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雁行》作者:临水照月 文案 山庄被灭,七年前背负恶名被逐出山庄、落魄颓废的大少爷,被他弟弟的影卫找到,是继续颓废、还是去查真相?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寻风,肃羽 ┃ 配角:洛寻丘,萍儿,上官睿,方则浩,等等 ┃ 其它:忠犬,影卫,暗恋,阴谋 第1章 楔子 天色晦暗无边。 寒风卷杂着细雪,染白渡头的沙洲。 江面似结非结着薄冰,轰隆的水声从江心深处传来。 仓皇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着锦缎蓝衣的青年在几个黑衣人的掩护下向江边奔来。 “嗖嗖”的声音破空而至,竟是数发利箭自他们身后飞射而至,那几个黑衣人迅速回身挥剑格挡,以身为盾,将蓝衣青年牢牢护住。 “洛寻丘,你逃不掉了,还不快快伏法就擒!”叱喝之声自箭雨的源头传来,放箭的乃是一众官兵。 利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已有两名黑衣人中箭倒下。 “肃羽,快带主人去江边寻船渡江!”黑衣人中为首一人忽然喊道,离蓝衣青年最近的一个黑衣人反手削断一根飞箭,转身扶住青年,在众人的掩护下向渡口跑去。 江边无船。 渺渺天地间,只有风声、水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已是强弩之末的洛寻丘惨然一笑,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踉跄着向下倒去,名为肃羽的黑衣男子赶忙扶他,却被一起带倒在地。 剑已断,匕已折,黑衣男子也已浑身浴血,他挣扎着爬起想去搀扶洛寻丘,却被洛寻丘抓住手臂制止了动作。 鲜血自洛寻丘胸前汩汩渗出,染红了锦缎蓝衣。体温在快速流失,洛寻丘知道,先前逃亡路上未躲过的那透胸一箭,即将带走他的生命。 他看向来路,随身护卫的黑衣人仅余一二,正在苦苦拖延冲过来的官兵。 他又转头看向身边的黑衣人,那人正紧抿双唇,盯着追兵方向,浑身蓄势待发。男子年轻而苍白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发丝、睫毛上挂了雪珠,一双眼眸却仍旧清澈、黑白分明。那眸子里是紧张、是焦急,是生死边缘的决绝和认命。 生随死殉,庄已毁,人将灭,洛寻丘知道,身为影卫的男子已做好了殉主的准备。 “肃羽……”洛寻丘微垂下眸,仿佛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天意……”他抓着肃羽手臂的手慢慢收紧,手指几乎抠进那人臂上的伤口里。 “主人,莫要放弃。”肃羽哑声道,他手臂绷紧,再次想将洛寻丘扶起。 远处苦战的黑衣人已被尽数剿杀,围捕的队伍蜂拥逼近。 洛寻丘忽然松开手,一把将自己右手拇指上的镶玉玄铁扳指摘下,塞进肃羽手中,他盯着男子的眼睛道,“肃羽,我命令你不许死!去找……去找我大哥……” 肃羽神情震惊,听到后面这句时,眼睫微微一眨。 洛寻丘费力的吸了口气,继续道,“让他替……山庄洗冤,还有,替我对他说……” 最后的几个字随着掌风而至,洛寻丘如回光返照般用力挥出一掌! 肃羽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被击飞出去,他的身体飞出岸边,飞向江中,落水前,他看到官兵冲了过来,几柄长/枪同时刺穿洛寻丘的身体,鲜血如水草般字洛寻丘身下蜿蜒而出,染透白雪。 肃羽目眦尽裂、双目泛红,张嘴却已喊不出声。 岸上的几个官兵拉开了弓弦,刚想对着肃羽瞄准,他整个人已砸上江面薄冰,冰层随即碎裂,人便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缓慢更新。 喜欢忠犬影卫/暗卫受的亲们,欢迎去戳我另外两篇完结文哈~ 第2章 茶寮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 湘西境内已是江水如碧,遍野盛开着金灿灿的油菜花。 义陵县城位于南来北往的官道之上,午后光景,县上的一家茶寮生意颇好,门口写着“茶”字的木牌随风翻转,寮内七八张木桌几乎坐满。行商过客都爱在这里歇脚小坐,上至朝廷、下至乡野的八卦便是他们闲聊的谈资。 “你们听说没,江南洛家两个月前出大事了!”说话的是个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有些吴侬口音,面容有些仆仆风尘,腰间别着个小算盘,脚边放着个大背篓。他很是健谈,从坐进茶寮,就和身边的胡吹海侃起来。 “哪个洛家?”一旁一个大叔好奇的问道。 “这你们都不知道啊?就是江南铸戎山庄的洛家啊,咱朝廷唯一允许铸造兵器的民间山庄。”八字胡见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顿时来了精神,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接着道,“你们知道的吧,在咱们朝,民间如果没有朝廷允许,私炼兵器那是重罪。这铸戎山庄,听说祖上其实是帮太/祖皇帝打过江山的,后来激流勇退,建立了山庄,而太/祖皇帝就特许他们以铸造兵器营生,这许可一直至今,但其实大部分兵器还是贡向朝廷的。” “那洛家就是上头有人喽?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有人插嘴问道。 “嘘——”八字胡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声音,引得众人凑头过去。 “谋反!” “!!!” 见众人都被惊到,八字胡向后仰了仰身子,接着道,“去年腊月二十,铸戎山庄庄主洛啸庭进宫面圣,本以为是常规参见,没想到刚进宫门,便被人拿下,罪名便是谋反,当天就被斩首了。同一时间,铸戎山庄被大量官兵围攻,圣上下旨诛杀洛家三族,山庄里上至洛家妻儿、下至阿猫阿猫,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哐!” 八字胡正说的兴起,右边邻桌突然传来一声茶碗猛地砸到桌上的声音。 众人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那桌坐了一个年轻人,一身粗布黑衣平平无奇,侧脸看起来却很清俊,鼻峰秀挺、眼眸深沉、剑眉斜飞,他坐姿挺拔,站起来应该挺高,只是身形很是消瘦,面色也很苍白。他的桌上不像其他人那样点了零食小菜,只有一碗最普通的茶水,还被他刚才一砸之下晃出了三分。 八字胡暗嘘了一声,就听旁边又有人问,“洛家是如何谋反的,又是如何被圣上知道的?” “看朝廷通告,只说洛家被查出和二十年前的邕王谋反有关,但我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八字胡捻着胡须晃了晃头,“这邕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三弟,当年叛乱被镇压后,带着随身部下逃至余杭沿海,想要东渡逃亡,最后却在朝廷的围捕下在海边自刎,那片沿海也成了不祥之地。邕王自杀之时正是腊月,去年年底正满二十年,而偏偏就在那时,官府发现那片海边出现了烧火祭祀的痕迹,而在痕迹之下,沙土松动,一挖竟挖出一柄宝剑,那剑一看便是铸自名家之手,一查之下,可不得了,竟然是铸戎山庄公子洛寻丘的随身兵器泉渊剑!” “!!!”众人哗然。 有人问,“那洛家是怎么解释这事的?” “解释?”一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冷笑一声,插嘴道,“谋反一事,宁可错杀不可枉放,更何况邕王叛乱一直是圣上心头一根倒刺,如今铁证如山,圣上还会听洛家解释?” “这剑既然是洛家公子的佩剑,会不会是他一人所为呢?”又有人问。 “洛家公子也才二十二三岁,二十年前能懂什么,这事无论如何洛啸庭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谋反之罪,诛三族已是轻的了。”八字胡道。 “唉,真是找死啊……”众人慨叹。 “那洛家三族真的全被杀光了?”又有人问。 “嗯……”八字胡捻着胡须眯了眯眼,大家顿觉又有八卦,立刻凑近。 “据说被杀的洛寻丘,其实是洛啸庭的二儿子,是他和妾室所生。洛啸庭还有个和正妻所生的大儿子,叫什么……洛寻风,听说当年是一表人才、少年气傲。只是在七年前犯下大错,被逐出了家门,现在已无人知晓此人去了何处、长成了什么样、到底是生是死,朝廷对他的追捕恐怕也就一纸空文,如果此人还活着,也算是因祸得福,留下了一命。” “那他这个大儿子是犯了什么错啊?” “哼,”八字胡撇起嘴道,“淫//辱母亲!” “啧啧,呸呸!”一时间众人皆露出鄙夷神情。 “这洛家还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大户人家真是腌臜!” “洛家大夫人在大公子四岁时就已因病去世,大公子何来淫//辱母亲一说?” 就在众人对洛家的事情唾弃纷纷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忽从一旁传来,声音不大,却让人听了心头一凛,众人转头一看,发声的竟是刚才邻桌的青年。 那青年仍旧侧着脸,并没有没往八字胡这边看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茶碗。 “呦,这位小哥也知道点什么?过来说说呗。”八字胡心中莫名有些害怕,但面上还是笑着打起圆场。 “江湖人以讹传讹,此等谣言还是少说为妙!”青年边说边站了起来,自腰中摸出几枚铜钱扔在桌上,看也未看众人,转身离开了茶寮。 众人愕然。 “这个年轻人不会就是洛寻风吧!?”突然一人惊叹起来。 “……”八字胡愣了一下,摆手道,“应该不是,洛寻风现在差不多有二十五六的年纪,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哪有这么大。” 众人舒了口气。 茶寮老板来到青年刚才坐的地方收钱擦桌。他一看,看似简朴的青年竟然多给了三个铜板,着实有些意外。 “喂,老刘,”老板想起青年形单影只的模样,似乎担心起什么,问向茶寮里的一个常客,“你是说最近咱们这里几个镇子都有人报案,家里有男人走丢么?” “对啊,”老刘冲他道,“街上寻人的告示你没看到吗?我那在县衙当差的侄子说,附近几个衙门接到的报案已经有四起了。怎么,你有线索?” 老板刚想回他,忽然心疼的叫了起来,“哎呦,我的碗!” 众人循声一看,只见青年刚才用的茶碗,原本已被老板拿起放在了托盘上,本是好好模样,此时却出现了数道裂痕,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哗啦碎成了无数小片。 “!!!” 众人惊得不行,向茶寮外看去,青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长街之中。 肃羽离开茶寮,向城门口走去。 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垂在身侧,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中的怒意,胸口却泛起了隐隐的疼痛。 现在不是惹事的时候,必须赶快找到大少爷,将铸戎山庄的事情告知于他。 还好大少爷离庄的这些年,庄主也曾偷偷派人打探过他的消息,虽没有找到他人,却也探到些他行踪的痕迹。肃羽靠着些残存的蛛丝马迹,日夜兼程,毫无休息,一路从江南寻到蜀中,再辗转来到湘西,终于有了可靠线索,锁定了这片地方。连日来他逐个城镇村庄寻找,希望可以赶在大少爷再次离开前找到他。 肃羽伸手按了按发疼的胸口,不顾内伤发作,加快了出城的脚步。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街角处,有人将目光投向了他,脸上浮出了带着恶意的笑容。 第3章 相遇 “小哥,小哥——” 一路小跑而来的男子拦住了肃羽的去路,肃羽看了他一眼,来人长相普通,并不认识,便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哎,小哥,不要走嘛。”男子伸手拽他,却不料拽了个空。 “何事?”肃羽皱眉停下了脚步。 “呃,”男子看到肃羽冰冷的表情,稍微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小哥是从外地来的吗?不知你是否需要找份营生赚钱,我家店铺正好在招人,看小哥面善,便想喊住你问问。” “……不必。”肃羽向前迈开步子。 “哎,小哥去看看再走嘛!” 男子还不放弃,再次伸手从后面拽他。 肃羽心中烦躁,微微闪身,脚步不停,却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哎呀,你怎么推人啊!” 肃羽转身,就见男子不知为何已躺倒了地上,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夸张的翻滚着叫唤。 男子见他停下脚步,在地上一蹭,想用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裤腿。 肃羽赶忙收腿,男子见状越发大喊起来,“有人当街打人,快来人呀——” 这一叫唤,街上的行人瞬间围住了他俩,问起了事情的缘由。 “这个人,我只是问他要不要去我家店里找份营生,他不想去便罢,动手就把我往地上一推,我没有防备一下摔倒,估计胳膊摔断了!”男子躺在地上大声控诉。 肃羽感到周围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他想张嘴辩驳,偏在此时,内伤愈发叫嚣起来,让他耳中嗡鸣,额角也冒出了冷汗,光是站着就耗费了全部精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男子见他怔住,便一把抓住他的裤脚,叫道,“你今天不赔我看诊的钱,就别想走。” “放开!”肃羽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听在旁人耳中,却像是故意威胁。 乡里乡亲便不愿意了,围着肃羽道—— “推了人还那么凶!” “还不赶快道歉。” “快带人家去医馆看看吧。” “可别想就这么溜了。” …… 见肃羽竟闭眼皱起眉来,大家更是觉得他没有诚意,不知是谁,上手推了他一把,本已摇摇欲坠的肃羽脚下一个踉跄,一手攥住了自己的胸口。 “都让开都让开——”这时,一个年轻小伙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指着地上的男子道,“赵老六,你又在街上碰瓷了!”说着,他向众人道,“此人是个碰瓷老手,我在街上看到过几次了,我可以替这个小哥担保,他绝对没有推过赵老六。” 年轻人眉眼细细,身板有些单薄,说起话来却底气十足。 “王川,你凭什么说老子碰瓷?”地上的赵老六瞪着他喊道。 “哦?”王川抱起臂来,道,“你说你是想问这小哥愿不愿到你店里工作,那我倒要问问,你家店是在什么地方啊?告诉我,我也去通知下你的家里人。” “你!”赵老六语塞。 “哦,还有,”王川道,“你这胳膊也让大家伙一起陪你去医馆瞧瞧吧,看看是断了筋还是伤了骨。” “……”赵老六一时间绿了脸,忽然一骨碌从地上翻了起来,推开众人就跑,还不忘喊了句,“王川,你给我记着!” 看热闹的众人散去。 肃羽暗暗调整了呼吸,走到王川面前,对他抱拳道,“多些义士仗义执言。” “噗,”王川忍笑,“义士谈不上啦,就是看不惯那个泼皮耍赖欺负人。唉,你不要紧吧?”王川看到肃羽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但他的穿着在这个季节明显偏薄,显然不是热的出汗。 “无妨。”肃羽抬手抹去额上的冷汗,就听王川忽然惊叫起来,“哎呀,坏了坏了,老板让我送的货被我放在那边巷子里了,有好几箱呢,这么一耽搁,我怕赶不及送货要被骂了。” 看到王川急得跺脚的样子,肃羽道,“义士若不嫌弃,在下帮你一起搬吧。” “啊,”王川眉头一展,道,“那真是多谢小哥了。” 肃羽跟着王川走向街角,转进了一个阴暗的小巷,巷子只有一人来宽,王川带着他越走越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肃羽微微向身后侧了下头,眼神冷峻起来。 “小哥,”王川忽然停下脚步,边转身边道,“你看这个。” “呼——” “啊!” 砰! 几个声音毫无间隙的响起,转瞬之间,王川对着肃羽吹出的迷粉被弹回他自己脸上,从肃羽身后袭来的棍棒也被轻巧避开,袭击之人手中棍棒挥下时被一脚踢飞,紧接着下巴被一肘击中,胸腹又被回旋一脚踢上,整个人被死死抵在墙上。飞旋落下的棍棒被肃羽一手接住,反手横击王川胸口,同样也把他压在墙上。 偷袭之人正是刚才的赵老六,此时他口鼻流血,身上剧痛无比,心想这瘦削的青年,远不像看起来那么虚弱,打人时候简直就是只敏捷的野兽,心里顿时后悔不已。而王川中了自己的迷粉,整个人已经迷糊了起来,若不是被棍棒架着,估计就要瘫软在地。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暗算我?”肃羽脚下用力,碾在赵老六身上。 “啊——”赵老六痛呼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他眼珠飞快旋转了几下,道,“我们,我们就是想劫个财……” “劫财……”肃羽看向赵老六,认真道,“我没有钱。” “……”赵老六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好汉闯荡江湖,视金钱如粪土,自然是用不到钱,都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好汉,还请……还请您高抬贵手,留……留我们一命啊。” 肃羽微微松了些脚力,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再次碾了下去,“你们不是官府的人?” “哎呦喂,我的爷爷,我们这等小贼,躲官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官府的人。”虽然有些奇怪对方为什么这么问,赵老六还是赶忙辩解,他侧头叫道,“王川,王川!你说句话呀。” “呵,好汉,”王川舌头打着结,因为上臂和胸口被棍棒压着,他只能努力把小臂向上折起,去拽自己的衣领,好不容易把胸口衣服扯开一块,露出一片纹身,“纹身太多,官府不收……”他含混的说道。 肃羽朝他身上看了一眼,只见他胸口上有一大片靛蓝色的刺/青图案,似鸡非鸡、似凤非凤,顿时理解了他的意思,当今圣上重孝义,认为纹身有损身体发肤,实乃不孝,故在朝廷和官府当差的人,没人敢有那么大片的纹身。 肃羽松开了对两人的钳制,想了下道,“今日之事我暂不追究,他日若让我再发现你们坑蒙拐骗、劫人钱财,绝不轻饶!” “绝对不敢了!绝对不敢了!”两人瘫在地上,赵老六忙不迭的说道。就在他点头哈腰的间隙,肃羽纵身跃起,离开了小巷。 两日后。 义陵县北的一个小村庄里。 天气不是很好,阴阴沉沉,乌云密布,路边的草木在风中摇摇荡荡。 村路上走着两个人。 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姜黄色的粗布衣裙,容貌算得上清丽,但是眉眼中却带着些超出她年龄的辛涩感,整个人像山野中一朵瘦弱的小黄/菊。 走在她身边的是个高大的男子,小姑娘的个子仅到他的胸口。男子束着发髻,发尾有那么一截从髻中散出,随风飘动。他穿着一身青色衣袍,腰间随意束着腰带,却把腰线收得很紧。他腿长步大,为了迁就小姑娘,刻意放慢了脚步。 小姑娘走在一旁,抬头偷瞄着男子,面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 身边的男子是一个半月前搬到村里的,自称叫风洛寻,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他在村尾最偏的地方盘下一个废旧的房子,住了下来,时而出门一整天,也不知道去哪里。他的言谈举止要比村里的人都斯文,但他那高大结实的身材却说明了他绝对不是一个文弱书生。 即使再低调,村里的三姑六婆也都注意到了他,因为比起村里的小伙,男子实在是长得出众,虽然脸上总是有些刮不干净的青胡渣,精神气也有些忧郁,但那浓眉大眼、宽肩窄腰的,收拾收拾,把布衣换成华服,绝对能显得再年轻个几岁,堪比城里那些公子哥、美男子。 “风大哥,”小姑娘唤了他一声,指着男子手中的食篮道,“篮里那些糍粑你回去以后,蒸着吃、炸着吃、煮着吃都行,哦,你家有红糖吗?炸完以后沾点红糖吃哦。” “多谢萍儿,又麻烦你帮我做饭了。其实你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不是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看向自己时眼中的星光,但男子只是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向她客气的表达了谢意。 “不用谢,”叫萍儿的小姑娘低下头,刻意忽略了男子后半句话,搓着衣摆道,“谢谢风大哥你给我钱,让我帮你做事。不然,有我那个爱赌的爹,我家只怕早揭不开锅了。” “……”男子轻叹了口气。 萍儿抬起头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眸中流露出担心,她不由心头狂跳,脸也红了起来,赶忙又低下头去。 “萍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家去过自己的生活?” “啊?”萍儿不解的抬起头。 风洛寻吸了口气道,“你为人勤快,手又灵巧,如果能离开家讨到份赚钱的营生,虽然艰难,但是也未必不能自食其力。” “啊,那怎么行?”萍儿赶忙摇头,“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总归是要依靠男子照顾,离开家怎么可能自己活下去?” “有什么不能呢?”风洛寻道,“我只看到你在为家里赚钱,照顾你爹,而你爹嗜赌成性,被人追债上门,乡里乡亲都劝不住他。离开家,自己赚钱自己生活,也许可以遇到另一片天地。” “可是,外面哪有女子能做的活呢?”萍儿觉得风洛寻说的话很奇怪,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下去。 “嗯……我最近在辰沅县认识了一家琉璃店铺的老板,老板的人品不错,现在店里正在招杂工,主要是做一些打扫整理的事,如果你愿意去,我可以给你介绍过去,说不定还可以学一些手艺。” “辰沅县离这好远……我爹不会让我去的。”萍儿面露难色,又绞起了手指。 “好吧,”风洛寻耸了下肩,道,“你不用现在答复我,在我离开这里之前,你想去都可来找我。” 两人已逐渐走到了村尾,风洛寻眼尖,远远看见自己院子外面站了一个黑衣的身影。 那人垂首而立,站姿有种久远而莫名的熟悉。 就在这时,那人也感到了风洛寻他们的走近,向这边看了过来。 听闻风洛寻说他还会离开村子,萍儿低头咬了咬牙,终于细声问到,“风大哥,你要离开村子的话,我可不可以……” 话没说完,她发现风洛寻停下了脚步。她抬头顺着风洛寻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黑衣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外,那是一个瘦高挺拔的青年,黑发在风中飞扬,模样很是清秀好看。萍儿看着他,无端想起戏台上的将军手中入鞘的宝剑,锋芒凛冽却尽数收敛。 黑衣男子看向这边,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迷茫了一下,继而表情难得生动了一瞬,就像浮冰被春水融开,他抬腿往前迈了半步,却又生生止住。 “风大哥?”萍儿看向风洛寻,却没发现他悄悄放下了刚才在身前小幅摆动的手。 “没事,萍儿,”风洛寻低头对她道,“他是来找我的。你也快回家吧,看这天色,是要下雨了。” 萍儿抬头看了下越发低垂的乌云,有些依依不舍的和风洛寻道了别,转身离开。 第4章 禀报 “铸戎山庄影卫肃羽叩见大少爷!” 风洛寻,哦不,应该说是洛寻风看着进屋便重重跪下向自己行礼的青年,眼眸微转,不动声色的走到屋内桌前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肃羽听到水声,悄悄抬眼环顾了下洛寻风住的屋子,土坯的农家房子,屋里桌椅床凳皆很简陋,没有半点华贵东西,他又想起刚才见到洛寻风的第一眼,只觉得他比记忆中青涩英俊的模样成熟了好多,脸上的胡渣显得忧郁落魄,心中不免酸涩难过。 “肃羽,哪个肃羽?”头顶传来洛寻风硬朗低沉的声音,“我早已不是铸戎山庄的大少爷了,你不知道吗? “属下该死!”肃羽压低了头,忙解释道,“属下影堂编号十七,三年前在二少爷成人礼时,被庄主选为二少爷随侍影卫之一,得二少爷赐名‘肃羽’。” 洛寻风轻“哦”了一声,看着脚下的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便是已经认过主的影卫了,怎么,不好好守着你的主人,来找我这个山庄逆子干嘛?” “大少爷——”肃羽实在忍不住了,抬起头来,咬了咬牙道,“铸戎山庄……已经被圣上诛了三族!” 咣当—— 洛寻风手里的茶杯摔到桌上,茶水顺着桌沿滴答落下,他一时反应不过,只怔怔看着肃羽泛红的双眼。 下一刻,他猛然跪到地上,揪住肃羽的衣襟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少爷,铸戎山庄被污蔑谋反,被圣上诛了三族……庄主、二少爷、影堂的人都死了!”肃羽眼中泛起泪光,这几个月的逃亡、找寻、煎熬、惶恐,种种情绪,在此刻突然爆发了出来,他拼尽全力才没有在洛寻风面前痛哭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你没有骗我吧?!”洛寻风整个人颤抖起来,抓着肃羽衣襟的手指节泛白。 肃羽摇了摇头,道,“去年腊月二十的事,江南到处张贴了皇榜,已经人人皆知。” 洛寻风松开肃羽,一下瘫坐在地,“我不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在湘西这边,我不知道……” “事情太过突然,庄主和二少爷根本无从辩解……” “够了!”洛寻风喝斥道,肃羽立刻垂首跪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洛寻风从地上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来走去,不停的扯拽着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平静下来,对肃羽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肃羽在洛寻风的询问下,把铸戎山庄如何被定罪的事情仔细说出,洛寻风皱眉问道,“你说寻丘的泉渊剑被埋在了邕王自刎之地,我记得那柄剑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爹亲手打造给他的,他从来是剑不离身,又怎么会被埋到余杭海边?” “事发前七天,二少爷从外面回来,就没有带回佩剑,当时我等也是觉得奇怪,但是二少爷却丝毫没有向我等提及此事。”肃羽垂首而立,恭敬的站在洛寻风身侧答道。 “他把佩剑丢了,怎么你们几个随侍都没有注意到吗?” “二少爷那次出门,喝令我等不得跟随,故……”肃羽把头低得更深。 “这倒是奇怪了,那他那天回来有什么异样吗?” “并没有……”肃羽摇了摇头,忽然又道,“哦,二少爷那□□摆上破了个洞,回来后就把那件衣服扔了。” “是什么样的洞?”洛寻风问。 “像是被利器捅/穿的。” 洛寻风锁起眉头,摸着下巴,“莫不是他在外面与人交手……”他放下手,又问,“我不在的这些年,你有没有觉得寻丘或者我爹有什么异样,我是说,哪怕是可能证明他们真的谋反的异样……” “……”肃羽想了想,有些为难的道,“属下跟随……二少爷后,主要是被派在外院护卫,很少近身追随,所以……所知甚少。” “嗯?”洛寻风挑起眉道,“按理说几个随侍影卫应是轮班的,你为何总在外院?” 肃羽赶忙单膝跪下,道,“属下不知,或许是因为二少爷觉得属下学艺不精,不配随身护卫。” “怎么会,你不是……”洛寻风话未说尽。 肃羽正在苦思可以告诉洛寻风的线索,他忽然想到什么,道,“属下想到一点,不知算不算异样。” “你说。” 肃羽道,“二少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独自出门一日,绝对不允许我们贴身跟随,否则重罚。这种情况三年下来有个十几次。” “哦。”洛寻风在肃羽面前蹲了下来,忽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下掐住了肃羽的脖子,将他往地上掼去。 肃羽反射性的想要回击,却在下一刻卸去浑身防备,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大少爷……”肃羽感到后脑和脊背被地面撞的剧痛,而洛寻风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劲也毫不留情,他费力的喊了洛寻风一声,颈部和额角因缺氧而青筋凸起。 “既然铸戎山庄的人已被全数剿灭,你为何还活着?你难道不应该在寻丘死的时候殉主吗?”洛寻风质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肃羽只觉得他的手越收越紧,自己眼前已出现了模糊的黑点。 “是……咳咳……二少爷让我来……找您的……他有话对您说……咳咳……腰带里……”肃羽的眼角沁出泪水,脸色憋的发青,洛寻风留意到在这种情况下,肃羽仍是没有反抗,他的手指紧紧抠住地面,抓出几道深痕。 肃羽觉得自己应该是丧失了片刻的意识,再醒来时,自己躺在地上,洛寻风坐在桌子旁,正看向手里的镶玉玄铁扳指,那是他从肃羽腰带里取出的。 “寻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洛寻风把扳指握入掌中,问向肃羽。 肃羽立马翻身跪好,眼前只觉一阵发昏,他用力握了下拳,用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来刺激自己清醒。 他深深伏下上身,道,“影堂众人当时护送二少爷逃往渡口,却找不到船,属下无能,没有救下二少爷……二少爷最后……将属下打落江中,命属下寻到您,让您替山庄洗冤,还有让属下替他对您说……”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说……‘对不起’。” 洛寻风瞳孔倏然变大,脸上神情变得很是复杂,沉默了片刻,他吸了口气,问道,“他让我帮山庄洗冤,还要你告诉我什么线索了吗?” “官兵围剿事出突然,属下也是在一路上各种打听,才将事情拼了个大概。二少爷当时没有来的及交代什么,只是把他的扳指给到了我作为信物。” “嗯,我知道了。”洛寻风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推开了门,对肃羽道,“既然寻丘不让你殉主,你便好好活下去吧,你走吧。” “!!!”肃羽大惊,他抬起身子,快速膝行到洛寻风身边,叩首道,“属下愿追随大少爷,替铸戎山庄查明真相、翻案洗冤!” “翻案洗冤?”洛寻风讥笑道,“铁证如山,板上钉钉,现在又丝毫没有线索,就靠我这个被逐出山庄之人,能做什么?你还是早点离开,自寻出路去吧。” “求大少爷收留属下!”肃羽仍旧坚持道。 “呵呵,这么想留下,是想哪天去官府告密,靠我这个漏网之鱼领赏吗?”洛寻风冷笑。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肃羽连连叩头,发出咚咚的闷响。 洛寻风锁起眉头道,“够了!” 肃羽抬头,额上一片青红,他看到洛寻风冰冷的眼神,不由怔怔的问,“大少爷不记得属下了吗?” “怎么?山庄里那么多影卫,我应该认识你吗?”洛寻风挑眉。 心下一沉,肃羽暗自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自己,就只是一个没有护好主人、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卑微影卫、浮尘草芥…… 他弹出袖中匕首,神色凄绝的道,“属下罪该万死,早该以死谢罪!”说着便把匕首向心口狠狠刺下。 下一刻,手腕一痛,匕首脱手而出,砸到一旁墙上。 洛寻风收起踢出的脚,一把抓着肃羽的衣领把他拽起,咬牙切齿道,“这么轻易寻死?还说要追随于我?嗯?!” 肃羽暗沉的眼眸中又闪现出希望,“大少爷愿意收下属下了?” 洛寻风避开他的目光,一边粗鲁的把他往门外拽,一边道,“你给我快滚,我这里不需要你!”说着,把肃羽甩出了门外,“砰”的一声关起了门。 乌云压顶,天色无光,木质的窗框、屋门被狂风吹得哐哐作响。 肃羽失神的看着屋门,面无血色,双膝一屈,便直直跪倒在了院中。 大雨在这时哗哗而落,噼啪的雨点又疾又密,在院中地上砸出点点泥花,肃羽浑身上下很快便被淋得湿透。 第5章 执念 洛寻风听着屋外的风雨声,烦躁的看向窗外,看到肃羽一动不动的跪在院中,身侧的双手攥的很紧,肩膀有些微颤,脊背却挺得笔直。头发湿透黏在脸侧,薄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雨水不停的打在他脸上,蜇得他眼睫不断眨颤。 洛寻风走到窗边,肃羽似有察觉,抬头看向他,那神情就像一只受伤的孤雁,任凭风吹雨打,脆弱而倔强。 洛寻风猛得把窗帘拉起,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他看了看屋里的食篮,觉得毫无胃口,走向床边躺了上去。 一夜风雨不停。 第二日清早,雨势稍歇。 屋门吱呀打开,洛寻风迈出了屋子。 黑衣青年还是昨天模样跪在细雨之中,只是身体颤抖的幅度明显了起来。 听到洛寻风的动静,肃羽再次抬头看向他。 洛寻风发现他的脸色青中带白,苍白的嘴唇上被咬出了点点血迹,眼眸都失了些聚焦,看向自己的神情带着乞求和期待。 他咬了咬牙,径直走过肃羽身边,离开了院子。 一天过去,雨停云开,夕阳西斜。 洛寻风拎着一个酒罐,浑身酒气的走回了院子。 昏暗的光线洒在院子里,空气中带着雨后的寒凉,院中地上散落着被雨水打落的树叶和断草。屋子前面,那黑衣身影上身微晃,从背后看去,他双腿都在微微抽搐,却仍旧固执的跪直在原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洛寻风大步走到肃羽面前,一脚踹上他胸口,把他踹倒在地。“你想让村里人都看到你这样,给我找麻烦吗?” “属下……属下不敢。”肃羽咽下口中的腥甜,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再加上浑身伤痛,维持跪姿已非常勉强,全靠他硬提着的一口气。洛寻风那一脚用了十足力气,好在没有带上内力,肃羽只觉眼前发黑,几欲晕倒。他双手抠住地面,有些艰难的撑起身体,想要恢复跪姿,喘息着道,“属下只想追随大少爷,求您……求您收下属下……” “肃羽!”洛寻风把酒罐随手一扔,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拽着他道,“你给我听好了,你知道我弟弟为什么让你给我带了句‘对不起’吗?” 酒气带着侵略性,洛寻风脸上露出恫吓的凶意,他磨着牙道,“是因为,我当年被逐出山庄,是他一手设下的陷阱!” 肃羽瞪大了眼睛,眸中带着不解和惊恐。 洛寻风猛的松开他,任他摔倒在地。他背对着肃羽,低沉着声音道,“七年前,我爹在青楼遇到一个妓/女,被那女子吸引,帮她赎了身,并在山庄外面找了一处小楼金屋藏娇。毕竟他这种身份,娶一个妓/女还是有失面子。当时我并不知道此事,只是有一天,寻丘来找我,和我说,他发现爹似乎在外面藏了女人,想让我和他一起去一探究竟。我当时年少贪玩,既有些为爹操心,又觉得此事好玩,便和寻丘一起出了庄。寻丘带我到了城里一个岔路口,他说他曾偷偷跟踪过爹,就在这个岔路口跟丢,让我去一边寻找,他则去另一边。我没有多想,按着他的分工沿路走进了一个巷子,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歌声。” 说到这,洛寻风转过身来,夕阳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看不出他的神情。 “那是一个女子的歌声,唱的乃是我娘小时候常为我唱的儿歌。我对我娘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但是那歌声实在动听,我忍不住寻着声音而去,发现了一栋小楼,而歌声,正是从二楼凭栏传来,我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唱歌的女子,竟和我记忆中娘亲的相貌有八分相似。” 肃羽听着洛寻风的叙述,隐隐感到不安和古怪。 “这时,我差不多可以确定,这个女子便是我爹在外面藏的女人。而就在这时,那女子也看到了我,并且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以为爹曾经向她提起过我,被她认出,顿觉有些尴尬。那女子却下了楼来,邀请我进楼一叙。也许是因为她的容貌太过于像娘,我未有多思,便随她进了楼去。可就在喝下她倒的一杯茶后,我便对后面的事情失去了记忆。 我是被我爹的耳光打醒的,我发现我正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而一旁是正哭哭啼啼、用被挡着光//裸身子的那个女子。当时我爹身边还站了他江湖上的几个朋友,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我爹是计划带着几个朋友来小楼小聚的。我正准备解释,却不料那个女子已抢先对着众人说道,我在明知她是爹的女人、而且长得很像我娘的情况下,强迫于她。更可怕的是,趁众人不备,她抽出了不知为何被扔在床边的我的佩剑,拔剑自刎。” “!!!” “呵,”洛寻风苦笑道,“一个女子以死明志,要是我,当时那个情景也会信了。更何况,我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事在他几个朋友面前发生,他当即便怒不可遏,宣布和我断绝父子关系,把我赶出家门。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那么多目击者,还是被传了出去,传着传着,便传成了我是淫//母的恶魔。” 洛寻风再次蹲下身来,看着肃羽道,“怎么样,你想到什么了吗?” “……”肃羽鼻翼微颤,道,“当时……二少爷也许是故意给你指了通向小楼的路……” “哼,”洛寻风扬起脸,“其实事后我有去查过那女子曾待的青楼,老鸨说,那女子名叫小蝶,乃是在被我爹赎走的几个月前自行来到青楼卖艺的,这也难免太过巧合了。只是当时那女子已死,线索已断,而江湖上又大肆谣传起我乃淫//母恶贼,我只得远走避世。寻丘此人,一直是严谨乖巧,平日素来也没有得罪过我,只这一事,让他成了我爹的独宠,你说,他临死前和我说‘对不起’,我还能想到什么事?” 肃羽低下头去,干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破碎,“大少爷,对不起……” 洛寻风掰起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刻意忽略他的下巴那种冰凉而纤薄的手感,对他一字一顿的道,“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收下曾经认过寻丘为主的人的,明白了吗?” 肃羽眼眸晦明颤动,他看到洛寻风眼睛下面挂着黑黑的眼圈,下巴的胡渣也更加明显了,想到他这些年顶着恶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从当年的明媚少年变成此番落魄模样,心口被踢的那一脚像是忽然恶化,痛得喘不过气来。他颤抖着眼睫,低声道,“属下愿意留在您身边替二少爷赎罪,任打任罚,哪怕……哪怕只待几个月,求您留下属下。” “我干嘛要你赎罪!”洛寻风甩了下袖子,再次站起来,不再看向肃羽,他负手身后,道,“你有多远滚多远吧,我最后再说一遍,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说罢,他扭身回屋,砰的关上了房门。 一旁打碎的酒罐流出一股细流,流向地上的一个泥脚印。那脚印是洛寻风刚才踩下的,里面有一小片不规则的黄纸,四周似乎被烧卷了边,细看之下,却是张未烧完的纸钱。 “大少爷……”肃羽跪在地上,喃喃道。 洛寻风自回屋后便上床躺下,趁着酒劲竟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醒来,漆黑的屋内洒进月光,不知是何时辰了。 他轻声走到窗边,向外一看,院子被月光照的雪亮,院内已空无一人。他心中一时竟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正欲转身,忽觉视线中有什么不对,他匆忙推开门出屋,在肃羽之前跪的地方看到了一滩血迹! 洛寻风看了下月亮,忽然低咒了一声,循着泥地上的足迹便冲了出去。 第6章 往事 村外河边,水流潺潺。 潮湿的青草被踩出沙沙的声响。 洛寻风一路跑来,左看右看,终于在石滩旁找到了趴着的肃羽。 他冲过去,把人翻过来,只见肃羽紧闭双眼,面色发青,满头都是汗水,正死咬嘴唇粗重的喘息着,下唇被他咬得鲜血直流,他整个人抖若筛糠,身体痛苦的抽搐着,已然神智不清。 “喂,肃羽!”洛寻风拍了拍他的脸,手下一片冰凉,他拿起肃羽的一只手,探了探脉搏,却发现肃羽的掌心、指尖都是血迹。 洛寻风想了想,一手把肃羽搂进怀里,张嘴咬破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把指尖放在肃羽唇间往里探去。 “唔……”嘴唇刚被撬开,痛苦的呻/吟便自肃羽口中流泻了出来,他无意识间又想咬紧牙关,却正巧咬在洛寻风的手指上。 洛寻风皱了下眉,没有抽手,而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肃羽的下巴。 指上的鲜血流进肃羽的口腔,他颤动着紧闭的眼睫,舌头扫着洛寻风的指尖,传来痒痒的感觉,洛寻风忽然有些心猿意马。 他闭了闭眼,再去探肃羽的脉搏,眼看着怀里的人痛苦的扭动着,从额头到脖子条条青筋绽出,洛寻风皱起眉,抽出放在肃羽嘴里的手指,从怀中抽出匕首,挥手割开了手腕,鲜血顿时从伤口处汩汩冒出。 洛寻风将手腕放到肃羽唇边,道,“快喝,喝下便不痛了。” 可是已经神智不清的人毫无动作,鲜血贴着肃羽的脸颊流了下来。 洛寻风咒了一声,抬腕用嘴猛吸了一口血,对着肃羽的嘴便吻了下去。 洛寻风用唇撬开肃羽满是伤口的干裂嘴唇,将血渡到他的口中。他的舌头不断的深入,想要刺激肃羽吞咽的动作,感到肃羽慢慢咽下了口中的血,洛寻风微微舒了口气,一口渡完,又再次从手腕吸入一大口血,故技重施的吻了下去。 腥甜的味道蔓延在两人的口腔里,让唇舌相接的感觉带上了一种诡异而刺激的色彩。怀里的人身体渐渐松弛了下来,鼻腔中发出轻哼,眼睫颤动起来。 “……”肃羽觉得自己一定身在梦中,夜空辽阔,月色温柔,遥不可及的大少爷就近在眼前,蹙着浓黑的眉,闭着深邃的眼,和自己唇齿相接。 自己被他的体温包围,身体的疼痛渐渐淡去……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枯草黄了又绿,鲜花谢了再开,时光退回到八年前。 血腥的气味萦绕鼻尖,倒下的尸体躺满了山谷。 马车旁的黑衣少年浑身浴血、墨发已乱,终是坚持不住,反手将剑插入地上,单膝跪了下来。 “喂,小子,放弃抵抗,乖乖把货物交出来吧!”手持刀剑的贼匪再次围了过来,忌惮少年不要命的打法,试探着小步上前。 少年咬破舌尖,一手从地上拔出剑来,颤抖着身体,艰难的站起,目光中却是毫无畏惧的坚毅。 “小子,这山谷的进路已经被我们炸死了,你们山庄也就剩下你一个人,救兵肯定是进不来了,现在投降,说不定还能死得痛快些!”为首的贼匪恫吓道。 少年把剑一横,咬牙道,“想要抢夺铸戎山庄的货物,除非我死!”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上啊!剁了这个黄毛小子!”贼匪们一边大喊一边蜂拥着向少年冲了过去。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少年如同濒死的野兽,挥剑成了他的本能,哪怕燃尽最后的力量,也不退让分毫。 贼匪们杀红了眼,左右突破,上下齐攻。少年刚把剑身刺进一个贼匪的身体,还未来得及抽剑,侧腹已被砍了一刀,紧接着小腿也中了一剑,头顶又是一斧劈下。 少年怒吼一声,拔剑一挑,顶住头顶一击,受伤的那条腿却支撑不住一下跪了下去,顿时破绽全开。 贼匪们见机会来了,几柄刀剑齐齐砍下,眼见着少年就要命丧当场。 就在这时,碎石崩塌的声音响起,地面也颤抖起来,贼匪们刀剑一滞,就听嗖嗖之声穿云破空,几发利箭飞射而至,穿透几人胸口,无一落空。 马蹄声由远及近,少年循声看去,只见进谷之路已被炸开,一个身影一马当先,穿过未散的硝烟,飞驰而来。那人手持弓箭,一弦三箭,拉弓放弦,行云流水,利箭就像长了眼般,百发百中,转眼间包围他的贼匪已经死伤大半。 骏马奔至身前,马上的少年伸出手来,跪在地上的黑衣少年抬手,下一瞬已被拉上马背,被人环在身前。 “大……大、大少爷?” 结实的怀抱,温暖的体温,略带着点儿硝烟味的气息,少年扭头看清马上的白衣少年,惊讶万分。 紧随白衣少年的援兵也已赶到,瞬间将谷内残余贼匪杀了个片甲不留。 “哎呀,我莫不是救了个小结巴。”轻笑声从身后传来,黑衣少年顿觉窘迫,继而头脑一昏,便因重伤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黑衣少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影堂的住处。 本以为伤重至此,会被影堂放弃,没想到身上的伤都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修养了一段时间也没留下什么不便。 这一日,是黑衣少年伤好后的首次训练。 “都停下!”训练开始没多久,影堂掌事便叫停了众人,“大少爷来巡视了,大家集合听他训话!” 编号十七的黑衣少年心中一动,赶忙站进了集合的队伍。 一袭箭袖白衫的洛寻风走进场地,他腰间缀玉,头发高束,俊朗的面容还带着点儿青涩,长相相较谨行乖巧的二公子,多了几分张扬。他放眼在影卫的队伍里看了一圈,十七追随着他的目光,却在视线相触的那一瞬低下了头去。 “很好,”大少爷的声音响起,“我今天来,就是代我爹随便看看,吴掌事不用紧张,大家按原计划练习便好。” “是!”吴掌事应道,对众影卫下令,“你们两人一组,继续练习拆招。” “是!”众人于是成对散开,开始了练习。 十七记得,那一日,他表现的尤为出色,同组的十九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往往被他一招擒翻;他还记得,他一招制胜之后,看向场地前方的高台,正巧撞上了洛寻风的目光,那目光中含着的温温笑意…… 半年后的一天。 “出事了,出事了,”十九压低对十七说道,“大少爷被庄主逐出家门了!” “你说什么?!”十七一下抓住了十九的衣领。 “喂,你轻点儿。”十九不满的拨开他的手,“听说,是因为大少爷和老爷抢女人,老爷一怒之下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怎么会的?”十七皱着眉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具体我也不知道,”十九小声道,“哎,对了,山庄下了封口令,不许大家再提此事,你可不要乱说,不然可就没命了。” “……” 那一日,一向严守影堂纪律的十七在训练时消失了半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在影堂就要以为他是叛逃,准备下追杀令的时候,他人却又回来了。 “逛街?”刑堂的人挥起鞭子,不停的抽在少年身上,溅起一道道血雾,“十七,我还以为你会找个更好点的理由解释!” 十七被反绑双手吊在刑堂,身体被抽得来回晃动,浑身已布满交错的鞭痕,这样的鞭笞还要持续五日,才能结束对他擅自消失的惩戒。鲜血混着冷汗,顺着他劲瘦的肌理蜿蜒而下,少年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始终不肯再发一言…… 第7章 收留 洛寻风把肃羽从河边一路抱回家,踹门进屋,把人放到床上,点了灯,翻找衣柜拿出套干净的中衣。 扯开肃羽身上湿黏的衣服,洛寻风皱起了眉头。 难怪这人刚才抱在手里那么轻,肃羽实在是太廋了,肩上的锁骨非常明显,除了身上那层薄薄的肌肉仍旧彰显着强悍的力量,全身上下再捏不出二两肉来。他身上一堆新旧伤痕,有几道刀伤剑痕横在胸前、肋下、愈合有些年头,但疤痕明显,受伤之时应当非常凶险。有几个伤口上还是泛红的新肉,被雨淋了那么久,已经肿胀泛白。 洛寻风转身又去找来毛巾、水和伤药,放在床边,几下剥掉了肃羽的全身的衣服,这期间肃羽微微有些挣扎,却仍旧没有醒来。 洛寻风拉起一块被角,盖在肃羽下//身,就着烛光,帮他清理起了伤口。他本不习惯做这种事,下手也不算轻柔,毛巾擦到肃羽胸口的淤青时,后者身体微微一颤,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那块淤青是洛寻风今天踢的。他停下手,只见肃羽紧闭着眼,眸子在眼皮下微动,口中呓语起来。 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洛寻风觉得好奇,便把头凑近了过去。 “大少爷……十七……去找您……” 断断续续的语句传到洛寻风耳中,洛寻风抬手按了按额角,只当是肃羽梦到了这两个月来到处找他的事情。想来,肃羽这两个月并不好过,内伤、外伤明显没有得到过好好的修养,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直起身来,那一瞬间,肃羽无意识的偏了下头,嘴唇擦上了他的耳垂。 冰冷而干涩的唇,只是一瞬的触感,却像点燃了什么。青年修长的四肢、覆着美好肌理的胸膛、劲瘦的腰身,就这么赤//裸的呈现在眼前,被烛光镀上一层光晕,散开的黑发衬着他苍白的脸,唇上的血迹透着妖冶的红艳,洛寻风口中似乎又泛起了冰凉而腥甜的味道,目光也不由从肃羽的唇顺着他的颈线向下慢慢滑去。 因为看得分外仔细,洛寻风忽然停住了目光,他发现肃羽身上除了那些明显的伤口,还布满了不甚明显的鞭痕,那些鞭痕斑白而晦暗,已经年代久远,却细密交错,再向全身看去,几乎浑身都能找到痕迹。 “!!!” 洛寻风忽然兴致全无,他抿起嘴角,再度拿起药瓶,对着肃羽的伤口撒了下去,只是这次,动作轻缓了许多…… 破晓鸡啼。 靠坐在床头小憩的洛寻风猛地点了下头,从睡梦中醒来。 他抬手揭开床上青年额头上有些发干的帕子,伸手去探温度。 就在此时,床上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 “大少爷……”肃羽眨了眨眼,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 “嗯,”洛寻风神情有些不太自在,哼了声道,“你总算醒了。” “……”肃羽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洛寻风的屋里,而且正躺在床上,身下的床铺不是很柔软,但却足够温暖,还有着洛寻风身上的气息。 凉薄的月色,温热的唇舌,腥甜妖冶的气息,一些碎片袭入脑海,肃羽心头一跳,挣扎着便要起身,却气力不支,刚刚支起身子,又猛地跌回床上。 “你做什么!”洛寻风皱眉喝道,一手压住了肃羽的被角。 盯着肃羽的脸看了一会儿,洛寻风道,“我问你,你中的焚心蛊,几个月没服解药了?” “就……上个月没服。”肃羽犹豫着道,他感到洛寻风又在生气。 洛寻风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影卫认主后,要种下掺了主人血的焚心蛊,每月固定时间服食主人的一滴血镇压毒性,但必须是主人活着当场取血。如果没有鲜血抑制毒发,每月发作之日万虫噬心,发作时间会越来越长,即使不被痛死,中毒之人最多也活不过半年。” 肃羽听着洛寻风的话,渐渐想起了什么,他看向洛寻风的手腕,见他左手手腕上草率的包着块白布,隐隐渗出了血迹。 “大少爷,您的手……”肃羽一下从被中抽出一条胳膊,伸向洛寻风,却在半途讪讪垂下。 洛寻风眼眸转了下,随手抬了下手腕,道,“我和我弟弟的血有一半相通,昨晚试了试,我的血能稍微镇住蛊毒,但是不能让你立刻恢复过来,身体还是会有些不适。” “属下该死,害大少爷割血相救。”肃羽的手攥了起来。 “哼,我是怕你死在这里,给我惹麻烦。”洛寻风侧开脸道。 “属下……”肃羽正想接着认错,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了他脑海中。 “喂,你又要干嘛?”洛寻风见肃羽又要起身,按也按不住,便索性抱臂站开,任他起来。 肃羽下到床下,赤脚踩上冰冷的地面,踉跄着跪了下来。 洛寻风身形微动,却又不动声色的停住,低头看向肃羽。 “属下恳请大少爷垂怜!”肃羽对洛寻风伏下上身,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属下……实在怕死,求大少爷收留,属下愿做牛做马,只求大少爷每月赐血解毒,求求大少爷!” “……”屋里沉默了片刻。 就在肃羽想要再次张口哀求的时候,一只手扶上他的胳膊,让他直起身子。 洛寻风衣摆斜撩,半蹲在他面前,与他目光对视的一瞬,把头侧向了一边,拂晓的晨光勾勒着洛寻风线条分明的侧脸。 半晌,洛寻风道,“好。” 肃羽心头一松,顺从着洛寻风的意思回到床上,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自己身上竟然换了一套干净的中衣,想到唯一的可能,肃羽有些窘迫的看向洛寻风。 “怎么了?”洛寻风感到他的目光,想了下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焚心是有彻底解除之法的,只是配置解药需要一些名贵药材,山庄已毁,药材只能慢慢去找,在此之前,你就跟在我身边,先用我的血镇压一下每月毒发。” “不”字刚到嘴边,又被肃羽生生咽下,他眸色黯下,道,“是,属下多谢大少爷。” 心中是哀是喜、是酸是涩,竟有些分不清楚。 第8章 立规 洛寻风没有过随侍影卫,按铸戎山庄的规矩,子女们到了二十岁成年礼时才能挑选自己的随侍影卫,而他被赶出山庄的时候,还差一年到成年礼。洛寻风没有姐妹,山庄只有他和洛寻丘两个少爷。 据说当天,影堂排名前二十的影卫会在演武场上排成阵列,齐齐单膝跪地,从早上开始等候,等待少爷从成人礼的庆礼上下来,来到演武场完成决定他们命运的挑选。 据说,当身着华服的少爷来到演武场时,看到的情景就宛如场内静立着戎山庄打造的二十柄利剑,锋芒锐利、藏锋而待。少爷将一一检视这些耗费山庄心血从小培养、从严苛残酷的训练中存活下来并且脱颖而出的“精品”,挑选出今后贴身随护的随侍影卫,完成影卫认主大礼。少爷的随侍影卫一般在一到四人,根据少爷自己的意愿以及一些实际情况来定,比如长幼有序,弟弟不可比哥哥待遇更高,又比如庄主有时也会给到一些意见,为子女指定一两个选择。 “所以,我爹那天让寻丘选了四个随侍影卫,你是我爹指定给他的最后一个名额?”洛寻风有些玩味的道。 “是……”肃羽站在他面前,拘谨的道。自从听说了洛寻丘与洛寻风被逐出山庄一事的关系后,他尽量小心不在洛寻风面前主动提起他弟弟,没想到今天,洛寻风突然兴起,问起他当年认主的情形,他只得一五一十说了。 雨过天晴,阳光正好,院中支起木架,晒上了被子,晒被的人是肃羽。此时的洛寻风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身子,躺椅旁还放了一张茶几和一个木凳。 因为被洛寻风问话,肃羽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本是想跪下回话,却被洛寻风喝止住,所以便垂首立在躺椅旁说话。 洛寻风扯了扯嘴角,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一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一边道,“我爹还真是巴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呀。” “……”肃羽不敢接话,赶忙上前去帮洛寻风递茶杯。 洛寻风接过茶杯,看了他一眼,扬起下巴对着一旁的木凳道,“把被子晒完,坐下陪我晒太阳。” “是,少爷。”肃羽把木架上尚未展开的被子拉扯开,转身回到洛寻风旁,本想站到躺椅一侧候着,洛寻风拉长鼻音“嗯”了一声,肃羽迟疑一下,只得乖乖坐下,双手搭在膝上,脊背挺的笔直。 洛寻风瞅了他一眼,也不多说,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春风微醺、茶香扑鼻,青草绿树鲜花铺满乡间山野,时光如此悠闲。 和肃羽这样相处已经有几日的时间了。 青年醒来当日,发现自己竟占据了洛寻风屋里唯一一张床整整一晚,一副愧疚万分的样子,说什么也不愿再睡在床上。 “你回来!”当天晚上,洛寻风喊住想要出门的青年,“大晚上的,你去干嘛?” “属下去屋外为您守夜。”肃羽一脸认真的道。 “……守什么夜?”洛寻风抬手按了下额角,两步走到肃羽跟前,道,“别给我来你伺候洛寻丘的那一套,在我这,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肃羽眼中闪现出一丝委屈和无措,双腿一曲便要下跪,却被洛寻风一下抓住肩膀钉在原地。肃羽浑身僵住,垂首道,“属下知罪,请大少爷责罚!” “看着我。”洛寻风道,声音严而不厉。 肃羽抬头,见洛寻风紧盯着自己,带着些怒气和无奈。肃羽有些难过的微微攥拳,自己总在不知不觉中惹洛寻风生气。 “你应该问,我这里是什么规矩。”洛寻风向他纠正道。 “属下谨听大少爷训诫!”肃羽忙正色道。 “嗯,”洛寻风松开他,转身负手,在屋里慢慢踱着步道,“你给我听好了,我现在是流浪避世的状态,最大的原则,就是不能惹麻烦。你在我这,第一,不许动不动就跪,不然被一般乡野村民看到,指不定会产生怀疑;第二,不许隐身随护、不许夜晚守夜,晚上嘛,就给我呆在屋子里睡觉。” “……”肃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洛寻风没有停下的意思,便没有插嘴。 “第三,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得好好做,交代你不能做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做,”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没说到的事情,你可以自己看着办,但是最大的原则还是不能给我惹麻烦,包括随便受伤,也是给我惹麻烦。如果违背了上面的规矩,你就给我立刻滚,听到没?” 洛寻风说完,看向肃羽。 肃羽身形微动,想要下跪回话,又想到洛寻风刚立的规矩,只好站直了身体,垂首回道,“属下遵命,势必严守规矩,如有违背,请大少爷重罚!” “嗯,”洛寻风挑了下眉,“对了,你每次‘大少爷’、‘大少爷’三个字三个字的喊累不累?这样也有点奇怪,我们得伪装下关系,”他捏着下巴想了想,道,“不如你就装成我弟弟……” 肃羽瞪眼。 “的老婆……” 肃羽张嘴欲言。 “的小舅子吧。”洛寻风说完了。 “……那属下应该叫您什么?”肃羽发怔的问道,几乎忘了自己刚才想说的话。 “呃……姐夫,不对!”洛寻风自我否认,“姐夫哥?”他有些放弃的道,“总之什么都好,你想叫什么?” “属下……”肃羽眸光微漾,小心翼翼的道,“属下可否也叫您……”他口型变成双唇微微向前,即将吐出一个字来,就在这时,洛寻风忽然补充道,“不能叫‘主人’,听着更容易惹麻烦。” 肃羽猛的顿住,眸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他低下头道,“属下可否直接唤您‘少爷’?” 洛寻风没有立刻说话,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道,“那便先这样吧,对外就说我是家道中落,你是一路找来的忠仆。你也别老‘属下’、‘属下’的自称了,听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仆人,就用‘我’自称好了。” “是,少爷。”肃羽道。 洛寻风发现他又抬起头,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待什么,便问,“还有什么要问的,肃羽?” “……”肃羽听他这样问,迟钝了一下,摇头道,“属……肃羽没有问题。” “那好,”洛寻风道,“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第9章 暖床 洛寻风站在肃羽身后,看他弯着腰帮他仔仔细细铺好床铺。 他刚想宽衣解带,肃羽已来到他面前,试探着伸手到他衣襟,想要代劳。 洛寻风眉峰微微一挑,把手臂展开,默许了肃羽的动作。 “肃羽,你在寻丘身边的这几年,一般都做些什么事情?”洛寻风此时只穿中衣,微敞的衣襟露出他宽阔结实的胸膛,烛光把他胸前的肌理照出完美的线条。他站在床边,对着正在帮他悬挂外袍的肃羽问到。瘦高的青年身形挺拔如剑,此时却在衣架旁无比仔细的整理着衣袍,强悍的力量与柔顺的动作形成一种赏心悦目的反差。 肃羽转身,洛寻风示意他不用停下手中动作,他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属下无能,这几年多是在外院值班守护,大部分时间过得都很寻常,只有几次被二少爷派去参与押送货物。” “哪几次?” “关东几次、河北几次,湘西也来过一次。”肃羽挂好了衣服,转过身来。 “关东、河北、湘西,都是押送货物最常出事的几条线,”洛寻风皱起眉头,“其他人也是轮着被派到这几条线吗?” 肃羽眨了下眼,道,“二少爷安排任务自有道理。”他明白洛寻风想问什么,只是自己如此身份,听命于主人本就不该有半句怨言,何况现在洛寻丘已死,自己更不该在他身后搬弄口舌。 “哼!”洛寻风忽然咬了咬牙,道,“你身上有些年代较近的刀伤,都是押货时候弄的?” “……是,少爷。”肃羽答完,想到这些伤是如何被洛寻风看到,面上有些尴尬。 洛寻风胸口起伏了几下,又问,“那你一身鞭伤又是怎么回事?” “……”肃羽攥了下拳,道,“肃羽有次好奇,偷偷从影堂跑到街上逛街,回去后受的责罚。” “你?偷跑去逛街?”洛寻风挑眉。 “是。”肃羽把头低得更深。 “哦,”洛寻风不置可否,然后道,“你还愣着干嘛?赶快脱衣上/床。” “啊?”肃羽彻底愣住,“上……上……上/床?” 洛寻风嘴角勾起,面上带着些促狭,道,“不上/床,怎么睡觉?” “少爷,”肃羽回过神来,“属……肃羽不可上/床,我在一旁打坐休息即可。” “哪那么多废话?”洛寻风抱臂,“初春夜寒,少爷我想要个暖床的,你不愿意?” “……”肃羽明显有些发怔,但只是一瞬,继而低下头去,伸手摸上自己衣襟的系带,脱下了自己的外衣。 洛寻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见他脱好外衣,抬头看向自己,洛寻风挑眉,就听肃羽道,“少爷,我身上的伤怕会污了被子,可否就这样上床?”那问话的样子过于一本正紧,让洛寻风竟有些摸不清他所想。 洛寻风指了指床道,“就这样睡上去吧。” 肃羽上了床,忽又想到什么,又坐起身来。 “怎么回事?”洛寻风正想坐上床边,便停住问他。 “少爷还是先把外衣穿上,以免着凉。肃羽尽快把被窝捂暖,换少爷睡进来。”肃羽道。 洛寻风额角一跳,道了声“不用了”,一把掀开被子钻进被中,肃羽赶忙让开位置,往墙边靠了靠,背后贴上冰冷的墙壁。 “少爷,被子还没捂暖。” “收了你的内力!”洛寻风咬着牙下令道,伸手把肃羽往被里一拽,胳膊环到肃羽背后把被子掖了掖,两人瞬间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饶是肃羽僵挺着身子,两人之间也只有一条线的距离。 洛寻风的手顺着肃羽的脊背摸了下,手指抚过他脊椎上明显的骨节,“太瘦了!”他抱怨道。 肃羽感到自己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身体的战栗,洛寻风的手指像是带着魔力,指尖温热,所过之处,带给他无限的刺激,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陌生却让人悸动。 “肃羽知罪。” “呵,你知什么罪?”洛寻风反问,他看到肃羽的眼睛闭也不是,睁也不是,目光局促到无处安放。“赶快给我好好吃饭,把伤养好,我还有重要事情要交代给你。” “是翻案的事吗?肃羽现在便可去做,绝不辜负少爷所托。”肃羽抬眼,正撞上洛寻风的目光。烛光隐隐绰绰,把两人的面容照得轮廓暧昧,只有眸光在彼此眼中无比清晰,一人眸如深潭般幽深纯粹,忠心赤诚,一人如黑夜星辰,亮堂深邃。 “嗯,再说吧,总之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洛寻风忽然翻了个身,挥手用掌风熄灭房中烛火,他背对着肃羽,将胳膊垫在头下枕着,道,“今晚就睡在床上,要是明早我发现你偷溜下床,绝不轻饶。” “……是,少爷。”黑暗中,肃羽慢慢放松了呼吸的节奏,眸光闪烁,凝视着洛寻风近在迟尺的背影,许久没有挪动目光。 第二天,洛寻风找村里的徐木匠定做了一个单人床,放到了卧室的东墙边,此后肃羽便睡到了那张床上。 关于暖床的事,洛寻风之后再没提出过。 他有时出门,却不让肃羽跟着。 看到肃羽想反驳又不敢、那种眼巴巴的神情,洛寻风便安排他做些打扫收拾的事情,唯独屋子西北角的书架,他强调无需打扫、也不能碰。 肃羽曾特地看了书架几眼,上面空荡荡的,只是随意放了几个话本和书册,既然洛寻风要求,他当然绝对不会去碰。 这日,洛寻风出去了一整天,归来时天色已经暗沉,晚风习习,沿路草木随风摇摆,夕阳染红一片云海,在远山间只剩一个昏红的光点。 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时,洛寻风便见到院中站着的身影,那身影看到他回来,便快步走到院门口,提前拉开了门闩。 “少爷,您回来了。”肃羽恭敬的立在门边,对走到门口的洛寻风道,缺乏表情的脸很好的掩饰了眼中闪过的欣喜。 洛寻风盯着他看了看,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浸染成柔和的琥珀色。 “嗯,”轻声应了下,洛寻风继而微微皱起眉,“不是和你说过,不用一直守在院子里等我么,如果我半夜回来,你还就在院子里站到半夜?” “……少爷每次都会告诉我您回来的时间,肃羽只是估摸着您快回来了,才从屋里出来,没有一直在院子里。”青年低下头解释道。 “哦,”目光在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洛寻风走进院中,虽然已经连续几天见到没有一丝断草、落叶的干净地面,洛寻风还是对如此整洁的院落感到有些惊讶,他边向屋里走,边对跟在身后的人道,“我回来会叫你开门,你又不聋,下次也不用提前等在院中了。” “是……少爷。”身后人的语气有些黯然,洛寻风只当没有听出。 推门准备进屋,洛寻风又忽然收住抬起的腿,在门槛上蹭了蹭,这才走进屋里。 “少爷今天进山了吗?”屋中,洛寻风坐在桌边,正在脱靴子,肃羽给他拿来拖屐。 “嗯,去山里走了走。”洛寻风应道。他的靴底今天沾了不少黄泥和草屑,看起来像走了不少时辰,肃羽见他不想多说,便也不再追问,转身将他换下的靴子拿到一边摆好。 这边,洛寻风刚站起来,肃羽已经把擦手的湿热毛巾递了过来,洛寻风眉峰挑了下,接过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再次坐下,肃羽这边又给他倒了杯茶,接过他擦好的毛巾,道,“少爷稍等,我去布置晚饭。” “哦,好。”洛寻风对他点点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才微微张嘴,就见肃羽立刻把全部精神集中过来,就像要等待一个重大命令。洛寻风吸了口气,只道,“你去吧。” 待肃羽走出屋门、身影消失,洛寻风环顾了下干净的屋子,看了看墙边摆好的靴子,又把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抬手按上额角,闭眼揉了两下,勾起嘴角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抱歉我这周和下周都在外出差,今天抽空写了一章,预计本周末还有一次更新。这两周会更新较少,见谅哦~ 第10章 过招 这一日,刚下过一场小雨。 天空微微放晴,院中花草湿漉漉的,屋檐时而滴落几滴水滴。 洛寻风从午睡中醒来,听到窗外隐隐传来利刃破空、衣袂翻动的声音。 院子里,肃羽一身黑衣,头发高束,手持短匕,身形翻飞,正在练武。 他练的功夫偏奇巧狠厉、以攻为守,招式诡谲多变,短匕在他手中如猛禽利爪,匕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银光,身形过处,卷起一阵花叶水滴,如风卷流云,雁过长空。 他练的很是专注,直到洛寻风的一声轻咳传来,他才猛地收住招式,看向屋门处,几片落花飞叶这时也绕着他慢慢飘落到地下。 “少爷?!”肃羽惊道。 只见洛寻风正抱臂靠在门边朝他这里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头发半披半散,脚上穿着拖屐,中衣外随意套着外袍,衣带没有系紧,衣襟随微风摆荡,他一副俊朗身形,看起来竟有些魏晋不羁之风。 肃羽本已尽力放轻声音,但见自己将洛寻风吵醒,顿时自责不已,单膝一曲,便要下跪请罪。 洛寻风却看似漫不经心的道了句,“敢跪你就试试。” “……”肃羽生生止住动作,低头道,“肃羽该死,吵醒少爷清梦,请少爷责罚。” 洛寻风没有回他,信步走到院中,从篱笆中抽出一根半长的细木枝,随手挽了两个剑花,对正在打扫院子的肃羽道,“肃羽,来陪我过两招。” 花叶起舞,雀鸟惊飞。 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在洛寻风家的院子里过招拆招。 两人均以细木枝代剑,黑衣招式敏捷阴柔,蓝衣招式磅礴稳健。肃羽一开始只想着给洛寻风喂招,但在被洛寻风用树枝警告性的点了他手上几次麻穴后,他便也放开了本事。横劈竖刺,旋身纵跃,你来我往,转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肃羽之前不是没有看过洛家剑法,但越打下去,越觉得洛寻风向他展示了太多精妙招式的拆解之法,简直对他毫不设防,他当然不会偷学,但却不知是洛寻风有意试探还是已然完全信任于他,两个念头相扯,让他一时竟分了心思,被洛寻风一招挑飞了手中的木枝。 “哈,你输了。”洛寻风停下手来,语气有些兴奋。刚刚的对招酣畅淋漓,他胸口本就没有系好的衣襟彻底散开,一片胸膛露了出来,上面覆着薄汗。 肃羽也在微微喘息,他双唇微开,唇上有了血色,几缕碎发汗湿在额角,脸颊染上红晕,让他那木然的表情多了几分生动,一滴汗珠正顺着他脸畔滑向他线条清晰的下颚,再慢慢滴落,洛寻风的视线顺着那滴汗珠的轨迹,盯着他的脸一时没有挪开目光。 肃羽赶忙低头,看洛寻风的样子,只是单纯享受着过招的乐趣,倒是自己太过多想了,肃羽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嘴上道,“少爷武功了得,肃羽自愧不如。” “呵,”洛寻风一边低头去整理衣服,一边道,“哪有什么了得,我近年来也是疏于练习,以后我若在家,每日便找时间我们过招练几下。” “肃羽遵命。”肃羽走上前去帮洛寻风,他的手伸向洛寻风的衣带,与洛寻风指尖相碰,他惊的猛一抬头,却与洛寻风差点鼻尖相碰,两人实在离得太近,近到能够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草木的清香混杂着彼此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人呼吸停滞。 “风大哥,你在家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院外远远传了过来。 肃羽猛地向后一退,洛寻风反射性的伸手在他腰上一搂,感到肃羽浑身顿时僵住,他随即放开了手。 两人朝院外一看,来的是萍儿,她身边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与其说是小男孩,不如说是只花脸猴子,因为男孩身上脸上都糊了不少泥土。 “萍儿,你怎么来了?”洛寻风拉好衣襟,示意肃羽去给人开门。 萍儿进门道,“我刚腌了些小菜,拿来给你们尝尝。”自从肃羽开始照顾洛寻风的饮食,洛寻风找萍儿做饭的次数便少了许多,但萍儿还是隔三差五会给他们送些小菜点心过来。 她的目光从肃羽脸上移到洛寻风脸上,再从洛寻风脸上移回肃羽脸上,忍不住道,“肃羽大哥,你的脸好红啊。” “……”肃羽眉峰一跳,把头偏向一边。 “咳,”洛寻风在一旁清了下嗓子,对肃羽道,“快把萍儿送的东西拿进厨房,再拿两只兔子作为还礼。” “是。”肃羽接过萍儿手中的篮子,转身快步离开。 “这个小孩是谁?”洛寻风指着花脸男孩问,男孩虎头虎脑,就是眼神东瞄西瞄、缺乏聚焦。 “哦,这是徐木匠的儿子小天,”萍儿一边拽着想要乱跑的男孩,一边道,“他天生有些……痴傻,刚才我看他在路上被几个孩子欺负,就把他顺路带过来了,待会把他送回家。” 肃羽从厨房里出来时,见洛寻风和萍儿已坐在院中小桌前聊天,那个小男孩则在院子里胡乱跑着。 洛寻风见他出来,举着手里的一个东西问他,“肃羽,你会修木偶吗?” 原来,小天被人欺负时,他随身的一个玩具木偶人被弄坏了。肃羽走上前去接过木偶,仔细看了看,那木偶约莫有五六寸长,是个简易小人,头是一个圆球,没有五官,身体是一根圆柱,四肢是四根细长的圆柱,木偶的头颈四肢都做了活动关节,让它可以被摆弄成不同姿势,只是小人现在的左腿和右手却从中间断开,变得残缺不全。 他掰弄了两下木偶的关节,对洛寻风点了点头。 阳光从云层后出来,照在院子里,给肃羽的发顶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肃羽坐在院中木凳上,低头雕刻着手里的木头,木头是从柴房找出来的,雕刻的刀则是他随身的匕首,他修长的手指灵活有力,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中就如一个听话的好友,木屑如雪片般自刀锋过处纷纷滑落。 为了防止小天捣乱,萍儿已经把他拉到了身边,她和洛寻风的谈笑声断断续续传进肃羽的耳朵里。 肃羽悄悄抬起头,见洛寻风、萍儿、小天在不远处的桌子旁围坐着,萍儿给洛寻风倒了杯茶,少女眉眼中那种发自心底的光彩怎么也遮掩不住。 肃羽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胀,多年前他曾经幻想过,如果他可以成为洛寻风的随侍影卫,他会用一生护洛寻风周全,看他意气风发,看他接任庄主,看他娶妻生子,只要自己的命还在,洛寻风珍视的,都是他会保护的。然而,七年前,却发生了那样的变故,他不是没有听说江湖上绘声绘色的谣言,却无论如何不肯相信,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洛寻风了,只能……把年少时的执念深埋在心底,为铸戎山庄尽忠直至殒命,却没想到,命运之神待他如此不薄,所以他应该感激一切,即使萍儿姑娘最终未必能和少爷走到一起,但他也应该感激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可是,明明应该欣慰的心情,却夹杂了酸涩的感觉。不应有的、不该有的,肃羽晃了晃头,手下一个用力,啪嗒一声,竟把快要削好的木棍一下削断了。 “……” 偏在这时,洛寻风那边似乎是说了一个笑话,萍儿的笑声扬起,肃羽抬头看去,本来用力握着匕首的手,却忽然放松了下来。 洛寻风一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目光绕过正捂嘴在笑的萍儿,直直看向肃羽这里,表情似笑非笑。与肃羽目光相撞后,他不动声色的转回头去,重新看向萍儿,接着与她聊天。 肃羽的心乱跳起来,心头酸胀的感觉一下炸开,变成一股暖意一直烧上他的脸颊,他不敢再朝洛寻风那边看去,收回心思继续削起木头。 这天下午,在小天的哭闹烂缠之下,肃羽不仅帮他修好了原来的木偶人,还给他又做了一个类似的木偶人配成一对。 小天高兴的拿着两个木偶,左拽拽右拽拽,在院子里跑了一圈。 洛寻风看向肃羽,在青年嘴角看到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这时,小天忽然扑向肃羽,张开手臂就想抱住他的大腿,肃羽右手一伸,搭上他的脑袋,他便只能挥舞着双手原地踏步,却怎么也无法上前。 “……”萍儿上前来拽开小天,道,“快谢谢肃羽大哥呀。” “不谢。”肃羽道。他转头看向洛寻风,发现洛寻风直勾勾的盯着小天手里的木偶,嘴角微微撇了撇。 小天却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又跑了开来,拿着两个木头人撞来撞去。 “小天——小天——”这时,村路上传来呼喊之声,原来是徐木匠见儿子一下午未归,出来找人了。 “徐叔叔,小天在这里——”萍儿对着外面喊了起来。 “哎呀,俺家小天今天真是麻烦你们照顾了。”徐木匠进了院子,听完来龙去脉,把小天拉到身边,对院里三人道。他摸了下儿子的头,又说,“小天,快谢谢萍儿姐姐和肃羽哥哥,也谢谢,呃……”他看了眼洛寻风下巴上的胡渣,寻思了下道——“风叔叔。” “……” “……” “……” 空气瞬间安静,偏小天操着不清不楚的口齿道,“谢……哥哥、风叔叔……风叔叔……” “好了,不用谢了。”洛寻风开口打断,对肃羽道,“你送徐木匠他们出门吧。” “是,少爷。”肃羽偷偷瞄了洛寻风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发黑。 “呃……风大哥,我也该回去了,出来一下午,我爹该找我了。”萍儿也对洛寻风摆了摆手告别。 肃羽送几人出门,就听徐木匠絮絮叨叨的说,“萍儿,也就你愿意带着俺们小天玩,小天没事也总爱往你家跑。对了,你爹最近还在赌吗?听说前两天还有追债的人到你家去,没事吧?” “啊,没事。”萍儿低下头去,脸上的光彩似乎随着走出洛寻风家院子,渐渐退去,眉宇间的愁苦又再次浮现了上来。 第11章 意外 这日晚饭后,洛寻风泡完热水澡,刚出浴桶,便听肃羽在外面敲了敲门,问道,“少爷,您洗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洛寻风道了声“进来”,门便被推开,肃羽走进来,他手上端着盆热水,袖子挽起,手臂上搭着块毛巾。 洛寻风这时刚穿好中裤,上身中衣完全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膛和完美的腹肌,麦色的肌肤被热汽蒸得微微泛红。 肃羽见到这番景象,向前的脚步不由怔住,心跳加速,之前与洛寻风同睡那晚,被摸到脊梁的悸动陌生之感再次浮现。肃羽觉得屋内的蒸汽实在太热,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加快了涌动。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本能的觉得是不应该的,立刻运气抑制住这种燥热的悸动,却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另一边,洛寻风似乎不着急穿上衣服,饶有兴趣的等肃羽说明来意,在看到他舔了嘴唇后,眸色倏然一动,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旋即将中衣一系,拿起一旁的外袍裹在身上。 “可以收拾了。”洛寻风道。 肃羽眨了下眼,欲言又止,洛寻风忽然有些烦躁,正欲发作,就听肃羽小心翼翼的道,“少爷,肃羽帮您修面吧。” 洛寻风眉尾微挑,显然有些意外,随即他冷哼了声道,“多事。” 肃羽眸色黯下,低了头去,又听洛寻风道,“过来吧。” 只见洛寻风已走到一旁躺椅上合衣躺下,把头扬了扬,表示默许。 肃羽嘴角微勾,赶忙走上前去。 杂乱的胡渣被剃刀纷纷刮落,洛寻风久不见天日的下巴光滑干净的露了出来,深刻的线条彰显着男性的阳刚,与深邃的五官配成一张俊朗英气的脸,风华奕奕。 肃羽拿来铜镜,让洛寻风照了照。洛寻风摸了摸下巴,把镜子递还给他,虽没说什么,但抿着的嘴角显然藏着笑意。 肃羽悄悄舒了口气,就听洛寻风问,“我留胡子有显得那么老吗?” 留着那么乱的胡渣,可真不好说,肃羽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敢说,便反问,“少爷更喜欢留胡子吗?” “呃,倒也不是,只是漂泊在外,懒得讲究。” “少爷……这些年过得好吗?”明知是句废话,肃羽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看着肃羽哀伤的眼神,洛寻风避开他的目光,道,“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他转过头来,烦躁的说,“不要那么看着我。” “……肃羽知罪。”青年赶忙低头。 洛寻风猛地从躺椅上翻身坐起,两手扶着膝盖,道,“我告诉你,少爷我啊,自有福星高照。我当年被我爹赶出山庄,在城里又待了几天,江湖上的谣言越传越厉害,朋友那里也去不得。有天我醉倒在客栈,身上的钱已经花完,明明记得一帮人围着我要把我抬出客栈,我实在喝得太醉,昏昏沉沉无力反抗,可是一觉睡醒,你猜怎么着?我竟睡在客房里,有人帮我付了酒钱和一天的房钱,还在我手边放了二两多的碎银。知道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肃羽的声音似乎有些紧张。 洛寻风道,“这是打发要饭的吗?就塞这么点银子给我?!” 肃羽低下头,攥起了垂在身侧的手。 “我记得,你们影卫若能出了雏卫营,每月便会有些零花月钱,是多少来着?” “每月二钱。”肃羽低声道。 “哎,那山庄也是够抠的,二两多银子也抵得上你一年多的月钱了。”洛寻风摸着下巴道,那种光滑的手感让他有些上瘾,他忽然心中一动,问肃羽,“你是几岁出雏卫营的?” “十四,不,十五。”肃羽说完,偷偷瞄了洛寻风一眼。 “到底几岁?”洛寻风问。 “少爷恕罪,肃羽……记不清了。”肃羽把手指抠入掌心。 洛寻风抱起臂,抬手摸了摸鼻子。 “少爷,那后来呢?”肃羽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发涩。 “后来呀,”洛寻风放下手道,“后来我去问了客栈的人,他们都不愿告诉我是谁帮了我,只是我看到几个小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挂彩。我心想,既然有贵人帮我,那我也该想想后路了,于是就用了那点银子,买了去苏州的船票,那里有我以前自己购置的几套房产,我卖了其中一套,又把两套租了出去,手中便有了银子,晃晃悠悠过日子,也就到了现在。” 说完,他猛地抬眼,见到肃羽嘴角竟有没来得及收起的弧度。 洛寻风挑眉,肃羽已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站姿似乎放松了一些,他对洛寻风道,“少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是不是天相我不知道,只是这做好事不留名的家伙,如果真让我找到了,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洛寻风边说边站起身来,目光盯着肃羽的脸不放。 肃羽面色平静,看着洛寻风道,“少爷说的是。天色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肃羽尽快把这里打扫一下。” “嗯。”洛寻风让开身,目光在肃羽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滑过,青年修长的手臂上,浅白的鞭痕斑驳交错、依稀可见,洛寻风眸光深敛,他阖了下眼,自嘲的勾起嘴角,微微摇了摇头。 第二日一早。 肃羽把早饭布上桌子,洛寻风看向其中一个小碗,里面躺着一堆一小瓣一小瓣的白白的东西,浸泡在黄棕色的汤汁里。他搛起一块尝了一口,问道,“哪里来的糖醋蒜瓣?” 肃羽道,“是萍儿姑娘昨天送的,她说不是蒜瓣,叫‘藠头’。” “教头?吃个菜还要统领八十万禁军吗?” “不是禁军教头,”肃羽道,嘴角忍不住翘了翘,看到洛寻风在看他,慌忙收起表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字,听萍儿说,这是她在附近山里采的野菜,他们这里都这么叫这个菜。” “有趣。”洛寻风道,便也不再深究。 两人又吃了一会儿,他忽然对肃羽道,“我今日还是要出去转转,你不用准备晚饭,我们晚上去镇里。” “去镇里做什么?”肃羽问。 “逛街。”洛寻风说的漫不经心。 “……!” 肃羽觉得自己是愧对铸戎山庄的,甚至是罪大恶极的。 山庄的冤、众人的怨,应是铭于心、刻于骨,他应该辅助洛寻风查真相、找证据、上京城、抱屈伸冤,可是来到洛寻风身边的这十几日,他却什么也没有做。他不止一次梦到满身是血的洛寻丘质问他为何不提自己报仇,又梦到庄主、影卫营的众人,带着愁怨与质疑,你为何不死?你为何能在洛寻风身边享受日子? 享受?是的,没错,即使经年已过,洛寻风变得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即使他有些喜怒难料,但是肃羽却能感到他的心软,自己甚至卑劣的利用了他的心软,逼他把自己留在身边,表面上是为了追随山庄最后的血脉,实际上,自己难道没有一点私心吗? 午夜惊梦、冷汗涔涔,他只能无声的喘息,唯恐惊动了同屋的洛寻风。 他不知道洛寻风是怎么看待为山庄洗冤这件事的,他想,洛寻风应该是恨自己的弟弟的,对山庄也许也已没了太多感情和执念,或许避世而活比为了机会渺茫的洗冤而深陷险境,更适合洛寻风现在的心境。洛寻风不提为山庄出头,肃羽便也不问,他不是怕洛寻风生气,只是不想让洛寻风感到一点点的逼迫。 如果,洛寻风喜爱这种田园生活,他便陪在他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半年,不,只要三个月,不管是弥补谁的多年漂泊、亦或是谁的年少执念,然后他便会向洛寻风请辞,用剩下的生命去查探山庄的冤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在他死后,他会到地下向庄主、二少爷和山庄众人请罪,承受阿鼻地狱千刀万剐。 这一日白天,肃羽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却也迎来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傍晚将至,他站在院中,等待洛寻风归来。 一个娇小的身影却率先出现在了院门口。 “萍儿姑娘?”肃羽走过去打开院门。 萍儿今日穿着一件蓝底碎花粗布裙,走过来时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见他出来,伸手又裹了裹衣领。 肃羽发现她脸色发白,眼睛泛红,似乎哭过。 “萍儿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吗?”肃羽问。 “风大哥在家吗?”萍儿的声音有些沙哑。 “少爷出门去了,应该马上回来,萍儿姑娘进来等吧。” 肃羽把萍儿迎进院子,萍儿的手一直拉紧自己的衣领不放。 进到院中,肃羽进屋去给她倒茶,出来时,见萍儿坐在院中,肩紧紧缩着,竟有些瑟瑟发抖。 他把茶放到桌上,忍不住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萍儿抬头看他,眼中泛着水光,又猛地低下头去,看着脚底下的泥土,问道,“风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应该是快了。”肃羽见她不愿和自己多说,便也不再多问,默默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肃羽大哥。”萍儿忽然叫他。 “萍儿姑娘请说。” 萍儿慢慢抬起头,见对面的青年坐得笔直,虽然面无表情,但清秀的面容被夕阳柔和了轮廓,眼眸幽深而沉静。以前也是,即使自己只是个山野丫头,每次和他说话,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听人说话的样子沉默、恭敬。 萍儿看着他,把手慢慢放上桌子,踌躇着道,“我想……让风大哥给我介绍工作。”正说着,忽然一个不小心,她的手碰到了桌上的茶杯,她猛地抬起胳膊,却正好把茶杯打翻,肃羽眼疾手快伸手一扶,茶杯没有滚下桌子,溅出的水却滴到了萍儿的裙摆上,萍儿一下子跳起来,向后躲去,腿又绊到了身后的木凳,整个人向一旁倒去。 “小心!”肃羽未及多想,一步冲上前去,伸手在她肩上一扶,稳住她的身体。却不料,萍儿忽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叫,闭着眼睛挥手一舞。 肃羽被萍儿的反应吓了一跳,怕再惊到她,一时站着未动,见萍儿手臂挥来,只觉脸颊一痛,竟是被萍儿在脸上抓了一道。 “我……我……对不起!”萍儿看着肃羽脸上的血痕,又看看自己的手,又惊恐又自责。 “肃羽该死,冒犯了萍儿姑娘。”肃羽见萍儿已站稳,便向后退了一大步,低头道。 “我……改天再来找风大哥。”萍儿抿住嘴,一副想哭又忍住的样子,后退几步,转身跑向院门。 “萍儿姑娘——”肃羽在后面喊道。 萍儿转身又对肃羽道了声“对不起”,伸手推开院门跑了出去。 肃羽感到有些不安,但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处理,怔怔的留在了院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仍旧在出差,更新还是会比较慢哈。看到有新的小天使留言打赏了,谢谢mua~~ 第12章 夜市 夜色降临,小镇上华灯点点,暖红的灯笼照亮石板路、青瓦顶,春花开满枝头,风动影摇。酒肆飘起香、货郎摆上摊,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小孩子在人群中胡乱穿梭、兴奋欢闹,小镇的夜市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洛寻风穿了身月白色长衫,信步走在街上,蓝色发带随风轻扬,恢复了几分闲逸公子的气质。他侧头看了眼紧跟在身侧的肃羽,青年永远一身黑衣,窄袖束腰,利落挺拔。洛寻风的目光落在肃羽左边脸颊的抓痕上,眉心微蹙。那到细痕说深不深,却抓破了皮肤,沿着侧脸一直划到下巴,总觉得红得有些刺眼,就像是美玉上的一道瑕疵。 他回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回到家中时,肃羽向自己请罚的样子。 “所以你只是扶了她一下,她便有那么大反应?” 洛寻风盯着他脸上的抓痕,皱起眉头。 “肃羽犯了大错,请少爷责罚。”青年低下头,一脸罪疚。 “你是怎么扶的?” 肃羽抬头看他,洛寻风抬手在自己肩上点了点,青年抿了抿嘴,然后伸手在他肩侧扶了一下,手掌平伸,以手心相碰。 洛寻风耸了下肩,看着肃羽放开手,问,“影堂是不是教过你们如何保护女眷?” 肃羽低下头去,道,“是,男女授受不亲。” “……” “肃羽今日冒犯了少爷的友人,请少爷将肃羽绑去给萍儿姑娘责罚解气。” 洛寻风轻叹一声,踱起步子念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他走到肃羽左侧停下,问他,“知道什么意思吗?” “……”肃羽抬头,眼中有些迷茫。 “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别学人家吊书袋。还要我把你绑到萍儿面前?这才真是要吓死她。”说着他抬起手来,抬到一半,又往回一收摸上自己的下巴,道,“其实我比较奇怪的是,你说萍儿今天的样子有些怪,而且还说要找我给她介绍工作。” “是,她看起来好像受了委屈,我们是否要去找她?” 洛寻风看了下天色,道,“今日不早了,我们先去镇里,明日我去她家找她一趟吧。” “少爷不罚我吗?”肃羽问。 “再啰嗦,赶不上晚市,看我怎么罚你!”洛寻风伸手来到肃羽面前,略一停顿,屈指在他额上轻弹了一下。 没等青年反应过来,他已经负手迈步向院外走去。 货郎的吆喝此起彼伏,街边小吃摊卖着糖人、糍粑、米豆腐,洛寻风来回看了看,再看肃羽,青年护卫在他身侧,目不斜视。 这时,几对年轻情侣边说边笑的与他们擦肩而过,一旁首饰摊前,一个男子正在给身边女子插上刚买的珠花。 洛寻风走到首饰摊前,随手拿起个玉镯,货摊老板忙不迭的向他推销起来,“公子真是好眼力,您拿的那个玉镯是我家水头最好的,送给心上人保准讨她欢喜。” 洛寻风扭头,见肃羽站在他身后,依旧面无表情,对周遭热闹似乎毫不关心,只在感到自己看他时,投来请示的目光。 洛寻风把玉镯一放,转身离开摊子,身后老板还在喊,“哎,公子,再看看呀。” 肃羽感到洛寻风加快了脚步,他便也紧紧跟上,正走着,身前的洛寻风忽然停步,肃羽一个不妨,堪堪撞上洛寻风的后背。 洛寻风转过头来,面带不悦,肃羽心头一沉,就要请罪,就见洛寻风盯着他的脸颊道,“丑死了,给你买个面具遮遮。” “……”肃羽眸色一黯,低下头去,跟着洛寻风来到一旁的面具摊前。摊上面具样式颇多,有神仙鬼怪的,也有精美奇巧的。 洛寻风拿下个花脸面具,红彤彤的额头,黑白交错描线的五官,他把面具往肃羽脸上一遮,青年漂亮的容貌顿时没了踪影,只剩一双黑眸从狰狞的面具后露出,鸦睫微眨。 洛寻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青年看向他,目光透着驯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哎呀,两位公子那么俊,干嘛选‘钟馗’的面具,”这时,摊老板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从架子上拿下一副银色面具递了过来,“这个面具样式非常特别,给这位公子试试看。” 洛寻风接过,仔细一看,那是个仅遮住左半边脸的面具,面具上刻着流云繁花暗纹,眼部镂空斜飞。他把面具往肃羽脸上一覆,面具从左边眉骨遮到脸颊,青年剩下的半边脸,清秀英气的轮廓被完全凸显出来,远近灯火灿灿,勾勒着他的眉眼鼻唇,半遮半掩的容貌,与青年幽深的眸子一样,神秘内敛、引人探究。 洛寻风目光微动,一时没有放下面具,还是摊老板在一旁赞道,“这面具戴在这位公子脸上可真好看!” “嗯。”洛寻风回过神来,把面具放下塞到肃羽手里,对老板道,“就要这个了。” “好嘞。”老板一边收钱一边打量着面前两人,忍不住提醒道,“这位公子脸颊有伤,等好了再戴面具,不然捂着不容易好。” 肃羽刚把面具戴在脸上,正在系后面的带子,听闻后丝毫没有停下动作。他跟着洛寻风离开摊子,走了不到两步,洛寻风回头道,“面具摘下来。” 肃羽听话的解下面具,眼中却明显带着不解。 洛寻风瞪了他一眼,道,“没听刚才那人说,脸上有伤戴着不容易好么!先收好,弄丢了绝不饶你。” “……是,少爷。” 见肃羽将面具收入怀中,洛寻风心情似乎好转了不少,继续踱着步子逛起了街。他却没有看到,跟在身后的肃羽,抬手摸上怀中的面具,隔着衣服摩挲了几下。 镇上夜市灯火通明,镇外远山幽森静谧。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山间的寂静,少女急促的喘息着,脚下慌不择路,忽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 耳膜嗡嗡作响,少女浑身发软,试了几次都没有爬起。四周山林草木如织网般将人困住,圆月高悬,好似一只惨白的眼睛看向地面,两条人影出现在了少女面前的地上。 “不要,别过来,啊——”少女惊恐的向后退着,惨叫声在山间响起。 …… “洛阳花,梁园月, 好花须买,皓月须赊。 花倚栏杆看烂漫开, 月曾把酒问团圆夜。” 沿河的酒肆里传来散曲清唱,唱花开月圆,唱人世尽欢。 洛寻风带着肃羽在酒肆里吃过饭,出来后走上一座拱桥,肃羽看到桥下飘过盏盏河灯,宛如璀璨星河流淌。 洛寻风忽然问,“想放吗?” 肃羽一怔,洛寻风已经道了句“走吧”,向桥下走去。 洛寻风一口气买了十几盏河灯,两人走到河边,发现身上都没有带火折子,肃羽便跑回卖河灯的地方借。 卖河灯的婆婆边找火折子边对他笑着道,“小伙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哦?咱们镇上每月只有十五这天才有夜市,赶上了就好好玩玩。” 肃羽接过火折子的手一顿,一个念头掠上心头,让他心跳乱了半拍。他谢过婆婆,拿着火折子回到河边。 河边聚集了不少放河灯的人,洛寻风站在河边,修长的身影在河水中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肃羽绕过一个个路人,向他走去,洛寻风似乎感到他靠近,朝他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隔着人来人往对视在一起。 “火折子借到了?”待肃羽走近,洛寻风问,他在肃羽眼中看到漾动的灯火光芒。 “是。”肃羽点头,他眼睫微眨,踟躇了下道,“少爷,您今天……是特地带我来逛街的吗?” “……”洛寻风瞥了他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前方。 就在肃羽以为洛寻风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那人鼻中轻哼了一下,并不看他,抱起臂道,“你不是因为想逛街受过罚么,带你出来见识见识。怎样,湘西小镇比不上山庄脚下繁华吧?” “不,哦,是……”肃羽语无伦次起来,心头好似被万千烛光温暖,欢喜发烫。 见青年眼中绽出明显的光彩,洛寻风微不可查的勾了下嘴角,他从青年手里接过火折子,点起河灯,一盏盏放入河中。肃羽赶忙蹲下帮忙。 洛寻风放了三四盏后,忽然问他,“寻丘生前可有娶妻纳妾?” 肃羽道,“二少爷去年娶了妻,尚未纳妾。” “哦,他妻子的姓氏知道吗?”洛寻风问。 “姓秦。”肃羽答。 “那他可有子嗣?” 肃羽摇了摇头。 洛寻风不再询问,又点上一盏河灯,伸手放入水中,待十几盏河灯全部放完,洛寻风对着河水闭起眼睛。 皎皎月光、盈盈河水,肃羽看着洛寻风的侧脸,忽然觉得此刻自己离他好远,远到触碰不了他的喜怒哀乐。他同样闭起眼睛,在心中祈愿,愿山庄众人魂魄安息,愿洛寻风此生喜乐平安,如能成愿,吾身吾命,甘愿献祭。 风起,卷杂着雨腥味。 几张写着字的纸被刮飞过来,一张正巧撞在洛寻风衣服上,他伸手捏住,还没来得及细看,一旁也有人捡了纸,看了后道,“哎呀,又有男子失踪了,这张上面写的人,前几天还没在官府告示里看到过嘞。” “最近真是不太平啊,怎么总有男子失踪,不会是什么妖怪作祟吧。”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还是放河灯求个平安吧。” “哎呦,还放什么河灯,下雨了,快走吧——” 雨点噼啪落下,人们四散躲雨,街边的小贩收摊的收摊,撑伞的撑伞。 身边的人好像说了句什么,洛寻风心不在焉的点头,手中不知不觉把那张纸捏成了一团,指节隐隐发白。 四周灯火阑珊,人影晃动,待他回过神来,惊觉那一直跟在身边的青年竟然不见了踪影。 对面河岸酒肆依稀传来曲词,“月有盈亏花有开,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唱月盈有缺,唱花开有谢,唱人世离别。 肃羽拿着伞冲回河边时,就见洛寻风竟然还站在原地,雨点已打湿了他的肩膀。 “少爷!”肃羽一边跑过去一边撑开了伞。 “你去哪里了?!”洛寻风见他回来,张口便大声责问。 肃羽一怔,将伞全部撑在洛寻风头顶,自己站在雨中低头道,“我去找伞,害少爷久等,请少爷责罚。” “你离开怎么不说一声呢?”洛寻风眉头紧皱。 “我……”肃羽咽下解释的话,默然低头。 “你……”洛寻风似乎想到什么,耸了耸肩道,“算了,你也不用事事向我汇报。” “肃羽绝不敢违逆少爷!”青年急了,如果不是替洛寻风撑着伞,此刻怕要立刻跪到地上,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握紧伞柄,目光灼灼切切,又道,“我绝不会离开少爷!” “呵,绝不会离开么?”洛寻风轻声重复。 “……”白天在心中做的决定忽然浮上心头,为山庄洗冤和陪伴洛寻风,如何能够两全,肃羽一时语噎,未能及时回答。 洛寻风将青年的犹豫尽数看在眼里,他迈开步子,肃羽赶忙跟上,洛寻风转身接过伞柄,往两人中间移了移,淡淡的道,“待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不是的,少爷!”肃羽瞪大眼睛摇起头。 洛寻风露出自嘲的笑容,道,“无需多言,你自己想清楚罢。” “……”肃羽恨不得掏出心来摆到洛寻风面前,可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刚才的犹豫呢? 山雨萧萧,夜色沉沉,返程的两人一路沉默,殊不知,一个悲伤的消息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13章 入狱 小院被熹微晨光照亮,草尖滴答落下露珠,厨房的烟囱升起炊烟。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乱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洛寻风家的院门被大力拍响,门外传来语气不善的男声,“快开门!开门!” 肃羽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锅盖,走出厨房,隔着篱笆,看到院外站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人竟穿着衙门捕快的衣服,当下心头一紧,他走到门口,沉声问,“何事敲门?” 门外声音愈发不耐,“快开门,衙门办案!” “!!!”肃羽神色一凛,隐隐杀气浮现。 身后传来动静,他扭头一看,见洛寻风披着衣袍出了屋子,两人交换了下眼神,洛寻风对他点了点头。 肃羽拉开门,见敲门的乃是一个腰带佩刀、面色黝黑的捕头,捕头打量了他下,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这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肃羽’吗?” “对,就是他。”身后一人忙不迭答道。 肃羽一看,捕头身后站了两个年轻捕快,两人正抬着一个担架,架子上遮着白布,布上透着些水渍。还有两个村民一同前来,答话的正是其中一人,那人肃羽认得,乃是住得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邻居刘三儿。另一个村民身材干瘦,神情瑟缩,在刘三儿确认他身份的时候,向他投来犹疑的目光,继而低下头去,一手捂住眼睛,断断续续发出呜咽。 “好小子,跟我们走一趟吧!”那捕头伸手便往肃羽肩上一抓。 “各位官差,请问为何要带走我家仆人?”这时,洛寻风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他看了眼门外情况,又问,“萍儿爹、刘三儿,你们为何来此?” 捕头冷哼一声,还没答话,那边,捂脸呜咽的萍儿爹忽然蹲到地上,两手抓着担架,“哇”的大哭了起来——“俺的丫头,你死得好惨啊!” “!!!” 洛寻风一下跨到担架前,猛得掀开白布,少女惨白浮肿的面容猛然映入眼帘,她散乱滴水的头发上缠着几缕水草,双目紧闭,哪儿还有得一点儿生气! 肃羽眸色一怔,身形微动。捕头见状手上用力,钳住他的肩膀,他肩部肌肉倏然绷起,继而又松了力气,嘴角紧抿起来。 “萍儿……”洛寻风不可置信的倒退了半步,攥着白布的手慢慢放开,对着抬担架的捕快问道,“萍儿为什么会死?这是怎么回事?!” “哼,这姑娘今早被人发现浮尸河中,尸体是从上游被冲下来的,至于为什么会死,就得请这个小子回去问问话了!”捕头边说边掏出锁链,把肃羽的双手捆起,拉出院子。 “我昨天傍晚见过萍儿姑娘,她神色有些不对,后来很快就离开了,我并不知她去了哪里。”肃羽这时道,他眉头微动,说话间双手不由攥了起来,带动锁链发出轻响。 “哦?”捕头斜了他一眼,道,“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俺家丫头昨天晚饭前,说要出门转转,当时一切都好好的,根本没有什么不对劲,结果一晚上没回来,人就这么没了,呜呜呜……”萍儿爹在一旁哭诉。 “昨天傍晚,我上我家屋顶补漏,刚爬上去,就听这个肃羽在院子里大声喊了句‘萍儿’,紧接着就看到萍儿慌慌张张的跑出他家,向西边山里跑去。又过了一会儿,风洛寻从村东头过来,我还和他打了招呼,然后我就下了屋顶,后面就没有再看到什么了。”刘三儿指证道。 “所以萍儿来洛寻风家的时候,他家只有肃羽一人对吗?”捕头问。 “是。” “萍儿神色慌张,肃羽关心的喊了她一声,没喊住,这有什么问题吗?”洛寻风道。 “是萍儿见他前神色慌张,还是见他后神色慌张,这可不一样!”捕头目光如炬,看着肃羽脸颊问,“你脸上这道抓痕是怎么来的?” “……” “……”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对萍儿做了什么?!”这时,萍儿爹从一旁冲过来抓着肃羽,涕流满面的喊道。 “我没有做什么……”肃羽任由他晃着自己的身体,垂眸道。 “我可以证明,昨晚我和肃羽去了镇上夜市,既然萍儿之前已经跑出我家,则肃羽和萍儿的死应该无关。当务之急,应该尽快查验尸体,调查萍儿昨晚去了哪儿、遇到了什么。”洛寻风这时又道。 “用不着你教老子怎么做!”捕头瞪了洛寻风一眼,盯着他的脸不放,一手摸上了腰刀,洛寻风和肃羽皆是暗暗警觉,就听捕头道,“你废话这么多,又是肃羽的主人,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走吧,一起去衙门吧。” 洛寻风刚要张口,忽听肃羽道,“官爷,我家少爷昨日并未遇见萍儿姑娘,对此事全不知情。我脸上的伤确实是萍儿姑娘抓的,此中缘由,我愿随你们回衙门接受讯问。” 捕头立刻转回头来,手上铁链猛的一拽,肃羽跟着向前一步,捕头道,“你小子果然有问题,等到了县衙有你好看!”他又转头对洛寻风道,“你说的那什么夜市,要来给这小子作证吗?不过你们是主仆关系,口供在县老爷那未必有可信度。而且,这姑娘的死亡时间,还得由仵作来确认。” “少爷,请相信肃羽确实没做过加害萍儿姑娘的事。”肃羽再次抢在洛寻风前面开口,洛寻风皱眉看向他,却见他神色严肃,对自己微微摇头暗示。 洛寻风顿时明白,肃羽是怕自己到了县衙,被人认出铸戎山庄的身份,他一时又急又气,仿佛吃了一记闷拳,无从发泄。 肃羽又道,“麻烦少爷您在村里、镇上再帮肃羽找找证人,肃羽感激不尽。” 捕快斜眼扫过两人,见洛寻风没有跟来的意思,便对他道,“你这几日也莫要乱跑,如有问题,衙门也会随时找你,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捕快们抬着萍儿的尸体,带着肃羽、萍儿爹、刘三儿走了,洛寻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忽然转身一脚,狠狠踢上自家院子的篱笆,咔嚓一声,几根篱笆应声而断。 他咬了咬牙,拔腿就想向村口跑去,这时却从一旁斜冲过来的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天?”洛寻风停下脚步,看着刚跑过来的男孩,男孩仍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痕。 小天手里拿着之前肃羽帮他修好和新做的两个木头人偶,对着洛寻风呜呜呀呀,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洛寻风没有心思哄他,一步绕过他身侧,小天却一下扑倒在地,抱住了他的腿。 “你要干什么?”洛寻风低头看他,皱着眉问。 小天两手绕过他的腿,将两个木偶在地上摆成一高一低,碰碰撞撞,嘴里道,“慢、慢……球、球,不要慢……” 洛寻风看着小天在雨后泥地里这样趴着摆弄玩偶,心中又是烦躁又觉得他很可怜,只得弯腰把他从泥地里拎起来,随手帮他拍了拍衣服,却弄得自己一手烂泥。他一边搓手一边尽量放平了声音对小天道,“我现在没心思陪你玩,快回家去找你爹吧。”说完转身便走,才走两步,只觉背后一个东西袭来,他侧身一接,竟是接到一个木偶,再看身后,小天对着他剁脚大叫几声,扭头跑了。 洛寻风觉得莫名其妙,他拿着木偶看了看,用手擦了擦上面的泥巴,然后收进了怀里。 洛寻风赶到镇上衙门时,心中渐渐冷静下来,考虑到冒险在县衙露面或许对事情发展更为不利,他便在衙门外等候打探,等到萍儿一案过堂结束,已经到了中午。 萍儿爹和刘三儿一起出了衙门。 洛寻风迎上去,萍儿爹神色悲切不安,甚至不愿与洛寻风对视,匆匆离开了衙门口。 刘三儿却是义愤填膺,对洛寻风道,“萍儿那姑娘太可怜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萍儿到底怎么死的?肃羽呢?”洛寻风心中浮起不安。 “哼,仵作说,萍儿是在半夜溺亡,身上很多伤痕也分辨不清是挣扎出来的,还是从河里冲下来的时候撞的,但是手腕、脚腕和……大腿上有明显的指印和瘀伤,这些地方为什么会有指印,你是男人应该懂吧?!”刘三儿一脸鄙夷的道。 “……”洛寻风神色骤变,问,“那萍儿她,有没有被……” “没有!所以一切都解释通了,”刘三儿咬牙切齿道,“肃羽那恶徒强迫萍儿不成,萍儿惊慌逃脱,跑进山里含愤自尽!现在,就只差他认罪画押了,我恨不得衙役的棍子再打得重点儿,这种人,就该在判刑前多受点罪!” “县令对肃羽用刑了?”洛寻风拉住刘三儿的胳膊。 刘三儿挥开洛寻风的手,道,“背上打了几十棍,闷着一声不吭死不承认,不承认好,明天接着打。你也是识人不清,找这种人当仆人,我看啊,就让他呆在牢里等死吧!” “你……!”洛寻风抬手指向刘三儿,最终握成拳又放下来。 刘三儿翻了他一眼,摇着头走了。 县衙监牢。 肃羽身穿囚衣,头发凌乱,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他侧靠着牢房阴冷潮湿的墙壁坐在地上,手垂在身侧,囚衣背后透着森森血迹。 鼻尖充斥着牢中酸腐发霉的味道,这气味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在铸戎山庄的影卫营,犯错的影卫会被关到刑堂受罚,那里比这监牢里的血腥味还要更重几分。 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肃羽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开微阖的眼,看清来人,赶忙起身走到了牢门前。 “牢门是不能开的,你们就隔着牢门说吧,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到一旁看着。”带洛寻风来的狱卒交代了句,转身离开。 旁边牢房的一些囚犯向他们这里看了看,见怪不怪的各自挪开目光。 “少爷,您怎么进来的?”肃羽首先想到洛寻风的身份,语气不免有些担忧。 “有钱能使鬼推磨。”洛寻风道,他皱起眉,问肃羽,“你伤的怎么样?” “……”肃羽微怔,继而道,“无妨。” “转过来我看看。” “真的无妨,我受过熬刑训练,而且刚才还用了内力护体。”肃羽解释道。 “快些,”洛寻风眉头越皱越紧,打断了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我药都带来了。” “……”肃羽慢慢转过身去,染血的后背便呈现在了洛寻风眼前。 洛寻风眸色一沉,伸手到他衣领,肃羽一惊,继而反应过来洛寻风是想帮他上药,他先是本能的想拢住衣领,身后传来洛寻风催促的声音,便只好把上衣往下一扯,牵动背上伤口,让他轻轻抽了口冷气,这时又听洛寻风道,“谁让你脱这么快了?” “……” 洛寻风放轻了动作帮他把上衣慢慢褪下,看到他背上条条棍痕叠加,成片的淤血肿胀,更有不少地方皮开肉绽,还在渗血,褪下衣服时不免撕扯到一些被血迹粘连的皮肉,肃羽背后肌肉微微拧动,纹理起伏。 洛寻风打开药瓶,往肃羽背上洒满药粉。 肃羽感到洛寻风用的明显是非常好的药,初碰伤口有些刺痛,但并不是难以忍受,很快背上伤口原本的灼烧感就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凉。 “少爷,肃羽不配浪费好药。”肃羽忍不住闷声道。 “闭嘴。”洛寻风加快动作帮他上完药,等他转过身来,又从怀里掏出两瓶,不容他分说,一并塞到他手里。 “衙门芝麻官,为了命案政绩,胡乱断案,严刑逼供,简直王八蛋!”洛寻风压低了声音咒道。 “……” 他的目光停在肃羽咬破的下唇上,眉头不展。 “少爷信我?”肃羽看着洛寻风问。 “废话。”洛寻风道,见到肃羽眸中的光芒,不由又补充了句,“当然信。” 肃羽眼睫微动,眸光忽又黯了下去,嘴唇抿成一线,低头道,“肃羽给少爷惹麻烦了,也……害了萍儿姑娘。” “萍儿的死不怪你,”洛寻风看着肃羽的模样,忽然伸手穿过栏杆,抚上肃羽后颈。 “!!!”肃羽吓了一跳,猛的抬头,却见洛寻风正用澄澈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已经和我说了萍儿的事,是我决定不立刻去找她的,所以是我的责任。” “……”肃羽摇头。 洛寻风的手在肃羽后颈捏了捏,对他轻轻笑了下,把手松开。 肃羽一手握上牢门的栏杆。 “听我说,”洛寻风道,“萍儿不可能是自杀,她那天来找你的情形,应该是已经遇到了事情,她说想让我给她介绍工作,就说明她还对未来抱有希望,怎么可能又去自寻短见,除非,当天晚上她又遇到了什么事情。”说到这,他忽然压低声音,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萍儿的死因我会去调查,在查清楚之前,如果你再被提审用刑,就自己想办法越狱。” “!!!”肃羽瞪大了眼睛。 “铸戎山庄的影卫,这点能力是有的吧?” “可是……”肃羽犹豫道。 像是看出了肃羽的顾虑,洛寻风道,“我本就是被通缉的对象,再加一个逃犯跟着我,并不会让事情更糟。难道你宁愿在牢里蹲着,也不想跟着我了?” “肃羽只想跟着少爷。”肃羽急忙道。 “那就好。”洛寻风也伸手握上栏杆,两人的手微微碰到一起,肃羽的手是冰冷的,洛寻风的手干燥而温暖,两人谁也没有挪动手。 “如果你越狱了,在家里没找到我,我们就在镇外东边十里亭碰面。” “是,少爷。” 洛寻风见过肃羽,出了县衙牢房。 他寻思着萍儿事件的信息,想着该从哪个头绪查起。怀中微微感到有些硌人,他伸手一掏,拿出了小天刚才砸给他的人偶,手指随意的在木头上摩挲着,小天莫名其妙的样子又闪现在他脑海中,忽然,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蹿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这周为了后续提纲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也绞尽了脑汁完善构思,亲们久等了~~~~ 第14章 被擒 “大!大!大!……”/“小!小!小!……”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开!” 镇上最大的赌坊金宝赌坊里人声鼎沸,各个赌摊前都围了不少人,每轮赌局下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洛寻风穿梭在人群中,偶尔在某个赌桌前停下下上几注,再和旁边的人聊上几句。 赌场里不乏老常客,爱聊爱说的也不难找。 “你问的是溪林村的李全吧?个子不高、又瘦,之前经常来这里,听说已经欠了一屁股债了。” “昨天啊,昨天没注意到他来没来。” 一个粗衣小伙边说边跟着洛寻风押了注“大”,骰盅一开,果然赢了,他一边往回拢筹码,一边继续道,“听说他是有个女儿,之前输急了还经常说要把女儿押过来呢。” “那他押了吗?”洛寻风忙问。 小伙眼睛紧盯着庄家手里摇动的骰盅,随口道,“这我可不知道。就算押,也是直接交给赌场的人。” 这时,庄家又开始吆喝下注,小伙期待的看着洛寻风,洛寻风又往“大”上下了一注,小伙赶忙跟上,这时,旁边一个油腻汉子也挤了过来,一边往“大”上下注,一边对洛寻风道,“公子在问李全吗?我刚才看到他被赌场的杜七抓着拉进后门了,欠那么多债,估计要挨打了。” “刚才吗?”洛寻风眼眸一转。 “就刚才,最多半柱香前。” 赌桌那头,主持赌局的庄家眼角微抬,扫了洛寻风一眼,嘴上喊着“买定离手”,骰盅一揭,这局又开出了“大”,小伙和油腻汉子喜笑颜开,油腻汉子问,“公子找李全,莫不是他也欠了你的钱?” “算是吧。”洛寻风敷衍的点了下头,没管这局赢的筹码,转身拨开众人,往外走去。 “哎,公子不玩了吗?”小伙和油腻汉子在身后喊他,见他不回头,两人满脸遗憾。 …… 找到赌场的后门并不是很难。 洛寻风寻了一个四下无人的时机,纵身一跃,翻过后墙,潜入了赌场后院。 刚才在赌场里,小伙说到欠债押女时那种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他泛起一股对赌徒的厌恶之情。 如果自己推测没错的话,萍儿爹,也就是李全,在萍儿这件事上一定说了谎。 李全说萍儿昨天晚饭前出门,然后一晚未归,若是如此,却丝毫没听说他半夜在村里村外找人,为人父母这也太过冷漠了;而他说萍儿傍晚出门时一切正常,那萍儿见到肃羽时的情形未免转变太快,隐隐存在矛盾。 因为从镇上到村里,一来一回会耗费不少时间,洛寻风便决定先在镇上赌场做些打探。而刚才赌场小伙的话,恰好呼应了他的某种猜测。 洛寻风一边想着,一边在赌场后院小心查探,很快便在一个偏院外面听到了击打皮肉和痛呼惨叫的声音。 他循声而去,藏在暗处,看到了院中被两个打手殴打在地、抱头求饶的李全。 “敢对金宝赌坊使诈,活得不耐烦了?!”打手中较高的一人一边说一边踹着李全。 李全痛呼不断,断断续续的道,“是你们……你们杀了萍儿,还想要我怎么样?” “你可别诬陷我们,”较矮的打手蹲了下来,捏住李全的下巴,“你女儿是怎么死的,我们可不知道。是你们,和赌场玩金蝉脱壳,你以为逃得掉吗,嗯?!”矮个打手边说,边一个个巴掌扇在李全脸上,眼见着李全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流血。 “行了,杜七,还得让这家伙以身抵债呢,也别给打废了。”一旁高个道。 “嗯,”被称作杜七的打手停手站起,对着地上的李全道,“起来,跟我们走吧。” “还是你们跟我走吧!”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杜七和高个打手刚一回头,洛寻风的拳头便招呼了上来。 …… “公子,我们真不知道萍儿是怎么死的。您饶了我们吧。” 片刻之后,两个打手和李全一样歪躺在地上,对着洛寻风求饶。 洛寻风面无表情的蹲下身来,忽然出手,唰唰几下点了两个打手身上的几个穴道,被点的两人顿时觉得针扎般的疼痛从穴道处蔓延开来,疼痛迅速加剧,两人哀嚎起来。 “谁先说出实话,我就帮谁解了穴道。”洛寻风站起身来冷冷的道。 不一会儿,那高个打手便率先开起口来,“这个李全,昨天中午把他女儿带来赌场,说是抵押赌债,我和杜七便按老板吩咐把他女儿送去艳春楼换钱,谁知道半路上被那丫头给跑了,所以今天我们才把李全抓来问罪的……” “在萍儿跑掉之前,你们对她做过什么吗?” “没有,没做过什么啊……” “嗯?”洛寻风撩了下衣摆,做出又欲蹲下的姿势。 “是老四,老四干的……”杜七抢着说道,“还是我阻止他的!” “放你娘的屁!”老四大骂道,“明明是你扒了那丫头的衣服、动手动脚,要不是我在一旁提醒你,玩了以后那丫头卖不上价钱,不好交代,你会停手?” “是你!” “是你!” 两人豁出去了的互相推诿揭发。 “够了!”洛寻风喝斥道,他目光冰冷、带着杀意,扫视着地上三人,三人吓得瑟瑟发抖,就听洛寻风咬着牙道,“全是禽兽不如!” 李全闭起眼睛,抱头不停的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洛寻风深深吸了口气,攥着的拳头刚想慢慢松开,忽然神色一凛,看向院外。 “呵呵,这位公子,不知我的两个手下做错了什么,惹你如此不悦啊?”院外响起人声,一个身着褚色缎面衣衫的男子踱着步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男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见到院中这幅情景,仍旧气定神闲,他身后还跟了四个赌场打手模样的跟班。 杜七和老四见到来人,忙大喊道,“老板,救我!” 男子却看也没看他们,走到离洛寻风三四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身侧打手一字排开。 洛寻风扫了眼面前五人,不以为意的冷笑了下,问男子道,“你就是这家赌坊的老板?” “没错,鄙人姓金,正是这家赌坊的老板。”男子脸上挂着形式性的笑容。 “你来的正好,你这赌场逼良为娼、害人性命,你若识趣的话,就快带着你这两个手下去衙门投案自首!”洛寻风直视着男子道。 “公子此言差矣。”金老板慢悠悠的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客人怎么还,我们就怎么收,要怪也只能怪有的人命不好,投错了人家、生错了父母。至于你说的害人性命,”金老板看向地上的手下道,“你们做了吗?” “没有啊,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地上两人喊道。 “够了,我没空在这里听你们自问自答!”洛寻风不耐烦的道,刚才听金老板说到一半,他已经要压抑不住怒火,“萍儿的死,和你们金宝赌坊脱不了干系,今日你若不给出交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哦,那个姑娘原来是叫萍儿啊。”金老板抬起右手,侧头玩弄起指甲。 洛寻风眉头压低,双拳越攥越紧。 “那好吧,”金老板勾着嘴角,“我今天,就给你个交代。”说着,他忽然弹了下手指,他身侧的四名打手便齐齐向洛寻风冲了过来。 洛寻风早有防备,挥掌迎向四人。 这四人各自占据洛寻风周遭一角,抽出腰后刀棍,向他围攻起来。洛寻风敏捷闪转腾挪,肘撞脚踢、拳击掌劈,四人一时奈何不了他,反倒纷纷中了他的不少拳脚。但这四人配合似有阵型,变化颇有默契,洛寻风虽未中招,但一时之间竟也突破不了包围。 心急之际,洛寻风瞥见金老板退在一旁,竟拿了根金属小挫修起了指甲,他心中怒气暴涨,大喝一声,纵身跃起,如凌空登梯,接连踢飞两名打手,同时身形在空中一旋,双掌齐出,砰砰两声,击中正冲过来的余下两人胸口,两人应声倒地。洛寻风借势凌空一翻,便要落地,就在这时,眼前猛然晃过一道亮光,刺得他半眯起眼睛,落地的瞬间下盘乱了三分,还未站稳,一张绳网忽从一旁向他罩来,洛寻风迅速矮下身形,就地翻滚躲避,却不料,躲避的方向也正罩来一张绳网,将他一下罩入其中,绳网紧接着便自动收紧,将他牢牢捆住。 几名打手捂着胸口围了上来,有人手中还拿着发射绳网的暗弩。 “别白费力气挣扎了,这‘困兽网’可是连野兽也挣脱不掉的!”几人冷笑着道,还不忘报复性的对地上的洛寻风踢上几脚。 “好了好了,怎能这样对待这位公子呢?”金老板走了过来,打手们给他让开道,他手中指甲锉光亮的手柄处,正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洛寻风咬牙不语,他暗自运气,想要尽快震断快要陷入他肉里的绳网。 然而,下一刻,金老板从手下手中接过一根棍棒,朝他头上猛地挥了下来…… …… 哗啦——吱扭—— 牢门上的锁链被人打开,沉重的牢门发出喑哑的开门声,许是这声音太过刺耳,肃羽心头砰砰快跳了几下。 他朝牢门口一看,一个披头散发、囚衣染血的人被两个狱卒提着扔了进来。 牢门再次被锁上。 新来的囚犯趴在地上发出“哎呦、哎呦”的呻/吟声,肃羽默默收回目光,依旧一动不动的靠坐在墙边。 忽然,那人从地上抬起头,冲着肃羽道,“小哥,能给我口水喝吗?” 他指的是肃羽手边的水碗,那里面的半碗水,肃羽并没有碰过。 肃羽再次看向他,那人的脸被乱发挡了大半,喉结翻滚了一下,发出干渴的吞咽声。 肃羽垂了下眸,拿起水碗,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弯腰把碗放在了他的手边。 那人挣扎着撑坐起身体,端起水碗,咕嘟嘟的大口喝了起来,一些漏出的水顺着他的下巴、脖子往下流。 肃羽随意瞥了一眼,见他囚衣半敞,胸口露出一片类似凤鸟的刺/青。 “你是王川?”肃羽一下想起了这刺/青的主人。 “喔……好汉,你怎么也在这啊?”王川撩起挡脸的头发,露出细细的眉眼和肿胀的脸。 “……” “小子,你少和他说话,这人可是刚刚抓到的贩卖人口案的重犯。”门外一个狱卒走了过来,对肃羽道。 “……” “我冤枉啊——”王川对那狱卒喊。 “喊什么喊,闭嘴!”狱卒道。 “是,是,我闭嘴,我也什么都没招。”王川对着狱卒碎碎道。 狱卒绷着脸,朝牢里看了看,转身走了。 王川抹了抹嘴和下巴,把碗放下,他看到肃羽已经又坐回了墙边,并不看他,便也自己找了一面墙靠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发完一章,第二天总想着微调点细节…大家慢看哈:P 第15章 越狱 王川嘴里“嘶嘶”的抽着冷气,艰难的脱下上半身囚衣,扭着身子往后背上药。 变扭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他龇牙咧嘴的看向不远处的肃羽,后者正靠坐墙边,直直盯着他手中的药瓶,生怕他打了洒了的样子。 他手里拿的药瓶是肃羽给他的,镇痛效果极快。 看着肃羽一副随时想收回药瓶的样子,王川很有自知之明的掐灭了想说让他帮忙上药的念头。如果不是自己在牢里一直呻/吟不断,吵得左右牢房都在开骂,眼前这个冷面的小哥定不会拿出这么好的伤药给自己吧。 “嘿,好汉,你真是好人呐。”王川终究没敢把一瓶药都倒在自己背上,差不多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堆着笑把药瓶还给了肃羽。 “能把这么好的药送来,想来有人花了大价钱来探你呐。”王川边说,边把坐的位置往肃羽那挪了挪。 肃羽接过药瓶,低声“嗯”了下,用衣袖干净的地方把瓶身擦了擦,这才收回怀里。 “好汉,你功夫那么好,是犯了什么事被抓进来的?”王川继续问道。 “……”肃羽看了他一眼,眼神幽深冷淡,王川立刻闭了嘴,却听肃羽反问,“你是人贩子?” “唉,哪有的事儿,”王川把手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撩了撩,“我就一普通混混,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还不是衙门想要屈打成招……”正说着,他看到肃羽眼中闪过一丝犀利感,顿时有些心虚,话锋一转,便道,“好汉,你一定也是被冤枉的吧?” 肃羽见他一副油腔滑调,懒得与他多言,随意哼了下,便转了头去。 王川摸了摸鼻子,觉得自讨没趣。 县衙的监牢格局逼仄,进路曲折狭窄,低矮的牢房绕成几排,中间的通道只有一米来宽。露天的通道顶上,被绳网遮挡,网上缀着一些铃铛,起到防止犯人越狱的报警作用,谓之“天网”。 到了晚上,冷风直灌进监牢,天网上铃声轻响,光线仅有惨淡的月光。 眼下三更已过,牢里已然鼾声四起。 一个狱卒打着灯笼走过一排排牢房,左右巡视,灯笼幽红的光芒自下而上照亮他的脸,光线与阴影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一个晦暗的面具。 狱卒的脚步在肃羽和王川的牢门前停下。 很轻的窸窣声响起。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肃羽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正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在地上,王川躺在对面不远处,闭着眼睛,嘴巴微咂,已在梦中。 传入鼻尖的气味若有似无,肃羽却立刻认出,那是他在影堂训练抗药性时遇到过的一种迷/烟,闻者很快便会进入昏睡状态。 他立刻屏息,不动声色的躺在原地。 不一会儿,牢门的锁链便发出了响声,牢门被人推开。 脚步声临近,肃羽暗自绷紧身体,蓄势待发。 然而,进来的那人却走向了王川。 肃羽见他抬腿轻踢了王川几下,王川没有反应,那人便弯腰将王川拖至牢门前,自怀中掏出了一条布条,布条的颜色像囚衣颜色一样灰蒙蒙的。他将布条绕过横竖栏杆的交叉点,打结形成一个圈,抬起王川的头,将他脖子往圈里一套。 布条离地有一定高度,人若这样被吊着,将会窒息而死! 那人为了尽快完事,伸手将布条交叉一拽,用力勒紧王川的脖子。 “!!!”窒息的痛苦使王川本能的挣扎起来,他双手乱抓,两腿乱蹬,眼睛也睁了开来,迷茫失焦。 那人手上动作毫无犹豫,布条越收越紧。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一股劲风自身后斜劈过来,他来不及回头,迅速侧身一躲,还是被一记手刀劈中左臂,顿时剧痛难耐,手中的布条也随即松开。 那人右手往腰间一摸,迅速抽出一柄短刀,矮身一旋,向着袭击者的方向横切过去。后者却反应奇快,一脚踢上他的手腕,将那短刀向一旁踢飞。 王川在栏杆处毫无章法的痛苦挣扎着,忽然寒光自头顶飞过,“珰”的一声,飞来的短刀砍在栏杆上,斩断了绕着的布条。 王川猛地扑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暗杀者见势头不对,赶忙向牢门外跑去,却被人伸手一拦一擒,反拧胳膊按着肩膀压跪在了地上。 “是你?!”肃羽认出了仓皇低头的暗杀者,竟是白天提醒自己不要和王川多言的那个狱卒。 “为什么要杀人?”他虽不爱多管闲事,但也没法眼看着狱友在自己面前被暗杀。 “咳,咳咳,”王川渐渐清醒了过来,,他半跪在地上,边咳边抖,指着被肃羽擒住的人惊恐的道,“你……你们……竟要杀人灭口……”他着实吓丢了魂,四下张望中看到了打开的牢门,不顾一切的手脚并用,爬向牢门,冲了出去。 “……”肃羽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被他擒住的狱卒冷哼一声,“小子,你现在松开我,乖乖待在牢里,还能免去越狱的罪名。” 肃羽正在心中抉择,外面忽然传来了拖长声音的惨叫,惨叫由远及近,一路夹杂着“杀人啦”、“救命啊”的呼声,以及“你小子敢越狱”、“看什么看,都回去睡觉”的粗声叱喝。 很快,王川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牢门口,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被一个虎背熊腰的狱卒拽着头发拖回来的。 那狱卒看清牢里的情况,先是一愣,在这瞬间,被肃羽擒住的狱卒已经对他大喊起来,“虎哥,救我!” 被称作虎哥的狱卒猛地反应过来,嘴上大喊“犯人越狱啦”,把王川往地上一摔,抽了佩刀便向肃羽斩来。 肃羽在刚才已有丢开手中狱卒的意思,见那虎哥来势汹汹,只得将暗杀者一掌推开,侧身错开虎哥的攻击。 虎哥一击未中,转身又劈,他招式粗莽无畏,将佩刀舞得呼呼作响,肃羽本不想随便伤人,几招避让下来,被他一时拖住。 另一边,暗杀者瞅准空隙,钻出了牢房,追着再次跑走的王川而去。 “啊——”绝望的惨叫声凄厉响起,仿若坠入地狱前最后的泣鸣。 肃羽眼神一凛,格开虎哥挥来的一刀,一掌拍向他的胸口,虎哥连退数步撞向后墙,只觉胸口剧痛,一下跌坐到地上。 肃羽冲出牢房,循声而去,在不远处的通道上,见到扑倒在地的王川,前来暗杀的狱卒正自他后背拔出佩刀,佩刀上鲜血淋漓。 那狱卒见肃羽追出,对他挥刀便砍,肃羽正面迎上,合掌一接,就势一拧一压,抬腿便踢,狱卒被正踢中右肋,佩刀脱手,整个人凌空飞出,摔在地上连滚数圈,蜷着身子在地上惨哼。 肃羽来到王川面前,翻过他的身子,那人胸前染满鲜血,身体微微抽搐,嘴角也在溢血。 肃羽见他伤势,知道他已经没救了。 王川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肃羽,似有无数的不甘与恐惧,他的嘴费力的一张一合,肃羽俯下身,贴近去听。 “城南……破……庙……”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肃羽的耳朵。 肃羽不解的看向他,却见王川瞳孔已经扩散,再无一点生气。 “有人越狱啦!有人越狱啦!” 铜锣铿锵响起,纷杂的脚步声从通道两边传来。 肃羽目光一沉,伸手覆上王川的脸,将他眼睛阖上,拿着狱卒的佩刀站起身来。 他一身染血囚衣,修长瘦削的身形在月光下孤清挺拔。 数个拿刀狱卒的身影自两边向他逼近。 “放下刀!” “你跑不掉的!” “快束手就擒!” …… 刀光晃晃,喝斥声此起彼伏。 肃羽置若罔闻,眸色幽深。 下一刻,他足下一点,飞身而起,抬手挥刀,空中瞬间铃声大作,断绳散落,众狱卒挥刀向天,已然望尘莫及…… 作者有话要说:肃羽的solo 第16章 找寻 天色未亮,山中的村庄被泛青的薄雾笼罩。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破晓前的宁静,几个捕快模样打扮的男子沿村路而来,冲向了洛寻风家的小院。 其中两人绕到院后,剩余几人敲门无果,便直接破门而入,冲进了院子。 厅堂、卧室、厨房、柴房……面积不大的地方一目了然,空无一人。 几个捕快翻乱了床、柜,用佩刀戳向床底,又把书架上的东西胡乱扫落,这时,从一本掉落的话本里跌出了一个折叠的纸张。 一个捕快捡起那张纸抖开,用手里的火折子照着看了看,道,“咦,这不是咱县城四周的山脉图吗?”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只见那图所画范围颇大,涉及方圆近百里,许多地方用朱砂圈了圈,打上叉。 “那个姓风的和他仆人,会不会逃进山里了?”一人问。 “很有可能,咱们把这图拿回去呈给老爷吧。”另一人道。 众人点头,准备收工,忽然之间,只觉一道劲风刮过,几根火折子瞬间熄灭,众人眼前猛然一暗,就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凌空斜掠而来,几人吓得惊叫起来,那黑影却只是一闪而过,倏然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留守屋后的两人闻声冲了进来。 “有……有……有鬼啊——”一个胆小的捕快颤颤巍巍说道。 “莫要胡说!”立刻有人喝止住他,问进来的人道,“你们可看到有人从屋内逃出?” “……”两人对视一下,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火折子的捕快大声叫了起来,“地图!地图不见了!” ……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山中飞快的穿梭,向东直奔。 …… 两日后。 镇上街道上人来人往,在最热闹的菜市口,衙门告示栏里新新旧旧贴了许多张告示,有个爱显摆的穷书生,正摇头晃脑的指着告示,给几个驻足围观的贩夫走卒讲解。 “哎呀,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失踪了那么多人,还有逃犯越狱,我看,没事还是不要出门了。” “听说咱县衙刘师爷妙手丹青,凭描述、靠印象就能画出人像,这里面好多画像估计都是他画的吧。” “啧啧,你看那逃犯,生得就是一副奸险之相!” …… 人们讨论的兴起,谁也没注意到身后巷口的阴影处,一个瘦高的黑衣青年正望向告示栏这边。 青年看到逃犯被画成的那副竖眉吊眼的凶恶面相,眉毛不由轻跳了一下。他的目光又随意扫过排成两排的失踪人口画像,每幅画上都写着人名,“刘福生、张成、周昌、司徒易、刘丰……”猛地,青年把目光定格到其中一幅画像上——“司徒易”,那幅画像的纸张相对较旧,显然贴了有一段时间了,画中人物在一众失踪人口里显得有些特别,他不似其他人那般正直青壮年,而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唇上留着两撇胡子。 “司徒易、司徒易……”青年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双拳一握,向前迈了半步。 “哎呀,小心点看路!”一个妇人恰巧抱着孩子经过巷口,被冲出来的青年吓了一跳。 “抱歉。”青年赶忙低头道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眸光颤动。 妇人从他身前走过,青年抬头,正好看到被妇人抱在肩上的女童,那女童梳着一对羊角辫,见他抬头,便向他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嘻嘻笑了起来,小脸就像一朵绽放的小花。 青年有一瞬间的发怔,就在这时,身后的街上传来捕快巡街的呵斥声,女童被声音吸引,看看街口,再看看青年,就见那青年看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上碰了碰,女童瞪大了眼睛,青年纵身而起的身影倒映在她眼中。 “飞……飞飞,嘻嘻……” 妇人听到肩上女童的戏语,拍着她扭身看了看,身后人来人往,并无任何特别。 …… 午后,县城以南。 破败的山神庙四周杂草疯长,一棵粗大的枯树横断在地,断口焦黑,砸塌了小半边庙宇。 草叶被风掠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黑影轻巧的落在了破庙门前。 肃羽推开破烂的庙门,脚下无声的进入了破庙。 山神塑像落满灰尘,屋角屋梁挂满蛛网,似乎显示着这个破庙已多年无人问津。 他低下头去,很快在地上的灰尘里发现了浅浅的脚印,那脚印一直延伸到神像后面,消失在一块地砖附近。 肃羽蹲下身去,曲指敲了敲那块地砖,下面传出了空响。他心中一动,立刻去摸索地砖边缘,很快便找到缝隙,将那地砖抠起。 一个地洞出现在了眼前,下面混沌一片,一股淡淡的酸臭味传了上来。 肃羽凝神片刻,不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地洞并没有想象中大,里面有一些散落的残羹和绳头,酸臭的气味变得明显。 肃羽在一截乱绳前蹲下,他捡起绳子,眉头紧皱,手上越攥越紧,指甲深深已陷入掌心,忽然他低喝一声,一拳砸到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砸下一拳又一拳,手上关节已渗出鲜血,他却似毫无知觉,几天累积下来的焦虑与恐慌再也压抑不住了—— 少爷不见了! 不管是家里、约定好的镇外东边十里亭,肃羽都等不到他的出现。两日内,他往返于村庄和十里亭数次,只怕与洛寻风错过,却再也没见到洛寻风的踪影。 当晚越狱后回到家中,肃羽已发现家里的摆设就如自己被带走那天早上一样,似乎自那之后,就无人回过家。 而这两日,不仅洛寻风不见了,连萍儿爹也消失无踪。 意识到洛寻风可能出事,肃羽潜回镇上衙门打探,发现洛寻风并没有被抓捕,他又在街上寻找,却发现毫无头绪。 从洛寻风不让人碰的书架上掉落的地图,只是最为普通的山脉图,上面的标注也仅仅是一些打圈画叉,并无任何暗号,联想到洛寻风之前经常进山,肃羽只能推测他可能在山中查探什么,却无进一步线索,直到……他在官府告示栏的寻人启事里看到了那个名字。 好不容易想到的线索就这样中断了吗?地洞里的情形显示着这里曾经关押过人,然而现在已人去洞空。 他现在宁愿希望少爷是弃他而去了,也不愿去想象另外的可能,恐慌的感觉攫住他的五脏,翻搅他的六腑,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肃羽捶了一阵地面,喘息着停下手来,他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血迹的拳头,胸口起伏不断,忽然,他眼前一亮,用另一只手用力擦了擦血迹斑斑的拳头,继而又低下头去,用手抹起地上的泥土,仔细辨认。 红色的泥土—— 隐藏在一些依稀的脚印里。 肃羽看了看自己的鞋底,普通的黄灰色泥土。 他还记起自己曾多次帮外出的洛寻风收拾鞋子,没有一次见到过红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哎呀,谢谢你啊,年轻人。人老了,不中用了……” 日落西山,密林之中,花白头发的老人一边揉着肩,一边对身边背着一大捆干柴的青年道谢。 “看你人挺瘦的,力气倒挺大,唉,要是我那短命的儿子还在,现在也该有你那么大喽……” “老伯,您客气了。”肃羽听老人说到自己儿子,默默抿了下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沉默了一下道,“我想打听下,您在山中住了那么久,知不知道山里哪里有红泥?” “红泥啊,”老人想了想,道,“哦,你往西边走,大概走个小半天吧,能看到一个瀑布,不要以为没路了,从瀑布左边绕过去,能找到一条小路,然后就能看到一块背阴地儿,我家老婆子啊,以前去那里采过野菜,因为路太滑不好走,后来也就不去了,我记得她之前去那里,就踩了一脚红泥回来。” 瀑布……小路……野菜…… 脑中似有什么碎片想要拼接成串,却又一闪而过,就听身旁老人道,“我家到了。” 柴扉小院就在眼前,肃羽帮老人把柴拿进院子,老人一边道谢一边道,“年轻人,天色已晚,你现在进山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在我家借宿一宿吧,你看你脸色那么差,嘴唇都干裂了,快进屋,我让我老婆子给你倒水喝。老婆子,老婆子,有客人来了——” 老人不顾肃羽的推辞,边喊边向屋里走。 待屋中老妇人迎出,二人回头,却发现院中已没了青年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抱歉最近更的比较慢,最近工作不顺,明天还有个面试,我作死又抽空写了一章,大家莫急莫急,见谅见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618642、Salom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重逢 草木幽深,水汽袅袅,密林之中,一条河流横现在眼前。 落差并不是很大的瀑布从山壁的缺口处倾泻而下,与下方河流汇在一处,清冷的月光下,瀑布闪着银光,发出哗哗的轰响。 肃羽按着先前老人的指引,找到了瀑布一旁的小路,穿过被水汽沾湿的一段密林,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平地,平地四圈被高大树木环绕,地上长满野草野花,还有一些叶子宽大的灌木。想来若是白天,这里的风景应该看起来很美。 肃羽从地上捻起一些泥土,在月光下仔细辨认了下,然后开始在这片地方一寸寸的搜索起来。 云层聚了又散,月光时隐时现,树顶上栖息的鸟儿不知被什么惊扰,怪叫一声扑愣起翅膀。 尚无所获的肃羽猛地停下搜寻的动作,纵身一跃翻入一旁灌木之后。 有人,从一侧树林中走了出来。 肃羽隐匿好身形,抬头朝来人看去,他的视线穿过灌木,却在一瞬间凝滞。 眼前灌木那带着小刺的细枝上,挂着一小块碎布絮,月光下难辨颜色,只能看出在深色的底色上缀着浅色的碎花,布条在灌木枝头微微颤颤,仿若无根浮萍留在风中最后的叹息。 肃羽猛地咬牙,眼神如刀锋出鞘般凌厉起来。就在这时,对面来人响起了说话声。 “辉子,去通知下面接人。”说话的是一个粗嗓门的壮汉,个子很高、肩背雄壮,身躯宛如铁塔,草地被他的影子笼罩了一大片。他两肩各扛着一个麻袋,麻袋里的东西很长,从中间弯折着搭在他肩上。 “好嘞。”被称作“辉子”的男子跟在壮汉身边,身材对比之下显得矮小许多,他走到离肃羽藏身之处数米之遥的地方,弯身拨开杂草,从兜里掏了个竹筒样的东西,拎在手里像是朝着地上什么位置对了对,这才向下一投。 肃羽收敛气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情景,隔了一小段时间,他的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了一阵叮铃哐啷锁链晃动的声音,诡异的是,那声音似乎来自深深的地下。 就见辉子向一旁让开几步,覆着野草的地皮以一边为轴,自发的慢慢掀开,地上露出了一个洞口。 铁链哐当的声音不断,不一会儿,有亮光从地下传出,紧接着,一个举火把的人就“升”上了地面。 “老卢,辉子,”那人向地上的两人打招呼,他看了看老卢身上的麻袋,道,“怎么今天就带来两个人?” “还不是因为最近官府查得紧,有人被抓了,老板说破庙那条线整个先收收手。这两人是从上河镇弄来的,都是外乡人,后患少,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嗯,”举火把的人点点头,把火把递给辉子,接过老卢肩上的一个麻袋,道,“来吧,我们下去。” 几人站得紧凑了些,辉子把火把压低,对着地下绕了几圈,铁链绞动的声音再次出现,几人的身体慢慢下降,当个子最高的老卢头顶快要消失在地面之下的时候,掀起的地皮开始缓缓落下,直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与地面再次合拢。 地下别有洞天—— 乍一看,宛如进入无底黑洞,周身不知宽窄、难辨深浅。 朝下细看,几点亮光在洞底隐隐闪烁,诡异难测。 老卢等几人正站在一个七尺见方的金属平台上缓缓下降,平台四角被铁链吊起,铁链最终汇成两股,绕过安在洞顶的数个滑轮,缓缓滑动,金属碰撞的声响在洞里回荡。火把照亮几人四周,可以看到附近石壁光滑,有人工挖凿的痕迹。 随着头顶地皮合拢,头顶光线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一个小孔,透进一道极细的月光,想来刚才辉子就是通过那个小孔向下扔了信号。 在地皮合拢的一瞬,抓着一边铁链的晖子觉得铁链似乎加大幅度荡了一下,他立马攥紧铁链,缩头低促的叫了一声,引来一旁两人的嘲笑。 “辉子,你胆子也太小了吧,哈哈!”老卢一边笑,一边故意踩着平台晃了晃,又引来辉子的一阵惊呼。 几人此时都毫无察觉,已有一人,在那一瞬间潜入了洞内,一身黑衣完全融于黑暗,正顺着洞顶垂落的铁链,慢慢下滑。 平台下降了二三十米,终于落到了洞底。 洞底空间很大,点着一圈火把,可以看到操纵平台升降的两个转轴,有两个人正在将上面的铁链固定好。 刚下来的三人和洞底的人打了招呼,便向洞底一侧走去,那里有个窄窄的洞口,仅有一人来宽,晖子举着火把打头,其余两人一前一后进入。 肃羽悄无声息跟在几人身后。洞里道路有些潮湿,时宽时窄,弯弯折折,有的路段可以看到木质的支架。走了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隐隐火光和叮叮当当敲击石头的声音。 肃羽暗中皱眉,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几人走进了一个洞厅。 洞厅很大,四周岩壁暴/露着被凿出的断面,地上全是碎石,洞里燃着火把,约有二三十个灰头土脸的汉子手脚带着铁镣,正拿着铁镐不停的在洞里挖凿,时不时的把挖出的石头放进背上背的篓子里。 在他们身后,有七八个监工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皮鞭,只要看到有人动作慢了,便会大声呵斥、劈头盖脸挥下鞭子。 挖凿的苦力们基本都赤着上身,满身满脸泥土血汗,佝偻着腰,显得疲惫不堪,却又屈于监工的淫威,不敢反抗。 老卢等人从麻袋里拖出两人,上了镣铐,用凉水泼醒,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便又踢又打的逼他们加入了苦力的队伍。 肃羽隐身于洞口石壁之上,对洞里的情景看得真切,此时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发现了一个贩卖人口、私挖矿石的巨大阴谋。虽然仍有许多未解之谜,但他无心细想,目光在众苦力之中搜索,眼中杀意毕现,如果……洛寻风遭遇了这样的屈辱,在场的所有监工,都不会有命活下! 搜索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记挂的身影,肃羽心中有喜有忧,眉头仍旧深锁,就在这时,洞中传出呼啸的鞭声和惨厉的哀嚎。 “装死么!给老子起来!快起来!”监工挥舞着皮鞭,狠狠的打在一个扑倒在地的人身上,那人骨骼纤细,似乎还只是个少年。皮鞭抽出道道血光,那人惨呼两声后,再没了声音,任由鞭打,身体只是无意识的抽搐。 “喂,不会真死了吧?”又一个监工走过来,翻过那人的身体,果真是个面容稚嫩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他在少年鼻下试了试,“还有气,先搬到墙边去吧,醒过来就接着用,不醒就处理掉!” 偶有几个苦力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也吃了鞭子,无人再敢多看多言。 昏迷的少年被抬到一边,起先还有监工时而往这边看看,后来见人毫无动静,也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将注意力更多放在挖矿的苦力身上。 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他想要哭喊,却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眼睛也无法睁开,绝望渐渐淹没了他。 忽然,一股暖流自他手腕进入,开始在他身上游走,让他身体放松下来,心口的憋痛也得到了疏解,意识慢慢回拢,少年眼皮颤动,一下睁开了眼—— 没等他惊呼出声,他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那只手来自墙边的岩石后面,手的主人几乎和黑暗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深邃明亮。 “别怕,也别出声,我不会害你,只想问你个问题,明白的话就眨眼。”对方的声音传入耳边,明明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少年感到自己除了被捂着嘴,一只手腕也被那人握在手里,而周身的暖流正是从那只手腕传来,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于是用力眨了眨眼。 那人盯着他的脸,慢慢松开了手,道,“这几日,可有一个公子被送入这里?约莫二十五六岁,个子很高,浓眉大眼、长相英俊,可能……穿的是一件青色的衣衫。” 少年仰躺在地上,眼珠来回转了转,然后,眨了眨眼。 “!!!”肃羽激动起来,对那少年道,“你用口型说话,我可以看懂。” “你说的公子可是姓‘风’?”那少年依言动嘴问道。 肃羽点头,“风”正是洛寻风惯用的假姓,“那他现在何处?” “他当了矿主的帮手,去了船上住。” “……”肃羽觉得困惑,只得抓住关键问题问道,“船在哪里?” “那个洞一直出去,船在江上停着。”少年微微抬手,指了指洞厅另一头的一个洞口。 肃羽扭头看去,却忽然被少年拉住了衣袖。 “救我,求你,我不想死……”少年无声的哀求着,眼角滑落泪水。 肃羽眼睫眨动,低头咬了咬牙道,“抱歉,我要先去找人。” “……”少年眼中光芒黯去。 肃羽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交到少年手中,道,“这个药外敷使用,藏好,我答应你,找到人以后我就回来救你。”他握着少年的手攥了攥药瓶,道了声“坚持住”,少年流着泪眨了眨眼,肃羽眸光微漾,将手一收,身形一闪,离开了墙边。 …… 夜色如墨般深沉,月亮高挂天边。 崇山峻岭间,江水辽阔,反射着淡淡的月光,水天在视线尽头相接。 距离岸边十来米远的江面上,停着一艘十余丈长的双层货船,货船上亮着几处昏红的灯火,江风瑟瑟,船身在江水中徐徐上下浮动。 船舱的一个房间里,一个穿着靛蓝色衣衫、圆脸小眼的中年的男子,伸手收起桌上的矿道图,朝对面的年轻男子道,“今天就研究到这,明日还要拜托风先生下矿再探矿脉。” “好说,好说。”年轻男子轻轻一笑,他正是失踪了数日的洛寻风。 “哦,对了,今晚的药,请先生喝了吧。”中年男子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端上一个药碗。 洛寻风挑了下眉,接过药碗,一口口将药汁喝了下去。 中年男子盯着他喝完药,这才起身和他道别。 洛寻风看着房间的铁门关上,继而听到落锁的声音,他自嘲的笑了下,吹灭房间的蜡烛,走到床边睡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口又响起了锁眼拨动的声音,洛寻风烦躁的翻身坐起。 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洛寻风头也未抬的道,“怎么,周老板还有什么事要和风某商量吗?” 然而,传入他耳中的却是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压抑着难掩的激动,“少爷,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这次小攻掉线好久 在这里一一感谢各位追文还有给我鼓励的亲们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潭-为藕大大改ID!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alom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分析 洛寻风猛地抬头。 铁门一开一合,青年已快步走到他面前,他深锁眉头,目光快速扫过洛寻风全身,还好,洛寻风的样子看起来并不狼狈,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一身衣衫也算整洁。 船舱壁的小窗透进淡薄的月光,昏暗光线中尤显青年目光灼灼。 洛寻风嘴角微动,一下站了起来。 几乎同时,肃羽却在他面前猛地单膝跪下,垂首低声道,“少爷,肃羽来晚了。” 他眉头微蹙,下一刻,却见肃羽抬头道了句“少爷恕罪”,便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青年的手十分冰冷,指尖带着薄茧,在他的腕上摩挲,带来微痒的触感。 这让洛寻风有些意外,他挑了下眉,继而勾起嘴角,悄悄抬起另一只手,朝肃羽伸出的手上搭去,后者却在这时松开了手。 “您的内力……怎么了?”肃羽声音有些发颤。 “……”洛寻风这才反应过来,青年刚才是在试探自己的脉博,他忍住额角微跳,弯腰把肃羽拽起来,故作轻松道,“这里的人忌惮我的武功,所以就用药压制了我的内力。” “解药在哪儿?我这就带您离开,杀了船上的人把解药夺来!”肃羽双拳一攥,怒目圆睁。 “你先别急,”见青年宛如被激怒的野兽,洛寻风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我问你,你来的时候,可有看到岸边的矿洞?” “看到了,”肃羽道,“有人抓了许多苦力,在私挖矿石。” “没错,”洛寻风点头,“你来的正好,我要你回到镇上报官,让县令派官差来围剿此处。” “少爷您果然是在查探失踪人口一事。” 听青年用了“果然”一词,洛寻风心想肃羽这些天一定查了不少事情,但现下不是闲聊的时候,他道,“矿区进出要么是人工把守的机关,要么是水路,互相之间有信号传递,只靠你我之力,很难一下救出那么多苦力。” 肃羽点头,“嗯,少爷,我们快走吧。” “不是我们,是你。我先留在这里,通知官兵一来一回需要许多时辰,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不见了,恐怕很快就会逃跑转移。” “不行,这太危险了!”青年几乎要跳起来。 “……我不能让这些人逃之夭夭,而且万一他们逃跑前将那些苦力杀了就糟了。”洛寻风对肃羽道,“听话,你先去报官,我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会怎样。” 肃羽摇头,“少爷不走,我也不走。” 洛寻风蹙起眉。 肃羽急道,“我是越狱出来的,县衙不会听我报案的,还有,县衙里或许有这帮人的眼线,我在狱中遇到一个被抓到的人贩子,他在当晚就被狱卒暗杀了,只怕报官消息泄露得更快。” “……”洛寻风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肃羽神色一凛,瞥了眼门口道,“有人来了!” 巡逻的小厮打着哈欠走进船舱,心不在焉的在走道里乱看,船舱地面上有些水渍,倒不奇怪,估计是哪个同伴在甲板上沾湿了脚踩的。 他耷拉着眼皮走过关押洛寻风的房间,忽然一个机灵,又退回到门口,抓起门外插销的把手,心道不好,铁门上的锁是虚挂着的! 小厮猛地推开铁门,借着走道上灯笼的光线向屋内看去,还没看清屋内情况,就听到发怒的声音传出—— “干什么?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屋里床上的人翻身掀被下床,登登登的踩着地板走到了门口,脸上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小厮的视线透过他肩膀朝屋里看了看,方寸大的房间里并无什么异样。 “怎么着,要带我去见周老板吗?” “啊,没有没有。”小厮收回目光,赶忙堆笑,眼前这人虽是阶下囚,但对周老板的利用价值极大,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这不是看夜寒风大,想问问您要不要加床被吗?” “不要,”洛寻风挥了挥手,“明早还要陪周老板下矿,没事别再来吵我睡觉。” “哎,好嘞,”小厮偏过头做了个轻蔑的表情,转过脸仍是挂着笑容,“那风公子您接着休息,我先退下了。” “嗯。”洛寻风哼了声,背在身后的手打了一个手势。 小厮出屋关门,重重的落锁声中参杂着轻微的咒骂声,小厮嘴里骂着忘记锁门的同伴。 走道里的脚步声渐远,支着墙壁隐于门后屋顶角落的肃羽纵身落下。 “少爷,您刚才为何不让我出手?”肃羽问,他看了眼反锁的铁门,寻思着现在恐怕只能用暴力破门而出了。 洛寻风吸了口气道,“我有一个还不成型的计划,需要你帮我。”月光落入他眼眸深处,聚成一簇熠熠的光芒。 肃羽神色一凛,单膝一曲,下跪沉声道,“但凭少爷吩咐,肃羽万死不辞!” 肩膀被洛寻风伸手扶住,整个人又被直接拉起,肃羽刚一抬头,嘴唇便被洛寻风用食指似碰非碰的点了点。 洛寻风微微蹙眉道,“勿要轻易言‘死’。” “是、是……”肃羽有些局促的答道。 洛寻风收回手,“明早船上的人会带我下矿,届时房门打开,等我走了后你趁机离开。今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讨论我的计划,顺便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罢他朝桌边走去,一回头,发现肃羽还站在原地,“嗯?”他挑了下眉。 肃羽回过神来,赶忙跟过去,嘴唇被碰到的地方似在发烫,热度一直烧到脸颊,洛寻风后面说了什么,他都听得半知半解。他不由庆幸这屋里的光线如此昏暗,可以掩藏他的窘态。 趁洛寻风没注意,肃羽抿嘴舔了下唇,舌尖是……甘甜的味道。 两人在桌边坐下,肃羽瞥见桌上有一个罗盘,通体墨黑、刻字和指针金黄泛光,成色看起来有些年头。 洛寻风问他,“先说说你这几天的情况,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肃羽便将越狱的情形简单说了,又请罪说到自己看了洛寻风藏在书架上的地图,洛寻风示意他无碍,他这才接着道,“我当时找不到少爷,很是着急,在镇上到处打探,忽然在衙门的公告栏里看到了司徒易先生的寻人启事。” “你还记得他?”洛寻风有些意外。 “是,我记得少爷您在山庄的时候曾和司徒先生学过矿冶知识。” “你那时还在影堂,对我的事倒是清楚。”洛寻风伸手托了腮,看着肃羽。 “……”肃羽躲闪了下目光,接着道,“我想到您平时经常进山,还有那幅做了标记的地图,以及那天您在夜市看到寻人启事时……”说到这,肃羽抿了抿嘴,转向结论,“所以肃羽大胆猜测,您正在寻找司徒先生。” 洛寻风挑了下眉。 “当时我就想,司徒先生失踪也是人口失踪案中的一桩,机缘巧合下,我和王川被关在一室,从种种情况来看,他死前可能是不甘于被灭口,所以和我道出了人口案相关的线索,于是我便寻到了城南破庙。” 肃羽紧接着把从破庙一路寻来的过程向洛寻风说了。 “我心里只期望这个方向是对的,还好终于让我找到了少爷。”肃羽说到这,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他问洛寻风,“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先生也在这里吗?” “……”洛寻风叹了口气,“近期的人口失踪案是个谋划已久的阴谋,我留在这里,便是想借机行事破坏这个阴谋,为司徒师傅报仇。” “什么!您是说司徒先生已经……?” “嗯,已经遇害了……”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洛寻风将来龙去脉向肃羽一一道来—— “我被逐出山庄后,不是去苏州待了一段时间么,当时偶遇司徒师傅,原来他当时已经从山庄辞职离开,他生性闲散,在一个地方待不太久,对我倒也没存偏见,反倒劝慰了我一番,于是这些年来我们偶尔会有书信联系。他这些年来云游四海,接些慕名而来的生意,帮人找矿。两个月前,我接到他的书信,说是他在湘西这边受雇帮人寻找‘龙金石’。” “‘龙金石’?”肃羽脸上带着疑问。 “‘龙金石’是一种稀有矿石,提炼出来的金属具有极优的硬度和韧性,是打造奇巧兵器的顶级材料,比如璇玑派的紫清女侠惯用的云清剑,就是龙金石打造,是一把缠腰软剑,薄如蝉翼、削铁如泥。还有就是用作制造火器,铜铁做的炮膛,有时经不住□□发射时的冲击,容易炸/膛,若以龙金石打造,则能大大提升耐用性。” “少爷懂得真多。”肃羽点头道。 洛寻风勾了下嘴角,“这些都是司徒师傅教我的,他在寻矿、冶金方面很有见地,我也比较喜欢这些地质知识,不像寻丘那小子就爱闷在书房写写画画。” “司徒先生后来找到了这个矿?” “嗯,”洛寻风点点头,“在采矿业上,朝廷一直是统一管制,而对龙金石矿,尤其要求民间一旦发现,就要立即上报。司徒师傅当时信中说到,希望我可以到湘西一游,一来我们已多年未见,可以叙旧,二来他提到,雇佣他找矿的人说是朝廷委派,但行迹却遮遮掩掩,让他有些不安,希望我来和他有个照应。我便启程前往湘西,十几天后到了和司徒师傅约见的小镇,却遍寻不到他的踪迹,我暗自打听‘龙金石’一事,却也无人知晓。无奈之下,我只得去官府报案,因不想让人知道我真实身份,便只是口述了司徒师傅信件上的信息,官府可能觉得我口说无凭,并没有重视此案。我则在镇外村中住下,开始进山寻矿,希望可以有所发现。在这期间,四县八乡出现了多起男子失踪案件,我不由怀疑这些案件和私挖矿藏需要大量人力有关,现在果然得到了证实。” “那司徒先生……” “我‘潜入’矿区后,差点也被当作苦力,”洛寻风摸了摸鼻子,“但我发现这里无人会看矿脉,只是逼人乱凿乱挖,便向矿主指点了一二,被他带到了船上。他给了我一个罗盘,让我帮他勘找更多矿脉,就是桌上那个。”洛寻风伸手指了指,他摸上罗盘边缘的一个细小缺口,道,“我记得,这个缺口还是我不小心摔的,师傅当时可心疼了。” “……!” “那个姓周的矿主为了吓我,道出了罗盘原主人的下场,因为不听他们的话,那个矿师已经被扔进山里喂狼了。”洛寻风攥紧了拳头,“司徒师傅一生随性,没想到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猛地一拳砸向桌子,罗盘随之在桌上弹了一下,“这些人作恶多端,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肃羽一定会帮少爷捣毁这里!”肃羽神色冷峻而坚定。“少爷,”他想起今晚的另一个发现,“这帮人,很可能也是杀了萍儿的凶手。” “你说什么?”洛寻风瞪起了眼睛。 肃羽便将在矿洞入口处灌木丛里发现萍儿衣服布料的事情告诉了洛寻风。 洛寻风思索了下道,“萍儿很可能是那天受惊以后跑入山中,来到她经常采摘野菜的地方躲避,却不料撞见了人贩子将苦力带进矿区的情景,于是被杀人灭口,抛尸河中……只要找到本月十五运送苦力的人,便可问出真相!” “萍儿真是太可怜了,不知她那天到底为何那么惊慌……” 洛寻风面色有些沉郁,他道,“对了,你在矿洞里看到萍儿爹了吗?” “未有注意。”肃羽摇了摇头,当时矿洞里的苦力全是满脸灰土、一身血汗,他一心搜寻洛寻风,着实没有注意。 洛寻风道,“你稍后潜伏时,要小心别被此人撞见,正是他当天将萍儿卖给赌场抵债,萍儿才会仓皇逃进山里的。” “萍儿爹竟如此对待萍儿!” “不是每个人都配当人父母的。” “……”肃羽想说什么,忽然眼睫眨动,低下头去。 洛寻风突然想到,铸戎山庄的影卫多是从小买来或捡到的弃儿,肃羽难道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正想着,就见肃羽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 “喂,你……”洛寻风赶忙伸出手去,握了肃羽的手腕轻轻拉开,凑近了去看他的眼睛。 他凑得很近,眼眸在暗夜中澄亮如星,肃羽呼吸一窒,右眼却止不住眨闭了几下。 洛寻风在他眼中没看到眼泪,却看到了满眼的血丝。 屋里光线暗淡,他刚才一直没有注意,肃羽眼圈虚黑,嘴唇干得发裂,想来脸色是非常差的。 “你几天没睡觉了?”洛寻风问他。 “就……一两天吧。”肃羽怔道。 “呵,”洛寻风抓着他的手腕不放,道,“是不是从找我那天起就没睡过?你这几天吃饭了吗?喝水了吗?” “……”青年低下头去,自责道,“肃羽没用,找了这些天才找到少爷。少爷为司徒先生的事苦恼,还因此受困于此,我却一点也没帮上忙……” “哈?你以为我是找司徒师傅的时候被抓的?” “……”肃羽抬头,面带不解。 “我……”窘态与愠色交织在洛寻风脸上,他气不打一处来,抓着肃羽手腕的手微微松开,又猛地抓紧,一边攥着肃羽的手腕,一边单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递到他面前,恶狠狠的道,“喝了!” 肃羽抬眸看他,眼神有些惶恐又有些委屈。 洛寻风冷着脸不说话,举着杯子不放,肃羽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猛地捂嘴闷咳起来。 “你喝那么快干嘛?!”洛寻风伸手去拍肃羽后背,却感到手下的身体猛地颤栗。 他想起肃羽后背受了杖刑,咬着牙收回手,抚上肃羽前胸,帮他顺气。 “少爷……”肃羽向后列去,差点跌下凳子。 洛寻风把他身体拽回,狠狠瞪了他一眼,收了手。 “屋里现在没有吃的,你还能坚持一晚吗?” “可、可以。”肃羽很想说,饥饿训练也是影卫课程的一环,这根本没到他的极限,但又本能的觉得说了会让洛寻风更加生气。 “明天一早,你先去山里找些吃的填饱肚子,如果被我发现你没听话,有你好看!” “是……” “现在,”洛寻风拽着肃羽起身向床边走去,“我们躺下说话吧。” “……” 洛寻风刚走到床边,忽然脚下一软,人向床上跌去。 “少爷小心!”肃羽赶忙去护,洛寻风跌得实在,整个人压了下来,肃羽被他一下带倒在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五一快乐哈~我感觉我这章写了好长,哈哈 这章里“龙金石”的部分设定和起名要感谢我的朋友hu tingting(音译)给的创意:P 第19章 变数 “少爷,唔……”肃羽护着洛寻风,充当人垫垫在他身前,后背一下撞到床铺上,压到刑伤,脸色瞬间一白。 洛寻风趴在他身上,脱力一般喘息加重。 肃羽心中顿时大慌,伸手抱住洛寻风,无措的乱抚,“少爷,您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呃……”洛寻风费力的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肃羽赶忙支起身子查看,见洛寻风闭着眼睛,呼吸沉重,额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他脑中一片空白,伸手摸上洛寻风的脸,低声呼喊洛寻风,才叫了两声,洛寻风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我没事,只是压制内力的药的附带效果。” “什么效果?”肃羽用另一只手探上洛寻风的脉搏,发现洛寻风的脉相比之刚才虚弱了不少,心跳紊乱。“我去取解药来!”青年说完便要起身。 “别去。”洛寻风握着他的手,虽然无力,却让肃羽停下了动作。 洛寻风睁开眼,看到肃羽眼圈泛红,此情此景下,他心中竟产生了一丝喜悦。他捏了捏肃羽的手心,道,“没事的,就是刚才说话太多,我有些头晕。那药除了压制内力,还会让人手脚无力、精神不济,否则怎么能困住你少爷我呢?” “解药是在那个姓周的手里吗?”肃羽急了,这样的药效,对身体必然伤害很大。 洛寻风闭了闭眼,道,“明天你去帮我把解药取来,姓周的房间在船头,这药叫‘醉仙散’,我看到过他在屋里摆弄药瓶,解药应该就在他屋内。” “我现在就去!”肃羽皱紧了眉头。 “不要胡闹,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最近可是深有体会。”洛寻风轻轻瞪了他一眼。 青年抿紧了嘴唇。 “让我先歇会儿,恢复下力气。”洛寻风说着想撑起身子。 肃羽站起,弯身扶他,却不料被洛寻风一下拽住衣襟用力一带,洛寻风腿上一绊、身体一转,便将肃羽带到了床里侧,一番动作让洛寻风又喘息了几下。 “少爷……”肃羽浑身僵住,整个人感到被洛寻风温热的气息笼罩,床铺很小,两人面对面侧躺着,几乎要鼻尖相碰。 “你很怕我?”洛寻风问,低沉的声音仿若一种蛊惑。 “怕?不……”肃羽一怔,他喉结微动,道,“我……敬重少爷。”青年的目光无处安放,低垂着眼睛,羽睫不断眨动。 洛寻风“哦”了一声,道,“陪我躺一会儿,待会再接着讨论计划。” “少爷,我还是在床边守……” “别乱动,”洛寻风打断他,忽然一手搭上肃羽的腰间,不出意外的感到手下肌肉紧绷,他闭起眼睛,道,“你也歇一会儿,一炷香后叫醒我。” “是……”肃羽不敢再动,生怕打扰洛寻风休息,他悄悄攥拳,心若擂鼓,过了一会儿才敢抬眼直视洛寻风的脸,少爷眉眼修长,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容颜如玉雕一般,此刻闭着眼睛的样子安静而不设防。两人离得太近,近到自己能看清少爷的每一根睫毛,看清黏在少爷嘴角的一根发丝随他呼吸微颤。 肃羽的心像被那根颤动的发丝挠着,躁动发痛,这感觉席卷到他全身。他舔了下嘴唇,眼神变得炙热,微微伸头朝那根发丝凑去,似想把发丝吹到一旁。就在咫尺瞬间,他忽然停住动作,用力朝自己嘴唇咬下,铁锈味儿瞬间刺激了舌尖,他眼神恢复清明,继而惊惶,几乎是瑟缩着将头落回了枕畔。 一炷香后,肃羽将洛寻风唤醒。 洛寻风坐起伸了下懒腰,精神好了不少。 他们又坐回桌边,洛寻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几笔画了个矿区两头的地形。 “我们要解决几个问题,首先是矿区的关卡,升降机那头一次最多可以运输六七个人,它和矿洞之间有一截一人宽的通道,易守难攻,最怕被两面夹击;而水路这边,你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出了矿洞只有一块很小的浅滩,如果不运输矿石,平时洞口只留一只小船和几个看守,水路救人更慢,也容易被夹击或从水上攻击。所以,我的计划是这样的……”他边说边用手在矿区中间纵画一笔,“我们兵分两路……然后……” 肃羽对与洛寻风分开行动提出了异议,但最终被他说服。 半夜风起,江水荡漾,两人身影随船舱摇晃,低语不断,仔细讨论着计划的细节。 “这龙金石距说每次装满货船,便会有空船前来接应,将矿石运走。寻矿、开凿、运输,在四县八乡组织起人口贩卖链,这件事不是一般财力和势力可以办到,这个周老板只是个代理,幕后黑手是谁、龙金石最后销往何处,只有抓住前来接应的人才能知晓。下一次运货就在两天后,所以我们就在那天行动。矿道的脉络图我现在用水画出来,你一定要记牢。” “是,少爷!”肃羽用力点了点头。 …… 第二日一早,小厮给洛寻风送饭,待他吃完后,带着他来到甲板,周老板已在甲板之上,一行人乘摆渡的小船来到了岸边。 矿洞就在眼前,周老板刚要带洛寻风进洞,忽然有个监工从洞里出来,将他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 周老板脸色微变,继而恢复正常,走回洛寻风身边,将他往回引了几步,站在浅滩中央,几个随从围了过来。 洛寻风眼眸微动,就在这时,周老板猛地出手擒住他的肩,一手环过他脖子,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贴上了他的脖子。 “周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洛寻风不动声色的问道。 “风先生,恐怕得我问问你是什么意思吧。”周老板冷笑一声,忽然运气对四周喊道,“风先生的朋友,既然来了,就现个身吧!” 江水涛涛,风吹林动,几个随从紧张的四下张望,并无什么情况出现。 “周老板,风某还以为你想尽快寻找矿脉,没想到却有闲心在这里逗我玩。”洛寻风讥笑道。 周老板看向刚才出现的监工,那人朝他肯定的点点头。他眼睛一转,手上匕首毫不留情的压了下去。 洛寻风眉头一皱,一缕鲜血顺着他颈间流了出来。 “再不出来,可就别怪周某手下无情了!”周老板再次对四周喊道。 “住手!”声音从矿洞侧面崖壁上的树丛传出,一个身影飞身跃出。 周老板押着洛寻风后退几步,几个随从迎了上去。 肃羽翻身落地,一步步向他们走去,低声喝道,“放开他!” 洛寻风皱着眉,垂在身侧的手暗中打出手势,那是“撤退”的意思。 肃羽似是没有看到,只狠狠盯着周老板的脸,仿佛要将他扒皮抽筋。 周老板被他盯得背上一股寒意,他钳着洛寻风的肩做了个分筋错骨的手法,洛寻风闷哼一声,表情一瞬扭曲。 成功在肃羽眼中看到明显的紧张,周老板面上带着嘲弄,扬头道,“你束手就擒,我便不伤他。” “好!”肃羽咬牙,停下了脚步。 周老板对随从下令,“去搜身,再教训他一顿。” 随从们围住了肃羽,从他身上搜走匕首和一些暗器,紧接着,为首的一人猛地朝他下巴打出一拳,肃羽身形一晃,脸被打向一侧,嘴角溢出鲜血,又一人朝他腹部猛击一拳,肃羽被打得弓起身子,额角青筋隆起,他双手在身侧攥拳,却完全没有反抗。 密集的拳脚毫不留情的向肃羽袭来,皮肉钝击的闷响声不断刺激着洛寻风的耳膜,他沉默的盯着前方,肃羽被打手围住,没有和他对视。忽然,青年发出了被虐打后的第一声低/吟,再也站立不住,单膝跪到了地上,打手们大笑着,狠踢他的后背,他紧咬着牙,身体在一次次猛击下颤抖,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手已深深抠入泥土,指节泛白,鲜血从他口鼻滴滴答答落向地下。 “够了!”洛寻风闭了下眼,忽然开口道。 “怎么着,风先生心疼了?”周老板诘笑,对前方打手们道,“你们先停下。” 打手们停下手来,两人反扭着肃羽的胳膊,将他压跪在地,肃羽抬头看向洛寻风。 洛寻风看着青年伤痕累累的模样和义无反顾的眼神,眉头狠狠皱起,他对周老板道,“再打下去,周老板也别再指望风某帮忙寻矿脉了。” “哈哈哈……”周老板大笑起来,“你俩可真是主仆情深,一个甘愿挨打,一个这是要……以死相逼吗?啧啧啧,我差点以为我是在棒打鸳鸯了。” “……”洛寻风咬牙压住怒火,道,“周老板大可以试试看,再找一个熟悉龙金石矿脉的矿师容不容易。” “呵呵”,周老板眼珠转了下,道,“好,好,我也不为难风先生,只要你乖乖为我做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这个手下的话,要么就先留在这里挖矿吧,这样你们还能时不时见个面,如何?”他当然不是要征求洛寻风的意见,说话间已对肃羽身旁的打手使了个眼色,后者掏出腰间的铁镣,将肃羽的手脚锁了。 “老板,这小子会武功,要给他喂‘醉仙散’吗?”打手问。 “不用,留着他武功,让他多做个两三倍活应该没问题。”周老板道。 “小子,跟我们下矿吧,要想你家主子没事,可不要轻举妄动!”打手将肃羽从地上拽起,将他推向矿洞。驱使着青年就像看到利剑弯折、猛兽低头,让打手心中产生异样的快感,他推得又急又猛,肃羽手脚的锁链一路哗哗作响。 周老板放下了匕首,但仍站在洛寻风旁边,呈随时可以钳制之势。洛寻风站在原地,见肃羽扭头,眼睛直盯着他脖子上的伤口,他伸手摸了摸脖子,对肃羽轻轻摇头,继而皱眉打量肃羽全身,肃羽似是看懂他的担忧,朝他微微扯动了下破损的嘴角。 “……”洛寻风在肃羽脸上看到一个不甚明显的浅笑,像是……在安慰自己。还未待他做出反应,肃羽便被人推搡着带进了矿洞。 肃羽甫一进洞,视线猛地一黑,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被一个监工押着与他擦身而过。 那身影被押出矿洞,扫了眼洞外情景,立刻谄媚的笑着,向周老板走去,在几步之遥被拦住。 “嘿嘿,周老板,我说的没错吧,昨晚那个叫阿睿的小子拿了伤药出来,一问之下,果然是有人混进来找这个姓风的,我猜就是他家那个仆人,那家伙前几天还在县衙牢里,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全!”洛寻风终于明白了这场突变的由来,咬牙切齿的念出面前人的名字。若不是被人拉住,他早已一拳砸到李全脸上。 李全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嘴上道,“你……你不也是讨好周老板以后才去船上住的吗?!”他看向周老板,搓着手道,“老板,您看我这次提供的消息,是不是能让我……” “嗯,”周老板打断他,对身旁随从道,“带他去洞里伙房帮忙做饭,不用再下矿了。” “谢谢老板!谢谢老板!”李全边跟着人离开,边点头哈腰的对周老板不断道谢。 “风先生,咱们也下矿去吧。”这时,周老板转过身来,对洛寻风伸手一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F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苦力 洛寻风正欲迈步,周老板忽然道了声“慢着”,随后叫来一旁随从在洛寻风两脚间锁上铁链。 “风先生见谅,我这也是保险起见。”周老板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我可以不见谅吗?”洛寻风冷眼看着他道。 几人向矿洞走去,很快经过肃羽刚才被打的地方,指甲深挖的痕迹和点点血迹绽放在泥地上,触目惊心。 洛寻风忽然脚下被铁链一绊,猛地向前一栽,两手撑地,一膝盖跪在了地上。 “哎呦,快扶风先生起来。”周老板道。 几个随从面带嗤笑,有人甚至笑出了声,伸手去扶洛寻风。 洛寻风挥开伸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他衣摆上蹭了不少泥,也不去掸,面色阴沉难看,挺直了身子接着向前走去。 从矿道一路斜坡向下,走了一阵子,便来到一个多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向正在挖凿的矿厅,其余岔路则是正在一一勘查、有待开拓的场所,彼此之间还存在一些洞洞相通的复杂地形。 周老板叫人拿来火把,照亮手中的矿道图,对着面前的岔路选了一个方向,对洛寻风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 另一边,苦力们所在的矿厅里,空气憋闷、光线昏暗。 皮鞭呼啸的声音不绝于耳。 监工们挥舞着鞭子,驱赶着苦力不停的挖凿。 这些苦力被逼着没日没夜的工作,每天仅有一两个时辰的睡觉时间,也是被锁于洞中,人人都是蓬头垢面,身上更是道道鞭伤,都已达到了疲累的极限,饶是这样,一旦动作变慢,就会遭来一顿毒打,简直苦不堪言。 肃羽现在就在这群苦力之中,和他们一样一镐一镐的敲凿着岩壁。 他背上已湿濡一片,刚才的殴打踢裂了他背上大片的刑伤,他每做出一次举起铁镐的动作,伤口便被撕扯,鲜血不断渗出。不止是后背,胸腹也是被重击多次的地方,饶是他用了内力护体,却护不了外伤,肋骨应是裂了几根,一呼一吸间都带来刻骨的疼痛,多日的饥饿这时和伤痛一起发作,令他腹中绞痛、手脚发凉,他满头都是汗水,忍不住低声闷咳起来,手上动作一滞,鞭子立刻向他招呼了过来。 “敢偷懒?!快给我挖!”监工斥喝着,用了十足力气一鞭鞭抽在肃羽身上,每一鞭都陷入皮肉,肃羽身上的衣服在鞭打中破碎,他咬牙忍耐着,加快手上挖凿的动作。 洞里不知时辰,过了许久,有两个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走进了洞厅。 苦力们见状,纷纷眼睛发直、直咽口水。 监工道,“过来吃饭吧!” 众人一窝蜂的放下铁镐,涌向木桶。 监工们挥着皮鞭让众人排成列,开始分发饭食。 肃羽观察着眼前的情景,沉默的排在领饭队伍的最后。 忽然,一根鞭柄横在他眼前。 “去去去,老板说了,你得干满三人份的活才能吃饭,”那鞭子的监工歪嘴笑道,“小子,这里每人每天要挖够五筐矿石,想吃饭?你先挖够十五筐再说吧!”说着,便用鞭柄戳着肃羽将他向后赶去。 他每次都将鞭头戳在肃羽身上的伤口上,欣赏着肃羽强忍疼痛、表情微拧的样子。又一下,他故意朝着肃羽肋下戳去,肃羽忽然用肘一夹,那人只觉手上一麻,鞭子差点脱手,他赶忙攥了鞭子后拽,却怎么也拽不出来。 他正预破口大骂,却见肃羽表情冰冷,一双黑眸射出寒光,让他心中一怵。 他不由向后退了小半步,才返过神来,指着肃羽道,“你……你想造反嘛?!信不信我马上让人报告老板?” 肃羽瞳孔微缩,慢慢松开力气,那人这才把鞭子拽了回去。他立刻对着肃羽抬鞭,但一时竟有些抽不下去。 肃羽已转过身去,走回岩壁旁,拿起铁镐继续挖凿起来。 苦力们每日只有两餐,每餐能得到的饭食少之又少,只有一碗稀粥和半个干硬的馒头,对于高强度劳动的他们来说,简直杯水车薪。 于是在吃饭期间,力气大的苦力就会从体弱的苦力那里抢夺食物,出现殴打惨叫的场景。 监工们非但不管,反倒以看此为乐,有时还会上前煽风点火。 在这混乱的吃饭时间,一个衣衫破烂的细瘦身影悄悄挪到了肃羽身边,正是昨日为肃羽指路的少年阿睿。 “哥哥,我对不起你……”阿睿满脸内疚,一边战战兢兢的观察着洞里那些监工的动向,一边小声向肃羽道歉。 “……”肃羽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都怪我,昨天把你给我的药拿出来,被那个叫全叔的人套了话,向监工告状,你才被抓到的,都是我的错,呜呜呜……”说着,豆大的眼泪从阿睿眼中流下,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滑出两道泪痕。 “你的伤好点了吗?”肃羽埋头挖凿,嘴上却忽然问道。 “好……好点了,可是药已经被他们收走了……”阿睿捂着嘴,生怕哭出声来。 肃羽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欲言又止。 少年这时却抬手抹了抹眼泪,从怀中掏出半个馒头,递给肃羽,“哥哥快吃。” “……”肃羽看着少年,见少年的视线还不忍离开馒头,他喉结微动一下,伸手将馒头推回,对少年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可是……”少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还未说完,就见肃羽忽然抬手在他头侧一挡,一道鞭子呼啸而来,狠狠抽在了肃羽的胳膊上,溅起一道血雾,若不是肃羽挡着,见血的必然就是少年了。 “!!!”少年吓得一下跌坐在地。 “闲聊什么?快去干活!”来的正是刚才刁难肃羽的监工,他想朝少年走去,肃羽却一步挡在了他们中间,扭头对少年道,“去吧”,少年挣扎着爬起,跑向一旁,背后响起鞭打之声,挨打之人却没有出声,少年回了下头,看到肃羽忍受鞭打的样子,顿时泪流满面。 …… 洛寻风举着火把,站在山洞里一个布满碎石的陡坡上,陡坡太窄,只容一人在上查看,其他人在下面等待。 他用手摸索着坡地,捡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藏入怀中,又起身观察岩壁,抠下一小块尖锐的碎石收入掌中。 不甚明显的红黑色脉络夹藏在岩缝之中,一直延伸到面前的死路,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龙金石矿脉。 “风先生,有什么发现吗?”陡坡下,周老板仰头问道。 “找到了,”洛寻风慢慢走下陡坡,抬手指了指大致位置,道,“那里有一条矿脉,可以让人挖开看看。” 周老板于是派人拿了凿子上去,在洛寻风的指点下,那人凿了片刻,果然凿出了龙金石。 “这里空间太小,需要炸开山洞,才能方便开采。我需要在附近再勘查一番,确定矿脉走向和山洞布局,来决定炸/药的安放位置和分量。”洛寻风道,他捏着眉心,喘息有些粗重,药力的作用让他精神不济,已不能支撑长时间的费心费力。 “辛苦风先生了。”周老板掂着刚挖出的龙金石,喜上眉梢,道,“今日我们先探一部分地形,明日全部探查完毕,并做好爆/破方案,后天一早进行爆/破。后天正好接应龙金石的人来,也让他们看看我们这里的盛况!” …… 当日半夜,苦力们的劳作结束,被监工驱使着赶往关押他们的山洞。 经过多岔路口时,谁也没注意到,肃羽将路口碎石堆顶上的一块石头悄悄捞入手中,同时将怀中一块石头替换了上去。 苦力们被关进逼仄的山洞中,洞口很窄,被铁栅栏拦着上了锁,几个监工在门外看守,洞中乌黑一片,地面潮湿,空气浑浊发臭。 众人累了一天,都抓紧这一点时间赶快入睡,呼噜声在山洞中回响,还有人在梦中叫骂呻/吟,整个山洞宛如一口烹煮痛苦的大锅。 肃羽靠坐在山洞一角,忍不住闷咳了两声。这时,那个叫阿睿的少年竟然摸索着来到了他身边。 “哥哥,你还好吗?”少年靠着山洞壁,向肃羽身边贴近。 “无妨。”肃羽咽下喉中泛起的血腥味,忍耐着胃中的抽痛,低声道。这一日,他没有得到任何食物。 他微微朝一旁侧了侧身,却感到少年又向他贴了贴。 “我好怕,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之前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少年又小声道。 “不会,”肃羽坐着不动,道,“再坚持一下,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肃羽的声音低沉坚定,少年在黑暗中迟疑着点了点头,在肃羽身边瑟缩着,口中喃喃道,“我好想我爹娘和我姐姐,好想回家……我叫阿睿,哥哥你叫什么……”他的声音越说越轻,还未等到肃羽回答,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感到少年已沉睡过去,肃羽慢慢从怀中掏出了刚才拿到的石头,摸索着石头上的刻痕—— “这边一切顺利”。 肃羽读出洛寻风刻下的暗语,这是铸戎山庄的主人和影卫间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就像之前的手势一样,能够表达常用命令和回复短语。这也是当今天下间,只有他和洛寻风之间才可以互相读懂的密语了。 尽管身体疲惫不堪、疼痛叠加,肃羽却微微扬起嘴角,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知道,明日一早,洛寻风将读到他留下的暗语—— “计划照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Salome 10瓶;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调查 又一日的劳作开始。 矿洞里着实憋闷,肃羽将上衣系在腰间,精赤的上身露出新旧累累伤痕,背上几道鞭痕血迹未干,汗水顺着他前胸后背淋漓而下。 龙金石本就稀少,开采了数天,这个矿洞里的矿石已被挖掘大半,开采愈发不易。 吃饭时间,肃羽依旧被监工以未完成三倍工作量为由,不给餐饭。 铁镐扬起、落下,无数次的挖凿,肃羽的肩背已肿胀起来,酸痛不堪,他吐息变得浊热,忽然脚下一软,似要倒下。 一记鞭子立刻咬上他的后背,撕裂他的皮肉,将他的意识硬生生拽回。 “还以为你多厉害呢,才两天没吃饭就不行了,哈哈哈!”肆意的嘲笑在身后响起,鞭子持续落下。 肃羽咬牙提气,勉强站住,视线变得模糊,耳边铁链声响,阿睿的声音传来,少年在求监工,哭喊着“不要打了”,肃羽看到监工转身对着阿睿扬起鞭子,他想要伸手去拦,却有人在这时高喊了声“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周老板领着洛寻风和两个随从出现在了洞口。 那声高喊正是洛寻风发出的,此时他被那两个随从拉住,身体前冲。 “少爷!”肃羽怔道,向前几步,被监工拦下。 两人相隔数步,目光相对,洛寻风看上去别来无恙,表情却愤怒极了,肃羽感到安慰之余,想到自己血汗交加的样子被洛寻风看见,竟感到有些心虚。 “周老板,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人的吗?!”洛寻风一边想挣脱挟制,一边质问。 “哈,风先生莫气,”周老板干笑道,问洞中的监工,“怎么回事,吃饭时间怎么就他还在做工?” “呃……这不是,他干不完活么,我们也是一视同仁。”刚才挥鞭的监工答道。 “才不是!”阿睿冲到肃羽身边,想靠近他又害怕他身边的监工,“他们一直不给哥哥吃饭,还逼他要做三倍的活。” “臭小子你!”监工转头扬鞭,却被周老板干咳一声止住。 洛寻风脸色十分难看,慢慢挺直脊背,任由两边人拉着,沉默着一言不发,眸色渐深、瞳孔收缩,一只手在身侧慢慢曲指,袖口微微一抖。 “少爷!”肃羽忽然出声,声音干哑得厉害。 洛寻风神色一僵。 肃羽紧接着道,“现在我们受制于人,大家都逃不出去,还请少爷好好为周老板做事,肃羽也可沾光过得好些。” 洛寻风眉头深锁,眉宇间情绪复杂。 肃羽对他微微摇头,道,“小事需要忍耐,是少爷您教我的。” “……” “好了好了,既然小哥这么通情达理,你们也别为难他了,让他去休息会儿,给他饭吃。”周老板道,他指着阿睿说,“你,扶他到墙边坐会儿吧。” 接着他转向洛寻风,“风先生,人你也见了、话也说了,我也下令让他休息吃饭了,面子是互相给的,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脸色忽然阴下,道,“那周某恐怕就只能照顾不周了!” 洛寻风皱着眉,把目光挪向洞内,看着那个刚才发声的少年扶着肃羽走向墙边,肃羽可能不习惯被人搀扶,姿势有些变扭,少年却一直扶着他不放手,让他坐下后,又忙不迭的跑开。肃羽抬头,正好撞上洛寻风的目光,表情有些尴尬,洛寻风动了下眉。很快少年又跑回墙边,手里拿着粥和馒头,将粥碗递到肃羽嘴边,肃羽伸手接下。洛寻风看到肃羽对少年浅翘了下嘴角,少年立刻笑着回应,在肃羽身边坐下。 肃羽再次抬头看向洛寻风,洛寻风忽然别过去头,暗自抿了下嘴。他目光扫过洞里那些衣衫破碎、身心受摧的苦力,深吸了口气,对周老板道,“周老板言重了,风某岂是不识时务之人。” “如此甚好,那我们走吧,关于爆/破的方案还要再详谈一下。”周老板嘴角一挑道。 …… “肃羽哥哥,原来你叫‘肃羽’啊。”阿睿在肃羽身旁道,这一点点的收获就让他面上带着喜悦。 “嗯。”肃羽应道,目光追随着洛寻风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出自己的视线。 “是哪两个字?”少年问。 “‘严肃’的‘肃’,羽毛的‘羽’。”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少年想了下念道,“这名字是《诗经.鸿雁》所化,你父母起名时一定很用心。” “……”肃羽看着阿睿怔了一瞬,最终没有和他解释自己的名字并不是父母所起。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与《诗经》有关,回想洛寻丘的其他三个随侍影卫的名字,“苍痕”、“冥焰”、“孤刃”,好像是和自己的名字感觉有些不同。此时他真的有些困惑,明明是被庄主硬塞给洛寻丘的自己,为什么偏偏会得到这样特别的名字。而另一方面,心中的一个遗憾又浮现了出来,主人赐名是影卫获得的最大恩宠,代表无限服从与绝对羁绊的关系,真的……很想得到那个人的赐名啊,已经不可能了吧……现在能助他完成想做的事情,就该知足了,他对自己道。 “肃羽哥哥?”阿睿看肃羽一时间表情有些复杂,便又喊他。 “哦,没什么,你读过很多书?”肃羽问。 “还好啦,我家在村里算个大户,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就被……”少年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很快又抬头道,“你快吃饭吧。” 肃羽将手里的粥一饮而尽,粥还算温热,给他干涸的喉咙和抽痛的胃带来了些许抚慰。他向外侧了下身子,将半个额头贴上冰冷岩壁,降低头脑灼热的感觉。 阿睿见状紧张起来,探身过去想摸他额头,却被他捉住了手。 “你要吃馒头吗?”肃羽转回身来,把手中馒头递过去问他。 少年咽了下口水,道,“不要,你快吃吧。” 肃羽将手中的半个馒头一分为二,递给了少年一份。 阿睿犹豫着接过,最终和肃羽一起吃了起来。 “肃羽哥哥,你真好。”少年边吃边道,“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带你去我家做客,请你吃好吃的。” “我们出不去了!”一个粗哑的嗓门传来,高大的身影靠近,带来一片阴影。 “韩老大!”阿睿惊呼,猛地向后缩去,差点撞到肃羽身上,肃羽扶住了他的肩。 “你……你别想抢我们的吃的。”阿睿护着手里最后一小块馒头道。 韩老大在他们身旁蹲了下来,他正是苦力中身材最高壮的一人,这几日抢食中他尤为凶狠,他看着眼前四周,道,“哼,我抢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先抢别人的,既然他们喜欢弱肉强食,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个小鬼,我欺负你干嘛!” “……”见韩老大没有进一步动作,阿睿稍微放松下来,问,“你为什么说我们出不去了?” “你刚才没听到吗?周老板说又要进行爆/破了,这是要开挖新的矿洞,是要把我们活活累死在这里!”韩老大说着扭过身来,看着肃羽道,“你那个什么少爷,把你连累惨了!他恐怕自身难保了,等找好新的矿洞,他不是被卸磨杀驴,就是被重新推回我们这里,成为挖矿苦力,那帮人不可能大发慈悲放了你们的,我们最终都难逃一死!” “你胡说!总有办法的……”阿睿急了起来,对肃羽道,“肃羽哥哥,你说句话呀……” 肃羽拍了拍阿睿的肩,道,“事情未必如此。” 韩老大冷笑一声,满脸自暴自弃的绝望。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们。”肃羽这时忽然道。 “你说。”韩老大转过身。 “这里有谁是本月十五被带进来的吗?那天运人进来的是哪些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我记得……阿文和水生是那天来的。”韩老大指了指远处坐着的两个苦力,“那天运人的有老卢,就是那个最高最壮的监工,今天不在这里,还有被称作‘陆头’的那人,应该还有一人,一般是三个人……”韩老大思考着。 “还有一个就是总刁难你的那人,好像姓曹。”阿睿对肃羽补充道,又问,“特别的事,你指什么?” 肃羽想了下,直言不讳道,“那天晚上,有一个姑娘溺水而亡,我在升降机上面的草地上,找到了那个姑娘的衣物碎片,我怀疑她的死和那天晚上运人的监工有关。” “啊!”阿睿低呼,“我记得那天晚上,姓陆和姓曹的监工,带人进来时,衣服前面还有袖子上都湿了一大片。” “你确定?!”肃羽眼眸微瞪。 “嗯。”阿睿点了点头,问韩老大,“你看到了吗?” “我倒没注意,待会我可以帮你问问水生。”韩老大道。 “肃羽哥哥,那个姑娘是你什么人?”阿睿忽然问。 “……邻居。”肃羽道。 阿睿“哦”了一声。 这时,监工的皮鞭响了起来,休息时间已经结束。 因为洛寻风的出现,接下来的劳作虽然辛苦,但肃羽被刻意刁难的情况有所减少。 半夜收工的时候,肃羽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韩老大告诉他,十五日那天,水生在被带到地下前,微微有些转醒,在地面上隐约听到了少女的惨叫和追逐的声音,也确认了陆、曹二人带他们下洞时,身上衣服是湿的。肃羽由此锁定了杀害萍儿的凶手。 第二个消息,则是他再次经过多岔路口时,拿到的石头上的信息,是两句话—— “量力而行、必须活着”。 黑暗的山洞中,肃羽用毅力对抗着伤痛与高烧。他反复摩挲着今日拿到的石头上的刻痕,石头在他手中被捂得温热,一直温暖到他的心头。 第22章 反击 日出江面,青山对开,橙红色的朝霞与水光相映。 洛寻风和周老板等人站在甲板上,看着一艘扬帆之船自远处驶来、逐渐靠近,那船的体积不亚于洛寻风他们所在的货船,船头上站着两个穿水手马褂的壮汉,远远朝这边招了招手,周老板手下看清来人后,也挥手回应。 来船一直驶到洛寻风所乘的船旁边,抛锚停下,对方船上伸出两道踏板,将两艘船之间连通,几个身影走上踏板,来到了这边的船上。 洛寻风看到为首一人,略微一怔,继而嘴角一勾,心中说意外也不意外,来人那张时刻带笑的嘴脸,可是让他一见生恶,不是金宝赌坊的金老板又能是谁。 “哎呀,金老板!”周老板赶忙迎上去。 “老周,最近辛苦了。”金老板身份显然高人一等,伸手拍了拍周老板的肩。他目光转向洛寻风,道,“风先生,我们又见面了!你的本领老周都飞鸽传书和我说了,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哈哈,”他边说边看了眼洛寻风脚上的锁链,挑起嘴角,“今日,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啊!” 洛寻风微微一笑,语气带了些许的玩味,“金老板放心,风某今日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矿洞内。 一个监工的声音响起,“你、你、你,还有你,跟我去船上运货!” 被他点中的四个苦力,跟着他向江边出口走去,阿睿也被选在其中,他边走边扭头,有些不安的搜索着肃羽的身影,却被监工猛推一把,快速带走。 肃羽看到他离开,眉头微皱。 周老板带着洛寻风和两个随从准备乘船上岸,金老板留在船上坐镇。 这时,几个苦力乘摆渡小船来到了货船上,正好和洛寻风、周老板等人打了个照面。 洛寻风问,“为什么带他们来船上?” 周老板道,“今早要把我们船上的矿石全搬到金老板船上运走,叫几个人来帮忙。” 几个苦力被带入货舱之内,已有几个陌生的水手在搬运装箱好的龙金矿石,他们立刻加入了搬运工作。 洛寻风等人上岸、下矿,随从在身后搬着箱子,那里装着分包好的炸/药。 走过曲曲折折的矿道,来到之前发现矿脉的山洞,周老板展开之前设计的爆/破图,根据上面的标注,指挥随从把炸/药安置于山洞的不同位置,洛寻风从旁给予指导,对炸/药的分量、安放方式进行确认。 “风先生,这炸/药的安放你确定没问题吧?”周老板看着洞壁、洞顶上成捆成捆的炸/药包,忍不住问道,“这稍有不慎,可是容易造成塌方啊。” “哈哈,周老板放心,爆/破方案我不是和你解释过很多遍了么,计算绝不会有误。而且我人在这里,手脚无力,如果塌方,首先跑不掉的就是我,我总不至于自己害自己吧。”洛寻风道。 “那倒是。”周老板点头。 “只是之前我也和你说了,爆/炸过程中,难免会波及正在挖掘的那个矿洞,虽不至于塌方,但可能会震落一些碎石,所以保险起见,请让监工把苦力们带往远离爆/破点的地方,等爆/破成功,余波结束,再让他们回来。” “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周老板对身旁一个随从道,“去洞里通知一下,让陆山他们把人都带到入口那个洞厅里,和老卢他们把人看好。” 随从领命离去,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回来复命,告诉周老板矿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几人拉着引线往江边出口退去,快到出口时,周老板留下两个随从看着洛寻风,让他点燃引线,自己则往外退到了浅滩之上。 洛寻风对于这样的安排并不意外,看着身边两个随从略显紧张又不敢违命的样子,他耸了耸肩,从一人手中接过火折子,一弯腰,把那地上的引线点燃了起来。 火苗发出“滋滋”的声音,如火蛇吐信,蜿蜒燃向洞内。 与此同时,升降机所在的洞厅里,监工加上看守入口的打手,约莫有十二三人,他们让苦力们放下铁镐,分成三组,每组约有十人,靠墙蹲下,分别看守。 肃羽在旁边一组的苦力中看到了萍儿爹李全的身影,他这几日都在伙房帮工,看起来不像挖矿的苦力那样疲累狼狈,韩老大正好和他分在一组,此时正向他吐了口口水,他立马大叫起来,一旁监工的鞭子便冲着两人抽了下去。 洞里皮鞭、铁链声时而响起,谁也没有注意,肃羽正悄悄攥住两手之间的铁链,运气于掌,用力扯拽。 随着金属的轻响,他猛地挣断了手上的铁链,随之也忍不住闷咳了一声,额上滴下冷汗。 身体变得虚弱了,这样不行,不能坏了少爷的计划!肃羽暗中着急,他咬破舌尖,调动全副精神,强行运气,咬牙忍过胸口的钝痛,眼前渐渐泛红。他垂手勾起两脚间的铁链,如法炮制,将其强行挣断。 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 片刻之后,轰隆之声从山洞深处传来,声音震耳欲聋,整个洞厅晃动起来,一些细小的碎石散沙从高处滑落。 众人脚下摇晃,监工们紧张的对视了几下,一些苦力惊叫起来,吓得想站起乱跑,却被监工鞭子拦下,只得抱起头来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那个通往矿区深处的一人宽矿道传来了巨石落地的声音,几颗小块碎石从矿道中蹦出。 一个监工小心翼翼的向矿道口走去,朝里看了一眼,忽然大叫道,“矿道被巨石堵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肃羽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锁链挥出,冲入监工和打手中间。 他出手如风,抢占先机,手上铁链瞬间绞住两个监工的脖子,肃羽就势后仰,一腿支撑身体,另一腿向前踢出,脚上铁链缠上又一人脖子,用力下扯,一下撂倒三人。 在场众人惊在当场,这时才反应过来,余下的监工、打手一拥而上,将肃羽团团围住。 “你小子反了?不想让你家少爷活命了么?!”监工、打手们喊道。 肃羽并不回答,目光一沉,出手便击。他身影矫捷,四根铁链被他舞得如游龙穿梭,嘶嘶破风,链缠、肘击、飞踢、旋身,凌厉诡谲的招式让监工、打手们几乎无法招架,很快便被打倒一片,只剩三人还在和他对战,其中便有身壮如山的老卢。 苦力们趁此机会逃窜起来,他们冲向升降机,有人打开了洞厅顶盖的机关,一片阳光从顶上射入洞内。众人更加激动,谁都想抢占运送的平台,却无人愿意操纵转轴,一时间乱作一团。 老卢他们见状,想要冲过去阻止,肃羽飞身上前,出招挡住他们,老卢一只手臂被肃羽手上的铁链缠住,铁链不长,两人面对面较着力。 肃羽扭头对升降机那边喊道,“先让一部分人上去,最后留下的人我送你们上去!” 就是这一分神,老卢忽然嘶吼一声,臂上青筋膨胀,猛地向后一扯,他天生蛮力,手能举鼎,这番用力,肃羽竟被他拉得身体向前冲去。 其余两个打手见状,想从两旁攻击肃羽,肃羽岂能让他们得手,足下一点,飞身而起,一脚一个蹬开两人。却不料,趁此机会,老卢臂力下压,整个人朝着肃羽倒了下去,竟是用自身重量作为攻击,将近三百斤的身体整个砸在肃羽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肃羽后背重重撞上地面,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背过气去,一口鲜血呕了出来,五脏六腑感觉都被压得移了位。他立刻出掌击向老卢肩头,想要把他推开。 老卢肩头发出脆响,却死死扒着地面,嘴里喊道,“快来人,杀了他!” 刚才被肃羽踢中的两人,慢慢爬了起来,一人冲过去拉住肃羽出掌的那只手上的铁链,用力死死拽住,另一人从旁边拿来铁镐,对着肃羽的头便要砸下。 铁镐的尖头在肃羽瞳孔中的倒影不断放大…… …… 江边浅滩。 周老板稳住摇晃的身体,脸色变得难看,这爆/破带来的震荡是否正常,让他难以判断,但剧烈程度着实让他不安。 就在他准备派人进洞查看时,洛寻风架着一个周老板的随从从洞里跑了出来,两人满头都是尘土。 “周老板,不好了,洞里塌方了。”洛寻风喘息着道,他身边的随从一直垂着头。 “什么!”周老板冲上前去,指着洛寻风道,“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的么?!” 洛寻风看着他,满是灰尘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狡黠—— “那当然是骗你的了!” 话音未落,他便将那个随从猛地向前一推,那人如一口沉重的麻袋向周老板身上砸去。 周老板不防,用手一挡,却感到排山倒海般的推力,一下子被震退了好几步,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推开那已无知觉的随从,就见洛寻风已与浅滩上留守的几个打手打了起来,脚上哪还有锁链的踪影。 “你,你是什么时候恢复内力的?”周老板大叫道。 回应他的是呼啸而来的掌风…… 第23章 脱困 “去死吧!”打手大喊着,用力朝肃羽头上挥下铁镐。 铁器扎入肉/体,发出“噗嗤”的声音。 肃羽瞪大了眼睛,看着打手狰狞的表情在脸上凝固,铁镐脱手,人轰然倒向一旁,韩老大的身影自那人身后露了出来。 “给我滚开!”韩老大怒吼着,手上铁镐猛地砸在老卢头上,老卢惨叫一声,松了浑身力气,肃羽趁机一手将他掀开,另一手回手一抽,挣脱一旁打手的钳制。 那打手见大势已去,转身想跑,却被几个拿着铁镐的苦力截住了去路。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他颤抖着后退,被地上的石头一下绊倒在地。 苦力们举着铁镐围了上去,手起镐落,打手发出惨绝人寰的喊叫。 韩老大对地上的肃羽伸出手来,肃羽犹豫了一下,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洞厅里,苦力们三五成群,围着几个还在挣扎的监工,拳打脚踢,似乎要把这些天来受到的痛苦尽数奉还。 苦力们已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咳咳……”肃羽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抬起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对韩老大道了声“谢谢”。 “该我们谢你才是,小哥你以一敌多,我们要是再不出手,那真是猪狗不如的怂包了!”韩老大叉着腰道。 他对着四周喊道,“差不多行了,把没死的几个抓起来,我们去报官!” 众人停下手来,有人从监工身上扯下钥匙,试着打开身上的锁链。 这些锁链本就打造粗糙,一把钥匙往往能开多个锁孔,实在打不开的,就用铁镐先砸断。 肃羽见众人颇听韩老大号召,不由问,“你真是他们老大?” “哈哈,这里面有几个人是我码头上的兄弟,一起被骗来的。其他人的话,都是跟风壮胆,总得有人先出头。”韩老大说着,也对肃羽身份有些好奇,“小兄弟,你不会是官府的卧底吧?” “不是。”肃羽道,“我家少爷被抓于此,是他一心想救大家的。” “瞧你这话说的,潜伏在洞里挨打受伤的不都是你?”韩老大抱起臂,有些愤愤不平。 他却在肃羽脸上看到一抹心甘情愿的淡笑。 “这次塌方就是你和你家少爷联手设计的吧?”韩老大问。 肃羽还没回答,有人走了过来帮他和韩老大除去铁铐,其他人在一旁押起几个被捆好的监工、打手。肃羽一看,忽然冲到一个额头冒血的监工面前。韩老大跟了过去,见是那个姓陆的监工。 肃羽道,“我问你,本月十五,有个小姑娘在这洞顶上面,淹死河中,可是你和另一个姓曹的人干的?” 那监工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缄口不语。 “你!”肃羽伸手捏上他的肩头,还没发力,韩老大的拳头已经冲那人鼻子砸了下去。 “问你话呢,装什么死?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碗口大的拳头一拳又一拳砸下,那人鼻血横流,张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来。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陆监工哭嚎起来,“是我,是我和曹延干的!当时那小姑娘撞见了我们运人,我们怕她走漏风声,所以才……是老卢、是老卢指使我们的!” “!!!”命运弄人,萍儿果然是死于这无妄之灾。肃羽攥起拳头,咬牙在洞中搜索曹延和老卢的身影,看到曹延满身是血的躺在山洞地上。 这曹伦为人刻薄,刚才众人刹不住愤恨,已经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再看老卢,脸朝下趴在地上,脸已埋在血泊之中。 “我们先上去!”肃羽深吸口气,对大家道。 “可是,转轴需要两个人操纵,谁最后留下来呢?”人群中有人问道。 “我留下来,只需再留下一个人。”肃羽道。 他在众人脸上看到了退缩和怀疑的表情。 “最后一人我会送他上去。”肃羽皱眉道。 “这么高的洞,恐怕有二三十米了,徒手也爬不上去,你怎么送?”有人道。 “是啊是啊,而且你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有人道。 “行了行了,我和小兄弟一起留下来!”韩老大打断众人道,瞬间在众人脸上看到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帮孙子!”韩老大一边用力摇着转轴,一边咬牙咒骂。 众人在他的高压指挥下,勉强排了顺序,一次七人,乘着升降机一波波上去。 韩老大扭头看向肃羽,见肃羽面色惨白得厉害,满头都是汗水,明显在压抑着喘息,转动轴柄的手指节发白。 “喂,小兄弟,你没事吧?”韩老大有些心慌,即是对肃羽,也是对自己稍后的退路。 “无妨。”肃羽看向他,苍白的脸色愈发衬托出他眸中深深的倔强。 这人的毅力究竟有多强大,韩老大不由在心中叹道。 最后一波的人准备登上升降机,就在这时,李全忽然从一旁窜了出来,想要挤上平台。 其实刚才排队时,他就往人群中插了几次,但是因为之前出卖阿睿、讨好周老板的事,众人对他很是鄙视,将他一直推到队伍最后,偏偏加上被制服的监工和打手,前面总共三十五人,分成五波上去正好,李全便成了落单的最后一人。 他眼见着肃羽在那里摇动转轴,心中越来越急,一边挤一边叫道,“让我上去,让我先上去!” “喂!”韩老大喝道。 “排队去!”平台上的一个人一脚踹上他肚子,把他踹到地上。 韩老大见李全被踹了下去,便开始转动轴柄,平台倾斜着吊起,肃羽见状,也赶快摇起转轴,让平台平衡上升。 就在平台上升了约莫一人多高的时候,李全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向上一跳,伸手扒住了平台边缘。 平台顿时摇晃起来,李全的身体被甩的左摇右晃。韩老大和肃羽手中的转轴也因为超过负荷,开始倒转。 “萍儿爹,快松手,平台落下来你会被砸到的!”肃羽喊道,他用力拽住转轴,手腕上之前被铁铐磨破的地方不断冒血。 “我不松,松了的话,你就不会再送我上去了!”李全大喊。 “……”肃羽皱眉,张嘴欲言,韩老大扯着嗓子打断了他—— “顺子,把他弄下来!”韩老大对着平台上一人道,喊话间他一脚踏上转轴底座,借力拉住转轴。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扑倒在血泊中的老卢悄悄抬起了头,他摸索着拿起身边的一个铁镐,猛地撑起身体,朝着平台方向掷去。 “都给我死吧!”老卢嘶吼着,在铁镐脱手后,身体又重重砸回地上。 铁镐在空中划出一道不高的弧线,镐头“噗”的一声没入了李全的后背。 “!!!”李全不可置信的睁大的眼睛,“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手无力的松开平台边缘,整个人摔到地上。 “把平台放下!”肃羽见状,对韩老大大喊一声,两人迅速倒转几下,平台轰然落地。 肃羽飞身冲到老卢身前,一脚将他踢翻过来,老卢在地上连滚几圈,仰面停下,一动不动。 肃羽见他满脸是血,双眼无神的瞪着,伸手探上他颈侧,已经没有了脉搏。 “李全死了!”韩老大在肃羽身后喊道。 肃羽走过去,见李全同样瞪着双眼,死不瞑目。韩老大正把手覆上他的眼睛,把他眼皮阖上。肃羽叹了口气,慨叹冥冥之中的定数。 最后一波人登上了地面。 韩老大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头顶,又看看肃羽,问,“我们如何上去?” “爬上去。”肃羽道。 “!!!”韩老大表情顿时垮下,看着又高又晃的铁链,心中叫苦连连。 “抓紧我!”肃羽的声音传来,韩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提着裤腰抓起,双脚顿时离地。韩老大大叫着,伸手抱住肃羽的腰,铁链声响不断,肃羽一手拽着铁链,双足发力交替上蹬,巧若灵猴,力贯全身,举重若轻,顺着铁链快速攀升。 韩老一口气还未叫断,脚已触到了柔软的草地。 “到了。”肃羽道,声音哑得厉害,□□不稳,他边说边将韩老大的手从自己腰间掰开。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韩老大跪在地上,拍着胸脯道。 “老大快起来。”顺子冲上去扶他,对肃羽道,“小兄弟身手好俊啊!” 肃羽冲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见韩老大已经站起来,便对其道,“肃羽有事相求。” “哎,小兄弟言重,有话直说。”韩老大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说。 “请你带众人尽快前去报官,刚才陆监工招供的杀害姑娘一事,也请一并告之官府。被害的姑娘叫做……萍儿。” “啊?我刚才听见你喊李全‘萍儿爹’,难道他是……?”韩老大问。 “没错,个中缘由,请恕肃羽现在没有时间细细告知,李全的尸体……也让官府来收了吧。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肃羽对韩老大抱拳。 “哎,小兄弟放心,你救了大伙儿,这件事我们一定办到!”韩老大压下他的手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官府吗?”顺子问。 “我现在要去找少爷。” “下面的矿道已经被堵死了,你要到江边,得翻到那个山头背面,再快的脚程也得一个时辰。” “多谢告知!”肃羽再次对面前众人抱拳,“各位保重,后会有期!” 不等众人回应,他已如离弦之箭一般,掠身而去。 第24章 爆/炸 江心船上。 运货的水手和苦力在两艘船间来来回回。 不知搬了多少趟后,甲板上只剩一个水手正准备走回周老板船上。 金老板从甲板上的躺椅上坐起,问,“还要多久可以搬完?” “快了快了,还有七八箱了。”那个水手答道。 “其他人呢?” “呃……”水手挠了挠脑袋,也有些迷惑,道,“刚才还看到呢,应该在周老板船上准备扛箱子吧。” 然而,很快他便知道自己回答错了。 此时的他颈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和几个同伴一样,昏倒在周老板船上放置龙金石的货舱里。 “风公子,你是官府派来的吗?”从矿洞被带到船上的四个苦力此时正站在货舱里,他们身上的锁链已被洛寻风解开。他们听到洛寻风之前对进到船舱的几个水手和随从的讯问,不禁问道。 “不是,我只是好奇罢了。”洛寻风道。 “这些人只知道龙金石是运往京口,具体买家说是只有他们老板一人知道呢。” “嗯,看来只有问金老板本人了。”洛寻风寻思着,他对几个苦力道,“你们跟我来,从左侧船舷的软梯下去,划小船尽快离开。” “肃羽哥哥呢?肃羽哥哥逃出来了吗?”阿睿冲洛寻风问道。 洛寻风额角一跳,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小子嘴里的“肃羽哥哥”四个字听起来有些刺耳。 “他那边另有计划,我相信他可以应付。”洛寻风道,手却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拳。 “我们快走吧,你那个肃羽哥哥答应救你,现在风公子来不也一样吗?”旁边人道。 “嗯?他还许诺了救你?”洛寻风挑眉。 “是的,肃羽哥哥不会有事吧?”阿睿问。 “不会!”洛寻风皱眉道。 几人跟着洛寻风一路来到左侧船舷,此时周老板的船上松于戒备,甲板上几乎没有巡逻的人。 “趁没人发现,你们速速离开。”洛寻风看着第一个人翻出船舷,对他们说道。 “你要去哪儿?”有人问。 “擒贼擒王!”洛寻风道。 “……那风公子你自己小心。” 洛寻风对他们点了点头,环顾了下四周,身形一掠而去。 …… 甲板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运货者的身影了,如果搬完了,怎么没来汇报,金老板感觉有些不对劲。他从躺椅上站起,走到船舷边,向岸边看去,爆/破的震动也已过去有一阵子,老周那边也该派人来回报情况了。 可江上却并没有小船向这边驶来。 他看着岸边的人影,忽觉不对,伸手对旁边人道,“拿我的‘千里镜’来。” 一个单筒镜递到他手上,他放在眼前朝岸边看去,只见老周和几个随从,竟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老板大惊失色,下令道,“岸上出事了,快派人去查探。” “是!”随行的几个打手领命,刚一转身,忽然脚下传来轰隆的响声,船身大力摇晃了起来。 “怎么回事?!”众人扶住船舷,就见船身两边迸出火光、船舱分崩离析。 “金老板,你这艘船,今天恐怕是走不了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就见洛寻风不知何时竟站到了桅杆的横木之上,衣摆在风中翻飞,神情与站位一样居高临下。 “居然是你在捣鬼!”金老板咬牙道。 “给我下来!”几个打手抽出腰刀,冲向桅杆,向上爬去。 洛寻风脚下一点,纵身一跃,俯身向金老板冲去。 “保护老板!”几个打手大叫着回身。 金老板也不惊慌,手腕一翻,几道银光便向着洛寻风射去。 洛寻风凌空一翻,衣袖一卷,旋身落地,只见几枚银针赫然出现在他衣袖之上。 “给你们!”洛寻风衣袖往后一挥,银针朝着后面冲上来的几个打手射去,有两人立马中招倒地。 这一边,一柄短剑已朝着他胸前刺来,洛寻风侧身闪避,金老板反应极快,立刻握剑反手横切。 洛寻风上身迅速后仰,剑锋擦着他眼前划过,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两手一绞,擒住金老板握剑的手臂,以此为轴,身体腾空侧翻,金老板身体被带起,凌空翻转一圈,短剑脱手。 洛寻风得了短剑,当胸反手一横,脚下错步。 甲板上火舌窜起,热度攀升,洛寻风的目光却如冷锋出鞘,寒气逼人。 “老板接剑!” 金老板的手下抛来一柄长剑,金老板和洛寻风同时纵身跃起,一个想接,一个去拦。 甲板上剩余的打手朝洛寻风一拥而上,绊住他的动作,金老板接剑在手,挥剑而至。 洛寻风被众人围在当场,手持短兵,毫无惧色,他手中剑影纷飞,招式如狂风过境,气势凌人,大开大合间,身边打手纷纷哀嚎倒地。 金老板人多势众,却丝毫没有占到便宜,他的发髻已在刚才打斗中被洛寻风挑开,长发胡乱披散开来,他提剑勉强挡住洛寻风的一次攻击,趁洛寻风微退,忽然扭头对一旁地上的打手使了个眼色,那打手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支暗弩,对着洛寻风扣动了机关。 绳网飞射而来,洛寻风目光一凛,挥剑便斩,绳网在他剑下迅速碎成无数断绳。 “同样的招数还想对我用两次么!”洛寻风冷笑,转头一看,金老板竟然趁此机会飞身逃向了周老板的船上。 “快来人,拦住他!转舵!开船!”金老板在甲板上边跑边叫,却只吓的几人四散逃开。 “哪里逃!”洛寻风已飞身追至,内力灌注剑身,出剑直取他后背。 金老板转身挥剑格挡,只觉虎口震得巨麻无比,“铛”的一声长剑脱手。 洛寻风想着活捉问供,剑势略收,出掌去擒他的肩,金老板矮身一闪,狼狈奔逃,钻入了船舱。 船舱通道逼仄,金老板边打边逃,洛寻风心中发急,瞅准他一个破绽,一掌拍上他的胸口。金老板一下撞开了身后的木门,滚入了一个房间之内。 房间里垒着许多布口袋,金老板掀起一个个布袋向洛寻风砸去,洛寻风挥剑便斩,无数面粉破袋而出,呼吸间全是米面的味道。原来,这里是一个盛放粮食的房间。 又一个口袋砸来,洛寻风也掀起身旁一个口袋掷去,两个口袋凌空相撞,齐齐向金老板砸去,金老板被砸得后退几步,还没站稳,洛寻风已欺身上前,一肘击中他的肋下,趁他痛得弯腰,横臂拦胸一击,一下将金老板放倒在地。他蹲下身来,短剑下指,置于金老板喉咙之上。 “说,这龙金石背后的买家是谁?有何用途?”洛寻风横眉问道。 “咳咳……”金老板咳嗽着,眼珠来回乱转。 “快点,我耐心有限!”洛寻风将剑尖下压。 皮肤传来刺痛,金老板皱眉,问,“我若说了,你是否就放我走?” “若你老实交代,不是不可商量。” “呵呵……”金老板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不会放了我的,说与不说我都是死,那我干嘛要说?” “你!”洛寻风一窒,道,“你就不怕被严刑逼供吗?” “怕,当然怕。”金老板边说边将手摸上腰间。 “别乱动!”洛寻风发现了他的动作,喝止住他。 金老板手压在腰间,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好像很擅长使炸/药,那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也能遇火就炸?”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猛地把腰间的火折子从封筒中拽出,挥手一晃,火星溅出。 “糟了!”洛寻风心中大惊,扔剑转身跃起,爆/炸声自身后传来,灼热的气体席卷而至,他脚下不停,运气于掌,双掌齐出,大喝一声,拍向船舱壁,木板应声而裂,洛寻风对准裂口,双手护住头脸,以全身之力冲撞而出! 身体猛地落入水中,洛寻风迅速闭气,身体在水中下沉,头顶水面上火光燃燃,有一两艘小船正在驶离,可能怕岸边有诈,小船都朝向远方划去。 居然,败给了面粉…… 洛寻风在水中眨眼,四面八方的水充斥着他的五官。 咕嘟嘟,咕嘟嘟……耳中嗡嗡作响,这种感觉,好像有什么记忆破土而出—— 七年前,铸戎山庄脚下饭店门外。 “浇死他,浇死他!敢吃霸王餐,活得不耐烦了!” 咕嘟嘟,咕嘟嘟……冰冷的凉水浇在洛寻风头上、脸上,水呛入鼻子,让他反射性的咳嗽起来。 “酒,给我酒!”洛寻风眯着眼睛,无力的挥着手,去挡倒在脸上的凉水。 酩酊大醉的他刚被饭店里的人抬着扔出门外,几人围着他不断讥讽—— “你还以为你是山庄大少爷呢?你那点丑事,我们这里谁人不晓啊?还学那些地痞无赖吃霸王餐,还要不要脸了?” “让你不给钱!”一个护院抬起腿来,便要对着洛寻风一脚踹下。 就在这时,一旁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一脚踢上护院的腿肚,将他踹翻在地。 “哎呦,哎呦!”护院惨呼起来。 “你是什么人?来砸场子的吗?”众人把来人围住。 “刚才都有谁碰了大少爷?”来人质问道,声音清冷中带着少年的稚涩之感。 洛寻风微微睁眼,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 接下来,他只觉得很吵,耳边都是打斗和惨叫的声音。 别来烦我了,让我自身自灭吧,洛寻风心里叫道,他抱着头,缩起身子,似乎这样,就再也不用理会外界的一切…… …… “哗啦”一声,洛寻风一下钻出了水面,他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那个清冷却稚涩的少年声音,在那天之前自己还听过一次。洛寻风眉宇间闪过复杂的神情,最终眸中露出心疼之色,嘴角却微微翘起。 他划水游了一小会儿,便上了岸。 他看到了自己刚才救出的几个苦力,那几人也刚上岸不久,见洛寻风游了过来,几人赶忙上前扶他。 “咦,那个一直围着我家肃羽的小子呢?”洛寻风看了一圈问。 “他……”几人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洛寻风皱眉。 “阿睿实在太倒霉了,风公子你刚走,我们挨个爬下软梯,他在最后一个,刚翻过船舷,就被船上的人发现了。他们抓着他不放,我们……我们只好解开缆绳先走了!” “什么!”洛寻风一把抓住一人的衣襟,道,“就是说,那个阿睿还在船上!” “是……”几人目光闪躲,低下头去。 洛寻风眺望江心,只见两艘货船的船肚都燃起了熊熊火焰,金老板的船几乎已完全没入火海,正在缓缓下沉。 “不行,我得回去找他!”洛寻风说着伸手从一旁树上折下几根树枝。 那三人听他这么一说,赶忙劝道,“风公子,这么大的火,阿睿恐怕已经……你再回去也是于事无补,还有可能害了自己啊!” 洛寻风看着江面,咬了咬牙,“若救不了那小子,只怕那人心里……” “啊?”几人没有听清他的低语。 “你们想走便走,莫要再跟我啰嗦。”洛寻风冲几人道。 他走向江边,将手中木枝向前一抛,施展轻功,踏上刚刚落水的木枝,借力跃向前方,他边抛边跃,身如蜻蜓点水,很快靠近了燃火的货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两个人各一章solo,写好就一起发了,记得看前面一章哦,突然觉得今天自己好勤劳(∩???????????∩) 第25章 出发 江面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两艘相依的货船已完全被火焰吞噬,桅杆倒塌,船身大半没入水中,岸上甚至能隐隐听到木材燃烧的哔啪之声。 肃羽飞奔至岸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环顾浅滩,先是看到横躺在地上的周老板等几人,然后注意到正顺着山崖一侧小道攀爬的三个苦力,却完全没有发现洛寻风的身影。 他几步跃至小道上,拉住几人问道,“你们看到我家少爷了吗?” “你是……那个肃羽?”几人一怔。 “正是,”肃羽点头,心中焦急,又问,“几位可有看到我家少爷?” “风公子……去船上救阿睿了!”一人伸手指向江面,眼神闪避。 “少爷还在船上?!”肃羽大惊。 “呃……我们不让他去,他非要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几人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肃羽的身影已向江边掠去。 “哎!哎!快回来!”几人脚下磕磕绊绊的走下小道,向江边追去。 眼见着肃羽已跳进水中,奋力向江心跑去,离岸越远,江水越深,肃羽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人就扑向水中。 “小兄弟,别去啦!没用了!快回来……” 耳朵像是蒙了一层膜,背后的声音恍惚飘渺,肃羽挣扎着从水中站起,眼前猩红一片,除了跳跃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想要施展轻功跃起,身体却又不听使唤的倒向水中,胸口如被钢针刺透、剧痛无比,血气翻涌,喉中满是腥甜,重伤已让他的身体撑到了极限。 一口鲜血从肃羽口中喷出,他整个人没入水中,双臂无力的上抬,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红色在水中晕开,江水呛入肃羽的口鼻,夺走他的呼吸…… “少爷!少爷……”肃羽在心中喊着,眼皮越来越沉。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下把他拉出了水面。 “你疯了?!” 熟悉的责备声在耳边响起,肃羽浑身一颤,一把拽住救人者的衣襟,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抬头看去,视线从模糊到聚焦,洛寻风的脸近在眼前,愤怒中带着强烈的紧张。 “少爷!”肃羽张口喊道,声音竟带了哭腔。 洛寻风神情微变,抓着他的那只手改为扶在他腰上,把他向身边拉近了一分。 “少爷,我以为……”肃羽靠着洛寻风的手臂,胸口起伏,慢慢松开洛寻风的衣襟。他没有把话说完,目光在洛寻风身上上下打量。 两人此时皆是浑身湿透,半个身子都在水里,水滴顺着他们的头发、脸庞不断滴落,远处水火交融,两人眸中都漾动着光芒,同时开口道—— “你的伤怎么样?”/“少爷您有没有受伤?” 青年摇头,还没回答,就听一旁传来一声呻/吟。 “阿睿!”肃羽这时才注意到,洛寻风的另一只手扶着块木板,阿睿正闭着眼睛,上半身趴在木板之上,人浮在水中,一只袖子烧得焦黑。 “这小子没事,他下水后挣扎得厉害,我把他打晕了,没下重手,看样子是快醒了。”洛寻风道。 正说着,阿睿在木板上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他大叫起来,差点翻下木板,洛寻风单手拉了他一下,阿睿抱住木板,抬头一看,皱起眉眼,对着肃羽喊道,“肃羽哥哥——”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洛寻风:“…………” 阿睿从水中踉跄着站起,伸手就要去拉肃羽的胳膊。 洛寻风却忽然将另一只手也环到肃羽腰间,把他靠近阿睿的那边胳膊一起拢住,将他往身前一拉,把下巴靠在了肃羽的颈窝。 “呃……少爷……” 感到肃羽整个人僵住,洛寻风在他耳边道,“我后背受伤了,很疼。” 肃羽顿时慌了,抬手摸他后背,摸到破损的衣服和发烫的皮肉,洛寻风背上抽动了一下。 “少爷您伤得重不重?快让我看下!”肃羽不敢推开洛寻风,也不敢再碰他伤口,任由他靠着,语气紧张万分。 “嗯。”洛寻风鼻间应了一声,眼睛余光一瞥,见阿睿愣愣的站在一旁,表情十分落寞,他忍不住偷偷抿了下嘴角。 这时,阿睿忽然瞪大眼睛叫了起来,“肃羽哥哥吐血了!” 洛寻风赶忙站直,朝肃羽脸上看去,只见肃羽双目闭起,神情痛苦,嘴角鲜血直流,感到洛寻风的身体和自己拉开距离,他似乎以为洛寻风站立不稳,还伸出手来想要把他扶住,然而手臂已经虚软无力。 “肃羽,我没事,我这就带你回去,你坚持住!”洛寻风声音发颤,他扶着肃羽后背,弯腰一手托住他膝弯,将他一把抱起。 阿睿在一旁哭喊起肃羽的名字。 肃羽眼皮动了动,终是没有睁开眼睛,整个人在洛寻风怀中昏了过去。 …… 两日后。 溪林村中,篱笆小院。 洛寻风将微微摇着头的大夫送出院子,一扭头,发现阿睿站在身后,少年面色凝重,对他道,“我想和你谈谈。” 微风吹乱院中的草叶,吹动两人的衣袍。 洛寻风挑眉,“想谈什么?” 少年握拳,“大夫说的我都听到了,肃羽哥哥现在还醒不过来,除了这次的重伤之外,还有连年累月的旧伤累加,你果然一直在虐待他!” “……”洛寻风皱眉,“虐待?” “就是的,肃羽哥哥是你的家仆,除了你还有谁会让他一直受伤?就像这次,你们虽然救了大家,但你却利用了肃羽哥哥,让他潜入矿洞,吃了那么多苦头!”阿睿义愤填膺的道。 洛寻风抬手捏了下眉心,道,“不是这样的,原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洛寻风看着面前的少年,收拾干净后没了在矿里时的邋遢狼狈,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皮肤白白的,一双大眼睛气鼓鼓的盯着自己,一副没有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 洛寻风吸了口气,道,“我本来是让肃羽暗中潜伏,不要露面,待我用计制造塌方,阻断矿洞通路后,他再从一头现身营救。没曾想,因为李全告密,搅乱了整个计划。当时我暗中打了手势让他撤退,他却没听我的。他那时已帮我偷到了恢复内力的解药,藏于手中,趁着被周老板手下殴打,将手抠入地面,把解药藏进了土里,并偷偷向我打了手势,后来我伺机拿到了解药。为了让计划照常开展,他宁愿进洞成为苦力,只等到计划好的时机……”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计划,牺牲了肃羽哥哥!” “我当时有想过……”洛寻风话说一半,咬了咬牙,道,“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承认了!”阿睿拧起眉道。 洛寻风“啧”了一声,烦躁的道,“我怎么做,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什么时候离开?也该回家去了吧?” “我不走!”阿睿道,“我要等到肃羽哥哥醒过来,我说过要请他去我家做客的。我阿姐也会医术,到时候可以帮他调养身体。” 洛寻风瞪起眼睛,心道,听这意思,这小子难道准备让肃羽去他家常住,还要让他的那个阿姐来照顾肃羽,顿时反问道,“你阿姐?你阿姐是何方神圣?” “我阿姐是出云寨的圣女。”阿睿扬头道,“乾州出云寨,你听过没?” “出云寨……”洛寻风默念了一下,忽然眼眸一动,道,“你当真要带我们去你家?” “我要带肃羽哥哥去,你的话……” “肃羽去,我就去,哪有请了仆人不请主子的道理?”洛寻风抱臂。 “你……”阿睿撇了撇嘴,“那等肃羽哥哥醒来,我问问他,愿不愿让你去。” “不用问了,”洛寻风挥袖道,“我们今天就出发!” …… 痛…… 身体从里到外都像火烤针刺般的疼痛。 这时肃羽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觉。 身体在微微晃动,似乎处在一个正在移动的空间。 他颤动着眼皮,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入眼的光线刺得他皱起眉头。 木质的四方空间,隐隐的车轴转动之声,自己……是在马车之上? “呃……少爷?”肃羽张嘴喊道,却仅有气声发出。 他费力的转动脖子,看见一旁靠着车壁打盹的少年。少年穿着淡蓝色的衣衫,面容干干净净,肃羽恍惚了一下,才认出他是谁来。 “阿睿?”稍微发出了一点儿实质性的声音,肃羽只听车厢外“驭”的一声,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少年被一下晃醒,睁眼看到肃羽醒来,顿时开心的扑到他身边,“肃羽哥哥,你终于醒了!” “肃羽!”几乎同时,马车的门帘被掀开,一身青衫的洛寻风一步跨了进来。 片刻之后。 肃羽靠坐在马车里,身后垫了厚厚的垫子。 阿睿端来水杯,想要喂他,肃羽抬起手来,露出手腕上的绷带,上面渗着些血迹,因为之前在矿洞里操控铁链打斗过于用力,他的手腕、脚腕被铁铐磨出的伤口深可见骨。 肃羽道了声“我自己来”,接过杯子,手却无力抓紧,杯子猛地滑落,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接住杯子,递到了肃羽口边。 “喝吧。”洛寻风低声对他道。 肃羽看了眼洛寻风,低头一口口喝了起来。 “少爷、阿睿,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们的伤怎么样了?”肃羽喝了几口水后,抬头问二人道。 “是去我家哦,”阿睿抢先道,“你放心,我们的伤都没什么大碍,只是你伤得实在太重了,大夫说,你除了外伤,五脏六腑都受创了,我真的好怕你醒不过来……”说着,阿睿扑向肃羽肩头。 洛寻风手疾眼快,一伸手扶上肃羽的肩,挡住了阿睿的动作,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什么!” 阿睿对着他重重哼了一声。 “……”肃羽觉得眼前两人似乎有些微妙。 “少爷,我睡了几天了?”肃羽问洛寻风。 “五天。”洛寻风道,他看着青年苍白无色的脸,眉头不由皱起。 “肃羽没用,给少爷添麻烦了……”青年蹙眉低头。 “才没有呢,肃羽哥哥你是大英雄,”阿睿在一旁道,“韩老大他们前两天来看过你,还送了水果来。”说着,他提起一旁的一个竹篮,里面盛着一些香瓜柑橘,“我们都等你醒来吃呢。” “嗯,韩老大还让我转告你,萍儿的案子真凶已经收监,你的通缉也已经解除了。”洛寻风抚了抚他的肩道。 肃羽听着阿睿和洛寻风左一句右一句,忽然低头抿了下嘴。 “咦,肃羽哥哥你笑什么?”阿睿问。 “……”肃羽有些窘迫的看了看两人。 洛寻风扬眉,等他回答。 “总觉得,你们好像变得很默契……”肃羽小心翼翼的道。 “才没有!”两人异口同声的道。 肃羽一怔,忽然低下头去,爆发起一连串的闷咳。 “肃羽哥哥……”阿睿担心的唤他。 “你再躺一会儿吧。”洛寻风不由分说的扶肃羽往下躺。 “少爷,矿区的幕后黑手……”肃羽刚刚躺下,又抬头问道。 “先休息,其他事情回头慢慢和你说。”洛寻风伸手在他胸前轻轻拍了拍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射君 3瓶;3646860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请罚 三人向着乾州出发。 洛寻风将行程安排得不紧不慢,沿途几乎都选在城镇落脚,住宿的客栈必然是当地最大最好的客栈。 肃羽醒来的当天傍晚,三人入住了清台镇的蓬莱客栈。 客栈大堂里,洛寻风和阿睿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阿睿用筷子捣了捣碗里的米饭,看向洛寻风道,“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和肃羽哥哥住一间,我要单独住一间?” “凭我是他主子,凭你一路上花的都是我的钱,你们都得听我安排。”洛寻风停下筷子,慢悠悠的说道。 “我……”阿睿被噎得面上一红,道,“等到了家,我自会把钱还你。” 洛寻风“哦”了一声。 “肃羽哥哥身上有伤,你晚上能照顾他吗?” “你说呢?”洛寻风挑眉。 “我……”阿睿咬了咬嘴唇。 “怎么着?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害怕一个人住?” “才不是!”阿睿反驳道。 “那不就得了。”洛寻风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眉毛一挑,转头对着店内喊道,“小二,刚才叫的菜再加一份这样的鱼汤,给我端到楼上屋里。” “哎,好嘞。”小二的声音传来。 “这鱼汤不错,你慢慢喝,我先回屋了。”洛寻风转回头来,对阿睿道,他说完站起身,忽又道,“对了,你晚上要是害怕,就在屋里大叫,我要是听到了,就赶过去救你。” “我才不会害怕呢!”阿睿脸涨得更红了。 “希望如此。”洛寻风嘴角一挑,转身“登登登”上了楼去。 …… 洛寻风刚走到房门口,忽听得门内传出撞击的声音,他赶忙推门进屋,就见肃羽只着单衣,跪倒在窗边矮柜旁,正挣扎着起身。 “你在干嘛?”洛寻风一个箭步冲过去,伸手把肃羽扶了起来。 “少爷,我……我连收拾包袱都做不到了……”肃羽抬起一只手来,却虚软得无法握拳,他垂下眼睛,睫毛颤抖不停。 洛寻风扫了眼矮柜上被扯开一角的包袱,那是肃羽的包袱,只不过这次出发,里面的东西是他帮忙收拾的。 洛寻风皱眉,“你才刚醒来,手脚无力是自然,现在不要勉强自己。”边说他边将肃羽扶到桌边坐下。 青年抿嘴,低下头去。 洛寻风想了下问,“你想拿什么东西吗?” 肃羽抬头看他,踟蹰了片刻,道,“少爷给我的面具……” “面具?”洛寻风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你找它干嘛?” “少爷不让我弄丢的……”肃羽解释道。 洛寻风忽觉心头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他眉头一挑,走到矮柜旁,打开包袱一翻,向肃羽举起那银色的面具,晃了晃道,“帮你收进包袱了。” 肃羽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一瞬的神情好似一个见到糖果的孩子。 洛寻风心头猛地一漾,他有些不自然的从肃羽身上收回目光,道,“面具先放回去了”,说着他放下面具,却看到了包袱里露出的另一件东西。 “这个木偶被我放到你的包袱里了啊。”洛寻风一把拿起那件东西道,那正是小天当时扔给他的木头人偶。 “这木偶不是给小天玩的吗?怎么会在这里?”肃羽看向洛寻风,奇怪道。 洛寻风干咳一声,拿着木偶走到桌边坐下,道,“这个木偶可是又帮了我,又坑了我。” “……”肃羽露出不解的表情。 洛寻风见他脸上一会儿功夫出了一层冷汗,忽然抬起一只手来,扯着袖口帮肃羽擦了下额头。 肃羽肩膀一颤,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洛寻风表情淡定的收回手,捏着木偶随意摆弄起来,他看着手里的木偶道,“其实我不是在找司徒师傅的时候发现矿区的,而是在调查萍儿的事情时失手被抓的。” “……?”肃羽感到意外。 洛寻风道,“你被官府带走那天,小天忽然出现,对我说了些不明所以的话,什么‘慢慢、球球、不要慢’,还把你给他做的两个木偶摆成一站一跪的姿势,我当时不解,他就把其中一个木偶扔给我了。我从县衙监牢里看过你出来,走在街上忽然灵光乍现,小天很喜欢找萍儿玩,如果他不是在我面前乱闹,而是想把他看到的事情通过人偶的姿势和他的话语告诉我呢?” “告诉您什么?”肃羽问。 “你试着像牙牙学语的小孩,用发嗲的声音说‘卖’这个字。” 肃羽张了张嘴,轻轻的发出了“咩”的一声。 洛寻风“噗嗤”一声笑了,肃羽窘迫的看着他,洛寻风抿嘴道,“‘咩’也没错啦,不过还可以像‘慢’。” “‘慢’?”” “嗯,所以我猜测,小天是看到了萍儿在跪求什么人,‘不要卖她’,最为可疑的就是赌鬼李全了,所以我就找到了李全常去的金宝赌坊。” 接着,洛寻风便把那天在金宝赌坊的事三言两语说了。 …… “……就这样,我和李全便被送到了矿区,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这姓金的阴招太多,我真该在他炸/船之前狠揍他一顿的!” 洛寻风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肃羽眸中已溢满了自责,青年拧着眉低下头道,“肃羽该死,连累了少爷,如果不是我,您就不会去金宝赌坊,也就不会被抓到矿区了……”说着,便想硬撑着站起。 洛寻风一手按住他,“坐好!你以为我干嘛要和你说这个?你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 “……”肃羽看着洛寻风,不解道,“肃羽愚钝,请少爷明示。” 洛寻风张口欲言,忽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继而没好气的道,“自己想去,想不明白就算了。” “……”肃羽皱眉想了一会儿,问,“少爷,我们还要继续追查矿区的幕后黑手吗?” “你想了半天就想到这个问题?”洛寻风瞪了肃羽一眼。 “……” “该解决的几件事都解决了。姓金的那天估计已炸得尸骨无存,官府在金宝赌坊只抓到一些喽喽,哦,有人指证了狱卒里暗杀王川的奸细。这幕后黑手的线索基本已断,只能看看官府能否继续追查下去了,我们不必再操那个心了。” “是……”肃羽点头,眼睫忽然眨了眨。 “还想问什么?”洛寻风看出他欲言又止。 “萍儿姑娘的尸体……”肃羽道。 “你放心,”洛寻风语气低缓下来,“我花了点儿钱,请人出面去官府领了萍儿的尸体,安排了下葬,李全的尸体也一并埋了,中间隔开了点距离。下葬那天,阿睿还代你给萍儿墓上放了花。这次走的匆忙,以后如果有机会回溪林村,我再带你去看她。” “希望萍儿姑娘下辈子可以投胎个好人家……”肃羽喃喃道。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店小二把饭菜送了进来,转身离开。 “晚点小二会把药送来,先吃饭。”洛寻风坐回桌边道,他见肃羽没有动作,便自己拿起碗筷,筷子在几盘菜间饶有兴趣的挑选了一下,刚要搛起一块肉,就听肃羽道,“少爷,我想看看您背后的伤。” 洛寻风挑眉,扭头便见肃羽眸光戚戚,表情执拗而关切。 “……”洛寻风放下手中的碗筷,轻叹了口气,挑眉道,“好吧,看完以后,就赶快吃饭。” 洛寻风背对肃羽褪下上身衣袍,露出浅麦色的肌肤,他穿衣时看着身形匀称修长,衣袍下却是一副健硕完美的身躯,肩背线条十分漂亮,肌肉微微起伏,充满阳刚魅力,却又不过分夸张。 此时一圈绷带绕在他前胸后背,绷带上没有血迹,只隐隐透出些泛黄的药膏颜色,看得出范围不小。 肃羽伸手轻轻碰上绷带,洛寻风只觉后背像是被羽毛扫了一下,他脊背微动,背沟线条愈发挺直明显。 “就是一点烧伤,大夫说很快就会好了。”洛寻风开口打破了沉默。 背后忽然“咚”的一声响动,那是膝盖撞地的声音,洛寻风眉头一皱,猛地转身,就看到肃羽已跪倒在地,上身下伏,双手无力的撑在身前。 “少爷……您罚我吧!”青年声音颤抖,充满自责,双手在身前想要攥拳却无法握紧,“我……我没有保护好少爷,按山庄规矩,最少也得受刑鞭两百,少爷想要怎么加刑都好,肃羽甘愿领罚!请少爷责罚!”青年说着,身体愈发低伏。 他低着头,不知道洛寻风此时的表情,只看到那人的脚步在自己面前来回踱了两下,似乎有些烦躁。 忽然,肃羽只觉肩上被人一抓,接着被打横抱起,天旋地转间,一下被扔到了床上。 “呃……”虽然床铺很软,自己被扔得也不算重,但是这点震荡,还是让重伤的肃羽浑身一痛,他赶忙咬牙忍住痛呼。 下一刻,他听到衣带抽出的声音,紧接着自己的两只手被人抓住,并在一起向上一拉,手腕被衣带绕住栓上,衣带另一头被系在了床柱之上。 洛寻风上衣垂在腰间,精硕赤/裸的胸膛缠着绷带,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表情咬牙切齿。他对肃羽道,“这么想受罚是吗?今晚本就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就这个样子好好受罚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潭-为藕大大改ID!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射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动情 阿睿在楼下吃完饭,上楼回屋,他的房间和洛寻风的房间之间隔了两间屋子,路过洛寻风房间时,阿睿刻意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此时正是吃饭、入住的高峰,时不时有人在楼道里走动,迎面而来的两人目光随意朝阿睿这边看了看,阿睿做贼心虚的避开目光,脚下不敢多停,走回了自己房间。 夕阳余晖落尽,客栈华灯点起。 阿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感到无所事事,他屏息听了会儿门外走道的动静,确定几乎没有什么来回走动的声音后,从床上一跃而起,推门出屋。 他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洛寻风房间门口,将耳朵贴近房门,隐隐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一些暧昧的词汇传入他耳中。 肃羽的声音沙哑发颤,说着什么“不要”、“求您”,洛寻风则用着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不行,一定要”…… “风!洛!寻!”阿睿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大喊着洛寻风的名字,猛地砸起门来,“开门,快开门!” 屋里,洛寻风眉头一皱,面上带了不悦,他看着床上双手被吊在床头、身体蜷缩颤抖的肃羽,青年也在看他,隐忍倔强的表情中带着一丝脆弱,目光透露着不安和请求。 洛寻风一把扯下床头的衣带,将肃羽的手放开,再伸手放下帐子,然后迅速将衣服拉起一穿,边系衣襟边走向门口。 阿睿还在用力砸门,隔壁房门开了下,有人朝他这边看了眼,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洛寻风拉开了房门,一把把阿睿拎进门口,蹙着眉道,“臭小子,你喊什么喊?” “你刚才在干什么?!”阿睿气愤的质问,他扫了眼屋内,看到桌上已经吃过的饭菜,还有里间的两张床,在放下帐子的那张床上看到了人影,他想要冲向床边,却被洛寻风伸手拦住。 “肃羽在休息,你就不要过去了。”洛寻风道。 “什么休息?我刚才都听到了!”阿睿怒视着洛寻风道。 “你听到什么?”洛寻风脸色一沉。 “听到你说让他‘张开’、‘吞/进去’,还说什么‘疼就叫出来’……”阿睿说到后面,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洛寻风先是一怔,继而表情瞬间乱了,嗔怒道,“说什么呢你?我、我刚才是在让肃羽吃药。” 阿睿上下打量着洛寻风,上身衣服微微有些凌乱,下/身穿得整整齐齐,不像一下子就能穿好的。 他眼眸转动,面上还是带着怀疑。 这时,床那边传来动静,洛寻风和阿睿一起向那边看去。 就见肃羽已经坐了起来,隔着帐子仅能看到他的身影轮廓,两手撑着床沿,上身坐得挺直。 “阿睿,谢谢你来看我,我刚吃过药,现下有些困顿,就不和你多聊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哦……”少年垂下头去,忽然又不甘心的抬起头来,道,“肃羽哥哥,你不要怕,如果这家伙欺负你,我会帮你出头的!” “你闹够了没?”洛寻风伸手去拎阿睿的衣领,把他提向门外,“没听到人家说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吗?” “肃羽哥哥,你真的没事吗?”阿睿扭头对屋里问。 “没事,明天见吧。”肃羽道,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洛寻风把阿睿“请”到门外,对他挤出一个笑容,道了句“明天见”,一下把门关了起来。 几乎同时,床那边的身影摇晃着侧倒向一边。 洛寻风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一撩帐子,伸手便将人拢进了怀里。 肃羽的身体在他怀里抑制不住的微颤,脸色苍白中泛着青灰,颈部、额角青筋暴露,冷汗不停从脸上滴落,表情因痛苦而微微扭曲。 “阿睿走了吗?”青年微阖着眼睛,声音近乎气音,刚一说完,便死死咬住下唇,若不这样,恐怕就会泄露出呻/吟,他的唇上沾染了过于明显的血迹。 洛寻风眉头深锁,道了声“走了”,说着一手贴上他的后心,澎湃的内力以克制的方式灌入肃羽体内,游走他的筋脉,帮他缓解疼痛。 肃羽颤抖着睫毛,睁眼向洛寻风看去,幽深的眸子有些湿漉漉的,“少爷……不要浪费内力,我已经……好多了……” “这叫好多了?!”洛寻风盯着他,突然撤了内力,肃羽鼻间一哼,闭眼猛地抽搐了下,咬住嘴唇想要缩起身体。 下一刻,伴随着洛寻风的斥责,绵柔的内力再度源源不断的涌入他体内—— “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吗?明知道自己每月毒发,到了日子也不提醒我,让我替你记着。喂你吃解药比吃毒药还难,就知道请罚、请罚!等你伤好了,不管是两百鞭、三百鞭还是四百鞭,看我怎么抽你!” “肃羽知错……”肃羽怔怔的看着洛寻风,眼眸中的倔强渐渐如湖水微澜、涟漪荡漾,化作脆弱和委屈。 “说你你还委屈了?”洛寻风像是读懂了肃羽的眼神,皱眉道。 “我……”肃羽眨颤着睫毛,垂眸道,“我……不想连累少爷受伤。” “为什么?” “因为我要保护少爷……” “这个我知道,”洛寻风打断他,“从我这求解药是你自己要求的,现在为什么又不愿喝我的血了?” “……”肃羽眸光闪烁,似有万千情绪,难以倾吐。 “为什么?告诉我。”洛寻风放缓了语气,将肃羽向怀里又拉近了一分,两人脸贴得很近,洛寻风专注的看着肃羽,等待他的回答。 肃羽眸光幽动,慢慢抿了下嘴,低下头道,“因为……少爷受伤我会难过。” 洛寻风心头怦然一跳,看着一贯沉静清冷的青年,低敛着眉目小心翼翼的说出这句话,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语句,却让洛寻风感到面上一红。 “哦,”洛寻风道,“下次这么说不就好了……” 肃羽抬头,面带不解。 洛寻风不自然的挪开目光,宛如青涩少年般带着一丝拘束。 “少爷,你的脸好红……” “被你气的!”洛寻风不去看他,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桌上看去,那里有个染血的空碗,他扭过头来,将肃羽扶到床上靠着床头坐好,因为撤了内力,肃羽脸上瞬间又冷汗淋漓。 洛寻风抬起左手,手腕处随意系了一块手帕,上面染着血迹,他很快解了手帕,将手腕递到肃羽嘴边,道,“再喝一点,刚才喝的还是不够。” “……”肃羽闭着嘴,蹙眉摇头。 “张嘴,快张开。”洛寻风道。 “我再忍片刻便好,少爷不要……唔……”肃羽说话间,洛寻风侧头在自己腕上用力一吸,倾身而上,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肃羽瞪大了眼睛,如果说上次毒发时月下的记忆宛如一梦,这次却是绝对的真切。 洛寻风的唇舌带着血气的腥甜,触上肃羽干裂冰冷的嘴唇,他用舌霸道的撬开肃羽的唇,探入肃羽的口腔,温热的鲜血渡进肃羽口内。 肃羽鼻中发出一声轻咛,双手无力的扶上洛寻风的双臂,似要推拒却又不敢,洛寻风忽然抬起双臂,将肃羽一下抱进怀中,他的舌头开始在肃羽口中转动舔舐,不断攻城略地。肃羽只觉血气上涌,头脑一片发闷,浑身的感觉都集中在唇舌之间,他闭起眼睛,不敢呼吸,被动的动起舌头,与洛寻风唇舌相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肃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洛寻风放开了他。 两人唇上都染了一圈血,气息不稳。屋内烛光摇曳,气氛诡异中偏偏又带着一丝旖旎,古怪极了。 洛寻风盯着肃羽的脸,青年苍白的脸上布满红晕,让俊秀的五官生动明艳起来。 洛寻风眸中流光一转,他不动声色的和肃羽拉开一点距离,一手捉住肃羽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搏。 “终于好点儿了。”洛寻风道,说着松开了手。 肃羽脸上红晕久久未退,在洛寻风的手离开自己手腕时,手指微动,他看向洛寻风的左手道,“少爷,您的手……” 洛寻风抬手看了下,不以为意的“哦”了声,去包袱里取了伤药和干净的手帕,坐回床边,把手递给肃羽,道,“帮我包扎。” 肃羽帮洛寻风仔细涂了药膏,系好手帕,他双手还是无力,动作间微微颤抖,包扎得不快,洛寻风看着他鼻尖的汗珠,也不催他。 包好以后,肃羽像是要确认一般,修长的手指在他腕上的帕子上来回抚了抚。 洛寻风呼吸一窒,猛地把手抽回。 青年如梦初醒,抬头看他,眼神闪烁局促。 “我去叫小二来收拾下,再打些水来洗漱,待会早点休息。我睡旁边那张床,你晚上难受的话就叫我。”洛寻风边说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 第二日一早,马车跟前,阿睿的视线在面容疲倦的两人脸上扫过,洛寻风满头毛躁,看起来似乎比肃羽还要精神不济。 阿睿凑到肃羽跟前小声问,“肃羽哥哥,你们昨晚是怎么睡的?” “昨晚你走后没多久就睡了。”肃羽道。 “我是说……”少年欲言又止。 “你是说什么?”洛寻风一把把阿睿拉了过去,“小小年纪,脑袋里都在乱想些什么?” “我是说什么你肯定知道!”阿睿扬头瞪他,“我已经不小了,早就长胡子了!” “长胡子有什么用,你没长个子!”洛寻风低头看着矮他一截的阿睿。 两人目光相碰,简直要撞出火光。 “少爷、阿睿,从昨天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肃羽在一旁又无奈又奇怪的问道。 两人看向他,忽然脸上均是一红,异口同声道,“没什么”,然后又互瞪一眼,各自扭头。 阿睿去抓缰绳、捋马毛,洛寻风则扶肃羽上马车。 肃羽道,“少爷,我来赶车吧。” “等你再好点,就让你赶。”洛寻风道,不由分说的把他扶进马车里。 进到车厢,肃羽小声道,“少爷,阿睿还小,如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您多见谅。” “他小?我看他比你懂的还多。” “…………” 洛寻风扶肃羽坐好,转身出了车厢,阿睿则放开马缰,跳上车来,和他一个错身,钻进马车内。 “肃羽哥哥,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好多了。” “风洛……风大哥真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阿睿,少爷待我极好,你莫要再和他斗气了。” “我才没有!” 两人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洛寻风坐在车外,眉峰一挑,手上缰绳一抖,“驾”的一声,马车便向前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前面的写法会更好玩些,但是擦边的玩笑写法也过不了审了,改成干巴巴的陈述了,过审啊啊啊啊 第28章 故事 天色已黑,山林中篝火冉冉,马车停在一边,马儿靠树休息,三人围火而坐,肃羽正在翻烤着串在树枝上的两只山鸡。 三人从清台镇出来又行了两日,便来到乾州境内,出云寨地处深山之中,进山需得走上一日多的时间才能到达,于是入寨前的最后一晚,他们便在山中露宿。 肃羽自从醒来,除了第一天实在太过虚弱、行动不便,这几日已表现得行动如常,只是苍白的面色、额角时而沁出的冷汗,让身边人知道他仍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 山鸡是洛寻风从山中猎来的,倒不是必须要吃,他们已事先买好了肉干和馒头,打些野味,只是让晚饭更加丰盛。 虽然洛寻风命令肃羽近期都不要动武,打猎这种消耗体力的事情也不可以做,但青年明显对于“休养”缺乏概念,每每一副恨不得把所有活都揽过去的不安表情,硬是把收拾和烧烤鸡肉的活抢了过去。 也罢,洛寻风想,反正肃羽比自己会做饭多了。 要说照顾主人饮食起居,倒也是随侍影卫的必修技能,不过若在山庄,一般用不到影卫做饭。 回想起来,自己漂泊在外,早就没了心思太讲究衣食住行。洛寻风生在江南,骨子里口味还是偏甜的,湘西这边菜式酸辣居多,萍儿虽然问过他爱吃什么,他懒得要求,后来萍儿帮他做饭也就多按自己拿手菜式来做了。自从肃羽接管他的饮食起居后,他也没特地提过要吃什么,青年却经常做到他爱吃的菜式,虽不说厨艺多精,但也颇为合口,后来连萍儿送的小菜也从酸辣口味变成了糖醋口味,感觉……是巧合了点儿。 洛寻风正回想着自己和弟弟洛寻丘喜好的菜式重叠度有多大时,忽然听到一声肚子的鸣响。 “肃羽哥哥,还有多久能烤好?我都饿了。”阿睿略带撒娇的声音响起。 洛寻风暗自蹙眉。 “就快好了。”青年答。 洛寻风看了眼阿睿,再看向肃羽,正好和青年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火光把肃羽的脸映得红彤彤的,他眸中有些淡淡的笑意没来得及收回,应该是被阿睿的腹鸣逗弄的,洛寻风看着他,不由微微弯了下眉眼,回应他的笑意。青年眨了眨眼,眸光微荡,继而忙把视线垂下,把烤鸡又转了几下,确认肉已烤好,便开始分给大家。 “肃羽哥哥,你烤的鸡肉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到就好了!”阿睿咬了一大口鸡腿,被烫得有些口齿不清,脸上一副满足的表情。 肃羽对他微微勾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洛寻风在一旁挑了下眉,张嘴咬了口鸡肉,嚼完咽下道,“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们讲出云寨和圣女的故事吗?” “对,对。”少年来了兴致,开讲他的故事—— “我阿姐叫上官月,是出云寨的圣女。” 出云寨的由来,有这样一个传说。 相传在几百年前,局势动荡的前前前朝,这里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一天有个少女在林间救了一条受伤的小白蛇。 几个月后,战火蔓延到小村庄,乱军放火烧村,就在村民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那条小白蛇出现了,它不停的暗示少女跟自己走,少女和其他村民跟着它,进入了一条地下密道,一路走进深山,来到了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于是,幸存的村民在山中重建家园、休养繁衍,人丁渐渐兴旺起来,就形成了现在的出云寨,寨子和山下也又逐渐恢复了往来。 而小白蛇则一直留在寨中,最终长成了一条白色巨蟒,有它坐镇,寨子一直平平安安,寨里的人都把它当成守护神,给它取名“赤瞳”,那个少女则成为寨中第一任圣女,和赤瞳一起守护村子,平时做一些祈福占卜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赤瞳身长百尺、头如鼎大,一张嘴能吞下一头牛,眼睛红得像血一样,除了我姐姐,它谁的话也不听。”阿睿说到兴奋处,眼眸放光,两手大张,在两人面前夸张的比划。 “咳,这故事和我听的不一样啊?”洛寻风忽然道。 “哪里不一样?”阿睿问。 “我听闻的是,少女救下白蛇,过了一千年,少女转世成为大夫,白蛇变成女子,两人在西湖边断桥相会,白蛇报恩。” “你说的是《白蛇传》吧!”阿睿本来准备认真更正洛寻风听说的版本,听到最后,发现他只是在插科打诨,不由把手里在玩的断草往他身上扔去。 “呵呵,”洛寻风用虚握的拳头在唇前挡了下,遮住笑意,转头去看肃羽,发现他正认真的看着自己和阿睿,竟然没有发笑。 “肃羽哥哥,你快说说他,《白蛇传》和出云寨的传说根本就不像好吧?”阿睿这时道。 “……”肃羽面色微窘,没有说话。 “肃羽,你听过《白蛇传》的故事吗?”洛寻风问。 肃羽微微摇头,“肃羽孤陋寡闻,请少爷恕罪。” “那《梁山伯和祝英台》呢?”阿睿问。 肃羽依旧摇头。 “《牛郎织女》呢?” “……” “《精卫填海》呢?” “……” “啊,肃羽哥哥,你怎么什么故事都没听过啊?小时候只要在镇子上看皮影戏都能看到啊,还有爹娘也会给讲故事啊。”阿睿惊讶道。 “……”肃羽微微抿了下嘴,还是摇了摇头。 “好了,没听过就没听过,也不是人人都爱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洛寻风出声打断,“我也没听过……那什么《精卫填海》。”他说着瞄了肃羽一眼,肃羽正好也在看他,眸光微微一动。 “对了,你们家是第一代圣女的后人吗?”洛寻风用发问堵住阿睿正想再说的话。 “不是,”阿睿道,“出云寨的圣女是终身不能嫁人的,每一代圣女在年老时,从村子里的未婚少女中挑选出一个接班人,传授她相关知识,并让她得到赤瞳的认可,在其死后,下一任圣女便正式即位,当然,被挑选成接班人的少女不管是容貌、灵性还是品格都是最优秀的!”阿睿面露骄傲,忽然又闪过一丝忧郁,道了句,“姐姐被选为圣女虽然是好事,但也牺牲颇多。” “牺牲了什么?”洛寻风问。 “不能嫁人还不算牺牲啊?”阿睿道,“没有嫁人、生子的女子,人生是不完整的!” “噗……”洛寻风口中一块肉干差点喷了出来。 “少爷?”肃羽赶忙递过去水囊。 洛寻风摆摆手,对肃羽挑眉道,“我差点以为我三姑姑复活了,你前几年见过她么?她最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 “风洛寻!这个很好笑吗?”阿睿在一旁气鼓鼓的道。 “抱歉,”洛寻风挑眉道,脸上的表情却和所说二字不太相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我三姑姑说出一样的话。” “我也是听村里的阿妈阿婆们说的,以前我也和她们争论过,说她们嫉妒我姐姐,后来我又觉得,她们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一辈子不能谈情说爱,那该多寂寞。”说着,阿睿偷偷看了眼肃羽。 “呃……这事确实不好说,还是得看你姐姐自己的感受。”洛寻风捏起下巴道,“做圣女麻烦,爱上圣女更麻烦,不是有江湖故事,大侠爱上圣女,最后必须离开,左右门选一个走,要么生、要么死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阿睿怔道。 洛寻风看向他和肃羽,在两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好奇,他嘴角一勾,道,“原来你们都没听过呀,那你们想听吗?” 面前两人齐齐点了点头。 洛寻风清了清嗓子,开讲他的故事—— 传说江湖中有一个大侠,风流洒脱、行侠仗义、轻功了得,身边百花缠绕,但他最后爱上了一个神秘圣/教的圣女,历经艰险,留在了圣/教,和圣女修成正果,圣女还怀了他的孩子,但是圣/教与世隔绝,大侠生性自由,逐渐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了痛苦,圣女发现他的痛苦,便主动提出让他离开。要离开圣/教,需要从左右两个门中选择一条路走,一个是生路,一个是死路,就在大侠要选择的时候,圣女偷偷对他眨了下左眼…… “然后呢?”阿睿捧着脸,急切的问道。 “然后故事就结束了,留给大家一个想象的空间。” “啊?怎么可能,大侠离开了吗?还会回去吗?我觉得圣女好傻啊!” “怎么傻了?” “圣女爱大侠的话,就应该尽力把他留下,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怎么能主动让大侠走呢?” “我倒觉得挺能理解圣女的,”洛寻风道,“她因为自己的身份,有不得不接受的命运,如果硬把大侠留在身边,现在也许是开心的,以后万一给大侠带来不幸呢?与其这样,不如放手让人走,让大侠去找到更适合自己的生活。”说着,他抱起臂,目光望向火堆。 “有情人不能在一起,一点也不好,两个人应该同生共死啊!”阿睿道。 洛寻风看了眼阿睿略带稚气的表情,勾唇浅笑,笑容中带着一丝酸楚和无奈。 “肃羽哥哥,你说呢?”阿睿把头转向肃羽,见肃羽正盯着洛寻风的侧脸,目光深沉。 “说什么?”肃羽好似才回过神来。 “有情人是不是应该同生共死?” “……” 洛寻风听阿睿这么问,也把视线看向肃羽。 青年坐在火堆旁,身姿挺拔,黑发高束、五官俊秀,火光在他身侧跃动,他抬眸与洛寻风对视了下,幽深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洛寻风的倒影。 然后他垂下眸子,低声道,“我觉得,只要能守在一个人身边便够了,有危险的时候挡在他身前,需要赴死的时候为他而死,能够护他周全,自己死而无憾。” 洛寻风瞳孔倏然一扩,鼻翼微颤,把目光挪向了一边。 “呃,我觉得这样还是没有同生共死的好。”阿睿挠了挠额角道。 洛寻风猛地深吸了口气,对阿睿道,“你是故事看多了吧,那都是半真半假的。我估计呀,出云寨的巨蟒,除了体型巨大,要是没有传说,也没什么神奇之处。” “才不是!”阿睿冲他道,“赤瞳身上有一处宝藏,是他的前额鳞,据说可以塑经脉、解百毒,我们寨子曾经给当今圣/上上贡过一片!” 说完,他猛地捂住嘴,小心翼翼的看着洛寻风和肃羽,问,“你们不会告诉别人吧?” “呵,传说之言,我可不想乱说惹人笑话。”洛寻风笑道,“若是真的,你们寨子还不早靠那宝物发家了?” “是真的!”阿睿道,“听说圣/上后来把那片鳞赐给了镇远将军,将军在边关作战,中了西域奇毒,就是靠这个解的。但是若从赤瞳蜕下的皮上取鳞,是没有效果的,必须是取它正常鳞片。没有人能强行取鳞,当年进贡的那一片,是前任圣女替圣/上斋戒祈福七七四十九天,赤瞳主动蜕下的,所以是非常稀有的。” “这么神奇?”洛寻风摸起了下巴。 “嗯,”阿睿点头,“虽然我们不怕有人抢鳞,赤瞳自会收拾他们,但是也不想徒增麻烦,所以我跟你们说的事情,千万不要乱传。” “一定!”洛寻风点头。 “放心。”肃羽也在一旁道,他看向洛寻风,恰巧见他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肃羽不由暗暗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久等啦,我来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射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浅斟低唱 45瓶;灼灼 20瓶;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入寨 第二日一早,由肃羽驾车,马车沿山路而上,行了小半日,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桃花林,枝头花开正盛,风中落英飞舞,地上芳草萋萋,马车行在其中,如同进入粉色雾海。 “这片桃林,还真有点《桃花源记》的感觉。”洛寻风撩起车厢窗帘,将头探出车窗欣赏美景,眼见着有花瓣随风飘落,他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花瓣。 “当然,跟你说了,出云寨就是片世外桃源啊。”阿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洛寻风看向车前,看到肃羽瘦削的背影,青年正在专心赶车,目不斜视。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将洛寻风掌心的花瓣吹起,向前吹去,就在经过肃羽身侧的时候,青年忽然斜伸出手,就像下意识一般,将那花瓣轻巧握住。他微微收回手,摊开手掌,很快,那花瓣又被风吹了起来,肃羽放下手,扭头向后看了一眼,他仍是一副淡然表情,苍白却俊俏的面容与四周的桃花相互映衬,就这么撞进了洛寻风的眼帘。 春光明媚,人面桃花。 洛寻风只觉心头漏跳一拍,一时竟有些发怔。 倒是肃羽先收回了目光,洛寻风在他扭头间,看到他耳尖微微有些发红。 “你笑得好奇怪。”阿睿看着坐回车厢里的洛寻风,挑着眉道。 “有么?”洛寻风摸了摸下巴。 马车行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田间地头、房屋人家,出云寨终于到了。 阿睿开心的冲到车头,给肃羽指路,马车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了一个院落门口,院中正传来少年们朗朗的读书声。 “阿爹、阿娘,我回来啦!”阿睿跳下马车,冲进了院子。 读书声停下,一群少年的脸出现在院中屋子的窗口,互相拥挤着,朝院中看来。 一个身穿长衫、长相斯文的中年男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紧接着,又有一个中年妇人从后院跑来。 “阿睿!”两人见到少年,几乎喜极而泣,上前和他拥在了一起。 “你出门那么久,除了一开始来了封信,这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书信了,娘都快急死了。”妇人抹着眼泪道。 “哎,我就说他不会有事吧,你就会瞎担心。”中年男子说得平淡,却也偷偷伸手抹了下眼角。 阿睿和爹娘相拥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门口的洛寻风和肃羽,赶忙将二人迎进院子。 “爹、娘,这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风大哥、肃羽哥哥,他们俩对我可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妇人一听,顿时摸着阿睿肩头问道,“你在外面遇到危险了吗?” “有惊无险,”阿睿笑道,“先让我的朋友们进屋坐下再说吧。” “对对,两位公子远道而来,又是阿睿的救命恩人,我先在此谢过,请随内人进屋休息。我先去把学生们放了,稍后详叙。”中年男子对洛寻风和肃羽拱手道,两人赶忙也拱手回礼。 洛寻风向肃羽身边凑了凑紧,小声道,“这个臭小子原来还知道我是他救命恩人,我还以为他眼里只有你呢。” “……”肃羽有些无措的看向洛寻风,却见他只是一副开玩笑表情。 …… 就这样,几人在阿睿家的客厅坐下,阿睿的娘沏了茶、端了糕点上来。 阿睿的父亲,是寨里唯一的秀才,名为上官景亭,在寨里担任了教书先生一职。 阿睿将自己在山下遇到的事情和父母说了,把他娘心疼坏了。上官景亭则在一旁向洛寻风、肃羽连连道谢,并邀请他们在家中住下养伤,洛寻风没有过多推辞,接受了上官景亭的邀请。 洛寻风和肃羽在上官家的偏院放好行李,阿睿提出带他们去见一见寨中圣女,也就是他姐姐。 三人于是出了门。 “我姐姐自从担任圣女,便住在寨中中心位置——白仙阁里了,就是那座楼。”阿睿伸手朝斜上方指去,在山腰处有一座占地不小的木质楼阁,外观古朴却又不失华丽,远见似有盘蛇雕于飞檐翘角之上。 刚才马车走得急,洛寻风这时才细细观赏起出云寨的风光。整个寨子依山而建,错落的木屋瓦房,因为山形而上上下下分布,寨子一侧,成片的农田刚刚播下春种,还只有一些浅浅的青苗,寨中道路纵横、有花有草,景色宜人。 一路上,时而有人和阿睿打起招呼,有些是汉人打扮,有些则是外族打扮,布衣刺绣、头缠布巾、穿戴银饰。 阿睿解释道,出云寨其实是个混居的寨子,有不少自有的习俗。就比如,寨中少年满十六岁后,可以独自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开阔眼界、锻炼胆识。阿睿便是因此在三个月前下山的。 正说着,就见两个扛着锄头的年轻男子并肩走来,在一个岔口,转弯下到田里,两人一路说说笑笑,一只小黄狗蹦蹦跳跳的跟在他们身后。 忽然,略高一点儿的男子拉起另一个男子的手,放在脸侧贴了贴,又拽到嘴边亲了下他的手指,另一人有些害羞的抽回手,两人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蜜。 洛寻风挑起眉头,肃羽脸上也露出微讶的表情。 “那是龚家兄弟。”阿睿对两人道。 “兄弟——?”洛寻风拖长了尾音。 “不是亲兄弟,而是‘契兄弟’,就是两个缔结婚约的男子。”阿睿解释道。 “唔,以前曾听说过闽中地区男子可以缔结婚约,没想到你们出云寨也有这等习俗。”洛寻风饶有兴趣的摸起了下巴,他瞥了肃羽一眼,见肃羽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微低着头,视线正盯着对面两人脚边的小黄狗。 就在这时,前方田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牛疯啦!” 就见一头耕牛忽然撒开四蹄狂奔起来,身后赶犁的人拖拽不及,一跤摔在地上,牛便拖着铁犁向路上冲来,一路尘土飞杨,眼见着就要撞到路边的一个年轻女子。 女子满面惊恐,呆立当场,眼见着就要被狠狠撞飞、非死即残,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人影倏然而至,兔起鹘落间,女子已被那道人影带离原地,落到一丈开外。 耕牛一个转头,继续向女子那边冲去,却见又一道黑色身影跃至耕牛身后,一把拉起犁上的缰绳,用力后扯。耕牛感到阻力,奋力向前挣扎,那蛮力本是几人也拉不回头,孰料竟然寸步未行。 在它身后拉住缰绳的正是肃羽,只见青年低喝一声,身体后倾,臂力陡增,臂上肌肉透过衣衫轮廓尽现,那耕牛发出“哞”的一声,竟一下被拽翻在地。肃羽袖中弹出匕首,出手如风,斩出一段缰绳,在牛还未翻身而起之前,朝它四蹄抛出缰绳一绕一收,那牛便以四蹄倒攒之式被牢牢束缚了起来。 从拽住耕牛到将它收服,只花了片刻时间。 “肃羽!”洛寻风放开怀中女子,快步来到肃羽面前。 阿睿也跑了过来。 肃羽问洛寻风道,“少爷,你没事吧?”刚问完这句,他忽然抬手捂住嘴闷咳了两声。 “我哪会有事。”洛寻风道,说着抓起肃羽的手,见他手掌上已勒出深深的血印,洛寻风瞪了他一眼,又见他额头一层细汗,不由皱眉道,“让你最近不要动武,你偏不听,你觉得我会对付不了一只蛮牛吗?”说着,将一股内力自肃羽手腕渡了过去。 “肃羽知罪……”青年想要抽回手,却被洛寻风抓住手腕不放,还用力捏了捏。 “肃羽哥哥,你还好吧?”阿睿在一旁问。 “无妨。”肃羽对他道。 “小女子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这时,刚才被救的女子也小心翼翼的绕过在地上挣扎的耕牛,来到几人面前道谢。她看起来也就二八年纪,显得有些惊魂未定,一双好看的杏眼在洛寻风身上流连了片刻。 另一边,耕牛的主人以及周围其他一些人也围了过来,一帮人围着夸赞洛寻风和肃羽。那主人看着地上的牛,苦恼如何将牛运回。 “喂,你为什么没好好看住你的牛?如果刚才不是肃羽哥哥他们,就要出人命了!”阿睿冲牛主人道。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田里生了鬼伞菇,被牛误食了,这才会发疯的。” “鬼伞菇是什么?”洛寻风奇怪道。 “鬼伞菇是我们这片山上常见的一种毒蘑菇,黄褐色、形状像把小伞,动物如果误食,便会发疯发狂,但是一般不会致死,多灌点水,过个半天,便能恢复。我们平时一旦在寨里发现鬼伞菇,就会及时除掉。”牛主人解释道,他再次向众人道歉,“这次是我大意了,对不起几位了!” …… 小小的插曲之后,洛寻风等三人终于来到了白仙阁门外。 还未进门,便见门口通道两边满是绿叶红花,那花没什么香气,但却红得纯粹,花形圆润,花瓣层层叠叠,花蕊黄黄嫩嫩,衬在花的中心,白仙阁门口贴着一副对联,“雪里开花到春晓,笑迎枯草吐翠时”。 “这是耐冬花,是茶花的一种,一开能开半年,在白仙阁门口种了好多年了。”阿睿对两人道。 他领着两人向阁中走去,这时,一个蛮横霸道的声音从阁中传了出来,阿睿一听,便拉住洛寻风和肃羽,贴着墙边在门外偷听起来。 “女子不外嫁,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前任圣女仗着帮寨子向圣/上成功进贡,打破了这个规矩,结果去年玉米大减产,就是老天爷给的警示!你若还想一意孤行,到时候害了寨子,恐怕你以死谢罪都不行!上官月,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 “女子不外嫁?这又是哪门子习俗?”洛寻风小声问阿睿。 阿睿眼睛望着白仙阁门口,身侧拳头紧握,眉间带着戾气,道,“本来寨子里是有这个规矩的,说是女子外嫁会给寨里带来不幸。但是前任圣女力排众议,让大家同意,只要想要娶走寨里姑娘的男子,和姑娘一起进到赤瞳所在的山洞,活着穿过山洞,就是得到了赤瞳的认可,便可将姑娘娶走。此举一出,吓跑了几个男子,可见不是真爱。最后只有两对男女进到洞中,也都通过了赤瞳的考验,下山而去。其中一对已经离开了二十多年了,还有一对是去年刚离开的,正好是姐姐上任前夕,那个女子还是姐姐的好朋友。里面说话的那个是出云寨的寨主柴坤,他上任以来,总是和圣女不对付,觉得圣女压在他头上了,前任圣女他不敢惹,现在想趁姐姐刚上任来找麻烦。” 正说着,阁中响起了一个清丽而坚定的女子声音,“柴寨主,让赤瞳来判断女子是否可以外嫁,是已经得到大家认可的,不是你说废除就废除的。” “赤瞳、赤瞳,如果它真能代表天意,就让它再证明一次给我们看!”柴坤拔高声音道。 “没问题!明晚春祭过后,后天白天,我就在寨中所有人面前举行占卜,让赤瞳选择是否继续做女子外嫁的判定。” “若那赤瞳与你不是一条心,我看你就当场卸任吧!” “柴坤,你不要太嚣张!阿月是天选圣女,除了她,赤瞳不会再认同任何人的!”又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哼,紫鸢,你现在帮着上官月,以后有你哭的!如果还能找到驯服赤瞳的人,上官月,你就等着让位吧!”柴坤冷笑道。 “!!!”阿睿终于按耐不住,握着拳头就向阁内冲去。 柴坤正带着几个手下气势汹汹的走出门外,和阿睿撞了个照面,几人瞥了阿睿一眼,趾高气扬的经过他身边,阿睿眼中的怒火简直要烧起来,这时,上官月的声音传来,将阿睿的理智唤了回来。 阿睿朝厅里一看,开口叫道,“阿姐、紫鸢姐姐!” 厅中,一个女子穿着一身广袖白裙,长发半披,额前带有银质雕花额饰,白裙细看之下有精致的银色刺绣暗纹,低调而又华丽。她面容和阿睿有几分相似,长相却更加水灵,显然就是上官月了。 另一个女子则是普通少女打扮,穿着淡紫色衣裙,五官也颇为秀丽,应该就是阿睿口中的“紫鸢姐姐”。 “紫鸢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呀?”阿睿问。 “我来看阿月,带了些豆沙饼过来。没想到就遇到柴坤那个混蛋来找事,气死我了!”紫鸢掐着腰道。 “没事,只要后天赤瞳在众人面前占卜出好结果,就一定能堵住柴坤的嘴,我绝不会让师傅好不容易给大家争取到的自由机会倒退回去。”上官月薄唇轻抿,神情中带着倔强。 “呵,不让女子外嫁,估计是你们寨子创立初期,为了维持人丁繁衍定下的规矩,久而久之,就传成了神乎其神的灾难说。”洛寻风这时在一旁忍不住抱臂道。 “这两位是?”上官月问。 阿睿忙不迭的做了介绍。 介绍到紫鸢时,阿睿道,“紫鸢姐姐有个孪生姐妹,叫丹凤,丹凤和紫鸢长得可像了。丹凤姐姐的相公就是外面的男子,他们两人就是去年经过赤瞳考验,离开了寨子,我记得我下山历练前,丹凤姐姐正好回来探亲是吧?” “是啊,”紫鸢笑道,“她在外面过的很好,和姐夫很是恩爱呢。” “丹凤姐姐现在还在吗?” “早就走啦。” “啊,不然可以让肃羽哥哥他们看看我们的寨中双花呢。”阿睿遗憾的道。 阿睿见到姐姐,免不了一番撒娇,上官月对两人又是一番感谢,几人寒暄片刻,眼看到了午饭的点儿,上官月自从当了圣女,大部分时间坐镇白仙阁,阿睿便告辞了姐姐,准备回家,紫鸢也一起离开。 “紫鸢姐姐,明晚春祭,你记得把那坛桃花酒带来哦。”阿睿一边走一边对紫鸢道。 紫鸢一怔,问,“什么桃花酒?” “就是你去年酿的那坛啊,你答应今年春祭的时候带给我喝的。”阿睿道。 “哦,我想起来了。”紫鸢笑了笑,伸手刮了下阿睿的鼻子,道,“你年纪这么小,馋酒倒馋得厉害。” “我已经不小了!不小了!”阿睿跳脚。 …… 回到上官家,阿睿的娘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肴,就等几人回来吃饭。 席间,洛寻风搛起一道油炸的白色食材,定睛一看,那食材竟是条虫子,长约半指,身上分成一截一截的纹路,长相如放大的蛆虫一般,他顿时头皮一麻,几乎干呕了一下,筷子一松,那虫子便掉到了桌上。 “哈哈,风公子莫惊,这乃是竹虫,长于竹子之中,油炸竹虫是我们这里的特色菜,你别看这虫子长得可怕,炸过吃起来可香可脆了。”阿睿的娘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是啊,风大哥你尝尝看!”阿睿说着搛了一大团竹虫放于洛寻风碗中。 洛寻风盯着碗中看了一眼,慌忙用筷子搛出一根竹虫,半放半扔进肃羽碗中,别开视线道,“你尝尝吧。” 只见肃羽默默将那根竹虫搛入口中,发出了轻微的咀嚼声。 “味道如何?”阿睿凑过头去问。 肃羽咽下口中食物,点头道,“好吃。” “……”洛寻风环顾席间,却见阿睿、阿睿爹、阿睿娘都纷纷搛起竹虫,放入口中,一时间席上只听得咀嚼竹虫的声音。 洛寻风一手覆额,心想,这饭,是没法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这章偏过渡章节,索性把相关内容全写了,有不少伏笔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解药 午饭后,上官睿拉着他们去自己的书房玩,少年屋里的书架占了一整面墙,一眼扫过去,既有四书五经,也有传奇话本,五花八门,颇为丰富。 “嚯,你爹是想培养你读书,还是培养你当个说书唱曲的啊?”洛寻风随手抽出一本《西厢记》,摇着头道,“这种书,在我小时候,要是被我爹发现我在看,肯定要打我的。” “哦,那你可真可怜。”阿睿道。 洛寻风也不恼,把那书插了回去,就见阿睿跑到肃羽跟前,把他往放话本的那一片拉,道,“肃羽哥哥,这里都是些好看的故事,你想看什么随便看。” 肃羽朝洛寻风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请示。 洛寻风用手挡着嘴打了个哈欠,道,“肃羽,你就在这里看会儿书吧,我回房睡个午觉。” 他转身出屋,背后隐隐听到阿睿在问肃羽喜欢什么样的故事,他微微耸了下肩,向偏院走去。 午后暖阳微斜。 上官家偏院的屋内,洛寻风在床上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 他坐起撑了个懒腰,感到一身轻松。 屋里安安静静,没有其他人,洛寻风一瞬间感到一丝寂寞,这种感觉却很快被他腹中的饥饿感取代。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食物香味从门口飘了进来。 “少爷,您醒了吗?”肃羽试探性的轻轻敲了敲门。 洛寻风走到门边,一开门,便见青年端着一碗带浇头的面站在门口,面的香味瞬间放大,让他吸了吸鼻子,食指大动。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洛寻风在桌边坐定,让肃羽也坐了下来,盯着碗里的面问。那面上的浇头是鸡蛋、肉丝和香菇混炒,汤里撒了碧绿的葱花,鲜香诱人。 “我看少爷中午吃的不多,所以刚才估摸着您午觉快醒了,便向阿睿的娘借了厨房。”肃羽道。 洛寻风挑起一筷子面条,就要往嘴里送,忽然停下问肃羽,“你中午吃饱了吗?” “吃饱了,少爷快用吧。”肃羽道,眼中带了淡淡的笑意。 洛寻风埋头吃了两口,带着满意的神情,抬头对肃羽道,“都怪那个什么竹虫,亏你吃的下去!” “……”肃羽脸上浮现一丝窘色。 “真的好吃吗?” “是,多谢少爷。” “谢我什么?”洛寻风有些奇怪。 “因为……是少爷夹给我的。” 洛寻风手中筷子微微一顿,“我夹给你的,不管是什么你都吃?” 肃羽点了点头。 洛寻风看着肃羽年轻又认真的脸庞,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中午本来有点捉弄肃羽的意味,现在却完全变了味,这种感觉让他心头有些发痒。 “啧,好好的,你干嘛提竹虫,搞得我又有些吃不下了。”他侧开视线道。 “……”明明是您先提的,肃羽心里道,嘴上却说,“少爷恕罪,肃羽知错。” 吃了面,喝了汤,洛寻风心满意足的摸了下肚子。 见肃羽站在桌边收拾,他随口问道,“对了,你在阿睿的书房看了什么书?不会什么也没看就跑去厨房了吧?” “看了一会儿《山海经》。”肃羽道。 “《山海经》很有意思。”洛寻风道,忽然转念一想,问,“难道是因为那天说到‘精卫填海’,你特意问了阿睿,找了《山海经》来看的?” “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洛寻风却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烦躁,见肃羽就要端着面碗转身,他一下站起来拉住了肃羽,把他手里的碗夺下放回桌上。 “少爷?”肃羽眨了眨眼,不解的看向洛寻风。 洛寻风抓着肃羽的手腕,道,“以后你要有自己的判断,遇到不喜欢的事情就直说。” “肃羽……没有不喜欢。”青年显然对这个命令有些困惑。 “那竹虫?”洛寻风挑眉。 “真的很香。”肃羽坦诚的看着洛寻风,不像是在撒谎。 “《山海经》呢?” “很好看,但我读书不多,有些故事看得不是很明白。”肃羽面上露出一丝窘迫,明明凌厉起来如寒锋利刃,此刻他的神情却是毫不设防的单纯,宛如大男孩一般。 洛寻风心头如被一击,脱口便道,“没关系,里面的故事我都知道,以后我说给你听。” “……”肃羽看向洛寻风,瞳中墨色微漾,“肃羽谢过少爷。” “嗯……”洛寻风把头扭向一旁。他忽然发现自己还一直拽着肃羽的手腕,便准备放手,低头之下,却看到了肃羽半卷袖子露出的小臂上斑驳陈旧的鞭痕,他皱起眉头,把肃羽往身前一拉,两人之间近到只有咫尺距离,他举起肃羽的手腕,看着他问,“你老实告诉我,这鞭伤到底是因何而来?” 青年身体一僵,口中含糊道,“是……因为我在影堂时私自出庄,逛街玩耍,所以受的惩罚。” “胡说,影堂给你的评价是‘恪慎敏捷’,你这种性子,怎么可能会为了贪玩私自出庄?除非,你下山是因为别的原因!” “!!!”肃羽一怔,转动手腕似想抽回,却被洛寻风攥了个实在。他眼神闪躲起来,刚才洛寻风话中似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一闪而过,他却已无心细想。 “告诉我,是为什么?”洛寻风眯起眼睛,审视着肃羽,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青年的脸色由白转红,眼中情绪复杂,慌乱、窘迫、犹豫、怯涩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读懂。他匆忙低下头去,闷声道,“真的是因为肃羽贪玩被罚,请少爷恕罪。” “你……”洛寻风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门口隐隐有脚步声靠近。 洛寻风皱着眉把肃羽的手松开,向后退了一步。 “风公子、肃羽小哥?”阿睿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伯母,什么事?”洛寻风绕过肃羽走到门边。 “啊,我就是来问问,你们晚上想吃什么。”阿睿娘朝屋里看着眼,见肃羽正端着面碗走出来。她忙伸手去接,带着些歉意的笑容对洛寻风道,“风公子,不好意思,中午做饭的时候,我没考虑周到,害你没有吃饱。晚饭我做些爽口的点心和小菜如何?” “都好都好,”洛寻风忙道,“麻烦您了。” “瞧你说的,你们可是我们上官家的贵客,来到这里就当成回家一样呗。”阿睿娘道,她个子不高,是个清秀的妇人,阿睿和他姐姐显然都继承了父母双亲容貌的优点。 送走了阿睿娘,洛寻风见肃羽垂眸立在自己身后,似乎有些紧张。 他鼻中轻哼一声,肃羽立刻抬头看他,有些不安的抿了下嘴。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来了。”洛寻风往桌边一坐,道。 “少爷要去找赤瞳?”肃羽追上前问。 “是又如何?”洛寻风被说中心思,并没感到太大意外。 “您之前匆忙决定带我来出云寨,昨晚和阿睿聊天,也是有意打探赤瞳一事,您早就知道赤瞳的存在……” “是又如何?”洛寻风扬起下巴。 肃羽踟蹰了一下,道,“肃羽斗胆猜测,您是想取赤瞳的前额鳞……为我解毒。” “是又如何?”洛寻风抱起臂看向肃羽。 “……”肃羽额角微跳,简直拿洛寻风的态度没有办法。 倒是洛寻风先绷不住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紧接着变为“哈哈”大笑,笑得弯起腰来。 “少爷莫要捉弄我了。”肃羽俊眉微动,面上忍笑,又有些无奈。 “我可没有,我想做什么,都和你说了。” “少爷,我……” “哎,”洛寻风伸手指着肃羽道,“你也不想我每月割血给你解毒吧。” 肃羽眸色一黯。 洛寻风接着便道,“多年前,镇远将军服食巨蟒鳞解毒的事情,我听爹的朋友说过,此事只有朝廷上的一些高官知道。那鳞片确实有解百毒的效果,应该也包括你身上的蛊毒。对出云寨和赤瞳,我当时也仅当成个传说。没想到,竟然让我们遇到了阿睿,直接来到了出云寨,还问出了赤瞳的线索。看来,老天都想让你尽快解毒。” “可是……” 洛寻风将伸出的手指摆了摆,截住他的话,“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出有害出云寨的事情,取到鳞片我们就悄悄离开,蛇鳞是可以再长的,所以对赤瞳也不会造成永久伤害。” 要不是觉得对阿睿有点愧疚,你以为我会让你和他独处看书吗?洛寻风在心里想了一句,但是没有说出口。 “少爷!”肃羽少有的拔高了声音,他双手在身侧攥起,打断洛寻风道,“可是您也听阿睿说了,赤瞳体型巨大、相当凶猛,强行取鳞有很大危险,肃羽……不值得您去冒险。” “哈哈,我洛寻风天生就爱冒险,什么赤瞳、青瞳的,我偏要去会一会。”洛寻风扬起嘴角。 肃羽眉头深锁,还想再劝,洛寻风挑眉道,“你是觉得我本事不够吗?敢看不起你家少爷?反了你了!” “……”肃羽摇头,忽然想到什么,便问,“要解我身上的蛊毒,是只有赤瞳的蛇鳞一种办法吗?” “本来是有个解药配方的,但是要集齐配方里的药材,恐怕比取鳞还难。对了,你记一下。” 肃羽以为洛寻风要下命令,神色顿时一凛,就听洛寻风口中报出了一连串珍贵药材和用量,末了说道,“……切记还有药引千年灵芝,熬煮成汤,方可解毒。” “少爷!”肃羽大惊起来。 “怎么了?”洛寻风漫不经心的问。 “您给我的是……” “你身上蛊毒的解药配方。” “不可!”肃羽惊惶的摇起头。 “有什么不可?不是你问我的吗?” “……”青年猛地跪了下去,垂首道,“肃羽该死,不该妄问解药配方,请少爷责罚!” 片刻的安静之后,房间里响起了洛寻风的一声叹息。 肃羽微微抬头,只觉眼前有黑影靠近,紧接着,额头便被洛寻风的手指弹了一下。 “罚过了,起来吧!”洛寻风直接伸手把人拽了起来,自己也站了起来。 青年额头微红,嘴角动了动,眼眸中浸了雾气,一副自责万分的表情。 洛寻风知道他即使下一刻不说,很快也会提出“不想解毒”这个要求。 为什么要这么卑微…… 洛寻风忽然觉得有些心痛。 他没有给肃羽说话的机会,一把把青年拥进了怀里。 时间仿佛一瞬静止,唯有春风吹进房间,吹动床帐,纱幔在两人身侧轻舞。 洛寻风心跳怦然加快,那种隔了雾、蒙了纱的烦躁感觉有些偃旗息鼓,他想也没想的把手抚上肃羽的后颈,摩挲了两下。 青年是瘦削的,体温偏低、皮肤很白,既是因为长年潜伏于暗处,也是因为重伤气血匮乏。洛寻风手下能感受到他颈部的脉动,似乎只要一个用力,便可将青年修长的脖子扼断。 习武之人最忌讳要害之处被制,青年却毫不设防的展露给自己,倔强而乖顺、强大而驯服,像利剑敛起锋芒、野兽收起爪牙。想到这一点,洛寻风心绪又翻涌起来,比起之前的烦躁,更像是一种躁动,想要占据什么、摧毁什么。 他扶着肃羽的脖子向前一拉,让青年的头靠向自己肩头,同时也把自己的下巴靠上肃羽颈窝,暗吸了口气,那躁动却一波缓解一波又起,他发现自己竟然想在肃羽纤长的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 “你给我听好了,是生是死,你都得听我的!我要去取鳞,你要是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不要你了!”洛寻风咬着牙道,声音因压抑而有些沙哑湿润,不似威胁,却像是耳边的低语。 肃羽僵在当场。 他与洛寻风胸膛相贴,这种感觉温暖而迷人,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也能感到洛寻风强有力的心跳,每一下跳动都让他头晕目眩。他贪婪的闻着洛寻风身上的气息,面上微微发烫,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抬了起来,就在快要触碰到洛寻风衣衫时,洛寻风放开了他。 肃羽赶快低头,那人双臂一抱,挑眉等他回复。 突然离开洛寻风的怀抱,肃羽竟感到身体的温度也随之离去。他咬了下唇,道,“我陪您去。” “我要不让你去呢?”洛寻风绷着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狡黠的诘笑。 “我会偷偷跟着您,不管您回来是抽我两百鞭、三百鞭还是五百鞭,我都要跟着您!” 青年抬起头,目光倔强、毫不退让,在等待洛寻风发话的时候,嘴唇渐渐抿成一线。 真不知是谁被谁吃得死死的啊,洛寻风有些气恼的在心里想。 “那就一起去吧。”他摸了摸鼻子道,“回头借我一件夜行衣。” “是!”青年终于微微松下了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最近工作太忙了(永远的原因,大哭),抽空更了一章,感谢追文的小伙伴们,爱你们,比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琳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探洞 夜色深沉,明月高悬,云层弥散在天边,起伏的山峦被月色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出云寨后山,林间小路幽深,花叶交错,虫鸣阵阵,两道人影正一前一后在山间行进。 “肃羽,你看!”走在前面的洛寻风忽然转身,将握着的手递到肃羽面前,慢慢张开,一点绿莹莹的亮光自他手掌中漂浮而出。 “萤火虫?”肃羽不由一怔,心中翻滚了一百遍想要请示洛寻风是否要运起轻功前进的念头,一下被打断。 “这个时间萤火虫并不多见呢。”洛寻风道。正说着,又有一点荧光出现在两人中间,他忙压低声音道,“快抓住它。” 肃羽伸手一抓,将那荧光握入手中,继而慢慢张开手掌。 他手上运了点儿内力,那只萤火虫被他内力牵引,漂浮在他手掌之上,却无法离开。 而刚才被洛寻风放走的那只萤火虫,竟也飞了过来,与这只聚在一起,宛若夜幕中坠下的两颗小星星,在肃羽手掌上方闪烁盘旋。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彼此,眉眼间都有些笑意。 “听说萤火虫发光是求爱的意思。”洛寻风道。 肃羽听了有些惊讶。“再过一两个月,山里一定满是萤火虫,少爷若是喜欢,可夏天再进山来看。”他道。 “你陪我一起吗?”洛寻风问。 肃羽手中的萤火虫忽然飞高一截,他手掌微拢,又将它们吸回,这才道了句,“是,少爷。” “呵呵,”洛寻风看在眼里,勾起嘴角道,“那就说定了。” 肃羽眼睫微眨,眸中倒影着闪烁的荧光。忽然他耳尖微动,同一时间,洛寻风一把握住他牵引萤火虫的手,压了下去,两点荧光飘散而去,两人则跃入路边草丛,蹲下了身体。 片刻之后,一道白色的婀娜身影提着灯笼经过两人面前,向山上走去。来人正是上官月。 “是上官月,我们跟上去。”洛寻风轻声道。 肃羽点头。 这时,面前又飘来几点莹莹的亮光,洛寻风的视线追逐着亮光,来到肃羽的脸上。青年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他的五官线条利落而精致,因而显得仍有些少年气,看起来非常清俊。洛寻风心头一动,突然朝萤火虫“呼”的一吹,向肃羽那边吹去,这么做完,他自己却也一怔,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向前走去。 肃羽赶忙跟上,他应该没有看错,刚才洛寻风是……脸红了。 少爷……少爷……少爷,肃羽看着眼前修长高大的背影,心如擂鼓,心头的感觉竟甜到有些发痛,他能做的,只有在心中默默轻唤着那人。 “怎么了?”洛寻风忽然回头。 肃羽怔住,惊觉自己在心中的默念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 “我……”他局促的低下头去,道,“我想问,少爷今晚有什么计划?” “这个嘛……”洛寻风摸了摸下巴道,“见机行事。” “……” 两人为了方便跟踪,已跃身到树枝上,黑衣在夜色中很好隐藏。 眼见着上官月已来到后山半山腰上的祭祀平台,平台的大小可容纳近百个寨民聚集,四角伫立着雕花的石柱,平台正前方是一个木制的高台,高台背后就是一侧山壁,山壁上有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上官月一步步走上高台,白色的裙摆拖拽在阶梯上。她面朝山洞,将手中灯笼放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古朴而低婉的乐曲响起,如同自然的吟唱,带着旷古的神秘,在天地间辗转回荡,直抵人心。 “是埙。”洛寻风小声道,却见肃羽正望着高台上吹奏乐器的上官月,神情非常专注。 他们隐身在离高台有段距离的树丛里,远远望去,上官月一身白色衣裙在月光下仿若一团银色光点。 “这上官月还真是人如其名,是个月下美人。”洛寻风挑眉道。 这时,那埙曲吹到了最后,慢慢收尾,余韵悠长,肃羽像是猛然间回过神来,道,“少爷,您刚才说什么?” “你!”洛寻风气噎,“一首埙曲就把你的魂勾去了。” “少爷恕罪!”肃羽低下头去,“我是在想,出云寨圣女和赤瞳之间的默契,会不会只是一种动物驾驭之术,常见的像是通过特定的声音、动作,让动物做出对应反应。所以……” “所以你刚才在记上官月吹的曲子?”洛寻风了然。 “是……” “你会吹埙?” 青年摇头,“肃羽不会乐器,只是用记忆术把曲调记住,可以哼出来,须得找人译谱,最好是懂埙的人。” “唔,我只会萧笛,但吹奏乐器有所相通,我们可以回去研究研究。”洛寻风道。 两人说着,见上官月向那山洞内走去,便也运起轻功,几个起落,悄悄潜进了洞内。 山洞石壁潮湿,有风迎面吹来,带着一股隐隐的腥味。 两人贴石壁而行,和上官月保持着一定距离,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厅。 洞厅里光线昏暗,两人却都看到了那中央盘踞着的那团巨大阴影。 “我讨厌山洞。”洛寻风在肃羽耳边道,后者赶忙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黑暗的洞厅火光渐亮,原来是上官月用灯笼里的蜡烛将石壁上的火把点燃了。 那团巨大的阴影缓慢蠕动起来。 那是一条比想象中更为巨大的蟒蛇,蛇身如千年老树般粗壮,盘踞如一座小山。它通体泛白,鳞片擦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咯咯的响动。它盘踞的身体抬起一头,慢慢睁开了双眼—— 巨大的、猩红的的眼睛,像是染血的深渊,中间竖着幽黑的瞳仁,仿佛如鬼神降临,夺魄摄魂。 洛寻风和肃羽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时,上官月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赤瞳,来。” 两人朝下看去,就见上官月向前伸出手去,她宽阔的袖子滑落至手肘处,露出纤细的手臂,就那么一动不动的举在半空。 那巨蟒低下头去,火光在它血色的眸子里诡异的跃动着,上官月站在它旁边,就像巨浪旁一株瘦弱的百合。 它的头慢慢朝上官月靠近,三寸、两寸、一寸…… 洛寻风和肃羽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巨蟒眯起了眼睛,将额头贴上了上官月的手掌,额前一块鳞片闪过银光。 “赤瞳,后天我要在众人面前占卜,决定寨中女子外嫁的权利,你会帮我的吧。”上官月一边轻抚着巨蟒的脑袋,一边道。 巨蟒当然不会说话,它微微晃头,享受着上官月的抚摸,就像一只乖顺的宠物。 洛寻风挑眉看向肃羽,眼眸再转向巨蟒,眼中闪现出势在必得的光芒。他忽觉手臂被人轻握,扭头一看,就见肃羽对自己微微摇头,那眼神在说,少爷,莫要轻举妄动。 洛寻风蹙眉,刚要说话,山洞外却传来了动静—— “上官月,你给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米橙、小射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灼灼 2瓶;晴小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恐吓 上官月秀眉一皱,认出那蛮横的声音,正是寨主柴坤所喊。她向洞口走去,赤瞳蠕动起身体,慢慢跟在她的身后,白色的身体鳞片闪动、蜿蜒展开,铺满一路,宛如蛟龙现世,那传说中的百尺身长,毫不夸张。 洛寻风和肃羽也悄悄攀着洞顶岩石,来到了洞口。 只见以柴坤为首的数道人影正站在洞外。 “柴坤,你来此处做什么?”上官月在众人面前站定,沉声问道。 “哼,当然是来戳破你这妖女的妖术了!”柴坤看向上官月身后的巨蟒,眼中带着阴翳。 “放肆!我看在你是出云寨寨主的份上,一再忍让,若你再对我出言不敬,休怪我不客气了!”上官月怒道。 “不客气?”柴坤冷笑,“怎么不客气?难不成,你要操纵赤瞳杀了我们吗?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连带地上的影子都大幅的晃动。忽然他抬手一挥,一旁打手便从阴影处拽出了一个纤瘦的人影,将她推倒在上官月面前。 “紫鸢!”上官月叫道。 只见紫鸢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嘴巴被布条堵着,嘴角还带着淤青。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放了她!”上官月柳眉倒竖。她身后的赤瞳似是感应到她的情绪,上身竖有两米多高,将那如鼎般的头颅抬起,张嘴吐出了粗长的蛇信。 “没做什么,只不过想问她个问题。她姐姐丹凤去年不是和男人一起从赤瞳的洞中走了出去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把戏,这赤瞳,你定是有什么驾驭之术吧?丹凤一定是得了上届圣女的帮助,用那方法绕过了赤瞳。哎呀呀,可惜从紫鸢这问不出什么,要么还是你亲自告诉我吧。”柴坤边说边弯腰伸手揪住紫鸢的头破,迫使她昂起头来,紫鸢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住手!”上官月喝道,伸手向前一指,赤瞳忽然向前蹿出半丈,巨大硕长的身躯卷起一阵腥风,那赤红的眸子映出柴坤及众打手的身影,宛如将他们置于烈焰之中。 柴坤猛地把紫鸢抓起挡在身前,将一把匕首横在了她脖子之上。 上官月见状,赶忙叫停赤瞳,一人一蟒与面前众人在月下对峙,赤瞳吐信,发出嘶嘶的声音。 “说出秘诀。”柴坤咬着牙道。 “圣女是天选的,没有秘诀。”上官月冷冷道,神色犹如冰霜。 柴坤的眼珠来回转了转,在寨中随便杀人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紫鸢的利用价值似乎也就如此了,他对身旁人一道,“去向圣女借那个东西吧!” “是!”那人回话,他穿着深色的异族服饰,手腕、颈部都带着繁复的银饰,上官月觉得他很是面生,不知是柴坤从哪里找来的帮手。 “圣女大人,借你的埙一用。”那人向上官月伸出手。 “只要你借,我就放了紫鸢。”柴坤在一旁道。 上官月瞪着柴坤,伸手摸进腰间,将埙递了出去。 隐匿在暗处的洛寻风和肃羽对视了一眼,肃羽指缝间夹着几枚暗器,随时准备出手。 那人接过埙来,稍微瞧了一瞧,对柴坤道,“只是普通的埙。” 柴坤道,“那就吹起来试试。” 那人点头,将埙置于唇边,神秘古朴的曲调便响了起来。 “是上官月刚才吹的曲子。”洛寻风对肃羽用口型无声的说道。 “几乎一模一样。”肃羽也用口型回道。 两人看向巨蟒,只见它将蛇信慢慢缩回,头部微低,似乎平静了不少。 柴坤显然也发现了赤瞳的变化,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挟持紫鸢的姿势也松弛了下来。 就在这时,紫鸢忽然向后一撞,正好撞到柴坤的下巴,柴坤吃痛,手上一松,紫鸢便猛地向上官月那边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月伸手向前一指,赤瞳猛地身躯一长,张开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口若血盆、身若飓风冲向柴坤那边,它巧妙的将柴坤等人和紫鸢隔开,仰头一撞,便将吹埙之人撞飞到几丈开外,它身体蜿蜒扫荡,如风扫落叶,不消片刻,便将柴坤和他手下撞飞的七七八八。 柴坤整个人从高台下跌下,头破血流,赤瞳如百尺白绫从高处俯冲而下,似要将他一口吞下,柴坤闭起眼睛,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再有下次,我不会再让赤瞳对你口下留情。” 上官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柴坤睁眼,却见上官月站在高台上,赤瞳盘立在她身后,有如护法神兽,天上是如玉盘般的圆月,上官月衣袂翻飞,目光清冷,真如仙子下凡。 他心中陡升惧畏,哆哆嗦嗦的撑起身体,毫无气势的说了句“你给我等着”,手脚并用的转身而逃。那一众打手,也同样狼狈的追着他而去。 …… 上官月帮紫鸢解了绑,紫鸢又惊又吓,抱住她哭了起来。 “这柴坤实在太嚣张了,紫鸢,你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为防他再找你麻烦,你先搬到白仙居和我住段时间吧。”上官月一边安慰她一边提议。 紫鸢忙点头答应,她陪着上官月一起,带赤瞳回到洞内。 两人均没发现,山洞上方,两道身影如影随形。 洛寻风眉头微蹙,肃羽紧跟他身后,两人一路没再交流。 赤瞳在洞里重新盘旋起来,紫鸢似有些敬畏,站在较远的地方,上官月则再度摸了摸赤瞳的脑袋。 洛寻风从洞顶往下看去,见上官月的手摸过赤瞳脑袋,蟒蛇的白鳞上似乎有些灰土,他悄悄向下方的岩石移动,向赤瞳靠近,想要看得再清楚些。 肃羽发现洛寻风的举动,伸手去抓他胳膊,却没有拦住他。 已经垂下脑袋的赤瞳,忽然抬起了身子,血口大张,蛇信吐露,冲着洛寻风他们的藏身之处一头冲了过来! “谁在那里!”上官月立刻反应过来,洞内有人。她朝着赤瞳攻击的方位抬头看去, 洞里火把熊熊,洛寻风他们没有蒙面,若被发现,难保不被看到相貌。 就在这时,只听“噗噗”几声,肃羽手中数枚暗器齐发,纷纷射中洞中火把,将其击灭,洞里一下陷入黑暗,唯有赤瞳的双眸射出血红的光芒,快速逼近洛寻风。 洛寻风脚下一点,身形一跃,避开赤瞳的撞击。 赤瞳紧追不舍,蛇头擦过洞顶岩壁,撞下一堆泥土细石。 洛寻风一边躲闪,一边口中喊了声“十七!”,下一瞬,他只觉手臂被人一拉,带着他方向一转,再度躲过赤瞳的攻击。 两人运起轻功,在石壁上几起几落,巨蟒坚硬的鳞片摩擦着石壁的声音如地狱的号角,紧追不舍,他们脚下所落之处,无论是石壁还是地面,都在微微震颤,那是巨蟒快速移动给山洞带来的冲击。 洛寻风边向洞外冲,边心有不甘的扭了下头,一股腥热的气息简直将他熏晕过去,赤瞳大张着嘴,向他露出深不见底的蟒腹,洛寻风瞳孔倏然扩散,似要被那黑洞吸入,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就在这一瞬间,身侧的人猛地拉住他向前一拽,几乎将他拽飞起来,一下与赤瞳拉开了一截距离。洛寻风猛的回过神来,扭头就见洞口近在眼前,肃羽神情严峻,紧盯洞口,拽着他手臂的手紧抓不放。洛寻风运气加速,足下狂奔,和肃羽一起冲出了山洞,两人脚下不停,一直冲进森林之中。 终于摆脱了背后的追逐,两人停下脚步。 “少爷,你可有受伤?”肃羽蹙眉问洛寻风,硬是忍下胸中的闷咳。 “没有,你呢?”洛寻风喘着气道。 肃羽摇了摇头,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洛寻风的手臂,便想要放开手来。洛寻风却反手一抓,拉着肃羽一起仰躺到了草地之上。 身下草丛柔软,天上繁星点点,一时间,只听得两人粗重的喘息交织。 “还好你反应快,打灭了火把,上官月应该会以为我们是柴坤的手下吧。”洛寻风看着天上的星星道。 “少爷,我们还是……” “嗯——?”洛寻风拉长了音调,侧身看向肃羽,眼中带着随时可以爆发的不悦。 肃羽抿了抿嘴,道,“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看看如何取鳞吧。” “嗯,这还差不多。”洛寻风转回身,他一只手抓着肃羽,另一只手放在头下枕了起来,“至少今天排除了埙曲的办法,也见识到了赤瞳的威力。可我总觉得这圣女和赤瞳之间,还是存在着什么秘密。” “少爷有什么发现吗?”肃羽侧身问他。 “暂时还没什么头绪。”洛寻风道,他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手指随意的在肃羽的手臂上轻敲,感受着那人小臂紧致的肌肉。 “不过这赤瞳的敏锐程度真是超过我想象,竟然一下就发现了我。” “蛇类可以靠体温感知到猎物。”肃羽道。 “居然是这样,难怪我一靠近就被它发现了。”洛寻风一下坐了起来,没曾想,他和肃羽的头发竟然在草地上缠绕了起来,他这么一起身,两人头发同时被扯拽,洛寻风痛呼一声,肃羽则眉头一皱。 “哈哈……”洛寻风笑了起来,他伸手去解两人的头发,一时却越解越乱。 肃羽也赶忙坐起,和他一起去解。终于把头发解开,肃羽发现洛寻风早就撒了手,坐在草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专注的看着自己。 “少、少爷?”肃羽手中捏着他的几根发丝,一时忘了放开。 洛寻风嘴角微翘,利索的站起,向肃羽伸出手。 青年一怔,仰望着他,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也落入了满天星辉,清澈闪烁,迟疑了片刻,才向他伸出手来,洛寻风一把握住肃羽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两人一同走入山林的烂漫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最近的更新速度务必见谅,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潭-为藕大大改ID!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叨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反击 第二日一早,洛寻风是被朗朗的读书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上官家的学堂已经开课了。 肃羽不在屋里,客厅桌上摆着碗筷,饭菜被碗倒扣着,显然是在等他醒来。 洛寻风披了外衫,推门出去,屋外春光明媚,一眼望去房屋错落、绿树遍地,肃羽正在小院的衣架旁晾衣服,他把这两日两人穿的衣服全洗了出来。 见洛寻风出来,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迎了上去。 “少爷早。”肃羽逆光向洛寻风走来,他今日穿了身藏青色的窄袖长裾便袍,卷起的袖子露出他线条好看的小臂,简洁的长衫显得他身形颀长,挺拔玉立,紧束的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线。 “早啊,你这么早就起来洗衣服了?”洛寻风笑了笑,张开双臂,让肃羽帮他整理衣服。他低头便能看到肃羽被阳光照亮的发旋和耳后白皙的皮肤。 一瞬间,洛寻风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己和肃羽又回到了溪林村的小院,这是他们在小院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等此间事了,我们回苏州吧,我买的其中一间宅子靠近一个私塾,每天也能听到学子的读书声。”洛寻风忽然道。 肃羽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继而道,“少爷不怕每天被吵得睡不着吗?”他系好洛寻风的衣带,直起身子又帮他理了理衣领,微低的头掩住了面上的表情,语气却带着些诘趣。 “我哪有那么贪睡,”洛寻风勾起嘴角,“还不是因为……”他顿了下。 肃羽抬头,眸光澄澈。 “还不是因为有个护卫睡得安稳些。”洛寻风边说边扭开头。他见院中木盆里还有件黑色的衣服未挂,便走了过去,刚弯下腰,肃羽便冲了过来。 “少爷,我来!”肃羽抢先拿起衣服,洛寻风看到他的耳尖在阳光下泛着微红。 最后晾起的是件夜行衣,还好因为肃羽的衣服基本都是黑色,几件一起晾在院子里并不显得突兀。 洛寻风看着他把衣服挂好拉平,忽然发现衣服的肩膀处有一些隐隐的痕迹没有洗掉,像泼洒的泥点,泛着黄褐色,因为是黑衣,若不是正好在阳光下,应该是看不清楚的。 “这是什么?”洛寻风伸手指向那里。 肃羽面上有些尴尬,“这块不知是什么时候沾到的,怎么洗也洗不掉,反正……只是夜行衣。” 洛寻风点了点头,不再深究。 两人回屋用过饭,还没来得及收拾,院外传来了上官睿的声音—— “肃羽哥哥,风大哥,请你们帮我!” 只见阿睿带着几个少年站在院外,面色凝重,神情义愤填膺。 “怎么回事?”洛寻风问。 “你看!”上官睿举起一张透红的信纸。 洛寻风接过一看,那信纸上乃是印了个血手印,并有一段话—— “圣女逆天,有违祖法,天怒人怨,大难将至,速速让位,免遭天谴”。 信上的字是用书本里的铅字剪贴而成,并非手写。 “这是哪儿来的?”洛寻风一边将信纸递给肃羽,一边蹙眉问。 “今早有人贴在白仙阁门口的柱子上的。”上官睿道。 “可有看到是何人所贴?”肃羽在一旁问。 “没有。”上官睿摇头,紧接着又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贴的!肯定是柴坤。” “柴坤?” “是!”上官睿激动的攥起拳头,“柴坤昨晚带人去后山捣乱,还打伤了紫鸢姐姐,我阿姐说,他们好像还雇了两个高手接近赤瞳,但是被赤瞳吓跑了。今天一早,白仙阁门口就出现了这样的恐吓信,肯定是柴坤搞的鬼,他一直想架空圣女,把出云寨变成他的一言堂,所以想尽办法让姐姐服软。肃羽哥哥、风大哥,我想去柴坤家里找线索,如果查到他作恶的证据,向大家公布,寨民就有了反对他的理由,便能挫伤他在寨里的气焰!可是我们根本打不过他的手下,请你们帮帮我们!” “是啊是啊,请你们帮帮我们!”上官睿身后的几个少年附和道,看起来和上官睿颇为齐心,想来都是他初生牛犊的小伙伴。 洛寻风听到一半,掩嘴干咳了一声。他扭头,见肃羽眼中带着请示,于是便朝肃羽点了点头,道,“好吧,你们准备怎么找线索?” 这时,一个高个子的少年道,“柴坤家里有个书房,这信上的字是从书上剪下来的,我们想和他当面对峙,直接让他带我们去书房搜查。” “这恐怕有些难度吧。”洛寻风道。 “如果不当面对峙,即使找到线索,他一定会矢口否认的,得当着大家的面找到证据才行。”上官睿道。 “……”洛寻风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上官睿看着他,下颚紧绷。 “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洛寻风道。 …… 半个时辰后。 柴坤家的院子里哀嚎一片,十来个五大三粗的打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柴坤则被肃羽一手擒住肩膀,向里院走去。他一根胳膊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仗势欺人!上官睿,你姐姐伤人在先,你现在又来污蔑于我,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呵呵,柴寨主,俗话说‘清者自清’,若你心中无鬼,便带我们去你的书房看看,相信很快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洛寻风在一旁一边走,一边掸了掸刚才打架弄脏的衣袖。 柴坤脸色铁青,一路被肃羽压着,带众人来到了他的书房。 他书房里摆设豪华,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靠墙正中央一张书桌,两侧有书架、贵妃榻、香炉等,书架上多是一些奇石、瓷器摆设,书本倒是不多。 “就那些书,你们看吧,给我小心点,要是碰坏了我的收藏,有你们赔的!”柴坤道。 几个少年分散在书架旁,翻起那些书本。肃羽压着柴坤站在一旁,洛寻风则抱臂站在他旁边。 那些少年找了一会儿,纷纷摇头,这时,上官睿指着书架上的一块奇石道,“这石头红彤彤的,像条金鱼,是雕刻出来的吗?” 柴坤脸色微变,不耐烦的道,“不是不是!这是天然形成的奇石,你可不要乱动,我这里每块石头都价值连城,摸坏了你可赔不起!” 肃羽看向那块石头,发现“金鱼”的“鱼背”处,比其他部分略显光滑,他眼眸微动,将请示的目光投向洛寻风。 “去看看。”洛寻风从他手里接管过柴坤,对他道。 肃羽走上前去,伸手握住那石头“鱼背”的部分,用手一转,吱呀的机关声混杂着柴坤的哀叹,面前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露出了一个暗门。 “来人啦!打劫啦!”柴坤大喊,他挣扎起来,想要摆脱洛寻风,后者则喝了声“闭嘴”,推着他来到了密室门口。 上官睿已经抢先一步冲了进去。 那密室空间不大,里面堆了几个上锁的箱子,想来是锁了金银珠宝,还有两个画风违和的麻袋堆在地上。 上官睿扯开其中一个麻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黄色的颗粒。 “玉米粒?”洛寻风远远看着道。 “是玉米的种子。”上官睿道,他对着手里的种子又仔细看了看,忽然叫道,“大家看,柴坤收集了好多黑斑病的玉米种子!” 众人围过去一看,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这么多黑斑病的种子?” “去年司农长老不是让大家把有病的种子都销毁了么?” “这些种子要是种下去,今年的收成不都完了!” …… “怎么回事?”洛寻风问。 “风大哥,你有所不知,玉米是我们寨子主要的庄稼之一,去年不知为何,许多人家地里的玉米叶都长了黑斑,收成大减。司农长老发现,这是种种子里带出的病,而且只要田里有生病的种子,就能在发芽后靠花粉传染给其他的玉米,一传十、十传百,造成整个寨子的灾害。当时查不出这病的源头是从哪儿出现,司农长老让所有人家把生病的玉米和种子统统销毁,今年重新派发给大家新的种子。可柴坤竟然收藏了那么多的生病种子,他家又有大片的玉米地,如果播种生病的种子,今年大家又要遭殃了。”上官睿解释道,他愤恨的伸手指向柴坤,“说!去年是不是你故意传播黑斑病,把玉米的减产说成天谴,以此来打击我姐姐?”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只是我忘记销毁的种子罢了。”柴坤别开头道,不自然的换了下站姿。 “我们派人去找司农长老来评判吧。”一个少年提议道。 …… 司农长老很快被请来了,他是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还带了两个随从。 看到柴坤被人制住,几个少年把手密室的样子,司农长老吃惊不小。 上官睿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司农长老查看了麻袋里的种子,道,“确实是黑斑病的种子,柴寨主,你为何要留这么多生病的种子在家里啊?” “我忘了!”柴坤咬牙。 就在这时,上官睿又大叫起来,“司农长老,你看!” 只见他弯腰下去,从一个麻袋下面抽出了一本书。 书被翻开,几个剪破的页面展现在众人面前。 上官睿又拿出那封恐吓信让司农长老对照,长老皱着眉头看了会儿,不由摇了摇头,“柴寨主,你身为寨主,恐吓圣女,意欲何为?” “我什么也没做!”柴坤道,他瞪眼扫视着密室里的人道,“我根本没有写过恐吓信,是你们诬陷我!” “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官睿道,他又问司农长老,“田长老,能不能从柴坤家地里的玉米苗看出他是不是种了有病的种子?” “现在正是幼苗生长的时期,如果是有病的种子,待到抽穗期才会发病。”田长老捻着胡子道,“但今年我已要求各家各户播种良种,若再发生大规模的黑斑病,只能推断是有人故意种了带病的种子,柴寨主,你说是不是啊?” “哼!”柴坤不答,将头别到一边,洛寻风感到他的肩膀瑟动了一下。 “这些种子、还有这书,就由我带回去,并将相关事项告知其他长老吧。”田长老道。 “你!”柴坤一动,便觉肩上压力倍增。 洛寻风轻笑道,“相信柴寨主不会不同意的。” 柴坤在少年们的一片欢呼声中,脸色由青转白,他对着离去的众人大喊,“敢和我作对,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喊着喊着,一下坐到了地上。柴府几个下人战战兢兢的绕开洛寻风等人,跑进书房来扶他,被他挥手推开骂道,“还扶什么扶,赶快去拔玉米苗啊!你们这帮蠢货!” …… 正午日明,上官睿和伙伴们道了别,兴高采烈的往家走,边走边对洛寻风、肃羽道,“肃羽哥哥,风大哥,你们有所不知,我们寨子有司农、司药、司事三大长老,寨主要想坐稳位子,需要得到几大长老的支持,如果长老们觉得某届寨主不行,是可以逼他退位的。司农长老在几个长老中说话最有分量,这下柴坤一定怕了,估计在想自己怎么能好好保住寨主的位子呢,哈哈——” 洛寻风抱起臂,和肃羽并肩跟在他身后,看他笑得开心,不由和肃羽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无奈。 三人回到上官睿家中,上官睿拉着他们去自己屋中喝茶,刚走到书房门口,就见自己的娘亲正在屋里书桌前坐着,正在写写画画,手边垒了一摞从书架上拿下的书。 “娘,你怎么在我屋里?”阿睿问。 阿睿娘和洛寻风他们打了招呼,向阿睿解释道,“这不是看你屋里书太多了么,你爹说让我帮你把书编个号,以后好查找,你看。”阿睿娘边说,边将手边的一本书拿给阿睿看,只见书的封底一角,用蝇头小楷写着“上官-话本-伍柒”。 “娘!你什么时候开始编这个的?”阿睿的声音忽然有些焦急。 “你下山以后,我已经编了一大半了。”阿睿娘道。 “你怎么没跟我说呢!”阿睿冲到书架旁,抽出一本本书去看,眉头紧紧皱起。 “我想不是什么大事,就忘记和你说了。”阿睿娘道,“马上要吃午饭了,我去准备,你们过会儿就来客厅啊。”她招呼着洛寻风他们,笑吟吟的走了出去。 …… 午后日头正旺,寨中路上人影难觅。 出云寨东边一座宅子外,一个少年的身影正在院墙边鬼祟徘徊,他瞅准四下无人,对着墙头用力跳了几跳,扒住墙头,双腿蹬了又瞪,整个人终于骑到了墙上。 他朝院内看去,不料却见一只黑色大狗朝院墙边跑来,那狗发现了他,对着院墙狂吠起来。 少年心中一惊,脚下一滑,便朝墙外跌了下去。 他惨叫起来,却没有遭受意料中的疼痛,而是落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眼前只觉几个起落,人已被带到了一片花丛旁,刚才那宅子已远在两人身后。 “肃羽哥哥!”阿睿被救他的人放下,不由欣喜的唤道。 “你没事吧?”肃羽问,阳光下,他长身玉立,宛如修竹。 “我……没事。”阿睿挠了挠头道。 “那本书上没有编号。”肃羽淡淡的道。 “啊?你说……什么书啊?”阿睿眉头一动,反问道。 “我去田长老家看过了,你带到柴坤家的那本书上没有编号。”肃羽又道。 “什么……我带到柴坤家的书?肃羽哥哥,你可不要乱说啊。” “嗯。”肃羽不置可否的应了声,道,“回家吧。”说完转身便走。 “哎,”阿睿一下拉住了肃羽的衣角,肃羽停下脚步,转回身,就见阿睿抿着嘴问他,“你都知道啦?” “从你找我和少爷陪你们去柴坤家开始,一切都有些刻意。”肃羽仍是淡淡的语气,无指责无埋怨,只像在单纯的解释。 “怎么刻意了?”阿睿拽着他的衣角不放。 “柴坤手下众多,随便找个人写信,也很难被认出字迹,没必要剪贴书上的字。而早上,你们一开始就指明要去柴坤的书房,在书房里,你故意让我们注意到那块像金鱼的奇石,应该是料定我或少爷会发现那块奇石的背上相对光滑,是被人经常抚摸所致,很可能存在机关。在密室,发现带病的玉米种子和那本书,更是一切都太过顺利。” “顺利也许只是巧合呢?” 肃羽微微摇头,“早上你那个说柴坤家有书房的朋友,在我们离开柴坤家时,曾和一个下人交换过眼色,那个下人的模样轮廓和他有几分相似,想来可能是他的亲戚,因为帮柴坤做事,所以发现了暗室里种子的秘密,却不敢自己去举报,只把秘密告诉了你们,你便趁机设局闯柴府,让司农长老来确认证据。再者,中午你听你娘说给书编号,神情有所变化,而刚才你出现在田府墙边,已经是对一切最好的证明。” 阿睿听着肃羽的分析,脸色变得尴尬难堪,他问,“你把这些都告诉风大哥了吗?” “还没有。” “能别告诉他吗?”阿睿瘪着嘴道。 “……”肃羽略一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你会去和柴坤告状吗?”阿睿又问。 “当然不会。” “那……”阿睿眼眸低垂,“你会讨厌我吗?” “……”肃羽微怔,“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阿睿抬头看他,望见一双毫无波澜的黑眸,少年不由皱紧眉头,“我骗了你和风大哥。” “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敌强我弱,非常手段,未必不可。”肃羽神色认真的道。 阿睿展开眉头,“肃羽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真好!” 肃羽忽然摇了下头。 “你还是怪我吗?”阿睿顿时垂下肩膀。 “下次只许骗我、不可骗少爷。若日后再有计划,检查仔细些、少些漏洞,我便不怪你。”肃羽几不可察的勾了下嘴角。 阿睿一下弯起了眉眼,“肃羽哥哥,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嘻嘻……” 肃羽微微挑眉,别过了目光,道,“回去吧”,说完再度转身。 这一次,没走两步,却被阿睿从身后拦腰抱住,肃羽差点反手就击,却听少年的声音在身后闷闷响起—— “肃羽哥哥,我好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告白啦告白啦,但是不是小攻(ノдヽ) 第34章 悸动 阿睿两手环住肃羽的腰,脱口说出告白的话,一颗心只觉怦怦直跳,紧张的嘴巴都有些发干。 他看到青年微微挺了下脊背,继而伸手搭上了自己在他腰间交扣的手,一边慢慢扯开,一边道了句“莫胡闹”,那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宛如大人在和一个调皮的小孩说话。 阿睿一步绕到肃羽面前,“我没有胡闹!肃羽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就像……”少年脸上浮现红晕,微微顿了下道,“就像契兄弟之间那样的喜欢。” “……”肃羽看着眼前的少年,见他目光炙热而单纯,甚至带着一丝崇拜。肃羽面色未动,幽黑的眸子却闪烁起来,他别开目光道,“我不过是一个下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下人又怎么样?肃羽哥哥你最好了,虽然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我在你身边就觉得特别安心。你不想当下人很容易,我去和风大哥说,把你要过来,如果他不愿意的话,就让我爹花钱把你买下来。” “不可!”肃羽打断阿睿,眉头皱了起来,他想了下道,“对男子动情并不是世间常态,你年纪还小还不明白,而且,你爹娘也不会允许的。” “我不小了,我要说多少遍你们才相信,我不小了不小了!”阿睿有些跳脚,他忽然伸手去拉肃羽的胳膊,肃羽本想躲开,却见他一副激动恳切模样,最终默许了他的动作。 “你忘记了吗?在我们寨子里,男子和男子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成婚的,我爹娘也都习以为常。我懂的事情可不比你少,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曾经……在夜里偷偷梦到过你。”阿睿说到这里,脸上红晕更甚,有些不好意思和肃羽对视。 “……”肃羽脸色微动。 阿睿接着道,“我觉得肃羽哥哥你好俊,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可以陪着我、保护我,以后我们去哪里玩都可以,我也会对你好的!” “……”肃羽慢慢抽回胳膊,“抱歉,我是不会离开少爷的。” “为什么?”少年笑容凝滞。 “你不需要知道。” “难道你讨厌我?”少年眼神露出委屈。 “我不讨厌你,但是也没有你想的那种感情。”肃羽直接道。 “那你对风大哥有那种感情?” “你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他明明对你不好,我们上次从矿区逃出来,大夫说你身上有很多旧伤,在他身边,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头,我当时就质问他了。”阿睿握起拳头。 “什么?你质问过少爷?” “嗯,他说不过我,就默认了。那时我就想,一定要把你救出苦海!” “……”肃羽几乎想要伸手扶额,他见少年一副执着模样,不由轻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身上的旧伤和少爷无关。总之,除非我死,我是不会离开少爷的。” “……”阿睿眼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他咬了咬唇,道,“我可以让你在上面,风洛寻做得到吗?” “什么‘在上面’?”肃羽微怔。 “就是……”阿睿话说一半,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眉眼微展,“肃羽哥哥你还说我小,原来你才是什么都不懂。” “……”肃羽微微蹙眉。 阿睿猛地踮脚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肃羽眼眸微瞪,耳尖红了起来。 阿睿站回原来的位置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有情有欲,男子之间也是如此啊。” 肃羽不自在的别开目光,就听阿睿道,“肃羽哥哥,你耳朵都红了,这下你不会觉得我什么都不懂瞎胡闹了吧?” 肃羽看着阿睿没有说话,眼神却明显无奈又局促,沉默片刻,他道,“回去吧”,说着便迈开了步子。 阿睿愣了下,只好跟上他,走了一会儿,少年忽然道,“啊,我想到了,”说着又想去拉肃羽的胳膊,肃羽轻巧避开,就听他道,“肃羽哥哥,我听说有些江湖人士,会对手下下毒控制,解药则握在自己手里,以防手下背叛。你是不是被风洛寻下了毒?” “……”肃羽额角一跳,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今天格外难以应付。 见肃羽不说话,少年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你也不用怕,我去和风洛寻谈判,就说就算他不给你解药,我也照样救得了你,你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赤瞳蛇鳞解毒的事吗?你留在寨子里,我让我阿姐斋戒祈福,再求一次蛇鳞,就可以帮你解毒了,这样风洛寻就会觉得控制不了你,不如要点好处放了你!” “够了!”肃羽脸色一变,低喝了一句。 阿睿吓了一跳。 肃羽吸了口气,尽量放平语气道,“莫再胡乱猜测,也不要与少爷胡说,否则我便不再理你。”说完,刻意忽略了阿睿委屈的表情,转身而去。 少年怔了片刻,看着前面瘦削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抿了抿嘴,露出不甘的表情,眼中的炙热却丝毫没有减退。 ………… 上官家偏院。 肃羽敲门进屋。 洛寻风正坐在桌边,一手拿了本书在看,整个人显得安静闲逸。见肃羽进来,他抬头随口道了句,“回来了”。 “是,少爷。”肃羽道,他的视线在洛寻风俊逸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一刻,还没来得及垂眸,就见洛寻风忽然放下手中的书。 “外面很热么,怎得你呼吸有些混乱?”洛寻风问。 “……”肃羽慌忙低头,“是有些热。” “刚才阿睿的娘端了桃花羹过来,给你留了一碗,吃了吧。”说着,洛寻风把桌上的一个瓷碗朝肃羽推了推。 “谢少爷。”肃羽端起瓷碗,汤羹是微凉的,想来之前冰镇过,粉色的桃花瓣洒落其中,煞是好看。 他再看洛寻风,见他正倚着桌子,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屋内光线甚好,那人一袭青衫,眉目深刻,浅笑的双唇似比桃花还要好看。 肃羽心口猛地收紧又倏然放开,慌忙低下头去,几口把那桃花羹喝进了嘴里。 “少爷在看什么书?”肃羽放下碗问道。 “哦,向上官家借了动物怪志,想看看能不能发现蟒蛇的弱点。” “有什么发现吗?” “无非是一些传说,或者大家都知道的打蛇打七寸。你知道蛇的七寸是哪里吗?” “是指蛇的心脏位置,在它从头向下的十分之三处。”肃羽道。 “嗯。”洛寻风点了点头。 肃羽从站着的位置看下去,正好能看到洛寻风交领处的空隙,随着他点头的动作,那里隐隐露出浅麦色的肌肤,肃羽知道,那衣服下面,是一片紧实精壮的胸膛,几乎每晚帮洛寻风更衣,他的指尖都会隔着中衣碰到那片胸膛,还有那次帮洛寻风修面,他看到薄薄的水汽化作水珠顺着洛寻风的胸膛滑落…… 耳边持续传来洛寻风的声音,肃羽强迫自己收回心神,就听洛寻风道,“……到时你在上面,我在下面。” “肃羽不敢在上!”青年心头一跳,脱口而出,脸上瞬间发起烫来。 “呃,”洛寻风摸了摸下巴,“也对,你重伤未愈,在上面的话只怕精力不济,还是我在上、你在下吧。” 说罢,他挑眉看向肃羽,见青年一副微怔的模样,洛寻风忽然站起,身体一转,便将肃羽夹/在了自己和桌子之间,他凑向肃羽脸庞,看到青年脸色微红,柔韧的身体一个劲儿的后仰。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洛寻风微微眯眼。 “少爷,我……”肃羽躲闪着洛寻风的目光,整个人拼命后靠在桌边,那样子让洛寻风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助少年。 “我本来不想问的,不过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你刚才去找阿睿了吧?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洛寻风捏住青年的下巴,将他的脸掰正看向自己。 “……”肃羽眨颤着眼睫,不敢与洛寻风对视,“没……没有。” 洛寻风和他靠得太近了,近到两人的腰都快要贴在一起,洛寻风身上的气息将肃羽完全包围,温暖而强势,让人浑身发热。 “少爷……”肃羽低声道,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唤洛寻风,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蹦出胸膛。 青年的声音沙哑湿润,刮挠着洛寻风的心。 他瞳孔微微扩散,眸中全是肃羽局促不安的模样,半晌,他喉结微动,呼了口气,忽然放开了肃羽。 “阿睿那小子鬼灵精怪,心思比我想的还多,要是他敢欺负你,你就直接揍他,就说是我的命令。”洛寻风转身负手道。 “……是,少爷。”肃羽一边回答一边站直了身体。 “刚才说咱俩配合上下夹击赤瞳七寸的事情,还是算了,我们还是不要乱伤出云寨的圣物。” 肃羽一听,方知洛寻风刚才说的“在上”、“在下”是什么意思,他暗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连忙道“是”。 这时又听洛寻风道,“明天圣女占卜,我们再去观察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最后的最后,我们还可以用一招。” “什么招?”肃羽问。 “我去找圣女挑明意图,看她愿不愿意出手相助,如果要以什么交换,也可以商量看看。”洛寻风边说边转头,却见肃羽神情大变,两腿一曲,便直直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洛寻风皱眉。 “少爷,肃羽想求您一事。”青年两手握拳,垂眸道。 “你说。”洛寻风抱起臂。 就见青年伸手握住自己的衣襟,猛地向两边一拉,衣衫垂落,露出了还缠着些许绷带的上身,再接着,一把匕首已握在了肃羽的手中。 “…………” “少爷,肃羽想认您做主,行认主大礼。”青年抬起头,望向洛寻风,决绝的目光中隐藏着痴痴的憧憬与迷恋。 青年身躯劲瘦,双肩平坦,胸背肌肉紧致,腰线紧收,斑驳交错的伤痕遍布他赤/裸的胸背,深深浅浅、新新旧旧,非但没有破坏这具身躯的美感,反倒增加了一种凄美坚毅的感觉。 他像献祭一般将匕首尖对准自己,双手捧着匕首,呈给洛寻风。 铸戎山庄的影卫认主仪式,乃是由影卫主人以匕首贴影卫心脉入肉三寸,取心侧之血。这心脉乃是要害中的要害,若主人下手不准或是影卫稍有挣扎,匕首偏歪,直接伤到心脉,这人便是非死即废,即使下手无误,伤到心脉旁侧,影卫也得修养数日方能复原。这认主仪式,便是要体现影卫全心为主、全身奉献,忠诚不二。 屋里很静,肃羽深低着头,双手托呈匕首,一动不动的跪着等待。 终于,匕首被洛寻风接了过去。 肃羽抬头,眼中难掩欣喜与期待。 却见洛寻风将那匕首往袖中一收,在他面前蹲下,伸手在他左胸上一道一寸半宽的伤疤上摸过。 肃羽暴/露在外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那道疤,是洛寻丘当年给他留下,他知道洛寻风不会喜欢,可是他没有办法,除了强行认主,他想不到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将自己和洛寻风牢牢绑定,让两人的关系有更深的羁绊。 “少爷可将这块疤痕挖去,再重新刺入。” 洛寻风听到肃羽这么说,他看到青年的眼角有些泛红。 是什么让青年又变得惶惶、急切、孤注一掷?明明,自己已经很小心的对待他了……洛寻风眸光碎动,说不清心中是气是痛。 深深叹了口气,洛寻风伸手将肃羽揽进了怀里。 “铸戎山庄已经毁了,”洛寻风将头靠在肃羽耳边喃喃道,“我也早已一无所有,就这样跟在我身边就可以……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怀中的人微微战栗起来,“肃羽想永远跟着少爷。” “嗯。”洛寻风应了一声,没有多言,却将环住肃羽的手收紧,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胸膛。 “少爷想用赤瞳的鳞为肃羽解毒,肃羽感激不尽。蛇鳞肃羽会想办法拿到,少爷无需和圣女商量。” “……”洛寻风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有些气恼的看着肃羽问,“你是怕我去找圣女商量,将你留在寨子里?” 青年看了他一眼,垂下头去,算是默认。 “你想留在寨子里吗?”洛寻风问。 肃羽猛烈地摇起头来,“肃羽宁愿不要解毒,也不要离开少爷。” “不解毒是不行的,办法却不止一个。”洛寻风有些气极反笑,他忍不住伸手拧了下肃羽的脸颊,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红痕。 肃羽眉头轻拧了一下,继而又怔怔的看着他。 “你到底是怎么联想到我会把你留在寨子的?” “少爷不会扔下我吗?”肃羽黯然的眼神中瞬间绽放出光彩。 洛寻风嘴角一勾,拉着肃羽站了起来,“那可得看你表现。” 见肃羽又紧张起来,洛寻风耸了耸肩,“不过我可以答应你,绝对不会把你留在你不愿待的地方,也不会把你让给你不喜欢的人。” “肃羽谢过少爷!”青年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目光如夜色灿起星辉、流光拂过湖面。他本就五官清秀俊气,只是每日神情过于冷淡,现下性情流露,显现出一副习武少年郎的天真模样。 洛寻风只觉心中一动,伸手便抚上了肃羽的脑袋,手下的头发干净略带毛躁,洛寻风揉了一把,放下手道,“休息一下,晚上寨子里有春祭,我们去玩玩。” “是。”肃羽抿住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第35章 春祭 夜色降临,今晚的出云寨,不似以往归于宁静,反倒是喧闹起来。 人们走出家门,纷纷向寨子东头而去。 春祭就设在那里。 阿睿跑到偏院叫肃羽和洛寻风一起出门。他换了身素白的衣衫,外面罩着褚红色轻纱,看起来精心打扮了一番。白天向肃羽告白的事情,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脸上满是对庆典的期待与兴奋。 洛寻风和肃羽的衣衫则是一青一蓝,一个着广袖长袍,低调中带着矜贵,一个则是窄袖修身武服,沉敛而内收。 他们来到院门口,和阿睿的爹娘汇合。几人到达寨子东头,庆典刚刚开始。 夜空繁星点点,空旷的平地中央架起高高的篝火,一群穿着色彩鲜艳的戏袍、带着神怪面具的人,正围着篝火吟唱旋律美妙的古老歌曲,他们手中拿着戏曲用到道具,有长杖、有摇铃,一边歌唱,一边起舞。寨子里的其他人,则将食物美酒装在竹篮里,带到空地,一边欣赏表演,一边吃喝欢笑。 “这些人跳的是我们寨子里的传说,人们占卜祈福、驱逐恶魔的故事,你们看,那几个人手里舞的白蛇就是代表赤瞳。”阿睿向洛寻风和肃羽解释道。 他们边说边走进人群,大家都在把自己带来的食物和大家分享,水果、点心、烤肉、美酒,应接不暇,只怕走上一圈,肚子就要吃饱。 “这个是叫‘鹿颈糕’?”洛寻风接过一个被树叶包裹的浅紫色团子,咬了一口,问寨民道。 “是啊,很糯吧?趁热吃好吃哦。”那个寨民笑呵呵的对他道。 洛寻风点了点头,转头一看,肃羽面对热情的寨民,显得有些拘束,几乎没有接受别人递来的美食。 他拍了下肃羽,青年赶忙看向他,等待吩咐,神情却显得如释重负。 洛寻风将手里咬了一口的团子转了个个儿,将没吃过的那边递到肃羽面前,笑道,“尝一下,很香。” 青年微微一怔,继而慢慢张开嘴,在那团子上咬了一小口,清香的味道顿时充斥齿颊,他边嚼边眨动着睫毛,火光将他幽黑的眸子染上隐隐的金红。 “谢少爷。”肃羽咽下口中的食物道。 洛寻风“噗嗤”笑了出来,“到底好不好吃?” “嗯。”肃羽乖顺的点了点头。 “还要吗?”洛寻风举着那个团子问。 还没等肃羽回答,旁边的寨民就塞了一个鹿颈糕到肃羽手里,“这里还有很多,小哥你拿一个去。” 肃羽看向洛寻风,洛寻风冲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接过点心,对寨民道了谢。再一回头,就见洛寻风捏着原来那块糕点,一口塞进了嘴里。 “……”肃羽欲言又止。 “怎么了?”洛寻风挑眉。 肃羽忙摇了摇头,低头抿了下嘴。 这时,阿睿从父母身旁跑了过来,对两人道,“我姐姐在高台那边,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洛寻风顺着阿睿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篝火对面有一个台子,远远能看到一身白衣的上官月和其他几人坐在台上,时不时向下面的人群打着招呼。 “走吧。”洛寻风道。 刚走两步,他脚步忽然微微停顿,阿睿没有察觉,依然在往前走,肃羽则慢下脚步,和洛寻风对视了一眼。 “少爷?”他的眼神悄悄扫向四周,人多纷杂,男女老少满脸笑容的来来往往。 “呵,有意思,看来我们被什么人盯上了。”洛寻风道。 “会不会是柴坤的人?” “管他呢,他要想自讨苦吃,就尽管来。” 两人跟着阿睿登上高台。 台子上除了坐着上官月,还有紫鸢、田长老,以及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年老妇人,均是穿着绣有图腾暗纹的盛装,几人中间有个矮桌,上面摆了点心和酒杯。 阿睿给大家做了介绍,原来那个年轻男子乃是寨里的司药长老,另一人则是司事长老。 “端木长老以前是我爹的学生,文采可好了,爹还以为他会去考科举当官呢,没想到他留在寨子里,接下了上一任司药长老的衣钵。”阿睿小声对洛寻风和肃羽道。 名唤端木述的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长相干净英俊,透着一股书卷气,似是隐隐听到阿睿在说他,朝几人笑了笑道,“阿睿,快请你朋友坐下,一起饮酒吧。” “啊,对了,”阿睿击了下掌,跑到紫鸢身边,“紫鸢姐姐,我让你带的桃花酒,你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紫鸢伸手刮了下阿睿的鼻梁,“就等你来找我呢。”说着,她自一旁竹篮里取出了一个小酒罐,递给他道,“喏,拿去。” 阿睿撕开酒罐封口,自桌上取了一个干净的空碗,倒了半碗酒出来。 碗中的酒倒映着盈盈弯月,一两片粉色的花瓣漂浮其上,看起来清冽皎洁。 阿睿端起碗轻嗅了一下,嘴角翘起,他将目光投向肃羽,神情略带拘束,一步步朝肃羽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站在洛寻风身旁的肃羽忽然神色微凛,足下一点,旋身翻下了高台。 “出来!”肃羽如燕子穿梭般落身在高台底部一角,一把揪出了隐藏在木桩后面的一人。 随着女子的一声惊叫,一个身着黄色衣裙的姑娘从阴暗处踉跄而出,篝火照亮了她一双圆圆的杏眼。 肃羽一怔,只觉得眼前女子有些面熟,抓着姑娘肩膀的手也旋即松开,刚刚一瞬,他已探得面前女子并非练武之人的经脉。 “好痛啊!”女子捂着自己的肩膀蹙眉道。 “怎么了?”洛寻风也从高台翻身而下。 “少爷,我……”肃羽面上发窘,他刚才一直在留心跟踪他和洛寻风的人,感觉到那人气息停留在高台下面,便立刻冲了下来,没曾想,竟是一个毫无武功的年轻姑娘,怪不得这一路上,跟踪之人的气息掩藏得如此之差。 “你是……那天差点被疯牛撞到的女子?”洛寻风认出了眼前的姑娘。 “啊,公子有礼。”那姑娘放下揉着肩膀的手,对洛寻风微微福了下身子。 “抱歉,我家肃羽刚才如有冒犯姑娘,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洛寻风对那姑娘抱了下拳。 肃羽抿着嘴垂下头去,刚一低头,就见洛寻风负手身后,对他随意摆了摆手,又听得他问,“只是不知姑娘为何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我们?” 黄衣姑娘神情顿时一慌,脸上浮起红晕,一手攥起了衣摆,看向洛寻风的目光闪烁起来。 就在这时,阿睿小心翼翼的端着酒碗也从高台走了下来。 “肃羽哥哥——”他边喊肃羽边走到了几人跟前。 黄衣女子看到阿睿手中的酒碗,先是一怔,旋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从身上斜挎的竹兜里拿出一个小陶罐和一只空碗,将罐中的液体倒入了碗中,一股酒香顿时弥散开来,那酒中竟也飘着一瓣桃花。 “公子,小女子想请您品酒。”/ “肃羽哥哥,你尝尝这酒。” 黄衣女子与阿睿几乎同时出声,分别将两个酒碗举到了洛寻风和肃羽面前。 “……” “……” 洛寻风挑起眉,肃羽眼中也浮现微微讶异。 高台之上,上官月、紫鸢、端木述几人正探头看向下面,紫鸢啧着嘴笑了起来,上官月道了句“简直胡闹”,转身便向台阶走去。 “不是挺好吗?说明阿睿已经长大了,懂得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端木述在上官月身后道。 上官月扭头,就见端木述立于月朗风清之间,衣摆微扬,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她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而高台下面,洛寻风环顾四周,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端着酒碗递给别人的人,都是年轻男女,对方一旦接过酒喝下,两人便会结伴离去。 隐隐的猜测浮上洛寻风心头。 这时,一些人发现了洛寻风他们这边的情景,渐渐围了过来。 再看端着酒碗的两人,皆是目光灼灼,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女子面色娇羞,阿睿神情期盼。 人群开始轻微的骚动。 两只被举起的酒碗,固执的停在空中。 肃羽面露难色的看向洛寻风。 洛寻风抬手摸了摸鼻子,忽然,他眼眸一转,伸手一把抢过阿睿手中的碗,仰头将酒灌进了嘴里。 四周气氛瞬间僵住。 洛寻风似乎毫无觉察,他抬袖擦了擦嘴,对阿睿笑道,“这酒不错。” 阿睿表情皱在一起,看起来沮丧极了。 一旁的黄衣女子咬着唇垂下手中酒碗,扭身跑开。 洛寻风计谋得逞般朝身边的肃羽偷偷挤了下左眼。 肃羽嘴角似勾微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却不料,就在这时,围观人群忽然兴奋起来,开始喊道—— “喔!喔!决斗!决斗!决斗——” ………… 第36章 决斗 上官月从高台上跑了下来,人群给她让出一个口子,她来到阿睿身旁,对洛寻风和肃羽道,“风公子、肃公子,你们初来出云寨,还不知道我们这儿春祭‘奉酒求爱’的习俗,小弟顽皮,和二位开了个玩笑,还请见谅。” “哈哈,圣女言重,刚才风某举动若有不当,就权当是个误会吧。”洛寻风立刻顺着上官月给的台阶说道。 人群发出扫兴的声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嘛,圣女也太护着她弟弟了。” “是啊,明明‘奉酒求爱’若是被人抢酒,抢酒的人和求爱的人就要决斗,怕他弟弟打不过人家,就帮着耍赖。” “要是没胆子,一开始就不要求爱嘛!” …… 阿睿被上官月拉着,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胳膊一甩,指着洛寻风道,“风洛寻,你抢了我的酒,今天必须和我决斗,看谁才配得到肃羽哥哥!” “阿睿!”上官月皱眉低喝。 “阿姐,你不要管我,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今天谁要是临阵脱逃,谁就不是男人!” “嗯?”洛寻风眉峰一挑,伸手微微推开肃羽,对阿睿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后悔。” “我、我才不会后悔!”阿睿挺起胸膛,向前走了一步。 人群再度兴奋起来,一些人发出了欢呼声。 上官月焦虑的看向四周。 “少爷,手下留情。”肃羽在洛寻风身后低声道。 洛寻风没有回头,冲阿睿一抱臂,道,“本少爷今天就客随主便,要怎么决斗,全听你的,你说吧。” 阿睿眼珠来回转了起来,忽然他嘴角一挑,道,“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后悔。” “风某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呵,我要和你比吃竹虫!” “!!!” …… 片刻后,一张桌子被抬到了两人面前,一盘盘盛满油炸竹虫的盘子被摆到了桌上,每个盘子上桌前,都过了一下秤,确保每盘竹虫分量相同。 “规则很简单,每人面前三个盘子,两斤竹虫,谁先吃完,谁就获胜。”一个充当见证人的大叔向大家解释规则。 高台上,紫鸢和三个长老看着下面的情景,紫鸢道,“哎呀,阿睿这个鬼机灵想的什么比试内容啊,竟然比吃竹虫?” “恐怕,他是捏准了风公子的弱点。”端木述在一旁道,“你看,风公子整个人都僵了。” …… 高台下。 桌子摆着筷子、勺子,六个盘子排成两列,每个盘子里的竹虫都堆得满满的,冒着小尖。 肃羽站在洛寻风身后,见洛寻风咬着牙,伸手扶上桌沿,脸色越来越白。他皱起眉,向前一步,刚想对阿睿说些什么,却被洛寻风伸手一拦,“在一边等着,这是我和这小子的事情。” “可是少爷……” “退下!”洛寻风下令,他没看肃羽,而是和阿睿直直对视,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肃羽紧锁眉头,慢慢后退了半步。 阿睿看到肃羽的样子,眸中光彩一暗,他抿了抿嘴,忽然对洛寻风道,“风大哥,你知不知道,竹虫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笋、蛆。’” 洛寻风眼眸一瞪,喉咙处一阵翻滚。 就在这时,只听见证人一声令下,决斗开始了—— 阿睿嘴角一挑,带着嘲谑的快/感,快速拿起桌上的勺子,端起一盘竹虫,一勺一勺不停舀进嘴里。 咔咔的咀嚼声从对面传来,洛寻风强忍下干呕的欲念,也端起了一盘竹虫,可一看到那密密麻麻、身体一节一节的白虫,手便一抖,从胃到胸口都抽搐起来,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观战人群讨论的话语传入洛寻风的耳朵—— “这个外面来的公子不行,他怕竹虫呐。” “阿睿看来要赢了。” “啧啧,那个蓝衣服小哥要成阿睿媳妇了。” “哈哈,阿睿要娶媳妇了。” …… 啪——! 洛寻风一手拍在了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人们纷纷向他看去。 只见他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众人屏息,不知他意欲何为。 洛寻风猛地抬头,带着愤愤和决然的表情,手掌在桌上再次一拍,面前的两根筷子被震到空中,他挥手一抄一转,便将筷子握于手中。 他将盘子端到嘴边,闭眼张嘴,用筷子哗啦啦的将竹虫扒进口中。 肃羽抬手掩了下嘴,眸中如细雨淬过,波光漾动。看着少爷强忍着本能的抵触,囫囵吞咽竹虫的样子,他是心疼的、自责的,但这些情绪之余,心头却滋生起一股快乐得意,觉察到这点,他又产生了更大的自责,心绪牵牵扯扯,一时澎湃纷乱。 这边,洛寻风动作没再耽搁,终于吃完了三盘,就在他放下盘子的同时,阿睿的声音响起,“我吃完了!” 洛寻风紧闭着嘴,像在禁锢什么蠢蠢欲动的怪物。他和阿睿一起将目光投向见证人。 见证人走到两人身边,让他们分别张开嘴看了看,又检查了两人面前的桌面、地面和盘子,最终道,“哎呀,不好意思啊,风公子,阿睿比你早吃完了那么一点点儿的时间。”见证人朝洛寻风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所以,这场决斗,是阿睿胜!” “什么?!”洛寻风伸手按住自己的喉咙,面色微微涨红,神情瞬间好似被戳破的皮球。 “少爷,你没事吧?”肃羽一步上前,扶住洛寻风。 众人纷纷见证了阿睿的胜利,将遗憾的目光投向洛寻风。 “哈哈,我赢啦,肃羽哥哥,我赢啦!”阿睿大笑起来,在桌子对面便跳了起来。 孰料,他这一跳,一根白色的东西从他领口掉了出来,砸到了桌上。 肃羽眼神尖利,一下看清了掉落的东西,他轻轻捏了下洛寻风的手臂,冲见证人道,“看来这场决斗,赢的是我家少爷。” 见证人眯起眼看了看桌上,眉头一挑,再度宣布道,“各位,不好意思,阿睿刚才并没有吃完所有的竹虫,还有一根从他领口掉了出来,所以,这场决斗,是风公子胜!” “啊!怎么会!”阿睿哀叫起来。 洛寻风面上光彩重绽,心情一落一起间,竟觉如经历了一场正式比武般胜在半招、欣喜侥幸。他反手便将肃羽的手一把握住,勾唇对阿睿道,“上官小少爷,承让了。” 阿睿看着眼前两人双手相牵,并肩而站,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那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的只有洛寻风,他心中的委屈失落齐齐爆发,眼眶一红,转身扒开人群跑了出去。 “阿睿——”上官月对洛寻风略带歉意的点了下头,便朝阿睿追了过去。 “喔——!快亲他,快亲他——”人们按寨子里的习俗,围着决斗的胜者和他赢得的“爱人”再度开始起哄。 洛寻风抑制不住得意的笑容,他看向肃羽,只觉青年俊秀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明艳动人,那双沉敛幽深的眸子,带着担忧和隐隐的羞涩,晦明闪烁,流光难抑。 洛寻风顿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个弯腰,便将肃羽一下打横抱起。 “少爷!”青年低声惊呼,回应他的是一个落在唇上的轻吻,如蜻蜓点水,却灼/热撩人。 洛寻风抱着肃羽走出欢呼的人群。 肃羽略一挣扎,便被洛寻风又朝胸前抱了抱,搂得更紧。 “少爷,我们去哪儿?”肃羽僵在洛寻风怀中,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拘束而尴尬,洛寻风的胸膛暖得发烫,他的气息将肃羽完全笼罩,怦怦的心跳声冲击着肃羽的耳膜,那节奏难分彼此。 “去河边,”洛寻风微哑着嗓子道,“我想吐。” ………… 寨边小河,流水潺潺。 月光隐在云层后面,微风拂过草地,翻起浅浅的绿浪。 洛寻风站在灌木丛后,第十八次泛起恶心,却只弯腰呕出一点酸水,确定胃已清空,这才缓缓站直身体,走了出来。 被他勒令离自己五步而站的肃羽,正一手一个端着两个用叶子卷成的容器,里面盛好了清水。 见洛寻风走了过来,他赶忙迎上去,递给洛寻风一个叶卷。 洛寻风接过漱起了口。 “少爷您还好吗?”肃羽皱着眉,伸手抚上洛寻风的背,帮他轻轻顺着气。 洛寻风一边漱口一边摆了摆手,他漱好口,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口、衣襟,确认没有什么异味,这才接过肃羽手中另一个叶卷,慢慢喝了起来,清流入口,他发觉自己真的口/干/舌/燥。 “少爷……”肃羽垂下眸子。 “嗯?” “肃羽该死,又给您添麻烦了。” “不关你事,我和那小子早就相看两厌了。臭小子,简直和寻丘一个模样。”洛寻风鼻间轻哼一声。 “……” “一样是看起来乖巧可爱,实则是个讨厌、坏心眼的家伙,还有……”洛寻风看了肃羽一眼,而后道,“要是寻丘当年像他一样和我明着作对,而不是玩阴谋诡计,我一定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让他知道谁才是大哥。” “……”肃羽微怔,洛寻风说话间脸上挂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心情似乎看起来没那么糟糕。 月光忽然穿透云层,洒在清澈的河面上,碎成莹莹点点的亮光。 洛寻风看着眼前的青年,他额前的碎发在风中微动,月光给他俊秀的五官打上朦胧的阴影,他微蹙的眉间似乎总藏着欲说还休的心事,如清冷的月、孤寂的雁,诱人探寻,却又让人感到莫名烦躁。 “我都兑现了对你的承诺,没让你留在出云寨,你就不能……”洛寻风吸了口气,他心跳加快,血液奔涌,好似岩浆在血管中渗透、迸裂、燃烧,低沉的嗓音里不知为何带了微微的喘/息,他眼尾微挑,语气带着嗔怨,“就不能对我做点什么吗?” 肃羽脑中轰隆一声,像是被人在心头狠狠揉了一把。 轩昂俊逸的男子,自己虔心守护的男子,何曾以这般委屈模样示人? 为了兑现应允自己的话,全是为了自己…… 肃羽身体微微颤栗起来,他痴迷的看向洛寻风,那人俊朗深邃的五官与他梦中的描摹完全重合,那双微启的唇,却比梦中更加绯红饱满,让肃羽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吻,浅尝辄止、意犹未尽,一股淡淡的甘甜泛上他的口腔。 像着魔一般,他慢慢伸出双手,搭上洛寻风的肩头,那动作是如此小心,似乎怕稍一用力,眼前景象便如梦幻泡影,化作无形。 洛寻风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到他手上,很热很烫。 月色静谧,水声淙淙,草地上两道修长的人影,一道向着另一道渐渐靠近,鼻尖几乎相碰—— “别碰我!”洛寻风的声音忽然响起,猛地伸手一推。 两道人影倏然分离。 肃羽踉跄后退两步,脸色刹时变得煞白。 他稳住身形,仓惶的看向洛寻风,却见洛寻风一手捂住胸口,向后倒退着,从脖子到脸都染上一片嫣红,额角冒汗,张嘴难耐的喘/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刚发现有几个正常的表达感觉的词,直接写都显示成口口了(◎o◎)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席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空 这章净化 作者有话要说:大幅净化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空章 过 第39章 阴谋 白仙阁内。 阿睿坐在大厅里低声抽泣,时不时用手抹着眼泪。上官月在一旁道,“好了,输了就输了,说明那个肃羽确实和你无缘,别再难过了。” 听她这么一说,阿睿非但没止住哭声,反倒嘴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声从门外传来,“呵呵,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阿睿弟弟这是尝到失恋的苦楚了,就让他好好哭哭吧。” 姐弟俩抬头,就见端木述一手勾着一个小酒罐走了进来。 “谁、谁要哭了!”阿睿赶忙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脸。 “端木长老,你怎么来了?”上官月问。 “我这不是来看看上官小少爷怎么样了么,顺便把刚才剩下的桃花酒带回来了。”端木述说着,把手中的酒罐往桌上一放。 “紫鸢呢?” “她还想在春祭上玩一会儿。” 两人正说着,阿睿忽然冲到桌前,举起酒罐作势就要砸向地下,没待两人阻止,他又自己停下手来,一把掀开酒罐上的塞子,对着罐口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噗——!”阿睿猛地把酒从口中喷了出来。 “阿睿,你怎么回事?”上官月皱眉,伸手去拍弟弟的后背。 “这酒好甜!”阿睿捂着嘴道。 “呵呵,难道不应该是酒入愁肠苦上加苦吗?”端木述有些忍俊不禁,他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接过酒罐倒了些酒进去,呷了一口,眉头微蹙起来,“确实有点甜,这味道……紫鸢是放了多少‘骈当归’进去啊?” “骈当归?”阿睿刚想问个究竟,忽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至,迅如鬼魅,带着浓浓的杀气,阿睿只觉肩上一痛,人便被那道人影一把拽了过去。 “把解药交出来!”冷冽的声音对着阿睿响起,不带一丝一毫波澜,却让人寒到心底。 “肃羽哥哥?”/“肃公子?!”几人这时才看清来人,不由心中一惊,青年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整个人却仿佛从冰山变成了烈焰,任谁都能感到他浑身压抑着的怒意。 “肃羽哥哥,你抓的我好疼啊,你快放手。”阿睿挣扎起来。 “快放了阿睿!”上官月叫道。 “肃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端木述问。 两人想要上前,肃羽拉着阿睿立刻后退了两步。 “说!你在刚才的酒里下了什么药?快把解药拿来。”肃羽拽着阿睿问道。 “什么解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睿伸手去掰肃羽的手,却好似掰到一副铁钳,纹丝不动。 “肃公子,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刚才的酒,我和阿睿都才喝过,并没有什么问题啊。”端木述微微听出了门道,指向桌上道。 肃羽的视线扫向桌上,眸中略显犹疑。 “是风公子出什么事了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我略通医术,让我帮他瞧一瞧,再下结论也不迟。”端木述趁热打铁道。 …… 片刻后,肃羽从门外将洛寻风背了进来。 此时的洛寻风眼睛半闭半阖,眸中早已不复清明,他满脸绯红,脖上青筋绽起,汗水顺着他的脸不断滑落,喘/息粗重灼/热,看起来非常痛苦。 端木述赶忙抓起洛寻风的手腕探起脉来。 “少爷吃完竹虫没多久,便成了这样。我试了他的脉搏,心跳过快、血流加速,是中了药性的脉象,但我不知是何药性,只得先点了少爷的穴道减缓发作。今晚我一直跟在他身边,除了那碗桃花酒,所有他碰过吃过的东西,都不止一人碰过吃过,只有那碗酒……”肃羽看向阿睿,阿睿朝上官月身后瑟缩了一下。 “阿睿,你若想骗我整我,都没关系,但你绝不能伤害少爷!” “我哪有!”阿睿叫道,脖根都涨红了起来,“我什么都没做!肃羽哥哥,我在你心里,难道就是个卑鄙小人吗?!” “……”看着阿睿眼眶泛红、又气又急的样子,肃羽心中其实有些动摇,他不是没在江湖上见过小小年纪便心狠手辣的角色,那些人的眼神,不会像阿睿那么单纯…… 这时,端木述放下了洛寻风的手腕,肃羽忙问,“端木长老,少爷到底怎么了?” 端木述面上微露尴尬之色,“这恐怕,是个意外。” “意外?” “我问你,你家少爷,今晚是否有接触过一种叫‘鹿颈草’的植物?” 肃羽略一思索,“我们在春祭上吃了一种紫色的糕点,叫‘鹿颈糕’,难道是‘鹿颈糕’有毒?!” 端木述摇了摇头,“鹿颈草、骈当归、酒和大量的肉,还有特定的体质,是造成风公子情况的综合原因。”他进一步解释道,“鹿颈糕由鹿颈草做成,鹿颈草是出云寨附近特有的植物,是一种紫色的花草,可以活血通脉,骈当归也是附近山里特有,一般当归味苦,骈当归味甜,放于桃花酒中,既能调味,又能增加活血药效。而最近我发现,鹿颈草、骈当归泡酒而食,同时吃下大量的肉,尤其是鸡肉、鱼虾之类,会让一些试药的动物异常起兴,但同一种动物却不是每个都会起反应,这中间的缘由,我还在进一步研究中。平日里恰巧吃全这些东西,尤其是肉食够量的,恐怕没有多少人。我看风公子的脉象,确实只是热/ /yu难疏,并非中毒症状。” “什么!所以风大哥是……?”阿睿吃惊。 “你说的这些,无凭无据,如何可信?”肃羽蹙眉问。 “我做的实验都有记录,肃公子若是不信,可与我回家,寻我之前笔记一看。只是风公子的情况,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损身体,很可能给男子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肃羽眼眸微动,终是化作一片焦急,对几人抱拳道,“请端木长老尽快帮我家少爷解除药/性,刚才得罪之处,待我家少爷康复,肃羽定当向几位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就不必了,只是……”端木述面带难色,“这药性恐怕只能由肃公子来解了。” “需要我做什么?”肃羽忙问。 “此番情况无药可解,唯有让风公子尽/兴之后才可疏解,你和风公子在春祭上即成一对,由你来帮风公子,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风公子现在中的药性颇/深,只怕今晚要苦了你了。” “……”肃羽怔了片刻,才完全理解了端木述的意思,耳朵瞬间红了,眼中却闪过一抹纠结的痛色。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带风大哥去山下ji//院呢?”阿睿在一旁问道。 “哎,”端木述睨了阿睿一眼,“下山得一天多的时间,等不了那么久。”他又对肃羽道,“肃公子,尽快解了风公子的穴道吧,血气阻滞,对他现在有害无益。” “肃羽明白了。”青年点了点头,再度背起洛寻风,足下一点,起落间便离开了白仙阁。 “肃羽哥哥——”阿睿在后面喊着,便要追去。 “你追去做甚?”上官月一把拉住他。 “我……”阿睿抿了抿嘴,冲上官月和端木述道,“你们又没喜欢过人,你们不会懂的!”说着,他甩开上官月的手,向外跑了出去。 “阿睿——”上官月想追,却被端木述拦下。 “外面天太黑了,你留在这等他,我去追吧。” 上官月蹙着眉点了点头。 端木述出了白仙阁,他站在门前,脚步微顿,回头向厅里那道白色倩影看了一眼,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 肃羽背着洛寻风快步而行,背上之人比来时情况更加严重了,体温高得吓人。 “放我……下来……”洛寻风的声音在他肩头响起,每个字都像从嗓子里奋力挤出,沙哑发颤。 “少爷,我带您回住处,您再坚持一下。”肃羽加快脚步,眸中的纠结渐渐坚定下来。 “不要回……”洛寻风道。 肃羽遥望上官家屋院,主院与偏院相邻,主屋正亮着灯光。他想,少爷定是不想这幅模样被人有意无意见了去。 眼前出现了山路小道,肃羽纵身奔进山中。 …… 洛寻风痛苦的喘/息着,热///浪简直把他逼疯。身体被放在了一片草地之上,穴道也被解开,一声声的呼唤仿佛隔着万千距离,唯有那抚上脸畔的手指,给了他真实的冰凉触感。 洛寻风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辨认着眼前的青年,青年那不断颤动的羽睫刺痛了他的心。 “滚……”洛寻风勉力咬牙说出一个字,用手推向青年胸前。 他的手软弱无力,但这一下却让青年如遭重创,僵在当场。 洛寻风翻身撑起身体,向前挪了两步,却很快脱力摔向地上。 可恶……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让青年为了自己,发生这样的事情,明明……最不想强//迫青年的就是这件事情,想要让他明白以后……让他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到折//辱…… “滚……快滚……”他吐字艰难,只希望青年可以因为自己强硬的话语而离开。 他身后,肃羽眸中黯然无光,脸色苍白。 洛寻风的话仿若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胸口。 少爷即使痛苦成这样,也不想要我…… “喜欢一个人,自然会有情有欲”——阿睿说。 “别碰我!”——少爷在河边推开自己。 “滚……快滚……”——少爷再次挥手推开自己。 之前那几次吻,都是形势使然,并不是什么。 “对男子动情并不是世间常态。”——自己都对阿睿这么说了,为什么还会抱有妄想…… 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大块,从内而外的发着痛。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救少爷…… 洛寻风感到自己被人扶起,他靠向身旁,是沁凉不设防的体温,理智燃烧殆尽…… “少爷,对不起……”青年的声音如从云端传来,此时的洛寻风已难解其意…… 陌生而剧烈的疼痛仿佛要穿//透肃羽的头颅,而他的内心如同被荆棘缠//缚,流淌出充满罪孽感的鲜血,等少爷清醒过来,自己会被深深的厌恶吧…… 唯一让他安慰的是,洛寻风痛苦的神情随着凶悍的动作渐渐缓解。 不知持续了多久,肃羽的头发已被汗水完全打湿,脸上混杂着痛楚和疲惫,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窸窣的脚步声却由远及近。 有人要过来了! ——肃羽心脏倏然一跳,瞪大了眼睛。 不能让人看到少爷和自己这样,肃羽的右手在身边摸索,从地上抠起了两颗小石子,置于手中,如果来人再靠近,他便抢先出手将人击晕。 不料,上方的洛寻风忽然调整了角度,俯身扣住了他的右腕。 这一变化不仅让他石子脱手,连压抑在嗓中的声音也细碎的溢出口中。 脚步声渐近,肃羽慌忙左手握拳,抬起咬住,堵在自己嘴前,一缕殷红自他左手淌下。 洛寻风忽然放慢了动作,他眸中出现困惑之色,神智仍然混沌,仿佛不能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就在肃羽紧张万分的时候,洛寻风突然拉开他的左手,低头吻了下去。 一直默默承受的青年,眼角在此时划过泪痕,一滴剔透的泪珠划入了他凌乱的发间。 靠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隐隐的交谈声传入肃羽耳中—— “没想到那人这么狠,被人看到和我们会面,就直接把人推了下去。老爷,明天的事你觉得靠谱吗?” “哼,看那人这副狠样,我倒是真有些相信了。明天我们就静观其变。” “是。” 声音渐渐远去,说话的两人离开了此地。 可那段交谈却让肃羽心生疑虑,被称作“老爷”的那人,声音非常熟悉,肃羽在脑中搜索着答案,意识却事与愿违的开始消逝,眼前渐渐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40章 端倪 肃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由内而外的灼烧发痛,仿佛回到了认主的那一日,自己和其他影卫跪在演武场上,任由炎炎烈日炙烤,静静等待命运的来临。 “丘儿,十七乃是本届综合实力排名第一的影卫,最后一个名额就选他吧。”当年,庄主把自己指给了挑选随侍影卫的二少爷。 “哼,如果我大哥还在的话,你一定会被他先选去,你的存在,就是提醒我,我得到的只是大哥剩下的东西。”洛寻丘玩味的看着肩头带血、刚刚完成任务回来复命的自己,他伸手搭上自己的肩头,用力按了下去,伤口崩裂,鲜血涌出,剧痛袭来,肃羽咬牙忍耐,眼前阵阵发黑,心却一片木然,身为影卫,除了忠心护主,他不该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可那份深埋心底的遗憾,为何还是隐隐泛起了涟漪。 “所以,我讨厌你。”洛寻丘眼中带着鄙弃道。 “我是绝对不会收下曾经认过寻丘为主的人的,明白了吗?”洛寻风盯着他道,眼眸深不可测。 “我讨厌你。” “我绝不会收下你。” “我讨厌你。” “我绝不会收下你。” 洛寻丘和洛寻风两人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两人的话语、神情渐渐混在一起。 “我讨厌你。”洛寻风鄙弃的看着他道。 不!不要讨厌我!肃羽在心中喊道,那种钝痛远超刀剑的创伤。 他蹙眉,却感到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他的眉间。 他挣扎,却感到有温暖的手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 “!!!”肃羽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那副眉眼和噩梦重叠,眉头紧蹙、满是烦忧。 意识渐渐回拢,他发现自己回到了上官家偏院,正躺在床上,额角突突直跳,浑身骨头像被撞散了架一般到处隐隐作痛。 一时间,罪恶感、羞耻感和惶恐感齐齐涌上心头,他眨颤着眼睫,不敢与洛寻风对视,声音干涩的问道,“少爷,您没事了吗?” “嗯。”洛寻眉头不展,悄悄将刚收回的手背到身后。 肃羽的反应被他尽收眼底,果然……青年正默默忍受着屈辱的感觉。 昨晚一夜疯狂,待自己回过神来,一切已不可挽回。 一贯坚忍的青年,躺在草地之上,紧闭双眼,已经失去了意识,他浑身冷汗,肌肉仍在无意识的抽搐,遍布全身的青紫斑驳,诉说着他所遭遇的粗暴无度的对待。 洛寻风用手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懊恼、心疼、愧疚之情挤满了胸口,他慌忙将青年抱起,用外袍裹住,带他回到了上官家偏院。 青年失去了往日的警惕,直到洛寻风帮他清理好身体,都没有醒来,他紧抿的双唇中泄露出隐隐的呜咽,似在说着“不,不要”。洛寻风心头一沉再沉,心想,这样的遭遇,恐怕给青年心里带来的阴影甚至要胜过身体的痛苦。 ………… 青年醒了过来,开口问完自己是否没事,便将嘴唇抿成一线,眼神一再闪避。 洛寻风负手握拳,思考着合适的话语。 未待他开口,就见青年眸色黯然、咬住自己已经破损的下唇,猛地撑起身子就要坐起。 “别乱动!”洛寻风赶忙伸手扶住他。 肃羽顿时僵住,身上的被子滑落,他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中衣,且后知后觉的感到,昏迷前满身汗水的粘腻感不复存在,是少爷……帮自己清理了身体,少爷还是对自己那么好…… “想干什么?要喝水吗?”洛寻风两手有些无处安放。 “少爷,肃羽罪该万死,请您狠狠责罚!”青年脸色发白,头几乎要垂到胸口。 “啊?为什么……要请罚?”洛寻风一时无法理解青年的话语。 “我违抗了少爷的命令,对少爷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肃羽颤声道。 洛寻风抬手覆额。 肃羽偷瞄洛寻风的表情,少爷似乎又莫名烦躁了起来,青年紧张着等待着他的发落。 洛寻风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跺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而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他有些激动的抬起手又放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让你滚?” “因为……少爷讨厌我……”肃羽只觉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 洛寻风叹了口气,来到床头坐下,与青年的目光平视,“并不是,我是……不想稀里糊涂的要了你,毕竟这种事情,折辱你了……”他说着说着,眸中的愧疚疼惜之情几乎就要溢出。 短短几句话,在肃羽心中掀起巨大波澜,少爷这是没有怪他,而且还在向他解释?自己何德何能,让少爷如此为自己着想…… “肃羽……没觉得折辱。”青年低声道。 洛寻风听闻后,眸光微微闪烁,“那昨晚,你……?” “保护少爷,本就是肃羽职责所在。” “……”洛寻风浅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你昨晚是这么想的吗?” “是,只要能帮到少爷,肃羽心甘情愿。”青年耳根有些发烫,然而,他却看到洛寻风眼中有一层光彩悄然剥落,他心中顿时一慌,赶忙道,“肃羽自知所作所为让少爷心生厌恶,请您重罚!少爷若今后不想再见到肃羽,肃羽便隐身相随、再不现身……” 只求,还能让我追随于您…… “呵……”洛寻风猛地站起,挥袖道,“好个心甘情愿,你哪里会惹我厌恶?你不是一贯恪尽职守吗?尽职到受了委屈从来不哭不闹,尽职到连身体都能奉献,你这么好,我哪里还有理由罚你?!” 洛寻风讥讽的语气成功让肃羽惊慌无措起来,自己还是惹少爷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然而具体原因,却让他有些把握不住。 他本能的翻身而起,就要下跪请罚,却被洛寻风一把揪住衣襟按回了床上。 身体的酸痛加上床铺的撞击,让他痛得浑身一滞。洛寻风紧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穿/透。 “给我老老实实躺着休息,不许乱动。”洛寻风咬牙切齿的道,说完狠狠帮肃羽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少爷!”肃羽大惊,想也没想,伸手便拉住了洛寻风的手。 “干什么?”洛寻风回身挑眉。 “肃羽知错,求您……不要走。”青年如怕被抛弃的小兽,想要抓紧洛寻风,又不敢真的用力。 “你知错?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看着青年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洛寻风心中终是不忍,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回握住肃羽的手,再度把他扶回床上,“我只是去给你买药,你发烧了知道吗?” 青年惊惶的表情渐渐平复,终于踟蹰着点了点头。 ………… 洛寻风推门出屋,这是个天色阴沉的早晨,厚厚的乌云遮住天空,山雨欲来,空气沉闷得让人郁结,就像洛寻风心中的那股无名火,闷在胸口,无从发泄。 稍微打听了一下,洛寻风在寨中找到了一家卖药的小铺。 “老板,给我抓几副退烧的药,再拿一些化瘀止血、清凉止痛的外敷药给我。”洛寻风冲铺子里的老板道。 “好嘞,公子要贵点的,还是便宜点的药啊?” “都拿最贵的。” 付了钱、拿好药,洛寻风转身准备离开,他忽然瞥见小铺一侧,墙上贴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大字——“本店特卖,当归桃花酒,口感清甜,活血养生”。 ………… 洛寻风拿着药回到住处,刚进院子,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他看到院中架子上,昨天洗的衣服还在随风飘荡,他把药包往怀里一揣,走上前把那些衣服一拢,从架子上收了下来。 怀里最上面的一件正是昨天最后挂上的那件黑色的夜行衣,洛寻风随意一瞥,发现那件衣服的肩膀上干干净净,昨日没有洗掉的污点,经过一天一夜的晾晒,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把衣服举到眼前又仔细看了看,觉得着实奇怪。 洛寻风抱着衣服还未进屋,就听到屋里传来交谈的声音。 “肃羽哥哥,你们昨天后来去了哪里?我都没找到你们。”是阿睿的声音。 “找我们干嘛?”肃羽问。 “我不是……怕你有事嘛。”阿睿道。 “……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 “假的!”随着一声大喝,屋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洛寻风冲进屋里,就见肃羽果然下了床,一身黑衣,站得挺拔如常,正在客厅里同阿睿讲话,若不是他脸上难掩的憔悴疲惫,旁人根本不会想到他正默默忍受着身体的不适。 “你个臭小子,还敢来找肃羽,你昨天想给他喝的是什么?”洛寻风把怀里的一堆衣服往桌上一抛,挥手就要去打阿睿。 阿睿吓的大叫起来,满屋子慌乱躲闪,洛寻风一肚子无名火正无处可发,卸了一身功夫,单纯用着蛮劲去追阿睿,踢倒一串凳子。 “不是我不是我,肃羽哥哥救我!”阿睿大叫。 肃羽纵身挡在洛寻风面前,“少爷,您冷静点儿。” “你闪开!”洛寻风皱眉。 阿睿趁这个空隙一下钻到了桌子底下,“风洛寻,你混蛋!肃羽哥哥……呜呜……” 听到阿睿的哭骂,洛寻风眼中怒火渐渐熄灭,他收起拳头,抱臂看向桌下,问,“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睿犹豫着钻出桌子,躲到肃羽身后,把昨天端木述的诊断向洛寻风复述了一遍,肃羽从旁进行了佐证。 “一切真的只是个意外,要是知道会这样,我死也不会让你喝那碗酒,或者和你比吃竹虫,现在肃羽哥哥……呜……”阿睿说到这里,看了眼肃羽,嘴巴又向下一撇。 “……” “……” 洛寻风看向肃羽,后者仓忙低头,避开目光交错,气氛变得尴尬而微妙。 “好了,我知道了。”洛寻风蹙眉对阿睿道,“这件事你不要到处宣扬,如果被我知道你乱说话,小心我把你揍个鼻青脸肿。” “我才不会乱说呢。我阿姐和端木哥哥更不会乱说。而且……端木哥哥昨晚不慎坠崖了。”少年神情变得忧愁担心。 “什么?!”洛寻风和肃羽均感到吃惊。 阿睿攥住衣摆,“我听阿姐说,端木哥哥昨晚看我跑出来追你们,他不放心所以跟着追了出来,但是我们没有遇到。今天一早,有寨民在离白仙阁不远的山崖下发现了他,他好像是从高处跌下,情况有些严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的?找人给他医治了吗?” “端木哥哥就是寨里最好的大夫,所以……不过阿姐一早就赶去看过他了,阿姐也会医术,一定可以救醒端木哥哥的!” “端木长老坠崖,可能不是个意外。”这时,肃羽忽从一旁道。 “肃羽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说?”阿睿问。 “我昨天晚上和少爷……在一起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交谈,说什么‘没想到那个人这么狠,被人看到和我们会面,就直接把人推了下去’,其中一人还问另一人,‘老爷,明天的事你觉得靠谱吗’,那个时间,说的可能正是端木长老坠崖的事情。” “可有看到交谈的人?”洛寻风问。 “肃羽没有看到……”青年为难的看了洛寻风一眼。 “……”洛寻风眸中再次闪过愧疚。 “不过,我认得那个被称作‘老爷’的人的声音,”肃羽道,“是柴坤!” “又是柴坤!”阿睿攥拳,“他还不死心,还想和姐姐作对,他一定是想除掉一个长老,就可以延迟被逼退位的命运,实在是太卑鄙了!” “恐怕不止如此,”洛寻风道,“听他们的对话,昨晚下手的另有其人,此人很可能和柴坤勾结,想在今天做些什么。” “糟了!他们一定是想在姐姐占卜时捣乱!”阿睿叫了起来,“占卜在巳时开始,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寨子里大部分人现在都应该正在赶去后山了!” 洛寻风捏起下巴分析道,“柴坤不愿意被圣女分割权力,所以他想做的,就是让你姐姐屈从于他,或者把你姐姐赶下台。现在他被几大长老拿到把柄,形势更为不利,急需一个能够翻身的理由,或者拉拢到有利的同盟。” “司农长老一向刚正不阿,肯定不会被拉拢,端木哥哥又被他们给害了,现在只剩下司事长老有利用的可能。”阿睿道,“司事长老是个古板的婆婆,之前对寨里女子外嫁的新规,说过几次反对的话,我记得当时紫鸢的姐姐丹凤找了外面的男子,是个俊俏的读书人,听说家里是书香门第,很是体面,他为了追求丹凤姐姐,还把丹凤的“凤”字纹在了手臂上,他们最后通过了赤瞳的考验,大家都觉他们可幸福了,偏偏司事长老从没祝福过他们。这样想来,柴坤肯定是和司事长老联合了!我们快去戳穿他们吧!” “什么?你说丹凤的夫家是体面的书香门第,还把她的名字纹在了自己身上?”洛寻风脑中忽然闪过灵光,一些看似并不重要、却带着违和的事情开始拼凑成线。 “是啊,他来到寨子的时候,听说我们这边的年轻人有时会把爱人的名字纹在身上,所以也这么做了,当时丹凤姐姐可感动了,他们通过考验以后,丹凤姐姐带了好大一笔嫁妆下山。” 阿睿说完,本想得到洛寻风和肃羽赞许的回应,却发现两人表情显得有些严肃。 “肃羽哥哥,有什么问题吗?”阿睿奇怪道。 “阿睿,我朝视纹身为江湖匪气,读书人家更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说丹凤的丈夫家里是书香门第,根本不可能轻易在身上纹身。”肃羽对他解释道,洛寻风在一旁微微点头。 “那也许是因为他太爱丹凤姐姐了吧,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通过赤瞳的考验啊!”阿睿道,“而且,丹凤姐姐三个月前才回来过寨子,说自己过得很幸福。” “此事暂且不说,但是除了司事长老,紫鸢也值得怀疑。”洛寻风道。 “啊?怎么会?紫鸢姐姐可是阿姐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啊!”阿睿道。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年丹凤和她丈夫通过赤瞳考验,也许是得到了前任圣女的指点,这个指点和驾驭赤瞳的技巧有关。如果,紫鸢从丹凤那里得到了这个秘诀,再和柴坤联手呢?柴坤有一晚带人去后山挑衅你姐姐,而紫鸢在那天顺理成章的住进了白仙阁,此事可能是她和柴坤故意设计,借此方便自己靠近你姐姐做些什么手脚,在今日占卜时制造混乱,当着众人的面夺取赤瞳的控制权,便可一举取代你姐姐的位子。” “不可能!不可能!”阿睿挠着头发道,“紫鸢姐姐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而且,圣女都是天选的,根本没有驾驭赤瞳的技巧!你为什么要怀疑紫鸢姐姐?” “因为……一些事情让我还想到一种可能……”洛寻风微微蹙眉,在阿睿否认圣女有驾驭赤瞳的特殊技巧时,他仔细的盯着少年,却只看到少年一脸的毫无城府。 “什么可能?”阿睿问。 洛寻风眼眸微转,“算了,那个可能太过离奇,不说也罢。目前值得怀疑的,就是司事长老和紫鸢,你还能想到什么人吗?” 阿睿苦思片刻,缓缓摇头。 肃羽这时在一旁道,“少爷,我们还是先赶去后山,防备柴坤和他手下、还有可能的同伙捣乱吧。” “对啊,风大哥、肃羽大哥,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姐姐,帮帮出云寨!” “嗯,不管柴坤勾结的人到底是谁,我们就去见招拆招。”洛寻风点头,他对肃羽道,“你身体不适,就留在这里,我和阿睿现在赶去后山。” “不行,肃羽要跟着少爷!”青年立刻反对。 洛寻风皱眉看着他。 “少爷,我真的没事!” 又是那种倔强恳切的表情,恨不得剖心剖肺拿给自己。洛寻风看着青年,深知即使不让他跟来,他也定会隐身相随。 叹了口气,洛寻风道,“罢了,你一起来吧。” “是,少爷!”青年眼中流露出欣喜和坚定。 “那我们快走吧!”阿睿焦急的冲出了屋子。 肃羽紧随洛寻风出屋,身前之人忽然扭回头来,小声道,“万事由我出头,切记不要勉强自己,此番事了,我会好好处理你我之间的事情。” “……”肃羽微怔,一时未解洛寻风最后一句的意思,待他回过神来,洛寻风已经走出几步之遥,他赶忙收起心神,提步赶了上去。 屋外,黑云压顶,雨势渐起。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之前有两个空章,本来就没内容哈,所以没有跳章~ 捉了个虫:P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失控 几人到达后山的时候,占卜仪式刚刚开始。 雨滴淅淅沥沥,山岩氤氲在灰蒙蒙的水汽之中,山间平台上站满了前来围观的寨民,一些人打着伞,一些人则直接冒雨站着。前方高台上摆上了祭祀的神坛,神坛上摆着一个颇大的签筒,但却不见有签插在其中。上官月手持杖器,在神坛前起舞,杖器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动作优美而庄重,带着一种敬畏之感,仿佛在与天地对话。 司农、司事两位长老,则坐在高台一侧观看着整个仪式。 几人挤进人群,阿睿环顾四周,道,“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柴坤。” “不,他们已经来了。”肃羽向右边密林中看了一眼,“少爷,我去查探一下。”他向洛寻风请示道。 洛寻风点了点头,“小心一点。” 肃羽退出人群,身形一闪,消失了踪影。 洛寻风和阿睿向高台跟前走去,阿睿不时将视线看向右边密林。 “不用担心,柴坤的人里还没有能是肃羽对手的。”洛寻风道,“我们先注意观察下刚才怀疑的两人。” 阿睿点了点,“你很了解肃羽哥哥的实力?” “嗯,他之前在山……在我家,可是排名第一的高手。”洛寻风道。 阿睿抿了下嘴,神情有些沮丧,“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主仆,他眼里只有你,我怎么也赢不了你的。” “从小一起长大……”洛寻风挑眉,“他和你说的?” “不是你之前说,肃羽哥哥从小就在你家做家仆,你家道中落以后,他还一直跟着你吗?”阿睿奇怪道,“他不是从小就跟着你的吗?” “唔,算是吧。”洛寻风想起自己之前给自己编的身世。 “我本来以为,肃羽哥哥不愿意离开你,有可能是被你下药控制了,你们江湖中人,不就喜欢这么干么,”阿睿自顾自的说道,“可是我和他说,他留在寨子里的话,我可以让阿姐向赤瞳祈福取鳞,就是那个前额鳞,送给他,他也不愿意。现在想来,肃羽哥哥一定是特别好的忠仆,你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就凭着这份惯性,他就很难离开你,就算他拒绝了我,也未必就是喜欢你,”阿睿咬了咬牙,“我要是能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就好了。” “……”洛寻风眼眸明明晦晦,沉默了片刻,他问阿睿,“你什么时候和肃羽说,送他赤瞳的前额鳞的?” “就是大闹柴坤家那天,那天我……”阿睿说了一半,忽然捂住了嘴。 “你什么?” 阿睿捂着嘴摇了摇头。 洛寻风蹙起眉。 这时,两人已走到人群的最前排。 “紫鸢姐姐在那里!”阿睿指向前排正打着伞的女子,如遇大赦。 “阿睿,风公子。”紫鸢看到他们,向他们招了招手。 阿睿看了洛寻风一眼,见他表情恢复如常,便也调整了下表情,挤到紫鸢身边。 “瞧你,都淋湿了。”紫鸢将阿睿拉到伞下,伸手帮他掸了掸头上、肩上的水珠。 洛寻风在一旁看着紫鸢的动作,忽然注意到紫鸢的食指和中指前端以及指甲缝里有些发黄,像是什么东西染上的颜色。 “风公子,不好意思,这伞只有一把,我就不给你打了。”紫鸢在伞下抬头,笑着对洛寻风道,在发现他的视线正盯着自己的手时,表情微微一僵,把帮阿睿掸水的手放了下去。 “无妨。”洛寻风回给她一个微笑。他扭头看向高台上,问,“这占卜仪式,是要由赤瞳来给出答案吗?” 刚问完,就见台上的上官月停下了舞蹈,自腰间掏出埙吹奏了起来。 洛寻风觉得身边众人都屏息凝神起来。 “是的,赤瞳马上要出来了,待会它会撞倒神坛上的那个签筒,签筒里放的是历代圣女收集的从赤瞳身上蛻下的大片蛇鳞,共计49片,根据蛇鳞被撞落以后的分布,阿月会进行解签,便能得知所求之事是福是祸。”紫鸢向洛寻风小声解释道。 不多一会儿,高台后面的山洞中传来碎石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两团红光在洞口亮起,如暗夜中的幽冥之火,摄人心魄。 飞沙走石,赤瞳现身,它身如白练,腾跃数丈,仅尾部一节盘曲在高台上,雨水从天而降,而它仿若翻云覆雨的入水白蛟。饶是洛寻风之前已见过一次赤瞳,现下还是被赤瞳那庞大硕长的身躯所震撼。 台下众人以及台上两位长老,齐齐跪拜,“白仙赤瞳,达灵通真,除魑魅,降福泽,指我迷津,护佑出云。” 此时唯有洛寻风还立在当场,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紫鸢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风公子,入乡随俗。” 洛寻风挑了下眉,单膝跪了下去,但他不像众人一般低头敬拜,而是盯着台上不放。就见上官月朝着天上伸手,那赤瞳慢慢矮下身子,将头向上官月手上蹭去。 ………… 另一边,密林之中,五六个普通寨民打扮的人,正躺在地上痛哼。 片刻之前,肃羽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几人埋伏之处,听到几人讨论之声—— “老大派我们几个来,自己却不到场,是不是也怕出乱子啊?” “谁知道啊,跟你说啊,我从今早起,眼皮就一直乱跳。” “那待会‘时机’到了,咱们先观察观察,确定没问题再过去。”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在等什么时机?”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几人身旁响起。 “不就是……”一人扭头刚想回答,就看到了一副好看却冰冷的年轻男子面容。 拳脚之声响起,没有几下,几人均已被打倒在地。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他们对着肃羽求饶道。 肃羽在其中一人面前蹲下身来,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人却吓的连连后退。肃羽伸手一抓,便将那人的一只胳膊擒住。 “啊——”那人惨叫起来。 肃羽皱眉,“我还没有用力。” “啊,不要用力、不要用力,好汉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你们在搞什么阴谋?”肃羽问。 “没……”那人刚说一个字,就见肃羽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一个哆嗦,便连珠炮般的说了起来,“是柴老爷,柴老爷说,今天占卜的时候,赤瞳会出现失控的情况,圣女将无法制服她,到时候会有一个人出现,把赤瞳降服,到那时,就让我们在人群中起哄,说圣女篡改祖宗规矩,惹怒赤瞳,让她下台,换那个降服赤瞳的人上台。” “你们要换什么人上台?”肃羽手上力道不由加重。 “我、我不知道啊……”那人慌乱的看向其他人,“你们有谁知道吗?” “不知道啊……” “柴老爷只说到时候那人自会出现,让我们起哄就行。” “是啊是啊,我们都觉得蹊跷,怕出什么事儿,所以商量着先躲在一边,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肃羽见几人一副窝囊模样,眉头蹙起,他担心占卜那边出事,便不再与几人纠缠,松开擒住的那人,刚刚站起,就听到山间平台那里传出了惊乱惨叫之声。 “赤瞳发疯啦——” 肃羽急忙朝那边看去,只见白蟒冲向平台上的人群,它巨大的身躯横扫众人,人们四散奔逃,不少人被巨蟒的身躯碾过,有人在地上翻滚着,有人则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肃羽一时没有找到洛寻风的身影,他心中焦急万分,足下一点,飞身跃向平台。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可以更新了,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xr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遇险 阿睿从地上爬起,四周一片混乱,他顾不了其他,逆人流而行,跑到高台之上,扶起倒在地上的上官月。 “阿姐,你怎么样?” 上官月有些艰难的站起,她的额角冒着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额饰。 “我没事。”她抬起右手看了看,手上一片灰渍。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你快阻止赤瞳啊!”阿睿道。 上官月将右手收拢,放到鼻前,面色随之一变。她颤抖着双手,快速摘下腰间的香囊,打开闻了闻,神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圣女……圣女……”高台另一侧,司农长老的声音传来。 阿睿和上官月循声看去,只见司农长老正从地上撑起身体,他身边躺着紧闭双眼的司事长老,司农用手推了推她,却不见她动弹。 “看来不是司事长老干的……”阿睿小声道。 “你说什么?!”上官月猛地看向他问道。 “我……我刚才和肃羽哥哥、风大哥一起过来,我们推测有人联合了柴坤,要在今天捣乱,肃羽哥哥已经发现了柴坤的人,追过去了。柴坤联合的人,我以为是司事长老,因为她很反对女子外嫁的事,但是风大哥说他怀疑……怀疑……” “怀疑谁?”上官月猛地抓住阿睿的胳膊。 “怀疑紫鸢姐姐……” 上官月眼眸瞪大,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她环顾四下,高台下的人们如同被冲散的羊群,奔逃、受创、倒地,在发狂的赤瞳面前,显得弱小而无助。 有几个年老的寨民直接放弃了挣扎,原地伏拜,口中祈祷不停。 “你留在这里,自己小心!”上官月忽然对阿睿道。 没待阿睿回应,她已经提起裙摆,冲向了高台下面,她扶起摔倒的人,向伏拜的人大喊着让他们离开,却没有直接冲向赤瞳,而是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路横冲直撞的赤瞳,忽然巨尾一甩,猛地调转头来,冲着正站在平台中央的上官月俯冲下来! “阿姐!”追在上官月身后的阿睿大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身而至,分别抓住上官月和阿睿,带他们跃至空中,敏捷的躲过了赤瞳的攻击,救他们的正是洛寻风和肃羽。 再落地时,四人已在平台旁的树林中。 “少爷!”肃羽放开阿睿,目光锁在面前的洛寻风身上,“您没事吧?” “没事。”洛寻风也将上官月放开,他衣衫微微有些凌乱,却没有受伤的迹象,想来是刚才躲避赤瞳或者救人所致。 惊叫声与脚步声在他们身侧纷乱嘈杂。 “快想办法!赤瞳失控了。”洛寻风对上官月道。 “我……”上官月面露难色,“我的东西被人调换了。” “什么东西?” “可以制服赤瞳的东西……”上官月欲言又止。 “阿姐,是什么东西?”阿睿冲到上官月身边问。 “……”上官月显然不想明说,她眼眸闪烁着,看向洛寻风,“风公子可有看到紫鸢?” “紫鸢?” “嗯,能近身调换我的东西的,恐怕只有紫鸢,我听阿睿说,风公子之前也在怀疑紫鸢。” “没错,”洛寻风皱着眉,“她身上会带着你说的东西吗?” “我想会的,”肃羽上前一步道,“我刚才从柴坤的人口中问出,幕后黑手想在今天制造混乱,再当场制服赤瞳,柴坤的人则帮忙起哄,让此人取而代之圣女的位子。” “紫鸢……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月喃喃道。 “原因先放一边,我和肃羽先去救人,你和阿睿去找紫鸢,尽快控制住赤瞳。”洛寻风迅速给众人分了工。 …… 赤瞳在平台上翻滚、冲撞,如平地卷起的飓风。 “娘……娘……”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奔逃的人群中呆立哭泣,眼见着就要被蟒身扫中。 肃羽飞身而至,抱起女孩闪向一边,将她交到冲过来的妇人怀里。 在妇人的感谢声中,肃羽转身,见到不远处洛寻风也刚将一个受伤的男子搬到一旁。 就在这时,地面震荡起来,赤瞳的巨尾冲着洛寻风后背席卷而来。 洛寻风感到空气波动,俯身便想拉起受伤男子闪避,却不料,那男子神志似乎已经模糊,闭着眼睛猛烈挣扎起来,无意识的抓住了洛寻风的衣襟。 洛寻风身形一绊,冰凉坚硬的蛇鳞已经抵达他的身侧。 然而,下一刻,一道黑影如闪电般扑向他身边,伸手猛地一推,洛寻风身体飞冲出去,逃离了巨尾的裹挟。 他转身,却见赤瞳的巨尾在他身后一卷一收,将推开他的黑衣青年牢牢卷住,高高举起,向地上砸去! “不!”洛寻风大叫。 青年的身体却已重重砸向地面。 洛寻风纵身跃向蛇尾,他看到青年脸色苍白,双目闭起,眉头紧蹙,嘴角留下一道血丝。 洛寻风挥掌便向蛇尾击去,蛇尾被掌力击打出“砰砰”的声音,疼痛刺激了巨蟒,它蛇身一盘,扭身张嘴,向洛寻风咬去。 洛寻风在空中翻身闪避,赤瞳瞬间又用蛇身将肃羽卷上几圈,青年全身几乎没入蛇身之中。 洛寻风大喝一声,飞身跃起数丈,脚踩蛇头,顺着它的身体一路而下,来到肃羽被困之处,视线中却只见青年的发顶,洛寻风出手猛击蛇身,巨蟒身躯扭动翻腾起来,稍稍松开一圈空隙,肃羽的脸和肩露了出来。青年满头冷汗,脸色发青,脸上满是痛楚。 “肃羽!肃羽!”洛寻风一边大声喊他,一边继续击打蛇身。 青年勉力睁开眼睛,咬牙运气,肩上肌肉绷起,想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 然而,下一刻,洛寻风只觉脚下猛地腾空,原是赤瞳用力甩起身体,想将他甩下。洛寻风飞身而起,赤瞳却转身回咬,逼他翻身落地。 与此同时,肃羽的头大大后仰,脖子、额角青筋绽出,五官痛苦的扭曲,口中发出难以压抑的哀鸣。 “肃羽!”洛寻风心痛难耐,有如断肠。 他再度跃起,赤瞳却不再与他缠斗,用蛇尾卷着肃羽,飞快的向高台方向游走,很快钻入了山洞之中。 洛寻风紧追其后,身影也沒入了黑暗的洞口。 平台一角,阿睿双膝跪地,眼中满是惊惧。上官月伸手拉他起身。 不止是阿睿,在场的许多人,都被刚才的情景吓住。 “赤瞳发怒了!” “赤瞳要吃人了!” “圣女把赤瞳惹怒了!” “赤瞳不再认可圣女了!” …… 七八个尚有行动力的寨民,朝上官月和阿睿围了过来。 “肃羽哥哥……肃羽哥哥要被赤瞳杀死了!”阿睿想要起身,却发现两腿颤抖得不听使唤。 “阿睿,快起来!”上官月用力拽起阿睿。 “圣女,今日之事,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围上前来的寨民眼中带着可怕的质疑与怨愤,冲上官月叫嚷起来。 上官月柳眉紧蹙,拉着阿睿的手慢慢收紧。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注意到了众人身后一道紫色的身影,那身影正在朝山洞走去。 “诸位,待我安抚了赤瞳,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上官月正色对众人道。 “安抚?怎么安抚?” “自然是入到洞中,有谁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众人面色变得难看。 上官月松开阿睿,神色凛然,挥手推开众人,拔腿向那道紫色身影追去。 第43章 得鳞 赤瞳向山洞深处狂奔,蛇尾一直没有松开,肃羽被卷在其中,尽管他用尽全力挣脱,蛇尾仍是越裹越紧,空气被挤出胸腔,身体因窒息而开始痉挛,他眼前阵阵发黑,有猩红的血点出现在其上。 “肃羽,肃羽,坚持住!” 洛寻风的声音持续不断的传来,敲打着他嗡鸣的耳膜。 肃羽涣散的目光艰难的收拢,就见洛寻风手持一把匕首,正一刀刀扎向裹住自己的蛇尾,刀刃被坚硬的蛇鳞挡住,发出“珰珰”的响声。 即使视线隔着一层血雾,他也能看出洛寻风心疼、焦急和发狂的表情。 肃羽咬破舌尖,再次奋力一挣,然而却受到更紧的勒束,坚硬的蛇鳞陷入他的皮肉,温热的血液从他身上流失,他大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全身骨头似要被绞断,浑身肌肉都抽搐起来。 “给我松开——!”洛寻风目眦尽裂,大吼一声,高举匕首,冠以千钧之力,用力向下刺去。 匕首“噗”得一声穿透蛇鳞,蛇尾喷涌出一道鲜血。 赤瞳发出“嘶嘶”的吼声,此时它已穿过洛寻风最早见到它的那个洞厅,窜入了另一头的一个甬道,甬道幽长,赤瞳无法掉头转身,它一边快速前进,一边将蛇尾用力拍向岩壁,洛寻风顾及肃羽,一个不妨,身体被甩起重重撞上岩壁,他翻滚落地,抬手按了下发痛的胸口,起身再追,就听得甬道那头传来了“扑通”入水的声音。 洛寻风追出甬道,视线开阔起来,眼前竟是一片洞中湖,顶上是倒悬的钟乳,湖面则如一面黑镜,深度难以预测,而赤瞳,已一头钻入湖中,卷着肃羽的尾巴也最终沒入了湖水之中。 洛寻风想也没想,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水下光线昏暗,赤瞳的巨大身躯在水下纵深盘旋,蛇鳞闪动起幽幽的暗光,如深海巨兽,笼罩百尺阴影,等待落入罗网的渺小猎物。 洛寻风游向蛇尾,见肃羽的头已虚软的垂下,头发在水中飘散。洛寻风咬牙切齿,举起匕首不停刺下,蛇血在水中蔓延开来,赤瞳吃痛,蛇尾骤然展开,朝着被攻击的方向摆尾横扫,洛寻风双脚一蹬,身如游鱼穿水,避开赤瞳攻击,他焦急的朝四下看去,就见黑衣青年脱离了束缚,却已失去知觉,整个人犹如秋叶枯蝶般,正朝水底坠落。 洛寻风将匕首一扔,展臂划水,快速游向肃羽,一手将青年搂入了怀中。 危机仍未过去,赤瞳甩尾扭身,巨大的头颅自湖底浮起,蛇口大张,獠牙尖露,湖水咕噜噜被它吸入幽黑的喉中,形成一股漩涡。 洛寻风搂着肃羽,迅速向湖面游去,脚下水涡的吸力逼近,洛寻风瞅准时机,在赤瞳张口咬下时,双脚踏上它的前额,用力蹬下,借助反向推力,身体在水中嗖得向上窜起,一举跃出了湖面。 落地的冲力不小,洛寻风将肃羽紧紧护在怀中,在地上连滚数圈,才稳住了身体。 湖面隐隐翻腾着,赤瞳一时没有追出水面。 洛寻风撑起身体,一边呛水咳嗽,一边伸手轻拍肃羽的面颊。 青年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脸色苍白发青,唇无血色,湿透的头发粘结成丝,贴在脸颊上。洛寻风忽然有一瞬间想到了萍儿溺水后躺在担架上的样子,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慌忙将手掌贴在肃羽心口,渡了内力过去。 洛寻风渡了一会儿内力,又两掌交叠按向青年腹部。水珠滴滴答答从他身上滴落,砸在青年已经湿透的衣服上。 忽然,青年胸口猛地一缩,侧脸吐出一口清水,整个人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肃羽!”洛寻风只觉心口一块大石落地,伸手便去扶他。 “咳咳……”肃羽蹙着眉,慢慢睁开眼睛,“少爷……”青年神情有些恍惚,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异常费力。 洛寻风注意到他抬了一半的手,一把握住,贴上自己胸口,“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这一动,却见肃羽猛地咬住嘴唇,眉毛拧在了一起。 “怎么了?哪里疼?”洛寻风忙问。 “少爷,我……”肃羽眉头颤动,“我好像动不了了……” 洛寻风心头一抽,尽量轻缓的将肃羽的手放下,“我先带你出去。” 就在这时,忽听身侧水声轰然,一道巨影灭顶而来。 “阴魂不散!”洛寻风低咒一声,抱住肃羽腾空而起。 白色的巨影一扑而空,两人刚才所在的地方被撞出一个坑来。 追逐无休无止,洛寻风抱着肃羽,在洞中飞身闪避,几次想要冲向洞厅出口,都没有成功。 赤瞳身体巨长,上身在洞里冲撞,蛇尾徘徊在洞口,让洛寻风难以逃脱。 洛寻风的喘息渐渐粗重,身形也开始有些迟缓,洞顶被震落的一小块碎石擦到他的额角,一缕血迹自他脸侧蜿蜒而下。 “少爷,放开我,别管我了!”青年的声音从怀中传来,带上了一股鼻音。 “闭嘴!”洛寻风咬牙道,他一边躲避攻击,一边观察出路,无暇去看青年,却也能猜出青年此时定是一副自责万分、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的视线瞥到山洞一角,忽然发现洞顶有个缺口,一束光线从缺口处照下来,光线所覆的地上,竟开了一小片红色的花朵。 层叠的花瓣、黄黄的花蕊,洛寻风认出,那是曾在白仙阁门口看到过的耐冬花。 山洞因赤瞳的冲撞而颤落的碎石砸在几株耐冬花上,碾碎了它们半边花瓣,花蕊噗噗掉落。 洛寻风脑中忽然闪过一些片段—— 铸戎山庄里,两个丫鬟在帮他收拾房间,一人将百合花插入桌上的花瓶,拿起剪刀剪下花蕊的柱头。 “你这是做什么?”他随口问道。 “大少爷,这百合花的花粉容易掉落,蹭到手上、衣服上油油的不好洗。” 一旁另一个丫鬟插嘴,“得暴晒再风吹,布料上的花粉才能弄掉呢,主子们的衣服可经不起这样。” 蹭到……油油的……不好洗……暴晒风吹才能弄掉…… 洛寻风收起回忆,人已跃至那片花丛。 “少爷,放开我!”青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开始挣扎起来,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洛寻风将肃羽靠着石壁放下,这才发现,青年急得眼眶都发红了,此时表情却开始释然,那副平静接受一切的表情,让洛寻风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狠狠瞪了肃羽一眼,青年不解的一怔,就见洛寻风直起身体,运气周身,地上的红花被他的内力吸引,纷纷脱离泥土,浮向空中。 比日还烈,比火还艳,那红更胜赤瞳的双眸。 洛寻风双掌一翻,花瓣齐齐转向,花蕊全部冲着赤瞳的脑袋飞冲而去! 柔软的花瓣砸上坚硬的蛇鳞,造不成一点伤害,唯一留下的,是被冲击砸出的漫天花粉。 赤瞳猛地晃起脑袋,它身躯游走,蛇尾回盘,石壁震颤,赤瞳一头撞上洞顶,洞顶的钟乳石纷纷掉落,大大小小的碎石向地面砸落下来。 洛寻风冲回肃羽的身边,将他护在自己和石壁之间,半个身子撑在他的头顶上,紧张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少爷,您快走啊!”肃羽颤抖着肩膀,心焦如焚。 洛寻风低下头去,将额头与他相抵,声音坚定而温柔,“肃羽,陪我赌一把。” “……”肃羽大脑有一瞬空白,先于对洛寻风这句话的理解,心头的万千焦急惊惶被一把揉碎,化作绵绵炙热,熨烫他全身血骨。他知道,洛寻风此刻是绝对不会抛下他的,这种“绝对”的感觉,也许来自洛寻风深沉到让人沉溺的目光,也许来自洛寻风满身狼狈却与自己额头相抵的温柔动作,也许仅是来自这亡命惊险间的一线幻觉…… 四周漫天花落,碎石纷纷,美好与存在、倾塌与毁灭,一时难分难解。 肃羽眼眶发热、眼角泛起泪光,他强行运气催动身体,浑身如被钢针寸寸刺入,骨骼发出轻响。 洛寻风发现他的异样,伸手去扶他的肩,肃羽就在这时挣扎着一站,扑向洛寻风。 “喂……”洛寻风接住肃羽,却发现他用了不小力道,自己竟被他一下扑倒在地。 洛寻风倒在地上,一下明白了青年的意图。肃羽整个人覆在他身上,撑着地面的胳膊抖若筛糠,五官因强忍痛苦而扭曲,几乎已有一半重量压在了洛寻风身上,却仍顽固的挡在他上方,想要充当他的人肉挡板。 “肃羽,你……”洛寻风喉中哽咽,伸手搂住肃羽,正欲翻身,却发觉四周环境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扭头看去,就见赤瞳整个身躯都落回了地面,巨大的脑袋正扎在不远处地上散落的红花瓣中,像一只撒娇的巨型宠物,闭起眼睛戏耍磨蹭。 “少爷?”肃羽也发现了情况的变化。 “啊,赌赢了……”洛寻风浑身放松下来,抚着肃羽的后脑,将他按进怀中,仰天舒了口气。 就在这时,洞厅入口处传来了上官月的呼喊,“风公子!肃公子!” ………… 山洞外面,雨已经停了,天仍旧阴沉沉的,受伤的寨民陆续被人抬走。 司农长老领着留下的一些人,不安的望着高台后面的洞口。 沙石窸窣,一袭白裙的上官月率先走了出来,洛寻风抱着肃羽跟在她身后,洛、肃两人身上衣衫泥水交加,洛寻风脸侧沾着血迹,一副险境还生的狼狈模样。 “圣女出来了!” “圣女把人救出来了!” 人群骚动起来,想要奔向三人,却在看到三人身后吐信的巨蟒后,吓得连连倒退。 “大家不要怕,赤瞳已经平静下来了。”上官月高声对大家道,她侧开身子,对身后的赤瞳伸手,巨蟒如往常一样,低头蹭上她的手掌,刚才暴戾的模样完全不复存在。 “阿姐——”阿睿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过来,“你们怎么样?肃羽哥哥怎么了!?” 肃羽被洛寻风抱在怀中,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 “圣女,寨中可有靠谱的大夫?我要立刻带肃羽去医治。”洛寻风向上官月问道。 “阿睿,你先领风公子他们去端木家,让他的药仆帮肃公子诊断,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马上赶去。”上官月对阿睿道。她刚才在洞中帮肃羽简单检查了伤势,他的骨骼、肺腑都受到了重创,治疗起来绝非易事。青年正在忍受的痛楚恐怕难以想象,他的一身筋骨只怕……上官月眉头深锁起来。 洛寻风跟着阿睿走了两步,就见前方众人忽然惊呼起来。 他感觉身后气息不对,急忙转身,只见赤瞳竟伸头冲他而来。 洛寻风浑身警起,正预闪躲,就见赤瞳并未真的向他身上撞来,而是在他面前微微低头,晃起了脑袋。 “哐”的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赤瞳前额的一片大鳞从它头上脱落,掉在了洛寻风的脚边。 “!!!” 片刻安静之后,人群炸开了锅。 “天降祥瑞!赤瞳赠鳞了!” “这对年轻人是昨天春祭上的那对情侣!” “两人进到洞里活着出来,就是被赤瞳认可的天造一对啊!” “天造地设啊!” 许多信息一下涌入洛寻风脑中,惊惊喜喜,让他有些恍惚,他低头看向肃羽,却只见到那人闭目蹙眉忍耐痛苦的模样,顿觉心脏被人狠狠一攥,一腔激动化作心痛。 这时,上官月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蛇鳞,对他道,“风公子,肃公子的伤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今天更了三章,题前序号41-43的章节哈 第44章 解密 洛寻风从上官月手中接过带着腥气的浓黑药汁,来到肃羽的床边。 上官月在一旁提醒道,“风公子,药仆刚才已经帮肃公子固定了全身骨折的地方,待会赤瞳的鳞起效后,肃公子可能会感到很痛苦,但是千万不可让他乱动,否则筋骨断裂的地方此时错位,将会影响日后复原。” “会有多疼……?” “视他筋骨受创的程度而定,受创越多,药效发作起来便越痛苦。” 洛寻风蹙眉,对肃羽道,“我先点了你周身大穴。” “也不可。”上官月忙道,“如果……你还想给他一并解毒的话,就不能阻了药效在血脉里流通。” “……”洛寻风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上官月,却没从后者脸上看出过多表情。他并没有和上官月提过肃羽中毒的事情,看来是她刚才帮肃羽诊脉时探了出来。 “少爷,我忍得住。”这时,洛寻风听到肃羽道,青年虚弱的半阖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额头的冷汗似乎总也擦不完。 洛寻风眉头深锁,坐到床边,小心的将肃羽扶入怀中,准备喂药。 这时,青年用很小的声音问了句,“圣女还在屋里吗?” 洛寻风略一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上官月道,“上官姑娘,可否请你先离开一下?” 上官月看了眼他们,一向清冷的青年此时就像只虚弱的小狼靠在洛寻风怀中,只肯对洛寻风一人完全卸下防备。 “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上官月转身离开。 …… 肃羽喝下药汁,洛寻风扶他躺回床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青年闭着眼睛,安静的像在沉睡,然而不多会儿,豆大的汗珠开始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咬住下唇,整个人仍旧平躺,却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洛寻风握起他一只手,发现肃羽的掌心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轻唤了青年两声,青年没有回答,咬紧的下唇冒出了血珠。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洛寻风声音低哑,俯身轻吻肃羽汗湿的额头。 肃羽努力睁开眼睛,朦胧中,他看到了洛寻风发红的眼眶。 为什么,少爷的眼中溢满了心疼和紧张……肃羽头疼欲裂,那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下一刻,只听得洛寻风低声道了句“抱歉”,一个手刀便砍中了他的颈侧,肃羽的意识猛地陷入了黑暗。 ……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肃羽缓缓睁开双眼,一瞬间觉得有些刺眼。 身体依然带着外伤的疼痛,却有种不一样的轻松感,就仿佛告别了沉疴旧疾,血脉经络都浴火新生。这种轻松的感觉让他心中忽然没来由的感到一空,他惊慌的扭头看向床边,在离床不远的桌子旁发现了洛寻风的身影。 那人的视线正从手中的书上抬起,看向床的方向,与他目光交汇。 “你总算醒了,都已经睡了三天了。”洛寻风语气中带着温温笑意,边说边将手中的书放下,走了过来。 肃羽心中空落的感觉如退潮般开始消退。 忽然“啪”的一声,刚才被放下的书从桌沿上掉落,砸在地上。 洛寻风眉毛微挑,没有回头,伸手搭上了肃羽的脉搏。 “肃羽,你自由了。”他低头对肃羽道,因为逆着光,眉眼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少爷!我……”肃羽瞪大了眼睛,不安的潮水卷起波涛、重重拍上他的心房。 …… 房门“吱扭”一声被从里面打开,洛寻风从肃羽的房中走出,关好门,一转身,便见到院中对面的花架下面,端木述正坐在木质轮椅上喝茶赏景。 三日前,上官月在平定了赤瞳的骚乱后,赶到端木家的药庐帮忙给受伤的人们诊治。 之前一直没有露面的柴坤,带了手下前来捣乱,对上官月进行责难。 就在这时,端木述强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指控柴坤是昨晚把他推下山的罪魁祸首,帮上官月解了围。 此时的端木述一条腿固定着夹板,额头上还缠着几圈绷带,那模样看起来和屋中的肃羽有几分相似。 洛寻风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要来喝杯茶吗?”端木述冲洛寻风道。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温煦。 洛寻风坐到了花架下面。 “肃羽小哥伤势已无大碍,身上毒素也已拔除,”端木述给洛寻风倒了杯茶,递给他时看了他一眼,“接下来应该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没想到你们还会闹别扭。” “你偷听我们?”洛寻风蹙了下眉。 端木述摇了摇头,指了下自己的脸,“表情,全写在上面了。” 洛寻风端起茶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微风吹过庭院,眼前花叶轻摇。 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这世上再没有让他受制的东西,他会很高兴,没想到,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必须追随主人的附属,会说的只有求我留下他,完全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 “不想离开你,难道不好吗?” 洛寻风苦笑一声,“他不想离开的不是我,只是他从小受训被灌输的宗法。” “哦?”端木述微微转动手中的杯子,“从小向他灌输宗法的是你们家,现在不满意他这点的也是你,我要是他,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洛寻风心里想,我想让他喜欢我、依赖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少爷或者主人,才必须追随我。 “你有没有对他说过你喜欢他?”端木述问。 “咳……”洛寻风被喝了半口的茶呛了一下,“这种事情,表现出来就好,不用轻易说出口。” 端木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洛寻风不悦道。 “我笑肃羽小哥真可怜,看起来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偏偏摊上你这么个别扭的主人,自己不够坦白,却还要求别人坦白,呵呵——” 洛寻风皱眉,“那你向上官姑娘表白过吗?” “当然。”端木述直接承认,反倒让洛寻风一怔。 “我可不是那么不坦率的人。”端木述笑道。 “那上官姑娘怎么说?” “她啊,”端木述敛起表情,学着上官月平时情绪克制的语调道,“她说,‘抱歉,我已经决定成为圣女守护寨子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还真像她会说的话……” “嗯,我想,既然这样,我也留在寨子里当个什么长老好了,便可以一直守在她身边了。你看,我也是个死皮赖脸要留在别人身边的人呢。” “……”洛寻风眼眸微动,“人生还长,未必没有转机。” 端木述对他弯起眉眼,那笑容中却藏着落寞,“可以帮我个忙吗?” “你说。” “圣女去后山了,也许有什么麻烦要解决,你能帮我去看看吗?”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夹着木板的腿。 “没问题,我也有些疑惑想去确认。” “作为报答,我会帮你照顾好肃羽小哥的。”端木述在洛寻风身后道。 “不用你多事。”洛寻风回头给了他一句。 端木述勾着嘴角,呷了口茶。 …… 出云寨后山。 三日前被赤瞳破坏的祭祀场所已经开始维修,上官月绕过场地上堆放的木材石料,走进了山洞。 她没有去看赤瞳,而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分叉口,走进了另一个小小的洞穴,那洞穴口被铁栅栏挡着,洞穴中靠墙坐着一个人。 “紫鸢,吃饭了。”上官月将手中的食盒递进铁栅栏里。 洞中的女子朝她这边看了看,没有起身,问她道,“你准备把我怎么办?虽然我在寨子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但是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想起来找我的。” 上官月伸手握上栏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引起那场骚乱,为什么要和柴坤勾结,你就这么想做圣女吗?” 紫鸢偏过头去,声音有些无力,“想做,做了以后,人生,就可以重来了。” “什么意思……?” “你这种一帆风顺的人怎会明白?”紫鸢忽然冲上官月吼道,“嘴上说着想让寨子里的女子获得更多自由,想要保护大家,其实你什么都不懂,那些老顽固的思想代代相传,就算打破了一个规矩,也只是以不能回头作为代价,这个寨子、这个世间,对女子只是一个牢笼!” “紫鸢,你到底在说什么……”上官月彻底怔住。 紫鸢却垂下眼眸,低头抱膝,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上官月开口道,“你既已知道了赤瞳的秘密,还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无法再相信你……” “哦?怎么,你要杀了我灭口吗?”紫鸢打断她的话。 上官月皱眉,“我希望你可以离开寨子,只要你发誓不会再回来捣乱,我放你从赤瞳守护的密道离开,对外就说你下山去找丹凤了。” “你以为是谁告诉我赤瞳的秘密的?前代圣女为了放有情人离开,进洞前偷偷赠给女子香囊,那其中的成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猜到些答案的。”紫鸢边说,边看着上官月变色的脸,嘴角勾起冷笑。 上官月嘴角紧抿,半晌,问,“你愿意下山去找你姐姐吗?” 紫鸢将头向后靠上石壁,面无表情道,“杀了我吧。” 气氛僵持。 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栅栏,洛寻风的声音响起,“她当然不会下山去找丹凤,因为,她本人就是丹凤。” 上官月:“?!” 紫鸢:“……” “风公子,你怎么来了?”上官月惊诧道。 “端木公子说你可能有麻烦要解决,所以让我来看看。”洛寻风边说边走到了铁栅栏前,看向里面的紫鸢。 紫鸢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 “赤瞳骚乱的那天早上,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洛寻风开始解释,“我发现一家药铺在卖‘当归桃花酒’,我当时想起,前一晚我喝的桃花酒,药味偏重、口味偏甜,出于好奇,便和药铺老板聊了几句,得知出云寨有家家自酿桃花酒的习俗,所以一般桃花酒没有外卖,而药铺这家,是在桃花酒里加了大量的骈当归,偏重药用来出售,味道和平常人家酿的酒略有差异。而老板记得,就在两天前,你曾在他家买了一罐酒。恐怕就是你带到春祭上的酒。” “我记得阿睿说,紫鸢给他带的,是一年前自酿的桃花酒啊。”上官月道。 “恐怕是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寨子以后,真正的紫鸢酿制的桃花酒埋在了哪里,所以只得临时买了一罐充数。”洛寻风转头对上官月道。 “这……怎么可能?” “本来我只是隐隐的猜测,但是刚才听到‘紫鸢’在说,‘人生重来’、‘不能回头’,我忽然想到了她可能的动机。” “什么动机?” “我听阿睿说,丹凤的相公自诩书香门第,但是却为了对她表示爱意,在身上纹了个‘凤’字。我朝读书人视纹身为大不敬,想走仕途,根本不会纹身,而又听说,丹凤出嫁时,有很大一笔陪嫁,因此不妨有这么个假设:丹凤的相公伪造了身份,和丹凤成亲的目的,只是骗取她的嫁妆。丹凤下山以后,发现了她相公的真面目,却无处可去,女子外嫁在你们寨子本就是打破规矩的行为,再想回来,必然成为那些‘老顽固’们诽毁的对象。所以,在她以省亲名义回来时,用了某种办法,借着自己与紫鸢是孪生姐妹、容貌相似,又有很多共同经历,冒充紫鸢留在了寨中。”洛寻风看向紫鸢,“然后你想到,利用自己掌握的赤瞳的秘密,坐上圣女的位置,一切就可以重来了,是吗?” “哼……”紫鸢白了他一眼,“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 “有什么办法可以区分紫鸢和丹凤吗?”洛寻风问上官月。 “这……”上官月眉头深锁,想了想道,“我记得,有年夏天,我和丹凤、紫鸢放烟火玩,紫鸢的腰上被烫出过一块疤……” “你要当着男人的面让我脱/衣检查吗?”紫鸢脸色发白,眼神闪烁着。 “我到洞外去等。”洛寻风扭头便走。 …… 上官月进到了铁栅栏里,与紫鸢相对而站。 紫鸢的手摸上自己的衣襟,开始微微发抖,她久久没有动作,最终无力的将手垂下,低头苦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结契 “紫鸢现在在哪里?”上官月问眼前的女子。 “紫鸢……”女子停下笑声,语气阴森,脸上表情却有些凄怆,“我的妹妹,恐怕现在已经葬身鱼腹了吧。” “你杀了她!?”上官月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刚才已在猜测,如果紫鸢还在的话,丹凤不可能问不到她之前酿的酒放在哪里。 丹凤摇着头,“我不想的,可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啊……”她看着面前眉头紧皱的上官月,缓缓道,“嫁到山下后,我很快发现被骗,我的相公只是一个市井混混,我们在山中偶遇那次,其实是他在躲避追债,后来他再来找我,已经编织了一个等我落网的骗局。我本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尽量忍着和他过下去,可是,还是忍不下去了……三个月前,我逃回寨子,对外说是回来省亲,当我和紫鸢说出我的真实境遇,并告诉她我想留在寨子里时,她当时很吃惊也很气愤,一口答应下来。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紫鸢支支吾吾的和我说,她想对外假称我已经回去了,同时让我就藏在家里,以后都不要出门。 紫鸢和寨里很多年轻女孩一样,都对外面的人和事充满好奇,她顾忌的,是我的事情被大家知道后,寨里那些老古板,会趁机质疑赤瞳的判断和圣女的威信,对她们以后的自由产生影响。 可是,明明我是受害者,为什么却要像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呢?!” “你就因为这个杀了紫鸢!?”上官月双目圆瞪。 “没有,”丹凤摇头,神态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我和她说,要我做一个隐形人,我宁愿真的下山。于是第二天,紫鸢帮我收拾了包袱,送我下山。走到桃花林旁边的瀑布附近时,我们准备就此道别,她这时说了一句,‘外面天大地大,说不定姐姐你在山下会比在寨子里过得更好呢’,你见过你的亲生姐妹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表情吗?我见到了。”丹凤眼中露出一丝阴鸷,“为什么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可以顶着那么天真烂漫的表情,而我却要面对没有希望的未来。就因为我嫁错了人,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吗?我真的很气、很恨,于是再度和她吵了起来,甚至动手撕扯,直到……她失足掉落了瀑布。” 水声轰隆,惊恐到扭曲的表情,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仰面坠下悬崖,像一朵泡沫,淹没在飞溅的水花之中…… 丹凤环抱自己,低着头,身体微颤。 “真的不是你故意推她下去的吗?”上官月问。 丹凤抬起头,脸上两道泪痕,“是不是我故意推的有那么重要吗?紫鸢她死了,我顶替了她,做了所有的事情,还差点杀了端木述,可惜……到头来一切还是没法重来啊……” 上官月眸光闪烁,一步步走向丹凤。丹凤怔怔的看着她,直到自己被上官月拥抱住。 “对不起,我没有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帮到你。”上官月轻声道。 “事到如今,不需要可怜我了。” “不是的,我只是恨自己力量太弱,没法改变大家的观念。如果你当时可以毫无顾忌的回到寨子,不用担心非议,不用担心任何牵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丹凤身体僵住,下一刻,却猛地把上官月推开,面带讥诮的道,“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乖乖做好一个当摆设的圣女吧,不要违逆规矩,不要给自己找麻烦。现在就悄悄杀了我,再随便编一个我失踪的借口和大家交代,不就好了?” 上官月胸口起伏,半晌才压下怒气,忽然问丹凤,“如果你做上圣女,你就准备这么做吗?” “……”丹凤怔了怔,忽然笑了,“也许,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毕竟,我早就无所顾忌了。” …… 洛寻风在山洞外面等着,注视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山边。 身后传来脚步声,洛寻风没有回头,问,“事情解决了吗?” 上官月走出山洞,望向模糊的远山,“嗯,丹凤她,不会再回来了。” 洛寻风扭头看了她一眼,上官月的侧脸半隐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无奈却释然。 洛寻风两手往脑后一叠,舒了口气,“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见几点火把的光亮从远处向他们移动了过来。 …… 夜幕降临,端木家的仆人把廊沿上的灯笼一一点燃。 肃羽敲响了端木述的房门。 进屋后,端木述与他寒暄了两句,肃羽便问,“端木长老,您可知我家少爷去哪儿了?” “他现在应该在上官家,圣女也在那里,能麻烦你帮我去请他们回来吃饭吗?哦,不是很急,你可以慢慢走过去。” 肃羽应下,他神情绷得很紧,身上的绷带缠的很高,透过领子隐隐露出一些。在他出门之际,端木述忽然道,“风公子不满意的,好像是你只把自己当成他的仆从一事。” 肃羽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面上带着不解。 端木述嘴角微勾,“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恐怕只有你亲自告诉他了。” “……”肃羽眼神微微闪烁,朝端木述点了下头,走出了屋子。 …… 从端木家到上官家的路横跨半个寨子,路边人家房屋中透出的灯火,星星点点,照亮了蜿蜒的道路。 晚归的丈夫敲响家门,妻子打开门,脸上带着微笑,丈夫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走进家里。 肃羽将视线移回主路,不知为何,心中某处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渴盼。 黑暗的道路上飘过几点绿色的萤光,两两纠缠,难舍难分。 肃羽不由伸出手去,眉眼在那萤光中变得温润柔和。 …… 上官家到了。 肃羽摸了摸自己微鼓的衣襟,抬手敲门。 院门打开,院中的灯笼、红绸随风微荡,红彤彤的光芒倒映在肃羽的幽黑的瞳眸中,没待他反应过来,阿睿的爹娘已经迎了上来。 “肃羽小哥,快进来,等你好久了。” 上官景亭拉着肃羽向院中走去,他和阿睿娘的脸上都挂着欢喜的笑容。 “等我……?”肃羽喃喃,“少爷呢?” “在后面、在后面。”阿睿的娘笑着道。 “……”肃羽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一头雾水。 灯笼、红绸,一路延向后院。 “新郎来啦——”随着阿睿娘的一声高喊,肃羽踏进了后院。 “喔!喔!”欢闹的声音响起,只见后院里,上官姐弟、端木述、龚家兄弟以及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寨民,分列院子两边,院子中有一个铺着红绸的案台,洛寻风一袭青衫,胸前斜挂着一大朵红绸团出的红花,朝他稳稳伸出手来,“肃羽,过来。” 肃羽彻底怔住。 那人伸出的手,像是晚归的渔火、暗夜的行灯,自己内心深处无可名状的渴盼从此有了具象。 漫天星辰,满院绯红,星移斗转,快速的向四周退去,只有那人、只剩那人,占据肃羽的视线,占满他的心房。 “新郎官,快去啊、快过去啊!”周围的声音听起来恍恍惚惚,直到有人将红绸帮他系到胸前,肃羽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慌忙朝洛寻风看去,深怕自己的迟疑引来什么变化。 然而,他的少爷依旧站在原地,向他伸着手,脸上带着笑容,眼中倒映星辰,没有丝毫的不耐。 肃羽朝洛寻风走去,短短几步,却好像走了很久。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变加快几分。 噗通、噗通,宛若不经世事的少年。 手,被洛寻风一把握住,他终于站到了那人身边。 “拜堂!拜堂!”众人再度起哄起来。 肃羽惊诧的看向众人,阿睿正朝他撅着嘴巴,其他人则全是兴奋的表情。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肃羽小声问洛寻风。 “先别问,好好配合我。”洛寻风凑到肃羽耳边道,眼见着青年的耳朵像烧起来一样变得通红。 “……”肃羽转头看向洛寻风,那人眼中带笑,眸中映着自己窘迫的模样,青年慌忙避开眼神,虽然满心疑惑,仍是点头道了句“是”。 “哎呀,悄悄话待会洞房再说吧,快点行礼吧!”起哄的人们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哎,”洛寻风抬手,“事先说好,我才是新郎哦。” 众人“噗嗤”笑了,龚家兄弟中一人道,“不用争,你们结为契兄弟,今天都是新郎。” 契兄弟?肃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洛寻风。 洛寻风捏了捏他的掌心,微微挑眉,小声道,“配合我,可别露馅了。” 肃羽:“……” 拜天、拜地,相拜结契。 按照出云寨的习俗,两人完成了结契仪式。 因为洛寻风和肃羽身上都带着伤,所以席间只有洛寻风陪大伙儿简单喝了几杯。 “风兄,别看啦,待会洞房的时候,有的是时间看。”端木述端着酒杯来到洛寻风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洛寻风收回一直投在肃羽身上的目光,与端木述碰杯。 另一边,肃羽被龚家兄弟拉到了一边。 身板略壮的一人道,“肃兄弟,大家伙见到赤瞳向你和风兄弟赐鳞,都羡慕得不得了,赤瞳是我们寨子的神灵,只要它祝福的情侣,一定会地久天长,所以啊,咱们就和风兄弟提议,按寨子里的习俗给你们举办个结契仪式,毕竟你们拿走了我们寨子里的宝物,如果连这点乐子都不给大家,那我们可不能愿意。” “说什么呢!”他的话忽然被另一人打断,那人眉目相对清秀,对肃羽道,“别听他胡说,搞的像我们怕你们来骗宝一样。” 肃羽眉头微动:“……” “肃兄弟,你和风兄弟都是习武之人,身体都很厉害,估计什么动作都试过了吧。” “什么……动作?”肃羽微怔。 眉目清秀那人抿嘴微笑,“不过听说你这次伤的很重,今晚的话,最好……”说着,他靠近肃羽、压低了声音,他边说边看向洛寻风,肃羽的脸忽然整个儿都红了。 酒席吃完,两人被众人簇拥着推进偏院的“洞房”。 “红烛喜被,”洛寻风环顾了下他和肃羽住的这间屋子,不由笑道,“他们布置得好周到啊。”他拎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走,拿着走到肃羽面前,“你身上有伤,就少喝一小杯,可以吗?” “可、可以……”肃羽局促的接过酒杯,红烛在两人身旁跃动,照出满屋旖旎氤氲,让他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 他端起酒杯便想倒进嘴里,却被洛寻风一下拦了下来。 “应该这样。”洛寻风将胳膊与他相绕,交杯而饮。 “!!!”肃羽心如擂鼓,怔在当场。 直到洛寻风催促,他才喝下自己那杯酒。 “好了,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寻风对他笑道。 肃羽慢慢回过神来,吭吭巴巴的道,“少爷是为了不让寨子里的人怀疑我们一开始便意在取鳞,所以才答应当着他们的面举办结契仪式……” 他刚一说完,就见洛寻风眼中的光彩瞬间一黯。 “你已经听说了?”洛寻风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有脾气想要发作又强行忍住,又像是一种懊恼和郁闷。 肃羽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就在这时,一声轻响从窗外传来,紧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洛寻风猛地皱眉,“倒忘了防这帮听墙角的。” 肃羽:“……” 洛寻风推门出屋,左右一看,只看到几片衣角快速消失在院门口。 他鼻中轻哼,忽然对一旁道,“出来吧。” 阿睿的身影从墙角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们都跑了,你还不跑?”洛寻风抱起臂,对阿睿挑起眉。 “我……”阿睿低头,握了握拳,再度抬起头来,下颌咬动,“我留在这,是想和你说:我……输了。” “哈?”洛寻风不解。 “我输了,”阿睿垂着眼帘,“那天赤瞳发疯,肃羽哥哥被赤瞳卷进山洞,你毫不犹豫的就追了进去,而我,却根本迈不出步子,我害怕了、退缩了,在喜欢肃羽哥哥这件事上,我彻底输给你了!” 洛寻风抬手掩了下嘴,视线向屋内偷瞥,见肃羽的身影似乎还立在刚才的位置,他摸了摸下巴,对阿睿道,“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那什么……姻缘天注定,命里无时莫强求。” “……”阿睿嘴角有些抽动。 洛寻风轻咳一声,“我一定会好好待肃羽的,就不用你再担心了。” 阿睿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就在洛寻风以为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对了,风大哥,我前两日在后山洞中湖的旁边捡到一个扳指,是不是你掉的?” 玄铁镶玉扳指,正是洛寻丘死前让肃羽带给自己的。 “啊,是我的,我这几天居然都没有发现它丢了。”洛寻风将扳指接了过来。 阿睿又道,“我捡到扳指时,扳指上的玉和指环分离了,好像一按就能装回去,扳指里掉出一张纸,被湖水泡烂了,塞不回去,上面还能看清一点点内容。”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来。 没曾想,洛寻风忽然脸色大变,伸手去捂他的嘴,低声道,“小声点,不要让肃羽听到。” 阿睿嗯嗯啊啊的摇着头,那只拿着纸的手,指向洛寻风身后。 洛寻风僵直着身体,缓缓回头,就见肃羽正站在他身后,从阿睿手中接过了那张破纸。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JJ的一些举措很影响心情,本来只是想借个平台和大家交流的。 算了,没啥好多说的,珍惜和大家的缘分~~ 谢谢所有看文的亲们,么么哒X10086~~ 第46章 隐秘 肃羽接过那张破纸,低头扫了一眼,便默不作声的转身回了屋。 阿睿觉得气氛不对,一溜烟的跑了。 洛寻风也走回屋里,见肃羽在屋中站着,眼帘微垂,攥着纸张的手微微握拳垂在身侧,火光在他的脸畔打下一片阴影。 洛寻风走近他,刚想开口,肃羽却忽然抬头看向他,问,“少爷,你早就发现这张纸了?” “也没多久啦。”洛寻风摸了摸鼻子。 肃羽嘴角微抿,盯着他不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会儿,洛寻风心里没来由的有些发虚,“呃……你来找我的那天,我从你腰间取出扳指时就发现了。你一路带着都没有发现吗?” 肃羽神情微黯,“肃羽着实蠢笨,只当这扳指是二少爷给我的信物,一路小心收藏,未敢拿出细看。” “这也难怪,要不是我之前知道寻丘有个带机关的扳指,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洛寻风边说边小心观察着肃羽的表情,见青年眸子深处浮现起一股难掩的伤心,他心里越发不安,试探着问,“那张纸被水泡坏了吧,上面还能看清些什么?” 青年忽然屈膝便跪,“肃羽该死,竟未发现二少爷竟然卷入了这样的事情,还和龙金石有关,肃羽不配做铸戎山庄的影卫……”他深深低下头去,声音充满自责。 洛寻风皱着眉,蹲下身去扶肃羽,“你快起来。” 肃羽紧抿嘴唇,深深低着头,不愿起身。 “唉……”洛寻风重重叹了口气,“寻丘自己不小心,被人套去了给军队设计的火器图纸,出了事情才想着留下些许线索,他自己不想让身边人知道此事,你又何罪之有呢?” 没曾想,青年听闻后,忽然反手握住他的胳膊,神情有些难以自制,“少爷,您是说,二少爷泄露了朝廷机密?才惹来了灭庄之祸?!” “……”洛寻风一怔,从肃羽手中夺过那张破纸,展开一看,纸上墨迹糊成一片,哪还有什么内容能看清,仅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散落的蝇头小楷:“……误信……”、“……龙金石……”、“……恐有……” “你诓我!”洛寻风脸色一沉,站起身来。 “是,肃羽知错。”青年抬头看向他,眸中的痛色愈发明显,“肃羽不该欺骗少爷,不该打探纸上的内容,请少爷狠狠责罚!”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压抑着挤出。 洛寻风皱起眉,心料这次是伤到了青年的自尊和对自己的信任。 “肃羽……你先起来。”洛寻风再度伸手扶他。 “少爷可要罚我?”青年低着头问,声音忽然变得平淡无波。 “你没有错,我为何要罚你。”洛寻风道。 青年缓缓站了起来,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木然,仿佛在一瞬间,把所有的情绪都一并关了起来,然而,他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少爷,时间不早了,您是否现在就寝?”他忽然问了洛寻风一个不搭边的问题。 “哦,好。”洛寻风心不在焉的答道。 肃羽走到洛寻风面前,像是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见洛寻风还在发呆,便道,“少爷,请让肃羽帮您宽衣。” 洛寻风迟疑着张开手,肃羽将手伸向了他的衣襟。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今晚明明不应该走向这样的气氛的。 身上挂的红绸被解下、外衫也被脱下,肃羽转身要去挂衣服,洛寻风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他一把拉住了肃羽。 “你在生我的气?” “肃羽不敢。”青年垂眸道。 “你明明就在生气。”这压抑的氛围洛寻风实在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不问我,那纸上还写了什么?我为何一直没有告诉你上面的内容?山庄被灭一事我是怎么想的?我到底还想不想为山庄翻案?” “少爷不愿告诉我,自然是有您的打算,肃羽作为下人,没有多言的资格,唯有听命行事,才是守好本分。” “狗屁本分!如果是这样,你为何会气成这样?”洛寻风伸手拉起肃羽的一只手,将他拳头掰开,只见他的掌心有深深的指甲掐痕,甚至已经见血。 肃羽避开他的目光,“少爷,我……不是气你……” “那是什么?”洛寻风一把将他拉到跟前,贴着他的脸问道。 肃羽眼神闪避着,却被洛寻风逼迫着对视,青年的神情变得无措又难过,他微哑着道,“肃羽是气自己自从来到少爷身边,经常惹少爷生气,老是给少爷添麻烦,少爷不信任我,也是当然,可是我……我真的很想为少爷分忧……少爷,您为什么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肃羽泛红的眼眶刺痛了洛寻风的心,“纸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松开肃羽,不忍去看肃羽的眼睛。 “那张纸是寻丘写的一份自陈。”洛寻风叹了口气道,“上面说,他在三年前结实了一个江湖异人,此人精通火器设计,寻丘本就喜欢钻研此道,和此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异人居无定所,每年会有几次回到江南,和寻丘相聚,交流火器钻研心得。而寻丘渐渐没了戒心,竟把铸戎山庄为军队专门打造的火铳、火/炮设计图拿出来,和异人探讨改进之道。直到去年九月,我朝在沿海边疆打了败仗,前线缴获的敌军火器,被送到铸戎山庄研究,寻丘发现,竟然是在我军火器基础上的改良版,而改良方案,正是他之前和异人讨论过的。寻丘心中生疑,他未将异人之事告诉任何人,而是在今年最后一次和异人相见时,偷查了异人的落脚之处。” “二少爷查到了什么?” “他查到了一份龙金石采购清单。” “我记得少爷您说过,龙金石是打造火器最好的材料。而且我还听说,龙金石是我国特有的矿产。” “没错,所以事情就很明显了,寻丘碰到的异人,很可能是敌国的奸细,从他这里套取了我朝军方武器的秘密,而且还想走私龙金石用于生产火器。” “那二少爷有没有说,这个异人到底是谁?”肃羽忙问。 “没有,”洛寻风摇头,“他只说,此人自称名叫‘葛墨’,长相如何、年龄几何,都没描述。” “那那份采购龙金石的清单呢?” “寻丘说,他本想盗取,却因被葛墨发现而没有得手。你来找我那日,不是说,寻丘当时从庄外回来,衣摆破了,想来,应该是他和葛墨交了手,没有抓到葛墨,还把自己的佩剑丢了,所以才有了七日后的事。” “那为什么二少爷没有立刻把此事上报?”肃羽刚问出这句话,却忽然想明白了,“是因为……二少爷确实把军方火器设计图泄露了出去,所以……不管他是有意无意,都背负了难以逃脱的罪名。” “没错,所以……你可以认为我是胆小鼠辈,逃过了灭庄之灾,只想苟活,才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于你,因为我不想再惹麻烦。” 肃羽慢慢攥紧了手中拿着的衣袍,洛寻风见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少爷您才不是胆小鼠辈!”肃羽皱眉看向他道,“如果您是胆小鼠辈,您后来就不会再继续追查山中龙金石矿的事情,葛墨走私龙金石,私挖的矿藏是最有可能的渠道,您当时那么执着的想要查清矿区真正的幕后黑手,一定是想到了这些事之间的联系,您其实已经在查山庄的事情了!” “……” “如果今日我没有看到扳指里的纸,您会怎么做?”肃羽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是自己去找葛墨吗?” 会怎么做?现在的自己,还能习惯没有青年相伴的日子吗?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命运推动着的纠缠,自己被流放的心,恐怕在见到青年的那一刻,就已埋下了被点燃的种子,事到如今,率先产生依赖的,其实是自己吧…… 洛寻风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 “少爷初见我的时候,已经知道,即使查明真相,山庄也可能难逃叛国之罪,所以才逼我离开?”肃羽继续追问道。 “……”洛寻风回过神来,眼神闪烁着,“不、不是。” 烛火的光芒在肃羽的眸中跃动,明明灭灭,摇曳波荡,青年的目光让洛寻风如芒在背,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冲肃羽道,“寻丘犯下的错,是我们洛家的事情,你不过是山庄豢养的影卫,山庄不在了,你和山庄的关系自然也就断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掺和洛家的事情?” 肃羽脸色瞬间一白。 “……”洛寻风将握起的拳挡在嘴前,心中忽然一阵后悔。 可就在这时,肃羽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少爷莫不是忘了,我已经是您的‘妻子’了,当然有资格陪您一起面对洛家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章,大家懂的,我大幅删减后再发上来,希望大家可以顺利看到 第47章 情定 这章过,看下一章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记得前面还有一章哦,今天是双更 第48章 情定 肃羽露出了一个笑容,“少爷莫不是忘了,我已经是您的‘妻子’了,当然有资格陪您一起面对洛家的事。” 青年很少会主动笑,这一笑有些青涩,他嘴角漾着弧度,眼眸却流露出一丝哀伤,配上他说“妻子”二字时那种羞涩小心的模样,洛寻风心头忽然被一阵悸动和涩痛攫住。 他一时怔住,就见青年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 洛寻风眉头一动,伸手想拦,“肃羽,你不必……” 话音未落,就见肃羽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草编的小笼。青年脸上浮现红晕,将小笼递给洛寻风。 “这是什么?”洛寻风接过草笼看了看。 肃羽身形闪转如风,出掌“噗、噗”几声,竟将屋中的蜡烛全数熄灭。 屋内一下黑了下来,莹莹点点的亮光自洛寻风手中的草笼中透了出来。 洛寻风惊喜,“你抓了萤火虫?” “是。”青年道,“少爷曾和我说过,萤火虫发光,是求爱的意思。” 流萤闪烁,洛寻风看着清秀俊美的青年全身被朦胧的萤光笼罩,向他一步步走来,青年的眼眸漾着波光,那里面有局促、有忧伤、还有无法掩饰的炙切。 “少爷,请您抱我……”他听到青年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对他道,字字敲在他的心间,点火燎原。 “咔”的一声,洛寻风抠破了手中的草笼,四五只萤火虫从缺口处飞了出来,萦萦绕绕在两人中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洛寻风屏住最后一丝理智道。 “少爷,请您抱我……求您……” 肃羽的声音变得湿哑,他心中抽痛难忍,复杂的情绪如洪水决堤,冲击着他全身,冲破他所有的克制。 进出云寨前,讲故事那夜,自己借着讨论故事将心中的情愫、想法偷偷表达,少爷当时又何尝不是? 自己一直惶恐于少爷的喜怒无常,却从未想过,少爷默默背负着痛苦纠结的秘密,初见的绝情,是在把自己推离风波,是在保护自己。 自己受伤、自己中毒,哪次醒来不是第一眼看到少爷? 可即使自己待在少爷身边,却还是离他那么远…… 想要和少爷靠近,无限的靠近,近到不可分离…… …… 初夏的夜,静谧深沉。 屋内没有烛火,只有几点闪烁的萤光盘旋飞舞,光芒一下亮过一下。 床边地上,衣衫散落,两朵红绸大花缠在一处,仿若花开并蒂。 如水的月光照向床边,勾勒出两具完美的身躯。 压抑的声音在屋中断断续续的响起,苦闷中夹杂着甜腻。 此时的肃羽,正侧坐在洛寻风tui上,上身靠着洛寻风,洛寻风握住了他。 洛寻风忽然低头,含住了肃羽的耳垂。 青年发出一声短促而含混的惊呼,他的手想要挣脱洛寻风的束缚,却被牢牢按住。 “别乱动,你还想再骨折吗?”洛寻风轻轻撕咬着肃羽的耳垂。 洛寻风把握着技巧,故意让肃羽到不了。 肃羽忍受不住,求饶。 …… 洛寻风的视线落在肃羽的肩颈处,那里有几道明显的陈年鞭痕,被汗水浸润,原本苍白的颜色变得泛红。 洛寻风在肃羽耳边问,“告诉我,你满身鞭痕到底是怎么来的?” 肃羽喉结滚动,难耐的高昂着头,仿若一只受难的天鹅,他断断续续的答道,“是肃羽贪玩……私自出庄……所以……所以受罚……” “还不说真话。”洛寻风轻哼一声。 肃羽想要缩起身子,去被洛寻风牢牢箍在怀中。 “嗯?”洛寻风在他眼角落下一吻。 肃羽难耐的扭动起身子,洛寻风却撤了手。 耳边传来洛寻风蛊惑的声音,“告诉我实话,我就让你解脱。” 解脱……只要说了实话,就可以解脱了吗? “告诉我实话。”少爷的声音再度传来,并再度握住他。 肃羽终于放弃了坚持,语无伦次的摇着头道,“我错了……少爷,我错了……我当年听说您被赶出山庄,担心您,所以偷跑出庄去看您……少爷……求您……饶了我……求您……” 回应他的是一个深吻,随之而来再也没有刁难,一心一意的引导着他。 亲吻着,颤栗着,泪水混着汗水流下,所有的苦痛转化成欢愉。 忽然,他追逐的唇舌离他而去,肃羽惊慌的睁开眼睛,却越发看不真切。 洛寻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肃羽,你喜欢我吗?” 喜欢?这两字像是可以触摸的沙粒,时刻被自己藏在心底。 眼前的白光猛然炸开,肃羽脑中一片空白,忘记了自己是否回答了洛寻风的问题。 洛寻风的亲吻将他唤回。 “少爷……”肃羽挣扎着想起身,却被洛寻风紧紧拥在了怀中。 “你刚才的样子真美。”洛寻风将脸埋在他的颈窝,用力的吸了一口气,整个胸膛都在震颤,同时,他身体的变化更加明显。 “少爷,您还没有……”肃羽在洛寻风耳畔小声道。 “哦。”洛寻风松开他,不出意外的见到青年整张脸都烧得通红,他把青年扶躺到床上,就见青年顺从的放平了身体,闭起眼睛,手指却悄悄抓紧了床单。 洛寻风忍不住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肃羽睁开眼睛,那双幽深的眸子因为情动而显得湿漉漉的,平日里矫捷的猎豹,此时却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毫不设防的献祭着自己。 洛寻风额角也流淌着汗滴,他对肃羽柔声道,“今天先不动你。” 肃羽眸色瞬间一黯。 “乱想什么呢?”洛寻风捏了下肃羽的脸颊,“都说了你有伤在身受不了的。这次先欠着,快快把伤养好,到时候要你双倍奉还。” 洛寻风转身想要去找水清洗冷静,还没离开床边,就被肃羽拉住了。 青年翻身下床,走到他的面前,让他坐到床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喂,你……”洛寻风眉头一皱。 青年抬头看他,脸上布满红晕,“少爷,请让肃羽……” …… “你怎么……怎么会?”洛寻风翻滚着喉结问道。 “是龚家兄弟教我的。”肃羽松口快速回答了一句。 “……”洛寻风微微一怔,说不上是该气还是该笑,青年十分生疏,却固执笨拙的讨好着自己。 …… 这样的景色给了洛寻风双重的刺激,他将左手插/进肃羽汗湿的发间,慢慢拨动着他的头发,放任自己享受…… …… 当两人躺回床上真正准备睡觉时,洛寻风自身后拥住肃羽,他一手环到肃羽身前,与青年的手十指相扣,只要微微一动,他的胸膛便与肃羽的后背肌肤摩挲。 “少爷……”肃羽感到他的不安分,想要转身,声音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好了,我不动了。”洛寻风在肃羽的头发上烙下一吻,“睡吧”,他轻轻晃了晃与肃羽交握的手。 肃羽轻轻道了声“是”,终是难抵伤痛和疲累,在那让人安心的气息和体温中,渐渐阖上了眼睛。 沉沉睡去前,他似乎听到洛寻风道,“肃羽,我曾经给过你机会,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 好的,少爷……肃羽在心中道,反握住了与洛寻风相扣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看前面的前面一章,今晚双更。 这章看过的亲,忽略我哈~~ 第49章 故人 京口位于长江下游,是漕运的枢纽重镇。镇上人烟稠密,沿街可见酒楼、客栈、钱庄、镖局。 这一日天光晴好,万里无云,码头边人来人往,江面上船只云集,木桅高竖、旗帆张扬,有的船满载了货物,正准备出航,有的则停泊靠岸,在紧张的卸货。船工们吆喝着调子忙碌不停,当真热闹。 码头的一角,洛寻风和几个腰间挂刀、武夫模样的人抱拳告别后,转身往码头延伸的栈桥走去,肃羽这时正好从一群卸货的船工中间走出来,一身简单的窄袖束腰长衫,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他身后江面辽阔、云水相接,让俊俏的青年看上去像是从一幅画中走来。 两人走到一起,肃羽问,“少爷可有什么收获?” 洛寻风摇头,“完全没有,看来拜托漕帮的人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肃羽叹气,“我这两天也没有从船工那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洛寻风道,“对方有心走私,定是把龙金石伪装谎报成了别的东西,瞒过一般人的眼睛。事发之后,肯定也销毁了大部分证据。漕运官私两道上的势力本就盘根错节,看来,想要找到知情相关的人,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肃羽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也打探了好几天了,不如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洛寻风道。 肃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洛寻风朝他领侧看了一眼,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脖子,颈侧似有一块发烫起来,昨晚激//情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他的耳朵瞬间红了起来。如果说之前龚家兄弟说笑着教他时,他还不太明白,这短短数天的时间,洛寻风已带他体验了一个想也想不到的、充满着羞耻与陌生欢愉的世界。 洛寻风发现他的变化,嘴角微微一勾,低声道,“昨晚辛苦你了。” “啊,不、不辛苦……”肃羽闪躲着眼神。 “哦?”洛寻风挑眉,“不辛苦的话,今晚我们继续,可以再试一下……”他凑近肃羽耳边小声说着。 “……”肃羽的表情瞬间窘迫起来,脚步暗自加快。 洛寻风轻轻一笑,提步跟上。 距两人离开出云寨,已过了一个月有余。 为了追查葛墨的下落,两人决定先从龙金石走私这条线查起,于是南行来到了京口。 在确定了肃羽身体完全康复后,洛寻风便向他讨了之前说的“双倍奉还”。 那之后更是变本加厉,越发缠//绵。 他爱极了青年的反应,只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即使再羞耻再窘迫,青年也会乖巧的配合,对自己无限的接纳。 因为初次的阴影,“双倍奉还”的那天,青年顺从的敞//开自己,却在细小的表情和动作上泄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洛寻风觉得又心疼又好笑,用尽了温柔手段,让青年也尝到了个中滋味。 每每看着青年夹杂着苦闷与欢愉的表情,洛寻风就忍不住吻向他蹙紧的眉、湿润泛红的眼角,撬开他紧咬的唇,吻着他身上细密的汗珠和每一条斑驳的鞭痕,看到青年从克制隐忍到失神沉溺,他就有一种双倍的满足。 他从不知身与心的相通是如此甜蜜的事情,蚀骨销魂便大抵如此了吧,而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更多的探索彼此的滋味。 “时候还早,要不要逛会儿街?”洛寻风问。 街上拥挤,他和肃羽挨的很近,两人的手时不时的微微相碰。 “都听少爷的。”肃羽道。 洛寻风翘起嘴角,“那就随便逛逛。” 他左右看了看,忽然指向一处道,“哎,那边有好多人,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们过去看看”,说罢一把抓住肃羽的手,不顾青年身体的僵直,拉着他冲了过去。 洛寻风拉着肃羽挤进了人群,原来大家正在围观官府最新张贴的告示。 有识字的人热心的帮大家通读着大红告示,人们听了纷纷议论起来—— “哎呀,沿海边疆又告大捷了,自从朝廷今年初派了定海将军出战,咱们可是喜报连连啊!” “是啊是啊,去年听说吃败仗那会儿,我还很担心呢,看来,海上的太平日子很快要来了。” “可不是么,听说啊,定海将军一来,连敌军的火/炮都怕,各个不是爆//炸就成了哑炮。” 洛寻风听到这里,不由插嘴问道,“这位兄台,你说的敌军火炮爆/炸,是定海将军派人弄的吗?” “这倒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我军营里的朋友说啊,敌人是仿了我们的火器做的火炮,有些和我们的差不多,有些啊,经过了改良,那些改良货一开始是射得远、威力大,但是用不了几次就出问题,那假货怎能跟真货比呢?” “对啊,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时,旁边一个大叔听到了,也插嘴进来。 …… 两人在人群中又待了一会儿,见没有更多消息,才转身离开。 “少爷可是想到什么?”肃羽问洛寻风。 “看来寻丘这小子,钻研了好几年的火器改良方案,也没真的成功,他的失败,现在反倒成了一个好消息。” 肃羽思索道,“敌方吃了败仗,他们的奸细会不会在我朝有更多的行动?这样的话,也许我们就有更多机会找到‘葛墨’的蛛丝马迹了。” “嗯。”洛寻风微微蹙眉。 两人边走边说,看到有趣的摊铺,便停下来看看,一路不紧不慢的逛着。 而这时,他们身后,有两个路人与他们同向而行,始终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 城南胭脂铺门口。 两个男子驻足徘徊了许久。 “我说,两个大男人去胭脂铺里买东西,也买太久了吧?给自己的三姑六婆全买一遍也该买好了吧?”一人对另一人道,“要不是咱们两个男人再进去太过显眼,我刚才就想跟进去的。” 另一人听了他的话,眼珠忽然一转,道了声“不好”,拔腿冲进了胭脂铺。 胭脂铺里全是女客,两人一眼扫遍,不见洛寻风和肃羽的踪影,他们冲着店老板问道,“刚才进来的两个男子去哪里了?” 老板和顾客均被这两人的凶样吓了一跳,不少顾客扔下在选的东西跑出门去。 “他们、他们一进来,就借了后门出去了。”老板缩着脑袋,伸手指了指柜台一旁的门。 那两人对视一眼,从后门追了出去。 一出门是一条小巷,左边是个死胡同,右边有个巷子口。两人小心翼翼地朝右边巷子口靠近,伸头一看,原来只是一条短巷,不出十几米,就能回到大街上,他们赶忙冲进短巷,却不料才走两步,身前身后便见人影从天而降,将两人堵在了中间。 “呵呵,看来与其踏破铁鞋,不如等消息自己上门。”洛寻风看着眼前两人,勾起嘴角道。 “少爷英明。”肃羽道,目光凌厉的看向跟踪他们的两人。 那两人背靠着背,互换了下眼色,抢先出招,分别朝洛、肃两人攻去。 然而,很快他们发现低估了对手的实力,当其中一人被洛寻风揍趴在地的时候,另一人的长剑也被肃羽反手夺下,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说!为什么要跟踪我们?”洛寻风踩着地上那人的胸口问道。 “哼,恶徒,快放了我们,不然有你们好看!”倒在地上那人毫不示弱的回道。 “恶徒?”洛寻风挑眉,“见过贼喊捉贼的,没见过喊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肃羽——”他朝青年使了个眼色,肃羽出手如风,瞬间点了自己制服的那人身上的几处穴道,那人忽然惨叫起来,整个身子古怪的扭曲着倒向地上。 “混蛋,你对他做了什么?”地上那人挣扎着叫道,却被洛寻风踩住无法动弹。 “只是让他感到点疼痛。”肃羽道。 那绝不是一点点的疼痛,从同伴狰狞的表情上,被洛寻风制服的那人知道自己遇到了逼供的高手,他咬着牙道,“快放了我们,敢伤害官差,你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官差?!” 洛寻风和肃羽皆是一怔。 肃羽蹲下身子,在被他点了穴道的人身上摸了几下,自他怀里掏出了一块印着“都”字的令牌。 “你们是朝廷都察院的人?”洛寻风吃惊,瞬间对被跟踪的原因想到一个不妙的可能。同一时间,他在肃羽脸上也看到了阴沉的杀意。 “哼,正是!”他脚下那人道,“我们一路上已留下了追踪痕迹,你们逃不掉了,实相的就乖乖和我们走,交代你们和龙金石的关系!” “龙金石?!” 洛寻风觉得自己简直被这两人搞糊涂了。 就在这时,短巷两边的墙上刷刷落下数到人影,将他和肃羽包围起来。 肃羽迅速冲到洛寻风身边,横剑胸前,警惕的看向周围。 “两位朋友,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抵抗,乖乖束手就擒。”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自巷口响起,洛、肃二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穿暗红色锦衣便袍的人从巷口走了进来。 那人逆着光,越走越近。 肃羽握剑的手微微转动,显然,红衣男子是众人之首,那么,擒贼先擒王—— 就在肃羽准备动手的时候,红衣男子忽然停住了脚步,语气略带兴奋的冲他们道,“望安兄,是你吗?” 洛寻风一怔,“望安”正是他的字,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听过别人这么喊他了,他蹙眉辨认着红衣男子的脸,迟疑着道,“你是……则浩兄?” …… 城南得月楼,二楼包房内。 洛寻风与名叫“方则浩”的红衣男子围桌而坐,肃羽默默站在洛寻风身后。 桌上铜锅里汤羹沸腾,满桌的薄切羊肉、时鲜蔬菜、酒水碗碟。 “来,望安兄,这杯我敬你,庆祝我们久别重逢。”方则浩对洛寻风举杯。 “好,则浩兄,也庆祝你年轻有为、官运亨通。”洛寻风与他碰杯,两人一干而尽。 方则浩长吁一口气,感慨道,“我们有七八年没见了吧?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你离开山庄前半年。那几年我父亲担任江南总督,我每年都能去你们铸戎山庄玩上一阵子。那时候你弟弟寻丘也在,我记得他不怎么爱说话。后来……后来你离开山庄,我父亲没多久也被调往京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过铸戎山庄了。” 洛寻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如今物是人非,我早已不是铸戎山庄的大少爷,山庄也已庄毁人灭,说到底,我还要感谢你这位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手下留情,没有把我这个反贼就地正法。” “哎,”方则浩摆了摆手,小声道,“其实铸戎山庄事情一出,我们同僚间私下也有人觉得事有蹊跷,但……圣上下旨,岂容妄议……你当年离开山庄,到底是福是祸,也许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如今能认出你的人恐怕不多,我已屏退左右,你大可放心,今天,你只是我的‘望安兄’,其他我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哈哈……”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问你。”笑过以后,方则浩还是回到了正题。 “什么?” “我的手下人说,你和你的随从,这几天在打听龙金石走私的事情,你们是想要干什么?” “所以你这次暗访京口,也是在查这件事情?”洛寻风反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洛寻风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实不相瞒,几个月前,我的恩师司徒易在湘西失踪,在此之前他曾发信向我求助,我来到湘西,查到他的失踪和一起私挖龙金石矿案有关……” 洛寻风于是把在湘西捣毁龙金石矿的事情向方则浩简单描述了一番,全程没有提到洛寻丘的事情。 “最后的线索就断在了‘京口’,司徒易乃是我的恩师,我实在意难平,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以慰恩师在天之灵。” 方则浩听完这个故事,看向洛寻风的眼神充满赞许,“望安兄你果然没变,有情有义、聪敏热血不减当年。” “哪里哪里。”洛寻风笑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肃羽,在肃羽的嘴角发现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肃羽感到他的目光,向他看来,洛寻风忙把余光收回。 “不过,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方则浩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为什么?” “……”方则浩犹豫着没有说话。 “哎,则浩兄,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盘托出,你也不能一点不说吧。”洛寻风朝他举杯。 两人碰杯对饮。 方则浩想了想道,“我只能告诉你一点信息。” “嗯。”洛寻风点头。 “你应该已知目前海上边疆的战事,我们缴获了敌军用龙金石仿制的火器,问题是,他们是如何得到龙金石的?去年九月起,我便被朝廷委派暗中查探龙金石走私一事。一个多月前,我得到地方上报的线索,哦,就是湘西上报,如此看来,望安兄实乃功不可没,得知京口乃是龙金石走私中转枢纽,我便赶来查探,通过对漕运衙门、黑白两道的调查,终于得到一个关键线索……” “是什么?”洛寻风追问。 “从长江进入东海,那片海域上有座无名小岛,上面聚集了一帮流寇,全是些亡命之徒,为首的是一个名叫‘沙冲天’的人,他们靠着在海上杀掠发家,现在则是参与了龙金石的走私。” “如果是一群早就出现的海盗,为什么朝廷到现在都没有把他剿灭?”洛寻风问。 “咳……”方则浩轻咳了一下,道,“一来沙冲天所在的岛极其隐秘,至今无人找到;二来,他们的出没多靠近海上边疆交界处,近年来边疆战乱,朝廷没有精力专门对付他们。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他们损害了边疆的利益,那我此番,就定要想办法将他们一举歼灭。” “那现在可有那无名岛位置的下落呢?” “暂时还未查到。” “原来是这样。”洛寻风若有所思。 “望安兄,”方则浩提醒他道,“关于无名岛的事,你千万不要乱传或者胡来,靠你一己之力,也是找不到那个岛的。依我说,待我剿灭了沙冲天,也就等于帮司徒先生一并报仇了。” “多谢则浩兄,寻风自有分寸,必定不会乱来。”洛寻风再度举杯。 两人一饮而尽,方则浩道,“刚才的话题到此为止”,他伸手指向桌子,“你看,咱们光顾着说话,一桌菜还没动,我告诉你啊,得月楼的火锅配上他们特制的冰镇酸梅汤,夏天吃再好不过了。” 他看向一直站在洛寻风身后的肃羽,道,“小哥,别光站着,来给我们涮肉吧。” “是。”肃羽依言上前,站在桌边给两人涮肉烫菜。 方则浩回忆道,“当年在铸戎山庄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吃过火锅,啊,好怀念那时我们切磋武艺、秉烛夜谈的日子啊,哦,还有你们山庄后面,夏天夜里满山的萤火虫,我记得可漂亮了……” 不知是酒劲还是火锅的热度,方则浩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微微有些泛红,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冒着凉气的碗忽然被砸到了他面前的桌上,说是“砸”,因为那碗被放下的声音着实不算轻。 “喝酸梅汤吧。”放碗的人是洛寻风。 方则浩看向他,总觉得他表情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古怪。 应该是错觉吧,方则浩想,笑着端起碗喝了起来。 “少爷,汤快熬干了,我去唤小二来加汤。”这时,一直默默服侍他俩用餐的肃羽对洛寻风道。 “哦,好呀……”洛寻风摸了下鼻子。 方则浩看向青年,见他眼帘微垂,和所有恭敬顺从的仆从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但总觉得…… “慢着——”方则浩忽然叫住了肃羽,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端详起来。 肃羽被方则浩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微微垂下头去。 “哎,则浩兄,你盯着我的随从干什么?”洛寻风站起来挡住了方则浩的视线。 方则浩忽然拍了他一下,道,“我刚才就觉得这个小哥面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望安兄,看来洛庄主当年赶你出庄也不是那么绝情,还让你带走了你最想要的影卫。” “咕嘟、咕嘟”,火锅的汤底翻滚着、沸腾着,“啪”的炸开了一个气泡。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这章写得好长,哈哈,要开启最后一个副本啦~求支持、求鼓励~~~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看童话的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坦诚 方则浩随口的一句话,宛如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水中,打破一汪平静。 肃羽微垂的头不由抬起,幽眸深处漾起涟漪,带着不解与讶异。 洛寻风脸上则是快速闪过一丝狼狈。 始作俑者对两人微妙的变化毫无察觉,他对自己的发现颇为得意,笑着继续对洛寻风道,“哎呀,刚才你叫他名字的时候,我就应该想起来的。”他将视线移到肃羽身上,一边打量,一边点头道,“‘肃羽’,‘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望安兄给你起的名字还挺贴切,你今天保护他的样子,还真像一只倔强强大的孤雁。” “!!!”肃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洛寻风。 后者却匆忙避开他的目光,伸手一拉方则浩,道,“哎,则浩兄,别一直站着了,吃饭,我们接着吃饭——” “哦。”方则浩被洛寻风拉向桌边,他扭头对肃羽道,“小哥,记得去叫小二加汤。” 没曾想,肃羽这次没有立刻点头称“是”,而是怔怔的看向他们这边,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问他道,“方大人,您刚才说,肃羽的名字,是少爷帮我起的?” “是啊,难道不是吗?”方则浩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看了洛寻风一眼。 洛寻风背对着肃羽,脊背微僵,略微停顿了下道,“是啊。” 肃羽两手一攥,脚下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半步。 他忽然很想哭,又很想笑,有好多话想冲到洛寻风面前问询求解,然而,现在并不是时候…… “少爷、方大人,肃羽去去就来。”青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告退出屋。 迈出屋门前,他看到洛寻风和方则浩重新坐回了桌边,洛寻风向他这边看了一眼,却在视线接触后又迅速收回目光,将一张脸朝着火锅冒出的雾气里藏去。 …… 屋里只剩下洛寻风和方则浩。 两人继续对饮。 方则浩道,“刚才怎么感觉你那个影卫怪怪的?还反问我名字的事。” 洛寻风抬手揉了下额头,道,“不用在意,可能是我没和他说过名字的由来,他一时没听明白。” “呵呵,也是,这等下人,怎懂诗经雅韵。不过看他今日护你的紧张样子,你应该是没看错人。我记得当年,你兴高采烈的和我还有寻丘说,你发现一个多好多好的小影卫,又能打、又顽强,好像还说他……说话还会结巴、很有趣,你还带我们去影堂看他,偏要翻墙偷偷摸摸的去,那时他还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要不是你发话,估计按你们影堂的惯例,都不会救他了。你当时就说,准备以后让他当你的随侍影卫,还让寻丘不要和你抢,名字都给他起好了,把他比作一只小黑雁,寻丘当时一声不吭的,说不定心里在腹诽你这个当哥哥的太霸道。” “呵呵……则浩兄,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就莫要取笑我了,来,喝酒、喝酒。”洛寻风举杯,脸上表情一时有些丰富,有些不安的偷偷瞥了一眼门口。 两人对饮完这杯,方则浩拎起桌上的酒壶给二人斟酒,洛寻风赶忙去抢酒壶。 方则浩按住他的手,坚持倒了酒,他略带担忧的问洛寻风道,“望安兄,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打算……”洛寻风叹了口气,“随遇而安,走一步是一步吧。” …… 这时,包房门外,肃羽听二人转换了话题,低头揉了下眼睛,继续屏着收敛的气息,悄悄下了楼去。 …… 包房里,方则浩微微蹙眉,“我年少时曾想过,说不定你也会走上仕途,他日你我同朝为官,共同报效朝廷,当真一件美事,又或者,你继承山庄,你我庙堂江湖,互相照应。谁曾想,真是世事难料……”他生得白净清俊,带着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如今眼波微微流转,显得无比诚挚遗憾。 洛寻风眸光一动,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如今处境,对庙堂已是避之不及。往者不可谏,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敬我们此番相聚——” 方则浩与他碰杯,却道,“来者犹可追,其实……”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如果铸戎山庄一事真有什么隐情,用得着我的地方,则浩一定相助……” “……”洛寻风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道别了方则浩,洛寻风和肃羽回到所住的客栈。 洛寻风状态微醺,进到屋中,他一身的酒气便在屋中变得清晰起来。 “少爷,我去唤水来,您先沐浴。”一路沉默的青年向他道了句,转身想要出屋。 “肃羽……”洛寻风叫住他。 青年听到这两个字,身体微微一颤。 洛寻风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最后道,“你晚上没吃饭,饿不饿?先让小二做碗面上来吧。” “肃羽不饿……”青年摇头,也是欲言又止。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尴尬。 洛寻风轻咳一声,别扭的挪开目光,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屋内安静了片刻,就听青年缓缓问,“少爷……您能不能再叫一下我的名字?” 洛寻风转回目光,青年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影影绰绰的闪烁着,深沉而炙切。 洛寻风忽然心如擂鼓,低声唤道,“肃羽……” 青年的眼眸忽然浮现一层水汽,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却越揉越红,他语无伦次的道,“少爷,我还以为……肃羽一直想……我不知道……要不是您,我当年就活不下来了,少爷您一直对我那么好……可是我、我……” “喂……你别激动,”洛寻风慌乱起来,一向沉静的青年,反应太过激烈,大大超出他的想象,他伸手拉住肃羽揉眼的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青年红着眼问。 “我只是……一开始都装作不认识你了,事后再说,就像……骗你一样。”洛寻风侧开脸道。 “骗我什么?”肃羽怔怔的问。 “骗……你的心。”洛寻风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烫,话一出口,他便感到很不好意思。 但是,他听到青年立刻答道,“肃羽的心早就是少爷的了。” 洛寻风瞳眸微缩,就见肃羽脸上一副单纯到只能称作“认真”的表情,偏偏这样的表情,和自己的拘束形成强烈对比,他掩饰着自己的窘迫,道,“唔,不要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 “是……”青年低下头去。很快,他感到洛寻风的手来到他的脸旁,用指腹轻擦了下他的眼角。 “对不起……”洛寻风轻声道。 肃羽摇起头来,“少爷何出此言?” 洛寻风叹了口气,轻抚着他脸畔道,“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寻丘待你不好,恐怕就是因为我曾当着他的面说过想要你的原因,毕竟,他一直是嫉恨我的。肃羽,你怪我吗?” “肃羽怎会怪少爷?”肃羽激动的抓住了洛寻风的手,又慌忙想要放开,却被洛寻风反手握住。 “肃羽当年被少爷所救,就曾偷偷想过能认少爷为主、得少爷赐名,后来听说您……被赶出山庄,肃羽只怪自己无能,不能帮到少爷……” “不能怪你,你为了见我一面,已经受了那么重的鞭刑。”洛寻风握着肃羽的手,贴到自己的脸畔。 “我还没说你呢,你为我受了那么重的刑罚,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逼问,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洛寻风侧头在他的手上吻了一下。 “……”像是有电流从肃羽的手上传来,肃羽身体一颤,瞬间红了脸颊。 似乎并不需要肃羽回答刚才的问题,洛寻风继续亲吻着肃羽的手背道,“你说你当年就曾偷偷想过认我为主,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 “……”肃羽慌乱的眨颤着眼睫,目光无处安放。 “不说吗?”洛寻风勾起嘴角,唇边仿若噙了春风,他忽然伸手搂住肃羽的腰,将他向身前一拉,把那片春风渡进了肃羽口中。 “唔……”突如其来的吻,带着酒气的芬香,从一开始的唇瓣轻触,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深吻,肃羽从被动的迎合,渐渐开始主动回应,两人唇舌纠缠、难分难解。 时间仿佛变得很长,长到早就开始,又仿佛变得很短,短到眨眼即过,心结已解,情丝更缠。虽然只是一吻,两人都产生了浑然醉倒的感觉。 “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洛寻风气喘吁吁的和肃羽分开,问他道。 “不要。”肃羽的脸颊和脖子都在泛红,同样呼吸急促。 “那,和我一起洗澡吧。”洛寻风的声音性感而低沉。 …… 偌大的浴桶,对两人来说显得有些狭窄。 “哗哗”的水声,浴桶外一圈地面沾满了水迹。 肃羽的脸上粘着几缕沾湿的头发,满脸不知是汗是水,染着潮/红,让他清冷的五官看起来十分艳丽。 洛寻风道,“抱住我的肩膀。” 肃羽依言搂住他,也因此和洛寻风贴的更近,洛寻风宽阔的胸膛,充满了冲击性的魄力。 他伸头吻着肃羽的眼角眉梢、鼻尖唇瓣,一路向下。 青年显然已经忍得辛苦,却固执咬起嘴唇。 “你今天好像坚持得特别久。”洛寻风咬住肃羽的耳垂。 肃羽整个人颤抖起来,带着微微的啜泣,道,“少爷,求您……求您叫我的名字……” 洛寻风眸光漾动,一下搂紧了肃羽,在他耳畔低声唤道,“肃羽,肃羽……” 一下下,一声声。 洛寻风忽然停下来,问,“肃羽,你喜欢我吗?” 又是这个问题,在恼人的折磨中反复出现,肃羽睁大眼睛,在朦胧的视线中努力辨认着洛寻风近在眼前的脸,棱角分明的脸庞,俊朗深刻的五官,完美的动人心魄,这张脸却也在微微蹙眉忍耐,眉目藏着深情与期待。 看到洛寻风的神情,肃羽心中忽然涩痛,他伸头在洛寻风的唇上轻啄下一吻,仿若交托灵魂般低声道,“少爷,我喜欢你。” 洛寻风胸膛一颤,一时心荡魂颠,不断亲吻着肃羽。 白光即将炸裂时,肃羽听到洛寻风动情的道,“肃羽,我喜欢你。” 肃羽低喟一声,达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洛寻风与他一起。 …… 清晨的光线照进屋子,出于武者的本能,肃羽从昏睡中慢慢睁开眼睛,才刚一动,搭在他腰间的手臂便收了收紧,洛寻风从他身侧贴了过来,将他向怀里搂了搂,闭着眼睛在他脸畔烙下一吻,慵懒的道,“还早,再睡一会儿。” 肃羽立刻不敢动了,浑身如散架般的酸痛感这时铺天盖地的袭来,昭示着他们昨晚的疯狂,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的,似乎在最后一次的中途自己就失去了知觉,想到这里,他简直羞迫难当。 脸颊发着烫,他悄悄睁眼看向身旁的洛寻风,少爷安睡的样子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孩子气,肃羽的视线被洛寻风优美的唇形吸引,在看到洛寻风第三次微微嘟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慢慢伸过头去。 就在这时,隔壁屋子突然传来了洋洋的读书声——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肃羽猛地缩回头去。 而那朗朗读书之声,仍在继续,在这安静的早晨,穿墙入耳,颇有振聋发聩的功效。 睡梦中的洛寻风渐渐皱起眉头,猛地睁眼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锁锁改改,头疼~~ 第51章 线索 洛寻风坐起身来,“肃羽,去帮我把那个读书的人杀了!” “……”肃羽跟着坐起,从洛寻风脸上看到一副怄气的表情,他试探的问了句,“少爷?”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拍门和喝斥的声音,“大清早的,鸡打鸣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被拍的正是隔壁的门,看来已有人被激怒抢先行动了 读书声中断,道歉的声音响起,“小生进京赶考,准备秋试,晨读习惯叨扰诸位,还请见谅。” “哼,注意点啊!”走廊上的人不满的回道。 那书生态度还算好,和走廊上的人你来我往了几句,这小小的喧闹终于结束了。 “少爷,还要去杀他吗?”肃羽问。 “算他命大。”洛寻风道,仍带着不满的表情。 “少爷现在可要起床?” “嗯,”洛寻风点头,忽然又摇头,“不要。” “……”肃羽困惑的看着他。 洛寻风蹙了蹙眉,终于冲他道,“你就不能把刚才的事做完吗?” “刚才的事……” 洛寻风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唇。 肃羽猛地慌乱起来,“少爷、我……您、您刚才……” “我刚才当然没睡着了。”洛寻风嘴角微勾,“快点,要么接着做完,要么去杀了那个书生。” 青年如同被抓包的小孩,眼神忽闪,耳尖泛红。 洛寻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耐心等待,直到青年飞快的凑过脸来,在他的唇边蜻蜓点水的碰触一吻,他一把勾住青年的脖子,阻止他的离去,将那个吻变得甘甜绵长。 “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尤且从师而问焉……” 就在这时,隔壁的书生再度忘我的念起书来,抑扬顿挫的声音惊飞了窗边的麻雀。 “噗……”洛寻风率先忍不住笑了场,他与肃羽分开嘴唇,仍旧额头相抵,眼中满是欢喜,不知是笑这阴魂不散的读书声,还是笑这清早的甜蜜。 “少爷?”肃羽向下看了眼,看到洛寻风身体的反应。 洛寻风的目光在肃羽身上流连,青年身上每一处肌肉都优美得恰到好处,遍布着昨晚的痕迹,长发散落在肩,柔和了他俊秀的面容,微垂的眉眼羞涩而顺从,洛寻风食髓知味的抿了抿嘴,慢慢坐直了身体,道,“起床了,白日宣yin,圣人也要生气的。” …… 两人收拾起床,洛寻风展臂让肃羽帮他穿衣。 虽然只是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但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有什么不一样了。 穿好衣袖,洛寻风忍不住伸手撩起一缕肃羽尚未扎起的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打转。 肃羽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下,又赶快低头专心帮他系起衣襟。 隔壁的读书声又小了下去,可对于习武的两人来说,听得仍旧清晰。 洛寻风听着听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双掌一拍,道,“肃羽,我想到了找葛墨的另一种途径。” “是什么?”肃羽忙问。 “《师说》,”洛寻风勾起嘴角道,“学问从师,我所会的寻矿、冶金有师傅教,寻丘会的火器设计也有师傅教,如果寻丘做不到的事,谁还可能技高一筹?” 肃羽眼眸一亮,会意道,“您是说,葛墨为了改良火器,有可能去找二少爷的师傅南宫先生?” “没错,当今天下,论对火器的钻研,南宫师傅数一数二,只是他隐世而居、为人低调。葛墨和寻丘接触那么久,恐怕已得到这个情报,如果敌国还想在火器上有所超越,说不定已经有所动作。” “少爷,那我们快去找南宫先生吧!” 两人商定了行动,立刻出发。 …… 南宫正,十年前被洛庄主三顾茅庐请出隐居的翠微谷,藏于幕后,帮助铸戎山庄设计、制造火器,同时成为洛寻风、洛寻丘两人的师傅,后因两人兴趣各异,只有洛寻丘坚持跟着南宫正学习了下去。三年前,南宫正萌生退意,告别了铸戎山庄,再度回归隐居生活。 而这翠微谷,便在自京口镇向西百里的翠微山中。 洛寻风和肃羽马不停蹄,赶了一日多的时间,在第二天上午来到了翠微山。 山中绿草野花、古木参天,两人沿蜿蜒山径而行,寻得一处峭壁相对的“一线天”,穿过此处,便可到达翠微谷。 “少爷,小心一点。”肃羽抬头看了眼被峭壁切割的天空,对洛寻风道。 洛寻风点了点头,走近他,一手搂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拨开他脸上被汗水粘着的几根头发,道,“腰还疼不疼?真不该听你的,一路上没休息。” “少爷,我没事。”肃羽微红了脸。 洛寻风轻笑起来,“呵,你怎么这么爱害羞?” 肃羽眨动着眼睫,垂下目光。 洛寻风忍不住倾身过去。 就在这时,肃羽忽然将他一推,指着地上道,“少爷快看。” 洛寻风扶额望天,然后才低下头去,原来,“一线天”下面草皮稀疏,泥土路上竟有不少纷乱的脚印。 “糟了,难道我们来晚了?!”洛寻风与肃羽对视一眼,飞身往谷中冲去。 一出“一线天”,便是一大片葱郁的竹林,林间刀光剑影,厮杀声不断,七八个穿着统一皂衣的官差正在和三四个江湖浪人打扮的男子对打。 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具尸体。 江湖浪人虽在人数上处于劣势,却各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间官差们竟无法制服他们。 洛寻风和肃羽隐匿身形,观察情况。 “少爷,那个人是方大人的手下。”肃羽认出其中一个皂衣官差正是当天跟踪他和洛寻风的人。 “看来方则浩和我们想到一起了,快去帮他。”洛寻风判断道。 两道人影冲入厮杀的人群中,打乱了两方人群的阵脚。 洛寻风出手凌厉,挥拳出腿间,袖袍一拂,已将一人的长剑卷入手中,剑花一挽,瞬间刺中那人肋下。 肃羽则是身形诡谲,暗器齐发,同时打偏了几个江湖浪人朝官差挥下的刀剑,那几人见状,齐齐向他袭来,肃羽袖中匕首一弹,握于手中,挥刃相迎,一时间竹林中飞叶飘舞、人影交错,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官差们这时才反应过来,是天降了帮手。他们围住外围,但凡有被洛、肃二人击飞过来的人,便一拥而上将其制住,不一会儿便将三个人按倒在地。 同一时间,肃羽也将匕首抵住了剩下一人的喉咙。 那人目光一转,脸上浮现绝望的神情,肃羽心中忽觉不妙,还来不及反应,就见那人猛地咬牙,脸色很快发黑,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肃羽来不及上前查看,急忙扭头对官差们道,“快卸了他们下巴!” 那些官差反应不及,瞬间又有两个被擒的人吐血而亡,肃羽看向最后一个活人,从他眼中看到一瞬犹豫,却很快被绝望代替,肃羽掠身而去,冲向那人,然而洛寻风比他更快,已然冲到那人面前,一下卸掉了那人的下巴。 …… 片刻后,竹林间木质的屋宅内。 方则浩看着手下押来的活口,对洛寻风答谢道,“望安兄,这次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他让手下带那人下去讯问,独自把洛寻风和肃羽留了下来。 惨叫声很快从隔壁传来。 “南宫正呢?”洛寻风问。 “莫要担心,他正在后院,由我的人保护。”方则浩道,说罢他皱起眉头,“望安兄,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莫要再插手此事,你为何还会寻到此处?” 洛寻风抱臂,“我不是想插手你寻无名岛的事情,只是南宫正与我也算有师徒的缘分,想到师傅可能有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方则浩盯着他道,“我总觉得,你如此在意此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呵呵,怎会?”洛寻风摸了摸鼻子,“你为国事,我为救人,不过是目标重叠罢了。” 这时,肃羽在一旁道,“方大人,刚才抓到的,会是什么人?” 方则浩看了他一眼,想了下道,“你们随我一起来吧。” 三人来到隔壁,就见刚才被抓的男子被捆了手脚、满脸是血,狼狈的蜷缩在地上。 官差向方则浩汇报:“大人,已将此人牙齿里的毒药取出,但是暂时还没问出什么。” 方则浩冷笑一声,道,“不用打了,给他用‘忘机丸’吧。” 洛寻风听到这句话,感到有些奇怪,却发现同一瞬间,肃羽的身体似乎微微一僵。 很快,官差拿着一个瓷瓶来到男子面前,他从瓷瓶中取出一粒黄色的药丸,有些犹豫的看向方则浩,方则浩肯定的点了点头,官差便将药丸强行塞进了男子口中。 药丸入喉,男子骂道,“王八蛋,你们给老子喂了什么?” 很快,他停下叫骂,神情也呆滞了下来。 方则浩走到他面前蹲下,掰起他的下巴,问,“说!你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 男子艰难的张了张嘴,没有发声,方则浩松开他的下巴,就在这时,男子忽然眼神一动,朝他脸上淬了一口血水。 “大人!”旁边的官差冲了过来,一脚踹向男子的头。 男子栽倒在地,张嘴大笑道,“哈哈,老子什么也不知道!有种你们就杀了老子!”他的牙齿被血染红,身体也在微微抽搐。 方则浩抬手擦了下脸,沉下目光,对官差道,“再给他加一粒。” “方大人,这……” “我说再加一粒!” 又一粒药丸被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男子再度安静下来,双眼失焦,嘴巴微张。 方则浩再度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我是……”男子呆呆的说出两个字,却没有后文。 方则浩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是徐冠,”男子终于开始招供,“是沙岛主派我们来的。” “则浩兄,这是怎么回事?”洛寻风见状,不由奇怪。 “嘘!”一旁官差对他小声道,“’忘机丸‘是这两年朝廷刚研制出的审讯药,人服了之后便会口吐真言。” “若是这样,那岂不是天下所有的罪犯都可以审得明白了?”洛寻风惊叹道。 “非也,”官差摇头,“一来‘忘机丸’配方昂贵,无法普及,二来,药效很难控制,通过试药发现,体质弱的人吃药以后可能还没招供,便会直接疯傻,所以用药存在风险。” 另一边,在方则浩的讯问下,男子陆续交代道,“我们只是听命行事,要把南宫正活着劫回岛上,其他一概不知。沙冲天用药控制我们,得不到解药是死,完不成任务也是死。” “你们的岛在哪里?”方则浩问。 “在……”男子狠狠皱眉,似乎有些痛苦,停顿了下道,“六月初二前完成任务,平江码头,上船回岛。” 方则浩听到这个回答,想了下问,“就是说,有人会在平江码头接应你们回岛?” “是,铁鱼儿接应,他有航海图。” 方则浩点了点头,又问,“如何找到铁鱼儿?” “他……”男子再度停下回答,整个人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惨叫一声,开始在地上翻滚。 “快说!如何找到?”方则浩上前按住他。 “啊啊啊!我的头好疼!”男子惨叫起来。 方则浩见状,对官差下令,“快来,再给他喂一颗‘忘机’!” “不能再喂了!”肃羽忽然一步上前,出手点了男子的几处大穴,伸手按在他胸前。 男子停下叫喊,仿佛窒息般大口喘气,满头汗水混着血水留下。 “他已经受不住药性了,再问他困难的问题,可能会把他逼疯。”肃羽对方则浩道。 方则浩看向他,眼中浮现疑惑。 肃羽却蹙眉看着男子,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死?” 男子瞪了瞪失焦的眼睛,忽然留下两行泪水,“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 徐冠从黑暗中醒来,本以为身在阴曹地府,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有两个官差看守。 记忆有些断层,他动了动身子,手脚却不听使唤的抽筋起来,一只手甚至蜷在胸前无法伸直,他痛呼出声,官差发现他醒来,一人出去很快带了方则浩进来,洛寻风和肃羽也跟了进来。 方则浩俯身对他道,“徐冠,我已查明,你之所以落草为寇,是因为三年前,你妻子被权贵之人欺辱、含恨自杀,你为妻报仇,杀了权贵一家,安顿好你家中老母,便背井离乡投靠了沙冲天。如果你肯和我们合作,交代无名岛上一切事情,我便替你向皇上求情,免除你一身罪名,放你回家孝敬母亲,你看如何?” 徐冠转了转浑浊的眼球,干涩着嗓子问道,“向皇上求情?” “没错,”方则浩朝身侧抱了下拳,道,“我朝与琉国海战节节胜利,圣上正在微服南巡,激励沿海作战士气,不日就会来到附近,如你在此期间能助我攻破无名岛,届时圣上龙颜大悦,为你求情不是难事,圣上身边带有名医,你身上被沙冲天下的毒,到时也可请名医帮你解了。” 方则浩一番话说下来,显得诚意十足,徐冠咬牙迟疑了片刻,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抽筋着倒回床上。 “我这是……?”他惊恐的看向自己的身体。 方则浩伸手扶他,安抚他道,“刚才对你用药讯问,只是药物暂时的后遗症,过几天便能恢复。你不用起身,就躺着回答我吧。” “徐冠……愿听大人安排!”床上的男子给出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好意思,最近三次元又是很忙,可以保证的是周更节奏,故事也进入到最后一个副本了,如果时间允许,每周会再尽量多更,请大家继续支持啊~~有爱能发电,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对策 徐冠被扶坐在床边,看着眼前的海域图,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出了一个位置,“沙冲天的岛就在这个位置,我们称这个岛叫做‘蛟珠岛’。” 一个官差道,“这片海域多礁石、浅滩,还有漩涡,往来船只都绕道而行,‘蛟珠岛’藏在这里,怪不得一直没有人发现。” 方则浩摸着下巴道,“按你刚才所说,蛟珠岛三面都是浅礁,船只无法靠近,只有南面的暗礁中间留有一条水道,可以上岛,但同时,沙冲天在这水路下面铺了机关,乃是数排可以升降的木桩,木桩升起,便如同暗礁一样,阻挡大船进入,木桩机关的控制室藏在蛟珠岛的地下,开启的钥匙由沙冲天一人掌握。” 徐冠道,“没错,不仅如此,沙冲天靠着向琉国走私龙金石的关系,从硫国手里搞来了两架火炮,面朝岛的南面而架,如果想先用小船避开暗礁登岛,一旦被发现,便会被火炮击沉。” 方则浩道,“这个蛟珠岛,还真是用尽了地理优势,易守难攻。”他接着问徐冠,“沙冲天是如何搭上琉国这条线的?” 徐冠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三年前我投靠沙冲天的时候,他已隐隐和琉国有所接触,走私龙金石的事,就是从那时开始策划的,这几年间,琉国派过几次密使登岛,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直接在海上见面。” 听到这里,洛寻风不由和肃羽对视了一眼,三年前,正是葛墨开始接触洛寻丘的时候,看来一切的计划,都是从那时开始布局。 “那琉国派的密使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特征?”洛寻风问,双拳在身侧微微握紧。 徐冠道,“我记得曾经来过两个人,一个好像叫什么‘卡多摩’,一个叫‘塔卡哈’,都是三十多岁的男子,虽然穿着便服,但感觉有种军营里出来的气质。” 方则浩听了,思索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倒从没有听过,沙冲天私通敌国、走私龙金石,手里也许会留有账本等的记录,这些记录会有助于我们将国内的走私线连根拔起。依现在的情况,如果抓住铁鱼儿,拿到航海图,直接攻岛,未必能轻易取胜,而相关证据也可能在混战中被销毁,此事需得想个万全的计策才好。” “大人,”这时,一个官差抱拳道,“属下以为,我们可以派人先潜入岛上,一方面搜罗证据,一方面打探机关,在攻岛时里应外合,为我军登岛开道。”说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徐冠。 徐冠看了眼面前的诸人,咬了咬牙,问方则浩道,“方大人,我的身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唔……彻底恢复还需数天。” 徐冠皱眉,“小人愿回岛作为内应,只是若我此番模样回去,一是恐怕引起沙冲天的怀疑,二是任务失败,难免受罚,很难在短时间内再有机会接触岛内核心。” “距离六月初二还有明后两天,时间恐怕不够你恢复。”方则浩拧眉。 另一边,洛寻风抱起臂来,忽然觉得肃羽在身侧拽了下自己的衣角,他低头,见肃羽向他打出一个手势暗语,他眉头一挑,又见肃羽对他肯定的点了点头。洛寻风眼眸一转,对众人道,“如果真的徐冠没法回岛,找人易容假扮他回去如何?” “易容?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会这种江湖把戏的人来?”一旁的官差质疑道。 方则浩看向洛寻风,目光扫到他身旁沉静而立的青年,忽然眉头一松,笑道,“不用找了,我想,这里就有一个人会。” …… 竹林茶屋,窗外竹叶沙沙摇曳,方则浩、洛寻风和几个官差围桌而坐,讨论着什么。 站在洛寻风身后的青年听着几人的决定,忽然一步上前按住桌子,有些激动的道,“不行,少爷您不能去!方大人,请让肃羽易容登岛!” 方则浩盯着肃羽按在桌子上的手看了下,对洛寻风道,“望安兄,你的仆从似乎不太同意我们的计划呢。” 原来,经过一番商议,方则浩决定借助肃羽会的易容术,派手下一人易容成此次前来的江湖浪人之一,潜入蛟珠岛,同时,为了让手下的潜入更加顺利,还准备派一人假扮南宫正,假装被抓,一起入岛,真正的南宫正则由他们保护起来。 而考虑到南宫正上岛后,很可能被盘问火器设计的事情,如何才能不很快露馅,洛寻风自荐担此重任,理由是,他是在场众人中最为了解火器设计的人,方则浩考量再三,同意了他的提议。 “肃羽,退下。”洛寻风下令,对肃羽使了个眼色。 肃羽站着未动,蹙眉道,“登岛一事凶险难料,肃羽绝不能让少爷以身犯险,如果少爷要登岛,肃羽定要随行。” 方则浩道,“这恐怕不行,如果假冒的人太多,很容易露出破绽。望安兄是假扮南宫先生的不二人选,而此番行动事关重大,我必须派我的人前去。” “可是……”肃羽的手抠入桌沿。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洛寻风打断他,对方则浩道,“则浩兄,你尽快指派人选,根据身形特征选择一个接近的浪人假扮,并向徐冠了解那人的行为特点、背景情况,越详细越好,让你手下牢记,易容方面,我会让肃羽来协助。稍后我会去见一下南宫先生,也向他多了解些情况,以便假扮。” “如此甚好,”方则浩点头,他看了眼窗外渐斜的日头,道,“此处赶往平江码头需要一天的时间,我们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准备。” …… 山谷的天边晕染着柔和的玫瑰金色,竹林的缝隙里洒下夕阳的余晖。洛寻风和肃羽走在竹林里,待到四下无人,青年绕到洛寻风面前拦住他,眸中的紧张担忧一览无余,“少爷,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呵,我记得我早和你说过,我洛寻风天生就爱冒险,你是太健忘,还是太小看我?”洛寻风嘴角微扬。 “肃羽不敢小看少爷,只是至少让我陪着您……”青年蹙眉。 “可你刚才也看到了,方则浩是不会放心把任务完全交给外人来做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放心,沙冲天要抓南宫先生,是想要他脑子里的技术,肯定不会伤他,所以我不会有太大危险。” “可是万一您被人识破的话……” “南宫先生隐世而居,知道他长相的人不多,所以装扮上不用太担心,至于脑子里的知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聪明才智吗?”洛寻风说着,握起肃羽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 肃羽动了动手指,轻轻回握住洛寻风的手,面上微红,却仍是蹙着眉,一副不放心的模样。 洛寻风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两人的靴子踩着松软的泥土和落叶,“而且,我也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您是怕方大人的人找到不利于二少爷的证据,所以想抢在他们前面找到证据?” “嗯。”洛寻风应道,“我还想找找有关葛墨的线索,想来‘葛墨’应该是个化名,或许他就是岛上的人,或许他身在别处,总之这是个找到他的机会。” “如果找到葛墨,您会怎么办?”肃羽问。 洛寻风侧头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道,“其实方才,方则浩私下里对我说了件事。” 肃羽问,“是什么事?” “你还记得他和徐冠说的,圣上不日将南巡至此,如果徐冠助他成功破岛,可替徐冠向圣上求情吗?” “您是说,方大人也许了您,向圣上求情?”肃羽微讶。 洛寻风道,“是,如果我这次能助方则浩破岛,再抓住葛墨,证明山庄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不定是个在圣上面前以功抵过、替山庄恢复名誉的最好机会。” 肃羽眉头微拧,面上的担心多过欣喜。 洛寻风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拧了下,笑道,“干嘛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青年踟蹰道,“少爷,我们可以相信方大人吗?” 洛寻风道,“则浩他就是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官宦子弟,本性单纯,我看得出,他是真的想靠这次的事做出一番成绩,许我向圣上求情的事,虽有利诱的成分,更多是念及我们年少时的交情。你想,若是他想害我,见面之初便可抓了你我,可是他并没有那么做,还对属下隐瞒了我们的身份。” 肃羽点了点头,眼睫却忽然又眨了眨,嘴角微动,似乎欲言又止。 “嗯?”洛寻风挑眉。 “肃羽相信少爷的判断。”肃羽微垂下头道,面前的洛寻风沉默了一瞬,肃羽刚想抬起头,忽然被人用手指挑起了下巴,他随着那手指的力度抬头,正撞见洛寻风眼底的一抹暗笑,就听那人道,“你该不会,是在吃方则浩的醋吧?” “吃、吃醋……”肃羽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后,顿时闪躲起目光,却被洛寻风勾住下巴,逼他对视。 “肃羽不敢……没有吃醋。”青年慌乱的道。 “是不敢,还是没有?”洛寻风向他不断靠近,几乎和他鼻尖相抵。 看着青年因窘迫的神情,洛寻风忍不住向前一凑,在肃羽的唇上烙下一吻。 一触即止,带着宠溺,无关情/yu。 “少爷……”肃羽脸色绯红,不安的向四周看了看。 “没有人,不是吗?”洛寻风用拇指在肃羽的下巴上摩挲了两下,松开了手,“其实那天我该向你解释的,就是方则浩说我们以前在铸戎山庄后山看萤火虫的事,那时候寻丘也在,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看的,只是觉得好玩,没有别的意思。” 肃羽听着洛寻风的话,眸光微澜,似有情绪闪过,最终却只是垂眸道,“肃羽知道,方大人那天也是这么说的。” “哦?是么?我都记不清了。”洛寻风忽然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下道,用拳抵住唇道,“总之你不要乱想,两个人一起看萤火虫的事情,我只和你做过。” “肃羽没有乱想。”青年目光坦率。 “你一点都没乱想过?”洛寻风抿了下嘴角。 “是。”青年老实点头。 洛寻风看着他,肃羽总觉得那目光有些埋怨,他还未解其意,洛寻风便转过身去道,“走了。” 肃羽跟上,刚走两步,洛寻风却忽然扭身,一把抱住了他,胸口一起一伏,在他耳边道,“当真被你气死。” “少爷……”肃羽听他这么一说,反射性的想要抽身请罚,却被洛寻风牢牢抱住。 “别动!”洛寻风低喝了一句,把头埋到他的肩上,语气柔缓了下来,“再过两天就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让我抱一会儿。” 怀中的青年果然不敢乱动了,僵了片刻,轻轻将手环住了他的背,慢慢收紧。 “少爷,肃羽一定会保护好您的。”他听到青年在他耳边闷闷的说道。 “嗯。”洛寻风深吸了口气,又将青年往怀里揉了揉,感觉心情好转了不少。 “我待会要去找南宫先生,你一起来吗?”他问肃羽。 “肃羽想先去看看方大人和徐冠那里的情况。”青年道。 “也好,他那边的事情需要更谨慎点儿,你先去帮忙吧。” 两人如此商议完,便分开了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 把前面被锁章节申请了下重审,麻烦,唉~~ 第53章 易容 洛寻风与南宫正在后院见完面时,夜色已深。他返回山谷西角自己和肃羽的房间,发现屋内没有亮灯,伸手一推,门却开了,洛寻风觉得有些古怪,屏息步入屋内,察觉到屋中有人影晃动,他刚想纵身击去,屋里的烛台却被点亮了,肃羽放下手里的火折,迎了上来。 “少爷,您回来了。”青年声音略带喑哑,半边脸隐在烛光的阴影中,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你已经回来了?刚才为什么不点灯?”洛寻风奇怪道。 “对不起,少爷,”肃羽微微低头,“我……刚才睡着了。” “哦?”洛寻风一笑,从身后一把抱住肃羽,将脸贴到他的颈侧,却发现肃羽脖子上全是冷汗,人也在微微发抖。 “你不舒服?”他赶忙绕到肃羽身前,凑着烛光一看,这才发现青年面色苍白,额头密布着细汗,嘴唇没了血色,竟也在微微发颤,似乎是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你怎么了?”洛寻风顿时大惊,伸手去捉肃羽的手腕,想要帮他探脉。 “少爷,我没事,可能……是感染了风寒,有些不舒服。”肃羽不动声色的躲开了洛寻风的手。 洛寻风蹙眉,抬手去摸肃羽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下午还好好的呢,怎么会这样的?”洛寻风不放心的摸了摸肃羽的身上。 “真的只是有些着凉。”肃羽道,他任由洛寻风在他身上捏捏碰碰,好确认他没有外伤。 洛寻风将肃羽拉到床边,发现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问他,“你刚才在哪儿睡的?” “就……趴在桌边。” 洛寻风皱着眉,将肃羽扶到床上。青年今天尤为乖顺,听话的脱了外衣,躺进被中。 洛寻风道,“我去问问南宫先生家里没有治风寒的药。” 他转身刚欲离开,却被肃羽一下拉住了衣袖。 “少爷,别走。”青年道。 洛寻风叹了口气,握住青年的手,发现青年掌心也都是冷汗,他放柔声音道,“我去去就回。” “肃羽不想吃药。少爷,求您别走。”青年脸色苍白,幽黑的眸子映着烛光,透出一丝哀求,像寒冰裂开了缝隙,显得既脆弱又倔强。 洛寻风见了心疼,他坐到床边,将肃羽的手塞回被子,道,“那我先看着你睡着,如果发烧严重的话,我还是要去帮你找药。” “少爷您快些休息吧,”青年道,“习武之人,这点风寒,一夜就好,少爷莫要担心。” “你也说你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哪有轻易感染风寒的,可不能掉以轻心。”洛寻风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青年将下巴缩进被中。 洛寻风起身,见青年神情微变,便解释道,“我去给你绞个帕子敷额头。” 他很快绞来了湿帕子,就见肃羽闭着眼睛、睫毛抖颤、眉头深锁,似乎很是痛苦。 他赶忙上前,掀开被子一角,想要去摸肃羽的手腕,青年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原本清亮的眸子有些失焦,却看着他目不转睛。 “很难受吗?”洛寻风摸了摸肃羽的脸,将帕子搭上他额头。 “嗯。”青年点了点头。 这让洛寻风反倒有些意外,印象中的青年,遇到再大的伤痛,嘴边总是挂着“无妨”二字,让洛寻风又气又怜。 洛寻风摸了摸肃羽的发顶,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你可得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可不能放心离开你了。” 青年一听,摇起头道,“肃羽不会给少爷添麻烦的,少爷切不可耽误正事。” 洛寻风眉头微蹙,那种又气又怜的感觉又出现了,他道,“照顾你难道就不是正事了?” 肃羽蹙眉道,“肃羽应该照顾少爷,不该让少爷照顾,如果肃羽没用了,就不配留在少爷身边了。” 他说的一板一眼,语气毫无起伏,失焦的眼睛却一直眨颤不止。 洛寻风只觉心头像被人猛地一攥,又涩又痛。青年平时很少外露情绪,这些日子自己偶尔捕捉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还以为,青年已经像自己依赖他一样依赖自己。 然而,听到此刻的话,他才明白青年在两人关系中的忧虑,“有用才可存在”,身为影卫从小被训练灌输的思想,束缚着青年,让他丝毫不敢在自己面前显露脆弱,即使表面再开心,心底却被“要有用”这个枷锁禁锢着,时刻胆战心惊、卑微小心。 洛寻风伸手轻抚青年的脸颊,像在抚摸一块雕琢精美的寒玉。 若你是寒玉,我便用时间来将你捂热,一生可好? 洛寻风俯身,亲吻肃羽的眼角。 “不管你有用没用,都不许离开我。”洛寻风边吻边在他耳边道,“永远都不许离开我,听到没有?” “是,少爷,肃羽永远都不离开您……”青年闭起眼睛,眼皮微颤,眼角渐渐变得湿润。 …… 第二天一早,肃羽在洛寻风怀中醒来。他一动,一只温暖的大手便覆上了他的额头。 “嗯,已经退烧了。”洛寻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肃羽扭身,便见到了洛寻风的笑脸。 “少爷……我……”青年还略显苍白的脸浮上红晕。 “还难受吗?”洛寻风问他。 “不难受了。”肃羽道,他注意到洛寻风眼圈有些泛青,顿时自责道,“肃羽该死,害少爷昨晚没有休息好。” 洛寻风轻叹一声,肃羽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过去头,在肃羽的眼角边亲了亲。 肃羽微怔,眼中有一瞬的恍惚却被他很快压下。 两人收拾起床,早饭间,肃羽问,“少爷,您昨日见南宫先生还顺利吗?” “嗯,方则浩事先打了招呼,我是一个人进屋去见南宫先生的,他还是老样子,留着一撮山羊胡,坐在屋里淡定的喝茶,没有一点儿担心外面凶险的样子,但是见到我还是很吃惊的。我和他说了要假扮他的事,他唯恐我在言语上出错,拉着我交代了好多东西,听得我头都大了。” “那少爷可有记住?” “七七八八吧。”洛寻风摸了摸鼻子。 “……” “对了,昨天方则浩那边进展如何?”洛寻风问。 “徐冠建议找人假扮一个已经自尽的、名叫‘丁奇’的人,据说此人是淬剑门的一名弃徒,也是走投无路才投靠沙冲天的。此人加入‘蛟珠岛’才半年,且性情孤僻,不爱说话,和谁都不熟络,假扮起来最为容易。” “嗯,如此甚好。只是淬剑门是个以阴狠剑法著称的小门派,我看方则浩手下那些人,平时都使的腰间佩刀,不知能否找到擅长使剑的人,才能扮得更像。” 肃羽听到这,嘴角不易察觉的翘了下,道,“少爷放心,方大人一定会安排好的。” …… 饭后,洛寻风和肃羽被官差请到商议事情的茶室,方则浩和徐冠都已在那里。 肃羽从桌子上一个水盆里捞起一块东西。 “这是什么?”洛寻风问。 “半成品的面具。”肃羽道,他问屋内官差,“请问我昨日所列的材料可有备齐?” “齐了齐了。”一旁官差拿来一个包袱。 肃羽将那块面具平铺到宣纸上,打开包袱,从里面挑选瓶瓶罐罐开始处理。 另一边,方则浩则开始询问徐冠蛟珠岛的种种人物和细节。 洛寻风环顾了屋内几个官差,他记得肃羽说,丁奇是瘦高身材,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其中最为瘦高的一个官差身上,估计此人就是要和他一起潜入蛟珠岛的官差了。 下午晚些时候,两人又去和南宫正确认了一些细节,一日时间便这样过了去。 …… 六月初二。 易容,启程。 清早,众人聚在茶室,肃羽用准备的材料,在洛寻风的脸颊、额头、下巴处粘粘贴贴,很快,镜中便出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蓄须男子,那一撇山羊胡透着一股沧桑而不羁的感觉。 洛寻风抬头动了动额上的皱纹,觉得新奇而有趣,他问肃羽,“我是不是这些天都不能洗脸了?” 肃羽眼中带笑,递给洛寻风一个瓷瓶,“洗脸可以,但不可用力擦,若是脸上东西掉了,拿这种胶对着位置再粘上便可。” 方则浩在一旁道,“肃羽小哥手艺着实厉害,望安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哈哈,”洛寻风对着镜子摸了摸脸,道,“我这还是只是小改动,丁奇的易容可是得改头换面,快让你手下坐过来吧。” 屋内官差没有人动,肃羽从一旁拿出人/皮/面具,对着镜子覆在了脸上。 “!!!”洛寻风瞪大了眼睛,看看肃羽、又看看方则浩,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考虑了下,肃羽小哥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假扮丁奇的最佳人选,而他也愿意担此重任,所以……”方则浩对着洛寻风摊开手,耸了下肩。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唔,”方则浩摸了摸下巴,“前天晚上。” 洛寻风挑眉,冲肃羽道,“你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肃羽这时已将面具贴在了脸上,那是一副略有些刻薄的男子长相,三十来岁,眼睛狭长、嘴唇细薄,洛寻风对着这张脸,只觉得好生不习惯。 因为正在粘贴面皮的细节处,肃羽一时不能说话,只是那双被修饰了形状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和狡黠,被洛寻风敏锐的捕捉到了。 洛寻风摸了摸鼻子,瞪了肃羽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的勾了起来。 与此同时,方则浩身后那个瘦高的官差扭开头轻哼了一声。 方则浩这时嘱咐道,“望安兄,稍后你们出发,我会派人暗中跟着、一起出海,先找到蛟珠岛的位置,再退回离蛟珠岛较近的龙源岛待命。据徐冠说,蛟珠岛北面有一处明显暗礁,你们若有信息传递,便想办法在那暗礁上留信,我的人每日会靠近北面暗礁一次,我们以此通信。” “我记下了。”洛寻风道。 …… 日照当空,通往平江码头的山路上,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林间浅滩旁边,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瘦高男子,用树叶在河边取了水,一步跨上马车,掀开帘子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穿着文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看着黑衣男子递来的水,把头猛的扭开。 黑衣男子额角微跳,用有些粗哑的声音道,“少爷,喝口水吧。” 中年男子扭过头来,额上的皱纹挑起,道,“不是说从出了山谷开始就要完全入戏么,以防路上有沙冲天的其他眼线,你还喊我少爷?” “哦,是。”黑衣男子忙点头,“我还以为……少爷您生气了。” “敢戏耍我,还怕我生气?”假扮南宫正的洛寻风抱起臂道。 肃羽顶着丁奇的脸,垂下头去,就听洛寻风道,“抬起头来。” 肃羽一抬头,鼻梁上就被手指刮了一下,“你啊你……”洛寻风抿着抿着嘴角,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看到肃羽眼中的如释重负,不由用拳抵唇轻咳了一下,绷住表情,道,“你是怎么说服方则浩用你的?” 肃羽眨了眨眼,道,“和他手下比试,证明他们武功不行。” “果然如此,怪不得今早有个官差一脸的不高兴呢。”洛寻风道,他伸手去接肃羽手中的树叶,余光瞥见车厢地上洒了几滴水滴。 洛寻风喝了两口水,这两天的一些片段在他脑中闪过,他脑中忽然一嗡,将树叶随手一扔,出手去擒肃羽的手腕,肃羽不防,一下被他抓住。 “你果然中了药性!是什么药?方则浩用毒药控制你吗?!”洛寻风探到肃羽脉象的违和,顿时激动起来。 “不是的,少爷。”肃羽身体后缩,却被洛寻风拽着手腕不放。 饶是顶着一张半假的脸,洛寻风铁青的脸色也十分明显。 “是……忘机丸。”肃羽低头承认。 “什么?他为什么要给你吃忘机丸?”洛寻风道,却忽然想明白了,“他想知道我们是否有没告诉他的目的或秘密?” 肃羽点头,又赶忙摇头,“少爷不用担心,我曾服过忘机丸,方大人给我的剂量没到我的极限,我只是对他说,想要保护少爷,没有透露任何秘密给他。” “你的极限是几颗?”洛寻风问。 “三颗。”肃羽垂着眸不敢看他,觉得他的声音平静的有些可怕。 “之前是为何吃的忘机丸?” “……” “不想我生气的话,就老实交代。” “是一年多前,二少爷得了此药,找人试药……” “山庄养有药人,他为何找你试药?” “他找了我、还有药堂的一个药人。”肃羽抬起头来解释道,“影卫本就会受抗药训练,随侍影卫要想更好的保护主人,试验各类新药也是理所应当。” “他才不是你的主人!”洛寻风忽然吼道。 肃羽一惊,立刻跪了下来,“肃羽失言,请少爷责罚!” “你……”洛寻风一手拍上车厢的窗棂,“啪”的一声,竟掰下一节碎木。 “少爷……”肃羽担心的去看他的手,却被洛寻风拽着手腕用力一带,整个人被拽入了洛寻风怀中。 洛寻风的胸膛一起一伏,气息很是不稳。 他接着问肃羽,“方则浩给你吃了几颗药?” “两颗。”肃羽僵在洛寻风怀中动也不敢动的答道,只觉自己多说多错,本以为和少爷解释了自己没有被忘机丸真正控制,少爷便不会生气,没想到少爷现在却气得非常厉害,而他竟想不明白该从何处请罚才能让少爷消气。 “是他逼你吃的,还是你主动要吃的?” “他说,如果我要向他证明自己目的单纯,就服下忘机丸。” “所以你就吃了?”洛寻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字一句。 “我……我只是假装被药性控制,心里是保持清醒的。”青年抬眼看了下洛寻风,有些委屈的道。 “肃!羽!”洛寻风捏住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你是不是想故意气死我?” “……”肃羽摇着头,急的眼眶发红,“少爷我错了,我只是想陪您一起进岛,我不知道会惹您那么生气,您罚我吧,我错了,我……唔……” 请罚的话语被一吻封住,洛寻风惩罚式的咬上他的嘴唇,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野蛮的袭掠着他的口腔,肃羽被这个霸道的吻夺去了思考,空气从肺中慢慢消失,整个人都软在了洛寻风怀中。 就在他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洛寻风放开了他。 两人都顶着别人的面孔,气喘吁吁。 洛寻风咬着牙道,“真想把你的易容给摘了。” 话音一落,就见肃羽伸手到耳后,向前一揭,撕下了易容,露出原本清秀俊俏的面容。 “你……”洛寻风吃惊的看着肃羽跪到他面前,伸手抚上他已有反应的那里 …… “这算什么?”洛寻风喉头滚动,向后仰起头,将手插进肃羽的发间。 青年眼角微抬,眸若秋水,嘴上没有停下 …… 浅滩的另一头,两匹马儿在河边饮水,方则浩的两个手下身着便衣,坐在河边大石上,视线盯着远处的马车。 “我说,他们也休息太长时间了吧,不会打退堂鼓跑路了吧。”一人道。 “没看到他们人出马车啊。”另一人道。 “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再等等,方大人不是叮嘱说不要靠得太近么。” …… 马车的车厢里,洛寻风手举镜子,看肃羽整理着脸上的面具,要不是眼前的皮相太过扫兴,他倒有一种新婚燕尔、丈夫看着妻子梳妆打扮的感觉。 待肃羽收拾好,洛寻风把他拉到身边坐下,马车座位窄小,两人紧挨着,洛寻风扭身拥抱住他。 “忘机丸的药性什么时候才能排清?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洛寻风将脸贴在肃羽的耳边问道。 肃羽轻轻回抱住洛寻风,道,“血液中的药性再过一两天就会完全消失,现在已经不影响行动了。后遗症的话,我应该不会有,但徐冠……” “徐冠怎么了?” 肃羽犹豫着道,“当年那个药人,试药后也是出现了徐冠一样的情况,后来一直没有恢复。” 他如此说完,感到洛寻风猛得将他抱得紧了紧。 “少爷……”肃羽犹豫着问,“我服下忘机丸的那夜,没有对您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洛寻风想起肃羽那夜一反常态坦诚的几句话,道,“说了,你哭着说好疼,还说以后都不敢让自己受伤了。” “……”青年僵住。 “你得记住教训,以后再做什么事,都不可以以受伤为代价,”洛寻风将脸贴了贴肃羽耳畔,声音不大却很严肃,“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如果再敢擅自受伤,我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消气,听到没有?!” “我没有受伤……”青年小声道。 “徐冠那天疼得叫成那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药让人多痛苦。”洛寻风抬头看着他道。 “早就不……”肃羽话未说完,就被洛寻风的眼神瞪了回去。他垂下头,又抬起,道,“少爷,我们得赶快赶路,不然天黑前到不了平江码头了。” “哦,对!”洛寻风赶忙点头。 “那委屈少爷了。”肃羽说完,浑身气质陡变,一股杀气自黑衣中散发出来,配上那寡寞的脸,当真是生人勿近。 “我试一下变音。”肃羽说完这句,下一句声音便变得粗粝起来,“南宫先生,你老实配合,自然不会吃苦头,莫要想着逃跑。” “哼!”洛寻风冷哼一声,将脸别向他处。 两人嘴角都抿了些笑意,肃羽又看了眼洛寻风,这才掀开帘子出了马车,坐在车头,缰绳一抖,向平江码头加速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857353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登岛 落日余晖,晚霞漫天,宽阔的江面水色渐暗,倒映着夕阳最后一抹嫣红。 平江码头是一个不大的码头,随着暮色的降临,人烟散去,只余零星船只靠岸而泊,亮起稀疏的灯火。 码头一角,停泊着一只双桅帆船,船身不大,后半截是一间船舱,许是船夫粗心,一边桅杆上的帆只降了一半,在夜风中被吹得摇摇晃晃。 帆船甲板上,两个渔民打扮的男子,正盯着刚刚上船的两人,目光审慎而戒备。 扮作丁奇的肃羽,一手钳制着假扮南宫正的洛寻风,面无表情的回望着面前两人。 ——三角眼、络腮胡、身材粗短、肌肉遒劲,根据体貌特征,刚一上船时,肃羽已迅速确定了面前为首的一人便是铁鱼儿。另一人个子略高,左额有一道刀疤,应是经常跟船帮忙的副手赵大元—— 根据徐冠透露的信息,肃羽在上船时,已经和船上对了暗语,如果自己的伪装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唯一要解释的,应该就是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人回来的原因。 果然,铁鱼儿伸手指向他身侧的洛寻风,问道,“这就是南宫正吗?怎么不见其他人?” “是。我们在山谷遇到了官府的人,其他人都被杀了。”肃羽用沙哑冷漠的声音答道,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铁鱼儿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身形微微后撤,问,“官府的人?官府的人怎么会去山谷?你来这里有没有被跟踪?” “不知道,没有。”肃羽道,拽着洛寻风径直走过铁鱼儿身边,“开船吧。” “哎,我说你——”铁鱼儿不满肃羽的态度,伸手从肃羽背后去搭他的肩,他只觉手下一空,耳边听得“锃”的一声,一柄利剑已搭上了他的肩头,握剑的人在两步开外,狭长的双眼闪着冰冷的目光,没有握剑的那只手仍拽着洛寻风不放,洛寻风配合的扮演着一个被点了穴道、怒视众人、又对眼前情景感到奇怪的俘虏。 “我讨厌别人从背后碰我。”肃羽冷冷的道。 铁鱼儿瞪着他,喉结微动,咽了口口水。 “哎呀,我说这是干嘛呀。”一旁的赵大元见状,赶忙上前打圆场,“铁哥,丁奇不爱解释,就由他去呗,反正南宫正也已经抓回来了。”他说着,又试探着去拉肃羽的胳膊,肃羽举剑的手纹丝不动,赵大元尴尬的笑道,“丁奇,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动刀动剑的吧。” 肃羽默默看了赵大元一眼,收剑、入鞘,拽着洛寻风走向船舱,仍旧冷冷道,“南宫正由我看守,给我一个房间。” “进去没锁的房间随便用。”赵大元在肃羽身后喊道,同时伸手拦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铁鱼儿。 “丁奇,你个王八羔子,信不信老子待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鱼!”铁鱼儿冲肃羽吼道。 肃羽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推着洛寻风进了船舱。 铁鱼儿对赵大元道,“你看看他那样子,像狗看肉骨头一样看着南宫正,唯恐我们抢功不成。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偏偏让这个煞星活着回来,真是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铁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这么别扭呢?”赵大元掏了掏耳朵道。 铁鱼儿瞪了他一眼,道,“废什么话,开船吧!” “好嘞,终于可以回岛了!” …… 锚升、帆起,双桅帆船无声无息的驶离了平江码头,向着入海口驶去。 新月如钩,夜风阵阵,水浪拍打着行驶的船只,哗哗的水声一直传入颠簸摇晃的船舱。 船舱里一个带窗的房间内,肃羽抱剑倚坐在窗边,似在闭目养神。 桌上的油灯渐渐燃尽,屋里只余月光的清晖。 肃羽在这时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屋内床上,粘着山羊胡的洛寻风,似乎已经熟睡,窄小的床铺勉强容下他修长的身躯,他一手搭在床沿外面,身上的毯子滑落了大半。 肃羽起身,悄声走到床边,捡起毯子,轻轻盖在了洛寻风身上。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道,“刚才那么凶神恶煞,把你的同伴都震住了,现在这么优待俘虏,是想图谋不轨吗?” “……”肃羽没料洛寻风会醒来,握拳抵唇轻咳了下,道,“我要把南宫先生完好带回岛上复命领赏,你若在半路上冻病了,于我无益。” “哦,只是这样?”洛寻风翻身坐了起来,盯着肃羽的双眼不放。 因为带着人/皮面具,肃羽脸上缺乏表情,他侧开目光,鼻中“嗯”了一声。 “我觉得不是。”洛寻风道。 肃羽扭回头,只觉那人的眼睛在夜色中如黑曜石般清亮。 “你过来,听听我说的对不对。”洛寻风道。 肃羽坐到床边,洛寻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再靠近点儿。肃羽倾身过去,洛寻风忽然伸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 可就在这时,船身忽然大力摇晃起来,洛寻风一头撞到了床头的木栏上,肃羽则撞入他的怀中。 紧接着,“砰砰”的砸门声响起—— “丁奇,你干的好事!我们被人跟踪了!” 肃羽迅速从洛寻风怀中撑起身体,对他道,“我出去看看。” 洛寻风点头,看着肃羽开门出屋,这才伸手揉了揉后脑和前胸,撇了撇嘴,继而神色凛起,来到房间的窗户旁,从小窗向外看去。 窗外水面被夜色笼罩,天上孤月高悬,水天相连、无边无际。小窗离水面很近,船只正在快速调转航行轨迹,船身倾斜,水浪阵阵,水滴溅入船舱,带着咸腥的味道,想来已经入海。 幽暗辽阔的水面上,远处有一块闪烁的亮点,定睛细看,能隐隐看出一个船头的轮廓,而随着他们所在的船只转向,远处的船只似也在调转着航向。 …… 甲板上,肃羽站在船弦边上,看着远处的船只,问铁鱼儿和赵大元,“你们怎么知道那是跟踪我们的船?” “不是跟踪我们的船,谁大半夜的出海?而且我留意很久了,我们加速它也加速,我们减速它也减速。妈的,肯定是你招来的条子!”铁鱼儿啐道,他边说边在甲板上跑着,将船上所有的灯一一熄灭。 “你干什么?”肃羽问。 “哼,大元刚才调转了航线,直开下去会撞到一片礁石。咱们对这片水路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摸黑也能行驶,马上再把航线调回来。这乌漆麻黑的,我就不信条子还能跟上我们。” 肃羽扶着船舷的手微微收紧。 就听大元吆喝了一声,“左满舵,掉头喽”,船身开始剧烈倾斜,与此同时,肃羽只觉背后袭来一阵掌风,他迅速侧身,挥手一迎,两掌相碰,偷袭那人被震退数步,一下跌坐在甲板上。 “你偷袭我?”肃羽看清出掌之人,正是铁鱼儿。 “呵呵,开个玩笑。”铁鱼儿笑得阴恻恻的,撑着甲板慢吞吞的站起,捂着肩膀甩了甩手,“大家都是兄弟,就算你拿剑指我,我也不会真把你推进海里喂鱼,你说是吧?” 肃羽蹙了下眉,感觉自己似乎得罪了一个小人。 就在这时,赵大元对两人喊,“你们看那边!” 两人抬头向海面望去,那艘跟踪他们的船,在斜后方停滞了下来,闪烁的灯火正在渐渐没入海面以下。 “哈哈,我就说这招能行,死条子,想跟踪你铁爷爷,爷爷马上让你们沉船。”铁鱼儿大笑起来。 …… 船舱里,洛寻风注视着远处船只的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视线中,伸手重重锤了一下窗框,“这帮蠢货,为什么要跟得那么近!” …… 甲板上,铁鱼儿看到肃羽一言不发的走向甲板中央,不由向赵大元那里倒退了两步,“你干嘛?你忘了沙老大不许我们自相残杀吗?你要是敢动我,回去一定会被收拾!” 肃羽挑眉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已摆脱了追踪,我回去了。”说罢,走下了船舱。 铁鱼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再度捂住肩膀,痛哼起来。 “我说铁哥,你惹他干嘛?”赵大元在一旁道。 “我高兴!”铁鱼儿道。 “哎,你有没有觉得丁奇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赵大元问。 “哪里不同?” “唔,感觉他腰更细了,从后面看,好像屁股也更翘了。”赵大元露出个猥琐的笑容。 “哈哈,我看不是他不同,而是你小子想女人了吧。” “哈哈,哈哈……” 两人肆意的大笑起来。 …… 船行向东,当第二天傍晚的夕阳在他们背后渐沉,顶着晚霞,几人踏上了蛟珠岛的沙滩。 蛟珠岛四面环海,岛上绵延着起伏的山丘,绿林遍布,肃羽押着洛寻风,跟在铁鱼儿和赵大元身后,向岛中央走去,两人心知此番深入虎穴,出师未捷、接应已失,因此从昨晚开始,一举一动就尤为小心,然而幸好,此番历险,他们还有彼此。 几人在林间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木石搭建的山寨之外,山寨门头上巡逻的人认出他们,很快开了门,几人来到山寨主厅,见到了高坐在虎皮椅之上的沙冲天,虎皮椅两侧,还依次坐了寨里几个地位较高的人。 肃羽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们,与记忆中的信息比对,推测着这些人的身份。 沙冲天长得人高马大,一头蓬乱的头发随意绑在脑后,短衣半敞着怀,露出发达的胸肌。虽然徐冠已经告诉过肃羽他们,沙冲天年纪并没有多大,但肃羽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面目凶恶的莽夫,没想到眼前的沙冲天五官虽然生得粗犷却也端正,只是一双鹰眼透着狠戾狂傲。 “沙老大,我们把南宫正带回来了。”铁鱼儿抢先汇报了功绩。 沙冲天和在坐的几人询问了他们任务的经过以及人员损失的原因,肃羽本着人冷话少的原则,酌情应对,最终,沙冲天分派了赏赐,让他们几人先下去休息,并单独留下了南宫正一人。 …… 一刻钟后,蛟珠岛的一处悬崖边上,沙冲天向崖下扔下一块带血的生肉,崖下海浪翻滚,几只鲨鱼争先恐后的冒出头来,撕咬着那块生肉,很快水面便染得鲜红一片。 他回过头来,对着被人押着观看这一幕的南宫正道,“怎么样,南宫先生,你这身本领是借还是不借?” 南宫正闭了闭眼,似在内心艰难的斗争着,良久,他睁开眼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切依你便是。” “哈哈,痛快!”沙冲天拍了拍手,对手下道,“带南宫先生先去休息。” 南宫正被人一路押回寨子,关进了一间还算宽敞的厢房,门外两个看守站定。这时,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杈微动了一下,谁也没有注意到,从刚才起,就一直暗中尾随着南宫正的一道黑影悄然离去。 …… 沙冲天对于前来投奔的人,允许他们在一定范围内自选住地,丁奇的住处靠近山崖,离群索居。 肃羽找到崖上的木屋没有花费太多时间,他打开木屋的门,一股发霉的气味顿时扑鼻而来。屋中传来瓷器响动,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桌子上一蹿而下,碰倒了桌上的瓷碗,碗中滚落半块干硬的馒头。 屋中家具简单,椅子上、床上散落着几件脏衣服,显示着屋子主人的邋遢。 肃羽也不在意,径直走进屋子,来到床边,将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被褥全部推到一边,和衣躺到了床上。 他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纸上是他在船上的时候,偷偷从铁鱼儿的房间描下的航海图,上面标明了来蛟珠岛的航线和航路上需要避开的各处暗礁浅滩,他看了几眼,又小心翼翼的塞进怀中,阖上了眼睛。 海风吹动着门窗,发出“哐哐”的响声,床上的男子似乎已安然睡去,然而,待最后一点日色消失殆尽,屋里完全陷入黑暗,他猛的睁开眼睛,眼眸清亮犀利。 黑夜是潜伏查探最好的掩护。 肃羽从床上一跃而起,正欲出门,门外却传来了敲门之声—— “丁奇大人,您在吗?”介于青年和少年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怯涩的语气。 肃羽眼眸微动,思索了一下,打开了房门。 屋外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年,手里抱着一个琵琶,头发松松的垂在脑后,身着宽大单薄的白色衣衫,那衣衫就像一个床单裹在他身上,被晚风吹得飘飘荡荡。他的五官虽不是很漂亮,但有一种阴阳莫辨的秀气,眉毛似乎修过,细细长长的。看到肃羽开门,少年紧张的把琵琶抱了抱紧,道,“丁奇大人吗?寨主今晚派清欢来犒劳您。” “犒劳?”肃羽一怔,脑中继而浮现出徐冠的声音—— “蛟珠岛上没有女人,沙冲天搞了五六个小倌在岛上,其中有个叫黎兰的,是沙冲天的最爱,平时不会给别人玩,其他小倌则经常被当作赏赐送给岛上的人玩。你们若是冒充丁奇带了南宫正回去,说不定沙冲天也会给出这种赏赐。你也知道,咱们有时候连这几个月待在岛上,能有得玩,大家一般都不会拒绝。” “……”肃羽额角一跳,只觉麻烦来了。 “大人?”这时,叫“清欢”的少年又唤了他一声。 肃羽回过神来,沉声道,“我不喜欢男人,你走吧。” 没想到,这一说,清欢顿时慌了,伸手想去拉他,却又不敢,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抱着琵琶哀求道,“大人别赶清欢走,如果沙寨主知道我没有伺候好您,肯定会罚我的,不仅罚我,还会罚黎哥哥,我……您……求您别赶我走……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黎兰?”肃羽挑眉。 “是,黎哥哥平时负责管我们,如果我们做错了事,寨主会连他一起罚。”清欢楚楚可怜的说道。 肃羽这时注意到,他竟是赤脚站在门外,微蜷着脚趾,脚背上沾着灰尘。 肃羽叹了口气,问,“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是!”清欢忙点头,身子微微抖了抖。 “进来吧。”肃羽对他道。 脏乱的屋子里点亮了油灯,男子顶着冷漠的表情,随意的坐在桌边,一脚踏着旁边的凳子。 清欢坐在他对面,怀抱琵琶,转轴拨弦,轻拢慢拈,一曲婉转小调便从弦上娓娓道出,好似海上微风,又如江南细雨,像是对离人的轻声呼唤,清婉中带着一丝哀切。 清欢一曲弹罢,不安的看了看肃羽,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情绪,然而却失败了,就在他以为面前的男子不会对曲子做出什么评价时,忽听那人问,“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有些悲伤?” 清欢一怔,继而赶忙答道,“这是黎哥哥教我的,说是他家乡的小调,曲子是在说妻子担心外出的丈夫、盼他归来,所以可能有些幽怨。大人若不爱听,我再为您弹一曲欢快的。” “不用了。”肃羽道,有些不耐烦的站起身来。 清欢也赶忙站起,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试探着问,“大人可要就寝?” “嗯,”肃羽看了看他,朝床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先睡上去。” “是……”清欢将琵琶放到桌上,人来到床边,也不知是抽了衣服上的哪个带子,他身上整件衣衫一下子便从肩上滑落了下来。 “大人,清欢服侍您……”少年边说边转身,还没在屋里看清肃羽的身影,整个人只觉肩上一麻,便失去了意识,向地上倒去。 肃羽伸手接住他,将他放到床上,看了看一旁脏兮兮的被子,还是拽过来盖到了少年身上。 “睡个好觉。”他低声道了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更新晚了,和大家晚说一声中秋快乐啦,中秋虽过,国庆近在眼前,啊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露馅 今晚雾气浓重,星月无光,海风吹遍岛屿,密林沙沙作响。 也许是笃定无人会找到蛟珠岛,所以寨子里夜间的巡逻尤为松懈,肃羽轻易的来到了沙冲天房间的屋顶上,掀开瓦片一角,向屋内看去。 屋里点着烛火,沙冲天正坐在桌边,搂着一人饮酒。 从屋顶向下看去,那人身形单薄,和沙冲天壮实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他穿着一身样式简单的白色广袖衣袍,一头乌发松松的束在脑后,给沙冲天敬酒的时候,衣袖整个儿滑到肘下,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肃羽看到他的打扮,不由想起了刚才来找自己的清欢。 “哈哈,兰儿,南宫正一事虽然折损了人马,但也算一切顺利,怎么样,你高兴吗?”沙冲天就着那人的手,将酒一饮而尽,同时大笑着问他。 肃羽一听,便料想沙冲天怀中的男子,定是他所宠爱的小倌“黎兰”。 “寨主高兴,我便高兴。”黎兰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悦耳,但意外的是,语气清清冷冷,并无谄媚之意。 “哈哈!”沙冲天似也不恼,伸手扯开了黎兰的衣领,低头在他的颈部亲吻,黎兰欲拒还迎的扶着他的肩,向上仰起头来。 肃羽赶忙合上瓦片,伏下身体侧耳贴着屋顶。 沙冲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塔卡哈……五六天后,他们就会过来接人,南宫正还算识时务……你说,这次我该向他们要点什么好处呢?” “寨主……呃……您决定就好。”黎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 肃羽这时已然虑上心头,听这个意思,琉国很快就会来将南宫正接走,如果不加阻止的话,少爷将会落入难以脱身的险境。但现在他们接应全无,对岛上的打探也还一无所获,贸然离岛,免不了一番恶斗,还会引起沙冲天的警惕,使得攻岛难度加大。 他正思索着,忽听屋内传来了黎兰的惨叫之声,隐隐还有类似皮鞭抽打的声音,他觉得奇怪,谨慎的再次掀起瓦片一角向屋内看去,这一看,顿觉一惊。 只见黎兰被剥去了衣衫,背对着他这边,双手被绑着吊在屋梁之上,他身量其实不矮,只是看起来很是纤瘦。而沙冲天正手持一根细鞭,抽在黎兰光滑的脊背上,留下道道红印,黎兰扭动着,浑身线条绷得紧紧的 沙冲天放下细鞭,来到黎兰背后,用手抚过他身上的红痕,痴迷的道,“果然这样,你是最美的,我是再也离不开你了”,说着,他贴上前 黎兰破碎的惨叫声传入肃羽耳中,他不由挪开视线,耳中的声音却很快在痛苦中交织进了媚音,就仿佛从深渊中开出的极艳之花,散发着罪与罚的迷醉。肃羽看向深沉的黑夜,蹙眉闭了闭眼睛,他咬牙听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便纵身离开了屋顶。 …… 洛寻风在浅眠中翻身,忽听门外看守喝道,“什么人在那边?!” 他向外看去,从门窗的剪影上看到一个看守向院子一边冲了过去,另一人则仍恪尽职守的立在门口。 就在这时,留在门口的看守视线未能顾及的一边,窗缝轻响,洛寻风抬眼看去,正巧屋外云雾飘移,月光投进屋内,他看到一片树叶从窗缝里射了进来。 很快,刚才跑走的看守跑回了门边,带着怒气道,“他奶奶的,是只老鼠在假山上乱爬,看来得捉几只猫放到岛上了。” “呵,回头真得给老大提一下,我屋里前几天也闹老鼠呢。”另一人附和道。 屋内,洛寻风正凑着月光,迅速浏览着树叶上的暗语。肃羽在纸上告诉他硫国即将接走南宫正的消息,并说自己将想办法尽快离岛去搬救兵,让洛寻风自己小心。 洛寻风看完内容,不由蹙起了眉头,屋外云雾再起,月光隐没,他明知肃羽行事甚稳,却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不安浮上了心头。 …… 第二日一早,肃羽来到海边,找到了停泊船只的地方,那里大大小小停着十来只船,最大的一艘高有数丈,桅杆高耸,船头包裹着铁皮,船身开有十几排箭孔,看起来应是这帮海盗的主舰。几个赤膊的男子,正围着几艘船在检查补修。肃羽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 肃羽观察着这些船和人,开始希望有人有出海抢掠的打算,这样他便可趁机加入,从而有看似合理的出海机会。 没想到,机会就在这时主动找上了他。 “丁奇、丁奇,”赵大元边喊他的名字边向他跑来,“你怎么在这里呀?沙老大叫你去主厅开会,有任务要布置。” …… 寨子主厅内,肃羽看了看空荡荡的四周,向坐在前方的沙冲天问道,“沙老大,是有什么任务布置给我?” 与昨日复命时不同的是,这次主厅里没有旁人,连带他来的赵大元也没有进来,只有沙冲天坐在虎皮凳上,一身白衣的黎兰被他搂在怀中。 肃羽第一次正面看清了黎兰的长相,和清欢一样,他也是修了一双细眉,他眼尾微翘,面容干净,却没有脂粉俗气,比起清欢的阴阳莫辨,长相更偏向男子的清秀,年纪也非少年,看上去已是青年模样。 沙冲天的座旁燃着香鼎,他听到肃羽发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当着他的面在黎兰的身上揉掐了几下,黎兰一副半推半就的样子,肃羽把头扭向一边。沙冲天忽然大笑了起来,将黎兰往旁边一推,两手搭着膝盖,倾身向前,对肃羽道,“丁奇,虽然你刚回来就再派你出任务是有些急了,但是没办法,能者多劳,我也就信得过你的本事,这一次,你带人出海,从宁州上岸,我要你们刺杀宁州太守!” 肃羽听罢任务,眸色微动,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沙老大信任,丁奇定然不负所望,提那宁州太守的脑袋来见!” “哈哈,好!好!我就喜欢你这种狠劲儿!”沙冲天拍了拍大腿,又道,“铁鱼儿和赵大元仍旧作为接应,其他几个兄弟我也帮你选好了,你尽快准备准备,中午前便出发吧!” “是!”肃羽应下,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勾。 ……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海水呈现黯然的蓝色。 双桅帆船的甲板上,肃羽转身回望,蛟珠岛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哎呀,今天真不是个出海的好天气哎!”铁鱼儿走到他面前,搓手抱怨道。 “嗯。”肃羽应了一声,右手搭在悬于腰间的剑上,慢慢握紧了剑柄。 就在这时,铁鱼儿忽然对着甲板上其他几人喊道,“高进、杜鹏、钱一命,你们快过来搭把手,风变大了,帮我把帆收一收。” “好嘞。”那几人答应着,向铁鱼儿这边走来,离铁鱼儿和肃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电光火石间,寒光骤起,兵刃相击、“铮铮”作响! 四人封住肃羽四面退路,忽然出手偷袭,刀剑齐出,下手便是杀招,不留一点余地。 肃羽反应奇快,长剑出鞘,旋身而起,挥剑如虹,剑势如疾风迅雷,将周身攻击一一化解。 几人偷袭不成,迅速变换招式,从各个角度向肃羽攻来。肃羽身形翻飞,长剑在他手中舞若银龙。几人抢攻不下,反倒被肃羽的快剑伤到不少,一人大喊道,“别再挣扎了,你的同伴还在岛上,若你不死,他便有得苦吃!” 肃羽剑招一滞,胸前便被斜劈而来的刀锋划出了一道口子,他急忙纵身跃起,在空中侧翻挥剑,剑尖直挑持刀之人的手腕,那人不得已弃刀后退,仍是被刺穿了手腕,捂腕倒地、哀嚎起来。 肃羽旋身落地,与众人拉开距离,剑指身前,他脸颊染血、目光狠厉、满身杀气,宛如嗜血的修罗,用冰冷无情的声音对众人道,“该死的,是你们!” 几人皆是被他震住,一时间不敢上前。刚才在掌舵的赵大元,早已不见了踪影。 身形动、剑光随,剑影所到之处,血珠飞溅。当肃羽的剑尖指向面前最后一个活人铁鱼儿时,铁鱼儿倒在甲板上,歇斯底里的大叫道,“别杀我!别杀我!你杀光我们,谁帮你开船回岛?!” 刺下的剑尖停在了铁鱼儿心口不到半寸的地方,铁鱼儿刚想动弹,剑尖便抵上了他的衣服,肃羽道,“快开船回岛,不要给我耍什么花招!” “好!好!”铁鱼儿疯狂的点头。 肃羽举着剑,随着铁鱼儿的站起,把剑慢慢抬高,始终指着他的胸口,就在肃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铁鱼儿身上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嘭”的一声炸响—— 肃羽上身猛地向前一晃,火烧般的剧痛在他胸前炸裂开来—— 鲜血自他胸前汩汩漫出,很快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他一把捂住胸口,转过身去,就见赵大元站在远处甲板上,手中拿着一把小型的火门枪,那枪/口还在冒着白烟。 赵大元大咧嘴笑着,“任你再厉害,也敌不过沙老大给的这个宝贝吧,哈哈哈!” 肃羽艰难的喘息着,眼前的景象开始虚晃,就在这时,他感到后心袭来一股劲风,他凭着本能,转身挥剑格挡,无力之下长剑脱手,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左腹。 铁鱼儿握着匕首不断前冲,面目狰狞的吼道,“去死吧!” 肃羽用手握住匕刃,脚下踉跄,被推着不断后退,甲板上滴下一串血迹,他的后背撞到了船舷之上,身下是惊涛骇浪,头顶雷电乍起,肃羽握着匕刃的手鲜血淋漓,就在铁鱼儿想再度发力刺下之时,他突然挥出另一只手,看似无力,却自袖中射出了暗器,铁鱼儿慌忙后退闪避,同时朝着肃羽肩头拍出一掌—— 电闪雷鸣间,肃羽的身体犹如断线的风筝,从船弦上翻落而下,跌入了波涛汹涌恶大海之中。 赵大元冲到船舷前,向下看去,只看到海面上一丛逐渐消失的泛红的水花。 他伸手推了一下铁鱼儿,道,“喂!你刚才干嘛还要刺他一刀,老大不是说能抓活的就抓活的吗?” 铁鱼儿挥手挡开他,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血,道,“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让他掉进海里喂鱼,算是便宜他了!” 赵大元环顾了下血迹斑斑的甲板和上面横躺丧命的几人,叹了口气,他拍开铁鱼儿伸向火门/枪的手,道,“你会用吗?别回头玩走火害了自己小命。” 铁鱼儿翻了他个白眼,道,“我还不稀罕呢,走了走了,返程回岛。” 而在这时,蛟珠岛上,关押南宫正的房间内,沙冲天手持着同样的火门/枪,指着面前的洛寻风,微微摇着头,面带张扬而讥诮的笑,“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了,若是这枪走火,下一次,恐怕打中的,就不是你的肩膀了。” 洛寻风捂着冒血的肩膀,眸中神色复杂,“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的?” “要怪,就怪你的同伴太过保守。”沙冲天挑起嘴角道,看了眼洛寻风脚下的血滴,颇为耐心的解释道,“我昨晚派了一个小倌去服侍他,若是真的丁奇,绝不会放着大好机会不要,让那小倌自己睡了一个晚上,要知道,这个叫清欢的小倌,可是丁奇在这次出任务前,特地和我说想要的赏赐,可惜啊可惜,看来你的同伴并不知道此事,也少了点色心。” “……”洛寻风脸色微变。 沙冲天继续道,“今早我得知他没有碰清欢,便觉得奇怪,特地把他叫来试探了一下,你知道,要手下忠心,还是需要点辅助手段的。我当时在厅里点了一种香,这香对普通人没有任何影响,但如果真的是我的手下,绝不会没有任何反应的站在我面前那么久。” “那香会引起你手下的人体内毒发?”洛寻风问。 “聪明,看来你知道不少我岛上的秘密,我可得慢慢和你谈谈。”沙冲天道,他对身旁的两个手下使了下眼色,那两人便上前去捉洛寻风。 “你把我的同伴怎么了?”被沙冲天一直用枪口指着,洛寻风只好放弃抵抗,他被那两人反押着胳膊,受伤的肩膀顿觉剧痛无比,但让他更为担心的,是肃羽现在的处境。 “他啊,”沙冲天看着洛寻风被押过他的面前,勾唇道,“就算没死,也差不多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有空,周中更新一章,大家多多支持哈~ 第56章 获救 他眼前的海水泛着猩红,气泡从他口鼻中不断冒出,除了气泡的炸裂声,海底是如此的寂静,在愈发窒息的痛苦中,他看到一大群银色的鱼密密麻麻的集结着,如旋风般向他涌来,那队形渐渐分开一个岔口,仿佛另一个世界打开了大门,要将他裹挟吞噬。 来吧,告别所有痛苦吧,他耳边响起诱惑的声音。 他摇头,身体仍在不停下坠。 你为什么总不愿意走?那声音问。 脑中闪回以前那些不知生死的日子,受训、受伤、生死间徘徊,感觉是那么麻木,活着,只是一种本能…… 直到—— 那道身影出现,那是他今生的贪恋、今生的执念—— 耳边传来少女的吟唱,声音带着些许稚气,像是水中晃动的气泡,通透而飘渺,有种似曾相识的悲伤—— “水中草绵绵, 道远不可思, 梦见在我畔, 忽觉在他乡, 辗转难相见呦,难相见……” 水光碎裂,那道他追逐的身影忽然化作泡影,消失在眼前—— “不——”肃羽听到自己大叫,肝胆俱裂。 “哥,他醒了,他醒了!”少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耳边有哗哗的雨声,意识慢慢回拢,肃羽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光线昏暗,他的视线正对上一双充满探究的大眼睛。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正站在床边看向他,女孩穿着碎花斜襟小褂、阔腿黑裤,一副渔家女打扮。不仅如此,他此时置身的屋子,土坯墙上也挂着蓑衣、斗笠和鱼叉。 肃羽晃了晃头,心中惊惶未定,胸腹部的伤口如火烧般剧痛,鼻腔和气管也因溺水后极度不适,他蹙着眉,稍一动,就感到粗糙的绳索磨砺着他的手腕和脚腕,他的双手双脚竟是被绳索分别捆住了,肃羽顿时警觉起来,这时就见一个渔民打扮、身材壮实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将女孩往身后拉了拉,有些警惕的看向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肃羽见那男子肤色黝黑、长相敦实,同时也感到自己身上已被人包扎过,而且躺在床上还有人给他盖了毯子,于是他不动声色的回道,“我是个商人家的护院,陪主人出海,被海盗袭击落海。” “护院?”男子挑眉,手中扬起一张东西,“护院为什么脸上贴着人/皮/面/具?” “……”肃羽一看,心知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了,索性反问,“这里是哪里?是你们救了我?” 男子皱眉,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女孩便道,“这里是梅家村,是我哥哥今早打渔的时候把你网上来的,我们当时还以为网上来个死人呢,徐郎中说,你三天之内醒不过来,就要真的死了,没想到一天就醒过来了!” 肃羽一听,忙问女孩,“今日是几号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今天是六月初五啊。”女孩道。 初五……就是说,距离自己掉进海里已经过了一天多的时间了!肃羽一听,急道,“快放开我!”边说边强行运气,想要挣断绳索。 “喂!你别乱动!”男子顿时紧张起来,一看肃羽动作,心中更是料定他并非善类,他慌乱中伸手掀开毯子,一手按在了肃羽的胸口上。 “呃——!”肃羽发出一声短促而极为痛苦的呻/吟,身体猛地抽搐蜷缩起来,男子正是按在他胸口被火门枪击穿的伤口上,本就剧烈的疼痛瞬间被放大百倍,肃羽眼前一黑,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险些再度昏厥过去。 “哥,你快松开,他要被你按死了!”一旁的女孩惊叫着去拉他哥哥的手。 男子见肃羽脸色已惨白如纸,这才松开手,指着他道,“我……我可警告你,别看我们救你,那只是因为我们不想见死不救,你要是不解释清楚你的身份,或者被我们发现你是江湖杀手之类的,我、我照样把你再扔回海里!” “……”肃羽在剧痛中,忽然有一丝感动和好笑,他很想告诉男子,这样的威胁对于真正的江湖杀手恐怕毫无作用,但他只是看了眼男子和女孩,喘息着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在下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武夫,你们放开我,我立刻离开,不会……呃……不会给你们惹任何麻烦。” “离开?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可能离开?”男子道,他见肃羽虽然虚弱,但眼眸中光芒坚毅,不由抬手挠了挠头,手放下时,却看到自己掌上沾染的血迹,他嘴角动了动,把手背到身后,道,“总之我现在不能放开你,等明天我多叫几个人来,再当面把你放了。” “……”肃羽看着男子,默认的闭起了眼睛,专心对抗起浑身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肃羽睁眼,看到女孩拿着个碗来到床边。 “你是不是很疼?”女孩问,眨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满是冷汗的额头。 “已经好多了。”肃羽沙哑着声音道。 “这个药,徐郎中说,可以止疼。”女孩说这,从碗里舀出一勺绿色的药膏,喂到肃羽嘴角。 肃羽偏了偏头,鼻尖闻到那药的味道,辨别出几种可以麻痹神经的草药成分。 “别怕,不苦的,吃了就不痛了。”女孩学着大人哄小孩的口气,再次将勺子递到肃羽嘴边。 肃羽迟疑了下,先是尝了一小口,然后将那勺药全部吃了下去。 “是不是不疼了?”女孩开心的把药碗放到一边,趴在床沿上,用手撑着下巴问他。 “还有吗?”肃羽问了句。 “你是说这个药吗?在那个罐子里。”女孩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罐子,“徐大夫说一次吃一勺就可以了,除非以前吃过几次,才得多吃点儿才能管用。徐大夫还说,这药不能连续吃太多次,不然可能会让眼睛看不见哎。” 肃羽眸光微动,抿了下嘴,问女孩,“你知道这里离京口镇有多远吗?” “京口镇啊?我们是在余杭镇旁边,去京口镇的话,沿海往东南方向走,差不多一天可到。” 余杭……这个地名触动了肃羽的神经,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女孩又道,“大哥哥,你是不是跳海重生的人啊?” “……”肃羽挑眉,不解女孩的意思。 “你现在的脸比原来那张好看多了,一定是。”女孩笑着道。 “……” 见肃羽不说话,女孩又道,“你不要生我哥的气,因为我们从小就听村里面人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不要随便收留陌生人,这里曾经就有个村子,因为随便收留人而遭了大难,我爹娘在的时候,就经常说这件事,所以我哥很害怕呢……” “谁害怕了!”这时,女孩的哥哥从隔壁屋走了过来,依旧有些警惕的看向肃羽,当他看到肃羽胸前染血的绷带时,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了目光。 他把他妹妹拉到一边,小声问,“止疼的药给他吃过了吗?” “吃过了。” “吃过就行,那你快去睡觉吧,今晚我来看着他。” “可是,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跳海重生的呢。” “什么跳海重生,不是跟你说了他脸上掉下的是人/皮/面/具吗?他是个江湖人士啦。” “可是孙大娘不是说,大海里淹死的人,心有不甘的话,就会重生,还会变成渔村的保护神吗?” 女孩的哥哥愣了一下,继而伸手捏着她的脸道,“千百年来也只有一个人重生,而且是变成了一只叫什么的鸟来着,不信你明天去问问孙大娘,现在快点给我去睡觉。” 他俩正说的起劲,忽然听到肃羽说—— “是变成了一只叫‘精卫’的鸟。” “哦,对,是叫‘精卫’。”男子点着头向床边看去,就见肃羽正站在床边,床上散落着几截断绳。 “啊——”男子大叫起来,把妹妹一把护到身后,手忙脚乱的取下墙边的鱼叉,指向肃羽,“你、你想干什么?” 肃羽只穿了一条黑裤,长发散落肩头,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精赤的上身缠着染血的绷带,略显单薄的身躯劲瘦修长,明明重伤在身,却站得挺拔。 男子看着肃羽,不由想到了森林里受伤的孤狼,他紧张的握着鱼叉,咽了下口水。 肃羽却敛下目光,朝男子和女孩抱了下拳,道,“在下并非恶人,只是有要事在身,需尽快离开,二位救命之恩,来日必当相报。” 说罢,他走到桌边,拿起了桌上的小罐,走向门边。 门一开,屋外昏天黑地,腥咸的海风扑鼻,把冷雨吹入门内,肃羽咬牙扶住门把手,才勉强站稳发抖的身体。 “喂,你要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走不了几步就会晕倒的。”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肃羽扭头,见男子手中的鱼叉已经垂了下去,皱眉看着他,脸上带着担忧。 同样带着担忧神情的还有男子的妹妹,“你要变成精卫鸟了吗?”女孩眨着眼睛问他。 门外的阴影与屋内的光线交错,勾勒着肃羽俊秀苍白的面庞,他看着女孩,忽然嘴角微勾,道,“是变成一只大雁。” …… 滴答——滴答—— 水滴砸向地面,不断重复着单调的声音。 “风儿,外面下雨了,快过来。”美貌的女子对坐在廊檐下的男孩招手。 “娘——”男孩笑着扑到女子怀中。 “我家风儿真会撒娇。”女子抚摸着男孩的脑袋道。 男孩开心的抬起头,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紧接着越滴越多,血腥的味道充斥他的鼻尖。 随着男孩的尖叫,女子捂住流血的口鼻,虚软的倒向了地上。 眼前人影虚晃。 “尊夫人的病,已经回天乏术,洛庄主还请节哀。” “有劳刘大夫了。” “风儿,来。”病床上的女子对男孩招手,男孩哭着扑过去。 “娘很快就不能陪你了,你要乖乖听爹的话,好好读书,勤练武功,知道吗?” “为什么娘不能陪我了?”四岁的男孩还不能完全明白死亡的意思,心中却已充满了孩童言语描述不出的难过悲伤。 女子虚弱的笑了下,眼中噙着泪水,满是不舍,“娘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会从天上看着风儿的,风儿的一举一动娘都会知道。” “我做什么娘都会看到吗?” “嗯,不仅会看到,娘还会保佑风儿平平安安长大,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最想要的东西?”男孩发怔,继而哭道,“我想要娘不要离开。” “只有这个不行,”女子苦笑,摸着男孩的脸道,“风儿一定还会找到其他最想要的东西的,比如学问、武功,或者像你爹一样当一个为朝廷效力的好庄主,再比如心爱的人……” 时光斗转、岁月星移,如果当时懵懂的他能告诉娘一个答案,会是什么? 浮华落、别离苦,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尝尽看淡失去的滋味,却方知有一种失去,能把他拉进绝望的永劫。 名誉、山庄、真相……即使寻回这些,若失去那人,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唯有毁灭,才配得上这份绝望。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十字木架上绑缚着的衣衫带血的男子,微微动了动垂下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把以前的章节捉了捉虫,没有新增更新哈~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8573533 10瓶;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复仇 地牢里燃着火把,血汗气味交杂。皮鞭呼啸,衣衫碎裂,洛寻风双手双脚被铁链缚于十字木架上,胸口已遍布伤痕、皮肉翻卷,鲜血自他身上蜿蜒而下。 自从被关进地牢,日夜难辨,已不知过了几日。他被反复鞭打,新伤叠着旧伤,痛得浑浑噩噩,不知昏去醒来了多少次。 一盆冷水忽然从头浇下,洛寻风浑身一阵寒意,艰难的抬起头来,就见到铁鱼儿顶着张青肿的脸玩味的看着自己。 今日例行执鞭的人没有出现,铁鱼儿进到牢里,拿了生牛皮制成的三股鞭,二话不说的开始鞭打洛寻风,那三股鞭乃是专门折磨人的刑具,鞭子里裹着铜钱,所到之处,割开皮肉,鞭鞭见血。 “滋味怎么样啊?”铁鱼儿倒转皮鞭,用鞭柄去戳洛寻风身上的伤口,看到他忍痛的模样,残忍的笑了起来。 洛寻风蹙着眉,盯着他道,“你还真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他脸上的易容早被撕去,此时显得无比的疲倦与狼狈,眼神却带着威慑的恨意。 “这是你应得的!”铁鱼儿脸色一沉,咬牙切齿道,“本来我在海上解决了你的同伴,还想着回来领赏,却被你污蔑成了奸细,被抓进地牢里来和你对峙,吃了一顿苦头,被关了好几日才放出来。”他说着摸了摸自己青肿的脸,道,“可惜你的谎话全被老大看穿了,若你再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很快就该去阴间和你的同伴汇合了。” “放心,我不会比你早下阴间的。”洛寻风眸色幽深难测,语气低沉冰冷,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已深深陷入肉中。 铁鱼儿一听,勃然大怒,他挥起三股鞭,毫无章法的在洛寻风身上乱抽起来,“让你嘴硬!让你嘴硬,我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洛寻风咬牙忍住痛呼,面容痛到扭曲,眼神却清澄犀利。忽然,皮鞭的一头抽上了他的前臂,他手掌一握,扯住了鞭头。 铁鱼儿感到阻力,和洛寻风僵持了一下,用力一拽,将鞭子拽了回来,再度扬鞭挥下。 就在这时,地牢的门吱扭一声开了,身材魁梧的沙冲天踱步走了进来,他扫了洛寻风一眼,冲铁鱼儿挥了挥手,道,“行了,停一会儿吧。” 铁鱼儿意犹未尽的退到一旁。 沙冲天走到洛寻风跟前,一手抓住洛寻风垂落的乱发,猛地一扯,洛寻风被迫仰起头来。沙冲天带着阴鸷和嘲弄的语气对他道,“啧,撒谎就要接受惩罚。前几日你编的故事,害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排除我手下几人的嫌疑,离间计果然是你们这些条子最常用的手段。” 洛寻风喘息了片刻,才勉强勾起唇角道,“沙岛主若能再给我几天时间熟悉岛上情况,我的故事定能让你更尽兴些。” “呵呵,看来这几日你吃的苦头还是不够,还有力气嘴硬!”沙冲天将洛寻风的头发猛地一松,抱臂道,“你也莫再花心思编故事了,若向你们透露我岛上信息的人,真还在岛上,朝廷又何必再派你们潜入?而且,若这岛上真有你的内应,这几日不可能一点儿也不想着来救你。” 他盯着洛寻风的脸,在他眼中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痛色,更是觉得自己推断没错,“恐怕泄露信息的,就是我派去捉南宫正的某人,也许就是丁奇,这厮既能背叛师门,再背叛我一次,也不奇怪。” 他还想从洛寻风的表情中得到最后几句推断的印证,却见洛寻风垂下了眼帘,沙冲天捏住洛寻风的下巴,再度逼他仰起头来,他眯着眼对洛寻风道,“我没时间再和你兜圈子,朝廷近来下了决心要剿灭我的事情,我已有所耳闻。你若不想死的话,就告诉我朝廷现在掌握了蛟珠岛多少信息,剿灭我们的计划如何,若你老实交代,我说不定能大发慈悲把你放了。” 洛寻风闭了闭眼,道,“沙岛主可知为何朝廷此番下了决心要剿灭蛟珠岛?” “哦?你说说看。”沙冲天冷笑一声,松开了洛寻风的下巴。 “烧杀抢掠、走私矿藏、通敌卖国,件件死罪。”洛寻风盯着沙冲天道。 “哈哈哈——”沙冲天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件件死罪?我纵横东海多年,也没见朝廷急着拿我怎么样,不过是卖了些石头给那琉国,朝廷就坐不住了,可见这罪大罪小,全凭朝廷一张嘴。” “事有轻重缓急,琉国用你走私的龙金石铸造火器,侵/犯我国边疆,屠杀我方军民,这些全是你犯下的血债。”洛寻风道。 “哦?我抢劫过往商船时,杀的人也不见少,怎么那些血债就比不上卖石头的血债了?” “……”洛寻风感觉自己被沙冲天带入了一个讨论的误区。 “答不上来了?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沙冲天讥笑道,“朝廷可以容忍自己的子民被海盗杀死,却不能容忍别国侵/犯自己,归根究底,朝廷要保护的是它自己的权力,而不是它的子民,人命在它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不,不是这样的,你在偷换概念!”洛寻风眉头深锁。 “哈哈,是不是这样,你自己去想。千百年来,为了满足高位者的野心,国与国之间发生的杀戮战争还少吗?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小小渔利,石头本身只是石头,被人用做什么,那是用它的人的事情,你说对吗?” “呵呵……咳,”洛寻风冷冷一笑,牵动刑伤,闷咳了两声,道,“此次沿海战争,乃是琉国单方面的挑衅侵/略,你助纣为虐,致使更多人在战争中殒命,可谓罪孽深重。刚才的一番谬论,是你花了多久编出来安慰自己的?” “你个臭小子,敢对老大不敬!”一旁的铁鱼儿叫道,就要挥鞭冲上来。 “哎”,沙冲天挥手让他退下,自己一手捏在洛寻风中了枪伤的肩膀上,狠狠按下。 洛寻风掩饰不住脸上的痛苦,汗如雨下,喉中轻泄出一声呻/吟。 沙冲天满意的收回手,就听洛寻风问,“是何契机让你变得不甘心只做海盗,而做起走私龙金石的买卖的?” 沙冲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弹了弹指甲里的血迹,道,“你不觉得,你的废话太多了吗?好了,该你交代信息了,还是说,你想成为这里鲨鱼的口粮?” 洛寻风眼眸微动,沉默了片刻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沙冲天嗤笑,“你想做英雄好汉,我就成全你!” 沙冲天推门离开地牢,铁鱼儿忙不迭的跟上去,“老大,接下来怎么办?” “近日不再派船出岛,升起南面水路暗桩,全岛进入警戒状态!” “那……那个条子?” “找几个人把他绑到矮眺崖,丢进海里喂鱼吧。” “好嘞。”铁鱼儿眼中闪过嗜虐的光芒。 …… 夜幕降临,海风瑟瑟,天上云层很厚。 沙冲天坐在屋中,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一时有些出神,直到一旁的黎兰给他递来一杯茶水,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黎兰一眼,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把黎兰一把搂进了怀里。 黎兰坐在他腿上,问道,“寨主是在担心朝廷派船攻岛的事?” “嗯,虽然确定了蛟珠岛的航海图并未从铁鱼儿他们手里泄露,但恐怕岛的大致位置已经暴露了,即使蛟珠岛周边的水路再复杂,若朝廷有心围剿的话,兵临城下的那天恐怕不会远了。” 黎兰道,“寨主不是已经开启了水路机关,同时也加强了岛上的眺望巡逻吗?如果真有人来袭岛,相信也会被第一时间发现。” 沙冲天叹了口气道,“即使能第一时间发现,若是敌众我寡,不知蛟珠岛能撑多久。” 黎兰问,“那寨主现在是何打算?” 沙冲天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忽然嘴角一勾,张口一下咬上了他的肩头。黎兰脸色一白,发出一声痛呼。 沙冲天尝到口中的血腥味道,松开口开舔了舔他在黎兰肩头咬出的伤口。 黎兰难耐的扭动起身子,口中道着“不要”。 沙冲天开始细细啃噬他的颈窝,边啃边道,“实在不行,只能弃岛再做打算,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开你的,绝对不会放开你……” 黎兰听罢,沾染了媚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 夜色渐浓,海风吹动树丛,颤动的树枝在窗户上投出谜团般的阴影。 赵大元在睡梦中,忽觉床铺一动,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尖。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就见黑夜中一双澄亮的眼睛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自己。 赵大元惊得想要大叫,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没有给他机会。赵大元只觉眼前一花,脖子上顿时剧痛难忍,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在他眼前形成一片血雾,他痛苦的伸手捂住喉咙,仍阻止不了鲜血的喷溅。 血雾中,他逐渐认出了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前几日被他们捉住的假冒南宫正的年轻男子。他分明记得日落时分,铁鱼儿带了几人将这男子绑去了矮眺崖,可为何他现在却活着出现在自己屋中……不,或许不是活着的,因为那人满脸血污,眸中带着恨意,就好似从地狱中爬出的索命鬼魂。 赵大元喉中发出咯咯的怪响,意识开始远离,他隐约看到男子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也许是死前的幻觉,他竟觉得那笑容看起来如此悲伤,他听到男子说,“虽然我不相信那人会轻易死掉,但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 “那人”……是谁?这是赵大元生前想的最后一个问题。 …… “不好啦!老大!老大,不好啦!” 急促的拍门声在沙冲天卧房门口响起,沙冲天烦躁的抬起身子,看了眼瘫软在床上、满身斑驳痕迹的黎兰,随手拽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走到门前打开了门,对门外吼道,“大呼小叫,活得不耐烦了?!” “老大恕罪!”门外的人赶忙单膝下跪。 屋里的黎兰从床上爬起,倚着床柱微微喘息,耳边传来屋门口的对话。 “怎么回事?”沙冲天问。 “那个……那个条子跑了!在矮眺崖的时候,他忽然出手杀了我们几个兄弟,又潜入寨子杀了、杀了赵大元……”来人焦急的道。 “你说什么?!他伤成那样,又被封了内力,怎么能挣脱绳索、又怎么能杀人的?” “我也不知道……”来人坑坑巴巴的道,“听在矮眺崖受伤的兄弟说,他在手里藏了半枚铜钱,割断了绳索,仅凭招式,就割断了铁鱼儿和另一人的喉咙。刚才他潜入赵大元房间杀人,被巡逻的兄弟发现,我们一路追堵,已经把他逼进寨子旁的林子里了。” “铜钱……”沙冲天皱眉,喃喃道,“他从哪里弄到的铜钱……”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啊?”来人打断了他的思索。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加派人手,去林子里把他捉住了!” “捉住以后呢?” “直接杀掉!” “是!” 乌云漫天,闪电划过天际,一阵响雷过后,大雨骤然而下,为今晚的夜色更添一抹深沉泥泞……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国庆快乐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57353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秦青团 2瓶;米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攻岛 大雨瓢泼,蛟珠岛的密林中,数十支浸了油的火把,燃着幽幽亮光,在林间分散开来,四处穿梭。 一道闪电劈下,将林间照得白茫茫一片,雷十低头看着眼前地上的腐叶烂泥,忽然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找到你了,死条子。” …… 这是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的石壁凹槽,前面有树丛遮挡,看起来极其隐蔽。洛寻风背靠石壁,艰难的喘息着,他试图运功冲破封住自己内力的穴道,然而撕心裂肺的疼痛内外夹击着他,让他力不从心。雨水混杂着血水,自他脸上、身上一路流下,冷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真是狼狈啊……洛寻风心里想着,如果是那个人,在丛林里应该会更游刃有余吧。 眼前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光点,穿透树丛,向他靠近,那光芒……好似那一日两人身处山中,山洞里闪烁的火光—— “都怪那个老头指错路,害我们今天露宿山野。”洛寻风坐在石头上,用手上的棍子戳了戳地上的火堆,怄气把棍子一扔。 这是两人自出云寨出发、前往京口的一个夜晚,这一日洛寻风原计划在傍晚时分赶到一个大镇,却在沿途问路时,被人指了错路,两人迷路山间,晚上只得找了个山洞暂且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肃羽走了过来,捡起棍子把火堆挑了挑高,对洛寻风道,“委屈少爷了。” 洛寻风拉他坐到自己身边,“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他撇了撇嘴道,“本来想着今天能到一个大镇子,吃顿好的,好好休息一晚呢。” “我……?”肃羽一怔,继而眸光微漾,道,“少爷,我的身体已经无碍了,您不必为我担心。” 洛寻风看着他消瘦的面容,蹙眉道,“有碍无碍得我说了算。” “……是,少爷。”青年这么说着,嘴角却漾起了浅浅的弧度,“不如让肃羽去打顿野味回来做晚餐,好让少爷判断下我的身体状况。” “你去打猎……?”洛寻风看了眼洞外漆黑的夜色,眉头不松。 “少爷,您再不让我活动下筋骨,我就真要憋出病了。”青年轻轻拽了拽洛寻风的袖口,带着些央求之意。洛寻风眉毛微动,就听青年接着问他,“您是想吃山鸡、野兔、蛇肉,还是别的什么?” “蛇肉?” “好啊,”青年未觉察到洛寻风微妙的语气,赶忙站起身来,道,“正好临走前阿睿送了我一些出云寨特产的调料,一定能把蛇肉烤得很香。” “什么?”洛寻风眉头一挑,伸手拉住他,“阿睿那个小子送你调料干嘛?” “他觉得我们路上会像当初进寨子时那样,有露宿山间的情况。”肃羽道。 “他倒想得周全。”想到离开寨子时,阿睿把肃羽拉到一旁磨磨唧唧了半天,他故作大方的没有盘问肃羽阿睿和他告别的内容,洛寻风心里还是飘过一丝酸味。 “少爷?”肃羽的声音传来。 “哦,”洛寻风回过神来,拉着肃羽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少爷在这里帮忙看着火堆,肃羽去去就来。” “好吧,”洛寻风看他一副坚持的样子,终于松了口,叮嘱道,“那你小心点。” …… 干燥的木枝在火光中噼啪作响,串在木棍上的肉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洛寻风有些迟疑的接过肃羽递来的蛇肉,轻轻咬了一口,嚼了两下,忽然发出一声满意的叹喟,对着蛇肉大口咬了下去,他边吃边得意的想,阿睿你个臭小子,送给肃羽的调料最后不还是被他用来做饭给我吃。 他吃得起劲,却一直没听到肃羽的动静,抬头一看,青年正专注的看着自己,眼眸清亮,眉眼微弯,洛寻风心头倏然一动,趁青年还未来得及低下头去,他一把按住青年的肩头,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光火映衬下,青年脸色泛红,嘴唇上泛着淡淡的油光。 洛寻风“噗嗤”笑了,“你可知蛇肉其实不是我最想吃的?” “少爷想吃什么?我再去猎。”青年神色认真,恨不得马上把那东西捧到洛寻风跟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洛寻风紧盯着他,缓缓说出这几个字,低醇的嗓音撩动肃羽心弦。 “少、少爷……”肃羽眼睫眨动,脸上的红晕渐渐蔓延到了脖子根。 “嗯?”洛寻风故意挑眉。 青年的手微微攥住衣摆,抿了抿唇,眉眼垂顺,对他点了下头。下一刻,他却感到脸颊被洛寻风捏了一下。 他不解的看向洛寻风,在那人眼中看到促狭的笑意。 “这次可是要‘双倍奉还’,不找个温床暖被怎行?荒郊野岭的情趣我们留着下次再用。”洛寻风摸着他的脸,微微勾唇道,克制着自己眸中燃起的炙热。 他还记得青年当时局促羞窘的表情,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 哗哗的雨声将洛寻风从回忆中拉回,他圆睁着眼,任由发间、额头滑下的雨水流进他的眼睛…… 由远及近的光点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一支火把。 雷十举着火把,寻着地上依稀的脚印,来到一片石壁前。脚印消失了。他四周观察了一下,自腰间抽出长剑,目光锁定一处树丛,“唰唰”数剑尽数刺了进去! 没有惨叫、没有流血,剑尖触在坚硬的石壁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雷十挥手拨开树丛,看到一块空荡的凹槽。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在找我吗?” 雷十回头,就见洛寻风站在一棵树下,扶着树干而站,似乎已经力竭,目光却带着挑衅。 “死条子!”雷十咒了一声,提剑向洛寻风冲去。 就在他快要冲到树跟前时,耳边只听“啪”的一声,右腿传来剧痛,仿佛被野兽一口咬住,穿皮透骨。 雷十哀嚎着倒在地上,发现自己竟踩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型捕兽夹。 紧接着,他手中的长剑易主,已被洛寻风握在了手中。 “多谢赠剑。”洛寻风冷声道,手起剑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原地。 大雨冲刷下,雷十双眼圆瞪,胸前冒出的鲜血很快融进了泥土之中。 …… 惨叫,透过雨声传入追铺者的耳朵。 分散的火把寻声而去,逐渐靠拢。 电闪雷鸣间,夜空不断被白光炸亮,仿佛黑夜与白昼在混乱交替,而林间的捕猎者与被猎者,也在互相切换着角色。 “屠哥,那个条子太狡猾了,他利用我们之前放在林子里的捕兽夹,杀了老雷,还用削尖的树枝自制了陷阱,杀了阿松,我们几个和他正面碰上,也被他逃了。” 几个追捕者围在一起,一人捂着受伤的胳膊对刚刚走来的粗犷大汉说道。 “怕什么,他再怎么狡猾,也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小心点,下次再追到他,就是他的死期!”被称作“屠哥”的汉子晃了晃手中的寒铁大刀,瞪眼说道。 ……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止息,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蹒跚的前行者失去了夜的掩护,被湿泞的泥土牵绊着虚软的脚步。 “死条子,你逃不掉了!” 几道人影从两侧包围而来,对洛寻风亮出了明晃晃的兵器…… …… 海浪拍打着沙滩,清晨的蛟珠岛笼罩着淡淡的雾气。 南岸主眺望台上,方苗打着哈欠拿起单筒千里镜,对着前方的海面随意看去。朝阳正从海平面上升起,天边霞光绮丽。方苗看着看着,忽然伸手狠狠揉了下眼睛,将千里镜卡在眼睛上探身向前——— 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黑点,正快速向岛屿靠近。只一会儿,黑点就显现出了可辨认的轮廓,底尖上阔、巨帆张扬,赫然是一艘大型战船! “不好了,敌人来犯——!”方苗大喊一声,丢下千里镜,拿起一旁的牛角号,奋力吹了起来。 牛角号高亢的声音传到附近的巡逻点,那里的人难以置信的辨别了一会儿声音,这才慌乱的吹起他们手中的号角。 不一会儿,预警的声音就传遍了蛟珠岛。 很快,沙冲天亲自来到了眺望台,指挥几个手下搬运炮弹,调试火/炮。 黎兰也被沙冲天带到了眺望台上,他眉头深锁,看起来忧心忡忡。 沙冲天扭头看到他的神情,一把搂住他道,“不要怕,水下暗桩已经升起,大船靠近就会触礁,小船靠近的话,我们一炮就能把它轰掉,就算有漏网之鱼登岸,已经有一帮兄弟在岸上等着他们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哈哈!” 谁知,他话音未落,耳边炸起轰响,脚下也晃动起来。 “老大,不好了,他们向我们开火了!”一人大叫道。 “快还击,还击!”沙冲天大叫着,冲到瞭望台的墙垛前向外望去。 只见一艘巨大的战船停在距离海岛数里之外,它的前方,数十艘小船正向着南岸驶来,每艘小船乘有七八名士兵,靠人力快速划着,小船吃水不深,避开了水下暗桩的阻碍。 瞭望台上的海盗们此时已反应了过来,调整炮/膛,装弹点/火,两架火/炮轮番对着海里的小船轰击了起来。 对方的战船也铆足了火力,开炮掩护小船进攻。 一时间火光冲天、沙石横飞,近岸的海面如海啸般被炸起一朵朵巨浪,被炮/弹击中的小船四分五裂,碎裂的木板与士兵的血肉残躯飘荡在海面之上。 …… 岛上丛林中,洛寻风以剑点地,勉强撑住身体,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死条子,别再抵抗了,快快受死吧!”围捕他的人开始收拢包围圈。 快到极限了么……洛寻风心中苦笑,眼眸却寒光泠冽。 轰隆的战火声从南边传来,脚下的土地不停震颤,隐隐搅乱了几人的心底。 忽然之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道粗大的阴影砸向众人眼前。 几个海盗瞬间向后跃去,躲开砸向眼前的巨物。 待巨物落地,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身旁一棵半死的大树,许是经不起山石震荡,拦腰断裂开来,砸落在地。 就在众人吁气之时,老屠忽然低咒一声,跃上断裂的枯木,向另一边一看,刚才洛寻风站立的地方,只余一滩血迹,人已不见了踪影…… …… 士兵们划着小船向海岛靠近,最快的一艘船眼看着离岸边还有十几米的距离,炮弹的呼啸声却从天而降。 船上一名瘦高士兵大喊了一声“快跳船”,同时伸手拽住身边一人,一下跃入海中。 小船被炮弹击中,未来得及跳船的士兵被炸得肉块横飞,海水瞬间染红一片。 片刻后,那瘦高士兵拽着同伴冒出水面,被他救下的士兵有着一张偏黑的娃娃脸,已吓得六神无主。 “我们要死了,我们要被炸死了!”他大叫着。 “冷静点!”瘦高士兵沉声道,他面容俊秀,身穿最低阶士兵的甲胄,却显得英武沉着,只是脸色异常苍白。 他看了眼四周,对娃娃脸士兵道,“快上岸,上岸生机就会大了。” “你不怕死吗?”娃娃脸抖抖索索的问他。 “我和阎王说过了,不救出人绝不会死!”高瘦士兵拉着娃娃脸开始向岸上冲去。 那一瞬间,娃娃脸士兵很想问,他怎么确定要救的人还活在岛上,可是却被那人不容置疑的行动所感染。 “好,肃羽大哥,我们冲上岸去!”娃娃脸冲着他道。 作者有话要说:冲鸭~~~ 第59章 获胜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海滩上,抢先登岛的士兵与海盗们厮杀成一片。 刀剑相搏,血染金沙。 混战中,肃羽擒住一名海盗,揪着他的衣领问道,“前几日你们捉住了一名潜入岛上的探子,他现在何处?” “什么、什么探子?”海盗挣扎着道,“我、我不知道啊!” 又是这个回答,肃羽已经连问三人,均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 他手起刀落,了结了面前的海盗,抬头看向远处崖上的瞭望台。 “沙冲天——!”肃羽咬牙低吼,眼中血丝尽现,唰唰数刀斩杀了身前多名海盗,纵身向瞭望台奔去。 就在这时,脚下的沙石开始震动,近海水域也发出了巨大的咕隆声。 厮杀的众人纷纷怔住,看向脚下和海面,不知谁喊了一句,“暗桩被降下去了!” “!!!”肃羽充满愤恨的脸上忽然浮现起巨大的希翼,他调转方向,向岛中央的寨子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海上的战船也已升锚鼓帆。 站在甲板上的中年武将下令,“全速前进,炮击敌军瞭望台!” …… “老大,水下的机关……机关被关了!”瞭望台上,众人惊慌失措。 沙冲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咬牙下令道,“对准大船还击,我去重启机关!” 他说罢转身,刚走两步,又回过头来,只见黎兰冲到了瞭望台的墙垛边,远眺着海上战船。 “小心!”沙冲天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下把黎兰扑倒在地。 冲天的火光随即在墙垛边炸开,土石崩裂,瞭望台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你在看什么?!”沙冲天冲着怀里的黎兰吼道,低头一看,却见黎兰咬着下唇、脸色苍白。 他抬头朝海面看去,透过渐渐散去的烟雾,看到不断逼近的战船,战船顶上,飘荡的“朱”字旌旗也越发清晰的映入眼帘。 “你们顶住!”沙冲天冲着正从地上爬起的方苗等人喊道,也不管他们究竟如何,拽着黎兰冲下了瞭望台。 …… 沿海激战正酣,岛上海盗倾巢而出,此时的寨子有如空城。 沙冲天所住的院子里,一座假山石从中间裂开,露出通向地下的密道口。 砰砰的金属撞击声在幽暗的密道里回荡,随着最后一声铮鸣,洛寻风手中的剑应声而断,而他眼前固定巨大转轴的铁链也终于被劈开裂口,没了铁链的阻力,转轴开始向一边转动,发出吱呀呀的轰响,连带整个密道都微微震颤起来。 断剑从洛寻风手中滑落在地,他捂住肩膀靠着密道的石壁坐了下来,顺着他坐下的轨迹,石壁被染上一串血痕。 一时间,整个密道中,只听得隐隐的海浪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 意识似乎正在远去,就在这时,暴喝之声在密道中响起—— “死条子,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洛寻风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沙冲天双目圆睁、表情狰狞,手持玄铁九节鞭,正挥鞭向他冲来,那铁鞭粗重生风、来势凶狠,直取他脑袋,意在一鞭夺命。 生死之间,洛寻风无力的靠坐在石壁边,露出一抹不甘的苦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铁鞭的攻势停在他头上数寸,兵器的撞击之声刺痛耳膜,洛寻风惊讶的抬起头,就见一柄长刀横在自己头顶,截住了沙冲天的致命一鞭,持刀之人身穿铠甲,脸上溅着许多血点,仿佛来自沙场的修罗,此时浑身杀气,便要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肃羽!”洛寻风激动的大喊,冰冷的心头重新涌入热血,而他实际发出的声音却沙哑细弱。 “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沙冲天手上施压,口中问道。 肃羽飞快的看了洛寻风一眼,这一眼充满了自责与心痛,他随即将满眼杀意投向沙冲天,冷冷道,“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已经死了!” 挥刀、腾身,刀掌齐出,青年招式又疾又厉,招招攻向沙冲天的要害。沙冲天挥鞭回击,他臂力惊人,那玄铁鞭被他舞得吟风呼啸、力重千钧,肃羽抢攻了七八招,仅有一掌击中他左肩,每每对招,都震得手臂巨痛,两人一时斗得难解难分。 洛寻风直盯着眼前的战况,却发现肃羽的步法出现了细微的破绽,终于在一次拼尽内力的刀鞭相击之后,青年和沙冲天分开距离,退至他身前,背对着他,一手捂住了胸口,旋即又迅速放下。 沙冲天没有错过肃羽气窒的动作,他陡然大喝一声,挥鞭卷向肃羽的颈项,肃羽提刀竖挡,不料正中沙冲天下怀,沙冲天身形一转,铁鞭兜沉,咬向肃羽的腰间。 肃羽此时唯有迅速后跃,方能避开此鞭,可他却顾及身后的洛寻风,硬是压下刀锋对准铁鞭劈下,仍是被那鞭梢击中腹部,他身形一弯,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肃羽!”勉力撑着石壁站起的洛寻风从身后一把扶住了身影摇晃的肃羽。 青年将刀插在地上,撑住两人摇摇欲坠的身体。 洛寻风见他面色灰青、冷汗涔涔,嘴角挂着血迹,显然已是重伤在身,而他自己也是伤重力竭,仅是站着就感到气息难济。 面前的沙冲天嘴角也挂着一缕血迹,情况却显然比他们好多了,他抬手抹了下嘴角,抬起鞭柄指向两人啐道,“垂死挣扎!我这就送你们上西天!” 肃羽双眼紧盯沙冲天,想要提刀,身体却痛苦得一颤,刀尖再度插回地上。 洛寻风心知他已是强弩之末,却见他仍是一手拦在自己身前,尽量把自己护在身后,由于过于用力的咬牙,青年侧脸的线条紧绷到微微扭曲。 相聚离别、生死绝境,这一瞬间,爱与恐惧、恨与希翼,在洛寻风心中翻涌撞击。 仿佛心有灵犀般,肃羽在这时侧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死无惧,生难舍,两人都在彼此眼中读出了一样的情意。 “呵呵,垂死挣扎的是你!”洛寻风忽然冲着沙冲天冷笑了起来,见沙冲天皱眉未动,他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对策,“蛟珠岛水路机关已破,大军压境,此时外面怕是已翻天覆地,你的蛟珠岛已经完了!” “死条子,我要让你们陪葬!”沙冲天面目狰狞,人已纵身而起,铁鞭带着风声向洛、肃席卷而来。 “小心!”肃羽低喝一声,一掌推开洛寻风,强行提刀迎上,铁器相击,发出震耳的悲鸣—— 洛寻风本就脚下虚浮,被肃羽那一掌推得踉跄数步,一下撞倒了密道墙边的一个半人高的四脚木架,木架上的盆器哐啷掉落在地,洛寻风只觉脚下一滑,向前跌去,他用手撑住地面,却摸到了一股又滑又粘的液体,同时他发现,密道沿着两边墙壁对称摆了好几个这样的木架,原来,这是密道里照明用的火盆…… 短短片刻,肃羽胸前、肋下的铠甲已被沙冲天的铁鞭抽破,鲜血沿着铠甲的裂缝汩汩冒出,他眼前阵阵发黑,胸口血气翻涌、剧痛难忍,全凭本能攥紧长刀,挥刀格挡。 沙冲天嘶吼一声,挥鞭再出杀招,就在这时,身侧忽有响动袭来,他迅速调转鞭头,鞭身一旋,将周身护住,却不料,那袭来之物竟是液体,无孔不入的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上、脸上。 沙冲天一怔,甩鞭便向一旁偷袭他的洛寻风击去。 肃羽纵身欲拦,就听洛寻风焦急的大喊道——“肃羽,快扔刀!” 行动快于思索,永无保留的听从与信任,长刀倏然脱离了青年的手,向沙冲天飞去。 沙冲天斜眼一看,鞭稍再转,便要将那长刀击落。 电光火石间,洛寻风掷出刚刚捡入手中的断剑,剑刃狠狠撞向那刀刃,将它带偏轨迹,躲开沙冲天的铁鞭,转眼间飞到了沙冲天身前,刀剑缠绕摩擦,发出“铮”的鸣响,空中迸出点点火星,迸到沙冲天身上—— 与此同时,肃羽被人一把拉进怀中,向一旁连退数步。 火光突如其来,在沙冲天身上猛然冒起,迅速从一点蔓延到他全身,将他整个人包在了烈焰之中! 沙冲天嘶嚎起来,叫声在幽深的密道中诡异的回响着,他脚步凌乱的在密道中东/突西撞。 肃羽被洛寻风搂在怀中,两人紧贴着石壁,避开沙冲天的冲撞,眼见着他冲到密道来路的转弯一角,又倒退着回来,忽然扔了铁鞭,带着满身火焰向密道尽头奔去。 看着沙冲天远去的背影,肃羽回抱住洛寻风,眼中惊忧不定,他颤声问道,“少爷,您怎么样?” “我没事。”洛寻风将手臂收紧,用力抱住肃羽,感到两人血汗交融、心跳重叠,他眼角发湿,控制不住的在肃羽耳边反复呢喃,“你也不可以有事,不可以有事……” “我无妨,少爷,让我看看您的伤……”青年在他怀中微动,声音带上了哭腔。 洛寻风抱着他不松手,肃羽的铠甲磨砺着他身上的伤口,让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失而复得、恍如隔世,唯有揉进骨血的痛,才能给他真切的心安。 就在这时,密道深处隐隐传来了“扑通”落水的声音。 “看来火油可能没法烧死他了。”洛寻风把头埋进肃羽的颈窝,在他耳边说道。他喘息粗/重,听起来很是痛苦。 “少爷……”肃羽担心的唤道。 只听洛寻风在他耳边喃喃道,“肃羽,我好想吃你烤的蛇肉……”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觉身上一轻,洛寻风忽然松开了手,身体软软的向下滑去。 “少爷!少爷!……”肃羽大惊失色,赶忙扶住洛寻风,伸手探上他的脉搏,在确定他只是伤重力竭昏迷后,自己也脱力的跪在了地上。 看着闭眼靠在自己肩头的洛寻风,肃羽咽下喉中泛起的腥甜,将发颤的嘴唇触上洛寻风的额角,触感是冰凉的,却在一瞬间让他忘却了全身的伤痛,他微微翘起嘴角,泪滴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澈的痕迹,他亲吻着洛寻风的额头,轻轻的、轻轻的,直到力量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就在肃羽准备扶洛寻风起身的时候,忽觉有所异样,他神色骤凛,扭头冲密道一角喝道——“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又被三次元打败了,实在太忙,这章姗姗来迟,亲们请继续支持,爱你们~~~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8573533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伤势 肃羽肩背蓄力,紧盯着密道拐角,一阵窸窣的响动后,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从拐角处闪了出来。 “你是黎兰?”肃羽认出了那人。 白衣男子被叫出名字,显得有些惊讶,他神情瑟缩的朝肃羽跪了下来,“大人,求您带黎兰离岛!” …… 海风吹拂着营帐,巡逻的士兵一圈圈经过帐边,“沙沙”的脚步声直传进帐内。 帐中床上躺着的男子眼皮微动,意识慢慢恢复,鼻尖能嗅到草药的气味,前胸后背的麻痛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 “少爷?”一声轻唤立刻在他耳边响起,洛寻风睁开了眼睛,微微扭头,便对上了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深邃乌眸。 “少爷,您醒了!”那双乌眸如云开雨霁,浸染着欣喜。 洛寻风感到一阵恍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肃羽此时已转身倒了杯水过来,洛寻风见他穿了一身深色的下人衣衫,两颊微陷、脸色苍白、眼下发青,显然一直守着自己,没有好好休息,心头顿时一阵百转千回,刚想朝肃羽伸出手去,胸口却一阵闷痛,猛的蹙眉咳了起来。 肃羽赶忙将洛寻风扶坐起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一股内力缓缓渡了过去。 洛寻风一边咳着,一边翻手将肃羽的手按住,对他摇了摇头,待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就着肃羽的手喝了口水,他朝着四周看了看,沙哑着嗓子问道,“肃羽,我们这是在哪儿?” “少爷,我们现在在宁州营内。” “宁州营?蛟珠岛已经被攻破了?” “是,蛟珠岛已经被灭了……”肃羽刚说了半句,就被洛寻风一下拥住,洛寻风的气息笼罩着他,让他心头一阵暖意。他忽然想起洛寻风身上的伤,不敢用力回抱,微微挣动了下道,“少爷,您的伤……” 洛寻风立刻松了力道,下一刻,他迫不及待的吮上了肃羽的唇,两人的唇都是微凉的,肃羽闭起眼睛回应着,伸手小心的搂住洛寻风。这个吻缠绵而短暂,两人有些气息不济的分开,洛寻风与肃羽额头相抵,摩挲了两下鼻尖,道,“我已经没事了,你的伤怎样了?让我看看。” 肃羽迟疑着,刚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询问的声音,“肃羽,我可以进来吗?” “是方大人。”肃羽对洛寻风道,他立刻起身自床边取来洛寻风的外衫,给他轻轻披上,站到一旁,敛眸垂首。 洛寻风蹙了蹙眉,这才对帐外喊道,“则浩兄,请进。” 帐门被“唰”得掀开,一身官服的方则浩几乎是冲着进来的,他朝靠坐在床头的洛寻风激动的道,“望安兄,你醒了!” “则浩兄,托你的福,我和肃羽才能得救,寻风在此多谢了。”洛寻风对他欠身抱了抱拳。 “哎,望安兄言重。你可算是醒了,你昏迷这两日,我真是担心死了。”方则浩说着,来到洛寻风的床边坐下,他身后还带了个随从,也一同进来站到了他身后。 方则浩道,“你和肃羽小哥此番深入虎穴,为我们大破蛟珠岛提供情报、破解机关,功不可没,我已向圣上如实禀报此事,圣上御口已开,待你醒来,就召见于你。望安兄,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圣上……已经到此了吗?”洛寻风问。 方则浩看了站在一旁的肃羽一眼,道,“肃羽没有告诉你吗?” “我刚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听肃羽说,你就来了。”洛寻风道。 “圣上五日前来到京口,肃羽次日前来报信,说你们暴露了身份,你被囚岛上,情况危急,求我立刻出兵,他画出了蛟珠岛详细的航海图,我拿到航海图,即刻禀报了圣上,圣上被我说服,下令宁州营调兵助我剿匪,后由朱程朱将军领兵,在主舰火力掩护下,派兵强攻蛟珠岛,再后来你在岛上破掉了水路机关,我军主舰登岛,大获全胜!” 方则浩说到最后,眉飞色舞,颇为得意。 “朱程将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洛寻风思索道。 方则浩压下声音道,“当年在余杭海边围剿邕王残部的就是他,他当年还只是一个校尉,就是因此立下大功,官职直升三品的。” “邕王……”洛寻风抬手捏了捏眉心,忽觉命运的丝线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那沙冲天可有捉到?”他问。 “现在下落不明。听肃羽说,你们和他在密道相遇,他浑身起火从密道尽头跳海逃了,我已下令在相关海域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真不知道他之前是如何识破你和肃羽的身份的,我们活捉的海盗里,没有一人说得清楚。” 洛寻风听闻,眸中闪过细光,他点了点头,忽然忍不住又闷咳了两声。 方则浩见状,伸手去拍洛寻风的背,就听肃羽急道,“少爷背上有伤!” 方则浩动作一顿,扭头就见肃羽目光紧张的直盯着洛寻风,他讪讪的放下手来,对身后随从道,“你去把军医叫来。” “不必了。”洛寻风止住了咳嗽,对他摆手道。 “我去叫吧。”肃羽上前一步,似乎有些急躁,“肃羽再去伙房端些吃的过来,少爷您刚醒,喝点温粥暖胃。” 洛寻风看向他,刚才听方则浩对他报信的过程一句带过,但其中的曲折艰难不难想象,他此时万般不想让肃羽离开他的视线。 就见肃羽眉眼轻弯,对他道,“伙房炖了蛇羹。” 洛寻风眉峰一挑,对肃羽点了点头。 …… 肃羽快步出了营帐,刚行两步,忽然伸手攥住胸口,痛苦的喘息起来,他跌跌撞撞的走到一个草垛后面,佝偻起身子,星星点点的血滴自他口鼻滴落,在地上绽出一朵朵刺眼的红花。 他用发颤的手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攥着瓷瓶的手青筋毕现,他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试了两下才把瓶塞拔开,略一迟疑,他仰头将瓶中的东西灌入口中,片刻后,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 …… 当肃羽端着粥碗回到营帐时,方则浩正准备带着军医离开。 “少爷的伤如何?”肃羽问军医道。 “不用担心,你家少爷身强力壮,好好用药、修养,不日便可康复。”军医道。 “望安兄,你好好休息,面圣的事,我来请示,有了消息便告诉你。”方则浩向他们告别,目光在肃羽身上停留了一下,和军医一起离开了营帐。 帐中只剩洛寻风和肃羽两人。 肃羽端着粥碗来到床头,对洛寻风道,“少爷您有伤在身,不宜吃烤物,先喝点蛇羹吧,等您伤好了,我再烤蛇肉给您吃。”说着,他舀了一勺蛇羹,吹了吹凉,递到洛寻风嘴边。 洛寻风看着他,眉头微皱,似乎心事重重。 肃羽见状,问,“少爷,您可是在担心面圣的事?” 洛寻风让他放下碗勺,问道,“你可记得,我说想吃蛇肉,其实真正想吃的是什么?” 说着,他伸手去拉肃羽的衣襟。 “少爷……”肃羽抓住他的手,神情局促道,“您现下不宜、不宜纵欲……” 洛寻风嘴角瑟动了下,不容他抗拒,拉下了他的上衣,青年缠满绷带的上身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洛寻风伸手轻轻碰上肃羽胸前渗着淡淡血迹的位置,皱眉问他,“疼吗?” 肃羽对他摇了摇头,“少爷,让我来吧。” “来什么?”洛寻风不解。 “我来……服侍您,”青年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您躺下便好。” “肃羽!”洛寻风咬牙喊出他的名字,“我在你眼里难道像个禽兽么?” “……”肃羽面露疑惑。 “啊,你气死我了!”洛寻风用力拍了下床,却牵动伤口,身体痛得一蜷。 “少爷……”肃羽伸手扶他。 洛寻风一把抱住了他,说是抱住,也只是虚虚的搂着,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口。他伸手轻轻抚过肃羽的胸前、肋下,腰腹,然后低头在他缠着绷带的肩上亲了亲,哑声道,“这里,还有背上,是你带伤硬闯京口衙门,被误认成刺客砍伤的,一共两刀,全是为了救我……” 肃羽一直沉默着,直到这时,才小声道,“方大人他出卖我。” 洛寻风直起身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竟然求方则浩对我隐瞒你的伤势,也不看看他和我的关系。” “……”肃羽垂下眼帘。 “方则浩说你简直像不知疼痛的怪物,”洛寻风鼻翼微颤,眸中溢着痛色,“就算是怪物,也会疼会叫,你呢?就会忍着撑着,这几天我不醒来,你就完全不去休息,肃羽,你到底知不知道顾顾自己?” “……”肃羽低着头,手指慢慢攥住了衣摆,他忽然抬起头来,冲洛寻风道,“您才是不知道顾着自己!” 洛寻风一下怔住。 肃羽有些激动的道,“我听那些海盗说了,少爷您明明已经逃脱,如果不是回到寨子里杀赵大元被发现,才不会暴露行踪被整晚追杀,您为何一定要去杀赵大元,还有、还有铁鱼儿……”说着说着,青年红了眼眶。 “不杀他俩,我意怎能平!”洛寻风皱眉道,“肃羽,我在岛上的时候,最心痛的就是我竟没能好好保护得了你。” 青年摇着头道,“不,不该是少爷保护肃羽,是肃羽该死,没有保护好您。” 洛寻风嘴角浅勾,“谁说的?你是我身边最强最好的影卫。”他说着,拉起肃羽的手在唇边吻了吻,“但你也是我的爱侣,而且年纪也比我小,我保护我的爱人,不是应该的吗?” “少爷,我……”肃羽乌眸闪烁。 “肃羽,叫我的名字。”洛寻风看着他,眼中满是深情,“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青年眨颤着眼睛,几度低头,终于张口轻唤,“寻风……” “肃羽,我爱你。”洛寻风笑着对他道,眼中泛起波光。 肃羽抬手挡住了眼睛。 “好了好了,我的名字那么可怕么,叫一声就把你吓哭了?”洛寻风将肃羽搂进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是的……”肃羽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嗡声说道。 洛寻风抱着肃羽,耐心的等他恢复平静。 “少爷……” “嗯?”洛寻风不满的哼了声。 “寻风……蛇羹要凉了……”青年在他怀中小声道。 “我们一起吃,吃完换药,然后早点休息,今晚你睡在我旁边?” …… 营帐中烛火氤氲,洛寻风眉头紧锁的看着肃羽身上刚换好便渗出血迹的绷带,再度询问前来帮忙换药的军医,“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军医叹了口气道,“外伤的注意事项和你一样,只是小哥的身体受创太重,又连番劳耗心神,需得慢慢调养,伤口愈合不会那么快。”他又对肃羽道,“如果伤口疼得厉害,我可以给你开些止疼的药,只是不能多吃,不然会上瘾。” 肃羽道,“多谢大夫,肃羽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 洛寻风看着他如常的神情,问,“肃羽,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没有,少爷。”肃羽道,目光飞快的瞥了眼褪在一旁的衣物。 送走军医,两人收拾完毕,熄灯上床。 军营里的床铺不算宽敞,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们身上带着相似的草药味,体温互相熨帖,洛寻风一个翻身搂住肃羽,两人同时发出了安心的轻叹。 黑暗中,肃羽感到洛寻风一直没有睡着,他轻声问,“少爷,您在想什么?” 洛寻风道,“肃羽,方则浩那边说,整个岛上都没有找到叫‘葛墨’的人,但是搜出了龙金石的走私账本。我准备在面圣时,将寻丘的事如实托出,一切交由圣上定夺。” 肃羽在被中握住了洛寻风的手,“是福是祸,肃羽都会和少爷一起。” 洛寻风笑了起来,与肃羽十指紧扣,道,“你又忘了叫我的名字。放心,我只想和你一起快活的活着,我们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这章又姗姗来迟了,亲们抱歉~~~ 第61章 面圣 月出云海,在水面上洒下碎玉般的光芒。海浪缓缓拍打着沙滩,临海的营地内,嘈杂声渐熄,火把摇曳,旌旗在风中猎猎起舞。 夜色中,响起了婉转的唱腔,干净清透的音色带着幽幽哀情,传入营帐之中——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洛寻风在床上轻轻叹了口气,那只被他握着的手立刻微微动了动。 他与肃羽是面对面侧躺着,一睁开眼睛,便触到了肃羽的目光。 “你没睡着?”洛寻风问他。 因为有伤在身,洛寻风也睡得轻浅,他感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层冷汗,一时分不清是谁流的。 肃羽在黑夜中眨了眨眼睛,问,“您被吵醒了吗?” “嗯,”洛寻风屏息又听了听,道,“奇怪,军营之中,怎会有人唱这种慨叹悲欢离合、百姓疾苦的歌?” “可能是蛟珠岛上的小倌唱的。”肃羽道,“我去看下怎么回事。” “等会儿,”洛寻风拉住想起身的肃羽,问,“那些小倌也被抓回来了?” “有的死在了炮火中,有的被抓了回来,我把黎兰也带了回来。” “你是说沙冲天最喜欢的那个脔宠‘黎兰’吗?你带回来的?” “是。”肃羽道,“那日沙冲天逃走后,我在密道里发现了黎兰,似乎是沙冲天想要带他一起逃走,但是被我们打乱了计划。”肃羽将那日黎兰向自己的求救的事情对洛寻风说了一遍,“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儿,我便将他一起带了回来,方大人说,要一同审过再做定夺。” “哦……”洛寻风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忍住了,他伸手去揽肃羽的背,肃羽却猛地颤动了一下。 “我碰到你伤口了?”洛寻风赶忙放下手。 “呃……没事……”肃羽喘息了一下,未被握着的那只手暗暗绞紧了床单。 洛寻风不敢再搂他,一手与他相牵,轻轻揉捏着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他指腹的薄茧。这绝不是一只柔弱的手,它骨节分明、充满力量,属于一个能够持刀握剑、浴血杀伐的男子,此时,这只手却如此安静的交予自己手中。 “你是不是很爱可怜那些那些柔柔弱弱的男子?”洛寻风忽然道。 “我……”不是没听出洛寻风语气中的一丝特别,肃羽却琢磨不出意味,只是老实答道,“方大人审问了那些小倌,他们是三年前被琉国送给沙冲天的,他们都是我国子民,小时候在琉国侵略我们沿海时,被掳去成了奴隶,被人买卖,身不由己,真的很可怜……而且,我那天看到沙冲天对黎兰……”肃羽抿住了嘴。 “什么?”洛寻风捏了捏他的手。 “我看到沙冲天在用鞭子抽黎兰……”他磕磕巴巴的把那晚的见闻和洛寻风说了。 洛寻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沙冲天竟有这样的癖/好,看来是苦了那个叫黎兰的。好吧,我原谅你了。” “少爷,我做错了什么吗?”肃羽忙问。 洛寻风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贴着,偷偷翘了翘嘴角道,“我原谅你看了那个黎兰的身子。” “我没有,我当时只看到他背面,很快就走了……”虽然感到莫名其妙,肃羽还是慌乱的解释起来。 “哦,所以你还想看正面?”洛寻风有心逗他。 “少爷!”肃羽语气微嗔的唤了他一声,不说话了。 “叫我‘寻风’,”洛寻风道,“还是,你想看我的正面?” “……” “快选一个。”洛寻风不依不饶。 “选什么?” “想看我的还是他的?”洛寻风语带诘笑。 肃羽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少爷竟然变得这么无赖,他咬了咬牙,小声道,“您、您的……” “哈哈……”洛寻风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格外得意。 肃羽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件事,他感到喉咙一阵发紧,道,“寻风,当时在岛上,我被拆穿身份的前一晚,沙冲天曾派了一个小倌来、来犒赏‘丁奇’,我当时并没有理那个小倌,会不会是这样导致沙冲天看出了我不是真的丁奇?” “不是。”洛寻风斩钉截铁的道,“是因为我露了馅,才被发现的,此事太过丢人,我不想和别人说了,肃羽,你不会怪我吧?” 肃羽握紧了洛寻风的手,道,“肃羽怎会怪您?潜伏一事本就有太多难料的意外,您切勿放在心上。” “这可是你说的。”洛寻风柔声道,他拉起肃羽的手,放在唇边吻着。 片刻后,肃羽道,“寻风,歌声没了。” 洛寻风听了下道,“估计是被人叫停了,在军营唱这种小调,很容易勾起士兵思乡之情,那些带兵的人是不会允许的。” 他看到青年微微蹙起了眉。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如果这些小倌真的没什么问题,我想是可以放他们回到家乡的。”他对肃羽道。 肃羽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 “肃羽,你还记得你的家乡在哪儿吗?”洛寻风问,“我之前看过你在影堂的档案,里面没有记载。” “我……是从小被卖给山庄的,家乡什么的,都不记得了。”肃羽缓缓摇了摇头。 洛寻风眼中闪过一丝难过的情绪,他很快道,“没关系,那就和我一起去苏州定居吧,记得吗?我和你说过,我有一个宅子挨着私塾,每天可以听到学子的读书声。” 肃羽幽深的眸子里闪烁着波光,“可是山庄……”他问。 “哦,对,”洛寻风牵扯着嘴角笑了笑,“那就先住山庄,等我们老了以后,再到苏州隐居,大隐隐于市,快活又逍遥,好不好?” “好!”肃羽的眼眸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 洛寻风忍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收回手,两人眼里都是笑意。 “睡吧,肃羽,”洛寻风道,“晚安。” “寻风,晚安。”肃羽道。 …… 营地关押犯人的木牢外,火光绰绰,几个士兵将手伸向栅栏里面,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容。 “来啊,让爷摸一下。” “小曲唱得不错,再来唱一首呗,再唱首欢快的。” “装什么羞,不就是让人摸的兔儿爷吗?” 栅栏内,几个小倌蓬头垢面坐在地上,狼狈的面对着士兵们亵玩的手,瑟瑟缩缩,却又不敢大肆闪躲。 他们之间,只有一人全程冷淡的看着牢外的士兵,忽然道,“几位爷,黎兰已经给你们唱了曲儿,可以让我们睡觉了吗?” “想睡觉啊?想和我们之中的哪个睡啊?哈哈哈哈——”士兵们大笑起来。 黎兰蹙起眉头,手攥住了地上的干草。 “几位兵爷一定要如此对待我们吗?”他质问。 “怎么对你们了呀?”士兵问。 “黎兰等人虽地位卑贱,但也是由于战乱,家园被毁、遭人奴役,我们一心想要逃脱命运、重新为人。本以为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汉子,没想到,竟是与寻常男子一般猥琐龌龊,黎兰实在是看不起你们!” “黎哥哥,不要说了!”一旁的小倌赶忙拉他。 但为时已晚,牢外的士兵瞬间黑了脸,一人解下腰刀,合着刀鞘便向他砸了下去—— “你找死!” 黎兰仰头看着砸下的刀鞘,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惨笑。 他身旁的小倌已吓得叫了起来。 刀鞘—— 停在了他头上三寸之处。 一声怒喝炸起—— “你们在干什么!” “林都尉、方大人?!”几个士兵看清来人,顿时吓白了脸。 被称作“林都尉”的人一把握住佩刀反手夺下,重重砸到了地上。 几个士兵立刻纷纷跪倒在地。 “让你们看营守夜,你们竟是来这里调戏俘虏,把我军中纪律全当儿戏嘛?!”林都尉对几人骂道。 “都尉恕罪!都尉赎罪!”几人磕着头道。 一人抬起头来,指向牢门之中,道,“是、是他们勾引我们的!” “啊,对,是这几个小倌,想要用唱曲讨好我们,从我们这换些吃食好处。”另一人附和。 “不是的、不是的……”牢中有小倌冲着外面道。 黎兰对着牢外冷笑了一声。 “吃食在哪儿?好处又在哪儿?难不成你们几个就因为一段小曲,就敢把这几个俘虏放了?”这时,方则浩抱臂走上前来道。 “统统给我滚下去,每人去领五十军棍!”林都尉喝止了几人的狡辩,下达了惩命。 几个士兵如夹着尾巴般离开了这里。 林都尉指着牢里对方则浩道,“方大人,这牢里几人你看如何处理?” 方则浩看了眼牢里,火光映衬下,那个被肃羽带回的男子,明明和其他人一样一副柔弱身段,目光却直直的与自己对视,仿佛一株崖边的幽兰,神情交织着绝望与倔强。 方则浩抬手摸了摸鼻子,冲牢里问,“你可知你们今天唱曲,叨扰了圣上休息?” “幽兰”眼中的绝望加深了一分,他跪下了身子,对方则浩道,“大人,今晚唱曲的正是小人,与其他几人无关,您若要罚,就罚黎兰一人。求大人开恩,莫要再罚其他人了。” “黎哥哥……”其他几个小倌纷纷跪了下来,抽泣着不敢多言。 “哼,你看着办吧,我去看下那边行刑。”林都尉不耐烦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方则浩走到牢门边,蹲了下来,道,“黎兰,你不是一直求我放了你们吗?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直接去求皇上,你敢不敢?” “……”黎兰抬起头来,他本是眼角微挑、自带媚态,此时目光却无比坚毅,“黎兰谢大人成全!” …… 次日上午,方则浩给洛寻风带来了圣上的传唤。 准备的时间很短,肃羽帮洛寻风整理了发冠,换上一件靛蓝色的暗纹刺绣长袍,那衣衫衬得洛寻风身形颀长、临风玉树,连带脸上的憔悴也仿佛被掩去了不少。 他陪着洛寻风走到圣上暂住的营帐之外,却意外看见了被士兵押着、正远远走来的黎兰。 “昨晚他唱的小曲被圣上听到了,那曲子是太/祖当年起兵时,家乡流传的小曲,太/祖一直很喜欢听。圣上听了这帮小倌的遭遇,便想见见这唱曲之人。”方则浩对洛、肃二人道,他抬头看了下天,微微一笑,“今天,可能是个大赦的日子啊。” 他领着洛寻风走到营帐门口,扭身对肃羽道,“圣上只传召了洛兄一人,你且在门外等一下。” “在这里等我。”洛寻风冲他点了点头。 肃羽紧张的看着洛寻风走进了营帐。 黎兰也很快被押了进去,临进营帐前,他朝着肃羽深深鞠了一躬。 …… 肃羽立在营帐一侧,仿佛一个尽忠职守的护卫。 脚下的日影微微移动了一点儿,而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攥松松了无数次。 等待,原来能让人如此煎熬。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帐,期盼着洛寻风掀门走出的一瞬。 还没等到人出来,却等来了两个要进门的人。 “给我把门掀开。”说话之人一头白发束得一丝不苟,已经衰老的脸上显得过于白净,穿着一身有别于文武官员的内廷官服,嗓音有些尖利,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头戴帽盔、身穿盔甲的高个士兵,那士兵低着头,单手托着一个托盘,上面叠放着锦衣玉袍。 “曹公公!”门口的几个护卫对着来人低头行礼,帮他撩开了门帐。 曹公公看了眼左右,看到立在不远处的肃羽,与他视线有一瞬的相碰。他快速收回视线,迈步走入门中。 他身后的士兵紧紧贴着他想要一同进入,门口的护卫犹豫着伸手想拦,曹公公一跺脚道,“放肆,他拿的是皇上待会要换的衣服,碰掉了你们赔得起吗?” 护卫一听,顿时让开道来,放曹公公与那士兵一同进了营帐。 肃羽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就在那士兵走进营帐的一瞬,他瞥见那人托着托盘的手上,皮肤竟又黑又红、布满了水泡—— 第62章 行刺 曹公公走进营帐,立在门口。 皇上正坐在远处中央案几后的王座上,他身着华贵的起居便服,已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纵使保养的再好,脸上也带着岁月的沉淀和沧桑。此刻,他面前正跪着两个人,正是洛寻风和黎兰。案几前两侧,则站着朱程将军、方则浩和四名内廷侍卫。 皇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时间面色严肃,喜怒难测。 “皇上,您下午巡视要穿的衣服,老奴给您拿来了。”曹公公咽了口口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过来吧。”皇上道。 曹公公开始迈步,他的脚在衣摆的遮掩下打着哆嗦,面前有十几步路,才走了两步,他便觉贴身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可他不能止步,他只要微微停顿,便能感到顶在他腰间的尖锐物件带来的刺痛,让他知道,他的命就捏在身后之人的手中。 方则浩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曹公公和他身后的士兵,总觉得那士兵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虽然乍一看他并未佩戴兵器,但……他未免走得离曹公公也太近了吧?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了打斗之声,夹杂着高声的喝斥—— “你干什么?” “大胆!” “来人,有人闯帐!” 这声音顿时让营帐内的人警觉起来,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门帐忽然被人撞开,一个黑衣身影跌撞而入,冲着门内大喊了一声——“沙冲天!” 一切似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曹公公猛地大叫一声“有刺客!”,整个人向前冲去。 血光在他身后溅起,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一道寒光自他身后士兵手中射出,直直冲王座飞去。 与此同时,那士兵纵身而起,向着王座上的人扑去。 “有刺客!保护皇上!” 帐内几名侍卫反应了过来,纷纷拔刀,有人向皇上身前冲去,有人冲向跃在空中的士兵。 而那闯入帐中的黑衣身影也欲跃身上前,却被从门外随之冲入的护卫围住,不得已和他们交起手来。 那寒光乃是一枚银锥,穿风破空,一个侍卫挥刀阻拦,落刀却慢了半分,银锥错过他的刀刃,如毒蛇吐信,直冲皇上面门,去势不减。 皇上仓皇的站起,踢倒了面前的案几,将上身留出了空门。 一个侍卫向皇上身前冲去,眼见已来不及。 就在这时,原本跪在地上的洛寻风一跃而起,出手如风,那道寒光旋即消失在他衣袂翻飞之间,再落地,那银锥已然被他拢于掌中。 这时,朱程和方则浩已冲到了皇上身前。 “护驾、护驾!”几人大喊着。 洛寻风反手便将银锥朝着那凌空扑来的“士兵”射去,那人如鹰隼般在空中旋了半圈,银锥擦中他的头盔,将他头盔打落。他落入侍卫的包围圈中,一张半边人半鬼的脸露在了众人面前,不是沙冲天又是何人? 他半侧脸庞焦黑,五官糊作一团,还在渗着血水,饶是护驾心切,众人见状,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趁着这个空袭,沙冲天化掌为抓,直取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的咽喉。他出手狠辣,破绽全开,丝毫不在意背后砍来的刀剑,两招拧断了面前侍卫的喉咙,将他的佩刀夺于手中,而他自己背上也被砍中两刀,鲜血横流。 他如困兽般嘶吼着扬起刀来,猩红的双眼直瞪几步之遥的皇上。 然而,他的刀却没有机会挥下——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一道火光间,他持刀的手变得血肉模糊,长刀应声落地,硝烟的味道在帐中弥漫开来。 一瞬间,营帐两侧的帐帘各被掀开两片,四个侍卫打扮的人,分列两侧,半蹲在地,手持长筒燧火/枪对准了沙冲天。 沙冲天甫一转身,又是“啪、啪”两声枪/响,火光在他的两腿上炸开,他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肃羽正在与几名护卫缠斗,他重伤未愈,功力大不如前,一时间无法脱身。见到眼前的变故,肃羽停下手来,背后立刻有掌风袭来,他收了招式、运气抵抗,生生挨下这掌,身体向前一冲,几个护卫一拥而上,两人擒住他的胳膊反拧,一人踢向他的下盘,肃羽的双膝重重砸向地上,一个护卫更是用力将他的头按向地面。 持/枪的侍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有两人将枪口转向了肃羽。 “不!”洛寻风大喊,他转身便朝皇上跪下,急忙道,“皇上,闯帐之人乃是罪民家仆,刚才预警惊扰皇上,求皇上莫要伤他,求皇上开恩!” 此时的皇上已从惊惶失态中恢复了过来,他挺了挺胸,扫视全场一眼,抬手指向门口处道,“你们,把他带过来。” …… 沙冲天匍匐在地上,粗重的喘息着,两柄长刀交叉置于他的颈侧。他被搜遍了全身,扒光了上衣,严重烧伤的皮肤和冒血的伤口,让他看起来惨不忍睹。 洛寻风和肃羽跪在一侧,肃羽被护卫押着肩,他脸上粘着泥土、嘴角带血,朝洛寻风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妨,却更让洛寻风眉头紧蹙。 黎兰也跪在他们旁边,脸色煞白的看着不远处的沙冲天,显然被吓得不清。 沙冲天艰难的转了转头,缓慢的环视周遭众人一圈,最终抬头盯着高坐在前的皇上,眼中带着恶狼般的狠绝。 “你就是那蛟珠岛的海盗头子沙冲天?就凭你,还想行刺朕?”皇上被那眼神激怒,猛地拍案。 “狗皇帝,若不是你在身边藏了那么多守卫,我今日定能取你性命!”沙冲天“咯咯”笑了起来,边说嘴中边冒出血沫。 “大胆!”一旁的侍卫听言,一脚踩上他腿上的枪伤。 沙冲天惨叫着抽搐起来。 “呵呵,”皇上不怒反笑,他对站在一旁的方则浩和朱程道,“你们听听,一个杀人如麻、卖国弑君的水匪,竟然也能理直气壮的骂朕‘狗皇帝’,朕这皇帝,还真是难当啊。” “皇上!”方则浩和朱程吓得立刻跪下,一人称营中守卫不利、一人称自己剿匪不利,纷纷请罚。 方则浩道,“皇上,请将沙冲天交于微臣,微臣定当撬开他的嘴,问出更多情报。” 皇上让他二人平身,“今日有惊无险,两位爱卿剿匪有功,朕当论功行赏,怎会降罚?这沙冲天,就交由你二人审讯吧。” 沙冲天被两个侍卫架起,向门外拖去,两腿在地上拖出两道血痕,他扭着头继续叫骂,“狗皇帝,要论杀人如麻,我沙冲天怎比得上你?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给老子个痛快,哈哈,哈哈!” 朱程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去,一把捏住沙冲天的下巴,劈掌扇下,道,“无耻匪类,再敢辱蔑皇上,信不信马上把你凌迟处死?” 说话间,他忽然从沙冲天猩红的眼中看到一闪即逝的阴森笑意,就见沙冲天突然张口对他一啐,一个尖锐的细针冲着他的眼睛直射而来—— “啊——!”朱程一手捂住右眼,倒退着大叫起来。 与此同时,沙冲天如回光返照般忽然挣脱了左右侍卫的钳制,他腿不能立,在扭过身子的瞬间,身体开始向下倒去。 在场众人被这一变故震惊,洛、肃二人转头去看,就见沙冲天面带不甘,冲前方扬手一挥。 两人还未看清暗器走向,只听身边黎兰大喊一声“皇上小心!”,一直瑟缩跪着的人儿忽然起身向王座前跑去,刚跑到营帐中央,身体猛地一滞,跌倒在地。 沙冲天脸上出现一瞬的错愕,随即身体已砸在地上,押送他的两个侍卫提刀便砍,他很快身中数刀,气绝之前,他大笑不止,口中道,“哈哈,我下地狱,留你一命苟活于世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连更两章,后面还有一章哦~ 第63章 赦免 营帐中的一众尸体被清理了出去。 军医来到帐内,帮昏迷的朱程和黎兰诊断了伤势。 他禀报道,“启禀皇上,朱将军的眼睛和这黎兰的肩上中的乃是一类毒针,臣在沙冲天随身物品中发现了解药,想必是他将毒针藏于口中时,提前服下了解药。用药之后,朱将军和黎兰的毒两日内便可清除。只是……”他叹了口气,面露犹豫。 “只是什么?直说无妨。”皇上问。 “只是……朱将军的眼睛被毒针刺透,即使毒性解除,他右眼的视力恐怕无法恢复了。” “……”皇上冲他挥了挥手。 军医退到一旁。皇上站起身来,走到了仍被押跪着的肃羽面前。 跪在一旁的洛寻风紧张的握起了拳头。 “你是叫‘肃羽’?”皇上问肃羽。 “回皇上,是。”肃羽低头回答。 “抬起头来。”皇上对肃羽道,他示意两边护卫松开了肃羽。 肃羽抬起头,皇上见到一张年轻俊俏而苍白的脸,青年脸旁的碎发全被汗水打湿,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痛苦,他的目光却深沉而倔强,恭敬又不卑不亢。 皇上伸手拍上他的肩头,就觉青年微微一颤,很快又挺直了身子。皇上只觉手下一片粘腻,抬起手来,便见一手血渍,原来青年肩头早已被血浸透,只是一身黑衣让人不易察觉。 洛寻风见状,心中又急又痛,从旁道,“皇上,刚才情急,罪民的家仆惊扰了皇上,皇上如要降罪,罪民愿一律承担!” “不,”肃羽神情瞬间乱了,他看了洛寻风一眼,叩首在地,道,“皇上,全是下奴的错,下奴该死,求皇上莫要怪罪我家主人。” 皇上问肃羽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发现沙冲天前来行刺的?” 肃羽便将自己观察到那“士兵”烧伤的皮肤而做的推断解释了一番。 “不错,”皇上笑道,“胆大心细、武功高强,而且、忠心护主。”他看向洛寻风,眯了眯眼,“洛寻风,你们洛家培养的影卫快要赶上我皇家侍卫的本事了。” 洛寻风慌忙低头答道,“回皇上,洛家只是培养些看家护院之人,怎能与皇家侍卫相比?” 他感到皇上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这片刻的沉默,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皇上的脚步移回了案几后面,人再度坐下,紧接着声音响起,“众人听宣。” 在场所站众人纷纷下跪。 “铸戎山庄不日前被判谋反之罪,尚存疑点,现交由大理寺重审。洛家长子洛寻风、影卫肃羽,剿匪、护驾有功,封洛寻风太常寺丞,官从六品,朕南巡期间,随行管理文书礼乐,稍后随朕一同回京。影卫肃羽,赏银三百两。小倌黎兰,朕怜其身世凄惨、忠义有加,赦其与一众小倌各自返乡谋生……” 皇上宣判完毕,众人叩首,“谢主隆恩!” …… 片刻后,方则浩陪着洛寻风退出了皇上的营帐,肃羽跟在他们身后。 “真是太好了!”方则浩击掌道,“皇上虽说是将铸戎山庄的案子交回大理寺重审,却直接将你封了官,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压低声音道,“我估计,离山庄被昭告赦免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此事真是多谢则浩兄鼎力相助,大恩不言谢了。”洛寻风对他拱手道,眉头却不易察觉的一蹙。 “哎,今后你我同在京城为官,有你谢的时候。”方则浩笑道。 就在这时,却听洛寻风惊呼一声“肃羽”,他们身后的青年已踉跄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 肃羽在一阵剧痛中恢复了意识,他感到自己正躺在床上,全身伤口犹如被烈火炙烤,头中像是被一把矬子在用力锉磨,让他疼得皱起了眉头。 “大夫,他醒了!” 有人立刻来到他的床头。 肃羽勉力睁开眼睛,眼前是一道模糊的人影。 “呃……”才一张口,呻/吟之声便泄露了出来,他赶忙咬住下唇,抑制住自己的声音。 “别咬嘴唇。”那人拉起他的手腕,渡来一股温和的内力。 肃羽眨颤着眼睛,直到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心头的恐惧才慢慢散去。 “少爷……”他喘息着唤道。 “大夫,肃羽到底怎么样了?”洛寻风扭头问一旁的军医。 “唉,老夫已经说过了,他之前受伤太重,又过度损耗了心神,近期本不能再动武了。偏偏今日又伤上加伤,这……伤及了根本,只能慢慢调养,别无他法。只是他现在周身伤口应该疼得厉害,疼痛本身就消磨人的心智,也影响伤口恢复,老夫给他开些止疼的药物吧。” 肃羽刚想拒绝,就被洛寻风直接打断,“开吧,有劳大夫了。” 药方很快递了过来,洛寻风仔细看了看,问,“这里面没有鹤麻草吧?” “没有,”军医道,“洛公子知道鹤麻草的弊处?” “嗯,”洛寻风道,“以前铸戎山庄培养影卫,会给他们发含有鹤麻草的止疼药,后来发现鹤麻草服用过量,会致人失明,所以家父下令更换了所有配方,不允许山庄再以鹤麻草入药。”他说着,心中升起歉意和后怕,手指在肃羽的腕上摩挲了两下。 “确实如此,”军医道,“不过此药起效甚快,民间大夫还是常以其给人镇痛。其实是药三分毒,即使是其他的止疼药物,吃多了也或有害处、或会失效,所以这止疼药也只能起个辅助作用。” …… 夜半,压抑的喘息声将洛寻风从睡梦中唤醒,他伸手摸上身旁之人的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肃羽,你疼得厉害吗?”洛寻风伸手去找肃羽的手腕,想将内力渡给他。 “呃……还好,您莫要浪费内力了。”肃羽喑哑着答道,想要把手抽走。 洛寻风不由分说的捉住他,渡了一会儿内力,青年的气息平缓了一些。 “止疼药没有用么?”洛寻风眉头深锁。 “有些用的……”肃羽答,他没说实话,因为常年受伤用药,大部分的止疼药对他已经失效,只有……鹤麻草…… 不能再用了!他对自己道,也许现在停药,一切还来得及,只要再忍忍,忍过这波疼痛,一定可以忍过……他暗中咬紧了发颤的牙关。 黑暗中,他听到洛寻风一声轻叹。 肃羽忽然想到洛寻风今日白天听宣以后几次不易察觉的蹙眉,他问,“寻风,你是对今天皇上宣判的结果不满意吗?” 温暖的气息忽然将他完全笼罩,洛寻风小心避开他全身的伤口,将他楼进了怀中,抚摸着他后背未受伤的地方,温柔的动作让他绷紧的神经微微松缓了下来。 “太常寺丞是什么官?”肃羽在他怀中问。 洛寻风道,“一个掌管礼乐祭祀的官职。” 青年想了想道,“是管理宫廷乐师的官职吗?对您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洛寻风听出肃羽不甚明白“礼乐祭祀”的含义,以为自己嫌弃官小、替自己不平,他笑了起来,道,“是啊,从今以后,我就不能只给你一人奏乐了。” “您什么时候给我奏乐……”肃羽疑惑的嘀咕道。 “怎么没有?”洛寻风向他身边挤了挤,在他耳边暧昧的说道,“我在你身上弹琴,还有,吹箫。” “少爷!”青年顿时缩了缩身子。 不用看,洛寻风也知青年现在必定红透了脸。 他“咯咯”笑了起来,肃羽却听出他笑声中隐藏着的些许无奈。他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去,在洛寻风的手臂上来回抚摸了几下。 洛寻风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有些吃惊,紧接着,他伸头吻上了肃羽的唇,轻啄慢吮,带着无尽珍惜。 帐外的月光被云层遮挡,海面变得幽暗而神秘,让今晚旖旎的夜色平添出一抹难言的深邃。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还有一章也是今天更新的,不要看漏了哈~ 第64章 去留 晨光熹微,营帐外已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声响。 洛寻风自睡梦中醒来,看向怀中的青年,青年闭着眼睛,一双俊眉紧蹙,额上又是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赶忙伸手摸上肃羽额头,感到一片滚烫。 青年被他动作惊醒,缓缓睁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问洛寻风道,“您要起床了吗?” 他知道洛寻风今日要去此次随皇上南巡的礼部侍郎汪大人处帮忙,当下准备起身服侍洛寻风更衣。 “别起来,你发烧了。”洛寻风拉住他,“我自己收拾就行。” “不碍事的,以前长伤口的时候也总是会发几日烧的。”肃羽坐了起来。 洛寻风跟着坐起,蹙起眉头,“你不碍事,我却碍事,你想让我心疼死吗?” “……”青年耳根微红,抿嘴道,“您的伤也都没好……今日会不会很累?” 洛寻风在他额上亲了亲,“我恢复得怎样,你不是每天都要检查的吗?今天汪大人应该是跟我说些这几日要做的差事,不会很累的。” 他翻身下了床,把肃羽扶躺下来,“再多睡会儿,我待会再让军医来帮你看看。要是再不好,我们就去镇子上找大夫,我看这军营里的军医也是没什么本事。” 肃羽知道洛寻风是怄气之说,便也不再争论。他躺在床上,看着洛寻风穿衣束发,浑身只觉一阵冷一阵热,实在难受,看着看着,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肃羽看到洛寻风已穿戴整齐,正坐在床头看着他,似乎看了很久。 “寻风,您还没走?”肃羽有些奇怪。 洛寻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走了”,他站起身,又坐下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肃羽问,“怎么了?” 洛寻风道,“肃羽,我今日需得搬去皇上营帐旁边住了,以便皇上差遣召唤。” 肃羽有些惊讶,想了一想,应是昨日自己昏迷时,洛寻风得到的安排。他支起身子,“我来收拾行李。” 洛寻风按住他,下颌微微咬动了下,“你不用跟去,他们只让我住过去。” “为什么?”肃羽忍不住问。 洛寻风道,“皇上营帐附近只允许皇家侍卫和随行官员入住,你暂时在这里住几天,等我回来。” 他这么说着,明显看到青年眼中闪过不舍,可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洛寻风心中忽然有些酸涩,对肃羽道,“我每日会回来和你一起吃饭,还会监督你吃药、换药,你可得照顾好自己。” 青年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搭上洛寻风的手道,“您也是”,他犹豫了下,又道,“其实我可以隐身……” “不行。”洛寻风打断他,“昨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皇上身边不知埋伏了怎样的高手,如果你被发现的话,可不是儿戏。” 肃羽忙道,“对不起,肃羽失言了。” 洛寻风摇摇头,眸色有些深沉。 肃羽踟蹰了下,道,“寻风,您莫要烦恼现在的官职,肃羽相信,凭您的能力,一定会很快得到皇上的赏识的。” 洛寻风微讶,青年竟是在给他鼓励打气。 他问,“你想要我做大官吗?” 肃羽点头,“少爷若能在仕途施展抱负,庄主在天之灵定会欣慰。” 洛寻风眸光微动,“你还一心记着铸戎山庄。” 肃羽道,“山庄教养之恩,肃羽绝不敢忘。听方大人的意思,山庄很快就能翻案了吧?” 洛寻风道,“嗯,可能吧。” 看着肃羽面上暗暗露出的期待和欣喜,洛寻风笑了笑,和他道别离开了营帐。 …… 出了帐子,洛寻风向汪大人的住处走去。 今日天色阴沉,鸦鸟在头顶低飞盘旋。 经过营地门口时,他看到高高悬挂着的一排尸体。 他的视线从那排尸体上扫过,最中间的一具尸体浑身焦黑,正是沙冲天,还有一些则或陌生或有些脸熟。他心知这东海之上,还有一些小撮的流寇,这是一种示威警诫,但看着那排尸体如同被屠宰后的牲畜,死后毫无尊严的随风晃荡,他心中还是生出一丝不忍。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其中一具尸体的脸上。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望安兄,望安兄”的呼唤,方则浩从营地一边向他走了过来。 “则浩兄。”洛寻风看向他。 “你要去汪大人那里了吗?我正好要去皇上那里汇报事情,一起过去吧。”方则浩道,然而他发现洛寻风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方则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你杀了徐冠?”洛寻风问他。 “……”方则浩一怔,看了眼营地门口的尸体架,有些尴尬的笑了下,“你看到了。” “我不明白,你明明许诺了放他一条生路,为何还要杀他?”洛寻风眉头紧皱。 “我也不想的,”方则浩抱起手臂道,“只是蛟珠岛的海盗作恶多端,想要得到赦免,本就是天大的难事,而且徐冠之前服用忘机丸过量,已经不可能恢复了,你也看到他抽筋的模样了,既已成为废人,死对他既是赎罪也是解脱。” “所以你根本没向皇上求情?也早就知道他的状况,是不可能医好的?”洛寻风对眼前好友背弃承诺的行为感到一阵愤怒。 “别这么看着我。”方则浩也皱起了眉头,“这徐冠之前敢因为私仇杀官,可见无法无天、心性凶残,如果真放了他,不是放虎归山么?” “你知他杀官的原因,你到底是怕他心性凶残,还是怕他知道你骗他后,再来一次无法无天?” “望安兄,同情心泛滥也该有个限度!”方则浩挥袖道,“小人喻于利,我当时骗他只是为了套出情报的权宜之计,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官场,我不信你没见过别人这么做!” “是么,所以卸磨杀驴就是对的?所以我该感谢你对我这个‘小人’喻的利兑现了吗?”洛寻风讥讽道。 “洛寻风!”方则浩彻底恼了,他胸口一起一伏的瞪着洛寻风,洛寻风也与他对视着。 最终,方则浩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谁都不想让世上多一个对自己怀有恨意的人,你更应该明白这点,也更该谨言慎行。如果你想在皇上身边待得久、走得顺,一定要牢记我的话。” 洛寻风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复杂的情绪从他眸中闪过,他冲着方则浩作了个揖,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寻风多谢方兄提醒。”言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则浩的手停在空中,来不及触碰到洛寻风远去的衣袖,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会是小人呢?你是我……”话未说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 午后,两个小太监来到了肃羽的营帐中。 “接旨领赏吧。”一个小太监拿捏着腔调对面前的肃羽道,原来他们是来给肃羽送那三百两赏银的。 肃羽跪下谢恩,双手高举,另一个小太监把装满银锭的托盘放到了他的手上。 肃羽起身把银锭放到桌上,他本不善言语,领完赏后,除了对两个小太监道了声谢,便不知再说些什么。 就见那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看着他却也不走,像在等着什么。 片刻之后,宣旨的那个小太监忽然脸色一沉,对他道,“哎呦,你这奴才怎得这么不懂规矩,杂家代表圣上宣旨,还没叫你起身,你便自顾自起来了?不怕杂家去圣上面前告你个大不敬吗?” 肃羽一怔,从那太监脸上看到一个刁钻的笑容,他不想生事,便又再度跪下,口中道,“下奴知错,请公公恕罪。” “嗯,跪着吧。”那小太监道,“对了,把那赏银也举着,你可端好了,一锭也不能掉。” 满盘的赏银又被放到了肃羽的手上,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小太监刁难他的原因。肃羽举着托盘,低头道,“辛苦二位公公前来传旨,下奴感激不尽,托盘上的银锭,还请公公们拿去几锭吃酒,也算下奴聊表谢意。”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然后便没了声音。 肃羽高举着托盘,一直跪着。他高烧未退,肩背受伤,这三百两的重量,岂是一般的负担?没过一会儿,他便暗暗咬紧了下唇,双臂微微颤抖起来。可他不愿示弱求饶,就这么苦苦坚持,舌尖很快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终于,手上微微一轻,那两个小太监各自拿了两个银锭,揣入怀中,传旨的那人道,“好了,起来吧。” 肃羽松了口气,强行运气,忍着膝盖的酸麻,站了起来。 一个小太监看到他唇上的血迹,不由挪开了目光,却瞥见营帐中间的桌子上整齐的摆着四个菜碟和一个饭盆,而且都有碗倒扣在上面。 “呦,这是等谁呢?还没吃饭呢?”小太监随口问道。 肃羽道,“等我家少爷回来吃饭。” “你说洛大人啊?”小太监道,“他不会回来了。中午的时候,他们几个大人陪皇上一起用的膳。” 话一说完,他看到青年的眼神猛然一黯,本就苍白的脸色有一瞬间的灰败,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打碎了什么美好而脆弱的东西。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轰隆的闷雷声,另一个小太监挑起帐门对外看了看,“呀,快下雨了”,两人于是匆匆离开了帐子。 …… 这日下午,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洛寻风坐在汪大人的帐中奋笔疾书。 他刚一放下笔,坐在一旁的汪大人便走了过来,拿起他刚写的奏折,端详了起来。 “不对、不对!”汪大人叫了起来。他是个个子矮小的老头,有着一双眯眯眼,看起来就像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汪大人,寻风哪里写得不对?”洛寻风问道。 “朱程将军毒伤未愈,皇上命我带着你整理捷报,你看你写的,”汪大人将奏折举到洛寻风面前,指着上面的数字道,“歼敌八十七人,俘获三十六人,缴获大船一艘,小船十一艘,我军伤亡二百四十二人。” “这,我都是根据军中上报的数字写的呀。”洛寻风道。 “不能这么写。”汪大人挤着他的眯眯眼,跺脚道,“算了,我来念,你来写—— 此次海上剿匪大获全胜,歼敌三百八十七人,击沉水匪大船五艘,我军共伤亡四十二人,战船无一损伤……唉,你怎么停笔了?”他看着扔下毛笔的洛寻风道。 “汪大人,这不是谎报军情吗?”洛寻风道。 “荒唐!”汪大人道,“这是‘文饰’,‘文饰’懂不懂?我军即已大捷,当然是杀敌越多、损耗越少的好,你觉得圣上是更想看到你写的数字还是我说的数字?” “这难道不是欺君……唔……”洛寻风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汪大人伸手捂住了嘴。 “这话可不能乱说!”汪大人压低声音道。 “这么写,朱将军知道吗?”洛寻风啐了口吃到嘴里的手汗,皱眉问汪大人。 “谁都懂的。”汪大人搓了搓手,瞪了洛寻风一眼,“不懂的是你!” 他伸手指了指洛寻风道,“哎,我听说你出身也算和官宦人家擦边,怎么如此不开窍呢?你这个样子,以后要学的还多着呢。” 洛寻风偷偷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就见汪大人抱起臂来,“怎么感到一股寒气。” 洛寻风耳朵微动,眼睛朝帐子边缘瞥了一眼。 汪大人搓了搓手臂道,“寻风啊,看你这样,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稍后随皇上回京,可别傻愣愣的带着你那个功夫了得的影卫了。” 洛寻风脸色猛地一变,道,“汪大人,此事可以不谈吗?” 汪大人一听,以为洛寻风听不懂他的意思,更是起了点拨之心,“你的情况我都听说了,也很惋惜,庆幸的是,你走了一条为国效力、替家族翻案的正道,而不是……”汪大人干咳了下,看了眼洛寻风,接着道,“皇上仁慈,但是你要完全取得皇上的信任,该怎么做?谨言慎行!你那个影卫这次的表现早在军中传开了,听人说,他就像一柄利剑,一心听命于你。你觉得皇上会希望你时刻带着一柄利剑跟在他身旁吗?” “皇上并没有说不让我带肃羽进京。”洛寻风眉头深锁,眼睛又往帐子边缘瞟了一眼,显得心不在焉。 “糊涂!皇上会特地跟你说一个奴才怎么安排吗?他只会看你怎么做!你若是这点都想不明白,只怕是白活了这么多年哦!”汪大人苦口婆心的道,说着,他又抱起了臂,“这股寒气怎么越来越重了,不行,我去披件衣服,你先自己想想。”说完,汪大人便跑去了营帐的卧房里。 洛寻风坐在书桌前,慢慢握紧了拳头,一拳砸上桌子,砚台里的墨汁飞溅起来,把他刚刚写的奏折溅得斑斑驳驳。 “肃羽。”他闭起眼睛,低声唤了一句。 再睁眼,黑衣青年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青年身上沾染着水汽,脸色苍白到有些透明,他手里拿着一把伞,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洛寻风,眸色幽深,看不出任何表情,好似一棵挺立崖边的孤竹。 洛寻风站起身来,绕过书桌走到肃羽面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刚才那么大的杀气,把汪大人都吓跑了。” “少爷,对不起。”肃羽低下头去,拿伞的手渐渐握紧。 洛寻风注意到他喊的是“少爷”,眉头不由紧蹙起来,他强作镇定的去接肃羽手中的伞,“你是来给我送伞的吗?没有被人发现吧?” 青年抬起头,脸色忽又白了三分。 洛寻风不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肃羽,你不要听那个汪大人胡说,我不会和你分开的。”他伸手抱住肃羽,发现青年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汪大人的脚步声渐近,肃羽猛地推开洛寻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洛寻风心头一揪,就见肃羽身形一闪,消失在了营帐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是糖,呜呜呜~~ 第65章 鞭刑 天地间雨雾茫茫,肃羽只身一人一步步穿过营地,他的背后是皇上的营帐区,不时有人打着伞穿梭在雨中,手捧不同物件,似乎在做着什么收拾准备。 肃羽没有回头,他走得很慢,完全不在意浑身已被雨水淋湿,雨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眉骨、鼻峰一路滑落。他经过一个撑伞的素衣男子身边,男子转头看他,却见他眼神无比空洞,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没有进入他的视线。 这时,一队巡逻的士兵迎面而来,领头的士兵嫌两人挡路,直接对着素衣男子挥手一推,素衣男子赶忙后退,脚下一个不稳,就向后栽去,他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就被人拦腰扶了一下。 男子站稳身体,一转身,见正是肃羽施以援手,他忙将手中的伞向肃羽头上倾斜过去,口中道,“黎兰多谢肃羽大人。” 黑衣青年微微转动了下眼睛,看向面前瘦弱清秀的男子,神情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般,他摇了摇头道,“不谢,我不是什么大人。” “肃羽大人把黎兰从蛟珠岛救回,对黎兰的大恩大德,黎兰永生难忘。”黎兰真切的道。 肃羽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对黎兰道,“言重了。下雨天你怎么在外面站着?你的伤好了吗?” “谢肃羽大人关心,黎兰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大夫说完全恢复还需一两天。”黎兰答道,却完全没提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的原因。 肃羽的视线越过黎兰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营地门口,看到了那排高悬的海盗尸体。 黎兰扭头看去,再回头,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色。他唇色浅淡、秀眉微拢,眸光微颤,更显楚楚可怜。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黎兰随手指向远处皇上的营帐区问,“下雨天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来来去去,是在准备什么事情吗?” 肃羽却不看向那边,只是道了句“不知道”。 黎兰看着他,抿了抿嘴问,“肃羽大人,您今日似乎不太开心?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说予黎兰听,黎兰愿帮您分忧。” 肃羽沉默了下,忽然问,“黎兰,你伤好之后就要返乡了吧?你的家乡在哪里?” 黎兰微怔,继而苦笑了一下,道,“在苏北郁洲。不过黎兰早已是孤身一人、满身脏污,即使回去,又能怎样?无以为家……” 肃羽眸色微动,“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家……”他似乎想安慰黎兰,却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话语,说到一半自己停了下来。 倒是黎兰对他展眉一笑,“肃羽大人您真是好人,自己心情不好,还想着安慰黎兰。” “……”肃羽不自然的朝雨地里看了一眼,道,“雨下大了,你快回去吧。”说完转身欲走。 “肃羽大人,”黎兰举伞跟上,“您没带伞,我送您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学着他的话在一旁响起,“哎呦,‘您没带伞,我送您回去吧’,哈哈、哈哈!听听、听听,这个小贱人又在这里勾搭男人了!” 黎兰和肃羽朝说话的人看去,就见两个士兵朝他们走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话那人帽盔歪戴,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酒气。 黎兰猛地缩到肃羽身后,小声道,“这两人曾在我和其他人被关押期间调/戏过我们,后来被他们的上司罚了军棍。” “怎么着,小贱人,前两天装的一副贞/洁模样,害得老子因为你挨了多少棍子,现在是看到这个小白脸暴露本性了吗?要不要也一起送送老子呀?” 醉酒的士兵摇晃着走到肃羽面前,伸手想去他身后拽出黎兰,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便被肃羽牢牢捉住。 “哎,你个小白脸,想给这个贱人出头吗?”士兵对肃羽喷洒着酒气,挣动着手腕,却发现无法摆脱肃羽的钳制。 “嘴巴放干净点!”肃羽冷冷的道。 “放开明哥!”一旁的另一个士兵见状,挥拳朝肃羽打去,就见肃羽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挡一翻,转眼也把他挥来的手擒在了手中。 那士兵抬腿便向肃羽腿上踢去,肃羽用腿一挡,两手向前一推,拽着黎兰向后退了两步。他冷眼看着这两个士兵,道,“肃羽无意冒犯两位,军营斗殴有违军纪,还请两位三思。” 并未醉酒的那个士兵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神情犹豫起来,可另一人显然正在酒劲上,指着肃羽便骂了开来—— “你个小白脸,别以为你家主子被皇上封了个小官,你就跟着鸡犬升天了,敢教训老子?你谁呀?给老子让开,把那个贱人交出来,老子今天就放过你!” “肃羽大人……”黎兰声音微颤,轻轻攥住了肃羽的衣袖。 肃羽侧头对他道,“你先走吧。” “可是……”黎兰面露怯色和担忧。 “没事的,”肃羽道,“快点走,跑快点。” 眼见着那醉酒的士兵又向他们靠近过来,黎兰咬了咬牙,转身跑了起来。 “敢跑?!”那士兵面露狰狞,拔腿就想去追。 肃羽单臂一伸,拦住他的去路。 “你让开!”那士兵瞪眼看着肃羽,却反被肃羽冰冷的眼神镇到,他缩了缩脖子,换向另一边想要越过肃羽,却又被肃羽的另一只手拦住。 “哎,我说你个小白脸,你怎么这么护着这个小贱人?”士兵指着肃羽道,“难道说,你和这个贱人一样,平时也是被人/上的,所以起了同情心?哈哈,哈哈!” 听着士兵的粗言秽语,肃羽皱起眉头,他担心黎兰还未跑远,暗暗忍耐,手一直没有放下。 没有醉酒的那个士兵感到眼前黑衣青年身上压抑的杀气,不由咽了口口水,走上前来拉住那醉酒的士兵,“算了,明哥,咱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今天先放他一马。” “明哥”猛地甩开他的手,竟是伸手拍上了肃羽的脸,他猥琐的打量着肃羽道,“瞧瞧,瞧瞧,这脸蛋长得多俊,这腰生得多细,是比我们这种粗汉子好看多了哦?” “明哥!”他的同伴声音有些紧张。 肃羽面如寒冰,缓缓放下拦住他们的手,转身欲走,那醉酒士兵却说上了瘾—— “啧啧,你家主子也长得不错,能直接被皇上封官,难不成……哦,不,据说这件事方大人帮忙说了很多好话,难道是让方大人睡过?啊……!” “明哥”话音未落,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那力度把他一拳捶到地上,让他有一种鼻子被打进脑袋里的感觉,痛得他捂脸发出巨大的惨叫,紧接着,更多的拳头落到了他的身上…… …… 半柱香的时间后,黎兰、肃羽和两个鼻青脸肿的士兵被带到林都尉的营帐内,被称作“明哥”的士兵模样尤为惨烈,满脸是血,倒在地上止不住的惨哼。 洛寻风很快也赶了过来,一进帐子,便见肃羽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不与他对视。 “林都尉,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洛寻风冲林都尉抱了个拳问道。 “洛大人,你的随从在营地里单方面殴打了我的士兵,问他原因,他却不肯说,所以我特地差人叫你来看看。”林督尉着重强调了“单方面”几个字。 洛寻风忍住扶额的冲动,皱眉走到肃羽面前,问,“肃羽,这是怎么回事?” 肃羽还是没有抬头,洛寻风看到他的手在身侧攥了起来。 “肃羽错了,甘愿领罚。”青年低声回答。 就听那个受伤不重的士兵哭诉道,“都尉,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和明哥今日在营地里遇到这个肃羽和黎兰,是,是我和明哥不好,笑肃羽和这小倌走在一起,但也不过是句玩笑,这肃羽也太小鸡肚肠,听了便不高兴了,他让黎兰先走,转脸便狂殴我俩,我和明哥记着军纪,没有还手,他却下手狠辣,把我、还有明哥打成了这幅样子……如果人人都能在军营里随意殴打士兵,那以后还怎么彰显军威?” “是这样吗?”洛寻风脸色凝重,又问肃羽。 肃羽默不作声,把头垂得更低。 “他们说了什么?”洛寻风问黎兰。 “他们……”黎兰刚刚张口,林都尉便接口道,“我刚才已经问过他了,无非是被叫了几声不好听的称呼,这点我稍后也会罚他们。可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的兵被你的随从打了,今日怎么也得有个交代。” 洛寻风一撩衣摆,在肃羽面前蹲下,压低声音道,“是不是他们还做了别的事情?你快说出来。” “肃羽无话可说。”青年回避着他的目光道。 洛寻风又气又急,转头又问黎兰,“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兰攥住自己的衣摆,眼中噙着泪水道,“那两人怀恨之前因为调戏我不成而吃了军棍,刚才想要拉我走,肃羽大人保护了我,让我先走,我走了之后,就、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一定是他们咄咄逼人,肃羽大人才会出手的,呜呜……都怪我不好。” “大人,我们说拉黎兰走,也就是开个玩笑,实际上不是没发生么?”士兵在一旁辩解道。 “给我闭嘴!”林都尉呵斥道。 洛寻风缓缓站了起来,抬手捏了下眉心,对青年道,“肃羽,我命令你向被你打伤的士兵道歉。” 终于,肃羽抬头看向了洛寻风,青年嘴角抿成一线,洛寻风从他眼中看到一种熟悉却又久违的倔强,充满了隐忍和坚持,他道,“肃羽不愿道歉,甘愿受罚。” “你……!”洛寻风语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洛大人,”林都尉的声音再度响起,“事实摆在眼前,你的人打了我的人,今日你若有心偏袒,林某也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这件事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只怕会不太好听。” 听到“皇上”二字,洛寻风额角一跳,肃羽的肩膀也微微抖动了一下。 “肃羽!”洛寻风拔高了声音,“你可怜弱小我不怪你,可怎得做事这般没有分寸?” 青年听闻,眸光有一瞬的黯然,很快又恢复幽深平静,对着他固执的摇了摇头。 林都尉发出一声冷笑。 洛寻风闭了闭眼,背对着林督尉问,“若是根据军中法纪,打架斗殴,该如何惩罚?” “根据情节轻重,罚军棍三十到八十不等。”林都尉抱起臂道。 “林都尉这里可有鞭子?”洛寻风紧盯着肃羽问道。 青年低下头去,若不是看到他身侧攥紧成拳的手上凸起的青筋,洛寻风甚至要怀疑他已经成了一尊雕像。 林都尉从一旁的墙上取下一圈长鞭,递到了洛寻风手上,三股牛皮绞成,普通而又结实。 “不、不要……”黎兰看着洛寻风手持长鞭绕到肃羽背后,惊恐的捂住了嘴。 “肃羽,你争勇好斗、打伤营中士兵,我今日罚你三十鞭,领罚后给我好好悔过!”洛寻风对着肃羽后背慢慢抬起了鞭柄。 “肃羽领罚。”青年声音无悲无喜,脊背微微扭动了下,继而绷直了身体。 长鞭呼啸破空,“啪”的一声抽在了肃羽的背上,黑衣破裂,抽出一道血痕。 受刑的青年身形猛地一晃,很快又挺直脊背,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长鞭一下下抽在肃羽身上,抽得又快又急,将肃羽背后的衣服连带里面的绷带完全抽碎,鞭鞭见血,青年的身体被抽得左右摇晃,往往来不及摆正,下一鞭又接踵而至,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个小血洼,混着新的鞭伤和旧伤崩裂流淌下来的鲜血。 整个帐子里,只听得鞭声呼啸和越来越重的喘/息之声。肃羽紧咬牙关、苍白的面容因忍痛而微微扭曲,额角青筋绽起,脸上滚落豆大的汗珠。明明只是普通的鞭刑,明明是自己甘愿的结果,可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心里的痛远比身上还重?那鞭子就像是鞭鞭抽在心上,撕心裂肺的感觉大抵如是…… 又是一鞭抽下,带起一道血花,肃羽脊背猛然抽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身体向前一佝,一手撑住了地面,他手指抠入地面,心中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撑过接下来的一鞭。 没有等到接下来的一鞭,却听到了鞭子被扔落地的声音,洛寻风在他身后道,“林都尉,洛某御下无方,让您见笑,这三十鞭子,就当是给您的交代了!” 行刑……结束了吗?肃羽强撑着一口气,等待接下来的发落。他耳边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周遭的光线变得越来越黑…… 林都尉的声音隐约传入肃羽耳中,像是隔着一层雾,“洛大人行事公平,林某佩服……就该……您放心,这两个小兵挑事之罪,林某一定会……” 看到了洛寻风的表态,林都尉也向他承诺会从严处罚手下。洛寻风额上挂着一层薄汗,脸色明显的不悦,刚才的施刑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林都尉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冷哼,谁会高兴一个手下让自己如此难堪呢?这肃羽回去后恐怕免不了再被一番责难。 他话一说完,就见洛寻风冲肃羽微微伸出手,却又猛地背回身后,对着黎兰道,“帮我扶下他。” 黎兰怯瑟瑟的看了眼洛寻风,走过去扶肃羽,刚一碰到肃羽的胳膊,肃羽身体陡然一颤,仿佛受了惊吓一般,黎兰轻声道,“肃羽大人,黎兰扶你离开。” 青年没有侧头,低声问,“少爷呢?” “在您身后。”黎兰道。 洛寻风见肃羽被黎兰扶起,便抢先一步出了帐子。他刚一出门,忽然伸手揪住胸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两边守门的卫兵见状便要询问,洛寻风对两人摆了摆手,道,“莫要多言”,说着抬手抹了下嘴角,又用脚将地上的泥土向血迹上拨了拨。 “洛大人……”这时,黎兰扶着肃羽走了出来,青年低着头,额上粘着汗湿的碎发,让人看不清表情,洛寻风看到他嘴角挂着的血迹和惨白发抖的嘴唇,心头一阵刺痛。 “肃羽。”洛寻风伸手去拉青年,却不料,青年忽然向后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 这半步在洛寻风瞳眸中放大,像是一道裂痕一路劈裂到他的心口,他强忍着焦急心痛,看了眼左右两边门卫,皱眉道,“先跟我回去,一切回去再说。” 就在这时,一个小兵从远处跑了过来,“洛大人,汪大人差我来找您,请您这边处理好了,尽快回去,说是有要事商量。” “什么要事!?”洛寻风语气明显不耐。 “这……”小兵挠了挠脑袋,“好像是皇上接下来的出行安排,汪大人说,还请您尽快回去。” “少爷,您快回去吧。”肃羽在一旁对洛寻风道,他声音虚弱干哑,说着便闷咳了起来。 “……”洛寻风眉头紧锁看向他,却发现肃羽完全不与自己对视。 “洛大人,您去吧,黎兰扶肃羽大人回去包扎。”黎兰这时道。 “洛大人,您看……?”小兵又在一旁催促。 洛寻风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对黎兰道,“那就拜托你了。” 他向肃羽伸出手去,又讪讪收回,道,“你先回去好好包扎,我晚上回去找你。” “是,少爷。”青年对他点了点头,黎兰扶着肃羽,感到他的手臂明显紧绷了一下。 乌云密布,风雨不歇,几人在林都尉的帐前分开,就这样背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还是没糖。。。 感谢在2019-11-24 21:28:53~2019-12-01 12:4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伽罗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离开 雨,一下便是一整天,到了晚上,雨势丝毫未减,斜风夹杂着冷雨直往人身上吹打。 洛寻风撑伞疾走到原先自己与肃羽住的营帐门口,伸手快速掸了掸衣衫上的湿气,一把推开了帐门。 屋内,一片漆黑。 “肃羽?肃羽?”洛寻风唤了两声,未有回应,一股巨大的恐慌感顿时攫住了他的心。 油灯很快被他点亮,不大的营帐内,空荡荡的一片…… …… 雨声哗哗,闪电如一道白虹划过夜空,照亮营地偏僻的一角。 这里搭着几个简陋的帐篷,作为一些下人的临时住处。 蛟珠岛的几个小倌,在大赦当天基本都离开了军营,黎兰因为留下养伤,便住在了这片地方。 洛寻风一路冲到这里,却发现自己不知黎兰具体住在那间帐篷。 正在他张望的时候,一个帐篷的门被人掀了开了,开伞、撑伞,那人走进雨中,脸上带着些食髓知味的笑意,一抬眼,他看到洛寻风,表情顿时一僵,有些不自然的避开目光,快速离开了这里。 洛寻风微微眯眼,走到那人出来的帐篷前,对里面喊了一声“黎兰”。 “请等一下。”黎兰的声音传来,伴随着一些窸窣的声响,片刻后,他拉开了帐门。 “洛大人?”黎兰看到来人,显得有些意外,“您怎么来了?您没有撑伞?快进来。”他一边侧开身子让洛寻风进屋,一边抬手撩了下耳边的头发。 洛寻风注意到黎兰一向颜色浅淡的嘴唇此时有些红肿,他衣衫有些凌乱,头发也束得很松,有不少发丝垂在脸畔。 眼前的景象让他不难猜测出刚才发生了什么,洛寻风忽然意识到,刚才出去的男子他曾经见过,乃是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卫。 “方才那人……”洛寻风蹙起眉,心中感到一阵不悦。 黎兰抬起微微泛红的眼角看了他一眼,“啊,您看到了”,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洛寻风的火气“噌”的燃了起来,他挥袖道,“你想做什么,本是与人无关,可你既是如此随便之人,又何故要连累肃羽帮你出头!” 黎兰怔住,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随即换上一副冰冷刻薄的表情,对着洛寻风道,“是啊,像我们这样的人,千人枕、万人骑,自甘堕落,就算说一个‘不’字,也是欲拒还迎,能被你们这些大老爷上,那是天大的福分,怎会不抓住机会呢?” “……”洛寻风见黎兰面带讥笑,眼中却要沁出泪来,一股歉意取代了他心中的火气,他对黎兰道,“抱歉,我应该想到你是身不由己,不该迁怒于你。” “洛大人的‘抱歉’黎兰可担当不起。”黎兰对洛寻风福了下身子,语带讥讽。 “黎兰,”洛寻风扶额,有些焦急的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看到肃羽。” “肃羽大人?”黎兰不解,“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你们的帐内吗?” “不在。”洛寻风心事重重的道,“你今日扶他回去,他有说过什么吗?” 黎兰道,“我今日扶肃羽大人回到帐内,他说想一个人待会儿,硬是不让我帮他包扎,我拗他不过,当下便离开了,他没有再与我说过什么。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洛寻风道,他伸手抓住黎兰的肩膀,问,“你再好好想想,哪怕是只言片语,他今天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没有……”黎兰蹙着眉,脸上流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洛大人,您快去找找肃羽大人吧,他伤的很重,我是说,不止是伤在身上。” “……”洛寻风松开黎兰,退后了半步,他从黎兰脸上看到一种洞悉一切的悲伤表情,洛寻风惨淡一笑,眸光渐渐深沉,他对黎兰诚恳的道,“是,我是要去找他。黎兰,刚才我心急之下出言不逊,请你多加见谅。” 黎兰面上释然,“洛大人和肃羽大人都是好人,黎兰分得清楚。”他再度福了福身子,道,“我明日便会离开这里,到时怕是没有机会与您道别了,在此与您别过,愿您尽快找到肃羽大人、解开误会。” “你要走了?”洛寻风微讶,他转念一想,黎兰留在军营中并不好过,当然是尽早离开得好,便对着黎兰抱了抱拳道,“就此别过,愿你日后一切安好。” …… 油灯闪烁,方则浩坐在自己的帐内,随手翻看着书册。 帐外一声响雷炸过,他不由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 “望安兄?!”方则浩被眼前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一下掉到了桌上。 洛寻风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黏在脸畔,脸色铁青得难看。 “这是怎么了?”方则浩赶忙上前,左右看了看,拿来一条毛巾递给洛寻风。 洛寻风未接毛巾,慢慢呼了两口气,似在平复情绪,他看着方则浩道,“则浩兄,我要辞官。” “!!!”方则浩伸手抓住洛寻风的肩膀,瞪着眼睛道,“你、你说什么胡话?” 洛寻风推开他的手,侧身走了半步,方则浩见他肩膀微塌,显得失魂落魄。 洛寻风道,“如今的我,毫无自由,这个官不做也罢。” “小声点!”方则浩赶忙绕到洛寻风面前,伸手去捂他的嘴,来回看了看。 他压低声音道,“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到底怎么了?” “他走了。”半晌,洛寻风轻声道,宛如一声叹息。 “他?”方则浩诧异。 “肃羽,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洛寻风抬手按了按额角,显得无比懊恼,“他今日因为口角与林都尉麾下的士兵打架,我罚了他三十鞭,他一定是气我护他不住,所以离我而去了。” “这件事啊……我有所耳闻。”方则浩看向他问,“你是说,肃羽不告而别了?” “不,不算不告而别。”洛寻风张开一只手,方则浩在他手中看到一块斑驳的石头。 “他用我们山庄的暗语,在石头上刻了几句话,说是早前落海得救,受人恩惠,前去答谢,与我告别。” “那不就得了,肃羽都和你交代了去处,你还担心什么?”方则浩问着,眼眸来回转了转,似有所思。 “我了解他,他若真去报恩,定会当面和我说的,现在他既未说具体去处,也未提何时归来,呵……他是真的走了,只拿走了四锭赏银,连行李也未收拾……”洛寻风摇着头,“我四周都找遍了,怎么都找不到他,他身上那么多伤,能走到哪儿去?” 方则浩皱起眉,“本以为肃羽对你忠心耿耿,没想到竟是个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的刁仆,这种人,走了也罢。” 洛寻风目光沉痛,“怕只怕,他离开我不是因为我打他……” “望安兄,你和肃羽……”方则浩犹疑的问。 洛寻风看着他,缓缓道,“他对我,很重要。” “……”方则浩听着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多加追问,他蹙眉道,“这样不是更好吗?肃羽主动离开,省得你不知如何安置他,弄得皇上那边没法交代。” 见洛寻风脸色难看,他又道,“肃羽本领高强,我们大家有目共睹,他独自一人绝不会有什么事。倒是你,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自毁前程。你我所求,无非是在庙堂一展抱负、光耀门楣。我也是从小官一步步做上来的,时间久了,只要让皇上看到你做事稳妥、能力卓越,总有加官晋爵的机会的。” 他这么说完,却见洛寻风嘴角微勾,带着一丝嘲讽的道,“你之所求,非我之所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一定要我挑明吗?”方则浩脸色黑起,“虽说皇上答应重审铸戎山庄一案,但他毕竟是对你下了灭族之令的人,把你放在身边,就是想看着你的表现。你现在说‘辞官’,你让皇上怎么想?又把帮你说话的我置于何地?你还要不要给铸戎山庄翻案了?” 他伸手去拽洛寻风的衣襟,激动起来,“人有高低贵贱,自由也分高低。你和我才是注定享有同样自由的人,我可以帮到你!我希望你我能够比肩,你可能明白?” 洛寻风咬牙听到最后几句,就见方则浩目光灼灼、脸色涨红,那般神情让他不由怔住,“你……” 方则浩松开他衣襟,背过身,微微仰起头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和寻丘是我年少时最好的玩伴,寻丘性格沉郁,我对他印象已不深刻,唯有当年与你月下练剑、酒房偷酒的记忆,时至今日,还常常浮现脑海,”说着,他转回身,年轻的脸上神情有些拘束,“年初听到铸戎山庄出事,我曾经偷偷哭过……上一次这般难受,还是听到你被逐出山庄……” “……”洛寻风猛地侧开了目光,方则浩说得如此直白,让他一片乱麻的心再添波澜,他抬手捏着眉心闭了闭眼,才转回头来,对方则浩道,“辞官一事我不会再提,此番你费心相助,我定不会让你为难。刚才的话……”他抿了抿嘴,“人各有志,抱歉。” 说罢,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寻风。”方则浩叫住他。 洛寻风止步,却没回头。 等了片刻,就听方则浩问,“你问过营地门口守卫,肃羽的去向了吗?” “问了,他们只说肃羽是傍晚时分出营,没人注意他的去向。”洛寻风慢慢转回头。 “我明日派几个亲信出门查探,若是暂时找不见他,莫要耽误后天我们陪皇上前往湖州的行程,日后还有时间寻找。”方则浩说着冲洛寻风安慰的笑了笑,表情却怎么都看起来有些尴尬。 洛寻风朝他点了点头,道谢离开。 …… 两日后。 宁州与临县的交界处,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上,市井之中,摊铺云集,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正午未到,镇上最大的酒楼云客楼已是客满,二楼雅座层设有卖唱台,一个干瘦的老头闭着眼睛,将手中二胡拉得咿咿呀呀,他身旁站着个七八岁的圆脸姑娘,穿着洗到掉色的花衣衫,一首首的唱着小曲,曲词感春伤秋,小姑娘童音稚嫩,想来对曲中意乃是一知半解,却唱得无比认真,不时有人怜这一老一小讨生活艰辛,给他们扔下赏钱。 就在这时,一群人来势汹汹的进了酒楼,为首之人抛下重金,与老板协商片刻,就见老板喜笑颜开,命手下小二快速请走楼中客人,将酒楼彻底清场。 来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长者,将他请上了二楼雅座,却发现卖唱的两人竟还在楼内。 “赶紧的,都给赶出去!”长者身边一个陪同挥了挥翘着兰花指的手,对老板道。 “你们慢点儿,别推我爷爷!”那一老一小被小二拉出门外,小姑娘生气的叫着,伸手去扶她的爷爷。 她爷爷倒退着出门,踉跄几步跌进人群,怀中二胡脱手而出。 街上熙熙攘攘,有路人一脚踢到那二胡,将它一下踢到远处。 “二胡,爷爷的二胡!”小姑娘挤进人群,她个子矮小,一时间被人撞来撞去,眼见着有人又要踢到地上的二胡,她急得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黑衣男子从旁出现,走到靠近二胡处,弯下腰来,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两下,将二胡捡了起来。 …… 片刻后,卖唱的祖孙俩和那帮忙捡二胡的青年坐到了街角的茶摊旁。 “老人家,您的二胡没有坏吧?”青年问。 那老人一直闭着眼睛,他摸摸琴身、又拨拨琴弦,笑着道,“没坏、没坏,多谢你啊,年轻人。” 小姑娘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觉得他好似生了什么大病一般,脸上完全没有血色,但男子的眉眼十分好看,只是说话时眼睛空空的望向前方,好生奇怪,她看了看男子放在桌上的手,瞧见他手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 小姑娘又看了眼自己的爷爷,忽然伸手到男子面前挥了挥,恍然大悟道,“呀,大哥哥,原来你和我爷爷一样,眼睛是看不见的呀!” “小娟,怎么说话呢!”小姑娘的爷爷赶忙喝道。 “没关系,她说的没错。”青年循着小娟说话的方向,朝她微微勾了勾嘴角。 小娟偎到爷爷身边,眼睛却舍不得从青年脸上挪开。 爷爷拍了拍小娟,惋惜的道,“年轻人,没想到你竟然也……哎,老天真是待人不公。” “是啊是啊,刚才那帮人看起来那么凶,却那么有钱,老天爷就是不公平!”小娟也在一旁愤愤不平的道。 “他们应该只是路过,很快就会走的,还是莫要议论的好。”青年道,他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却仍忍不住将脸转向了云客楼的方向。 …… 云客楼上,洛寻风掩嘴咳嗽不停,坐在上座的皇上皱眉看向他,道,“洛卿是不是感染了风寒?待会叫随行的御医来给你瞧瞧。” 坐在他身旁的方则浩伸手拍上他的背,对皇上道,“望安兄应是前两日淋雨着的凉。” 洛寻风忍住咳嗽,侧了侧身,不动声色的躲开方则浩的手,他哑着嗓子对皇上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并无大碍,只是咳嗽唯恐传染,请恕微臣离席。” 他独自走进一个临街的雅座,小二给他单独上了饭菜,他却毫无胃口,一手搭在凭栏上,漫无目的的向下眺望。 街上人流熙攘,街角处隐约传来唱曲之声,洛寻风看向那边,视线却被一个茶摊的顶棚阻断,看不见茶摊里的情形,他收回视线,失神起来。 与此同时,街角茶摊里,小娟停下吟唱,从长凳一头挪到肃羽身边,脆声问道,“大哥哥,你想听的是这首曲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加更啦~~ 第67章 真相(上) “水中草绵绵,道远不可思,梦见在我畔,忽觉在他乡……”肃羽喃喃念着小娟刚才的唱词。 “是啊,刚才我们在楼里唱的最后一首就是这个曲子。大哥哥,你记性真好,这么快就记住唱词了。”小娟从旁道。 “我以前,听过这曲子,一次有词一次没词。”肃羽道,他眉头微蹙,一些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交织碰撞,蛟珠岛上小倌清欢的琵琶轻拢、坠海被救意识模糊间听到的少女吟唱,逐渐重叠在一起。 “哦?年轻人,你是不是去过余杭一带啊?”小娟爷爷问。 “余杭?”肃羽心头忽然一跳,他问,“老人家,这是余杭一带的小曲?” “是啊,以前是渔女唱来思念出征的丈夫的,后来战乱少了,这调子听起来轻柔柔的,就被我们那边的女子用来哼给小孩当催眠曲。” “你们是余杭那边的人?”肃羽问。 “嗯,我们本是住在余杭镇下面的一个村子,小娟的爹娘两年前出海打渔遇到暴风雨,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一个瞎眼人,在渔村里做不了什么,只得带着小娟出来卖唱谋生。” “……”肃羽看不到小娟爷爷的表情,但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万般心酸,他听到小娟撒娇的叫了声“爷爷”,似乎扑进了她爷爷怀中。 肃羽垂了垂眼睛,接着问道,“这首曲子,是只有余杭一带传唱,还是江苏一带也有流传?”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和小娟一路走来,出了余杭地带,真没什么人听过这首曲子嘞。” 肃羽的手陡然一握,之前经历中一些一直被忽略的违和感好似熔浆复苏,亟待涌出龟裂的地表,一种发自本能的紧张从他的脊椎蔓延开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娟看到肃羽忽然眉头深锁、一语不发,神色越来越凝重,不由去拉扯他的衣袖。 “年轻人,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小曲啊?”小娟爷爷也奇怪的问道。 肃羽被小娟一碰,忽然手臂一动,一下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小娟叫了一声,茶摊老板皱着眉过来帮忙擦了擦桌子。 肃羽待茶摊老板走开,迫不及待的问向小娟爷爷,“老人家,我之前到过余杭镇附近的梅家村,听说过一件事情,还想向您请教一二……” …… “寻风,等等我。”方则浩追着洛寻风出了云客楼。 洛寻风边咳嗽边停下脚步。 “你怎么自己拿着药方去抓药,叫个侍卫帮你不就得了?”方则浩走到他身旁道。 “趁还有点时间,我想在镇上逛逛。”洛寻风道。这两日方则浩对他的关心愈发明显,让他有些避无可避。 “你是想在镇上找找肃羽吗?”方则浩微微挑眉。 “能找一时是一时,我总觉得他好像没有走远。”洛寻风边走边道。 方则浩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寻风,这两日你找得够多了,我的人也在附近找了,如果他没有走远,早该被找到了。我们明日要陪皇上穿过莫霞山,去到湖州境内了,明日山路会很辛苦,你又有病在身,今日还是吃了药早些休息吧。” 洛寻风看了他一眼,“嗯”了一下,走了两步,见方则浩还一直跟着他,洛寻风道,“则浩兄,朱将军护送我们出宁州境内就要回去了,你要不要趁还有时间,回去再和他叙叙旧?” “不忙不忙。”方则浩摆了摆手,却忽然回过味来,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又压下情绪,对洛寻风微微一笑道,“我陪你先去抓药。” 洛寻风蹙眉,心中轻叹一声。 方则浩陪着洛寻风到镇上的永康堂抓了药,两人从药铺出来,刚走到街上,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圆脸小姑娘忽然冲到了他们面前,昂头问他俩道,“你们谁是洛寻风啊?” 洛寻风挑眉,和方则浩对视一眼,回小姑娘道,“我是,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小姑娘低头去掏她身侧的布袋,口中道,“有人让我把这两块石头交给你”,说着,她将掏出的石头递向洛寻风。 药包落地,洛寻风几乎是将那两块石头抢到手中,他辨认着石头上的刻痕,眉头越皱越紧。 “寻风,怎么回事?”方则浩凑上前问。 洛寻风回过神,见小姑娘已跑出数步,他连忙追了上去,抓了小姑娘的肩膀,蹲下身来问道,“是谁给的你这两块石头,他现在人在哪里?” 小姑娘被他急切的模样吓了一跳,她抬起两只手在自己的嘴上捂了捂,道,“我答应了大哥哥不能说的,而且他已经走了。” “他走去哪里了?!”洛寻风瞪着眼睛问道。 “寻风,你吓着小姑娘了!”方则浩赶了过来。 小姑娘推开洛寻风的手,转身就要跑,洛寻风绕到她身前再度拦住她。小姑娘小脸皱起,眼见着就要掉泪。 洛寻风赶忙蹲下道歉,“抱歉,我刚才问得太凶了,这个给你。”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姑娘,见她不接,洛寻风道,“你帮我送信,这是你应得的。” 小姑娘犹犹豫豫的接过银子,眼睛亮了亮,洛寻风尽量放柔声音道,“给你这个石头的人,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已经找了他好久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小姑娘迟疑着。 洛寻风又递给她一锭银子,这次小姑娘没接,她转了转眼睛,忽然伸手指向街道左边的一个巷口,道,“他就在那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洛寻风连忙站起身,推开人群,三步并两步冲到巷口。 “肃……”他激动的朝巷子里喊,刚发出一个音,在看到巷子的模样后,便怔住了。 那是一个仅几米长的死胡同,堆放了一些垃圾杂物,一眼望穿,哪有人的踪影。 “寻风。”方则浩追了过来,见到眼前情景,他赶忙看向街上,小姑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小姑娘骗了我们。”方则浩愤愤道。 “至少让我知道了肃羽就在这个镇上。”洛寻风攥紧了手中的石头。 “那石头又是他写给你的暗语?”方则浩问,“写了什么?” 洛寻风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字,又朝石头上看了两眼,正欲对方则浩说些什么,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劳驾让让!快让让!”一架驮着货物的马车急奔而来,车夫对四周大叫着,人群一边抱怨一边避让开来。 洛寻风眼见着马车就要来到巷口,他忽然嘴角一挑,对方则浩道,“等我一下”,话音未落,便走到了街道之上。 “前面让开!快让开!”赶车的马夫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蓝衣男子走到路中央,背朝着马车慢悠悠的踱步,任他再大喊大叫,男子就像聋了一样,就不避让。 眼见着马车就要撞上蓝衣男子,车夫只好猛拉缰绳,拉车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就要踢上男子的后背。 洛寻风浑身绷紧,抑制住躲闪的本能,心中默想,“肃羽,我就不信你忍心看我被马踢中……” “小心!”只听一声大叫,一道身影从一旁扑来,狠狠撞向洛寻风,把他一下撞到了街边地上。 几乎同一时间,马蹄落地,马车从街道中央疾驰而去。 洛寻风半个身子在地上撞得生疼,他龇了眦牙,脸上却露出笑容,赶忙翻身去看,就听耳边传来了方则浩的怒吼—— “你疯了!” 笑容僵在脸上…… 洛寻风被方则浩拽起,后者怒气冲冲的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以为这样就能逼他现身吗?你还要不要命了!?” “你干嘛救我?”洛寻风甩开他的手。 方则浩道,“我刚才要不救你,你就真要被踏成烂泥了!那个肃羽根本不在附近,他已经走了,你没听那个小姑娘说吗?!他知道自己根本不配留在你身边!” “你住口!”洛寻风揪住了他的衣襟。 四周的群众围观了上来。 方则浩捏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拽开,四下看了看,道,“你想在这里丢人吗?” 洛寻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咬了咬牙,放下手,压低声音道,“先回去。” 两人转身离开,他们没有看到,背后逐渐散去的人群中露出了一个黑衣身影…… …… 肃羽微垂着眼睛,凭着记忆向街边的墙壁靠近,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两个混混模样的青年边议论边走过他的身边。 一人道,“还以为能看到两个公子哥打起来呢,没想到说了几句就走了,真没劲!” “是啊!”另一人附和着,他注意到肃羽伸手的动作,挥手一推,嘴上道,“干嘛呢?好狗不挡道!” 肃羽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身手还在,他听声辨位,身形微移,避开了对方推搡的手。 那人一手推空,心中忽觉不爽,他倒退两步来到肃羽面前观察了下,伸手在肃羽眼前挥了挥。 肃羽蹙眉,转身欲走。 “哎呦,我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个瞎子!哈哈,哥,这里有个瞎子!”刺耳的声音传进了肃羽的耳朵。 “瞎子啊,”另一人的笑声响起,“瞎子你出什么门啊?就一废人,在这挡人的道!” 不善的气息靠近,肃羽伸手一挡,格住了一只推向他的手,他手上一翻一擒,便将那手反拧。 小混混哀嚎起来,“哎呦,你个臭瞎子,快放开我!” “莫要找事。”肃羽冷声道。 “好好,你放开,放开我。”小混混答道。 肃羽松开了手。 小混混揉着手,和他同伴后退了两步,却听到了一旁人的窃窃私语—— “高家两小子又在欺负人了,没想到被个瞎子治住了。” “啧啧,总算有人能治住他们,活该!” “真是活该!” 两个混混脸上无光,眼见着肃羽已转过身去,没有再伸手扶墙,却走得缓慢,其中一人冲到几步之外的一个饭摊上,拎起桌上一个茶壶,便向肃羽泼去。 “呀——!”围观的人惊叫起来。 肃羽感到异动,快速转身,挥手一挡,只觉从手背到手臂一湿,继而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那茶水,是滚烫的。 “你们!”肃羽握拳咬牙。 “呵呵,废人,以为你多厉害呢!瞎子!废人!有本事来追我们吧!”小混混肆意的笑声响起,边骂边跑了开来。 “哎呀,年轻人,你没事吧?”一旁有好心人围了上来,眼见着肃羽的手背红肿一片,已经起起了水泡。 “哎呀,作孽呀,欺负瞎眼人!”有人气不过的道。 瞎子、废人……瞎子,废人…… 这两个词在肃羽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他痛苦的闭起眼睛,仿佛回到了两日前,鞭刑之后回到营帐昏迷又醒来,发现眼前再也没有恢复明亮的时候,黑暗仿佛野兽、仿佛深渊,撕扯着他,拖拽着他,将他彻底吞噬,他已是洛寻风身边多余的存在,现在连本领也没有了,还能用什么理由留下,他再也不配、永远不配陪在洛寻风身边了…… 就这最后一次,肃羽抓住心中唯一的信念,这一次,确定洛寻风不被卷入危险,确定可疑的事情尘埃落定,他便永远离开,永远永远…… …… 方则浩和洛寻风一路无话,朝云客楼走去。 快到云客楼时,洛寻风忽然停下脚步,方则浩看着他,抱起臂来,就听洛寻风道,“待会我想看看莫霞山的地图,还想向朱将军请教些事情。” …… 半柱香的时间后,方则浩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擦拭着宝剑,房门被人敲响,一个手下走了进来。 “大人,我们发现那个肃羽的踪影了。” “他真在镇上?”方则浩微讶。 “是,”手下点头,“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发现,他好像看不见了……大人,要不要赶快通知洛大人啊?” 方则浩慢慢放下手中的宝剑,眼眸转了转,道,“不用,你去通知这里的县衙,让他们以查验街上流民的户籍为由去找肃羽,肃羽是奴级,没有良民证,你让县衙关他三个月,再……再放出来吧。” 那手下微微迟疑了下,点头领命。 “对了,此事秘密行事,切不可让再多人知道。”方则浩叮嘱道。 “是,大人。” 看着手下离去的身影,方则浩抬手抚上宝剑,“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寻风,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 第二日,天光晴好,皇上出行的队伍一早便进到了莫霞山。 因为是微服出行,队伍不大,一辆马车前后跟着十几个骑马的随行人员。 莫霞山风景奇秀,山峦连绵,绿树葱郁,山中有道峡谷,绵延数十里,将山对半劈开,一侧是叠瀑重重,瀑布之水尽落谷底河川之中,另一侧山势相对平坦,官府在半山腰修了蜿蜒的官道。 皇上的马车行至峡谷官道,领头的侍卫见这山水之势险峻,暗暗打起警惕。就在这时,脚下忽然传来炸响,土石崩裂、火光骤起,马儿受到惊吓,横冲直撞起来! “护驾!护驾!”侍卫大喊,马车队伍瞬间乱成一片…… 峡谷另一侧,一个身影衣袂飘飘,站在巨大的瀑布顶端,手举单筒镜观察着对面,当他看到炸起的火光和人仰马翻的情景后,发出了巨大的笑声。他笑着笑着,面容都扭曲起来,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没想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你——黎兰!”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推理,大家可以先猜测起来啦~~~感谢在2019-12-06 00:46:51~2019-12-07 17:5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米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真相(下) 莫霞山脚下,一人踽踽独行。他走得不是很稳,路上横生的草木时而绊住他的脚步,他不顾出现在身前的枝桠的尖锐,一直伸手向前直接推挡着它们。 身后马蹄声逼近,草叶飞扬间,两个官差模样的人骑马截住了他的去路。 他眼前一片黑暗,但仍能感到来者不善,马蹄碎踏的声音在他耳边打着转。他挺立当场,凝神感受着周围的变化,浑身蓄势紧绷。 声音自顶上传来。 一人道,“呵呵,你小子一整天东流西窜的,害我们一顿好找,差点没法和孙大人交代。” 又一人道,“和他废什么话,赶紧的,把这逃奴抓回去交差。” 逃奴、交差……肃羽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只觉得麻烦找上了门,还好似和官府有关。 未待他多想,耳边传来了下马落地的声音,草地被人踏出沙沙的声响,有铁链碰撞之声朝自己而来,肃羽微微侧耳,听声而动,出手如风—— …… 片刻后。 马儿嘶鸣,撒蹄远去。 两个官差一人右手高举,一人横臂胸前,保持着出招之势一动不动的立在当场。 这两人瞪大了双眼,看着黑衣青年收回点住他们穴道的手,在他们二人中间站妥。 “你、你小子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一个官差大喊,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惧怕。 “快、快放了我们,我们不抓你便是!”另一人直接认怂。 肃羽向认怂的那人伸出手去,摸到了他腰间的佩刀。 “啊!不要杀我!”那人叫了起来。 肃羽将他佩刀取下,出手点中他身上几处穴道,那人只觉腿上一软,膝盖便向下弯去,却被肃羽一手擒住肩胛拎直了身体。 “你想干什么?”那人叫道。 肃羽却是先对着另一边的那个官差道,“你身上的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届时你可自行离开。” “那我呢?”被肃羽擒住的那人声音发颤的问道。 肃羽朝他扭头。 那人盯住肃羽的眼睛,在里面看不到光彩。但即使是这样,那仍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又黑又深、睫毛密长,这双眼睛的主人也足年轻俊俏,苍白的脸畔挂着一道像是被树枝划出的血痕,宛如寒玉上的一抹细红。 “我要借用你一样东西。”肃羽对他道。 “什么东西?”那人紧张的问。 肃羽嘴角轻勾,道,“你的眼睛。” …… 峡谷,瀑布顶。 黎兰背对瀑布,看着从林中走出的洛寻风。 脚下水声隆隆,山风夹杂着水汽,吹动两人的衣摆。 此时的黎兰,仍是一身白衣,外面罩了一件深色的武者坎肩,明明仍是纤瘦的身姿、相同的面容,气质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昂首而站,柳眉飞扬、眼眸深沉而疏离,好似一柄寒光凝聚的细刀,哪还有一丝柔弱之态。 见到洛寻风出现,黎兰露出了一瞬的惊讶神情,随即恢复了镇定。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问,“洛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有人想在这里复仇,我来阻止他复仇。”洛寻风眼圈下一片虚青,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看着黎兰,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黎兰双眉一蹙,心中隐隐浮现不安,便想转身去看峡谷对岸。 洛寻风却在这时高喊了他一声—— “葛墨!” 黎兰顿住,随即扯起一边嘴角道,“你在喊谁?” 洛寻风直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喊的是个人名?” “……”黎兰眯起了眼睛。 洛寻风向他逼近,黎兰浑身戒备起来。 洛寻风道,“三年前,有个自称‘葛墨’的江湖异人与我弟弟接触,替琉国套取了我国的火器设计图,在被我弟弟发现问题之后,他将我弟弟遗落的佩剑埋在当年邕王自刎的海边,陷害铸戎山庄落下谋反之罪。同样是三年前,你被琉国送给东海匪首沙冲天,很快,沙冲天开始参与龙金石走私一事。你表面看起来是沙冲天的禁/脔,然而却并不简单,之前我和肃羽在蛟珠岛密洞里与沙冲天对战,直到你主动出现,我们竟都没有觉察到洞中还有一人。而你,似乎也很熟悉皇上的喜好,在宁州营,只是随便一唱,便唱到了最能引起皇上注意的曲子,这些,未免太过巧合了一点。” “所以呢?”黎兰抱起臂问。 “所以,当肃羽告诉我,你刻意隐瞒你的家乡乃是在余杭一带,而余杭镇边上有个村子,在二十年前因藏匿谋反兵败的邕王,全村获罪被屠时,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黎兰的瞳孔骤然一缩。 洛寻风没有放过他的变化,他紧盯着黎兰道,“这个村子,名叫‘葛家村’,‘葛’乃村中大姓,你应该是当年的幸存者,你的所做所为,是想替全村人复仇,你,就是‘葛墨’!” “哈哈哈哈……”黎兰在短暂的震惊后,耸动肩膀大笑了起来,他眼中的冰冷逐渐变成燃烧的烈焰,在泛起水光后,他抬头看了看天,再看向洛寻风时,面上已恢复了风轻云淡,然而眼眸深处的恨与痛却凝聚不散,他叹息一声道,“‘墨’,是我娘的姓氏。” “你承认了。”洛寻风道,然而想起种种事情的因果缘起,他却毫无查明真相的喜悦。 “那又怎样?我已经赢了,是不是?我已经杀了皇帝,是不是?”黎兰紧握着手中的单筒镜,手背青筋绽起,近乎执拗的问道,却不肯回头一看。 “我审讯了之前从你帐中出来的侍卫,确认你从他口中套取了皇上这几日的行程。如果你想在莫霞山谷对皇上动手,这里,是观赏结果的最好地点,所以我找到了这里。”洛寻风伸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黎兰慢慢转身,举起了单筒镜,对岸爆/炸的硝烟逐渐散去,地上横躺着一些人和马的尸体,四分五裂的马车里空无一人,前来偷袭的琉国武者中还活着的几人,已被在场侍卫一一擒住。 单筒镜“哐当”落地,黎兰的背影微微颤抖起来。 洛寻风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向当年带兵围剿邕王的朱将军做了求证,葛家村当年乃是邕王的最后一个据点,朱将军下令屠村,也许过于残忍,但对于皇权的维护者来说,这无可厚非……” “放屁!”黎兰猛地转回身,柳眉倒竖,目眦尽裂,“你可知当年,邕王乃是和几个部下乔装成出海落难的商人,躲避到我们村子的?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消息闭塞,哪知朝廷纷争?村长见邕王几人可怜,好心收留他们,却没想到给村子引来了灭顶之灾!那个朱程,带兵搜剿发现邕王后,丝毫不理会村民的解释,为了扩大自己的功绩,不惜将葛家村污蔑为叛军据点,下令屠杀全村!” 洛寻风脸上浮现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黎兰闭了闭眼,“时至今日,我一闭上眼睛,耳边还会回响起全村人的惨叫,鼻尖还能闻到尸体上散发的血腥味道,那么粘稠,汇集了多少人的鲜血啊……有爹的、娘的、哥哥姐姐的,还有邻居叔叔婶婶的……” “你是怎么逃脱的?”洛寻风问,表情愈发凝重。 “当年我只有五岁,被我娘压在身下,躲过了官兵的眼睛。”黎兰道,“后来趁官兵搬运尸体的时候,我逃出了村子,却不料遇到了更大的劫难。” 洛寻风接口道,“当年常有琉国匪寇骚扰我国沿海,你在海边被他们抓了去,然后被培养成了琉国的奸细。” 黎兰看了他一眼,“我真是不该小瞧你,还有那个肃羽,之前他问我家乡何处,我为了避免麻烦,便撒了一个谎,没想到,却是给自己埋下了最大的破绽。他是如何得知我真实家乡的?” “我不知道。”洛寻风苦笑。 黎兰眼眸微转,冷笑一声,“难怪只有你一人前来。” 洛寻风蹙眉,拉回话题,“你为了向朝廷报复,背叛国家,帮助敌国发起战争,导致那么多人在战火中殒命,这么做,和残忍的屠村行为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需要什么区别?!洛寻风,你知道沦为奴隶任人驱使的滋味吗?你知道身为男子被人强/bao的滋味吗?我那时……才只有八岁,如果我不顺从,便是无休无止的鞭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受这样的折磨?这一切都是你口中的‘国’造成的!当有一个机会,能让你摆脱奴隶的身份,还可以向夺去你一切的‘国’报仇的时候,我还要犹豫什么?” “……”洛寻风一时无语,在黎兰癫狂的笑声中,他只看到深沉的痛。 “我本以为,你至少能和我感同身受一些,毕竟你全族被诛也是因为被诬陷谋反。”黎兰讥笑道。 “铸戎山庄的事,你就是罪魁祸首!”洛寻风一下被激起了怒意,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你们的皇上早就有心将兵器铸造权收归国有,但苦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毕竟铸戎山庄是太/祖皇帝亲许创建。你早年接触山庄事业,难道一点都没有听说?我只不过是小小的推波助澜了一下,任谁都能看出事有蹊跷,若不是皇上有心灭你洛家,能那么快下令降罪?洛寻风啊洛寻风,你到底是太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成功看到洛寻风脸色变得铁青,黎兰向前一步道,“洛大人,你想要就这样一辈子伴君左右吗?成为皇上彰显仁慈的棋子,运气好的话,最多被提为三品官员,婚姻也是被皇上指定,运气差的话,一辈子战战兢兢,永无出头之日?” 洛寻风沉默着,脸色愈发难看,他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一直压抑在心中,黎兰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他的内心,仿佛结丝的蚕茧,从四面八方将他缠缚。 黎兰注意着他神色的变化,步步向他逼近—— “你想要苟活于世,还是给你的族人真正的报仇?” “你我本是一样,世间待你如此无情,父母、族人、亲友、家业,他们都离你而去,你早就一无所有,你退得越多、便失去越多,唯有憎恨和报复,才能让你活下去。” “和我联手吧,我们一起,去哪里都行,想向谁报复都行,想摧毁什么都行,这才是你内心真正的渴望!” 蚕茧越缚越紧,洛寻风看向地面,眼前仿佛出现一道黑暗的深渊,蛊惑着他、召唤着他,等待他迈出永不回头的一步…… 黎兰已走到了洛寻风身前,他两手垂在身侧,两只衣袖中分别慢慢滑出匕首,被他握于手中。 阳光下,匕刃闪现寒光,天空的飞鸟在地面划过展翅的阴影,鸟鸣山间,手起匕落—— 锋利的匕刃停在了距离洛寻风颈部分寸之间—— 洛寻风出其不意的格挡,让黎兰一惊,他果断旋起匕首,反手去削洛寻风的手腕,后者迅速撤掌后仰,出招攻向黎兰下盘,逼他后退,一下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黎兰翻身落地,却见洛寻风手中已多出一根竹筒,那竹筒的封口被洛寻风伸手一拔,一道火光带着呼啸之声便直冲云霄,在天中炸做一团。 与此同时,山间有两拨人同时抬头,注意到了天中炸开的信号—— “什么声音?”肃羽按住身边官差的肩膀,侧耳问他。 “好像、好像是一个信号弹,应该在山顶瀑布那边。”那官差道。 “快带我过去!”肃羽神色一凛,急切的道。 …… “方大人,有人发现情况了!”搜山的侍卫向方则浩围了过来。 方则浩朝着信号弹的方向一挥手,道,“我们走!” …… “看来我们的盟约是缔结不成了。”黎兰阴沉着脸,双手紧持匕首,对洛寻风道。 “抱歉了,”洛寻风耸了下肩,“我心中不只有恨,我已经选择了要走的路,任谁也改变不了了。” “哈哈,不只有恨,还有什么?”黎兰问。 “还有情,不止我有,你也有,至少曾经有过。”洛寻风道。 黎兰道,“我的情,早已随葛家村一同埋葬了。”他边说,脚下边微微移动,而洛寻风也不动声色的移动着身形,两人均在暗自蓄势。 “有一个人对你有情,”洛寻风道,“沙冲天。” 黎兰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知道他对你的爱有些畸形,可他的情却不假,他到死都想帮你完成心愿,如果那天他不出现,贸然行刺皇上被杀的就是你。他临死前说的话,‘我下地狱,留你一命苟活’,我本以为是在咒骂皇上,现在想来,那是说给你的听的,他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黎兰的嘴角微微瑟动了下,眸光有一瞬的明灭,但他很快沉下目光,淡淡道,“这种没用的傀儡,死了便死了罢。” “……”洛寻风微微蹙眉。 黎兰垂了垂眼睛,忽然眼角一挑,对洛寻风道,“你知道吗?我在琉国的时候,实在太过痛苦,便迷上了一种床/笫间的玩法,能将痛苦转成快乐,那个沙冲天,一开始还不敢试,后来便玩上了瘾,从此便再也离不开我了。” “什么?!你……”洛寻风惊愕不已,还未回过神来,两道银光已飞旋着朝他袭来—— 洛寻风赶忙侧身闪避,那两道银光分别擦过他的腰间和面颊,在他身后掉头回旋,洛寻风纵身而起,在空中翻身再闪。 这时,黎兰已攻至身前,那两道银光被他收于手中,匕柄相碰,组成一柄双头利刃,削向洛寻风胸前,洛寻风出掌擒他手腕,黎兰迅速变招,将匕首拆至两手中,一撩一斩,洛寻风空手拆招,一时间险象环生。黎兰手中的匕首可分可合,被他使得变幻莫测、迅疾刁钻,洛寻风边打边退,片刻功夫,衣袍已被划破了多处。 “你的功夫,竟然连你弟弟都不如。”黎兰追着洛寻风来到更高的崖边,边打边讥笑道,“你的情,是那个肃羽吗?你以为他还会回来找你吗?” 洛寻风抿嘴不语,一再格挡。 “他早被你伤透了心,不会再回来了!”黎兰一手攻向洛寻风胸前,一手接住飞回的匕首,向下便刺。 洛寻风侧身跃起,踢中黎兰肩头,翻身间,那银光又如影随形的逼近,耳边还有黎兰不绝的声音—— “他那天和士兵打架的真相原因,是因为你!他不在众人面前说明,也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可你却怪他不知分寸、亲手鞭打他,如果我是他,绝不会再回来,去当你升官路上的绊脚石、给人交代的牺牲品!” “住口!住口!”洛寻风怒吼起来,脚下步伐错乱了半拍,眨眼间,便被黎兰的匕首划破了腰腹,鲜血飚洒在地。 他捂住伤口,倒退着靠近崖边。 黎兰已然杀红了眼,向他不断逼近。 就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在黎兰身后响起,黎兰回头,就见方则浩带着人马从四面围了上来。 方则浩见到洛寻风狼狈的样子,心中大急,他高声喊道,“黎兰,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侍卫列作一排,拉弓搭箭,瞄准了黎兰。 黎兰看着那一排锐利的箭头,余光扫向紧挨崖边的洛寻风,忽然身如电掣,顷刻间已闪至洛寻风身侧,便要出手擒他! 洛寻风看出黎兰想将自己擒为人质的目的,岂能让他如愿,他出手还击,两人在崖边斗做一团。 侍卫们的弓箭追着两人缠斗的身影,不断调整着准头。 “莫要放箭,不要误伤洛大人!”方则浩慌忙扭头下令。 他话音刚落,侍卫们发出了惊呼—— 黎兰的匕首划出漫天银光,洛寻风闪避间露出破绽,身上又吃一刀,整个人向后倒去,这一倒,便迈出了悬崖边缘—— “不——”黎兰大喊着向他伸出手去,如果抓不住洛寻风,他逃命的希望也将在此终结—— 洛寻风的身体飞速的下坠,他看到黎兰抓空的手和惊恐的神情,还看到黎兰背后落下的箭雨,利箭穿透了那具被苦难和仇恨充满的年轻身体,黎兰俯看着坠崖的自己,面容定格在了扭曲的表情之上。 那一瞬间,洛寻风没有感到释然,心中却升起一股悲悯。 耳边山风呼啸,等待他的,是脚下的万丈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这周实在抽不出空,现在终于来了~~ 感谢在2019-12-07 17:51:02~2019-12-16 01:2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影子、伽罗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57353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归去(微修) 崖边冷风凄凄,方则浩冲到崖边,探身向下望去,眼前云雾缭绕,一片茫茫。 旁边的侍卫赶忙伸手拉他,“方大人,小心啊!这里太高了,洛大人掉下去,恐怕已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方则浩痛苦的道。 侍卫们无奈的对视。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救命、救命,我是官差,我也是官差,救命……” 方则浩站起转身,就见一个面色苍白、眉头紧蹙的黑衣青年,擒着一个官差打扮的男子挡在身前,从林间走了出来。 侍卫们纷纷拔刀。 有人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有人则迟疑的道,“这不是洛大人身边的随从吗?” 方则浩挥手示意众人放下刀,向前两步道,“肃羽,你怎么会来这里?” 肃羽听到方则浩的声音,伸手将官差往旁边一推。他朝着方则浩的方向冲过去,脚下有些踉跄,方则浩见他两眼光芒黯淡,想起他已经失明,忍不住伸手扶他,肃羽一下抓紧了他的胳膊,声音发颤的问道——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家少爷在哪里?” 方则浩还没回答,一旁那个官差道,“是不是掉崖了?我刚才在瀑布那边,看到一个穿蓝衣服的人掉下去了。” 肃羽猛地推开方则浩,朝着四下呼喊,“少爷——少爷——” 众人看着他,有侍卫道,“洛大人……真的坠崖了……” “肃羽,寻风……是掉下去了,都是因为抓捕黎兰……”方则浩也艰涩的说道,话一出口,他眼眶便湿了。 “不——!”肃羽大叫道,他磕磕绊绊的走向崖边,口中不断呼唤,“少爷,少爷!” 没有回应,没有那个人的回应…… 在场的侍卫们开始发现肃羽的异常,有人小声议论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被肃羽放掉的官差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凑过去对那人道,“大人,不是我们不想抓他,是他武功实在太高了,你也看到,我都被他挟持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正传到方则浩耳里,他扭头对着自己的手下大喝道,“把他带下去!” 那手下浑身一颤,赶忙把官差拉走。 方则浩有些心虚的将视线转回肃羽身上,见青年只是一味的向前摸索着,跌倒又爬起,不断向崖边靠近。 群山茫茫、云雾霭霭,青年的背影如此瘦削孤寂,微微颤抖着,仿佛正在被无形的力量逐渐压垮。 一旁侍卫见状,上前想要拉他,肃羽却忽然自己停了下来。 他问,“我离崖边还有多远?” 侍卫道,“还有两三步。” 方则浩走了过去。 “黎兰抓到了吗?”肃羽又问。 方则浩道,“已被就地正法。” 肃羽木然的点了点头。 方则浩拧着眉道,“这悬崖下乃是河川,寻风若是掉进河里,说不定还有生还可能,我要带人下山寻找,活要……”他顿了顿,感到一阵心痛,改口道,“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多谢方大人,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肃羽怔怔的面向前方,面容平静的有些可怕。 “你……”方则浩欲言又止。 “肃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青年道。 “是……作为寻风的影卫该做的事吗?”方则浩抿嘴问。 肃羽沉默片刻,几不可察的摇了下头,“是。” 方则浩又看了他几眼,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命众人离开。 …… 人声渐渐远去,崖边只余风声如泣。 肃羽身体猛地一晃,一下跪倒在地。 地上有一些散落的箭矢,他右手不巧按在了一个箭头上,顿时被割得鲜血淋漓,他不管不顾的向前爬去,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滴、两滴、三滴……不断砸在地上,晕开地上的斑斑血迹。 很快,他触碰到了悬崖的边缘,伸手往前,一片虚无。 一路上山,这悬崖有多高,他怎会不知,即使掉落河中,这个高度撞向水面,如何还会有奇迹? 他心中最美好的人,他誓死要保护的人,在前方的虚无中坠落、甚至尸骨无存…… 肃羽趴在崖边,泪如泉涌。他心若刀绞,又悔又恨,眼前的黑暗将他扼到窒息,他逃不脱、冲不破,他什么也看不见,他什么也做不了! “洛寻风,你怎么能、怎么能比我先死?!”肃羽低声哭喊着,他的手抠紧崖边碎石,手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这点痛觉却完全无法比拟他心中的剧痛。 他的魂、他的命,还要有何用?生随死殉,他错过了今生相随,只望黄泉路上,还赶得及追上那人…… 思及此,肃羽撑起身体,便要纵身一跃—— 倏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一把裹挟,向后便是一拽。肃羽只觉一番天旋地转,仰面倒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中。 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在他耳边响起,“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离开我?” 肃羽猛地瞪大眼睛,他目不能视,耳边一时也产生了嗡鸣,那声音钻进他心里,让他恍惚欲疯—— “少爷!少爷!”他挣扎起来,身下的人松开紧箍着他的手,任他翻过身来,又一把紧紧抱住了他。 肃羽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摸上那人紧实的胸膛、宽阔的肩,一路摸上他的脸,他的手感到了温热的鼻息,那人一手搂着他,一手抓住了他的手,焦急关切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肃羽,你的眼睛……?” 肃羽一下瘫倒在了那人的怀抱中,他耳朵紧贴着那人的胸膛,听着那人有力的心跳,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道,“少爷,你没死、你没死!” 洛寻风搂着他坐起身,将脸贴上他泪湿的面颊,吮吻了两下,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傻肃羽,我是没死啊,我只是在他们面前死了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肃羽抱住他问。 两人身上的伤口都被勒得发疼,抱住彼此的手却紧紧不放。 洛寻风道,“我是故意坠崖的。” “故意……坠崖?”肃羽怔道。 洛寻风又在他脸上亲了亲,道,“我昨天接到你的消息,推测黎兰可能于今日在莫霞山行刺皇上。我带人进山在几个可疑地段查探蹲守,昨天夜里发现了来埋炸药的琉国武者。我们当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在今天让侍卫佯装护送皇上被袭,将他们一网打尽。昨天我在对岸瞭望时,发现这悬崖云雾缭绕,其实峭壁上有一些松柏,这让我忽然有了一个计划,昨晚我连夜在枝杈间布置了一些绳网,今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抢先找到了黎兰,把他引到崖边,同时也引来了方则浩和那些侍卫,顺利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诈死的戏。” 说到这,洛寻风重重叹了口气,“黎兰就是葛墨,一切都解决了,都解决了……” “少爷,可您为什么要诈死……?”一时间从大悲到大喜,让肃羽整个人发着懵,听了洛寻风的话,他的心忽然乱做一团。 “我……”洛寻风说了一个字,忽然轻笑了起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樊笼待不惯,复得返自然。” “少爷……”肃羽似乎想说什么。 洛寻风“嘘”了一声,道,“肃羽,听我说,这是我的选择,官场不适合我,我讨厌虚伪、讨厌被束缚,但我不能轻易辞官,个中缘由,我会慢慢解释给你听。刚才,我为了抓捕敌国奸细、为了保护圣驾,不幸坠崖身亡,我代表铸戎山庄彰显了忠义,这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自由了。本来我以为我要花好长好长时间才能重新找回你,可原来你一直没有离开。你刚才在崖上喊我,我都听到了,只是不能回应。我一爬上来,就见到你要……你怎么这么傻?你不记得我说过,不许你轻易死吗?” 青年鼻翼微颤,“少爷如果不在了,肃羽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肃羽……”洛寻风把头埋到他的肩头,闷声道,“我知道,是我没保护好你,那天你和士兵打架也是因我而起,我却……亲手鞭打了你,你一定很伤心很生气,肃羽,对不起,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我让你打回来,可好?” “不!”肃羽猛烈的摇起头,眼泪又泛了出来,道,“肃羽从来没有怪过您,我知道您那天是形势所逼,您打我的鞭子,都是伤皮不伤筋的手法,那天我就知道,您是在保护我……” “那你为什么要走?”洛寻风抬头问他。 “我……”肃羽眨了眨眼,阖起眼帘低下了头去,“我看不见了,待在少爷身边,再也没有用了,而且如果没有我,少爷便不会被皇上为难了……” “狗屁!”洛寻风猛地打断他,“你怎么会觉得我会稀罕待在那个狗屁皇帝身边?你太小看我了!还有,不要再用‘有用’、‘没用’来说自己,你是我洛寻风爱的人,不管你变得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想办法!你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洛寻风喘息着,有些说不下去。 “少爷,对不起……”肃羽伸手摸索着拉住了洛寻风的衣袖。洛寻风语气中的痛,直达他的心底,让他痛碎了心,悔断了肠,他想他是真的错了,若能回到当初,哪怕自己再被打被骂被嫌被弃,他也决计不会再让两人经历这样的离别之苦。 洛寻风“哼”了一声,手却轻柔的抚上肃羽的眼角眉梢,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肃羽眨颤着眼睫,踟蹰了片刻,终于道,“是……鹤麻草。” “你怎么会吃到鹤麻草的?”洛寻风大为不解。 肃羽道,“是我之前坠海被救,乡间大夫给的,只怪肃羽没忍住痛,擅自隐瞒少爷,服用了多次。” “你……”洛寻风一思前因后果,已然明白了大半,肃羽越说得轻描淡写,他心头越是难受,他之前为何没有想到,寻常人如何能撑住那么重的伤势,前来营救自己?全是为了自己…… “肃羽,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些事路上慢慢说。”洛寻风压抑着心痛,慢慢扶起肃羽。 肃羽问,“少爷,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寻了一处山洞,放了些行李药品在那,我们先去歇息一下。” …… 草木青葱,山泉细流。 洛寻风找到山洞正位于一处山涧旁。 他打了点水,回到洞中。 肃羽正坐在洞中一块石头上,紧绷的脊背泄露了他的紧张不安。直到洛寻风来到他身边,他才明显松下一口气来。 洛寻风拉起他的右手,用沾湿的帕子帮他轻轻擦着手掌上的血迹。青年垂着眼睛,安静的伸着手,乖巧得像个孩子,如果此时他能看见,便能见到洛寻风满眼的温柔怜惜。 “少爷,您刚才可有受伤?”肃羽担心他道。 “啊,”洛寻风不置可否的应道,“只是些皮外伤,我已经处理过了。你待会把衣服脱了,我帮你身上的伤上药。” 肃羽微微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洛寻风几乎是咬着牙帮肃羽收拾完了满身的伤口,完全没有处理过的鞭伤、莫名的烫伤、发炎的旧伤,在他眼中连成一片猩红,让他几乎要将药瓶捏碎。 “少爷?”青年似是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唤了他一声。 “什么?”洛寻风在行李中寻了件自己材质较轻的衣服,披到肃羽身上。 “您生气了吗?”肃羽顺从的配合洛寻风帮他穿衣,这让洛寻风的心情又好转了一些。 “嗯。”洛寻风帮他松松的系了下衣襟,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把他轻轻搂进了怀中。 “少爷,对不起,我再也不离开您了。”青年以为他还在因自己离开而生气,伸手抱住他,向他承诺道。 “嗯。”洛寻风伸手抚上他的后颈,轻轻摩挲着,眸中波光漾动,“肃羽,答应我,别再受伤了。” 肃羽一怔,继而淡淡笑了,轻声道,“是,少爷。” “我们待会就下山去找大夫,帮你治眼睛。” 肃羽垂眸道了声“好”,然后又补充道,“如果……如果治不好的话,少爷也不用太为我担心,我也能够适应……” “不行!”洛寻风道,“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相信我,天下之大,总能找到办法的。” 肃羽抿起嘴,对他点了点头。 “万一……我是说万一,”洛寻风蹙眉道,“一时半会儿没有治好,我就当你的眼睛。”他亲了亲肃羽的眼角。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黎兰是葛家村的人的?”洛寻风问出心中疑惑。 “少爷可还记得我和您说过,我在蛟珠岛假扮丁奇时,有个小倌被派来犒劳我?”肃羽道。 “嗯。”洛寻风挑了挑眉。 “当时,他弹了曲琵琶给我听,说是黎兰家乡的小调,现在看来,其他这些小倌应该都不知道黎兰的真实身份。后来,我落海飘至余杭一带,被梅家村一对兄妹所救,偶然听到妹妹唱的歌,曲调和那个小倌弹的非常相似,当时我未有细想,就在昨天,我……偷偷跟着你们时,又听到了那个曲调,很多发生在黎兰和沙冲天身上说怪不怪的点一下冒进了我脑海。我向唱曲的爷孙俩求证了这曲子流传的地域,发现黎兰很可能在隐瞒自己真正的家乡。我又想到,梅家兄妹曾说过,他们那里曾有个村子,因为收留外人发生过劫难,那爷孙俩告诉我,那个村子就名‘葛家村’,发生劫难的原因,正是二十年前帮助邕王躲避追捕,得知这些消息,我便想到了可怕的可能,立刻给您传信,后来的事,您便都知道了。” 肃羽说完,对黎兰的遭遇竟感到一丝悲凉,却不敢在洛寻风面前表露。 这时,他听到洛寻风重重叹了口气。 “少爷?”肃羽感到洛寻风情绪的变化。 就听洛寻风道,“这黎兰一直被家乡的仇恨困顿,最终却因思乡的曲子露出了破绽,真说不清是悲剧还是讽刺。” “……”肃羽眼睫眨动。 “在想什么?”洛寻风问。 “……”肃羽摇了摇头,微微抿嘴道,“葛墨已死,少爷似乎并不是很开心。” 洛寻风神色微微有些黯然,“肃羽,我今天好像是报了仇,却真的不是很开心。其实这天下间,有多少人能真正掌握命运,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畅所欲言……” 肃羽静静听着洛寻风的倾诉,忽然间,洛寻风却转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就去加入日月仙教或者移花谷了。” 肃羽蹙起眉,“日月仙教乃是邪/教,在前朝就被灭了。移花谷只收女弟子,而且她们的口号是‘杀尽天下负心汉’……” “是啊,”洛寻风道,“要是没有你,我就去杀尽天下负心汉。” “少爷……”虽然眼睛看不见,肃羽却还是偷偷白了洛寻风一眼。 洛寻风笑了起来,边笑边捏了捏肃羽的脸,“说,你还敢不敢对我负心?” 他本以为肃羽最多木讷讷的回复一句“不敢”,却没想,青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脸上,认真的道,“少爷,我爱你。” 青年黯淡的眸光在那一瞬也变得深沉动人。 “……”洛寻风怔在当场,他的眼神向四周飘忽了几下,才重新回到肃羽的脸上。青年虽然没有过多表情,但发红的耳尖没有逃过他的视线。 “哦,”洛寻风有些局促的道,“那我不加入移花谷了。” 肃羽对他翘起了嘴角,侧头吻了下他的掌心。 洛寻风眼眸闪烁,猛地吻上了肃羽的唇。 这个吻很快便区分不出谁在主动,肃羽积极的回应着他,他们吮吸着彼此的唇舌,贪婪的吞噬着对方的气息,不断的加深着亲吻,仿佛是真正的久别重逢,再也难舍难分。 肃羽并未系紧的衣服很快变得凌乱,洛寻风好不容易才绷住最后的理智,恋恋不舍的停下了亲吻,他看着肃羽泛红的嘴唇,忍不住用拇指摩挲着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亲了亲。 “不许再叫我‘少爷’,”他边亲边道,“你知道该叫我什么的。” “是……”肃羽微微顿了下,唤他道,“寻风。” 洛寻风再次吻上了他的唇,这个吻温情而绵长,直到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 洛寻风拥着肃羽,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嗅了几口他的气息,待喘息平息,他道,“肃羽,我想把你之前吃的止痛药的具体配方弄清楚,我们去余杭梅家村吧。”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多给鼓励哈,还有最后一点结尾,让我冲向结尾~~~ 感谢在2019-12-16 01:27:01~2019-12-20 01:2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57353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情话 沿海渔村,一户渔民家门口。 洛寻风看着眼前手握鱼叉瞪着自己的年轻汉子和他身后的女孩,用手肘悄悄碰了下身边的肃羽,道,“你的救命恩人好像很凶啊?” “他们……只是比较排斥外人,毕竟这里之前出过葛家村的事。”肃羽也小声道。 “喂,”年轻汉子用鱼叉捣了捣地面,抬手指着肃羽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带了个人回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位……梅兄弟,”洛寻风对他抱了抱拳,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姑娘,道,“……和梅姑娘,我弟弟之前承蒙二位相救,感激不尽,我们此番是特来向你们道谢的。”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张银票,挽袖递向汉子,“一点谢意,还请收下。” “你是他哥哥?”年轻汉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是。”洛寻风点了点头,举着银票的手不放。 那汉子犹豫着接下了银票,他妹妹凑上去问,“这是什么?” “银票啦。”汉子道。 他妹妹问,“可以买糖吗?” “可以。”汉子道,他对着银票又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洛寻风,问,“公子,这上面是多少钱啊?” 洛寻风略微一讶,反应过来梅家兄妹可能不识字,便将上面数字报了下,汉子顿时惊了,把银票赶忙递了回去,道,“这么多钱我可不能要,你们要想用钱收买我干什么坏事,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洛寻风有些哭笑不得,他推拒着银票道,“梅兄弟,救命之恩本就无价,这点谢意不足挂齿。另外,我确实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汉子顿生警觉。 洛寻风道,“实不相瞒,我弟弟因为吃了你们当时给他的止疼药,导致双目失明了,还请你们带我去找下当时开药的大夫,我想寻找救治我弟弟眼睛的方法。” 汉子皱起眉头,看着站在面前似乎与常人无异的肃羽,问,“他?失明了?” 洛寻风点了点头,心叹旁人又怎知肃羽的倔强。青年不愿示弱于人,再难过的事情也咬牙硬扛。一路上,客栈住宿,只带他熟悉一次屋内摆设,他便默默记住;平日行动,宁可自己手上摸索得伤痕累累,也不愿开一句口,因为这样,洛寻风生气过、心疼过,最后只好妥协,在给到肃羽足够空间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保护着他。 汉子来到肃羽身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肃羽眼神果真没有聚焦,他扭头责问他妹妹道,“你那天没告诉他那个止疼药不能多吃吗?” “她说了,是我自己吃得太多,不怪她。”肃羽忙解释道。他感到洛寻风伸手扶上了他的肩。 年轻汉子对洛寻风道,“喏,是你弟弟自己说的,这事不能怪我们。” 洛寻风道,“我明白,我们只是想从大夫那里问到那个止疼药的配方,以便找名医诊治时好对症下药。” “哦……这样啊,”汉子挠了挠头,对他妹妹道,“小云,你带他们去找徐大夫吧。” “好。”他妹妹来到洛寻风和肃羽跟前。 “等一下。”那汉子忽然叫住了他们,他把银票递过去,“这银票你们还是收回去吧,看病可能要花很多钱呢。” “……”洛寻风心生感动,道,“梅兄弟不必担心,看病的钱我们还是有的。” “你们果然有些不对劲。”汉子挑起眉,“你这么有钱,怎么会让你弟弟做人家的护院?” 洛寻风抬手扶额……放下手时,他脸上一片悲恸,他对梅家哥哥道,“梅兄弟,其实,我和我弟弟是最近才相认的,我家乃是做生意的,弟弟小时候被人拐走,父母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找到他,直到最近,我才在一个生意伙伴家里遇到他,没想到他当了人家的护院,而且受伤失明了……呜呜呜……”他拉起肃羽的手道,“弟弟,大哥真是没用,现在才找到你,害你吃了许多苦,大哥真的很想赶快治好你、好好弥补你啊……” “……”肃羽眉头微动。 洛寻风见他明明蹙起眉,嘴角却像在忍笑,立刻悄悄在他手上掐了一下。 就见肃羽眉头深拧,磕磕巴巴的道,“哥……你别难过,我没事的,能和你团聚,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这还差不多,洛寻风心里道。 忽然,“哇”的哭声响起,把洛寻风和肃羽吓了一跳。 梅家哥哥看着自家妹妹揉眼大哭的样子,怔道,“你哭什么?” 他妹妹抽泣着道,“我、我觉得心里好难受……”,她看向肃羽道,“大哥哥,你不是说自己变成大雁了吗,怎么又会变成人,还看不见了?” 肃羽:“……” 洛寻风眉毛一跳,“变成大雁?” “是啊,”小姑娘道,“他那天伤得好重,我和我哥都劝他别走,他说,他要变成一只‘大雁’,然后就走了……” “……”肃羽一只手捂住了脸。 洛寻风蹙眉略略思索,继而抬手掩住了嘴,从他渐渐弯如月牙的眉眼,不难看出他的笑意。 他笑了好久,直到看到梅家兄妹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这才放下手,干咳了下道,“我们去找徐大夫吧。” …… 弥漫着草药味道的屋子里,洛寻风陪肃羽坐在桌边,眼前是年过半百的徐大夫,他神色凝重的帮肃羽号了脉,再绕过桌子来到他身前,翻着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转身拿来了一套银针。 他拿出一根细针,朝着肃羽眼眶附近的穴位捻了进去。 肃羽闭起了眼睛。 徐大夫观察着他的样子,又很快扎下三针。 细密的冷汗布上了肃羽的额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大夫!”洛寻风紧张的握住肃羽的手。 “喊什么?疼是好事,知道吗?”徐大夫觑了洛寻风一眼,他将肃羽脸上的银针慢慢拔除,对肃羽道,“小伙子,你都这么大了,你哥哥还把你当成个小孩一样心疼嘞。” 肃羽脸上一红,低声对洛寻风道,“哥,我没事。” 洛寻风抬袖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问徐大夫,“他的眼睛如何?” 徐大夫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洛寻风道。 “好消息是,他眼部的筋脉还有明显痛觉,说明还没有坏死。”徐大夫道,他想了想问肃羽,“小伙子,你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补身体的灵药?” “嗯。”肃羽含糊的答道,他和洛寻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出云寨和赤瞳。 “那就难怪了,那灵药提升了你筋脉的耐受性,若非如此,你的眼睛恐怕已经没救了。” “那现在呢?”洛寻风忙问。 “现在啊,我可以把我的止疼药方给你们,你们去寻一个擅长针灸的名医,汤药配合针灸,多多刺激他眼部的筋脉,说不定还有复明的可能。” “我就说,一定会有希望的!”洛寻风激动起来,他在肃羽的脸上也看到了明显的喜色。 “哎,还有个坏消息,”徐大夫道。 “什么……坏消息?” “这针灸恐怕要治疗好久,到时候只会比现在更痛。” “……”洛寻风握紧了肃羽的手,问徐大夫,“一定会这样吗?” “你要是不信,等找到更好的大夫再问问呗。”徐大夫道。 肃羽反手握住洛寻风的手,对徐大夫道,“明白了,我忍得住。” “忍得住你哥哥这般神经兮兮的紧张你?” “……忍得住痛。”肃羽有些尴尬的道。 徐大夫笑了笑,开始收拾银针,边收边道,“你能忍痛,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这身体啊,可不能再折腾了,之前吃灵药补的,都被你后来的伤给亏完了。”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一个粗犷含糊的声音—— “老头,我来拿药了。” 徐大夫脸色一沉,道,“呵,忍不住痛的人来了。” 就见一个拄着拐棍、穿着邋遢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一条裤管空荡荡的,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一股熏人的酒气。 “老头,给我药。”他撑拐走得摇摇晃晃,边说边从怀中掏拽着什么,一个不稳,便向前栽了过来。 洛寻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咦,你、你是什么人?”汉子醉醺醺的道。 洛寻风将他扶起推开,随手掸了下自己的衣服。 “大勇,人家是来我这看病的。”徐大夫从墙上药柜里取了一包药,走到被称作“大勇”的汉子面前。 大勇将怀中掏出的一把铜板往徐大夫手里一拍,徐大夫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拿出几枚,连带药包塞回大勇手中。 大勇咧嘴笑道,“老头,我就知道你心善,你等我、等我拿到朝廷的抚恤金,一定把你少收的钱全还给你!” “行了行了,”徐大夫不耐烦的道,“没影子的事就别想了,你啊,把这酒戒了,也能省下不少钱。” “那可不行,我活着的唯一乐趣,就是喝酒了。”大勇说着打了个酒嗝,他又扫了眼洛寻风和肃羽,冲几人挥了挥手,离开了徐大夫家。 徐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洛寻风走到他身旁,抱起臂问,“这大勇以前当过兵?” 徐大夫道,“是啊,他之前在宁州营当兵,几年前打仗时被砍断了腿,就退伍回来了,一喝醉就说胡话,说朝廷欠他抚恤金,这朝廷是能乱说的吗,劝他不听,我看啊,他早晚要因为乱说倒霉。” 洛寻风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回到肃羽身边,对他道,“肃羽,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出去下马上回来。” 肃羽没有多问,对他点了点头。 洛寻风出了徐大夫家,四下一看,便发现了尚未走远的大勇的身影,他赶忙追了上去。 “你想干嘛?”大勇眯眼看着洛寻风问。 “兄台,我听徐大夫说,你曾在宁州营当过兵?”洛寻风对他抱了抱拳。 “是又怎样?”大勇将拐棍杵在地上,斜着身子问。 洛寻风试探着问,“你是在朱程将军下面待过?” “朱程?我呸!”大勇像是酒气上涌,忽然干呕了下,啐道,“就是这厮,欺上瞒下,我们多少人伤残回家,抚恤金一文都没有见到!” “……”洛寻风颇感意外,“你是说,朱程克扣了你们的抚恤金?” “哼!不是他是谁,靠踩人尸体一路爬上去,这村东的大海叔、邻村的陈威伯,都是二十年前在他手下当兵的,谁不知道他做的恶事!” “二十年前……”洛寻风神色微变,“莫不是当年葛家村的事?” “可不就是……”大勇说了半句,忽然猛地晃了晃脑道,浑浊的眼中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警惕和恐惧,“你是谁啊?问东问西的,我告诉你,那葛家村的事,谁也不知道谁也不能说,不然……”他对着脖子做了个掉脑袋的动作。 …… 大勇带着一身酒气走了,一瘸一拐,走得费力而狼狈,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好似放弃挣扎的蝼蚁,一步步消失在村路尽头…… …… 夜晚,洛寻风和肃羽回到了镇上。 正值夏末,晚风吹走了一日的炎热,客栈窗外虫鸣阵阵,反倒愈显夜的宁静清凉。 两人擦洗收拾完,洛寻风例行帮肃羽换药。 青年背上鞭伤叠着刀伤、枪伤,每每看到,洛寻风都心痛难耐。 他伸手轻抚过肃羽身上几处刚刚落痂的地方,那里长出的新肉泛着嫩红,肃羽忽然微微颤栗。 “我弄疼你了?”洛寻风赶忙收手。 “没,”肃羽摇头,“只是有点痒。”他说完,背上忽然感到一下温软的触碰,紧接着又是一下,肃羽反应过来,那是洛寻风的吻,轻柔缠绵。 肃羽微微扭动了下脊背,想要转过身去。 洛寻风从身后抱住了他。 “寻风?”肃羽伸手覆上他的胳膊。 洛寻风沉默了一会儿,把头靠上他的颈窝,叹了口气道,“今天真好,得到了你眼睛的好消息,还听到了你说的情话。” “情话……?”肃羽不解。 “你说你要变成‘大雁’。”洛寻风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肃羽转向洛寻风,尴尬的道,“寻风,你就莫再取笑我了。” “我哪有。”洛寻风拉住他的手,贴上自己心口,认真道,“我这里都听到了,你说你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你说你很担心我。” 肃羽把头侧向一边,屋内烛火摇曳,氤氲的光勾勒着他清瘦而俊秀的侧脸,在他不断眨动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辉。 洛寻风看到了青年泛红的耳根。 他倏然心动,伸头在肃羽的耳垂上亲了一下。 青年猛的缩了下脖子,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青年赤/裸着上身,满身的伤痕也无损他劲瘦完美的身躯,清晰的锁骨、紧致的腰线、匀称流畅的肌理,无一不刺激着洛寻风的感官,他开始后悔自己点起的火来,压抑着自己,洛寻风伸手扶上肃羽的肩道,“转过去,我把药给你上完。” 肃羽没有松手,而是将脸靠近洛寻风,他目不能视,第一下亲到了洛寻风的鼻尖,然后一点点把亲吻移到他的唇上。 “你的伤……”洛寻风鼻息加重。 “已经不碍事了。”肃羽脸色变得绯红,他长长的睫毛每眨一下,都刮挠着洛寻风的心,让他情潮澎湃,再难自抑。 洛寻风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力道扶着肃羽侧躺下来,挥掌熄灭了屋中的烛火。 星月的光辉洒进屋内,陪伴这一夜的缠绵悱恻…… …… 肃羽自梦中醒来,黑暗仍与他相伴,他感到一阵恍惚,伸手摸向身侧,空无一人—— 恐慌感陡然而起,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 “肃羽,你怎么了?”正在床边穿衣的洛寻风见状,立刻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手上传来的切实温暖,让肃羽心头一松,他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额头,暗怪自己连洛寻风就在屋中都没有感觉到。 “怎么了,伤口疼吗?还是我昨晚做得太过了?”洛寻风担心的问。 “没有,只是刚才醒来……发现你不在。”肃羽发窘的道。 “所以你害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害怕一下回到我们还没重逢的时候。”洛寻风捏了捏他的手心。 被一下说中心事,肃羽正觉诧异,就被洛寻风伸手搂进了怀中,洛寻风道,“我也是,早上一醒来,就怕你不在我怀中,就怕只是做了一场梦……” 肃羽心中一漾,也伸手抱住了洛寻风。 “肃羽,我们今日就去寻访名医。”洛寻风在他脸上亲了亲,寻思道,“江湖上有几大名医,我们先去找谁呢?” “我们先去宁州吧。”肃羽道。 “宁州是哪个名医?”洛寻风问。 “宁州营,先解决朱程。” “……”洛寻风一下怔住,“肃羽,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的……” 肃羽微微垂眸,“少爷只要有心事不开心,肃羽便能感觉到。昨日你追着那个在宁州营当过兵的人出去,我就基本猜到了,后来你过了好久才回来,肃羽猜测,你是去确认葛墨之前所言了。” “肃羽,你听我解释……”洛寻风见他对自己的称呼也变了,顿时急道,“我真的不是专门为了确认葛家村的事才带你去梅家村的,给你治病是最重要的。昨日机缘巧合,我忽然想到一个解决朱程的办法,给我几天时间,我处理了这事,以后便再也不问世事,可好?” 肃羽对他摇了摇头。 洛寻风拧起眉头。 就见肃羽微微勾起了嘴角,对他道,“肃羽知道,这天下事,很多说不得做不得,即使这样,即使那是葛墨的村子,少爷还是有自己心中的‘道’,少爷其实完全不用和我解释,因为肃羽的‘道’,就是永远和少爷站在一起。” “肃羽……”洛寻风握拳抵住唇。 “所以寻风你想不问世事也好,仗剑江湖也好,想做什么都好,肃羽都会陪着你。”青年改回了称呼,摸索着握住了洛寻风的手。 洛寻风喉头一哽,一把抱紧了肃羽,“你真是……你真是……”洛寻风说不下去,他感到肃羽也用同样的力气拥紧了自己,更是心绪澎湃,他仿佛拥住了永久的羁绊,却也拥住了无限的自由,羁绊与自由,在这一刻,尽数化作彼此的心跳与体温,相互包容,相互熨帖。 好一会儿,洛寻风才用微微调侃的语气在肃羽耳边道,“你平时一定是偷偷隐藏了说情话的技能。” “我没有……”青年把脸埋向他的肩头。 洛寻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肃羽抬起头,“寻风,宁州营我已熟悉,没有视力也不影响刺杀,我和你一起去吧。” “……”洛寻风目光微沉,道,“朱程当年为了上位,滥杀数条无辜,引出祸端种种,这因带来的果,也该报到他头上了。不过我们不是去刺杀他,我另有一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0 01:21:12~2019-12-27 11:5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狐泥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终局 深夜,朱程坐在帐内案几前,在公文上落下最后几个字,收笔熄灯就寝。 他躺上床,刚闭起眼,才想起伸手去摘右眼上的眼罩。他有些烦躁的扯下眼罩,随手扔在床头,失去一只眼,对于要上阵杀敌的武将来说,影响远比寻常人要严重,还好,他已不再是那些需要冲锋陷阵的小将,此番受伤,也和护驾多少有些关系,相信能在皇上心中记上一笔。这样想着,他稍稍缓解了心中的郁愤,渐渐入睡。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他梦到了一些旧事,沙冲天那张烧伤扭曲的脸喊着“杀人如麻”几个字,和过往的画面交织,狰狞着向他扑来,他猛地一惊,睁开了眼睛。 帐内很黑,也很静,可他就是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他慢慢坐起身,伸手自枕下抽出了一柄短剑,这才对着门口喊道,“来人,掌灯!” 帐门外亮光渐近,眼见着就要进到门内,就在这时,案几处忽然传来响动,一道黑影一跃而出,便要蹿向帐子一侧。 “哪里走!”朱程大喝一声,提剑便上。 黑影在空中扭身,回手一剑,两人兵器相击,在黑暗中发出清脆的铮鸣。 同一时间,掌灯的士兵推门而入,帐中被火光照亮,朱程定睛一看,竟是一个蒙面黑衣人正欲逃脱。 “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士兵大叫起来。 蒙面人见状,立刻挥剑攻向朱程,他剑法迅疾磅礴,一番抢攻,竟让朱程有些难以招架。就见他长剑一递,直取朱程肋下,朱程一边后退一边横剑格挡,却不料,那只是一计虚招,蒙面人剑招陡然一转,尽数收回,顷刻间,人已翻身跃至帐子边缘,一剑划破帐帘,冲出了营帐。 他运起轻功在营地内疾奔,士兵们从四处汇集而来,将他围堵。蒙面人挥剑如虹,剑影霍霍,回环飞舞,他连攻带守,身形如游龙般穿梭于刀枪剑戟之中,边打边寻找脱身之路。 士兵们一路追赶,一时间竟无法将他拿下。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朱程从士兵手中接过了弓箭。 搭箭、拉弓,就在蒙面人横扫一剑、翻身而起的瞬间,朱程扣弦的手陡然一松—— 利箭离弦,挟风带怒,向蒙面人直射而去—— 蒙面人听得呼啸之声,翻身间就见闪着寒光的箭头离自己仅余数寸,他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利箭势不可挡,眼见着便要让他血溅当场!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破空而至,“锵”的一声击中箭头,那箭瞬间偏了轨迹,飞向人群中,一群士兵们慌忙躲闪,就见又一蒙面黑衣人飞身而至,他凌空一手揽住被围攻的蒙面人的腰,一手挥袖射出数枚暗器,逼退近身的士兵,旋身落地。 “抓住他们!”士兵们大喊着,举起兵刃向两人围砍而来。 两个蒙面人配合默契,背靠背各自抵挡一面攻击。一人剑气纵横,挥剑如狂风扫叶,另一人双拳一握,自腕上弹出两柄袖剑,出手迅疾,剑影错落。他二人边打边退,眼见着已靠近了营地门口。 先出现的蒙面人对同伴道了句“该走了!”,紧接着大喝一声,剑气暴涨,一招剑式绽出万点银光,众人眼前缭绕,进退难断之时,只见另一蒙面人两掌一翻,已将两枚雷火弹砸向地面。 轰然间大片烟雾迷漫,众人被烟雾包围,呛得涕泪连连、咳嗽不已,你撞我我撞你,哪还找得到东南西北? 待烟雾淡去,蒙面之人早已逃之夭夭、没了踪影…… …… 夜空澄澈,星云漫天,海边一块偏僻的沙滩上响起了急速的马蹄声。两个黑衣人骑马并进而来,一人拉住缰绳喊了声“驭”,另一人也紧接着照做,马儿在沙滩上停下脚步,两人翻身下马,一边扯下脸上的面罩,一边走到了一起。 “这里应该安全了。”洛寻风对肃羽道。 “寻风,你刚才有没有受伤?”肃羽把手伸向洛寻风。 “没有,”洛寻风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前,“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青年摇了摇头,他有些不放心的摸向洛寻风身上。 洛寻风任他检查着,同时也打量确认着青年的状况。他道,“还好你来得及时,原以为用不到你出场,没有想那朱程睡到一半会醒来,真是气人。” “好像我们每次计划,都会有些变化……”肃羽眨了眨眼。 “唔,还真是。”洛寻风想了想,忽然笑了,“但是每次我们都能化险为夷。” “是啊。”肃羽也翘起了嘴角,“对了,寻风,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嗯,拿到了。”洛寻风伸手往怀中一掏,掏出了一本书册。 …… 朱程的营帐内,一个副将向他汇报着今晚的情况,“将军,今晚的刺客着实诡异,他们好像很熟悉宁州营的布局,所以才能一路逃到营地门口。另外……” “另外什么?”朱程阴沉着脸问。 “另外,我清点了士兵,他们竟未杀一人,受伤最重的也没被砍在要害。末将着实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是来刺杀您,没有必要对士兵手下留情啊……” “……”朱程陷入沉思,忽然,他眉头一跳,伸手拉开案几下的一个抽屉,在底部一抠一掀,入眼,是空荡荡的夹层…… 他脸色倏然大变,两三句打发走副将,他将整个抽屉拽出,抖落里面所有东西,一件件翻看查找,随着最后一本书册被他扔向地上,他的心也跌落到了谷底—— 不见了,自己私设的账本不见了…… …… “寻风,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账本?”肃羽问。 此时,他们正牵着手在月下漫步,潮水与海风在他们身侧,柔软的沙滩上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两人并排的脚印。 “我要将它呈给皇上。”洛寻风道。 “你要……怎么呈给皇上?”肃羽皱起眉头。 “神不知鬼不觉,我们追上皇上南巡的队伍,把它放到皇上能看到的地方,让皇上自取,我们完全不要露面。” “可是,如果不当面陈辞,皇上不信怎么办?” “呵,”洛寻风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以皇上治国的城府,这账本将成为一个‘种子’。” “种子?”肃羽不解。 “如果皇上想要查明此事,绝非难事。眼下琉国与我国战事还未结束,宁州营如若换将,将对战事不利,不过我国胜利只是早晚的事。战争结束后,被战事连年消耗的国库,如果想要尽快补充银子,从‘贪污’的大臣下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是说,到那时,皇上会对朱程降罪?”肃羽有些发怔。 “很可能。”洛寻风道,“党阀之争、国库空虚,都可能让这种子开花结果,我准备赌一把。” “……”肃羽对他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洛寻风搂住他的肩,问,“怎么了?” 肃羽抿了抿嘴,悄悄攥起拳,“如果……寻风你还想杀谁,我可以……” “嘘!”洛寻风伸手点住他的嘴唇。 “已经可以了……”肃羽听到洛寻风道,他被洛寻风拉着转了个方向,略带咸腥味的海风迎面而来,想来他们正面朝大海。 洛寻风放眼望向海天,夜空深邃,海面宽广,海浪缓缓起伏,圆月好似一块巨大的美玉悬于海面之上。 “好美。”洛寻风慨叹。 “是今晚的月色吗?”肃羽问。 “嗯,”洛寻风看向他道,“下次我们再来,你一定也能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连更两章,下一章完结哦~感谢在2019-12-27 11:53:30~2019-12-29 23: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伽罗桃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改 锁改,请跳过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赶在年底完结啦,完结撒花(今天连更两章,前面一章不要错过哦)~~ 预祝大家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这篇文如果没有大家互动支持,我大概已经弃坑10086次了,终于坚持下来了,谢谢大家的陪伴。陆陆续续写了三篇文,基本是用爱发电,但发现二次元创作+三次元搬砖的并行,让心力越发耗尽,如果大家喜爱,希望可以帮忙推推文,随意打赏,感谢大家哦~~ 第73章 尾声 半年后,洛阳城内。 冬天的傍晚,天色早黑,阴沉的天气似乎预示着一场大雪。 两个穿着裘衣的年轻人从洛阳名医薛悬壶的医馆走了出来,一人俊朗轩昂,一人清秀沉静,站在一起,尤为惹眼。 街上冷风嗖嗖,吹动沿街商铺门头装饰的大红彩绸。 “冷吗?”洛寻风问肃羽。 “不冷。”肃羽摇了摇头,腼腆的笑了下。 “要过年了呢。”洛寻风慨叹。 “是啊,公子,买幅春联吧。”路边的小贩对他招呼道。 洛寻风拉着肃羽走向小摊,前面地上出现了一片薄冰,洛寻风赶忙将他往旁边拉了拉,青年冲着前方凝视了片刻。 “能看到吗?地上有一片冰。”洛寻风对他道。 “还看不太清。”青年微微蹙眉。 “没关系,”洛寻风忙道,“薛神医不是说了么,现在能看到些模糊影像,说明治疗已经起效了,坚持治疗下去,说不定哪天视力就突然恢复了。” “嗯。”肃羽冲他点头。 洛寻风陪着肃羽在洛阳城找薛神医治病已经过了几个月,从最开始每次针灸,青年痛到浑身发抖、咬牙硬撑,到现在已初见疗效,青年的视力有了起色,治疗的疼痛也在逐渐减轻,洛寻风悬着的心也在慢慢落地。 他们来到摊铺前,只见摊子上摆满了红红的春联和各式各样的年画。 “天色晚了,我也要收摊了,公子喜欢什么尽管挑,我便宜卖给你们。”小贩搓着手道。 洛寻风一边挑拣一边和肃羽商量,买了三四幅春联和几张年画,刚付好钱,便听到身后一阵骚动—— “官府贴告示了!” “快看看这次又是什么事。” “不会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人群议论着向街上的告示牌围去。 有识字者已经开始大念—— “兹昭告天下,江南铸戎山庄,丁酉年所定谋反之罪,经查并不属实,洛家满门忠义,自此平反……江南宁州营朱程,贪军国之费,枉朝廷之法,查有确据,革将军之职,抄家论处……” “寻风。”肃羽拉紧了他的手。 “嗯。”洛寻风应了声,手上攥紧又微微放开,“回家再说。” …… 西街民巷。 两人走向一间独户小院。 靠近门口,便有犬吠声传来。 洛寻风边开门边道,“今日李厨娘已经回乡过年了,这几天我来烧饭吧。” “让我来吧。”肃羽拽了拽他的衣袖。 洛寻风想了下,“好,你来。我想吃西湖醋鱼了。” “好。”肃羽一口答应。 “啊,还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我们一起。”洛寻风道。 “好。”肃羽点头。 洛寻风伸头便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刚一走进院内,一条半大的黄狗摇着尾巴向肃羽身上扑来。 “喂,小心点!”洛寻风扶着肃羽,对那狗笑着呵斥。 “没关系。”肃羽摸了摸扒着自己腿的黄狗,脸上展露笑容。 那黄狗围着肃羽欢快的打转,洛寻风伸出手道,“大黄,到我这来。” “呜——”狗狗呜咽了一声,对他龇了眦牙,退到肃羽身后。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洛寻风指着它道,“也不看看是谁把你捡回来的,让你陪肃羽解闷,不是让你和我抢肃羽,真是太没良心了!” 肃羽蹲下身,大黄便又跳起去舔他的脸,肃羽似是被舔的发痒,“咯咯”笑了起来,“大黄还不是怕你把它做成狗肉火锅,寻风,你平时就少吓吓它吧。” “我哪有?”洛寻风摸了摸鼻子,看着肃羽的眼神满是宠溺,接着他把视线转到大黄身上,一人一狗隔着肃羽严肃对视。 …… 夜晚,小院的卧房,朦胧的烛光照向床上的身影。 两人紧实的脊背上都布满细汗,汗水不时因身体的起伏而沿着肌肉曲线滑落到床上。 洛寻风亲吻着肃羽,吮去正欲从他下颌滴落的一滴汗珠。 青年双唇微张,细微的声音自他口中溢出。 两人情动之时,忽然,卧房门口传来了急速的扒挠之声,伴随着焦躁的犬吠。 两人皆是一滞。 洛寻风对着门口喝道,“臭狗,再来捣乱,信不信我把你做成狗肉火锅!” “呜……”大黄呜咽一声,继而又“汪汪”大叫起来。 “你快管管它!”洛寻风故意动了动。 肃羽一颤,伸手抱住他,用微微发抖的声音对着门边道,“大黄,回去睡觉。” “呜,呜……”大黄放缓了扒门的动作。 “听话。”肃羽又道了声。 门边的声音终于消失,洛寻风笑着吻上他的脖子 …… 洛寻风赤脚走下床,给自己和肃羽各倒了一杯水。这卧室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是他从波斯商人手中高价买下的,踩在脚下柔软而舒服。 肃羽喝完,他接走水杯,久久没有出声。 肃羽用模糊的视线搜索着他的身影,不由唤了句“寻风?” “肃羽——”洛寻风自床下向他伸出手。 肃羽刚一握住,便被他用力一拉,整个人被拉到床下,撞进了洛寻风温暖的胸膛。 “其实,我一直想在这地毯上试一次。”洛寻风拥着他道。 肃羽在他怀里微微动了下,小声道,“那就试吧。” 洛寻风笑了起来,正欲翻身,却被肃羽按住。 青年坐起身,脸红得好似烧起,洛寻风眸中从诧异变成了惊喜…… …… 夜深沉,炉火暖。 洛寻风忽从梦中醒来,身边人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他望向窗户,在夜色中看到有纷纷扬扬的剪影不断飘落。 这时,身旁的青年似有感应,也醒了过来。 “寻风,怎么了?”青年问,声音带着一夜过后的沙哑。 “下雪了。”洛寻风往他身边靠了靠,和肃羽紧挨在一起。他在被中握住肃羽的手,两人慢慢十指相扣。 “再睡会儿,”洛寻风道,“明天我们去堆雪人。” 簌簌的雪落之声,让夜显得格外静谧,也让肌肤相贴的感觉变得更加温暖。 …… 这一觉,洛寻风睡得十分深沉,他梦到了少时的山庄,梦到了烟雨的江南。 一觉醒来,身边竟已不见了肃羽。 洛寻风翻身而起,视线忽然定格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那柜子上坐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雪人,堆得简朴可爱,用炭灰点出了两点眼睛、一个鼻子和一道微翘的嘴巴,雪人还没有融化的迹象,似乎刚刚被摆进屋内。 洛寻风有些发怔,就听屋外传来了“汪汪”的狗叫之声。 他赶忙披上衣服,三两步走到门边推开了门。 屋外一片耀眼的洁白,一夜之间,院中地上、树上覆满了白雪,一切有如银雕玉琢。 一个身着冬袍、修长瘦削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与眼前的黄狗玩耍,黄狗在雪地中蹦跳翻滚,留下一连串的爪印。 洛寻风步履一滞,心若擂鼓,朝雪中轻唤了一声“肃羽”。 青年回头,眉目如画。 一阵风过,院中树上积雪飘落,仿若落花飞絮,映入两人相视含笑的眼中。 瑞雪兆丰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