌云压顶, 碰撞冲击, 一道道明亮的裂痕发出迟到的轰鸣。 他久久看着倒地不起的Anni,好似真正把她杀死了一样。 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手心戳出来的烟花令人心疼。陈锐柯用冷毛巾帮她擦患处, 她还是没醒。不知道何时醒来,也不知道会是哪位出现。她的本我已经有六年时间未曾露面,唯一一个答应与他结婚的人, 竟然已经“死掉”。 他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女孩不是她,但也是在确定她有人格分裂之后。他的爱, 她到底是接受还是拒绝,只有去问那个久久不曾露面的她,可她不肯出现, 将近六年的时间, 一次都没有。 抱着她, 送上床,盖上被子,她还在睡。 陈锐柯去到浴室给自己冲了个凉水澡。 多年来,数十位医生,没有一位把她治好。渐渐地,大家把她的苏醒看成奇迹。既然是奇迹,出现的几率也与奇迹等同。 她万分可怜地关在医院里,眼巴巴看着他离去, 眼巴巴等着他来接她回家。她谁都不认识,对于每一个人格的她来说,他就是她的唯一。但他却把她送进医院,等待天使们将她凌迟。 他数次心软,终于忍不住把眼睛肿成核桃的她带回家来。只期盼她能开心快乐,或许灵魂安定幸福就会恢复了也说不定。 但是恢复之后呢?得到那些所谓的记忆,合成一个人格,会使她快乐吗?她能否承受的住记忆的重创。 如果忘记会令她幸福,那他就希望她忘记。即使忘掉他,也没关系。他的专业全都抛诸脑后,面对一个爱人,他甚至愿意自欺欺人。 陈香的出现让他燃起了新的希望,也让他产生了更急迫的担忧。 苏醒还是沉睡,他的天平还是倒向了后者。 再这样下去,他也快分裂了。 陈锐柯站在镜子前刮胡子,一边想起Anni的话。 十八岁的一号,已经被她杀掉了。 手一抖,下巴上划破一道。他继续刮,全都刮好后,把刀子洗干净,随便贴了一个创可贴。 老吴很久没来电话了,自打他专心陪伴陈香以后,所里的事已经少了大半。老吴老李很体谅他,尽量不给他排班。 “老吴,好久没你动静了。” “是啊,这几年病人越来越多,闲不下来,你怎么样?” “挺好。” 陈锐柯发现了一根白头发,狠狠拔掉。 “她呢?” 陈锐柯把白头发扔进垃圾桶,“又开始分裂了。” “不是控制得挺好吗?” “只是没有新的人格出现而已。我也以为那几个人格会慢慢融合,上一个出现的时候,已经很接近了。” “怎么搞的?有录像吗?” “没有。你以为我还会在她面前架个摄像头吗?” 老吴深深叹息,“那她是为什么分裂的,又受刺激了?” 是啊,是因为他。因为他喝醉了酒,夜不归宿,惹她不高兴。 “跟我吵了一架。” “吵个架就给吵分裂了,你怎么不让着点?” “就是啊,没事儿喝哪门子酒!”陈锐柯靠着盥洗池,点起一支烟,“今天她和我说,她把一号杀掉了。” “一号是谁?不是真杀人了吧?” “不是,是她的一个人格,第一个分裂出来的十八岁人格。她把她杀掉了。” 老吴沉吟,“这个人格有危险性,你注意点。” “我知道,现在没事了。” “不要放松警惕,她的每一个人格都是健全的,那就说明,她会撒谎,会伪装。要不,我们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几个人格融合起来,把沉睡的她唤醒。当然,这得你下了狠心才行。” 陈锐柯沉默很久,半支烟燃得差不多了,“我考虑考虑。” 第44章 说是考虑考虑, 但他仍是不忍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这样。她讨厌那里, 她不喜欢被人当怪物一样研究。倘若她每一个人格都患有精神病也就罢了。情况恰恰相反, 她的每一个人格都没有精神病,这样把她关进医院里,与蹲监狱无异。 坐在她床畔, 在黑暗的角落,他的眉头聚成川字型。 雨停了,玻璃窗上留着斑驳雨露, 在她的床榻上投下些许黑影。连同俊美男子的脸庞。头发长了,他想不起剪, 胡子长了,长到有点扎人了他才要刮。时刻准备着她的苏醒,时刻准备着与她亲热的时候别扎了她。时刻为这个不太可能发生的境况准备着。 手插, 进头发, 他埋着头。怎么办?怎么办? 她睡了好久, 陈锐柯等到后半夜她也没醒。等到最后,他睡着了。就歪在沙发里。 天快亮时,总感觉有点冷。 她拽高被子,翻了个身。 天空泛着青白色。她的眼睛干涩,身体疲乏。 去上了一次厕所,回来时,陈锐柯还歪在沙发上,睡得很沉, 一定是很累了。 她心疼地摸过他的眉毛,头发。被她碰醒了。 陈锐柯睁开眼睛,不知眼前人到底是谁。 “醒了?” “嗯。” “怎么样?” 她回到被窝里躺下,面朝着他。半晌,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躺一会儿。” 不是陈香。 陈锐柯看着她,分辨这回会是哪位。 “过来啊!” “你是………” “………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来啊?这样我真要生气了。” 她翻个身,佯装生气。 还是不对,他感觉不到陈香了。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背对着他的地方,她有些许失落。说好了,要与她相爱到白头,这么快。 她闭上眼睛,还是决定暂时原谅他,毕竟这么久才见一次。 “你过来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贝儿?”陈锐柯叫出这个许久不曾叫过的名字。 他与贝儿曾经是邻居,两人日久生情,是贝儿主动的。后来他们同居在一起,就再也没分开过。贝儿是与他相处比较和谐的一个人格,为人和善,也算温柔,只是有些多愁善感。 “总算你还记得我。”贝儿转过身来,眼角的泪痕还在,她破涕为笑,“阿柯,好久不见。” “真是你。” “是我,你不高兴吗?” 也应该算是高兴的。 “贝儿,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贝儿望住他,“记得,你说我们可以生个孩子。”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也就是说贝儿已经有两年没出现过。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人格分裂的毛病,又知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 “你好像有问题要问我。”贝儿说。 “你先休息,睡好了再说。” 看得出,他已经很疲惫了,她笑说:“好啊,那你来陪我。” 陈锐柯在她温柔的注视下,上了床。 她轻轻靠着他,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相框,“那时候,我们好幸福啊!” 跟着她的目光,陈锐柯望向那张照片。那段日子,他们的确还不错的。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轻声说:“再睡一会儿,醒了再看。” “好啊!” 她抱着他睡着了。 贝儿忽然冒出来,也带来了那段久违了的记忆。 兜兜转转,恍恍惚惚,从前的人生早就与他告别了。他经历着,希冀着生活能再给他一点惊喜。让他也做一次祈祷的孩子,祈祷这个女人的健康快乐,只要她幸福,他怎么样都没关系。 贝儿回归,这个房子像个房子了。有女主人的照顾,家像个家了。 贝儿很喜爱下厨,做的都是陈锐柯喜欢吃的。今天早上,她做了肉包子和白粥,要知道,做肉包子是很耗时的,但她从来都认为这些是生活情趣,没什么好计算的。 午休时分,贝儿躺在陈锐柯腿上。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你问吧。”贝儿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贝儿。”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他说:“你说的好久不见,有多久?” 贝儿玩转自己的头发,笑说:“你是想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对吗?” 这么说,陈锐柯就懂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贝儿说:“两年前,我沉睡之后。我很难再出来见你,我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和我一样的人,但又不一样。是她们告诉我的。我们只是这个身体的不同人格而已。” “为什么很难再出来?” “这么说,你也是有点想我的吧?”她得到些许安慰,继续解释,“我们几乎是轮流的,视情况而定。如果这个身体遭到威胁,那么出现的就是Anni,需要学习的时候出现的就是佳佳,需要我的时候不太多。我存在的理由是你。在你极度需要被爱的时候,我就会出现了。所以,我来了。” 贝儿眼神温柔,摸他的眉毛,“阿柯,你瘦了好多,白头发也有了。为了照顾我们,辛苦你了。” 他的眼泪,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来了。 笑起来的他,还是那么俊朗,他的虎牙总能显示出他也有的那点孩子气。 他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吻,“阿香在哪里?” 贝儿似有犹豫。 “阿香………她本来不存在的,新来的。” “现在呢?” “她………” 贝儿望定桌子上的水杯,不是她常用的那个。鞋柜里的拖鞋,也不是她常穿的那双。床铺的软硬程度也不适合她。 “嗯?” 陈锐柯托起她的下巴,望进她温柔的眼睛,“阿香怎么了?” “………阿柯,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贝儿说:“你到底爱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昨夜一场雨,将天空洗个干净透明,一片白云都没有,蓝透了,像梦。 贝儿环抱他的脖子,痴痴地看着他,“阿柯,你到底爱我们当中的谁,你告诉我,没关系的。” “贝儿,你们都是一个人。” 贝儿眉头蹙起,眼睛红了,“所以,你其实爱的是别人。” “贝儿──” “──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就是为你而生的,你怎么样我都会爱你。” 她有些沮丧,但仍然微笑,“阿香,她或许不会轻易出现的。” “她怎么了?” “她被哥哥伤了心,而且她好像得罪了Anni,Anni很讨厌她。” “Anni?” 陈锐柯大惑,甚至惊惶,“她还在?” “她当然在,她是我们当中最有力量的人,是她在保护我们。外面安全她才会让我们出现,不安全她就会站出来保护我们。” “可是她并没有出现过很多次。” 贝儿笑笑,意味深长,“这就是Anni厉害的地方。” 贝儿从他腿上走开,自己倒了一杯草莓汁喝,“她对一切都有数,她很聪明的。知道你现在不想见她,而且,她觉得你需要我,所以派我来看你。” 她拢起长发,扎起来,一身白色睡裙的她,温柔无害,像风雨中摇曳的一棵小草,温婉可人。 她喝掉半杯草莓汁,好像很渴。 “别喝太凉,对胃不好。” 拿走她的杯,陈锐柯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她。 她已经坐进沙发里,按开电视机。还是动物世界,每每都有你死我活。 她躺下来,马尾辫绕着她的脖子。 “你还是别再找阿香了。”她说。 “为什么?” 她望过来,冷冷淡淡,“你要是再继续找她,她恐怕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你是说Anni………” 贝儿继续看电视。 “贝儿,你知道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吗?” “没数过。” “听说一号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吗?” “………知道。”她显得有些紧张。 “那么一号之前的,你们最初的那个人,在哪里?你知道吗?” 贝儿站起来,脸已经白了,“阿柯,你不要再问了好吗?” “贝儿,别紧张,没关系的,没关系。放轻松。” 陈锐柯拥住她,她在发抖。 “贝儿,贝儿!” 陈锐柯抱着她,“看着我,深呼吸,没关系的,深呼吸………” 安抚过后,她慢慢放松下来。她哭了,“阿柯,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了,不要再问其他人了好吗?我怕,怕我有一天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埋在他胸前,啜泣。 陈锐柯抱着她,百般滋味,翻江倒海。 “不会的,我答应过,会陪着你的。” “那不是对我说的,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可是阿柯,我爱你。” 两天内,听见数次“我爱你”。它应是令人愉快的。 她额角毛茸茸的碎发温柔如她。她闭上眼睛,等待他的亲吻。 某个时刻,往日记忆片片涌来。她笑靥如花,恬淡如菊。 她捧着一束百合从深远的巷子里跑向他,一袭白裙,一头长发,身后是干净如洗的阳光,她踏着闪着光的碎尘,像个天使。 她在他身下轻声婉转。 陈锐柯感到自己急速的变化,他太久没有过感情上的释放,太久没有接触过她的身体。 闭上眼睛,闻到她身上的芬芳香气。他深深地闻,深深地寻,寻到她的口中,脖颈,小腹,深渊……… 盘子,碗,杯子,筷子纷纷从桌上跌落,粉身碎骨。 一次一次的动荡,贝儿更加珍惜他,爱护他。她愿意被他碾碎,甚至愿意死在他的温柔里。她是为他而生的。 “阿柯………” 她呼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好怕这是最后一次相聚。 他恨不能将她拆之入腹,在这一刻,相信他是爱她的。她闭上眼睛,泪水划过。 第45章 贝儿是个文艺青年, 没事就爱写写画画。 她还记得自己的画本和日记,陈锐柯并不知道。她悄悄藏起来的。 贝儿今年25岁, 是他们相遇时的年纪。她很会生活, 是陈锐柯相对比较放心的一个人格。她不会给他惹事,生活自理能力也是比较强的。 衣柜最里边的格子里有一个小盒子,是她当初用纸盒粘成的。看来是一直没人开过, 已经积了一层灰尘。 抹去灰尘,粉红色的小碎花显露出来。贝儿就地坐下,打开盒子。 全都好好地呆在里面, 一样也没少。 护照已经好几本了,身份证也攒了好几个, 全都是她的。 名字有,冯春,辛桐, 周靖之, 韩一唯……… 那么多名字。 盒子里有个便签本, 除了她自己的字,没人在上面留过任何痕迹。她翻开空白页,写上一行字,然后重新放进盒子,藏进衣柜。 或许,有一天其他人格会发现这里。但是现在,她不能说。这是一个秘密,是陈香告诉她的秘密。陈香已经………死了。被Anni杀死了。就在陈香即将苏醒的一刻。 Anni说, 如果她醒了,她们就全都不存在了。她们每一个人都会灰飞烟灭。 贝儿坐在角落里,什么也没说。她很怕,怕忘记陈锐柯,怕再也见不到他。 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几个人格,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活多久,不知道会不会总有一天轮到她。Anni来结束她,获得最终的胜利。 可以这样吗?不。Anni聪明过了头,也坏过了头。 陈锐柯从楼下上来找人,贝儿比较安静,甚至静到让人怀疑家里没人。 陈锐柯仔细寻到她房间,发现她躲在床角。 “你在这里?” 她从角落出来,握住他的手,“阿柯,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嗯。”她点头,“我想和你………多一些时间。” 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没关系,只要在他身边就够了。 “去哪儿?” “去………我们回去那里吧!” 那是她最珍视的一段回忆,属于他们两个的幸福。照片至今还摆在他的床头,想必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贝儿极少对他提出要求,陈锐柯答应了。 苏艳梅近来忙着上课,没什么时间想别的。陈锐柯与她联系过一次,说她很好,叫她放心。苏艳梅也知道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女人的直觉很奇怪。 今天的课程有关枪弹弹形,来听课的都是刑技学生。本省警察学院是她这几年的主要工作地点。学生们充满朝气和正义,求知若渴。 苏艳梅又想起了她的老同事。她是一个出色的法医,出了那件事之后,这个课原本是她在教的。 “苏老师,外面有人找。”一个男学生跑进来,苏艳梅问,“谁啊?” “不知道,是个男的。” 警察学院,男的多,女的少。男的来找她,不稀奇。 但这个人,苏艳梅没认出来。 是个俊朗的男人,皮肤黝黑,眉宇间有着一股正气,是哪个学生,她不记得了。 “苏老师。” “对,你是………” 男人主动握手,“你好,我是刘健,刑侦毕业的,当时教我的老师是乔老师。” 怪不得她不认识。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看看乔老师,想当面谢谢她。但我找不到她。” 多好的一个学生啊,饮水思源。但是……… “恐怕不行。” 刘健诧异,“为什么?” “她早就不在这教书了。” 刘健很失望,沉默。 “但是我之前好像见过她,在机场。” “哦,那也有可能。” “你们没联络吗?” 这可不是能随便与他人共享的事,苏艳梅没正面回答,“不好意思,她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如果我看见她,我会替你转告的。” 刘健看着她,还是不依不饶,“乔老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记得我了,还说不姓乔。” 苏艳梅抬抬眼镜,笑说:“为什么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认错人了。” 刘健张着嘴,没等回嘴,苏艳梅就扭身走了。 那件事,知道的人没几个,她可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苏彦霖来接姐姐,老远看见一个大个子和姐姐谈话,姐姐有些躲避。 “姐,那谁呀?” “哦,一个学生。”苏艳梅没回头。 苏彦霖却总往后看,那人还往这边瞅,苏彦霖老老实实回过头,可不想在这里惹事,“每回到这都浑身难受。” “怎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里都是一身正气的大小伙子,将来除暴安良的角儿,你应该表示尊重。” “尊重尊重。”苏彦霖挠挠脑袋,欲言又止。 苏艳梅最烦他这个磨叽劲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哎,姐,我都这么大了,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在外面。” “什么没见过,还跟我面子面子的。说吧,到底什么事?缺钱还是老爸又找我了?” “不是不是。” 苏彦霖递给她一个本子,“我找到了。” “什么啊?” “你上回跟我要的那个本子,我找到了。” 上回姐弟俩因为这个本子大吵一架,当时陈香还在她家里,因为没给他面子,他一气之下跑了半个月。后来还是小超在中间儿当了好人,给舅舅哄回来了。 苏彦霖一直觉得陈香眼熟,但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之后也没细究。那天陪小超写作业,无意间就找到了姐姐的宝贝本子,大喜。这回能自证清白了。 但本子里却写了些东西。 苏彦霖看不懂,又觉得事情有点严重,于是拿来给姐姐过目。 苏艳梅听他哇啦哇啦讲了半天,直接怼回去,“你唠叨半天到底要说什么啊?” “你看看嘛。” 苏艳梅扯过本子,耐着性子看一眼。上面写了一句话。 “梅子,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变得很坏很不像我,请你一定要阻止我伤害别人,必要的时候,杀掉我。拜托了。” 拜托了,这三个字已经是强撑着写完的。托这个字已经变了形,整个字朝右下角歪斜,了字像个钩子,毫无力气的钩子。 苏艳梅学过笔迹鉴定,书写姿势与衬垫物都可鉴别。 她仿佛看见了她的老友在她的书桌前面奋笔疾书的样子,她很急,仿佛被人追赶,但身后却没有人。她是在跟自己着急。她的汗滴下来,纸张皱了。她用的是她书桌上的签字笔,因为总是出水费劲,需要甩一下,但这一甩,写出来的第一个字墨水就会比较重,像被小小的吸管滴上去的。 苏艳梅拿了笔记本,立刻撇开弟弟走了。苏彦霖在后面乱叫,“姐,你哪儿去啊?姐!喂!” “师傅,麻烦快点!”苏艳梅拦了一辆出租,直奔陈锐柯的家。 “已经够快了,堵车我也没办法啊!” 下班高峰期,人多车多。堵,她的心也快被堵住了。 红灯一个又一个,还不如走得快。梅子只好半路下车,找了个共享单车骑过去。 苏艳梅拿出百米冲刺的劲头,好不容易到了,拍了半天门,却没人。趴窗户看,里面也是没人。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狗冲她狂吠,主人勒住绳子,呵斥,“别乱叫!” “你好,请问你看见这家人没有?” 狗主人说:“这两天没看见。”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我有急事找他们。” 狗主人遗憾地说:“不知道,平时他家车就停在门口,估计是出门了吧,昨天晚上那车就没回来,他家也没亮灯,啊对,我就住斜对面,你要是有什么急事,等他们回来我帮你转告。” 那就什么都晚了。 “谢谢你,也没什么急事。” “不客气不客气。” 一人一狗走开了。苏艳梅钉在原地,翻了一圈电话本,不行不行,都不行。 苏艳梅想到一个人。 东西收拾差不多了,房子也打扫干净了。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摆设一样。包括她用过的水杯也放在原位,好像她随时都会回来一样。 自从她走后,就再也没来过。他偷偷去看过她一次。还不如不去。 他看见他们两个亲热。他慢慢退后,走开,像个不道德的偷窥者。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活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做。怎么就他一个奇葩,抛弃学业,事业,跑回国来当个傻子。 人家不喜欢他,压根就没喜欢过。 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那只是她的一个人格,为了利用他。她引诱他,给他温暖和希望。连她有人格分裂的毛病都可以视而不见了。他不是疯了是什么?“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来啊,我还能吃了你吗?” 那个午后,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坐在她的小床上。 他早已被她迷惑,来不及问任何话,只沉醉在她的笑容里。他坐到她身旁,手抖,心也抖。她把他的手放在脸上。 是那一刻,触碰到她的嘴唇的那一刻,他被邪念驱使,抱住她亲吻,狂热地亲吻。 他像个兽,只想着猎杀。一脚蹬掉了窗台上的小花盆。 花盆碎了,泥土洒了一地,花儿依旧干枯,像是终于有个机会可以死掉了。 他猛然站起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严重鄙视。他恨不得咬死自己。 不能再看一眼,他什么也来不及收拾,只匆匆离开她的闺房。他听见她的笑,嘲笑他,嘲笑他是个伪君子。这件事,除了那个人格与他,没有任何人知道。 忽然来人敲门,敲得很急,帮他把回忆赶走。平时家里没有客人,Jason疑惑,门一开,是苏艳梅。 “是你。” “是我。” 苏艳梅只把一个本子亮给他看。 Jason看那本子,半晌,“请进。”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反正他们现在都不见了,电话也不通。” “他们提过要去哪里吗?” “从来没有。而且这段时间,我很忙,一直在上课,没顾上那边。” 理智在聚拢,将儿女私情抛将一边。 “除了你,她还联系过其他人吗?” 苏艳梅摇头,“没有,在我家的时候,她都没出过门,只有我弟弟来过家里。但是他们俩也没说过什么话。我一直陪着她,没见她干什么奇怪的事啊!” Jason站到窗边,发挥了一切想象。 “或许,有人在与她联系。只不过她避开了我们。” “谁啊?” Jason恍如触电,“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得更糟。那次支教的发病,或许就是源头。──真正的陈香在哪儿你知道吗?” 苏艳梅一凛,“她………她早就离开这里了。” “找到她,或许会有帮助。” 第46章 窗外是匆匆倒退的田地, 勤劳耕种的身影,渺小如一粒掉进绿色海洋的沙。车窗上是自己的脸, 贝儿摸着自己的面庞。 陈锐柯在她旁边, 右手支在桌子上护她,左手翻阅手机。 “阿柯。”她轻声唤他。 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深情锐利。 “饿了么?” “不是。” “是不是坐累了?我说坐飞机, 你偏要坐火车,遭罪。” 他的右手绕过来,搭在她肩头, “靠一会儿。” “谢谢。” 手机没信号,陈锐柯也只是翻了翻旧照片, 顺带清理了一下垃圾短信。 贝儿看着车窗。 她的脸在微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她直直地看着她,一眼也不眨。 火车开进桥洞, 周遭黑了下来。贝儿抱着陈锐柯的胳膊, 抓得很紧。 黑暗那么长, 光明迟迟不来。 贝儿忽然觉得很困很困,渐渐闭上眼睛。 好长的一夜,好长好长,长到她记不起前一晚甚至更远的事。 乔言在余修的臂弯里醒来。 窗帘没关,她什么也没穿,余修也是。 脖子酸痛,脑袋也疼。她轻轻从被窝里爬出来,药瓶摆在床头。她自己倒出来一颗顺着昨夜的水喝了。 身旁是他俊美的脸。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 糟糕,她居然开始垂涎他的美色,并且不亦乐乎。 太肤浅了。 洗漱,穿衣,余修也醒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个东西,乔言看得呆住了。 他手里一个丝绒盒子,黑色,里面是一枚钻戒。 找回神志,乔言说:“干吗?” “跟你求婚,请你嫁给我,宝贝。” 刚从床上爬起来,他甚至没有刷牙。头发微乱,甚至有些打卷,盖在他的眉眼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被头发挡住了。 不过应该是深情的样子,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你干吗啊?”乔言只剩这句话来讲。 她继续洗脸。 哦不对,她已经洗过了。 那就该刷牙了吧。 也不对,牙也刷过了。 她忽然像个傻子,转过身,随便拽了一条毛巾擦脸。脸上也是干的。 只不过刚拍上去的乳液滋养了毛巾罢了。 “发什么神经!” 乔言从他身旁挤过去,挤得他斜了一下身子。 “乔言!” 余修拽住她的胳膊,整个人力大无比。 “别再玩儿我了!”他说。 还是没看见他的眼神,不过他很是严肃。这个时候,他一般会要紧牙关,下巴线条坚毅起来。 他狠狠地抓着她,风流倜傥全没了,剩下一个洪水猛兽般的男人。 乔言被他吓到了。一场风流,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但她心里起浪了。 一波一波,声音太大,简直要从她嘴巴里冒出来。她咳嗽一声,“余修,你到底要干吗啊?” “娶你。” “大清早的,你搞什么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好玩儿?” “啊?” “在香港见面的那天,你就是这么想的吧?” “………”乔言看着他,眼神渐渐变了。 余修笑了,笑的时候低下头,抿了抿嘴唇。 戒指在他手中,闪着耀眼的光。乔言差点就要被那璀璨夺目的钻石吸引。 “玩儿了我这么久,也该差不多了!”他舔舔嘴唇,认真起来,“我就算是你的调味剂,调到今天,味道也还算令人满意吧!任何一个给自己解压的渠道,只要不违法。” 他张开双臂,笑说:“但是这种方式,有人会认真的。” “我在跟你求婚,乔言。” 一连串的轰击,乔言的眼睛,耳朵,都在团团转。 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她撞倒了他的水杯。 “我不仅仅是你肉体上的寄托。”余修乘胜追击,“心灵也可以。” 他不由分说,撇开丝绒盒子,戒指早已在他手里。提起她的手,只管给她戴上。 “哎,哎!”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戴上了。 这回,他的眼睛看着她,看得真切。乔言在他眼中看见了惊慌的自己。 “为什么?”她满腹疑惑。 “因为我不想陪你玩儿了。”他说:“只剩这一个选择,你自己选的。” 话说起来,如此硬气。 余修从未演练过。 戒指是母亲留给他的。他从来没当回事,昨晚她忽然跑来说了人生大事,这戒指就这么派上用场了。 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坚定。 露水情缘,肉体关系。顷刻之间被他断掉,没留后路。 倘若人家不愿意嫁,他这般逼退,人家吓也吓跑了,再也没有下文也说不定。 但万一呢? 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竟然让他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结个婚,不过就是跟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一辈子而已,跟她,不会无聊的。 一抹怪异的笑在他嘴角漾开,后来就真地变成了一个笑。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响,乔言一哆嗦,把手从他手里缩了回来。 是她的电话。 余修摸摸脖子,有一层细密的汗。他的手机哪去了?哦,原来在床头柜。 乔言好像几百年没说过话了一样,接起电话,声音变调。 “妈。” 乔母以为孩子病了,问,“怎么这么不精神,病了?” “没有,怎么这么早?” “哦,是这样。你妹妹她最近有点奇怪。” 又是她。 也对,乔母主动联系她也就这么点重要的事。 “她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她一天恍恍惚惚的,一会儿一个样儿。你有时间的话能过来看看她么?她嘴里总念叨你,说你怎么这几天没来看她。” 说起这些,乔母自当心里有数,又不是亲姐妹,乔言放宽政策已经够意思了。人与人总是这样,只要一方后退,另一方总会前进。 “我知道你挺忙的,你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妈谢谢你。” 谢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的心凉了一片。 这个早晨的温度还真如同月球表面,温差巨大。 “我知道了。” 乔言放下电话,什么也不想说。 无数次,她想跟妈妈发脾气,讨公道。但,不能在这个时候。 她所有的事,时简,余修,包括她最近的身体状况……… 母亲一概不知。 她在吃抗焦虑的药,她也不知道。 她正在挣扎,要不要把余修的求婚当成一件严肃的事,她也不知道。 母亲的心里只有陈香。 “怎么了?”近在咫尺,看尽她不堪与落魄的人,总是这个男人。 乔言苦笑,“好像只有你觉得我好。” 她转过来。 余修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 第47章 钱大夫是一流催眠师, 收费自然也是极高的。老吴对钱大夫的治疗方案豁然开朗。 余修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那么就通过催眠的手段让他自己去治疗自己。事实证明, 有效。 从前有人讲, 遇到一个命定之人时,你便会知道──就是她了。 从未仔细琢磨与乔言初见时的细节,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发生的。 不过余修记得, 那个美妙的晚上,她久久地看着他。 瑞士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讲过这样的话。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异性原型。可能她是模糊的,但却是典型的。待见到她的那一刻, 原型的面貌终于清晰起来。是这样吗?暂且这么解释吧,不然他怎么解释自己一系列愚蠢到幼稚的行为。 不可否认, 那晚,乔言已在他脑海烙印了。虽然中途有过一阵子失联,但再没有一个更清晰的形象去代替她, 那么多女人, 没有一个能代替她。 余修自幼要什么有什么, 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碰壁了,虽然他得到了她的身体。 在经历了求婚这回事之后,他的目标明确了。 就像当年考大学一样,用这种形容很奇怪,但他急需攻克这个难题。把她娶回家。 漫漫人生路,那么多精彩璀璨的时刻,他的人生从来不是虚无的, 无聊的。但终有一天,他拥有了一个期盼。让他瞬间回到青春时刻。惦念,欲望。这恐怕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我的天,太恐怖了! 顺风顺水的水墨人生,忽然多了那么多色彩,有时候甚至无秩序,模糊,乱作一团。心理知识不便解读,不,是他更愿意用眼睛和心去感觉,而不是用文字理论去冲淡。 才求了个婚,人家还没答应。怎么就扯出这么多有的没的?人家极有可能只是在玩儿他而已。 余修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个上午,安安静静,一动不动。 乔言回到大队,感觉好像走了好几天似的。梅子正在看报告,但好像她比报告更值得研究。 乔言回到办公桌前,发现桌子空空,抽屉空空。什么情况?这是要给她换新桌椅了? “乔言,你不是──” “──这是怎么了?给我换桌子啊?” “你不是辞职了吗?” 乔言又惊又笑,“我辞职?开什么玩笑?” “你前天才递交了辞呈,忘啦?” “这可不好玩儿啊梅子。”乔言去接了一杯白开水,梅子还在望着她。 “我该不会是梦游的时候递交的吧?” 乔言知道自己有梦游的毛病,该不会又发作了吧? “的确是晚上。” 不可能的,梅子总是爱与她开玩笑。 乔言摇摇头,“我为什么要辞职,别闹了。” “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梅子拿出了有力证据。 辞呈──这两个字的确是她的字迹。打开看,全都是她的字迹。 梅子道:“我还没替你提交,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就当没看见。” 将那玩意团进垃圾桶,乔言说:“不作数,如果辞职我会亲自去和领导谈的。” 梅子松口气,“我就知道你不能就这么辞职不干,咱们俩一个办公室这么多年,没见你打过退堂鼓。你的桌椅明天就换新的了,东西我都予你收进里间了。” “谢谢梅子。” “算啦,别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就是谢了。再来一个新人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会的。” “你可得记住你刚来那天是怎么说的啊,信仰,做人要有信仰,是正义和责任支撑我们继续下去的──”梅子握起拳头。 乔言点头,自然而然接下去,“──正义不来,我不走。” 有人报案,吱吱呜呜,说有重要情报,有关余浩那件案子,他是目击证人。电话一来,张大力领头精神起来。 没日没夜的煎熬,要见天日了。 张大力立刻领了两名得力助手与之见面。 然而,意外发生了。 他们见到的,是一具尸体。一具被勒死的尸体。死法和余浩等人一模一样。 他们晚了一步。 乔言和梅子面面相觑,此凶手一日不除,便难解心头之忿。 死者弟弟前来认尸,整个人几近崩溃。他还是个大学生。 “是谁,是谁要害我哥,我哥是个好人,他可是个好人啊!”刘健整个人哭到瘫倒。 等他恢复神智,张大力和助手与他做了笔录。 刘健是本省警察学院的尖子生,从来没得罪过人,他哥哥也是个存在感极低的老实人,这辈子没和人红过脸吵过架。后来的调查,邻里邻居的口传也能证明他的人品,就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被人……… 刘健当下抹干眼泪,发誓一定要找到凶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又一起命案,唯一的线索断掉了,唯一的……… 张大力闷到想骂人,一脚踢翻了走廊的垃圾桶。 气发完了,他又把垃圾桶给扶起来。他的信仰在这一年快被击垮,正义真地还会来吗? 乔言递上纸巾,张大力眼睛红了。 “头儿,正义不会缺席的。它在来的路上,路远,耽搁了。” 张大力接过纸巾,往眼睛上抹,背对着人,含糊地点头。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信念,我也不会坚持到今天。”乔言说。 “谢谢。” “不客气。” “我是替他们谢谢你。那些死了的,起码还有人在为他们寻求真相。” “如果是这样,他们更应该感谢你。” 乔言拍拍张大力的肩膀,无声走开。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天,张大力哭了。 乔言最近身体状况不好,梅子撵她提前下班,恰好乔言也有一处要去。的确有好些日子没去看陈香了。每日在逝去的氛围中,人很难彻底欢快起来。乔言已经很久没有开怀大笑了。 整天忙着与死神打交道,驾校也没时间去,教练打过太多电话,说“再不来上课你哪辈子能考试?总说要快点下证,那你倒是来啊!你这不是坑我么?” 一天之内,她坑了教练,玩儿了余修……… 她还干了些什么? 不能再负了母亲吧。 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笑看人间动荡。乔言抬头望,今天阵雨,闷雷响了好几回,大雨像是被人倒下来的,倒了几下,不到一分钟就停了。这会儿天晴了,空气中有泥土香。 她闭上眼睛,将信仰重新塞进脑袋。 陈香不在家,乔母开门时一脸焦急,正要出门寻人。 “妈,怎么了?” “阿香她不见了。” “不见了?” “是啊!中午她午睡,我就出去买菜,回来人就不见了!” “妈,你先别急,着急也没用,你先想想她能去哪里?” “不知道啊!她也没说啊!”乔母方寸大乱。 “还有你电话里说她怪啊什么的,她怎么了?” “她就是自言自语,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总说奇怪的话,说什么阿森太孤单了,还说什么应该有人陪他,我这越听越吓人啊!万一她去寻死………我可怎么活哟!” “好了好了,妈,你先冷静一下,你坐下,我替你出去找,别急。” 乔母被乔言安置在沙发上,“妈,你相信我,我帮你找。” 乔母看着乔言,忽然哭起来,“言言啊,妈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要放弃你这个妹妹啊!妈求你了,你让妈怎么都行!” 乔母拽着乔言的袖子,差点要给她下跪。 何必要这样?何必要这样! 乔言忽然站起来,捏着拳头。 忍! “妈你休息一下,我去!” 乔言不了解陈香,也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是她想,她最想见的人,应该就是阿森了吧。 墓地! 乔言打车去到墓地,这个时间,已经晚了,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往这里来的人已经极少。等她到达目的地时,暮色已经来临。 无论何时,墓地从来不是暖的。 乔言抱着肩膀,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有人跟着她。 乔言翻起背包,翻得底朝天──找到了。 药。她吞了一颗。 回头,无人。只有一块一块静静伫立在冷风中的墓碑。 雨又来了,淅淅沥沥的,温柔。 林子里有个套着雨衣的黑影,从头罩到脚,脸孔沉在暗中,看不分明。她品了品雨滴的滋味,苦兮兮的。 那个人没打伞,还在往墓地里去,傻!她笑。 他们还有话说么?应该有吧,毕竟是旧爱。她继续站在林子里观望。 乔言寻到阿森的墓碑。这是他们分开后的初见,阴阳相隔。 站在他面前,她有些无言了。 他的照片还是俊朗的,他的人生永久地停在这样的时刻,年轻的,美好的。 总得说点什么。 “阿森,我来………其实是来找阿香的。她有没有来过,你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妈不知道。她很着急,她心里惦记阿香,怕她吃不饱,穿不暖,怕她被人欺负,怕她没有人爱。” “你不知道吧,她还在叫我姐姐,我认不认她都这样叫我。她还把她的水晶苹果送给我了。近距离看她,我们俩的确很像。” “是吧?你也这样认为吧?” 她自言自语,他无声默默。 走神了。 乔言收拾心情,余光里,好像有个黑影闪过。仔细瞧,是树。 天黑了,她也该走了。还得换个地方找。 然而,她还是觉得有人在她周围,在某处看不见的地方。 回头,身后的树在动。 “谁?” “是谁?” 乔言拿出电话,调出手电筒应用。 灯亮,照着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愈发摇晃,有人出来了。 听声音,步伐不稳。 先探出来一只手,男人的手,接下来,是他的脸和身体。 乔言大惊。 他晃荡着来到她面前,左手全是血。 “余修!” 他居然用笑容迎接她,“对不起啊,你告诉过我让我小心的。” 第48章 这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竟为了救她挨了一刀。当然,此时她并不知情。 树林里的人是冲乔言来的, 余修刚好来接乔言下班。求了婚, 还没答应,他心里不踏实。找她她又不在,想不到在路上碰到了。她在一辆出租车里, 面色凝重,没看见与她擦身而过的车子。那是她熟悉的车牌号,熟悉的车身, 熟悉的人。但那一刻,她凝神想着其他, 什么也没留意。 林子里躲着的应是个女人,余修抄近路,刚好穿过树林。那人穿着一身雨衣, 不知身后有人靠近, 手中持刀, 朝着树林外的乔言进攻。 没等她挨近分毫,倒是有人把她给制住了。 男人力大无比,她弯着腰身,整个人背对着他。保不准他下一秒会不会掀开她的帽子,看见她的容貌。她先挥刀朝肩膀上的手扎下去。 这一下够狠,几乎穿透他的手掌。 余修挨了一刀,她跑了。 像是个女人。 糟糕,他是个左撇子, 左手弄成这样,有相当大的不方便。 这边的动静还是吓到乔言了。她在林子外头,拿个手机照亮。余修赶紧现身,表情轻松,忘了自己左手全是血。 她吓坏了。 “余修?你的手………这是谁干的?”乔言要追被余修拦住。 “跑远了,追不上了。” 余修用另一只手摸她的脸,试图抚平她的焦虑,“没事,小伤,别大惊小怪!” “这还小伤?看见人了吗?” 她把手机照向树林,早就没影了。 “没看清楚,看身型像个女人。” “女人?──哪个女人这么恨你?” 余修笑说:“谁知道呢?” 没心情与他说笑,乔言端着他的手,“别乱动,赶紧去医院!” 那一刻,她的眼睛湿润,整个人却是无比冷静的。 余修扶她的肩膀,被她躲过去,“别闹,失血过多我可救不了你。” “不会的,我命大!” 她忽然转过来,正色道:“我有没有告诉你叫你小心啊?你跑这来干什么啊?” 余修被她吼得闪了闪眼睛,“sorry啊,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谁担心你了!你端着点,别垂下去!”她又温柔又严厉,很是矛盾。 “好,我知道了。” “没事跑这来干什么,有病!”乔言低声道。 余修的右手搂着她,“我来接你回家。” 乔言沉默半刻,盯着他的手,“抬起来,不许垂下去!” “好。” 余修八月十五生人,是个危险身份。案子未结,乔言此刻很是担忧。之前没有发生在余修身上,想着还远,那么多八月十五的,不会这么巧就落到他头上。但事情就这么来了。 余修这一伤,伤到神经,肌腱断裂,又是手术缝合又是石膏。 等他的手变成石膏手的时候,他还笑得出来。他用那只石膏手招呼她,“要不要来签个名?” 她盯着他,不语。 “好了,别这么凝重,已经没事了。过来坐。” 他用右手拍拍床铺,很不习惯。 乔言坐过来,“你是左撇子吧。” “是啊。” “那现在你的左手不能用了。” “嗯。” “会很不方便的。” “没关系,适应适应就好了。以前我妈总想把我扳过来,现在来机会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还在笑。 “家里人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没必要告诉他们。” “你好像很少提起他们。” 他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你也没问啊。好了,不用担心了,没事,真的。”他举起他的石膏手,还想发誓。 “别乱动。” 乔言轻轻按住他的胳膊,手上的钻石戒指很是夺目。那戒指也怪,戴上就摘不掉了,想着借助肥皂水拿掉,后来忙着其他,就忘了这回事。 余修望着她,眼神温柔,“遵命,宝贝!” 这个时候,他说什么是什么罢! 张大力第一时间赶到做了笔录,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连环作案的凶手。 之前乔言的尸检结果,从尸体的勒痕高度上判断,凶手身高应在一米六五左右。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那么就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六五的女人了。 送张大力出去的时候,乔言说:“头儿,能不能派个人过来暗中保护?万一下一个就是他,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逮着人。” 张大力眼神探究,笑问:“就他啊?” “嗯?” “你的心上人?” 乔言语塞,无从解释。 “放心,我会安排的!” 不但张大力来了,余修的同事也来了。这家医院的大夫有好几个熟人,他一住进来就引起了高度重视。乔言回来时,看见一屋子人。 乔言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勉强给个微笑,事出有因,因就是她。没有她,他也不会受这个伤,她很自责。头也很难抬起来。 余修忽然对他们说:“这是我女朋友。乔言,过来。予你介绍介绍。” 尚未做好准备见他的熟人,但总不好躲出去。她好歹是个光明正大,为人民服务的法医。若是这样介绍她还能挺起腰板,说她是他女朋友,她总感觉要往下低脑袋。从来没往他的世界靠过,忽然他的世界里跑出来这么多人。把她团团围住。 余修挨个介绍了一遍,大家表面都很热情,除了两个年纪大的。他们是余修的领导。 “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伤成这样?”问话的是老李,余修的大领导。 “都怪我,他是去找我的。”乔言说。 “怎么找个这么大的麻烦?” 麻烦,指的是受伤还是指她?红颜祸水? 乔言不语。 “我这也没事,正好休息休息,老李你可得给我放假啊!” 老李哼 了一声,“你家人都不在,有人管吗?” “………有。”乔言忽然表态。 一众人望过来。 乔言从一进门就没表现出一个女朋友该有的样子,不让人信服。老李老吴是比较了解余修的。但也只知道他在和人交往,没见过人,也不知道放了多少真心。向来只有余修被人追着躲的份儿,没见他被什么女人给拿住,但这回怕是不一样了。 过来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女人不太放心,别是余修热恋贴人家冷屁股!自作多情!那么多女人,何苦给自己找个搞不定的大麻烦! 这会儿,她忽然这么说,老李与老吴都瞧过来。 有人说:“女朋友在呢,人家会好好照顾的。” “对啊,照顾人这种事还是得女人!” “你们糙老爷们可不行!” “那余老师,我们改天再来看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过来照顾。” 余修不习惯地抬起右手,“你们都先回去吧,这么晚了,明天还得上班。我这边什么事都没有,恢复一下就行了,都回去吧。” 年轻的一个一个都先撤了,屋里攒了一堆花篮水果。 最后剩下两个年长的老吴与老李。 乔言拿水壶出去接水,留他们时间多聊一会儿,毕竟她也插不上什么话。 在开水房里,乔言忽然回味起“女朋友”这个身份,很不习惯。 第49章 余修长得相当高调, 工作风格也一样,但感情方面是低调得寻不到痕迹。从未见身旁带个女人, 更不用说这般昭告天下了。 事情到了这步, 可得好好问问。 老李在一旁坐着,像个坐镇专家。 老吴一句一句的,没停过。 “予你迷得魂儿都没了, 就她?” 想起那女人的样子,老吴话里话外点着他,“人是挺漂亮, 但不能光看脸啊!老了都一样!你得看人的心里有没有你,别一股脑扎进去, 到时候人家一个华丽转身,你就坑了。” 老吴哼了一声,老李还是那个姿势, 没发表意见。 余修轻松道:“等着喝喜酒吧!” 不知他哪里来的自信! 老吴瞪大眼睛, 老李换了个姿势坐。 “喜酒?”老吴表示怀疑, “到这个份儿上了么?人家心里有你吗?” “老吴,能不能给点正面信息,吸引力法则你是知道的吧?” “那我也不能予你盲目自信啊!必须不能脱离实际。”老吴觑着门口,“我是怕你傻,上了人家的套儿!” 余修笑起来,很是不以为意,“图我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再说人家是法医又在学校教书, 很能赚的。” “教书?”老吴重新回味了那个女人,这么年轻,还算发展不错的,“那都是虚的,主要是两个人的感情知道吗?” 老吴说起这些总显得有些婆妈,老李适时往他肩上拍了拍,“人家俩的感情,你知道什么啊!” “行,我不说。反正这种事都得个人去经历,说了也是白说,水喝进你嘴里才能变成你的尿排出来。” “怎么说到下面去了?”老李说:“咱们也该走了,余修你就安心养着,身体最重要,有什么事说一声,都能到 。” “谢谢老李。” “客气,走吧老吴,可别在这儿当电灯泡了。” 老吴被老李拉走。 乔言故意在开水房里磨蹭很久,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好都不在了。她不太愿意面对他们,那么多人,都是搞心理的,怎会看不出她的那点心思。难道,余修就看不出吗?为何他还百般包容! 余修在看电视,综艺节目,嘻嘻哈哈的倒也能调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乔言把开水壶灌满了,有些沉,为他倒水的时候他说了句,“小心点,沉。” “哦。” “你最近工作怎么样?”余修问。 “老样子。” “有人找你麻烦么?” “没有。怎么了?” “不怎么,随便问问。” “你还看电视么?别看了,早点休息,这都九点了。” 不知不觉这个时间了。 余修看了眼时钟,又看了眼她。 “过来。” “干什么?” “陪我啊!” “你这床太小了,我还是别挤了。” “没关系,上来。” “算了,我睡沙发。” “你不走?” “你都这个样子了,我怎么走?” “那我这一刀没白挨!”他有些嬉皮笑脸。 乔言忽然火光起来,“不许开这样的玩笑,傻呀你!” 她气得脸红,余修枕着右臂,“宝贝,你心里有我了。” 乔言没理他,拿着脸盆出去了。回来时,端着一盆温水。 “来,我予你擦擦。”不知道她从哪儿拿的毛巾,看样子很新。温度刚刚好,暖暖的,不烫。 她轻轻在他的右手上蹭着,眼睛低垂。 “一刀换你柔情似水,值了!” 又来? 乔言一拳砸他胸口上,“你知不知道很危险,你知不知道随时会没命,你知不知道你八月十五有多大风险?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好笑吗?” 她忽然大怒,毛巾扔进水里,扭头就走。 完了,生气了。 余修赶紧下床去追。 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他只好没头苍蝇似的乱找。最后,他在安全通道里找到她。 推开门,她站在下面楼梯拐角,对着玻璃窗,直挺挺地站着。 余修走下去,到她身后,“乔言。” 碰她的肩膀,她不配合,一直拧着身子不让他看。余修站到她身旁,见她梨花带雨,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被泪水蓄满。 “我错了,我以后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眼泪掉下来,她扭开身子,端起双手又颓然落下,万分无奈。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包括你弟弟余浩,至今凶手都没归案,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外人都以为我们看惯了生死,我们面对多大的灾难都能面不改色,不过就是一堆组织嘛!但事实不是那样………我也会难过………我也会无助………但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的信仰快要垮了,什么正义不来我不走,我就算不走又怎样,正义也还是没来!每天都有人死,每天!怎么死的都有。你知道吗,每天看着他们被送进来,我很难过。如果有一天,你也被送进来………” 她说不下去了,她低声啜泣,肩膀轻颤。 余修一颗心化成一滩水,他只管搂住她,“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好。我没好好体谅你,还总吓唬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会留着这条命,陪你一辈子。” 山盟海誓之时并不知道这是山盟海誓,这只是他的肺腑之言,他这么想,所以这么说。 说出来,他自己也惊讶,这辈子也没说过这样的话,惊得他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把她抱得更紧。 一只手,把她抱得那么紧。另一只手打着石膏,弯曲状,也围着她。 哭了有一会儿,乔言轻轻推开他,“你别乱动,疼不疼?” 他摇头,笑。 乔言却笑不出来,总有眼泪往下淌,淌得愈发不可收拾。泪眼朦胧中,他吻住她,深深地,温柔地。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不一样的亲吻。 乔言主动迎合,拥抱,她为自己不在意他感到羞耻,她为自己冷淡他感到抱歉,她为自己将他当个发泄工具感到汗颜,于是她吻得更多。 两人正是亲热,猛地,她想起陈香来! “啊,我忘了!” “忘了什么?”余修还没吻够。 乔言推开他,“我是出来找人的,结果你受伤,我就忘了!” “找谁?” “陈香。” “怎么又在找她?” “我妈让我找的,说她最近很古怪。” 不想与他多提这个人。 “我出去一趟,你一个人行吗?”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天黑了,你一个人行吗?” 乔言无所谓道:“我们经常不分白天黑天的,没事。” “别了,还是我送你。” “你算了吧,你送我,你这个样子怎么送啊!到时候还得我把你送回来,送来送去天都亮了。” 两人正在争论,安全通道被人打开。 抬头看,是时简。 他已经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看他们亲完了,他才适时冒出来。 “你同事告诉我你在这里。听你说要去找人,我陪你。” “你怎么也来了?” “联系不上你,阿姨着急了,让我来找你。” 时简站在高处,等。两个男人对望一眼。 “对,我和他一起去,你安心休养,晚一点我就会回来的。” 说着,乔言往余修肩膀上拍了一下,就当安慰以及告别了。 她走在楼梯中间儿,上下分别站着两个男人。 她走向时简。 “那就麻烦你了,时先生。” 时简对余修点点头,“不麻烦。” 他们一起走了。 余修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他们两个一起走出去。时简的车灯耀武扬威地闪了闪。 时简最近太忙了,病人多不说,他还参加了几次精神病学研讨会。如机会纯熟,他就可出国深造。也是为了麻痹自己不去想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不,连个不欢而散都算不上。他们相过亲,乔言表了态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他完全可以争取一下的,但他不想令她讨厌。这就给余修留了空子,他们俩到底还是纠缠到一起了。 “他是怎么搞的?”车开了大半路,两人各怀心事,到这会儿才说上一句话。 “被人扎了一刀。” “为什么,得罪人了?” “他是救人的,不应该得罪什么人。” 在余修背后,她不知不觉开始肯定他,维护他,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他自己没说么?” “他说像是偷东西的,没偷成就扎了他一刀跑了,好像是个女的。” “抓到人了吗?” “还没有。” 乔言苦恼地扶着额头,手上的钻戒难以忽视,她全然不记得这回事,时简却看得仔细。有些事不用明说了,她不提,可能也是想给他留点颜面吧。 车子忽然轰出去,乔言一惊,“怎么了?” “冲绿灯!” 梅子着弟弟去买夜宵,不知道买哪儿去了,半天不回来。 非得吃什么蛋糕,要不是他亲姐,他才不大半夜出来买这破玩意。 苏彦霖大步流星走出蛋糕店,这个时间,公交车是没了,需要打车。 往街边一站,刚好来一辆。但半路被人截走了。苏彦霖才想理论,什么事不得有个先来后到。 “哎!我拦的车!” 那人捂着个雨衣,帽子一扣,声音很低,“对不起,我有点着急,可以让给我吗?” 是个女的,轻声细语的,这大半夜也的确不太安全,做做好事没什么的。 苏彦霖歪着脑袋,想看看长什么样,那女的已经坐进车里。来不及正面观察,只在她微微侧头与他再次道谢的时候看了个大概,是个挺漂亮的女人。 行,好事做了,还送给一个美女,心情舒畅。 苏彦霖倒着走路,吹着口哨,心情大好。 乔母焦灼等待,就差报警。接近午夜,家里有动静,乔母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困意全无,“谁?” “妈,还没睡啊?” “阿香?” 乔母打开灯,母女俩都被晃了一下,陈香捂着眼睛,“晃眼睛。” 乔母赶忙换了个柔和灯光,“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了,你姐也在外头找你,到现在也没回来!你们俩啊,是想急死我啊!” 陈香径自走向自己房间,“我就是出去转转,透透气!” “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看你累得睡着,没忍心叫。” “哎呦我的祖宗啊,下回可别这样啦,吓死妈妈啦!” 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心总算落了地。 女儿忽然拧了一下胳膊。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陈香晃晃肩膀,“没事,可能睡觉压到了,有点酸。──妈,我去休息了。” “啊?这就睡啊………”母亲还没盘问结束,女儿已经回房。 陈香靠着房门,看着窗外的新月,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乔母才想回房,有人按门铃。 “谁呀,这大半夜的?” 第50章 乔母差点忘了乔言也失联的事, 这回见两个女儿都安然无恙终于放心了。一见人就笑了,“你妹妹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看表情的确是心落地了。 “嗯, 说是去透气了, 给我吓得呀!──之前予你打电话也不通,我这边干着急。” “哦,我一个朋友有点事, 我陪他去了。” 乔言很少提起个人行程,此次主动当然另有原因。她也是亲生女儿,她不是铁做的, 她也需要一个妈。但是这般表现实在不像她风格,她自己先漏气了。 乔母打探, “哪个朋友啊?” “也是一个医生。” “哦。”乔母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那天夜里与她一起回家的男人。但她不好打探,那晚是个不愉快的晚上, 她还是别点起那根线吧。 乔母转而问了其他, “你一个人来的?” “时简送我过来的。” “我就说嘛, 是我让他去找你的。他人呢?” “他在楼下。” “怎么不上来?” “都是女的,他说不方便。” “这孩子,也不是什么外人。” 乔母是当真满意这个时简,懂事,孝顺,长得也好。 “那一会儿,他送你回家啊?” “嗯,要是没什么事, 我就先回去了。” “没事,我在这看着她,太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乔母没有挽留,乔言抿抿嘴唇,没想到其他话可说,“那行,我走了。” “记得跟时简说谢谢啊。” “知道了。” 夜深人静,静得有些恐怖。若是女孩子一个人过来,是有点吓人。乔言虽然是法医,也不怕鬼,但好歹是个女人。她极少麻烦他做什么事,或许是因为工作原因,她的柔弱已经从骨子里剔除了。但在这样的夜晚,能陪她做一件重要的事,也是令人愉快的。 靠着车,时简点了一支烟抽。 她在五楼,右边那户。 时简往上数着楼层,视线寻到五楼。这边是卧室,看不见客厅的光亮。不知道她下楼没有。 天很黑,几乎很难看清楚什么。等眼睛适应一会儿,时简仿若看见五楼窗前站着一个人。女的。 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时简一直抬头看,直到乔言下楼,那个女人不见了。 “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折腾你。” “没事。” 乔言径自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 失恋、家庭变故、前男友被杀,每一件事都在她心里留下一道疤。她对他标榜自己是个坏女人。是真地讨厌他,还是怕受伤,抑或是怕失去他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 他也真是奇怪,总能给她列出一百条不选他的原因。都是有原因的,都是有原因的。 那么,她与那个余修,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孤单的陪伴呢? 他正心猿意马,回过神时,乔言已经在副驾睡着了。她总像个没事人一样,留他一个在这波澜壮阔,惊涛骇浪。 没说要去哪儿,时简私自做主,把她送回家了。他不想把她送回那个男人身边。无人时,最容易暴露人性。他才是坏的那个吧。 敲了半天门,没人开。没听说乔叔出门,但也来不及想东想西,再折腾一会儿把对门自家母亲敲出来就麻烦了。 时简从地垫下面翻出乔家备用钥匙开了门,再下楼去把乔言抱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累,困成这个样子,怎么碰都碰不醒。 时简母亲就有这个毛病,睡着的时候听力锐减,有一回还差点报了警。时简父亲大为火光,一进门就开骂。 ──聋了?敲了半小时都听不见啊? ──警察局予你开的啊?大半夜折腾人家来一趟! 即使这样,时简父母仍是极为相爱的。打是亲骂是爱最能形容他们两个。良好的原生家庭,儿子自然差不了。时简自小人见人爱,学习好,为人也好,哪哪儿都好。相亲次数有限,都是别人看中他,唯独这一个对他不来电。 时简把乔言轻轻放在床上,被子盖好。 “乔言?渴不渴,喝水吗?”时简在她耳边说话,用一种绝对不可能吵醒她的音量。 她当然没有醒来。 时简看着她,在这朦胧美丽的夜晚,他这个三好先生产生了邪念。 幸好她的电话忽然震起来,他警醒了。 时简从她包里翻出电话,屏幕上只有一个字──余。 时简轻轻走出卧室,来到阳台。 接通电话的那一刻,对方愣了一下。但他没有影视剧里的那些标准台词,他并无责问。 “是时先生啊?” “是我,她睡了。”时简把问题简单回答,不清不楚。原来他也很擅长做这种事。 “才睡下?” “刚才在我车里就睡了。她好像很累。” “那我就不敲门了,麻烦时先生帮我开门。” “开门?” “我在门口。” 他来了,左手仍然打着石膏。 “你这样跑出来没事吗?”时简问。 “没事。──她家没人啊?” “是啊,乔叔不知道干嘛去了。我是用备用钥匙开的门。我家就住对门。”他的善念仍在,他需要表示,他只是顺个路,不是专门要来趁人之危的。 余修对他笑笑,“原来是老邻居。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时简低下头,笑。 两个男人,彼此明了。 时简点点头,余修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接下来有我了,时先生请回吧。” 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空虚最容易发作。想玩儿,玩儿他一个就够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白色窗帘在晨光里飘飞,窗户被风吹开了,怪不得睡得有点冷。刚醒过来的她感觉头脑很是混沌。 她得先把窗户关了。 窗子一关,风声没了,室内静得呼吸可闻。 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客厅的窗前,窗台摆着一溜花盆,长得很好,闻起来有股淡淡清香。 除了香味儿还有别的味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闻来闻去,找不到源头,最后她揪着自己的衣服闻起来。 什么东西,好难闻! 她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勉强有点效果。 她在镜子前面看自己的脸,很好看 的一张脸,身材也不错。 外面传来电话铃声,她寻到客厅接起来。 “喂?” 时简早起出门,眼睛忍不住要往对面看。 门欠了条缝。 忘了锁门? 时简敲敲门,“有人吗?” 没人应。 “有人吗?” 还是没人应。 昨晚,时简妈妈说小区里近来不太安全,有好几家被盗的。不会吧。 时简兀自进门,检查现场。 没有被人乱翻的迹象,只是他没想到,屋里有人。 他停在乔言房间门口,“你在家啊?” 乔言坐在书桌前,转过脸来对他笑,“你好。” 好生分的问候。时简认为她口误,她应该说的是“你早。” 她穿了一条白裙子,很好看。 “刚才我敲门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 时简一愣,然后笑说:“听见了不出声,我还以为家里被盗了。” “时简。” “嗯?” 她走过来。 眼睛弯弯,柔情似水,风情更甚。时简感觉不对,吞了一口口水。 “时简。” 他的名字忽然变成了音符一样,从她嘴里念出来,这么好听。 “嗯。” “我们认识很久了。” “是啊,今天怎么了?” “我对你的感觉,你感应不到吗?” 时简呆住了。这是他只能在梦里幻想的场景。他保持着冷静,但声音已经飘了。 “什么感觉?” “你说呢?” 她靠过来,踮起脚尖,双手围住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他嘴唇上。直到她真地在亲他的时候,他才敢确定这是真的。 时简的冷静顷刻间崩塌,公文包扔了,像个饿了好几天的人忽然见到了食物。 他把柔软的她扑倒,很粗鲁。 他几乎要为所欲为。他的手往她衣服里探去。 然而,又像在梦里一样。他醒过来。 他发现他把她压在下面,立刻就能做那件事。可是………可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她柔软缠绵的,像一条美女蛇。不,不应该是这样。 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愈发扩大。那像是个嘲笑,嘲笑他伪善,嘲笑他伪君子。 时简忽然站起来,不小心撞了房门,咣当一声响。 “对不起。” 他跑了,被自己的良心追赶,跑得迷失方向。 天呐,他都干了什么?他都干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意志四分五裂,他甚至需要努力才能回忆起刚刚她说过什么。 她说对他有感觉,她还主动亲了他。 他们分手了,因为他分手了? 她一直心里有他,但是出于种种原因没有表露? 只能是这个原因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过,他从未见过乔言这般放浪! 不,她怎么可能勾引他,她不是那样的人! 时简被自己搞得乱七八糟,最后结论,是他一时意乱情迷才开始妄想。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的动作,都是正常的。是他自己心里不干净。 时简啊时简,你在想什么?以后还要怎么见面?他恨不得抽死自己。 余修拎着早餐回来,习惯了左手,右手总像使不上劲。一进门,乔言倒在沙发上,睡得很沉。怎么睡着睡着还换了地方? “乔言,乔言?” 叫了两声,她睁开眼睛。 她仿佛很累很累,一直扶着脑袋。 “怎么了,不舒服?” 余修把早餐放在茶几上,半蹲着摸她的头。 她往后躲,眉头揪在一起,“你怎么来了?还打着石膏?” “想你想到睡不着。──过来吃早餐。” 乔言揉揉脖子,感觉脖子痛,头痛,嘴巴也痛。 “你给我换的衣服?”她看看自己,这件衣服居然还在,这是她成年那天母亲送的礼物。 “你自己换的,又忘了?──我予你的药你有没有吃?” “在吃,最近记忆力减退地厉害。说不准哪天就把你忘了。” 余修眉眼温柔,“那我就捡便宜了。” 乔言嚼了一口油条,“捡什么便宜?” “反正你也不记得,那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我说我是你老公你也得认!” 第51章 黑, 到处都是黑的。没有一点光亮。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贝儿头上亮起一道微弱的光。她知道, 她又回来了。她还是离开了陈锐柯, 或许,她即将迎来永久的沉睡。如果Anni想要把她杀掉,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Anni从暗处现身。 贝儿转向她, 差点惊声尖叫。 她手里有一把滴血的刀子,身后是一具一具尸体,她们全都与她长得一样。贝儿吓得倒退。出了一身冷汗。 那日, Anni被陈锐柯逼退,气急之下, 她把其他人格全部杀死。只留一个贝儿尚存人间。 Anni手中掂着刀子,血水随着她的脚步划出一条血路,马上就要到她面前。 “我的傻贝儿………”她的刀背轻轻划在贝儿的脸蛋上, 沾上一道淡淡的血渍, “陈锐柯有没有告诉你实情?” “………什么实情?” “他其实不是陈锐柯, 他也从来没有爱过我们。”Anni冷着脸,淡淡道:“不管他爱的是谁,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把她们全都杀掉,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贝儿显得弱小又无辜。真是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 Anni很可怜她,“小可怜儿啊,你是最笨的一个。他不爱你,他不爱你!” 刀片在她脸上, 就要刻入皮肉。贝儿侧着脸,与死神毫厘之隔,她闪着泪光,笑说:“没关系,我爱他就够了。” “死了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你忘了吗,我们都是一个人。” “胡说!”Anni大叫,“你们一群蠢货,我和你们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你的存在是他最大的困扰。” Anni忽然望定她,眼睛血红,像要杀人。 贝儿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怕了。她只是遗憾,她还没与陈锐柯到达目的地重温旧梦,没与他生个孩子,没继续照顾他,他需要关爱,他需要她。 眼泪流下来,混着血渍往下淌。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 卧铺没买到,需要坐到吉首。三十多个小时的路程花在路上,不累才怪。陈锐柯也坐累了。 对面座位的一对夫妻也早就失去了谈话的兴致,睡了,好像全车厢都在睡,只有他还在硬撑。并且肩膀不敢乱动。她靠着他的肩,睡得很沉。 手机被握着尾巴,就差掉到地上。 陈锐柯轻轻拿走她的手机,本想看看时间,这一碰把她碰醒了。 她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你没睡吗?” “没。还没睡够吧,躺我腿上。”陈锐柯拍拍自己的腿。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没关系的,我已经睡好了。” 她去上了一次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脸是湿的,陈锐柯帮她拿了一张纸巾。 擦完脸,有点干,应该涂一些乳液的,还有防晒,离窗户这么近,会晒黑的。 她在包里翻了半天。 “你找什么?”陈锐柯问。 “我找我的水还有防晒霜。” 陈锐柯望着她,“你没带防晒。” 她很遗憾的样子,“哎呀,我忘了。” 她放弃翻找。 “水在这里。” 陈锐柯从桌子上拿过她的粉红色带卡通头像的保温杯,这杯子,刚才嫌碍事儿还被她扒拉过来扒拉过去好几次。 “就在这儿啊,骑驴找驴。”她笑起来。 对面的夫妻也睡醒了,被她这么一勾引,好像都饿了,渴了。他们从包里拿出上车前买好的汉堡包啃起来。味道很香,但她不喜欢这个味儿。 夫妻俩是湘西本地人,出来打工的。回家的心情极其兴奋。也是因为没买到卧铺在这里硬撑。对面坐了两个年轻人,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 女人温柔,男人体贴刚毅。一路与他们聊了很多。可能女的刚睡醒,有些不爱讲话。他们不再自讨没趣,把对话对象锁定男的。 “你们是去湘西旅游吗?” “是。”陈锐柯答。 “啊,要去哪里玩啊?” “都有什么好玩儿的?”贝儿忽然问。 对方仔细解答,贝儿却没认真听。她皱着眉头,好像喝了药一样。 是热的。拜托,她想喝冰水。 回头,陈锐柯正在瞧她。 贝儿一笑,“怎么了?” “你出汗了。” 陈锐柯帮她把头发扎成马尾。 发尾在他手心里攥着,小辫子被他捏住了。 “你拽着我头发了。”她小声埋怨。 他放开手。回头,他往卫生间走去。他个子高,长得也出众,总有人盯着他看。贝儿莫名地高兴。 “对了,你们刚才说哪里好玩儿来着?我写下来。”贝儿主动搭腔。 陈锐柯在抽烟处抽了一支烟。一直没信号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口气来了好几条信息。老吴发的。 “她的事你想好没有,要不要采取措施,要不要继续治疗?” “这件事你要从长计议。” “我可不希望有一天你死在她手里!” 陈锐柯望着窗外匆匆倒退的景象,抽完最后一口烟。 站了一会儿,他给老吴打了电话,但是根本打不过去,试了几次都不行。 “帅哥,有烟么?” 车厢里过来一个女的,一过来一股呛鼻子的香味儿。 “最后一根,抱歉。” “没关系。找到烟的话,我有火。”她把身体一拧,打火机在手指头里转一圈。 过来抽烟的人多起来,陈锐柯回去了。车厢晃晃荡荡钻了隧道,黑乎乎一片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好像是被人绊了一跤。 过了隧道,大家看见一个漂亮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很是狼狈。最尴尬的是,她不知道是谁干的。她破口大骂,一车人都听她泄愤,没人搭腔,最后她自己安静了。 贝儿坐在座位上,左手攥着马尾辫,右手拿着电话,心情颇好的样子。她在找信号。 “想跟谁联系?” 陈锐柯回来了。她收起手机,无所谓道,“哦,没谁,我就看看手机怎么没信号。” 他不再问,闭着眼睛养神。 刑警大队还是那个气氛,各个累得人仰马翻,几天没合眼了。刘健在档案室里泡了好几天,五年前的连环凶杀,至今没有了局,他的哥哥就死在那个恶魔手里,尚未能瞑目。刘健攥起拳头,顷刻注满鸡血。 无数次,他在哥哥墓前发誓,无数次,他寂静无声地流泪。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找到真凶。掘地三尺也好,刀山火海也好。 刘健是张大力带出来的,小伙子胆大心细,侦查能力很强,身上有用不完的劲儿,年轻就是好啊! 张大力已经长了啤酒肚,老婆成天念叨他少喝酒,一胖毁所有,但他不以为然。身强体壮的时候不潇洒,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可这个刘健也实在太克制了,不喝酒不抽烟,什么恶习都没有。每天脑袋里只有一件事──破案。 “阿健,坐了一上午了,出去活动活动。”张大力在他椅子腿上踹一脚。 转一圈回来的时候刘健还坐在那儿。 “没听见啊,叫你出去活动活动!” 他忽然站起来, “头儿,我出去一下。” “嗯。”终于开窍了,“哎,哪儿去啊?” “查案。” 哪个案子我不知道,查个毛啊,竟然不跟头儿汇报。 人已经跑出去了,这小伙子的优点──雷厉风行。 手机终于震动,来了一条信息。旅途漫长,热闹一会儿大家又睡了。陈锐柯也睡了。 左前方有道目光粘在这,贝儿抬眼望过去。刚摔了一跤的女的睁着一双杏仁眼看着她。贝儿望定她,直到她转开目光。 贝儿开始回信息,只有三个字。发完立刻删掉。 还有十多个小时就到吉首了,她有些等不及了。 第52章 刘健回到案发现场。哥哥被杀掉的地方, 现在已经高楼林立。也好,省得他触景生情。 转了一圈, 刘健回到母校, 他还是想见一见当年的乔老师,当初的好几件案子都是她接触的,或许她会知道一些细节。虽然档案上已经写得很详细, 但他总觉得很有必要与乔老师详谈。 如他所想,乔老师不在,苏老师也不在。教务处的老师说乔老师早就辞职了, 苏老师是来接她班的。但是今天苏老师也请假没来。 刘健败兴而归。 哥哥走得太突然,什么也没留下。刘健在他的遗物里翻了太多遍,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翻来翻去,再多看看哥哥的影子。 哥哥有一件最喜欢穿的马甲,黑色的, 四个兜, 穿起来像片场导演。他经常这样打趣他。 左前胸的衣兜里, 刘健意外地翻出来一个东西。难怪之前收拾东西都没留意,太小了,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几个字“在我手机里。” 什么东西,没头没尾的。 刘健灵光乍闪。手机。 五年了,遗物都放在哥哥生前的床底下。刘健跑上楼,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纸盒。里面有哥哥用过的两部老手机,有几个打火机,一个钳子, 一个铁锤。这些都是大件儿,其余的都是些耳机,充电器之类的零碎。 刘健拿出两部手机,用数据线连接电脑。 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刘健双手合十,放于胸前。 手机文件夹里有许多生活照,他们兄弟俩的,还有哥哥与同事的,翻到最后一行,最后一个,是一个视频文件。 真相或许就藏在其中。 刘健点开视频。 苏艳梅忽然就请假走了,也没说去什么地方。苏彦霖也是在电话里知道她出差的事儿。 “你不是已经不干了吗?” “不是出现场,我出来办点事。” “什么事?” “跟你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跟谁啊?” “一个朋友。” “朋友?男的?” “你别多嘴!” “姐,你交男朋友还用避开我吗?” “你别乱说,我这是正经事,小超和爸爸你多照看照看,听见没?”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医院看老爸。” 苏彦霖看看手表,“不,我得先去接小超放学。你放心吧。你那边小心点,别什么朋友都相信。” “管好你自己吧,我挂了。” 电话断了,苏彦霖在沙发上悠然躺下,还有些时间,先玩儿一会儿游戏再说。 正杀得激烈,有人按门铃。 “谁呀?”苏彦霖还在沙发上硬撑,不能死,不能在这个时候死啊! 门铃一再响。 苏彦霖从沙发上蹦起来,死了! “谁呀?”这个时候来敲门,要死! 苏彦霖打开门,是个男的,不认识! “你找错了!” 就要关门,那男的力气很大,推着门,说:“你是苏彦霖么?” 苏彦霖回望过去,这男的样貌出众,一身正气,不像他认识的人,也不像是能来找他讨债的。 “你谁呀?”苏彦霖硬气地问。 “这个人是不是你?” 一张照片怼到他面前,苏彦霖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瞧瞧。 这像素,不过这人的确是他。 “这谁拍的?”苏彦霖看着他,“你干什么的?拿个破照片来找我啥意思?” “这个人是不是你?” “谁予你的?” “是不是你?” “是老子,谁予你的?” 得到他的回答,他径自走进门。 “嘿,我还没让你进,你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苏彦霖看着他走进来,像个侦探似的在屋里扫了一圈。 苏彦霖有不一样的感觉,他不像是个找事儿的,但谁说得准呢? “哎,我问你话呢!” “把门关上。” 谁怕谁,苏彦霖把门关好。 “你哪条道儿上的,谁让你来找我?” 他望过来,用一种“你值得人兴师动众来找吗?”的眼神看着他。 苏彦霖很不服气,“谁啊,快说!” 他又把那张照片举起来,“照片上穿雨衣的人,你认识吗?” “雨衣?” 什么雨衣? 他眯着眼睛仔细看照片,是有个穿雨衣的人。 “不知道,这我哪知道?──你不是找我的啊?”苏彦霖张着嘴,后来歪着嘴笑了。 “谁又得罪人把我搭进去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你是警察?”算他还有点脑子。 “这个人与连环杀人案有关,你知道多少最好以实相告。” “还挺会吓唬人。” 苏彦霖翘起二郎腿,“就凭这么一张照片,我上哪去认啊?就这个像素,这得好几年前的手机拍的吧” “你到底知道多少?我没时间与你闲聊。” 刘健的目光忽然被苏彦霖身后书架上的一张照片吸引。 照片里的两个女性他都认识,一个是苏老师,一个是乔老师。 他走到书架前,苏彦霖像只苍蝇似的,还在说些无用信息。 直到他拿起相框,苏彦霖一把抢下来,“是你随便动的吗?” “她们是你什么人?” “你查户口啊?” “你再不说实话,我就要查了。” 苏彦霖经常与警察打交道,直到和他们磨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也就是假装厉害罢了。 “这是我姐和她朋友。” “苏艳梅是你姐?” “你还真查啦?” 刘健没有正面回答,“那旁边这个呢?” “旁边这个是她朋友啊,我不告诉你了吗?” “叫什么名字?” 苏彦霖想了想,“陈香,不过这张照片以前没放在这儿。” 好像是临时放这儿的。昨天苏艳梅大扫除,或许是收拾东西出来后又忘了收回去。 “陈香?”刘健沉吟。 想起当初在机场遇见的那个与乔老师极其相似的女人。 “咦?” 苏彦霖再度拿起照片仔细瞧起来。 遥远的回忆貌似有些许莫名的重合点。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个与他抢出租车的人,穿着雨衣,是个女人。 他渐渐记起她的样子,她与他说谢谢的样子。 她的眉眼……… “你刚才说,这个穿雨衣的跟一个凶杀案有关?” 刘健看着苏彦霖,“不是一个,是连环。” “连环凶杀?不可能啊,她是个女的。” “身高多少?” 苏彦霖仔细想想,在自己下巴处比了一下,“大概165吧。──不过,不可能啊,她前几天还出现在我家里,不可能是她的。她是我姐的朋友,小超很喜欢她的。” “你是说………”刘健看着照片,“这个人就是穿雨衣的女人?” “对。除非有人和她长得一样。” 苏艳梅和Jason坐了最早的一班去长沙的飞机,之后还要折腾到吉首,最后到凤凰古城。 才下飞机,苏彦霖的催命电话就来了。 苏艳梅跟着Jason,边走边接,想速速解决。 “干什么?” “姐,你那个朋友是杀人犯。” “你犯什么病,什么杀人犯?” “你照片里那个,叫陈香那个,人家警察都找上门了,她就是五年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苏艳梅站下来,Jason一同站下。 “你说什么?” “姐,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你刚才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五年前?” “对啊,刑警刘健就在咱家里。” “你别是又跟我在这瞎扯呢!” “苏艳梅,我是认真的,这么大事儿我能胡说吗?我记得我当年见过这个女的,怪不得我一看见她就眼熟,她穿了一件雨衣,就长这样儿。──哎?不对不对。” 苏彦霖忽略了一个问题,“脸好像一样,不过个子不对啊!你朋友我记得得有一米七。我看见的那个女的,大概165.难道有两个长得一样的人?” 苏艳梅站着,惊到无法思考,理智正在帮助她捋顺一切,“我想我知道是谁了。是她,真正的陈香。” 第53章 凶手很聪明, 她早就摸清了路况,几乎避开了所有监控摄像。但她万万没想到, 这个世界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看着, 看尽这人世间所有的丑恶与善良。躲不过去的。 那个模糊的视频只能看清楚一个人的样貌,那就是苏彦霖。女的一直扣着雨衣帽子,背对镜头看不真切, 若不是刘健哥哥掌握了这一重要信息,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只是,得多么狠心的一个人才会杀掉这么多人!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直接指向陈香,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凶手就是她。 但他是警察, 他要冷静,不能感情用事。真到了这一刻他想的不是报仇,而是真相。 在前往陈香姨妈住处时, 刘健无数次把凶手与那张漂亮恬淡的脸相结合。什么样背后的故事会促成这一个又一个的悲剧?是她的父母虐待她?还是什么呢? 陈香姨妈开门的那一刻, 刘健的念头几乎打消了多半。 陈香与姨妈长得很像, 看起来是风调雨顺的面孔。刘健跨进门。 “吃点水果吧!”姨妈把果盘往前推了推,显得有些紧张。 刘健点点头,“谢谢。我今天来是想问问陈香的事。” “我听你电话里讲也不是很清楚,陈香到底怎么了?” “您的姐姐有两个女儿对吗?” “两个,不过她们不同姓。陈香算别人家的。” 刘健哦了一声,“她们长得很像?” “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身高不一样。──怎么了,是不是她们出了什么事?还是………还是让人给欺负了?” 刘健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姨妈接着说:“乔言那孩子是个好孩子, 陈香………我们家和她接触非常少,我姐活着的时候很护这个女儿,惯坏了。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姨妈话里有话。 “您的意思是哪方面?” 姨妈眼皮往下耷拉,那是蔑视的表情,“那个陈香啊,怎么说呢,反正我不喜欢她。自从她一出现,我们家里就没安生过。扫把星一个。” “那陈香最近有没有与您联系过?” 姨妈哼了一声,“别说现在了,就是以前,我姐活着的时候,她也没跟我联系过,从来没把我当自家人啊!这人五年前就走了,说是出去工作,后来就一直没回来,也没人找她,谁知道她在哪儿干什么呢!──哎,警官,她是犯了什么事儿,你们知道她在哪儿么?” 刘健说:“如果她联系您,请您务必要跟我们联络。──对了,您的姐姐,也就是陈香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姨妈叹了一声,“就是那个扫把星,她成天拖着我姐,我姐照顾她,把自己拖垮了。病死的。还有我姐夫,也被她方死了。” “都是什么病?” “脑出血,哎,警官,您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例行调查。谢谢配合。” “啊,没事没事。──那您慢走啊!” 临走,刘健再次郑重地说:“如果有她的消息,请您务必与我联系。” “那,那到底什么事啊?”姨妈有些不踏实。 “我们怀疑她与五年前的连环凶杀案有关。” “连环………”姨妈当场腿软,差点坐地上。 “所以请您一定告诉我,包庇也是有罪的。” “一………一………一定!我不认识她的,她不能算我们家人的!” 刘健点点头,戴上墨镜走了。 刘健的调查还在继续,街坊四邻对这户人家的事知道的不少,但是没有人愿意讲。只有一个白发老人对刘健说地多了点。 老人默默跟着刘健走出很远,伺机把刘健拉到没人的地方,确保安全才说的,“大家都不爱说那些不好的,我老了,我不怕这些。我跟你说哦,这家人啊,根儿就有问题!陈香她妈年轻的时候就得过精神病,他们家遗传的,好几个人因为这个病死的。要不是因为这个,陈香也不会出生。她一生下来就是个错误!亏得她妈嫁给好人家了,要不然啊,也没她的命啊!” “您的意思是,陈香也有精神病?”刘健眉头紧锁,事情有些复杂了。 老人一撇嘴,“那可不好说!这东西遗传的!她有没有我也不知道的,我就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喽!其他事我是真不知道了。” “那乔言您认识吗?” “认识啊,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啊,就是工作不太好,法医,她们家就出这么个好人。听说后来跟一个医生在一起了,也是个好孩子,不过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了,早就搬家啦!那个陈香啊,真不是个好东西啊,听说之前谈过一个对象,那个男孩子也是一表人才的哟,后来嫌人家没钱就不跟人家了,再后来那个男的就死了。陈香又把乔言的对象给抢来,结果又死了,你说她是不是狐狸精啊!哦呦,年轻人你们不晓得的呀,每个人的命都是有定数的,祖上做坏事,下一代就要受苦喽………” 听说陈香幼时与父亲住在四川,成年之后才回的北方。但根据当地警力调查结果显示,陈香已经多年未踏足过四川了,这个人难道会凭空消失吗? 不,不可以! 到吉首的时候是中午十一点多,贝儿饿了。 “想吃什么?我回去做?” 陈锐柯在吉首有朋友,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贝儿不愿在家里吃,“吃完再回去呗。” 贝儿很少提什么要求,陈锐柯没有反对。 贝儿是很讲究吃喝的,不过吃饭店也没必要看得这么严,她就差钻进厨房监工了。 “你不知道的,外面的厨房很脏的。” “那你还非要下饭店。” 贝儿笑一笑,“我想和你约会嘛!” “现在手机有信号了,你的朋友联系上了吗?” “嗯?我没有人要联系的,我又不认识谁,只认识你。” 她低着头,说得有点可怜。没几句话就眼泪汪汪。 服务员来上菜,她亲自帮助摆盘。亲力亲为的客人服务员是很喜欢的。 最后上的鲜榨果汁放在了陈锐柯这一边。那是她最喜欢的饮品,健康美味。但是她拒绝了。 “不是你最喜欢的吗,苹果,芒果,柠檬,新鲜的。”陈锐柯把杯子推过来。 陈锐柯的笑容在一大杯果汁后头,很温柔。 贝儿眼睫微垂,有些勉强,“谢谢。” “怕我不干净?”陈锐柯剥了一只虾,放到她的碟子里。 她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笑。不过没有吃。 “你一直都是我照顾,怎么今天忽然嫌弃我了?”陈锐柯为她剥好第二只虾。 碟子里有了五只虾的时候,她拿起筷子,把虾肉夹起来。剥得真是干净利落。 迎着陈锐柯的目光,她吃了一只。 虾肉鲜嫩,好吃,没有其他味道。她又吃了第二只,第三只,五只全部吃完。就算真有什么,她也是被他的温柔毒死的。不不,可不能死!她得活着。 他们需要在吉首住上一晚,明日再去凤凰古城。陈锐柯是很体贴的人,怕她累,几乎把什么活儿都揽了。箱子是他拎,衣物也是他收拾。 房子就在火车站附近,方便他们明天一早坐车去凤凰古城。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舒服一点,吃住安排更好,但贝儿喜欢体验生活。应她自己要求,这次的行程与上次一模一样。 “去洗个澡吧,坐这么长时间,该累了。” 陈锐柯刚洗完澡,穿着浴袍,头发还是湿的。他在后面抱着她,浑身散发着暖香。 贝儿躺在他怀中,微闭双眼,“吉首的夜景挺美的。” “是啊。你还说想去看看苗寨的生活,看看豆腐是怎么做的。” 贝儿皱起眉头:“豆腐有什么好看的?” “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你是怎么回答的还记得吗?” 贝儿眼睫微垂,笑,笑得娇嗔,“多久的事了,我不记得了。” “其实我是瞎说的,你不喜欢吃豆腐。” 贝儿神情一凛,从他怀中蹭出来,“知道我记性不好还逗我,我去洗了。” 陈锐柯望着吉首的夜,双手在身侧微微成拳。 夜里十点钟,陈锐柯把睡着的贝儿拉过来,靠进自己怀中。 掀开她的衣衫,探进去。 她没醒。 从上到下,碍事儿的东西都弄掉了。 他进去的时候,她还没睁开眼睛。只是在梦里发出一点声音。 随着动作深入激烈,她的声音愈发加大。 床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她醒过来,脸红红的,缠住他的脖子努力迎合。 某个瞬间,他压住她的双手,眼睛里闪着寒光。贝儿就势把自己软成水,任他放肆疯狂。 他的项链上上下下地摇晃,贝儿隐约看见两个字母──QY。那是什么?是个人名的简写么?是谁? 或许是别人吧,去她的,反正人正在她的床上。在一次次震荡中,在陈锐柯闪着寒光的眼神里,她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偷来的欢愉里,忘记一切。 第54章 余修对待乔言愈发宽容, 这真令人惭愧,他都这个样子了, 昨晚她原本答应找完人就回医院陪他的, 结果这一走就是一夜,他竟也没恼。 不知道他是一直这么脾气好,还是装的。 想着这些, 眼神总往他身上溜。他的左手很不方便,右手拿着油条。她乔言到底哪里好,值得他这般待她? 她不禁叹了一声, 惹得余修抬起头,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怎么了?” 乔言赶忙摇头, “没什么。就是………昨晚对不起啊!” 她第一次因为没能赴约与他道歉,要知道她原来可是撵他都撵不过来的,还说什么没事儿别来这种话。她一个道歉, 余修就知足了。 “没事, 我不是来了么?一样。” 乔言眼睫微垂, 脸红了,“你来的时候谁予你开的门?” “你家邻居。” “时简?” “嗯,你在人家车里睡着了。──宝贝,你的工作强度是不是太大了,我建议你休息休息,或许你的药也可以停了。” 说到工作,乔言绝不肯懈怠,“不行, 我走了就剩梅子一个,人手不够的,新来的实习生头儿用不惯,毕竟我们搭配这么多年了。熬过这阵子就好了。” 余修仍说:“熬过这阵子还有下阵子,想做永远没完。──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就是脾气很差那种,报复心特重的那种。” 乔言想了想,“没有。怎么,你想挑战一下犯罪心理么?──我们还好的,真正得罪人的是警察。我们这才哪到哪。” 那么,到底是谁要对乔言下手,余修毫无头绪。 早饭完毕,余修单手把碗盘端回厨房,惹来乔言大叫。 “你别动!弄坏了手,我可赔不起,放这儿就行了。” 乔言抢了他的活儿,生怕他沾水,“你出去出去!” “遵命,宝贝!” 余修贱嗖嗖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待厨房没人的时候,乔言在脸蛋上擦了擦,心里竟然有些高兴。有毛病,小孩子的游戏罢了,有什么意思!大惊小怪! 她尽快敛了笑,脸上风平浪静了,但仍有海啸在心里肆虐。 这个余修真是太会讨女人欢心了,这样的人不能轻易玩弄。她真是选错了对象,不该一时被他的美貌吸引。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余修不方便,她又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什么要照顾他之类的话。联想起他近来表现,乔言也的确底气不太足,人是赶不走了,气也不好再生,语气也不能再硬。不但如此,她还要跟过去。 乔言刷好碗筷,就在把厨房擦得锃亮的过程中,她下了决定。尽管这个过程有一个小时那么长。 乔言回到客厅,余修正在窗前研究她家的花盆。还好心给喷了喷水,左手石膏,右手喷壶,认认真真,略有好奇。这个画面竟有点呆萌。 “喂!” 她一叫,余修以为自己犯了错,“怎么,不能浇水吗?” 乔言笑笑,“我也不知道,没养过花。” “哦。” 余修接着喷了两下,放下了。 “余修?” “嗯?” “我答应了你的同事,既然答应了就不能不算数。你家里有我的地方吧?” 余修看着她,手滑,差点碰掉最小的那个花盆,里面有一个孤零零的仙人球。 乔言眼疾手快,两手捧住花盆,拯救它于粉身碎骨。 抬头,余修正看着她,眼神温柔,好像刚才受宠若惊差点打碎花盆那位并不是他。 “我家那么大,还容不下你这个宝贝?热烈欢迎。” 乔言把花盆放好,在他怀中靠着,渐渐靠紧。 “我可跟你说清楚啊,我完全是看你现在不方便,而且我又答应了你同事,我不能食言。” 余修连连答应,完全敷衍,反正来都来了,说什么不重要。 乔言终于住进余修家里,也算同居吧。他的目的达到了。 乔言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不能让他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乔言偷偷在卫生间里摘戒指。可能是她胖了,手指头粗了,戒指摘了半天,手指头都肿了,还是没摘下来。 “用点肥皂水就能摘掉了。”不知何时,余修站在门口。乔言一时发窘,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不是胖了?”余修没看见她通红的脸,“洗澡也不用摘的,没那么娇贵。” “我知道,我是觉得………觉得干活的时候会沾油。”多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说出来她自己都信了。 余修赞同地点头,“说的也是。──你先戴着吧,这个问题我会好好想想,别再摘了,手指头都肿了。” “嗯嗯。” “你今天怪可爱的。”余修捏捏她的脸蛋,情不自禁亲了起来。 乔言念他有伤不敢乱动,令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吻得乔言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余修灵光乍现,“啊,我有办法了。做个指环,戴在脖子上就好了。” 把她弄成这个样子,他居然心不在焉在想那件事。 乔言推开他,“有毛病,谁要戴啊?” 余修兴致颇好,在她身后念念叨叨,“你一个,我一个,分别刻上名字缩写。好主意!” 他用右手往墙上拍了一下,就当鼓掌了。 这一下,乔言回过头,才要发飙,见他右手放在墙上,不是在与石膏手鼓掌。她的气没发出来。 余修看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浪漫?” 没有得来回答,她只是脸蛋通红地白了他一眼。 看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时简因为那件事的困扰,好几天睡不上一个好觉。乔言的电话他不敢打,每次路过她家门口也都有点不敢抬头。 当他鼓起勇气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实在多虑了,乔言已经不在这里。来开门的是乔父。乔父对他很热情,“小时啊,快进来!” “叔叔,乔言在吗?” “不在,她平时上班都住单位那儿的房子,你有事儿找她啊?” “我………也没什么事儿。那叔叔我走了。” “不进来坐会儿啊?” “不了不了!叔叔再见!” “啊,再见。” 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什么套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了。 给他们时间,自己去折腾吧。 办公室的桌椅换了新的,她的东西已经都摆好了,梅子实在细心体贴,连这些都帮她做了。乔言一进门,就迎来一个惊喜。 “哇,桌椅都换好了?” “是啊,东西我都按照你的习惯予你摆好了。” “梅子,你也太体贴了。谁娶了你啊,真是祖上积德!” 梅子呵呵笑,“要是人家也这么想就好了。” “你家姐夫在我们面前可都夸你好啊!” “那是在你们面前,在家可不是这样!” “听不懂,我还没结婚,没有发言权!” 梅子打趣道,“我看你这状态,也快了吧?” “什么啊?” “骗谁啊?你和那个余修,咱们局里都知道了,就连张大力这个大老粗都明白了,你还跟我这装?” “哎呀,我跟你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对,事情的开始都是不清不楚的。” 两人闹了一回。乔言拉开抽屉,一个黄色便签本在里面。那是她常用来记事的。最近记性不好,写了些备注,但翻开一瞧,啥也没有。只有第一页的两个字“呵呵”。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笔迹是她自己的,但其他内容全没了。 她又找了找抽屉,只有这一个便签本。 “梅子,你看见我便签本没有?” “看见了,我放你抽屉里了。” “除了这个呢?” “那没有了,你看看那屋还有没?也可能我没找仔细。” 乔言去里间资料室翻了翻,也没有。 “找到了吗?” 乔言空手而归,“没有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你这个记性啊!你知道吗,我听说啊,人在神经衰弱的时候记忆力会减退,我现在就是,没日没夜还得顾家,搞得我现在记忆特别差,早上吃了什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我也是,什么事都得靠写来提醒。以前我们班主任最烦这个毛病,说我们又不是老太太,不要培养这些习惯,人会变迟钝的。果真应验了,脑子越来越不好使。” 乔言把那一页便签撕掉,扔进垃圾桶。 下午有刑侦课程,乔言还得备课。这一上午很快过去。 刑侦专业的学生一个个血气方刚,英气不凡,但有一个学生精神极差。上课频频走神,叫都叫不回来。 他就是前些日子那个被害人的弟弟,刘健。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乔言下课找他谈了谈。 “刘健,你今天的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吧?”乔言语气温柔。在学生面前,她一向很有耐心,并且值得信任,很多学生愿意与她打成一片。刘健本来是个挺活泼的孩子,虽然他从来不和别的学生一起开她的玩笑。他是个正直的,活跃的年轻人,不该是这个样子。 刘健不吭声,扶着围栏,眼神空洞,整个人弯得像根面条,全部重量都支在他的胯骨上。 “当初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专业?” 刘健看着楼下,悠悠道:“小时候看香港电视剧,警察抓坏人,很威风。我哥经常扮坏人给我抓,我永远是警察。长大后,我没别的愿望,就想做一名警察。我哥很支持我,赚的所有钱都拿出来供我读书。要是没有他,我没有今天。” 刘健默默流下两行眼泪。他撇过脑袋,抹了一把。 “我一直相信,好人会有好报。我哥是个老实人,从来没和人吵过架,为什么会有人想要他的命?我想不明白。” “刘健。”乔言拍拍他的肩膀。年轻小伙子宽厚的肩膀正在颤抖。 “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这样,有很多老实人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我也想不通。这对他们不公平,可是,正因为有这样的不公平,我们才被需要。我们要还原真相,给他们一个公道。──我还听说你不想念了,是不是真的?” 刘健还在抹眼泪,没有回答。脑袋一低,算作默认。 “你要是不念了,你哥就白白供你进来了。你的未来要帮无数人伸张正义,你真要放弃他们吗?” 刘健弯着腰,头埋起来,整个人垮着。听完乔言的话,他站起身,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学费那么贵,傻子才退学。” 少年的背影坚毅刚强,相信他会走出困境,一定会的。身负使命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中途退场。他们会一直为使命奋斗,到可以瞑目的那一刻。 乔言今晚就该回余修的别墅去的,但她需要先回家拿几件衣服。她先电话告诉了余修,余修说要开车过来接她,被她严肃拒绝。 要带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就够了,又不会常住。她这样想。但收拾收拾东西还是多了,最后她放弃了护肤品,只拿了几件衣服。再最后,她又放弃了几件,只剩两件。 越少越好,太多了,好像她要常住一样,不能中他的套。 拿好东西,乔言背包出门。并未留意单元门口站着一个人,欲言又止,神色难明,傻傻地跟了她好远。 乔言有所察觉,一回头,“时简?你怎么在这儿?──啊对了,上回的事谢谢你,我妈特意告诉我,让我好好谢你的。我这给忙忘了。” “啊,没事。”时简抿抿嘴唇,口干舌燥。 “你有事儿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我是想说,那天的事。” “那天的事多亏了你,我睡在你车里了我都不知道,我很重的,谢谢你把我扛上来。” “啊,没事。” 乔言不接茬,好像那件事压根就不存在。时简很是挠头。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事儿?” “其实我也喜欢你。”时简鼓足勇气,趁她话音未落,赶紧一口气讲出来。为那天的粗鲁做解释,对她的“喜欢”有回应。 然而乔言那边,有些尴尬。 保安大爷又在遛弯儿,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瞧了好几眼,乔言有些不好意思。时简管不了那么多,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乔言想了想,“时简,可能我爸妈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你也知道我们俩从小玩儿到大的,我们俩不太合适──” “──不合适………你为什么………”他没能把话说完,不合适你为什么要对我表白,为什么要和我亲热。 乔言一脸茫然,“嗯?” 这实在很伤人。 “那天,你──” “──你是说相亲的事吗?真地很抱歉,梅子给我安排的我就去了,然后我可能没专门对你说清楚吧。” 看来她并不想要面对。两个人站着,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乔言,我可能要走了。” “走?上哪儿?” “美国。” “这么突然?” “突然吗?要是觉得突然,你可以留住我,说不定我就不走了。” 时简从来没与她这样说话,她没话可接。 表白到了这个地步,就看受伤的那个要怎么收场了,反正怎么收都不好看。 “你是不喜欢我,对吗?你只是觉得我很傻,对吗?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时刻冒着傻气!” 时简摇摇头,所有期盼都落空了。 但乔言起码待他诚实,她说过自己不是个好人,所以她惹他心动,然后扔了他。只可惜,他连被玩弄的过程都短得离谱。 “你还是别留我了,搞不好我真会没出息地留下来。”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容反驳,不容质疑,不容乔言多说一个字。他一个手掌立在她面前,示意她什么也别说了。 他就这么走掉了,走得不干不净,不明不白。不,是他自己不干净,不明白而已。 第55章 儿子要走了, 还是异国他乡,时家父母从知道消息那天就开始睡不着觉, 没等孩子走就开始想了。哪想到能走这么快啊, 当初还说不一定能去呢。怎么说走就走呢。 等真到离开那天,时母大清早就眼眶红红,时父也连连说不出话, 只知道在儿子肩膀上拍几下。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怕一开口就眼泪决堤, 孩子就走不了了。当老人的,不能这么不懂事儿。 时家三口一早就出门了, 乔家只有乔父在家,乔父已经提前电话通知女儿一定要来送行,这么多年老邻居, 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乔言怕忘就临时记在便签本里了。当晚十点钟, 乔言又出了一个现场, 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钟。今天怕是不能过去陪余修了。 张大力看乔言脸色发白,说:“这个礼拜出两个现场了,要不你休息休息,家里还有个病人呢。” “我没事,一会儿不还得开会么?” 张大力看看手表,“半小时,你先睡一会儿。脑袋不清楚也开不了会。” “我还不困呢,脑袋也很清楚, 没事 的。” 幻灯片一页一页地换,血肉模糊的尸体几乎把屏幕染成了一片黑红。乔言揉揉太阳穴,闭了一会儿眼睛。接着熬。 凌晨四点钟,会议终于结束,乔言乏得要命回办公室就睡了。 药瓶还在手里攥着,她实在太困,甚至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把药片吃进去。小药片掉在地上,药瓶也倒了。她睡了。 人总是这样,对不该抱希望的事执著不悔,哪怕傻到让自己恨。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撞了南墙都不一定回头。 时简等到最后一刻,乔父比他还着急,一直在打电话催,但电话就是不通。 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 上一次的告别可以算作不欢而散,她不来送他也是情理之中。 时家父母沉浸在与儿子告别的悲伤气氛,愈发浓烈,直到看着儿子进了安检。时母再也忍不住,趴在老伴怀里哭起来。 到这时,乔言还是没来。 飞机冲向蓝天,与地面痛痛快快地分手。他走了,她没来。连个告别也是奢求。是他自己自作多情,搞砸了这一切,倘若不去说,藏在心里,或许还能装模作样地做个好朋友。 男女之间,还是有友谊的。只要其中一个守住阵地,守住不安分的心,不是没可能的。傻透了,事到如今还在妄想。 “先生,橙汁,可乐,热水,冰水,请问您喝点什么?──先生?” 男子转过脸来,说了声“不用”。扣上眼罩,谁也不理了。 乔言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梅子起初没叫她,后来念着她该进食就把她碰醒了。 乔言睁开眼睛,浑身酸痛,“梅子,早,几点了?” “还早呢,这都中午了,我予你带了包子豆浆,都凉了。你要吃吗,我帮你热一下。” “我自己来吧。” “没关系的,我帮你热,你先去洗洗。” “好吧,麻烦你啦!” “别客气。”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乔言分明在走直线,可总感觉身体摇晃,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包子是她爱吃的芹菜猪肉,豆浆甜度也刚刚好。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聊了些家常。 梅子又谈起她老公,说他最近很反常,经常半夜回家,说是加班。 “那就是加班呗,你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胡思乱想。” “要不得,有的事儿越想越像真的,实际上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对呀,我是最讨厌那种人的,不要不要,不能瞎想了。” “就是嘛!” 乔言随手翻起便签。 她昨天的记录没了。 翻了好几页,什么都没有。但是第一页又是两个字,“呵呵”。 这是谁在搞恶作剧么! “昨天有人进我办公室吗?” “应该没有啊,昨天不就你一个吗?” “我记得我记了些东西的,怎么没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 乔言分明记得她把一件重要的事写下来了。 啊,对了,今天时简出国。 乔言这才拿起电话,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昨天开会时她按了静音,之后就忘了调回来。 电话里,乔父很是不满。 “你搞什么?不是答应要来吗,大家都在等你,等到最后一刻了。” “我昨天晚上出现场,然后开会,后来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 “你呀你,人家小时对你的心啊,都让你给糟蹋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走了?” “不走还等你啊?你说你啊,让我怎么跟老时家交代?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爸,他是去追求理想,进修去了。” “进修进修,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以后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把握吧,我们都老了,管不了了。” 一番话说得极令人不爽利。 不过,到底是谁在搞鬼?放下电话,乔言开始研究便签本,那两个字,活生生的,就像带了表情一样,嘲笑她。 再度扔进垃圾桶,上次扔掉的标签也在里头。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第三个,第四个,更多个。 包子吃到最后,差点咬了手指头。 “眼睛直勾勾的,想什么呢?”梅子在她眼前摆手。 “可能电影看多了,在想,会不会有一个平行空间的我混进来了。” “还有一种可能啊!” “什么?” “人格分裂!” 第56章 “你真是电影看多了。” “不对吗?比起平行空间, 人格分裂距离我们更近好么?” 乔言又在便签本上写写画画,随便写, 随便画, 她倒想看看,这一回还能怎样。胡乱画了一堆,乔言看看手表, “我得出去一趟,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梅子了然,“去见男朋友啊?” 乔言下意识想反驳, 可未等开口,脸上先挂笑了。这副让人怀疑的表情不是她故意的, 她也的确不是那个意思的。算了,还是别辩解了,越描越黑。 余修还没回家, 乔言建议他留在医院里观察。其实没这个必要, 但她实在坚持, 他又因被关怀而感到舒坦,住就住吧。 但是,这走廊外头来回巡视的是怎么回事。看见他还知道闪避。 余修在走廊拐弯处把人给截住,却差点被对方弄废右手。 “喂,大哥!我是病人啊!”余修卖惨。很奏效,对方见是他,赶紧把他扶起,“你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要是再使点劲, 你的胳膊就折了。” 余修把胳膊甩了甩,“我怎么总能看见你,你在跟踪我?” 对方冷脸一张,“我没功夫跟踪你 。” “哦──”余修好像懂了,“是不是乔言搞的鬼。”若真是这样,实在有些劳师动众,不过又实在令人舒坦到想吃糖。 “这人,浪费国家资源。”余修兀自自言自语,最后还是感谢了尽职尽责的公安人员,“辛苦你了。我这没事儿,倒是应该多关心关心乔言,她一个女的,比我需要保护。” “与你无关的事不用操心。” “好好好,那你继续努力,我走了。” 余修回到房间,实在没事儿,拣了个苹果来吃。 很久没这么闲,没事做。 昨晚上乔言出现场不能来看他,提前通知过了。为不打扰她工作,他没给她打过电话。虽然有些惦记她的人身安全,但又一想,人家在局里,身边全是高手,安全得很。 已经下午了,就快要到放学的时间,路上车辆明显多了起来,医院门口的路又堵了。余修站在窗前,隐约看见医院门口有个人影。他一望过去,她就躲开了。 是个女的。 余修又盯着好一会儿,再没什么人影出现。幻觉?看谁都像她? 想她想到这个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出神间兀自露出个疑似恋爱中的微笑,并不知他正在想的心上人已经站在身旁。一回头,余修吓了一跳,当场露了真心,赶紧把微笑收尽。并且,脸红了。 “啊!什么时候来的?” “外面有什么?哪个美女这么赏心悦目啊?” “等你呢。” 余修坐回去,把苹果核遥遥扔进垃圾桶。床上一趟,被子一蒙。背对着,感觉丢了脸。 “哎呀,你耳朵怎么红了?”乔言故意闹他。他没理,又把被子往上拉。 “我困了。” “昨晚没睡好吗?”乔言转过来,到他正对面。 他的脸也有点红。 乔言憋着笑,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我予你带了包子和豆浆。” “你买的?” “不是,梅子买的,我没吃完,怕浪费。” “我不饿。” 他又躺下去。 “你脸色不太好。”他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昨晚没怎么睡吧?” “没,天亮才补了一觉。” “什么案子?” “超市老板被寻仇。” “死了?” “死了。──听这些不觉得沉重么?” “我只是听。你是看。” “还有摸。” 乔言从手腕取下橡皮筋绑了个马尾。 “辛苦你了。” 她笑说:“感谢慰问。” “不会感觉太压抑么?” 她看过来,俯低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想在这里做心理咨询,你现在也不是医生,是病人,OK?” “OK。” 他忽然从被子里面变出个东西,“予你。” “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乔言已经猜到是什么了,这个人的办事效率真是不低啊! 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对项链,一样的,都挂着指环,里面刻了字,分别是他们的名字缩写。 乔言有些明知故问,“干吗?” “你说干吗,戴上啊!” “我戴它干什么?我没有戴项链的习惯。” “以后就有了。” “我为什么要戴?” 她静静地望着他。 “生活需要仪式感,就当是个仪式。” “什么仪式?” “做你男朋友的第一天。” 乔言笑了,话却被他堵了回去。 “我没说你,你做不做都没关系。今天是我上岗第一天。来,给我戴上,我不方便。” 说地跟真的似的。他掀开被子,坐好。 “来啊!” 搞得真像个仪式,乔言不太适应这种氛围,尴尬。 “小孩子才搞这些。” “你老了吗?我还没老。──来呀!” 乔言拿着盒子,眼睛总是往下看。 余修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可以辞掉我。这样可以了吧?” 他的笑,也像孩子。 乔言不自觉也笑起来,“那我可不戴啊!” “嗯。” 他好像并不介意,“反正你有戒指了。──戴啊,愣着干什么?” 他抻着脖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乔言咬着嘴唇,不往他眼睛里看。看多了容易作乱,心在作乱。 项链戴好了,她的名字缩写QY已经在他脖子上了。感觉好奇怪,好像自己的一块肉挂在他身上一样。他走到哪儿,她都如同一并被带走。 “你别乱走行吗,我眼晕!” 他走回来,一手抱住她,“恭喜你,有男朋友了。” “有病。”这两个字说得好轻好轻,轻得她自己都痒了。 他们之间也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很奇怪,越吻越觉得不自在。倒不像刚认识时那么狂放了,竟然愈发婉约起来。 护士一进门就撞见两个人在亲热,“对不起,你们继续。” 乔言连忙推开余修,擦擦嘴巴,“人家来换药的。──您请进!” 余修不像其他病人,他很能忍,换药从来没出过任何声音。不了解的还真以为一点都不痛。 乔言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与护士说:“他还得多久能开始锻炼?” “这个不能急的。一般需要固定一个半月,之后才能锻炼。” “会恢复得跟原来一样吗?” “可以的,别怕辛苦,别怕疼。” “哦。” 肩膀上的手抓得紧了,余修抚着她的手背,“放心。” 她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的手。 心里没有他,他不舒坦。有他了,他也不舒坦。她如果心疼了,他会更疼吧。 他把她握得更紧,“没事,我还有右手。” “嗯。” 她离开病房,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感情这件事,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像梅子说的,开始的时候都是不清不楚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不一样了。 她担心他,记挂他,怕有人害他,怕他会死。 杞人忧天!乔言用冷水洗了脸。饶是这样,她还是去跟他要了一句话。 她回到病房,脸上还挂着水珠,额前的头发湿乎乎地贴着脑门,样子有些滑稽。余修正在窗边看风景,被她十分硬气地抓过领子,“余修,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干吗?”他一片茫然。 “你得活着。”她认真道。 “活着?” “活着。” “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他才要笑,乔言又拎起他的领子,“答应我,你得活着。” “好,我答应你。” “好好活着,不许死!” “好好活着,不许死!”他重复道。 “你发誓。” “我发誓!” 他用右手发誓,“这样行了么?” “嗯。” 她终于肯放过他。 “还有,有什么可疑人物,可疑的事都要告诉我。” “好。” “你可以休息了。” “遵命,宝贝。” 乔言得了承诺,放下心来。再看表,又到了吃饭的时间。怎么一天都在吃饭? “你想吃包子吗?我帮你热一下。” “麻烦你了宝贝。” 宝贝宝贝,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她这个粗鲁的样子,哪里像个宝贝? 乔言拎起肉包子,豪气地出去了。 被人爱着,应该就是这个滋味吧!余修摸着自己的石膏手,希望早点康复,不为别的,只为她。 一个深渊,不断有人前赴后继往里跳。或许只为那一点点的光亮。──这句话是谁说的?余修想起,这句话竟然出自余浩之口。他在恋爱中的话,听得他心烦。爱成那样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白痴罢了。 今天,他忽然想起这句话。 如果余浩来找他那天,他去见他,问问他,把他变成白痴那个人是谁,或许那个白痴现在还活着。 负疚,对死去病人的负疚,对余浩负疚,这种恼人的滋味折磨他,终于给了他一个机会做自己的医生,做一回自己的病人。 治疗还未中断,效果应该说不错。但这里面还有另一个人的功劳。 很多人以为,爱是最浅显易懂的感情,像所有听过的道理一样在我们的认知里,在我们的骨血里。稀松平常到张嘴就能说。但是,有多少人真正去感受爱了?又有多少人去感受被爱的滋味了? 在余修的治疗方案里,有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治疗手段──使病人感受到被爱的滋味,是那种充足的爱。一个再也不怀疑自己,不对自己乃至这个世界感到迷茫的时候,他的病就已经痊愈了。但这种“药”是最难找的。 包子回来了,在她的手里。一股香味儿。余修忽然说:“谢谢你。” “吃吧,饿了吧?” “谢谢你宝贝。” 话说得有些过于认真了,热个包子,至于吗? “啊,不客气。可以吃了。” “乔言。” “嗯?” “你的药还在吃吗?” “在吃啊!我知道你也在吃。──我们同病相怜。”她玩笑道。 “抱歉,我不能陪你了。” “嗯?怎么了?──为,为什么?” 离别的意思愈发严肃了,乔言也认真起来。 “我可以停药了。” “是吗?那真的太好了。”她由衷地说。但是这跟离别有什么关系? “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哦,包子是我吃剩的,但是我放在办公室冰箱里了,没坏的。已经热透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吃,我一会儿──” “──我爱上你了。像个白痴一样,爱上你了。” 乔言手里拿着肉包子,正在往他嘴边送。情话,告白就这么来了,裹挟在肉包子和消毒水的味道里。 他咬了一口包子,“好吃。” 第57章 信息量太密集了。乔言摸摸脑袋, 捋了捋思路,“所以你刚才说的不能陪我是………” “你在想什么?”余修一边嚼包子一边笑说:“以为我要离开你?” 他笑得有些得意, 不过在乔言的目光下, 没怎么发作,只说:“你放心,我都答应要陪你一辈子的, 才当你男朋友第一天,怎么会?” 余修点点她的脑门,“你怎么忽然变笨了?──你的关注不应该在我的表白上吗?” “白痴。” 这两个字, 竟然有着甜甜的味道。余修忽然好想吃糖,他是不爱吃甜食的。完了完了!他猛喝了几口甜豆浆。 乔言拿着碗筷去洗了。跟电视剧小说里的路数不太一样,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给了他两个字“白痴”。 不行,还是好想吃糖。 项链里面刻着“YX”。她没戴, 但想起来就拿出来瞧了。在卫生间里, 一边接温水一边瞧。后来总有人来往, 她把项链好好地收进衣兜里,按了好几下,兜太浅,别掉出去才好。 自从他受伤以来,欠他的都以另一个形势还了回去。他左手不方便,她就要帮他做很多事。比如洗手,洗脸,洗头, 除了洗澡。他不让。 他回家了,乔言跟着也去了。住进他的家里,他很得意,每每此时,乔言都想好好告诉他,别得意,过几天我要搬走的。但这种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住都已经住进来了,还说什么其他。 知道她睡不了硬床,他特意买了新的床垫。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实在大张旗鼓,好像在置办新房。 一只手了,还这么能张罗。 快递一个劲往家里搬,他举着一只手指挥,因为习惯了左手,总是时不时把石膏手抬起来。乔言总能在这个时候抓到他,瞪他一眼,他便赶紧把手放下。 “买太多了吧?”乔言拎着抹布,快递员在他们俩中间的楼梯上往返。 “不多啊,都是生活必需品。”余修答。 “这些衣服也是?” 余修买了些女士衣物,也没过问她的意见。 余修送送肩膀,“你不需要穿衣服吗?你带的衣服就那么几件,换洗都不够。” 原意可不是这样啊!乔言是故意少带几件衣服,但万万没想到他会买够一季的给她穿。 “你很有钱吗?” “不算很有 ,但是够花。” 乔言望过来,望得他有些没底。 “是不是………不合心意?不好看?” 得不到答案,他就真地有些忐忑了。 乔言看着他,不说话。 “宝贝,其实………我是觉得你的衣服有些素了。” 一个快递小哥忽然插话,“哥,微波炉放哪儿?” “厨房吧。”余修抽空回答。 “现在送快递还负责这么多活儿呢?”乔言问。 余修心还没落地,说:“常买东西,都认识了,帮忙的。” “哦。──你总看着我干吗?” “是不是真不合心意?不喜欢的话──” “──没有不喜欢,反正都挺贵的。放着吧。” 她走上楼去。 余修摸不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这是喜欢的意思吧。 “哥,烤箱放哪儿?” “嗯,这里这里。” “这儿?” “可以。” “这里好像距离水池太近了,往那边挪挪吧。” “有道理,行,就放那儿吧。刀具先放灶台上………” 余修全情投入到布置家什的事情上,不亦乐乎。 且不管他能不能放她一个人住,余修为她准备了一间卧室,简约精致,细节把控非常好。窗帘,时钟,包括脚垫,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乔言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粗看一眼就能知道,所有尺寸都很合适。他若是真想体贴一个人,真是能把人给化掉。实在是个高手。 项链她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也动过想要戴起来的心思,甚至在镜子前试过了。但最终还是收进盒子里。保持它原来的崭新模样,不见尘埃,不沾尘事。 “165也够高了,没必要穿高跟鞋吧?”乔母陪伴陈香逛街,想着让她恢复年轻人的活力就带她出来买点衣服。 娘俩眼光不同,陈香看上的都是她看不上的。但陈香很坚持,这个孩子主意正,谁说也没用。乔母只好作陪,时不时给出一些她不会采取的建议。 “这衣服有点长。” “裤子有点紧了吧?” “这袖子这么宽,外面还能穿外套么?” “不行不行,这颜色太扎眼了!” 她不同意的,陈香都买了,最后还买了一双高跟鞋。 “妈,你怎么不把我生得高一些?”她把一只脚翘起,在镜子里仔细瞧。 “你爸个子矮。” “那你为什么要找个这么矮的?” “稀里糊涂呗。” “要是再高几厘米就好了。”陈香总是对自己的身高不满意。 “女儿啊,这个个头正好,不太高不太矮,正好。” 她对着镜子摇头,“不,还差那么一点点。哎,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这话让你说的,都长这么大了,还说这种话。” “你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乔母回头,陈香正色瞧着她。吃不准她这是不是又精神恍惚了,乔母没言语,也没辩解。 陈香把高跟鞋脱下来,打包,交钱。 母女俩逛了一下午,在步行街吃了肯德基。乔母总是带她来这里吃东西,小时候就是,现在还是。好在陈香不挑拣,吃什么都能吃饱。 “妈,一会儿我得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找不到的。去见一个朋友。” “哪个呀?” “说了你也不认识。” 乔母有疑虑,但又不敢多问,“那你自己注意点时间,注意安全。” “放心吧。” 余修停药了,这一天一个药片也没吃。乔言有些不放心。 “真不吃吗?” “不吃。” “可以吗?” “可以,我痊愈了。” “说的好像真的,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跟我在一起,保准你什么药也不用吃 。” 本想听些认真的意见,哪想他总在开玩笑。 两人收拾完屋子,在床上腻歪着。 乔言躺在他怀里,慵懒得很舒服。 “你就瞎说吧。” “没瞎说,真的。” “你跟你病人也这么说话吗?这是一个专业的医生该有的态度吗?” “专业也有一部分统计学的成分。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一部分原因是相信的人太少了。心理有病有时候不需要吃药,但对一个毫无办法来向我求助的人,我不会说这种话。” 乔言笑着,眼睛弯弯的,“想看看你穿白大褂是什么样子,还没看过呢。” “有时间可以去我们所里参观。” “不,我怕被你们当病人关起来。” “我们不关病人,精神病院才关病人。” “你去过吗?” “去过,经常去。很多时候,精神科医生与心理医生双管齐下。” “很难想象你和时简在一起工作的样子。” 余修歪着嘴,表情奇怪。 “你干吗?”乔言问。 “我为什么要和他一起工作?” “为什么不会?他是很出色的精神科医生,现在去美国深造了。” 他把目光斜回来,“走了?” “走了。” “什么时候?” “就这两天。” “伤心没?” “你有病啊!” 软绵绵的拳头砸在他胸口上,捶得他又想吃糖,“以后我的病全交予你来治。” 两个人腻腻歪歪缠在一起,正要进一步动作,乔言电话响了。 真是会挑时间。 余修并不想让她听,还在她身上放肆。 “别,我接一下。” “谁呀?加进黑名单。” “陈香。” “陈香?” 又是她。 提起这个名字,乔言不再如以往那么避讳。怪哉。她看着他的眼睛,为自己的反应感到……… 这应该是个好的预兆吧。 “我去接一下。” 乔言拿着电话去到阳台。 “阿香。”叫她的名字,也已经不那么充满愤恨。功劳应该归于时间吧?她想。 “你在哪里?” “我在外面。” “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在家。” “你去找我了?” “嗯。我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可以吗?” 余修正躺在床上,无聊地换台,眼睛时不时向她瞟,让她快一点。 乔言想了想,“可以,那你在家等我吧。” “好,那我等你。” 乔言回到房间,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现在?” “我去去就回。” “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什么事这么着急?” “我没关系的,出现场的时候几点我不都得去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女人之间的事。” “我不跟你上楼,我在楼下等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乔言笑说:“你不想见见陈香吗?” “有什么必要的理由么?” 乔言挑挑眉毛,“不知道,要问你。” “宝贝,我现在只想要你,你不知道吗?” “好了好了,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去不行吗?” “不行。” “那就带我一起去。” 最后,乔言到底是在余修的跟随之下回家了。保护余修的人不时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溜人家一趟。 陈香等在她家楼下,坐在一张长条椅上。她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长发披肩,很是恬静。只不过差点与这夜融在一起,幸而她坐在路灯下面,否则真有点吓人。这么想,有个长得一样的人也是有好处的,有几个人可以真正旁观自己呢。 余修的车又开进来,门卫大爷如常不太高兴看见他。这回连她也无视了,没给什么好脸色,倒是给他们放了行。 余修把车规规矩矩停好,乔言解开安全带。 “哎,陈香在那。” 陈香恰好转过头来,对着这里微笑。 “是不是长得很像?” “不像。” 余修对那个叫陈香的人不感什么兴趣。 “你不上去坐坐吗?” “你都说了女人的事。我就在这等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什么事需要予你打电话?” “想男人的时候。” “那你等吧。” 车门一关,她走了。 两个女人一同上楼去,陈香回头望过一眼,还是那个微笑。 第58章 吉首的这一夜很漫长, 贝儿几次醒来,发现天还没亮, 她已经睡不着了。她很兴奋, 兴奋到只睡两三个小时,还能很清醒。 细细绵绵的水柱打在身上,舒服极了, 像他的手,温柔地在她周身抚过。浴室里有个浴缸,本来没想用, 但实在舒服得不想出来,就用它泡了个澡。 心中不断攀升兴奋的泡泡, 一直蔓延至嘴角,至整个世界。她快活得快要死掉。好想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活下去,永久地活下去。 欢乐至极, 她把自己浸入水中, 睁着眼睛看着波光粼粼模模糊糊的世界。 其他人格主导的时候, 她是沉睡的,有时候会有类似幻觉的感受,就像现在,模模糊糊,波光粼粼的。 她从水中坐起来,贪婪地呼吸。她终于占领了主导地位,再也不会有人来把她挤走,再也不需沉睡, 再也不需要在那片令人窒息恐惧的黑暗里活着了。她不想睡觉,她想睁着眼睛,她想好好地活一回。 陈锐柯还没醒,躺在一片温暖的晨光中。 贝儿洗过澡,什么也没穿,她不想再感到任何形式的束缚。 陈锐柯真是个绝佳的男人,阳刚帅气,要什么有什么,谁能不爱呢? 手指头在他身上游走,来到他从不让碰的地方。她偏要碰。 才摸到一点,他就醒了,一只手扼住她的手腕,眼睛里闪着寒光。她看错了吧,他明明在笑。 “别乱动!” “嗨!睡得好吗?” 陈锐柯松开她的手腕,看看时间,“还不到五点,你怎么起这么早?” 眼神儿往下溜,她什么也没穿。 贝儿把腰身舒展,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她动来动去,地板被她蹭出道道水痕。 “想你啊,想到睡不着就起来了。” 白色窗帘随风飘浮,在她胸前如同一件纱衣,她的身体若隐若现,像条美女蛇,眼睛似乎也能吐信。 “地上凉,上来吧。” “不要,我好热,我想在地上待着,你也来。” “贝儿,会着凉的。” “不,你来嘛!” 她拖住他的裤脚,往下拽。 这个清晨,哪儿也去不了了。 一上午没闲着,陈锐柯需要用毛巾堵住她的嘴,才能保证她不会把整栋楼的人叫醒。 疯了,整个世界都疯了。他也疯了。他明明知道的……… 但她毕竟还是她。 如果这是最后的狂欢,不如尽兴。 两人正在情,欲里厮杀,贝儿在上面仰着头,口中咬着毛巾,整个人畅快得颤抖。忽然,她从枕边摸出一把水果刀,朝着他的头劈下来! 千钧一发,刀尖悬在鼻尖。陈锐柯一个翻身,将她压住,刀尖仍在咫尺,他便在利刃前驰骋至巅峰。 她像受困的小兽,不住摇头挣扎,直至没了力气。 刀子落地,狂欢结束了。 她的头发乱七八糟铺了满脸,被汗水粘住。 他的手轻轻穿行在她发间,马尾辫再次于他手中成型。 他轻声对她说:“以后不许玩刀,危险!” 贝儿闭上眼睛,乏力,失败之后的乏力。她趴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她做梦了,她极少做梦的。 她梦见自己拿着手术刀,梦见黑色的血; 梦见陈锐柯,他们嬉笑在一起; 她为他戴项链,项链里面刻着两个字母QY。 QY 是谁? 是谁? 猛然睁开眼睛,世界是模糊的。她很怕自己再次沉睡。 “救我!” 陈锐柯就坐在跟前,面庞渐渐清晰了。 “怎么了?” “我………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 贝儿茫然地看着他,“不记得了。” “噩梦?” “不知道,想不起来。” “你出汗了。” 陈锐柯坐到她身后,帮她梳了马尾辫。 贝儿转身趴进他怀里,仿佛安全了。 一个梦而已,怎么就怕成这样? 她想不起梦中到底梦见了什么,她拼命挣扎,终于睁开眼睛。还好还好,她尚在人间,没有沉睡。 不,不会再沉睡了。只剩她一个了。 她抱紧陈锐柯。 不知不觉与他项链里的字母来了个直视。那两个字母像眼睛似的盯着她,盯着她。 QY是谁? 是谁? 还有她不知道的人格? 不会的,她知道所有事,她是最聪明最全面的一个。她是无所不知的。不会有人骗她,她们也不敢。谁会这么傻,宁可死也保守秘密。不会有这种白痴! 她努力平静下来。 “阿柯,你头发好长,我帮你剪短吧。” 陈锐柯的头发是够长了,几乎能扎个小辫子。 “好啊!” 他应得很痛快,贝儿笑着瞧他,怎么瞧也瞧不够。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我要开始喽!” 贝儿打开电推子,“我保证不会予你剪坏的。” “坏了也没关系。” 这个场景,不是第一次发生,只是她自己不记得了。 许多次,许多次……… 多到他数不过来。 她帮他剪头发,帮他剃胡子,帮他擦背……… 都是欢笑,都是浪漫,点点滴滴,却像梦一样遥远。 因为遥远,因为失去,所以明白。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明白,爱藏在任何一个回忆的角落。 她是爱他的,她自始至终都是爱他的。不比他少上半分。甚至远远多于他的想象。贝儿的存在足以证明这一点,她是为他而生的。她用所有的爱幻化成一个一辈子只为他活着的贝儿。活着,存在,就是她所有的意义。 “你捏着我干吗,很快就好了。” 陈锐柯恍惚了,他捏着贝儿的手,想起那些日子,想起她。 镜子里的他很快恢复了清爽利落的模样。 她总是最了解他的,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 “怎么了,不好看吗?我觉得不错呀!”她很满意自己的作品,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 她像当年一样,笑地甜甜的。 往事太值得回味,尤其在这样的时刻,他难以躲避回忆带来的冲击。他们四目相对,仿若将前世今生做个回放。 她看着他,忽然敛了笑容,像是忘了什么重大事件。扔掉电推子,跑进卫生间。 “你还好吗?怎么了?贝儿?贝儿?” 贝儿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 刚刚那是什么? 那些画面是什么鬼东西? 她是第一次为他剃头,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那些都不是她的记忆,不是! 只剩她一个了,她只需要自己的那份记忆,不需要别的,不需要! 她抱着头,头痛欲裂。 “贝儿?”陈锐柯不停敲门。 “我没事,就是肚子痛。”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没事吧?” “没事,放心。” “有事叫我,真没事吗?” “没事。” 没声音了。他应该是走开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并没想给他剃头的,她哪根筋搭错了? 她是想找机会把刀子捅进他脖子里的,可是她失败了! 天呐!她到底怎么了?她到底在干什么? 冰箱里有从家里带过来的果汁,她趁陈锐柯没留意跑到厨房,取出凉冰冰的草莓汁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贝儿?” 陈锐柯忽然站在门口。厨房没开灯,客厅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将她拢在一片阴影里。 “啊,我口渴,我想喝点东西。” “肚子疼还喝凉的,你是不想好了吗?” “我没关系的,倒是你,胃不好,少喝点冰箱里的东西。” 贝儿几乎不由自主说了这番话,她自己也很惊讶。 她怎么知道他胃不好的?他从没对她说过这种话? “好了好了,我不喝了!” 他直直地站在那儿,直到她放下草莓汁才走开。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往外钻,就像个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贝儿用冷水洗脸,明明该睡觉的时间却不敢睡觉。她看着陈锐柯,舍不得与他分开一分一秒。可是她感觉越来越晕,每分每秒都像在倒数。不,不可以这样! 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她还有机会。 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仿佛加载到百分之九十九的进度条忽然停了。 糟糕,又来了!那个种子又在萌发,她几乎能感觉到它的动态,它正在破土而出,它正在往外钻。 天呐!头好痛! 她抱着头蹲下来。 “你怎么了?肚子很痛吗?” 陈锐柯蹲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一脸担忧,“要不要去医院?都说了别喝凉的。” “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我就是,就是来那个了。” “刚来?” “是啊,来了。肚子痛。” “早知道就别瞎折腾了,你先躺会儿,我予你冲点红糖水。” “嗯。” 陈锐柯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都说了在地上会着凉的。” “我忘了嘛。” “你等一会儿。” “哦。” 好困好困! 不,不能睡!决不能睡! 迷迷糊糊,她看见陈锐柯端着红糖水回来了。 “来,喝吧,有点热,慢点喝。” “嗯。” 一边喝,一边流汗。陈锐柯帮她把被子围好,生怕她着凉。 “忽然想吃东西。”贝儿只感觉把肚子喝饿了。 “想吃什么?” “嗯………杨家烧鸡。很久没吃了。” 太困,太乏,她几乎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陈锐柯扶着她躺下,久久地看着她。 她一直在徒劳挣扎不想入睡,可终究没能挺过去。 贝儿发现自己周围一片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她很慌张,大声呼喊陈锐柯的名字。但是,没有回应。 太黑了,黑得令人恐惧,恐惧到窒息。 她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是个女人。 “余修………” 余修? 余修又是谁? 女人的声音渐渐靠近,贝儿更加害怕,她蜷起来,“你是谁?” 第59章 时间倒退至贝儿出发的前一晚。 陈锐柯已经睡了, 贝儿一个人在厨房里榨草莓汁。 眼泪不停往下流,她一边用袖子擦去一边鼓励自己要坚强, 要把该做的一样一样做好。 草莓汁做好以后, 贝儿把碾成碎末的药片放进去。这是同归于尽,她当然知道。但她别无选择。 Anni不会放过她的,最重要的是, 她会伤害陈锐柯。 一想到他,贝儿心就碎了。眼泪不停地流,她再也忍不住, 蹲在地上哭起来。即使悲伤至极,她也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今晚过后, 她很可能永久沉睡或者被Anni杀掉。无论是哪一种结果,这都是她与陈锐柯的永别。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 哪怕几天也好。让她好好爱他, 好好照顾他, 只要几天就好。 眼睛已经肿了,这样可不行,被陈锐柯看出来是要问的。贝儿从冰箱里拿出一支汤勺,扣在眼睛上消肿。 眼泪还是往下流,她没办法啊! 流到她下了狠心,流到她再也不迟疑,那一刻,她告诉自己“没关系, 为了他,就算死也没关系。” 她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贝儿回到房间,翻出装着秘密的盒子,拿出便签──写。 写到她手腕酸痛,写到她眼泪决堤,终于写到了诀别。 “阿柯,我不需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因为那并不会阻止我去爱你。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你。我的人生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爱你,保护你。如果这是我的职责,那么我一定会全心全意,我甘愿为你做任何事。当你看见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我相信,我会以另一个身份存在,希望你能找到她──最初的我。但是如果你没能找到她,或者她已经不在了,不要心软………” 眼泪淌下来,贝儿仰起脸,平复情绪,继续写道:“把我送到该送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可以是地狱。我不会怨你,我永远爱你。” 不管你爱着谁,我都爱你。不管你在为谁刀山火海,我都愿为你粉身碎骨。 我不后悔! 不后悔! 绝不后悔! 只是夜这么长,这么短,我只能与你在此刻厮守,盼不得明日,更盼不得永久。 我知道,我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在“生命”残存的那一刻,她轻轻叫他的名字,“阿柯”。那是最后的告别。 在吉首的行程,因为种种原因延长了。 贝儿总觉得很困,总是想睡觉。醒过来就想喝草莓汁。陈锐柯喂过她几回,她隐约记得他对她讲话,但她听不进去,她实在太困了。 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她才醒过来。 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它们想休息,可她不想一直睡觉。她挣扎着起了床。 陈锐柯站在阳台吹风,能看见他,是喜悦的,不,贝儿立刻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敛了笑容。 四处都找不到刀子,昨天那把刀许是被他藏起来了。 夜风吹拂他的短发,他在夜色里,被星空点缀。他对她招手。 贝儿不由自主走向他的怀抱,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好久不见。”她这样说。 不,不对! 他们一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久不见。 “睡了一天了,你不是想吃东西吗?” 他搂着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什么东西?” “杨家烧鸡。” “烧鸡?” “你不是想吃吗?我予你买了。” 她想吃? 她说过这种话? 她是最讨厌烧鸡的好吗? 但她还是跟着陈锐柯去到客厅。烧鸡已经被他处理好,放在盘子里。 “来,吃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拿起那个鸡翅膀,光是闻这个味道就已经受不了了。 “昨晚你梦见什么了?” 才想硬着头皮咬一口,陈锐柯忽然发问。 “昨晚?昨晚我怎么了?”她说过什么梦话么? “昨晚你睡得很不踏实,让我救你。” “让你救我?” “嗯。” 陈锐柯点点头。 贝儿细细回忆,实在想不起来了。 “你好好想一想。”陈锐柯忽然凑近,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寒光,即使他在笑。 贝儿望着他,忽然感到恐慌。她离开座位,身形晃动,差点撞上冰箱。 黑暗使者就算存在,也不该会是陈锐柯。可她为什么有这种联想,她有些怕。 “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他并没有安慰她,想不起来就别想这种话。 他看着她,审视她,等着她自己招供。 贝儿愈发感觉自己被套上了枷锁。 “我………我想去休息了。” 从他身旁走过,她便已经胆战心惊,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是她在想方设法地要害他。何以他不怕,她却怕了。 她不喜欢黑夜,但现在偏偏是晚上,真该死! 有脚步声靠近,贝儿躲进被子里,看着房门。 门开了,发出吱呀声响。 陈锐柯走进来,幻化成一个黑影,直到她开了灯。 他拎着啤酒和两个杯子。 “喝点?”他提议。 这不像是邀请,不像是提议。她好像别无选择,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她? “我不想喝酒。”她直言。 “陪我喝两杯也不行吗?” 他倒上两杯酒,一杯推给她。 贝儿看着酒杯没动,他却已经一口气干了一杯。 “胃不好就不要喝酒了。” “你说什么?” 贝儿再次讶然,她又说了什么该死的奇怪的话。 “我说………我说酒对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别喝了吧。” “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你可以不喝,陪我坐会儿就行了。” 亏他还记得她来月事的事。 平日里,只要他们俩在一块儿就要吵,就要闹。他讨厌她,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还曾经把她赶走。细数他的“罪名”简直罄竹难书。 他晃晃酒杯,讲起旧事,她从来没听过。 “我有一个弟弟,但是很不幸,他死了。” 他兀自说着这些,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 “我们不是亲生的,也可以说没什么感情。他是我爸同事的孩子,因为父母早亡,孩子没人管,我爸妈就把他接回家了。他不像我,他不听话,从进了这个家就开始不断找麻烦,我父母很费心。” “再后来,他交了女朋友,几乎沉迷。他女朋友我没见过,但他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想找我借钱给她买戒指。” “我当时没同意,一个人飞去了香港。我很少有假期,也很少拒绝他人的要求。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等我回来没几天,他就死了。” 陈锐柯抬起眼,已有醉意。 “他怎么死的?”贝儿问。 “先被人勒死,再造个车祸的假象。我去认尸的时候,他已经面目全非了。” “知道是谁吗?” “谁干的?” “嗯。” “不知道,凶手到现在也没抓到,除了我弟弟,还有很多人遇害。” 贝儿听得入迷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酒喝进了她的肚子里。 她感觉世界在转圈,陈锐柯也在转圈。 “我有点晕。” 陈锐柯还在说话,话题令她心惊肉跳,“贝儿不喜欢喝草莓汁,尤其是冰的,贝儿也不是左撇子,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她叫Anni。” 贝儿感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阿柯………” 她倒在地上,向他求助。 “阿柯………”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叫陈锐柯。” “阿柯,我头好痛。” 贝儿抓着他的裤脚,“救我。” “救你?” 陈锐柯托起她的下巴,“你告诉我,其他人在哪里?” “什么其他人?” “贝儿,阿香,一号。──现在还有谁,还有谁?” 贝儿看着他,看着他心碎的样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对啊!我是Anni。现在只有我一个,她们全都不在了。” 她轻轻吐出几个字,“全都不存在了。” 她仰天大笑,“全都不在了!” 她在地上打滚,痛快得又哭又笑! 待她笑够了,她跌跌撞撞站起来,拎起啤酒瓶,照着桌沿猛敲。 酒瓶成了凶器。 她拿着凶器,眼神渐渐变了。 她凶恶得盯着他,咬牙切齿,那凶器朝着他的胸口就来了。 没躲没闪,陈锐柯一手握住酒瓶,死死攥住。 血水顺着胳膊往下淌。 “杀了我,你要怎么办?──没有我,你会幸福会快乐?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陈锐柯眼眶红了,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心里上的半分。 Anni已经打晃,整个人失去理智,脑袋里只有一个指令──杀了他。 可是他问为什么,她也隐约觉得有个答案,但是她想不起来,她想不起来。 他的左手在流血,她看着红色的血,有些模糊的场面在脑袋里撞来撞去。他从树林里走出来,他左手流血。 他说:“对不起啊,你告诉过我让我小心的。”Anni晕得厉害,酒瓶子握不住了。 QY,YX,指环……… 那都是些什么? 是什么? 不,她是Anni,那些都不是她的记忆。 “余修………” “余修………” 天呐!那个该死的女人又在乱叫。谁是余修,谁是余修? 她被人抱住,她被人紧紧抱住,她脸上沾了血,蹭在他的白衬衫上。 “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Anni迷迷糊糊,勉强睁着眼睛。他抱着她,流泪。 她想帮他擦去眼泪,可是,她再次堕入了黑暗。 她在无边无际的黑洞里下坠,周围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温度,她在下坠,不断下坠。 她发出微弱的呼救声,“救我………” 第60章 悠长走廊, 灯光暗淡,乔言抬头瞧了瞧, 声控灯有些要下岗的征兆。 陈香跟在后面, 一点声音也没有,整张脸都被那灯光照得惨白惨白。 乔言拿钥匙开门,木门发出吱呀声响。 “请进。” 乔言点开开关, 屋里亮起来。 “随便坐吧,屋里有点乱。” “没关系,已经很干净了。” 乔言等她慢慢走进来才把门上了锁。陈香对她的家有些兴趣, 来回转了一圈。 “你坐吧,喝点什么吗?” 陈香轻轻坐在沙发上, 声音一样轻,“橙汁吧。” “正好有两瓶新买的。” 两个女人还是头一回单独相处。气氛有些尴尬。屋里太安静了。 镜子里的两张脸极其相似,竟有种诡异的感觉。 乔言打开电视, 调到音乐台, 随便放点声音, 总比这样干坐着好。陈香的来意她自己没说明,乔言也猜不到。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乔言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来看看。” “哦。” 陈香一眼就寻到送给她的水晶苹果,就摆在她的冰箱上面,果然是在这里。 “一个人住害怕吗?”陈香问。 “还好,习惯了。” “你们法医整天接触尸体, 不怕么?” “刚开始会怕,也是慢慢习惯的。” 乔言很怕她问起阿森的事,她实在不想回忆那个场面。幸而,她没有问。 “也是,习惯了就好。” 陈香一口气把一瓶橙汁都喝光了。 “还要吗,冰箱里还有。” “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 乔言有些狐疑,乔母所说的怪,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刚喝了一瓶橙汁还要喝。 她好像很渴似的。 “你这样喝果汁会越来越渴,要不喝点开水吧。”乔言提议。 “不,橙汁就行了。” 接下来,两人又冷场了。 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香也不急着说重点,话题也是天南地北的,这会儿她又没动静了。 乔言正在搜肠刮肚找话题,陈香已经喝完第二瓶橙汁,“嗯,好喝。” “我去予你倒点开水,太甜了也不好。” 乔言去接了一杯开水给她,但她碰也没碰一下。 “姐,你还恨我吗?”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称呼,让乔言握紧了拳头。 姐──她是一直在拒绝这个称呼的。但是此时,她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发作。 “都过去了。” “恨过是不是?” “陈香,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陈香笑一笑,点头,“好,过去就过去吧。只要你不恨我,我还把你当姐姐,毕竟我也没什么亲人。” 陈香的声音温柔无比,但是乔言却出了一身冷汗。 她感觉头晕,恶心,整个人都很不舒服。 给陈香倒的那杯水被她拿来喝个精光。 “姐,你很渴吗?” 姐──这个字让她很烦。 杯子砰一声顿在桌子上,差点碎了。陈香看着她,“姐,你怎么了?” “没事。” 说着没事,她却更加头晕了。 好累好困,好想睡,好想赶她出去! “姐………姐………” 她眼前一晃,什么都不知道了。 走廊的灯还在闪,静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余修在楼下等着,莫名感到不安。 乔言曾经面临危险,虽然现在在自己家里,也有人个“隐形人”跟着,但他总是会想。想什么呢? 陈香临走前的那个笑总在眼前晃,他终于坐不住,下车了。 暗淡的灯光在头顶频闪,余修下意识往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余修敲响房门,没人应,他又敲了几下,急了。 有人来开门,却是陈香。 “你好。” 余修没顾上与她寒暄,直接推开房门。陈香被推个趔趄。 乔言坐在沙发里,低着脑袋,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好像有些害怕。 “乔言。” 乔言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笑得很奇怪,“你来了?” “是不是困了,该休息了。” 乔言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余修拍拍她的手背,回身对陈香说:“不好意思,她最近身体虚弱,我们该回去了。” “嗯,好呀,我们也聊完了。那我改天再来吧,姐。” 陈香轻轻提起自己的包,“那我们回头见。” 她笑着对他们挥手告别。 只剩他们两个。余修感觉不对劲,搂着乔言坐下来,“怎么了宝贝?” 一开始她不说。问了几次,她才说:“我不喜欢她。” “那还非要来见她,不喜欢我们下次就不见,嗯?” 乔言点头,“不见了,再也不见了。” “那我们回家吗?” 乔言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一个人。” “宝贝,我们一起回家,回我的家。” “嗯。” 乔言抓着他的衣袖,“你的手──” “没事,没什么感觉了,很快就可以锻炼了,放心。” 乔言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点点头。 都市夜归人,疲惫,挣扎。 都在忙些什么,他们真地知道么? 醉汉在大街上怪叫,一众朋友围着他,试图把他搀扶进出租车里。出租师傅一脸无奈,一个字也不说,人一上车就开走了。 大排档飘着烤肉串的香味,烟熏火燎,人间仙境。一众食客也入了仙境,喋喋不休,或哭或笑。 苏彦霖喝高了,走路打晃,被烤肉串的浓烟熏了一口,捂着鼻子跑开。 “妈的,城市污染这么严重,还在烤!烤什么烤?都回家吃饭去!” 酒鬼的话,没人认真,骂一骂就算了。 几米开外,大老远见着他人就都躲远了。只有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是个女的。 脚底一双白色球鞋,袖子里划出一把水果刀藏于手中。 大半夜的,喝醉的人实在太多了。大排档忽然冲出一个醉汉,差点撞翻了她。见着是个女的,立刻笑逐颜开,口水横飞。实在烦人。 忽然一个男的冲过来,把醉汉拽到一旁,“你干什么呢?欺负小姑娘啊?” 醉汉不高兴了,“什么欺负小姑娘,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了?是不是啊姑娘,你自己说!” “你他妈别在这嘚瑟,喝点酒就没个人样了,最烦你这种人!” “你他妈说谁呢” “你,怎么着?想打架啊,老子正愁没地方发挥呢?来啊!” 苏彦霖最看不上欺负小姑娘了,正巧喝了些不痛快的酒,又刚巧碰上个不痛快的人。 那么就来吧!这个社会不能这样,这个世界不能这样!人与人之间不能这样! 他忽然被正义冲昏了头脑,趁乱拣个酒瓶就要扔过去。 食客乱了套,醉汉被朋友拽走了! 苏彦霖胡乱抡着酒瓶子,没扔到人。 “妈的,再让老子看见你,见一次我打一次你信不信!” 被欺负的女孩站在一旁,苏彦霖迷迷瞪瞪上去安慰,“姑娘,以后别一个人走夜路知道吗?坏人太多了,躲着点儿。”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苏彦霖大方地摆摆手,一回头就吐了。 等他吐个昏天黑地终于重返人间的时候,那姑娘已经不在了。 路边垃圾桶里多了一把水果刀,很快被新的垃圾覆盖。染上一股乱七八糟的腥臭味儿,那是一把崭新的刀,没有沾过一点血腥。 英雄救美,捡了一条命。 乔母睁着眼睛等到半夜,陈香可算回家了。 “你去哪儿了,妈妈都担心了。” 陈香不吭声,直直走向卧室。 “阿香,怎么不高兴了?和朋友吵架了?哪个朋友,跟妈妈讲。” 陈香站下来,木然回头,“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怎么又来了,这是怎么了? “阿香啊,你这是怎么了?”乔母也快受不了了,这是体力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 “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她忽然大吼,毫无征兆。 乔母被她吼得后退了好几步,女儿这个样子她从来没见过。 “阿………阿香啊………你这是怎么了?” 乔母着实被她吓到了。 “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告诉妈妈!” “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哈哈哈………”陈香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乔母退至墙角,很是恐惧。 等她笑完,她叹了一口气,声音重新低下来,“我没怎么,我困了,想睡觉。” 她静静走入黑暗的走廊,进到房间,以黑暗淹没。 乔母手里攥着电话,想来想去没有打扰乔言。 乔言回到余修住处,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余修守在旁边,轻轻捋顺她的头发。他不知道乔言和陈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只知道以后应该尽量减少她们的见面。 乔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周五,她感觉睡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到底是多久。 一睁眼睛,她差点被自己吓死,因为前一天,也就是周四,她和余修领了证,是的,他们俩登记结婚了。结婚证就明晃晃摆在床头柜上。 她傻了,她彻底傻了。 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居然跟他领证结婚了。她怎么也想不起细节。 大清早,余修正在洗澡,怕吵醒乔言,他一直轻手轻脚。门忽然被推开,乔言大摇大摆闯进来质问:“余修,你是不是又给我喝酒了?” 余修转开身子,拉过浴巾围好,“是你自己说要喝酒助兴的。” “助………”乔言扶着额头,想撞墙,“助兴?有这么趁人之危的吗?” “宝贝你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趁我脑袋不清醒就诓我去结婚!余修,真有你的!” 第61章 余修仍然好脾气地哄着她, “宝贝,是你拉着我去登记的, 忘了吗?” 什么? 她主动拉着他去登记? 像是为了证明余修没有说谎, 几个零星片段在脑海闪过,同时伴有头痛。 她一闭眼睛,一扶脑袋, 余修就有些担心,“怎么了,又头痛?” “你别管!”乔言仍在气头上, 一拳头砸在他胸口。然后收拾收拾东西跑了。 “宝贝,你去哪儿?” “上班!” 门板差点被她摔成两半。前两天还柔柔弱弱, 这会儿就这么生龙活虎。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真是愈发喜欢她。 乔言一进门就不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梅子早就到了, 她是越来越早, 乔言这个积极标兵反而越来越晚。谈恋爱的人, 生物钟都受影响。 “早!”梅子不太精神。 “早!” 乔言不高兴地把包放在桌子上,盯着没开启的电脑屏幕,不动地方。 “怎么了?” 这要从何说起? “没怎么,心烦。” “余修惹你了?” 乔言不答,抱着脑袋趴下了。 梅子过来人,劝道:“亲爱的,谈恋爱没有不吵架的。过了这段磨合的阶段就好了。我和你姐夫磨合了好几年,那阵子天天吵, 后来慢慢就好了。──现在啊,是一句也吵不起来了。没时间,见个面差不多要预约了。” 乔言听出点不对劲,“你们怎么了?” 梅子对镜补妆,“没怎么,就是他总不回家,太忙了,我们几乎见不到面。” 女人的容颜很快就衰老的,不管年轻的时候多美,随着时间的推移,皮不是皮,肉不是肉,越来越不像样子,怎么化妆也不行。自己都不愿意看,何况是朝夕相对的爱人。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男人四十一枝花,越老越有味道。 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了。 梅子愤然放下粉扑,“女人啊,好好打理自己,好好爱自己,青春太短了,等你什么都没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谁都靠不住,还是要靠自己。” “你和姐夫………” 梅子对着镜子,“没什么,只是最近才发现,时间是很恐怖的东西。它不会等人,也不会可怜任何人。你啊,趁年轻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过程最重要。结局如何随缘吧。但真到了结婚的时候可得考虑清楚,这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男人不一样。” 梅子还有工作要做,小女人心思一到工作面前就化作云烟,消散地特别快。毕竟面对生死,一切都不重要! 到底是个尽职尽责,爱岗敬业的好女人。 乔言也没闲着,跟着刑警张大力跑了一天,见了些肢解的头,手,脚趾头和披挂在肚皮上的肠子。 一直忙到深夜,饭也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余修的电话她一个也没接到。 夜里十二点钟,她在办公室里睡了。次日清晨,又是梅子把她叫醒。 “怎么又在这睡了?窗户也没关。” 梅子把窗户关小,“昨晚上听说又熬夜了。” “嗯。” “来,包子。” 梅子体贴地又为她带了早餐。 “谢谢。要是没有你,我可能早饿死了。” “那么多人上赶子献殷勤,你不要啊!” 乔言呵呵笑,两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毕竟,她们的工作太紧张,太有意义,需要一些无聊来掺拌。 乔言一边吃早餐,一边翻起便签。 咬了一半的包子已经在滴油了,她看着便签,傻眼。 之前写的便签又都不见了,只剩首页的两个字──呵呵。 是谁在搞鬼? 一个礼拜了,天一直是阴的,有雨,就是不下。整个城市像个蒸笼,把每个人放在里面慢慢地蒸,慢慢地煮。乔母直扇扇子,频频在窗前望天。 “哎呀,这个雨什么时候会下啊?天天这么闷着,烦都烦死了。” 饭已经热了几次,陈香还不出来。乔母又去叫门。 “阿香啊,出来吃饭吧!饭都热了好几次了。快出来吃一口,吃完了再睡,身体饿坏了就完了。” 不管乔母怎么叫,陈香就是不出来。前几天跟她闹别扭,两人有了间隙,再难修复了。 乔母连连叹气,两个女儿,一个一个都恨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待饭菜落了苍蝇两人也没面对面说上一句话。 陈香的房间还是阿森喜欢的布置,挺简单的,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个贵妃椅。陈香坐在床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已经坐了一上午。 电脑屏幕播放的视频一直是同一个背景,只是日期不同。 这个角度,就是她家冰箱上头。去实地参观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他们在沙发里做。爱。 她有时候睡不着觉。 她有时候会半夜醒来。 她有时候会像另一个人一样奇奇怪怪。 她有时候会把自己吓一跳。 她时常变来变去,但她自己却不像知道的样子。 那个病,在她身上得到了延续。而她陈香,并没有。 笑意越来越深,她高兴地大笑,不过堵着嘴,偷偷地。 在单位里揪了半天,没遇上一个可疑人物。大家都在忙,没空做这种无聊的事。就连打扫的阿姨也是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她是个不祥的人物,普通人是不会主动往她办公室找晦气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呢? 难道,是她自己? 她出问题了? 她失忆了? 她,到底怎么了? 这几天药吃得不太及时,忘过几次。 她掏出药瓶,瞧了又瞧。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乔言故意没有吃药。 她的便签本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少掉好几页,每次的第一页都会留下呵呵两个字。 余修换药的事,那么重要,但她忘了。余修已经一个人去医院换好了。而这个时候,听余修说,她竟然在甜品店里吃蛋糕。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最近一次,便签里除了“呵呵”两个字,还多了一句“余修好美味,好厉害。” 她的衣服被剪烂,她的照片被撕碎,她的化妆镜被划上红色的叉,她的家庭住址被写在镜子上,用口红划掉。还有什么“红颜祸水”之类的话。 其中有一句话,让她长久地思考,“不要再害了余修,离开他,彻底离开他。” 再? 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害死了谁?只可能是与她有关的男人? 阿森? 面对这些疯狂荒谬的场面,乔言第一时间清理了现场。 她不想面对余修,不敢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父母,不敢面对同事……… 她从里到外地坏了。 她出问题了。 她愕然想起余修受伤的左手,也是因为她吗?是她害的吗? 她搞不清前因后果,只觉得有个从天而降的声音在评判她。 余修一个人换药回来,乔言坐在暗中,他一定以为没人,一开灯吓一跳。 “宝贝,你在家啊?我予你打电话怎么没接,还以为你在加班。” 乔言木然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入墨的夜说:“余修。” “嗯,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早点睡。” “余修。” “嗯?” 他那么温柔,那么好,她怎么忍心,她怎么可以一再地挥霍他的真心,可她必须要说:“我们离婚吧。” 他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她,坚定地看着她,他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宝贝,我觉得你现在需要休息。” “余修,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跟你登记的时候,我喝酒了,不是认真的。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你结婚。那是个意外。” “宝贝,你该睡觉了。” “余修,我要跟你离婚。” “你先睡醒了再说。” “睡过去我又会忘。我很忙,我没那么多时间来想这些事。离婚协议我已经写好放在床头柜上,你签个字就行了。” 她冷漠地说着无情无义的话。那么多次他都没有生过她的气,拜托这一次,不要再这么宽容了。她是个会发霉的东西,早晚会把他蛀出窟窿。到时候她会恨死自己。 她看着窗外的夜,心如止水的表面下,是从未有过的波澜壮阔。在这一刻,她悲催地发现,她好爱他。 良久,余修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最后他穿上衣服出去了。一夜没有回来。 第62章 热, 还是很热。车里明明开着空调,但还是闷得难受。 已经漫无目的地开了三十多公里, 天快亮了。余修早已扔了领带, 衬衫也扯歪了,跟着他的世界,歪到荒谬。 数次自问, 得不到一个答案。他笑自己傻,笑自己疯。 眼睁睁看着天空变成青白色,太阳就要冒头。等待日出是个美妙的事情, 但余修用荒唐塞满了整个过程。待太阳升起,城市渐渐喧嚷, 年轻的,年老的,单身的, 有主的……… 他明明是个已婚的。 只有他自己佩戴婚戒, 在项链上。只有他自己欢喜雀跃, 因这一场婚姻。 尚未来得及体会什么是婚姻的坟墓,他的独角戏就要下场了。 一生没有过这种体会,独独爱上这么一个凉薄女子,爱得莫名其妙。 开始,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是他自作多情,非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局面。走到这一步,结婚了。她却玩儿够了。 或许那些令他动容的时刻也是他一个人的错觉罢了。那都是他自愿想象的, 他以为她爱着他,他以为而已。 他实在想不通,他到底哪里不合她心意。 他喝多了。 酒吧里群魔乱舞,妖艳缠身,他不为所动,整个人沉默寡言,谁来搭话也不理。 老吴费了好些眼神儿才找着他。他在吧台坐着,对着一杯黄不拉几的液体出神。 老吴坐过去,对这里的气氛很不适应,天知道他是多宅的一个男人。破天荒来这种地方,只是为了他。 “怎么啦?喝了多少?” 余修晃着酒杯,“没多少。” “啊?”噪音太响,他听不清楚。 “我出门没带钱,帮我付账!”余修大声说。 感情把他当提款机了。 老吴搀扶着余修,自那“盘丝洞”重返人间。 “怎么搞的,喝成这个样子?”老吴心里已经明了大半,肯定是因为那个女的。早知道他们俩要完。 “失恋………兄弟失恋了!”他笑着说。 老吴跟着他,他左摇右晃地,几次踩在他的皮鞋上。 “失恋就失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被人甩过。” “我是第一次。” “啊?什么第一次,第一次被甩?” “嗯。” “我的天,这不就是一个机会吗?你总得得到一些锻炼吧,甩都没被人甩过,人生不完整!” “说的也是。” 他走着,沉默着。 在老吴家躺了一天,醒酒了。 老吴看他手还没好利索,很是生气,“昨天我没好意思说,你都这样儿了,还去酗酒,还想不想好了?” 余修满不在乎地看看左手,“习惯就好,我右手用着也挺好。” 以为不可能的事,总会因为一些原因变成可能。比如他们结婚这件事。但是,人生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但是,烦死人。 分开三天,一通电话都没有。早知道她是个薄情的人,若是他不主动,她会很快在他世界里消失。 城郊,废旧工厂,到处是铁锈。卸了轮子的大车小车一大堆。 偷,欢的男女藏在里面,只露了半截腿。裙子裤子都堆在脚腕处。女人很兴奋,反正这里没人,随便叫。男人很卖力,嫁为人妇后的女人更有味道。 监控视频里的画面总是在她脑海重现,她实在忍不住就随便找了个看得过去的男人。当然没有视频里的男人那么壮硕帅气,差远了,但也可以用用。 想着他,她达到了高。潮。 男的还很有力气,总是在她身上乱动。她不干了。一把把他推起来,力气大得很。 “美女,提上裤子就不认识人啦。” 她转过脸,笑盈盈的,“把你的臭嘴闭上,别影响我的好心情。” “你的好心情还不是我给的,嗯?” 男人还要往上来,她一把给推回去,“别缠人,不可爱。” 母亲大人又在催了。等到离开城郊她才接听,“妈。” “阿香啊,你去哪儿了?” “我出来转转,怎么了?” “啊,没怎么,下次再去哪里跟妈妈说一声,妈妈会担心的。” “记住了。我这就回去。” 陈香挂断电话,不愿与她多说。 最近她总是太过唠叨,烦得很。 回城,地铁站在中央大街有一站,很多人排队下车。停的时间太长,陈香也跟着下车了。 不由自主来到一处大厦门前,一层就是心理诊所。那个姓余的就在这里上班。 不想,竟然偶遇了他。 他端着左手,伤还没好。在一边抽烟,没人与他在一起。怎么能是一个人呢? 陈香走过去,慢慢走过去。 他听见声响,回头。见是她,竟然一个笑容都没有。 他抽完烟,掐了烟头就要走。 陈香叫住他,“余医生。” 他转过来,像是刚刚看见她一样,“你好,你来………看病?” 陈香摇摇头,“我没病的,就是路过。刚好遇见你。” “唔。” “我姐呢?” 余修看着她,“你找她?” 她笑说:“嗯,想去看看她。我一个人也很无聊。” “她很忙,一直在加班。恐怕没什么时间。” “是吗,那太可惜了。──哎?” 他的肩头落了一片叶子,嫩绿嫩绿的,像要在他身上扎根。 陈香好心想帮他拿掉,半路却被他捏住手腕。 “有东西在你身上。”她软绵绵地说。 “没关系。” 他的手那么有力量,被他捏得都要酥了。让人不禁沉浸在力量带来的震慑感里,迷失。 那么不寻常的感受,可比刚才那闲着没事凑合的男的强太多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收手太快,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没了。 “余医生,其实我和我姐有些误会。因为以前的事,不知道你听说过么。” 余修完全不感兴趣,“没有。” “因为我们长得像,也有过一些不方便。余医生觉得,我像她吗?” 微风拂过脸颊,陈香把耳畔的一缕发丝藏到耳后。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还有病人,再见。” 这个寡淡的男人,就这么走了。真是一点念想也不给她留。还没听到他的回答。 心痛,他的伤还没好。 三天过去,坐不住的还是余修。 家里已经没有她,如他所料。她只带走自己的东西,其余的都还在原处。造成一个他被抛弃的表象。对,没错,他的确是被抛弃的。 为保正常工作,乔言接下来需要按时吃药,把这阵子的事情忙完再去看医生。 回家自己住了,感觉空虚寂寞,一个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这会儿竟然不习惯了。被人惯坏不是不可以,只要她一直令人有兴趣,令人甘愿惯她一辈子,那也是本事。但她没那个本事了。 病中的人只能越来越讨厌。 随便泡了一碗方便面当晚餐,还加了一根香肠,想想不能缺乏营养又煮了一个鸡蛋。 还没等吃,有人来敲门。 开门之前,她有过种种设想。会不会是他呢? 打开门的瞬间,她沦陷了。是他。 “你怎么来了?” 他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只是盯着她瞧。 “哦,是签过字了吗?” 他没回答,推门而入。 好吧,总得好好告别的。乔言把门关好。 但是,他不肯好好与她讲话。把她摁在门口吻起来。 乔言闭着眼睛,也乱了呼吸。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他们之间一向如此不是吗? 绝情,凉薄。 他停下来,好似感到很恼怒。 乔言整整头发,去到餐桌,挑起面条吃了一口。 放低姿态,他还是想搏一搏。 “乔言,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大概是饿了,乔言饿到发慌,吃了半碗面。他静静等着,等她一个回答。 “真心话就是,我们玩儿完了。当初在香港我们俩就结束了。只是后来工作上有交集,所以有机会在一起。我没男朋友,偶尔会感觉空虚寂寞,想要个人来打发时间。有时候也会有那种这就是爱情的错觉,但仔细想想,并不是。” 她喝了一口白开水,拿出工作中的沉稳冷静。身为法医,见多了大场面。这一点她还做得到。 “所以,从头到尾,你都是在──” “──玩儿你!” 她像一个情场老手一样,说着那些老掉牙的话。 “都是假的?” 她挑起眉毛,“也不能说都是假的。毕竟我不是演员。人嘛,总有动情的时候。但事到如今,我们两个,好聚好散吧。” 一番话,说得很顺溜,一点磕巴都没有。 余修靠向椅背,眼睛从未离开过她,“但我是认真的。跟你结婚,也是认真的。从头到尾都是真的。” “那你想怎样?”乔言不看他。 他站起身, “练了很久吧,就当我没来过。” “那你来干什么?” “大概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准备的。” “余修,你这样没用的。我不爱你,我不喜欢你,我嫁予你就是个意外!我不想把我下半生绑在你身上你懂吗?” 这番话足够伤害任何一个带着真心的男人。他眼眶红了。 “没有我你真会更幸福?” “会!” 他转过身,以背相对,淡淡道: “那我成全你!” 第63章 ──那我成全你! 从天而降的一句话, 将陈锐柯自梦中惊醒。原来又是梦一场。 太阳从不懈怠,天天来报道, 有时被乌云遮挡, 但总会出头。就像这世间的事,总会有个结果。 大片乌云被疾风刮走,太阳露脸了。 陈锐柯去到窗前, 拉上窗帘。玻璃窗上的他让他自己惊了一瞬。人不人鬼不鬼的。贝儿很遗憾没能帮他刮胡子,她很喜欢做这些事。 都已经到了吉首,在凤凰门口了。但她迟迟不来, 或许,是永别……… 他不喜欢这个调调。 他跟主治医生借了剃须刀, 把胡子给剃了。 Jason和苏艳梅忽然挤进镜子,陈锐柯回头,俩人一脸凝重。 “来了?” “你都没休息吧?我来替替你。”Jason说。 “不用。”他望向床上的人, “睁开眼睛看不见我, 她会害怕的。” Jason和苏艳梅没吭声。人能不能醒过来, 是个问题。 其实Jason和苏艳梅昨天就到了,他们一直忙着跟医生交涉。其实大家都是医生,且她的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定论了。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境况,大家心知肚明。但病急乱投医,能找的路子都要找一找。Jason动用了许多关系找来了最权威的老医生。 老医生已经八十三岁,一头白发,与一众医生会诊过后,老医生来到病床前, 看着眉清目秀的女病人。可惜了,这么年轻的姑娘。 但最痛苦的是一直保持清醒的家属。他们不能病倒,不能软弱,他们要时刻保持冷静,永远怀揣希望。 “病人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这是一件好事。至于她为什么一直不醒,原因还在她自己身上,她的潜意识不愿意醒过来,所以身体采取自我保护措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病人家属可以陪她说说话,讲讲高兴的事,有助于刺激她苏醒。至于她到底会不会醒,谁也不敢保证。你们也都是医生,这些都懂,尽力而为吧。” 陈锐柯一个字也不讲。差不多的话,国内的,国外的,经各种语言讲了太多次。 他拉着她的手,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那么多人格,留下来一个也好,哪怕是Anni。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他曾试着把Anni唤醒。 “Anni,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了么,只要你醒过来,我就答应娶你,只要你睁开眼睛。以前的事,我都不在乎了。” 他都已经妥协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活着。 但是她还是躺着,躺得安安静静,一动也不动。 场面太令人揪心,苏艳梅抹了好几回眼泪,眼睛已经肿了。她和Jason在病房外陪着,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人最怕的就是绝望吧。 “你说,她还会醒过来吗?” “不好说。”Jason也很无奈。虽为精神科医生,也接触了足够多的病人,但是每一个病人的状况都不一样。尤其是人格分裂,在国内外都是难题。 “那你说,如果她能醒来,但是Anni把所有人格都杀掉了,会怎样?” Jason看着她,“希望不会是这种结果。倘若只有Anni存活,那么她将是个危险人物。相当于把一个人的善全都去掉,只有恶。” 苏艳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不会的。她是个正直的人,不会的。” “每个人都有善心有歹念。正常人在道德标准下是能平衡的。她呢,她是把自己当全能,什么也不求人,有压力一个人消化。分裂出不同的人格,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才有了今天。Anni是最邪恶的一个,她可以保护她,也可以杀掉她。” “那有没有可能把这些人格进行融合?帮她恢复自我?” “几年前就治过了,但是效果并不显著。只能说病情还算稳定。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她得醒过来。──对了,陈香那边呢?” 苏艳梅看看手机日历,“局里已经调人过来了,刘健正在路上。” “过来?这么说,陈香在吉首?” “不确定。她藏得很严实。不过有群众举报,说在吉首见过她。” “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道。但我感觉不像是巧合。或许是陈香约她来的,至于要干什么,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陈锐柯这回差点被她废了左手,或许,也不是巧合。” “有这个可能。如果陈香这是凶手的话,她正在做的事,恐怕是五年前就计划好的。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 “为什么?她们有什么过节?” 苏艳梅实在不愿回忆那段过往。 “女人的嫉妒和愤恨是很可怕的。倘若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我只能说,她是个极度危险的人。──她的最终目标恐怕就是这两个人。” 五年前的悬案又露眉目,省里领导高度重视,调动足够警力来破案。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陈香。但是她到底在哪里? 张大力在电话里说,目前不要转移陈锐柯和贝儿。引蛇出洞。 这一招很危险,但是陈锐柯同意了。 “这是她的心愿,给那些人一个瞑目的机会,我陪她。” 他始终记得她的信仰“正义不来,我不走。” 通过联网调查,贝儿的手机与一个吉首的电话号码联络过,虽然短信和通话记录已经从手机删除,但是官方网站留有记录。 刘健顺着这条线调查,发现这个号码已经是空号。这个陈香聪明得很,她几乎算到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误差,并且及时排除。这很说明问题,她早有准备,准备什么?被调查?被谁调查?警察。为什么会被警察调查?因为有案底,因为在亡命天涯。 这是刘健的判断,但是暂时还未掌握有力证据。 刘健找到出售手机卡的营业厅,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但是,一无所获。 这需要多缜密的安排,才能一点马脚都不露。她实在是个谨慎到可怕的女人。 大热天,被太阳晒得冒油。刘健走了一天,一头汗,灵魂都要出窍了。下午四点半,他给医院打过电话,苏艳梅接的。 “怎么样?”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说明他们安全。 坏事说明陈香仍然按兵不动。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他们几乎是潜伏在吉首各处,并未露出任何马脚,生怕打草惊蛇。如此这般,她还能这么沉着,实在谨慎得很。 这边才挂了电话,苏彦霖的电话又来了。 苏艳梅正忙着与Jason谈事,没空与他闲聊,“你有事儿?” “姐,别挂。我到吉首了。” “吉首?” 苏艳梅大惊。Jason不明就里,只见苏艳梅压着脾气,尚未发作。 “你搞什么?你跑吉首来干吗?” “我来玩儿啊!有朋友约我来旅游!” 脏话就在嘴边,她忍了,“旅游?小超和爸怎么办?” “你放心,我找了最可靠的人,比我还可靠。” “谁?”苏艳梅已经没好气了。 “咱三叔家的小妹,她正好来玩儿没地方住,我给安排到家里了。三叔要看看爸爸,正好我这就有机会出来了。” “你这个人,交予你点事儿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啊?” “姐,我这安排还不行啊!三叔他们一家照顾俩人,再说我也不是不回去。我就三天嘛!” “我懒得跟你说,你到吉首住哪儿?” “我朋友安排了。他马上就来接我。” “你呀你!行了,没什么事就挂了。” “你等会儿,你到底出什么差,神神秘秘的?” “你别管!挂了!” 这个苏艳梅,跟他说话就从来不能态度平和,好脾气都留给别人了。 苏彦霖悠哉悠哉等着朋友来接,闲来无事打了好几把游戏。 等啊等,等到他杀得昏天黑地被人围剿的时候,朋友还没来。 倒是等来个小偷,那偷儿看他大杀四方,没空理他,偷走了他的钱包。苏彦霖立刻就感到不对劲,回头一瞧,那偷儿已经撒腿狂跑起来。苏彦霖狂追出去。 大太阳底下,两个男的一前一后,追得正紧。 前头的那个跑进小巷子,推翻了几个水果摊。后面的紧追不放,像个跑酷达人。 偷儿哪想到会碰到一个这么能跑的,一路跑到小河边。他已经累了,那人还在追! 老天开眼啊!河边儿站着一个女的,长发披肩的。偷儿灵机一动,一把把那女的推进河里。 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 苏彦霖立刻跳进河里救人,偷儿就此落跑! 在河里摸了一圈,没救着人,一回头,人家自己游上岸了。 苏彦霖连滚带爬也上了岸,追着人家问:“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可能有啥急事,或者受了惊吓,一步也没停,“没事。” “刚才那小子是个小偷,不是好人,这么大活人就往河里推!太不像话了!姑娘你没受伤吧?” “没有。谢谢你,我得走了。” “哎!” 姑娘走得很快,想是一身水有些窘迫,外加受了些惊吓吧! 好人做了,钱包丢了。 罢了罢了。也算没白折腾一趟,得到两个字“谢谢”心里也舒坦。 苏彦霖长年不被姐姐认可,所以每做一件好事都感觉自己分外有用。 抹了几回脑袋,短头发很快就干了,只是衣服粘糊在身上很难受。再往前看,那姑娘已经没影儿了! “喂?二驴,我他妈在一条河边!我哪知道是哪?幸好给我留了一个电话,要不然──喂?喂?” 电话进水,完蛋了。 妈的,不会这么倒霉吧! 苏彦霖气得薅了一把草。 没钱,没电话,还他妈得往回跑!跑那么远,早累了。 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该走哪个方向。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向那姑娘离开的方向。 第64章 过了一座桥, 前面是高速公路。苏彦霖凭着直觉往右边走,他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 这鬼天气, 刚刚还烈日炎炎, 这会儿就乌云密布了。抬头望个天的功夫,大雨点就砸到脸上了。 苏彦霖暗骂一声不好。这要下雨,他可是要挨浇的。 附近什么也没有, 高速路上的车都寥寥无几,他这个面相,拦车是没可能的, 没人给他停车。 罢了,先躲躲雨吧。 往前走了二百米, 右边岔路口有个小房子,墙壁上写着拆字。雨点越来越密集,苏彦霖只好进去躲雨。 然而, 他不是一个人。 已经有人在里面躲雨了。 那身衣服………是刚刚落水的女人。 听见声音, 她回过身来。 口罩, 帽子,把她的脸堵个严实。见是他,她问:“你跟着我干吗?” 苏彦霖连连摆手,“我没跟着你,我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外面下雨了,我来避避雨。” 帽檐下面一双漂亮的眼睛往外面瞥了一眼,她没反对,继续把身上带的塑料袋铺在一个破凳子上。 看来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破屋子, 什么也没有,除了他们两个没话说的男女。真是尴尬。 没得到她的批准,苏彦霖只在原地站着,傻乎乎的。 她看着他,上下左右,双腿交叠在一起,“你身上怎么什么也没有?” 苏彦霖耸耸肩膀,“就刚才那小偷儿,把我钱包偷走了。手机进水,也不能用了。” “真够倒霉的。” “可不是么!──啊,你刚才在河边站着………该不会是………” “想不开?” 苏彦霖呵呵笑着,“不管是不是,反正被我遇上,我肯定会救你的。” “为什么?” “活着多好啊!人人都有想不开,过后就好了。” 她略微低头,好像笑了一下。 “你坐啊,难道一直站着么?” “啊。” 苏彦霖一边答应,一边寻一个能坐的地方。 最后他坐到墙角那儿的大石头上。 雨越来越大了。密集的雨点把整个世界砸得模糊了。湿漉漉,毛茸茸的雨花儿飘进来。看来这身衣服是干不了了。 一男一女,谁也不讲话。 苏彦霖最怕尴尬,总感觉得找点什么话题。 “你是要去哪儿啊?” 她看过来,“不去哪。” “你,是哪里人啊,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的。” 她警觉地看他一眼,苏彦霖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逾越了。人家是女孩子,问得太多会引起怀疑的。万一把他当变,态了怎么办? 但她还是回答了,“我在很多地方住过,口音有点乱。” “哦。我听着有点北方口音。” 女孩看着他,用她漂亮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苏彦霖被她看得发毛。他怎么话这么多,问几句就得了呗。 于是,苏彦霖转移话题,顺便抹了一把脑袋,“这雨下得很大啊!” 她看着雨,过了好半天才说:“是挺大。好几年前也有一次这样的大雨。” 她仿佛陷入回忆。 “那天的雨应该跟这差不多吧,我在一条马路上,跑啊跑!追一个跑得很快的人。他跑得太快了,把我落下很远。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回头。” 她自嘲地笑,“因为他有点生我的气。” “为,为什么?” 出于礼貌以及化解尴尬的原因,苏彦霖很配合她的节奏。 “因为,那天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因为我。” 啊,原来是个情感故事。 分手天,下大雨,可真是应景啊!苏彦霖没有说出口。 她接着说:“他女朋友其实也挺好的,人很漂亮,专业学得很好,工作做得也很好。但是,她没有时间谈恋爱。后来他遇见我,觉得我也不错,他们俩就分手了。” “那时候我还挺替他难过的,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但是他难过的时间太久了,好像有点后悔。有时候我在想,他是不是只是想找个替身,找个人来解闷。” “但是看他对我的态度,我又觉得他不错。他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很多人喜欢他的。但是他对我最好。可我还是觉得我喜欢他更多一点。” “或许初恋是最难忘的吧,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所以,他心里一直想着他的前女友。” “再后来,我们就稀里糊涂结婚了。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他,帮他事业,帮他生活。” 好像说到了令她动情的地方,她停了一会儿。 “我对他付出一切,我能给不能给的都给了他,但是他还是没把全部给我。没有!” 一口气听了人家这么多秘密,苏彦霖虽然感觉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大概是因为这场雨吧! 苏彦霖清清嗓子,“其实吧,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你的。男人不善于表达。不爱说那些细节。感情嘛,都需要经营的。” 她看过来,眼睛有点红,“你结过婚么?” “没,没有。” 她笑一笑,“那你没有发言权。真正爱过一个人,愿意为他去死,愿意同归于尽,那才是爱情。” 这也太极端了吧! 苏彦霖听出一身汗,“那,那也不用去死吧!好好过不好么?” “当然好。但是,他和你想得不一样。” 她直直地盯着他,然后转开目光。 苏彦霖不善于劝人,遇上这个女的,他更不知道怎么发挥了。 “虽然我没结过婚,但是我觉得两个人之间不能只有爱情,还要互相体谅,互相关爱,互相包容才能长久。两个人在一起,都要后退,没有人是百分百匹配的。” 她眼睛还是红的。 “长久?”她有些失望,“不可能了。就算我想重来,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还有机会的,别这么悲观嘛!” “没机会了。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你的意思是──” “──他死了。” 她忽然捂住眼睛,肩膀开始颤动。 这可怎么办,跟人家聊个天,把人聊哭了。 “哎,哎,姑娘啊,对不起啊!你别哭啊!” 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哭得很是难过。苏彦霖欠着屁股,想着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就这么欠着屁股,直到她忽然收起眼泪。 她望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为什么总是帮我?” “嗯?也没总是吧?也就帮你这一回,要是别人看见也会帮的。” “不会!”她斩钉截铁地说,“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好人。” 苏彦霖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经历过许多不愉快的事,应该很辛苦吧?” 她转过头去,吸着鼻子,干脆地抹掉忽然冒出来的眼泪。 “姑娘,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的。我们要阳光一点嘛!” “阳光?”她苦笑,“我的阳光已经用没了。” 话都说到这儿了,也不好硬劝。说多了人家会烦的。他特别明白这个道理,苏艳梅就经常把他说得心烦意乱。于是,他聪明地闭嘴了。 雨渐渐停歇。 苏彦霖去门口查看。在雨后的阳光下,他有着一股傻愣愣的天真憨厚。 刀子在袖子里,时不时划进手心。 她站起来,朝着他走去。 天真地晴了呀!雨过天晴,还有彩虹呢! “喂!你看啊!有彩虹!” 苏彦霖一时激动,指着天空。姑娘已经来到身后,好像他比彩虹更好看似的。 “你看呀!彩虹!真的,没骗你!” 那彩虹实在太漂亮了,他把姑娘拽过来,往前一推,指给她看,“你看啊!” 啊,真是彩虹。好大好漂亮的彩虹,像假的一样。 多久没见过彩虹了? 久到有些记不清了。 “真的是彩虹。” “是啊!我没骗你吧?──所以我说啊,雨过天晴,一切都会好的。你还年轻,要往前看!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虽然你戴着口罩,但我觉得你一定是个美女,还愁没有人追吗?你要加油,前进!” 苏彦霖傻傻地举起一个拳头,干劲儿十足。他这辈子恐怕都没这么振奋过。他也从来没碰见过这么脆弱的一个人啊! 她的眼睛其实很漂亮的,而且莫名有些熟悉感。 姑娘站在他面前,马尾辫儿随风飘逸,顺带着被一阵寒风吹掉了几根凋零的头发。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她忽然说。 苏彦霖没听懂,“什么回不了头?来得及的,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的,请你相信我!只要你怀揣希望。” 苏彦霖扶着她瘦弱的肩膀,诚挚地祝福她,“人生很短,别负了自己。” 姑娘红红的眼睛弯成月牙,很漂亮。 “谢谢。” 不小心闯进天堂,终究还是要走的。她没有权利赖着不走。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这天堂般的旧屋,她又踏上来时路。彩虹挂在天上,空气里有股好闻的味道。她知道,那是青草的尸体发出的气味。 走着走着,她进到一个桥洞。桥洞很长,出口显得特别小,闪着微弱的光点。 多么黑多么长的一条路。她漫步在其中,手心的刀子露出一个小小的尖。 大太阳底下,人人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苟活在世。除了她。 口罩被眼泪浸湿,她把帽檐压得更低。 第65章 雨过天晴。沁人心脾的味道扑了满鼻, 还有一道漂亮的彩虹,可惜手机完蛋, 要不他非要把这个不同凡响的时刻记录下来。苏彦霖莫名心情很好。他这人总是盲目乐观, 苏艳梅因为这个事儿经常批评他。改不了了,乐观点有什么不好! 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那姑娘走了,钱留在椅子上。分明是留给他的。 苏彦霖拿起来数了数, 这姑娘也太大方了吧!这可是一千块钱啊!他花了些时间思考,为什么她会留给他这么多钱?可怜他?或者她原本就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有钱人?但看穿着打扮不像啊! 罢了,先解决眼前问题吧。苏彦霖把钱揣起来, 想着日后相遇一定要还给她。她是个好姑娘吧!来日一定会再见的。 苏彦霖步行了三十分钟,遇到一个小超市, 给朋友打电话,朋友早就急了,四处找人呢。 雨过天晴, 这个词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深刻去体会过。 苏彦霖抬头看天, 觉得世界干净美好。被偷一下竟然也没什么。他是不是疯了?他挠挠脑袋, 又想起那姑娘的眼睛。不禁笑了起来。那双干净的心灵的窗口,怕是要入他的梦喽。 大雨把窗户扫了干净。 打开窗户换气,一股青草香。有风,陈锐柯把窗户关小了些。 左手又成了石膏手,右手不常使用,有些退化。关个窗都感觉力气不够。推来推去一个不小心,劲使大了,窗把手被他拽折了。 拿着那东西, 他忽然很想发火。每天,每时每刻他都想,但是,不可以。 他用右手摆正椅子,坐到她身旁。每天每天,他都是这个样子。 她也一样,还是不肯睁开眼睛。 陈锐柯看着她,感觉时光在眼前流转。 那些回忆,是他一个人的。 他低下头,一边平静心情,一边讲起旧事。想到哪儿,讲到哪儿。 “初次见面,你在我脚上踩折了你的高跟鞋,我的脚疼了好久,没好意思说。” “你总是对我爱答不理的,想讨好你,难。” “香港那次之后,我想我们总会再见的,但想不到是那样的场面。你穿着白大褂,帽子口罩捂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我知道那是你。” 天空有丝丝薄云,耳边有人讲话,声音好听。他每讲一个故事,都会有个画面,幻灯片似的在天空飘过。 那里面有她,和一个男人。 医院总像菜市场一样,人来人往,各个行色匆匆,愁容满面。女子穿行在人群里,口罩帽子捂得很严。这种打扮不奇怪,毕竟细菌多,多加注意总是好的。她肩上有一个布包,没人知道里面有一捆麻绳,一把刀,还有几瓶矿泉水。 她踏上电梯,行至四楼。 “你还记得吧,你说要和我离婚,我说我成全你。那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时光倒流至那一日。 空落落的屋子,只剩她一个活物。 明明躲着他,烦着他,这回好了,他走了。他走了。 乔言颓然坐进沙发,身心俱疲。她乔言和余修,终于结束了。 深夜,几时已经不知道了。乔母听见声音连忙开灯。 “这都几点了,才回来?” “嗯。”陈香兀自往房间去。 “阿香,你到底去哪儿了啊?白天打电话你就说马上回来,这都半夜了。打你电话你又不接,你这样妈妈会担心的。” “我没事。” 陈香回到房间,关门。 “哎?” 乔母吃了闭门羹。 这个陈香,最近是越来越不像样子。 屋里没开灯,只余点点月光。 陈香对着镜子,想起余修。 余修的眼神,语气并不友善。问他姐妹俩哪里像他也不肯说。她们这么像,他怎么会感觉不到?分明不是瞎子,只是故意疏远她。 陈香看着自己的脸,皮肤水嫩,眼角也没什么皱纹,明明还是好年华。 她很爱惜自己的容貌,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大红色口红在黑夜里,显得妖艳诡异。她反复涂抹,抹了好几层。 门开了! 讨厌! 不但不经允许闯进门还开灯,晃得她眼睛都要瞎了。她用手遮着眼睛。 乔母拿开她的手,“你这是搞什么?大半夜擦什么口红?” 陈香别过头,“你别管。” “我不管?是谁一直在管你,我不管你早就饿死了。” “你管过我几年啊?没有你的时候,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陈香!不许这么跟妈妈说话!” “怎么,生气了?” “你!” “我什么我?” 陈香很少顶撞母亲,母亲气得胸口痛。 “你啊你!你还想让妈妈怎么样啊?妈妈天天惦记你,你姐我管都不管一下,成天围着你转悠。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乔母已经忍了很久,话一出口就停不下来。旧账翻来翻去,翻到陈香她爸身上。什么“你们爷俩一个德行”之类的话。 耳边好像有无数只苍蝇飞来飞去,嗡嗡叫个不停。真想捏死它们。 陈香转过身来,红唇红得极其显眼,像抹上了血一样。 “我不懂事?是啊,我就是不懂事!我凭什么要懂事?我生下来就没妈,只有我爸养活我!我是个野种!我是个没妈要的野种!我怎么会懂事?我就是应该不懂事!” 她大吼道。 “你!” 如此大逆不道! 乔母一气之下扇了陈香一个巴掌。 陈香躲都没躲一下,眼睛狠狠地睁着,狠狠地盯住她。 “你打我?你敢打我!我爸从来没碰过我一根头发!你凭什么打我?” 盛怒之下,陈香有些恐怖。乔母被她逼到墙角,狠话一句一句往她心口窝上戳。 “我是你妈!我就能打你!” “你是我妈?”陈香重复这句话,哈哈大笑! “你是我妈?现在你来认女儿啦!你早干什么去了?你根本不配做一个母亲,你水性杨花,你是非不分,明明家里有了老公还来勾引我爸!你欺骗我爸的感情,说什么自己有病养不了我,然后就把我扔了!你哪里有病?你不是活得好好儿的么?倒是你那个女儿,你引以为傲的好女儿,乔言………” 话到这里,她放轻了语气,慢慢地说:“你那个乖女儿乔言,她病得不轻,你知道吗?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吧?摊上你这样的妈,不疯也不可能!” 乔母睁着眼睛,呆呆的。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啊?我说你那个宝贝女儿乔言,遗传了你妈的毛病,大概是叫人格分裂吧!怎么?你不知道么?” 她的笑容瞬间收尽,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贱女人,你不配生儿育女,你不配当一个母亲。你毁了两个男人,你毁了两个女儿,你让她们一辈子因你而抬不起头,因你而痛苦不堪!我一想起你来就恶心。” “你!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百遍怎么样?我恨你!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生下来就不管了,为什么要欺骗我爸的感情,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遭人痛恨!什么好东西都是乔言的,好男人是她的,好闺蜜是她的,好爹妈是她的,幸福家庭是她的!到我这里,只有我和我爸相依为命,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你就是个贱货!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玷污所有人的善良!如果没有你,我不会活得这么窝囊,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被人看不起,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失去阿森,我不会被余医生讨厌!” 陈香狠狠地说着这些话,好像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一辈子的恨,一辈子的怨,一辈子的不甘! “我恨死你了!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早就想看着你死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她不是她了! 或者,这才是她!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牙齿上粘着口红,像是吃人的魔鬼! 陈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惊住了。 她手足无措地抓着头发,想把它们弄好。 她擦掉牙齿上的口红。 她恨自己这个样子,她恨死自己了! 她死命擦嘴,直到擦破,还在擦。 她开始揪头发,一揪下来一小把。 她抓着头发,哈哈大笑。 “你看!你看啊!是你,是你把我生成这么一个魔鬼!我一辈子不幸福,不快乐,不知道被爱的滋味。活得像一条狗一样,我明明长得和她一样好看,为什么偏偏什么也得不到!” 她步步紧逼。 乔母惊吓过度,拎起手边的花盆砸过去。 陈香躲过了。 她震惊地看着母亲,这个生她出来的母亲。居然对她扔花盆,她是想砸死她吗?她是真地不爱她吗?她从来就没有过母爱是吗? “妈!你居然想弄死我!你怎么不早点弄死我!留着我长大,留着我到现在你才想弄死我!你好狠的心啊你!” 陈香撕心裂肺,声音变调。 “我要早知道生出你这么个玩意,我早就掐死你了!你这个不孝的野种,还比不上乔言的一根头发!就凭你,还想得到你姐的一切,就凭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真面目露出来了!终于,真面目! 亏得她之前还装得那么好,亏得她对这份母爱信以为真,一到了关键时刻,什么都藏不住了。 就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毁了她一辈子! 那么多老师讲过那样的话──性格决定命运。 她的命运早就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了。 陈香无比痛心,无比受伤。她的亲生母亲居然这样瞧不起她,甚至从来没有爱过她。 为什么会是这样? 陈香步步将母亲逼退。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妈!我也是你生的,你说说看!我到底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第66章 “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告诉我………” 陈香崩溃了。 她抓着母亲的裤脚, 乞求她最后的爱。 “妈,我是你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扔掉我?为什么要让我做一个没妈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一辈子的苦水, 在这一刻倒尽了。 只要一点点爱, 只要母亲爱她。不管她做了多少错事,都有人在无条件爱她。她可以这样奢望吗? 她哭得累了,抽抽噎噎, 脸也白了。 她仍然拽着母亲的裤脚,卑微地乞求怜爱。可是,结局如她所料。 母亲趁她不注意一下跳开, 母亲怕她。 她的眼中全是恐惧和嫌弃。这哪里是爱她的母亲啊? 她曾经以为的爱,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 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陈香抹干眼泪站起来。 乔母躲到门口去, 一边躲一边念叨,“我生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这个不孝的畜生!怪不得阿森不喜欢你, 自己不努力, 不上进,自己有问题还来怨别人,现在还怨到我身上来了。” 乔母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委屈,“哪个女儿不对妈妈好,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女儿,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从现在开始,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以后再也别来找我,我不是你妈!反正你烦我,应该也不稀罕我这个妈。以后你是你,我是我。” 每个字,每句话,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表情,都像尖刀在刺杀她。 天底下竟真有这种母亲,要与女儿断绝关系。她怎么忍心,她怎么能忍心。 长这么大,一直卑微地乞求母亲垂怜,乖巧温柔,言听计从,为何到了这一刻,她竟能这样撇开她,一点情分也不留! 陈香已经哭不出来,只是眼睛通红,脸色煞白,“妈!你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吗,为什么我们的母女关系这么脆弱,没有我的维系就这么不堪一击?只要我任性,我就没有妈了。你对乔言好,她怎么气你你都不会怪她。你对姨妈家的孩子也能视如己出,为他们前前后后打点生活琐事,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但为什么我不是?我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乔母早对这个孽种不报任何希望,“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阿森死了,是我一直在照顾你,为你起早贪黑,我没图你任何东西。我把我的家底都搭到你身上了,你还不知足!像你这种孩子,对你好也没用。乔言不一样,她才是乖巧懂事,懂得顾全大局。你和她一比,简直是不堪入目。我也不想和你说了。反正咱们俩已经没关系了!” 乔母正在盛怒和惊恐之中,只想着逃离这个鬼地方。她要去找乔言告状,这个孩子完了,废了。 母亲就这样,头也不回,一点眷恋也没有。 “妈,我求你行不行,别走!别不要我!”事到如今,陈香还在进行最后的努力。她不要自尊,不要脸面,只要母亲来爱她。 乔母转过脸来,心里全是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不会原谅这个不孝女的:“别叫我妈了,我不是你妈!你爱找谁找谁吧!” 这一次,是再也没有余地了。 千万次的痴心妄想只能把这个不爱她的母亲刻画得无比残忍,无比丑陋。 “那我,送送你。” 眼泪还在往下落。她走到母亲身旁,轻轻抱住母亲,这,是一次真正的告别。 切个菜而已,笨成这个样子,手划破了。乔言找来酒精棉球,在伤口处抹了几下。 余修的手有没有换药?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锻炼? 多久能恢复正常? 怎么又想到他?已经分手的人。 分了手的人,为什么还留着他的东西?是真地摘不掉还是真地忙忘了?摘个戒指而已,费不了多少时间。 乔言再也找不到任何借口。 她在手上涂了些肥皂,搓出足够多的泡沫,戒指轻轻一摘就掉了。一点力气也没费。因为太轻松,反而让她茫然。 莫名想起那个场景,他在门口望着她,笑呵呵地说──用些肥皂水就能摘掉了。 她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把戒指放进去。戒指与项链应一同归还。 这再也不是她的东西了。 从来没有戴过的项链却在今晚被临时宠,幸。起码证明一次,这的确曾经是她的东西。 闭上眼睛,眼泪悄悄淌出来,别这样,不可以这样,乔言,你要好好生活。 没有余修的时候,她时常在夜晚难以入睡,时常需要无数次鼓励自己坚强起来,绝不可以软弱,绝不可以。 这个习惯,在这一晚回归了。 不知几时入了睡,做了些奇怪的梦。梦见她自己,不,其实她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她自己。这个觉睡得并不踏实,夜里一点半,一通电话把她叫醒。 她是惊醒的。 “喂?喂?” 喂了好几声,没动静。电话是陈香打过来的,乔言怕她有什么事,轻声叫她的名字,“陈香,你怎么不说话?” “姐………” “这么晚了什么事?” “姐,我对不起你。” “到底什么事?”乔言莫名不安,瞬间清醒。 “姐──” 陈香在电话里哭出声来。 半夜一点半,路上已经没人了。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悠长扭曲的路,看不到尽头。乔言一边跑一边哭,竟然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跑了十分钟,终于有车经过,把她拉向那个无底深渊。 此生送过那么多亡灵,今天这一幕她连想都不敢想。 急诊室永远不缺人,总能找到比你更可怜的。今天,最可怜的是她。 母亲躺在床上,盖了白布。 “妈!” 乔言扑上去,被众人拦下。 “我妈怎么了?你们别拦我,我妈怎么了?” “家属请节哀。” 穿白大褂的大夫说。 乔言立刻安静下来,找到说话的大夫,“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乔医生请节哀。” 平日里常打交道的医生,怎么能对她说这种话? “节哀?我妈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她力气大得惊人,若不是几个男的拉着她,她一定会扑到床上,把妈妈拽起来,让她睁开眼睛。 “妈!你起来啊!妈!你起来!我是乔言,我们约好这个礼拜去拍亲子照的,你这是干什么啊?妈!妈!” “姐!妈妈不在了,你冷静一点。” 有个长得很像她的人拉着她,一边哭一边与她说话。 “我冷静,可以,你把她叫起来,叫起来啊!” “姐!” 闹了很久,闹到急诊室围满了抹眼泪的群众。晕厥的乔言被抬出去了。 母亲就这样走了,走得突然又干脆。一句话也没有留。 人走了才发现,她活着的时候是那么好。她这个不孝的女儿,为什么一直忙着和她冷战?她后悔!她好后悔! 连着三天,乔言一言不发,粒米未进。人来人往,不知道都是谁。 后来有一个人抱住她,抱了很久很久。委屈,难过再也藏不住,乔言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母亲原本心脏就不好,想不到会死于这场急病。 人走的时候,一切繁琐的程序都显得特别不繁琐,甚至太过速。 母亲的后事一个礼拜就办完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画上句号。再也不需任何评价,就这么戛然而止。 那晚,乔言累地发慌,抬眼,竟看见了余修。 “你………你怎么来了?” 余修扶着她,“我都来好几天了,累糊涂了吧?睡一会儿,听话。” “余修。” “嗯,我在。” “我好难过。” “我知道。相信我,我知道。” 把她安抚上床,盖好被子,一个指环从她领口掉出来。指环里的两个字母露出来──YX。 人世间,每天都有人撒谎,其实真相早就呼之欲出。 第67章 丧母之痛, 剥皮连筋。 母亲在世时有那么多不愉快,以为会恨一辈子, 怨一辈子。但等到这一刻, 她心里只有爱。她后悔没能多在母亲身前尽孝,后悔什么也没为她做过,连个好态度都没有。 她成日在这种情绪里不能自拔, 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整个人憔悴到底。 幸而余修一直陪着, 不眠不休。 她时常在梦里惊醒,哭得撕心裂肺。 白天, 黑夜统统失去了意义。 她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感觉这次过不去了。 张大力,梅子来看望好几次。局里领导也来过。她都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不礼貌”。她一个字也不想说, 谁也不想见。只想这是一场噩梦, 快点醒过来。 于是, 她每天逼着自己早点上床,早点睡觉。以此来换取那一点点会醒过来的希望。 但这竟然不是梦,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不是呢? 余修给她的药,她一颗也不吃。她不想听话。她想发泄,想骂人,想打人,想把这该死的世道撕碎。 她想披荆斩棘, 她想杀出一条血路。从此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邪恶,只有善良和阳光。 哭累了,她安静了。恍恍惚惚一个月,过得特别漫长。 梅子鼓励她回来工作,局里需要她。说是需要,工作却都是梅子在做。 梅子想,成日陷在不良情绪里是不行的。回归职场,起码会让她没时间去想自己的事。 乔言并未让人失望,出现场她都跟着,虽说情绪不振,但也能给出精准判断。 梅子故意一直冲在前线,她就帮梅子做些别的。把一些重要事项都记在便签里。 熬夜是免不了的。局里目前的要案还是那宗连环凶杀。凶手迟迟没动静,倒是换得一时平静。没有人死当然是好事。但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下一个死者。 局里整天点灯熬油,余修也没闲着,他在乔言单位隔壁租了个房子,近到可以天天来送饭。其实这房子早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天就租了。余修到底不放心她有危险,谁知道墓地里那个女的到底怎么回事?不管是寻仇、抢劫还是无差别作案,他不能不管。 便签本还是会无故变化,多一些花纹,涂鸦。乔言看着那些东西,几乎可以想象自己的未来。疯疯癫癫,无药可救。 便签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字让人心惊。是她自己的字迹。 ──乔言,余修有危险 险那个字已经歪掉,最后几笔像是因为意外入睡而没有完成。有点像高三时记的笔记。因为太困,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凶杀案,被害人被抛尸荒野。经梅子判断,凶手身高在一米六左右,应是惯用左手的人……… 就是那个瞬间,乔言拿着便签,想起她自己说过的话“凶手应该是个女性,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如遭雷击。她站在原处,感觉天地瞬间高远,好像有一双手把一切都推远了,不真切了。这是梦吗? 凶手会不会近在眼前; 会不会是个谁也想不到的角色; 会不会是她? 如果是………那么母亲的死……… “咦?乔言哪去了?” 梅子回头,乔言已经不在。问谁谁也没注意。打她电话也是一直占线。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那声“姐”仍然叫得亲切,她的笑容仍然甜美。 “姐,你怎么来了,有事么?” “是不是你?” 乔言冲进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陈香挨了一撞,眼冒金星,“姐,你怎么了?” “我问,是不是你?” “什么是不是我啊?你在说什么啊?” “妈妈也是你害死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乔言咬着牙,眼睛通红。这是真急了。 被掐住脖子的女人,一点也没怕她,反而在笑,笑得特别痛快。她哑着嗓子,费劲地说:“你终于发现了………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很快就会忘掉。” “你说什么?” 脖子上的力气松了许多,容她能好好说话。她得了力气,笑说:“你有病,你应该知道吧?” 手彻底松了,乔言跌跌撞撞往后退,“你………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恐怕还不知道吧?” 陈香乘胜追击,“你那个妈,根儿就不正,家里遗传的,从上到下都有病,你妈也有。这事儿你爸知道,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瞒了下来。想不到啊,你是遗传地最彻底的,你姥姥就是这个毛病,最后自己了断了。” 你不总是高高在上么?你不总是淡定勇敢么?陈香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陈香抬起她的下巴,哟!真是可怜。 “我没胡说!你可以去问你爸。你妈因为有这个病,所以才有了我………所以,我一辈子是你的影子。我注定是个没妈的孩子,注定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你说,她没有错吗?就是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陈香怒目圆睁,扇了乔言一个巴掌,“你也有错!你和阿森分手,为什么还给他希望,还让他忘不掉你!他的电脑里留着你的照片,看都不让我看一眼!你都已经不要他了,为什么还霸占他不放?” 又一个耳光扇过去,乔言摇摇欲坠,跌坐地上。 “你连妈妈都能杀,你不是人!”乔言口干舌燥,脸色发白。 陈香再也不怜她,恨她恨得要命,“我不是人,对啊!我就不是人。我是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孽种,因为她,我这一辈子都像狗一样活着!生了孩子却不负责任,她不该死吗?” 陈香忽然换了个表情,笑说:“想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因为他们都有错,他们不该动歪脑筋,我只是帮他们了断,帮他们早点结束这辈子,免得再有无辜的人受害。” “………那跟八月十五有什么关系?” “八月十五啊!这还是你们提醒了我,既然你们这么推断,那我就顺你们的意。但你们太笨了,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就连你,也是个笨到家的,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很快就会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分裂的你特别乖,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说不定你还会亲手把那个余医生杀掉呢!哈哈哈………” 陈香大笑,笑得畅快极了。 残忍的真相,一股脑往乔言脑袋里钻。好像有无数条小虫在咬她,她快不能呼吸,她快被吞噬。 “哎呀………你这就要睡啦?那我就替你去照顾照顾余医生喽………” 陈香的面目渐渐模糊,乔言快要挺不住了。 “余修………余修………” 乔言挣扎着,用尽一切力气。但陈香还是先她一步。 奔向他的这条路,第一次变得这么远,这么难。从来都是他主动示好,迁就她,呵护她,从来都是他站在原地,不管她何时回头,都能一眼看见他。 这是怎么了?念的都是他的好。这个人太好了,太好了。不可以就这样死了。 “余修………余修………” 到他诊所的路程明明很近的,可这一次尤其远。 熙熙攘攘的人间,他到底在哪里? 某个瞬间,她听见一声巨响,好多人往一处奔。听说是车祸,听说是对面大厦出来的一个男人,听说是个医生。 人那么多,她挨个拨开挡路的,跌跌撞撞寻向现场。 她硬是挤出一条路来。有人喊了一声:“余医生?快打120!” 就是那个瞬间,乔言眼睛一闭,昏厥过去。带着陈香的秘密。 这是乔言最后一次清醒。她在黑暗的世界里下坠,沉睡,再不醒来。 她的世界塌了,爱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因为她,全都是因为她!如果她不曾活着,如果她不曾招惹过阿森、余修,他们就不会死。陈香因恨她泄愤杀掉的无辜亡灵,会原谅她吗? 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静,她不断下坠,下坠,再不知世事,不问世事,至此,终了! 再度睁开眼睛的每一个她,都不是她!再也寻不到那个叫乔言的罪人。 死掉的人不是余修,却将乔言逼入地狱。 乔言从此不是乔言,余修从此不是余修。 他陪着她,天涯海角,寻遍名医,奈何上天作弄,总无结果。 她再也不认识他,再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往事就此尘封。无人再去拂尘,怕一个不小心倾泻了太多尘事,令她再也不能睁开眼。 她几度分裂成不同人格,其中竟有陈香。这个人格跟了她最久。她几乎把真正陈香的生平变成了自己的,性格,动作都像。说来也怪,真正的陈香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 五年来,“陈香”的人格数次出现,每一次陈香的特质都在渐渐淡化,直到最后一次,她越来越像自己。但乔言,终究还是不肯醒来。 第68章 五年, 并不短啊。幼时总感觉时光无穷尽,日子过得慢。现在, 日子一天天走过, 快到来不及仔细想。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锐柯又做梦了,梦见五年前的那场车祸。死的人不是他, 但因为有人喊了一声余医生,乔言便永久地“睡了”。那时起,她认不得他, 甚至有些害怕听见他的名字。 每次梦到这里,他都会惊醒。陈锐柯活动活动肩膀, 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她的情况。她没给什么惊喜,还在睡。叫也叫不醒。 “宝贝,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该起床了。”躺了几天, 头发好像也变长了。陈锐柯把她挪了挪方向, 帮她把头发绑好。 左手不方便,右手背上都是伤。一时泄愤搞出来的。脾气磨没了。剩的只有近乎冰冷的平和。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笑一笑,但这个早上,他笑了。 因为在床上躺着,没什么运动,她长了些肉,整个人气色不错。陈锐柯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宝贝,你真不想睁开眼睛看看吗?我头发都长了, 等你起来给我剪呢。” 她还是一动不动。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眼泪掉了出来,“那天出车祸的人不是我,宝贝,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这钱包哪来的?” 后背上的脚像铁锤似的往他身上压,压得他想吐。 “问你话呢,听不见啊?” 倒不倒霉,好不容易抢了个钱包,被人追了大半个城,推个女的下水才跑掉的,这会儿却被人逮了。一分钱都没花着。 “大哥,您轻点!” 大哥一下把他拎起来,瞪着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大哥大哥,别打了………您到底是哪条道儿上的?同行还是条子?” “别废话!──我问你这个钱包哪儿来的?” 偷儿看着那个粉红色钱包,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顺便把那女的一起偷了。 “那女的想跳河,我没救成,钱包掉在地上,我………我就拿了。” “哪条河?” 偷儿瞄着这位大侠,感情是在找人啊!那就好办了。 偷儿苦笑卖惨,“大哥,我真不知道她是谁。她就在城郊纺织厂那儿,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跳河了。我是真地要救她,但是我水性不太好,实在不能怨我啊!” 大哥往他脑袋上揍,不信他的屁话,“你刚才说,城郊纺织厂附近?” “是。” “滚!” “这就滚,这就滚!” 偷儿连滚带爬跑掉了。 刘健立刻赶到当地分局,查看纺织厂附近监控录像。巧了,河边那里是个死角,没拍到。但下一个路口监控查到一个戴帽子的,浑身湿漉漉,是个女人。 放大画面,刘健看见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大发超市。上面留有超市地址和电话。 苏彦霖无意看见姐姐的手机定位,一直在医院。想打电话问个究竟,但人家不接。这是怎么了?工作还是病了?工作也不至于一直在医院不出来啊!苏彦霖难得认真起来,玩儿也没玩儿好,临时改了行程跑到医院。 今天有些冷,苏彦霖多带了一件外套给姐姐。又在医院对面的大发超市里买了肉包子和热豆浆。乘电梯到四楼,分不清方向。他看看门牌往右边转。 他并不知道,看着和平日无异的医院已经被警方设下重重埋伏。 陈香早已进入警方视线。她可能有所察觉,停下脚步与一个男的对话。这男的是临时冒出来的,不知道是谁? 苏艳梅仔细一瞧,差点骂人。 “那是我弟弟,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苏艳梅赶紧给弟弟打电话,可别来捣乱,那是个危险地带,子弹没长眼睛的,万一有个万一,她可就这么一个弟弟。 但这个挨千刀的,该接电话的时候全然听不见,看见女的就走不动道,没出息的东西。 苏艳梅急了。但又不能贸然行动。 这一头,苏彦霖完全在重逢的兴奋里,不晓得自己卷进了一个危险的漩涡。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虽然她还是捂着口罩,但苏彦霖认得她的眼睛。她也认出他来,比他更加意外。 “是你?” “是我啊,巧不巧?我来医院看我姐。你怎么了,病了吗?” “我………” “啊对了,你上次给我留了一千块钱,你还记得吧?” “记得,不用还,留着用吧。” 说完她就要走。苏彦霖挡在她面前,“那可不行,无功不受禄啊!我不能花女人的钱,就算你是有钱人也不合适。” “那是你的事。你要没别的事赶紧走,我有急事。” “哎,你等一下。我一定要还你钱的。”苏彦霖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她,包里现金不够。 “对不起啊,我钱没带够。” 苏彦霖连忙掏出手机,但人家已经走开了。这可不行,苏彦霖赶紧追上,“哎,留个电话,我微信转予你也行啊!” 人家被他烦够呛,语气已经不好了,“我都说了,那一千块是予你的,不用你还了。” “不行。我是一定要还你的。” “你烦不烦啊!都说了予你的。” 那双漂亮的眼睛立起来,非常不友好,还很冰冷。 苏彦霖被她瞪得一哆嗦,差点被她一个女人吓到。但他还是坚定立场,决不能花女人的钱,“这钱我一定要还!不然我就天天跟着你。” “你信不信我打你!” “你打我干吗?我还钱还还出错儿来了?这样吧,跟我去一趟银行,我现在就取钱予你。” “不用!” “不行!” 苏彦霖来了倔劲,非得还钱,手上劲儿也不小,握住她的胳膊就不放了。 这是个惊心动魄的时刻,只有苏彦霖自己不知道。 陈香包里藏着许多东西,不宜在这里拉扯。她只好作罢,“你松开,我陪你去。” “行!”苏彦霖立刻来了笑脸。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四下的埋伏都在等刘健发话,因状况突发,刘健暂时按兵不动,“怎么走了?俩人一起?你弟弟和她什么关系?” 苏艳梅急得眼睛都红了,“我保证我弟弟和她没关系,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从来没说过。” 医院对面有好几家银行,一楼大厅也有提款机。 苏彦霖怕人跑了,一直盯着人家,没注意这里有提款机。还是人家提醒的。 “你旁边就是提款机。” 苏彦霖回神,“是吗?” 果真有一个。 哪有这么还钱的,生怕债主跑掉。 “那你别走啊,我取钱。” “快点!” “好。” 陈香心急火燎,但他在那儿鼓捣半天,却空着手回来了。 “抱歉,提款机里没钱了。还是去对面取吧。” “你为什么非得还钱,我都说了不要,你是白痴吗?”陈香有点焦躁。 苏彦霖回头,笑说:“你说是就是吧,这是我做人的原则。我不能把人家的好心当成理所当然。人家对我好,我感恩,对我漠视也没什么不对。” 轻飘飘来了一句鸡汤,他迈着矫健步伐往前走,她却没动地方,直直地看着他。 “走啊,跟我一块过去。” 她这回没有呛他,跟着来了。 苏彦霖取好钱,数了数,刚好一千块。她在外面等着,宁可站在路边闻汽车尾气,也不在这里等他,里面可是有空调的,到底谁是白痴啊? “美女,钱取来了。” 苏彦霖手里一叠钱,她接过,看也没看就塞进包里。 “哎,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啊!” “你心情很好吗?” “好啊,因为遇见你。” 她把着背包,动作顿了顿,“我怎么了?” “你知道你那一千块钱多重要么?我自己花了三百,剩下的捐给一个缺钱马上就要动手术的小孩儿。” “你是傻子吗?那都是骗人的。” “那也一定是有困难吧,要不谁愿意脸面都不要,伸手跟人要钱啊?再说是我朋友介绍的,是真的。” “好人不见得有好报,真是白痴!” “你怎么对人这么没信心啊!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好人,多看看好的方面嘛!” “你啰嗦完了吗?” “啊,完了。那,咱们还能再见么?” 真是个难缠的人,笑笑笑,怎么就有那么多高兴的事可笑。 “你这是在搭讪么?” “算是吧。交个朋友呗。” “你不需要我这种朋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背起背包,头也不回。 就这么被甩,苏彦霖当然不甘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个“白痴”应该是个好人吧。陈香回头,他还站在原地瞧她。身后来了一辆车也不知道,只顾着对她傻笑。 命也不要了? 她叫他躲开他也听不见,只顾着对她笑,笑得灿烂无比,傻得出奇。眼看那车刹不住就要撞上他了。就是那么一个瞬间,短短的,来不及思考的瞬间。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她,可能就是他的傻笑吧。她跑过去,推开他……… 苏彦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脑袋,手肘,膝盖破了好几个地方。但他顾不得。他回头找她,赫然看见她躺在地上,整个人扭成奇怪的姿势。 耳朵里鼓鼓地响,苏彦霖跑过去抱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说,只想她活着。 “我送你去医院。” 苏彦霖抱起她,浑身沾满了血污。 他疯了似的往医院跑。不知道哪里来了那么多人,将他层层围住,其中还有他的姐姐。他管不得许多,大喝他们让开。 怀里的人气若游丝,“别救我了………让我………死吧………” 他哭着说:“不行,别说丧气话,我会救你,救活你。” “来不及了………我活不成了………” “活得成,活得成,你忍一忍,我求你忍一忍,医生!医生!” 阳光就在他身后。他的汗和泪滴在她的眼睛里。这是她看过的最美的太阳,最美的人。 她用最后的力气,从包里摸出一把尖刀。 “谢谢你救我………”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忽然一声枪响,怀里的人受了一击,再也不动了。 世界失了声音,只有一片忙乱。苏彦霖跪倒在地,整个人怔怔地看着她。 好多人围过来查看她,确认她彻底死掉才放心。 “彦霖………彦霖………” 姐姐忽然冒出来,万分紧张地看着他。他好想问问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死在他怀里了,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苏艳梅紧紧抱住弟弟,“彦霖,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没了。 从此后,再无它事。只有活着的人,受制于她。总想问几个为什么,但是却无人可问。 他欠她的还不上了。 眼前有光,越来越亮。刺眼炫目。 过了一会儿,光亮开始柔和,由亮色变为暖色。一面白色的墙,停留着暖黄色的阳光,照着墙壁上的时钟。四点三十二分。 天花板上是长条白炽灯,白天也开着。屋里没人。她一个人醒了。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声响,那声响令她皱了眉头。目光转到门口,许多人往外走,她也跟着人潮去了。 她与他们穿着一样的病号服。他们走得忽快忽慢,到临近现场便往后缩了。她一直挤到了最前排。 一股血腥味冲进鼻腔,场面也令人惧怕。但她没有后退,她只是扶了一下脑袋,短暂地晕了一会儿。 死掉的是个女人,躺在一个男人怀里。 有人在问:“怎么回事啊到底?” “不知道,听见一声响我就跑出来了。” “这男的怎么回事?死的是他女朋友吗?” “谁知道,这女的都那样儿了还拿刀出来挨了枪子儿,图什么啊?” “我看她就是不想活了,所以才拿刀做出一副要行凶的样子,正好给了便衣机会杀掉她。” “啊?会是这样吗?” “反正肯定不是个好人,要不怎么能当场杀掉。” “我的天!” “我听说啊,这是个连环杀手,逃了好几年,这回跑医院来也是有目的的。” “不会吧,这种事别乱说。” “嘘,我也是有内部消息。” 看客们七嘴八舌,冷眼旁观。也有欷歔流泪的。 她挪了个角度,死者的面孔刚好正对着她。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她们长得极其相似。 她死了? 这是梦,还是真的? 忽然之间,她的头好痛,痛到她差点倒下去。一瞬间,太多声音,太多画面,一齐往她脑袋里面挤,天旋地转。缓了好一会儿才好。她感觉嘴角有腥味儿,一摸一手血。 医院后门没什么人,都去看热闹了,只有刘健一个站在这儿。他已经连着抽了好几根烟了。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乔言乔老师曾经对他说的话“正义不来,我不走。” 到了这一刻,哥哥可以瞑目了。才想到这儿,眼泪就涌上来。呛在嗓子里,好难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蹲在墙脚,偷偷哭了一场。 人潮渐渐被驱散,该回病房的都回病房了。有一男家属奔下楼,十分紧张,直到看见大厅中间站着的女人。 他原本着急,这会儿脚步却停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女人回过头,两人打了照面。 女人表情木然,但眼睛红了。她缓缓走向他,直到他怀中。男的一时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紧紧拥住她。 不知道男的说了些什么,激动地直掉眼泪,女的被他蹭了一脸泪水,但还是那个表情,一句话也没讲。 她醒了,陈锐柯大喜,哪一个人格都没关系,醒了就好。 他拉着她上楼,迎面遇到了Jason。 Jason看着他俩,笑得比哭还难看。 “醒了?”他问。 “嗯。”陈锐柯仍有些激动。 她还是没讲话,只是瞧了他一眼。 原本是件高兴的事,虽然发生在这样的一天里。 可她不讲话,一个字也不讲,总是坐在窗前,一个姿势能坐很久。外面不过是人来人往,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不管谁与她讲话,都得不到回应。 经过一番检查,她的各项指标都是正常的。可以出院或者说,转到专科医院继续治疗。 老大夫闻讯而来,也与她讲了几句话,她仿佛没听见,谁也不理。 老大夫面露难色,劝说家属,这种病不能急,家属要有足够的耐心。 陈锐柯沉默地点头。 “这是哪个人格?”老大夫忍不住问。 陈锐柯望向那扇小窗,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像一棵随风飘摇的小草,虽然柔弱,但绝不倒下。Jason也看着那儿,什么也没有说。 吉首之行落幕了。陈锐柯与Jason一同将她送回家去,人就安排在老李的诊所,所有专家出动,没日没夜研究治疗方案。然而数个日夜交替,她仍然是那一个样子,一个字也不讲。 从未碰壁碰成这个样子,一众医生或激起斗志,或垂头丧气。 陈锐柯与Jason也在他们中间,日夜守护,轮番与她讲话,尽可能通过重复快乐回忆刺激她“醒”过来。 Jason坐在她面前,关掉录音笔,没用笔记本,继续讲旧事,“小时候我们两家就是邻居,我爸给我取名一个‘简’字,希望我活得简单快乐。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出国了。再后来我收到他的邮件,就回来了。但是你不认得我了,之前你问我,我的中文名是什么,我没告诉你。你现在能想起来吗,你看看我的脸。” 不管他怎么说,她还是不瞧他,只盯着桌面看。 “乔言,我是时简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回答他的永远是沉默。试了上百次,上千次,还是这个样子。时简撇开眼,忍着眼泪退出去了。 桌上留着他的笔记本,空空的什么也没写。她瞧了瞧,摸向那支笔。 陈锐柯回了一趟家。甚是疲惫,在沙发上歪了一会儿竟睡着了。 等他醒过来时,他撸了一把头发,上楼,直接去到她的房间。 他不知道他要找什么,但是他不停地找。直到打开她的衣柜,发现一个盒子。盒子里有许多身份证、护照,都是她曾经的身份证明。另外还有一个黄色便签本。 里面记了好多内容,带着日期,类似日记。落款是陈香与贝儿。她们两个把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件一件写下来,希望下一个人格看见,把记忆串起来。然而里面只有陈香与贝儿两个人。 在即将苏醒的时刻,陈香感到“时日无多”,就把保护主人格的任务交给了贝儿。贝儿怕Anni杀掉主人格,偷偷在Anni最喜欢的草莓汁里放了药。借助一切力量与Anni抗衡。 最后一篇是贝儿写的,她说:“不管我是谁,是真的,还是假的,是存在的还是虚幻的,我都爱着你,阿柯,我爱你。我愿意用生命去爱你,保护你,我想,她也会的。” 眼泪滴在便签纸上,字迹模糊了。他把东西重新放回去存好,抱着头枯坐许久。直到他发现衣柜里一双断了鞋跟的红色高跟鞋。 他把盒子与高跟鞋一并装好,出门了。他忍不住在脑袋里想象她被唤醒的样子,无数次想象,无数次失望。这一次,不知道会怎样,但他总是抱有希望。 半路,老吴来电,激动地告诉他,她开口讲话了,要见他。 陈锐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说话了,想见你,快点来!” “………马上!” 一时着急,陈锐柯自己给自己绊了一跤。待他拍拍屁股爬起来,立刻奔赴诊所,整颗心快要从胸腔蹦出来。Jason已经站在201号房间门口,对他点点头。 这道门,不知通往何处,何方,何人。 站在它面前,陈锐柯有着捋不清的矛盾与挣扎。待他缓缓推开门,时光的缝隙越露越大。她在里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沉默,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听说你想见我,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句话准备了太久太久,不敢问。只留在这样的时刻。 她看着他,流下眼泪,却笑了。 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笔记本,是老吴他们常用来记录用的。她把本子摊开,里面一页一页全是她的画。 她把他们的点滴画在本子里,足足画了半本,从香港初见,到贝儿离开。 她端着笔记本,像个孩子一样迫切地呈给他看。 “余………修………” 太久不讲话,她的声音很低,嗓子也哑了。 “余………修………” 她再次唤他的名字。用双手呈上她的画,着急地翻,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一边翻一边指自己,再指他。 东西全都掉在地上,包括那双高跟鞋。陈锐柯望住她,好几次才将这简单的四个字说得完整,“你认得我?” 她慢慢点头。 “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余………修………” 他以为再也听不到她唤他的名字,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他不可置信,他不敢眨眼,他怕这是一场梦。 他掩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样哭的。 怕他不相信,她捡起那双断了鞋跟的红色高跟鞋,一手拎着鞋,一手指着笔记本上的第一幅画──香港之夜。 之后,她扔了所有东西,把他受了伤的左手抬起来,贴向脸颊。 “余修………我是………乔言,是我,乔言。” 期盼了太久,梦了太久。她苏醒了,她回来了。 “宝贝,我一直在等你。” “天天陪着我的………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这不是………梦吧?” “不是,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们久久地抱在一起,愿与世界,与自己,与一切和解,只求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这一路,走得好长好长。好在,一直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