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失败以后》作者:未妆 文案: 几百年后,相长宁终于成为了修真界臭名昭著的毒瘤,哦不,老祖,趁火打劫,偷鸡摸狗的事情,他做得越来越顺手,且功力愈发精进,大到法宝仙器,小到灵石丹药,只要叫他碰上了,可谓雁过拔毛,且完全不嫌掉价,放眼整个修真界,几乎没有哪个宗派没被他染指过。 有人道:相长宁欺人太甚,屡犯众怒,诸位道友何不振臂一呼,应者必从之,修真界人才济济,高阶大能者不计其数,何愁拿不下此人? 另有人道: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你可知他还有一个道侣,也是大能老祖,修真界中谁敢得罪此二人?还是忍着罢,等他们飞升了再说。 又数百年之后,连云峰忽降九天玄 文案: 几百年后,相长宁终于成为了修真界臭名昭著的毒瘤,哦不,老祖,趁火打劫,偷鸡摸狗的事情,他做得越来越顺手,且功力愈发精进,大到法宝仙器,小到灵石丹药,只要叫他碰上了,可谓雁过拔毛,且完全不嫌掉价,放眼整个修真界,几乎没有哪个宗派没被他染指过。 有人道:相长宁欺人太甚,屡犯众怒,诸位道友何不振臂一呼,应者必从之,修真界人才济济,高阶大能者不计其数,何愁拿不下此人? 另有人道: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你可知他还有一个道侣,也是大能老祖,修真界中谁敢得罪此二人?还是忍着罢,等他们飞升了再说。 又数百年之后,连云峰忽降九天玄雷,地动山摇,天昏地暗,十日十夜方才停歇,云开日朗,一声罄鸣,登时灵光万丈,仙乐飘飘,修真界众人感动得涕泪长流,普天同庆,相长宁这毒瘤终于要飞升了!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相长宁飞升失败了。 主受,相长宁X秦于晏,没有曲清江什么事儿,他连炮灰攻都算不上。 本文升级流,慢热,长……多长的话……嗯,和作者君一样长。_(:з」∠)_ 一句话简介:我道侣杀我证道了。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相长宁 ┃ 配角:还没想好 ┃ 其它: 第一卷 :清虚剑宗 第1章 连云山的山巅之上满天雷云,如摧城之势,沉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似的,将天光尽数遮去,时辰正是清晨,但是整座连云山似乎提前陷入了夜色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那重重乌云中,隐约有紫色的电弧闪烁着,令人心惊肉跳。 山巅有一灵穴,常年灵气盎然,上有巨石,巨石正中央盘坐着一名青年,身形清瘦如竹,眉目似玉雕琢,神态自若,任由头顶雷鸣电闪,他自岿然不动,青年身旁摆放了两套阵旗,若有懂阵法的人在,一眼便能看出来那阵旗一套用来聚灵气,一套则是以拒外力的,再看看这异常的天象,分明是要渡劫了。 如此异常的天象持续了三日三夜,天上的雷云越来越密集,仿佛被浓缩在一处似的,那紫色的闪电也愈来愈显眼,终于,一个按捺不住,一道巨大的紫色闪电猛地劈下来,朝那阵法中央的青年而去。 青年骤然睁开双目,唇角竟然勾起一丝笑意,双目湛然有神,高喊一声:“来得好!” 他原本就酝酿多时,就等着这一刻了,双掌迅速往上一翻,竟然徒手硬生生接住了那一道紫色闪电! …… 连云山外数十里处,忽然传来齐齐倒抽凉气的声音,有人啧啧叹道:“徒手接玄雷,这相长宁果然厉害!” 有人附和道:“是啊,修真界第一人,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另有人喃喃低声道:“幸好……” 他话未竟,但是所有人的心底不约而同都明白那未说出口的意思,幸好,这毒瘤相长宁,终于要渡劫飞升了! 一个声音诚恳道:“可千万要让他飞升成功啊。” 人群立刻应答:“是是,道友说得正是。” 这时,有人惊叫:“哎,你们瞧,那相长宁手里拿着的是不是罡风修罗剑?” 大伙凝神一看,纷纷道:“没错,正是罡风修罗剑,那不是清虚宗的镇宗之宝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立刻十分默契地看向一人,那人脸皮一抽,神色略微僵硬了那么一瞬,很快就打着哈哈道:“确实是,不过嘛,前一阵子被相老祖借了去,原是用来渡劫的,若是这剑能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也是我们清虚宗与老祖的一份机缘,小事,哈哈,小事罢了。” 联想到那位老祖平日的性子和行为,众人心头跟明镜似的,也不拆穿他了,放眼整个修真界,哪家有头有脸的宗派还没被相长宁抢过几样宝贝? 这时,又有人抚掌笑道:“这个我见过,烈火门的金阳锥,上回烈火门少门主还拿着这个在浮屠岛的竞买会上好生张扬了一番。” 有人坏心眼地调笑问道:“烈火门门主可知道此事?” 烈火门门主正站在最后边,听了这话,哂然一笑,神色自若道:“此物乃是相老祖亲口向犬子求去的,他老人家开了口,我等自然双手奉上了,区区法宝而已,能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也是烈火门的荣幸。” 这反应,这涵养,比清虚宗的那位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去,众人心中评判着,岂不知烈火门门主心头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来,那孽子!拿着自家法宝去哪儿张扬炫耀不好,竟然让相长宁知道了,好好的肉包子叫狗叼走,回头非要关上他个十年才解气! …… 连云山的雷云天象一共持续了整整十日十夜,方有逐渐停歇的迹象,但是无论是正在渡劫的相长宁,还是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围观众人,精神都是紧绷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渡劫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道玄雷,如今却只有八十道,还差最后一着。 雷云渐渐聚拢,远远看去,仿佛有一个顽皮孩童在灰色的天幕上,用毛笔点了一点硕大的墨汁似的,其中耀眼的紫色电光闪烁,跳跃不定,令人心惊肉跳。 所有人的眼皮子都是猛然一跳,来了! 一道巨大的紫色电光倏然间撕裂天幕,恍若将整片天空剪成了两半,即便是隔得那样远,其中的威势赫赫,压下来就连空气都凝固了似的,叫人升不起一丝硬拼的想法,围观的众人都二话不说,立时齐齐驾起自家的法宝,往后又遁出数十里地,这才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去看。 而正处于紫色雷电正下方的相长宁却不慌不忙,手指掐诀,数十道灵力打出去,周围嗡然一声,阵旗无风自动起来,飒飒然如同烈风吹过,青色的灵光骤然腾起,形成了一道弧形的护罩,将他整个包裹在其中。 这是缥缈宗的生生阵法,前期可以吸收外来的攻击力道,等启动最后一重阵法的时候,能将前期吸收的攻击以数倍的力量反击出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就是生生阵法的精髓所在。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紫色的雷电轰然砸过来,带动的威势甚至连生生阵法形成的护罩都凹下去几分,相长宁又连连掐诀,只听几声尖啸,金银两道光芒如流星一般,迎着那紫色电光而去。 然而在天道面前,区区几样仙器又算的了什么?只是阻挡那雷电半分趋势,便化作微尘散开,连渣都不曾剩下,相长宁面色终于严峻起来,他毫不迟疑,修长的手指掐诀如莲花绽放,口中无声念念,霎时间一道耀目的蓝光破空而出,直击那紫电而去! “混元鼎!” 铛地一声巨响,整座连云山近百里之地所有活物,都觉得头目晕眩,脑子仿佛被什么硬物重重砸了一下似的,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围观众人扶着晕乎乎的头极目远眺,只见云散烟开,被遮盖了整整十日的太阳终于露了出来,将漫漫金色光线洒落在连云山上,如同万丈灵光,恍若隔世,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轻飘飘的仙乐,令人闻之则心头清明,似有顿悟。 看来是飞升成功了,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又颇有几分怅然,然而就在此时,那仙乐飘了一半,竟戛然而止了。 空气中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才有人哎呀一声:“这……相长宁到底是飞升了没有?” 这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里的人都没见过真正的渡劫成功飞升,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情况,刚刚看起来倒是相长宁连本命法宝混元鼎都给祭出来了,以那人的性子,最后一着,必然是杀招,怎么也不可能败了,再说了,没飞升成功,哪儿能听见仙乐? 一个声音迟疑道:“这样子……是成功了吧?”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快看!” 众人心头一紧,抬眼看去,只见那原本露出了一半的太阳居然又再次被云层遮了起来,浓重的阴影次第蔓延而开,雷声轰轰滚过,令人心中大震。 “这这这……这是又要渡劫了?!”有人不敢置信地喊出声。 烈日门门主语气凝重道:“怕不是渡劫,这是入魔了。” 所有人定睛看去,果然见重重乌云中,有红光闪烁,并不是紫色雷光,他们心头俱震的同时,一个疑问浮现出来,相长宁不是已经飞升了吗?怎么还会入魔? 过了一会,有人才叫道:“你们不会是忘了,连云山上还有一个人罢?”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顿时雪亮无比,是了,连云山上可不是只有相长宁一个人,他还有一位道侣…… 就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想似的,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简直像是要把那重重密遮的云层划破为两半! 轰然一声巨响从连云山巅传来,原本相长宁渡劫飞升所在的位置,摧拉枯朽一般,缓缓倾塌下去…… 屹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连云山倒了。 相长宁是被人推醒的,耳边伴随着一个声音吵嚷着:“长宁,长宁!起来了!怎么还在睡?若是耽搁了事情当心管事长老训你。” 第2章 相长宁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模模糊糊地想道,训我?谁敢训我? 紧接着那声音猛地拔高了,嚷嚷着:“长宁!给内门膳堂的灵谷怎么还没有送去?!” 说话人的嗓门实在是大得惊人,然后相长宁一个激灵,终于醒了,他睁开双眼,入目是陈旧发黑的房梁,上面还粘着不知道多少年的蜘蛛网,在空中轻轻地飘来飘去。 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连云山上。 轰轰的雷声犹在耳边,相长宁却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他伸出双手,孩童的手指瘦弱无比,又因做惯了粗活的缘故,乍一看上去跟鸡爪子似的。 他不是连元婴都没逃出去么?怎么还能夺舍成功? 相长宁心头的疑惑犹如细小的水泡,一个接着一个,冉冉浮现出来,他知道自己渡劫失败了,飞升的最后关头,一剑西来,破了他的紫府,元婴碎裂,以至于当场身死。 曲清江是他的道侣,两人朝夕相处不知道多少年月,相长宁对他简直可以说得上是了如指掌,那人眉目一动,他便知他心头所思所想,曲清江的剑甚是锋利,越级杀人对于剑修来说,不过是一种突破自我屏障的手法。 曲清江虽然修为比不得他,但是唯有一样,他必然是占了优势的,那就是相长宁鲜少对他生出防备之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要么不动,一动便是杀招,从不落空。 相长宁心底冷笑,曲清江这算是跟他学出来了。 若来日再见面,相长宁必然要大笑着抚掌称赞他,当日连云山头那一剑,堪称惊艳。 至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相长宁倒是并未做考虑,只要他想,哪怕曲清江就算是飞升了,他也能把他挖出来! “长宁!长宁你发什么呆?” 相长宁回过神来,看到身前站了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孩童,正叉腰俯身,眼神不满地看着他,不过面容太过稚气,这一副大人派头学来真是十分好笑。 相长宁坐起身,揉了揉眉心,打个哈欠,懒洋洋道:“一时不防,睡迷糊了。” 那孩童听了,愈发来气,伸手便来戳他额头,口中没好气道:“就知道睡!你误了大事!” 相长宁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对待了?他虽天赋异禀,但是从结成元婴到渡劫飞升,也足足用了六百七十三年,纵横修真界,搅风搅雨,风生水起,谁敢用手指头来戳他? 是以还未等那手指近前来,相长宁便往后一别,眼神凛然,如同出鞘的利刃,一瞬过后,他便轻而易举地拨开了那只手,神色自若道:“什么大事?” 那孩童似乎被那一眼给吓到了,好半天才呐呐回答:“你……你忘了给内门膳堂送灵谷去,当心管事长老训斥你。” 相长宁扶着额发了一下呆,这才想起来刚刚被推醒时,耳中确实听到了这么一件事情,给内门膳堂送灵谷,这是个粗活儿,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外门弟子才对。 他想着,低头一看,身上穿的是青色布衣,虽然浆洗得干净,但是仍旧能看得出主人生活拮据,再内视丹田,灵气稀薄无比,很好,金木水火四灵根,这资质估计在外门混个几十年,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老家了。 相长宁心思电转,看向那孩童,见他穿着与自己一般无二,便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来,道:“抱歉,我这不是才睡醒么?” 那孩童听了,先头升起的几分疑虑便放了下来,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做事这样不尽心,你这样的人是如何混进灵谷山的?” 他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相长宁都记不得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念叨了,新奇之余,不觉好笑,但也十分配合地起身来,跟着那孩童出门去了,打算先探探消息。 一出屋子,外面就是一个小院,一眼看上去倒是收拾得十分齐整,相长宁左右看了看,那孩童便在前头焦急道:“哎呀你快些吧,就你这老牛三步晃的样子,几时才能到膳堂?” 相长宁只是瞥他一眼,没说话,然而就是那一眼,让孩童又悻悻收了声,闭了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的长宁有些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仿佛有几分陌生似的,竟让他有些不敢像往常那样随意斥责了。 相长宁跟在后头,四处环顾,企图找到一点眼熟的地方,但是没一会,他就放弃了,灵谷山,光听这种名字就知道里面没什么好东西,既没什么好东西,他怎么可能光顾过这里?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宗门,他从前来没来过?若是来过,那倒还好办,这就意味着这个宗门还有点身家,好歹能做个打算,若是没来过,那就麻烦了,都不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的芝麻小门派,两眼一抹黑,忒惨了。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跟着那孩童在山沟里走出半里路,才总算是看到了第三个人,打眼一看,也是个外门弟子,相长宁便没了兴趣,移开眼睛,便见之前那带路的孩童正盯着自己瞧,他一撇嘴:“你看我作甚?” 那孩童眼珠子鼓了鼓,差点没被气着,道:“看你作甚?你倒是帮忙啊。” 听了这话,相长宁才反应过来,往旁边一瞟,地上放着一大堆麻袋,麻袋旁边站着两头灵兽,体型庞大,模样似牛,是一种牦兽,约莫是用来驮重物使的。 那名陌生的外门弟子年纪不大,皮肤黢黑,长相憨厚,正甩开膀子搬麻袋,一边笑着对孩童道:“长宁他力气小,也搬不动,时延你让开些,我来便成了。” 时延气呼呼反驳道:“力气小就不用干活了?若不是他起得晚了,咱们何必在这大日头下晒油?要我说,周师兄你也别管了,就让他自个儿折腾去吧,叫管事长老知道了,再打发他去四品灵草园种草去!” 四品灵草园?相长宁微微一顿,也就是说,除了这四品之外,前头还有一二三品灵草园…… 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一般来说,普通宗门的灵草园分出个上中下就差不多了,而这个宗门竟然分出了四品,可见规模还是不小的,这么一想,相长宁心底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太阳晒得人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汗止不住地往下淌,相长宁弯下腰去,抓住大麻袋的一角,心道,让一位渡劫后期的老祖来给你们搬灵谷,不知道吃这袋子谷的人会不会噎到。 这么想着,他心里又生出一点不忿来,盘算着,等来日曲清江落在他手里,必然要叫他天天扛麻袋,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时延正在擦汗,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长宁露出一个瘆人的冷笑来,衬着那张清秀的小脸,十分的不搭,这大太阳天的没来由背上升出一点冷意来。 他下意识退远了一点,张了张口:“你、你别搬了!” 相长宁十分听话地松开手,啪地一下那麻袋再次重重跌落在地上,灰尘四起,他笑了一下,欣然退后,把身子藏在一旁的阴凉之处,开始纳凉。 时延看他那副坦然自得的模样,瞪了一下眼珠子,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刚才撞鬼了不成,但是话既然从自己口里出的,咬牙也要认了,一肚子气只能冲那装灵谷的麻袋撒,憋闷不已。 相长宁抱着双臂靠在一旁,半眯着眼,目光看似落在那个忙活的人身上,实则心思已经飘远了,飞升渡劫是每个修真之人的毕生追求,几百年修为一朝成空,自个儿又变成了一个白身,一无所有,说不愤怒是假的,不过他上辈子能修炼到渡劫期,心境早非寻常人所能相比,是以当愤怒退却之后,还是要考虑日后的事情,比如怎么迅速提升修为和实力,然后亲自手刃了曲清江。 曲清江是剑修,相长宁实际上是十分不愿意和剑修打交道的,但是没办法,谁叫对方是他的道侣?想起从前种种,相长宁只觉得自己瞎了眼,不过他鲜少有后悔这种情绪,事已至此,认了便是,待来日杀了曲清江报仇,他又是响当当一名好汉。 至于曲清江为什么要杀他,相长宁倒不是特别感兴趣,也不执着于此,对于他来说,过程并不重要,且剑修这类人,相长宁一直认为他们是脑子不太正常的,修为越高,脑子里的坑便越深,况且曲清江还是剑修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便是哪一日自杀了相长宁都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曲清江还是千万别自杀了,否则他的债向谁讨去? 这么一想,相长宁便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难明,叫人瞧见了总觉得心头凉意四起,仿佛是被什么不好惹的东西盯上了似的。 第3章 相长宁袖着手在旁边看,没一会,灵谷都装上了牦兽的背上,那周师兄抹了一把汗,冲两人道:“行了,这里一共是八十石灵谷,你们赶紧给内门膳堂送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我那边还有些事情,便先去了。” 时延有气没力地应了一声:“周师兄慢走。” 看着那周师兄去了,他这才对相长宁道:“崔管事说的让巳时初送过去,眼看着已经巳时三刻了,你赶紧去吧,他若骂你,受着便是,要打发你去灵草园那边最好,省得老拖咱们灵谷山的后腿。” 说完,他便呼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腿,再看相长宁慢吞吞的动作,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相长宁瞥了那牦兽一眼,正对上一双铜铃那么大的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牦兽嘴里咀嚼着干草,然后发出了一声浑厚的哞叫,无比温顺而无辜。 相长宁:…… 他从前的灵宠无不都是奇珍异兽,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不一而足,还真是头一回和这种……憨厚的灵兽近距离接触,这感觉真是十分奇特。 他琢磨了一下,既然已经接触了,不如再近距离些吧? 一刻钟后,宗门的一些弟子就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两头牦兽走在山道上,正负重前行,背上驮着小山那么大的麻袋,其中一堆麻袋中,嗯,还翘了一只脚丫子出来,好不悠闲自在。 相长宁半靠在装了灵谷的麻袋堆中,头上搭了一片随手摘下的大荷叶,叶片碧绿,荷叶的香气和着灵谷清淡的气味混在一处,倒也十分好闻。 他嘴里叼着一根细茅草,左看看右看看,山道蜿蜒,绵延开去,前面的景色尽数收入眼底,高低起伏的大小山峰聚集在一起,呈围抱之势,正中间的山峰最高,一条长长的石梯环绕着山体,盘旋往上,如巨龙攀附,看上去十分有气势。 相长宁忍不住坐了起来,凝神看着那座山峰,这个地儿他倒是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到底是哪个宗门呢? 他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也怪不得相长宁,青龙大陆的修仙宗门实在是太多了,若说有些家底,规模大的,他几乎都摸了个遍,谁还记得每个宗门长什么样儿? 相长宁啧了一声,咬着细茅草想了半天,最后放弃了,早晚会知道的,何必急在这一时?这么想着,他就躺了下来,把那荷叶往脸上一盖,开始感受起丹田的情况来。 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一件事情,金木水火四灵根,便是相长宁都想叹气了,重生就重生了,就不能找个稍微好点的身体么?哪怕是三灵根都比眼下这个好啊。 相长宁就是相长宁,旁人能在必死之局中捡的一条命,已是万幸了,这种情况下,也就他还想着挑肥拣瘦一番。 这也不怪他,他从前是火系天灵根,可谓是修真奇才,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一个大水罐子,那么修炼的过程就是往这个大水罐子里注水,水越多,修为越高,等到水罐子装满了,就是大圆满的时候,而灵根,则是这个水罐子的进水口。 众所周知,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天地间的灵气中便分出五种,分别是金木水火土,而人的灵根也分为这五种,对应的灵根吸收对应的灵气,听起来似乎不错,灵根越多,吸收的灵气也就越多,但是有一个问题,水罐子的进水口就只有那么大,把一个口分为五份,那每个口就只有指甲那么大了,进水的速度自然比不得原来一个口了,所以天灵根的修炼速度要比多灵根的快上数倍,突破的速度也不是多灵根能比的。 更何况,对于修真者来说,修炼最忌灵气混杂,越是纯粹凝练的灵气越好,所以天灵根简直是天赋异禀,这叫老天爷赏饭吃,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子。 不过天灵根数量极少,跟天材地宝似的,数万人里头才有那么一个,相对而言,大多数普通人都是三灵根,努努力,低调修炼,小心保命,或许也能有所成就,双灵根的数量虽然比不得天灵根稀少,但是也算是不错了,哪个宗门碰到这样的资质,都是直接收作内门弟子重点培养的。 至于四灵根,五灵根,就像相长宁之前说的,勉强引气入体,在外门混个几十年,就可以收拾包袱滚回家了,强身健体,也就比没修炼过的普通人强了指甲盖那么一点。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从天纵之才的天灵根变成眼下连修炼都困难的四灵根,这落差可不是一点半点,不过,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束手无策,只能认命,但是对于他来说,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相长宁是一名丹师,丹师最擅长的是什么?炼丹。 更何况,他还是一名渡劫期的丹师,炼出来的丹药放在青龙大陆,可谓是人人追捧,每放一粒出去,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相长宁以往虽然行事嚣张可恶,但是并没有谁敢真正与他作对。 相长宁知道有一个十分逆天的丹方,可以人为造出天灵根,且和天生的天灵根毫无二致,这个丹方他曾经试过,并且成功了,在曲清江身上。 说起来这件事情,相长宁便有些庆幸,幸好当初没为他造出天灵根,要不然他现在都要后悔了。 曲清江原本是三灵根,相长宁得到那丹方之后便炼了一炉丹,几番试验,才终于把他的三灵根提炼为双灵根,他本能地对曲清江有所保留,只告诉他,这种丹方十分鸡肋,一个人一生只能提炼一次,并且提升到双灵根之后,再无法提升。 曲清江信了,现在的相长宁简直想给自己鼓鼓掌,太有先见之明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他现在上哪儿去找那些天材地宝给自己炼丹啊? 更别说,他现在还是一个才炼气入体的外门弟子,不过,事在人为。 想到这里,相长宁深吸一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希望曲清江别死得太早了,千万要熬到他去报仇啊。 身下的牦兽慢悠悠地走着,一步三晃,相长宁差点被晃得睡着了,阳光透过薄薄的荷叶落在他的面孔上,投下一片碧色的光晕,耳边有溪水淙淙流淌,其中还夹杂着人声。 “咦?这两头牦兽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去去,快离去。” 有人问:“它背上驮的什么?” “似乎是杂物罢?不必管它,”那人道:“我方才见秦于晏进谷去了,要去通知大师兄一声么?” “发个传讯符去便是,师尊未归,想来这秦于晏也没有靠山了。” “正是,我早瞧他不顺眼了,若不是他占着个名额,我等岂会——” “欸,师弟,慎言。” “师兄,你还怕了他不成?” 那被称为师兄的人没答话,只是哈哈一笑,道:“传讯符也发了,这里便没有咱们什么事情了,先走罢。” 听着脚步声渐远,相长宁这才掀开盖在脸上的荷叶,往外面瞅了瞅,也不知这牦兽怎么走的,竟然晃悠到一个山谷里头来了,两旁都是峭壁,上面长了一大片青苔,一条两尺来宽的小溪顺着那石壁流淌而下,里面鱼虾嬉戏追逐,水草绵绵,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惜相长宁不是很有兴趣,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便又躺了下来,拿起荷叶正要往脸上盖,目光随意扫过上方的崖壁,动作顿了一下。 山谷的崖壁是凹凸不平的,而这一块正往外突出来,上面青苔遍布,苍翠可爱,石块上长了一层绒绒青草,除此之外,还有一株植物,那植物不大,只有一指来高,长的位置也偏僻,若不是相长宁躺在牦兽的背上,估计也瞧不见它。 相长宁半眯着眼睛瞅了一下,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他有一种天生的直觉,能迅速注意到有价值的东西,即便是对方毫不起眼。 那植物名叫叶下珠,是一种灵草,不算多么罕见,起码若是放在从前,相长宁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不过现在么……人穷就不要眼高手低了,凑合凑合也行。 那叶下珠虽然不太稀罕,胜在品相十分不错,细长的叶子紧密排列着,露出下面一点米粒大小的果实,青绿的颜色中泛着一点白,这就是珠了,等再过一阵子,那白色就会转红,似茱萸子一般,就是这株灵草最值钱的时候了。 相长宁又扫视了一遍这个小小的山谷,前面有个拐角,很窄,牦兽肯定是挤不过去的,刚刚听那两人对话,似乎里边还有人,罢了,今日不宜生事,还是择日再说。 来日方长嘛。 这么一想,他也不动那棵叶下珠了,躺下来,然后把荷叶往脸上那么一盖,那牦兽估计吃饱了草,又一步三晃悠地离开了山谷,这才终于往大路的方向去了。 相长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畜生可算是认路了。 第4章 相长宁在牦兽背上一通好眠,忽觉有些微风声袭来,他猛地睁开双目,敏捷地往旁边一滚,翻身跳了下来,正对上一张充满了怒气的面孔,是个中年男人,破口骂道:“小杂种!我昨儿怎么吩咐的?!让你巳时初送过来,你看看现在是几时了?” 这人估计就是时延口中的崔管事了,相长宁半眯着眼睛,瞧了瞧天色,嗯,日头正好,起码得午时了,他忍下一个呵欠,回道:“午时。” 那崔管事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脸色铁青,伸手就来揪他,口中骂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小兔崽子!” 相长宁怎么可能被他揪住,一矮身从牦兽的腹下钻了出去,他个子小,手短脚短,灵活得像一尾鱼,崔管事哪里追得上他?又不能自降身价也跟着去钻牦兽肚子,冷哼一声,眼神阴沉地盯着相长宁,催动丹田内的灵力,定要叫这小子好看。 相长宁跑了几步,突然觉得膝盖弯有凉风嗖嗖拂过,他迅速反应过来,回身再次往牦兽身边一躲,那凉意便擦着他的裤腿边儿飞过去了,噗嗤一下,是锐物扎进了肉中的闷响。 当然,不是扎进相长宁的肉。 紧接着,一声痛苦的哞叫,牦兽平日里虽然是一种温顺的灵兽,但若是乍然受了惊痛,必然要暴怒的,它体型庞大,力气惊人,当即便是一蹄子飞出去,那管事也不过是炼气层的修为,再加上事出突然,如何抵挡得住?霎时间整个人如一块石子儿似的横飞出去,滚出老远才停下来,哀嚎连连。 反倒是相长宁趁机扒住了牦兽背上的麻袋堆,逃过了一劫,他们这里闹起动静,很快便招来了不少人围观,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张望,有人上前扶起了崔管事,道:“不要紧罢?老崔,你这是怎么了?” 崔管事心中大恨,方才那一蹄子险些把他的肠子给踹断了,这下听人问起,也不能说自己对付个八|九岁的小崽子都不成,他好歹是个管事的,到时候传出去,面子往哪里搁? 一想到这里,他面皮抽动,咬牙切齿地瞪视着相长宁,口中道:“无事,方才摔了一跤,” 那人嘿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当心点罢,这大平地的都能摔。” 崔管事嘴角抽搐,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胃都绞到一处了,咬牙强忍道:“王大,劳动你一番,这小兔崽子办事不力,帮我把他关起来。” 叫王大的那人虽然讶异,倒也应了下来,看了看相长宁那细胳膊细腿儿,跟柴火杆儿似的,估计捏一把就得折了,又多嘴问一句:“你要怎么发落他?” 崔管事肚腹内翻滚绞痛,冷汗都下来了,含糊答道:“先关在膳堂后边那小屋子成了,回头我打发他去四品灵草园那边去。” 他说完,捂着肚子转身就走,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血了,王大连连道:“成,你且去罢,叫医馆给好好瞧瞧,莫不是摔着骨头了。” 崔管事实在无力说话,只是伸手摆了摆,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了,王大低头瞧了瞧站在牦兽旁边的相长宁,他个子小,又瘦又矮,搁在体型高大的牦兽身边,更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上没肉,一双大眼睛咕噜转着朝自己看来,简直让人担心那眼珠子下一刻会滚出来似的。 王大知道崔管事的手段,这人手狠心黑要面子,估摸着这娃哪儿不顺他的意了,相长宁瞅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按理来说,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来送灵谷的,这要是半路上牦兽起了性,一蹄子踩下去,估计连尸体都捞不着一个囫囵的。 他叹了一口气,又起了一丁点恻隐之心,大手一揽,把相长宁拽过来,道:“叫个什么名儿?” 相长宁感受着那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心里咬咬牙,算了,他是俊杰,要识时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默念了好几遍,他才开口回答:“叫相长宁。” “长宁,好名字。”王大嘿笑一声。 相长宁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情,相这个姓不多见,而他原本的名字又实在是如雷贯耳,这个叫王大的或许只是宗门内的一个底层弟子,不知道当属正常,但是若叫他的那些仇家们知道了,只怕会即刻起疑。 原本这个姓是从他师父那儿随的,他很喜欢,不过眼下看来暂时不能用本名了,相长宁啧了一声,心里难得生出一点可惜。 那边王大又道:“得了,也不必等老崔回来,我正要去一趟灵草园,索性送你过去罢。” 相长宁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王大长得很憨厚老实,一看就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没想到对方居然愿意帮他一把,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王大见他看来,笑了一声,抬步往外走,随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了?相长宁也不知道,看了看自己跟鸡爪似的手,不太确定地回答:“八、九岁……吧?” 王大笑道:“我从前有个妹妹,与你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以前?那就是说,没有后来咯?相长宁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脑子里没边没际地想着。 王大领着他拐上一条小径,想了想,道:“老崔这人挺记仇,你若是去了灵草园,短时间别出来了,叫他撞见恐怕不好,灵草园不是他的地盘,他奈何不了你的,只管躲着他便是。”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妹妹,又或者是真的可怜这个小娃儿,王大的话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听得相长宁脑门青筋直跳,手指动了动,试图捏个闭口诀,很快他就放弃了,无他,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什么?” 王大抬头一看,不太意外地说:“哦,那是咱们宗门的标志,这么远看得清么?听说是从前哪一位祖师爷飞升前夕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相长宁嘴角抽搐,远处那座最引人注意的主峰上,石梯长龙似的攀附盘踞,最高处有一个石台,上面插着一柄巨剑,剑刃在阳光下寒意凛凛,似乎就这么瞧上一眼,就能将人的视线一剖为二似的,隔得这样远,就连眼皮子上都能感觉到锋锐无匹的剑气。 看到这个,他终于想起来,这到底是哪个宗门了。 相长宁之前猜的不错,这宗门身家确实丰厚,他从前来这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秋风,让他们宗主吃了多少亏去,就连他的道侣曲清江从前也是在这里出身的。 清虚宗,最讨厌剑修的相长宁,有朝一日竟然掉进了剑修的老巢里,简直是报应不爽。 相长宁差点当场就黑了脸,在他看来,剑修一个两个,不论修为强弱,只要踏上了这一条路,全是疯子,而清虚宗一整个宗门上下,也都没几个正常人,包括他从前的道侣曲清江。 他这才注意到,王大的腰侧原来挂了一柄短剑,只是因为被衣袍遮挡了,才没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相长宁顿时就全身被蚂蚁爬过了似的,十分的不自在。 忍一个曲清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的道侣,而且曲清江从前看起来挺正常的,虽然后来对方还是不负众望发了疯,但是好歹曲清江只有一个啊,而这里,成百上千的,可全部都是剑修! 意识到这个事实,相长宁的骨头都有些痒痒了,恨不得立刻遁飞出几百里。 就在他神色几变的时候,王大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长宁?” 相长宁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不动声色道:“没事。” 王大哦了一声,又道:“我在灵草园也认识几个人,到时候你好生在这里待着,若是干得好,也是份好活儿。” 他叮嘱几句,又絮叨起旁的事情来,这回相长宁倒是听进去了,实在没办法,他必须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才行,反过来想想,清虚宗除了是个剑修宗门以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宗门大,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底层小弟子内里换了个芯子。 灵草园虽然有点远,但是跟之前的灵谷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地势也不一样,灵谷山到处都是沟沟壑壑,山道蜿蜒偏僻,而灵草园则是一大片平坦地形,从外面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山庄。 王大领着他进了庄子,进门便是一道照壁,上面刻着山石花鸟,青藤攀爬,转过照壁,后面的空间便宽敞起来,两侧都是屋子,院子里晾晒了不少草药,草木特有的气息浮动着,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气味。 院子里坐了两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摘来的灵草,见了人来,其中一个抬了抬眼皮子:“干什么的?” 王大道:“我来寻你们杨管事,上回他不是说灵草园人手不够么?我这里有个人送过来,给他用用。” 旁边矮一些的少年上下扫了相长宁一眼,嗤笑道:“他?这是送过来给我们养娃娃呢。” 高一些的少年轻轻踢了他一脚,道:“闭嘴。” 他笑着对王大道:“不巧,杨管事他今日不在,我倒是能做些主,这小孩儿原来是在哪儿做活的?” 王大答道:“是在灵谷山那边,不过最近灵谷山人手够用了,新进来一批弟子,都分过去了那边,他便没事可做了。” 矮个少年眼一瞪,脱口道:“我——” 他话还没说出来,又被高个少年踹了一脚,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高个少年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咱们这人手正缺着呢,您能送个帮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收下了,王大笑呵呵道:“那成,回头麻烦你与杨管事说一声,长宁我就交给你们了,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还是挺麻利的。” 一来二去,相长宁就被顺利安排在了灵草园,王大又叮嘱他几句好好做事云云,便离开了,他一走,矮个少年便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高声道:“什么玩意!上回去问还说没有新弟子呢,这倒好,就他们灵谷山要人手,咱们就得靠边站是吧?有本事他们别巴巴地过来要灵草啊!” 高个少年抬了一下眼皮子,道:“你嚷什么?” “我还不能嚷了,你瞧瞧,你瞧瞧这小猫小狗的,能做什么事儿?”矮个少年指了指相长宁,生气道:“站起来还没桌子腿儿高呢,他拎得动木桶不?” 相长宁:…… 他果然和剑修不对付,想一想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小猫小狗的! 第5章 不过相长宁总算是顺利留在了灵草园,这和他的预期相距不大,心中勉强满意,也就懒得理会那出言冒犯他的矮个少年了。 高个少年叫林琛,似乎在这灵草园中呆了好些年,算是老人了,据相长宁得知,他们二人都是在一品灵草园中做事的,而相长宁特意混进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品灵草园,有了灵草,他才能炼丹啊。 当然,他初来乍到,又年纪甚小,林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进入一品灵草园的,只是吩咐道:“近来四品灵草园的人手稀缺,你去那里吧。” 相长宁应下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弟子过来,带他去住处,那弟子名叫明晗,看上去十分寡言,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走路时目不斜视,经过灵草田时才开口介绍几句。 灵草园分为一二三四品,一品为最上,四品为最下,其中种的灵草也按品次分好,一品灵草自然是最珍贵的,种植的灵草田并不在这个庄子里面,而是单独辟出来一片灵气充裕的地方,着弟子精心侍弄,小心看护,这些灵草都是供给宗门的长老、尊者和掌门用的,旁人想都不要想。 而四品灵草则是最常见的,用量大,是以灵草田的面积也是最为宽阔,需要的人手也越多,说到这里,明晗便抬手一指:“那一片便是了。” 相长宁看过去,只见眼前是一大片田地,葱葱翠翠的,种满了灵草,中间以一道三尺宽的沟渠将田地一分为二,他打眼一看,便知这沟渠两侧的灵草不是一个品相的。 果不其然,明晗解释道:“沟渠右侧的是三品灵草,再往前去三里路是二品灵草,沟渠左侧的那一片更大,就是四品灵草,林琛师兄安排的便是这一处了,你好生做事,等闲不要去三品灵草那边,那些人不大好惹。” 至于为什么不好惹,他便不说了,相长宁听在耳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明晗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但是并不多说,又道:“四品灵草这边的管事是刘师兄,我带你去找他,由他安排你打理哪一块灵田。” 相长宁琢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他的第一句话:“你在哪个灵草园做事?” 明晗顿了顿,才回道:“我在二品灵草园。” 说话间,前面便出现四座连在一处的屋子,屋前有几个人聚在一堆,似乎在赌钱,喧闹嘈杂,明晗的眉头皱了皱,走上前去,敲了敲篱笆,唤道:“刘师兄在否?” 一个中年汉子抬起头来,显是认得他,哟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什么事?” 明晗指了指身旁的相长宁,道:“林师兄着我送个人来,烦请你安排一下。” “人?哪儿?”那刘师兄探头看了看。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被篱笆挡住了,刘师兄,你这眼力不大好啊。” 刘师兄疑惑站起来,果然见着了篱笆下的相长宁,顿了一下,又看回明晗,语气不愉道:“这么点大,莫不是在戏弄我吧?站在灵田里头,还没有草高。”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说矮了,相长宁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他没陨落之前,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从未有人敢拿他的身高取笑,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更何况,他本就是个爱记仇的人,此时虽然只能按下怒意,却默默将这些取笑他的人面孔一一记下了。 对于刘师兄的不悦,明晗没什么反应,只是道:“我也是听林师兄吩咐的,人我带到了,一切事宜全看刘师兄安排,我那边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冲那刘师兄一颔首,转身便走了,刘师兄沉着脸对他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玩意。” 他心情不好,那些赌钱的弟子连忙劝了几句,刘师兄的脸色这才缓和些,又有人献主意:“既是林琛送过来的,我看西北那边的白楼草就很合适他去嘛。” 旁人哈哈笑道:“正是,这小子虽然矮了点,但是好歹比白楼草高。” 刘师兄仿佛被提醒了似的,对相长宁道:“成,你便去罢,顺着那田埂往前走一里地,靠山的地方便是了,住也住那里罢。” 他草草安排完,回头便与那些弟子们开始赌钱了,骰子的声音滴溜溜响起,院子里又开始大呼小叫,吆五喝六起来,闹哄哄一片。 相长宁乐得一个人,他晃悠悠地顺着田埂往前走,眯着眼睛分辨田地中的灵草,全是十分普通的品种,日头正烈,晒得空气中浮现出草叶特有的清香气息,是他十分熟悉且安心的味道。 这才是他的地盘啊。 他从前在连云山也有一大片灵草田,种的全是无比珍稀的灵草,品相上好,八百年份的都算下品了,最好的灵草足有五千年份,侍弄得比儿子还要精心,当然,相长宁没有儿子。 那些灵草都被下了禁制,又安了阵法,该浇水的时候能浇水,该晒太阳的时候给晒太阳,就算是他闭关个四五十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只可惜,那些禁制是他在渡劫期下的,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知道解开禁制的方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长宁遗憾过后,又重新振作起来,怕什么,宝贝就在那里,又没长腿,还是他相长宁的,谁敢染指? 想到这里,他就心满意足起来,不知不觉走出一里地,果然见到前面的山坳下出现了一座小屋子,等到了近前,相长宁就被震住了。 无他,实在是眼前这院子太破了,破到他第一眼还以为这是一座废墟,虽然是瓦片铺的顶,但是那青瓦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估计屋顶破的洞太大,又寻不到瓦片来遮挡,只能拾掇些茅草来,揉成一团塞进去,把那些破洞勉强堵住,不过也不太顶用,这要是到了下雨天,必然是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 相长宁有些无语地看着破瓦上覆盖着苍翠的青苔,蒿草足有三尺高,房檐下灰扑扑的蜘蛛网在风中颤悠悠,上面还粘着飞虫死去多年的陈尸……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屋子竟然还能住人,相长宁推开屋门,粗哑的吱嘎声响起,尘土簌簌而落,呛得他赶紧退开两步,等灰尘稍微散开,才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明亮,不是采光太好,而是因为屋顶全是洞,大窟窿小窟窿连成一片,跟筛子似的,地上全是亮闪闪的光斑,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床,上面卷了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他实在不敢想象那就是所谓的铺盖,若是让相长宁睡这个,他宁愿去睡田里头。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就耳房的状况好一点,靠墙角的位置还有一个大木箱子,相长宁翻了翻,从里头翻出一条被褥来,还有一张草席,勉强算得上干净。 他想了想,又从旁边的屋子里拖过来一张桌子,桌子四条腿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矮了一大截,对于相长宁这豆丁身材来说刚刚好。 他把桌子搬到耳房的窗户下,又费劲儿仔细把耳房清理了一番,没办法,若是他修为尚在,动动手指便能将这屋子里外翻新一遍,如何要亲自动手?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把被褥和草席拿出去洗晒了,所幸日头正烈,黄昏时候便晒干了,他蹲在房檐下面,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正寻思弄点什么来果腹时,前边的田梗上来了一个人。 是个老头儿,穿了一身麻衣,脚上踩着草鞋,扛着药锄,手中还提溜了一只死兔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一派悠闲模样。 兔子! 相长宁猛地站起来,他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盯着那死兔子眼睛里嗖嗖冒绿光。 他这一站不要紧,把那老头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房檐下竟然还站了一个小娃儿,又扫了一眼院子篱笆上晒的被褥席子,道:“你是新来的?” 相长宁点点头,又瞟了他手中的兔子一眼,老头道:“怎么住这儿?这屋子荒了有些时候了。” 相长宁答道:“是刘师兄安排的。” 老头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哼着调子正要走,却听相长宁开口道:“老丈,你要柴火么?” 老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相长宁又道:“我送柴火与你烤兔子。” 听了这话,老头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声,道:“这屋子里又没柴火,你一个小娃儿能从哪儿弄来?” 相长宁道:“我自然有办法。” 老头一听,也不啰嗦,药锄往篱笆上一靠,拎着兔子就进了院子,道:“柴火在哪儿?” 相长宁指了指破破烂烂的门板,道:“你拆了它便是。” 老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会做便宜事。” 说是这么说,他也不推辞,两手一扯,那晃荡的门板就被拆下来,变成了一堆废料,两人就在院子里升起了火来,眼看着兔子快要烤熟了的时候,相长宁忽然道:“这兔子得分我一些。” 话说得理所当然,脸皮奇厚,那老头胡子一翘:“凭什么?兔子是我打的。” 相长宁不客气道:“就凭你用了我的柴火,你若不分我,就把门板给我装回去。” 老头瞪了瞪眼睛,门板早烧没了,怎么装回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真开眼界了! 第6章 老头张了张嘴,憋了半天到底什么也没憋出来,那烤得喷香的兔子最后还是分了相长宁一条腿,他人小胃口也小,一条兔子腿足够饱腹了。 吃个溜饱之后,相长宁便站起来,免得窝着胃了,到时候积食反倒不妙,拆下的门板烧了一小半,他轻轻踢了踢,看老头啃肉啃得兴起,便开口道:“老丈,你吃过八珍兔子没?” 老头咬着肉,疑惑看他:“八珍兔子?那是什么?” 相长宁解释道:“听说有一个宗门,以食入道,整个宗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都以烹饪美食来进行修炼,与炼丹一般无二,据闻他们炼成起锅时,香飘百里,充盈乾坤,可三日三夜不散。” 老头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相长宁继续道:“他们最有名的一道灵食就叫八珍兔子,以八种不同的灵草塞入兔子腹内,上锅武火蒸一刻钟,再转文火慢炖一个时辰,最后以火炭焖煮,起锅时,兔子骨酥肉烂,灵草的香气尽数纳入兔肉中,可谓极致美味。” 听到这里,老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手中的烤兔子,不觉味同嚼蜡了,忍不住道:“真有这种做法?” 相长宁笑道:“我骗你不成?” 老头半信半疑:“你一个小娃娃,如何能知道这些?这宗门我都没有听说过的。” 相长宁睁大眼睛,辩解道:“老丈知道的,便是全部了吗?” 老头愣住,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没听说过,难道就代表没有?又细思方才小娃娃这番话,总不能是他瞎编出来的,或许当真是有这样一个宗门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他又看了看相长宁,小娃儿虽然瘦瘦弱弱的,但是胜在生了一双好眼睛,眼神明亮,炯然有神,其中透露出的那种气质与旁人都不同,倒似乎是他拘泥了,难道痴长了这小娃娃几十岁,就一定知道得比他多? 老头朦朦胧胧间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而如今这么转过来一想,竟仿佛那一层东西被揭开了似的,雾散云收,豁然开朗! 相长宁顿时无语,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这老头竟然就此顿悟了,真是运气好,老头当场兔子肉也不吃了,直接闭目入定,开始修炼起来。 这一修炼,估计短时间是没法完了,相长宁伸了伸胳膊腿儿,见太阳落入了山坳后,只余下天边的金红色晚霞,映衬着瓦蓝的天幕,仿佛美人儿的胭脂似的,极是漂亮。 他欣赏了一会儿,便踏踏奔过去把篱笆上的草席和褥子收了起来,四下环顾,耳房虽小,但是打扫一番之后,倒也十分齐整,住人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相长宁心中勉强满意了,忽觉空气中灵气暴涨,如重重水雾一般,这是有人突破了。 他有些诧异地起身出门,果然见院子里,那老头盘膝坐在火堆灰烬旁边,周身灵气环绕,将整个院子都充盈起来,相长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可都是灵气,若是从前,他估计不会放入眼中,但是眼下嘛,蚊子腿也是肉啊。 他二话不说,立刻回了耳房中,门也不关了,直接盘膝坐好,双手掐诀,下一瞬便入了定,开始吸纳起那些灵气来。 老头是金水火三灵根,灵气有些混杂,但是对于现在的相长宁来说,十分的够用了,他倒也不贪多,只是稍微吸纳了一些灵气之后,便收住了,然后慢慢开始炼化起来。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炼气三层的修为,若是把刚刚吸收的那些火灵气全部炼化,应该能升到炼气四层,炼化是个费时间的活儿,要把吸纳的那些浑浊灵气渐渐剥离开来,使得它们泾渭分明,然后再慢慢收为己用。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若他还是天灵根,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 只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不如早些筑基,再去想个法子把那丹方上的东西集齐了,好歹把四灵根变为双灵根才好。 想到这里,他便凝神静气,摒除外务,开始认真修炼起来。 相长宁虽然修为不再,但是他毕竟还是从渡劫期过来的人,修炼这种事情于他来说,与吃饭喝水无益,是早已刻入骨髓中的本能了,虽然多灵根不太理想,他修炼的速度不比从前,但仍旧要远甚于周围的普通修真者。 是以等他修炼完毕之后,约莫小半日,那老头才从入定中回神,此时,已是第二日中午时候了。 他一睁眼,便见相长宁站在跟前,略略一看,老头面露讶异,道:“你也突破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运气罢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炼气四层了,但是相长宁并不如何兴奋,也是,对于一个渡劫期的老祖来说,炼气三层和炼气四层有什么区别?完全不值一提好吗? 反倒是这老头,一举从筑基初阶升入了筑基中阶,相长宁笑了一下,道:“恭喜老丈了。” 老头哈哈大笑,才盯着他道:“还要多谢你才是。” 相长宁一哂:“是老丈的机缘到了。” 他说的客气,老头却并不这样想,他在宗门内呆了数十年,在近寿元快尽的时候,才将将筑基,自己资质如何,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筑基初阶又盘桓了数十年,原本都以为没有希望了,不曾想,今日竟有一番进境,不由心中激荡,一时感慨万千。 不过是因为这小娃娃的一句话而已。 老头收敛了心情,向相长宁道:“鄙人姓常,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相长宁笑了笑,坦然道:“在下长宁,老丈有礼了。” 因着交结了常老头,相长宁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至少不必他去想每日要吃什么,常老头会捕些野味过来,两人便就地升了火烤来吃,倒也自在。 常老头也在灵草园做事,他辈分大,修为也高,所有人都得尊他一声师兄,只有相长宁不一样,他不叫师兄,也不叫前辈,就喊他老丈,常老头也不甚在意,两人关系极好,对于相长宁来说,倒也算是一场别样的忘年交了。 得知相长宁被安排的灵草是白楼草之后,常老头皱了皱眉,道:“怎么给你安排这种差使?” 相长宁不以为意,白楼草就白楼草罢,对他来说都一样,但见常老头面露异色,便多心问了一句:“白楼草怎么了?” 常老头咂了一下嘴,带着他去了种白楼草的灵田,一去到那里,相长宁便知道他为何是这番表情了,那一片白楼草生了病害,蔫蔫的,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白楼草很矮,叶片上生长了灰白色的细小绒毛,爱贴地生长,远远看上去,就仿佛勾勒出一座楼宇的图形,故名为白楼草。 而眼前的白楼草叶尖儿蔫吧,跟被火燎了一遍似的,远远看去,一大片都是这样,常老头有些生气,道:“不过欺负你是个小孩儿罢了,灵草生了这样的病害,只能全部锄掉,翻土重新种过。” 他越说便越不满意,转身便走,口中道:“我去寻那刘观来,给你换一份差使。” 相长宁下意识拦住他,道:“老丈不必着急,你若是去了,反倒不好。” 常老头不解:“这话是何意?” 相长宁想了想,道:“我本是初来乍到的,他们打压一番也是正常,若是老丈为我出头,他们表面上自然会应承,但是心中如何会舒坦?” “可是这白楼草你也种不活啊。” 相长宁哂笑道:“种不活便种不活,灵草死了,难道还要怪我不会种不成?” 他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从前都是在灵谷山做活,确实不会种灵草啊。” 这话说的完全没问题,常老头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心中惊叹之余,才道:“想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小娃娃机灵。” 相长宁抿唇一笑,眼睛半眯起来,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不让常老头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能治得了这白楼草,他的目的可是一品灵草园,那里种的全是上上品的灵草,这也是他能继续忍受在清虚宗待下去的动力。 否则,他早就收拾妥当逃出清虚宗了,谁要跟这群剑修共事啊? 相长宁蹲在灵田边上,对着那蔫巴巴的白楼草叹了一口气,常老头误以为他受到这番排挤冷遇,心中难过,便安慰道:“等杨管事回来,我便去与他说说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群弟子们每日尽是赌钱,干活偷懒,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从这日开始,相长宁每日都会去到灵田里看那片白楼草,手里不忘拎个木桶浇水,常老头看在眼里,只道他做事勤快,又劝他不必如此,反正这些白楼草都救不了了,倒不如省些力气。 相长宁却不这样想,他虽拎了个桶,也只是装个相而已,他每日去地里巡视,为的是另一桩事情。 第7章 这一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漫漫铺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相长宁修炼之后,又拎起个小木桶,溜溜达达到了灵田里。 那一片白楼草情状越发不好了,大部分的叶子都卷曲起来,焦黄干枯,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息,眼看着就要死了,因为没浇水的缘故,泥土都干裂出大道口子,跟婴孩的小嘴似的,仿佛在无声地叫喊着渴意。 相长宁蹲下身摸了一把土,在指尖捻了捻,觉得差不多了,便转身回了屋子,从废弃的主屋后边抱出一个陶瓮来,这个陶瓮还是常老头带过来的,上回他们煮过一只山鸡之后留下的。 陶瓮上边封着一层麻布,他揭开那层布往里面瞅了瞅,十分满意,抱起就往灵田的方向去了,等到了地里,相长宁便把那陶瓮放下来,取来备好的一双竹筷子,揭开那麻布,从陶瓮里头夹了个物事出来。 那是一只虫子,只有拇指大小,头生触角,背负黑甲,浑身漆黑,油光发亮的背甲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亮蓝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这虫子叫剢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来的,放在这陶瓮里养了一段时间,总算是能用上了。 相长宁夹着那剢虫放到泥缝旁,很快,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迅速钻入了缝中,消失不见了,相长宁倒是全然不着急,又从陶瓮中夹出来几只,如法炮制,都一一塞进了泥土缝隙中,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拎起陶瓮回去了。 此后一连过了三日,他才去了灵田里,这回除了带那陶瓮之后,又另外揣了一个木盒子,到了地里,他先是从沟渠里拎了一桶水,这是相长宁被发派来这里,头一回拎了水。 此时地里裂开的那些口子就更大了,足有成年人的手指那么粗,他二话不说,拎起桶就往一条裂缝中灌水,半桶水下去,只听地里响起了咔啦咔啦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挠土似的,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惊悚。 相长宁不以为意,继续往缝里倒水,很快,前面一道裂缝中钻出了一点灰色的影子,他抄起备好的竹筷,眼疾手快,迅速夹起了那灰影,送到面前打量片刻,笑了一笑:“可算是逮着你了。” 那也是一只虫子,只有蚕豆那么大,甲壳坚硬,团成了一团,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相长宁才不管它,把那虫子装进木盒中,收好。 再打眼一看,土缝中又接二连三地爬出了几只剢虫,几天不见,体型长大了不少,硬生生把那裂缝给挤开了,相长宁守株待兔,抄起筷子就把它们都一一夹起来,扔进陶瓮中,麻布一封,齐活儿。 那灰色的虫子叫蝼,喜食植物的根系,有毒,被它啃噬过的灵草大多会叶片卷曲,边缘焦黄,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植物是生了病害,是以相长宁第一眼看到那些白楼草的时候,就知道原因在此。 蝼原本的体型很小,只有芝麻那么点大,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若不是相长宁从前费心伺候自己的灵草,估计也不知道还有这种虫子的存在,它甚至可以无视一些基础的术法和禁制。 剢虫是蝼的天敌,蝼一旦碰到剢虫,便拼命逃,一边吃一边逃,短短时间内就会把自己的体型撑大,相长宁这次抓的这一只,算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蝼了。 事情做完了,相长宁便收拾好东西,又晃悠着回去了,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的缘故,第二天便下起了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他索性也不去地里了,常老头每次过来,都见他在打坐修炼,心中甚是欣慰,暗暗打定主意要想法子给他换一份活儿。 过了一日,雨停了,云开日朗,相长宁坐在院子里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盒子,便是他之前装蝼的那一个,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他倒是不着急,把盒子往篱笆上磕了磕,一粒像芝麻似的东西从木头缝隙里滚了出来,相长宁看了一会,十分满意,这饿了四五天,可算是把身材给瘦回去了。 就在他看虫子这会,那边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打理灵草园的杨管事回来了,常老头闻风赶去,向他说了白楼草的事情,他倒是没提相长宁,只是道:“往年丹阁都会要一些,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只是今年可没有上好的白楼草送过去了,我特来知会管事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叫管事不好应对。” 杨管事不意他提起这个,道:“怎么回事?” 常老头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只道种的白楼草都生了病害,但是打理四品灵草园的刘观并不管,还把这生了病害的白楼草扔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去种,眼看着那块灵田都要荒了。 杨管事听罢,皱了眉,起身道:“且去瞧一瞧。” 两人到了地里,却见相长宁正蹲在田埂上,托腮认真地盯着什么看,发觉有人来,这才站起来,唤了常老头一声,常老头道:“这是杨管事。” 相长宁自然听过这位,冲他一颔首,杨管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抬眼望灵田里看,语气微微诧异:“常师兄,这白楼草……” 常老头跟着看过去,也是一惊,无他,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满地干枯腐烂的灵草,却不成想,那些白楼草长势茂盛,分明是没有生过病害的模样! 他下意识看了相长宁一眼,相长宁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 常老头微微摇头,只见杨管事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才道:“常师兄说得没错,这白楼草确实生过极厉害的病。” 虽然说相长宁捉了蝼虫,这几日又下了雨,白楼草长势渐渐好转,但是到底没有恢复完全,只需略略一看,便能发现草叶边缘仍旧有许多干枯焦黄的地方,只是灵草中心又生长了不少新鲜的嫩叶,整个由中心往外散发出绿意,生机勃勃。 常老头看了一圈,才回来问道:“长宁,这是怎么回事?这白楼草……”不是快死了吗?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灵草田发病害,那发起来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绝无办法救活,怎么到了这儿,反倒…… 相长宁笑道:“我也是随便捣鼓,不知怎么它们竟然就活了。” 听了这话,杨管事看了他一眼,向常老头道:“既然这般,也是幸事,刘观管事不力,我回头查明白了,必会责罚他,劳烦常师兄费心了。” 常老头心情复杂,但是事已至此,也没奈何,只能点了点头,送走了杨管事,他才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懵懂”的相长宁,遗憾道:“怎么就给治好了呢?” 相长宁无辜回视,常老头心中叹气,他还打算借着这事,给相长宁换一份轻快点的活儿,四品灵草园人手虽然不够,但是叫一个小娃娃独自一人打理这么大一片灵田,在他看来还是有些不妥,罢了,撇下这老脸,回头也要找个机会去向杨管事说一声才好。 这么想着,常老头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相长宁捏了捏手指,把怀里的小木盒子随手一抛,悠哉回院子去了,小木盒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这回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又过了几日,相长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之前在那个不知名的山谷中看到的那一棵叶下珠,约莫也该成熟了吧? 掐指一算,就在这几日了,彼时相长宁都躺下了,骤然想起,又匆匆爬起来,他虽然是个懒散性子,但是为了好东西,别说这时候爬起来,便是三更起他都毫无怨言,且精神百倍。 拎着羊角小灯笼走在田径上,地里传来蛐蛐儿的嘶叫,长一声,短一声,夜风迎面吹来,相长宁莫名觉得几分凄凉之意,想起往日,能值得他付出如此精力来对待的,起码也要三品灵宝才行,而如今,区区一株叶下珠也能驱使得动自己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归这样想,但是他脚下的步子可没有半点犹豫,毕竟那株叶下珠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必挑肥拣瘦了吧,相老祖? 相长宁趁夜摸出了庄子,又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那山谷的方向走,羊角灯的光晕有限,但是举高些倒勉强能照亮四周的景色,走了小半日,才总算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口。 他吹熄了羊角灯,将灵力聚集于双目,霎时间眼前一亮,四周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相长宁这才抬步进了山谷。 一切景象都和他初次过来一般无二,相长宁加快脚步,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一抬头,便见着了那株叶下珠,赤红的小果子在夜色中散发出莹莹的微光,恍若萤火似的,果然是成熟了! 相长宁心中微喜,正欲动手去摘,却听谷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真是晦气,他不死心地又瞅了那叶下珠一眼,然后闪身躲入岩石后面,他自有一套屏气凝神的功夫,若非刻意仔细搜检,一般是不会被发现的。 第8章 那脚步声进来时,相长宁就发现了些端倪,步伐略显凌乱急促,显是来人十分着急,甚至有踉跄感,这人约莫是受了伤,但是空气中却没有闻到血腥气……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静静地靠在岩石背部,心中下意识分析着,但是并不欲多生事端,只等这人进谷去了,再做打算。 岂料那人似乎受伤很重,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竟然倒地了,相长宁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不宜采草了,采摘灵草这种事情,要看好时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妥,轻者降了品相,重者则会失药性,这棵叶下珠的品相原本是上好的,若是晚些再来,只怕就会降为次等了。 眼看着这肉都到嘴边了,却不能张口吃下去,相长宁只觉得百爪挠心,再抬头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灵草,心中惋惜不已。 一点痛苦的闷哼从外面传来,相长宁静待许久,也不见那人起身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他现在修行尚浅,还未修炼出神识,不能随意查探,实在是不大方便。 又过了一刻钟,相长宁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又从右腿挪到左腿,对于这种事情上,他原本耐心极好,但是却高估了这孩童身体,哪里比得从前那般能熬?没一会就犯起困来,差点一头栽下去。 秋夜蚊虫多,相长宁被叮咬数口之后,终于是不耐烦了,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恢复了安静,想来那人应该是走了? 这么一想,他又精神抖擞起来,瞄了头顶上那灵草一眼,不大放心外面的情况,便想瞧瞧,哪知才探头出去,就正对上一双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眼睛。 两者皆是一愣,相长宁心中暗自骂娘,怎么这人竟然还没走?也不吭气,大半夜的坐在这山谷里头,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心中腹诽得爽快,却忘了这山谷也不是他的地盘,人家爱来便来,与他何干? 既然已经暴露了,相长宁索性走了出去,率先发问:“你是何人?” 那人有些惊讶,又盯着眼前这小豆丁看了看,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深更半夜藏到此处,莫不是想做什么坏事?” 相长宁哼道:“这山谷又不是你的,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那人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意,尽管很快就收了起来,但是仍旧从眼中流露了几分,他慢慢地道:“不巧的很,这山谷就是我的。” 相长宁:…… 娘的,现在连嘴炮都打不过别人了,这还是他相长宁么? 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面露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 做出了十足的小孩子耍无赖模样,那人估摸也是起了兴,故意指了指他的脚下,道:“你踩的这块地也是我的,不请自来是为贼也,我要把你交到敬事堂去,你起码能得四十个板子。” 相长宁却不怕,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现在大概是起不来了吧?” 那人一怔,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原本以为你是受了重伤,如今一看却不见有伤口和血迹,又猜你是内伤,然而受了内伤之人必然血气翻涌,面呈枣色,你却并非如此,额有虚汗,瞳仁缩紧,脸色苍白,是旧疾复发?”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这才发现眼前这青年模样生得极其俊美,修真之人的容貌大多是不差的,纵然是娘胎里长的寒碜了,一颗玉容丹服下去,歪瓜裂枣也能变得眉清目秀,虽然说玉容丹并不是人人都用得起的。 从前相长宁见过最俊的人便是他的前任道侣,曲清江,如今再看看,眼前这人竟然与其不相上下,眼如丹凤,鼻若悬胆,剑眉斜飞,看上去便是一名温润公子的形象,若不是见识过他方才咄咄逼人的恶趣味,相长宁只怕都会被他这副模样给骗了。 那人听完他一番话,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正欲说什么,眉头一皱,面目上浮现出痛苦之色来,霎时间便冷汗涔涔,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疼痛。 他咬紧牙关,下颔骨都紧绷起来,一手猛地攀住身后的岩石,只听喀啦几声脆响,那原本是一体的岩石崩裂开来,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瞥见面前的孩童,勉强伸出一只手来,掌心摊开,上面放着一枚血玉,咬牙道:“去,前面有一道禁制……你持此物进入谷内,内有寒泉,取、取水来!” 相长宁盯着那血玉,顿时双眼放光,这可是好东西,血玉品质上乘,灵气湛然,触之便有暖意,源源不绝,这玉模样不太规则,约莫是从什么天材地宝上面割下来的,又或者在某个火灵气旺盛的地方放了许久,其中蕴含的火灵气十分充沛,这东西或许从前的相长宁看不上,不过现在么,只要能用的,他都看得上。 那青年见他接了血玉,眼中似有兴奋之意,便极力忍住痛苦,低声告诫道:“你若照我的意思做,必然少不了你的报酬,但是若耍什么花招……” 他话未完,不过其中的威胁之意已经明白表露出来,相长宁不以为意,扔下一句:“等着。” 转身便往山谷里去了,等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青年才骤然松懈下来,疼痛如烈火灼烧,再次席卷了全身,所有的血液和灵气都翻滚起来,仿佛沸腾了,整个丹田就像是一座正在酝酿的火山岩浆,似乎随时会爆发开来。 等相长宁捧着装了泉水的瓷瓶回转的时候,青年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见面前有个人影晃动,他反射性伸出手去,将那人死死掐住,幸而他眼下无法调动灵力,否则这一下子,相长宁必然会吃足苦头。 此时相长宁被抓住了胳膊,无法动弹,心中大是恼火,又见那青年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浓黑的剑眉皱起,额上虚汗涔涔,将鸦青的鬓发都打湿了,显然是人事不知的模样。 相长宁被钳制住,一时不耐,索性一口咬开瓷瓶的木塞,袅袅寒气自瓶内升起,周围的温度霎时间降下不少,如同从秋天一步跨入了冬天似的,这山谷里有一口寒泉倒是令他十分意外,不过这寒泉勉强算是中品,他又是要修火灵根的,看不太上,是以没有多加逗留,取了泉水就离开了。 许是痛极了,青年牙关紧咬,那泉水竟然倒不进去,不过这哪里难得倒相长宁?他聚集灵力于两指间,熟练地捉住青年的腮帮子,然后使劲一掰,便把对方的牙关给启开了,他眼疾手快地把瓷瓶往其口中一塞,冰冷的泉水便尽数倒了进去。 这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无比自然,当然得归功于相长宁从前养过的灵宠,它们生了病又不爱吃那些苦涩的灵丹时,相长宁就是这么干的。 给青年灌了寒泉水之后,相长宁趁机在他的脉门上拂了一把,这动作危险得很,若不是青年现在神智有些涣散,绝对不可能让他如此轻易得手的。 只是这么稍微一探,相长宁便立时明白了,啧一声,道:“火毒,还敢以寒泉水压制,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匆匆探知,尚不知这人中的究竟是哪一种火毒,但是据相长宁所知,中此毒者毒发之时,火毒在血液中乱窜,引起高温,灼烧经脉,同时体内的灵力则如同在火上浇油一般,使得火毒发作更加厉害,长此以往,中毒者全身的经脉都会干涸枯竭,如被火烧。 而在毒发时以寒泉水压制,这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会产生剧烈的反应,来回要不了几次,这人便废掉了。 果不其然,几息之后,青年吐出了两口血来,原本苍白的面孔骤然涌起一片绯色,看上去无比艳丽,就连眼角都飞起一抹红。 法子虽然粗暴,但是效果还是有的,过了片刻,青年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艳色渐渐退却,再次转为苍白,他睁开双目,拭去唇角的血痕,长吁了一口气。 他坐起身来,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相长宁飞快地瞄了那丹药一眼,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浮现出一丝奇异的香气,有些清,细细嗅时又有些苦涩,仿佛春日晒干了的青草气息。 他看着对方服了丹药,然后开始凝神打坐,催化药性,突然开口道:“你要吐血了。” 青年闻声睁开双目,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正欲说话,忽觉丹田翻涌,气息紊乱,张嘴便是一大口血,白色的前襟便被泼染了一大片血色。 相长宁笑了,那声音里怎么听怎么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看看,我没说错吧。” 青年:…… 第9章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气,青年咳嗽几声,才道:“你如何知道……” 相长宁托着腮帮子看他吐血,随口道:“我不告诉你。” 他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无聊了,大半夜的出师不利,最后坐在这里看别人吐血,也是吃饱了撑的,这么一琢磨,他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来。 眼看着那人盘腿打坐,调理内息,相长宁又看了看头顶上那一株叶下珠,决定还是先动手。 他不再犹豫,聚集灵力于双手之上,然后徒手攀上了陡峭的岩石壁,那叶下珠生的地方倒不是很高,只是位置偏僻,相长宁顺利得了手,小心翼翼地将灵草放入怀里,动作轻柔,那模样仿佛是在对待至爱之人一般。 等确认了灵草到手之后,相长宁才心满意足地顺着石壁滑下去,才一落地,便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朝他看过来,相长宁毫无被抓包的心虚感,反而道:“我瞧你气血不足,体内虚火旺盛,又兼身中火毒,虽有一身修为,然而方才却无法压制,想是被火毒困缠已久,寒泉水虽然有些作用,不过于你来说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观那青年神色,见其表情镇静,才继续道:“若是我没料错,你的修为应该已经倒退了不少才是,全身经脉尽被火毒灼烧,长此以往,经脉枯竭之日,便是你殒命之时了。” 他话说得直白,青年面无殊色,反倒挑起唇角笑了笑:“你一个小孩子,如何能知道这些的?” 他伸手一招,便将相长宁抓了过去,看似温柔,实则冰冷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快?” 相长宁被他制住,非但不恼,反而笑起来,道:“你修为虽然高,但是如今才借寒泉水压住火毒,若是能动用一丝丹田内的灵力,我能管你叫一声爹。” 青年脸色一僵,忽觉有一只小小的软软的手贴在自己的丹田之上,隔着薄衫,也能感觉到那手指传来的凉意,还有其带来的压迫之力。 过了一会,相长宁便感觉到自己的襟口被松开了,青年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笑意,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道:“在下秦于晏,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 相长宁谦虚笑道:“高人不敢当,不过是一介无知小儿罢了,因家中未没落之前修的乃是丹道,是以才能窥见些许皮毛,见笑见笑。” 秦于晏信了他才有鬼,面上带笑,问道:“阁下高姓大名?” “无姓,名长宁。” 秦于晏也不与他绕弯,开门见山地问道:“阁下是夺了舍?” 闻言,相长宁便惊诧地睁大眼睛,道:“这位师兄何出此言?我三岁晓事,四岁读书,五岁便开始随同家中长辈修行,今年九岁,拜入宗门已是一载有余,如何会被夺舍?师兄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门内询问便是。” 这话说得似真似假,秦于晏听罢,眉头微蹙,心中又掂量一会,摸不准他的深浅,难得竟有些犹豫起来,正思索间,却听相长宁道:“你这火毒虽然厉害,却也并不是不可以解。” 秦于晏原本平静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才道:“你的意思是……” 相长宁坦言道:“便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你这火毒,我能解。” 这话若是由一个八九岁的孩童说来,秦于晏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正因为方才他的那一番猜想,才令这话有了几分可信度,他目露疑色:“虽说如此,不过……” 相长宁知道他的顾虑,道:“信不信由你,我家原本世代炼丹,我见你方才服的那丹药,是中品青益丹,想是出自哪位高阶丹师之手,不过青益丹药性极寒,于你虽有些效用,却不宜久服,否则寒性会积于经脉之中,长年累月下来,火毒发作之时,顷刻间化去这些寒性,极寒之后又是极热,便是铁打的经脉也受不了。” 他说到这里,了然笑道:“这滋味想来你方才已经体会到了。” 秦于晏略一思索,便问道:“若依你看来,此毒该如何解?” 相长宁听罢,轻轻一哂:“三粒丹药足矣。” 说话间,语气十分自负,再多的却不肯说,反而道:“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不表示一番?” 秦于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在开口朝他索要报酬,顿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之感,刚刚才酝酿出来的前辈风范一时荡然无存,反倒当真像一个讨要东西的小孩了,与此同时,原本聚集在他心头的无形压力也一扫而空,他不由好笑道:“你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这些我都清楚。” 言下之意则是,不如你还是说些有用的,否则,报酬没有。 听闻此言,相长宁立时惊诧地睁大眼睛,指责道:“你这话怎么说得?我方才去为你取寒泉水时,你不是说了会有酬谢的么?我是信了,才愿意去取的,怎么如今空口白牙又要反悔了呢?” 这一番话里毫不掩饰对于秦于晏的失望之情,以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惋惜。 他的脸皮之厚,饶是秦于晏也有些吃不消,取出储物袋来,面上含笑,语气森森地道:“方才多谢你了。” 相长宁接过那储物袋,沉甸甸的,这才满意,却听秦于晏又道:“只是,你如今的修为才将将炼气四层,能用的了这储物袋么?” 相长宁的手指一僵,他差点忘了这一茬了,修为若是在炼气五层以下,都是无法使用储物袋的,看着那个绣了清虚宗标志的锦袋,就仿佛一块大肥肉放在嘴边,张口却发现自己咬不动的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秦于晏笑道:“经过阁下方才一番话,在下受益颇多,愿效绵薄之力。” 他说着,相长宁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储物袋一寸寸扯走,然后从中摸出了一块灵石,又一块灵石,第三块灵石,然后……没了。 相长宁瞪圆了眼睛,他现在本就瘦弱,那黑白分明的眼瞳看起来跟幼鹿似的,不可置信地道:“这就没了?” 秦于晏无辜道:“这是宗门内派发的储物袋,我一向是不往里面放东西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检查一番。” 相长宁几欲吐血,恨恨地盯了他一眼,也不要那灵石了,起身便走,秦于晏带笑的声音还在后面响起:“这些灵石不要了么?” 三块下品灵石,这是在寒碜他呢?相长宁心中气急,秦于晏这是笃定自己拿他没办法,才如此作为的,等来日自己修为上来了,必然要叫他好看!哼! 秦于晏见着那道气呼呼的小身影消失在山谷口,唇角的笑渐渐平复下来,垂下眼眸,面上露出几分沉思之色,然而才过数息,便见相长宁去而复返,向他道:“山谷口有人来了,是你认识的么?” 相长宁才走到山谷口,便听见前面有破空之声传来,目标正是这个山谷,如今正是深夜时分,他一个外门弟子跑到这山谷来,实在是惹人疑窦,左右思索,他不欲多生事端,只好又返回来。 秦于晏听罢,便站起身来,耳听得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相长宁不等他说话,便闪身躲入岩石之后,不出片刻,那脚步声便近了,伴随着一个男子声音响起:“秦师兄果然在此处,可叫我一番好找。” 看来确实是熟人,相长宁想着,又听那秦于晏的声音传来,不冷不淡道:“找我何事?” 男子笑道:“倒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师尊离开宗门之时,将怀谷秘境一事交与了秦师兄打理,可是当真?” 怀谷秘境?相长宁心中立刻一动,心思电转间,听秦于晏答道:“是有此事,师弟有何高见?莫不是想揽下此事?” 那男子道:“欸,师兄这话如何说的?既此事是师尊吩咐,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如何敢僭越?” 言下之意,你不过是靠了师尊的面子才能拿下这个差使的。 秦于晏不以为意,只是道:“那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师弟这三更半夜地跑一趟了。” 男子一笑,道:“师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俱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入门又比我早,听闻是咱们清虚宗最年轻的金丹高手,虽说早些年中了火毒,于修行一路上不甚顺利,不过我向来是十分敬重你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语气却全然不是这般意思,其中的倨傲和冷嘲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的,秦于晏倒是没说话,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怎么,男子继续道:“看在你我同门的面子上,我今日来向师兄讨个人情,还望师兄答允我。” 第10章 秦于晏没有立刻表态,反而问道:“什么人情?你且说来听听。” “半年后的怀谷秘境,我希望师兄能空出一个名额给我。” 秦于晏声音温润,道:“师弟要这个名额给谁用?” “这师兄便不必管了。” 对方的回答不甚客气,秦于晏却仍旧十分好脾气道:“师弟此言差矣,师尊将此事交与我来主持,我自当兢兢业业,慎重行事,按照往年规矩,此番进入秘境一共有三十个名额,所选中的弟子必须是筑基期以上,结丹期以下的修为,若是师弟讨要的名额符合这些条件,我自然不会拒绝,若是不符合,来日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不好向师尊及宗门交代。” 那师弟一噎,想是没料到竟碰了个软钉子,声音中透出几分恼意:“师兄这话是何意?我不过是讨要一个名额罢了,难道还会做出对宗门不利的事情么?” 秦于晏微微一哂,好声好气道:“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师弟的。” “那——” 他话还未说出口,秦于晏的话锋陡然一转:“我前头便说了,若是师弟讨要的这个名额符合规矩,我自然是别无二话,别说区区一个名额,便是十个名额也没问题,但若是不符合规矩,只怕师弟讨了这个名额去也是无益。” “怎么?” 秦于晏的声音微有诧异:“师兄不知么?届时带领弟子们去怀谷秘境时,并不止我一人,还有伏阳长老。” 那人彻底没声了,过了一会,秦于晏才开口,语气有些沉:“出来吧。” 相长宁从岩石后走出去,只见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想来是被秦于晏这软钉子气得够呛,他瞥了秦于晏一眼,正见着对方漠然的神色,不由出声揶揄一句:“看来你这位师弟与你不大对付啊。” 秦于晏挑起唇角露出一个泛着些冷意的笑,道:“便是名额有得剩,我也不会给他。” 相长宁随口接道:“为何?” 秦于晏懒声道:“不为何,瞧他不顺眼罢了。” 也有些道理,相长宁想了想,若是有人是这么一副态度对待自己,二话不提,先吃他一顿教训再说,想到这里,他突然又开口道:“你那火毒,我可以为你解。” 闻言,秦于晏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蓦然笑了,道:“我如何信你?照你说来,你也不过是一名稚童而已,我这火毒就连我师尊都束手无策。” 相长宁嗤道:“你们剑修除了练剑还懂什么?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说能解,自然能解。” “大言不惭,”秦于晏也冷嗤道:“你若承认了你是夺舍,我倒要信你几分。” 他说完,抬脚便要走,相长宁却道:“且住,你可知道曲清江?” 秦于晏的步伐登时一滞,回过头来:“知道又如何?” 果不其然,曲清江的名气之大,整个青龙大陆上,几乎没有哪个剑修不知道他的,相长宁徐徐道:“曲清江从前也是中了火毒,后来痊愈了,此事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 秦于晏沉默片刻,挑动了一下眉头,道:“确实听说过,怎么?与你有何干系?” 相长宁笑道:“与我是没有什么干系,不过么,他的火毒是相长宁解的,我家长辈曾经亲眼见过,还有幸请教了一二。” 秦于晏敏锐地发问:“你与相长宁是何关系?” 这话问的,相长宁摸了摸鼻子,坦言道:“我与相老祖并无关系,不过相老祖天纵之才,惊才绝艳,家中长辈十分敬仰他,才为我取了长宁二字。” 闻言,秦于晏表情略显古怪,但是并未多说什么,似乎是勉强信了,又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解我火毒?” 这是问到正题了,相长宁顿时精神抖擞,答道:“我有一张丹方,便是从前相老祖传下来的,若是炼成服下,半个月便可彻底除去你体内的火毒。” 秦于晏是个彻彻底底的剑修,于炼丹一道不甚了解,听了这话不免犹疑,便道:“话都是你一张口说的,叫我如何信你?” 相长宁讶异道:“这有何难?待来日我炼成了灵丹,你服下便知晓了,你一介金丹期高手,难不成还怕我一个炼气期的小孩儿耍花招么?” 这意思,倒仿佛是秦于晏脑子转不过弯来了,他听对方语气笃定,禁不住疑心面前这孩童的真正身份,恐怕就是他口中的那位长辈了,若真是如此,说不得还真与那相长宁有些交情也未可知…… 如果说原本他只信了一分,那这么一揣测,秦于晏对于相长宁的话又多信了一分,不过拢总算起来,也就两分罢了,堪堪能继续他们的谈话,不至于叫秦于晏掉头便走,而剩下的八分信任,可能要等相长宁真正取来了炼好的灵丹才能交付了。 想到这里,秦于晏便笑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便等你炼好了灵丹,再来寻我罢。” 他说完便要走,相长宁及时开口制止道:“慢来,我还有一事。” 秦于晏只得看他:“你说。” 相长宁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意,道:“我为你炼制灵丹没问题,不知半年后的怀谷秘境,能否让我见识见识?” 秦于晏眉头微动,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心中简直是纳罕至极,对方的脸皮是何等之厚,只在给了几句空口白牙的话后,便敢来向他讨要秘境名额,好大的口气。 他几乎要啼笑皆非了,压了压抽动的唇角,秦于晏讥讽道:“灵丹还未见着,你这便要向我挟恩求报了么?” “不不,”相长宁大喇喇道:“我这叫空手套白狼,你既知道了,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知为何,秦于晏见不得他这副得意的模样,非要反着来:“我若是不答应呢?” 相长宁啧了一声,捏了捏手指,有些遗憾地道:“等来日火毒攻心,你就只能等死了,你可要想好,过了我这村,可就没这店了,除非你能找到那位相老祖,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秦于晏斟酌片刻,不知是想清楚了没有,忽而又缓和了脸色,莞尔道:“区区一个名额罢了,给你也不是问题,不过以你如今堪堪炼气四层的修为,进那秘境去,是绝无办法活着出来的。” 相长宁一哂:“这便不劳你费心了。” “你想清楚了便成,名额我可以给你留着,”秦于晏轻飘飘道:“不过,空手白狼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你说的灵丹,最好也要给我个准信才行,否则秘境一事,便不必想了。” 相长宁琢磨了一下,便道:“这是自然,三个月为期。” 秦于晏目光微凝,尔后笑了,道:“那我便静候阁下佳音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无法看清楚对方眼底的情绪,相长宁弯了弯唇角,冲秦于晏露出一个堪称天真无邪的微笑来,转身离开了山谷。 灵草被采下之后,必然要妥善收藏,以免失了药性,只是现在条件有限,相长宁对着那株成熟的叶下珠思索了一会,才决定动手。 叶下珠这种灵草不算多么稀罕,但是天生地长的总要比人为种植的好,灵草也分三六九等,而眼前这一株,便算得上中上品了,否则也不值得相长宁折腾到大半夜。 叶下珠全株皆可入药炼丹,如果有特制的法宝法器,就可以将刚刚采下来的灵草放进去,可保其长时间不腐不烂,新鲜如初。 只是眼下自然是没有那等条件的,相长宁不得不另想办法,将这株灵草炮制一番,尽力将其的药性最大化保存下来。 叶下珠最值钱的便是那几粒果子了,相长宁小心将其摘下,个个浑圆,约莫只有拇指大小,色泽殷红通亮,如茱萸子一般,然而却并不止于此。 相长宁拈起其中一粒,对着天光查看,慢慢地转动着,极其认真,果然见到上面隐隐有金色光芒一闪,渐渐的,那金色光芒便亮了起来,是纹路,如叶脉一般层层铺开,很快便又消失了。 相长宁放下手中的圆珠,有些遗憾,这一粒是次品,勉强能用。 剩下还有三粒,他对着天光瞅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一粒完美的,其上的纹路如蛟龙缠绕,对着阳光久了,甚至能看到上面光华流转,若水流动,他顿时心满意足,将其余几粒圆珠都收起来,就算是次品,也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嘛。 如果相长宁没猜错的话,这一株叶下珠的年份至少在一百年以上,至于为何一直没人发现?万物皆有灵,便是一株草,也是有自保本事的,有些生长在妖兽巢穴附近,以求庇护,有些则是寻个偏僻的地方,收敛灵气,低调生长,也只有相长宁这种对于灵宝灵物特别敏感的人,才能第一时间就发现得了它。 也只怪这灵草的运气不好,相长宁假惺惺地为它叹了一口气,然后喜滋滋地收拣剩下的草叶根茎拿去炮制了,虽然这些边角料不及那珠子好,但是蚊子腿也是肉啊,如今他生活有些拮据,就不要太浪费了。 第11章 过了两日,常老头又带着一只山鸡过来,两人在院子里升起火堆烹煮了一番,皆是吃得心满意足,常老头一边喝着酒一边惬意道:“恐怕我这辈子都无法辟谷了,口腹之欲也是有瘾啊。” 相长宁笑道:“凡事顺心而为便可,难不成多辟谷几年,便能一步登天了么?焉知天上的仙人们都是喝风吃露的?” 听了这话,常老头先是愣住,尔后点点头,语气转为赞赏,道:“你说得不错,倒是我拘泥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大笑起来,大笑过后,常老头又叹了一口气,看着相长宁道:“与你相交之后,老朽才知,原来世上当真是有悟性极高之人,可惜了……” 可惜了,这孩子却是四灵根,修行极为困难,倘若是三灵根也要好啊。 相长宁见他这般,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反倒过来安慰他道:“事在人为,老丈不必为我担忧,若是说起来,四灵根虽然不好,也算是有仙缘了,总比那些毫无灵根的凡骨要强,世上人有千千万,能够接触修仙大道的人只占了其中三分之一,更多的还是肉骨凡胎的普通人,我如今能在这三分之一中,已是十分幸运的事了。” 闻言,常老头呼出一口气,道:“你一介稚童竟能这样想,亦比我等要强上数倍了。” 他说着,又认真对相长宁道:“你有这样的悟性,若是认真修行,来日必然会有所成就的。” 相长宁笑眯眯道:“那就借老丈金口玉言了。” 两人相视一笑,常老头道:“我昨日去寻了杨管事,托他为你另行安排一份轻快活计,他应下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有消息。” 相长宁连忙道谢,又将这份好意记在了心底,只道来日必要答谢对方,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小心眼爱记仇,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但也不是什么好歹不分的白眼狼。 两人又闲聊几句,相长宁试探着问道:“老丈,宗门附近可有什么坊市?” “有是有,你是要买东西?”常老头道:“若是需要买什么,我为你捎回来便是,也省得你小孩子家家的跑来跑去。” 相长宁摇摇头,笑道:“我还未去过真正的坊市,总想去见识一番。” 常老头一听也是这个理,便道:“正巧明日我要去一趟,不如带上你一同去。” 相长宁顿时大喜,连忙拱手道:“那就多谢老丈了。” 第二日,常老头果然来了,相长宁收拾了东西,便跟着他一道下山,出了宗门,一路上只见天上剑光连闪,若流星飞逝,常老头见他仰头看,便解释道:“那些都是会御剑飞行的弟子,我修为尚浅,御剑还不大稳当,怕摔着你,咱们还是另想他法罢。” 这话说到相长宁的心坎里去了,不用御剑,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常老头的飞行法器是一个酒葫芦,见风便涨,等长到足够三人乘坐的大小才停下来,等相长宁爬上去坐稳了,酒葫芦便在常老头的驱使下,渐渐升空,朝前面飞去。 坊市不算远,距离清虚宗也就十来里的路程,那里有一个小镇,因清虚宗的弟子们常来此处购买修行用物,渐渐的,倒也繁华了起来,各式店铺楼宇,一应俱全。 等到了坊市,只见前面立着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匾上刻了青云镇三个字,黑底描金,笔画古朴苍劲,这个地方相长宁有些印象,大约不知道多少年前来过。 路上行人众多,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少都是同他们一样,身上衣着边角处都绣着剑纹,那是清虚宗的宗门标志,他们皆是佩戴长剑,呼朋引伴,行走间尽是意气风发,放眼望去,大片人群中,清虚宗弟子足足占了十之七八。 相长宁跟在常老头身旁,左右看看,只不过他个子矮瘦,视野不大好,一眼扫过去,什么也瞧不清楚,只看见那些衣袍翻飞,挨挨挤挤,心中不由大是郁猝。 他对常老头道:“老丈若是有事,自去便是,我到处转转。” 常老头见他年纪小,只以为小孩儿头一回下山,想看看热闹和新奇,跟在自己身边难免受到些拘束,便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这里虽说不是宗门坊市,但是我清虚宗弟子众多,也不需惧怕,若遇着坏人,只管大声呼喝,切莫独自与陌生人走,我在镇子北面的一个炼器坊内,你若是看完了,自可来寻我。” 相长宁应下,常老头又仔细叮嘱几句,这才离去,相长宁便在街上转悠起来,他个子虽然矮,但是胜在灵活,不一会便把一条街给转完了。 青云镇不算大,拢共才有三条街,呈于字状,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相长宁转悠了半日,才总算瞧见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在街道末尾位置,有不少人蹲坐在街边,看上去仿佛小摊小贩,地上摆了一些零碎东西,有劣质的法器,符纸,阵旗或者灵草一类,形形色色,甚至连缺了一角的破油灯都有。 摆摊的人还挺多,一眼看过去,将这半条街都给挤满了,也有不少人在这里转悠,不过一看便是那种囊中羞涩的修士,虽然也有一些清虚宗弟子,但还是以散修居多。 相长宁寻了一个靠近街道中央的位置蹲下来,然后从怀里摸出了那株叶下珠的根茎草叶摆好,旁边的摊主见了,哟嗬一声,看稀奇似地道:“小娃娃也出来卖东西么?” 相长宁应了一声,扫了一眼他面前,也是摆了一些灵草,不过都是十分普通的种类,品相也次,这地儿是他特意挑的,左右的小摊皆是卖灵草的,他这只有一株叶下珠,稍一不留神,就会被漏看了。 左边那摊主是个多话的人,他伸长了脖子过来瞅瞅相长宁摆出来的灵草,认了半天,才问道:“这是什么草?” 相长宁揣着袖子道:“你瞧瞧它是个什么草?” 那摊主道:“我如何知道?” 相长宁抿着唇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那摊主奇了:“你既不知道它是什么来历,还卖它作甚?若是有毒呢?” 相长宁便道:“谁来买它,谁自然认识它,这是机缘。” 言下之意就是,你什么都不懂的就别跟这瞎打听了,你没这机缘。 那摊主碰了个软钉子,嘿了一声,道:“你这小娃娃,倒挺机灵的。” 相长宁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实在是不想与他多费唇舌,那摊主倒是来了兴致,追问道:“你这要卖多少灵石?” 相长宁啧了一声,道:“你买不起。” 那摊主登时嗤笑:“就这么一株草,我还买不起?你说便是,多少灵石?” 这人简直是不依不饶,又万分聒噪,相长宁简直有些后悔选在这个地儿了,但是旁边又没有更好的去处,索性一袖手,靠着身后的墙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任由那摊主如何啰嗦,他自岿然不动。 那摊主叨叨了半日,口干舌燥,却见相长宁毫无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是打起了瞌睡,不由有些憋气,又瞅见地上的那一株草叶,心头好奇,伸手便要取来细看。 还未等他靠近,手便被一把按住了,那原本正闭目养神的小娃娃突然睁开眼睛,语气冷冷地道:“休要放肆。” 他的声音冷,目光也冷,仿佛是冰雪刻就的刀子一般,看得那摊主一怵,背后的毛发尽皆耸立,仿佛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片刻方定了定神,见左右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自己还被一个七八岁的小毛孩给吓住了,不由便生出几分气恼来,便刻意提高了声音道:“我就看一眼而已,你既不懂这是什么灵草,也敢拿来卖,若是有毒,岂不误了买它的人?” 这一声有些突兀,倒是引来不少人的目光,那摊主见了,心下稍定,往回抽自己的手,哪知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却听相长宁冷声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许你动我的东西了么?” 那摊主一窒,哑口无言,脸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方才愤愤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卖的出去!” 两旁的几个卖灵草的摊都有修士来问,偶尔路过相长宁这边,见竟然只有那么一株孤零零的草,一时起兴,便来询问,那被相长宁呵斥的摊主便插嘴搅局,一来二去,生意自然就跑了。 见了这情况,那摊主便露出一个仿佛获得胜利的笑来,挑衅似地看了他一眼,相长宁不以为意,依旧袖着手,老神在在,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也不着急,那模样不像个九岁稚童,反倒活像个七八十岁晒太阳的老头儿,那摊主原本以为他这副淡定模样是装出来的,哪知大半日过去了,相长宁依旧如此,他心中不由泛起了嘀咕。 正在这时,相长宁忽然睁开了双目,转头看向了右侧,那边走来了一个身着褐色袍子的青年,正负着手弯腰与那些买灵草的摊主们低声交谈,一见这人,相长宁便知道,他的生意来了。 第12章 那人是一个炼丹师,相长宁只需略略打量便知道,丹师以炼丹入道,因为常年与丹药灵草打交道的原因,身上会浮动一种奇异的草药气味,寻常人若是不仔细,只怕闻不到,而相长宁是何人?他炼过的丹药比寻常修士一辈子吃过的饭还要多。 他的这棵这叶下珠,只有卖给丹师才能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 相长宁估摸着,只见那青年丹师往这边过来了,一连看了两个摊,都似乎没挑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来到相长宁的摊前,见摊主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仿佛有些新奇,扫了地上的灵草一眼,立刻咦了一声。 隔壁那摊主没什么生意,正无聊间,见相长宁这边来了人,立刻精神抖擞起来,听得顾客问道:“这是什么草?” 那摊主连忙开口道:“他也不——” 清清朗朗的孩童声音响起:“这是叶下珠。” 隔壁那摊主顿时一怔,下意识认为这小娃娃被他搅了几次局,一时情急,开始瞎糊弄人了,顿时心头大快,义正言辞地呵斥道:“你这小娃儿好不厚道,做生意最最讲究的便是诚信,不认识便不认识,何必骗人?” 说完,又冲那客人解释道:“他也不知道这草是什么,约莫是从哪个路边随手拔来的,客人万万不要相信他。” 那青年丹师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好笑道:“阁下何出此言?我方才细看了一眼,这灵草确实就是叶下珠,还是上百年份的上等品相,你那一摊儿的灵草便是翻个倍也比不得这一株,哪里是路边随手便能拔来的?” 这话一出,那摊主登时张口结舌,哑然无语,一时竟说不出来话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今番竟然让一个稚童给耍了一遭,登时面上乍青乍白,又听旁边传来几声轻笑,无比难堪,恨不得揭起袖子遮住头脸才好。 相长宁倒是面无异色,仿佛不甚在意似的,那青年丹师仔细看看手中的灵草,被处理得十分好,虽然说不及新鲜的,但若真是新鲜的上百年份叶下珠,只怕价格就要翻一番了。 这么一想,那青年眼睛一转,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就只有这些了么?”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草叶,相长宁知道他的意思,抿着唇一笑,露出了一点小白牙,也低声回道:“不止。” 青年丹师顿时双眼放光,道:“可否让在下一观?” 他最近要炼一炉丹,其中一味材料,正需要用到成熟的叶下珠,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坊市里头见着了,真是瞌睡来了枕头。 相长宁看了看左右嘈杂的人群,微微颔首道:“借一步说话。” 那青年丹师欣然答应,两人起身离开,相长宁眼角瞥见隔壁的摊主正愤愤看来,倒不是他太过小心,而是实在是受不了此人,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避开他的耳目为好。 两人离开了那一片摊贩街,到了街头处,这边行人便没有方才那般多了,左右都是店铺,还能看见一些清虚宗的弟子走动。 相长宁取出来三粒叶下珠放在手中,粗略一看,那青年丹师便面露笑意,相长宁便知这笔生意妥当了,果然,那丹师笑着问道:“不知小兄弟欲开价几何?” 相长宁比了两只手指,青年丹师顿时笑眯了眼,露出一个酒窝来,但还是问道:“这……小兄弟会不会吃亏了些?这毕竟是……”上百年份天生天长的灵草啊。 相长宁摇摇头,道:“我还有别的条件。” 那青年丹师闻言,爽快道:“小兄弟且说来听听,若是不难,在下必然答应。” 相长宁笑道:“我这里有两个丹方,能否请道友帮忙炼制一炉?” 青年丹师不意他竟提出这个要求,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奇异地盯着相长宁看了好几眼,笑道:“小兄弟如何知晓我是炼丹师?”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隐约带了几分试探和警惕,相长宁不以为意,只是抿唇笑道:“我家中从前也是炼丹入道的,只是后来没落了,但是见着丹师,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阁下风姿卓然,袖沁药香,想必对于丹道研究十分精通。” 这马屁拍得不轻不重,好话谁人都爱听,从行为举止可以看来,那丹师年纪又颇轻,被相长宁这么一说,面上倒浮现些许赧然,瞧着面前只是一个八九岁的稚童,不由也觉得自己方才多心了,语气不太好,再听对方自陈同是丹药世家,便又多生出几分好感来,道:“小兄弟想要炼什么丹?” 相长宁取出两页纸来,递过去:“请道友一观。” 青年丹师略一颔首,接了丹方打开,看了看第一张,快速扫视,只看一眼便微微皱起了眉,眼中闪过几分疑惑,过了一会,才翻过看第二张丹方,这一看之下,更是纳罕,他师从丹门,八岁成为丹童,九岁拜入师门,开始学习炼丹,如今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按理来说,他炼过的丹药也算是不少了,不少丹方他一见便知其效用,但是眼前这两张丹方,他只稍微看得到其中一张,另一张丹方确实如在云里雾里,半点看不懂。 青年丹师不愿在一介孩童面前露了怯,再加上炼丹师总会有那么几分痴性,他见旁边有廊柱,索性靠了上去,捧着那丹方再次细看起来,两张丹方需要的材料都很常见,几乎没几样贵重的,他犹豫再三,还是皱着眉问相长宁道:“你这丹方,是从何而来的?” 相长宁答道:“家中传下来的,不知道友是否能炼?” “炼是能炼,不过……”青年丹师面露疑色,沉吟道:“恕在下才疏学浅,即便是看了这丹方,在下也不甚明白啊。” “哪里不明白?” 青年丹师这会倒是忘了面前只是一介稚童了,便指着其中一张丹方道:“你瞧,这里两味药性明显是冲突的,根本不能同时入药。” 相长宁看了看,点头道:“尾生性寒,厥鸣性热,两者确实冲突。” 青年丹师也颔首,表示赞同,然而相长宁话锋一转,道:“可是谁告知你这两味灵草不能同时入药的?” 青年丹师下意识道:“师尊曾经说过——” 相长宁道:“你师尊说的便是真的了?你可曾自己亲自试过?” 青年丹师一顿,便听他继续道:“炼丹一道,最忌道听途说,修行重在个人体悟,既是你师尊告知你这两味灵草不能同时入药,那也是他个人的修行,或许他当真曾经试过,并且失败了,但是你可知他当时失败的时候,用的都有哪些灵草?哪些材料?” 青年丹师哑然,完全答不上来,相长宁又道:“你只瞧见了这丹方上,尾生和厥鸣药性相冲,可又看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味半灵枝和飞鹤草?” 青年丹师听罢,立刻去看,果然在后面瞧见了这两味灵草,相长宁道:“半灵枝可以中和冲突的药性,使其不影响整个丹方的效用,而飞鹤草则是将药性转为微寒,有了这几味灵草,这丹方自不会有大问题。” 青年丹师恍然大悟,他还是头一回听过这种说法,不觉十分震动,他虽然接触炼丹时间已久,但是大多数时候都靠自己揣摩,他的师尊在门内也是赫赫有名的丹师,但是越是厉害的丹师,便越沉迷于炼丹,一炉丹炼上三五年,七八年也是常事,闭关前扔下一本炼丹秘方,让他自己练习,此后便少有时间管教,是以如今他在修为一事上遇着瓶颈,已经有三年之久了,还是同门师兄点拨,让他出来游历,是以才有此一行。 如今听相长宁一席话,恍若醍醐灌顶一般,似有所得,他不由惭愧道:“小友说的在理,我不如你。” 相长宁笑起来:“哪里,这话原本是家中长辈从前常与我说的,如今我也只是拿来现用而已。” 青年丹师轻轻吁了一口气,又问道:“在下柳开阳,不知小友贵姓?或许我听说过你家也未可知。” 相长宁委婉答道:“道友叫我长宁便可,我家也不过是小门小户,排不上什么名号,如今已然没落了,便不叫道友见笑了。” 听闻此言,柳开阳只以为他家中遇了什么大难,不好为外人道,遂不再追问,踌躇片刻,又仔细问他这两张丹方的问题。 相长宁倒也十分爽快,告诉他:“这两张丹方,一种叫纳灵丹,服下之后,丹田内灵力会迅速暴涨至原本的一二倍,当然仅在筑基以下修为才有用。” 柳开阳听了,纳罕之余,微微颔首,表示明白了,又道:“另外那一种呢?”问的便是药性冲突的那一张,他看来看去也不甚了解,遂不耻下问。 相长宁笑道:“这个名叫疏寒丹,算得上是剑走偏锋的偏门丹方了,待道友炼制时,自然会明白它的用处。” 见他笑得意味深长,柳开阳心中不由愈发好奇,他收了那两张丹方,道:“不知小友何时要用?若是炼制两炉丹药,恐怕需要些时日。” 相长宁道:“不必两炉,纳灵丹只需要两粒,疏寒丹一粒便可。” 柳开阳点点头:“那只需两个月足以,不知届时如何联系小友?”相长宁如今修为尚浅,还未有神识,是以无法留下印记,传音符也找不着人。 相长宁想了想,便道:“两个月之后,我会再来此处。” 他说完,又从怀里取出最后一枚叶下珠,也是品相最好的那一粒,向柳开阳道:“不好叫道友白做工,这东西我现在拿着也是无用,便送与道友作为报酬了。” 柳开阳一看,只见那一粒殷红的圆珠在阳光下金光闪烁,金色纹路如游龙一般缠绕于果实之上,便知这一粒叶下珠乃是最上品了,哪里肯接?相长宁只道,炼丹一事还请道友多多费心才是,若是不收下,于心不安。 话说到这个地步,柳开阳才总算收了下来,对相长宁的好感又上了一层,只觉得这么一点大的小孩,说话做事,无不妥帖至极,换作自己这般年龄,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一时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第13章 柳开阳最后还是留下了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三百下品灵石,然后才带着那丹方和叶下珠向相长宁道别,兴冲冲地离去了。 相长宁原本不想那么早将最后一枚叶下珠拿出来的,但是经过一番交谈之后,他发现这个叫柳开阳的年轻丹师性格淳厚,是个心思单纯之人,相长宁活得久了,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嗯,除了一个曲清江,不过说起那人来,相长宁对于最后那一剑的感觉竟不是十分惊讶,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是以才会如此平静地对待这件事情。 话说回来,那两张丹方也不是特别珍贵,纳灵丹只适合炼气期的修士,对于筑基大圆满的柳开阳来说完全无用,而疏寒丹么,寻常人大概都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种丹药,所以他完全不担心对方出尔反尔。 再说了,作为一个资深丹师,他对于柳开阳的心态再容易把握不过了,便是丹师们都有的求知欲,都会促使柳开阳来找他问个究竟,这种事情可不是开玩笑,日后在修行中很有可能留下心障的。 常老头还未来寻,相长宁便揣着储物袋在街上晃悠,看到一个卖灵丹符纸的店铺便进去了,等出来时,那三百下品灵石被花了个精光,除了怀里的几瓶丹药和灵符以外,什么也不剩了。 今时不比往日,相长宁摸了摸空瘪瘪的口袋,心里叹了一口气,数百年之后,他居然又再次体会到了囊中羞涩的感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等常老头寻来的时候,已是日头偏西了,两人乘着酒葫芦回了清虚宗,路上闲谈几句,常老头喜滋滋地取出自己的法器来,锵然一声,长剑出鞘,剑刃在落日余晖中折射出凛凛光华,相长宁反射性地往后一缩,离他远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现在看到剑一类的法器就心头有些不悦。 所以说,他两辈子都和剑修不对付。 两人回到灵草园时,便见一行人从内里出来,打头就是那个杨管事,见了常老头便道:“常师兄,我正欲去寻你。” 常老头略有讶异:“管事寻我何事?” 相长宁听他们谈话,杨管事说的事情似乎有些急,常老头便与相长宁打了个招呼,匆匆随他们去了,相长宁又慢吞吞地回了自己的住处,取出自己今日买的灵丹。 这些灵丹都是有助□□速吸纳灵气的,贵得很,一瓶才三两粒,便要足足一百下品灵石,但是没办法,如今的相长宁四灵根,丹田内灵气驳杂,若是还不靠灵丹堆一堆,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筑基了。 至于副作用也是有的,修炼这事情本就急不得,须得慢慢积累才是正道,急于求成只会弄巧成拙,不过相长宁没有那耐心去等了,他必须在半年以内筑基,才能混进怀谷秘境去,否则等他修炼成功那一日时,曲清江恐怕早就飞升了。 相长宁盘腿坐好,凝神入定,服下一粒灵丹之后,便立刻将其中的灵气炼化,一丝也不敢浪费,尽数收为己用,这可都是灵石买来的啊。 所幸他速度还不算慢,一连炼化了三粒灵丹之后,修为才从原本的炼气四层升至炼气五层顶峰,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相长宁收纳气息,却听门外传来人声呼唤他,便起身出门,外面天色早已黑了下来,满天星斗,只见常老头正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不由奇道:“老丈有何事?” 常老头道:“有急事寻你,边走边说。” 相长宁锁了门,便与他一道走,路上常老头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这才明白,原来今日杨管事那样急匆匆的叫走常老头,是因为一品灵草园出事情了,有一片上好的灵草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病害,原本只有一株,打理灵草的弟子便没太在意,只大致处理了一下,没成想才过了小半日,那病害便蔓延至一大片灵草了,弟子们都慌了,连忙告知了杨管事。 若说灵草园中资历最老的,莫过于常老头了,于是才一回来,就被杨管事堵住,将人叫去了,常老头说着,又道:“我去那里一看,好家伙,那么一大片上品灵草,全部都病恹恹的,叶片卷曲,叶子边缘焦黄干枯,与你那片白楼草一模一样。” 他说着又啧啧道:“这些可都是三四百年份的灵草了,都在丹阁这回来的名单上,我还叮嘱了他们每日好生打理,精心照看,就怕万一出什么事情,没成想最后还是中招了,若是这回拿不出来灵草,丹阁恐怕要怪罪下来了。” 相长宁心道,可不是么?你们越是精心照看,这些灵草便死的越快。 只不过这话他自然是没说,明知故问道:“那老丈叫我来,是为了此事?” 常老头一拍大腿:“嘿,可不就是么?这病我也没见过,从前这等一品灵草园都是设了阵法,每隔一阵子还有灵符驱虫的,也不知这一回是怎么回事,阵法灵符皆是没起半点作用,我不是瞧你治好了那白楼草么?便向管事说,请你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有些法子救一救这些灵草。” 相长宁听罢,便犹豫道:“老丈抬举,原本是分内之事,但是我也没把握能治好那些灵草,到时候……” 常老头知他顾虑,摆了摆手,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杨管事他们今儿都折腾快一天了,还是没什么起色,你不过是一个小娃娃而已,若真出了事,自然怪不得你的头上。” 相长宁这才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常老头看在眼里,心道果然还是小孩子,遇事生出些紧张也是在所难免,又多出言安慰了几句。 一品灵草园在另一个山头,辟出一大片宽敞的平地,四周以阵法护持,寻常人等闲是无法靠近的,才一落地,迎面便是充沛至极的灵气,相长宁忍不住屏住气息,手指头捏了捏,最后才松开来,这是他重生之后,头一回直面如此纯粹充沛的灵气,一时激动也是在所难免。 上品灵草所在的地方必然都是灵气充裕的,更何况这里还是一大片灵草聚集在一处?相长宁跟在常老头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似的左右环顾,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珍稀的灵草,一丛一丛的,一畦一畦的,相长宁看在眼里,心头不免有些难耐起来。 无关其他,老毛病了,看到好东西就忍不住,就仿佛有个猫爪子在心头挠似的,总是忍不住想方设法要染指一番。 当然了,相长宁的理智还是在的,虽然那些灵草看在他眼中,就跟挥舞着枝叶拼命跟他招手一般,他仍旧还是忍住了,心道,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虽然清虚宗是个剑修老巢,但是么,还是有好东西在的,他相长宁从来不跟好东西过不去,所以不急不急,来日方长。 这么一想,他勉力按捺住了自己心头的蠢蠢欲动,收敛了表情跟在常老头身后,那模样活像个色胚逛花楼似的,明明心里垂涎欲滴,表面上还是装得如同八风不动的君子。 很快,相长宁就被带到了杨管事面前,他一眼便看到了常老头口中那些生了病害的灵草,不愧是一品灵草园,即便是沾染了蝼这种虫子,居然也没有全军覆没,一畦灵草田里,约莫还有三分之一的灵草躲过了这一劫,看来那只蝼虫暂时已经吃饱了。 没错,相长宁十分笃定导致这场病害的罪魁祸首是一只蝼虫,至于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只蝼虫是他亲手放出来的啊! “便是这个小孩儿了?”杨管事上下打量了一番相长宁,语气有些讶异。 上一回他也没有仔细看,如今再观察这小孩时,便觉得他实在是瘦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小豆丁一般,幸而一双眼睛十分机灵有神,当下也不扯别的,问他道:“听常师兄说,上回那片白楼草是你治好的?” 相长宁略微退后一步,才挺了挺腰板,道:“是我治好的。” 杨管事嗯了一声,道:“要你来做什么,想必常师兄已经与你说过了才是。” 相长宁点点头,又道:“不过我只治过白楼草,这些灵草没有见过,若是治不好,还望管事不要见怪才是。” 这话说的倒是人之常情,若是相长宁一口答应下来,杨管事反而要起嘀咕了,便道:“你尽力便是,若是真治好了,重重有赏。” 他说完,又向常老头道:“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此事便劳烦常师兄代为照看一二了。” 常老头连声道:“这是自然,你且去罢。” 第14章 说是让相长宁给灵草治病,但是常老头也不会在一旁盯着他,他自然是信得过对方的人品的,才叮嘱了几句,便有弟子来向他说旁的事情,常老头便匆匆去了。 相长宁乐得一个人呆着,若是常老头守在一旁,他反倒束手束脚,不太自在。 这一畦灵草叫七叶舌草,都是四百年份以上了,品相极好,倒是便宜了那只蝼虫,相长宁仔细打量着,心头难免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暴殄天物的感觉来。 嗯,暴殄天物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来这么一手,他猴年马月才有机会能进得这一品灵草园,从前他在清虚宗来来去去,如同逛自家的后花园,反倒忽略了一件事情,清虚宗虽然多是剑修,但是谁说剑修就不需要灵草丹药的?看来苍梧子藏东西倒是藏得挺严,愣是半点风声都没有露啊。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眼睛一转,不过,事实证明,他与清虚宗这片灵草园,还是有些机缘的,否则也不能有这么一遭了。 相长宁心里美滋滋地打算着,不动声色地又打量起其他的灵草来,唔,五百年份的天玄芝,六百年份的云龙参,这都是好东西啊! 他看得两眼放光,心潮澎湃,就仿佛一只掉进了米缸的老鼠一般,恨不得将这些灵草尽数纳入囊中。 默念几句清心咒,压住心头妄念,相长宁才勉强收回目光,按捺住隐约的激动,趁早离开剑修老巢清虚宗的这个念头不知道被抛到哪里去了。 他伸手摸了摸灵草田里的泥土,尚有些湿润,显是浇过水没有多久,估摸着是之前叶片卷曲的时候,打理这些灵草的弟子误以为是浇水不够的原因。 谁也想不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一只芝麻大的小虫子,相长宁表示很满意。 他在灵草旁边蹲了一会,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询问的声音:“看出什么来了么?” 语气不甚客气,倒有几分耳熟,相长宁转过头去,好么,这人他还记得,就是当初王大领他来灵草园时,开口嘲笑他还没桌子腿儿高,连木桶都拎不动的那个矮个少年,名叫方煊。 相长宁不想搭理他,事实上,他心眼一直不太大,尤其是眼前这人曾经还出言冒犯过他,于是相长宁便回过头,继续盯着七叶舌草看。 方煊见他视自己如无物,心头不由生出几分怒意,他原本就看相长宁不太顺眼,说出来的话愈发不好听:“我就说常师兄莫不是老糊涂了,一个小毛孩子懂得治什么灵草?” 相长宁伸出手指弹了弹灵草粗壮的枝叶,语气漫不经心:“我不能治,难不成你能治?” 方煊一噎,他若是能治,早就去杨管事面前表功了,何必等到相长宁来?但是这话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遂冷笑道:“大言不惭,不知你是如何哄骗常师兄的,不过你若是能治好这七叶舌草,我——” 相长宁饶有兴致地转过头来:“你待如何?” 方煊瞪着眼道:“你若治得好,我叫你一声爷爷!若治不好,你便趁早自己滚出灵草园!” 闻言,相长宁咂摸了一下,然后拒绝了:“不成。” 方煊冷笑:“怎么?这回怕了?” 相长宁摇摇头,道:“以你的辈分,还不配叫我爷爷。” 老实说,相长宁当真是这样想的,方煊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自己已是六百多岁的高寿了,按理说来,对方确实不太配称自己为爷爷,辈分差太多了。 但是方煊不知其中缘由啊,一听这话,登时炸开了毛,气红一双眼,嘴上连话都说不顺流了,上前一步便要动手,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及时制止道:“方师弟,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也耳熟,相长宁看去,果然是林琛,正皱着眉朝这边看,方煊似乎有些忌惮他,住了手,气哼哼道:“林师兄,这小子出言不逊,我正欲教导他呢。” 林琛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相长宁,呵斥道:“莫要多生事端,做你的事去。” 方煊登时一口气鲠在了心头,却不得不照做,临走时恶狠狠瞪了相长宁一眼,这才转身与林琛一道离去了。 相长宁在一品灵草园中晃悠了小半日,难得来一回,自然要多多考察些情况才是,旁的弟子都在各自忙碌,见他年纪小,也只是叮嘱几句,让他不要乱跑乱动,相长宁都一一应了,看上去十分乖巧听话。 灵草园的弟子们都放了心,自去忙了,相长宁转了一圈之后,这一品灵草园的大致情形便已了然于胸,整个园子呈椭圆形状,中央以沟渠分割成四块,越往园子深处,种植的灵草便越是珍贵,等到了最尽头,那边便走不过去了,应是下了禁制。 依照相长宁的经验,越是这样,里面就越是好东西,无可置疑。 常老头寻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随口问了几句,相长宁便回道:“还要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三日,眼看着那些生了病害的七叶舌草都要绝了生机,相长宁才开始动手,抱着那个装了剢虫的陶瓮,跟随常老头一同去了一品灵草园,彼时杨管事和一干弟子正站在灵草田前,林琛和方煊二人也在其中,气氛一时不大好,见他们来了,杨管事才开口寒暄几句,尔后直奔正题:“这些七叶舌草可能治了?” 常老头点点头,相长宁便上前一步,仔细查看了灵草田里的泥土,然后揭开怀里的陶瓮,众人皆是升起了几分好奇,不少弟子都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 如上回一般,相长宁从陶瓮里面夹出了剢虫,一一放到那泥土缝隙旁,很快,剢虫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迅速爬进了缝隙中,方煊震惊开口道:“你!你怎么能往土里放虫子?!岂不会把灵草的根咬坏么?” 杨管事也皱了一下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虫?” 相长宁又把原理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他听罢,方才微微颔首,方煊小声嘟囔一句:“用虫子捉虫子?真是天方夜谭……” 相长宁原本懒得理会他,听了这句,便忍不住反唇相讥道:“无知之人才会将平常事视为天方夜谭。” “你——” “噤声!”林琛低声斥责他一句。 紧接着,一点窸窣的动静隐约从泥土中传来,十分轻微,几不可闻,但是在场众人都是修士,耳聪目明远甚于普通人,如何会察觉不到? 相长宁便向常老头道:“劳烦老丈,往这缝隙中灌水。” 常老头微微颔首,掐了一个诀,便有大股的清水涌入那些泥土缝隙中,很快,那窸窣的声音明显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飞快地爬动一般,声音密集,仿佛贴着人的耳膜过去,令人鸡皮疙瘩四起。 想不到这方法果然有用,众弟子们都骚动起来,低声交谈着,皆是各个伸长了脖子朝这边好奇张望,一看之下,泥缝中冒出了一点东西,连声道:“出来了出来了,那是什么?” 相长宁眼疾手快,一把夹住了那东西,手指微微使力,只听啪地一声轻响,那剢虫便死得透透了。 他扔下竹筷,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杨管事面露迟疑:“这便成了?” 相长宁点点头,道:“精心照料一番,浇水勤快些,不出三日便会有起色了。” 杨管事闻言,便道:“若真如你所言,此事算你的头功,待这些七叶舌草好起来,你便来一品灵草园做事罢。” 相长宁抿唇一笑,露出一点白生生的牙来,模样倒显得几分孩子气的可爱:“那就多谢管事了。” 果然如他所说,三日过后,那些七叶舌草都再次恢复了生机,而相长宁也顺利得以进入了一品灵草园做事,因着他年纪小,常老头担心有人欺负他,刻意多加照拂,这是后话。 此后的日子,相长宁便白日去一品灵草园做事,晚上回到住处入定修炼,多亏了买的那些丹药,他修炼的速度勉强要比旁人快上些许,但是这样一来,那几瓶丹药很快便要见了底,他一介孩童,自然是两袖空空,手头拮据,不由便犯起了愁来。 相长宁寻思着,要如何去弄些灵石来才好,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想不到如今他也要面临这种窘迫的情境了。 这一日,相长宁正觉得瓶颈略有松动,便知自身修为怕是要突破了,遂向常老头告了假,一个人关上屋门开始修炼起来。 这一修炼便是两日两夜,待他收纳灵气,睁开双目时,修为已从炼气五层顶峰突破至炼气六层了,这意味着什么?当然是意味着相长宁终于可以自如使用储物袋了,当真是不容易啊! 是以他结束修炼之后,第一时间便是摸出了那日柳开阳给他留下的储物袋,看看里面到底还有些什么。 第15章 相长宁把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很好,这位柳开阳道友当真是个实诚人,三百下品灵石一个子儿也不见多出来,储物袋中空空如也,被他上回买丹药花了个精光,眼下该如何是好? 老实说,相长宁现今的修为多是丹药硬生生堆起来的,没了灵石买丹药,下一次突破简直是遥遥无期,他正发着愁呢,常老头来了,相长宁便多问了几句,宗门内有没有什么赚灵石的路子,听闻此言,常老头便疑道:“你的月俸领了么?” 相长宁一脸懵懂:“还有月俸?” 恕他孤陋寡闻,他上辈子散修一个,修炼了几百年,少年时候确实拜入过几个宗门,但是那会却并没有月俸一说,弟子在宗门学习修行,帮宗门做事是理所应当的,除非是特别的任务,完成之后有灵石奖励,否则一般是没有报酬的,后来相长宁待过的几个宗门都散了,自己的修行也已步入正轨,遂索性做一介散修,自在逍遥。 如今乍闻门内弟子竟然还有月俸可拿,他不由从内心发出感慨,现在的宗门弟子,可比他当年要幸福得多了,感慨之后,又心生喜意,这么说来,他也不算身无分文嘛,遂认真听常老头解释起来。 常老头道:“外门弟子的月俸自然比不得内门弟子,若你来日筑了基,又得哪位长老或者道君的亲眼,将你收为亲传弟子,亦或是一个记名弟子,便能得入内门了。” 相长宁只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内门弟子的月俸是多少?” 常老头笑道:“这便要视差使的情况而言了,大致说来,少则二三百下品灵石,多则五六百都是有的。” 闻言,相长宁眼中精光连闪,却不动声色作聆听状,常老头继续道:“外门弟子便略逊一筹了,少则一二十,多则也就□□十,咱们一品灵草园已经算得上多了,你初来乍到,月俸应当是六十下品灵石,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灵丹。” 弟子们的月俸是在丰庆台领,相长宁问清楚了位置,便动身前往,因他还不会御器,只能走着过去了,待到了丰庆台时,已是日上三竿,有三三两两的弟子们来往,或停下寒暄谈话。 相长宁进了楼里,进门便是一个柜台,几名年轻弟子正在派发灵石丹药,十分忙碌,他走上前去,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那柜台高,便使劲踮了踮脚,总算是能看见柜台上的情形了,向那弟子道:“劳驾这位师兄,我是来取月俸的。” 那弟子瞟了他一眼,手中清点的动作不停,口中道:“弟子铭牌何在?” 相长宁取出自己的铭牌推过去,那弟子处理完手头的事情,才将铭牌接了过去,一探之下,便对相长宁的身份一目了然,道:“取几个月的月俸?” “都一并取了。” 那弟子颔首,点出一堆灵石等物事,推过来道:“一共八十下品灵石,下品回春丹,这是三个月的月俸,你点点罢。” 相长宁粗略扫了一眼,见大致差不离,便收下了,那弟子看了看他,道:“已经炼气六层了?” 相长宁点点头,那弟子便又取出几样物事来,平平道:“既是如此,这些东西你拿好。” 柜台上放着一柄短剑,一个储物袋,还有一个小瓷瓶和几张符纸,虽然不大喜欢这法器,但是聊胜于无,相长宁收下之后,谢过那弟子,这才离去。 才到门口,便听有人唤道:“长宁!” 相长宁一怔,抬起头来,见着是一个孩童,面孔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才记起来这小孩正是当初他重生醒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好像叫时延。 时延皱着眉看他:“怎么?才多久不见,你便认不得人了?” 相长宁翘了翘唇角,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好久不见。” 时延哼了一声,打量他一番,道:“看来你在灵草园过得也不大好啊。” 相长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一个稚童寒暄谈话,便随口嗯了一声,时延犹豫了一下,四下张望之后,才低声道:“听说你得罪了崔管事?” 相长宁眉头一挑,笑了:“我怎么得罪了他?” 时延哎呀一声,道:“这我如何知道?那日你上午去送了灵谷,下午崔管事便过来寻你了,那个脸色,好生吓人,幸好你不在,否则有你苦头吃的。” 相长宁只是笑笑,没说话,时延又道:“你倒也是机灵,还知道躲着不回来,他一连来了好几日,次次都是寻你,话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崔管事如此生气?” 他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好奇来,相长宁含糊一句:“他似乎是摔了一跤,具体的么,我不大记得了。” 时延还待要追问,相长宁连忙道:“我那边还有事情未完,若回去晚了,管事要责怪的,咱们下回再聊。” 闻言,时延便只得遗憾道:“好罢,不过你要注意些,崔管事此人最是小气记仇,只怕还记恨着你呢,你若无事,还是别出来的好,叫他撞见了,又是一桩麻烦。” 他叮嘱得仔细,相长宁不觉有些好笑,只觉得小孩这一类人当真是弄不明白,之前的接触让他认为时延是讨厌他,说话做事都不假辞色,行为动作也不甚友好,但是才过了这么点日子,再见面时,他倒似乎把从前那些相处都忘了一般,好心好意地指点起他来。 这一点,恐怕相长宁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就是他在旁人面前装得再像一个稚童,但是内里的芯子仍旧是一个成年人。 虽然相长宁也没怎么刻意去装。 他揣着储物袋,心里带着几分满载而归的满足,正准备原路返回灵草园,没走多远,相长宁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动静,似乎有人在窥视于他,他停下脚步,路上偶尔有三两弟子来去,那窥视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加快步伐,朝前面走去,去灵草园的路有些偏僻,经过的人也少,没多久,相长宁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那人似乎已经不打算掩藏自己了。 相长宁索性站住,转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一个熟面孔,正是之前那名崔管事,估摸着他是特意跟过来的,眼见此处无人,便有心要寻相长宁的麻烦。 崔管事生得膀圆腰粗,眉毛很浓,压着一双三角眼,看上去便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更何况他此时还一脸凶相,大步走来,口中叱骂道:“小崽子,你以为你躲着不露面,这事就算完了吗?” 相长宁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崔管事怒容满面道:“今日不给你几分教训,你怕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话音刚落,他伸手便迅速朝相长宁抓过来,五指成爪,青筋暴起,速度之快,甚至能听见撕裂空气的轻微声响,这一下若是被抓严实了,只怕相长宁半边手臂都会折断! 说时迟那时快,相长宁脚尖一点,调动丹田内灵气,紧贴着对方的手掌,身体如飞絮一般轻飘飘闪开去,动作之快,更甚崔管事一筹。 崔管事先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抓竟然落了空,他原本就是个极好面子之人,在一个小娃娃身上一连吃了两次亏,自然愤懑难平,恼羞成怒之下,再不留手,大吼一声,直追相长宁而去。 相长宁虽然个子矮小,但是胜在灵活,更兼他并不是真正的毫无争斗经验的孩童,是以那崔管事虽然拼尽全力,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反而被相长宁踹中膝盖,踉跄一步,差点跪倒在地。 这下他如何忍得?登时气得双目通红,额上青筋直跳,瞥见相长宁面上似有讥嘲之意,祭出了自己的法器来,大喝一声:“去!” 两柄飞剑锵然出鞘,化作凌厉的银光一闪而逝,直取相长宁双目,这下若是中了,只怕不死也要落得个双目失明的下场。 这人是当真动了杀机! 相长宁表情一凛,眼神霎时间就变了,冰冷的杀意如同泛起的冰霜,迅速蔓延开去,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动怒了,但是眼前这人,当真是令他心中厌恶无比。 他捏了捏手指,储物袋中只有一柄刚刚领到的下品短剑,相长宁不爱用剑修的玩意,遂调动灵力,聚集于右手的指尖,凛冽的银光正好撕裂空气,突刺而来,他伸出一指来,就这么轻轻点中了那剑尖,抵住了攻势,这一串动作平平,没有一点花哨,就仿佛随手做出的一般,却无比精准。 下一瞬,相长宁便侧头闪开,左手微张,有一物霎时破空而去,速度之快,甚至发出了如响箭一般的尖啸之声,崔管事尚未来得及回过神,便觉得胸口丹田处猛然一痛,登时岔了灵力,仿佛有一把利剑迅疾地刺入了他的丹田一般,剧痛无比。 巨大的冲力带得他整个人往后飞去,他脑中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这是什么暗器?这小子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我可是炼气七层的修为。 第16章 崔管事像一个大麻袋似的砸落在地,灰尘四起,丹田处传来的极度剧痛,令他半天都爬不起来,整个人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走到面前来,他第一时间便想逃开,恐惧瞬间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 相长宁弯下腰去,只见崔管事胸口的衣衫已经破裂了,汩汩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不出片刻便浸透了土层,他面上露出几分嫌弃来,左右张望,才总算捡到了一根草棍儿,在满是鲜血的地上拨弄了一番,划拉出了小半块碎裂的灵石。 这就是所谓的“暗器”了,相长宁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遗憾,他在扔出这枚灵石的时候已经尽量小心了,但是无奈实力不够,在如此大的冲击力之下,灵石最后还是不如人意地碎了。 啧,浪费,这才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就浪费了一块,相长宁蹲在那半块灵石面前,心痛难忍,哀悼了片刻,才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多看一眼地上那名崔管事,丹田受挫,还岔了灵气,估摸着这回是好不了了,这人本就修为浅薄,丹田巩固不够,受此挫折,若是好生用灵药将养着倒还勉强能成,但是么,一介外门粗使管事,瞧着也不太受重用,如何会有好的灵药用? 废掉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相长宁走了几步,忽地又返回,扯下了崔管事腰间的储物袋,心道,既是你送上门来的,我便不好再客气,笑纳了。 如此这般,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和崔管事打的那一架,虽然说相长宁表现得游刃有余,无比轻松,但是自家事只有自家才知道,他也不过炼气六层的修为,若要一招制敌,必然要瞬间爆发,要么不出手,一出手便要正中要害,正是相长宁长久以来的习惯所在。 是以那看似轻飘飘的两下,右手拆招,左手反击,实则已经倾尽了相长宁丹田内所有的灵力,不过么,总算没有丢人才是。 回到住处之后,相长宁便取出了两瓶丹药,都是中品培元丹,听丰庆台的弟子解释,宗门内每个弟子,在修为升至炼气五层之时,宗门都会派发一瓶中品培元丹,以作激励。 而面前这两瓶,其中一瓶是相长宁刚刚领到的,里面有三粒培元丹,而另外一瓶则是从崔管事那里搜罗来的,虽然其中只剩下了一粒,但是聊胜于无嘛。 中品培元丹,对于现在的相长宁来说,也算得上是能用的好东西了。 他服下一粒灵丹,然后立刻合上双目,盘膝入定,开始修炼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培元丹的缘故,这一次相长宁吸纳灵气的速度竟然比从前要快上数倍! 若是以前吸收灵气是一点一点,如同叶尖滴水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开了一个小口子,水直接灌进来了,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相长宁心中顿时欣慰不已,立刻加紧修炼起来,生怕这感觉过了,到时又会恢复旧状。 过了不知多久,灵气输入的速度终于有了颓势,相长宁生出几分恋恋不舍来,但是没奈何,这种事情也是要看运气的,就在他欲结束修炼的时候,忽然,丹田内传来一阵熟悉至极的波动。 他顿时一惊,凝神感受,却见丹田上方浮现出一点朦胧的轮廓,那轮廓逐渐明晰起来,只有一丁点大,缓慢地旋转着,仅仅就是这么一点,相长宁的心却突然砰砰狂跳起来。 他看到了什么?那不是混元鼎吗? 混元鼎,听说为上古神器,乃是相长宁上辈子的本命法宝,看重它就如同自己的手足一般,炼丹靠它,打架靠它,最后就连飞升渡雷劫也是靠了它的缘故。 可以说,相长宁之所以能在青龙大陆上横行霸道数百年,最后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望而退步的老祖,大半原因是托了这混元鼎的福。 后来相长宁飞升时被曲清江暗算,紫府破碎,元婴也未逃得一线生机,他便以为这混元鼎也毁了,当时便心疼得不行,相长宁最知自己的脾性,易受外物所困,若是一味的心心念念,不肯放下,怕是日后要成为自己的心障,遂不敢多想,只当没有这东西,至于曲清江,到时候杀了便是,也算平了自己的怒气。 但是没成想,这混元鼎竟然没事!还守在自己的丹田内。 一想到这里,相长宁便心中情绪激越,再一思索,自己没了元婴还能重生,也算是奇事一桩,而混元鼎又是上古神器,说不得便是它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才有了重生这一机缘。 想明白后,相长宁感慨万千,失而复得的激动,便是他这般心境,也难免有些把控不住了。 过了片刻,丹田内混元鼎的那点轮廓渐渐消失不见,但是相长宁知道,这宝贝必然仍旧守在他的身体内,与他再次一同登上大道,心里忽然就此安定下来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有常老头照拂,相长宁在一品灵草园混得倒也不错,只是他毕竟资历不够,年纪过小,又是新来的,那些原本就呆在这里的老人们不免有些排挤轻视于他,觉得他不过是走了大运才挤进一品灵草园来的。 要知道一品灵草园对于外门弟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个肥差了,然而一个萝卜一个坑,这里的弟子都是花费了大力气挤进来的,而相长宁这棵小萝卜却轻轻松松便钻了空子混进来,难免叫其他弟子心头不平衡。 这些弟子们中以方煊最甚,尤其是在上回被相长宁挤兑之后,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平常没事便讥讽刺他几句,相长宁倒也懒得搭理他,偶尔回几句嘴,言辞犀利,只把方煊气得直跳。 便有一些稍微厚道的师兄弟瞧不下去了,有人劝道:“他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你何必总与他过不去?” 方煊便道:“我只是瞧不上他罢了,不过是巴着常师兄的情分进来的,还整日摆出那一副目下无尘的脸色来,给谁看呢。” 那人无语,心道就这么一个小娃娃,我瞧着也没表现得如此不堪啊,怕是你自己眼瘸罢?但是这话是万万不敢说的,方煊又是个暴躁脾性,那人只得道:“这小孩既是常师兄照拂的,你也要看他几分面子,眼不见为净,你索性去内园待着吧,便见不着他了。” 方煊闻言,顿时发怒:“你这话的意思是我还要躲着他?他算老几?我来灵草园做事时,只怕他还在吃奶呢!” 这是好话歹话都听不进了,那人也是个有脾气的,扔下一句:“随你自己去罢。”便甩袖离去了。 方煊怒意稍平,却听身后冷不丁有人叹气:“只怪我碍了方师兄的眼,不如这样,方师兄还是去内门罢,这样就不必与我碰面了,也免得影响方师兄修道的心境。” 方煊才平息的怒意又翻滚起来,谁人不想做内门弟子?那也要有本事才行,这话明显是在讥讽于他,方煊转身瞪过去,冷哼道:“来日我若进得内门,必叫你为我端茶捧饭,做一介粗使奴仆。” 这话便有些侮辱人了,清虚宗虽然弟子众多,但大家都是来这里修道习艺的,谁不是爹生娘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又不是签了卖身契,哪里还有奴仆一说。 听闻此话,相长宁倒也并不恼,只是微微眯了一下眼,突然笑开了,他这阵长了些个子,修炼又有精进,吃的也比从前好,脸上长了肉,看着圆润了些,皮肤白皙,眼瞳漆黑如墨,唇红齿白,这么一笑,倒显得有几分可爱灵动来,他开口道:“好好好,都依方师兄便是,来日若我进了内门,必然请方师兄来为我端茶捧饭,洒扫庭院。” 他说完,揣着袖子便潇洒离去了,全然不管身后暴跳如雷的方煊,只把他当成了不存在,听着那声声怒骂,他心里竟然还生出几分愉悦来,然后又在心底感慨,看来重生到一副小孩子的身体中,这挤兑人的恶趣味不但没有改掉,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了。 来到这里之后,相长宁才知道一品灵草园分内园和外园,年份久些的灵草都种在内园,他没事便去转转,看着一畦一畦的灵草,眼神既是欣慰又慈祥,若是灵草能通人性,恐怕都会忍不住打起哆嗦了。 第17章 日子波澜不兴地过去了,相长宁吃完了那两瓶中品培元丹,修为才勉强到了炼气七层顶峰,此后便再难进一步,他倒也并不着急,常老头见他到了瓶颈,又将自己老来才筑基的事情拿出来说说,以宽慰他,后来见相长宁确实无事,这才放下心。 这一日,相长宁照旧回了住处,他进了一品灵草园,按理来说,可以不必住在这里了,但是他不爱与别的弟子同住,便婉拒了杨管事的安排,杨管事见他年纪小,却颇有主意,也随他去了,是以相长宁仍旧住在原本那个小院中。 他才一进门,便眉头微皱,目光犀利地扫视整间小屋,有人来过了。 常老头虽然会常来找他聊天吃酒,但是若自己不在,他最多在院子里生个火堆,吃完便走,从不进屋,相长宁原本也想过在周围布个阵法,但是奈何修为不够,自己也没什么可被人偷的,便懒得去费这个神了,然而想不到,竟然真的有人光顾了这破破烂烂的小屋子。 相长宁走进屋里,夕阳从外面斜斜照射进来,空气中浮现出点点金色的光尘,霎是漂亮,窗棂在地上拉出一道狭长的光斑,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子里摆设简单,有用的东西都放在他随身的储物袋中,墙上挂着一柄短剑,那是上回从丰庆台领来的,相长宁不爱用,也懒得带它,便随手挂在墙上了,但是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件下品法器,来人却并没有动它。 相长宁眉目微动,又仔细打量了一遍,目光不自觉地聚集在屋角的桌下,这桌子还是常老头为他特意打造的,看上去很新,木头纹路清晰,打磨得仔细,表面光滑无比,在夕阳余晖下折射出一片蒙蒙的光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注意到那桌下,但是依照相长宁的经验来看,那桌下必然是有什么东西的。 这么一想,他便不再犹豫,走过去盯着那桌下的方寸之地,打量起来,若是他修炼出了神识,只需一扫便知下面端的,但是如今既没那条件,便只得上手了。 相长宁摸了摸,地砖平坦稳固,砖缝里满是灰尘,不像是被动过的样子,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下面就是有东西,否则他也不会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相长宁轻轻吹了吹砖缝中的尘土,露出一点细缝,然后两指轻叩,那一块砖便突地跳了起来,他眼疾手快地一把夹住,将其抽了出来,放在一边。 很快,抽到第三块砖的时候,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砖下面便是土层了,被压了不知多少年月,早就板结成一整块,上面突兀地露出了一根红线。 这是什么? 相长宁微微皱眉,红线只有半指来长,一端露在土层上,一端则埋在了土下面,他瞧了半天,然后伸手拈住那红线,迅速往外一扯! 然后猛地一声尖叫传来,震得人耳膜生痛,像是什么小动物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嚎叫,相长宁一时不防,差点被震晕过去。 尖叫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徘徊不散,相长宁一懵,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了重影,这是……他使劲晃了晃头,头晕目眩,天地倒转,相长宁立刻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袭来,那种猛烈的眩晕感总算是减轻了不少。 两眼发黑,相长宁正在缓慢回神的时候,忽觉有一点风声从手边传来,有什么东西正要逃开! 他下意识反手一抓,便将那东西使劲抓在了手中,那东西拼命扭动着,原本逐渐衰弱的尖叫声又开始强烈起来,这回相长宁有了准备,索性封闭了听觉,待眩晕感渐渐消失,眼睛能看清楚东西了,他这才低头朝手中看去。 只见那东西形状细长,有些像蛇,但是通体呈雪白,并无鳞片,头顶上生着一点翠色,仿佛是一根大白萝卜似的,不过,大白萝卜可不会发出杀伤力这么强的尖叫。 乍一看这东西类蛇,但是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它无眼无口,在相长宁手中拼命挣动,扭成了一股麻花,企图逃脱桎梏。 相长宁打眼一看,挑了挑眉,哟,这玩意还挺眼熟的,不正是钻地龙么? 钻地龙是一种灵草,顾名思义,喜欢往地里钻的那种,平常会露在地面上,仿佛一只只大白萝卜,头顶翠缨,安安静静,但是一到了夜晚,就喜欢在土层中乱钻,无比灵活,受惊时会发出尖叫,以震晕敌人然后逃跑。 眼前这棵钻地龙至少也有五百年份了,这东西可和那叶下珠不一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在路边捡到的,尤其是,在看到那钻地龙叶子上缠着的那一根红线之后。 他勾起唇角,伸出手指弹了弹那碧绿的小叶子,此时钻地龙已经不再尖叫了,一动不动,正在践行它的第二个绝招,装死。 相长宁的目光中闪过一点深色,他可是记得,就在一品灵草园中,就种着几棵五百年份的钻地龙啊,他每天巡视灵草的时候,都会在钻地龙的灵田前站一站,无他,白白胖胖的灵草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队,那画面,想想就觉得美。 而如今,一株钻地龙跑到他的屋子里来了?用脚趾头想这都不会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好么? 不过么,相长宁又看看手中装死的钻地龙,心道,这大馅饼,他可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第二日,相长宁收拾妥当,便照旧去了一品灵草园,才进了园子,便发觉气氛不太对劲,灵草园的众弟子都聚集在一处,皆是垂首不语,常老头也在人群中,那杨管事正背着手,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 见了他来,常老头便急道:“长宁,你昨日——” “常师兄,”杨管事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常老头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相长宁面露疑惑之色,但仍旧走过去,冲杨管事微微颔首,打了一声招呼,杨管事便道:“长宁,我来问你话,需得如实作答,不可有一丝隐瞒。” 相长宁点头:“管事请说。” “昨日你可去了钻地龙的灵田?” 相长宁道:“是,我去看过一眼。” 杨管事语气犀利:“可曾逗留?” 相长宁那会正在给一排大白萝卜似的钻地龙挨个起编号呢,自然是逗留了一段时间,他便回道:“是,弟子见那钻地龙长得奇特,便在旁边看了一会。” “看完便走了?” 相长宁闻言,便抬起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回道:“自然是看完便走了,是后来出什么事了么?” 杨管事盯着他,似乎要从他的面孔上看到些端倪才罢休,徐徐道:“确实出了事,丢了一株五百年份的钻地龙,有人说,曾经见你在灵田徘徊不去,形迹十分可疑。” 哎呀好大一口锅,相长宁心中感叹,只是这手段也太低了些,制不住他啊,想虽然是这样想,他面上浮现一点怒意,但是很快又压了下去,拱了拱手,语气生硬道:“好叫管事知晓,钻地龙的灵田都是下了阵法和禁制的,弟子初来乍到,修为浅薄,尚不知要如何在不惊动阵法和禁制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偷走一棵钻地龙。” 他说到这里,还翘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更不必说,钻地龙这种灵草,若是遇着惊吓,必然是会尖叫的,这样大的动静,难道还引不来其他师兄的注意?” 相长宁说完,抿紧了唇,又拱了拱手,道:“倘若事情当真是弟子做的,任凭管事处置,绝无二话,但是弟子从未做过此等鬼祟之事,还望管事严查到底,还弟子一个清白。” 听闻此言,杨管事见他神色坚毅,小脸涨红,如同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再一想他之前的陈词,不免就信了几分,常老头适时站出来,恳切道:“我相信长宁的为人,必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还请管事三思。” 杨管事面上略松了几分,似乎也信了,摆了摆手,道:“行了,我——”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有些突兀道:“管事,弟子有话说。”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朝那声音来处看去,杨管事微微凝目:“方煊,你要说什么?” 站出来的人正是方煊,他上前一步行礼,又看了看相长宁,道:“弟子昨日拾到了一样东西,便是在他离开之后看到的,原本只以为是凑巧,不想今日竟然出了盗窃之事,事关重大,弟子不敢隐瞒。” 杨管事立刻肃容道:“是何物事?你且取来。” 第18章 方煊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双手奉上,口中道:“请管事一观。” 杨管事伸手拿起那东西,是一根红线,他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转头看向相长宁,冷声道:“此物可是你的?” 相长宁面露茫然,看了看那红线,摇头道:“不是弟子的。” 一个说是,一个不承认,事态一时胶着,不上不下,杨管事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捏着那红线表情阴沉,相长宁语气坚定道:“此物当真不是弟子的,还望管事明察。” 杨管事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相长宁摇摇头,安静的人群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是方煊,他微微抬眼看过去,两人对视了一瞬,相长宁明明确确地看见了对方眼中隐含的恶劣意味。 方煊讥笑道:“本就是你的东西,我亲眼所见,如今又何必装相?” 杨管事道:“此物为缚灵线,专门用以捕捉灵物的,有了它,抓那钻地龙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听闻此言,相长宁立刻面露惶恐之色,抿着唇解释道:“此事弟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话自然是放屁了,他从前经常用这缚灵线强取豪夺,用起来得心应手,无比熟练,如何能不认得? 杨管事表情依旧沉沉,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方煊便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如今你嫌疑最大,你若想证清白,让我等去你住处搜上一搜,是或不是,届时自有定论。” 相长宁倏然抬眼,对他怒目而视,方煊咧嘴一笑,眼神得意而挑衅,杨管事微微皱眉,似乎也有些意动,常老头不大赞成地道:“管事,此事怕是不大妥当,无凭无据的,如何能搜查弟子的住处?” 方煊凉凉地开口:“常师兄与他交好,自然要为他说话,不过,常师兄莫不是忘了这缚灵线?怎么能说是无凭无据呢?” 常老头皱紧眉头,不甚客气道:“无稽之谈!长宁已说了,此物并非他所有,你若定要给谁扣个帽子,不如冲我来便是,说这缚灵线是我的,想来我也是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煊一噎,顿时恼羞成怒,正欲开口,却见相长宁朝他看了一眼,莫名地,心中突然一跳,有些发慌,像是接下来会发生不太妙的事情,尔后便听对方徐徐道:“既然如此,弟子少不得要自证清白了。” 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团团一拱手,道:“四方神明,祖师在上,弟子长宁在此以道心起誓,此番灵草园钻地龙失窃一事,与弟子绝对毫无干系,缚灵线也绝非弟子所有,若违此誓,来日心魔不祛,修炼无门,此生此世,修为不得寸进!” 孩童声音清朗,其中尚带着几分稚气,却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无比清晰地响在众人耳中,每个人都略有动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才八九岁的小孩儿,竟能有这种胆量和魄力!以道心发誓,可见此事是真的与他无关了。 常老头脸色不大好,但仍旧向杨管事道:“如今长宁已算是自证清白了吧?难道他还会为了区区一棵钻地龙,绝了自己的修炼之路?” 杨管事叹了一口气,实在是没想到事态竟然发展至此,正烦恼间,却听相长宁又开口道:“如今弟子已洗脱嫌疑,少不得请方师兄也自陈一番了。”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方煊身上,他脸色一白,怒道:“你这是何意?” 相长宁露出一个笑来:“我以道心起誓,这缚灵线非我所有,但是方师兄却口口声声说,此物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两者意思完全相悖,必然有一人说谎,不是我便是你了,敢问方师兄承认不承认?” 这话问得犀利尖锐,方煊明显有些慌张了,张了张口,承认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只得色厉内荏地怒斥道:“毫无道理!我、我……怎知不是你在说谎?” 这时旁边有弟子看不过去了,替相长宁辩解道:“方才长宁师弟已然起誓了,方师兄若是认为自己没错,大可也以道心起誓一番便是。” 方煊紧紧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一个冲动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相长宁又叹了一口气,遗憾道:“看来方师兄是没这胆量了,你既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何必来往我身上泼脏水?莫不是这钻地龙失窃,与方师兄有什么干系不成?” 这话一出,人群中便起了些骚动,喁喁私语,方煊额上顿时冒出虚汗来,只觉得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异样,刺得他无比难受,恍若被架在火上烤一般,汗水涔涔,背上都湿透了,人群中的窃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如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骨肉,他实在撑不住,颤颤地举起右手来,虚虚地开口:“神明在上……” 他这一说话,人群骤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方煊张了张口,浑浑噩噩地继续道:“弟子……弟子方、方……” 才方了几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了,后面的字眼憋在喉咙处,无论他怎么努力张口,就是吐不出来,像是有一只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一般,方煊面孔涨得通红,五内俱焚,如同火烧,一股剧痛自胸口猛地窜起,他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立刻便人事不省了。 这一发展急转直下,相长宁起誓之时,面无异色,语气坚定,眼神清明,而轮到方煊之时,却如此反常,最后连誓都没发完就晕过去了,谁有问题,自然是一目了然,连想都不必想。 众弟子议论纷纷起来,杨管事脸色铁青地招了招手,指着地上的方煊,吩咐道:“将他关起来,待醒过之后再继续审问!” 弟子们连忙应声,几人上前,将昏迷的方煊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杨管事深感自己受到了愚弄,愤怒地拂袖而去,众弟子也都各自散了。 唯有常老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见相长宁还站在原地,便以为他小孩子家的,被冤枉了一番心中委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番你应对得很好,不是咱们做下的事情,不管如何,万万不要承认,大丈夫立于天地,当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方能以正己身。” 相长宁嗯了一声,道:“老丈说的是,方才多谢老丈为我说情。” 常老头见他面无异色,放下心来,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何必言谢?我自然是信你的。” 相长宁露出一个笑,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小雀跃,看来那钻地龙是保住了,还有人顶缸,啧啧,他的运气果然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那日方煊醒来后,杨管事审问一番,弄清事由之后,便匆匆带人去了相长宁的住处,几乎将整个屋子前后的地皮都翻遍了,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钻地龙的影子,最后只能猜测那缚灵线没有绑稳,钻地龙趁机逃了,心痛无比,事已至此,便只能不了了之了。 后来方煊再没有在灵草园出现过,相长宁偶然听说他被杨管事送去了敬事堂,偷窃灵草,陷害同门,挨了好一顿狠罚,最后被发落到外山做粗使弟子去了,后来便没了消息,反倒是相长宁的日子突然好过了起来,或许是因为那一番事情,其他弟子见他年纪小,也都有心与他亲近,平日里多有照拂,这是后话。 一品灵草园的刺头被拔了之后,相长宁舒坦了不少,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半个月之后,他一早便起来洗漱,收拾好东西,去寻常老头。 今天是他与那位青年丹师约定见面的日子,绝对不能耽误了。 常老头事先与他约过的,两人到了青云镇,便各自散了,相长宁又去了那条摆摊的街,逛了一圈,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兄弟!” 相长宁转过身去,来人正是柳开阳,冲他招了招手,笑道:“小兄弟,这儿。” 相长宁不禁也是一笑,上前道:“你我也算朋友了,唤我长宁便是。” 柳开阳从善如流:“长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两人寒暄几句,反倒是柳开阳按捺不住,左右看了看,大街上人来人往,遂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茶楼坐坐。” 两人就近找了一个小茶楼,点了一壶灵茶,柳开阳便直奔主题,道:“你让我炼的那两炉丹都成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几分激动和喜悦,相长宁道:“都成了?” “都成了!”柳开阳四下环顾,才压低声音道:“岂止都成了,还都是中品灵丹!” 相长宁眼睛微微一亮:“当真?” 第19章 这是相长宁没料到的,原本以为对方能把灵丹炼出来就行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他当初给的那两个丹方很简单,只要会炼丹,绝对不会失败,是以他才如此放心,但是若想练出品相,也不是一般人随便能做到的,毕竟丹方上的材料,可都是普普通通的灵草。 柳开阳不仅把灵丹都炼出来了,还是中品丹药,相长宁打量他一眼,青年面目清秀,眼神纯正,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十分平易近人,想来这也是一位修丹道的人才,虽然如今才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但是来日前途自不可限量。 相长宁向来是喜欢天才的,他们聪慧,一点即通,一通百通,跟这种人说话不必多费力气,如果这天才脾气又好,性格谦逊,那就更妙了,便是他也起了爱才之心,若不是相长宁从不收徒,恐怕此刻要横刀夺徒弟了。 柳开阳双目发亮,有些激动地握着拳,道:“那可是中品灵丹啊,我从来没炼出来过中品丹药,这还是头一回!” 这是事实,丹道修行不易,筑基期的修士一般都只能炼出下品丹药,成功率还是一个大问题,稍不注意便会失败,若是丹师炼丹的成功率在十之七八,便已算得上是十分好了。 也无怪乎柳开阳如此激动。 相长宁微笑着颔首,认真听他说炼丹时候遇到的事情,分享那乍然的喜悦激动,过了那劲儿,柳开阳的心情才略有平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忘形,不免有几分赧然,道:“我第一次炼成中品丹药,有些短视了,还请长宁不要见笑。” 茶上来了,相长宁拎起茶壶替他倒茶,笑道:“柳兄炼丹技巧有所精进,这是好事,我也替你高兴,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柳开阳哈哈一笑,果然举起杯来,道:“其实还要多亏了长宁的丹方才是。” 一稚童,一青年就这么开怀畅谈起来,那场面一时看上去有些奇异,仔细看看,又觉得分外和谐,稚童谈笑从容,说话进退得当,不曾有半分失礼之处,倒仿佛一位长辈一般。 两人聊了一会,柳开阳才取出两个瓷瓶来,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相长宁接了,见对方面上犹豫,似乎在思量怎么开口,便了然道:“柳兄是想问,这疏寒丹的用处?” 柳开阳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正是,长宁之前说过,等炼成这丹药之后,我自然会知道它的用处,可是……恕在下愚笨,想了好些日子,仍旧不知道其用途。” 他说着,面上露出几分羞愧来,道:“不知为何,炼丹时后半段时间,那丹炉的温度瞬间便不对了,我只能拼命加火,反反复复,差点炸了炉,幸好丹药没有失败,否则……” 相长宁点点头,道:“此等异象实属正常,柳兄不必担忧。” 柳开阳不防他这样说,愣了愣:“愿闻其详。” 相长宁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笑道:“这丹方全名为疏寒清热丹,药性温和,能用得上这种丹药的人必然会是两种情况,其一,体质过热者,其二,体质过寒者。” 柳开阳微微皱眉:“这……二者相差极大,都能用这一种丹药?” 相长宁笑起来:“柳兄可还记得,炼丹时,那丹炉温度不对的事情?” 柳开阳一愣神,似有所悟,却听相长宁继续道:“奥秘正是在此了,病人服下此丹,体质过热者,温度会渐渐下降,直至降低到接近正常人,同样,体质过寒者服下,身体的温度则会渐渐升高,故而此丹名为疏寒清热丹,下回柳兄大可以试一试,丹成之后,撤去炉火,静置一个时辰,再将丹炉以冰块封住,不出片刻,那冰块必然会尽数化开,温度升高。” 柳开阳顿时恍然大悟,惊叹道:“这丹方实在是妙极!不知为何人所撰?” 相长宁抿着唇笑,露出一点小白牙,答道:“乃是家中所传,约莫是哪位长辈写的罢。” “真乃奇才!”柳开阳击掌称赞,又想到相长宁说他家道中落,只怕那位长辈已然不在人世了,语气中又带了几分遗憾,真心实意道:“能想出这样的丹方,你那位长辈必然是有大成就之人。” 相长宁连连谦虚笑道:“过奖过奖。”就算是几百岁的老祖听到旁人这么直白地夸自己,也难免有些把持不住啊。 柳开阳又盯着他,取出一物递过来,认真道:“自上次别后,你我一见如故,此番再见,你修为已有精进,我亦十分欣慰,虽说你年纪尚小,但是我从未因此轻视于你,人生得一知己,便如清风遇明月,快哉不已,为小友炼那两炉灵丹,我所获颇丰,只是如今我已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明日欲动身回宗门,准备突破,这一闭关,不知多久才能出关,你我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小小心意,还望小友收下。” 那也是一个小瓷瓶,相长宁看了一眼,也不推辞客气,收下之后,微微沉吟,便取出一个储物袋推过去,笑道:“那便提前祝柳兄成功突破,来日若有机会,你我再把臂畅谈。” 柳开阳笑了笑,左脸颊侧浮起一个酒窝来,道:“也愿小友筑基成功,日后小友也可来寻我,在下丹门柳开阳。” “清虚宗长宁。” “就此别过了。” 柳开阳走后,相长宁才慢悠悠地离开了茶楼,恰巧遇见来寻他的常老头,一老一小便迎着夕阳离开了青云镇,往清虚宗方向去了。 回到住处后,相长宁才打开了柳开阳给的那个小瓷瓶,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传开来,霎时间充盈了整间小屋,里面只有一粒丹药,色泽通透,莹白如玉,灵气浓郁。 竟然是筑基丹。 相长宁塞好瓶盖,略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柳开阳会给他一些培元丹或者回春丹之类的丹药,毕竟自己如今才炼气七层,后面修炼只会越来越艰难,距离筑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眼看着距离怀谷秘境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他都已经做好了别的打算了,如今看来,瞌睡来了枕头,他与柳开阳的这一段善缘结的不错。 筑基丹,是修士筑基的必备丹药,有了它,筑基成功的几率能提升好几倍,这东西随便扔进哪个宗门,都是被抢破头的存在。 相长宁犹记得上辈子的自己,为了一枚筑基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坑过多少人,才顺利得手,想到前事,一时间不由感慨万分。 如此算来,他送的那样东西倒也不算特别败家了,心里想着,相长宁便取出一枚纳灵丹来,服下之后,开始闭目入定,修炼起来。 那厢柳开阳连日赶回宗门,相熟的师兄见了他,便笑道:“可巧,你师尊也才出关,你这是游历回来了?” 柳开阳也笑道:“正是,既如此,我去拜见师尊他老人家了,回头再与师兄叙话。” “快去罢。” 柳开阳火速回了紫气峰,见自家师尊正站在洞府前,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不错,看来你这几年确实努力些了,好得很,赶紧去收拾一番,准备闭关突破罢。” 柳开阳长作一揖,便去了丹室,收拾闭关需要的东西,恰见着一个陌生的储物袋,墨绿色的布料上绣着纵横的剑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长宁送给他的,不由摇头失笑,轻轻打开了储物袋,霎时间灵气奔涌而出,盈满了整间丹室。 柳开阳心头一惊,拿起储物袋轻轻一抖,一团什么白生生的细长物事从里面掉了出来,同一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传遍了整个峰头,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丹室的门被轰然踹开,他的师尊风风火火地奔进来,大声道:“你在做什么丧尽天良的——” 话未说完,目光便落在桌案上那一截大白萝卜上,话头戛然而止,语气转为惊诧:“钻地龙?” 柳开阳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的师尊,颇有些手足无措,声如蚊呐:“师尊,我没有……” “五百年份的钻地龙,连我都没怎么见过,哪儿来的?” 柳开阳动了动嘴唇,如实答道:“好友所赠。” 不过他隐下了那位好友的具体情况,长宁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穿着也不像是被宗门看重的弟子,他竟然能有这样好的极品灵草,再一联想他偶然提过的身世,想必这便是他家中传下来的东西了,如今随随便便就送给了他,柳开阳心中一时感动,又一时自责,想来对方生活也不宽裕,当初收下这储物袋的时候,自己怎么没有打开看一眼? 倒是他师尊拿起那犹在尖叫的钻地龙看了一眼,道:“好东西,你这朋友不错,回头容我炼一炉渡业丹,待你成功突破之后,正好巩固一下丹田。” 他说着,抓起那钻地龙便要走,柳开阳连忙出声制止道:“师尊!” 他师尊回过头来,柳开阳有些为难道:“还是不劳烦师尊了,我并不知道他送的是这样贵重的灵草,他日子也甚是拮据,待我突破之后,便将这灵草送回与他。” 他师尊听罢,倒也不坚持,只是把钻地龙扔回去,道:“也行,你的东西,自己做主便是。” 见柳开阳还未动,便一瞪眼:“愣着作甚?拖拖拉拉,猴年马月才能突破?” 闻言,柳开阳打了一个哆嗦,连忙收起那钻地龙,自去忙活了。 第20章 日子过得很快,自从上次相长宁从青云镇见了柳开阳回来之后,便特意向杨管事告假,灵草园的繁忙期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人手宽松下来,杨管事又见他修为已到了炼气七层顶峰,眼看又要突破了,赞一句进境颇快,便也爽快地准了。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相长宁等闲不必去一品灵草园做事,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自己的住处修炼,勤勤恳恳,不敢懈怠,这一日,他正入定冥想时,听见外面院子传来些动静,便收纳灵气,睁开双目,站起身来。 推门出去,便见常老头坐在院子里,火堆已经升起了,上面煲着一个小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将那锅盖顶得发出噗噗的声音,肉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见他出来,常老头笑道:“来得正好,今儿见了一只狍子撞到土堆上,倒叫我白捡了个便宜,快来吃。” 相长宁也不客气,两人取出常老头带来的白饭,就着这锅香气四溢的狍子肉开始大朵快颐起来,滚烫美味的汤汁混着米饭,肉被煮得极烂,入口即化,连咀嚼都不必,无比鲜甜,叫人恨不得连骨头都吞下去。 相长宁吃了几口,便笑道:“这是加了百香叶和鹡鸰梗么?” 常老头听了,嘿嘿笑道:“就你这一条舌头,有什么是你尝不出来的么?” 相长宁笑而不语,常老头又道:“我也就路过时顺便揪了两把,那么多灵草,不差我这一两片罢?” 他说得理直气壮,相长宁差点笑跌,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常老头几乎每日都来这里煮吃食,也不知他从哪里抓来那么多猎物的,自带调料,偶尔还要揪几把灵草叶子,四品的不要,嫌不好吃,非要揪三品灵草,灵草虽多,但是如何耐得住他这般折腾? 揪来揪去,直把一小片灵草给揪个秃头,惹得打理三品灵草园的弟子一度以为遭了贼,好一顿折腾,白天黑夜地蹲守,也没查出个究竟来,偶然一日,见常老头路过,无比自然地挼了几把叶子,往前去了,那些弟子心头一动,小心跟上来,把正在升火烹肉的相长宁和常老头抓了个正着,人赃并获。 查明原因,众弟子啼笑皆非,若说偷吧?又没刨根挖走,只偷几片叶子也算不上,若不算偷,三品灵草园的弟子们又不服气,自己辛辛苦苦打理灵草,回头被人揪成秃头,这事搁谁身上也不乐意,最后无法,没收了他们当时烹煮的那一锅肉,才算作罢。 常老头一边吃一边道:“这回你且放心,我都挑着揪的,保管找不到咱们身上来!” 相长宁哭笑不得:“还是老丈有远见。” “那是自然!” 两人呼噜吃罢,一锅肉见了底,常老头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上下看了看相长宁道:“我打量着你最近饭量见涨,怕是要长个子了。” 相长宁将余火灭了,道:“借老丈吉言,可千万长高些。” “那是,瞧你之前那样儿,若说你九岁了,我是万万不信的,”常老头笑道:“你这几日修炼,似乎也进步颇快啊,都炼气八层了,外门弟子里,你是我见过修为进步最快的。” 相长宁也笑:“勤能补拙,旁人资质比我好,若要赶上他们,只能多多努力了。” “你有这番心便可了,”常老头斟酌了一下,又劝道:“不过话虽如此,可千万不要钻了牛角尖,越是后头,就越是难以突破,你年纪还小,不大要紧,炼气八层到筑基,是一个大坎,寻常人没个十年八年是迈不过去的,好一点的也要四五年,你如今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万万别着急。” 相长宁只是笑着称是,收下了这番好意,常老头伸了伸懒腰,道:“成了,你好好修炼,这些日子灵草园无甚大事,也不必你来,我同杨管事已经打过招呼了。” 相长宁道过谢,常老头便收好带来的锅碗瓢盆,又晃悠悠离开了,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老人不甚伟岸、却笔挺的身躯映在相长宁的眼中,直到很久之后,他仍旧记得那一幕。 相长宁回到屋子里,感觉到上一枚纳灵丹的药效已经过了,才取出瓷瓶来,拿出最后一粒培元丹服下,没办法,纳灵丹一共才三粒,要省着点用,若非突破瓶颈这种关键时候,一般相长宁都用买来的灵丹顶数,效果虽然不比那些中品纳灵丹,但是勉强也还能用,聊胜于无。 感受到一股灵气自丹田内升起,慢慢充盈起来,相长宁立即阖上双目,正欲修炼时,却见丹田内虚影一晃,他的心登时砰砰跳起来,自从上一回意外见到了一次混元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相长宁都再没有看见过它,无论何时内视丹田,都是一片沉寂,什么也没有,相长宁几乎都以为那个混元鼎的影子只是自己的心障了。 直到现在,那个虚影渐渐的,又开始浮现出来,缓慢地转动着,上面的每一丝纹路都清晰可见,熟悉到骨子里了,相长宁稳住心境,继续观察着。 混元鼎乍一看与旁的鼎并无不同,通体漆黑,平平无奇,少有人知道,这个小鼎正是上古时期某位神人留下来的宝物,以天外玄铁打造而成,坚硬无比,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给它造成损伤,至少相长宁当本命法宝用了这么久,还从未遇见过比混元鼎还坚固的法宝。 小鼎边缘处呈暗蓝色,这个现象只会出现在光线强烈的时候,三足两耳,上面铸着古朴的花纹,鼎身刻有四方凶兽,饕餮,穷奇,梼杌,混沌,各占一方,或张口咆哮,或怒目而视,气势凛然,令人不敢直视,最令人觉得奇特的是鼎下三足,隐约刻成了爪子的模样,原本相长宁也没有注意,只以为是上古神人的恶趣味罢了,直到后来,他发现那三足十分奇怪,似乎与那鼎身并不是同一种材料制成的。 他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那猜测令人骇然,鼎下三足,约莫是上古时期某种凶兽的爪子制成的,也就是说,大概是制鼎的那个神人,砍下了某只凶兽的三足,然后接在鼎上,相长宁心中震撼之余,又生出几分敬畏来。 很久以后,相长宁才知道这个猜测是一个误会,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再说眼前这混元鼎,鼎盖紧闭,相长宁直觉里面有东西,但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打开那个盖子,遗憾之余,他又开始努力回想自己渡劫之前,到底在炼什么丹药,有没有可能丹药尚未起炉就匆匆渡劫了。 下一刻他就排除了这个猜测,相长宁是何人?他便是要渡劫了都会好生把自己的各种宝贝灵草和灵宠们一一安放妥当,万一到时真出了什么意外,还能有所依仗,混元鼎中即便是有丹药,那也肯定起炉了,并且存放在某个秘密的地方。 所以,混元鼎中的这一炉究竟是什么丹药? 难不成是凭空生出来的?相长宁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抛下了,反正就算知道了,他如今也取不出来,白搭,还不如认真修炼才是正经。 这么一想,相长宁便看了那混元鼎一眼,不再管它,屏气凝神,开始沉心修炼起来。 半月匆匆而过,这一日相长宁终于结束了修炼,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在嘎吱作响,长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外,不知外面何时竟然打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霜,远远看去,只觉得门前的大片灵田仿佛被小雪覆盖一般,雾气袅袅,金色的阳光如同被薄纱遮盖了似的,无比漂亮。 相长宁这才惊觉,已然时至深秋了,掐指一算,距离他重生到如今,也有快三个月之久,他琢磨了一下,想起来一桩事情,遂回身进屋,将储物袋拿上,将门锁好,便离开了。 叶片上的白霜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折射出点点光芒来,极是美丽,踩踏上去会发出轻微的脆响,咯吱咯吱,甚是好听。 相长宁就这么踩着一路霜花,出了灵草园,远处青山隐隐,飞鸟掠过碧色的长空,洒落一串串悦耳的轻鸣。 相长宁衣裳单薄,并没有用灵气护体,天气冻人得很,走得久了,便渐渐觉得暖和起来,寒意驱散,他顺着印象中的路,到了一个山谷里,今日正是他与那个身中火毒的秦于晏约定的日子,三个月已到,大家终于要见真章了。 山谷里也是白霜皑皑,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游鱼戏虾,溪畔的草都枯黄了,被霜冻得硬邦邦的,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相长宁也不意外,径自走进了山谷深处,那里布着禁制,不能再往前了。 他脚步不停,上前一步,不甚客气地往那禁制上一拍,霎时间层层波纹传递开去,过了许久,其中走出来一个青年,眉目俊美,身着清虚宗内门弟子的服饰,见了相长宁,先是愣了一下,才略有些意外道:“你来了?” 相长宁抱着手臂看他,笑道:“我说过的话,从不作假。” 秦于晏只是挑了挑眉,也不知信了没有,道:“既然如此,想必你说的丹药,也带过来了?” “正是。” 第21章 相长宁取出瓷瓶递过去,秦于晏看了一眼,便接了过去,并不打开,只是将小瓷瓶在手中转了一圈,然后才问道:“这是你自己炼的?” 相长宁失笑,道:“阁下莫不是在说笑?我区区一介炼气期修为的人,如何能开炉炼丹?” 闻言,秦于晏并不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兴味,拇指微动,便将那瓷瓶上的小木塞挑开了,一股幽幽的丹药清香从中传来,沁人心脾,就这么闻了些许,他便觉得原本在血液中骚动的热度竟然消散了一点。 秦于晏心中略微惊异,将瓷瓶倾斜,一粒圆溜溜的灵丹便滚落在掌心,与此同时,那独属于灵丹的香气愈甚,再细观那颗丹药,色泽温润,莹白中泛着些米黄色,卖相也颇好,一看便是十分不错的灵丹。 相长宁适时开口:“阁下觉得这丹药如何?” 秦于晏沉吟不答,只是盯着那丹药看,相长宁倒也不催促,反而解释道:“此为疏寒清热丹,乃是中品灵丹,不过皆是因为如今条件不够,寻不到那些丹方上的灵药,只能以药性相近的普通灵草代替,但若是日后能将那丹方上的灵草都集齐了,阁下这火毒自然迎刃而解。” 秦于晏将那灵丹再次放回丹瓶中,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道:“阁下是有信之人,在下自然是相信的。” 相长宁心中发笑,若你相信,方才何必又半天不说话? 不过他并不说破了此事,秦于晏顿了片刻,又道:“怀谷秘境的弟子名额,我倒是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只是门内规定……” 相长宁知道他说的是关于修为的事情,前往秘境的弟子,修为必须在筑基期以上,遂一颔首,道:“此事我知晓了,你不必担心。” 听他这样说,秦于晏索性道:“如今距离怀谷秘境开启还有两个月,名额我自会为你留下,剩下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了。” 相长宁笑了,道:“那就有劳了。” “不客气。” 两人相视一眼之后,仍旧是无法看清楚对方眼底隐藏的情绪,相长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拱了一拱手,告辞离去了。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金色的阳光照进了山谷,如同一段华丽无匹的上好丝绸一般,渐渐印上了青年的袍角和袖摆,他盯着手中盛放丹药的瓷瓶看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尔后才转身回了谷内。 相长宁回去之后又开始了他的闭关生活,只剩下两个月了,虽然他有后着,但是修为这东西,怎么都不嫌多的,他日日关在房屋内,足不出户,甚至几乎进入了半辟谷的状态,常老头先是十分担心,几乎每日都要来一两次,生怕相长宁修炼出什么岔子,后来时间一长,便放下心来,隔日来一次,给他送些吃的。 如此这般,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这一日,相长宁取出一瓶丹药来,里面是当初请柳开阳炼制的三枚纳灵丹,纳灵丹确实有助于丹田内的灵气增长,其速度是平常丹药的二至三倍,但是它有一个条件,就是只有炼气期的人才能服用,这就让纳灵丹显得十分鸡肋了。 相长宁将丹瓶打开,从中倒了三粒丹药出来,颜色朱红,药香扑鼻,令人闻之则神清气爽,通体舒适,连那香气中似乎都蕴含着充沛的灵气。 他看了一会,然后一仰脖,竟然将三枚纳灵丹全部放入口中,服下之后,霎时间,丹田内灵气骤然暴涨起来,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的势头几乎令人恐惧。 炼气八层的丹田还很浅,尚不足以容纳这么多的灵气,要知道,一枚纳灵丹蕴含的灵气是原本丹田的两倍之多!而相长宁一口气就服用了三枚,若是寻常人这么做,只怕早就因为灵气暴涨而丹田破裂了。 相长宁却不慌不忙地屏气凝神,两指掐诀,将丹田内所有的灵气都调动起来,在经脉中反复游走,速度比以往更快,游走的量也更大,体内的经脉都因此而被撑开来,剧痛无比,这就好像原本只能容纳一粒细沙通过的地方,如今硬生生塞进一根筷子一般,其疼痛之剧烈,便是相长宁这等心性都差点坚持不下来。 深冬之际,孩童的额上却渐渐聚集了虚汗,顺着脸颊滴落在衣襟之上,周身溢出的灵气甚至用肉眼可见,如薄雾一般将他小小的身形笼罩进去。 经脉被一点点开拓到一定的宽度,相长宁这才将那些游动的灵气收回丹田,此时那些灵气已经凝练了不少,较之前更为厚实而纯粹,最后,他开始一点点炼化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这一日,外面下起了雪,这是隆冬之际的第一场鹅毛大雪,厚厚的雪层铺开一地,将整个世界纳入了银装素裹的怀抱中,天色阴沉,泛着些厚重的铅色,云层涌动,大雪泼泼洒洒地落了下来。 常老头站在院子里,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有些忧心地看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小屋,目光落在耳房的窗户上,原本他可以用神识查探其中的情况,但是这两日来,他发现耳房已经被布置了阵法,阵法虽然简单,却玄妙的很,常老头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便不敢再轻举妄动,长宁应该又在突破了,若是惊扰了他,恐怕不好。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六七日了,常老头有些不安,他怕相长宁修炼出什么岔子,若照理来说,他到了炼气八层之后,不可能这么频繁地闭关突破的。 天色有些暗,积雪将耳房的窗纸映得莹白,泛出些微光,过了一会,常老头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积雪映出的微光,而是耳房内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他心中一惊,难道那个孩子,真的又要再次突破了吗? 四灵根的资质,怎么可能?能做到这种堪称恐怖的修炼速度的,大概只有天灵根了吧? 仿佛正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天色倏然暗了下来,常老头放眼望去,发现并不是天黑了,而是头顶不知道何时笼罩了大片的乌云,将天光尽数遮去了。 这是异常的天象让常老头心中震撼不已,他是筑过基的人,自然知道这天象意味着什么,那孩子竟然真的要筑基了! 乌云涌动着,朝这边聚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开那厚重的云层似的,耳房的窗纸越来越亮,与此同时,一缕银色的光芒悄无声息地从青瓦中探了出来,如同某种藤蔓生长的嫩枝一般,蜿蜒向上,朝着那黑沉沉的云层而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了! 只听轰然一声,汹涌的灵气顺着那银色的藤蔓扑了下来,如倾泻而下的洪水似的,其声势之大,令那沉沉的云层都搅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形状,将满天密集的雪花尽数吹开。 远处不少灵草园的弟子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遂议论纷纷起来,也不知哪个这么好的运气,竟然要筑基了!那可是筑基啊!筑基成功,就代表着终于摸到了大道的门槛,有机会更进一步了。 众人艳羡的同时,这边常老头却紧皱眉头,看着那旋涡缓缓转动着,心里有些担忧,长宁进境太快了,快得不正常,这于他来说,真的是好事么? 旁人怎么反应,耳房内的相长宁是一概不知的,他正在迅速地吸纳那些灵气,手指连连掐诀,翻飞如花,将外来的灵气都压在丹田内,仿佛把丹田看成了一个大麻袋,有多少装多少,装不下了就压一压,反正这些灵气不要钱,下次想要这等好事情,就只能等到真正筑基的时候了。 是的,相长宁这次并不是真正的筑基,以他四灵根的资质,要是能现在就筑基那才叫有鬼了。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些纳灵丹,只有撰写丹方的相长宁才知道其中的奥秘,如果只有一枚纳灵丹,服下只能使丹田内的灵气暴涨二至三倍,但是若把三枚纳灵丹同时服下之后,暴涨的灵气能迅速使人进入假筑基状态,当然,前提是服丹之人没有因为灵气急速暴涨,丹田破裂而死。 这种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这若是一个不慎,恐怕就要当场交代了,也只有相长宁敢这么做,然后,他成功了。 在经脉和丹田都完全开拓完成之后,相长宁就服下了柳开阳送的那枚筑基丹,虽然他的各方面条件都达到了筑基的前提,但是这次筑基到底是假的,为保证万无一失,骗过天道,相长宁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了,事实证明他没错,否则,这满天异常的天象从何而来? 感受着丹田内充沛的灵气,相长宁心中十分愉悦,成了。 假筑基虽然有时效,等时效过了之后,他的修为会渐渐倒退为炼气期,但如果只是去一趟怀谷秘境,自然是绰绰有余了,等相长宁从秘境回来之后,再好好修炼一番,估计距离真正的筑基也不远了。 第22章 乌云持续了一日之后方才渐渐散去,天空再次恢复了平常时候,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想来那突破的人约莫也筑基成功了,众弟子心头既是嫉妒,又是向往,大道漫漫无期,不知何时他们才能像今日这人一般,能够摸一摸大道的门槛。 院子里,常老头长吁出一口气,直到现在,他仍旧有些不敢置信,长宁,真的筑基成功了? 因为怕出现意外,他便站在这院子里,不敢离去,到时也好出手相助一番,所以他是亲眼看着那些灵气渐渐被吸纳干净的,这筑基的过程当真是四平八稳,一点风浪都没起,便是他当年筑基那会,恐怕也赶不上长宁。 常老头正兀自感慨着,便听门吱呀一声开了,相长宁从门里走出来,见着他先是笑:“老丈,好久不见,你精神愈发好了。” 常老头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番,尔后才开口:“你——” 他话未说出口,便又止住了,最后摇头笑了笑,道:“恭喜。” 闻言,相长宁微一拱手,含笑道:“还要多谢老丈近来的关照。” 两人相视一笑,又寒暄几句,却听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两人闻声望去,却原来是杨管事,他见着相长宁,先是一怔,面孔上的震惊几乎压制不住,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惊异道:“原来那筑基的人竟然是你?” 常老头呵呵笑道:“看不出来吧?我也是没想到。” 杨管事又仔细打量相长宁一眼,摇头叹道:“看走眼了。” 常老头哈哈大笑,道:“你是特地过来瞧一瞧的?” 杨管事摇摇头,对相长宁道:“我找你有事,先随我来。” 常老头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看了看相长宁,才开口问道:“什么事能劳得动你的大驾?” 他有心帮相长宁探口风,即便是对方如今已经筑基成功,但是在常老头眼中,相长宁仍旧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娃娃,需要他的看护,是以有此一问,生怕他吃了亏去。 杨管事焉能不知他的意思,倒也不恼,反而耐心解释道:“是好事,落雁峰那边派人来,说是想将他要去做个侍剑童子。” 常老头惊了一下,忙问:“可是当真?” 杨管事看了相长宁一眼,声音和缓道:“人都来了,还能有假不成?看来这位小师弟机缘深厚得很呐。”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连称呼都改为了师弟,要知道,从前他唤相长宁时,要么直呼其名,要么是叫那小娃娃,如今这般变化,可不全是因为客气的缘故。 跟随杨管事往前厅去的路上,相长宁悄悄问常老头道:“老丈,何为侍剑童子?” 常老头解释道:“我宗门内都是剑修,金丹期及以上的道君或峰主,都可以收两名童子侍剑,若是侍奉得称心,甚至有机会拜入其门下做弟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听闻此言,相长宁心中略有不以为然,原来是做随身小厮啊,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灵草园窝着呢。 想虽是这样想,但是见着常老头那一脸捡着馅饼的兴奋劲儿,相长宁便没表现出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常老头又疑惑道:“不过这等殊荣一般都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得到的,还没听说过有直接收外门弟子的先例的。” 他说着便问相长宁道:“你可认识哪位道君?” 道君?相长宁正欲摇头的时候,一张面孔倏忽在脑海中闪过,令他迟疑片刻,才略微点头,含糊道:“大概……认识一位罢……” “这便说得通了,”常老头抚掌道:“若是那位道君有心荐你,倒也不是不可能,这可是好事情啊,听说来人是落雁峰的,只是不知是哪位道君。” 说完,他又仔细叮嘱道:“你如今才筑基,便有此机缘,实属幸事,若是去了落雁峰,万要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才是。” 相长宁笑道:“老丈说的是,我记下了。”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前厅,杨管事领着相长宁进了厅,一名少年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了人来,并不起身,只是先打量了几眼,才道:“你便是长宁了?” 相长宁略一颔首,那少年见他这般怠慢,惊讶地挑了挑眉,向杨管事道:“怎的见了人不说话?别是个哑巴吧?” 常老头登时眉头频皱,杨管事连忙道:“怎么会?长宁他会说话的。”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相长宁的肩,示意他开口,相长宁果然开口了,语气戏谑道:“怎的见了人也不起身?别是个断腿的罢?”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噎死人,杨管事听得头皮都炸起来了,连忙喝止了一声,他完全没想到相长宁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那少年虽然只是个炼气八层的弟子,但总归是内门弟子,地位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是不一样的,这么想着,他又去看那少年的脸,果然见他面孔上浮现些怒意来。 那少年怒极反笑,又上下打量相长宁一眼:“上一回敢这么与我说话的弟子都被打出山门去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相长宁惊讶地睁大了眼,说出的话却仍旧不留情面,道:“你不自报家门,我如何知道你的名姓?莫非你是什么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和咱们清虚宗的祖师爷一样厉害?” 少年登时气结,脸色乍青乍白,但却又不好反驳,他自然是不敢自比祖师爷的,最后一张脸都涨红了,杨管事见状,连忙道:“长宁,怎么说话的?这位是落雁峰管事堂的师兄,奉命来接你的。” 少年接了他这台阶,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许,倨傲地道:“我奉玄鹤道君之命,前来接你去落雁峰。”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道:“玄鹤道君是谁?” 少年一噎,略带怒意道:“你连玄鹤道君也不识得?” 相长宁不由好笑道:“你来这里,一句话都不解释,我自然是不知道的,莫非这玄鹤道君也是——” “罢了罢了,”眼看着这车轱辘话又绕了回去,那少年黑着脸连连摆手,没好气道:“玄鹤道君乃是落雁峰峰主冲阳道尊的亲传弟子,他托我来将你带回落雁峰,做个侍剑童子,这你可清楚了?” 他说着,见相长宁身上穿着粗陋,面上不免露出几分轻蔑来,道:“听清楚了就随我来,我还有急事,哪有时间与你在此处耽搁个没完?” 对方一副施舍的模样,杨管事倒是习以为常,大概是见得多了,常老头却皱起了眉头,表情不悦,相长宁心中有底,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玄鹤道君约莫就是秦于晏了,只不过他不大想去做劳什子的侍剑童子,便点点头,道:“你带的话我已听见了,且回罢。” 那神态表情,分明只将对方看成了一个跑腿小喽啰,少年瞪着眼道:“你什么意思?” 相长宁略带不耐:“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说我已经知晓此事了,你回去罢。” 少年顿时气结,冷笑道:“好,好,既然如此,倒省了我的力气了。” 说罢便气冲冲拂袖而去,杨管事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话来,转而看相长宁,皱眉道:“他是内门弟子,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他,又误了自己的前程。” 相长宁没说话,杨管事又是一叹:“你如今已筑基了,我也管不得你,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他说完,便也离开了,常老头见相长宁仍旧不说话,以为他经此一遭,心中不高兴,便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无妨,落雁峰虽好,但是瞧起来他们也不甚看重你,咱们来日说不定有更好的机缘,再说了,玄鹤道君此人……嗨,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相长宁抬起头来,面上并无沮丧,反而问道:“玄鹤道君此人如何?” 常老头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此人也是奇才,他原本乃是百年不遇的天灵根,十七岁筑基,结成金丹一共才花了三十年,当时是我宗门内最年轻的金丹期高手,后来掌门亲自为其冠道号玄鹤二字,只是好景不长……” 相长宁心道,可不是好景不长么?后来他倒个大霉,中了火毒了。 常老头继续道:“他在金丹中期的时候,因为意外,中了火毒,差点就此殒命,后来还是他的师父冲阳道尊花费了大力气才救下他,但经此一事,他的修为便毁得差不多了,如今不知倒退了多少,一介奇才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令人扼腕。” 常老头唏嘘完,末了又道:“如此想来,你不去落雁峰倒也是好事,这玄鹤道君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如何能护得了你?你如今以这么小的年纪就筑基成功,想来不出多久,便会被举荐为内门弟子的,到时候若有幸拜在哪位道尊或峰主门下,也是大机缘一桩。” 相长宁点头称是,心中却并不这样想,他根本不想拜在任何人门下,他是丹师,修的是丹道,谁要和这些神经兮兮的剑修们学练剑?说不得哪一日就疯掉了! 第23章 落雁峰,一只灵鹤舒展双翼,破开蒙蒙细雪,发出一声悠长的鹤唳,然后敛翅落在半山腰,那里有一大片楼阁,东边有一幢独栋小楼,其上挂着一张古朴的牌匾,上书管事堂三个大字。 少年气冲冲地进了内堂,便有人唤道:“赵霖,你不是去灵草园接人了么?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那名唤赵霖的少年正是去接相长宁的那位,听了这话,没好气道:“接什么?没接!” 那人没成想触了他的霉头,一脸莫名其妙,也不想多问,索性道:“既然没接来,那你便去回禀了秦师兄罢,他方才还遣人问了这事,说是三日前就吩咐过你,怎么拖了这样久也不见回话。” 赵霖一噎,闷声道:“知道了,我这便去。” 他说罢,又出了门往山顶去了,等到了一座清雅小院前,收敛起一脸不愉的表情,然后伸手轻叩门扉,朝里面唤了一声:“秦师兄,赵霖求见。” 过了片刻,院门吱呀被打开来,从门缝中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似乎看清了来人,那院门才被放心打开,门里是一个蓝衣小童,他侧身让开些,示意赵霖进去。 赵霖瞟了他一眼,进了院子,墙角种着一丛茂盛的竹子,竹下搭了一个青瓦小亭,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正坐在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棋,黑白棋子相互胶着,厮杀得惨烈无比。 细碎的雪花顺着冷风飘飞,落在那棋子上,片刻便化作了圆润的水珠,棋盘旁边还放着一壶茶,不知搁在这冰天雪地里多久了,连炉子里的炭火都熄灭了,青年一手拈棋子,一手端着青玉的小杯,杯中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看上去仿佛结了冰渣子一般,叫人见了便觉得冷飕飕的。 赵霖忍不住开口道:“秦师兄怎么不点炉子?茶水不冷么?” 秦于晏微微一笑,面容温润,搁下茶杯,道:“习惯了,对了,我上一回劳烦你的事情如何了?” 闻言,赵霖忙道:“我已去过了,不过秦师兄,那孩子实在不识抬举,我明明已经清楚告诉他,是秦师兄欲收他为侍剑童子,哪知他全然不屑,直言不肯来落雁峰,这分明是不将师兄你放在眼中。” 他说罢,又觑秦于晏的反应,却见他面上毫无异色,似乎完全不觉得惊讶,赵霖揣摩不出到底什么意思,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一咬牙,再接再厉道:“我见他已然筑基了,想来自觉身价颇高,说话的神态语气全是轻蔑推脱之意,约莫是瞧不上咱们落雁峰了。” 听了这话,秦于晏才有了些许反应,眼中闪过几分诧异,道:“你刚刚说,他已筑基了?” 赵霖心里一突,但是话已脱口,再收回就来不及了,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嫉妒,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筑基成功,估摸着来日在宗门内又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说他看不上落雁峰,倒也说得过去,遂咬牙道:“没错,我看他确实是筑基成功了,想来不出几日就会被升为内门弟子。” 秦于晏面露沉思之色,指间棋子轻叩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尔后才道:“还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赵霖顿时惊愕地抬起头,似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他都那样说了,为何这秦于晏还这般固执?他好歹是落雁峰的道君之一,被一介外门弟子如此下脸子,竟然毫不生气?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怪道门内弟子都说他温文和善,说难听点就是软弱可欺。 那厢秦于晏道:“你此番去,务必要将他带回来。” 赵霖压着一腔不满,生硬道:“若是他仍是不愿意,又当如何?” 语气里尽是不忿之意,秦于晏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赵霖心中微凛,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连忙垂下头,却听他依旧好脾气地道:“我与你一道传讯符,他若不肯来,你将这传讯符与他一看便知。” 话已至此,赵霖全没奈何,一想到自己当初发了一通脾气,放了狠话,潇洒离开,这回又要眼巴巴地凑上去,便觉得心中郁猝得要死,秦于晏还叮嘱道:“此次前去,不管发生何事,万要将他带回来,即便是被别的人抢了先。” 这话说的,我难不成还要去抢么?赵霖心中默默腹诽。 却听秦于晏又道:“可听清楚了?” 这认真的语气不知为何,听得赵霖一个激灵,连忙颔首,道:“是,我明白了,定然不负秦师兄所托。” 赵霖带着那传讯符又乘鹤离去,路遇相熟的弟子,被叫住寒暄道:“你这匆匆忙忙的,是往哪里去?” 赵霖心中正难受的很,听了这话,没好气道:“准备丢人现眼去了,别搭理我。” 那人听他出言不逊,知是踩了炮仗,也不说话了,赶紧驾鹤离他远着些,生怕被波及。 因怕真有人抢了先,赵霖驾着灵鹤闷头往灵草园去,待进了前厅,果然见有熟识的人在与杨管事谈话,是隔壁莲花峰的弟子,杨管事正一脸笑意地道:“既然是正阳道尊的意思,我便去将他带来,还要劳这位师兄稍待片刻。” 那弟子颔首道:“这是自然,管事且去。” 不等杨管事离去,赵霖连忙上前,与那弟子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见了他,笑道:“我奉道尊之命过来,听说这里有个才九岁的弟子筑基成功了,便想将他要过去,你呢?冲阳道尊如今可不在落雁峰,你该不会也为此事而来的罢?” 果然是来抢人的,这消息倒是传得快,区区一介外门弟子而已,筑了基就是不一样了,赵霖了然,心中略有犹豫,既然对方是奉了正阳道尊的意思来的,自家这边不过是一介道君,不如就索性回禀了,对方是道尊,自己抢不过人也是应该的,想来秦师兄也无话可说。 这么想着,赵霖正要开口,莫名又想起了当初秦于晏说那话的语气来,可听清楚了?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语气,但是如今想起来,却觉得有重锤在耳边敲响一般,令他心惊肉跳,不敢忤逆,袖中的那枚传讯符更是如同火烧似的烫,灼得他一个哆嗦。 赵霖再不敢敷衍,只得对面露好奇的同门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玄鹤道君吩咐过我,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名师弟请回落雁峰去。” 那人面露异色:“玄鹤道君?” 赵霖干巴巴地道:“是啊是啊。” 那边杨管事也是一脸古怪,明明先头还见这人神态倨傲,说话张狂,走时更是无比潇洒,头也不回,怎么一会功夫不见,又巴巴地跑回来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弟子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就请管事去将那位师弟叫出来罢,我也好早些回去复命才是。” 杨管事听罢,便告一声罪,这才忙不迭去叫人了,彼时相长宁正在与常老头闲谈,乍闻杨管事来意,相长宁本不欲来,他懒得应付这些人,但是见常老头神色兴奋激动,便又改了主意。 一行人再次回了前厅,才一进门,便见一个眼熟的身影站起来,向几人颔首,相长宁眼皮子一跳,忍不住道:“看来这回是长了腿了。” 这话分明是在挤兑他之前见人不起身的行为,赵霖嘴角抽了抽,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满心的怒意压了回去,憋屈地道:“长宁师弟,在下赵霖,乃是落雁峰管事堂的弟子。” 相长宁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另外那名莲花峰的弟子看着他们这番互动,一脸莫名,但也不落下风地开口:“你便是长宁师弟了罢?在下柳浩,乃是莲花峰的记名弟子,奉峰主正阳道尊之命,来请师弟过峰一叙。” 相长宁还未说话,一旁的常老头便连连点头,摸着胡子,心道还是这莲花峰的弟子有礼数,虽说咱们长宁是外门弟子,但是如今小小年纪就筑了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身价自然不是一般的外门弟子能比的,也就那个叫赵霖的人眼皮子浅,不将咱们放在眼里。 他正这样想着,却听赵霖神色恳切道:“前一遭是我莽撞了,还请长宁师弟不要见怪,某在这里给师弟赔个罪,此番玄鹤道君已吩咐了,请长宁师弟与我前往落雁峰,这里有道君的传讯符一枚,道君叮嘱,若师弟有惑,一观这传讯符便知。” 他说完,便双手将那传讯符奉上,心中默念,如今自己也舍下一张脸来说话,传讯符也带到了,若还是不成,便也真的无计可施了。 常老头乍见这人的前后转换之大,惊得目瞪口呆,反倒是相长宁面色无异,伸手拿过那传讯符打开,匆匆扫了一眼,沉思片刻,向那莲花峰的弟子道:“烦请这位师兄回禀道尊,长宁恐怕要辜负道尊的一番心意了。” 那弟子没想到会被拒绝,先是愣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尔后才反应过来,爽快道:“既然如此,师弟的意思在下必然带到,先告辞了。” 他说完便走,毫不迟疑,常老头和杨管事同时张了张口,愣是没敢出声挽留,柳浩风风火火赶着回去禀告,那小弟子怕是筑基的时候脑袋坏啦,放着他们道尊的邀请不要,反倒应了落雁峰的那位玄鹤道君,这也是一桩大奇事啊! 常老头实在没忍住,悄悄私下问相长宁道:“为何应了玄鹤道君?” 相长宁微微摇头,只是道:“来日老丈便知道了。” 第24章 落雁峰座落在清虚宗的南面,地势极高,相长宁随着赵霖到了峰顶,隔着林木,能看见远处有楼阁飞檐,气势恢宏,赵霖道:“那边是道尊的居所,你若无事,最好不要过去。” 他说罢,又道一声:“随我来。” 待绕过一个湖,便到了一座院落前,赵霖轻叩门扉,很快,门开了,一个蓝衣小童出现在门里,赵霖向他道:“秦师兄让我带来的人,我已带到了,你这就带他进去吧。” 蓝衣小童点点头,看向相长宁,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院子不大,相长宁一眼便看见坐在小亭中的秦于晏,端着杯没热气的茶水,正在下棋,见了他来,便扔下棋子,上下打量他一番,请他坐下,微笑道:“没想到你竟筑基了,真是叫人意外。” 相长宁哂笑反问:“筑基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么?” 秦于晏被他噎了一句,倒也不恼,只是笑道:“我原本听说你不愿意来落雁峰。” 相长宁打了个哈哈:“怎么会?若你早说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去怀谷秘境,我一早便过来了,何必劳尊驾着人来请?” 秦于晏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才慢慢地道:“你那灵丹,我服下了。” “哦?”相长宁漫不经心道:“效用如何?” 秦于晏示意他看,修长的手指端着一个青玉茶杯,那杯中的茶水早已冷透了,秦于晏道:“若是往常,我端的这茶水无论何时都是滚烫的,从不会凉。” 这意思就是效用极好了,相长宁笑一声,忍不住挤兑他道:“如今看来,你这火毒也并不是全无用处,至少煮茶时不必点炉子了,省下不少炭火钱。” 秦于晏此时表现出异常的好脾气,听了这话也不生气,问道:“你从前说的,只需三枚丹药便可除去我体内的火毒,可是真的?” 相长宁眼睛一转,笑着答道:“自然是真的,我从不哄人玩儿。” 秦于晏似乎是信了,还未说话,相长宁又道:“只不过这丹药我恐怕一时半会儿炼不了。” 秦于晏眉头轻皱了一下,很快便松开来,道:“可是修为不够?” 相长宁坦言道:“不错,实不相瞒,那枚疏寒清热丹还是我之前请别的丹师炼成的,以我如今的修为,暂时是绝无可能炼出能解你火毒的灵丹来,更何况,我尚不知你体内这究竟是什么火毒,仍需观察些时日。” 秦于晏沉默片刻,才将青玉小杯放在桌上,道:“既然如此,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相长宁想了想,道:“在此之前,先暂时以疏寒清热丹压制,等我修为够了,便为你炼那解毒的灵丹。” “大概要多久?” 相长宁估算了一下,随口道:“大概要个五六十年罢。” 秦于晏:…… 相长宁见他眉头轻挑,道:“总得等我结成金丹之后再说。” 秦于晏又道:“那疏寒清热丹你如今可能炼了?” 相长宁点点头,道:“可以倒是可以。” “怎么?” 相长宁比了比一只手,懒洋洋道:“一粒丹药需付我一百中品灵石。” 秦于晏讶异挑眉:“这与你我之前说好的似乎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秦于晏道:“当初你说,我若是给你一个怀谷秘境的名额,你便会为我炼丹。” 相长宁抚掌笑道:“是这般没错,可是那丹药你不是已经服下了么?” 秦于晏顿时沉默了,他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看着对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活到这样久,当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刁钻的人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最后,秦于晏还是没奈何,答应了他的要求,相长宁遂心满意足,道:“你得布置一间丹室来,还有一些炼丹用的物什。” 秦于晏轻吐出一口气,道:“这些你与南星说便可,他自会布置妥当的。” 南星便是那名蓝衣小童了,是个哑儿,天生不会说话,他领着相长宁去了后院的住所,又取来一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相长宁草草扫了一眼,发现这些都是侍剑童子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他看过便扔在了一边,活了几百年的相老祖还从未试过给别人当小厮跟班,自然不会去照做的,想来秦于晏也不会真的将他当做一个侍剑童子。 相长宁如今来了落雁峰,便算是内门弟子了,南星比比划划地要走他的弟子铭牌出门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那铭牌已换成了内门弟子的样式,上面刻有两道剑纹,在清虚宗内,地位越高,铭牌上刻的剑纹便越多,自然,拿的月俸也就更多了。 除此之外,南星还带来了不少内门弟子的配给物什,比如更高级的储物袋,中品法器和丹药等等,还有几套内门弟子的衣裳。 相长宁将那衣裳拿起来,疑惑道:“这怎么与你身上的不一样?” 南星指了指自己,比划着做出一个洒扫的动作,又指了指相长宁,做出一个捧剑垂首的姿态,相长宁瞬间明白,想来侍剑童子又与旁的弟子不大相同,大宗门就是事情多。 相长宁换上了新的弟子服饰,白色料子为底,袖边和袍边都滚了一圈钴蓝色的边儿,看上去倒是十分清爽,裁剪合身,穿在身上只觉得走路都轻松了几分。 南星做事情果然利索,不出一日,丹室便布置了出来,当然,丹室细节之处还是相长宁安排的,这丹室不大,自然是比不得相长宁从前那炼丹的大殿,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都不缺。 相长宁在里面转悠了一会,只觉得十分称心,这才是他该呆的地方,一个丹师,若是不能拥有一间丹室,不出多久就该废了。 丹室甫一布置完成,相长宁便告诉秦于晏,他要闭关炼丹,秦于晏欣然应允,又叮嘱道:“不过如今距离怀谷秘境开启只有七八日了,你可赶得及?” 相长宁自信笑道:“且等着便是。” 从这一日开始,相长宁便开始闭关炼丹,他在丹室内盘膝入定,阖目凝神,将那些浮动的心绪都一一沉淀下来,直至天黑时候,睁开双目,自觉心神已颇为宁静,才起身来。 炼丹最忌心浮气躁,是以他从前每次准备炼丹时,都会沉心静坐,以摒除那些杂念,此时的相长宁,眼中唯有那一方丹炉。 炼丹的材料和灵草都早已按分量分好,一一摆放在案台上,相长宁略微扫了一眼,便取出其中一味玄参放入石蜜汁中浸泡,另又拿起重楼草投入丹炉中,催动火诀,只听嗤的一声,红色的火苗倏然窜起,将那重楼草瞬间吞没了,枝叶俱焚烧殆尽,最后只余下些许残余灰烬。 相长宁手中动作不停,接二连三地将剩下几味灵草投进去,他这次一共要炼三枚中品疏寒丹,一来是试试手感,二来则是看看自己如今究竟有多少潜力,毕竟,他将来是要为自己炼出天灵根的,此事才是重中之重,万万拖不得,相长宁必须趁着如今假筑基的状态,炼出二转培神丹,将自身的四灵根资质转为三灵根。 培神丹,就是相长宁当初得到的那个丹方,名字虽然起得狂妄,称能培神,但是此丹确确实实可以改变修真之人的灵根资质,试想一个原本是五灵根这种废资质,服用了培神丹之后,竟然能转为天灵根,可不就是令人骇然么? 培神丹一共分为四转,五灵根晋升为四灵根只需一转培神丹,四灵根升三灵根则需要二转,以此类推,越往后面,需要的材料则越是珍贵,其中甚至有不少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材地宝,若非大能力大气运者,是根本无法得到的,便是当初的相长宁,一时半会都收集不全。 幸好二转培神丹的材料倒不算多么稀有,至少在怀谷秘境中就能找全大半,这便是他为何对这个秘境念念不忘的原因。 丹炉中的火越来越旺,橙色的光晕映照在孩童略带稚气的面孔上,他神色无比认真,一双灵动的眼睛被照成了透明的琥珀色,煞是漂亮。 相长宁紧紧盯着那跳跃的火苗,温度越来越高,直到他将最后一味尾生投入,然后双手迅速一翻,炉盖倏然合上,下一瞬,丹炉中骤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甚至连脚下的地面都被震动起来。 廊下的青瓦上,积雪突然顺着屋檐簌簌而落,砸在栏杆处,发出轻微的声音,秦于晏停下脚步,朝丹室的方向望了一眼,下意识以神识探知,然而才探过去便倏然而止,无他,丹室外面早已布置了几个阵法和禁制,若是他强行触碰,只怕会惊动丹室中的人。 秦于晏慢慢收回神识,自言自语道:“倒是挺小心的,才筑基的修为就敢这般托大,也不怕被丹炉炸死。” 第25章 相长宁当然不怕被丹炉炸死了,他炼丹这么多年,这一过程于他来说,如剑修练剑一般轻松自然,虽然修为不够,但是好歹有经验来凑,他堂堂一介渡劫期的老祖,总不可能出什么大岔子。 他这一闭关,便是五日五夜,起丹炉那一日,正是清晨时候,彼时秦于晏正坐在那小亭中下棋,忽闻一阵似曾相识的异香飘来,下意识向南星道:“后院的梅花已开了么?” 南星静默地比划了一下,秦于晏这才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堂后传来脚步声,甚是轻快,下一刻,一个孩童便快步从堂内走出来,雪后初晴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孔上,衬得眉目如浅墨画就,肤色白皙若枝头清雪,朝这边看来,那孩童便露出一个略带些得意,又愉悦的笑容,眉眼微弯,叫人观之则心悦。 便是秦于晏也忍不住跟着轻勾了一下唇角,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悦一般,然而下一刻,相长宁开口:“一共三百中品灵石。” 喜悦瞬间消失殆尽,秦于晏忍不住捏了一下眉心,强行压制住心头波动的情绪,道:“这次炼了三枚?” “正是。” 相长宁喜滋滋地将一指来高的丹瓶搁在石桌上,竹叶缝隙间漏下来的阳光将那玉白色的丹瓶映照得通透,几乎可以看得见其中滚圆的灵丹,确实是三枚。 秦于晏拿起那丹瓶看了看,依言取出一个储物袋递来,相长宁打开往内瞅了一眼,然后欢喜地收了起来,心道,真是不容易,总算又摸上了中品灵石,不过照此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再次富裕起来的。 相长宁是如此坚信着。 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却被秦于晏叫住:“且住,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相长宁一愣:“去何处?” 秦于晏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轻描淡写道:“你随我去便知道了。” 相长宁不愿随同,正欲开口拒绝时,却听秦于晏道:“我这院子,从前除了南星之外,再无其他随从弟子,如今突然收了你做侍剑童子,总是要带出去认一认人的,免得来日生出事端。” 相长宁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他日后还得靠着秦于晏的身份,在这清虚宗多捞些好处,得罪他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么一想,他便应允下来,秦于晏又让他回去换一身衣裳,相长宁也依言照做。 等收拾妥当之后,秦于晏才带着他出了院子,顺着青砖石径往前走去,前面便是一个大湖,此时湖面平静,岸边铺满了洁白的积雪,湖边伫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巨石,上刻有洗剑池三个大字,巨石表面剑气斑驳纵横,也不知有多少弟子在这里试过剑。 绕过那湖,又拐过一道石壁,视野骤然开阔起来,前面又是一大片水域,连通着那洗剑池,一座楼阁便建在那水域正中央,楼阁前零碎散落着几座香炉,此时正青烟袅袅,清寒的香气浮动开来,叫人闻之则精神一振,神清气爽。 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正从楼阁中出来,见着这边的秦于晏两人,脚尖轻点,如燕子一般自水面轻巧划过,落在地上,向秦于晏道:“师兄,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前些日子闭关,如今是出关了?” 相长宁听着这声音略微耳熟,便听秦于晏微笑道:“有劳师弟关心了,我出关已有十日之久,听闻师尊回来,正欲前来拜见他老人家。” 那玄衣青年呵呵笑道:“师兄向来是天纵之才,不知此次闭关,是否有所突破?”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相长宁在旁边听着想笑,这人估摸着就是当初在山谷里向秦于晏讨要秘境名额的那位了,两人明显有些过节,明明知道秦于晏身中火毒,修为节节倒退,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突破,还故意问出这种话,只怕是想在对方心口里插刀子呢。 这么一想,他便去看秦于晏的反应,哪知对方就仿佛完全没有听出那玄衣人的话外之意似的,仍旧是温文笑道:“惭愧,师弟这些日子修为愈发精进了啊,师兄自愧不如。” 玄衣人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轻讽,道:“师兄不必自谦,当初你那一招碎星云,我可是连皮毛都没有学会呢,还请师兄日后多多指教才是。” “不敢当。” 玄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上飞快地闪过几分不屑,目光又落在了他身后的相长宁身上,随口道:“这是师弟新收的侍剑童子?瞧着眼生得很。” 相长宁微微垂下眼睛,秦于晏轻咳一声,道:“只是一个小弟子罢了,瞧着合眼缘,便收在身边。” 玄衣人先是不太在意,尔后仿佛是发现了什么,面色一正,盯着相长宁惊疑道:“他已筑了基?” 秦于晏点头称是,又道:“不过根基十分不稳,大概是丹药堆起来的,日后不堪大用。” 玄衣人闻言,脸上异色稍退,意有所指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秦于晏也不恼,反而不甚在意地道:“都是个人机缘罢了,我还要去拜见师尊,便先走一步了。” 那玄衣人摆了摆手,道:“就不耽搁师兄的时间了。” 秦于晏带着相长宁再次往那楼阁的方向去,宽阔的水域如镜面一般铺陈开来,上面的荷叶早已经枯黄了,点缀着些残雪,看上去别有一番趣味。 相长宁跟在他后面,看着青年手指微动,一道银色的剑光倏然划破长空,若万千星光奔涌而出,光华流转,骤然斩下,将那平静的水面一分为二,剑光所过之处,寒意凛凛,那一道水面被削得凭空而起,化作一座剔透的冰桥,一直连接至楼阁前方。 收剑回鞘,秦于晏从容踏上了冰桥,往楼阁而去,相长宁揣着袖子跟在后面,心中略感不屑地想,这些剑修当真是无聊,过个水面都还花招百出。 唯有身后的玄衣人黑了一张脸,几乎与他那一身衣裳同色了,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无他,秦于晏方才小露的这一手,正是碎星云,他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的那一招碎星云。 楼阁中安静无比,连脚步踩在地上都能听见轻微的回声,相长宁一进入前厅,便迅速以神识将整个厅堂都扫过,且注意小心避开了厅堂内主座上的那个人。 那人中年模样,鬓发上几抹银霜,眉宇深刻,看上去有些眼熟,想来这位便是秦于晏的师父冲阳道尊了,相长宁估摸着自己从前大概是见过他的,不过清虚宗里光是长老就有七八位,什么道尊道君更是数不过来,他来来去去好些回了,都还认不得几个,也就宗主苍梧子算得上脸熟。 秦于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拜见师尊。” 冲阳道尊微微颔首,摆手道:“起来罢,坐。” 秦于晏依言入座,冲阳道尊打量他一番,眉头皱起:“我去了这些日子,你的火毒又发作了?” 秦于晏的笑容中带了一分无奈,道:“已是常事了,师尊不必忧心。” 冲阳道尊略一沉吟,道:“我此番去见到他了,也问了此事。” 秦于晏神色微怔,尔后才回过神道:“师弟他……” 冲阳道尊阖上双目,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他入魔了。” 这下秦于晏彻底怔住,相长宁微微挑眉,入魔?谁入魔了? 半晌无言,冲阳道尊继续道:“他虽入魔,但是好歹还认得我这个师尊,我亲口问过他,当初相长宁是如何为他解去身上的火毒的,只是,他不肯回答。” 一旁的相长宁:??? “清江他心里大概还是在怨我的……”冲阳道尊睁开眼来,叹了一口气,对秦于晏道:“只是如今相长宁已渡劫飞升了,无处可寻,否则大不了为师舍下这老脸去求他一求,或许你也有一线生机。” 相长宁:??? 他很想开口说,这位道友你究竟算哪根葱?去求一求我,我就能答应了?相长宁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好么? 就在他正腹诽之时,那厢秦于晏好似才回过神来,收敛神情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劳师尊伤神,弟子心中惭愧,不若就此罢了,如今曲师弟既已入魔,实非正道,师尊还要多多劝他,悬崖勒马才是。” 冲阳道尊重重叹气,摆手道:“为师如今管不得他了,你可知那相长宁飞升之后,他当场一剑入魔,劈去了连云山峰头,又去了东海,屠尽数万妖修,还得了个剑魔的名头,为师追过去时,还险些被他一剑刺死,幸而他认出了为师,否则,恐怕为师这一趟都回不来了。” 秦于晏听得眉头频皱,相长宁则听得心头滴血,连云山上可藏了他数百年精心收藏的宝贝啊,灵石丹药,法宝仙器不计其数,就这么被曲清江一剑劈了,他这一下子简直是如钻心刺骨似的疼。 曲清江,他俩之间这下当真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第26章 曲清江竟然是秦于晏的师弟,这是相长宁没想到的,他想,他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够倒霉的,竟然还是夹缠不清,不过,这一对同门师兄弟,竟然都一起中了火毒? 相长宁忍不住仔细思索起来,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他这厢正想着,冲阳道尊看了他一眼,问秦于晏道:“这是你新收的侍剑童子?” 秦于晏点点头,将相长宁叫过来,道:“长宁,这是我的师尊,冲阳道尊,也是落雁峰峰主。” 相长宁冲对方微微颔首,唤了一声:“见过道尊。” 倒是冲阳道尊看了看他,道:“这么早就能筑基了?” 秦于晏便又将之前那套托辞拿出来用,推说是服了丹药,勉强堆起来的,冲阳道尊果然皱眉,道:“此事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丹药岂可乱服的?你既为于晏的侍剑童子,日后还得勤加练习,稳固根基才是。” 相长宁表现得十分乖巧听话,心中却是默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谁要当这劳什子的侍剑童子?待我去了怀谷秘境,顺利炼出二转培神丹,我就离开这破清虚宗,回头将你那好徒弟曲清江一刀杀了,送过来给你开开眼。 冲阳道尊见他垂头不语,似乎受了教训,脸色这才好了些,道:“我前儿随手收了一柄剑,给你用正好。” 这话耳熟的很,相长宁心中一动,总觉得似乎曾经听说过这话,我这有一柄剑…… 他当时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屑,相长宁虽然爱各种灵宝,但是却十分看不上剑修的东西,唯有那一次…… 但是后面的事情相长宁如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与他说那话之人,似乎与面前这冲阳道尊有些像,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思索了一会就放弃,若是他修为尚在,必然是事无巨细,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相长宁修为散尽,一介白身,前事都大抵是数百年前的了,如何还能记得?只模糊记得个大概就差不多了。 冲阳道尊取出一柄上品飞剑来,灵光湛湛,锋锐无匹,一看就是好东西,相长宁虽看不上剑修的东西,但是剑修的东西能卖就行,他需要的是灵石。 如此一来,相长宁对这位冲阳道尊的感观又好了不少,微微拱了拱手,道:“多谢道尊赐剑。” 秦于晏与冲阳道尊又说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这回走那水域之时,他倒是没有再如之前那般张扬,而是一振袍袖,负手踏水,远远望去,整个人如一只鹤一般,身姿飘然。 回了院子,秦于晏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相长宁乐得一个人呆,又向南星要了些灵草来,准备炼丹,过几日就要去怀谷秘境了,他得提前做一些准备才是。 因炼的都是普通的培元丹和纳灵丹,相长宁倒不必之前那般劳心费神,又去了一趟青云镇,购买了些灵符和法器,回到落雁峰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廊下点起了灯笼,一盏一盏的,远远望着,倒将这冷清的院子显出几分热闹来,相长宁关上院门,积雪在靴底咯吱作响,一个声音自黑暗中响起:“你下午去何处了?” 相长宁转头,只见秦于晏正靠在小亭中,银色的月光从竹子枝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映在他的面孔上,晕开些皎洁的光,眼神冷漠,像极了漂亮的黑曜石。 相长宁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模样,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不再披着那些温文和善的假象,整个人静静靠在那亭柱旁,如同一座冰雪雕就的人偶,俊美精致。 他收回了踏上台阶的脚,转而走向了那青瓦小亭,才略近些,便闻到了一点酒味,相长宁这回是真的惊诧了,这人竟然喝了酒? 秦于晏一双眼睛与他平视,尔后动了动唇,执着地问道:“你去何处了?” 相长宁在石凳上坐下,伸手去取那酒壶,随口道:“去了一趟坊市,过几日不是要出发去秘境了么?我总要有所准备才行。” 秦于晏的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然后端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慢慢地道:“何必去坊市?需要什么,与我说便是。” 相长宁一喜:“我说了便有?” 秦于晏仰起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才轻轻放下酒杯,笑了,伸出一根手指来:“一百中品灵石一样。” 相长宁:……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倒酒,酒液汩汩流入杯中,发出轻微的声响,秦于晏靠在亭柱上,看着相长宁放下酒壶,然后端起杯来尝了一口,不甚满意地道:“这酒不好。” 秦于晏嗤笑一声:“你还挑三拣四?” 相长宁放下酒杯道:“不好喝便是不好喝,还不许人说了么?” 秦于晏道:“那你别喝。” 相长宁又端起来喝了一口,砸了咂嘴,语气既嫌弃又勉为其难:“聊胜于无。” “闭嘴。” 相长宁觑他那脸色,道:“怎么?你不高兴?” 秦于晏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讥嘲道:“你哪只眼睛瞧见了我不高兴?” 相长宁伸出两只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嬉笑道:“两只眼睛都瞧见了。” 秦于晏盯着他,一双眼睛如幽幽的黑曜石一般,夜色太暗,相长宁看不大清晰其中的情绪,也或者是他不愿意去探究,过了一会,秦于晏才仿佛缓过神来,捏了捏眉心,道:“喝得有些多了。” 相长宁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嗯,这酒味道虽然不大好,但还是有些烈的。 秦于晏正欲起身,突然一手扶住石桌边缘,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狠狠皱了起来,面上浮现出些许痛苦之色,相长宁看了看,大概是那火毒又发作了。 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尖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长袖拂动间,酒杯倾倒,透明的酒液蜿蜒爬开,顺着石桌边缘滴答落下。 相长宁看着对面的秦于晏把脸垂下,几乎要埋进那宽大的袍袖中,似乎忍耐到了极点,额上的青筋都绷紧了,汗珠渐渐渗了出来,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体表面散发出来的高热。 相长宁看了一会,才道:“疏寒丹呢?” 秦于晏摸索了一下,掷出一个储物袋来,相长宁接了,果然从其中找到了那一瓶疏寒丹,他取出一粒,不甚客气地捏住了秦于晏,将丹药塞进了对方紧咬的牙缝中,很快,疏寒丹化了。 秦于晏那急促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高热也缓慢退去,凉风一吹,他便闷闷地咳嗽起来,正在这时,相长宁眼尖地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倏然闪过,像是某种纹路一般。 他睁大了眼,猛地起身凑过去,只见那纹路呈浅白色,似乎是一朵花的形状,在秦于晏因高热而显得绯红的皮肤上慢悠悠地游过去,仿佛一条鱼一般。 相长宁忍不住伸手去摸,才刚刚触及那朵花,一股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他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抽开了手,再定睛一看,那朵花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唯有指尖的隐痛提醒相长宁,那花确实是在的。 相长宁捏了捏手指,面上渐渐浮现出些许激动来,那东西是什么,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原来秦于晏身上的火毒竟然是因此而来。 传说天地间有神火,名为三昧真火,这三昧真火又分为三种: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后面两种火相长宁是没有见过的,但是这木中火,却是他亲眼所见。 相长宁曾经去过一个仙人洞府遗迹,传言说那里出现过木中火,他虽将信将疑,但是一直以来的直觉告诉他,此行必然有所收获,于是相长宁便收拾收拾,准备妥当就去了。 到了那洞府遗迹,相长宁里里外外差点翻了个遍,总算是找着了木中火,他当时带足了对付这火的法宝法器,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木中火压制住,封入了一枚宝珠中,正欲得手时,谁成想那木中火竟然仿佛成了精,骤然冲破了他的禁制和阵法,一溜烟蹿没了影。 煮熟的鸭子都到了嘴边,相长宁如何会眼睁睁地看着它飞了,自然不肯放,一路紧追紧赶,追去了北荒,绕了一个大圈又到昆仑,路过蛟龙潭时,那木中火竟然离奇失踪了。 相长宁不肯信邪,把整个蛟龙潭翻了个遍,将里头的蛟龙尽数逼出来,挨个盘问,但是木中火就是消失不见了,连一丝踪迹都找不到,相长宁费了大半年的力气就这么化作了泡影,郁猝得要死,回去之后,一气之下就开始闭起了关,后来便渐渐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木中火竟然又出现了?还在秦于晏的身体内? 相长宁瞬间就陷入了沉思中,这时,秦于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你摸我作甚?” 第二卷 :怀谷秘境 第27章 “你摸我作甚?” 相长宁收回了手, 眼神复杂地看了秦于晏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无数东西,看得秦于晏不知怎么,后脖子一个劲儿有些发凉, 他忍不住往外面看了看,莫不是起风了? “你这火毒是如何中的?”相长宁问道。 秦于晏微微凝目,才答道:“是某次练剑修行时出了岔子,那几日神智不大清晰, 待清醒之后,才发现中了火毒。” 相长宁心道,练个剑还能招来木中火?这话大概只有旁人才会相信,在他看来, 除非秦于晏自己张开口把那木中火吞下去, 否则是绝无可能的。 更巧的是, 和他同为师兄弟的曲清江也中了火毒? 相长宁捏了捏手指,这两者之间必然有所关联, 只是现在不好确定罢了, 如果在秦于晏身体里的是木中火的话, 那么有些事情他就要另改主意了。 两日时间倏忽而过,这一日, 便是怀谷秘境开启之时,相长宁跟着秦于晏一同前往铸剑峰, 那里已经有一批弟子在等待了, 各个都是二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负手静立,整个广场寂静无声,唯有片片细雪落下,融入昨夜的积雪中。 待他们过去,众弟子皆是纷纷行礼,口称玄鹤道君,秦于晏摆了摆手,示意相长宁与那些弟子们站在一处,相长宁才过去,便听得人群略微骚动起来,有人小声道:“这小豆芽是谁?” “玄鹤道君的侍剑童子罢?你瞧他的服饰。” “他似乎也有筑基期的修为,难不成要与我们一同去秘境?” 另有人道:“恐怕就是了,你不见咱们只有二十九人么?加上他,人数便恰恰足够了。” 还有人嘀咕道:“这么小的娃娃去做什么……” 这时有人来了一句:“自古英雄出年少,何必以年龄轻视他人?” 那些窃窃的声音便骤然安静了,相长宁随意抬眼,说话那人就在他身旁,是个眉目俊朗的青年,见他看来,便轻轻一笑,主动道:“在下闻子铭。” 相长宁微微颔首:“长宁。” 那闻子铭还欲说话,便听有人小声道:“伏阳长老来了。” 广场霎时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雪花簌簌落下,在众人的发丝上融化,只余下点点晶莹剔透的水珠,伏阳长老是个中年男子,面蓄胡须,脸型瘦长,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见了秦于晏便道:“人可齐了?” 秦于晏答道:“都齐了。” 伏阳长老看了看天色,道:“齐了这便上路罢,这雪不知何时才会停。” 他说罢,便一挥袖,祭出一艘飞舟来,那飞舟见风便涨,很快涨至如一栋小楼那么高,众弟子都上了飞舟,再次清点人数之后,飞舟便如离弦之箭,往厚重的云层驶去。 广场在脚下越来越小,直到整座铸剑峰都化作了一个小点,逐渐看不清晰了,相长宁知道,这是已经离开清虚宗了。 尽管天气和环境都不大好,但是这样阻止不了众弟子们兴奋激动的心情,有各自相熟的几个坐在一处,开始闲谈起来,轻微的风声擦过,因飞舟上还有玄鹤道君和伏阳长老,弟子们谈话的声音也压低,怕惊扰了他们,一路无事,飞舟顺利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怀谷秘境入口处。 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秘境入口在一个山谷内,相长宁转悠了一会,才总算是找到了一丝丝记忆中的熟悉感,唔,原来山谷前的那块巨石已经被打碎了啊,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他像一个故地重游的人,生出了几分兴致勃勃来,左看右看,众人见了也不以为意,只将他当做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 此番进入秘境的不只有清虚宗的弟子,另外还有缥缈宗和凌霄派,需等三个宗门都聚齐了,才能打开秘境,清虚宗是来得最早的,其次是凌霄派,最后眼见天色都不早了,缥缈宗仍旧不见踪影,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互相闲谈起来。 唯有相长宁独自一人坐在零散的巨石上,撑着下巴,意兴阑珊地打量着众人,凌霄派这个门派他知道,与清虚宗的关系似乎不错,修的是内家法门,门派内的弟子什么法宝法器都用,怎么厉害怎么来,不似清虚宗这般单单只修剑道。 而缥缈宗就不大相同了,整个宗门上下都是女弟子,连一个雄性就没有,有个笑话说的便是这个宗门,传言缥缈宗哪怕就是山头一只灵兽,那也都是雌的。 这笑话就是相长宁传出去的,原因是他听说缥缈宗养了一对珍稀的火雀,相长宁原本也有一只,不过是雌的,想生个蛋都没法,听闻此事之后便兴起几分念头,拣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溜进缥缈宗,把那对火雀摸了出来,仔细一看,好么,白折腾了,两只都是雌的,遂扔在连云山头,让三只雌火雀一并作伴玩耍去了。 此后便有了那个笑话传言,那一阵子确实惹恼了缥缈宗,她们宗主亲自出关来追堵相长宁,折腾了好些时间,后来拿他无法,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陈年往事,这时候,有一道目光扫过来,在他身上逡巡片刻,令相长宁心中不悦,他骤然睁眼,正对上那道视线的主人,是个凌霄派弟子,站在他右前方,容貌平凡,看起来有些畏缩,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态令人心头不适。 在等待缥缈宗的这一段时间,此人已看了相长宁不下四五回了,每回都被他抓到,竟然还不收敛,相长宁眉头皱起,站起身来往旁边让开,即便是这样,他仍旧能感觉到那一道目光黏在自己的背上,紧追不舍,十足地令人反胃。 相长宁此时心中已是十分不悦了,忽闻人群中传来一些骚动,似乎有人在旁让开争执着什么,声音不知不觉便大了起来,却原来是清虚宗与凌霄派两派的弟子争了起来。 两方众弟子立刻闻声而至,一群人尽凑到了一处开始打听发生了何事,相长宁在旁边也被迫听了一耳朵,却原来是在争道。 清虚宗弟子皆是剑修,每日以练剑悟道,除了一柄剑之外,不靠外物,那会使得道心不稳,而凌霄派却截然相反,弟子们各种法宝法器都随身带着,只要能制敌,自然是哪个厉害用哪个,不拘形式,两者秉承的观点截然相反,不免就生了几句口头之争。 而随着弟子们聚拢,那口头之争就越发激烈起来,清虚宗弟子嘲凌霄派道心不稳,妄靠外物,若是手头没了法宝法器,便成了弱鸡一只,凌霄派弟子自然不甘示弱,也嘲清虚宗一群剑修老古板,不懂变通,成日里苦修练剑也不怕把脑子练坏了。 两方就这么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谁也不服谁,宛如七八百只旱鸭子拼命嘎嘎似的,相长宁在一旁听得直想发笑。 正在这时,凌霄派有人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比上一比!” 清虚宗弟子自然一口应承:“比就比!谁怕谁?” “亮出家伙来!” 凌霄派弟子高声道:“简骏师兄将你那点魂灯取来,挫挫这群剑修的威风!” 几人附和道:“正是,简师兄,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点魂灯?相长宁心头微微一动,却见那名叫简骏的弟子,正是之前频频窥视他的那一位,他果然取出来一盏油灯,约莫只有一指来高,精致小巧,样式古朴,上面浮着一粒豆子那么大的火苗,青幽幽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而这边清虚宗弟子也有人亮出剑来,锵然出鞘,凛冽的剑气将地上的积雪都卷开了,露出黑黢黢的泥土来,气氛不知不觉中就绷紧了,一触即发,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们这是在作甚?” 是秦于晏,相长宁将粘在那点魂灯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摸了摸鼻子往旁边让开了,然后这群年轻气盛的弟子们就被自家的长老和道君们狠狠训斥了一顿,个个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远处传来了一阵铃音轻响,恍若在耳边响起一般,连耳膜都为之轻微震动起来,众人一惊,皆是抬首望去,只见铅灰色的天际出现了一抹绯色,那绯色之上有窈窕之姿,被云雾遮掩,如同雾里看花,缥缈宗终于姗姗来迟了。 第28章 绯色轻纱散去, 从中走出十数名女子来,身着豆蔻紫色纱裙,各个都是容貌娇美,步伐款款, 身姿纤纤,弱柳扶风一般,让一干清虚宗与凌霄派弟子看得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频频以眼角余光打量。 缥缈宗此番带来的弟子不多,约莫只有十二三人左右,到了新鲜地方,都左顾右盼地瞧, 毫不扭捏, 一派落落大方, 反倒是清虚宗和凌霄派的弟子们不甚自在起来。 那缥缈宗的长老过去与秦于晏等人谈论片刻,告了一声罪, 这才道:“事不宜迟, 这便将秘境打开罢。” 几人颔首, 都各自取出一枚玉符碎片来,拼在一处, 催动灵力,便光芒大盛, 那白光张开, 将整个山谷都包裹起来, 很快,只听轰轰几声,地面颤抖起来,积雪簌簌而落,有些弟子忍不住惊叫起来,也有一些镇静如常,看着那石壁上开出了一道门来。 秦于晏与伏阳长老还有其余两个宗门的长老一同上前,齐齐往那石门上一拍,只听一声粗哑的吱嘎声响起,令人听在耳中,后槽牙都忍不住泛起酸来。 声音静止之后,石门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相长宁站的近,一股清风从那门内送出来,带着草木特有的气息。 伏阳长老看了看众弟子,徐徐开口道:“十五日为限,一切机缘端看你们个人的造化了,切记遇事冷静,三思而后行,不可擅动杀念,不可违背本心。” 这话说的有些意味深长,相长宁琢磨了一下,忍不住想笑,抬头却见秦于晏正看过来,便将笑容收敛了,端正情绪,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姿态来。 好容易等几位长老都啰嗦完,众弟子才终于得以进入石门,石门内,便是怀谷秘境了,进去之后便生死自负,一切都要看自己的了。 相长宁踏入石门内,眼前骤然进入一片漆黑中,身旁人影挨挤,陆续往前走,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在他的后脖颈处迅速摸了一下,恶寒的鸡皮疙瘩陡然立起来。 相长宁猛地回过头去,灵力聚集于双目,将那人看了个正着,果然是凌霄派那名叫简骏的弟子,相长宁如今才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因修为精进,吃穿也比从前好些,长得眉清目秀,粉雕玉琢,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人误认为是少年,竟然也能招来此事,看来此人大概是有些什么龌蹉的癖好。 可惜这里人太多,那人被相长宁看见了,倒也不慌,一闪身便消失在人群中了,再也寻不见。 相长宁遇到这种事情,心头自然不大愉快,他从前样貌好,倒也不是没碰到过好男风的孟浪之人,后来那些人都吃足了教训去,只是相长宁万万没想到,如今他是稚童之身,也会被人盯上,这种感觉真是糟糕极了,就仿佛是癞□□蹲在了脚上,不咬人也恶心人。 然后相长宁就被恶心坏了,从石门里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眼神锋锐如刀,看得人后脖子发凉。 把过来搭话的闻子铭都吓了一跳,关心道:“长宁师弟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相长宁冷着脸摇摇头,略微调整了情绪,道:“有劳师兄关心,我没有事。” 听闻此言,闻子铭便放下心来,邀请道:“师弟若是无伴,不如与我们一道同行,也好有个关照。” 相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还站着三名清虚宗弟子,一边谈话一边朝这边望过来,想来这便是闻子铭的队伍了。 相长宁想了想,婉拒道:“师兄好意心领,只是我向来一个人自在惯了,恐怕要辜负师兄的一片心意。” 闻子铭见状,虽然意外,但是倒也不怎么强求,温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祝师弟一路顺心了。” 两人就此别过,相长宁站在树下,四下环顾,他从前来过这里一次,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已记不真切,更何况这里的草木都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便是随便一棵树都比他的腰粗。 从石门进来后便是一片空地,地上碎石凌乱,旁边还散落着破碎的石块,四面则是高低错落的树林,树枝嶙峋,被覆青苔,有古藤攀爬着,微光从树叶缝隙间落下来,一派绿意。 相长宁拣了一个略微偏僻的小径,朝前面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越往里面去,杂草便渐渐地没有了,反而是古木成群,树冠如盖一边撑开来,将光线都密密遮住。 他放开神识来,笼罩在周身方圆一里,这已经是极限了,但是在这一里之内,无论是飞鸟蛇虫,丝毫动静都无法躲过他的神识。 终于,相长宁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调整了方向,迅速朝那边走去,才走了没几步,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步伐倏然停下来,过了一会,相长宁才继续迈开步子,朝前面走去。 他越走越偏僻,渐渐的,周围安静下来,似乎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了,与此同时,相长宁的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前面出现一个小水潭,说是水潭,其实只有三四尺宽,里面的水清凌凌的,将树影都倒映在其中,绿幽幽的,潭水也不深,一眼便能看见底,水底堆积着厚厚的落叶,也不知多少年了。 相长宁蹲下身去,正欲去捧水,却听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那个一直跟踪在他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要现身了。 他敏锐地站起身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凌霄派弟子服饰的青年从树后走出来,面貌眼熟,正是之前频频窥视相长宁的那人。 或许是此处无人的缘故,简骏的目光愈发肆无忌惮,上下打量着相长宁,眼神露骨而垂涎,他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假意道:“这位小师弟怎么在这儿?莫不是迷路了?” 相长宁厌恶地退开一步,道:“你跟着我作甚?” 简骏扯开一抹笑来,舔了舔下唇,语气真切道:“小师弟说得哪里话?这不过是碰巧而已,实在是你我有缘啊。” 不等相长宁说话,那简骏又继续道:“我看小师弟也是独自一人,不如咱们一同上路,彼此也可以关照一番,免得遇上什么危险。” 同样的邀请,由之前的闻子铭说来,则是对于同门师弟的关怀之情,而在面前这简骏口中说出,却是满满的不怀好意,同时,他的目光仍旧在相长宁身上逡巡不去,似乎如同见到了一块肉的饿狼一般,眼睛里几乎飞出了钩子。 相长宁简直要被他恶心到了,又退了几步,拒绝道:“不必了,我喜欢自己一个人走。” 他正说着,不想陡然一个趔趄,一脚踩空,身形不稳,那简骏连忙喊了一声,抢上前来,似乎要来拉住相长宁,一双手紧紧将他细瘦的臂膀箍住,然后用力把相长宁往自己怀中拉,甚至磨蹭着,心中还飘飘然地想道,果然没猜错,这身子当真是又细又软啊,不知尝起来究竟是何滋味。 一想到这里,简骏便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瘙痒起来,如同有一万只蚂蚁中其中爬行一般,令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鲜嫩销魂的极乐滋味。 简骏猛然一个颤抖,过了片刻,他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伴随着砰砰的心跳,空气中有腥膻的气味缓缓蔓延开来,他的面孔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一双手仍旧死死将那孩童搂在怀里,拼命磨蹭着,揉捏着,恨不得将这一具小小的身躯就此揉入自己的体内,好一逞快意。 他的神智仿佛已经抛离了肉身而去,飘飘欲仙,半天没个着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从他搂住了那个孩童之后,对方为何半点挣扎都没有。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你在作甚?” 简骏飘了半天的意识被这一声唤回,他愣怔地转过头去,却见相长宁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回事?这孩子不是应该在自己怀里吗?他怎么站在那儿?那我怀里的…… 简骏低头一看,登时吓得肝胆欲碎,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将怀中的人猛然推开来,那也是一个孩童,长相与相长宁一般无二,然而面容苍白如纸,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好似浸透了鲜血一般,他冲简骏咧了一下嘴,露出满嘴交错的尖牙来。 那“孩童”看着不大,但是简骏这么拼尽全力的一推之下,他竟然纹丝不动,反而缓缓地伸出手来,一把将简骏的腰身给箍住了,这一箍之下,力气奇大无比,差点把简骏给整个箍成了两截。 那双看似细瘦的手臂还在不断地收紧,收紧,空气中除了简骏大声的哀叫之外,甚至能听到那骨骼被挤压得寸寸断裂的声音。 第29章 寂静的林子中, 有窸窣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什么在咀嚼一般,嘎吱,嘎吱, 声音细碎不绝,令人闻之则毛骨悚然。 一个孩童正趴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啃噬着,不,那应该不能称之为孩童, 他抬起脸来,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毛发,若一只猕猴一般,利齿森森, 交错磨合间, 便是坚硬的骨头也能轻而易举地嚼碎了。 那东西一边吃, 一边还抬起头来朝不远处看,一副无比护食的模样, 相长宁盘坐在地上, 周身布着阵法, 将他整个包裹在内,见那畜生看来, 嗤笑一声:“看什么看?” 那东西仍旧是吭哧吭哧地咀嚼着,殷红的鲜血混着涎液滴落, 看得相长宁一阵犯恶心, 索性摆弄起手中的储物袋, 随手抹去简骏的神识,从中取出一盏旧油灯来,正是之前他见到的点魂灯。 灯盏样式古朴,细节之处做工精细,灯座雕成莲花台,灯柱如竹节一般,上面刻着精致的纹路,灯芯处燃着一点青色的火苗,晃悠悠的,看上去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是一件上品法器。 自第一眼见到这点魂灯,相长宁便动了心思,再加上简骏此人确实是恶心到他了,是以才故意将其诱到此处,引仺妖将其击杀,话说回来,若简骏为人正派,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相长宁把玩着那点魂灯,然后伸出两指迅速往那灯芯处一撷,青色的火苗便被捉在指尖,归根到底,这油灯用处不大,他看中的还是这一点灯火,乃是先天之火。 所谓先天之火,顾名思义,并非人为造成的,或是如三昧真火这般,是天生地长的神物,又或是自然雷电所造成的火星,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情况下,才能为人所捕捉,所以别看这一点豆子大的火苗,到底不是凡物,那点魂灯若没了这火,只怕立时便会降为下品法器了。 相长宁捏着那青色火苗,心中满意,忽闻身畔传来砰砰声,阵法被触动了,他抬眼一看,正见着一张长满了褐色绒毛的大脸凑在面前,原是那仺妖过来了,它龇咧着嘴,尖细锋锐的牙齿上面犹沾着细碎的皮肉,鲜红的血迹糊了一脸,一双猩红的眼珠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 相长宁将火苗收入储物袋中,才挑了一下眉,道:“怎么?” 仺妖嗷嗷叫了一声,然后伸出爪子朝不远处指了指,又嗷了一嗓子,仿佛在催促,相长宁虚虚瞟了一眼那简骏尸体所在的位置,只见一片血红之中夹杂着森森的白色,现场惨烈无比,他只看了一眼便撇开了。 那仺妖见他没动静,又伸爪子拍打着相长宁面前的透明屏障,嗷嗷叫唤,似乎在催促着什么,相长宁抽了抽嘴角,道:“多谢,不过我不吃这玩意。” 仺妖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失落的样子,让它那张凶狠的脸看起来都不那么狰狞了,不过相长宁依旧没有撤开阵法屏障,虽说在他的记忆中,仺妖是一种有灵性的妖兽,喜好以恶念为食,越是大恶之人,它越是喜欢,但是对方毕竟是能杀死筑基期修为的存在,相长宁可不敢冒半点险,万一他记岔了呢?就他这小身板,出去还不够这仺妖塞牙缝的。 仺妖恋恋不舍地相长宁身旁徘徊不去,相长宁索性闭目修炼起来,再睁眼时,已是晚上,那仺妖早已离去了,夜色漆黑,树叶缝隙间可见漫天星斗,月色若银雾一般缕缕洒落下来。 他将神识放了出去,探查了一圈才可以确认,那仺妖确实不见了,相长宁这才收了阵法,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惊动了什么,两双绿幽幽的兽瞳倏然看过来,他定睛一看,原是两只如小狼一般的兽,正趴在那简骏的尸身旁,似乎是发现这个人类不太好惹,它们退后几步,然后识相地逃跑了。 相长宁抽了抽鼻子,空气中的血腥气已经淡到不可闻,地上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在银色的月光下干净得发光,反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恐怖了。 相长宁视若无睹地绕过那骨架,从容离开了,他很忙,浪费一个下午已是极限了,不过解决了这人,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事,只是没能亲自动手,他心中到底是遗憾的,还是要赶紧提升修为才是,这次运气好,下次若是再遇上这种事情,说不得就不能这般轻松解决了。 出了树林范围,相长宁借着月光环顾,外面是一大片荒地,山石嶙峋,荆棘灌木遍地都是,拉拉杂杂地疯长,比他的腰还深,根本找不见路,这完全没法走。 他叹了一口气,从简骏的储物袋中摸了摸,找到了一件下品的飞行法器,是一只木鸢,看上去简陋无比,但是好歹能用,都到这关头了,相长宁也不挑剔,抹去了上面的神识,注入自己的灵力,便驾驶着木鸢往远处飞去。 飞了大半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陌生的景色,一点熟悉的影子都没找着,相长宁不由叹气,不过倒也难怪,这都隔了数百年了,秘境里早就不知道换了多少遭模样,他第一回 进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宗门弟子,虽说那宗门后来灭门了,但是在当时,也是能与缥缈宗凌霄派齐名的。 那一次进怀谷秘境,相长宁本也是筑基期的修为,但是他运气极好,得到了一样好东西,直接就在秘境中突破了,一跃进入结丹期,成为当初所有的试炼弟子中,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没人打得过他,也没人敢惹他,弟子们见着他了还要担心被洗劫,那半个月,相长宁混得风生水起,说是叱咤纵横也不为过。 所以相长宁就是来找那一样东西的,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现在迷路了。 相长宁驾驶着木鸢,兜兜转转,差点把方圆三十里地都转了个遍,但是仍旧没找到当初那个地方,那里原本是有一个湖,状若弯月,现在更是一丝影儿也不见。 直至东方天边浮现了鱼肚白,天色将明,相长宁便寻了一处空地降落下来,准备休息片刻,这时,他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仿佛是少女嬉笑一般,很远,又似乎很近。 相长宁心中一动,他迈开步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嬉笑声并不频繁,隔了很久才传来一声,相长宁便根据这声音调整自己的方向,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亮了,他才听见一声嬉笑,在前方响起。 前面是一大片芦苇荡,翠色的叶子挤挤挨挨在一处,绿得仿佛要浸透人的眼底,长长的芦苇在风中轻轻摆动着,像女子的纤手一般。 这时,从芦苇荡中钻出来一个女童,模样娇俏漂亮,粉雕玉琢,眉目精致,扎着双丫髻,身着碧色罗衫,乌黑的发髻中盘缠着翠色的流苏,她眉心一点朱红,眼睛乌溜溜,看过来时好似会说话一般,喜人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上的仙童。 那女童见了相长宁,便弯起眉眼来,嘻地笑了一声,如之前那嬉笑一模一样。 相长宁挑了挑眉,不大客气地道:“你这笑得有些假。” 女童不防他这么一说,登时愣住了,相长宁便继续道:“哪家女娃儿是这般笑的?你莫不是学了哪位缥缈宗的女弟子?扭捏作态,瞧你这一身穿着,从头绿到脚,好似一枝芦苇成了精。” 女童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乌溜溜的大眼睛中浮现出怒气,小脸绯红,腮帮子渐渐鼓了起来,像含了两只果核的小松鼠似的,然后冲着相长宁张口。 等的就是这一下,相长宁立刻眼疾手快,猛地扔出一样东西,无比精确地抛入了那女童的口中,那女童一时不妨,两眼瞪得滚圆,似乎震惊无比,下一瞬,只听嘶嘶声响起,仿佛是什么东西漏了气一般,女童的身形登时矮了下去。 她原本就不高的身子渐渐缩小,缩小,一只缩到只有拇指那么大的时候才停止,此时再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女童,分明是一条胖虫子,小拇指那么大,通体为青色,颜色还挺鲜艳,若一条幼蚕一般,胖乎乎的,头部两侧长着乌溜溜的黑眼睛,看上去像是工匠细心以画笔绘出来的,鼻子尖儿上还有一点黑色,用相长宁的话来说,就是丑到极致的时候还有点可爱。 他伸出两指将那虫子捏起来,放在芦苇叶上,轻笑问道:“先天之火好吃么?” 虫子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像人在摇头一般,大概是表示不好吃,若不是相长宁眼尖,注意到它弯了一下的眼睛,恐怕也会信了,他微微眯起眼来,伸出手,冷酷地道:“既然不好吃,就吐出来还给我罢。” 虫子停顿了一会,仿佛是真的在酝酿,准备将那点先天之火吐出来,然后下一瞬,它扭过身子就想跑,原本圆滚滚的身子无比灵活,团成一个球迅速顺着细长的芦苇叶滚下去,动作纯熟无比,一看就知道是练过的。 但是相长宁是何人?吃了他的东西,就算掐着脖子也要给他吐出来! 第30章 那虫子动作快, 而相长宁则更快,手一伸,顺着芦苇叶正往下滚的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手心,被抓了个正着,虫子晕乎乎地展开了身子, 发现自己似乎斗不过这个人类,连忙发声求饶, 叫声细细长长, 奶声奶气的, 听起来有点像绵羊。 相长宁好整以暇地将那虫子捏起来,再次放在芦苇叶上,悠悠地道:“怎么样?你吐不吐?” 虫子艰难地点点头,然后张开了细小的嘴巴,顷刻间,刺骨的寒意笼罩在周围, 所有的翠色草叶上, 都爬上了一层晶莹的寒霜,相长宁心头一沉, 默默骂了一句, 什么狗运气。 一枚半个巴掌那么大的蓝色冰块吧嗒掉在了地上, 霎时间,以其为圆心的三尺之内, 皆是结起一片厚厚的霜花, 这冰块一看就不是凡物, 但是相长宁现在只想骂人。 他一个修火灵根的,要极北玄冰有什么用? 吃了他的先天之火,就只吐出来一块冰?相长宁气得半天没说话,这感觉就仿佛抓阄似的,他硬生生在一堆极品灵宝中抓出了一把下品法器,别提多窝火了。 那虫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缩了缩脖子,相长宁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难看的表情,用商量的语气对那虫子道:“这极北玄冰我不要,你再另吐一样给我行不行?” 虫子听罢,立刻摇摇头,表示没得吐了,相长宁顿时郁闷无比,看来这次真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这虫子名为万象虫,也是一种不多见的灵兽,喜以灵物为食,而且这灵物还不能沾染凡尘俗气,就如那点魂灯上的先天之火,相长宁取下来之后,可是以灵力细细温养了许久,否则这万象虫是绝不会吃的。 万象虫虽然喜食灵物,但是有一点十分奇特,就是它不会消化,所以肚腹内空间有限,若吃进去一样灵物,必然会吐出来一样灵物,这才是相长宁找它的最终目的,只是这吐出来的灵物实在是不可控,端看个人运气了,若是运气好,就如相长宁上辈子那般,得了一枚造化果,服下之后立刻突破,一举进入结丹期,若是运气不好,就如现在一般,拿了块没什么用的极北玄冰,带着它相长宁还嫌占地方。 灵物一向可遇而不可求,相长宁如今一介白身,哪儿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喂它?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又把这极北玄冰给它塞回去。 只是万象虫从来不吃自己吐出来的灵物,相长宁站了一会,见那万象虫实在没有继续吐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气闷,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还是把那块无比嫌弃的极北玄冰收了起来,虽然眼下于他无用,但是说不得日后有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眼见着天边有朝阳升起,金红色的光芒铺洒下来,在芦苇缝隙间投落,将翠色的叶子都染上一片绯色,美不胜收。 相长宁祭出木鸢,准备再次上路,这次进入秘境限时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要抓紧时间才好。 木鸢划出一道残影,贴着重重树木顶部往前面飞去,相长宁接下来要去找的东西有点麻烦,叫斑鸠玉竹,只有拿到了这东西,他才能进去那个洞天福地。 斑鸠玉竹也是一种灵木,外表虽然与普通竹子很像,但是它长势极慢,大约一百年才能长出拇指那么长的一节,相长宁见过最长的斑鸠玉竹也只有两尺来高,竹身如碧玉,上有点点斑痕,传言是古时有神女与心爱之人分别,化为斑鸠,泣泪不止,泪水落在竹身上,久而久之,便化作了斑痕,这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相长宁听罢也是一笑置之。 斑鸠玉竹喜欢独自生长,方圆十里内,不会再长出第二棵斑鸠玉竹,其材质坚硬,灵气充足,非常适合用于炼器,这也正是它稀有的地方,好东西,产量又少,若是被人见着,必然不会放过,所以相长宁必须在其他人之前找到斑鸠玉竹。 上辈子那支斑鸠玉竹是相长宁从一个倒霉修士那里打劫来的,这回恐怕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得自己去寻了,所幸他知道些窍门,比如斑鸠玉竹喜水,在有水源的地方转转,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相长宁就这么驾驶着木鸢,飞了一整日,眼看着落日西沉了,也没见着斑鸠玉竹的影子,他倒是不气馁,对于这种事情,相长宁的耐性一向十分充足,到了夜晚时候,他便寻了一处空地休息起来,飞了一整日,灵力消耗也是巨大的。 相长宁正在打坐修炼的时候,忽闻身边传来些动静,他立刻睁开了双目,一看,登时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还在?” 一条青色的小虫子正趴在他身旁的草叶上,发出细细的叫声,听起来奶声奶气的,相长宁面无表情地与它对视,尔后道:“抱歉,我恐怕听不懂你们虫子界的语言,虽说本座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但是还真没正经和一只虫子对过话的。” 他说着,伸出两指将那万象虫捏起来,凑到眼前,道:“你还是头一只,懂吗?不过,本座从来不收你这样的灵宠。” 万象虫那一双好似画上去的大眼睛无辜地与他对视着,片刻后,相长宁指尖一弹,青色的小虫子瞬间化作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精准无比地落在不远处的草叶上,软哒哒地顺着细长的叶子滚下来,吧嗒一下不动了。 相长宁懒得看它,闭上双目继续修炼,他一向不爱吃亏,如今在一条虫子身上栽了一回跟斗,便觉得如鲠在喉,完全不待见它。 虽然古人有云,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但是在相长宁眼里,他是完全忍受不了自己用琼瑶换来一只木瓜的,而且养这万象虫不知需要耗费多少灵物,如今的相长宁可经不起这样败家。 所以这万象虫对于他来说,其带来的麻烦远远大于好处。 一夜在修炼中很快便过去了,此后一连两日,相长宁都在寻找着斑鸠玉竹,直到第三日,他驱使着木鸢路过一道瀑布时,忽然,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停了下来。 相长宁立刻以神识扫过下方,然后在瀑布旁降落下来,水声潺潺,一道水帘从峭壁上悬挂而下,透过蒙蒙的雾气,他注意到那峭壁的岩石受到过损坏。 尔后,相长宁的目光渐渐往下游弋,发现在瀑布下方的岩石旁,还散落着三两片细长的叶子,他蹲下身将那叶子拾起来,确实是斑鸠玉竹的叶子没错,只是看来已经有人抢先一步了,这实在不算一个好消息。 他仔细观察了斑鸠玉竹原本生长过的位置,就在峭壁之上,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过,周边的岩石还有锐物敲击过的痕迹,相长宁揣测着,采走这斑鸠玉竹的人大概是凌霄派或缥缈宗的人,毕竟看那岩石上的刻痕,怎么都不像是用剑砍出来的。 而从他刚刚捡到的叶片看来,色泽翠绿,还很新鲜,所以那人一定还没有走出多远,相长宁打定主意,便开始以这瀑布为中心搜查起来。 找一棵斑鸠玉竹不容易,但是找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不难的,很快,相长宁便找到了些踪迹,那人似乎喜欢用刀和灵符,相长宁不止一次看到了灵气耗光的废弃符纸,刀是大约是子母刀,一长一短,这人很大可能是个凌霄派弟子,而且同他一样,喜欢独行,这正中相长宁下怀。 他加紧速度,悄无声息地尾随那人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而去,没过多久,相长宁便找着了那人,他隐匿了自身的气息,靠近些许,只见那人果然身着凌霄派弟子服饰,腰间挂着子母刀和储物袋,身形高瘦,照相长宁估计,此人大概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若是硬碰硬,他虽然能赢,但是必然会付出一些代价,而这是相长宁所不愿看到的。 所以相长宁只能远远缀在其身后,寻找机会。 经过一两日的跟踪,相长宁发现这人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喜欢生事,俗称作死,这大概是所有凌霄派弟子的通病,总以为自己有法宝法器在身,有所依仗,胆子奇大,便是看到一个老鼠洞也要忍不住戳一戳,瞧瞧里面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这么跟了短短两天,相长宁已经发现他不止一次误戳了蟒蛇或是其他妖兽的洞穴,还被一窝赤阳蜂追着叮,他在后面看着十分好笑,这人究竟是怎么修炼到如今的?不过那人运气也实在是好,就这么作了一路妖,也没有碰到什么大难,反而还顺手收了不少灵草材料,他招惹的都是一些小麻烦,随手便解决了,灵符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扔,便是最狼狈的时候,也只是被那窝赤阳蜂追着撵出十里地,这运气简直绝了。 但是好景不长,再多的运气也有被用尽的时候,很快,相长宁等待的机会便来了。 第31章 这一日, 相长宁听到了惊天动地一声巨吼,撕破寂静的空气,飞鸟霎时间哗啦啦惊飞而去,走兽满山乱窜, 甚至有一只松鼠撞到了相长宁的膝盖上,摔个七荤八素,爬起来连停顿都没有,一溜烟便窜没了影。 一股巨大的威压从远处传来, 相长宁心中微微一凛,对方看起来是个十分厉害的家伙。 此时仍旧有不少小妖兽和小动物惊慌失措地窜逃开来,这说明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极其危险,但是相长宁反而朝那边走去, 心中揣测, 也不知那人死了没有?可千万要把储物袋给他留下。 他小心收敛着周身气息, 避免被那东西察觉到,相长宁这一套屏气敛神的功夫是专门练过的, 若不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 绝不可能轻易发现他。 那巨吼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频繁,其中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怒意, 让人听在耳中,便觉得忍不住心神战栗, 相长宁靠得近, 只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要被震聋了, 心中嘀咕,那人也不知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简直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稍微封闭了一下听觉,以防自己真的被那暗含威压的吼叫声震聋了耳朵,他小心地在树林间穿行,就在这时,他脑中突然响起了一声绵绵软软的声音,像是一只小绵羊在咩咩叫似的,相长宁整个一激灵,脚步便稍微顿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暴怒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急促的风声从前方传来,一团什么影子从高处被抛下,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落在相长宁的面前。 那正是他跟踪了许久的凌霄派修士,浑身鲜血,衣衫褴褛,跟血葫芦也似,大张着口,殷红的鲜血正源源不绝地从他的口中奔涌出来,将衣袍都浸透了,那人正好与相长宁对视上,眼睛骤然一亮,爆发出祈求的光芒,他的嗓子嗬嗬有声,嘴巴努力张合了一下,发出微弱无比的声音:“救……救……” 下一瞬,一道黑白相间的猛虎出现在前方,同一时间,强烈的危机感攫取了相长宁的全部心神,紧接着,他的身形竟然缓缓凭空消失了,就这么消失在空气中,再也不见踪迹。 地上那人的眼中充满了震惊,然后便是更加深切的绝望,看着那猛虎一步步靠近,恐怖的威压将他压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鲜血仍旧在争先恐后地涌出,将喉头堵住,令他整个忍不住抽搐起来。 那猛虎一身纯白色的皮毛,身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纹,看上去威风无比,一双凶狠而冰冷的兽瞳紧紧盯着地上那个人类,龇咧出森森利齿来,就在这时,幼嫩的吼叫声从不远处传来,猛虎停下动作,一道同样黑白相间的影子如风一般轻盈地蹿过来,是一只幼虎。 地上躺着的那人手指抽动了一下,下一瞬,一道灵符出现在他手中,还未来得及催动,就被那猛虎发现了,这个动作似乎触怒了它,它愤怒地大吼一声,猛地扑上去,冲着那人的脖子一咬,只听咔擦一声脆响,那修士便身首异处了,一颗大好头颅就这么滴溜溜滚到了相长宁的脚边,停住不动了。 那人仍旧圆睁着双目,眼神逐渐涣散开来。 相长宁不动声色地与那头颅对视片刻,然后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肩膀,那里趴着一只青色的小虫子,正昂首冲他摇摇摆摆,仿佛是在邀功一般。 所谓万象虫,还有一个特质,可以幻化万物,方才便是它及时将相长宁的身影遮掩起来,这才不至于被那猛虎发觉,否则恐怕麻烦就大了,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幻化而已,并不能真正将东西变有为无,此时若是有人走过去摸一摸,相长宁立刻就会露出原形。 看着那万象虫正讨好似的冲他摆头,相长宁也忍不住摸了摸它,罢了,留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关键时刻还是能使得上力气的。 猛虎咬死了那人之后,便带着幼虎离开了,所过之处,连飞鸟就不见一只,可见它在此处积威已久了,过了一刻钟之后,确定那猛虎不会再回来,相长宁才动了动,在原地露出身形来。 他低头一看,脚边便是那修士的头颅,相长宁抬起的脚步微微停顿一下,然后选择从它旁边绕过去,到了修士尸身旁,取下储物袋,匆匆一扫,果然发现了斑鸠玉竹。 相长宁收起那棵斑鸠玉竹,储物袋中剩下的东西一丝未动,又原样挂了回去,眼睛一瞟,目光落在尸身手中的灵符上,那是一张缚灵符,专门抓灵兽用的,这么一来,事情就很好推测了。 这修士约莫是一路顺风顺水惯了,一下没管住自己的手,遇上那只幼虎,起了性要强行收它做灵宠,没想到幼虎虽小,却是个有后台的,最后灵宠没收成,反倒招来了一个大麻烦,白白送了性命。 在最后的危急关头,他竟然还敢拿出缚灵符来,相长宁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赞他一句真勇士了。 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相长宁便准备走,哪知还未动脚,便听身后传来几声惊呼:“你是何人?!” “林师弟!” 失算了,相长宁心中一叹,早知道取了那斑鸠玉竹埋头便走,才耽搁了这么一下,便又来了麻烦,而且这拨人看起来与那死去的修士还是认识的,实在是叫人头疼。 这也怪不得相长宁,他也没想到刚刚那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有人敢巴巴地跑过来,完全没有考虑过那猛虎到底还在不在,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一腔热血,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一个女声惊叫道:“他——他是死了么?” 听了这话,相长宁心中有点想发笑,这眼看着脑袋身体都分家了,不是死了难不成是在练什么神功么? 那女子是缥缈宗的弟子,一脸不落忍道:“元道友,这是你同门师弟么?” 那被称为元道友的凌霄派修士皱眉道:“正是,他……” 那人说着,犀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相长宁,不大客气地道:“这位,道友,你能否解释一下?” 相长宁轻笑一声,摊了摊手,道:“道友这话是何意?在下来此处时,便已是这样了,听道友这话里的意思,倒是贵门派弟子的死与在下有关了?” 那元姓修士咄咄逼人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会正巧出现在此处?” 相长宁撇了撇嘴,道:“这我还要问道友一句了,为何道友会正巧赶来此处?” “我自然是——”元姓修士的声音梗在了喉头,他自然是听见了那兽吼声才赶来的,这话若是说出来,完全是给对方递话头,一时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却听相长宁又悠悠道:“不过你这师弟死得真是惨,你做师兄的,不紧着为他收殓一番,反而要抓住我一个路人逼问不休,莫不是连同门之情都顾不得了?” 那元姓修士听罢,正欲发怒,却听那缥缈宗的女弟子也赞同道:“说的也是,元道友,我方才瞧了几眼,你师弟的伤口确实不像是人为,约莫与这位小道友无关,不如还是先收殓一番罢,也免得他曝尸荒野,实在凄凉。” 闻言,相长宁笑嘻嘻冲那女子一拱手,道:“还是这位姐姐明事理,还了我一个清白,哪像某些人,偌大一双眼睛好似长在了后脑勺上,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 那女子被他夸得忍不住抿唇笑,道:“还请小道友不要生怒,元道友也只是有些冲动罢了,说到底还是关怀同门的缘故。” 相长宁打了一个哈哈:“姐姐说的是。” 那元姓修士听他们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原本不大白皙的一张脸就愈发青黑了,取出法器来,闷着头就地挖了一个坑,将尸身推入坑中,动作有些粗鲁。 女子见了,暗自微微皱眉,但是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转头与相长宁交谈起来:“在下缥缈宗松百灵,不知小道友贵姓?” 相长宁弯起唇角笑答:“在下清虚宗长宁,幸会。” 他虽然看上去年纪颇小,但是一举一动,一言一谈都显得十分老成,又兼之眉目清秀,稚气未脱,恍若小大人一般,更得松百灵喜欢,两人又多说了几句,原来松百灵是与同门师姐妹们走散了,半路遇上这凌霄派的元姓修士,两人结伴同行。 这时相长宁便以眼角余光发现,那元姓修士埋个土都慢腾腾的,略一思索,便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无他,那死去的修士尸身上还挂着一个储物袋,若是就此埋进土里了,倒也可惜,但是这人约莫是好面子,让他当着佳人的面,直接取下那储物袋,又未免太落了下乘,是以磨磨蹭蹭,半天没敢动手。 最后因为太过拖延,松百灵都皱起了眉头,道:“元道友?” 那元姓修士这才一咬牙,将土填上了,才刚刚填了一半,却听不远处传来几个声音,其中一人道:“找到了,就是这里了!” 第32章 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又有人闻风而来了, 相长宁转头看去,只见有两道身影破空而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两名清虚宗弟子, 一高一矮,高个的肤色略白,面容清癯,矮个的肤色黢黑, 有些憨厚,这俩站在一块,对比鲜明,好似黑白双煞一般。 元姓修士略微警惕地开口道:“不知两位道友有何事?” 高个修士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没答话, 径自问他的同伴道:“你说的那人可是他?” 矮个修士打量一番, 摇摇头,道:“不是, ”然后又将相长宁与松百灵逐个看过去, 末了才道:“都不是, 怪哉,我们明明是顺着那人找过来的, 怎不见了踪影?” 听闻此言,相长宁心中微动,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高个修士接下来的话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朝地上那刚挖出的坑里一瞥,道:“恐怕那人在这里了。” 话毕,他伸手一招,一具尸身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从泥土下吸了出来,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松散的泥土落得满地都是,引得松百灵低呼一声,俏脸发白,抿起唇道:“你们这是作甚?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才是,阁下所为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那高个修士瞥了她一眼,语带警告道:“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手掌微收,那尸身腰间的储物袋便飞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元姓修士面色几变,沉着声音道:“这是我们凌霄派的东西,阁下是要强夺?你们清虚宗的人就是这般行事吗?” 高个修士全然不搭理他,径自打开那储物袋,眉头一皱,矮个修士见状便紧张道:“怎么了?” 高个修士脸色不太好,道:“不在里面,你确定是此人取走了斑鸠玉竹?” 闻言,相长宁不禁眼皮子一跳,矮个修士急忙道:“自然是真的,陈师兄,那日我来晚一步,亲眼见着此人在崖壁上挖走了那株斑鸠玉竹,只是他修为高过我,未免打草惊蛇,我才先回去告知师兄此事,等再赶来时,不想此人已然死了。” 他说着几乎要赌咒发誓了,相长宁听着心中都有些惊诧,原来不止他一人打这斑鸠玉竹的主意啊,这人也是倒了血霉了,被两拨人跟踪了三日。 那被称为陈师兄的高个修士将储物袋扔下,脸色难看地将众人一一扫视过去,问道:“谁拿了这储物袋中的东西?” 元姓修士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怒道:“阁下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些!” 那高个修士冷笑一声:“不肯说?我自己来搜便是!” 他说罢,下一个瞬间,一道雪亮的剑光若电划破众人的视野,只听一声闷哼,然后便是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了相长宁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暗道晦气,等出了这秘境,必然要炼上一炉如意丹改改运气才是。 一剑便杀一人,干脆利落无比,同为筑基期修为,但是那元姓修士却连反抗都来不及,就已然身首异处了,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剑修越级杀人乃是常态,相长宁早已见怪不怪了,甚至他也被剑修杀过,是以面不改色,倒是松百灵约莫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被吓到了,俏脸惨白,半晌没说话。 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估摸还冒着热气,那高个修士面不改色地抓过了元姓修士腰间的储物袋,草草翻找一遍,一无所获,又将目光定在了相长宁与松百灵身上,松百灵的面孔愈发苍白了,相长宁倒是捏紧手指,做出一副勉强镇定的样子来,一旁的矮个修士惴惴问道:“陈师兄,还没找到吗?” 陈姓修士脸色不大好看,道:“没有。” 大概是怕他不由分说再来上一剑,松百灵鼓起勇气,道:“这位道友,我们当真没有动那储物袋,等我们赶到此处时,他已死了,我们才请元道友将尸身收敛入土,这过程中,我和长宁道友是根本没有碰过他的。” 陈姓修士盯着她,似乎在斟酌这话的真假,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将储物袋交出来容我检查一番。” 松百灵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储物袋本就是私密的东西,更何况她还是一介女修,若真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放于人前,实在是有些难堪了。 这时,相长宁忽然开口道:“两位师兄,不如先查一查我的储物袋?” 乍闻此言,松百灵面色一松,朝他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另外那两人听了,矮个修士打量相长宁一眼,约莫是已经认出他来,小声嘀咕道:“陈师兄,听说他是玄鹤道君的侍剑童子。” 那陈姓修士听罢,眉头轻皱了一下,想了想,道:“罢了,此番落了空,厉师兄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那矮个修士缩了缩脖子,呐呐道:“这……这实在是……”眼看着肉都要掉进嘴里了,关键时刻被人截了胡,这感觉确实不大好。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了,矮个修士试探问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陈姓修士沉吟片刻,扫了相长宁与松百灵一眼,道:“将他们也带回去。” 松百灵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余光瞟见地上的鲜血,然后默默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冲相长宁露出一个苦笑来。 相长宁倒是面色如常,被迫跟随着那两人往北面方向而去,两人一左一右,呈夹角之势把相长宁和松百灵挤在中间,若是他们要逃,从背后就是一剑,恐怕连躲都没有地方躲。 那矮个修士和陈姓修士都是御剑飞行,松百灵乘着轻纱,唯有相长宁默默地掏出了一只木鸢,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从容无比。 矮个修士小声嘀咕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筑基期的宗门弟子不御剑飞行的。” 相长宁心道,开眼界了吧? 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才终于在一个湖泊旁停下来,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只见湖边站着一个人影,约莫就是他们口中的厉师兄了,相长宁对此人有些感兴趣,听那两人的意思,是这位厉师兄让他们去找斑鸠玉竹的,难道这人也知道些什么? 经过赶路时的试探,相长宁知道那高个的修士叫陈珂,矮个修士看起来有些懦弱,叫梁汀,两人一个是筑基中期修为,一个是筑基初期,似乎都是跟着这位厉师兄进来的,旁的相长宁没有再问,以免引起他们警惕。 很快,相长宁便看清了厉师兄的面孔,是个青年模样,长得浓眉大眼,看上去一脸正气,只是他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怪异之处,细细琢磨,又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直觉告诉他,此人有问题。 相长宁有一种预感,他这趟秘境之行,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而问题关键之处就在于这位厉师兄了。 陈珂低声向那厉师兄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在解释斑鸠玉竹的事情,厉师兄果然有些不悦,但听说他们带了两个人回来,其中一人还是玄鹤道君的侍剑童子,略有些惊诧,盯着相长宁打量一眼,那目光颇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厉师兄沉声道:“既然如此,也就罢了,如今天色已晚,你们先休息一阵,明天再上路。” 陈珂看了看松百灵和相长宁,迟疑道:“那他们……” 厉师兄古怪地笑了一下:“把他们也都带上。” 梁汀张了张嘴巴,不解地开口:“啊?把他们也带去那宝——” 话未说完,陈珂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闭嘴,道:“天色黑了,去寻点柴火来。” 梁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应答下来,转身往树林的方向去了,相长宁心中的猜测被他们这一反应给证实了,果然,这几人是冲着那洞天福地去的,如今粗略一算,从他们进秘境来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再有八日,秘境就该关闭了,而这几人一直没有找到斑鸠玉竹,估计是实在等不起了,便想着直接闯一闯,至于为什么带上他们两个,那就更加简单了,那地方凶险无比,带几个靶子都不嫌多的。 可惜他们抓谁不好,抓上了相长宁,也实在没想到他们心心念念的斑鸠玉竹,此时正好端端地躺在相长宁的储物袋中。 相比起相长宁的从容自若,对前途未知的松百灵则是心中惶惶,抿着唇不敢说话,她大概是真的被陈珂那一剑吓到了,筑基期的修士也是说杀就杀,眼前这三个剑修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梁汀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来,四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虫子长长短短的鸣叫,火光将众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影幢幢,这时候,相长宁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他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将目光投向那三人,有谁受伤了? 第33章 那一点血腥气若有似无, 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相长宁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三人,只见他们行动举止毫无怪异之处,显然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那么……难道还有第四个人? 这么揣测着, 相长宁将目光投向湖泊边的那棵古树, 这树有些年头了, 树冠如盖,将整个天幕都遮住了大半, 树干微微倾斜着探向湖面, 那树后若是有人,从他这个位置确实是看不见的。 想归这样想,但是相长宁却没有贸贸然探出神识, 这里三个剑修的修为都高过他,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他正这样想的时候, 却见那树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步伐虚浮, 那人定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下一瞬,相长宁正好与一双略熟悉的眼睛对上,两人都是一愣, 他挑了挑眉, 飞快地把对方上下打量一番, 果然是熟人, 闻子铭。 当初相长宁拒绝了他的同行邀请,却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闻子铭的眼睛微微一亮,正欲说话时,却见相长宁几不可见地摇了摇首,他的嘴唇动了动,又把话咽了回去,慢慢地走到篝火旁,坐了下来。 他确实是受了伤,看起来还颇重,脸色苍白,伤在胸口处,衣袍被划破,裂口狭长,殷红的血迹将那处的布料都浸透了,想来已经处理过,伤口结了痂,是以相长宁才只能闻到些许血腥气。 刚刚那么一瞥,相长宁便知道他受的是剑伤,刺在心口偏右三分,干脆利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出手之人在关键时刻收了手,留了闻子铭一命,否则只怕对方此时早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也是相长宁为何不与他相认的原因,剑修身上受了剑伤,总不可能是自己刺着自己玩的罢? 夜幕笼罩下,空气安静无比,连月光都不见了,只能听见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火星四溅,这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都各有所思,听着耳畔虫鸣声声,如同在拼尽全力地嘶喊着什么似的,叫人烦闷不已。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待相长宁从入定中回过神时,已是天光大亮,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地落在树叶上,发出绵软细密的微响,若春蚕食桑一般。 厉师兄起身来,只有一句话:“天气不大好,未免生事,赶紧上路罢。” 陈珂与梁汀以他马首是瞻,自然听从了,叫上相长宁和松百灵三人,便准备出发,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回他们并没有御剑,反而是徒步前行。 相长宁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目标很明确,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即便是遇上了什么灵草灵兽,也从不逗留,这就是他最觉得奇怪的地方。 看厉师兄这般作态,似乎对那个洞天福地的位置极其清楚,就仿佛他曾经来过一般。 是有地图指引?亦或是他真的来过? 据相长宁所知,几个宗门都有规定,怀谷秘境五十年才开一次,只有筑基期的弟子可以进入,而每一位弟子终生只能进入秘境一次,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除非是像相长宁这种特殊情况,否则同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第二次进入秘境的。 想到这里,相长宁便不动声色地看了那领头的厉师兄一眼,哪知对方十分敏锐,转头看来,眼神锐利无比,隐约带着压迫之意,相长宁心头登时豁然开朗,是了,他从见那厉师兄第一面起,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一时想不起来,如今这一眼,倒让对方露出了些破绽,一个人的眼神,是可以暴露很多东西的,即便他换了一张面孔。 此人绝不是陈珂与梁汀口中的那个厉师兄。 意识到这一层,相长宁便愈发小心起来,言行举止便仿佛一个真正的孩童,努力在众人面前做出老成的大人模样,修为是靠丹药堆出来的,底子薄弱,法术时好时差也是常事,名额是靠玄鹤道君塞进来的,不正不顺,遇事不敢说什么话,存在感极其稀薄,以至于最后梁汀走路时都忽略了他,差点把相长宁挤到沟里去。 一行人徒步走了一日一夜才停下来,看得出那位厉师兄有些急切,但是天公不作美,雨实在是太大了,再加上天色晦暗,前路难行,不得已,他们才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稍作休息,大股的雨水顺着岩石边缘落下,水花溅起三尺高,打在皮肤上,带来丝丝凉意。 烘干了身上的衣裳之后,相长宁以眼角余光观察到,那位厉师兄正频频看向山上,动作虽然不甚明显,但是仍旧能感觉到对方那压抑住的急切之情。 相长宁隐约想起来,那洞天福地似乎就在这附近了。 看了看腰间的储物袋,他打定主意,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袖袋中的万象虫,然后阖上双眼,开始闭目养神起来,雨声嘈嘈杂杂,岩石下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没有人说话,松百灵与闻子铭坐在左边,那三人坐在右边,中间突兀的空出一道来,仿佛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是以无人注意到,相长宁正坐在最远处的角落里,他身形原本就瘦小,此时就仿佛整个被阴影吞没了似的。 暴雨下了一整夜,至天明方有停歇的迹象,一行人正准备上路,松百灵见相长宁仍旧坐在原地,双目微阖,毫无动静,便以为他还在冥想,没敢打扰,陈珂一眼扫过来,淡淡道:“叫他起来。” 松百灵不敢违拗他的意思,只能小声道了一句得罪,便伸手在相长宁面前晃了晃,见他仍旧毫无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去推了推,然而手才触及相长宁的衣袍,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松百灵的手掌就这么直接穿透了相长宁的身体,摸了个空。 松百灵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一脸惊惶地解释道:“我、我只是碰了他一下……” 厉师兄的表情有点难看,朝陈珂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过去瞧瞧,陈珂微微颔首,将自己的剑握在手中,然后慢慢地上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盘膝入定的稚童,猛然刺出一剑! 松百灵低呼一声,然后下一瞬立刻捂紧嘴巴,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只听铛地一声,兵器交错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闻子铭咳了几声,盯着陈珂,慢慢地道:“陈师兄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陈珂冷笑起来,扫过他的胸前,经过昨日冒雨赶路,闻子铭衣袍上的血迹已经淡了许多,但是从前襟上的那道裂口可以看得出,对方曾经受过怎样的重伤,他讥讽道:“如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力气管别人?” 闻子铭抿紧唇,手中的剑却并没有收回,反而道:“长宁师弟年纪还小,看在同门师兄弟的情分上,请陈师兄手下留情。” 这时,梁汀惊叫道:“你们看,他的身体要消失了!” 闻言,几人都是一惊,看向相长宁,果然见他的身形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就仿佛一缕水汽一般,越来越浅,直至最后消失在空气中,再也不见踪迹,陈珂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对闻子铭道:“看来,只有闻师弟顾及着同门情谊啊,这位长宁师弟跑路时,可没有想到你呢。” 闻子铭原本伤势就未痊愈,方才又接了他一招,不免有些气力不足,他收回剑,闷闷咳了几声,才怡然笑道:“我这般情形,他带着我才是累赘,若是长宁师弟此番能逃脱,也是一桩好事。” 陈珂脸色一黑,收剑回鞘,盯着他语气沉沉道:“闻师弟当真是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师兄过奖了。” 陈珂看着他,那模样似乎很想再提起剑给他戳个窟窿出来,但是最后仍旧是忍住了,那边厉师兄声音冰冷道:“别磨蹭了,赶路要紧。” 虽然跑了一个人确实有些堵心,但是如今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一场冲突就此平息下来,一行人再次上路,这回的目标是往山上去。 天色才明,仍有小雨蒙蒙下着,山间云雾缭绕,一只木鸢无声无息地从树林间飞出来,然后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钻入那重重云雾中,再不见一丝踪迹。 细密的雨雾笼罩在相长宁周身,将衣袍渐渐打湿了,他却没有理会,也没有将雨雾隔绝开来,如今他要保证灵力的充足,能省一点是一点,若是遇上了什么突发事情,还能有所保障。 此番能脱身,还要多亏了万象虫,相长宁越想越觉得那小虫子当真是个宝,幸好当初没将它扔掉,虽然丑了点,但是丑到极致之处,又觉得有几分可爱了,这么想着,相长宁便伸手摸了摸那万象虫的头,它似乎非常高兴,摇头摆脑,在相长宁的指尖蹭了蹭,发出细长的声音,一派愉悦的模样。 雨雾渐渐散去,露出前方的风景来,相长宁表情微微一收,山顶终于到了。 第34章 这座山的整体山势是倾斜的, 与邻近的一座山紧紧挨着,中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就仿佛被一柄剑劈开了似的,夹杂着水雾的风从那沟壑下方吹上来, 将相长宁的衣袍吹得飘忽不定,猎猎作响。 说是沟壑,其实也不尽然,下面更像是一道深渊, 其中雾气缭绕,恍若仙境云海一般, 相长宁朝那深渊纵身一跃, 整个人便如小石子似的弹射而出,一直落入那云海中,带起丝丝雾气浮动, 然后渐渐再次归为平静。 相长宁自然不会是想不开去寻死的,在那云雾上方三尺处, 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兀地悬空着, 他足尖轻点,落在那岩石上, 环顾左右情况, 总算找回了当年几分的熟悉。 这是一个往内凹陷的岩洞,周围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藤蔓, 透着一股勃勃翠色, 十分喜人, 石壁正中央有一道石门,紧紧闭着,上方刻着四个大字:洞天福地。 字迹铁画银钩,苍劲俊逸,可见刻字之人必然是写得一手极好的字,相长宁走上前去,伸手在石门上轻叩三声,然后退开几步,过了片刻,石门处渐渐传来些动静,先是轻轻颤抖,门上的青苔也被簌簌抖落下来,散了一地。 很快,轰轰的沉闷声音响起,许是很久未开,那石门发出呕哑嘲哳的声音,十分难听,门开了,约莫到一掌宽的时候,一阵清越的鸟鸣声从中传来,紧接着,一团白色的影子掠了出来,落在藤蔓上,低头打量相长宁。 那是一只漂亮的斑鸠,羽毛如白玉一般,尖尖的嘴呈红色,眼睛乌溜溜的,然后张喙发出一声细细的鸣叫,相长宁见了,从容取出一枝玉竹来,放在地上,那斑鸠扑扇了一下翅膀,短促地叫了一声,飞掠下来,将玉竹衔起来,径自往石门内去了。 相长宁并不着急,静静站着,待过了片刻后,只听嚓嚓几声,那石门开始往两旁打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来,他这才从容走了进去,石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再次恢复了之前那般的沉寂。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石道回廊,两旁的石壁上嵌着白色的珠子,足有成人拳头大小,散发出荧荧的光芒,若白纱笼罩,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数百年后旧地重游,相长宁全然是另一种心境了,再不像初次来时那般惊喜和浮躁,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石壁上爬满了青苔,他看了一会,心中微动,伸手去摸了摸那青苔,啪嗒一声,大块青苔剥落,露出后面的石壁来,那里仿佛刻着什么东西。 相长宁轻轻在石壁上叩了几下,灵力震动,霎时间大块大块的青苔争先恐后地掉落下来,整条回廊的石壁都干干净净,一览无余,上面刻的都是女子,同样精致的面貌,或嗔或笑,或喜或怒,有抚琴吹箫,有翩然起舞,有海棠春睡,千姿百态,栩栩如生,一眼看过去,足足有近百幅刻像,竟然没有一幅是重复的,可见刻这石像之人的心思。 女子生得极美,身着广袖长裙,裙上绣着玉竹枝,蛾眉宛转,一颦一笑,皆是动人之态,恍若仙子,便是相长宁也忍不住心生赞叹来,一路看过去,不知不觉间,回廊走到了尽头,最后一幅刻像,却是被损坏了,漂亮的美人浮雕上,好大一个突兀的坑洞,令人不禁扼腕叹息。 相长宁上一回来没见过这些刻像,如今见了,心中不免多想了一些,譬如那石壁上的女子究竟是何人?这些刻像又是何人所作?莫非是这洞府主人? 他一面揣测着,一面踏出了回廊,回廊外是一个庭院,有朦胧的天光从上面洒落下来,大概是用了某种特殊的阵法或者禁制,庭院中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奇异花卉,美不胜收,苍翠的藤蔓爬上了栏杆,大朵大朵雪白的花肆意绽放着,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相长宁没有在庭院中多做停留,径自往后走去,穿过两个厅堂,熟门熟路地到了一处园子,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园子上挂了一块古朴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灵草园。 相长宁才站在园门口,便感觉到有充裕的灵气从里面溢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进了园子,距离他上一回来时,已过了六百年之久,这么长的时间,想必当时那些剩下的灵草灵药都已然成熟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个灵草园的面积比方才前面那个庭院还要大上些许,一畦一畦的,种满了各种各样珍稀的灵草,相长宁粗略一扫,最差的也有三百年份以上,好一点的也有七八百年份,更甚者有上千年份的,灵草长势惊人,挤挤挨挨在一处,好似一小片灌木丛似的,毫无防备地张扬着叶子,任君采撷。 相长宁压了压心中的欣喜之意,先采集了一些炼成二转培神丹的必需灵草,然后才开始采摘起旁的灵草来,白素参,海金沙,半枫茶等等,都是不多见的顶级品相。 他也并不是一味地全摘了,年份浅的都留着,只取那些好品相的灵草,来日此处若是再有后来人,总不至于叫人空手而归,坏了人家的机缘不是? 饶是如此,相长宁也在灵草园中逗留了一个时辰之久,把个储物袋装得满满的,才慢悠悠离开,离了灵草园,再往后面去,又是一道长长的回廊,形容布置与来时那一条一般无二,只是石壁上刻的画像有些变化,那刻像上不再只是有那名女子,另还有一名青年男子,风姿翩翩,眉目俊美,看向那女子时,便是隔着这冰冷的石头,也能感觉到他眼中透露出来的温柔。 相长宁怔了一下,才移开目光,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可惜了,他如今年纪长了,又散了修为,记不得事,或许要那人站在他面前来才勉强能认个囫囵,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凝在了那刻像的角落,相长宁发现一件事,几乎每一幅刻像里,都会出现一柄长剑,或横放或直立,或雕刻得清晰,又或者干脆只是模糊一道影子。 看来这男子十有八九是个剑修,相长宁盯着刻像,摸了摸下巴,那这名女子呢? 没一会,回廊便到了尽头,这大概是后院了,廊下一片莹白,相长宁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里种了一片斑鸠玉竹,长势颇好,他一眼便瞧见了自己方才带来的那一株,种在最外围,还精心浇了水,他心中不由升起几分荒谬感来,这莫不是那只斑鸠鸟种下的? 经过后院,便有几间屋子一字排开来,这里相长宁曾经来过,对于其中的大致情况也还有些印象,屋子里无非是些法宝法器之类,他正欲抬步之时,却忽闻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悲鸣,像女子陷入绝望时的哭喊哀泣,震得他忍不住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朝那悲鸣的方向看去,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瞬,令人震惊的现象发生了,廊下那一片长势颇好的斑鸠玉竹瞬间枯萎下去,竹叶片片凋落,莹白如玉的竹身渐渐泛起一片死灰色,仿佛在这短短几息之间,那斑鸠玉竹便已死去了,同时相长宁还注意到,不只是这一片斑鸠玉竹,连同后院中的其他植物都在一瞬间枯萎,花叶凋零,若秋风扫过一般,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仿佛在哀痛震怒。 相长宁心中微微一凛,他再顾不得其他,抬步便往回廊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果然见到石壁上近百刻像已经寸寸碎裂开来,那些琴瑟和鸣,山盟海誓,花前月下,此时已化作齑粉,簌簌而落,再寻不见一丝踪迹了。 与此同时,洞天福地的入口处,松百灵正满脸苍白地站在一旁,不敢去看地上的情状,闻子铭的脸色也很是难看,陈珂持剑站在一旁,锋锐的剑刃上犹有鲜血淌下,一滴滴落在地上,浸透了苍翠的青苔,若是仔细看,他的面孔也有几分不自然,下颔骨紧紧绷着,垂眼盯着地上的人。 更确切地说,是一具尸身,梁汀已经死了,身上有两道伤口,一道在身前,乃是一只爪子的印迹,深可见骨,鲜血淋漓,而所有人都知道,致命伤并不在这里,而是在他的背后,有一道剑伤,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身躯,然后再□□,血溅三尺。 梁汀的惨嚎声犹在耳边回荡,还有那只古怪的斑鸠鸟,那斑鸠鸟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见他们给不出斑鸠玉竹,便发了疯,陈珂拼命全力也没能杀死它,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还是厉飞霜不耐烦,随手扯了梁汀过来挡在身前做诱饵,果然引起那斑鸠鸟的注意,朝这边冲过来之时,不想梁汀胸前骤然刺出一剑,躲闪不及,被刺个正着,随即陈珂立刻抓住时机,又是一剑,那斑鸠鸟终于死了,诡异的是,它临死前发出一声惨叫,若女子震痛哀啼一般。 “玉郎!你负我!” 第35章 那声哀啼响彻天地, 在山崖云海边回荡开来,久久不散,其中饱含无限哀伤凄然之意,听在耳中, 不由令人浑身战栗,毛骨悚然,仿佛感同身受似的。 松百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偷眼去看厉飞霜, 却见他正神色自若地站在石门前,那石门当中已然启开一道巴掌大的缝隙,若是想要一个成年男子通过,自然是万万不可能的, 厉飞霜拔出剑来, 霎时间他整个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恐怖的威压毫不遮掩地散发开来,令其余三人面色急变。 就连陈珂也有些吃惊, 厉飞霜这模样, 全然不像是筑基后期的修士, 反而像是早已突破了结丹才对,可是据他所知, 厉飞霜的修为距离结丹期还有很远才对,看了看地上梁汀还未冷透的尸身, 一路上的些许不同寻常之处也渐渐被回想起来。 眼前这人与他所认识的厉飞霜, 实在是有些出入, 令他不得不多想。 只听锵然一声,陈珂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却见那石门不知何时已然被破开一个大洞来,容一人通过绝无问题,灰尘浮动间,洞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真切,就仿佛一只长大了口的巨兽,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一般。 厉飞霜看向松百灵,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先进去。” 松百灵娇躯微颤了一下,满眼都是惊惶之色,一双脚仿佛粘在了原地,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步子,厉飞霜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由生出几分不耐烦来,道:“莫不是你想和他一样?”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地上早已死去的梁汀,松百灵打了个哆嗦,厉飞霜连同门师弟也能随手拿来做靶子,自然是不会对她一个外人心慈手软,与其求人,一路战战兢兢,倒不如求己,也许还能搏得一线生机……她想通之后,便一咬下唇,往那石门走去。 不想她才走几步,一旁的闻子铭突然开口道:“松姑娘一介弱质女子,若是遇着了险情,恐怕也来不及应对,不如由我先进去,为两位师兄探探路,如何?” 闻言,厉飞霜嗤笑起来,上下扫了他一眼,随口道:“闻师弟好会怜香惜玉,都到这地步了,还不忘献个殷勤,既然如此,我也不拦着你,你去便是。” 闻子铭听罢,果然上前,然而还未到石门前,便听厉飞霜忽然冷声道:“罢了,站住,不必你多事,”他说着又看向松百灵,面无表情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进去!” 松百灵咬紧牙关,看了闻子铭一眼,低声道:“多谢闻道友了。” 话毕,便快步走进那石门中,弥漫的烟尘很快将她娇小的身形吞没,影影绰绰间,再不见踪迹,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陈珂扬声唤松百灵的名字,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就仿佛她整个就此消失了一般。 就连厉飞霜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他眉头微皱,在识海中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的神识进去这洞天福地内,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半点情况都探查不到?” 过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才道:“应该是某种禁制或者阵法被触发了,我早说过,你不该这般着急,杀了那斑鸠女,事情很有可能会节外生枝。” 厉飞霜不悦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秘境开启也就十五日的时间,光是寻那斑鸠玉竹就花了七八日,最后还被人抢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会一无所获。” 他说到这里,语带讥嘲道:“方才我动手杀那斑鸠女时,怎不见你出言制止我?” 那声音便不说话了,厉飞霜又道:“你还是赶紧想个法子罢,我自不会去冒险的,若是实在不成,下一个便轮到那闻子铭了,如果他死了,你的损失恐怕会很大。” 那苍老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怒意,冷声道:“小辈,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厉飞霜笑了一声,道:“哪里,晚辈听从前辈的话,花了大心思才混进这秘境中来,为的不就是这个洞天福地?一切事宜还要仰仗前辈指点才是,怎么敢妄图威胁?只是到了如今这地步,进不得退不得,晚辈心里实在着急了些,还请前辈不要见怪才是。” 他这副态度变化之快,十足的惺惺作态,但是效果还是不错,待过了片刻,苍老的声音再开口时,明显压住了怒意,徐徐道:“既然如此,你让那陈珂进去,我教你一套凌踪步法,进可攻,退可守,缀在他身后三步远,若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绝对可以来得及应对。” 闻言,厉飞霜似乎勉强接受了这个办法,听那声音将凌踪步法的口诀要点一一道来,闭上双目,在脑中反复练习数十遍,幸而那步法不算多么复杂,很快便掌握了大半,然后睁开眼来,道:“陈师弟,你先行一步。” 陈珂立时就变了脸色,梁汀死后,又去了一个松百灵,到了如今,厉飞霜这是要拿他做靶子了,他心中虽然愤懑,但是无奈对方修为远远强过他,他往日在同等修为的弟子中算是佼佼者,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不成问题,但是若要与眼前这个结丹期的厉飞霜对抗,恐怕是毫无可能的。 原本他想着厉飞霜只有筑基后期,若是真遇着了什么事情,两者还有一拼之力,再加上他对厉飞霜此人也算是有些了解,是以才愿意跟随对方,来这个什么洞天福地寻宝,但是万万没想到,此厉飞霜已非彼厉飞霜,行事心狠手辣且不说,修为更是高出他一大截,说不定真正的厉飞霜早就被杀死了。 一想到这里,陈珂便觉得事情棘手无比,如今厉飞霜明显要拿他做靶子,他也无计可施,遂憋着一口气,一手持剑,闷头朝那石门走去。 厉飞霜一瞥旁边的闻子铭,凉凉道:“你也跟着。” 识海中那个苍老的声音气急:“你!” 厉飞霜轻轻一笑,语气看似安抚道:“前辈不必担心,有我垫后,此人必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到时候一定还前辈一具完完整整的躯壳以作夺舍之用。” “哼。” 陈珂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神识探入这石门内之后,便如触碰到一片虚无似的,什么也看不见,未知的凶险总是令人心生恐惧,大概正因为如此,所以厉飞霜才迟迟不敢入内。 但是如今身后有利刃相逼,前面纵使是龙潭虎穴,他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踏入石门之后,空气一片寂静,就连脚步声都仿佛被那些黑暗吞噬了一般,神识在这里依然没有任何作用,修士失去了神识的探知,就宛如一个两眼摸黑的瞎子似的。 陈珂警惕地左右张望,锋锐的剑刃在地上剐蹭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发出些几不可闻的声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中生出几分安心的感觉来。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出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恍若柔软的花瓣砸落在地,虽然轻微,但是在这种寂静的环境中,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砸在陈珂心上,令他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猛地朝那叹息传来的方向看去,警惕地道:“什么人?!” 不知道何时已经起了雾,隔着蒙蒙的雾气,陈珂隐约看见一道石壁,石壁上刻着一名女子,正立在花树下,容貌美丽得令人惊心。 而更为怪异的是,那女子没有手,原本该是手臂的地方,此时正长着一双羽翼,垂在身侧,长裙逶迤,她正巧笑倩兮,侧首朝这边看来。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洞府的最深处,相长宁看着眼前的浮雕化作齑粉,纷纷坠落于地,惊疑之余,忽闻耳畔传来一声鸟啼,他转头看去,只见一团白影飞扑而至,落在廊下的斑鸠玉竹丛中,哀哀啼叫起来,悲切无比。 相长宁走过去一看,这才发现那白影正是之前为他开门的斑鸠,只是它似乎已没了实体,如同一团光影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那斑鸠鸟抬头见了相长宁,忽而扇动翅膀,化作一名女子,身着白裳,裙摆绣着玉竹枝,眉目如画,精致婉然,正是那石壁上刻的女子! 唯一不同的是,她全然不似那些刻像上那般笑靥灿烂鲜活,倒是眉间郁结,仿佛心事重重一般,冲相长宁一福身,柔柔道:“这位道友,好久不见了。” 相长宁惊奇地道:“你记得我?” 女子道:“自上回一见,已有数百年之久,妾身只以为萍水相逢,未曾想如今还有再见之日。” 看来是真的记得了,相长宁略有些惊诧,如今他修为散尽,外表大变,别说旁人,便是他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这斑鸠鸟竟然还能认出他来。 那女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遂坦言道:“妾身原出自大陈山,人称斑鸠女,妖修与人修不同,自有一套识人辨事的法门,是以道友虽然外貌大改,但是妾身仍旧认得出来。” 相长宁颇有兴味地道:“你有事情找我?” “正是,”斑鸠女望向他,眸中若有水雾浮现,声音凄然道:“妾身在此候一人,足有千年之久,躯体早已不复,只凭着一股痴念苦苦等候,那人不来,妾身不敢去,如今有人妄图硬闯洞府,妾身遭受重创,心中不甘,盼道友为我报得此仇,妾身必有重谢。” ※※※※※※※※※※※※※※※※※※※※ 【划重点,必有重谢】 第36章 原来这斑鸠女在洞天福地中已住了千年, 她有一名道侣,名叫玉焕之,乃是人修,虽然人妖殊途, 不过两人心意相通,恩爱非常,好生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只是好景不长, 那玉焕之修为到了瓶颈处,正欲突破, 放心不下斑鸠女, 便为她寻了这处洞天福地,以作修炼之所,直言待自己突破元婴之后, 再来相会。 斑鸠女自然答应下来,安顿好佳人之后, 玉焕之就安心闭关去了, 这一去便是数百年之久,斑鸠女初时不过是五阶妖修, 其实力相当于人修的金丹初期, 只是痴念太深,为相思所困, 那数百年间, 修为竟不得寸进, 五阶妖修的寿元也不过短短七八百年,就这么蹉跎过去了,直到斑鸠女寿元耗尽,香消玉殒之际,那玉焕之也没有回来。 斑鸠女身死道消后,唯有一份痴念留下,化作一只斑鸠,仍在这洞天福地中苦苦等候,盼望能再见到那心上人一面。 听罢这些前尘往事,相长宁忍不住捏了捏手指,道:“你等的那人,可是剑修?” 提及心上之人,斑鸠女面上便不自觉浮现出一丝细微的笑意来,颔首道:“正是。” 相长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道,原来真是剑修,那就很明白了,说不得是修炼的过程中发了什么疯,把你给忘了也未可知。 不过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大概是心底那点恻隐之心在作祟罢。 斑鸠女恳切地望着他,幽幽道:“如今妾身受此重创,大概是去不了多久了,还请道友帮我,洞天福地当初只做修炼之用,并未布下厉害的禁制阵法,玉郎也告知过妾身,此地绝不会有高阶修士踏入,只是恐怕时过境迁,他也不曾料到,如今已是这般光景了罢……” 她的语气怅然若失,相长宁却恍然大悟,怪道怀谷秘境只允许筑基期修为的弟子进入,原来根源竟是在此。 他心中了然,变故定然是出在陈珂并厉师兄那一群人身上,尤其是那位厉师兄,他们没有斑鸠玉竹,想进这洞天福地,唯有硬闯一途,只是光凭着几个筑基期的修士是绝无可能闯入的,问题是那位厉师兄…… 相长宁抿了抿唇,心思电转间,尔后向那斑鸠鸟颔首,道:“我能二度进得此处,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此事在下定然为你做到。” 斑鸠女面上浮现些喜意来,款款福身,柔声道:“那妾身就先行谢过道友了。” 末了又叮嘱道:“妾身早已死去多时,如今执念受创,洞府原本布下的禁制阵法大概会生出些变故,妾身不擅此道,也不知当初玉郎是如何布置的,还请道友多加小心,勿要中了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的暗着。” …… 四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半点光线都没有,仿佛置身于一个倒扣的盆中一般,寂静无声,厉飞霜持剑在手,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动静,一步步朝前面走去。 他和陈珂闻子铭二人走散了,寂静的洞天福地宛如一座坟墓,雾气蒙蒙,更是令人心头发凉,厉飞霜心底暗骂一声,在识海中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这里大概布了一种极厉害的阵法,你贸贸然杀死斑鸠女,阵法便被触发了。” “这些我知道,”厉飞霜有些暴躁地道:“你不是元婴期的高手么?就没有办法破开这阵法?我总不能被困在这里。” 那声音顿了一会,才道:“乾门坎主,互为六煞,往东北方向走,万万不要以神识查探。” 厉飞霜听罢,果然照做,往东北方向走去,没走几步,雾气越来越浓,脚下的路也开始不平坦起来,仿佛踩在干枯的树枝上一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清脆无比,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开来。 走出十来步,厉飞霜终于意识到脚下的“树枝”究竟是什么了,他的脊背有点僵硬,忍不住想去低头看,识海中那声音便厉声道:“别低头!” 厉飞霜一个激灵,脖子僵住,握了握手中的剑,手心汗意渗出,剑柄差点脱手,若是放在平时,区区白骨罢了,他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会怕这种死物,但是如今不敢外放神识,就宛如一个正常人骤然失明了一般,再加上陌生阴森的环境,即便是厉飞霜,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忐忑之意。 他紧紧握住剑,一步步往前走,在识海中问道:“还要走多久?” “快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铮然一声,宛若琴弦声动,下一瞬,前方的雾气中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猛然蹿出来,直扑厉飞霜! “小心!” 厉飞霜下意识提剑一挡,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火花四溅开来,他瞳孔微微缩紧,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惊声道:“陈珂?!” 那黑影正是陈珂,他紧抿着唇,一双眼睛冰冷无比,看过来时,恍若在看一件死物一般,这时,远处再次传来铮然之声,那琴弦又响了,调子稍低,那陈珂一击不中,立刻抽身离开,没入黑暗之中,干脆利落,毫不恋战。 厉飞霜遭此袭击,恼恨不已,岂容他就此轻松离去,提剑正欲追击,便听识海中那声音道:“别追!随他去!” 厉飞霜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方才若不是不敢用神识探查,早在陈珂扑过来之时,他便能一剑将其砍杀了,他堂堂结丹期修士,竟让一名筑基期修士在手下逃走,光是想想便觉得怒意难平。 识海中老者声音道:“继续走,立刻离开这个阵法!” 厉飞霜愤愤道:“这究竟是什么鬼阵法?竟然可以隔绝神识。” 老者道:“如今还不太确定,我原本只以为是混沌困灵阵,但是方才听那琴音,却有些似曾相识,此阵不简单,若是再有人来偷袭,你只管击退便是,不要多生枝节。” 厉飞霜不可置信道:“难不成我还杀不得他了?” 老者警告道:“杀自然能杀,但是若是我没猜错,你杀他一次,他的力量便会增强一倍,到时候便不是你能对付得了了。” 厉飞霜倒抽一口凉气:“还有这种厉害阵法?” 老者淡声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是我猜的没错,你是碰上阵中阵了。” 厉飞霜是一介剑修,于阵法之道并不擅长,遂不解道:“何谓阵中阵?” 老者答道:“混沌困灵阵原本只能隔绝修士的神识,若是修士强行以神识查探,不知不觉中,神识便会逐渐消耗殆尽,同时,还有可能陷入幻境之中,无法脱离,但是据我刚刚所观察,那两声琴音,很有可能是另一种阵法,七调迷踪阵,这种阵法,我只见过一个人用过,不想今次竟然在这里见到了,当真是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他虽然说着有趣,但是厉飞霜却从中听出来另一种诡异的语气,他忍不住问:“是谁用过的?” 老者漫不经心道:“你大概也听说过他的大名,相长宁。” 厉飞霜惊道:“竟然是他!” 老者桀桀笑了一声,语气怪异道:“没错,这阵法是他自创的,七动七静,以七调琴声为动,七处阵眼为静,每一声琴音对应一处阵眼,可随意调动,若是布置完美,号称能杀死出窍期的高手!” 厉飞霜骇然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前辈能否破去此阵?” 老者幽幽道:“破不了。” 厉飞霜呆了一下,不甘心地道:“便是前辈也束手无策么?前辈不是元婴期大能修士?相长宁早已渡劫飞升了,这七调迷踪阵绝非他本人在操控,威力自然会小许多。” 老者冷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如何死的?” 厉飞霜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等他回答,便听老者继续道:“当初我便是死在这七调迷踪阵里的,若非我有秘宝在身,恐怕连元婴都无法逃脱。” 听罢这话,厉飞霜顿生绝望之感,既惊又怒,道:“那便是没有办法了?你可别忘了,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死在这里,你也逃不出去!” 老者静默片刻,缓声道:“罢了,我自会想办法,先破去这混沌困灵阵再说,若是不能用神识查探,束手束脚,我们只会更加被动。” 厉飞霜深吸一口气,道:“请前辈指教。” “东北位到了,然后转西北,走四十四步,那里有一处阵眼,破了之后,这混沌困灵阵效力便会失去大半,若是有人来袭,切记不要伤他性命,不要恋战。” …… 洞府深处,蒙蒙天光自上方洒落,庭院中,花木枯萎,满地黄叶,一名稚童正坐在围栏处,认真地组装着一具小小的傀儡人,身旁散落着不少零件部位,还摆着三具完整的傀儡人。 相长宁把组装好的傀儡人放在地上,打量一会,摇头叹道:“可惜这傀儡年代已久,力量不及从前了。” 斑鸠女涩然道:“是妾身不争气,使宝物蒙尘了。” ※※※※※※※※※※※※※※※※※※※※ 阵法方位什么的,我都是瞎瘠薄写的,大家也瞎瘠薄看吧。【捂脸】 第37章 相长宁取出一枚中品灵石来, 放入傀儡中,只听嗡地一声轻鸣,那傀儡便睁开了双目,红光莹莹, 站起身来,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傀儡走动几步,起先还有些滞涩, 大约数息之后,它的动作便愈发纯熟了,行动间灵活无比。 相长宁催动那灵石,傀儡猛然站住, 四肢往外翻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紧接着, 它的身形猛然拉开来,一个接一个关节从傀儡躯体内部探出, 将它原本只有一尺来高的身躯顷刻间长到一丈之高, 无比神奇。 傀儡人通体被覆黑色玄甲, 静立不动,仿佛在等待命令一般, 相长宁想了想,又揭开它胸前的一块玄甲, 往其中塞了十来块中品灵石, 面上颇有几分肉痛之意, 这灵石可是他辛苦从秦于晏那处抠来的,一下子就要给出几十块,对于相长宁来说,实在是有些心疼。 一旁的斑鸠女见了,十分体贴地道:“妾身记得藏宝室中还有些灵石,若是道友不嫌弃,大可以拿去,以作酬谢。” 听罢这话,相长宁立刻心中舒坦了几分,又将剩下三具傀儡人如法炮制一番,取来不少刀戟斧剑等兵器,分别交给那几名傀儡人,最后拿起一旁的七弦琴,轻轻拂过,琴声铮然响起,那四具傀儡人便步伐整齐地往庭院外去了,如今七处阵眼已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相长宁只需要靠在围栏旁,以神识探知七调迷踪阵内的情况,然后拨响琴弦,调动傀儡便可,这七调迷踪阵自从他创出来之后,从无失利,如今虽然威力不比从前,但是困一个结丹期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相长宁这厢轻松悠闲,被他困在七调迷踪阵里的厉飞霜就不那么妙了,他一手持剑,与身前的傀儡拼杀,那傀儡不似人,被刺中了也全然不觉疼痛,无知无觉,继续杀上前来,粗略算算,这已经是厉飞霜碰到的第五波偷袭了。 因之前老者的教导,他不敢将这些傀儡彻底砍坏,虽然目前生命暂时无虞,但是总被这样骚扰偷袭,是个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厉飞霜的耐性也并不如何,此时更是被磨了个精光,恼恨不已地在识海中道:“这些东西杀一阵便跑,过一会再来,到底何时才是个尽头?就没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吗?” 老者这才慢腾腾道:“有倒是有,但是有些难度。” 厉飞霜心中一喜,连忙道:“你且说来听听。” 老者道:“如今混沌困灵阵已被破去大半,你可以使用神识了,七调迷踪阵阵法呈椭圆形,七个阵眼俱在不同的位置,时刻旋转移动着,生生不息,你如今劈砍的是这个傀儡人,待时间一到,它便会逃走,下一次你遇见的,又是另一个新的傀儡人了,你听。” 厉飞霜一剑将其逼退,侧耳倾听,果然从远处传来轻轻一声琴音,那傀儡人仿佛接收到命令一般,立刻抽身而去,动作之快,连厉飞霜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吐出一口气来,道:“也就是说,等我遇到六个傀儡之后,方才的这个傀儡还会再次出现?” “不错,”老者继续道:“无论你方才是否砍杀了它,即便是它彻底废去,化作一堆破铜烂铁,等到了它该出现的时候,它仍旧会再次出现,而且力量会翻上一倍,这也是我为何不让你动手的原因所在。” 厉飞霜一口气没吐完,憋在心口难受的很,听闻此言,不由惊疑不定道:“这等阵法……竟真有人能做到?” 老者语气晦涩沉沉:“所以世人皆道,相长宁是鬼才。” 厉飞霜一噎,忙道:“那前辈方才所说的应对之法是什么?” “说来也不算难,”老者道:“阵眼原本是阵法的核心所在,若是被破,这阵法便会失去效力,几乎所有的阵法都会将阵眼藏起来,唯有这七调迷踪阵不同,它的阵眼是活的,只破其一个阵眼,根本毫无用处,若是将七个阵眼齐聚在一处,再一举击破,便可脱身。” 厉飞霜疑惑道:“可是前辈之前不是说,这些傀儡人会自动修复么?” 老者徐徐道:“说的没错,但是这也是七调迷踪阵的一处弱点所在,每一声琴音之间相隔一刻钟,所以你在杀死所有的阵眼之后,必须在一刻钟内,找到突破口离开这里,否则,一刻钟之后,事情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了。” 厉飞霜一凛,握紧手中的剑,道:“我明白了,可是……这些傀儡砍杀一阵,说走便走,如何能聚齐七个阵眼?” “我会助你。” 闻言,厉飞霜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全仰仗前辈了。” …… 与此同时,洞府深处的相长宁轻拨琴弦,尔后惊诧地咦了一声,他闭目将神识探出,片刻后方才睁开,笑道:“有意思。” 一旁的斑鸠女见他这般,莫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相长宁道:“杀你那人约莫是个有来头的,他竟能看破这七调迷踪阵,如今在尝试着破阵了。” 原本他调动一处阵眼需要两声琴音,高一声则为进攻,低一声则为撤退,而如今相长宁发现,自己撤退的琴音竟然没有作用了,想来是被什么东西隔绝开来,这就导致阵中的傀儡只会一味地进攻,并不撤退,待七处阵眼聚齐,这七调迷踪阵的弱点便暴露出来了,阵眼的修复是需要时间的,最快也要一刻钟。 相长宁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也是他托大的缘故,如今被困阵中的那位厉师兄已聚齐了五处阵眼,再过一阵,七处阵眼恐怕就要全部聚齐了。 阵法虽然被看破,相长宁却并不着急,反而笑眯眯地道:“好些时间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既然如此,我就陪你玩一玩。” 他说罢,指尖轻轻拂过,琴弦骤然颤动起来,铮铮然若金戈之声,起初柔和无比,紧接着声声紧逼,充满了杀伐之意,竟是与之前全然不同。 此时阵中的厉飞霜有些狼狈,没想到那些看起来很弱的傀儡们对上他竟然也有一拼之力,而除了四具傀儡之外,另外还有三个人,陈珂与闻子铭,甚至还有最先进洞府后又失踪的松百灵! 他们如今就像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般,只会一味拼杀,眼睛沉沉如暗雾,目光涣散,与那几具傀儡一般无二,松百灵倒还好,她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但是陈珂和闻子铭就比较棘手了,两人皆是剑修,又同为筑基中期,一招一式间毫不留情,进能攻,退能守,联手杀上来,便是厉飞霜也应付得有些吃力。 再加上那些修为堪比筑基后期修士的傀儡们骚扰,厉飞霜左支右拙,颇有几分狼狈之意,忍不住在识海中道:“前辈能否出手相助?” 老者道:“我隔绝那一部分琴音便已是极限了,如何助你?” 厉飞霜噎住:“你——” 正在这时,忽闻远处琴音乍起,如珠玉落盘,一声比一声急促,厉飞霜脸色一变,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然道:“此阵名为九音惊弦阵,自创出来之后还未逢敌手,今请君一试。” 那声音虽然稚气,却十分老气横秋,有些熟悉,让厉飞霜不禁想起一个人来,面孔乍青乍白,脱口道:“竟然是他!” 打死他也没想到,那个不起眼的稚童,竟然就是这七调迷踪阵的主人!厉飞霜转眼便想通其中的关节,那不知所踪的斑鸠玉竹恐怕也先一步落入他手了,只是他一路上表现得坦坦荡荡,遇事又十分怯懦,是以瞒过了所有人,早知此子有今日之患,当初便该一剑杀了他,也免了如今这许多麻烦。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厉飞霜悔之晚矣,一口气憋在心头,双眼都差点红了!咬牙切齿道:“长!宁!” 随着那琴音突变的同时,厉飞霜只觉得自己的反应突然变得迟钝起来,仿佛什么一切事物在他眼前都放慢了动作,整个身形如同坠入泥淖中一般,拔剑的动作,出剑的招式,迈出的步伐,都被放慢了好几倍,更糟糕的是,之前那七个阵眼傀儡竟然丝毫不受阻碍! 厉飞霜心中暗暗叫苦,他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若是只有一个傀儡人,他现在倒是还能勉强应付,但是自身受限,又同时面对七个傀儡人,厉飞霜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个靶子。 冷厉的风声自身后传来,一点寒意若星芒悄无声息而至,厉飞霜心中大惊,他下意识想回身挡住这一剑,但是奈何身形迟钝凝滞,根本不能自如移动,下一瞬,只听噗地一声轻响,血色的花便自衣袍上蔓延开来。 是陈珂。 厉飞霜暗恨不已,对方明明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此时杀他,竟如同杀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般,若不是这劳什子的九音惊弦阵,他如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前辈!”厉飞霜忍不住在识海中开口道:“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老者沉吟:“容我想想。” 第38章 “还请前辈快些。”厉飞霜的语气不甚和善, 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身上就已经多了三个窟窿,其他划伤更是不计其数,衣袍都浸透了血, 整个人狼狈不堪,这还是他已经拼尽全力的结果了,那九音惊弦阵实在是厉害。 厉飞霜心道,待他成功离开, 必然要杀了那人泄愤! 他这么想着,并未察觉到有一点金色的荧光从自己的眉间飘飞而出,若一点流星一般扑入闻子铭的体内,原本两眼无神, 动作稍显呆滞的闻子铭突然浑身微微颤抖, 眼神倏忽一转, 手中原本还有些迟滞的手中的剑,便轻轻松松送入了厉飞霜的心口上方。 那是丹田所在的位置。 厉飞霜面上的惊怒乍现, 两眼鼓起, 若一条濒死的鱼一般, 开口欲说话,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再听几声细微声响,正是兵器入肉时发出的动静, 锋利的剑刃自他背心刺入, 将他刺了个透穿, 正如他杀那斑鸠女时,毫不犹豫的那一剑。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将厉飞霜整个染成了一个血人,丹田被刺破,他已无力回天,生命急速流逝的同时,他听见了一个轻轻的声音从身前传来,闻子铭的嘴角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低声道:“放心,如今阵已破了。” “你——”厉飞霜猛地睁圆了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话未说完,又是一大口鲜血,将他的嗓子堵住,喉头嗬嗬有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厉飞霜心头清明如镜,是的,阵确实破了,九音惊弦阵虽然厉害,但是仍旧需要依赖七个阵眼,如今其中一个阵眼被成功夺舍,不受控制,那这九音惊弦阵,自然不攻自破。 只是他也就止步于此了。 琴音终于停了,剑收之后,厉飞霜便失去了支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起来,最后变成一张略微熟悉的脸,人死之后,易容丹自然也失去效用了。 相长宁收回神识,恍然道:“原来竟是他混进来了。” 那张脸,赫然就是秦于晏的那位师弟,当初撞见他向秦于晏讨要秘境名额不成,原来最后竟是自己冒用他人身份混进来了,相长宁捏了捏手指,颇具兴味地道:“才死了一个。” 他说罢,微微阖起双目,趁着阵法余威犹在,指尖轻轻挑动琴弦,铮然一声,阵中的人动了起来,是松百灵,她身上此时也有数十道伤口,将纱裙都浸透了,脸上亦有干涸的血迹,目光呆滞,看起来十分怪异。 她提起自己的法器,平平往身前的陈珂心口一递,只听噗嗤一声,是利器入肉的声音,剧痛之下,陈珂似乎惊醒过来,双目渐渐凝聚,露出恍惚而不敢置信的表情。 相长宁淡声数道:“两个。” 一旁的斑鸠女面上浮现几分惊叹,叹道:“道友果然厉害,如今妾身大仇已报——” 她话未说完,便见相长宁将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道:“莫急,还有一个。” 斑鸠女怔了一下,以为他误会了什么,遂解释道:“妾身当时观他们一行五人,另外两人分明是被劫持来的,恐怕与此事干系不大,道友切切莫要为了妾身之仇,坏了自己的修行,那妾身之过可就大了。” 闻言,相长宁笑道:“此言差矣,你可知他们是如何能找到此处来的?” 斑鸠女摇头,相长宁继续道:“他们当中原本还有一人,是指引那领头人寻过来的,如今领头人已死,那人自然另寻了去处,若是放走他,恐怕会后患无穷。” 斑鸠女悚然而惊,低呼道:“是夺舍么?” 相长宁欣然颔首:“正是夺舍。” 阵法被破去之后,控制自然也失效了,傀儡们都各自散去,松百灵还愣愣地握着一枚小巧的棱刺锥,金色的锥身上犹自滴落着暗红的血液,然后当啷一声落地,女子也骤然陷入昏迷中,而一旁的闻子铭却蓦地睁开双目,看向不远处,迷雾散开,那里露出了一条长廊入口来。 若非事情突变,发展到如此地步,孟钟平是绝不可能在此时夺舍的,当初他死于七调迷踪阵,元婴虽然得以逃脱,但是仍旧受到了重伤,元婴几乎当场碎裂,幸好上天有眼,最后仍旧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只是因为伤势过重,他只能草草寻了一个身体躲进去。 这个倒霉修士就是柴九明,清虚宗的内门弟子,结丹初期修为,师从元婴初期大能,为避免被看穿来历,孟钟平一直不敢现身,直到自己的伤势略略恢复了些,他才敢借着一个机会接触柴九明。 对于原本是火木双灵根的孟钟平来说,金水火三灵根的柴九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夺舍对象,是以他一直在忍耐等待着,一边韬光养晦,一边指点柴九明为自己寻求更好的夺舍躯体。 怀谷秘境也正是他怂恿对方进来的,柴九明此人好杀,脾气急躁,做事从来不计后果,言语之间对孟钟平也并不甚尊重,孟钟平早就厌了他,只是因为有所求,才不得不百般隐忍。 后来遇上了闻子铭,同样的火木双灵根,对于孟钟平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关键时刻,他阻止了欲下杀手的柴九明,柴九明此人虽然一身缺点,但是为人却十分狡猾,他要求孟钟平必须在离开怀谷秘境之后才能对闻子铭进行夺舍,否则便要杀死他,孟钟平只能无奈答应,心中却是暗恨不已。 如今柴九明这蠢货终于死了,孟钟平也破去九音惊弦阵,还成功夺舍了,简直称得上顺利无比,心中不由大是畅快,恨不得长啸一声以抒心头郁气,只是顾及到还有一名敌人在暗处,遂硬生生按捺住了,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地望向那长廊入口。 这时,身旁传来一个惊疑不定的柔弱声音:“闻道友?这、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闻声回头,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松姑娘,你醒了?” …… 相长宁在斑鸠女的协助下,揣着储物袋扫光了大部分的灵石法器,还有不少法宝,此时他手中拿的便是七弦古琴,正是他之前控制阵法的那一张,通体漆黑,长三尺六寸,琴身上绘有一只白鹤,昂首长唳,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只是这么看着,那只白鹤就仿佛要从那琴身上挣脱似的,七弦不知是由什么材质制成的,根根银白通透,恍若透明,乍一看不觉奇特,若是看久了,便会发现琴弦上流光转动,美不胜收。 斑鸠女见相长宁将这琴翻来覆去,看得认真,便解释道:“此琴名为别鹤,乃是上品法宝,可别小瞧了这七弦,每一根都各有不同的威力,若是使用得当,其威力绝不输于灵宝。” 相长宁忽而笑道:“此琴从前的主人可是你?” 斑鸠女闻言,赧然一笑,道:“叫道友见笑,此琴乃是妾身与玉郎初见时的所用,不过那时妾身并不擅琴道,为引玉郎注意,拿出来装装样子罢了,后来与玉郎结为道侣之后,便干脆抛下了……”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俏皮笑道:“如此说来此琴还算促成了妾身的一段良缘,如今赠与道友,说不得日后也能助一助道友呢。” 相长宁心道,你这是孽缘罢? 不过这话他到底是没说出来,斑鸠女笑容甜蜜,可见是真的十分欢喜,相长宁也不是那等不会看脸色的人,如今对方早已身死道消,只余留一缕芳魂,何必再说些扫兴的话?再加上他确实喜欢这张别鹤琴,遂干脆向斑鸠女道谢,收下琴细细研究起来。 正在这时,相长宁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拂过琴弦的手指微微一滞,很快便将琴抱起,出了屋子,斑鸠女有些紧张地道:“可是那人来了?” 相长宁微微颔首:“来了。” 他翻身上了楼阁的栏杆,盘腿坐下,将别鹤琴置于膝盖上,然后阖上双目,探出神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明显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轻一重,正在渐渐朝这边靠过来,寂静的空气中响起女子的声音:“闻道友,这些花木为何都枯死了?” 青年声音自若答道:“大概是时候久远,无人打理的缘故罢。” “方才的事情我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了,厉道友和陈道友是如何死的?观那情形,倒仿佛是经过了一场恶战一般……”想想刚刚那场景,满地鲜血,松百灵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小声道:“闻道友,我看此地着实邪门,也不知有些什么机关门道,不如我们先退去吧。” 听闻此言,闻子铭只是微微勾起唇角,道:“我听他们一路上惦念着这个地方,可见里面是有好东西的,你难道不要么?” 不知为何,松百灵听着他的声音,总觉得脊背发凉,声音略微不稳道:“好东西也要有命拿才是,我——” 她话未说完,抬头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禁不住睁大双眸,惊声叫道:“长宁!” 第39章 相长宁盘着腿靠在廊柱旁, 怀中抱着一张七弦古琴,正笑吟吟地朝那两人看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琴弦,笑道:“两位好巧。” 松百灵面上犹自带着几分讶色:“你不是已经逃了么?” 相长宁嗯了一声, 道:“确实,不过半路雨势过大,见着一个山洞便钻进来了, 不想又碰见了二位,实在是巧得很。” 厉飞霜一行人不得其门而入,相长宁躲个雨也能轻轻松松找进来?这话明显是哄小孩子的,松百灵自然是不信, 但是就算是不信, 她也不能挑明了说,只是又回头去看闻子铭,但见对方面上闪过几分诡异神色, 很快又恢复如初。 闻子铭朗声笑道:“既然如此, 长宁师弟不如下来一叙,厉飞霜那几人都已身死,你我共同携手, 还愁找不着宝物?” 相长宁但笑不语,毫无反应,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闻子铭面色微变, 但是很快便镇定下来, 试探道:“长宁师弟?” 他说着,脚下向前迈进了一步,同一时间,琴声铮然响起,若金戈之声划破安静的空气,一道风刃直扑闻子铭而去,他微微一惊,迅速后撤,定睛一看,原本他站立的石板已然碎为齑粉。 松百灵大惊:“长宁道友!” 闻子铭眼神一变,语气冷厉道:“师弟这是何意?” 相长宁的手指轻轻抚弄着琴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讥嘲道:“老东西,你还要装多久?” 闻子铭微微眯起眼来,片刻后突然笑了,道:“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倒是我小瞧了你。” 他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能调动七调迷踪阵和九音惊弦阵这等阵法,想来你也不是一般人,不如……让我来讨教一二!” 话音刚落,闻子铭面上露出几分狞笑来,硬生生将那俊朗的温和面貌衬得十足怪异,他一手持剑,纵身迅速朝相长宁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相长宁五指一张,只听琴音声声,若风入松吼,几道风刃接二连三地朝闻子铭疾速扑去,闻子铭冷哼一声,面无异色,右手中的剑一记横劈,剑气肆意纵横,只听噗噗几声轻响,便将那些风刃都一一化解了,其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令人不由瞠目。 相长宁见状,并不讶异,筑基初期和筑基后期的修为确实相差不少,他也并不指望一击便能击退这人,眼见着闻子铭扑至眼前,雪亮的剑芒刺得人眼睛生疼,恨不得就此闭上双目。 相长宁一手抱琴,一手拍身下的横栏,整个人便往外一翻,小小的身形如灵蛇一般活泛不已,虚虚擦着闻子铭的剑刃而过,只听轰然一声,楼阁二层被追随而至的剑气劈了个稀巴烂,青色瓦片纷纷滑落,碎裂声不绝于耳。 “铮——” 琴音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悠扬清脆,若黄鹂轻语,传入耳中,闻子铭身形微微一滞,像是被什么挡住了一般,不得向前,这一滞虽然细微短促,却被相长宁抓住了,只见他双目犀利若鹰隼,紧盯着猎物不放,五指轻轻跳动间,琴音铮铮然之声猛然急促起来,如同嘈嘈急雨似的,数十道风刃再次旋转着飞出,这一下若是被打中,只怕闻子铭要吃足了苦头。 闻子铭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眼神一变,余光瞥见站在墙角的松百灵,迅速探出一掌,松百灵惊叫起来,整个人便如同小鸡仔似的被他捉住,挡在身前,与此同时,那数十道风刃飞扑而至! 松百灵尖叫一声,瞳孔中充满了恐惧,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风刃刮到皮肤上的刺痛感,相长宁面色微冷,唇角勾起一点不屑的笑来,仿佛在看一只恶狗在垂死挣扎一般,带着点轻蔑的漫不经心。 他右手拇指微勾,琴音骤然急促而高昂,只听砰地一声,面前那两人便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炸开来,松百灵滚落在地,她修为略低,哼都没哼一声,登时晕厥过去,闻子铭胸前的衣袍沾满了鲜血,只是此时他无暇去理会,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看向相长宁:“你是何人?” 自他死后元婴逃脱,还是头一回碰到有人将灵力把握得如此精准纯熟,方才有一点薄如蝉翼的风刃无声无息地钻入他与松百灵之间的缝隙中,然后爆炸开来,而同一时间,后扑而至的风刃都失了力道,化作清风散去。 可别小看这一点风刃,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功败垂成,不仅不会伤到他,毫无防备的松百灵反而会因此遭受重创。 面对闻子铭的惊疑,相长宁笑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问别人名姓前,都要自报家门的么?” 闻子铭,不,孟钟平脸色微沉,眼底有暗芒划过,他咳了几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森然道:“会用七调迷踪阵法的,我这辈子,只认得一个人。” 相长宁微微一哂:“哦?且说来听听。” 孟钟平嘿嘿笑了,眼神暗沉无比:“相长宁。” 听闻此言,相长宁忍不住挑眉,实在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认得出自己,遂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倒是什么也看不出来,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已然飞升渡劫了的相老祖?” 孟钟平神色愈发冷沉,桀桀笑道:“可不正是他。” 相长宁见他这般,笑了,语带好奇地问:“听你的意思,似乎与那位老祖有仇啊?” 闻言,孟钟平面上的表情顿时一变,露出几分刻骨的怨毒来,幽幽道:“杀身之仇,至死不忘。” 相长宁仍旧没什么头绪,他从前用七调迷踪阵不知杀过多少仇人,几乎无一逃脱的,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没名没姓的,哪里还记得?遂哂笑道:“我听说那位相老祖恩怨分明得很,大概是你做了什么事情犯在他手里,才落得如此凄凉下场罢?也是报应。” 孟钟平冷笑道:“你懂什么?我与他原本同出一门,对他最是了解不过,此人行事卑劣,心思深沉,翻脸比翻书还快,又兼心胸狭隘,最爱记仇,何来恩怨分明之说?” 听罢这话,相长宁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又颇有些惊奇地打量了面前这人一番,终于在角落里扒拉出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若说与他同出一门,后又在元婴时候死于他手,倒真是有一个人,只是名字记不太清了。 上辈子他能进得这洞天福地,还要多亏了那一位带路,相长宁在秘境中骤然突破,一举进入结丹期,那一批弟子中,就数他的修为最高,几乎无人敢得罪他,后来有人为讨好于他,便说了这秘境的位置,相长宁原本也是打算带着他进来的,结果没成想,那人身上没有带斑鸠玉竹,最后被挡在外面,什么也没捞着,倒是白白成全了相长宁一段大好机缘。 自从那事之后,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彼时相长宁还年轻气盛,无知无觉,后来那人上门寻衅,被他随手杀掉了,原本只以为是小事,没想到竟然还有再碰头的一天。 便是相长宁也不由暗自感慨,他乡遇故知,可惜这故知却是从前的仇人,简直令人啼笑皆非,不过,两遭都遇着自己,看来此人的运气实在是不大好。 心里有了底,相长宁便打定了主意,看向对面那人,忽见寒光微闪,他眼睛微微一睁,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脚步轻点,整个人轻飘飘腾挪开来,几乎在同一时间,万千剑气如惊虹一般倾泻而出,劈在石壁上,轰然一声巨响,碎石沙土四溅开来,相长宁指尖微勾,琴音潺潺,那些扑过来的碎石子都骤然化作齑粉,弥漫在空气中。 灰尘沉浮,到处都是黄蒙蒙一片,碎石砸落的声音渐歇,孟钟平手持长剑立定,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不远处也逐渐出现一点阴影,看轮廓约莫是一个人的模样。 孟钟平心中警惕,试探性劈出一剑,只听“当啷”一声,火星四溅开来,剑刃正劈在长戟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点不安的感觉,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长戟后的人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铁质的身躯,又是傀儡人。 远处传来铮然琴鸣之声,那犹带着几分稚气的清亮孩童声音悠悠响起:“好歹也是从前的故人,可惜相某如今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招待的,便只能让阁下再试一试这七调迷踪阵的滋味了,请。” 一个请字被他说得无比洒脱,话音刚落,一道森然的怒吼声乍然响起:“相长宁!果然是你!” 与此同时,一点金色的光芒迅速往外疾驰而去,细细看时,那金色光芒只有巴掌大小,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婴孩,此时满面怒意,双目圆睁,怨毒不已,孟钟平才刚刚夺舍,并未真正适应了闻子铭的身躯,方才拼尽全身灵气劈出的那一剑落了空,此时相长宁又布置七调迷踪阵,他已是黔驴技穷,再无其他手段应付,唯有舍弃得来不易的肉身,直接逃走。 然而相长宁不出手则已,出手是必要见血的,如何会让他逃?就在他正欲拨动琴弦时,丹田内忽然一阵熟悉的激荡,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突跳动,欲破胸而出,相长宁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呼吸猛然一滞,下一瞬,嗡鸣之声响起,若有万千羽翼震动一般,同时,一道紫金色的光芒破空而出,滴溜溜在空中打了一个转。 孟钟平见了,失声惊叫:“混元鼎!” ※※※※※※※※※※※※※※※※※※※※ 那个,跟编编商量了一下,本文于本周五开V,开V当天更一万,从第27章 开始倒V,看过的小天使千万千万不要重复买呀!么么哒!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比心心!~ 第40章 混元鼎是相长宁的法宝, 名气自然不同凡响,是以孟钟平一见之下,便知其来历,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 再不敢逗留,拼命加速,嗖地往外窜逃而去,心里恨毒了相长宁。 只是混元鼎岂是好相与的?那嗡鸣之声愈发密集,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洞府,震得人整个都懵了,那金色元婴顿时就仿佛失了所有的力道, 去势停滞, 自半空中一头栽倒下来。 下一瞬, 自混元鼎中窜出一头巨大的猛兽,羊身人面, 双目猩红, 森森利齿交错间, 一口将那金色元婴咬住,登时惨嚎声响起, 紧接着便戛然而止,声息全无了。 那猛兽一边咀嚼着,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 令人听之便觉得牙酸耳麻, 鸡皮疙瘩四起,白森森的利齿间,还有金色的光晕飘落下来,它兀自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迈步回来,纵身扑入那混元鼎中,再次化作鼎上刻的浮雕,乃是上古凶兽饕餮。 这还是相长宁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他的本命法宝,和从前一模一样,每一丝纹路,都是他所熟悉的,平时触手寒凉,待开炉炼丹之时,这寒凉倏然便会转为滚烫。 他忍不住将混元鼎摸了又摸,鼎盖仍旧紧紧闭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相长宁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只能猜测大概是自己目前修为不够,这鼎犯了倔脾气,遂拍了拍鼎,忍俊不禁道:“回去罢,我如今的灵力可无法支撑你长时间出来。” 下一瞬,那混元鼎便渐渐开始透明起来,恍若氤氲的水汽,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只有相长宁知道,它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丹田,耐心等待着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不远处传来斑鸠女迟疑的声音:“道友?” 相长宁转过身来,指尖在琴弦上拂过,原本弥漫的灰尘霎时间消散无踪,斑鸠女正站在楼阁废墟下,见了他好端端的,便松了一口气,欣喜道:“道友无事便好。” 她走上前来,目光落在晕厥的闻子铭与松百灵身上,道:“那夺舍之人……” 相长宁答道:“已经被杀死了,无需担忧。” 斑鸠女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明艳如花,诚恳道:“妾身此番大仇得报,还要多亏了道友费心,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相长宁收了别鹤琴,道:“何出此言?你不是送了我不少东西么?” 斑鸠女笑了,道:“道友真乃性情中人,只可惜相见恨晚,不能与道友相交,实在是憾事一桩,妾身如今也要离去了,望来世还有相见之日。” 闻言,相长宁只是淡声道:“一切看缘。” 斑鸠女抿着唇微笑,她模样本就生得极美,这样静静笑起来,就仿佛夜间的琼花初绽似的,身形渐渐透明,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叹道:“我与玉郎,此生恐怕是缘分已尽了……” 那双明若秋水一般的眸中浮现出朦胧雾气来,如同沾染了露水的花,她的神色中透着几分哀伤,双臂渐渐化作白色的羽翼,垂在身侧,片片光羽由下自上化开,像是逐渐凋落的花瓣,最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女子的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柔和的白色光羽在空中浮动,久久不去,如同斑鸠女空等了千年的痴念,相长宁看了一会,然后伸手轻招,将一枚光羽握在掌心,细细端详,心中忍不住泛起了点疑问,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值得斑鸠女放弃自身的大好修为,甘愿困在此地千年之久,便是死后也不愿去轮回转世。 相长宁想不明白,脑中有个隐约的声音问他,可曾悟了? 悟了? 没有,相长宁收起那片光羽,拍了拍手,一派风轻云淡的洒脱,那声音便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如同沉入海底的石子,消失无踪了。 相长宁活了这么多年,还当真没有尝过情字,尽管他确实有个道侣,不过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一想起曲清江那张冰冷漂亮的面孔,相长宁便觉得颇有些兴致缺缺,压根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拉回了相长宁的注意,闻子铭醒了,他半眯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语气惊疑不定:“长宁师弟?” 相长宁笑了笑:“可算是醒了。” “我刚刚……”闻子铭使劲回想了片刻,一张俊脸顿时煞白,声音有些不稳:“我刚刚似乎被人夺舍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随口道:“好像是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的松百灵也悠悠醒转,见了相长宁,俏脸微微一白,又瞥闻子铭一眼,道:“长、长宁道友……” 相长宁知道她有所顾忌,遂坦言道:“夺舍闻师兄的那人已经死了,不必担心。” 这话一出,在场两人心思各异,面上不免浮现出些许不自然来,对这九岁稚童更是另眼相看,轻飘飘一句死了,便将此事草草揭过。 闻子铭与松百灵都不是笨人,既然相长宁不愿意说,他们也都闭口不言,总之,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对方救下的便可。 此间事毕,一行人便准备离开洞府,来时一共有六人,如今折了一半,这光景倒与之前大不相同了,闻子铭等人原本都是被挟持而来的,不想劫持他们的人却先死了,这事态走向也是令人颇感荒谬。 依旧是松百灵走在最前面,三人穿过长长的回廊,石壁上刻满了女子的浮雕,身姿曼妙,月貌花容,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魄的美丽,不免吸引了闻子铭与松百灵的注意。 一边走一边看,松百灵低呼一声:“啊,这一幅竟然破了。” 闻子铭定睛一看,果然有一幅女子刻像破了一个大窟窿,露出一大块突兀的凹陷来,如同上好的宝玉被磕破一角似的,令人忍不住扼腕叹息,遗憾之余,他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年代久了,这石壁松动了罢。” 松百灵面露疑惑,嘀咕道:“可是这痕迹,一看分明就是人为的,长宁道友以为呢?” 相长宁随意瞥了那破损的石壁一眼,敷衍道:“唔,大概是吧。”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如今距离秘境时限大概剩不了多少日子了,他们还要赶路,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多做逗留,很快便离开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自他们踏出洞天福地的大门那一瞬间,石壁上所有的女子刻像都同时崩毁了,细碎的岩石簌簌而落,那些绝美的刻像再也不复存在,与此同时,一道暗灰色的影子若风一般蹿了出去,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松百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看外面高照的艳阳,疑惑道:“怎么突然有些冷了?” 闻子铭左右看了看,道:“是风大罢?” “或许吧。” 唯有相长宁倏然回首,往身后的洞天福地看了一眼,石门上的破洞依旧存在,里面光线晦暗,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其中的情形,只是他刚刚确实感觉到了浓重的魔气。 罢了,总归是与我没什么干系,冤有头债有主,相长宁这么想着,大步离开。 艳阳下,一抹淡灰色的影子飞窜而过,速度之快,令风声都发出些许轻啸,在高大的古木间穿行,隐约有个女子声音在轻声呼唤:玉郎!玉郎! 其声如泣如诉,哀怨悲切,余音袅袅,待要细细捉摸时,却又仿佛恨意幽怨,徘徊不散,令人背后发凉。 很快,相长宁三人赶到秘境出口时,已是第十四日深夜,那里已经有不少弟子聚集了,除此之外,仍旧有不少人在陆续赶来,粗略一看,所有人都知道,人是绝对没有聚齐的,还有一部分将会永远留在这秘境中。 来时三个门派的弟子们都泾渭分明,历练了一遭之后,倒有不少人互相结识,聚在一处攀谈说话,还有一部分是结了怨的,彼此相看两厌,恨不得拔剑相对。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一亮,便到了秘境开启的时候,只听轰轰几声,巨大的石门震动起来,渐渐打开,冰冷的风夹着细碎的雪花,从门外吹进来,带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寒冽气息,所有人精神都不由一振,终于要离开了。 众弟子如来时那般,各自有序地走出石门,人影挨挤,短短十数日,又换了另一遭心境,石门很快便走完了,映入眼帘的是厚厚的白色积雪,眼下正是冬末时候,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相长宁是最后一位踏出石门的,斜阳落在他身上,令他不由微微眯起双眼来,看进了一双深若古井一般的眸中,是秦于晏。 相长宁轻轻弯起唇角,现出了一点小白牙,冲对方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来。 第41章 沉沉的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雪, 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一处,人比来时至少少了三分之一,其中以凌霄派最甚,各派长老看在眼里,心中不由轻轻叹气, 清点一番人数, 便带着自家弟子辞别离去了。 相长宁混在清虚宗的弟子中, 听伏阳长老训话,颇有些兴致缺缺,抬眼便见秦于晏站在一侧, 双手轻负身后, 眸光暗沉, 不知落在何处, 俊美的面孔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他整个与所有人都分割开来一般。 直到伏阳长老说完最后一句, 他才轻轻抬起头来,语气温和道:“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回宗门罢。” 仍旧是来时乘的那艘飞舟,大概是经过这十数日的秘境历练,众人精神都有些疲惫,倒没有之前的那一番意气风发了, 连攀谈声都少了许多, 整艘飞舟都盘桓着一股萎靡之气。 直到回到清虚宗, 看到熟悉的宗门境况, 众弟子才略微打起了精神,互相寒暄之后,各自纷纷散去,相长宁慢吞吞地走在人群最后,抬眼便见秦于晏站在山门前,朝这边看来。 他略微一想,才反应过来对方大约是在等他,走过去时,果然见秦于晏皱眉道:“你是受了伤?” 相长宁愣了愣,道:“没有,何出此言?” “那为何走路这样慢?” 相长宁看了看他,没答话,秦于晏像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弯起唇角,语气戏谑道:“我知道了,大约是腿太短了罢。” 相长宁:…… 回到紫气峰后,相长宁找到南星要了一个灵宠袋,没办法,既然养了万象虫,总不能一直任由它待在袖袋里,到时候掉哪里都找不着,有一个灵宠袋了就要方便许多。 安顿好万象虫之后,相长宁便告知秦于晏,自己要闭关炼丹,秦于晏上下打量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任他去了,只叮嘱他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来,以免引人注意。 相长宁随口应下,立刻收拾东西,去了丹室,这回他在洞天福地中得了不少好东西,最重要的是,二转培神丹的所有材料都已经聚齐了,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静坐半日,凝神静气,将一切纷杂念头都摒除之后,相长宁这才睁开双目,看向面前的丹炉,脑中默念丹方:三百年份龙骨草、三百年份竹粦参、百年朱砂粉、二百年份返魂草、一百年份当门子,佐以二百年份□□…… 丹炉逐渐烧红,从炉中透出来的蒙蒙光晕落在相长宁的面孔上,投下些许阴影,他神情肃穆,动作不紧不慢地将对应的灵草药材一一投入丹鼎中,鼎盖倏然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二转培神丹需得练上七七四十九日,再静置二十日,才能起炉,这过程中,要小心看顾,细致照料,相长宁时时刻刻都注意着丹炉的变化,稍有失误,便会前功尽弃,练坏一炉倒是没关系,只是材料也就这么一份,浪费的话又要拖上一段时间,实在麻烦。 是以相长宁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注来,什么事情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方不大的丹鼎,简直比他当初练任何一炉丹时都要小心,如同在照看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转眼间,两个月倏忽而过,冬去春来,枝头的雪早已化去,光秃秃的树枝上爆出了青嫩嫩的芽儿,院角的桃花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冒出了粉色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这一日上午,艳阳正好,春光明媚,秦于晏坐在小亭内,面前依旧摆放着一盘残局,黑白棋子胶着厮杀,清风徐来,亭外有竹叶片片旋转着落下,其中一片半青不黄的细长竹叶飘在棋盘上,被他随手拈去了,南星正在一旁侍茶,袅袅水雾升起,空气中一派和谐静寂。 就在这时,忽然有嗡鸣声响起,若梵磬鸣唱,秦于晏闻声看去,那声音正是从后院丹室方向传来的,与此同时,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色瞬间暗沉下来,阴云笼罩在小院上空。 南星不防这一变化,颇有些惊慌,手中的茶壶都差点掉下去,秦于晏微微眯了一下眼,看着外面天色,低声道:“怎么这样大的动静?” 阴云越来越浓厚,奇特的是,旁的地方仍旧是天空明净瓦蓝,碧空如洗,唯有他们这一块地方,沉云密布,仿佛是有一个顽皮的孩童提着毛笔,往干净的蓝天上点了一滴硕大的墨汁似的。 冷风乍起,青黄的竹叶纷纷被吹落,在地上翻滚着跑开,半晌之后,只听一声闷雷骤响,与此同时,后院丹室的方向也传来一声清脆鸣声,霎时间云收雾散,晴朗的阳光再次铺散下来,方才那番阴沉场景倒恍如错觉似的。 秦于晏收回目光,随口道:“若有人来问,只管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南星才从那震惊中回过神,听罢这话,连忙颔首,表示明白,再次拎起手中的茶壶开始斟茶,眼观鼻,鼻观心,一派万事不知的模样。 秦于晏指尖的棋子轻叩棋盘,发出笃笃轻响,面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棋盘上,黑子来势汹汹,白子被步步紧逼,败势已显,他动了动,将一枚白子落在关键一处地方,霎时间扭转了整盘棋的棋面,白子活了。 秦于晏轻轻勾了勾唇角,他这一劫,或许当真可以解也说不定呢。 待相长宁出关之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情了,彼时正值五月中旬,桃花已落,枝头结满了指头大小的果子,青翠可爱,正午的阳光从房檐下洒落,令他不由半眯起眼来,步伐轻快地顺着回廊往外走,过了前厅,却见南星在院子里做什么,走过去一看,只见廊下不知何时挖出了一个小水坑,一丈见方,水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面长了不少滑溜的青苔,水质清澈,青荇摇曳间,有一群群两指那么长的小鱼悠悠游动,好不自在。 南星正在给小鱼喂食,明媚的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波光荡漾,一派闲静,相长宁忍不住笑道:“当真是好雅兴,他难不成还要在这院子里开垦几块菜地种种,顺便养几只鸡么?”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秦于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嗓音温润,十分熟悉。 相长宁转过身去,只见青年背负着手,站在廊下,阳光爬上了衣袍,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打上一层光晕,整个人若一株青竹一般,坚韧挺拔,令人不由心生好感。 他的目光在相长宁身上逡巡片刻,忽然笑了,语气戏谑:“你这一闭关,倒是长高了不少。” 相长宁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相比五个月之前,他的身材确实抽条了不少,如同雨后春笋一般,蹭蹭往上窜了一大截,原本的衣裳穿在身上都有些不合适了,手腕和脚踝都露了出来,因着不见天日,又刚刚服了灵丹的缘故,皮肉细腻,在太阳下面白得晃眼。 不过他如今刚刚由四灵根成功洗练为三灵根,心情正好,便不与秦于晏计较了,反而问道:“你那火毒近来如何?发作还像之前那般频繁吗?” 秦于晏细想了片刻,才回道:“发作次数倒是少了些,你炼的那些疏寒清热丹确实有些效用。” 闻言,相长宁反而微微皱起眉来,道:“容我看看。” 他搭住秦于晏的脉搏,以神识探视对方经脉内的情况,几息之后,眉头皱得更紧了,秦于晏见状,道:“怎么了?” 相长宁摇了摇头,放开手道:“丹田在逐渐恢复,附着在经脉上的残余火毒也渐渐被压下去了,若是认真修养,再过些时日,就能恢复到七八成。” 听罢这话,秦于晏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他知道对方必有后话,果然,相长宁继续道:“虽说如此,但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些微的阳光落在他的眼里,灰色的瞳孔清亮无比,若廊下的那一方小水池一般,清澈见底,相长宁迎着阳光,道:“堵不如疏,这疏寒清热丹原本就是为了压制你体内的火毒的,虽说眼下看起来似乎情况在好转,可是我自己炼的丹药,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根本不能彻底拔除火毒,所以,那火毒仍旧潜伏在你体内,只待某一个爆发的契机。” 说到这里,相长宁心头如明镜也似,木中火乃是天地灵物,它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将自己隐藏起来,作出一派风平浪静的表象,只待他们一放松,就立刻卷土重来。 秦于晏面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之色,尔后道:“那么依你所见,如今又当如何?” 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意来,道:“自然是将计就计,等它麻痹大意之时,再一举击溃,斩草除根了。” 第42章 自始至终, 相长宁从未提起过秦于晏体内的是木中火这件事情,而秦于晏也没有详细解释过这火毒的来由,两人都怀揣着心思,并不把事情说开。 对于相长宁来说,他压根不关心这种事情, 他只需要知道,秦于晏身上的木中火, 他势在必得就行了, 而对于秦于晏来说, 他有自己的考较和顾虑,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相长宁最近很忙,他才刚刚将四灵根洗练成三灵根,自然要趁着这一股势头加紧修炼,毕竟掐指算算, 他假筑基的时限很快要到头了, 必须在这之前,巩固修为, 尽快把修为提升上来, 最好一举筑基成功。 再加上秦于晏身上的火毒暂时没有发作, 相长宁就更加轻松了,与秦于晏打个招呼, 炼了不少有助修炼用的灵丹, 以备不时之需, 便自去闭关修炼了。 寒涿谷是一个不大的山谷,但是因着里面有一方自然而成的寒潭,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它正在紫气峰与莲花峰的夹缝间,一道瀑布从山隙间挂下来,远远望去,如一条白练似的,水雾蒙蒙,谷内灵气充沛,便是寻常的花草树木都比旁的地方长得好些。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谷内有不知名的花绽放,引来蛱蝶翩翩起舞,美不胜收,再往前去,便是瀑布了,水声隆隆作响,而透过那厚重的水雾,隐约能看见瀑布下站着一道身影。 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持剑立于水中,身形挺拔似青松一般,发丝尽被水雾打湿,沾在肩背上,鬓发鸦青,更衬得面白如玉,俊美无俦,男子双目微阖,长睫沉寂,上面甚至沾了晶莹的小水珠,他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人能将其唤醒。 近在咫尺的瀑布飞流直下,水声轰鸣,嘈杂无比,落在那人耳中,声音却如同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渐渐地轻了,更轻了,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 来自心底的呼吸,一起一伏,如同那些翩翩飞舞的蛱蝶,又如同在溪水中穿梭的游鱼,还有风拂过枝叶时发出的轻微响动,都仿佛与那呼吸融在了一处。 起。 伏。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倏然睁开双目,猛然劈出一剑,剑气肆意纵横开去,将面前的瀑布拦腰斩断,其速度之快,剑意甚至发出尖啸之声,万千剑气若漫天星光,铺天盖地地飞去,最后聚集为薄薄的一线,猛然劈开了那一段瀑布,铮然一声,瀑布后的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这并不是唯一的一道,那石壁上还有成千上万道剑痕,有浅有深,纵横不一,如同伤疤一般。 瀑布停顿了一瞬,然后再次悬挂下来,一切如往常一般,唯有剑啸之声在山谷中盘桓回荡,久久不绝。 秦于晏在瀑布下又站了片刻,直到心境恢复如初,才收剑回鞘,锵然一声轻鸣,惊走游鱼无数。 他一双眼眸如同被寒潭浸透的星子也似,乍一看过去,就仿佛方才那些剑意还未散去,割得人皮肉生疼,不敢与之对视,秦于晏提着剑一步一步从水中走出来,湿透的衣袍下摆沾在一处,勾勒出挺拔笔直的双腿来。 没一会,衣袍便干透了,秦于晏将发冠摘下来重新束发,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一张传讯符自谷外飞来,绕着他飞了一圈,然后停下。 秦于晏冷漠地看了那传讯符一眼,手中动作不停,继续将发丝束好,收起自己的剑,最后才伸出两指将那传讯符夹着,挑开看了看。 他的面孔是没有什么表情,与平常的温文和善全然不同,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冰冷的漠然,令人不由望而生畏。 那传讯符被看过之后,就化作一道青烟散去,秦于晏略作整理之后,便离开了寒涿谷,御剑往紫气峰顶飞去。 尚剑阁是紫气峰峰主的居所,秦于晏到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主座上的冲阳道尊,他走过去拱手行弟子礼,姿态恭敬,温声道:“弟子见过师尊。” 冲阳道尊睁开双目,道:“坐。” 秦于晏谢过之后,这才在下首坐了,却听冲阳道尊又道:“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有何事?” 秦于晏略一沉吟,迟疑道:“可是……四师弟有了消息?” 冲阳道尊轻轻颔首,语气凝重道:“为师请正阳道尊占了一回卦,三卦俱是大凶之卦,生机全无。” 秦于晏微微一惊,道:“难道师弟他——” 冲阳道尊看向他,道:“不错,你师弟九明已经身死了,你可知道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何处?” 秦于晏皱了一下眉,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尊明示。” “怀谷秘境,”冲阳道尊一双锐利的双目审视着对面的青年,道:“为师记得,这件事情是交给你去主持了才是。” 秦于晏面上浮现出些许错愕,道:“不错,可是弟子名额中分明没有师弟,他是如何进去的?” “此事你不知晓?” 秦于晏抿着唇,过了片刻才道:“其实有一件事,弟子一直未与师尊提起过。” 冲阳道尊道:“你且说来。” 秦于晏站起身来,先躬身拱手,尔后才道:“几个月之前,师弟曾经找到弟子,说是想讨一个进入怀谷秘境的名额,不过弟子拒绝了,因为按照门内规定,师弟已是结丹期修为,不符合进入秘境的条件,那次师弟索要名额不成,十分不悦,弟子当时只以为这是一桩小事罢了,是以后来师尊回宗门,弟子并未向师尊提起过此事。” 冲阳道尊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九明他后来是自己易容顶替某位宗门弟子,擅自进入怀谷秘境的?” 秦于晏微微垂首,道:“弟子不敢妄自揣测,但是当时伏阳长老也在,进入秘境的弟子名额都是我们再三核实过的,想来不会有错。” 过了片刻,冲阳道尊才徐徐道:“我问过伏阳长老,他确实是不知道此事,大概是当时九明掩盖了自身修为,是以他此番出事,也确实怪不得你。” 听罢这话,秦于晏歉然道:“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弟子疏忽所致,若是当时有所察觉,师弟或许不会遭逢此难了,弟子办事不力,还请师尊责罚。” 冲阳道尊摇头道:“事情如今既已清楚,他犯了错,送了性命,都是因果所致,断没有罚你的道理。”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又叹一声:“你啊,何必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当初清江的事情也是如此。” 秦于晏垂眼不语,冲阳道尊思索片刻,道:“此事就此揭过,九明有此一难,皆是命中注定,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过些时日要闭关,你师姐如今云游未归,另有一桩事情只能交给你去办。” “弟子听凭师尊吩咐。” 冲阳道尊道:“前几日为师得了信,玄镜门的灵游山人已突破元婴,在七月二十二日于玄镜门举行结婴大典,为师那时尚在闭关,你到时候过去一趟,送上贺礼。” 秦于晏颔首,道:“弟子明白了。” 冲阳道尊叮嘱道:“听闻灵游山人性格颇为乖张,若不是……反正你去了之后,万事都要细细思量,不要得罪了玄镜门。” “弟子知晓。” 冲阳道尊还欲说什么,最后却又咽下了,只是摆了摆手:“好了,你去罢。” 秦于晏恭敬行礼,然后退下,离开尚剑阁,回到自己的院子,南星正在洒扫庭院,见他回来,连忙过来行礼,秦于晏摆手摒退他,径自在小亭中坐下,石桌上仍旧摆着残局,即便是他不在,南星也不会收起棋子,此时棋盘上早已落满了竹叶。 他抬手轻轻拂过,竹叶翻飞而起,尽数被吹开,露出下面的棋子来,秦于晏盯着那未完的残局,眼底神色莫测不明,最后随手拈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修长的手指挪开之时,黑色的棋子化作粉末,被风吹起,纷纷扬扬地散落开去,秦于晏勾起唇角,突地冷笑一声,那笑容中浸透了寒意。 他扬声唤来南星,指着棋盘道:“这棋盘坏了,去换一张新的来。” 南星见那棋盘当中破了一个圆圆的孔洞,面无异色,躬身上前来,将那棋盘收起,从容去了,片刻便转回,手中拿着一张崭新的棋盘,又将黑白子按照之前的棋局一一摆好。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声琴音,清脆悦耳,虽然有些不成调子,但是听在耳中,应和着风吹过竹叶,倒也别有几分趣味。 秦于晏拈棋子的手指微微一滞,抬起眼来,道:“谁在那里弹棉花,这样难听?” 南星默默然回首,看向后院的方向。 ※※※※※※※※※※※※※※※※※※※※ 万字肥章掉落√ 然后暗搓搓推一下蠢作者的预收文,《魔尊划船不用桨》:全靠浪~~~后来魔尊他翻船了! 秒天秒地受X腹黑病(划掉)娇攻 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进作者专栏看看文案,喜欢的可以收藏,到时候开文的时候会有提醒哦! 最后,小小声地说,可以求个作者收藏嘛?(对手指) 最后最后,给个福利,在本章留言,一律都会发红包的呀!~虽然不多,但也是蠢作者的心意么么哒!~(限6月以内,因为时间太久的话可能会忘掉这个,对手指) 第43章 弹棉花的人自然就是相长宁了, 从洞天福地得到的那张别鹤琴,他用得还算顺手,因着如今暂时无法使用混元鼎的缘故,出门在外,一样称心的保命法宝是必须具备的。 只是他眼下的修为低微, 这别鹤琴的威力尚不能发挥出其中的十分之一, 也是憾事一桩。 相长宁闭关修炼时, 每每遇到些瓶颈,便拿出这琴来研究揣摩, 没事弹两下, 铮铮然的声音倒还挺有趣的,当然,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罢了。 这一日秦于晏依旧坐在庭院中, 左手执白,右手执黑互相博弈, 听得那后院方向“噔”的一声, 颤悠悠的琴音响起,余音不绝, 在小院中盘桓不去,他不由闭了闭眼。 南星适时地将茶盏放下,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然后又是一声, “噔~~~~” 秦于晏额上青筋微跳, 弹琴的人仿佛还来了劲, 觉得自己弹得十分不错似的,紧接着噌噌声,铮铮声混在一处,闹得人昏头涨脑。 秦于晏深吸一口气,棋也不下了,索性将棋子投入盅内,吩咐南星道:“你去敲门,他若是再弹这破琴,你就一直敲下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弹多久。” 南星听罢,微微颔首,转身去了,不多时,那琴音果然戛然而止,想是南星敲了门的缘故,秦于晏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 哪知没过多久,那琴音又响起了,仍旧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听得人脑门直抽抽,颤音悠悠,秦于晏终于没忍住,站起身朝后院走去。 到了相长宁闭关的静室前,南星正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手还作出叩门的姿势,见他过来,连忙躬身退后,琴音不停,停在秦于晏耳中,只觉得对方仿佛拨动得是自己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有一下没一下,十足的肆无忌惮。 他沉着脸敲了敲门,过了一会,一个声音应和着琴音传出来,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小南星,你莫敲了,且容我练一练,待过些时日,我练成神功,你就不会觉得难听了。” “我觉得不必等你练成神功的那一日,眼下这功力便足以惊天地,泣鬼神了。”秦于晏冷冷地道。 静室里琴音骤停,过了一会,门开了,相长宁探出头来,露出一点小白牙,笑道:“我道是谁,原是你来了。” 秦于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讥嘲道:“托你的福,没有被这琴音逼到发疯,已是阁下手下留情了。” 闻言,相长宁撇了撇嘴,道:“哪有这样夸张?” 秦于晏盯了他一眼,相长宁移开眼睛,不与他对视,嘴上还不服软地辩解道:“我新得了一样称手的法器,总要练一练才行,这不是人之常情?大不了你将听觉封闭一段时间便是。” 这话说的,倒仿佛他在理一般,秦于晏几乎要被他气笑了,道:“照你这么弹下去,给你十年时间最后也就变成个弹棉花的。” 相长宁眉毛一挑:“难不成你会?” 秦于晏不答,抬眼便看见室内摆放的那一张琴,他径自推开门走进去,在那张七弦古琴旁坐下来,双手扶在琴弦上,周身的气势顿时一变,铮然一声,琴弦拨动,紧接着,潺潺如流水一般的琴音缓缓传出来。 秦于晏的手指修长白皙,称着漆黑的琴身,倒是十分得赏心悦目,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拂动跳跃,美妙而悦耳的声音次第流淌,在室内盘桓不去。 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大抵说的便是这种情况了。 相长宁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听那琴音若静水深流,轻缓柔和,尔后又如清风入松,徐徐缓缓,渐渐地,那琴音逐渐拔高,若惊涛拍岸,又若寒风咆哮,弹指间,便觉琴弦上有寒意起伏不定,四散开来。 秦于晏指尖不停,原本透明如雪蚕丝一般的琴弦渐渐染上些许莹白之色,室内温度骤降,甚至能看见人呼吸时的热气吐出,雪白的霜花渐渐爬上琴身,琴音愈快,声音激荡,只听铮然一声如锦帛乍裂,同时,有鹤唳之声骤然传出,令人寒意四起,如同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般。 琴弦上有一团雪白的物事猛然扑出来,在房梁处盘桓翻飞,所过之处,霜花飘忽,结冻成冰,定睛一看,正是别鹤琴身上的那只白鹤。 琴音戛然而止,白鹤长啸一声,掉头又扑回古琴上,琴弦恢复如初,空气乍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抚掌之声响起,相长宁笑吟吟称赞道:“好琴技,实在是厉害。” 秦于晏放下手,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你听得懂?” 闻言,相长宁顿时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就听个响儿罢了,我瞧你那架势摆得挺足的,一派大家之风,弹出来大概是十分好听的。” 秦于晏:…… 他摸出一本小册子扔下,冷声道:“没事便多看看书,别再瞎弹棉花了,难听。” 说罢便带着南星离开了,相长宁撇了撇嘴,将那书拾起来,灰扑扑的封面上写了四个字:清影词谱,再往里翻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蝇头小字,竟然是一本琴谱。 此后一两日,后院的琴音倒是停歇了,秦于晏得了片刻清静,自在了不少,然而又过了一日,那弹棉花的声音再次传来,毫无章法,声声催人命似的。 秦于晏听了半日,总觉得自己道心都不稳了,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会走火入魔,便憋着气又去了一趟后院,只见相长宁正盘腿坐在廊下,古琴放在膝头,一手撑着腮帮子,一手在琴弦上瞎拨弄。 秦于晏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质问道:“不是给你琴谱了么?” 相长宁听了,一脸无辜道:“那琴谱恁难懂,上面的字我都认得,可惜全凑在一处就不解其意了。” 秦于晏伸出手来,语气不悦地道:“词谱呢?” 相长宁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然后从屁股下抽出来一本小册子,灰扑扑的封面,正是前几日秦于晏给的那一本清影词谱,大概是被垫着坐的缘故,上面皱巴巴的,秦于晏看得差点要变了脸色。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仍旧是什么也没有说,声音生硬道:“可会识谱?” 相长宁笑一声:“它大概是认得我了,可惜我还不认得它。” 秦于晏脑门抽抽了一下,定了定神,道:“我先教你识谱。” 相长宁从前对音律这东西便没了解过,如今听得秦于晏要教他,便生出几分兴趣来,拍了拍旁边的地儿,道:“你坐这。” 秦于晏嘴角微抽,看着木质的回廊地板,目光中露出几分嫌弃,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蒲团,这才坐了,将那词谱翻开,对照着琴弦开始教起来。 一开始,相长宁倒还有些兴致,听他说了小半日,最后说到哪一根弦对应哪一种声音时,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可是,为什么在我听来,这七根琴弦发出的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一样的?”秦于晏顿时愣住,转头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午后的阳光明媚,顺着房檐落进相长宁的眼底,灰色的瞳仁若琉璃一般澄澈透明,让秦于晏想起从前养过的那只猫儿来。 阳光有些刺目,相长宁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我听着你方才弹的这几声,完全没有什么区别啊。” 秦于晏皱了一下眉,道:“所有的音都一样?这一根呢?” 他说着,指尖轻轻勾动一根弦,发出铮然一声,十分清脆悦耳,相长宁听罢,嗯了一声,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声儿挺响的。” 秦于晏默然,又拨动另一根弦,道:“现在呢?” 相长宁又点点头:“这声儿有点闷,太轻。” “就这样,没别的了?”秦于晏忍不住问他。 闻言,相长宁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别的?” 两人又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秦于晏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前这人,原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音盲,他连最基本的琴音都分辨不出来,难怪每日弹琴跟弹棉花似的,还自觉十分有趣。 秦于晏面无表情地将原先的那本词谱抽走,道:“你大概是用不上这东西了。” 相长宁撇了撇嘴,心里有点儿委屈,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听到的声音和别人听到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沉思片刻,才道:“这是天生的?” 秦于晏敷衍道:“也许罢。” 相长宁回想起上辈子创那七调迷踪阵时,也是从曲清江弹琴时候得到的灵感,他听不大出来那些音律的美妙之处,只是不少人听了都称好,再加上那高一声低一声夹杂在一处,确实有点意思,这才由此创出七调迷踪阵与九音惊弦阵的。 若是旁人知道相长宁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音盲,竟然还能创出这等杀伤力十足的阵法来,不知会作何感想,所谓奇才,大约生而就是用来藐视天下间无数碌碌普通之辈的。 ※※※※※※※※※※※※※※※※※※※※ 秦于晏:起开,让我来装逼。 一炷香后…… 秦于晏:告辞! 第44章 从那日以后, 后院传来颤悠悠的弹棉花声音,秦于晏再也不去管了,若是实在头疼,便封闭了听觉,或者索性去寒涿谷躲一躲, 耳不听心不烦,若是正经来辩, 他是辩不过相长宁的, 那人脸皮奇厚, 说话又角度刁钻,还爱耍无赖,钻空子,秦于晏实在是不想坏了心情。 时间一晃眼便到了六月下旬,相长宁弹棉花的兴头也过了,这几日都偃旗息鼓, 把自己关在静室里默默修炼, 小院中一派清静,唯有蝉鸣声声, 廊下游鱼穿梭, 清波摇动。 这一日, 秦于晏正在小亭中擦拭剑鞘,瓷盅里摆着灵果, 色泽红艳艳的, 衬着雪白的瓷碗, 煞是好看,相长宁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随手拣了两个灵果扔在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团来,含糊不清地道:“近日火毒可还发作过?” 秦于晏摇摇头,道:“没有,只有月初那会隐约有过一次兆头,不过还未发作便散去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咀嚼几下,吐出果核来,语带笑意道:“还挺狡猾的。” 秦于晏顿了顿,才道:“那疏寒清热丹用得差不多了,你再为我炼上一炉,过些日子,我要出一趟远门。” “远门?”相长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眼珠子一转,道:“有多远?” 秦于晏思索片刻,道:“师尊嘱托我去一趟玄镜门,参加灵游山人的结婴大典,算算日子,过几日便要出发了。” 相长宁没听过什么灵游山人,想来也是小角色,不过玄镜门他倒是有个熟人,遂道:“你若去玄镜门,能否带我一程?我正巧有些事情要办。” 假筑基的时限近在眼前,相长宁最近加紧修炼,各种补灵气、巩固丹田的灵丹吃了不知多少,才硬生生把修为提升到炼气九层大圆满,再进一点点,就能突破筑基期了,然而筑基之时必然会引发天象,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筑基两次,所以这一次筑基,他势必不能在清虚宗内进行。 这也是相长宁为什么要求秦于晏带他离开的原因。 秦于晏听罢,想了想,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到了玄镜门,你万事需得听我安排,不可惹是生非。” 相长宁笑起来,眼角微微弯起,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真正的孩童一般,透着几分狡黠之意,满口应承道:“这个自然,你是道君,我自然听你的。” 他答应得太过爽快,秦于晏一时反倒有些不习惯了,又盯着他看了看,眼神里闪过几许狐疑,最后摆了摆手,道:“既然你要炼丹,我们便五日后出发。” 五日一晃眼便过了,相长宁也炼好了疏寒清热丹,便与秦于晏一同出发,离开了清虚宗,往东而去,秦于晏作为一个正宗的剑修,与相长宁这种半吊子是不一样的,出门在外必然是御剑飞行,这就让相长宁吃了些苦头。 他低头看着脚下云雾,冷风嗖嗖吹过,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相,秦于晏一早便察觉了,忍了忍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相长宁木着一张脸,道:“我畏高。” 畏高?秦于晏信他才有鬼,遂挑眉道:“修士赶路,向来都是御器飞行,断没有在地上跑的道理,你这畏高的毛病也不难治,畏着畏着便习惯了。” 相长宁紧绷着脸,不搭理他,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秦于晏见他这般不识好歹,心中不知怎么来了点火气,讥嘲道:“你既然不想乘剑,便下去走路罢。” 相长宁闻言,便爽快道:“那感情好。” 他话音一落,便纵身往那云雾中一跃,竟然直接就这么跳下去了,秦于晏不防他来这么一着,登时吃了一惊,连忙停下飞剑,却只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厚厚的云层中,再看不到踪迹了。 不识好歹。 秦于晏冷着脸这么想,眼神莫测,然后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驱使着飞剑继续往前飞行,才飞了短短一小段路程,又折了回去,飞剑一头扎入云海中。 秦于晏以神识探视,很快便发现了那道熟悉身影,相长宁正在飞快地往下降落着,如同一颗小石子一般,秦于晏驱使着飞剑划出一道漂亮的流光,在云海间飞快地穿梭,正巧将那小小的身子接住。 他皱着眉斥道:“你不怕摔死么?” 相长宁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大笑着道:“就算摔死也不乘飞剑。” 秦于晏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就让你掉下去,炼气九层的修为罢了,也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 相长宁露出小白牙,气焰有些嚣张,振振有词道:“自然是从你那里得来的自信了,这世上唯有我能救你,若我死了,你也活不长久,到时候咱们一块,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听罢这话,秦于晏差点给他气笑了,将怀中人放在飞剑上,道:“死便死罢,总省得你成日来祸害我。” 相长宁龇牙笑了笑,厚着脸皮道:“你换个飞行法器罢,这飞剑我是当真受不住。” 秦于晏瞥了他一眼,果然又祭出一艘小小的乌蓬飞舟来,相长宁踏上飞舟后,喟叹一声:“还是这个稳当些。” 秦于晏懒得搭理他,自去船头坐了,相长宁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坐飞剑,也是有个由来的。” 秦于晏压根不信他,随口道:“什么由来?” 相长宁犹豫片刻,才道:“从前有几个剑修抓住了我,然后把我用绳子栓在那飞剑后边,飞了三日三夜才放下来,后来我便再也不乘飞剑了。” 听闻此言,秦于晏忍不住皱起眉头,看了看他,道:“还有这种人?是哪个门派的剑修?” 相长宁咧着小白牙笑,道:“记不大清了,总之他们后来都死了,门派也被灭了。” 秦于晏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听相长宁道:“再过去五十里路,将我放下来。” 秦于晏道:“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相长宁懒洋洋靠在船舷旁,闻言便笑:“什么叫作幺蛾子?我是那等人么?” 秦于晏没吱声,以怀疑的眼神表达了他对这话的态度,道:“来时便说清楚了,万事需得听我安排,你当时是应承下来的。” 相长宁笑嘻嘻道:“没错,不过你当时说的是,到了玄镜门之后,万事听你安排,可是眼下还未到玄镜门呀。” 秦于晏立刻想起来了,当时他确实是这么说的,不想如今竟被钻了漏子,顿时默然无语。 相长宁又小赢一把,心中快慰,飞舟过了五十里地之后,秦于晏果然拣了一个山头将他放了下来,告诫道:“必须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赶来玄镜门,过了那一日,我便要回宗门了。” 相长宁答应下来,秦于晏便独自离开了,剑气在瓦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消失在天际尽头。 眼下正是午后时分,骄阳似火,远处传来蝉鸣,一声一声,把尖细的调子拖得老长老长,令人昏昏欲睡,相长宁在山野间穿行,很快便到了一处山坳中。 山坳中荆棘野草遍布,肆无忌惮地生长爬行,招摇着墨绿色的枝叶,相长宁走进去差点要被淹没了,他啧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会看到这般景象,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柄长刀样的法器来,硬生生劈开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 山坳深处有一块岩石,经过无数岁月的风吹雨打,上面生出不少裂纹,风霜遍布,缝隙中还长出许多杂草来,瞧着一派生气勃勃。 相长宁到了那岩石前,伸手按在上面,用上巧劲一推,那岩石便滚到一边,后面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来,仅容一人侧身挤过去。 缝隙后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黑黢黢的,若非修士,只怕什么也看不清楚,地上乱石遍布,石壁上到处都是水痕,长满了青苔,种种迹象都显示着,这是一个荒废已久的地方,最起码,很少有人来过。 相长宁踩着满地积水往前走,越往深处,通道便越狭窄,最后几乎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前行,冰冷的水珠滴答落下,打湿了他大半个身子。 空气冰凉潮湿,渐渐的,有风从前方传来,令人精神不由一振,相长宁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走,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地势骤然拔高,前面没路了,他翻身攀上一大块岩石,从石峰中钻了进去。 相长宁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当年会挑中这么一个旮旯角落作修炼之地,安全是安全,就是太偏僻了,若不是他还有点隐约的印象,只怕要在纵横的石缝岔道中迷路。 没错,这个地方正是相长宁很久之前的一处修炼洞府,他在这里修炼了数十年,才突破金丹期,后来便没再回来了。 拐过一道石壁,一股充沛的灵气乍然扑面而来,相长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看来此处的灵脉依然存在,倒是他之前多虑了。 修炼之人,寻找一处好灵脉实属不易,是以当初相长宁舍弃这处洞府时,思量再三,将阵法和禁制都一并撤去了,为着便是若有后来人发现,捡个地方修行,也算一桩机缘。 没想到求仁得仁,如今时隔数百年,他自己回来时,这灵脉竟然还好端端在此处,并没有被人发现,否则当初他以金丹期修为布下的禁制,眼下自己这炼气九层的修为还真不一定能解开。 第45章 却说相长宁进了洞府, 里面还算干燥,倒不像外面的通道那边潮湿,有清风从里面送出,他紧走几步,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室见方的空地上,有一方不大的灵泉,灵泉上方有一块倒挂的岩石, 清澈的水珠正从岩石上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水中, 发出叮咚的声响, 惊起一阵涟漪。 空气中灵气盎然,相长宁脱去外袍,便坐在那灵泉中, 凝神聚气,开始修炼起来, 他如今是三灵根, 修炼的速度自然又比从前快了许多,他要借着这处灵泉, 再精炼巩固丹田内的灵力, 此番无论如何,他必然要成功筑基。 修炼的时间过得飞快, 这一日夜晚, 偌大的月亮挂在天幕上, 银盘似的,将淡淡清辉洒落在山坳间,树木丛中传来不知名的虫子轻唱,应和着鸟儿啾啾鸣叫,婉转动听。 不知何时,一道轻云飘过来,将那圆圆的月亮遮去,天光霎时间暗了下来,云层越聚越多,仿佛察觉到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般,虫鸣声,鸟叫声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销声匿迹,整个山坳间寂静得连树叶落地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天色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云层骤然翻滚起来,无数灵气聚集在一处,一点银色的光芒恍若生长的枝蔓一般,从山坳间探出,直奔云层而去。 一时间,风声呼啸,灵气涌动,除此之外,天地间万籁俱寂,再无其他声音,恍若陷入了另一方世界一般。 这异常的天象直至天明,方才渐渐散去,远处的天边现出鱼肚白,虫子再次细声细气地叫起来,将这个安静的山坳唤醒。 一声轻啸传来,响彻了这个山坳,惊起飞鸟无数,是相长宁,经过这么一番不懈的努力,他总算是筑基成功了。 瑞南郡这一带多山地,地势也高,放眼望去,处处层峦叠嶂,满目都是一片苍翠,除此之外,山中多妖兽,偶尔也有修士过来捕杀妖兽。 山林中传来一声怒吼,一只奔雷兽如风一般蹿出来,将几根树拦腰撞断,它浑身被覆着银白色的鳞甲,最引人注意的是额上那只独角,通体呈红色,若牛角一般,纹路繁杂,十分漂亮。 一名少女娇声道:“师兄,快追!莫让那畜生跑了!” 被她称作师兄的那人是个年轻男子,他望着奔雷兽一路轰轰撞进了山林深处,微微皱眉,道:“这下可麻烦了,奔雷兽本是群居妖兽,若是它逃回老巢,以你我之力,恐怕对付不来。” 少女跺了跺脚,有些生气地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它?咱们这几天的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年轻男子听罢,面上浮现出几许迟疑,试探问道:“不若,咱们再另外寻一只?” 少女神色愈发不高兴,道:“再找一只不知又要花多久时间,再说了,这奔雷兽也并不是多么厉害的妖兽,你何必如此畏手畏脚?你不去,我自己去便是!” 她说完,转身便往那山林深处追去,年轻男子喉头微动,未出口的话便化作了一声叹息,只能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很快便发现了奔雷兽的踪迹,追了一刻钟之后,终于再次见到那银白色的奔雷兽,少女面上喜色闪过,道:“师兄,找到了!” 她说罢,手中长鞭灵活一甩,打了个漂亮的鞭花,如蛇一般缠住了那只奔雷兽的独角,然后狠狠一拉,竟然纹丝不动! 少女心中微讶,年轻男子猛然喝道:“快松开!不是这一只!” 与此同时,那奔雷兽发出一声巨吼,竟然丝毫不管自己角上缠着的长鞭,径自朝那少女冲了过去,动作快得如同一阵风也似,眨眼便扑至面前! 少女登时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师兄救我!” 话音刚落,她便被一股大力拽过去,那奔雷兽扑了个空,只听咔嚓一声,碗口那么粗的树干被拦腰撞断,哗啦啦倾倒的枝叶一股脑砸在奔雷兽身上,这下彻底惹恼了它。 它调转方向,再次直奔两人而去,奔雷兽体型不小,但是身形却无比灵活,来势汹汹,额上的独角隐约有雷光跳跃,那年轻男子心中一紧,这恐怕是一头四阶妖兽,其实力大概相当于一名筑基后期修士,若是要对付,恐怕有些棘手,想到这里,他立刻祭出飞行法器来,拽着少女便要逃。 哪知才飞出一丈来高,法器便狠狠一沉,两人差点一头栽下去,年轻男子低头一看,却原来是少女紧张之下忘记反应,那长鞭仍旧缠在奔雷兽的独角上,另一头还牢牢攥在手里。 他顿时头痛不已,高声喝道:“快松开!”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奔雷兽被这一下大力拉扯,发出愤怒的咆哮声,额间独角上雷光闪烁,它猛地往上一跃,还未飞出多高的两人被扑个正着,在少女尖声惊叫中,滚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火光窜起,直冲奔雷兽面门而去,立时爆炸开来,火光四溅,朔风烈烈,妖兽本就畏火,这下更是逼得那奔雷兽逃窜开去,却并不走远,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 年轻男子咬咬牙,取出自己的法器来,却不敢妄动,战况一时胶着,形成了两方对峙的局面,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声音,仿佛某种动物的蹄子踩在地上,颇有节奏感,听起来十分悠闲。 那声音由远及近,并且很快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那竟是一只玉狮兽,名字虽说十分威武,但是这种妖兽和狮子搭不上半点关系,它体型略有些像马,身形高大,浑身的鬃毛雪白,肋生双翼,若是高阶玉狮兽,可腾云驾雾,御风而行。 总的来说,这是一种十分适合当坐骑的妖兽,只是从来没听说过瑞南郡的山里有玉狮兽的踪迹。 少女眼尖,呼道:“师兄,它背上有人!” 随着那玉狮兽越来越近,年轻男子也看见了它背上似乎驮着一个人,确切地来说,体型不高,身穿了白色的衫子,翘着腿躺在那玉狮兽的背上,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年轻男子心中一动,那人的修为他竟然看不穿,这么说来,对方至少也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想到这里,他高声道:“这位道友,在下遇到些小麻烦,可否施以援手?” 那人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动了动身子,然后坐了起来,也让两人看清了他的面目,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模样长得十分好,眉目清秀,皮肤白皙,眼睛有些圆,使得他看上去还带着几分稚气,嘴里叼着半根草叶,朝这边看来,阳光落在他的眸中,折射出一点粼粼的光来。 他看了看那奔雷兽,又看了看两人,面上没什么表情,懒懒地道:“不帮,我没空。” 两人顿时一噎,这明显是在睁眼说瞎话了,你刚刚还在悠哉地睡觉呢,如今便没空了?年轻男子倒还好,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人家愿意帮是情分,不愿意帮是本分,怪不得谁。 那少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斥责道:“你这人怎地这样冷血无情?” 那小少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落到如此境地,又不是我害的,与我何干?依我看来,合该你命中有这一劫,我若援手,岂不要坏了你的命数?” 少女气结:“你!” 小少年自然就是相长宁了,他自突破筑基,又花了几日时间巩固丹田,才欲往玄镜门去,因为懒得御器飞行,便随手捉了一只玉狮兽,乘着一路慢吞吞地赶路,到这瑞南郡时,不想遇到了这等事情,他未渡劫之前,求他救命的大有人在,还鲜少碰到这种颐指气使的人,不免生出几分新鲜来,也不走了,就在旁边看着。 那奔雷兽作为四阶妖兽,灵智已开,见这陌生人袖手旁观,大约也自觉有了底气,微微俯身,喉咙中发出威胁的低哮。 年轻男子不敢妄动,他也不过才将将筑基初期的修为,对上这四阶妖兽,自保尚有些勉强,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才炼气九层的师妹? 幸好奔雷兽似乎仍旧有所顾忌,只是慢慢走动着,并不扑上前来,一双兽瞳紧紧盯着两人,就在这时,年轻男子忽觉身后有冷风袭来,伴随着少女一声尖叫:“师兄!救命!” 斜刺里一声咆哮声响,震得山林都仿佛颤抖起来,年轻男子心中一沉,左手催动灵符,同时右手法器脱手飞出,直奔那团银白色的影子而去,巧的是,从后方偷袭的那一只奔雷兽正张开了血盆大口,咕咚一声,竟然把那法器给吞下去了! 下一瞬,它发出了巨大的哀嚎,锋利的剑刃刺破了相对柔软的肚皮,鲜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瞬间喷溅了一地,与此同时,原本在前方故布疑阵的那只四阶奔雷兽也发出一声巨吼,化作一道银光,朝那两人扑过去! 第46章 此时年轻男子手中已没了法器, 迫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将灵符拍出去,哪知这回运气太差,那灵符失了准头, 被奔雷兽轻轻一躲便闪开了,大张着口,利齿森森,腥风袭面, 年轻男子两手空空,无法反击, 少女惊声尖叫起来。 说时迟, 那时快,只听铮然一声琴音,就仿佛有无形的音波传开, 那奔雷兽的动作微微一滞,然而有这一滞就够了, 相长宁拂动琴弦, 两道风刃旋转着飞出,直逼它双目而去! 那风刃速度太快, 尚未察觉, 便已扑至奔雷兽面前,只听噗嗤两声, 殷红的鲜血高高喷洒而出, 那奔雷兽双目受创, 顿时哀嚎着反身逃开,往山林中而去。 相长宁既然出手,岂容它逃?趁它受伤惊惶之时,琴音再起,奔雷兽奔逃的动作一个趔趄,晕头晕脑地撞上一棵大树上,然后在那对师兄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昏了过去。 还是那师兄先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相长宁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将别鹤琴收起来,跳下玉狮兽,走过去看了看那两头倒在地上的奔雷兽,然后手中寒光一闪,奔雷兽的独角便被割了下来。 少女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气结:“你——” 那师兄连忙轻扯她的衣袖,低声制止道:“师妹。” 两人便眼睁睁地看着相长宁收走最值钱的东西,然后施施然乘着玉狮兽远去了,连话都懒得说,待他身影消失在山林中,少女才跺了跺脚,愤愤道:“你刚刚拉我作甚?他竟然把两只角都拿走了!好不要脸!” 师兄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方才要不是那位小道友出手,我们恐怕要吃苦头了,他替我们解了围,取些报酬也是应当的。” 少女听罢,仍旧不忿,但是人已走远,也无可奈何了。 且说相长宁收了两只奔雷兽的角,心情颇好,又取出别鹤琴来,横于膝上,开始铮铮铮地弹起棉花来,玉狮兽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晃悠悠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伴随着有一声没一声的琴音在林间回荡,别有一番悠闲趣味。 这一晃便是三日,眼看着渐渐接近玄镜门了,只是天公不作美,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时值盛夏,伴随着雷声隆隆滚过,电光闪动,相长宁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可怨不得我,老天爷留人呢。” 他说着,伸手稳了稳头顶上的斗笠,豆大的雨珠打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水一连串从斗笠边缘落下,每每要打湿衣衫时,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滴水不沾。 前面隐约出现了一座破庙,相长宁收回目光,拍了拍玉狮兽的脖子,道:“好小玉,往那边去,雨太大了,咱们去躲一躲罢,别淋坏了你。” 玉狮兽灵智已开,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顺从地迈开步子朝那破庙去了,蹄子在泥泞的泥土上留下一串印记,又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 破庙也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倒也算得上牢固,只是不时有瓦片被吹落下来,在地上砸个粉碎,大殿里挂着许多陈年的蛛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相长宁收拾了一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来,替玉狮兽烘干了一身鬃毛,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取出几粒灵丹喂给它,玉狮兽一边吃,一边不时在喉咙中发出呜噜噜的声音,仿佛十分高兴。 这丹药是相长宁顺手炼的,妖兽和灵兽都喜欢吃,而且有助于它们修炼,事实证明他有先见之明,要不是有这灵丹在,还未必能拐跑一只玉狮兽给他当坐骑呢。 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渐渐转小,相长宁靠在墙角,盘膝入定,闭目养神,仿佛外面的风声雨声丝毫不曾入他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相长宁垂下的眼睫微微一动,似有所觉,下一刻,嘈杂的风雨声中夹杂了几许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有男子声音隐约传来:“师妹,先在此处稍作歇息罢。” 少女的声音似有嫌弃:“这庙好破啊。” “雨势太大,咱们已经赶了很久的路,灵力恐怕也有些不济,师妹还是忍一忍吧。” 少女大概不想进这破庙,不情愿地道:“如今雨不是小了么?还是快些赶路罢,若是回去迟了,要被长老训斥的。” 男子疑惑道:“师妹之前不是说,不想太早回门派么?” 人声静默了片刻,便有脚步声响起,往大殿的方向走来,相长宁的位置正好与他们相反,中间隔了三座巨大的佛像,进来的人是完全看不见他的。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雨势彻底停歇了,那少女催促道:“师兄,雨停了,赶路要紧。” 男子应答一声,两人便准备离去,黑暗中,相长宁倏然睁开双目,看向身侧那扇窗,上面的窗纸破破烂烂的,被风吹得呼啦作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响亮。 就在这时,庙外响起一个突兀而诡谲的声音:“两位欲往何处去呀?” “什么人?!”男子喝了一声。 那声音桀桀怪笑来,道:“你们偷了我的宝贝,如今反倒不认识我了?” 窗外隐约有黑影闪过,很快,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那人进了大殿,男子惊声道:“原来是你,我们何时偷了你的东西?阁下切莫血口喷人。” 那黑影冷笑:“这就要问问你们了,为了那颗阴珠,我可是蹲守了几年,你们趁我与他人争斗之时,偷偷取走了,天底下哪有这等白捡的好事。” 男子断然道:“绝不可能!我们根本没有靠近那阴珠,如何会偷走它?阁下莫不是记错了?再说,我们修炼方式不同,拿鬼修的东西作甚?” 黑色人影声音幽幽得瘆人,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拿或没拿,等杀了你们便知究竟。” “阁下不要欺人太甚!” “哼!” 一时间,情势剑拔弩张了起来,很快便有打斗声音传来,那鬼修不知祭出了什么法器,霎时间阴风大作,整个大殿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了不少,相长宁坐在角落里,仍旧没有挪身的意思,玉狮兽虽然开了灵智,但是它修为毕竟还浅,在这种气氛中,颇有些紧张地刨了刨蹄子。 相长宁摸着它脖子上的鬃毛,无声安抚,过了一会,它才安静下来,至始至终,也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十分乖巧。 相长宁忍不住弯起唇角,摸着它的脖子低声道:“乖孩子。” 玉狮兽大概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蹭了蹭他的手心,相长宁又摸出了一粒灵丹,喂它吃下去,好一顿搓揉之后,外面差不多局势已定了。 那鬼修大概有些来路,他虽然也才筑基期,但是相比之下,那年轻男子就显得弱了许多,耳边是少女的惊声尖叫,轰然一声重物倒地,片刻后,传来男子的咳嗽声:“咳咳咳……” “师兄!”少女声音惊恐万状。 紧接着,噗嗤一声,是利物入肉的沉闷声响,那鬼修森然道:“敢犯到我头上来,也是你们胆子大,我近日练法宝,正巧还缺一副魂魄,我看你就很不错。” 空气中响起年轻男子痛苦的催促声:“师妹,快走!” 随即便是踉跄的脚步声,相长宁看到一道纤弱的身影往大殿门口奔去,下一瞬,便有数道黑色影子如幽灵一般追了上去,将那少女团团围住,黑雾笼罩,叫人无法看清其中的情形,但是少女的尖叫声如利刃一般撕破了寂静的黑夜,令人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片刻,少女痛苦地高喊起来:“啊——!走开!走开!那东西在我这里!我还给你!还给你!求你放过我罢!” “师妹!你真的——”年轻男子虚弱的声音里透露出满满的不可置信。 少女已经无暇顾及了,痛哭着哀求道:“你快让它们都走开!我把东西还给你!” 听罢这话,那鬼修才满意地道:“早该如此了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音一落,那笼罩在少女周身的黑色雾气倏然散去,再次化作数道影子,如鬼魅一般退开,露出少女的身形来,她脸色苍白无比,迅速左右四顾,表情仓皇无措。 “东西呢?” 听到这催促声,少女紧咬下唇,果然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样什么东西,捏在手心,试探道:“我……我把东西还给你,你可以放过我么?” 那鬼修听了,先是笑起来,尔后才道:“我倒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你偷了东西,叫你师兄白白替你背了锅,如今你竟还能问出这种话来,啧啧。” 少女听出了话中的讥讽之意,脸色更是煞白一片,她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相长宁眯着眼看了看,似乎是一粒类似珠子一样的物事,那鬼修正欲伸手去拿的时候,少女忽然朝相长宁这个角落看过来,目光中闪过几分惊诧。 然后下一瞬,她就十分果断地将珠子往相长宁这边一扔,转身便往外跑。 ※※※※※※※※※※※※※※※※※※※※ 相长宁:…… 相长宁(突然兴奋.JPG):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这宝贝是自己往我这里跑的,我不接都对不住它! 鬼修:??? 第47章 那颗珠子迎面飞过来的时候, 相长宁下意识伸手一抓,霎时间,一股浓重的阴气传来,抓住珠子的整个手掌都冷飕飕的, 仿佛要被冻住了一般。 很快,他对上了一双眼睛,是那个鬼修,他没什么血色的脸是惨白的, 嘴唇泛着青,眼珠也是暗青色的, 在漆黑的夜里这么一看, 鬼魂也似,便叫人不由毛骨悚然。 那鬼修与相长宁对视一眼,袍袖微摆, 便有几道黑影闪现出来,直奔那少女的背影而且, 空气中传来似哭似笑的声音, 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下一瞬, 殿外传来少女的尖叫声, 很快便戛然而止。 隐约的血腥味弥散开来,玉狮兽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别开头去, 相长宁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以示安慰之意,一个声音森森响起:“这位道友,可否将东西归还于我?” 不知何时,那鬼修已走到近前,相长宁倒也不慌不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枚珠子,形状浑圆,足有鸽蛋大小,通体呈暗沉之色,细细看去,却是如同干涸的血迹一般,阴气浓重。 只看一眼,他便知道这珠子的来历,阴珠,鬼修炼制某些法宝的必需之物,阴珠只存在某些死气浓厚,阴气极重的地方,时间一久,阴气便逐渐凝结,生出阴珠,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也算是天生地长之物了,而一颗这么大的阴珠,那地方少说也要死个一二千人才行。 阴珠固然是难得的好东西,但是那只是对于鬼修而言,对相长宁来说却是无甚用处,修炼用不上,炼丹也用不上,他心里略微遗憾,没想到这几人争来争去为的是这么个鸡肋,那师妹是个没脑子的,倒害得她师兄白死了一遭。 既然拿来没用,相长宁也没起别的心思,便要将阴珠掷回给那鬼修,但是才一抬手,便觉手掌一轻,手心一空,再一看,阴珠竟然凭空消失了。 相长宁:…… 那鬼修见状,便误以为他昧下了阴珠,语气愈发冰冷:“阁下在此处观战半日了,莫不是也看上了这个小玩意?” 相长宁笑眯眯道:“那倒没有,阴珠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我还瞧不上。” 鬼修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道:“既然如此,阁下为何不愿将东西归还于我?” 相长宁无辜道:“非是我不想,而是出了点意外,可能要借阁下这阴珠一用了。” 闻言,那鬼修脸色立刻变了,僵硬的笑容消失,一双眼珠青幽幽地看过来,道:“若是我不肯呢?” 相长宁摊手:“那就没办法了,不如这样,我拿东西与你换这阴珠,你看如何?” 鬼修的眼神十分瘆人,冷声道:“阴珠可遇而不可求,我守这一枚,已守了三年之久,阁下的东西,难道会比它更珍贵?” 相长宁道:“这却说不定了。” 他说罢,便伸手往储物袋中掏,过了一会,手掌上便现出一块冰来,霎时间,寒意四起,时值盛夏,整个大殿的温度却硬生生降了下来,地上的雨水也都瞬间凝冻结冰。 这是极北玄冰,当初相长宁在怀谷秘境内喂了万象虫先天之火,那万象虫吐出来的灵物,相长宁虽然不满意,但是仍旧收了起来,不想如今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极北玄冰也是难得的好东西,长于昆仑之巅,那里大多是妖修蛟龙的地盘,寻常修士是不敢去的,那鬼修也约莫没想到他会拿出这种东西来,愣了愣,才道:“你是要拿这极北玄冰来换么?” 相长宁坦言道:“自然,不知道友肯不肯做这笔交易了。” 那鬼修听罢,沉默片刻,又看了相长宁一眼,语气倒是缓和了些许,道:“既然道友有意交换,在下也不是那等固执之人,那枚阴珠给了道友便是。” 这桩交易完成得十分爽快,鬼修收了极北玄冰便离开了,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下来,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唯有空气中隐约的血腥气,表示着方才这里经过一场恶战。 相长宁伸出手,轻飘飘地道:“出来。” 过了片刻,他的手掌上慢慢现出一条圆滚滚的小虫子来,这自然是万象虫了,它昂起短短的小脖子摆了摆,似乎在讨好一般,相长宁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真把那阴珠吃了?” 万象虫的大圆眼睛弯了一下,一副十分愉悦的表情,相长宁见了便道:“也好,反正我也没养过万象虫,免得把你饿死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下回若是再敢自作主张的话,我便不会这么轻轻揭过了,可听清楚了?” 万象虫瑟缩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表示明白,相长宁这才摸着下巴,思忖道:“既然你刚刚吃了阴珠,该吐点什么出来罢?” 万象虫扭了扭圆滚滚的身子,努力将自己团成一团,然后再猛地伸展开,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口中吐出来,也是一粒圆滚滚的珠子,只有拇指大小,通体莹白如玉,灵光熠熠。 相长宁见了,双目一亮,脱口道:“无垢珠!” 恰恰与阴珠相反,无垢珠是在灵气盎然之地才会出现,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更重要的是,它是相长宁炼三转培神丹中最难得的材料之一。 将三灵根提炼为双灵根,需要的材料就不是区区二转培神丹那般简单了,有好几样都是十分珍贵的天材地宝,其中以无垢珠、天山玄水、龙甲果最难得,相长宁早已做好花费大力气的准备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能直接得了无垢珠,简直是意外之喜。 相长宁欣喜之余,十分温柔地摸了摸万象虫的头,笑眯眯地道:“真是个好宝贝。” 万象虫冷不丁打了一个抖,把短短肥肥的小身子团成一个球,咕噜噜顺着他的手腕滚下去,钻入灵兽袋中去了。 天亮之时,有金色的朝阳从东边升起,阳光透过破烂的屋顶,射入大殿内,微尘浮动,相长宁带着玉狮兽离开了破庙,太阳渐渐升高,照亮了那些晦暗的角落,少女的尸身趴在台阶下,早已僵硬了。 相长宁坐在玉狮兽背上,从容绕开了她,连余光都不曾施舍些许,在修真界中,像这样死去的人,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觊觎别人的东西,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死得倒不算冤枉。 玉狮兽脚程不慢,相长宁抬头看了看,远处青山重重,那青山之外,便是玄镜门了,不知那故人是否还在,毕竟也有许多年不见了。 翻过两重山,一路无事,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座长长的吊桥,以铁索相连,桥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只能看见隐约的苍翠颜色,相长宁让玉狮兽在桥头停住,然后翻身跃下,取出两粒灵丹喂给它,又拍了拍它的脖子,道:“你我缘分到此为止,前路我独行便可,回去罢。” 玉狮兽哼哼了一会,似有不舍,又蹭蹭他的手心,将那灵丹都吃下去了,才让到一边去,相长宁掸了掸袍袖,转身踏上吊桥,没走几步,便听见玉狮兽在后面急切地叫唤着,仿佛在催促什么。 相长宁回过头去,笑着冲它摆手,高声道:“你回去。” 玉狮兽不肯,晃晃脑袋,踌躇片刻,便果断走上吊桥,相长宁眉头微皱,喝道:“站住!” 玉狮兽一双湿润的大眼睛盯着他看,相长宁叹道:“回去罢。” 玉狮兽仍旧不走,反而发出愈发急切的叫声,似乎想与他说些什么,相长宁无奈摇头,道:“我都知道了,你且放心便是,回去!” 话到最后,已是命令的语气,玉狮兽略有犹疑,但还是慢慢地退回了桥头,相长宁这才继续前行,吊桥摇摇晃晃的,有些不稳,不过好在相长宁身子较轻,倒也不觉得如何,步伐轻快无比。 直到走到吊桥中部,身后传来玉狮兽的一声急促的长嘶,与此同时,一股森冷的气息从桥下传来,黑色的影子倏然将相长宁整个包裹在内! 确切说来,那是五个影子,在阳光下呈暗灰色,如同一朵花的花瓣一般,瞬间合拢,这下就连头顶都被罩得严严实实了,似哭似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相长宁抬头一看,只见那里挤挤挨挨着五个鬼头,俱是青面獠牙,无比可怖。 那五个鬼头齐声哭嚎着,争先恐后地朝相长宁的方向挤过来,张大血盆大口,试图将他吞入腹内,相长宁表情镇静,扬声开口道:“道友这是何意?我以为我们昨天那桩交易已经完成了,桥归桥路归路了才是。” 空中传来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哼笑道:“交易是完成了,可是如今我想杀人越货,倒也并不冲突罢?” 闻言,相长宁忽地笑了:“说的在理,也有许多年没人敢打我的主意了,道友当真是十分有勇气啊。” ※※※※※※※※※※※※※※※※※※※※ 稍后还有一章。 第48章 那鬼修显是不愿意多话, 尔后传出一声尖利的哨声,那五个青面獠牙的鬼头早已按捺不住,冲着相长宁一拥而上,霎时间哭嚎声大作,寒气四溢。 相长宁如今的情状宛如被困在一个蛋壳之中, 无处可逃,但是他却丝毫不见紧张, 身形倏忽一动, 便在原地失去了踪迹, 那五个鬼头扑了个空,顿时愣了一瞬。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蠢货,你在看哪里?” 五道黑影霎时间分离开来,露出后方的一个黑衣男子,他见相长宁轻易便逃脱了,面色微微一变, 尔后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 相长宁反手一抓, 怀里便多了一方古琴,听了这话, 笑道:“承蒙夸奖, 今日便叫阁下多长些见识。” “大言不惭!”那鬼修冷嗤一声, 手掌掐了一个诀,喝道:“五蕴鬼术!” 话音一落, 霎时间阴风大作, 那五个鬼头如同听到了什么号令一般, 大张着口,发出呜呜的哭嚎声,尖利刺耳,令人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鬼头拖着长长的黑影,在空中飞快地穿梭着,如同蛟龙一般,五道黑影交织在一处,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很快,那五道黑影融合在一起,鬼头高昂,发出一声巨大的嚎叫,在山巅回荡,震耳欲聋,令人顿生出一种神魂动荡的感觉。 鬼头青幽幽的眼睛如鬼火也似,盯着相长宁,然后仿佛蛇一般的身子盘曲着,朝他猛然冲过来,大张着口,利齿交错间,几乎能看见黑气浮动,形容狰狞可怖! 相长宁面色不变,身形迅速向后挪动,如同被风吹起的柳叶一般,那鬼头靠得越近,他退开的速度便越快,短短几息之间,鬼头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摸到过。 相长宁轻笑着调侃道:“听你这名头倒是十分吓人,我还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便只有如此程度?” 他语气轻松无比,在那鬼头的紧迫攻势之下,身形腾挪间游刃有余,可见是真的不把面前这状况放进眼中,鬼修的脸色不由有些难看,却听相长宁道:“既然如此,现在该轮到我了。” 话音一落,他身形嗖地一下窜飞出去,手指在怀中的别鹤琴上快速拂过,只听泠泠声音传开,若银铃轻摇,由轻渐响,钻入耳中,令人心神不守,顿生恍惚之感。 那鬼头明显受这铃声影响,势头略微一滞,失了准头,一口咬上了那吊桥铁索,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吊桥如绷掉的绳索,断裂开来,霎时间木片飞溅,纷纷落入万丈深渊之中。 相长宁手指不停,那银铃之声仍旧在继续,若万千羽翼齐齐震动,在两座山峰之间回荡,越来越强,那鬼修面色大变,脱口道:“噬魂之术?!” 他意识到情状正在走向不可控的方向,立刻手指连连掐诀,试图将那鬼头召回,岂料掐了半天,那鬼头却并不听使唤,仍旧一味地横冲乱撞,试图将相长宁吞入腹中。 失去主人的操控,那鬼头这一番攻势全凭蛮力,毫无章法,相长宁轻轻松松便闪身多开了,手指仍旧抚琴不断,那银铃似的琴音从未停过。 与此同时,那鬼头上却散发出白色的光晕来,如同凭空燃起了一阵火焰似的,在急促的琴音下,那白色光晕迅速挣脱鬼头,四散逃开,细细一看,那哪里是什么火焰?分明是一个个人的魂魄! 这鬼头也不知用了多少人的魂魄练就的,被相长宁的噬魂之术一逼,便立刻挣脱了束缚,在空中来回游动,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七八岁的孩童也有,有痛苦者,麻木者,迷茫者。 相长宁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孔,一男一女,正是昨日碰见的那一对师兄妹,师兄面无表情,神态冰冷,手里正拽着他那位师妹的手指,硬生生一捏,竟将对方的右手捏成个粉碎的。 少女的魂魄痛极,放声大叫起来,混在那鬼哭声中,令人不觉耳膜生痛,她尖叫着哀求哭泣,那青年却并不理会,又是一捏,将她的左手再次捏碎了,最后掐住她的脖颈,五指用力,少女的魂魄便在哭泣声中消失无踪了,与此同时,青年原本黑色的眼珠里闪过几分猩红之色。 他将目光转向那鬼头,面上露出仇恨,他不似那些奔逃开去的其他魂魄,反而径自朝鬼头纵身扑过去,鬼头大口猛然一张,将他吞入了腹中。 不远处传来鬼修不屑的声音,道:“自寻死路。” 他说罢,便继续掐诀,试图再次夺回鬼头的操控权,相长宁抚琴手指不停,笑道:“这却未必,你杀他时,可想过今日会死于他手?” 那鬼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道:“今日来偷袭你,是我的错着,认栽便是,但是你说他能杀我?哈哈哈哈哈!他不过是一条苟延残喘的残魂罢了,过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如何能杀我?” 相长宁望着他,从容道:“有我在,他自然杀得了你。” 话音一落,他手中动作微微一变,琴音骤然高昂起来,再不是之前那靡靡的银铃声了,而是如同刀剑出鞘一般,发出令人鼓膜都为之躁动的尖鸣,听在耳中,便觉心烦意外,灵气翻涌。 只听一声长啸,那鬼头猛然胀大,然后在空中翻滚起来,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它腹内挣动,想要破开束缚逃出来一般。 鬼修面色一变,立刻想要操控那鬼头,却在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那鬼头竟然炸裂开来,化作漫天阴森鬼气,一道灰色的影子骤然扑出来,如箭矢一般朝那鬼修冲过去! 鬼修见势不妙,立刻转身便逃,琴声铮然响起,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停滞了一瞬,就是这短短一瞬,他便觉心头一凉,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剧痛,冷气嗖嗖的,仿佛有风穿过一般。 他模模糊糊地想,发生了什么事情? 慢慢低下头去,他看见一只属于青年的手,出现在胸膛前,紧握成拳,上面沾满了殷红的鲜血,那只手中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扑通扑通的,仿佛还在跳动似的。 这是……我的心脏? 鬼修讶异无比,正想看个仔细,便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后方被推了一下,然后整个轻飘飘地向前倾倒而去,入目即是茫茫云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相长宁闭目探出神识,“看着”那鬼修的尸身迅速坠落,然后食指轻轻一勾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的琴音,下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噗通声,仿佛一个果子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烂泥。 阴气徐徐散去,相长宁才睁开双目,将别鹤琴收起来,还有一个顺带摸过来的储物袋,上下抛了抛,慢慢地笑道:“他死了。” 青年悬空浮在那云雾之上,面孔有些茫然,听了这话,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张了张口,道:“多谢道友出手相救,在下青炎派殷寒庭。” 相长宁道:“我没救你,不必言谢。” 他指的是那破庙大殿中,青年被杀时,他并没有施以援手,殷寒庭却道:“我与道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当日道友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我要谢的是道友今日所为,若非道友出手,我恐怕是无法破开那鬼头逃出来了。” 听闻这话,相长宁不置可否,只是祭出木鸢来,看着对方略显透明的魂魄,道:“那人已死,你大仇已报,欲作何打算?” 殷寒庭苦笑道:“如今我已是一介残魂,大概不需多久,便会消散了罢。” 相长宁想了想,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殷寒庭闻言,双目微微一亮,道:“还请道友指点。” 相长宁道:“东海有个门派,叫森罗宫,门内弟子都修的是鬼道,你去试试,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殷寒庭面色一变,略显迟疑道:“鬼道……” 相长宁知他心中所想,遂解释道:“此鬼道非彼鬼道,与杀你那人所修的邪术全不相同,他们大多是如你这般,死去之后,以魂魄入道,这才是鬼道之正宗。” 殷寒庭听罢,清隽的面孔上闪过几分喜色,尔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可是他们会愿意接纳我么?” 相长宁淡淡道:“这便是你的机缘了,若是成了,你得入大道,可登仙途,若是不成,你唯有死路一条,旁人帮不得你。” 殷寒庭容色微肃,道:“我明白了,多谢道友指点。” 相长宁又道:“不过你如今魂魄残缺,恐怕等不到去那森罗宫,便会消散了。” 殷寒庭的嘴唇动了动,道:“既然道友为我指了明路,总要试过才知道,凡事总有万一。” 相长宁却摇头道:“非也,你可记得这万一的下场便是魂飞魄散?即便如此,你也要拿上性命去赌一赌?” 不等殷寒庭答话,相长宁径自道:“靠着一股冲动劲头去拼,实乃下下之策,你就不做做旁的努力么?比如开口求一求旁人,焉知不会有一线转机?” 殷寒庭面露几分赧然,嗫嚅道:“可是……可是我孑然一身,如何……” 相长宁淡声道:“你如今已是死局,便连这点口都开不了么?” 殷寒庭如遭重击,神色一凛,冲他深深一揖:“请道友救我,来日我修成鬼道,必然为阁下驱使,鞍前马后,绝无二话,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 小弟get√ 偷袭不成反被艹的鬼修:QAQ 第49章 瑞南郡以东有高山, 名为巢山,一条大江自北向南而下,将巢山劈开为两半之后,又从容往南方流去, 这大江之中,有一座岛屿,正是玄镜门宗门所在位置。 若是说起来,玄镜门也是一个古老的修仙门派了, 地位仅次于清虚宗,门内高手云集, 弟子众多, 近几日来,更是有不少其他宗门的人前来拜访,皆因玄镜门的灵游山人已然突破元婴, 广邀四海,请各方修士前来参加结婴大典。 大典的日期正在两日后, 玄镜门山门大开, 客似云来,各个弟子都忙得脚跟打后脑勺, 登记来客名姓与贺礼, 山门前的客人络绎不绝,差点造成了拥堵。 玄镜门的弟子们站在山门两侧, 询问的询问, 登记的登记, 忙得不可开交,正在这时,一个弟子眼尖,连声道:“哎哎哎,那位道友,是哪个宗门的?” 他说着,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小少年来,正是相长宁,他慢吞吞地掸了掸袖子,道:“清虚宗。” 那登记弟子面露狐疑道:“我记得清虚宗的道友已于前几日到达了才是,怎么又来了一个?” 相长宁道:“那是我家师兄。” 登记弟子听罢,仍旧不太相信,道:“你说说,你师兄姓甚名谁?” “秦于晏。” 那登记弟子冲旁边的师兄弟使了个眼色,查询一番之后,确认无误,又上下打量他一番,不大甘心地问道:“可有信物?” 这话听的相长宁都笑了,道:“我受师门之命,前来贺礼,怎么还要信物?你问问这数百宾客,谁去送贺礼还要冒充别派弟子的?你莫不是看在我年纪小,蓄意欺负我不成?” 那登记弟子想不到他年纪不大,倒是牙尖嘴利得很,被这一通挤兑,脸都涨红了,强撑着道:“既没有信物,谁知道你是不是想趁乱混进去的?” 相长宁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听旁边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子声音道:“长宁……道友?” 这声音有些耳熟,相长宁转头看去,果然见着了一个熟面孔,几名身着豆蔻紫衣裳的女修正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来,其中一人小声道:“百灵师妹,你认识他?” 那出言唤相长宁的女子正是松百灵,她点点头,相长宁见状,便展颜一笑,道:“这位姐姐,咱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松百灵听罢,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不免有几分不自然,大约是想起了当初在怀谷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来,相长宁见她这般,也不以为意。 松百灵旁边的缥缈宗女弟子见状,便向那玄镜门的弟子道:“这位道友我们认识,确实是清虚宗的。” 那玄镜门的弟子听了,面上闪过几分尴尬和不自在,还是旁边的弟子有些眼力,连忙道:“这位小道友,方才多有得罪,贵派的宿房在这边,请随在下来。” 相长宁微微颔首,也并不是非常在意方才的事情,他如今看起来年纪小,面嫩好欺负,又经常刻意收敛气息,会出现这种事情实属正常,以后说不得还会碰到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若是一个个去气,恐怕早就把自己给气死了。 他跟着那玄镜门的弟子往前走,路上能看见不少其他门派的修士,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这位道友,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那弟子道:“道友请说。” 相长宁道:“你们宗门有没有一个叫郁长风的弟子。” 那弟子愣了一下,相长宁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许他已经不是弟子了,成了什么长老一类的人,你可认识?” 那弟子听罢,苦思冥想了半日,才摇头道:“抱歉,我进内门时日尚短,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道友或可找其他人问问。” 相长宁闻言,便仍旧道了一声谢,转个弯,前面出现了重重楼宇,屋檐高低错落,十分壮观,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一间小院前,那弟子便道:“清虚宗的道友宿在此处,若有什么需要,道友只管与我们说便是,不必客气。” 相长宁点点头,那弟子又客气几句,这才离去了。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还道你要等结婴大典结束之后才来,晃荡了这么些天,你倒总算是记起来这桩事情了。” 相长宁一笑,进得门去,一面道:“这话怎说的?我答应过的事情,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西面的轩窗大开,秦于晏正坐在窗下,闻言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道:“大多数人作出承诺的时候大抵都是信誓旦旦,坦坦荡荡的,但是毁诺的时候,也都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实在是做不到的。” 他说着,忽而想起来什么,自嘲一笑:“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待相长宁进了屋,秦于晏才将目光从棋盘上收回来,道:“两日后便是大典,这期间你收敛些,不要作妖,免得节外生枝,待大典结束,我们便回宗门去。” 相长宁随手从棋盅内拈了几枚白子,一上一下地抛着玩,懒洋洋地答应了,又道:“我记得你年纪似乎也不大,怎么这样闷?” 闻言,秦于晏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结成金丹已有三百多年,头一回听见有人说他年纪小,而且还是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孩童口中说出来的,不由失笑,想了想,忍不住挤兑道:“自然比不得您老人家年轻。” 相长宁表情一滞,将棋子抛入棋盅内,转身便走,后面还传来秦于晏明知故问的声音:“欸,怎么不高兴了?” 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相长宁很容易便寻到了一间空屋子住了下来,粗略收拾一番之后,他便取出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铜镜来,搁在桌上,不多时,那铜镜表面上飘起了一缕灰色的雾气,那雾气逐渐凝结成了一道人形,青年模样,眉目清隽,正是殷寒庭的魂魄。 他左右四顾,才道:“咱们已经到玄镜门了么?” 相长宁点点头,随口道:“这两日你就在房间里修炼,用我教给你的方法,凝炼魂魄,切记不要随便出门,免得被人收了去,这里人多手杂,到时候便是我也救不得你。” 殷寒庭听罢,道了一声谢,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随后便果然在墙角找了个地方,开始修炼起来,相长宁看了他一眼,阖上双目,盘膝入定,房间陷入了一片宁静中。 识海中是一片无垠的黑暗,如同夜晚下的荒漠,相长宁在其中踽踽独行,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颗细沙,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片荒漠。 既然走不出,那就不走了。 相长宁停下脚步,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却见一点寒星灼灼闪烁,飞速朝这边疾驰而来,若流星一般,眨眼间便扑至近前。 那寒星骤然爆发出巨大的白色光芒,相长宁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看清了那光芒中挟裹着一道锋利无匹的剑刃,只听轻微一声闷响,是利刃撕裂皮肉的声音。 剧痛席卷而来,相长宁被那剑势带得后退一步,然后停下,他徒手抓住那剑刃,就这么硬生生地将剑一寸寸拔了出来,巨大的疼痛直击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耳边骤然传来一声巨吼,将相长宁惊醒,他倏然睁开双眼,目光冰冷无比,眼底似有汹涌的暗流,几欲噬人,过了一瞬,他闭眼再睁开眼,那暗流便平息了。 相长宁回想起刚刚的事情,心中喟叹一声,当初连云山头那一剑,果然还是让他生出了心障,幸而有混元鼎在,否则他刚刚恐怕要中招了,看来还是要加紧修炼,早早把曲清江杀掉了事。 想到这里,相长宁一面运转丹田的灵力,丹田中,一个玄色小鼎正在缓缓旋转着,自从他真正筑基以后,混元鼎便一直好端端待在丹田内,不会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这是好事。 经过这一番折腾,相长宁被扰了心绪,索性不再修炼,站起身来,外面已是深夜了,一片漆黑,他推门出去,只见暗蓝色的穹顶之上挂着一轮银月,满天星斗闪烁着,如同人的一呼一吸,夜风徐来,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相长宁起了兴致,爬上屋顶,他身形小,动作灵巧得如同一只猫似的,连瓦片都不曾惊动,才刚刚在房顶坐定,脚下便传来一个声音,道:“这大半夜的不修炼不睡觉,倒跑来爬我的屋顶,你是成心的么?” 闻言,相长宁不由嬉皮笑脸道:“自然是诚心的,你这房顶风景独好,不上来看一看太可惜了,大道漫漫,日后还有成千上万个修炼的日子,难道还差这一天?” 底下没声了,相长宁又道:“你真不上来?看你年纪轻轻——” 很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音响起,秦于晏的身影出现在屋顶上,他掸了掸衣袍,环顾四周,随后颇有些嫌弃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 相长宁:呵!直男。 过一会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50章 银色的月光肆意洒落在无垠的黑夜中, 将远处的重重楼宇勾勒出隐约的影子来,如同画匠以水墨泼出来的一般,影影绰绰。 秦于晏微微仰头盯着苍穹看了片刻,才道:“平平罢了,与清虚宗无甚区别。” 相长宁正躺在屋顶上, 惬意无比地看着漫天星子,一时忘形, 随口道:“那是你见识少, 缥缈宗有个摘星台, 那摘星台上的星子才叫好看。” “哦?”秦于晏微微眯了一下眼,道:“有多好看?” 相长宁正欲回话,猛然反应过来,打个哈哈道:“我也没亲眼见过,但是听家中长辈曾说起那摘星台,语气推崇备至, 大概是十分好看的。” 他及时捞了一把自己, 又把话头推给了那名莫须有的长辈,十分圆满, 秦于晏倒也不追问, 只是道:“星子而已, 待哪日你渡劫飞升,得登仙道, 这漫天星斗, 任君撷取。” 相长宁笑了:“到了那时, 你就会有别的念想,也并不会在意这区区几颗星子了。” 秦于晏盯着天上那一轮银月,并不言语,夜风轻送,相长宁忽然觉得远处有什么东西闪过,带着银色的光芒,就仿佛一颗星子落入了夜色中似的。 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却听秦于晏道:“那是什么东西?” 银色的星子飞速坠落,拖出一道长长的银光,如同彗星一般,在他们头顶无声地炸开,化作点点星芒,好似一朵盛放的烟花,漂亮得惊心。 相长宁讶异道:“大半夜的放烟花?” 秦于晏缓缓摇头,沉声道:“不是烟花,是剑气。”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些银色的星芒闪烁着,迅速朝四面八方飞溅开来,霎时间,一股锋锐的寒意笼罩了玄镜门整个门派,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双如刀一般凛冽的眼睛在盯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似的,令人心生畏惧和不适。 相长宁猛地坐起来,瞳仁微张,他的动作引起了秦于晏的注意,若有所思地道:“怎么?” “没什么,”相长宁很快收敛了神色,慢吞吞地道:“是谁放的剑气?” 秦于晏淡淡道:“不知,但是敢在一个大宗门面前如此肆无忌惮,不是高手,就是蠢货。” 他说完,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衣袍翻飞,如鹤一般轻飘飘落地,头也不抬地道:“看完星星就回房去,不要多生事端。” 随即便传来门扉合上的吱呀声,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然后抬眼去看那些四散的剑气,如幽灵一般在空中穿梭着,徘徊不去。 他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一个名字,然后勾起唇角笑了,曲清江,真是久违了,想不到在这儿都能碰着你。 相长宁站在房顶上,看到周围楼宇陆续有人出来,他们都发现了上空的那些徘徊的剑气,一时间惊疑不定,议论纷纷起来。 相长宁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地跃下屋顶,秦于晏的房间窗户黑黢黢一片,也不知在做什么,他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殷寒庭仍旧坐在墙角,勤勤恳恳地修炼着。 一夜过去,相长宁再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炸开了锅,无他,昨夜那些剑气竟然到现在还未曾消散,在上空徘徊盘旋,似乎将整个玄镜门都纳入其范围之中,可谓是肆无忌惮。 修士们先是好奇,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状,有不怕死的人驾着法器上去查看,但是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囫囵个了,才将将靠近些许,那些剑气就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齐刷刷调头过来,将人扎了个对穿,连逃都来不及。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事情似乎生了什么变故,他们被这些剑气团团困在了玄镜门范围内。 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修士们也是自觉倒霉,他们不过是来送个贺礼,拉拉关系,怎么就碰上了这等事情,一个不慎,恐怕小命都要搭进去。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眼下这情况,明显是玄镜门招惹上了哪位大能寻仇来了。 众修士们如何能坐以待毙,眼看着逃不出去,便抓住玄镜门的弟子们追问,要他们给个章程,一时间到处都闹哄哄的,相长宁倒是心里有底,十分淡定地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长宁道友。” 相长宁停下脚步,转头看去,果然是松百灵,她与一名瘦高的女子站在路边,冲他招手,相长宁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与她们寒暄几句。 松百灵道:“长宁道友这是要去哪里?” 相长宁笑了笑:“到处转转。” 松百灵犹豫着道:“道友可要小心点,那些剑气似乎十分厉害。” 相长宁抬头看了看,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不过只要不靠近这些剑气十尺范围内,便不会有事的。” 闻言,松百灵连忙问道:“这些剑气可会自行消失?” 相长宁摇摇头:“不会。” 他见松百灵面上流露出些许失望之意来,想了想,又道:“不过你不必忧心,此事自然会有人去解决的,偌大一个玄镜门,总不会任由他人在自家地盘放肆。” 松百灵点点头,果然放下心来,笑了一下:“多谢。” 相长宁便拱手笑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待他离去后,站在松百灵身侧的瘦高女子好奇道:“师妹,你与这小孩交情很好么?” 松百灵摇头,道:“我只在去年的怀谷秘境中见过他一次,算不得什么交情。” 那师姐不免生出几分迷惑来:“那你方才为何……” 松百灵知她意思,道:“师姐是说我为何待他如此客气?” 师姐嘀咕道:“岂止是客气,简直是敬畏了……” 松百灵无奈笑了,低声道:“师姐若是当初也在那秘境之中,便会明白我今天为何这般姿态了,”她顿了顿,又道:“此人年纪虽小,但绝非泛泛之辈,师姐日后若是碰着他,若非必要,万万不要与他为敌。” 那师姐讶异道:“我方才瞧了一眼,他虽收敛了气息,但是也不过筑基初期的修为,还比不得你我,师妹何以如此忌惮?” 松百灵脸色微变,将当初在那洞天福地中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叮嘱道:“总之师姐不要与他交恶,筑基初期便有如此实力,假以时日,你我必不是他的对手。” 松百灵那厢告诫她师姐,相长宁这边是半点不知道的,他在玄镜门溜溜达达,没想到找个人也有些困难,连问几个弟子,都没人听说过郁长风这个名字,他不由沉思,那人是不是突破失败,已经死了? 也有可能,毕竟他在渡劫飞升之前,已有数十年没收到过对方的传讯符了,音讯全无,要么是闭关未出,要么就是死了,相长宁琢磨着,转到一座高楼前,便被几名玄镜门弟子拦住了,客气道:“道友请回,这边是宗门重地。” 相长宁抬头看了一眼,前面是一座极高的楼阁,高耸入云,檐牙飞翘,与东面那一座高楼遥遥呼应,气势恢宏,他被拦住,倒也不坚持,转身便走了。 此时那高楼之上,正有二人依窗对坐,小几上摆着冲好的清茗,雾气袅袅,两人都是青年模样,其中一人脸型略圆,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少年气息,笑道:“不曾想,你竟然会来,倒把我吓了一跳。” 坐在他对面的人容貌俊朗,风度翩翩,如同公子少爷一般,只是右眉上一道细长的疤痕为他平添了一丝凶煞的气息,那人坦言道:“我不是为着你来的,不过我要杀的那个人,却是冲你而来,我只是顺路提醒你一句,郁长风,曲清江要杀你。” 郁长风闻言,眉头一动,看向窗外,只见那些剑气仍旧在徘徊游荡着,隔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些锋锐的寒意,他不由苦笑道:“我何时又得罪了他?” “谁知道呢,”青年男子端起茶盏来,漫不经心地道:“长宁曾经与我说过,剑修的脑子一向与常人不同。” 郁长风收回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道:“那么湛先生呢,为何如今要杀曲清江?” 被称作湛先生的男子淡淡道:“我想杀他很久了,只是碍于长宁的面上,一直没有动手罢了,早知道有今日,当初他刚刚到连云山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他。” 郁长风敏锐地感觉到他语气不对,犹疑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湛先生抬眼看来,一双墨瞳中暗流涌动,仿佛潜伏着一只凶兽,压力巨大,令人不敢与之对视,过了许久,他才放下茶盏,白瓷杯底与木制的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他道:“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想杀他。” 压力骤去,郁长风暗暗呼出一口气来,抿了抿唇,试图转开话题:“先生渡劫飞升的时候,我正在闭关,没有亲眼见到,十分遗憾。” 他这话一出,忽觉整个室内的气氛再次凝固,片刻后,湛先生的声音才响起,带着几分森然之意:“是的,真是可惜,那时我在闭关,否则……” ※※※※※※※※※※※※※※※※※※※※ 郁长风(惊恐脸):卧槽我又踩了什么雷点了吗?我只是想转个话题啊! 第51章 室内一片安静, 针落可闻,窗下那人周身散发的气势,令人心惊胆战,郁长风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缓和紧张,过了许久, 才听湛先生道:“我会在玄镜门逗留几日。” 郁长风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道:“求之不得, 湛先生能光临玄镜门, 乃是我门幸事, 别说短短几日,便是几年,也是无妨的。” 湛先生一哂:“旁的没学到,你这说话的本事倒是跟他学出来了。” 郁长风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不免笑了起来,道:“不敢, 先生乃天纵之才, 他的本事,不虚哪样, 我若学到了半分, 都够此生受用不尽了。” 闻言, 湛先生取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道:“他那个人……” 话未说完, 犹如叹息, 其中包含着无数的复杂之意, 郁长风撇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敢去多做什么揣测,过了一会,又听湛先生慢慢地继续道:“蠢得很。” 说罢,端起茶盏,将清苦的茶水一饮而尽,面无异色,就仿佛方才那句蠢得很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郁长风也只能装作没有听到,悄悄在心里抹了一把汗,然后喝茶。 先生是他此生最为敬重的人,而对面这位湛先生也不是他惹得起的,所以,作为一个小喽啰,他还是默默吃茶好了。 “曲清江不日便会出现,你自己多加小心,若是被他杀死,只怕你先生要嘲笑你了。” 湛先生扔下这句话,便纵身跃下,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将窗扇吹得呼啦直晃,郁长风站起身来,将半合的窗扇推开,窗外剑气依旧徘徊,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如同嗅到了蜂蜜香气的蚂蚁一般,齐刷刷朝那身影直奔而去。 只见那湛先生衣袖轻拂,仿佛抖落微尘似的,抬手间便将所有的剑气都化解于无形之中。 郁长风琢磨了一下,若是换作自己,恐怕早就被那剑气逼得四处狼狈逃窜了,遂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才叫神仙打架。” 只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湛华璟与曲清江变成如今这番不死不休的局面?他依稀记得,从前他尚在连云山那时,两人关系虽然算不得十分融洽,但是也相安无事,偶尔还能谈笑几句,怎么他闭个关出来,这世界就变了一番模样了呢? 正在郁长风沉思之时,忽闻门被人叩响,有弟子来传:“山人,门主请你过去一趟。” 郁长风收起种种思绪,道:“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待他到了议事厅时,那里已坐了不少门内的长老了,见了他纷纷起身打招呼,郁长风入座之后,坐在上首的玄镜门主神色凝重道:“想来诸位都知道了,昨夜有人在我宗门内释放了一道剑气,将整个玄镜门都团团裹了起来,直到现在,剑气仍未散去,我去查看了一番,发现若要解去这剑气,还是有些难度,如今门内宾客众多,大多是别派修士,若是不解决此事,恐怕要引起恐慌,今日叫诸位过来,便是想要听听你们的看法。” 大厅安静了片刻,一名长老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除去剑气再说,从昨夜到今日,据闻已有八名修士遭遇不测了,死了两位,其余皆是重伤,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再拖延些时候,事情恐怕会不妙。” 另几名长老也纷纷出言附和,都说要想办法先除去剑气,玄镜门门主转向一旁的郁长风,道:“灵游山人,此事你如何看?” 郁长风自来了议事厅就没说话,听到发问,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一出,整个议事厅就骤然安静下来,玄镜门门主道:“你的意思是……” 郁长风继续道:“此事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也不是玄镜门能解决的,在幕后之人未露面之前,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免得到时候陷入两难之地。” 他话中有话,玄镜门门主敏锐地道:“你知道些什么?” 郁长风的指尖在扶手上轻叩两下,才坦然道:“那人名气大得很,在座诸位没有不知道他的,曲清江,剑修第一人,合体期高手,距离飞升渡劫仅几步之遥。” 听闻这话,所有人都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玄镜门门主还有些镇定,皱着眉道:“玄镜门似乎与连云山并没有什么仇怨,反倒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郁长风,继续道:“反倒是你与相老祖还有过师徒之情,曲清江是相老祖的道侣,无论如何也不该啊。” 郁长风神色自若道:“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另有人道:“说的也是,那曲清江不是早已入魔了么?行事偏激无常,倒也说得过去。” 还有人无奈道:“说不定又是咱们这两座破云楼招的呢?” 一时间众人默然,这话原是有个典故的,他们玄镜门一共有三座高楼,高耸入云,屹立了数百年,是宗门的标志性建筑,后来有一回不知怎么,招了连云山那位相老祖的眼,非说这正中间那栋楼跟他连云山的气运相冲,找上门来,说要推平了。 寻常宗门遇到这种事情,恐怕要炸锅,但是玄镜门上下一向不爱与人争斗,兼之门主又是个豁达的性子,你说要推平,也不是不行,列出条件来,大家谈妥了,别说推一座楼,便是让我整个宗门挪位置都可以。 据说那回是相老祖最慷慨的一次,唰唰唰摆出三个丹药瓶来,玄镜门门主打开瞅了一眼,二话不说,一个时辰后,中央的那座破云楼便被推平了,动作迅速无比,事后还十分客气地送走了相老祖,就差补上一句欢迎下次再光临寒舍了。 所以如今又有人提起当年那事,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那些大能老祖都是有些什么怪癖的,万一当真是这两座破云楼招来的,也只能算他们玄镜门倒霉了。 倒是郁长风终于开口,道:“门主和各位长老无需忧心,此事暂且不必去管,等明日便会有分晓了,先吩咐弟子下去,安抚人心再说。” 有人忍不住道:“若是来者不善呢?” 郁长风笑了一声,道:“本就是来者不善了。” 他说完,便不再多话,玄镜门门主斟酌片刻,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静观其变,让众弟子去传话,大典会如期举行,旁的不必多说。” 众人都应了下来,纷纷散去之后,郁长风才起身,对门主道:“曲清江是冲着我来的。” 听闻这话,门主面上并无殊色,只是道:“他要杀你?” 郁长风语气平平地道:“大概是的,我才出关,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方才听他们说,曲清江入魔了?” 门主站起身来,答道:“是入魔了,就在相长宁飞升那一日,把连云山峰头都给一剑劈了,还得了个剑魔的称呼,好不威风。” 语气里竟还有着淡淡的羡慕,郁长风自然听出来了,费解地看了他一眼,门主眉目一动,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年少时候没事喜欢看话本,书上说的那些个剑魔剑尊的,一剑能破开虚空,三花聚顶,白日飞升,不由十分神往。” 郁长风默然,心想,只怕你现在还在神往罢?遂道:“若无意外,曲清江明日会露面,尚不知他要如何做,但是有人会出手,门主不必担忧。” 玄镜门门主闻言,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虽说我宗门根基深厚,高手众多,但是也打不过一个合体期的剑修,这曲清江我虽不曾与他打过交道,不过想来没有相老祖那般明事理,好说话。” 闻言,郁长风忽地笑了,道:“门主恐怕是第一个这样评价先生的了,只可惜先生听不到。” 玄镜门门主一哂:“世人最爱人云亦云,大多是些睁眼瞎,何必与他们计较?你先生是个洒脱豁达之人,只是有些爱逞口舌之快,才招人记恨罢了。” 他说罢,又问了一句:“到时来的人是谁?” 郁长风道:“是湛华璟。” “也是位厉害人物,”玄镜门门主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神仙打架,我们看看便好了,随他去罢。” 郁长风微微颔首:“正是如此。” 玄镜门广场内,相长宁正蹲在屋檐上,嘴里叼着细细的草茎,半眯着眼看热闹,底下一群修士正在与玄镜门弟子争执,闹哄哄一片,他正看得起劲时,然后察觉到一道视线,他敏锐地转头看去,眼皮子不禁一跳。 嚯,没想到又是一位熟人。 相长宁眯了一下眼,与那人对视,青年模样俊朗,右边眉骨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给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他的瞳孔幽深,令人无法猜透其想法,或许是见到相长宁只是一介孩童,眉头微微一动,仿佛是有些惊讶,尔后很快散去,转身离开了。 相长宁收回视线,吐出嘴里的草茎,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思,湛华璟,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只有一更,明天恢复双更,抱歉抱歉。 第52章 相长宁从前的名声和人缘确实都不大好, 但是也有一两名知交好友,湛华璟便是其中之一,若是认真说起来,他还欠了相长宁一条命,直到相长宁飞升也没有还。 不过两人相交甚笃, 相长宁倒也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他飞升渡劫那一日, 不巧湛华璟正在闭关, 只能发了一道传讯符告知, 若是当时湛华璟在连云山,相长宁也不会被曲清江得手了。 想到这里,相长宁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 他站起身来,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看了湛华璟离去的方向一眼, 然后转身离开, 把吵闹的人群抛在脑后,湛华璟来玄镜门, 十有八九已经和郁长风碰过面了, 巧的是, 曲清江也来了,这还真是, 人生何处不相逢,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日, 结婴大典如期举行,玄镜门上空的剑气依旧在,但是显然经过昨天之后,原本惶惶的人心皆被安抚下来了,众修士也都陆陆续续前往宗门广场,准备观礼。 相长宁和秦于晏两人也在人群之中,时值夏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整个广场都熙熙攘攘站满了人,因着清虚宗的名头,相长宁和秦于晏倒不必去太阳下面晒油,而是被安排在大殿内,即便如此,左右也都是人,大殿内十分安静,还能听见外面的广场传来人声嗡嗡。 相长宁站在角落,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没有发现他印象中那些熟悉的面孔,郁长风和湛华璟都不在这里,更不要说曲清江了。 正在这时,有三名弟子从殿后转出,后面两人抬着一座玉磬,前头那弟子躬身向众人行礼,然后执起一个小玉锤,往玉磬上一敲,霎时间清脆的鸣声传开去,空气骤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结婴大典终于开始了。 一名身着芦灰色道袍的中年人从殿后走出来,身后随着两名弟子,他平平看过整个大殿,仿佛在刹那间就已扫视了所有的人,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在下靳琨,乃是玄镜门门主,前些日子我门内灵游山人突破元婴成功,才办下此次大典,诸位不远万里,赶来观礼,我门内众长老弟子与灵游山人不胜荣幸,十分感激。” 他说罢,便拱手作揖团团一礼,众人皆是纷纷还礼,并不敢受,玄镜门门主这才继续道:“吉时已到,话便不多说了,结婴大典这便开始。” 话音一落,那执礼弟子便敲响玉磬,霎时间清脆悦耳的声音传遍了整个玄镜门,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头戴高冠,身着玄镜门道袍,随着两名执礼弟子,手中皆是捧着朱漆描金的托盘,往大殿走去。 随着那一道人影越走越近,待看清楚了他的面目,相长宁不由怔了一下,秦于晏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变化,报以疑惑的眼神,相长宁收回目光,微微摇头,心中忍不住一拍额头,自他到了玄镜门之后,便向人打听郁长风,却万万没想到,这灵游山人便是郁长风。 想到这里,他既是好笑又是欣慰,当初连云山头那名烹茶扫雪,闯了祸还会含着一泡眼泪老实认错的小童子,如今也已经顺利突破了元婴,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大能前辈了。 郁长风进了大殿,先是一一拜了玄镜门祖师塑像,后又听从其恩师的□□,受了道号,最后一名执礼弟子手捧木盘上前来,上面放着一枚玉符,三指来宽,通体莹白,约莫就是代表玄镜门内身份的玉牒了。 郁长风接过那玉符,挂在腰间,玄镜门主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忽闻有急促的风声破空传来,几人都面色微变,转头望去,只见一道雪亮锋锐的剑光倏然闪过,与此同时,挟裹着一团暗影飞扑而至!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所有人的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过后,一个清冷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听闻郁童子结婴成功,曲清江特来奉送贺礼。” 语气平平,毫无波动,口称灵游山人为郁童子,可是意思却并没有流露出半分轻蔑,就仿佛在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长宁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的神态,在一瞬间的寂静过后,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刻骚动起来,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伸长了脖子,频频往大殿门口张望。 那可是传说中合体期的高手曲清江啊!剑修第一人!竟然会前来观礼,他们还见着真人了,这事情说出去都够他们吹嘘好几年。 果然不负众望,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因为稍微背光,相长宁不由微微眯起眼睛,那人的着装一如既往,简单的白色外袍,更衬得发丝如墨,肤色白皙,在看清楚他的相貌之后,所有人的呼吸都忍不住一滞。 曲清江的长相本就是一等一的好,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眉间一点红痣,更显得惊艳无比,再加之他气质冷清,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就如高山之巅上的冰雪,可远观,不可亲近。 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惊叹于对方的外貌,唯有相长宁敏锐地注意到了曲清江的异常,他犹记得,对方的眼瞳原本是深褐色的,而此时却呈现出深墨一般的黑色,在光照的微妙角度下,偶尔会泛出些暗红色泽,啧,果然是入魔了。 大概是相长宁观察得过于仔细,曲清江似有所觉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一顿,尔后才收了回去,向郁长风淡淡道:“这是贺礼,你不打开看看吗?” 他指的是那供桌上的小盒子,正是方才被剑光挟裹着送进来的那团暗影,相长宁粗略瞅了瞅,略觉那盒子有些眼熟,那不是他用来收纳东西的匣子么? 东海之东有雀树,树内藏须弥,若是伐木为匣,可收纳万物,相长宁有一段时间对这雀树十分感兴趣,找遍了整个东海,才总算找到一株雀树,砍了大半枝丫带回了连云山,刨了满地木花,做成了几个匣子,虽然只有巴掌大,但是确实能收纳不少东西,比储物袋强得多。 就是这东西不太方便携带,谁成日没事在怀里揣个木匣子?相长宁新鲜劲儿没几天就过了,把几个匣子都分给了旁人,不过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 相长宁纳罕之余,又见郁长风面露疑惑,显然也认出了那匣子,他伸手揭开,看清楚内里的物事之后,面色微变,眉头皱起,道:“你……这是何意?” 曲清江神色不动,语气平平地道:“这些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如今已归还你手。” 大殿内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百爪挠心,恨不得挤上去看看那匣子里究竟是个什么,便是相长宁也十分好奇,郁长风脾气向来是一等一的好,这会便是他都变了脸色,也不知曲清江到底送了什么奇葩的贺礼。 还没等他琢磨完,便看见一旁的玄镜门主微微倾斜了身子,不动声色地扫一眼那木匣子,然后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也是被惊到了,是以相长宁愈发好奇,那头曲清江又道:“既然礼已送到,从今日起,你与连云山再无干系,此生此世,不得踏入连云山一步!” 霎时间,郁长风黑了脸,张了张口,片刻后才忍气道:“在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曲清江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礼尚往来,我须得再带走一样东西。” 郁长风警惕道:“不知曲前辈看上了什么?” 曲清江淡声道:“阁下的项上人头。” 他话音一落,只听锵然一声,利剑出鞘,宛如神来一笔,事态急转直下,霎时间整个大殿的气氛都凝固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知道内情的倒还有所准备,更多的则是一脸懵懂的局外人,他们完全想不到曲清江竟然是来者不善! 方才还客客气气地送贺礼呢,怎么一转眼就拔剑相对了? 相长宁在心底啧了一声,翻脸比翻书还快,曲清江从前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啊,果然练剑练多了,把脑子给练坏了罢? 曲清江是合体期的高手,还是一位剑修大能,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后期,联起手来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就如同一匹狼进入了羊群中一般,肆无忌惮,而羊却孱弱得毫无还手之力。 比起旁人脸色巨变,两股战战,郁长风倒显得十分镇定,看着那锋锐的剑刃,双目微垂视,道:“曲前辈修为高深,无人可敌,要杀在下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即便如此,在下还是想知道其中缘由,做个明白鬼,你我远无旧怨,近无新仇,便是不提当年在连云山上的交情,数百年后再见,也不该是如此情势才对。” 曲清江漫不经心地道:“想杀你,便来杀了,难不成还要想个借口不成?”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相长宁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望着那持剑的青年,莫名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种话,这种语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从曲清江口中说出来的,难不成入了魔之后,人的性格也会大变不成? ※※※※※※※※※※※※※※※※※※※※ 还有一章,稍后发出来~么么哒 第53章 大殿内气氛凝重, 曲清江这话听在旁人耳中,狂妄之极,郁长风的唇角动了动,最后只是将手中的那木匣子放在供桌上,然后拱手冲殿外施礼, 道:“幸在先生已然成功飞升,否则叫他看到如今场面, 心中不知该如何难过了。”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 不知他在这种关头提起什么“先生”究竟是何意, 唯有曲清江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色,眼瞳愈发沉沉,若寒潭一般,叫人看不清楚其中情绪。 郁长风说罢便放下手来,平平对曲清江道:“前辈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今日你来杀我,焉知不是有人在等着杀你?” 他话音一落, 半空便有一个声音带笑, 道:“没错!曲清江, 听说你入了魔,可还记得我?!” 这声音颇为熟悉, 相长宁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湛华璟来了, 这一个个出人意料地粉墨登场,一场戏唱得高潮迭起,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做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没有见到人,却感觉到一道凛冽的寒意疾驰而来,仿佛是贴着皮肤表面划过似的,令人不由心神俱颤,毛发耸立,更有一些胆小的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寒意过后,每个人心底都升起一个疑问,那是什么? 相长宁微微垂眼,听到旁边的秦于晏轻轻吐出两个字:“刀气。” 尔后又接着道:“九难刀,湛华璟。” 下一瞬,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刀气与剑气相撞,整个大殿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崩塌似的,如此近距离观看两个合体期的高手过招,原本是件大好的事情,说不得偶然顿悟,心境有所突破,但是对于大殿内所有的人来说却是苦不堪言,每时每刻都在小命休矣的边缘徘徊。 两虎相斗,谁愿意被一同关进笼子里观看? 眼看着两人二话不说直接开打,不少人都趁乱溜出了大殿,恨不得多长八条腿,跑得再快些才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才短短数息时间,整个大殿已经一片狼藉,朱柱倾斜,塑像残损,破烂得不成样子。 刀气与剑气纵横来去,相长宁一缩脖子,粗略一扫,几乎所有人都跑光了,包括玄镜门的门主与各位长老,甚至郁长风也不见了,整个大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哦,对了,还有一个秦于晏。 相长宁低声道:“你怎么不跑?” 秦于晏盯着半空中那雪亮的剑气,眼也不眨地道:“合体期高手过招,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相长宁默然无语,扫视着这个空荡荡的大殿,果然剑修的脑子和其他人大抵是不一样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这个,也是神奇。 他余光忽然扫过一张残破的桌子,然后定住,那是塑像下的供桌,如今断了两条腿,桌板也被剑气划破了,旁边搁着一个小木匣子,正是方才曲清江送过来的。 看到这个匣子,相长宁心里有点痒痒,那点好奇再也按捺不住地冒了出来,他之前便想知道,曲清江究竟专程送了什么东西来给郁长风做贺礼? 曲清江一向不爱搜集些什么灵宝灵草,于他有用的他便留着,没用的便扔,整个连云山最穷的就是他了,便是相长宁养在山头的那三只火雀,藏的宝贝也比曲清江要多。 想到这里,相长宁伸手一招,那小木匣子便飞了过来,稳稳落在他手心,他打开来看一眼,顿时默然无语,里头竟然是郁长风从前留在连云山的物什,幼时的衣物鞋履,各式法器法宝,甚至连喝茶的杯都放进来了,一应俱全,这架势,怪道他方才说要郁长风与连云山彻底断绝干系。 相长宁不免生出几分不悦来,连云山本是他的地盘,郁长风也是他捡回连云山的,要不要断绝干系,应该是他说了算才对,曲清江这意思,还当真以为他是连云山的主人了? 忽闻头顶轰地一声巨响,无数瓦片纷纷坠落下来,横木断裂,整个大殿霎时间倾塌了。 相长宁只觉得后脖子一紧,整个人被一只手拎了起来,疾速往外掠去,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你——” 眼前景物一亮,白花花的阳光洒落下来,秦于晏扫了一眼相长宁手中的匣子,道:“没见过你这种不要命的。” 相长宁撇了一下嘴,把匣子扔下,他敢在殿内逗留,自然是有所依仗的,只是没必要与秦于晏说,话便又憋了回去。 湛华璟与曲清江两人还在争斗,因为距离不算太远,甚至能听见刀剑相撞的动静,广场上实在是有些危险,大部分修士都跑光了,还剩些不怕死的躲在房檐或柱子后偷看。 湛华璟的刀法已臻至化境,一刀平平横劈出去,刀气若飞瀑一般,在阳光下泛着雪亮的光芒,将剑气劈得稀碎,如同微尘似的消散在空气中,令人见了不由心生惊叹。 一击被破,曲清江面不改色,手掐剑诀,长剑在空中划过,发出飒飒之声,袍角翻飞,随着他手中剑诀变动越快,天空之上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片轻云遮蔽了烈日,整个广场的光线都暗了下来,各个角落都发出轻微的抽气声,明眼人仔细一看,天上那哪里是什么轻云?而是原本聚集在玄镜门上空的剑气,此时全部聚拢在了一处,盘旋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八卦剑阵,缓缓旋转着,其中隐约可见剑气纵横,八卦剑阵内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青鸟从剑阵内探出头来。 那只青鸟在空中盘桓片刻,下一瞬便直扑湛华璟而去,尖啸声响彻天际,令人不由心神俱颤,磅礴的威压从半空中传来,所有的修士都不敢抬头去看。 相长宁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看来曲清江的剑术又有精进了,这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心惊,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与湛华璟打成平手。 他将目光挪到湛华璟身上,却发现对方身上散发出莹莹的蓝光,若凭空燃起了火焰一般,随后便传来一声龙吟,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青砖微颤。 刀气化龙,湛华璟的成名绝技,相长宁倏然抬眼看向半空中的曲清江,即便是隔了这么远,他也能看清楚对方冷漠的表情,眉目不动,眼底若有万里冰封。 他在挑衅湛华璟。 依照相长宁的印象,曲清江出剑从来没有这么多花哨的架子,他更喜欢直接简单的手法,而湛华璟不同,他修炼的刀法便决定了他要从气势上震慑住敌人,从而取其弱点。 相长宁心底微惊,若说之前他觉得两人会打成平手,现在看来,湛华璟甚至有可能会落败,这下有点麻烦,曲清江可不是念旧情的人。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相长宁的意料,湛华璟并没有被曲清江所压制住,反而越战越勇,空中的巨龙与那青鸟同时发出长啸,然后狠狠撞击在一处,只听半空中一声巨响,轰隆隆如雷霆大作,剑气与刀气相撞发出耀眼的光芒,连烈日都黯然失色,令人见之则肝胆欲裂! 整个玄镜门都颤抖起来,宗门外围的江水激起千尺巨浪,水汽翻涌,如同凭空下了一场大雨似的,泼泼洒洒,众修士一时不防,被浇了个狗血淋头。 “曲清江!” 声如惊雷,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开水汽,直奔那清瘦的身影而去,只听锵然一声,刀剑交错间,若金摧玉折,此后再无半点声息。 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片刻,众修士才茫茫然抬起头来,空中的两道人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碧蓝天空,烈日高照,平静如初,这是……打完了? 意识到这一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同劫后余生,喜悦浮现出来,方才战况激烈,根本没人敢多看,生怕被殃及池鱼,就他们这等修为,恐怕还不够那两位塞牙缝的。 原来合体期的大能们打起架来是这等局面,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开始动手了,也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结束了,也不知方才那一场,究竟谁胜谁负? 唯有相长宁看着恢复了平静的天空,微微皱起眉来,秦于晏见了,道:“怎么?” 相长宁摇摇头,心底的疑问始终没有说出来。 玄镜门的结婴大典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搅和,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此番两位高阶大能在这里打了起来,使得玄镜门也有不少损失,遂只能向赶来参加大典的修士们赔罪,又派了不少灵丹之类的东西,以示歉意。 出了这等事情,众修士也知道不能怪玄镜门,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人家修为高,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除了暗道一声晦气,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结婴大典就此结束,众修士都急忙忙地散了,不少人连玄镜门的回礼都没有领受,一个赛一个跑得快,谁知道那两位还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还是小命要紧。 相长宁与秦于晏也准备打道回府,他并没有再去找郁长风,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相长宁隐约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曲清江突然要杀郁长风,必然是和他有干系的,他如今羽翼未丰,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至于郁长风,相长宁倒并不是特别担心,曲清江一击不中,又打草惊了蛇,以他的性子,短时间内是绝不会再动手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湛华璟给他找麻烦,想来未来的一段时间,他会过得十分精彩。 但是相长宁也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见到湛华璟。 ※※※※※※※※※※※※※※※※※※※※ 二更get√ 那个什么,我我我又开了一个预收,《带着剑三系统去修真》 如果没有意外,下一本就是开这个文了,我把文案放上来,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么么哒=3= ——————————————————————— 一句话简介:我没有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南莫兮在游戏里劫镖的时候,突然穿越到了一个修真世界里,还附带了一个系统,定睛一看,卧槽?这不是我玩的剑网三吗? 叮咚!武学招式“八荒归元”“风来吴山”“镇山河”“追命箭”“平沙落雁”学习成功,扣除贡献点500000点,请君再接再厉,成为修真界第一人,努力修炼,飞升渡劫,走上人生巅峰! 南莫兮:看我平沙落雁! 展商陆:…… 南莫兮:???卧槽为什么我出不来了! 展商陆:…… 南莫兮:系统大佬!系统爸爸!救命!我进了这个人的身体里出不来了! 系统:抱歉啊,这个可能是BUG,你等会,我去发个反馈。 南莫兮:……系统?三年过去了,你的反馈还没回来吗? 展商陆:它可能回不来了。 南莫兮:统儿你骗我!QAQ说好的我是天选之子呢? 系统:那什么……因为,他也是天选之子啊,正版的。 南莫兮:exm?难道我是盗版的吗?你之前忽悠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受:作天作地搞事情 攻:面瘫话少表情叼 第54章 相长宁与秦于晏准备返回清虚宗, 大概只需要三天时间,原本计划好好的,没想到半途出了意外,这意外便是秦于晏身上的木中火了。 大概是很久没有作妖,它胆子便有些肥了, 这次闹腾起来,尤其厉害, 一连两粒疏寒丹服下去, 效用微乎其微, 这会便是相长宁,面色也凝重起来。 秦于晏一张俊脸烧得绯红,触手滚烫,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他紧皱着眉,深吸一口气, 艰难问道:“现在……距离宗门还有……多远?” 相长宁略微一想, 便猜到了他的意思,不大赞同地道:“若是现在回去泡那寒潭, 只怕你会死得更快。” 秦于晏咬紧了牙关, 不再说话, 但是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眼睛都有些发花,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化作了滚烫的热油, 在经脉中翻滚着, 煎得血肉滋滋作响。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将鬓发都打湿了,相长宁左右四顾,站起身来,他们临时落脚的这个地方是一片小树林,又是大半夜的,周遭一片安静如同死寂。 秦于晏这火毒发作得突然,来势迅猛,相长宁手头毫无准备,最后只能道:“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便转身朝树林深处走去,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不大的湖,等他回去时,秦于晏已经昏厥过去了,借着些微的月光,相长宁仍旧能看到他的眉心有一点白色的影子浮动,左右飘忽,是一朵花的形状,正是木中火。 他伸手虚虚点了点那木中火,轻哼道:“小东西,你给我等着。” 那木中火飘忽得更快了,仿佛在洋洋得意一般,相长宁召出一个傀儡人来,将秦于晏背起,往树林深处而去,到了湖边,便将秦于晏扔进了水中,激起三尺水花,远远传开去。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在湖边坐下来,盯着水中的人,自言自语道:“幸好你碰上的是我,否则不出三年,你小命休矣……” 他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水花四溅,泼了相长宁一头一脸,他先是一愣,然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线条流畅漂亮,眼角斜飞,看上去颇有些不大好惹,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琥珀一般的色泽来,冰冷而漠然,右眉骨上一道细长的疤痕,令他看起来更添几分煞气。 相长宁曾经笑言,称这双眼睛似鹰隼一般,一旦盯住了猎物,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这种感觉,在此时此地此种情况下,犹甚当年三分!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一般,令人背上汗毛直竖,头皮发麻,恨不得拔腿便跑。 相长宁确实头皮发麻了片刻,然后开口道:“这位……道友?” 对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道:“你认得我?” 相长宁干干一笑,昔日好友对待自己如同陌生人一般,便是他心头也有些疙瘩,不过相长宁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谨慎地解释道:“昨日在下也在玄镜门……” 湛华璟嗯了一声,终于移开了目光,踩着水上了湖岸,他动作很稳,但是相长宁仍旧发现了些不对的地方,湛华璟走动时,左臂纹丝不动,他心头立刻如明镜也似,这是旧伤复发了,难怪会从水里出来。 湛华璟以刀法入道,放眼整个青龙大陆,若是论精通刀法,湛华璟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但是他有一个弱点,极少人知道,湛华璟年少时候左手曾被噬阳蚁咬过,整条手臂差点废掉,有一段时间,甚至连刀都拿不起来,后来还是相长宁为他治好的,虽然说旧伤偶有反复,发作的时候要去水里泡一泡,但是总比不能再拿刀的情况要好得多。 世人皆道湛华璟刀法一绝,但是从没有人知道,湛华璟最擅长的,还是左手刀法,只是在相长宁的三申五令下,他轻易不会动用左手,昨日争斗,曲清江甚至逼得他再次以左手持刀,厉害可见一斑。 相长宁心头微惊,湛华璟敏锐地扫过来一眼,同时巨大的威压释放开来,淡淡道:“你在看什么?” 相长宁撇开眼,镇定自若道:“没什么。” 就在这时,漆黑的湖水中浮现出一点莹莹的白色,如同坠落的星光一般,相长宁立刻意识到什么,手指微动,静候在一旁的傀儡人噗通一声跳下了水,片刻后再出来,背上驮着仍旧昏厥的秦于晏,浑身湿淋淋的,颇有几分狼狈之意。 相长宁费力地把他放下来,仔细查看,木中火还在,只是光芒愈发明亮了,他心中一凛,木中火越活跃,就意味着秦于晏流失的灵力越多,直到最后被蚕食得什么也不剩,成为一个废人。 这不是相长宁愿意看到的,一来是木中火越强大,捕捉它的可能性就越低,二来么,他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毕竟当初答应过秦于晏,要保住他的性命的,是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能放任木中火这样下去。 相长宁眼眸深暗,皱眉盯着那朵木中火看了半天,才略微直起身来,在储物袋中翻了翻,找出一块巴掌大的冰来,正是当初那块极北玄冰,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拿出冰块的那一刹那,寒气如雾一般散开,相长宁面不改色地将极北玄冰放在了秦于晏的心口上方,这是为了防止过会木中火失措乱窜,到时候钻入心脉之中就不妙了。 月光自林间斜斜洒落,将那玄冰照得晶莹剔透,相长宁盘膝坐下来,凝神静气,调动丹田内灵力,开始掐诀来,从种种迹象来看,相长宁推断这木中火上的禁制并未完全去除,当初为了捕捉这玩意,他可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最后仍旧让它逃脱了,但是对于自己亲手布下的禁制,他还是有些底气的,否则秦于晏就不可能仅仅只是火毒缠身了。 木中火现在的状况就宛如钻入了一个陶瓮中,无处可逃,而相长宁所需要做的,就是牵引它身上的禁制,然后将它从陶瓮中捞出来,之前木中火察觉到了威胁,一直乖觉地潜伏着,叫相长宁无从下手,而现在它自己闹腾起来,正中下怀,相长宁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掐诀的手法十分娴熟,十指在月光下迅速翻飞,如此情状,过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相长宁才隐约感觉到一点玄妙的动静,就仿佛触摸到了那木中火的表面似的,指尖腾起一点灼热的温度。 手指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那木中火不安分地动弹,像一条试图挣脱禁锢的鱼,相长宁既然得手,岂容它再次放肆?毫不留情地继续掐诀,那木中火顿时慌了,一通乱窜,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似的,最后精疲力竭,被好整以暇的相长宁抓了个正着。 秦于晏双目紧闭,微微抿着唇,眉头皱起,仿佛在昏迷中也能感觉到痛苦,他眉心那点白莹莹的光芒越来越亮,仿佛星子一般,最后一跃而出,冉冉浮在空中,木中火终于被逼出来了! 相长宁心中大喜,却听旁边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几分讶异:“木中火?” 是湛华璟,他居然还在,相长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湛华璟伸手一招,那木中火就飞了过去,被他抓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忽而笑了:“还真是。” 相长宁知道他为什么发笑,当初自己不远万里,辛辛苦苦去找那木中火,结果还被逃脱了,这种倒霉事情,作为他的知交好友,湛华璟是知道的,后来还拿来嘲了他许多年,相长宁别提多郁闷了。 那厢湛华璟笑罢,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缓缓收起笑容,松开手,漫不经心地道:“可惜如今没什么用了。” 这话是何意?相长宁听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见那木中火飘飘忽忽地过来,也顾不得多想,手指连连掐诀,几道禁制打上去,木中火扭动了几下,挣扎不过,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受了。 相长宁这才放心抓住那木中火,收入储物袋中,忽闻湛华璟开口道:“这人是你什么人?” 相长宁微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答道:“是朋友。” “哦?”湛华璟面露出几分不信:“我看你年纪尚幼,此人明显是金丹期修为,不知长你多少年岁,你二人修为差距这般大,也是朋友?” 他话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相长宁也不恼,只是笑着道:“如果照你的意思,那些修为是大乘期或者渡劫期的前辈岂不是没有朋友?毕竟有这等修为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那倒也不是,”湛华璟仿佛也被这话带起了兴头,唇角微动,道:“我的话确实有些欠妥,方才想起来,我与一名挚友认识之初,我才是结丹期修为,他已是元婴初期了。” 相长宁难得会从湛华璟口中听到这种话,颇有兴致地问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湛华璟想了想,道:“有点蠢。” 相长宁::…… 湛华璟没有发觉他略微凝固的表情,继续道:“所以后来他蠢死了。” ※※※※※※※※※※※※※※※※※※※※ 稍后还有一章。 第55章 “他其实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就是有点心软,所以在某些地方就会做一些蠢事。”湛华璟认真地描述。 相长宁艰难地转开眼,他一点也不想和自己的昔日至交讨论自己究竟是如何蠢的。 湛华璟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可惜他死了。” 死——相长宁猛地抬头,盯着他看, 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震惊:“他死了?” 湛华璟慢慢地应了一声,银色的月光清凉如水, 洒落在那双鹰眸中, 折射出如琥珀一般的光来, 那光轻微地摇曳着,像是盛满了浓厚的酒液,散发出苦涩的气味,令人能感觉到其中的悲伤。 相长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迟疑问道:“怎、怎么死的?” 不是所有人都传闻他已经飞升成功了么?湛华璟如何知道他被杀了的?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玄镜门中发生的争斗。 果不其然, 湛华璟道:“他突破的时候, 被他的道侣暗算杀死了,连元婴都没逃脱, 所以我准备杀了他的道侣, 为他报仇。” 相长宁张了张口, 很想问,你那会不是正在闭关么?为何对此事如此清楚?湛华璟又道:“我早就知道他那道侣心思不正, 提醒过几次, 他都不放在心上, 我也不是那等爱嚼舌根的小人之流,遂只能作罢,早知今日,我当初便一刀杀了那人。” 听闻此言,相长宁费劲地在脑海中扒拉了一下,才终于想起来,湛华璟确实说过一两次,用词十分含蓄,彼时相长宁正沉迷炼丹,压根没听出来,哪里顾得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一阵风过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生出几分心虚来,摸了摸鼻子,正欲说点什么来解释解释,自己当时也并不是故意忽略他的提醒,却听湛华璟语气平平地道:“不,当初若我先一步开口,说不定他的道侣就是我了,也不至于让那小人有可趁之机,造成如今这等局面,守了几百年的白菜,一朝让猪拱了去,实在是叫人意难平。” 这一句砸在了相长宁的脑门上,轰隆隆作响,后边湛华璟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到,愣愣地道:“你说……什么?” 湛华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你歧视断袖?” 那双色泽如琥珀的鹰眸微微眯起来,语气沉沉,显然是不悦的前兆,相长宁见状连忙补救,道:“哪里,我只是有些惊讶,你……你喜欢你那位挚友?” 湛华璟的不悦稍褪,这才唔了一声,道:“所以我说他蠢得很,我没说,他便一直不知道,我稍微懈怠那么片刻,他便被人暗算了,真是十分令人操心。” 相长宁干干一笑:“呵呵……可不是嘛。” 可不是十分令人操心!湛华璟竟然心悦他?!当初他愣是半点苗头也没看出来啊! 相长宁在心里咆哮几声,面上倒还是挺镇定的,毕竟几百年的厚脸皮了,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倒? 湛华璟似乎没了谈兴,上下打量着他,忽而抓住他的右手,以神识探视片刻,才道:“三灵根的资质,竟然也能这么早筑基,可见机缘深厚,我洞府还缺个洒扫童子,不知你可愿意跟着我?” 相长宁顿时一个激灵,咳了一声,道:“这……能得前辈青眼相待,在下不胜荣幸,只是我师从清虚宗,恐怕要辜负前辈好意了。” 闻言,湛华璟微微皱了一下眉,仔细看了他一眼,道:“你是剑修?” 相长宁万般艰难地点了一下头,果然,湛华璟立刻松开了他的手,道:“既然如此,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相长宁:…… 眼看着湛华璟转身欲走,他还是没忍住开口制止道:“前辈留步,若我没有看错,前辈的左臂可是受了伤?” 话音刚落,下一瞬,相长宁便觉得脖子一紧,整个人如同一只鸡仔儿似的被拎了起来,那双鹰眸冷冷,在月光下如同被冰封的虹玉,语气漠然道:“小东西,休要胡乱说话,当心小命不保。” 相长宁喉头被制,大气都出不了,心头恼火,却又知道对方的脾性,自己方才是唐突了,遂只能小心道:“在下乃是药王谷世家之人,瞧着前辈十分面善,才一时脱口,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药王谷?”湛华璟眼眸一动,手指略微松了些许,相长宁趁机把自己的脖子从那如铁钳一般的手掌间挪了出来,却听湛华璟将信将疑道:“药王谷不是被灭了么?你是哪一脉的?” 相长宁答道:“在下师从青玄一脉,修的乃是丹道。” “你师尊是何人?” 相长宁道:“青阳子。” “原来是他,”湛华璟哼笑一声:“你一个丹道世家的,不去丹门,竟然跑去清虚宗练剑,莫不是要把你师尊气得活过来?” 相长宁嘿嘿一笑,道:“都是意外罢了。” 湛华璟淡声道:“你叫住我有何事?” 相长宁拱了拱手,恳切道:“在下这里有一张丹方,虽说不敢夸口能治好前辈,但是缓解伤势还是不成问题的。” 听闻此言,湛华璟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丹方何在?” 相长宁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来,贴在眉心,探入神识,将那熟记于心的丹方详细记录下来,尔后才双手递过去,道:“请前辈一观。” 湛华璟随手接过玉简,读了起来,片刻后,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变了,他抬眼看向相长宁,眉头动了动,才开口道:“这是你自己写的?” 相长宁知他偶尔会有疑心的毛病,遂道:“是师尊传下来的,在下只是小作修改罢了。” 湛华璟收起玉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长宁。” 这话一出,湛华璟的面色又变了变,道:“谁为你取的名字?” 相长宁先是愣了愣,才道:“是家师青阳子,怎么了?” “没什么,”湛华璟又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一闪而逝的失望,随后便恢复如常,道:“你有心了。” 他想了想,又道:“不好白拿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来便是。” 相长宁略一思索,道:“还真有一件事情要劳烦前辈。” “你说。” 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面菱花铜镜来,湛华璟见了,道:“养魂镜,你倒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相长宁一笑,往那铜镜中打入法诀,片刻后,便有一道轻烟袅袅升起,如水汽一般渐渐聚拢,似乎是一道人形轮廓,正是殷寒庭,他向相长宁行过礼,又见有生人在场,先是一愣,才道:“见过这位前辈。” 相长宁对湛华璟道:“他是我从一名邪修手中救下的,欲以魂魄修鬼道,拜入森罗宫,只是我如今有事在身,无法前往东海,若是可以,还请前辈帮个小忙。” 湛华璟道:“若只是这件事情,倒是可以,只是森罗宫收弟子十分挑剔,你如何肯定他一定会被收下?” 闻言,相长宁笑了,道:“这我却是不能肯定,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湛华璟果然带着那养魂镜走了,临行前看了仍在昏迷的秦于晏一眼,对相长宁道:“修剑道无甚前途,你若还想修回丹道,我自可以为你引荐一位丹修大能。” 听罢这话,相长宁有些想笑,但仍旧是忍住了,道:“来日方长,说不得日后我就改主意了。” 湛华璟嗯了一声,也并不强求,化作一道残影离开了,相长宁收回目光,却听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不跟他去?” 相长宁回过神来,原来是秦于晏不知何时已经醒转,不由乐了:“你偷听了多久?” 秦于晏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十分磊落地道:“如何就叫偷听?你们谈话时也没有避着我,我还没有嫌弃你们吵闹呢。” 相长宁道:“我方才为你除去了体内大半火毒,眼下感觉如何?” 秦于晏闭目调息片刻,才睁开双眼,狐疑道:“你不是说,需要服三枚灵丹吗?” 闻言,相长宁一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立刻打了个哈哈,道:“这个么……” 见他这般模样,秦于晏哪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冷哼一声,直接拆穿道:“你倒是好胆量,空手套白狼这一手,你是我见过最会玩的。” 相长宁嘿嘿一笑,道:“富贵险中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我若是不那般说,你可会搭理我?” 这话倒是不假,当初相长宁若是不提出为他炼制丹药,去除火毒,秦于晏根本不会信他半个字,事到如今,才发现是被对方诓了一通,只是如今火毒已除了大半,他要怪责也无从说起,遂只能无可奈何道:“也不知你是走的什么运。” 相长宁笑着更正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该是你走运才是,碰上了我。” 第56章 秦于晏稍作休息之后, 两人便打道回清虚宗,一路上倒是没起什么风浪,顺利到达了宗门,相长宁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道:“有人在突破?” 秦于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锻剑峰, 是宗主要出关了。” “哦。”相长宁了然, 清虚宗的宗主苍梧子, 闭关三百年,总算是要出关了。 一道剑气如流星一般疾驰而来,在两人跟前落定,秦于晏拱手施礼,开口道:“见过师尊。” 冲阳道尊微微颔首:“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秦于晏答道:“无甚大事, 多谢师尊惦念。” 两人又说了几句, 相长宁正觉兴致缺缺间,忽然空气中传来一丝剧烈的波动, 他抬眼看向那锻剑峰, 冲阳道尊匆匆叮嘱一声:“你二人在此等候, 宗主要出关了。” 他说完,便往锻剑峰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 灵气波动愈发频繁, 兀的一声剑鸣响彻天际,只见一道人影自锻剑峰上弹射而出,立于峰顶巨石之上,手负长剑,头戴高冠,衣袍翻飞间,姿态从容无比,恍若闲庭信步,睥睨万物。 下一瞬,无比强大的威压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令人不由腿软,相长宁微微眯起眼来,盯着那人看了片刻,忽然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他终于想起了,为何在怀谷秘境的洞天福地中,觉得那石壁上的男子刻像十分熟悉了,如今对比一下,那人分明和眼前的苍梧子一模一样,只是两者神态截然不同,前者温柔斯文,见之如春风拂面,后者则仿佛是一柄利剑,漠然且不近人情。 又是一个把自己给练坏了的剑修,相长宁如此作想。 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恭敬的贺声:“恭祝宗主出关!” 在这稀稀落落的恭贺声中,秦于晏低声道:“我们先回去罢。” 相长宁自然无有不肯,两人遂趁着没人注意,溜回了紫气峰的小院子,一切布置一如他们去时那般,南星把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相长宁笑着调侃道:“小南星,好久不见你了,我给你带了一样小玩意回来。” 秦于晏嘴唇微动了一下,仍旧是没忍住,开口提醒道:“南星今年十岁有二,他长你两岁。” 相长宁的笑意微滞,眼睛一转,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道:“南星哥哥。” “乖。” 相长宁的笑容彻底僵住,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秦于晏大笑着往后堂去了,端的潇洒利索,连发作的机会都不给他,背影十分快意而轻松,似乎去除了火毒之后,原本紧紧套在他身上的枷锁也随之卸下了一般。 南星的面上露出几分迷茫,他看了看秦于晏的背影,又看了看相长宁,不明白为何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自家道君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 相长宁吐出一口气,换上笑眯眯的表情,拿出一个小铃铛来,道:“我瞧着这东西挺有趣的,特意带回来给你玩耍。” 那铃铛是铜制的,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十分小巧,轻微摇动时,声音清脆悦耳,相长宁教他往内里注入灵力,很快,地面上现出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来,浑身的毛发雪白,尤其可爱。 相长宁道:“待你修为略高了,只需摇一摇这铃铛,就会有三只狗,你想做什么,吩咐它们便是。” 南星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飞快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带着那小狗跑去玩耍了,相长宁伸了一个懒腰,半眯起眼来,铃铛也是一个小法器,从那倒霉鬼修身上搜来的,他自是看不上这东西,不过拿来逗小孩子倒是十分不错。 接下来,他就要闭关炼丹了,大致算一算,估计要很长的一段时间,相长宁对秦于晏提过这事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炼丹的材料和物什,待一切都准备完善的时候,已是八月上旬了。 这一日,相长宁在小亭中闲坐,手中把玩着三枚金钱,连抛几次,忽而笑道:“离卦,黄罗元吉,大吉大利啊。” 对面的秦于晏听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漠然道:“你不是半个月前就说要去开炉炼丹么?怎么如今倒算起卦来了?” 相长宁笑着将三枚金钱收起,道:“算了卦才好炼丹,事半功倍,时机已到,我这便去了。” 他说罢,揣着金钱去了后院丹室,门一关,开始闭关炼起丹来,这一炼便是许久,自十月入秋,秋去冬来,大雪飘飘,房檐下的冰凌倒挂三尺,待春来之际,又寸寸化去,滴落在檐下的青石砖上,春后又是夏,丹室的门扉紧闭,从未打开过,里面也毫无声息传出,就仿佛没有人一般。 南星每每路过,都忍不住放轻了手脚,生怕惊到丹室内的人,转眼又是一年过去,第三年初春时候,院内桃花灼灼,竞相盛开,引来蝶舞蜂飞,一派生机勃勃,好不热闹。 寂静的长廊上传来铃声叮当,伴随着轻微的脚步,惊飞了蝴蝶,南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习惯性地伸手将腰间的铃铛捂住,铃声立刻戛然而止。 他向旁边招了招手,一只雪白的小狗儿屁颠屁颠地跟上,嘴里还叼着一枝桃花,呜噜噜地跟着他的步伐,花瓣被不小心碰到,飘落在地上,被轻风卷开去。 待路过丹室时,南星从小狗儿嘴里接过那桃花,随手插在门缝中,正欲继续离开,忽闻一声吱呀,老旧的门轴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啪嗒一声桃花枝掉在了门槛内,旁边是一双布靴。 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笑道:“哎呀,小南星,好久不见了。” 南星没想到他这会儿就出关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圆了,看着那少年弯腰拾起桃花枝,笑意吟吟望着他道:“数年不见,有没有想念我呀?” 南星的脸微微一红,移开视线,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来,相长宁走出门去,在他旁边站定,尔后看了看,噗地笑道:“如今你我总算是一般高了。” 秦于晏回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坐在廊下喂鱼的相长宁,他先是顿了一下,才道:“你出关了?” “再不出关,恐怕丹炉都要炸了,”相长宁将鱼食尽数抛入水中,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道:“你回来的巧,我正欲向你辞行。” 秦于晏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道:“你要离开清虚宗?” 相长宁颔首:“我还有事情要办。” 他说着,取出两瓶灵丹来,道:“此丹三日服一次,待全部服用之后,你的经脉大抵就会恢复如初了。” 闻言,秦于晏接过来,忽而道:“这回要算我多少灵石一粒?” 相长宁讪讪摸了摸鼻子,笑道:“你我相识也有些日子了,何必如此见外?白送的,不收你灵石便是了。” 秦于晏挑了挑眉,似乎对于对方难得一次的大方有些吃惊,倒也不推辞,收好灵丹,道:“你这一去,可还会回来?” 相长宁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不知,或许会,也或许不会回来了。” 秦于晏瞬间了然,也并不多说,只是道:“你要走时,不必与我说,自去便是。” 相长宁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秦于晏得了灵丹,去寒涿谷的次数便频繁了起来,有时候三两天回来一次,有时候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偶尔见相长宁还在,两人便在院中小亭里闲谈,暮春时候,枝头的桃花渐渐落尽,青竹抽枝,清影婆娑,少年与青年对坐两侧,举杯闲饮,倒也十分自在。 转眼暮春已远,初夏之际,秦于晏的经脉已修养的差不多了,这一日,他从寒涿谷回来的时候,才进小院,便听南星开口道:“道君,长宁他走了。” “嗯?”秦于晏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会说话了?” 南星腼腆一笑,少年声音清朗,道:“长宁为我治好了哑疾。” 听罢这话,秦于晏便习惯性去看那小亭,唯有青竹悠悠,那少年已不知所踪了,耳边却似乎仍旧有棋子轻叩,那人嗓音清亮,却带着几分老气横秋的意味,厚着脸皮狡辩道:“虽说落子无悔,但是你几时见我把棋子放定了?我这手指尖儿还搁在棋盘上呢,年轻人,我教教你,有句话叫作兵不厌诈……” “还有句话叫作厚颜无耻。” “不下了不下了……” …… “道君?” 南星的声音拉回了秦于晏的思绪,他应了一声,淡淡地道:“走便走了,他有他的道,随他去便是。” 天道在上,彼时的秦于晏,当真是这么发自内心觉得的,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他从不过问,来去都随他,只是缘分这种事情,可谓玄之又玄,谁又能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 不好意思,今天只有一更啊,因为陪家人出去了,没时间码字,明天奉上双更,么么哒,大家端午节快乐!~ (本章留言发红包,算端午节福利吧233) 第三卷 :玄水地宫 第57章 河子州地处青龙大陆的中央, 虽说位置四不靠,但是最大的几条江河自河子州旁边汇聚,进入蛟江,再从蛟江流入东海,因着这么一条河, 河子州便聚集了不少修士,渐渐繁华起来, 不少宗门势力都在此处建了据点, 流通消息。 蛟江每日都有无数船只往来, 通往各处,为修士们提供交通便利,江上便形成了一派热闹景象,有高达数十丈的大船,也有七八丈的小船,挤挤挨挨, 列队行驶, 十分壮观。 最前方有一艘大船,如庞然大物一般, 船帆高悬, 船身朱漆, 船头船尾分别雕刻着祥瑞之兽,睥睨四顾, 好不威风。 有人语带羡慕地道:“坐这船, 恐怕要花费不少灵石罢?” 旁边有人笑道:“只怕花了灵石还坐不上呢, 这是大宗门的船,不载外人的,道友还是莫想了。” 这话一出,引起几声哄笑,那人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说了笑话,转身欲走,还没走出几步,船忽地一顿,他差点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横栏,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似乎是前面那大船停下来了。” 此时,前面那朱漆大船上,男子黑着脸看自己洒了酒液的衣袍,对面有女子咯咯笑道:“这等好酒,全让师兄喂了衣裳,真是暴殄天物。” 旁边一男子笑着接道:“师姐再说,师弟恐怕要恼羞成怒了。” 那女子笑罢,忽而咦了一声,道:“河子州已经到了吗?船怎的不走了?” 男子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道:“还有几十里水路。” 被泼了酒的男子探出神识,凝神感受片刻,道:“似乎出了点事情,师兄去看看么?” 女子笑着起身道:“开阳师弟,我与你一同去,总在这船里坐着,实在是有些闷。” 柳开阳笑道:“师姐请。” 于是,那泼洒了一身酒液的男子脸色更黑了,迅速烘干衣物,也跟着起身,道:“我也与你们一道去。” 一行三人出了雅室,见外面的船舷旁站了几个仆役,柳开阳便道:“发生了何事?怎么船不走了?” 那几名仆役互相对视一眼,道:“前面有人挡着了去路。” “有人?”女子微微讶异,走到船舷旁一看,却见那船头前方飘着一叶扁舟,随着水波一起一伏地摆动着,走近一看,那舟上果然躺了一个人,翘着腿,身着靛青色的衣袍,脸上盖着一片碧绿的荷叶,看不见模样。 女子笑了,道:“此人倒是好生自在。” 随后过来的男子见了,不由皱起眉来,向一旁的仆役道:“愣着作甚?快去将他驱赶开,堵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莫要耽误了行程。” 柳开阳却出言制止道:“师弟且慢,此举恐怕不妥,这蛟江又非我宗门地盘,若是贸贸然叫人让路,恐怕会招致不满。” 那师弟听了,正欲说话,却听女子也赞同道:“开阳师弟说得有理。” 闻得此言,那师弟眉头皱了又皱,最后才道:“既然如此,如今该如何是好?咱们这样一艘大船,总不能就被他一直挡着罢?” 柳开阳笑道:“这有何难?我们请他让一让便是,若是不成,绕开他也使得。” 师弟撇了撇嘴,道:“那就请师兄多多费心了。” 他轻飘飘一句话,包袱就抛了过来,柳开阳也不推辞,上前一步,向那扁舟上的人扬声道:“这位道友,可否稍微往旁让一让,容我们过去?” 声音在江面上传开去,十分清晰,那人却纹丝不动,小舟仍旧在水中飘飘荡荡,就仿佛船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一般,柳开阳连喊两声,也不见有反应,遂商量道:“不如我们绕开他吧。” 这时,那位师弟却忍不住了,道:“何必这样麻烦?将那船赶开便是了。” 他说罢,五指微张,便有一条细如蚕丝一般的线蹿出来,直奔那小舟而去,三下五除二,牢牢缠住那小船,往旁边一甩。 柳开阳连忙制止道:“师弟不可!” 女子亦皱眉:“师弟!” 男子一手轻甩,那小舟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往旁边滑去,他面上露出一丝得意来,道:“遇到这种人,就不该与他客气。” 他话未说完,忽觉眼前有阴影掠过,耳边传来柳开阳两人的惊呼:“师弟小心!” “快松手!” 然而此时已晚了,只听轰然一声,船舷断裂,木屑飞溅开来,扎得人皮肉生痛,男子早在察觉不对的时候,便将蚕丝收了回来,此时正一脸惊疑地站在船头,朝下方看来。 原来竟是那小舟飞到船上来了!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将他们这大船的船舷压了个稀巴烂,最后自己却还安然无恙。 在场三人都被这天外飞船给震住了,过了一会,小舟上的人动了动,似乎终于醒过来了,他将盖在脸上的那片荷叶一掀,露出了真面目,却原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发丝鸦青,皮肤白皙,眉目十分清秀,半睁着一双眼,仿佛睡意还未彻底散去一般。 柳开阳眉头一挑,总觉得这少年的面孔十分熟悉,然而仔细一想,却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遂上前拱手道:“这位道友,实在抱歉,让阁下受惊了。” 那少年打了一个呵欠,眼睛仍旧半睁着,懒懒地道:“你们这是要打劫我么?我身上无甚好东西,几位怕是要捞一场空了。” 女子噗地一声笑了,道:“小道友误会了,我等并非是要抢劫你。” “唔……”少年闻言,打起精神来,眼神逐渐清明,呵地笑道:“既然不是要抢东西,那你们这平白无故劫我的船作甚?” “这……”柳开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说,你挡了我们的路罢?这大路朝天,蛟江也不是他们丹门的地盘,还不许别人走了? 正值两难之际,却见那少年朝自己看来,眉头微挑,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柳兄,好久不见啊。” “啊?”柳开阳先是一愣,然后蓦地反应过来,终于从脑海中找出了一丝略熟悉的面孔,再对照眼前这少年,渐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长宁?” 那少年正是相长宁,他笑眯眯地道:“我还道柳兄已不记得我了呢。” “怎么会?”柳开阳的语气有些激动,上下打量着他,惊叹道:“你竟然筑基成功了!真是……”也无怪乎他如此震惊,要知道,当初他们分别时,相长宁还只是一介稚童,如今才短短五六年时间,竟然已经筑基成功了!实在是令人惊讶。 相长宁一笑,道:“还要多亏了柳兄当初送的灵丹。” “哪里,”柳开阳摆手笑道:“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乡遇故知,柳开阳十分高兴,遂向他热忱介绍道:“这是我的同门师姐萧秋兮,师弟沈一峰。” 末了又拉着长宁向他的师姐师弟介绍一番,言谈之间,十分亲善,那萧秋兮打量相长宁,好奇道:“我见这位长宁小友年纪不大,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柳开阳又将当年在青云镇的事情提了提,因顾及着相长宁说过的身世,又掐去了些头尾,只说他们二人一见如故云云,萧秋兮听罢,既觉得惊奇,又对相长宁高看一眼,笑道:“能得开阳师弟如此推崇,长宁小友想必也是一位好性格的人。” 说完,又吩咐仆役取来水酒茶果来,索性在船头摆开,一行人入座畅谈起来。 相长宁与柳开阳、萧秋兮相谈甚欢,言笑晏晏,那沈一峰忽而开口道:“不知这位长宁小友出自哪门哪派?” 这话问的没问题,只是他语气并不算如何好,原本愉快的气氛顿时凝滞,相长宁笑而不语,沈一峰见状,诧异道:“莫不是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散修一贯势弱,不比大宗门派有实力和资源,是以他突发此言,实际上是带了几分不屑和轻蔑在里头的,柳开阳自然了解这位师弟,为人略带傲慢,不大会看人眼色,在宗门便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见他拿话讥讽好友,不免眉头皱起,代相长宁答道:“长宁他是清虚宗弟子。” 听了这话,沈一峰脸色微僵,不再说话,丹门虽然大,但是和清虚宗这样的大宗门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柳开阳说罢,又岔开话题道:“长宁此番要去哪里?” 相长宁想了想,笑答:“宗门历练,要去河子州一趟。” 柳开阳眼睛一亮,道:“我们也要去河子州,不如一并同行?” 萧秋兮也笑道:“正是,也省得长宁小友乘着扁舟一路荡过去了。” 闻得此言,相长宁觉得也不错,遂从善如流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借一借几位的方便了。” ※※※※※※※※※※※※※※※※※※※※ 稍后还有一更 第58章 蛟江水势原本平稳, 待过了虎口关, 江流便湍急起来,大船顺风顺水, 不出半个时辰便到达了河子州,船一靠岸,相长宁便准备向柳开阳几人辞行, 柳开阳心有不舍, 但是他此番出门是有事在身的,遂只能道:“待我事情办完,便传讯与你, 咱们再把臂畅谈一番。” 相长宁一笑, 道:“自然, 我就静候柳兄音讯了。” 两人互相留了识引,就此别过, 相长宁从船上一跃而下, 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不见踪迹了。 河子州有几样最为闻名, 人称一楼二阁三大街,所谓一楼, 意指千机楼,千机楼是做生意的,卖的是消息, 二阁指的是齐宝阁和藏兵阁, 齐宝阁经营着各式灵宝法宝, 天材地宝,只要付得起代价,便是仙器也拿得出来,而藏兵阁则是为修士们定制各式法宝法器的,这一楼二阁势力极大,可以说整个河子州,就是靠他们背后之人撑起来的,经营已有数百年之久。 相长宁要去的,正是这齐宝阁,他要炼的二转培神丹方上,还缺两样珍贵的材料,一是龙甲,二是天山玄水。 这两种材料都属于天材地宝级别的,其出处便是相长宁也无从得知,遂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齐宝阁位于河子州的最中央位置,楼阁足有十层之高,檐牙飞翘,气势恢宏,十分显眼,相长宁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正门,走了进去。 进门便是一道玉石屏风,转过屏风,眼前便豁然开朗,大堂的左边是一座极高的柜台,右边是雅室,相长宁才进去,便听见那柜台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欢迎客人莅临小店,不胜荣幸,请问客人需要什么?” 话音刚落,那柜台下探出一个人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清秀,笑意吟吟,相长宁走上前道:“我要买两样东西,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 少女听罢,连忙将他引入雅室,笑道:“请客人稍待片刻,奴家去请管事先生来。” 她说完转身出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来,带来一名美妇,向相长宁解释道:“客人,这便是咱们齐宝阁的管事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来便是。” 那管事笑盈盈地道:“不知客人想买什么东西?” 相长宁道:“龙甲和天山玄水。” 闻言,那管事微微一愣,相长宁立刻便发觉了,道:“怎么?你们这里没有?” “实在是不巧,”管事面有难色道:“客人来晚了,这龙甲已于前些日子卖出去了,还未有新的货来,至于天山玄水也暂时没有货,恐怕要叫客人失望了。” 相长宁眉头轻皱,又道:“能否告知在下一声,那龙甲卖给了谁?” “这……”管事歉然道:“并非奴家不愿意说,只是阁内有规定,不许随意透露客人的信息。” 这倒是真的,未免消息透露之后,客人被杀人越货,或招来麻烦,到时齐宝阁要担责任,是以一律不许将客人的信息告诉无关之人。 相长宁倒也不为难她,既然齐宝阁没有,他便要另想办法,明的不行,便只能来暗的了。 河子州的三大街,红街白街和暗街,分别有不同的生意,暗街的位置十分偏僻,寻常修士是找不到它的,河子州被蛟江团团围绕,略微呈一道半圆形状,在一处拐角的位置,有一个隐蔽的入口,足有一人来高,进去之后先是一片黑暗,待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地势渐渐往上,石道突然狭窄起来,若是胖的人,恐怕会立时卡住。 就这样又走了半刻钟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些许人声,隔着石墙,模模糊糊的,待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眼前的光线顿时一亮,视野开阔起来,那些隐约的人声也变得清晰了,暗街到了。 暗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总之相长宁知道它的时候,这条街就已经存在很多年了,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营生,只要你想的到,没有他们做不到的,比如买凶杀仇,卜卦算命,甚至买卖人口,听起来混乱无比,却又井然有序,每天都会有不少怀抱着不为人知秘密的修士赶来此处。 因为是在地底下,街道的光线十分昏暗,也恰巧符合大多数修士的心理,石壁上挂着不少白色的纸灯笼,高低不一,错落有致,昏黄的光晕洒落下来,给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隐约的微光,幽暗而诡谲,抬起头往上看,最上方是一线瓦蓝的天色,仿佛被人用剑划出了一道裂缝似的。 街上的行人不少,大多数行色匆匆,用术法遮掩了面孔,或披着深色的斗篷,相长宁这样坦荡荡什么也不做的,反倒是成了异类一般。 他并不以为意,径自往前走去,街道很安静,几乎只能听见各种各样的脚步声,除此之外,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待要侧耳去听,却又什么也听不清了。 相长宁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个特别不起眼的门面,窗扇紧闭,门上挂着深褐色的布帘子,上头一块牌匾,也不知道多久没除尘了,还粘着一道蜘蛛网。 牌匾上的字迹有些浅了,但是仍旧能辨得出上面刻着的字:万事通。 就是这里了,相长宁在店铺前站定,然后撩起布帘子,弯腰进去,屋子里十分安静,点着几根蜡烛,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来:“你找谁!你找谁!” 相长宁撇过眼,只见窗下挂着一只绿毛鹦鹉,方才的声音正是它发出来的,相长宁道:“我找店主。” 鹦鹉听罢,便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一头钻进后堂,很快,一个脚步声逐渐传过来,不急不缓,待到了近前,门帘被掀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走了进来,是个胖胖的老伯,白眉白胡子,看起来十分和气,见人便笑,眼睛眯起来,道:“道友想要问点什么?” 相长宁开门见山道:“数日前,有人携龙甲从河子州离开,我要这人的去向。” 闻言,那店主从架子上取出一本巨大的册子来,足有一掌来厚,翻开一看,内里却不是纸张,而是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铜片,上面刻着各式繁杂玄妙的花纹,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在那铜片上面轻轻拂过,霎时间金色的光芒自花纹上次第闪现,尔后才归于平静。 店主合上册子,笑着向相长宁道:“已经找着了,不过客人需要支付二百中品灵石方能告知。” 待相长宁付了灵石之后,店主才低声道:“那人名叫付丰岚,乃是凌霄派内门弟子,半个月前到达河子州,逗留五日,于齐宝阁中购得龙甲,七日前已经离去了。” “方位呢?” 店主答道:“乃是日落之处,他最后停留的位置,在蛟江西侧。” 相长宁皱了一下眉,对二百中品灵石才换来这么点消息颇有些不满意,道:“不能再具体一点么?” 店主便呵呵笑了,将册子放回书架,道:“小店乃是小本生意,小老儿也只会略微掐算一二罢了,若能知道得那般详细,恐怕要招致大难啊,纵然我敢说,道友也不敢听呢。” 相长宁听罢,也不纠缠,又道:“劳店家算一算天山玄水。” 店主便又拿出那册子来,翻了几页,才道:“此物下落暂时无法推算,这样罢,小道友留一道识引下来,一旦小老儿推算出来了,便以传讯符告知你一声,道友你看如何?” 相长宁想了想,觉得可行,果然留了一道识引,叮嘱道:“若有消息,烦请店家即刻通知我。” 店主摸着胡子笑眯了眼,连连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随后客客气气地将相长宁送出了门,相长宁思索着得到的线索,很快便离开了暗街,朝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 相长宁顺着蛟江往上游寻找,一路上展开神识,开始进行方圆三里地以外地毯式搜索,但是都没有发现那人踪影。 按理来说,若以修士正常的速度,那人大概很快就离开了河子州范围,可是听店主的意思,日落之处,蛟江西侧,相长宁思索着这句话,忽而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 蛟江原本是四条大河汇聚进入河子州,才被称为蛟江,一旦出了河子州的范围,蛟江便不再是蛟江了,而同时要知道,蛟江的流向原本就是自西向东,蛟江西侧,可不仍旧是河水么? 人为什么会在河水中?唯有一个答案足以解释。 想到这里,相长宁迅速朝前面飞去,同时展开神识,开始探视起一直被他忽略的蛟江水底来,才过半刻钟的时间,他的眼神忽然一凝,落在了一处地方,那里的河岸凹陷下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岸边生长着几株参天大树,此时在夕阳下,光影婆娑,看上去冷森森的。 ※※※※※※※※※※※※※※※※※※※※ 二更~么么哒 第59章 果然不出相长宁所料, 人已经死了, 在水里泡了几天,尸身浮肿, 惨白惨白的,他身上穿着的凌霄派弟子服饰已经足够证明他的身份了。 相长宁皱着眉打量一番, 没有发现储物袋,估摸着是被杀人越货了,被抢先一步, 也是倒霉。 花了两百中品灵石才得到的线索,就此戛然而断,相长宁别提多郁闷了, 他的目光在那尸身上逡巡片刻, 忽而顿住, 落在对方的指甲上, 上面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他的心中立刻有了推测。 再使了一个诀, 将尸身翻个边儿, 果然在后心发现了一处伤口, 狭窄而且细长, 凶器必然是如匕首一般的利物,谁会在给人下了毒之后, 再以匕首偷袭? 类似匕首的法器大抵都是轻巧灵活, 不易引人注意, 适合暗算, 乘人不备,一击致命,制造出来的伤口细小而深,拔出来时不会有大量鲜血喷溅而出,乃是偷袭杀人,居家必备之良品。 相长宁比了比动作,而且这个位置,倒仿佛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人趁死者不注意,猛然发起袭击,死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一刀致命了。 他心中隐约有了定论,使个法诀将尸身投入原来捞起的位置,然后再次回了河子州的暗街,待出来时,相长宁已模样大变,身形高了不少,穿着凌霄派弟子服饰,一张十分讨喜的娃娃脸,见人便是三分笑意。 暗街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只要你能想得到的,一盏茶的时间换个新身份简直是小菜一碟。 相长宁这个身份的名字叫苏南笙,是凌霄派的内门弟子,筑基初期的修为,他掸了掸衣袖,径自往齐宝阁走去,不多时便到了门前,左右看了看,才抬腿进去。 大堂的柜台后仍旧是那名少女,笑吟吟地道:“欢迎客人莅临小店,不知客人想要买什么?” 相长宁也不啰嗦,直接开口道:“我是来找我师兄的。” 那少女闻言,愣了一下,才道:“请问客人的师兄是……” 相长宁道:“我师兄是付丰岚,我昨日才看到他的传讯符,说让我来河子州的齐宝阁找他,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少女轻呼一声,仿佛有些讶异,被相长宁敏锐地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少女起身比了一个手势:“客人请随我来。” 相长宁眉头几不可见地轻皱,然后跟上那少女到了一间雅室前,门被轻轻叩响,里面很快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少女遂推门进去,只见里面坐了三个人,除了之前相长宁见过的那位美妇管事以外,剩下的两人皆是身着与相长宁一模一样的服饰,竟然也是凌霄派弟子! 相长宁心思电转,很快便意识到,这两人大约也是因付丰岚而来的。 果不其然,少女向那管事道:“这位客人说他也是来找那位付姓客人的。” 那美妇管事打量相长宁一眼,还未说话,相长宁面上便露出几分惊讶来,向那两位凌霄派修士拱手见礼,道:“两位师兄好。” 那两名凌霄派修士皆是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身形略瘦的人才道:“这位师弟是来找付师弟的?” 相长宁入座后,答道:“正是,两位师兄是来河子州办事的么?” 那修士唔了一声,算是答腔了,他身旁的那位修士却开口道:“不知你近来是否见过付师弟?” 相长宁摇摇头,道:“没有,上一回见到付师兄,还是在离开宗门的时候,后来便一直没有见到他。” “那你是如何寻来齐宝阁的?” 相长宁便将传讯符的托词又说了一遍,只是道:“我前几日静心修炼,出关时才看见这传讯符,找了过来。” 他说着,取出伪造的传讯符来,那两名修士查看之后,并没有怀疑,一人皱眉道:“这传讯符已是十天前发出的,这么说来,付师弟那时便准备来河子州了。” 相长宁左右看了看,一脸发蒙地道:“怎么?付师兄他出什么事情了么?” 另一人点点头,道:“付师弟他的本命玉牌碎了,恐怕已遭遇不测,师门派我等专门来调查此事。” 相长宁面露震惊,半晌才道:“怎么会如此……” 那两名修士大抵也相信了他,一人对那美妇管事道:“我师弟当日可说了他欲往何处去?” 那管事摇摇头,道:“那位客人并未说起此事。” 相长宁忽然道:“我师兄当时可是独自一人来的?” 管事仔细回想了片刻,答道:“不止一个人。” 问到关键地方,相长宁心中立刻来了劲,道:“还有什么人?管事可认得他们?” 管事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有三四个人,看穿着打扮和气势,另外几人仿佛是散修,若说认得,我倒是认识其中一个,他原本总是混迹白街,从前来过几次齐宝阁做买卖,叫方昊宇,你们可以去白街问一问,那里有不少人都识得他。” 三人俱是精神一振,向那管事告辞离开,准备去白街询问一番,路上,相长宁与那两名修士互通了名姓,模样清瘦的人名叫施璋,年纪较长,另外一人名叫宗友清,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听他们口气,另外还有一人,是个记名长老,乃是结丹后期的高手,两人都称他为师叔,在别处落脚,先派他们来探探路。 白街是河子州三大街之一,各路修士混杂,云集于此,买卖法器灵丹,各色符纸阵法之类的,算得上是十分有名气了。 大概是把相长宁当作了自己人,去白街的路上,那宗友清抱怨道:“明知道是锻兵坊急需的材料,为何偏偏派一个筑基初期的弟子过来采购?惹出这许多麻烦来,还要劳动你我跑这一趟。” 施璋叹了一口气,道:“长老亲自安排的,有什么办法,先查清楚再说罢。” 宗友清阴阳怪气道:“后台硬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 闻言,施璋立刻看了相长宁一眼,见他面带郁色,心事重重,仿佛还没有从付丰岚的死讯中回过神一般,这才松开眉头,低声告诫道:“师弟慎言,话不是这么说的。” 宗友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闭了嘴,不再说话,很快,白街到了。 与安静的暗街相比,白街实在是太热闹了,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一派嘈杂,人声鼎沸,三人挨着街边走了一段距离,打听了半天,果然如那齐宝阁的管事所说,有不少人认得方昊宇。 施璋正仔细询问间,旁边的摊主插嘴道:“他上回不是说,有一笔大买卖么,做成了就不回来了。” 相长宁很快就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追问道:“他除了在河子州以外,还经常去哪些地方?” 那摊主笑道:“我们叫他方油子,为人滑不溜手,十分狡猾,这些事情我也不大清楚,不过你们倒是可以去他住的地方碰碰运气,我记得他似乎住在前头的巷弄。” 三人谢过摊主,又一路找寻过去,问了不少人,总算是找到了方昊宇的住处,只是已经人去楼空,唯有一个守院子的小童,对方昊宇的去向也不大清楚,一问三不知,折腾了半天,最后仍旧是无功而返。 眼看着天色渐晚,路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宗友清再也忍不住了,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施璋知他这毛病,要是不让他发泄,这会恐怕要暴跳如雷了。 三人离开白街,才走了半盏茶时间,忽然相长宁心头一凛,他感觉到有一股神识从他身上扫了过去,显然施璋与宗友清两人也感觉到了,抱怨声顿时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施璋才道:“师叔来了,让我们过去。” 宗友清不敢说什么,相长宁自然没有二话,两人都跟着施璋直奔河子州外围的蛟江边,黑黢黢的夜色中,一道清瘦的身影立于江边,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面目,声音幽冷道:“可问到了什么?” 宗友清闭嘴不言,施璋只得语带惭愧道:“有负师叔重托,我等并未找到关于付师弟的线索。” 他说着,担心对方误会他们偷懒,又将下午的事情一一道来,那位师叔似乎听得不耐,抬了抬手,打断他道:“行了,我也不指望你们什么,一群脑子不开窍的。” 施璋一噎,讪讪闭嘴,那人又转向相长宁,道:“他又是谁?” 虽然被斗篷所遮掩,但是相长宁仍旧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扫过自己,那眼神如锋锐的刀刃一般,几乎能剐下一层皮肉来,只是相老祖一向皮厚得很,这点威慑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全程面不改色,甚至翘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来,恭敬道:“弟子苏南笙,乃是清越观行固道人门下弟子,见过这位长老。” 那人听罢,倒也并不起疑,只是伸出手来,从他宽大的黑色袍袖中,有一只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扑扇着翅膀,发出轻微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施璋迟疑道:“师叔,这是……” 那人道:“等。” 施璋连忙闭了嘴,空气中一片寂静,过了大约一刻钟,那黑衣人终于有了动静,动了动,看向远处,道:“找到了。” ※※※※※※※※※※※※※※※※※※※※ 还有一更~半小时后更!等我努力一下! 第60章 “找到了。” 听到这一声, 三人立刻打起精神, 那黑衣长老一动,身形如夜枭一般无声无息掠过黑夜,留下一句:“都随我来。” 一炷香时间过后, 那沉在蛟江水底的尸身被捞了起来, 扔在地上, 尸体早已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 面目狰狞,如今又是夜里,微亮的月光洒落,便更显得那尸身阴森可怖,宗友清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别过头去,施璋也略有不适, 目光游移,只虚虚地瞟着, 并不敢真正直视, 相长宁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把一个胆小如鼠的小弟子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黑衣长老见了他们这番模样, 冷哼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施璋两人并不敢反驳,闷头任由他骂, 黑衣长老看了几人一眼, 对宗友清道:“你, 过来。” 宗友清不防自己被点了名, 先是啊了一声,才左右四顾一番,见相长宁与施璋二人纹丝不动,便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小声道:“师叔是在叫我么?” “不是你还有谁?”黑衣长老不耐烦地道:“过来!” 宗友清暗暗叫苦,却又不敢反驳,只得往前挪了一小步,鞋底几乎是擦着地过去的,眼睛盯着鞋子,半点不敢散出余光,生怕一不小心就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 却听那黑衣长老道:“你去将他的眼睛挖出来。” “啊……”宗友清先是一懵,尔后才反应过来,眼睛立刻瞪得如铜铃也似,一声克制不住的惊呼从喉咙中溢了出来:“啊?” 黑衣长老十分不耐地道:“啊什么?听不懂我的话?” 宗友清一张脸顿时血色全失,几乎可以和地上那具尸身相媲美了,他实在没想到这种倒霉事情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施璋与相长宁两人,似乎在期待他们能开口相助。 “快点,磨磨蹭蹭作甚?” 宗友清一哆嗦,最后实在无法承受那黑衣长老的眼神压迫,一狠心,一咬牙,抬着软面也似的两条腿到了尸身旁边,蹲了下来,不小心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撇过头去,一脸不忍目睹,仿佛恨不得挖了自己的眼珠子。 宗友清才掏出了一把匕首,还未靠近,便听那黑衣长老冷酷地道:“用手,当心把眼珠子抠坏了。” 宗友清面上的表情顿时呆滞:…… 施璋一脸不落忍地撇开目光,相长宁则压低了头,肩背哆嗦了一下,在外人看来,他仿佛是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宗友清颤悠着两只手指头,抖得好似抽风一般,然后摸索着伸过去…… 片刻之后,一股难闻到令人窒息的腥臭气味浮现,宗友清猛地屏住呼吸,忽闻树上传来一声老鸦叫声,嘶哑难听,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突兀刺耳,如鬼魅一般,他吓得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眼珠子,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黑衣长老冷声道:“没用的东西。” 他伸手一招,地上两团刚被挖出来的眼珠子便飞了起来,悬浮在空中,在月光下泛着惨白而诡谲的微光,黑衣长老伸出如白蜡一般苍白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繁杂无比的图像,淡灰色的气息从他的指尖逸散出来,很快将那两粒眼珠子团团包裹住,密不透风。 淡灰色的气越来越浓,最后如同墨汁一般,相长宁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眼,却见那一团深色中透出点点血色的光芒来,黑衣长老微微张口,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吟唱,即便是隔得这样近,相长宁仍旧听不太真切,如同蜂虫羽翅振动时的频率。 他努力辨听,隐约听见几个词,有些像“魔相”、“无上”、“封”这一类的。 很快,随着他吟唱的速度越来越快,那红光也越来越亮,最后恍如一个小小的星子一般,吟唱顿时戛然而止,黑衣长老低喝一声:“现!” 这一声如惊雷乍破,那血色光芒骤然爆裂开来,形成了一面水镜,其中隐约有人影浮现,相长宁的眼睛微微一睁,这分明是魔修的手法。 凌霄派自诩正道宗门,竟然有人敢修魔道? 施璋与宗友清似乎也被这一手震住了,愣愣地看着那水镜中,几个身影逐渐浮现,次序不一,都是陌生的面孔,很快两人便意识到,这是他们在借着死去的付丰岚的双眼在看事情。 竟然还有这种诡异术法?! 宗友清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施璋的面孔也略微发白,虽说关系并不是如何亲密,但是付丰岚总归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弟,都说死者为大,他们这般做,倒仿佛有些不人道。 那水镜先是有些模糊,很快便渐渐清晰起来,几人也看清楚了里面的那些面孔,一共有三个人,一个矮胖,一个脸颊边生着一颗痣,还有一人肤色微黑,宗友清双眼微微一睁,指着那肤色黑的人道:“此人是丹门弟子。” 施璋看了片刻,也点点头,道:“他的穿着,确实是丹门的服饰,那另外两人,大概都是散修了。” 眼看着线索已经被找到,两人心中稍定,继续看下去,只见付丰岚与那三人一同离开河子州,路过一片树林时,付丰岚眼前的景物略微一震,仿佛是站立不稳似的。 相长宁心知肚明,这是之前中的毒生效了,下毒之人约莫就是那名丹门弟子了。 很快,水镜转向了一张面孔,正是其中一名散修,隔着这水镜,几人似乎都能感受到付丰岚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但是此时已经晚了,视线逐渐移过参天的树木,最后定格在灰白色的天空上。 大概是见付丰岚已经倒地了,但是凶手仍旧不放心,挨个过来查看,最后见他当真死了,才取下他腰间的储物袋,将人抛入蛟江中。 水镜里浮现大片的澄澈的碧色,是蛟江的水波,丝丝缕缕的血色蔓延开来,很快便消失了踪迹,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空气中一片寂静,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水镜炸裂开来,化作血色的光芒散去,有一团灰色的物事啪嗒掉在地上,仿佛燃尽了的煤炭一般,施璋和宗友清两人压根不敢多看一眼。 黑衣长老道:“他的识引呢?” 施璋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块破碎的玉牌,相长宁打眼一看,便知那是付丰岚的本命玉牌,黑衣长老手掌轻拂而过,一只黑色的鸟儿扑啦啦飞了出来,绕着那玉牌飞了两圈,方向倏然一转,向前方的林间飞去。 付丰岚的尸身自然是要就地掩埋了,土层盖好之后,宗友清和施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倒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还是头一回摆弄尸体,两人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有点发白的脸色,再一瞟旁边的相长宁,好么,那小子更是连眼皮子都没敢抬起过。 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蛟江流动,水声徐徐拍打着岸边,夜色的树林间传来虫鸣和老鸹撕心裂肺的叫声,一应一和,颇有几分阴森恐怖的感觉。 直到半夜时候,那只鸟儿才穿过重重密林,飞了回来,如雕塑一般静坐的黑衣长老总算是有了反应,动了动,道:“走。” “是。” 相长宁三人连忙跟上,一路在那鸟儿的带领下,往北飞去,这一飞便是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总算是到达目的地,那是在一座小镇外头。 镇子不大,进去之后,鸟儿便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发出一声轻鸣,仿佛在说,就是这里了,黑衣长老轻轻一摆手,那鸟儿便如小石子一般投入他宽大的袖子中,不见踪影。 施璋非常有眼力见地上前去,稍微用力,便推开了院门,院内布有阵法,很快便被察觉了,屋内有一个声音传来,十分警觉道:“什么人?” 同时一道神识探出,扫过几人,倏然散去,相长宁眉头略微一动,那人要逃!只是如今哪里还来得及? 黑衣长老一甩袍袖,轰然一声巨响,一股力量将那屋门击个粉碎,一道仓皇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模样矮胖,正是那两名散修之一,他抖着嘴唇,强自镇定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声音有点发飘:“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黑衣长老森然道:“杀你。” 下一刻,一股暗灰色的雾气骤然朝那人涌去,如同一只巨大的爪子,将那修士的脖颈死死扼住,连丝毫反抗的时间都没有,他一双原本眯缝的眼睛瞪得溜圆,大张着口,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命呼吸,脸色通红。 “东西在哪里?” 那人的嘴巴张合了一下,发出无意义的单声,似乎要说点什么,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好听:“在这里,师弟,追魂蝶停下了!” ※※※※※※※※※※※※※※※※※※※※ 二更奉上!~么么哒,早点睡吧宝贝们。 第61章 只听那个声音, 相长宁便知来的哪些人了, 竟然是柳开阳那一拨?还真是巧极了。 下一刻,便有三人出现在门口, 见了屋中的情形,很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摸准状况, 倒是宗友清眼尖, 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来历,叫道:“师叔,他们是丹门的人!” 在场几人都明白他的话下之意, 当初杀付丰岚的人中, 其中一人便是丹门的, 眼下他们赶来,莫不是闻风来救人的? 施璋显然也与他想到一块去了, 唯有相长宁心知肚明, 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是凌霄派弟子苏南笙,并不适合开口提起这些。 灰色雾气散去, 黑衣长老微微动了动,转向门口, 盯着来的三人,他虽然以斗篷遮掩,但是那强大的威慑力仍旧散发出来, 如同威胁一般, 令丹门那三人频频皱眉。 柳开阳谨慎地打量他们, 拱了拱手,不失礼数地道:“阁下几位是何人?” 沈一峰却冷声道:“自然是一窝蛇鼠了,还用得着问么?待杀了他们,好为张师弟报仇!” 宗友清讥讽道:“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而施璋却是打量着对面,没有开口,丹门一行三人中,其中两名修士是结丹初期,一名是筑基后期,修为虽然都要高过他们,但是他们的长老却是结丹后期的高手,再加上他们人数也要多,是以并不如何畏惧。 两方明显话不对头,气氛逐渐僵硬起来,丹门几人误以为他们是与那名散修一块的,凌霄派几人又以为丹门是闻风过来救人的,误会就此结下。 正值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柳开阳张口欲说话,却见沈一峰已经按捺不住先动手了,他这一动,凌霄派几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焉能乖乖挨打?很快便战到了一处,柳开阳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祭出自己的法器来,还不忘叮嘱萧秋兮一声小心。 屋子里狭窄,斗成了一团,不出片刻,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屋顶都被掀开了,瓦片哗啦啦落了一地,更不必说窗棂桌椅这些物什了,通通被殃及。 两方从地上打上了屋顶,法器灵光闪烁,你来我往,黑衣长老岿然不动,只是仰起头看着,相长宁正与施璋一同围攻沈一峰,他眼尖地看到暗灰色雾气在黑衣长老手边渐渐凝聚,心思电转间,手上一个松懈,佯做不敌,翻身蹿回屋内。 沈一峰本就好胜,如何能放过他?紧追而来,下一秒,只见一团什么东西袭来,他被打了个正着,轰然一声,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师弟!” 还未及柳开阳和萧秋兮反应过来,那黑衣长老揉身而上,紧追着被打飞出去的沈一峰,抬手又是一掌,似乎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柳开阳表情一凛,连忙祭出一件防御的法器,将沈一峰团团罩住,然而这却并没有什么用处,那些灰色雾气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一旦碰上了,法器的表面就被腐蚀了,沈一峰如同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从屋顶上坠落下来。 那黑衣长老却仍旧不罢休,正欲抬手,却忽然一顿,猛地纵身跃回屋内,屋子里,那矮胖的散修已经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早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迅速掠过对方的腰间,储物袋也不翼而飞,与此同时,那个名叫苏南笙的小弟子也不知所踪了。 失策! 黑衣长老周身的气息顿时冷了下来,他闭上双目,飞快地将神识探了出去,不出片刻,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喉咙中溢出一丝冷笑,阴森森的:“小子,你找死!” 院内的柳开阳动作微微一顿,面孔上闪过几分古怪之色,他手势一收,抓住沈一峰,同时向萧秋兮低喝一声:“师姐,先走!” “好!” 两人皆是结丹初期修为,说走便走,施璋与宗友清也无可奈何,待反身回去时,一看屋中状况,登时傻了眼,人也死了,自家长老也不见了,怎么回事? 且说黑衣长老那厢探查到了相长宁的踪迹,立刻追了出去,黑色的身影自林间穿过,很快堙没在夜色中,就在这时,一声冷笑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灰色的雾气如同长蛇一般飞速弹出,将那人影卷裹住,拖了回来。 待看清楚那人的面目时,黑衣长老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死气沉沉的双目,僵硬的脸庞,这分明是一个傀儡人偶! 他又被耍了!黑衣长老气得大吼一声,一巴掌拍下去,将那傀儡人偶拍了个稀巴烂,金属部件叮叮哐哐落了一地。 想骂两句,可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连那小子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相貌和身份自然是假冒的了,黑衣长老登时被气成了一只□□,自他修炼以来,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亏! “小子,你可千万别犯在我手里头!”冷飕飕的声音在死寂的林间响起。 那厢柳开阳背着沈一峰,脚下如风一般,三人趁着未明的天色赶回了河子州,萧秋兮不解道:“师弟,方才为何突然撤退?” 柳开阳眉头一动,低声道:“不瞒师姐,我也是听到有人提醒的。” 萧秋兮讶异道:“怎么?” 柳开阳道:“那时我听到了长宁的声音,他说你我二人并非那黑衣人的对手,还是先撤退,从长计议,必不会遭受阻拦。” 闻言,萧秋兮愈发惊讶了:“方才我们打斗之时,长宁道友也在旁边?” 柳开阳点头,道:“大概是吧?师姐你先看看,师弟如何了?” 萧秋兮探头看了看,只见沈一峰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似乎还隐约有黑气浮现,她吃了一惊,寒声道:“好厉害的掌法!” 柳开阳眉头皱起,道:“师姐先喂他服用碧灵丹压制一番,师弟如今受伤,恐怕要先回一趟宗门了。” 萧秋兮颔首赞同:“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免得他伤势加重。” 两人敲定了主意,在河子州稍作修整,天色还未完全亮,便立即乘船回了丹门不提。 东平镇是一个非常小的镇子,也就巴掌那么大,人口不多,一共才三条街,走完统共就只需花费一刻钟的时间,这一日,街上零星走过几个行人,一名身着苍黄色衣袍的男子正匆匆走过巷弄口,忽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唤他:“方昊宇?”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回头看去,下一瞬只觉得眼前一黑,立时失去了意识。 一个时辰后,相长宁骑着白送的小毛驴,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在方昊宇敬畏的目送下,离开了东平镇。 待相长宁一走,方昊宇便也收拾收拾包袱,溜之大吉,等凌霄派几人赶来时,自然又是扑了一个空,暴跳如雷。 相长宁走出十里地,便服下丹药,只听骨骼卡啦啦一阵响动,他整个身形都缩小了一大圈,易容丹也失效了,他再次变回原来的少年模样,然后再把衣裳一换,相长宁如今便是站在施璋那三人面前,估计也没有人认得出他来。 他晃着腿从储物袋中摸出来一样东西,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一端呈半圆形,如同鳞片一般,色泽墨黑,触手微凉,边缘处泛着金线,这便是相长宁心心念念的龙甲了。 这事说来也不复杂,几个人黑吃黑,杀了那凌霄派的付丰岚,抢了对方为宗门采购的材料,结果三人分赃不均,生了争执,方昊宇与另一位散修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把丹门那个弟子也干掉了,草草分了战利品,各奔东西,谁成想,很快便引起了两个宗门的注意,凌霄派和丹门都派了弟子前来调查此事。 最后叫相长宁趁乱混进来,搅浑了一滩水,还拣了个大便宜。 原本他最后是可以杀了方昊宇的,不过想了想,又息了这番心思,一来对方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二来么,若是所有参与这桩杀人越货一事的人都死了,那日后真相又当如何公布于众? 相长宁笑了一下,说不得以后还能捡点热闹瞧瞧呢。 他骑着小毛驴,也不着急,一步三晃悠,这么晃了几日,才在回河子州的半路上,便收到了两个传讯符,其中一个是柳开阳的,先是谢过相长宁当日的提醒,又说自己师弟受了伤,没有道别便匆匆回了宗门,实在是过意不去,日后有机会再请他喝茶。 相长宁笑着给他回了一道传讯符,只有一个字:好。 第二道传讯符是暗街的万事通店主传来的,说是相长宁之前拜托他留意的天山玄水,如今有消息了,请他速速赶回河子州。 相长宁顿时精神一振,看了看屁股下的小毛驴,一跃而下,笑着拍了拍它的脖子,道:“去吧,送我到此处便可了。” 那小毛驴歪了歪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咴咴叫了一两声,转身跑进密林了,相长宁祭出木鸢来,往河子州的方向赶去。 ※※※※※※※※※※※※※※※※※※※※ 一更~~ 第62章 这是相长宁第三次来暗街, 这里依旧十分安静, 他穿过街道,到了万事通的店铺前, 一掀门帘进去,粗嘎的声音立刻响起:“接客啦!接客啦!” 绿毛鹦鹉在窗下蹦跶着,叫声尖锐, 很快, 后堂传来脚步声,胖乎乎的老店主迎了出来,笑眯眯地道:“客人来啦?” 相长宁点点头, 道:“我接到了店家的传讯符, 说是算到了天山玄水的下落。” 老店主呵呵一笑, 道:“坐,客人请坐。” 待相长宁入座之后, 他取来茶水, 一边道:“不瞒客人说,那天山玄水的踪迹小老儿确实是找到了, 就是这……” 他一停顿,相长宁便了然, 二话不说,付清了灵石,老店主面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许多, 笑道:“不知客人是否听说过玄水地宫?” 相长宁听了, 顿了顿, 道:“听说过一些,似乎是在西泽大川?” 老店主热络称赞道:“正是,客人真是见多识广。” 相长宁一哂,道:“你说天山玄水就在这地宫内?” “客人说的没错,”老店主露出一丝笑来,将斟好的茶水推过去,解释道:“这玄水地宫原本有个名字,叫天玄宫,是一个修真大门派所建,后来那大门派没落之后,时间一长,西泽大川的地势就发生了改变,不知怎么,天玄宫就陷入了地底下,被玄水包围,大家伙儿就改口叫它玄水地宫了。” 相长宁接过茶盏,并不喝,只是皱了一下眉,道:“我似乎听说,玄水地宫至今没有找到入口?” 闻言,老店主左右看看,微微凑近些,压低声音,语气神秘道:“小老儿这里,倒是有些线索。” “哦?”相长宁看了他一眼,老店主似乎担心他误会,立刻道:“客人无须担心,你我也是熟人了,小老儿岂是那等见财眼开的小人?这线索白送给客人,不必支付灵石。” 万年铁公鸡竟然舍得拔毛了?相长宁顿时来了兴趣,道:“店家请讲。” 老店主道:“听说七十年前,有人找到过玄水地宫的入口,带了七八人进去,最后半途而返,带去的人也折损了大半,后来他绘出一张地图,记录了那玄水地宫的位置。” 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道:“那地图在你这里?” 老店主笑了,摆手道:“小老儿如何能有那东西?客人出的门去,往左走三十五步,有一家店,那店里就有这张地图。” 相长宁离去之时,老店主又道:“听说那天玄宫陷落入地底下之后,被玄水包围,这玄水十分厉害,遇鹅毛而不浮,无论什么东西,落入水中,都会沉下去,且人若是在水中待久了,便会神志不清,更有甚至,传言水中有怪物,能勾走人的魂魄,使其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客人若是去了,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闻言,相长宁道了一声谢,听那老店主的话,往左边街道走,果然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家店铺,他抬眼看了看上头的匾额一眼,心中便有了底,进了店铺,柜台后坐着一名童子,正撑着下巴打瞌睡,听见有人来,连忙起身,道:“客人可有什么需要?” 相长宁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这有去往玄水地宫的地图?” 小童听了,道:“有的,劳烦客人稍待片刻。” 他说罢,便转去了后堂,不多时回转,手中拿了一枚玉简,道:“这便是玄水地宫位置的地图了,客人若是想买,需付二百中品灵石。” 相长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道:“你们家的东西,价钱都是二百中品灵石么?” 小童愣住,一脸傻乎乎的表情:“啊?”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道:“客人这是何意?” 相长宁笑了,取出二百中品灵石来,接过玉简,扔下一句:“逗你玩的。” 转身便离开了,那小童收了灵石,看了看门口,方才那客人已经去远了,这才转去了后堂,那万事通的老店主正坐在桌边喝着小酒,见他来了,便道:“那客人可买下了?” 小童应道:“买下了。” 老店主一抹胡子,嘿嘿地笑了,小童又道:“可是师父,他仿佛是认出了咱们。” 他说着,又把那客人临走时说的那几句话学来,老店主先是一愣,尔后老脸微微一红,辩解道:“认出便认出来了,自家人推自家货,肥水不流外人田,此乃天经地义,再说了,那玉简中的地图又不是假的,随他去便是。” 相长宁当然没怀疑过这地图的真假,他也不是头一回来这里问事了,老店主虽然说为人有些精明,带着商人特有的奸滑,但是他是吃这一行饭的,从不敢打诳语,是以相长宁倒也并不在意。 他现在最在意的是,他的荷包快要见底了。 当初从怀谷秘境中带出来不少法器法宝,相长宁寻了个店卖出去不少,是以才有了小一千中品灵石傍身,如今这里花一点,那里花一点,也快要消耗没了,是该要琢磨个生财的路子才是。 相长宁正想着,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引起了他的注意,暗街一向是十分安静的,能在大街上争吵的,也是十分惹眼了。 他抬眼看去,果然见旁边也有不少行人放慢脚步看热闹,争执的是两个中年修士,相长宁在旁边听了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一个人在灵宠贩子那里买了一只九命猫,没成想到手才两三天的功夫,那猫就眼看着不行了,气冲冲地带着猫来找贩子算账,那贩子哪里肯认?他这里的灵宠都不是正规途径来的,卖出去的货岂有退回来的道理? 一个想退,一个不肯,两人便干脆在大街上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相长宁瞅了一眼,果然见一人手中捏着一只小猫儿,才巴掌大小,瘦骨伶仃,一身毛发蔫哒哒的,没精打采,眼睛半睁不睁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 捏着猫儿的那人脾气有些暴躁,争吵到激动处,手一甩一甩的,那猫儿的爪子也随着晃悠,眼看着是不行了,它张了一下嘴巴,似乎想叫一声来引起人的主意,但是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这一场争执由买家和小贩各退一步,才算平息,买家拿着退了一半的灵石,算是勉强满意地离开了,他把那只猫给留了下来。 看到小贩拿起那半死不活的猫,相长宁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却见那小贩皱着眉拨弄了一下猫儿的头,啧了一声,遗憾地把猫扔在了街边,也离开了。 灰扑扑的小猫仰面躺着,它竭力动弹了一下,似乎想翻过来,然而它实在是太弱小了,也太累了,就仍旧那样躺着,静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猫儿灰蓝色的眼珠上沾了一点灰尘,但是十分漂亮,好似两颗玻璃珠儿一样,倒映着街道上空的纸灯笼,如星星一般,以及那一线瓦蓝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出现在上方,它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这么小的猫,养不活的罢?” 虽然那少年嘴里这样说,一双手却伸了过来,将它轻轻抱起,猫儿在喉头溢出一丝细长的哀呼,有气没力的,然后闭上了眼睛,好温暖啊…… 把那只所谓的九命猫救下以后,相长宁的荷包彻底空了,那猫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即便是把灵丹当饭吃,也总是蔫蔫的,所幸它的状况一日比一日好,相长宁心疼自己的灵石和材料之余,也勉强得了些许安慰。 这猫儿十分乖巧,洗刷过后,一身毛漆黑,没有一丝杂色,唯有尾巴尖儿上是白色的,跟裹了雪似的,非常漂亮,眼珠澄澈如琉璃一般,又大又圆,惹人喜爱。 因着那雪白的尾巴尖儿,相长宁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絮,将它安顿好之后,相长宁就准备闭关了,他必须尽快突破筑基中期,然后才能去玄水地宫。 为了这一次的闭关,相长宁炼了不少灵丹,可谓准备非常充分了,待时候一到,便封闭了洞府,如今这洞府是他另外找的,虽然比不得原来那一处,但是位置也十分好,灵气充足,助他此番突破是绰绰有余了。 秋去冬来,整座山头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洞府之中却温暖如春,安静得也仿佛陷入了另一方世界,黑色的猫儿迈着步伐在各处穿梭,悄无声息,它已经熟悉了整个洞府,充沛的灵气对于它来说,也是非常有益的,至少它如今已是二阶巅峰的妖兽了,再过不久,就能有所突破。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轻的猫叫,尔后又归为平静,雪絮蹲坐在静室外,仰头看着紧紧关闭的石门,似乎在等待它的主人从里面出来。 整个洞府如同那外面的厚厚白雪,陷入了冬眠一般的沉寂中,蛰伏着,只待春芽破土的那一刻。 第63章 静寂的空气中传来咔嚓的轻响, 就像有石头轻轻悄悄被挪开了一般, 下一秒,极其充沛的灵气霎时间奔涌而出, 黑暗中骤然传来一声:“喵呜!” 黑色的猫儿躬起身子,尾巴尖儿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很快, 它就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莹莹的眼珠中闪过几分明显的疑惑,紧接着,发出喜悦的叫声, 飞蹿往前, 落入一双温暖的手掌中。 时隔两年, 少年声音仍旧是熟悉的清亮:“嚯,长这么大了?” 相长宁把猫儿举起来看了看, 忽然笑了:“这黑不溜秋的一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煤炭呢。” 雪絮如今已是三阶妖兽,通了灵智, 自然听得懂他话里的玩笑意味,抗议似的喵喵了几声, 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轻挠,长长的尾巴却撒娇一般缠上了对方的手腕。 相长宁一手抱着它,往外走去, 口中一边与猫儿聊天, 询问道:“我要出一趟远门, 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那认真模样,倒仿佛他手中的那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一般了,雪絮喵呜几声,立刻精神抖擞起来,细长的尾巴缠得愈发紧,若是它能口吐人言,恐怕此刻早就嚷嚷起来了。 相长宁把自己的身家收拾了一番,上一回从怀谷秘境的洞天福地中带出来的灵草已经用得七七八八,法器法宝能卖的也都卖了,还有三百多中品灵石,算不得什么大财,若是真正用起来,恐怕还不够他挥霍的,幸而各种补充灵气、治疗伤势的灵丹还勉强算充足。 总而言之,相长宁如今一穷二白,哦,他还有一只看上去不大肥的猫,和一条非常挑嘴的虫子,然后他就上路了。 相长宁的洞府在鹤山,在蛟江的支流的上游,而西泽大川则是在西部,两者相隔数千里,相长宁一路走走停停,大约走了半个多月的路程,才总算进入了西泽大川的外围,这里环境恶劣,沼泽遍布,终年笼罩着瘴气,一般没事不会有修士来这里闲逛,来这里的,都是带着目的。 比如前面那两拨人,打斗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轰轰作响,地上的积水都被震得颤动起来,一声巨大的兽吼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怒道:“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雪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兽吼声愈发震天,其中伴随着喊杀声,呼喝声,好不热闹,相长宁乘着木鸢,不紧不慢地从上空飞过,一眼就看到了战局,两拨人打斗得正无比激烈,其实说是两拨人也不尽然,因为其中一方有三人,另一方却只有一个人,再加一只四阶灵宠。 若是放在平时,相长宁是绝不会管这种事情的,只是他的目光扫过那少年手中的东西时,不由停了下来,他这一停,自然立刻引起了下面几个人的注意。 那少年自身本是筑基初期的修为,被三人围攻一时还未落败,大部分原因是在他的那只四阶雪豹灵宠,要知道,一只四阶灵宠几乎相当于一个筑基后期的修士了,那雪豹十分厉害,攻势凶猛,一抓拍下去,敌人应付得十分吃力,但是对方三名筑基期修士,实力也并不差,若是时间一久,他们还是要落下风。 是以相长宁在这种关头停下来,就显得非常微妙了,少年见了,眼前顿时一亮,连忙开口高呼道:“那位道友,这群人行事不义,欲置我于死地,还请出手相助,在下乃是驭兽宗内门弟子,事后必报以重谢!” 出门在外受欺负,求人办事,首先得把自家宗门名号抬出来,总是不会错的,燕京墨对于自家师兄师姐的谆谆告诫深信不疑。 事实证明,师兄师姐的主意也不是那么管用,至少在他求救之后,那少年修士依旧没有动静,乘着木鸢停在半空中,不为所动,仿佛准备看戏一般。 燕京墨心中略有失落,但是下一刻就打起精神来,不帮便不帮罢,求人不如求己,他盯着对面几人,嘴唇微动,向自己的灵宠发令:“雪候,回身!” 那雪豹猛然一个回身横扫,长而有力的尾巴顺势一甩,将一道青光扫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轻响,是一枚飞镖法器。 燕京墨恨得牙痒痒,这群人以多欺少,还暗算,真是不要脸至极! 那雪豹虽然厉害,但是奈何燕京墨实战能力不大强,它既要护着主人,又要打退对方,不免有些左支右绌,渐渐就落了下风。 对面那三人见了,眼中立刻浮现喜色,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加大了,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琴音从上空传来,明明声音并不如何响亮,潺潺如流水一般,听在耳中,却好似有重锤在脑中狠狠敲击了一下似的,那三人,包括燕京墨在内,都觉得头脑一晕,动作微微一滞。 说时迟那时快,就是这一滞,胜负已定,几人只听耳边铛的一声,恍若大钟嗡鸣,震得人魂飞天外,与此同时,一团巨大的阴影呼啸而来,砰砰砰几声,三道人影登时被撞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燕京墨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没合拢,直到相长宁收了混元鼎,从木鸢上下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来,他才愣愣地道:“什么?”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了一下,相长宁挑眉道:“镇魂草。” 燕京墨如梦初醒,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在向他要东西,受人恩惠,自当涌泉相报,他连忙把手中的镇魂草送上去,还不忘感激道:“多谢道友出手相救,在下燕京墨,还未请教道友高姓大名,日后也好酬谢一二。” 相长宁拿着那镇魂草看了看,漫不经心地道:“酬谢倒不必了,我救你就是为了这个。” “哦,哦,”燕京墨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解释道:“不瞒道友说,我正是因为这镇魂草才会为贼人所困。” 三百年份的镇魂草,确实是好东西,也无怪乎那群人会见财起意,相长宁十分满意地把灵草收起来,却听燕京墨絮絮叨叨了半天,不知为何把话题绕到了另一个方向,问道:“不知道友欲往何处去?” 相长宁看了他一眼,道:“我要去西泽大川深处,就此别过,再会。” 他说完,转身便走,燕京墨连忙开口道:“哎哎,道友!道友留步!” 相长宁停下脚步,道:“你有何事?” 燕京墨追上去,笑着道:“在下也欲往大川深处,不如你我结伴同行?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相长宁听了,便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又扫过他身后的雪豹,似乎在考虑,就在燕京墨以为他要答应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拒绝道:“不了,我习惯独行。” 他说完,见燕京墨张口欲言,立即祭出自己的木鸢来,道了一声告辞,迅速离开了,此人面相纯善,眼神单纯,一看就是那种头一回离开宗门的愣头青,路上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麻烦,还是划清界线比较好。 相长宁一打定主意,再上路时,就加快了速度,生怕再碰上那愣头青,时间一日日过去,他越靠近西泽大川深处,周围的瘴气也愈发浓厚,遍地都是湿地和沼泽,处处潜伏着危机,为了节省灵力,相长宁不得不渐渐放慢了速度。 这一放慢,起初还好,西泽大川环境恶劣,等闲没人会来这里,再兼之相长宁刻意避开某些可能具有危险的地方,是以一路上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日,他决定停下来休息片刻,顺便把灵宠袋中窝了好些日子的雪絮放了出来,喂食几枚灵丹,雪絮先是伸展了一下四肢,然后开始蹭相长宁的脚踝,撒娇似地喵喵叫,相长宁挠了挠它的脖子,然后将它举起来看了看,嘀咕道:“怎么看起来不太精神?” 雪絮懒懒地喵了一声,侧头蹭他的手,正在这时,相长宁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道友,好巧!又见面了!” 相长宁:…… 好巧个鬼!他转过身去,只见那树后走出来一只巨大的雪豹,雪豹旁边还有一个少年,正是前几日遇见的燕京墨,他语气中的喜色不像是掺假,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笑着道:“我方才还想着能不能再见到道友呢。” 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捏了捏手指,不大客气地道:“你跟踪我?” “呃……”燕京墨不防被一语拆穿了行径,顿时面皮一红,支支吾吾了片刻,才小声道:“道友不要误会,我、我是真心想与你同行的,并无恶意,若是给道友带来了困扰,在这里给道友赔罪了。” 他说完,旁边的雪豹便呼哧一声,仿佛在笑似的,相长宁转头盯着它看了一眼,那雪豹似乎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注意到,一下瞪大了眼睛,与他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雪豹默默地垂下了巨大的头颅,伸出爪子拨弄着地上的荒草,故意装作没看懂这个人修眼中的了然。 确实是它带领着自家主人追过来的没错,但是人类不是有句话叫趋利避害嘛?这人修手段厉害,比起自家的傻主人不知强了多少倍去,这种大腿不先抱一抱,岂不是对不住自己? 第64章 空气一时静默, 相长宁不说话, 燕京墨一双眼睛左瞅右瞅,想找点话来说说, 视线便落在了他手中的猫儿身上,随口道:“道友这只噬灵猫长得真好看。” “嗯?”相长宁微微一顿,道:“噬灵猫?不是九命猫吗?” 他说着, 将雪絮举到眼前, 对上一双如琉璃一般的猫眼,清澈见底,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 雪絮才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试图去挠他额前的发丝。 燕京墨却登时来了精神,这回可聊到了他的看家本事上了, 连忙道:“道友有所不知, 九命猫虽然与噬灵猫同出一源,但是其本质上是不大相同的。” 相长宁眉头皱了一下, 道:“我还从未听说过噬灵猫这个名字。” 闻言,燕京墨不由笑道:“若非对妖兽灵兽十分了解的人, 一般都是不知道的,噬灵猫可以直接吞噬灵气和魂力,这些都是有别于九命猫的, 道友这噬灵猫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小, 还有些不大精神?” 相长宁唔了一声, 道:“自我将它捡来之后,将养了一阵子,比起刚回来那时,已是好了许多了。” 燕京墨试探问道:“在下向来对灵宠有些熟悉,道友若信得过我,不如让我看一看?” 相长宁看了看他,略一思索,果然将雪絮递了过去,燕京墨十分开心地接了,小心将猫儿揽在怀里,雪絮似乎不大喜欢陌生人的触碰,挣了两下,都被对方不动声色地化解了,最后便懒得再动弹,喵呜一声,随这人去了。 相长宁看着燕京墨在雪絮身上东摸摸西摸摸,又是翻爪子又是挠肚皮的,好似一个非礼姑娘家的流氓,忍不住道:“怎么样?” 燕京墨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猫儿送回来,道:“道友无须担心,它这是遇到突破之前的瓶颈了,丹田中灵力滞涩,才使得它没什么精神,我这里有两枚灵丹,喂它服下去便好。” 相长宁这才想起来,雪絮确实快要突破了,若是顺利,很快便会升至三阶中期,他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高兴,挠了挠猫儿的下巴,笑道:“修炼进境这样快,莫非你也是天生根骨清奇?也不知你日后化出人形来是什么模样。” 雪絮懒懒地抬着眼皮子,似乎听懂了,一爪子拍上了他的脸颊:“咪呜。” 经过这件小事之后,相长宁也不好驱赶对方,于是燕京墨愈发顺理成章地赖上了他,几天下来,相长宁只有一个感觉,这人话真是多! 就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般,燕京墨果然是个刚离开宗门下山的愣头青,听说西泽大川这边多妖兽,便巴巴地跑过来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路过来,竟也没遇到什么大危险。 三两句把自己的家底抛个干净就算了,这人还爱东问西问,絮絮叨叨,相长宁耳朵都起了茧子,恨不得把他打晕了事,最后忍无可忍,使了一个禁言术,霎时间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过燕京墨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西泽大川的妖兽,是真的多,原本在外围还好,一旦进了大川深处,妖兽便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二三阶的妖兽,有些比较机灵,远远见着他们便逃开去,也有一些没脑子的试图上来挑衅,都被一一灭了。 燕京墨原本就是来捕妖兽的,顺便抓了不少,准备带回宗门驯养,这里的妖兽实力都不强,又兼之他带着一只实力强横的灵宠,警惕心便渐渐松懈下来。 越往前走,瘴气越是浓厚,甚至到了三丈以外什么也看不清的地步,相长宁不得不停下来,徒步行走,两人一豹同行,大概是有些威慑力,此后竟没有妖兽敢过来了。 燕京墨的禁言术也解开了,不过他这回总算生出点眼力劲,知道相长宁嫌他吵闹,遂安静了不少,空气中只能听到鞋履踩折荒草的轻微声响。 相长宁对照着玉简上的地图,探出神识查看,以便随时矫正他们前进的方向,就在这时,一点若有似无的风拂过他的鼻尖,相长宁的脚步猛然一顿,紧接着一把将旁边的燕京墨拽开。 燕京墨一时不防,惊叫一声,下一瞬,一团巨大的阴影擦着他的手臂飞过,隔着单薄的衣裳布料,他都能感觉到那些细密的鳞片传递过来的冰冷温度,霎时间鸡皮疙瘩四起。 那妖兽一击不中,便一个反身,盘踞于地,昂首发出嘶然,野兽一般的黄色竖瞳紧紧盯着两人,如同盯住了猎物一般,这是一条四阶后期的妖蟒,通体是灰黑色的鳞片,长长的身躯上遍布深色的花纹,算得上是相长宁他们迄今为止,碰到的实力最强的敌手了。 燕京墨被那妖蟒盯着,只觉得后脖子发凉,方才要不是相长宁拉他那么一把,恐怕他如今大半个脑袋都要入那妖蟒腹中了。 他不由退了一小步,立刻被相长宁低声喝止了:“别动。” 但是此时已经晚了,燕京墨一动,那妖蟒顿时弹射起来,以与它庞大身躯迥异的速度探过来,将口张大到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利齿森森,血色的口腔内部令人十足反胃。 说时迟那时快,妖蟒张大着口瞬间袭至燕京墨面前,难闻的腥气扑面而至,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声在耳边响起,一团雪白的残影飞快窜过来,一口咬住那妖蟒的头部,缠斗起来。 燕京墨失声叫道:“雪候!” 那雪白的残影正是他的灵宠雪豹,雪豹原本足有一人来高,体型也不小,但是它在这妖蟒面前还是不够看,那妖蟒似乎吃痛,大张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迅速用长长的身躯将雪豹一圈一圈缠了起来,很快就缠得密不透风,甚至能听到骨骼嚓嚓作响。 雪豹只拼命地咬住那妖蟒的头颈,喉咙中发出威胁的怒吼,利齿撕裂鳞片,刺入肉中,霎时间鲜血奔涌而出,将它一身雪白的皮毛都沾染了,妖蟒痛极,裹着雪豹开始拼命翻滚起来,一时间荒草尽折,泥浆飞溅,场面无比激烈而危险。 眼看着雪豹渐渐落了下风,燕京墨急得都快出汗了,却见相长宁祭出一枚小鼎来,正是之前他为自己解困时用过的法器,心头不由生疑,看着那才拳头大小的鼎,暗道,这是要拿去砸那妖蟒么? 老实说,燕京墨并不太看好这法器,只是这关头嘴上不敢直说,都说打蛇要打七寸,那妖蟒与雪豹缠在一处,砸不砸得准还是两说呢。 然而事实出乎他的意料,相长宁看着浮空的混元鼎,微微眯起眼来,伸手在上面轻轻一点,霎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声从中传来,这一声震天响,脚下的地面都震动起来,燕京墨一时不防,差点跌坐在地,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下一瞬,庞大的威压蔓延开来,压得在场所有活物都呼吸一窒,根本无法生出半点反抗的心思,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的脖颈紧紧扼住一般。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京墨的心砰砰直跳,满心惶惶的同时却又无比兴奋着,睁大了双眼,只见那不起眼的小鼎中,有一道残影跃出,落在半空中,迅速拔高长大,最后竟如小山一般大小,低头俯视着地上的人。 羊身人面,头生双角,虎齿人爪,这是……燕京墨张大了嘴,好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紧接着,他听见长宁以淡淡的声音道:“饕餮,杀了它。” 饕餮转了个方向,很容易便找到了它的目标,原来那妖蟒见势不妙,竟然松开了雪豹,试图迅速逃走,在饕餮的准则中,杀了它和吃了它,两者是全无分别的。 片刻之后,饕餮便迈着步子回来了,巨大的脚掌踩在积水中,泥浆四溅,呼啦啦地,口中还在不停地咀嚼着,发出卡擦卡擦的脆响,路过雪豹时,身形倏然止住,一双猩红的眼珠紧紧盯着它不放,雪豹的脊背霎时间紧绷起来。 燕京墨心头一慌,这饕餮莫不是吃了那妖蟒不满意,还想再捞点儿零嘴吃吃? 正在他忐忑不安间,却听相长宁开口道:“妖丹给我。” 饕餮听罢,立刻把那雪豹抛在脑后去了,哼哼了一会,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口吐出来一样物事,十足的不屑,那模样仿佛在说,就这东西,你也看得上? 相长宁一招手,将那颗妖丹收了起来,笑眯眯地夸道:“好孩子。” 饕餮遂又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一头钻入那混元鼎中,再不见了踪迹,燕京墨提了好半天的心这才总算放了下来,只是看那混元鼎的目光再不像之前那般轻视了。 相长宁掂了掂手中的妖丹,虽然才是四阶妖兽的妖丹,但是没办法,谁让他现在穷的很呢?聊胜于无,反正他从饕餮嘴里抢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 他收好妖丹之后,转头便看见燕京墨敬畏而崇拜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抽,告诫道:“你所见之事,半点都不许对旁人提起,可知道了?” 燕京墨顿时把头点得跟个小鸡啄米也似,道:“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以道心起誓!” 相长宁:……真是个愣头青啊。 第65章 然而相长宁还是低估了这个愣头青能招惹麻烦的能力, 因为刚才雪豹与那妖蟒缠斗, 耗费了不少灵力,也受了点轻伤, 相长宁便让他们在原地休息,自己离开片刻。 待一离开燕京墨的神识感知范围之后,相长宁立刻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盘膝坐下, 将万象虫放出来, 以便警戒周围情况,然后取出丹瓶,一连服下两三枚灵丹, 霎时间空荡荡的丹田中, 灵气充裕起来, 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双手掐诀, 开始运转丹田。 混元鼎是上古神器, 按理来说,以相长宁如今的修为, 是很难催动它的,但是他毕竟与混元鼎心神相系, 又是本命法宝,是以他可以勉强使用,但是后果就不那么美妙了, 相长宁丹田灵气浅薄, 最多只能保持混元鼎使用一小段时间, 待这时间过后,他的丹田中就会灵气耗尽,变成如今这种情形。 方才那种局面,相长宁本可以不祭出混元鼎的,但是事到临头,他忽然改了主意。 等相长宁调息恢复完毕之后,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他回去时,雪豹正伏在地上小憩,见他回来,睁开双目微微颔首,然后眼睛一瞟以作示意,相长宁正纳闷间,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眼皮子顿时一抽,却见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陌生男子,昏迷的,陌生美男子。 “长宁你回来了?”燕京墨从不远处的小树林中走出来,表情惊喜。 相长宁眉头微挑,指了指地上那个昏迷的人,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燕京墨听了这声音,便知道他心中不悦,连忙解释道:“我方才去给雪豹找治伤的灵草时,发现了这人,就把他带回来……了……” 最后的声音低如蚊呐,相长宁揉了揉额角,道:“你……随随便便就拣了一个人回来?” 燕京墨有点紧张地舔了舔下唇,道:“我看他好像昏迷挺久了,若是、若是放任不管的话……” 相长宁不大客气地道:“你可知他来历?” 燕京墨呐呐:“不知。” 旁边的雪豹缩了缩脖子,撇开视线,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相长宁还欲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低头看了看那昏迷的男子,语气平平道:“此人是被迷晕过去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燕京墨有点不知所措地摇头,傻乎乎道:“什么?” 相长宁忍不住扶额,告诫道:“这意味着,他身上很有可能带着麻烦,你救了他,就沾上了这麻烦。” 燕京墨恍然,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顿了顿,才小声道:“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毕竟……” 大概看见了相长宁的脸色,他总算是有点眼力,连忙把话头拐个弯,道:“那等他醒来,让他自行离去便可。” 老实说,相长宁在最初确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但是转念又一想,他与一个刚出山门的愣头青生什么气?修行在个人,说不得这就是他必须要遇到的事情,瞅这傻劲,就算在自己的干涉下,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叫他经历这一遭,恐怕是不行的,还不如就放在自己眼皮子下,也免得日后生变。 想通了这个,相长宁倒也并不那么郁闷了,上前去查看那昏迷的男子,片刻后,取出一枚丹药来,递给燕京墨,道:“他是中了毒,你把这解毒丹与他服下,催动药性,一会功夫便醒了。” 听了这话,燕京墨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放下来,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笑容,高兴地接过灵丹,道:“好,我这便去。” 一旁的雪豹呼哧了一下,默默地想,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相长宁随身都会带些解毒的灵丹,药性非常好,毕竟有备无患,此时便派上了用场,没多一会,燕京墨果然见那男子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目,惊喜道:“长宁,他醒了!” 相长宁懒懒地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燕京墨也不在意,只是对那男子道:“你感觉如何?” 男子一脸迷茫地看了看他,撑着地面坐起身来,语气有些艰涩地道:“这是……哪儿?” 燕京墨连忙答道:“这儿是西泽大川。” 他说着,又把捡到对方的事情略说了一遍,道:“你可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 男子捏了捏眉心,仿佛定了心神,仔细回想片刻,道:“我记起来了。” 燕京墨一捶掌心,松了一口气,高兴道:“太好了。” 他还真怕这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到时候就麻烦了,他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长宁似乎不愿意带着陌生人同行呢…… 那男子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拱手向燕京墨与长宁深深一揖,语带感激道:“多谢二位出手相救,此恩没齿难忘,在下楼白轩,不知恩人名姓?日后也好报答二位。” 燕京墨还没被人如此郑重地道过谢,不免有些赧然,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救的你,是长宁给的解毒丹药,否则你也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解毒……”楼白轩眼神一暗,面容微微露出些悲哀意味来。 燕京墨听他语气不对,好奇道:“怎么了?” 楼白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道:“无事。” 燕京墨听他这么说,面上的神情却不像这么回事,正想追问,忽而又想起来相长宁的告诫,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岔开话题道:“不知道友欲作何打算?要离开西泽大川么?” 不想楼白轩却摇了摇头,道:“不,我还不能出去,我要去找到玄水地宫,带回一个人。” 燕京墨这回没忍住,一个顺嘴溜了一句:“什么人?” 他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打一下自己这多话的嘴,倒是方才一直沉默的相长宁开口对楼白轩道:“你说,你要去玄水地宫?” 楼白轩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是,我的弟弟去了那里,这西泽大川中太多危险,他修为不高,我得把他带回去。” 相长宁敏锐地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与旁人同行?” 楼白轩无奈道:“若是他一个人倒还好,还不能拿我怎么样。” 言下之意,对方大概是加入了一行人内,燕京墨总算明白了点什么,惊疑不定地道:“听你的意思是……是你弟弟给你下的毒?” 楼白轩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自我安慰,道:“他心思不坏,只是年纪还轻,阅历不多,为他人唆使也是在所难免的。” 听了这话,燕京墨倒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怀疑道:“既然如此,那你再找过去,他还会听你的话么?” 楼白轩无奈一笑,道:“我与他好好说,他大概会听的。” 燕京墨摸了摸鼻子,正欲开口,却听相长宁道:“正好,我们也要去玄水地宫,不知道友可要一起同行?大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啊?”燕京墨惊了,转头去看,见相长宁面上带笑,眼角微弯,夕阳的余光落在他的眼瞳中,折射出如琉璃一般的灰色,刚才是谁说不要沾惹麻烦的? 相长宁发出邀请,楼白轩自然大喜过望,于是他们变作了三人行,燕京墨是十分高兴的,他年纪本就不大,喜欢热闹,又爱说话,自从相长宁给他施了禁言术之后,他安静了不少,也有所克制。 不过面对楼白轩就不一样了,楼白轩虽然算不得很健谈,但是胜在脾气好,进退有度如大家公子一般的风范,只要有问必有答,也不会如相长宁那般没事挤兑几句,一路上燕京墨十分畅快,三两句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又摸清了楼白轩的背景,不过他到底有些分寸,对于相长宁的种种,一概避开不提。 楼白轩出自北方一个修真世家,不大不小,算不得太出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中有些资源,他的弟弟名叫楼白鹤,前阵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西泽大川中有大机遇,便一意孤行,跟着一群散修来了,楼白轩听说了此事之后,连忙追至此处,与他好说歹说,楼白鹤正是年轻人意气正盛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趁机摆脱楼白轩,与那群散修跑了。 听完来龙去脉,燕京墨不由惊了,道:“他给你下毒,你还要去找他么?” 楼白轩只是道:“父母早亡,我从前又只一心修炼,白鹤他性子浮躁偏激,其责任大多是在于我,无论如何,我都得把他好好带回去。” 燕京墨不太赞同地道:“他早已是大人了,又不是七八岁的稚童,难道你还能护他一辈子么?性格恶劣皆由他自己造成的,与楼兄你干系不大,若照我说,你这回把他带回去,捆起来揍一顿,若是他不听,再揍一顿长长记性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相长宁听着直想发笑,楼白轩笑道:“是,多谢你的提议,等我带他回去了,便试一试这法子。” 燕京墨不免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挠了挠头,道:“也算不得什么……我师父平日就是这般教导我的。” 相长宁在旁边悠悠开口接道:“看来用处也不大。” 后边的雪豹发出响亮的一声呼哧,仿佛在笑,燕京墨:…… 第66章 相长宁一行人赶了好几日的路, 原本浓厚的瘴气渐渐消退了许多, 如晨雾一般缭绕,将近处的景物都蒙上了一层轻纱, 正是清晨时候,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那轻纱便染上了金粉似的, 尤其漂亮。 燕京墨抬头, 惊讶地道:“你们快看!” 只见前方的地势陡然降低,形成了一个大碗一般的坑来,就仿佛有一块天外奇石飞过来, 把地面砸出来一个坑, 十分神奇。 相长宁盯着那坑看了一眼, 道:“我们到了。” 燕京墨道:“这就是玄水地宫?怎么底下什么也没有啊?” 他说的没错,那坑底确实什么也没有, 在他们这个位置看过去, 底下就是一大片石林,还有乱石滩, 灌木丛生,满地荒草, 压根没看到地宫的影子。 相长宁迎着阳光,半眯起眼来,打量坑底片刻, 视线注意到了一点, 他道:“下面有人。” 与此同时, 那一行人中也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朝这边看过来,燕京墨小声道:“楼兄,你弟弟可在这些人里面?” 楼白轩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也低声道:“在,我看到他了。” 燕京墨好奇张望:“他在哪里?” 楼白轩道:“那个站在最左边的年轻人便是了。” 两人正低声交谈,相长宁却见两道人乘着飞行法器,很快便到了近前,打头是一个八尺壮汉,向他们抱拳道:“几位道友好。” 相长宁笑了笑,拱手为礼,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咦,原来是你,我说楼白鹤怎么不肯过来。” 那壮汉见了楼白轩,也认出他来,有些诧异道:“白鹤那小子不是说你已经回去了么?” 楼白轩唯有报以苦笑:“此事说来话长。” 听他这意思,那壮汉便心知肚明,不再追问,大笑着道:“原来都是自己人,甚好,不知几位来此地有何贵干?” 相长宁笑眯眯答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我们自然也是为此而来。” 那壮汉不防他如此作答,正惊疑不定间,忽闻相长宁坦言道:“听闻此地有玄水地宫,我们正是为此而来,想必道友也是。” 那壮汉面色不变,打量他们一番,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传闻此地凶险异常,大家既然目的一致,不知几位道友是否有意加入我们,大家行事也方便不少。” 这提议正中相长宁下怀,他怡然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气氛一时缓和下来,两方互通了名讳,壮汉约莫是那一行人的领头人,名叫徐陵,随着他过来的那名妙龄少女,长得颇是美貌,叫做姜瑶梦,徐陵摆了一个手势,客气道:“几位道友请。” 那一行人本在一处稍微开阔的地方歇脚,等三人随着徐陵过去时,一个年轻人站起身来,皱着眉道:“徐大哥,怎么让他来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楼白轩,那年轻人生得健硕了些,但是两人模样还是有几分相似,是以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徐陵听了这话,笑道:“楼道友与两位道友也欲一同前往地宫,所以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楼白轩上前张口欲言,楼白鹤却退了一步,面露不耐道:“你可真是烦人,我是决不会跟你回去的,要回你自己回,别总是说那些大道理,我不爱听。” 他说完,转身便往那石林中走,姜瑶梦噗嗤一声笑出来,往嘴里扔了一粒松子糖,摇着头悠悠道:“小孩子可真讨厌。” 楼白轩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那厢徐陵道:“我等几人都是在路上相识,结伴同行的,相逢便是缘分,大家都很好相处,希望你们不要拘束才是。” 相长宁笑着称是,徐陵这一行一共有七个人,加上他们三人,队伍便又壮大了不少,自从楼白轩在他弟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神情便有些郁郁,独自一人坐在最边上,燕京墨也不敢去打扰他,又逢姜瑶梦过来,两人便攀谈起来。 姜瑶梦上下打量一番那一人多高的雪豹,嘴里吃着松子糖,问道:“你这灵宠叫什么名字?” 燕京墨老实答道:“它叫雪候。” 姜瑶梦噗嗤一声,差点把糖喷出来,笑得前俯后仰:“雪猴?” 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姜瑶梦,你说话的时候能否小声些?像什么样子?” 闻言,姜瑶梦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你若嫌我吵,远着点便是了,谁叫你坐在这?” 燕京墨惊诧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说话的女子,姜瑶梦见他这模样,便笑着指了指自己,道:“你看我们俩像不像?” 燕京墨呐呐地点头,岂止是像?两人分明就是同一张面孔,只是姜瑶梦活泼些,那名女子神态沉静,两者之间,区别十分明显,这两人分明是一对孪生姐妹。 姜瑶梦嘻嘻笑道:“她是我姐姐,叫姜瑟如,”说着,压低声音道:“你若没事,可千万别去惹她,她发起脾气来,啧啧,比疯牛还可怖。” 燕京墨一时哑然,哪有人把自己姐姐形容成疯牛的?那边姜瑶梦说着,自己倒吃吃笑起来,捂着肚子乐个不停,最后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你这灵宠,当真叫雪猴么?它会像猴子一样爬树?” 燕京墨总算明白她为何发笑了,不由一脑门郁闷,纠正道:“雪豹本就会爬树,不过它不是猴子的猴,是王侯将相的候。” “哦,听起来很威风嘛,”姜瑶梦往嘴里扔了一粒松子糖,然后摊开手心,伸到雪候面前,道:“你要吃么?雪候。” 大抵是因为被嘲笑了名字,雪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噜,然后十分不屑地撇过头去,目不斜视,姜瑶梦也不在意,把松子糖自己吃了,道:“你平常坐在它背上么?” 燕京墨摇摇头,道:“雪候不喜欢载人。” 姜瑶梦目露惊诧道:“灵宠不能坐吗?那要养它来作甚?” 燕京墨也惊诧:“雪候又不是专门载人的灵宠,为何要坐它?” 两人面面相觑,姜瑶梦放弃了这个话题:“好吧,我们外行看个热闹就成,不能坐就不能坐呗,你们驭兽门人真是奇怪,一个灵宠还分三六九等。” 她嘎吱嘎吱嚼着松子糖,然后以手肘捅了捅燕京墨,问他要不要也来点? 燕京墨看了看她手心的松子糖,默默摇了摇头,姜瑶梦也不甚在意,只是压低声音问道:“哎,你们三个人,谁是老大?” 乍闻此言,燕京墨犹豫了一下,正想说是楼白轩,姜瑶梦自顾自道:“肯定不是楼白鹤他哥,他当时来找楼白鹤时,可没说他还有同伴。” 燕京墨默然,又欲说是自己,却闻姜瑶梦又道:“肯定也不是你,你这神态,这修为,一看就是一个小喽啰的身份。” 她一边往嘴里扔松子,一边继续分析:“这么说来,就是那个穿青色衣服的小弟弟了,方才我竟然看不透他的修为,显然是故意隐藏了,诶,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燕京墨:……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难怪长宁之前会给他施展禁言术,他现在也想给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少女施展一个禁言术了,真是,太烦人了。 燕京墨自然是不可能给对方一个禁言术的,但是又担心姜瑶梦这么试探下去,自己嘴上不把门,把长宁的事情秃噜出去,可就糟了,所以他默默地起身,带着雪豹挪到了相长宁旁边坐下,心道,这下大概没事了。 只是他完全低估了对方,姜瑶梦大概是穷极无聊,竟然也跟了过来,从他这问不出什么来,干脆直接去和相长宁搭话了,摸出一把松子糖来,递过去道:“长宁小兄弟,你要吃点儿么?” 燕京墨以余光瞟了瞟那只白皙的手,心中暗道,长宁肯定不会吃的,你这搭讪的手段也太—— 他心底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相长宁伸手拿了一小块松子糖放进嘴里,笑眯眯地道了一声谢,然后抬眼便看见了燕京墨略显呆滞的表情,挑了挑眉,道:“怎么?” 燕京墨默默地抹了一把脸:“没什么……” 他就这么听着两人热络地攀谈起来,有说有笑,燕京墨还是头一回见到相长宁这般健谈的模样,他本以为对方喜静的,现在简直宛如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由对自己之前的认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难道……长宁他比较喜欢与女子交谈? 就在燕京墨颇感郁闷的时候,相长宁已经通过与姜瑶梦的攀谈,把徐陵这一行人的底摸了个七八成了,若叫他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恐怕会把燕京墨拎起来晃一晃,听听脑子里的水声罢? ※※※※※※※※※※※※※※※※※※※※ 燕京墨:对于长宁的一切事情,我都会保持沉默的!憋再试探我了!(⊙x⊙;) 相长宁:鱼唇!这么好的试探机会都不用,还要我亲自来!╮(╯_╰)╭ 燕京墨:〒▽〒 可以说求生欲十分强烈了。 第67章 徐陵一行人大多都是散修, 也有两个小门派的修士,姜瑶梦和姜瑟如从前与徐陵有过几面之缘,被邀请加入了队伍,另外还有三人,都是半途认识的,一个叫李峤,一个叫高时, 最后一个叫严世鸣,不过那三人现在都不在这里。 照姜瑶梦的话来说,徐陵为人豪爽,又大大咧咧, 什么小猫小狗也能拉扯着,她说到这里, 又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啊了一声,笑嘻嘻解释道:“不要误会, 你们自然不在此列, 楼兄既是白鹤的兄长,你们都是一道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后方正打坐的姜瑟如冷不丁来了一句:“焉知你不是那小猫小狗中的一只?” 姜瑶梦哼了一声, 冷笑着翻了一个白眼, 阴阳怪气道:“偷听壁脚, 非君子所为。” 姜瑟如睁开双目, 眼神沉静得近乎漠然, 道:“你嗓门如此大,我便是不想听,也由不得我。” 姜瑶梦嘎吱嘎吱嚼着松子糖,撇了撇嘴道:“把你厉害坏了,你难道不会封闭听觉么?” 姜瑟如瞟了她一眼,那模样跟在看傻子似的,最后显然是懒得搭理她,起身走开了,姜瑶梦冲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把个鬼脸扮得活灵活现,姜瑟如背后仿佛长了眼一般,迅速回头,姜瑶梦早已收了动作,若无其事地哼起小调来。 待姜瑟如的身影消失在石林后,她才把松子糖往燕京墨手里一塞,神秘兮兮道:“我去看看她干什么去了。” 燕京墨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她便一溜烟没影儿了,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要快。 姜瑶梦这一去便是一个时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夜幕降临,徐陵正与相长宁几人说话时,忽而听见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轻微的嗡嗡声音,有些嘈杂。 徐陵眉头一皱,站起身来,道:“怎么回事?” 很快,两道人影自石林中奔逃出来,口中高声呼救,见了徐陵几人,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奔过来,一人惊恐叫道:“好多蜜蜂!它们过来了!” 一团莹莹的红光如流星一般倏然划破黑夜,朝这边疾驰而来,还未等人反应过来,雪豹便猛地跳起来,一爪子将那团红光打落在地,那红光扭动了一下,正欲翻身爬起,雪豹大口一张,白色的寒气顿时将红光包裹起来,冻结实了。 燕京墨抬头一看,大惊失色道:“是鬼面蜂,怎么会有这么多!” 鬼面蜂,相长宁听说过这个名头,比平常的蜂不一样,成年的鬼面蜂足有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背上生了一张骷髅鬼面,故而因此得名,在夜色中,它的尾部会如萤火虫一般散发出红色的光,十分显眼,鬼面蜂的尾针含有剧毒,且十分蛮横,一旦盯准了目标,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要么目标死,要么整群鬼面蜂死。 鬼面蜂虽然群居,但是一般来说一窝只有几十来只,上百只已是很多了,燕京墨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大规模的鬼面蜂群,放眼望去,夜色中到处都是红莹莹的光点,如同瀑布浪潮一般,朝这边蜂拥而至!这架势,恐怕有成百上千只了吧?! 就在燕京墨目瞪口呆之时,头一批鬼面蜂已经扑过来了,一声琴音铮铮然响起,惊破凝固的空气,同时也唤回了所有人的心神,相长宁五指自琴弦上横扫而过,数十道风刃顿时飞出,迎着那鬼面蜂而去,只听噗噗连响,那些鬼面蜂如同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一头栽倒在地上。 众人正欲松一口气时,忽闻相长宁沉声道:“退开,还没死。” 他话音刚落,那十几只鬼面蜂竟然又再次动弹起来,扑扇扑扇翅膀,眼看着就要飞起来,一道雪亮的剑光闪过,只听铛地一声,漆黑的夜色中,火星四溅,那一剑就仿佛砍在了钢铁之上一般! 那人收了剑,其他几人悚然而惊,这鬼面蜂,竟然刀枪不入,外壳强横如斯! 楼白轩的声音响起,道:“让开!” 所有人都避让开来,只见他掐诀,一手微动,数道灵符现于指间,催动灵力,霎时间无数团巨大的火球在夜空中浮现,如同冰雹一般,朝那群红色的鬼面蜂浪潮涌去,两者相撞,轰然一声巨响,火团炸裂开来,将漆黑的夜色映得明亮无比,同时,也将那些密密麻麻的鬼面蜂映照了出来,令人见之则心头寒意遍生。 徐陵沉声道:“这么多鬼面蜂,严兄弟,你们是从何处引来的?” 被称为严兄弟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他猛地喘了一口气,道:“我如何知道?我们二人不过是去外面探探路,没想到就碰到了这种鬼东西,真是晦气!” 另一人也道:“正是,也不知道这些劳什子鬼面蜂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路追着我们跑。” 徐陵扫过他们两人,眉头微皱,道:“李峤呢?” 严世鸣一顿,道:“不知,大概是跑散了罢,这些鬼面蜂追人太凶了,我们没有注意。” 徐陵还欲说话,却听楼白轩倒抽一口凉气:“火没有用!” 相长宁道:“当然没有用,鬼面蜂无惧水火,刀枪不入。” 只见楼白轩之前抛出的火已经形成了一道火墙,将夜色照得亮如白昼,大概是由于光线太过明亮,令那群鬼面蜂的攻势缓了一瞬,但是在意识到挡在面前的是什么之后,它们便毫不犹豫地穿过了火墙,朝这边疾飞过来。 相长宁眉头微动,他的五指迅速拂过琴弦,琴音铮然如金戈之声,拂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他的五指几乎化作数道残影,琴弦震动发出的气浪渐渐凝聚起来,简直以肉眼可见! 就在此时,相长宁低声唤道:“雪候!” 他话音刚落,五指一拨一挑,那一道气浪便像瀑布一般倾泻而出,气势如虹,轰然一声撞上那群鬼面蜂,这一下威力之大,就连空气都发生了扭曲,石林层层崩裂,荒草灌木尽数折断,如拳头大小的鬼面蜂纷纷坠落于地,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好似下了一阵大暴雨一般。 与此同时,雪豹猛地窜出去,张开大口,冲着那群还未来得及爬起身的蜂群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震耳欲聋,寒气如雾一般将蜂群笼罩住,片刻之后,全部化作了一大片冰层,冻得结结实实的。 相长宁五指拨动琴弦的频率越来越快,琴音也愈来愈响,如透明蚕丝的琴弦上逐渐沾染上了莹白之色,好像落了霜花一般,斜刺里一声鹤唳划破空气,寒意四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燕京墨愣愣地伸出手,接住了空气中的一片莹白之色,疑惑地道:“这是雪?” 一团雪白的物事自琴身中翻飞而出,那是一只白鹤,双翼优雅扇动,如离弦之箭,一头扎入那鬼面蜂群聚集而成的红色浪潮中,鹤唳之声不断,白鹤带起一阵耀眼的白光,在蜂群中穿梭不歇,只听扑扑簌簌,如下起一阵急雨似的,都是鬼面蜂落地的声音。 一团冰冷的东西滚至脚边,燕京墨下意识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团晶莹剔透的冰雪包裹住的鬼面蜂,它早已被冻得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了。 白鹤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掉头返回别鹤琴上,但仅仅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足够了,鬼面蜂群已经被消耗了七七八八,比起初始那浩大的声势要好了不少。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被冻起来的冰团,就在这时,燕京墨忽然道:“鬼面蜂逃跑了。” 相长宁收起别鹤琴,抬头一看,果然见那些点点红光开始撤退,不出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中,他眉头皱了皱,看向引来蜂群的那两人,道:“你们可拿了什么东西?” 听了这话,严世鸣立刻道:“你这是何意?我们什么都没有拿。” 另一人名叫高时,此时也附和道:“就是,你的意思,难道是我们故意引来蜂群的?” 这是什么话?相长宁刚刚才出手相救,再怎么也不该是如此态度才是,燕京墨登时怒从心头起,正欲斥责他们,却听徐陵抢先不悦道:“严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长宁小兄弟也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你们何至于此?再说了,方才还要多亏了长宁小兄弟出手,否则事情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那严世鸣听了,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讪讪之意来,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态度不大好,但是要他认错道歉,一时又拉不下脸来,正进退为难之际,却听相长宁忽而笑道:“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别的意思,两位还请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在燕京墨听了,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去看相长宁脸色,又并没有发现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几句,在那严世鸣听来,却是一个不错的台阶,连忙顺梯子下了,干笑道:“哪里哪里,方才我说话也不大中听,这位小道友不要怪罪才好。” 他口中虽是如此说,但是称相长宁为小道友的语气,却不自觉夹杂了几分轻视和不在乎的意思,叫人听了便忍不住皱眉。 相长宁笑了笑,不以为意,表情不变,心里却暗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傻子,让你随时随地都能生出优越感来。 ※※※※※※※※※※※※※※※※※※※※ 不好意思,今天只有一更啊,大家不用等了,因为家里有点事情,再加上今天有点卡文所以……明天一定双更,抱歉,么么哒。 第68章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道女子声音从旁边传来, 正是姜瑶梦, 她嘴里咀嚼着松子糖,腮帮子一动一动的, 活像只松鼠,身后跟着姜瑟如,她扫了地上成片被冻住的鬼面蜂一眼, 眉头微微一蹙。 姜瑶梦早嚷嚷起来:“怎么这么多蜜蜂?” 与她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 相长宁心里揣测着,这位大概就是李峤了,他似乎不太爱说话, 眼睛习惯性地往下看, 给人一种十分懦弱的感觉。 结合之前徐陵问过的话, 相长宁反射性去看严世鸣和高时两人,果然发现他们神态中闪过一丝不自然, 互相对视一眼, 高时轻咳一声,两人最后什么也没说, 唯有徐陵过去低声询问。 从相长宁这个角度看去,只见李峤小声回答, 以眼角瞟了严世鸣两人一眼,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徐陵见状, 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最后只得无奈叹气。 那边姜瑶梦正与燕京墨说话, 蹲下身子,随手拣了一根草棍儿拨弄着那些被冻得僵硬僵硬的鬼面蜂,楼白轩忽然开口道:“你们看到白鹤了吗?” “楼白鹤?”姜瑶梦玩够了,把草棍儿一扔,道:“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在西边那沼泽边上晃荡呢。” 她说着,指了一个方向,道:“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去看看吧。” 楼白轩道了一声谢,便要离开,姜瑶梦露出一丝促狭的笑:“不过他恐怕不想见到你。” 楼白轩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倒是姜瑟如淡淡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姜瑶梦翻了一个白眼,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就那楼白鹤……” 她说到这里,哼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了,相长宁看了看她,又不动声色地一一扫过其他人,心头隐约有了底,面上浮现出饶有兴味的神色来,这一群人,还都挺有意思的。 燕京墨不经意回头,见他似乎笑了一下,便凑过来小声问道:“长宁,你在笑什么?” 相长宁也低声道:“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啊?”燕京墨有点发蒙,一脸懵懂地道:“什么?” “……”相长宁转开脸:“没什么。” 燕京墨深深地感觉到了对方语气中的嫌弃,不由十分受伤,转而对一旁的雪豹问道:“雪候,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雪候在喉咙里发出呼哧一声,眼神轻蔑无比,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燕京墨:…… 楼白轩兄弟俩回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他们大概是认真交谈过了,两人虽是一前一后回来,但是显然气氛已经和缓了许多,楼白鹤仍旧是臭着一张脸,但是也没有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楼白轩似乎松了一口气,面上轻松了几分,抬眼见到相长宁两人,便走过来,轻声道:“我决定和你们一起进入玄水地宫。” 相长宁挑了挑眉,道:“你不带他回去了?” 楼白轩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拗不过他,与其让他一个人,倒不如我也跟着去,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修为比他高,也好护着他。” 燕京墨顺口秃噜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气氛顿时凝固,在看见相长宁与楼白轩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他似乎才发现不妥,正欲解释时,却见楼白轩自嘲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沉重和苦涩,道:“你这话倒也没错,都说长兄如父,应当如此。” 相长宁却道:“你护得了他一时,可护得了他一世?” 楼白轩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活到几时,就护他到几时,日后的事情,且等日后再说罢。” 听了这话,相长宁不置可否,这是他人的事情,他没有什么兴趣插手,只是道:“你想清楚便好,免得将来后悔。”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看了看天空,深蓝色的天幕上,星子隐约闪烁着,如同洒落了一地的明珠,孤寂而热闹地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唯有虫鸣声声,所有人都就地打坐调息,空气寂静无比,就在这时,相长宁,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睁开双眼,发现天上的星子都消失不见了,不知何时起,大片的乌云过来,将整个天幕都密密盖住。 相长宁道:“要下雨了。” 燕京墨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嘀咕道:“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下起雨来了?” 相长宁忽而一笑:“不下雨,我们怎么进入玄水地宫?” “啊?”燕京墨不解道:“玄水地宫已经到了?” 相长宁没有多作解释,只是道:“过了一会你就明白了。” 两人正说话间,雨势渐渐大了,从一开始的零星雨丝慢慢转为牛毛细雨,所有人都被惊醒过来,严世鸣惊喜地道:“下雨了!我们可以进玄水地宫了吗?” 徐陵哈哈笑道:“不枉我们等了这么久,可算是下了。” 姜瑶梦却抬头看了看天,道:“这么点毛毛雨,能有什么用?我看又是白高兴一场。” 徐陵却道:“这就不一定了,这周围都是沼泽,湿气极重,又是盛夏之日,恐怕是一场好雨。” 姜瑶梦吃着松子糖,漫不经心地道:“希望如此吧。” 大概是天公作美,果然如徐陵所说,雨势逐渐变大了起来,从牛毛细雨转为大暴雨,豆大的水珠打在头顶的防御罩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嘈嘈杂杂,此时交谈,若是不用传音入密,恐怕就算面对面站着也听不清楚。 相长宁盯着燕京墨,嘴巴微微张合,传音入密道:“等一会进去了,你要小心。” 燕京墨站在雪豹的脖子下面,那里正好容一个人站进去,他听了这话,下意识道:“小心什么?” “小心所有人。” 燕京墨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相长宁又取出一样东西,侧过身子,借着雪豹庞大的身形遮掩,递了过去,简短地道:“服下去。” 那是一枚灵丹,灵丹的最外边裹了一层碧绿的叶子,燕京墨一眼就看出来,那叶子正是当初相长宁从他这要去做报酬的那棵镇魂草,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一半了。 另一半自然是被相长宁服下去了,燕京墨没有多问,拿了那灵丹便嚼吧嚼吧咽了下去,看他这副爽快的模样,相长宁忍不住调侃道:“你就不怕里面有毒?” “啊?”燕京墨一愣,面上露出几分迟疑来,嘴里一边还咀嚼,一边道:“不会罢?长宁你又不是坏人。” 相长宁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道该和这个愣头青说什么好,正在这时,他听到了外面传来哗哗声音,与头顶密集的雨声不同,这哗哗声显然更响,就像河水在流淌着。 他转头去看,只见那石壁上方有水流哗哗淌下来,如瀑布似的倾泻而下,大概是雨势太大,水流都朝低处走,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大坑,就如同一个大碗一样,接住了所有的雨水。 随着积水逐渐增多,相长宁挪了一个地方,不知从何时起,积水已经到了脚踝的位置,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多久,水位就会升高。 徐陵高声道:“我们先去石头上面。” 坑里布满了高高矮矮的石林,最高的足有三丈,一行人照他的意思,爬上了最高的石柱上,相长宁站在最外缘往下看,积水已经有半人之高了,估计很快就会把这个大坑填满。 夜色中,漫天的大雨,极目远眺,从相长宁这个位置能看到外面的沼泽,全都变成了茫茫的水域,一片汪洋,隐约能看见有低阶妖兽在上面快速游动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半个时辰后,雨水终于把这个坑填满了,所有的石林都被淹没,唯有相长宁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距离水面还有两指来高,淹没是早晚的事情。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闷响,有点像某种动物打嗝的声音,姜瑶梦敏锐地道:“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 一直沉默的姜瑟如开口道:“有声音。” 众人凝神去听,果然又是一声闷响,这一声比之前要清晰许多,是以大伙儿都听到了,过了片刻,燕京墨小声道:“雪候,是你的肚子在响么?” 众人:…… 雪候:“呼哧。” 下一刻,闷响再次响起,相长宁沉声道:“声音是在水底传来的。” 徐陵也道:“没错,大家小心些,注意脚下。”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一晃,差点站立不稳,很快,那晃动感越来越强烈,他们这一块石头就如同风雨中的小舟一般,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同时,水面开始动了。 从一开始的轻微颤动,到最后波动愈来愈大,就像有一条庞大的鱼在水下游动似的,一个巨大的漩涡慢慢形成,安静到近乎凝固的空气中,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玄水地宫真的在这下面?” ※※※※※※※※※※※※※※※※※※※※ 一更,有时候吧,我都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洞惊呆,dei!没错,我就是临时想出来的! 第69章 “玄水地宫真的在这下面?” 姜瑶梦紧紧盯着那个巨大的漩涡, 道:“这还能有假?” 徐陵沉声道:“先进去再说。” 这时, 严世鸣道:“谁先进去?” 没人说话,空气中唯有雨声哗哗, 明明十分嘈杂,此时却仿佛寂静无比,很显然, 倘若这下面真的是所谓的玄水地宫, 那么一定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危险,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相长宁盯着那漩涡的最中央, 开口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我先下去。” 燕京墨低呼一声:“长宁!” 就算他脑子再简单也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 相长宁回头看了他一眼, 嘴唇微动,燕京墨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记住我说过的话。” 说过的话?什么? 燕京墨愣了一下, 他这一顿, 便见相长宁纵身一跃,跳入那个巨大的漩涡中, 青色的衣袍化作一道完美的弧线,瞬间卷入水流中, 再也不见踪迹。 “长宁!” 燕京墨急得上前一步,差点踩一个空,被楼白轩扶了一把:“小心!” 小心所有的人。 燕京墨骤然福至心灵, 他想起来了, 之前长宁在雨中曾经给他传音入密, 叮嘱过他这句话。 他心里咯噔一下,好悬才压住自己的表情,向楼白轩道过谢,便听高时道:“徐大哥,我等要不要过一阵子再下去?” 严世鸣也道:“正是,还是再等等看罢?或许刚刚那个小兄弟会有什么回音。” 听闻此言,徐陵犹豫了一下,无奈道:“好罢。”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的时候,唯有燕京墨的手掩在宽大的袍袖下,冲雪候作了一个手势,然后紧咬牙关,上前一步,道:“徐大哥,我还是有些担心长宁,不如我也下去看看。” 他说完,不等他人作出反应,一步跨上前,便跃入水中,众人只听得咚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那只大雪豹也追着燕京墨跳了下去,溅起冰冷的水花。 站得近的严世鸣一时不防,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暗道晦气,然后抹了一把脸,低声骂道:“赶着去投胎呢。” …… 相长宁跳入水中的同时施展了避水诀,同时以灵力给自身加了一层透明的防御罩,入眼便是碧色的水,很快,他被卷入漩涡中,整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前蒙蒙一片,水流很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迅速送到漩涡底部,然后整个一松,眼前顿时一片清明,就像有一只大手,将那些朦胧的雾气都拂去了似的,他仿佛一瞬间被送入了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清晰可见。 相长宁浮在水中,朝下面看去,心中不由惊诧,大概没有人能想到,就在那片石林之下,有一个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水下世界罢? 这里的水与那漩涡中的水不一样,清澈透明,呈现出些微的蓝色,没有一丝杂质,而更令人惊叹的是,水底都铺满了白色的沙,绵延到最深处,那里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东西。 相长宁拨开水波,朝前方游过去,随着他逐渐靠近,那些隐约的阴影便清晰起来,那是一座巨大的楼阁,檐牙高啄,屋檐飞翘,即便是沉入水中,依稀还能看见它曾经最鼎盛时候的气势,定然非凡无比。 一眼看过去,楼阁有不少破损的地方,墙砖剥落,瓦片碎裂,最严重的是,它是倾斜着的,楼阁顶部就仿佛被什么横劈过似的,这是整座楼宇损坏最为严重的地方,令人不由遗憾。 除此之外,周围的朱漆栏杆,玉制地砖,虽然都有些或多或少的破损,但是还大部分保持在原来的模样,相长宁观察片刻之后,便小心地展开神识,朝那楼宇游过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仿佛琵琶私语,又仿佛琴音泠泠,与此同时,随着相长宁越靠近那楼宇,这丝竹声便越响,就仿佛在那荒废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楼阁中,还在举办着一场巨大的盛宴。 相长宁的动作也愈发谨慎起来,他微微闭上双目,然后将神识的感知范围扩展到最极致,然后继续慢慢地朝那楼宇靠近,丝竹之声骤停,他猛地睁开睁眼。 与此同时,那水域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迅速游了出来,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便猛然蹿上前来,一股巨大的水浪将他推开去。 相长宁总算是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条巨大的鱼,体型极其庞大,足有七八丈长,背上鱼鳍锋利尖锐,如刀刃一般,通体遍布鳞片,将它整个包裹得如同穿了一件厚厚的铠甲似的,刀枪不入,背部生长着深色的条纹。 相长宁心中微惊,他从前还只在东海中看到过这种大鱼,那鱼体型虽大,但是极其灵活,冲过来对准相长宁便是一口咬下,它的口极大,其中布满了森森利齿,足有两圈之多!这一口咬下去,恐怕相长宁还不够给它填牙缝的。 他一个后撤,擦着那鱼退开,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大鱼咬了一个空,显然是起了怒意,长尾一摆,它的头部以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直追着相长宁而去,分明是不肯善罢甘休! 鱼本就是天生在水中生活的,它的速度若是发挥到了极致,以相长宁如今的修为,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只听嚓的一声,它一口咬住了相长宁的灵力防护罩,那双猩红的眼睛紧紧盯住猎物,大嘴猛然张合,一个用力,防护罩轰然粉碎,水流争先恐后地涌过来,迅速将相长宁包围。 相长宁丝毫不惧,水流涌动时搅起的漩涡,一个闪身,蹿到了那大鱼的身后,紧紧贴住它的身侧,他就不信了,这鱼的头还能扭过来再咬他一口。 那鱼确实找不到相长宁了,它似乎不能接受猎物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开始在水中左冲右突,来回游动,似乎想找到自己的猎物,只可惜它体型太过于庞大了,一时半会还真没有发现相长宁就藏在自己的腹鳍旁边。 就在相长宁稍微松了一口气时,忽然,那大鱼停顿了片刻,相长宁感觉身侧有什么东西一动,一只猩红的眼睛睁开来,他在心里倒抽一口气,暗骂一句,这是什么怪鱼。 原来那鱼身上布满了深色的条纹,竟然是一只只闭着的眼睛,紧接着,那些眼睛都接二连三地睁开来,红光闪烁,齐齐看了过来,相长宁只觉得恶寒无比,浑身鸡皮疙瘩四起。 在大鱼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他一个闪身,扑向那大鱼的腹部下方,果然,那里雪白一片,没有条纹,也没有睁开的眼睛,相长宁得了片刻的喘息之际,也开始思索起解决这怪鱼的方法来。 那怪鱼再次失去了猎物的踪迹,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它迅速来回游动,鱼鳍划动间,搅起阵阵水浪,差点将相长宁卷飞出去,他眼疾手快,一手攀住怪鱼的腹鳍,紧紧贴住它的腹部,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怪鱼终于失去耐性,它猛地开始四处游动起来,刻意贴近石壁游走,若是相长宁不想被两者挤压致死的话,他必然要松开手,否则恐怕会被碾成肉泥。 这怪鱼十分聪明,它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在快要撞上石壁的前一刻,相长宁松开了怪鱼的腹鳍,整个人往下一滑,顺着石壁迅速潜入水底,但是与此同时,怪鱼的尾巴也扫了过来,长而有力的尾鳍横扫而过,掀起一阵水浪形成的漩涡,将相长宁卷了进去。 “哞——” 那怪鱼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吼,巨大的身形在上方一个灵巧的转身,张开满是利齿的大口,猛地朝相长宁追了过来! 相长宁岂容它得逞?他迅速往上一窜,将身体的速度加快了无数倍,整个人在水中化作了一道残影,在那怪鱼咬过来的一瞬间,一脚踩上了它的头部,然后右手一招,别鹤琴出现在手中。 怪鱼身上的其他眼睛次第睁开,红光亮起,其中怒意明显,等的就是现在!相长宁勾唇一笑,五指轻轻挑动琴弦,只听砰砰砰几声连响,霎时间鲜血弥漫开来,将水染成了深红色。 怪鱼吃痛,发出长长的一声:“哞——!!!” 透过殷红的水流,能看见怪鱼脊背上出现了数十个窟窿,鲜血还在汩汩流出,那些遍布在鱼背上的眼睛,都被相长宁这一击之下,尽数破裂,眼珠子都飞了出去,在水中浮浮沉沉,四散开来。 这一下简直是伤筋动骨,那怪鱼顿时发了狂,在水中拼命翻滚起来,它这才明白,相长宁是故意引诱它睁开其他的眼睛,为的就是这一刻,除此之外,它浑身都包裹着坚硬无比的鳞片,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到它。 怪鱼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些遍布在身体各处的眼睛,只是它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 二更奉上~么么哒=3= 第70章 那怪鱼大受重伤, 狂性大方, 索性直追着相长宁撕咬起来,相长宁一击即中,不再逗留, 加快速度, 迅速朝那楼阁的方向游去。 他选择这个方向是有根据的, 一来这边有楼阁在, 能借此掩住身形,让那怪鱼不能轻易找到他,二来,他有一个推测,而这个推测在那怪鱼放慢了速度之后, 得到了印证。 就在相长宁到达那楼阁下之后,那怪鱼便不再前进,它在原地反复游动着, 发出嘶哑的叫声,却止步不前,就仿佛这楼阁中有什么东西令它恐惧似的。 最终,它不甘地看了相长宁一眼, 划动着鱼鳍, 游回了水域深处,消失在阴影之中。 水中仍旧有大片的深色血迹, 缕缕飘散开去, 相长宁将别鹤琴横于身前, 然后一步步走到那楼阁前,推开了门,细碎的水泡猛然浮动起来,遮住了大半视线。 过了片刻之后,水泡才逐渐消失,相长宁踏入门内,他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挡住一样,心中不由微惊,这是结界。 下一瞬,他整个身体一重,脚竟然踩在了实地上,这楼阁中竟然没有水,衣裳湿淋淋地贴在身上,相长宁难得生出几分狼狈之意,他迅速施了一个术法,将衣袍和头发都一并烘干,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物事来。 进门便能看到有八根朱漆大柱,上面分别绘着无数祥瑞之兽,由于整座楼阁微微倾斜的缘故,这八根柱子也朝着一个方向倾斜,一眼看过去,仿佛进入了一个变形的怪异世界一般。 八根朱漆大柱的尽头是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两侧各有一扇门,大概是通往楼上,相长宁走进了些,只见那牌匾上刻着四个古朴大字,长生鼎盛。 很普通,也很常见的几个字,但凡在某个宗门的楼阁大殿中,都会挂着这么一块牌匾,上面刻着天地宗师,或者大道无术一类的词。 然而就是这么一块平凡至极的牌匾,令相长宁浑身一震,他对于这几个字,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上辈子,有大概二十多年的岁月,是在这么一块牌匾下,听着师父的训诫度过的。 长生鼎盛,唯吾辈中人。 相长宁上前一步,果然在那一块牌匾的右下方发现了这么一句话,除此之外,还有一行篆体小字:凡天玄宫弟子,不忘本心,方可悟大道,得长生之相。 天玄宫弟子,相长宁皱了皱眉,可是他从前的宗门,分明叫长生宗,难道这二者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说起相长宁从前的宗门,虽然有好几个,但是真正被他当作自己的宗门,唯有一个,长生宗,他自幼父母双亡,后经过种种机缘,被师父选中,拜入长生宗,那时宗门正式微,急需培养新的弟子以壮大实力,而相长宁作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灵根,自然成为了宗门重点培养的对象。 相长宁在长生宗安安稳稳呆了二十年,他天资聪慧,少有人能及,是天生的修仙料子,他引气入体的时候,旁的弟子还连打坐都无法静心,他筑基之时,仅仅只有十四岁,堪称奇才。 只是好景不长,在相长宁正欲闭关结金丹之际,长生宗被几个宗门联手围剿,一顶与魔族有勾结的大帽子扣在头上,有冤无处说,彼时长生宗实力正弱,新弟子还年轻,长老们实力也都不强,如何能够抵挡? 墙倒众人推,长生宗逢此大难,相长宁不顾师父劝阻,挺身而出,只是他的实力在同辈人算佼佼者,但是对上其他宗门的长老之流,就显然不太够看了。 结局可想而知,相长宁大受重创,恰好又是在快突破金丹的时候,根基受挫,又有不少暗伤,导致他此后十数年,修为不得寸进。 那一次长生宗被灭之际,相长宁被师父带到静室中,在一块刻着长生鼎盛四个字的牌匾下,接下了一样神秘的宗门至宝,混元鼎。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这样东西是引来他们灭宗之祸的根源所在。 到了如今,相长宁仍旧记得师父与他说过的话:“你若逃得此难,日后不必再提起长生宗,只需记得,你是我门中人便足矣。” 之后,身受重伤的相长宁被师父掩藏形貌,收敛一身修为,藏好天灵根资质,与其他弟子一同被送出了长生宗,宗门就此覆没。 但是以相长宁的性子,如何肯吃下这个大亏?他记下围剿长生宗的三个宗门,其中两个是剑修宗门,相长宁隐姓埋名,拜入其中一个宗门内,混入内门,暗中蓄意挑事,导致三个宗门互相争斗,然后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等他苦苦修炼,修为大成,结出元婴之际,那三个宗门早已经势同水火,相长宁正好逐个击破,三宗俱灭,也终于算是为师门复仇了。 陈年往事虽然繁杂,但是在相长宁脑中却只是倏忽转过,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那一块牌匾上,长生鼎盛四个字,如记忆中毫无二致,一笔一划都完全对的上。 他不由又转而想到混元鼎,当初师父交给他的混元鼎,到底是从何处得来?为何长生宗有此神器,竟然还会没落至那般地步? 混元鼎,与这天玄宫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相长宁定定看了许久,然后收回目光,转到大殿的另一侧去,八根朱漆大柱将整个大殿分为两部分,左边这一部分是一个个静室,里面放置着一面墙那么大的置物架,分别摆放着各式法器,虽然年代已久,但是禁制仍旧在,相长宁兴趣并不太大,只是看了几眼,便退出来了。 就在他准备去大殿右侧看看的时候,忽然目光落在地上,微微一凝,那里有一行脚印,从门外进来,一路蔓延至大殿右侧去了。 相长宁无声无息地顺着脚印往前走去,那边也是几间静室,其中一道门打开了,脚印正是进了那门内,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里面闪出来,在一片漆黑中打了个照面,霎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响起:“啊!!!!!!!” “闭嘴!” 叫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捂住似的,发出呜呜的闷响,过了片刻之后,燕京墨确认自己的叫声已经停住了,这才放下手,松开自己的嘴巴,弱弱地道:“长、长宁,你吓死我了。” 相长宁戏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道:“我看你胆子倒还挺大的,居然敢一个人进来。” 听了这话,燕京墨大喘一口气,道:“我也不想的,只是我一个人在上面害怕。” 相长宁探头看了看那静室,里面的摆放与前面的一样,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害怕什么?” 燕京墨跟在他后面,絮絮地道:“你不是说,让我小心所有的人么?” “嗯,”相长宁道:“所以你就干脆进来了?” 燕京墨嘿嘿一笑,道:“没错,与其跟他们在一块,我还不如跟着你下来,也好有个照应呢。” 相长宁猛然住脚,燕京墨见他不走了,疑惑道:“怎么了?”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相长宁声音幽幽,在这寂静的气氛中显得极其瘆人:“你就没有想过,我说的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 这话一出,燕京墨顿时哑言,他睁大眼睛,拼命咽了咽口水,声音都有点发颤了:“长、长宁,你……” “你可真好玩。”相长宁叹了一口气,声音终于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燕京墨高高提起的心也猛然放下来,他擦了一把眼睛,心有余悸地道:“娘诶,我眼泪都要给你吓出来了。” 相长宁噗嗤笑了,慢悠悠地道:“你娘可不在这儿。” 他说着,转身便走,燕京墨赶紧追了上来,道:“长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相长宁一边打量四周,随口道:“什么怎么办?” “我们要在这里等他们吗?” 相长宁顿了顿,道:“等,怎么不等?” 燕京墨应了一声,拍了拍灵宠袋,下一瞬,一只一人多高的雪豹出现在原地,它见到了陌生地方,转了转头,然后到处开始看起新鲜来,相长宁道:“小心些,别把这些柱子撞断了。” 雪豹呼哧一声,算是答应了,动作果然放轻了不少,相长宁道:“你来时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 燕京墨愣了愣,道:“没有,不过倒是听见了乐器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弹琴似的。” 相长宁暗道,运气还真好,那会估计怪鱼刚好受伤逃跑了,他正想着,却感觉到外面传来剧烈的波动,只听哗啦一声,有两道身影从门外扑了进来,滚落在地。 那两人,赫然就是徐陵与楼白鹤。 徐陵一抬眼,见到相长宁,连忙道:“太好了!长宁小兄弟,外面有一只怪鱼,他们还被困住了,不知你能否出手相救?” 第71章 楼阁外面的水域, 争斗正酣, 姜瑶梦手持长鞭,娇喝一声, 鞭子甩了出去,如同灵蛇一般,无比灵活地将那怪鱼的头部缠住, 然后猛然一扯, 这一扯爆发出的力道完全不同于她娇小的身材,竟扯得那大鱼整个一偏,大口咬了个空。 一道身影从那大鱼的嘴边迅速逃开去, 正是姜瑟如, 她低喝一声:“走!” 姜瑶梦听了, 二话不说,纤手轻摆, 那长鞭倏然从怪鱼头部滑开来, 反身跟随者姜瑟如一同直奔那楼阁,那大鱼失了猎物, 顿时狂性大发,它不敢去追那姜氏姐妹, 掉头一口咬住高时,只听咔嚓一声闷响,防护罩如同蛋壳一般, 轰然碎裂, 紧接着, 一道凄厉的叫声在水中传开。 就像是一颗成熟的果子被咬碎,深色的血液猛地争先恐后地涌出,仿佛在水中绽开了一朵怒放的花,在场几人耳力都极好,能听见那怪鱼的牙齿嚼碎骨骼时,发出的嘎吱脆响,像许许多多的小石子儿纷纷落在地上,令人遍体生寒。 楼白轩正在那大鱼的上方,一时半会还不会被察觉到,但是眼看着大鱼又去追李峤与严世鸣两人,若是不尽快脱身,恐怕迟早会落得与高时同等下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往楼里跑。” 是长宁! 楼白轩心中一喜,想起刚刚那姜氏姐妹去的方向似乎也是那楼里,遂立即不做他想,直奔那楼阁而去,李峤与严世鸣两人明显也听到了,连忙紧随其后。 只是他们的情况与楼白轩并不一样,那怪鱼明显是将他们作为目标的,李峤与严世鸣两人一有动作,那怪鱼立刻便发现了他们的目的,之前逃了几个,便令它大为光火,此时眼看又要重蹈覆辙,它如何能忍? 下一刻,怪鱼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震耳欲聋:“哞——!!!” 这一声传开去,李峤两人就感觉到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整个身体都一晃,去势略缓,那怪鱼见已然得逞,张开大口,狠狠咬了过来!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又是一朵深色的花绽放,殷红的鲜血很快便丝丝缕缕在水中蔓延开去…… 楼白轩冲破结界,终于踩在了实地上,他大喘了一口气,见了相长宁几人,连忙道:“还有人在后面!” 徐陵沉声道:“是李峤和严世鸣,他们还没逃脱么?” 他话音刚落,便听哗啦一声,又有一人撞入了门内,脱力似的跌坐在地,是李峤,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他脸色惨白无比,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色,一身都是水,看上去狼狈无比。 徐陵连忙问道:“李峤,严世鸣呢?” 李峤没有答话,愣怔着,仿佛还没有回过神来,徐陵又问了两遍,燕京墨才开口道:“你们……不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警惕起来,这种关头,就怕有什么不对劲,仔细观察李峤的神态,只见他目光涣散,表情茫然,一副神色恍惚的模样。 这时,打理好自己的姜氏姐妹走过来,姜瑶梦轻嘲道:“不会是被吓得失心疯了罢?” 相长宁却道:“不是被吓的。” 所有人都一愣,徐陵道:“那是为何?” 相长宁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从水中过来,难道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么?” 几人面面相觑,徐陵和楼白鹤两人都摇摇头,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姜瑟如开口道:“有,我听到了,似乎是丝竹之声。” 楼白轩也迟疑接道:“我只听到一点很奇怪的动静,就像是……” 他皱了一下眉,才不太确定地继续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敲竹板,很轻,而且隐隐约约,不大真切,若是仔细去听,又没有了。” 姜瑶梦笑嘻嘻道:“这地方怪得很,一座这样大的宫殿,竟然沉到了水底,外面还有一只怪鱼,也不知这楼里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你们说,会不会是听到声音的人都会像李峤这样,迷了神智?”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不免生出几分紧张来,楼白轩的表情有点不大好,道:“姜姑娘……” 姜瑟如低喝一声:“胡说什么?” 姜瑶梦依旧笑嘻嘻的,然后冲她姐姐翻了一个白眼,掏出松子糖来扔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响,听在楼白轩耳中,不由又想起来刚刚那怪鱼咀嚼的声音,脸色骤然有点难看起来。 姜瑶梦又问相长宁道:“长宁小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怎么偏有些人能听到那声音,有些人听不到?” 相长宁轻笑了一下,道:“你们不知道玄水么?” “玄水?”徐陵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仿佛这才醒悟过来,徐陵道:“你的意思是,外面的水,就是所谓的玄水?” 相长宁只是笑道:“听闻人在玄水中待得久了,便会精神恍惚,神志不清,更有甚者,会使人魂魄离体,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变,相长宁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不过我这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一定当真,还据闻玄水遇鹅毛而不浮呢,我们不也是好端端游过来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众人松了一口气之余,楼白鹤没好气地道:“以后这种没根没据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倒惹得人心惶惶,叫人心中难安。” 相长宁弯了一下眼睛,不仅不反驳,反而附和一句:“说得有道理。” 几人交谈了这么久,也不见严世鸣进来,徐陵叹了一口气,道:“严兄弟或许是遭遇不测了。” 听闻此言,气氛不由有些沉重,姜瑶梦却没什么反应,吃了松子糖,拍了拍手掌的糖屑,满不在乎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走罢。” 燕京墨却指了指仍旧跌坐在地上的李峤,道:“那他怎么办?” 空气静默一瞬,看李峤这精神恍惚,一脸木然的模样,肯定是不能随他们一同走了,但是就此把人扔在这里,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徐陵犹豫了一下,才道:“方才大家也消耗了不少灵力,不如就地休息片刻,看看他的情况能否恢复过来,大家觉得如何?” 楼白轩点点头:“我觉得可行。” 楼白鹤虽然有些不耐,但是也没有发出异议,姜氏姐妹一个漠然,一个摊手,表示无所谓,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他们把李峤挪到一根朱漆大柱旁,让他靠着,然后众人便散开,开始各自在大殿中转悠起来。 左右侧殿静室中的法器自然被发现了,那些虽然都只是法器,但是品相都十分不错,几人都各自挑挑拣拣了一些,相长宁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也通过这件小事,心中对几人也有了些底。 徐陵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很细,他见了那些法器,便招呼一声,众人都围聚过来,他却并不伸手去拿,等有人抢了先,他观察之后发现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仔细挑了几样不错的上品法器,收入储物袋中,一整个置物架上足有二三十样法器,他最多只取一两件看中的,再多的便不要了。 而与他完全相反的则是楼白鹤,此人年纪轻,听楼白轩往常的话中,大概是没有经过事的,阅历较浅,又爱冲动,有些贪婪,他不会挑什么法器,旁人不要的,他通通一概收入囊中,来者不拒,还因为动作太快,险些与姜瑶梦吵起来,两者都不愿退让,眼看着姜瑶梦都撩袖子了,楼白轩赶紧上前和稀泥,耐心劝解,这事才勉强解决了,否则还不知他们要吵到什么程度。 而楼白轩,就如他之前所说的,他的全部注意力估摸着都在自家弟弟楼白鹤身上了,看中了一样不错的法器,就拿着送过去,偶尔看到楼白鹤的动作太过于难看,也会低声制止,不过他的话,楼白鹤偶尔会听,大多数嗤之以鼻。 至于姜氏姐妹,在相长宁看来是最有趣的,姜瑶梦与她姐姐姜瑟如两人看似针锋相对,平日里没事以互相取笑讥嘲为乐,但是到了这里,她们的行事风格却隐约相似,姜瑟如鲜少伸手拿什么,她更多的时候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一如既往得静默,姜瑶梦虽然吵闹,但是她眼底偶尔流露出的不屑和轻视,证明了她并不是很看得上这些法器,方才和楼白鹤起了争执,估摸着也是看对方不爽,要成心找茬的。 就在相长宁抱着双臂观察得有趣的时候,燕京墨走过来,低声道:“长宁,我看到了一样东西,你要来看看么?” 相长宁放下手臂,道:“什么?” 燕京墨带着他到了一根朱漆大柱前,指着上方,道:“你看那里,有没有觉得有些蹊跷?” 相长宁抬头看去,只见那柱子上方一片空白,他立刻扫视过其他的七根柱子,果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原本所有的柱子上都绘着彩色的瑞兽图腾,唯有这一根柱子的最上方,什么也没有。 第72章 相长宁正抬头打量间, 燕京墨小声嘀咕道:“该不会是画柱子的人把这一根给画漏了罢?” 相长宁没答话, 他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一处地方, 然后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的纹路,心中了然。 燕京墨见他若有所思, 不由问道:“你看出来什么了么?” 相长宁收回手, 稍微退开些,语气平静道:“这是一个阵法。” 燕京墨眼睛微睁了一下,连忙去看那柱子, 但是他又不懂这个, 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遂压低声音问道:“何出此言?” 相长宁一边走,一边道:“你看这八根柱子, 并非如寻常的大殿一般直线排列, 而是排成一道弧线,两两相对, 便是一个完整的圆形,暗含了道门八卦的意思在其中。” 燕京墨眨了眨眼, 果然发现如相长宁所说,那些柱子都是排成了一个半圆,只是之前因为略微倾斜的缘故, 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些, 如今听了相长宁一番话, 恍然顿悟,道:“还有这种说法?” 相长宁轻笑一声,道:“好歹是人家大宗门的藏兵阁,如何能没有一点防范?有一些门派,不单单设了阵法,还有护阵灵兽,厉害的禁制,种种手段,可谓花招百出,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燕京墨听过之后,真心实意地称赞道:“我还是头一回知道,长宁你懂得可真多啊。” 闻言,相长宁不由轻咳,转开话题道:“这个阵法我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或许问问徐陵他们,能有些线索。” 两人说着,便果然把发现阵法这事告知徐陵几人,一行人便聚到了几根朱漆柱子下细细研究起来,柱子上绘的图腾无非是青龙朱雀,玄武麒麟等上古瑞兽,任他们如何也看不出什么花来,最后楼白鹤不耐烦了,道:“依我看就是那画柱子的人给忘了,这点儿破事值得你们大惊小怪么?还阵法,若是真有什么阵法,你我还会好端端待在这?” 听了这话,姜瑶梦嗤地笑了:“你这种人,大抵是活得最久的。” 楼白鹤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之意,立刻如遇到了敌人的公鸡一般,梗着脖子道:“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你能弄懂这劳什子的阵法?” 姜瑶梦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我便是弄得懂,也不告诉你。” 楼白鹤登时涨红了脸:“你——” 楼白轩眼看着他这是要发脾气的征兆,连忙开口道:“白鹤,姜姑娘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冷静些。” 楼白鹤瞪圆了眼:“我冷静些?她方才那话是不是在讥讽于我?怎么还要我冷静?” 楼白轩心里暗暗叫苦,这两人凑在一处,就仿佛炮仗遇到了火星,稍微一点小事就能爆发,他又不可能斥责姜瑶梦,遂只能安抚楼白鹤,希望他别一冲动作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显然晚了,以楼白鹤的性子,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他气冲冲地嚷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大家合不来,不如就分开行动,也省得彼此闹得难看。” 他说完转身就要往那通往二层的门走,楼白轩怎么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去,连忙一把扯住,道:“白鹤!你别冲动。” 一旁的徐陵也发话了,劝道:“姜二姑娘性格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与她一介女子过不去?你可千万别冲动,这地方也不知有什么禁制阵法,若是触发了可就不妙了。” 楼白鹤被拦住,面上闪过几分不悦,但是到底没有再提出要独自离开,姜瑶梦见了,还欲说点什么,被姜瑟如冷声制止道:“你少说几句。” 姜瑶梦虽然一向爱与她对着干,但是这关头倒是听话了些,只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表情十足得不以为然。 姜瑟如看了看那朱漆大柱,开口道:“既然我们看不懂这阵法,在此逗留也无济于事,之后行事小心些也就是了,该来的总是会来,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 相长宁还是头一回听她说出这么长的一个句子,条理清晰,目的明确,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如此,依你之见,我们现在应当如何做?” 姜瑟如表情漠然,道:“自然是去二层了。” 她这一句话得到了众人的同意,徐陵便道:“那李峤的话,便让他留在这一层好了,我们方才也查探过,这大殿中并没有什么危险。” 他说着,便转过头去看李峤所在的位置,面上表情顿时凝固,迟疑道:“李峤他……方才是被我等放在这个位置的罢?” 这话一出,众人都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里空荡荡的,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水迹,显然是李峤的衣物上遗留下来的,姜瑶梦挑了挑眉,道:“没错,这不是还有水么?” 楼白鹤的语气不解:“可是他人呢?莫不是自己跑了?这人也太过分了。” 相长宁扫视了一圈,慢慢地道:“这可不是他自己跑的。” 楼白鹤嗤笑一声:“不是他自己跑的,难道还有人拖着他——” 他未完的话消失在喉咙里,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紧张地左右四顾,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清楚些!我们一群人方才都在这大殿中,根本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相长宁声音悠悠道:“你怎么知道进来的那个,是人呢?” 楼白鹤打了个哆嗦,骂道:“你装神弄鬼得糊弄谁呢?我看就是李峤那小子自己清醒过来了,然后趁着我们不注意偷偷跑了,想独自私吞其他的法宝法器。” 听了这话,相长宁也不恼,只是指了指地上的水迹,道:“既然如你所说,李峤是自己跑掉的,那地上的水是从何而来?” 楼白鹤想也不想,就道:“那水不是李峤衣裳上的么?” 他话音才落,便听燕京墨小声道:“那个……我说一句,李峤他的衣裳,是干的。” 楼白鹤几人霎时间看向他,燕京墨被盯得忍不住直咽口水,声音有点发飘:“我当时看他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湿的,便给他施了个术法,烘干了一下……” 所以,照此说来,李峤身上的衣衫应该是干的,而地上的那些水迹,也不可能是李峤留下来的,更不可能是他们几人,因为所有人一进门之后,便都给自己施了术法烘干头发衣物,绝不可能把水迹带到这柱子旁边来。 那么问题来了,这地上的水迹到底是谁的?难道还有其他人混入了大殿中,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昏迷中的李峤偷偷带走了? 气氛凝固得如同死寂一般,众人都忍不住去设想,当他们聚在一处,观察这柱子的时候,又或者他们进入静室的时候,有什么不明的东西悄悄进入了大殿,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并且带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光是想想这场景,便让人觉得汗毛直竖了,燕京墨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尽力摁死自己脑中各种千奇百怪的设想,然后往相长宁的方向靠了靠,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去找他吗?” 没有人答话,过了一会,楼白鹤瓮声瓮气地道:“找什么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既然敢进来这里,就要有这种觉悟。” 姜梦瑶哼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大道理谁不懂?不知到时候落到你身上,你又是何感想?” 楼白鹤眼睛一瞪,眼看着这关头两人还不忘吵嘴,徐陵不由头大地道:“你们都少说两句,还是想想如今该怎么办才是正经。” 正在这时,楼白轩忽然开口道:“这道痕迹,会不会有可能是严世鸣?” 徐陵目光一亮,顿时一捶掌心,道:“有道理!有可能是严兄弟后面进来了,见到了失去神智的李峤……” 他话还未说完,相长宁便笑了,这一声笑十分突兀,听得徐陵有些尴尬,道:“长宁小兄弟,你这笑是何意?” 相长宁慢悠悠地道:“若来的当真是严世鸣,恐怕我们见到的就不是如此光景了。” 他说着,伸手在那朱漆大柱旁比了比,才继续道:“我们大概会见到血溅五步,李峤尸体身首异处才对。” 姜瑟如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道:“你这话是何意?” 相长宁一笑,道:“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比你们多看到一点有趣的事情罢了。” 燕京墨忍不住追问道:“什么事情?” 相长宁倒也不卖关子,道:“首先,严世鸣确实是被那怪鱼吃了,其次,若不是有严世鸣垫背,恐怕李峤还未必能从那怪鱼嘴下逃出来。” 这话的意思,明明白白地告知所有人,当时李峤之所以能逃脱,正是因为他推了严世鸣一把,否则,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众人一时默然,过了片刻,姜瑶梦才道:“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有个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从外面进了这大殿,然后把神志不清的李峤拖走了,有什么好议论的,难不成你们就此生了退意,现在要打退堂鼓不成?” 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离开的,他们千辛万苦,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才终于成功进入这玄水地宫,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退却? 徐陵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去二层罢?” ※※※※※※※※※※※※※※※※※※※※ 一更奉上~ 第73章 去往二层的楼梯有些狭窄, 徐陵打头, 其次跟着姜瑶梦姐妹,楼家兄弟, 最后是燕京墨和相长宁,鞋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在寂静的空气中十分瘆人, 听在燕京墨耳中,总觉得脊背发凉,浑身不自在, 最后召出雪候来, 才稍微安心了点。 只是雪候的步子也太重了些, 尽管它已经刻意控制了,但是本身的重量就摆在那儿, 走一步, 木楼梯便晃一晃,没几下功夫, 那点诡异的感觉便一扫而空,姜瑶梦还有心思玩笑道:“这楼梯也不知多少年头了, 雪候你可千万别把它踩塌了。” 雪候在喉咙发出不屑的声音:“呼哧。” 楼梯很快就走到了顶端,二层到了,徐陵谨慎地左右看看, 又以神识查探一遍, 才冲几人招了招手, 道:“上来。” 二楼的摆设与一楼别无二致,只是柱子倾斜的程度大了一些,相长宁一眼便注意到,那八根朱漆柱子在二楼便只剩下七根了,那么还有一根柱子呢?去哪儿了? 在发现二层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众人便直奔静室,不出所料,那里如一楼一般,摆放了不少置物架,在看清楚那些置物架上的物事之后,楼白鹤眼睛顿时一亮,脱口道:“是灵器!” 兵器分为几种,依次为:法器,灵器,法宝,灵宝,仙器,仙宝,神器,除了仙宝与神器以外,其余兵器都分有上中下品,是以众人见了眼前大把的灵器,不免有些心思飘飘,若是这样算来,一层全是法器,二层是灵器,那三层四层往上,岂不是有更好的宝贝? 其他人也不由兴奋起来,尤其是楼白鹤,他觉得自己之前拿了那么多法器简直是蠢透了,于是又把法器都拿出来,开始装灵器,不管能用的不能用的,统统收了进去。 他这一番举动,便引起了其他几人暗中不满,若说法器也就算了,毕竟也算不得什么绝好的东西,不好撕破脸皮,但是这些灵器都是好品相,便是他们不能用,拿出去也能卖不少灵石,这楼白鹤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好在楼白鹤虽然没有什么眼力见,但是他的兄长楼白轩倒还算懂得人情世故,连忙拦住自家弟弟,劝道:“白鹤,你拿几件便可以了,这里这么多东西,你难道还能全部带出去?” 楼白鹤看他哥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道:“有储物袋在,你还怕带不走么?” 楼白轩心里暗暗着急,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中难得带了几分强硬,道:“你不能如此,叫其他几位道友如何看?” 楼白鹤这才悟出他的言下之意,便听一旁的徐陵也呵呵笑道:“白鹤小弟,法宝法器这种东西,要拣趁手的才好,多的也没有什么用处,你说是不是?” 这话虽然听起来不轻不重,但是楼白鹤以他那粗如麻绳似的神经终于感觉到了对方的不悦,遂放下手中的灵器,颇有几分讪讪地道:“徐大哥说的是。” 姜瑶梦嗤笑一声,轻嘲道:“吃相当真是难看。” 楼白鹤心里虽然有些怒意,但是到底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发作,沉默地收了手,楼白轩见他面无异色,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见相长宁正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他只得无奈地报以苦笑。 姜氏姐妹似乎对这些灵器的兴趣也不大,楼白轩大概是对自家弟弟所作所为感到有些抱歉,便也一样东西都没有拿,倒是徐陵挑了不少好品相的灵器,装入储物袋中。 相长宁站在一旁,对一屋子灵器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燕京墨见了,低声道:“长宁,你不要这些么?” 相长宁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灵器,灵光湛然,微微摇了摇头,又道:“你若是有看得上的,也可以取几件。” 听了这话,燕京墨点头,又听相长宁传音入密,叮嘱道:“记着,只取自己用得上,顺手的,不要多拿。”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之后,燕京墨心中略微有了底气,仔细挑了两件合适的,便停了手,徐陵见状,以为他拘束,笑道:“燕小兄弟不多拿两件么?这里灵器多,不拿白不拿了。” 燕京墨将挑好的灵器收入储物袋中,摇头道:“我拿两件便可以了。” 徐陵听他这样说,也不多劝,又看向相长宁道:“长宁小兄弟呢?” 相长宁抱着双臂笑了一笑,道:“我已拿了些,不好再多拿,徐大哥请便。” 徐陵听罢,果然放了心,又拿了一些,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三层罢?” 这一提议深得众人心思,一行人果然又找到了通往三楼的入口,才上楼梯时,却听楼白轩低呼一声:“白鹤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果然不见了楼白鹤,姜瑶梦轻笑道:“他莫不是等不及了,自个儿偷着溜去了三层罢?” 楼白轩皱眉道:“不可能,我方才还看到他在我身侧,怎么才一转眼就不见了?” 姜瑶梦凉凉地道:“这就要问他自己了,这大殿就这么点地方,难不成他迷路了?” 她说着,又嘻嘻一笑:“怎么不见长宁和燕京墨迷路呀?” 听罢这话,徐陵见楼白轩面色不大好,连忙道:“你先别急,我们先在这里找一圈,或许白鹤小兄弟在哪间静室里头看灵器也未可知呢。” 楼白轩表情缓和了些,一行人便又在这大殿的各个静室中转了一圈,仍旧是没有找到楼白鹤,一时间楼白轩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焦躁之意,忍不住主动道:“我等还是去三层看看罢?” 其余几人自然同意,在徐陵的带领下,一行人又踏上了三层的楼梯,方一踩上楼梯之后,相长宁便似有所觉地低头看了看脚下,燕京墨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道:“怎么了?” 相长宁道:“是石板。” 听闻此言,燕京墨这才反应过来,踩了踩,道:“还真是。” 他们从一层上来的楼梯是木板,二层却换成了石板,还没等燕京墨想通其中的关窍,相长宁便解释道:“这就意味着,从第三层开始,被布下了禁制。” 这话轻飘飘的,在寂静的空气中传开,却让人心头一凛,在很多时候,禁制,就意味着未知的危险,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从一开始进来之后,一连两层大殿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的神经不由便松懈了许多,直到相长宁提醒了这一句开始,众人才真正恢复了警惕。 这玄水地宫,绝不是什么任由人轻松来去的地方,更何况,直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在第一层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东西掳走了李峤。 沉默在空气中渐渐蔓延开来,唯有鞋底与石板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放轻了动作,仿佛生怕惊醒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一般。 这条楼梯出奇得长,他们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顶端,相长宁一边走,一边探出神识,仔细地观察左右,楼梯上方很高,空荡荡的一片,奇怪的是上面开了几扇窗户,雕花窗扇,紧紧闭合着,在这种楼梯上面开窗户,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十分奇怪。 燕京墨也嘀咕道:“怎么在这种地方开窗户?” 相长宁不动声色地答道:“窗户自然是用来看东西的,只要有用处,开在哪儿都不奇怪。” 听了这话,燕京墨不由好奇道:“从这儿能看见什么?” 相长宁促狭一笑:“你可以自己看看便是。” 燕京墨当真起了心思,又见身侧正好有一扇窗户,便起了心思,想打开看一看,哪知才一碰那窗扇,便仿佛被火灼烧了似的,猛然缩回手,惊呼道:“这上面有禁制!” 他的声音引起了前面几人注意,姜瑟如扫了一眼那仍旧闪烁着白光的窗扇,冷声道:“别乱碰东西,小心丢了性命。” 她说完,便一手拍在姜瑶梦才伸出去的手上,冷冷瞪了对方一眼:“管好你的手。” 姜瑶梦撇了撇嘴,悻悻缩回手,轻吐舌头发出几声噗噗声,十足得不正经,惹来姜瑟如不悦皱眉。 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几人见没有什么异样,便继续往前走,唯有相长宁在窗边站了片刻,然后在燕京墨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迅速探出两指,在紧闭的窗扇间轻拂而过,白光消散了那么一瞬,很快又恢复原状。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已经足够相长宁看清楚内里的情状了,他的眼睛微微一睁,闪过几分惊讶的神色,尔后才恢复平静,语气与平常无异,道:“我们走吧。” 燕京墨张了张口,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长宁,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相长宁笑了一声,他的笑容颇有些奇异的意味在里面,然后道:“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看到的东西,让其他人若是知道了,恐怕不知会吓成什么样,也幸亏相长宁见多识广,也只是略微流露出几分惊诧而已,毕竟那么多个年头,可不是白活的。 ※※※※※※※※※※※※※※※※※※※※ 二更~ 第74章 楼梯很长, 长到姜瑶梦都忍不住发出抱怨:“还要走多久?怎么还没有走到头?” 徐陵也道:“这楼梯着实有些长了。” 就在这时, 暗处忽然传来叮当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姜瑶梦咦了一声,低头看去,道:“这里怎么有一件灵器?” 她说着, 弯腰将那灵器拾起来一看, 原来是一把小弩,上面刻着金蛟纹路,栩栩如生, 她随意摆弄几下, 便向众人询问道:“这是谁掉的?” 徐陵看了半天, 有点迟疑地道:“似乎是……白鹤小兄弟的。” 楼白轩脸色一白,声音沉沉道:“是他的, 他喜欢这个, 之前还拿在手里把玩。” 姜瑶梦挑了一下眉,道:“这样说来, 他当真一个人去了三层?好胆量。”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看着那金蛟小弩, 与其说是好胆量,倒不如说他没脑子,楼白鹤显然是被一层二层的法器和灵器迷晕了头, 从而试图脱离队伍, 一个人前往三层, 抢占那些法宝,他完全忽略了这座地宫中的危险。 姜瑟如看了一眼那金蛟小弩,道:“所以他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把这灵器扔下了。” 楼白轩抿了抿唇,正欲说什么,一直没有说话的相长宁突然开口道:“你们看地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低头朝地上看去,只见原本干燥的楼梯上,此时竟然有水迹,大概是过了一阵子,那些痕迹比较浅了,是以并不太引人注意,要不是因为相长宁这句话,恐怕都没有人看到。 咕咚一声,是咽口水的声音,在此时寂静的气氛中显得十分响亮,众人迅速转头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是燕京墨,因为过于紧张,他的声音显得有点发飘:“这、这水迹……不会是一楼那东西留下的罢?” 听罢这话,楼白轩的脸色愈发难看了,想也知道,若真如燕京墨所说,那楼白鹤的处境恐怕已经十分不妙,相长宁上前一步,低头查看了片刻,只见那些水迹是一点点滴落的,遂道:“这些水与一层大殿的水不一样。” 众人不太明白地看向他,姜瑶梦问道:“水就是水,怎么还不一样了?” 相长宁伸手比了比,解释道:“我之前仔细看了,一层大殿那些水迹比较新,并且,没有脚印,你们见过谁身上衣裳湿到都滴水了,鞋履却十分干燥的么?” 燕京墨顺口秃噜一句:“难不成那东西没有脚?” 这话一出,所有人脊背上都窜起一阵凉意,过了一会,相长宁才道:“可是你们看这地上,还有鞋印的。” 果然如他所说,楼梯上印着半个鞋履痕迹,顺着梯子往上而去,姜瑶梦忍不住道:“既然李峤和楼白鹤的衣裳都是干的,听你的意思,这些水迹也不是一楼的那东西留下的,难不成这里又多了一个人?” 事情在他们几人的猜测中,似乎走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徐陵皱着眉道:“以我之见,我们在这里揣测半天,倒还不如直接上去看个究竟,管它是什么东西,到时候便知道了。”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这样了,姜瑟如点头,道:“先上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便又顺着楼梯往上走,大约十来步之后,姜瑶梦道:“脚印消失了。” 石板铺就的楼梯上,水迹已经完全消失了,然而楼梯似乎还有很长,水迹出现得突兀,消失得也十分突兀,叫众人根本摸不着头脑,若不是楼白鹤留下的那一把金蛟小弩,恐怕都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小的痕迹。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气氛都有些凝重,所有人都沉默着,相长宁的面上则是浮现些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在思索着那些水迹出现的原因,这里一定是有除他们这一行人之外的人,或者东西,但是显然,那东西并不与他们真正打照面,只是悄悄地出现…… 每出现一次,就带走一个人,第一个是失去了神智的李峤,第二个是落单的楼白鹤。 相长宁的脚步倏然而止,抬头看了看,上方仍旧是一片漆黑,墙壁上的雕花窗扇安静地闭合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然后就是这样,仍旧让相长宁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他突然开口道:“我要去一层大殿看看,你们先上去。” 其他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建议,徐陵讶异道:“长宁小兄弟要独自一人去么?” 鲜少说话的姜瑟如却有了反应,问他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相长宁皱着眉,慢慢地道:“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一层大殿有两道门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他这话是何意,唯有姜瑟如声音清冷地道:“我记得,一层大殿确实有两道门,但是一般来说,这种大殿的布局,那两道门都是通往二楼的,所以我们都选择了左边的门上楼梯。” 相长宁道:“不过,万一那另外一道门并不是通往楼上呢?我记得那些水迹都是消失在右边的门口处,当时为了安全,我们下意识选择了左边的门。” “所以?” 相长宁继续道:“所以我想回去看看,左边那道门后是什么。” 姜瑶梦却道:“我倒觉得是你想多了,你一个人去,若是像楼白鹤一样,被那东西掳走了,可如何是好?” 徐陵也赞同道:“我也是这般认为的,还是不要落单的好。” 但是相长宁主意已定,自然不会听他们的劝说,只是笑道:“被掳走也好,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楼白鹤与李峤的下落呢。” 听了这话,徐陵便知劝他不住,燕京墨却道:“不如我与长宁一道去,这样总不会落单了。” 相长宁略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倒是没有开口拒绝,道:“待我查探清楚了,若是没有问题,便依旧回来与你们会合。” 他说完,便与燕京墨一道往楼梯来时的路去了,剩下四人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徐陵道:“走罢,我们先上去,长宁小兄弟他们大概很快会回来的。” 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相长宁便察觉到燕京墨不时回头往后看,不由调侃道:“怎么?你现在若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燕京墨缩了一下脖子,道:“不了,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 相长宁的目光扫过石板的台阶,有些漫不经心地道:“担心什么?” 燕京墨有些迟疑地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闻言,相长宁哂笑一声:“说来听听。” 燕京墨道:“当时我从外面过来时,看了一眼这地宫,也并不算特别高,为何楼梯却有这样长?” 相长宁勾起唇角一笑,低声道:“自然是因为,这楼梯并不是通往第三层的。” 燕京墨的眼睛微微一睁:“这是何意?” 相长宁一边走,一边道:“你出自驭兽宗门,可曾说过有一种饲养蛊妖的方法?” 燕京墨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道:“听说过,不过那是很古远的饲妖方法了,如今少有人用,师父曾经说过一些,似乎是养蛊一般,把许多妖都聚集在一处,任由它们厮杀,留到最后的那一只,必然是最为强大的,再着重培养。” 他说着,又道:“但是今人已经很少用这个方法了,一来找不到那么多妖兽,二来则是有伤天和,便弃用了这个法子。” 相长宁回想起方才在那窗扇旁看到的场景,慢慢地道:“这玄水地宫中,有一只蛊妖,活的。” 燕京墨吓得步子猛然一滞,才道:“当、当真?” 相长宁笑了:“我骗你作甚?” 他说着走下最后一个台阶,低声对燕京墨传音入密,仍旧是那一句话:“小心所有的人。” 燕京墨面上浮现些许茫然之色:“也包括你么?” 相长宁转头看着他,眼睛在黑暗中折射出些微的光,如同被重重厚纱遮盖的琉璃,神秘莫测,他道:“也包括我。” 燕京墨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心头,凉飕飕的,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相长宁见他这般张皇的模样,倒生出几分不忍来,想了想,叮嘱道:“你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便往一层大殿逃,其他什么也不必管。” 燕京墨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就在这时,忽然从远处传来轰隆一声,脚下的地面震了震,就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似的,相长宁将燕京墨往楼梯口一推,低声吩咐道:“去一楼大殿,记住,远离那八根柱子!” 他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转身又往楼梯上跑去,很快,他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雕花木窗旁停了下来,一拍腰间的灵兽袋,轻轻呼唤一声,一条圆滚滚的小虫子便迅速爬上了他的手心,是万象虫。 下一瞬,相长宁的身形便渐渐透明起来,直至完全堙没在黑暗中,空气中静悄悄的,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听见楼梯上方传来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法器的打斗声,还有徐陵的呼喝,与急促的喘息声交织在一处,令人不由心头生出几分紧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在这时,相长宁身旁三尺的地方,那扇雕花木窗动了,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什么机括一般,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了。 ※※※※※※※※※※※※※※※※※※※※ 这是一更,二更还在修文,估计要十分钟,小可爱们稍等哈。 第75章 窗扇轻轻地被推开了, 有一道长长的物事探出来, 然后又收回去,前端分叉, 空气中响起轻微的嘶嘶声音,是蛇信。 竖瞳在黑暗中折射出些微的光,它一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一边悄无声息地从窗扇中爬了出来, 水珠顺着青黑色的鳞片一路滑下,然后滴答落在石梯上。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相长宁几乎能看清楚徐陵高大的身影, 朝下面疾奔而来, 他显然也看到了这条突然出现的蛇, 眼睛一瞪,挥舞着法器就朝蛇的头部斩去, 口中喝道:“滚开!” 蛇首灵巧地一偏, 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开那法器,继续吐着信子,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类,它既不让开去路, 也不畏惧徐陵。 就在这时,相长宁听到了一种声音,十分熟悉, 是丝竹之声, 就像是有人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弹奏曲乐似的, 他忍不住侧过头去,目光落在那扇半开的窗户中,那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丝竹之声越来越响,飘飘忽忽,如仙乐一般,令人忍不住凝神细听,徐陵却恍如无所觉,急躁地指使着法器朝那拦路的蛇发起进攻,他就像是完全听不到那乐曲的声音。 随着那乐曲声调渐渐拔高,徐陵的眼神开始涣散起来,他手上的攻势也略微一缓,叮当一声,法器落在了石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原本一直没有发动攻击的蛇首突然往前一探,长长的身躯从窗扇中迅速弹出,将失去了防备的徐陵卷了个正着,然后再拖拽着它的猎物,慢吞吞地反身爬回窗户内,细长的蛇尾尖儿一挑一拨,窗扇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楼梯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唯有地上残余的水迹,以及散落的法器证明过方才发生的事情。 空气安静得如同死寂,确定没有一丝动静之后,相长宁动了动,他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推开了半扇窗户,一股冰冷的水汽飘出来,被吸入肺腑间,就仿佛有寒霜冻结了似的。 水汽中带着一点轻微的腥气,里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隐约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叮咚,十分清脆地回荡开来,更衬得这个空间死寂一片。 相长宁微微眯起眼来,聚集灵力于双目,他再次看见了之前所见过的场景,窗户内有着巨大的空间,与逼仄狭窄的楼梯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空间直上直下,空荡荡的,仿佛一个大圆桶,石壁上有蛇,到处都是蛇,各种各样的,有盘踞着的,有四处游走,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更可怕的是,这里大部分的蛇都已经修炼出了神智,想来再过一些时日,便能踏入妖修一列,这里似乎是它们的巢穴,洞穴底部有水波荡漾,很明显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相长宁慢慢地移动视线,很快,他看到了刚刚那条蛇,通体被覆着青黑色的鳞片,长而巨大的身体卷成一团,挟裹着徐陵,在石壁上慢吞吞地爬行着,它十分熟练地爬到了水面上方,然后松开卷成麻花似的身体,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而起,徐陵被扔进了水中,因为失了神智,所以他毫不挣扎,像一颗小石子一样缓缓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相长宁看见水底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浮了上来,哗啦一声露出了水面,那是一条巨大的蛇尾,有多大呢,水中的徐陵整个人还没有那蛇尾尖儿粗,蛇尾上的鳞甲折射出幽幽的冷光,诡谲无比,轻轻一勾一拉,轻而易举地把人事不省的徐陵拖入了水底。 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唯有水波摇动时,碰撞石壁发出的沉闷声响,一声一声,渐渐平息下来。 相长宁悄无声息地后退一步,然后轻轻合上了窗扇,即便是没有露头,他也知道,那是一条修为在六阶以上的蛇妖。 六阶是什么程度?是堪比人修的元婴后期的存在,若是放在以前,相长宁是丝毫不畏的,但是如今么,恐怕有些难度。 更何况,这条蛇还是作为蛊妖养成的,那就更棘手了,相长宁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漫无边际地想,这玄天宫的人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会养蛊妖? 一路下去,十分平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就是这种平静,才让人心头不安,相长宁到了一层楼梯口时,看见一个人影半靠在门边,正是燕京墨,见他来了,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长宁,你回来了。”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上下打量他,道:“你怎么站在这儿?我不是让你去一层大殿么?” 燕京墨呐呐地道:“我、我有点害怕,就在这等你了。” 相长宁挑了挑眉,道:“我要是不回来了呢?” 燕京墨咧嘴一笑:“可是你这不是回来了么?” 相长宁唇角轻扯,也笑,只是笑意非常淡漠,尔后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一层大殿好了。” 燕京墨明显一愣,道:“去那里做什么?” 相长宁抬脚便走,一面道:“这地方邪门,我们先离开再说。” 燕京墨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道:“这就走了吗?” 相长宁反而笑着问:“怎么?你还不想走?” 燕京墨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几步跟上了相长宁,正在这时,忽然相长宁伸出一只手来,寒光凛然闪过,燕京墨只觉得心口一凉,下一瞬,一阵剧痛突如其来,令他忍不住嘶吼出来,发出了非人类的声音。 “嘶!!!!!” 相长宁收回手,燕京墨的身形霎时间迅速矮了下去,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条褐色的小蛇,约莫只有成人手臂粗细,被一把匕首贯穿了身体,正疼得满地不住翻滚,大张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 相长宁的右手轻轻一招,那匕首便飞了回来,落入掌心,刃上血迹犹新,他盯着那翻滚的蛇轻蔑一笑,语气带着几分不屑,道:“区区幻蛇罢了,竟敢来糊弄我,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一落,匕首脱手飞出,再次将那蛇死死钉在地上,快狠准,一气呵成,这回钉住的地方是七寸,蛇的死穴,那蛇剧烈地翻卷着长长的身躯,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令人不由毛骨悚然,很快,蛇缓缓停下了挣扎,一动不动了。 相长宁弯腰拾起匕首,深红色的鲜血滴落在地,他不再看地上的蛇尸,转身离开了。 踏出楼梯口的那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周遭不同寻常的寂静在渐渐散去,有声音从前方传来,是燕京墨,他吱哇怪叫着:“雪候!它到你脚下去了!踩住!” “你踩死它啊!” “啊啊啊啊啊!它过来了!” 相长宁:…… 他站在门口,看着燕京墨像一只猴子似的蹦跶,躲避着地上的那条蛇,仿佛恨不得长一双翅膀飞到天上去,一见到相长宁来,便惊喜叫道:“长宁,你来的正好!帮我把这蛇杀了罢?” 相长宁瞅了瞅他,又瞅了瞅被雪候踩住了尾巴的蛇,慢慢地解释道:“这只是一条幻蛇而已,虽然是四阶妖兽,可是它并不具有很大的攻击性。” 燕京墨抱着柱子瑟瑟发抖,弱弱道:“可是……可是我怕蛇啊。” 相长宁无语,他简直想问问当初的自己,为什么会带上这么个玩意? 似乎看出了他面孔上的怀疑,燕京墨抱柱子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哆嗦着对雪候道:“要不,你把它咬死吧?” 雪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呼哧,撇开脸,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嫌弃来。 燕京墨没法子,急出一头汗来,死死扒拉着柱子,相长宁摇了摇头,随手掷出手中的匕首,正中七寸,那蛇便立刻死去了。 燕京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面前的柱子,道:“长宁,你之前是不是要我远离大殿的柱子?” 相长宁凉飕飕地道:“原来你还记得?抬头,往上看。” 燕京墨颤巍巍地抬起头来,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大殿的房梁最上方,一条巨大的黑蛇正盘踞在那里,昂着首,冲他吐着殷红的信子,一双黄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 燕京墨顿时大叫一声,手一滑,便从柱子上跌落下来,梁上那蛇见了,猛然伸头扑上前来,动作快到几乎能看见一道残影飞过,说时迟那时快,相长宁手一扬,匕首化作一道寒光,朝那蛇直奔而去。 那匕首原本就是一件上品法器,寒光凛冽,黑蛇不敢硬拼,长长的身子灵活一绕,顺着那房梁往下溜,避开了匕首,再次掉头朝燕京墨袭去。 第76章 雪候发出一声咆哮, 猛地扑上去, 一爪子将那蛇头拍开,这若是换了一个普通人,恐怕脑瓜子都飞出去了, 但是那蛇乃是四阶后期的妖兽, 自然不同寻常, 面对雪候拼尽全力的那一爪子, 它竟然丝毫不畏惧,爪子擦在坚硬的鳞甲上,只留下了几道白痕,分毫不损。 雪候这一抓只稍微阻挡了那黑蛇的去势,它略略一停顿,再次飞快地朝燕京墨蹿过去, 目的十分明确,长尾灵活一扫, 便将他整个给卷了起来, 毫不恋战,然后在燕京墨的惊叫声中,掉头便顺着柱子往上爬, 动作奇快无比。 然而它才爬到一半,便猛然一缩脖子, 一道风刃擦着它的鳞甲飞过去, 咔嚓一声, 在柱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相长宁一手扶琴, 见那黑蛇还欲再逃,五指轻拂琴弦,只听铮铮然几声,数十道风刃疾飞出去,这一下比雪候那一爪子厉害多了,便是黑蛇再如何也不敢硬扛,趁它躲避之时,雪候立刻扑了上前,咬住它的长尾死死往下拖,黑蛇被拖得往下滑了些许,似乎发了怒,它发出嘶然一声,用力挣开雪候,然后将头昂立起来,作出攻击的姿态。 就在相长宁以为它会发起进攻的时候,黑蛇突然掉个方向,一头狠狠朝那柱子撞去,只听哧溜一声,它整个竟然钻进了柱子里,很快,粗长的尾巴消失了,燕京墨的呼声戛然而止,他也跟着那黑蛇消失了。 雪候顿时焦躁起来,在柱子下来回踱步,然后转头看向相长宁,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叫声,相长宁皱起眉来,几步上前查看,那柱子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手掌摸在上面,冰凉无比,柱身完好无损,就仿佛刚才那条蛇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这就是阵法? 相长宁转头看向另外七根柱子,沉吟片刻,在脑子里扒拉了半天,才总算想起来确实有一种阵法,可以瞬间将人或物体传送离开,难不成眼前这种就是? 想到这里,相长宁退后几步,然后往那柱子冲过去,下一瞬,他没有撞上坚硬的柱身,反而像是撞到了什么柔软的棉花一样,脚下一个踉跄,相长宁一脚踩进水中。 这是一个小水潭,周围漆黑一片,空气潮湿无比,到处都湿哒哒的,前方有一道石梯铺下来,在水潭边上转了个弯,蜿蜒向下而去,相长宁粗略一看,发现台阶的边缘处有许多摩擦过的痕迹,这就代表着,可能这条石梯是蛇妖们经常路过的地方。 他略微定了定神,然后顺着石梯往下走去,越往下走,地势就越陡峭,到后面,相长宁几乎是顺着石梯滑下去的,同时,通道变得开阔起来,他闻到了一点淡淡的腥味,混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有些发闷。 就在相长宁顺着石梯往下滑的时候,他听见了一点动静从右前方传来,嘶嘶声隐隐约约,是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声音,他放轻了动作,走过去,右侧的石壁被挖出了一个大洞,猩红的信子吞吐着,紧接着,一条深褐色的大蛇正从中游出来。 相长宁一摸灵兽袋,心念微转,万象虫便十分有眼力地施展了障眼法,他整个人凭空隐去了身形,下一瞬,那条大蛇嘶嘶然吐着蛇信,擦着相长宁的脚边游走了。 待长长的蛇尾消失在拐角处,相长宁才走到那大洞前扫了一眼,里面白花花一片,堆得如小山一般,全部都是蛇蜕,令人头皮发麻,显然,刚刚那条大蛇才蜕皮出来。 除此之外,最显眼的,还有三个巨大的蛇卵,足有半人来高,纵然是相长宁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大的蛇卵,其中两个已经破了,内里空空如也,外壳上还有残余的粘液,证明这两条蛇已经破壳而出了。 相长宁的目光放在第三个蛇卵上,他以神识探查片刻之后,然后皱起眉来,这里面的倒不太像是蛇…… 正觉得奇怪间,突然蛇卵内传来砰砰的轻微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敲打着蛋壳一般,那声音原本若有似无,很快,随着敲击声越来越响,那蛇卵也开始摇晃起来,这是要破壳了。 相长宁退开一步,只听咔嚓一声,白色的蛋壳上面出现了裂纹,如蛛网一般,紧接着,破开,一只手探了出来,紧紧抓住蛋壳边缘,指甲奇长,泛着骇人的黑色,五指间连着一层薄薄的薄膜,上面有无色的粘液顺着指尖滴落。 又是咔咔几声脆响,蛋壳被彻底顶破了,一道深色的人影站了起来,相长宁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竟然是之前被扔下水的徐陵! 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灰色,青黑色的鳞片从耳后一直蔓延至脸颊处,眼珠转动间,黄色的竖瞳彰显着他此时的非人身份,它咧了一下嘴巴,吐出猩红的蛇信来,嘶嘶的如蛇一般的声音,仿佛在发出某种信号。 相长宁立刻意识到,此徐陵非彼徐陵,他显然已经被那些蛇妖通过某种手段同化了。 他倒是听过这种传闻,有厉害的蛇妖可以捕捉人类修士,将他们异化为蛇奴,是一种类似于傀儡一般的存在,这种事情还是湛华璟说给他听的,从前有一阵子湛华璟不知为何十分喜欢听这种奇闻异事,听听也就罢了,还要跑来说给相长宁听。 如今一想到湛华璟这个名字,相长宁便免不了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来,下意识一阵尴尬,立刻转移注意力,徐陵从蛋壳中爬了出来,空荡荡的蛋壳失去了重心之后,便倒了下去,难怪那些蛇并不主动攻击他们,反而是暗中偷袭,抢了人就跑,原来是打的这种主意。 相长宁的目光扫过另外两个空蛋壳,心中有了数,这两个恐怕分别是李峤和楼白鹤了,同时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楼白轩和姜氏姐妹暂时还没有中招,只是不知道如何了。 旁人相长宁虽然不知道,但是他只知道,若是再不立刻赶过去救出被掳走的燕京墨,恐怕第四个蛇卵就会很快运过来了。 “徐陵”从坑里爬了出来,仿佛是一个稚童刚刚才学会走路那般,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吞 |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表情茫然而麻木,像是在呼唤什么。 很快,它大概是得到了什么回应,目的明确起来,顺着石梯朝前面走去,虽然有两条腿,但是它走路时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类,说是一条蛇估计更为恰当。 相长宁带着万象虫,不动声色地跟在它后面,石梯很快走到了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来,水声隐约传来,同时伴随着一道耳熟的声音:“哇嗷嗷嗷!你别过来!你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嘶嘶嘶!!” 相长宁不由生出一种扶额的冲动,他抢先徐陵一步,迈下了石梯,然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眼前是一个大水潭,燕京墨正攀附在石壁上,大半个身子悬在水潭上方,晃晃悠悠的,与一条黑蛇对峙,嘴里吱哇乱叫着威胁的话。 那黑蛇歪了歪头,似乎觉得这个人类十分有趣,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动弹,只是用一双黄玉般的竖瞳紧紧盯住燕京墨,吞|吐着猩红的蛇信。 燕京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的手紧紧抠在石壁缝隙中,再差一点点,就要掉进水潭里面了,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水潭十分平静,连波纹都没有一丝,仿佛没有什么危险,不知跳下去之后立即游走的话,能不能逃脱? 想到这里,他不禁咽了咽唾沫,忽然听到耳边嘶嘶声音大作,抬头一看,那条黑蛇竟然直立来了,从燕京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腹部,他禁不住头皮都炸起来了,手腕颤了颤,正欲松开,却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千万别松手。” “长宁!” 燕京墨的声音又惊又喜,相长宁看见他已经开始尝试着转动脑袋来找自己的方位了,连忙开口道:“别动!” 燕京墨转头的动作霎时间顿在原地,然后一寸一寸地转回去,悄声道:“长宁,你怎么找过了?” 相长宁嘴唇微动,回道:“我若不来,你恐怕要变成蛇了。” “啊?这却是何意?” “闭嘴。” 燕京墨立即没声儿了,相长宁看着徐陵脚步踉跄地走向潭水边,有蛇发现了它,然后从石壁上游了下来,紧接着,无数条蛇从四面八方游下来,发出嘶嘶的声音,好像下了一场急雨,挤挤挨挨的蛇群堆在一处蠕动着,那场面叫人看了毛骨悚然。 燕京墨也不例外,他看着蛇群纷纷朝一个方向游过去,但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所有的蛇都刻意避开了水潭,有的宁愿绕一大圈远路,也不肯进入水中,说明这水潭中绝对是有古怪的。 第77章 幸好当时没松手, 鬼知道里头有什么东西, 得到了提醒的燕京墨此时仍旧心有余悸,紧了紧手,然后眼睛不由地随着游走的蛇群看过去, 紧接着就愣住了, 哆嗦着对相长宁传音入密道:“那个……那个人不是徐陵吗?” 相长宁应了一声, 看着蛇群将徐陵团团围起来, 然后蛇头高高昂起,嘶嘶吐着信子,仿佛在与徐陵对话一般,过了片刻,徐陵也吐了吐信子,似乎在回应。 那一刹那, 所有的蛇都不约而同地退开一步,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是通往水潭的。 徐陵转动了一下黄色的竖瞳, 吐了吐蛇信,脚步虚浮地走向了水潭,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那一瞬间,所有的蛇都朝前面探了探头, 活像人类看热闹一样, 眼神里透露着贪婪和希冀。 相长宁皱了皱眉, 不由看向水潭, 那里水波清澈,三四丈往下便隐入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了,徐陵一头扎入水中,朝水下游去,他入水之后,动作奇快无比,整个人就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消失在水中。 水里有什么东西吗? 就在相长宁思索的时候,耳边传来燕京墨颤巍巍的声音:“那个……长宁,我、我现在该如何下来?” 相长宁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仍旧挂在石壁上,那条黑蛇已经不见踪影了,大概也混入了蛇群中,所有的蛇正对着水潭翘首以盼,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燕京墨,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相长宁沉吟片刻,低声传音入密道:“你现在往上挪一挪,尽可能距离水潭远一些。” 燕京墨应下了,开始轻手轻脚地往石壁上攀爬,相长宁依旧站在原地,观察蛇群,它们一开始比较平静,昂立着头,紧紧盯着水面,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它们开始逐渐焦躁起来,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无比,好似菜市场一般。 过了许久,燕京墨小声对相长宁道:“长宁,我已经爬过来了,你在哪里?” 相长宁看了看,果然见他已经爬到了石壁的一处凹陷位置,虽然仍旧在水潭上方,但是距离水面已经很远了,他道:“你先在那里,不要别乱动。” 燕京墨答应下来,苦笑道:“这一趟出去,我这畏蛇的毛病可算是根治了。” 相长宁暗笑一声,眼角忽然瞥见了什么,立即告诫道:“你蹲在那儿,不许乱动。” 燕京墨疑惑道:“手也不可以动吗?” 相长宁看着他背后的阴影,有什么东西悄悄探了出来,不动声色地道:“嗯,不只是手,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许动。” 燕京墨虽然不解,但还是道:“好,我明白了。” 那是一条褐色的大蛇,身上遍布着深褐色的花纹,它轻轻吐了一下信子,从燕京墨的头顶探出头来,似乎也想看一下外面的热闹。 就在这时,潭水中有了动静,一道灰色的影子正在飞快地朝水面游上来,同时还有一点雪白的光,徐陵上来了。 随着它越来越靠近水面,蛇群也越来越急躁,发出兴奋地嘶嘶声,直勾勾地盯着水潭,就好像那里有什么美味的猎物一般。 而此时,相长宁也看清楚了徐陵手中拿着的东西,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天山玄水。 没想到天山玄水竟然被寒冰裹住,沉在了这水中,若不是他机缘巧合进来这里,恐怕把这玄水地宫翻个底朝天也找不见。 难怪这些蛇群如此作态,天山玄水毕竟是难得的天材地宝,对修炼有极大的好处,不论是人修还是妖修,都想得到它。 这天山玄水,相长宁是必然要得到的。 他紧紧盯住徐陵,心思电转间,只听哗啦一声,徐陵冲破水面,双手捧着那一团晶莹洁白的冰块,开始往岸边游过来,所有的蛇首都随着它的动作而慢慢转动着,姿态垂涎无比。 就在这时,上方忽然传来燕京墨的一声惊叫,蛇群一下子被惊醒了,纷纷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就是现在! 相长宁当机立断,别鹤琴瞬间出现在手中,五指猛然一拂,铮然一声巨响,只见一道巨大的风刃扑入蛇群,砰砰数声,毫无防备的蛇群被炸了个正着,霎时间飞了出去,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砸入潭水中,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 相长宁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残影,直奔潭水中的徐陵,伸手一招,那天山玄水便落入掌心,动作一气呵成,一击得手,他再不迟疑,不等蛇群反应过来,反身便跃上石壁,一把抓住正在与那条褐色大蛇过招的燕京墨,低喝一声:“走!” 两人顺着石壁往上迅速攀爬,原本石壁上全部都是蛇,但是由于它们后来都去了水潭边,所以这时候竟然连一条蛇都没有,相长宁带着燕京墨一路顺利无比,在石壁上方跳跃着,蛇群愣了一下之后,才立即追了上去。 只是此时已经晚了,才到手的宝贝,相长宁如何会让它们有机会拿回去?他随手往石壁上一拂,白光微微闪过,只听吱嘎一声,那竟然是一道雕花木窗,相长宁把燕京墨往窗里一推:“进去。” 随后自己也往里一跳,袍袖微动,咔嚓一声,窗扇合上了,相长宁摸出一道灵符来,往那窗棂上一拍,蓝色的光芒一闪即逝,这是他下的一道禁制,里面的蛇一时半会是绝不可能跑出来的。 燕京墨猛然松了一口气,两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道:“我还是头一回被这么多蛇追,若是回了宗门,可以与师兄师姐他们吹嘘好一阵子了。” 闻言,相长宁心里发笑,心道,那你还没见过更大的呢。 燕京墨定了定神,才打量起四周来,奇异地道:“这是何处?” 眼前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殿,正中央有一张石台,台上摆放着五个木盒子,瞬间便吸引了两人的目光,燕京墨上前一步,低头去查看那盒子。 相长宁叮嘱他一句:“切莫乱动。” 然后他开始转头观察起这大殿来,这座大殿很奇怪,除了这桌子以外,便只有当中一根朱漆大柱,其他什么都没有。 相长宁似乎想起来什么,心头微动,抬头去看那朱漆大柱,如当初第一层大殿一般,这柱子上也绘着许多图腾,绘着各式祥瑞之兽,依次下来是金蝉,麒麟和朱雀,栩栩如生,形态生动无比,从柱子顶端一路蔓延下来,然后戛然而止,柱子最下方,有一大块空白,就像是有人硬生生将其中一块图案擦去了似的,十分突兀。 几乎立刻,相长宁就记起了当时在第一层大殿看到的场景来,那里也是一根柱子,最上方什么图案都没有,怎么到了此处,便调换了位置? 相长宁百思不得其解,待看完这朱漆大柱,又把目光放在了四周的墙上,那里挂了许多灰色的轻纱,朦朦胧胧,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将其中一张轻纱掀起,大片的彩色图腾露了出来,相长宁的目光立刻顿住,落在图腾最中央的地方,整个人难得露出几分愕然来。 画着的那样物事,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纹路走向,正是此时在他丹田中的混元鼎! 相长宁退后一步,抬头仔细观看,这一张壁画上,绘着许多人修,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袍,头戴高冠,大概是玄天宫的弟子们,他们正对着一张高台俯首作揖,神色恭敬,高台上有一名青年男子,背对着众人,双手微微举起,正上方就是混元鼎。 相长宁微微皱了一下眉,在这张壁画中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了,这才走到旁边,揭开第二张轻纱,依旧是方才那个场面,只是他注意到,这次混元鼎的鼎盖是打开的,露出了几粒丹药,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第三张壁画上,出现了一个童子,手捧丹药,进献给那青年男子,此后的数张壁画上,只要有混元鼎出现的地方,那个童子都会守在旁边,最后一张壁画,则是要比之前那几张都要大,色彩也更为鲜艳。 画上绘的是一个巨大的混元鼎,鼎旁站着那童子,还有四大上古凶兽,分别是饕餮,穷奇,梼杌与混沌,或张牙舞爪,或怒目而视,威风凛凛,栩栩如生,令人不敢正视,这正是混元鼎上刻着的那四只凶兽。 而相长宁真正见过的,只有一只饕餮,其他三只凶兽从未现过身,原本他以为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神器的某种力量已经逐渐流失了,直到看到这幅画,他忍不住想到,若是另外三只凶兽也仍然存在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混元鼎的威力将会发挥到极致吧? ※※※※※※※※※※※※※※※※※※※※ 二更,今天更得有点晚了,不好意思啊 第78章 最后, 相长宁的目光落在那正中央的童子身上, 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这一幅画很明显是记录混元鼎最真实的模样,为什么会多出一个人来?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童子, 发现对方穿着的衣袍上, 似乎有某种纹样, 十分眼熟, 相长宁看了半天,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会觉得眼熟了,因为那些纹样分明是与混元鼎上刻着的花纹一模一样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相长宁忍不住挑了一下眉,神色颇有些兴味,听说有一些厉害的神器仙器, 时日渐久,会生出器灵来, 器灵状如人形, 可口吐人言,多智近妖,能自主思考, 剑有剑灵,刀有刀灵, 难不成这混元鼎, 也是有器灵的? 若真是如此, 看这图上, 混元鼎很明显已经有过器灵,只是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它的器灵去何处了? 相长宁正思索间,忽闻门外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他与燕京墨对视了一眼,两人立刻一闪身,藏在朱漆大柱后,下一瞬,大殿的门被推开了,两道人影走了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仿佛在观察这个大殿,紧接着,相长宁感觉到两道神识先后扫过自己身上,一道软鞭悄无声息地钻了过来,如蛇一般灵巧。 相长宁往后一跃,速度极快,待躲开那软鞭之后,口中高声道:“姜姑娘,你我好歹也算是同伴,为何翻脸不认人?” 软鞭扫了一个空,在半空打了一个鞭花,发出轻微的声响,又是一记横扫,尔后一道人影直扑出来,正是姜瑶梦,她娇笑一声,声音若黄鹂轻语,道:“你说你是我们的同伴,可有什么证据?” 相长宁一个翻身,落在石台旁,闻言便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难不成你进来这地宫一趟,便失忆了么?” 姜瑶梦吃吃一笑,一甩长鞭,嘴里道:“我自然是没有失忆,只是你我却是不敢肯定了,不如你把舌头吐出来,让我瞧瞧。” 旁边的燕京墨一头雾水,不由愕然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何要看我们的舌头?” 姜瑶梦不答,只是笑着,正欲再次发起进攻,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插进来道:“别玩了,还嫌事情不够乱么?” 却是姜瑟如,她扫了姜瑶梦一眼,然后对相长宁道:“对不住了,还请道友不要介意,她向来疯疯癫癫的。” 姜瑶梦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道:“我方才救你的时候,怎不见你说我疯癫?” 相长宁听了,却道:“你们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姜瑶梦哼笑道:“遇到的事情可多了,一大群奇奇怪怪的蛇,还有不人不蛇的鬼东西,你们呢?恐怕也不怎么顺利罢?” 听了这话,燕京墨立刻便想起来被蛇掳走的恐惧,浑身鸡皮疙瘩四起,有些后怕地道:“我们被掳去了那些蛇的老巢了。” 姜瑶梦颇有些兴趣地道:“它们的老巢在哪里?里面有多少蛇?” 看着她充满了好奇的眼神,燕京墨心里不由有些毛毛的,但还是道:“数不清,总之你能见到的地方,都是蛇。” 姜瑟如对相长宁道:“这里有一只蛊妖。” 闻言,相长宁略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姜瑟如见状,立刻了然道:“看来你一早便知道了。” 她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尔后继续道:“据我所知,玄水地宫是许多年前一个没落的修真门派留下的,若是他们当时真的在这里养了蛊妖,恐怕到如今,绝对不是你我能够对付得了的,以我所见,我们还是想个办法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相长宁微微颔首,正好天山玄水他已经拿到手了,趁着那蛊妖还未出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看了看姜瑟如姐妹,忽而问道:“楼兄何在?他不是与你们一道走的么?” 姜瑟如还未回答,一旁的姜瑶梦嘻嘻笑道:“他追着楼白鹤去了。” 相长宁眉头皱起,如果他当时的猜测没错的话,楼白鹤如今应该已经变成蛇奴了才对,姜瑟如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我们分开之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在去往三层的路上,徐陵触碰了禁制,导致我们被困其中,待我们出来之后,他已不知所踪,我等到了三楼,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她说着,眉头微微皱起来,道:“我们发现不对劲,又想起你之前所说的话,正欲下来与你们会合,原本失踪的楼白鹤出现了,他当时……不大正常。” 姜瑶梦插嘴道:“岂止是不正常,我看着他不像是个人了,蛇信子都能看到,偏生那楼白轩却跟瞎了似的看不出来。” 姜瑟如道:“楼白鹤当时只露了一个面便逃了,楼兄追他去了,我们回到二层的楼梯上,遇到了许多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下来。” 她大概是难得说这么一长串的话,微微吐了一口气,相长宁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用词:“下来?” 姜瑶梦接道:“没错,说起来你们究竟是从何处进来的?这里是地底下了,看来当时长宁你说的没错,一层大殿那两道门果真是有古怪,一道通往楼上,一道通往地底下。” 听闻此言,相长宁恍然顿悟,转头去看那朱漆大柱,若有所思地道:“原来如此。” 难怪一层大殿的柱子空白处在上方,而这根柱子的空白处则是在下方,这座地宫分为对称的两个部分,一部分在地上,恐怕是用来养蛊妖的,一部分则是在地下,这才是真正的藏有法宝的地方。 姜瑶梦的目光落在那个石台上,好奇道:“这些是什么?宝贝么?” 她说着弯下腰去查看其中一个盒子,姜瑟如低喝一声:“别乱碰。” 姜瑶梦撇了撇嘴,不高兴地哼道:“难不成你以为我与徐陵一样莽撞?” 燕京墨却道:“这里面必然有东西,不如我们打开来看一看?” 相长宁看了看,道:“上面有厉害的禁制。” 姜瑶梦娇笑着道:“这才正常,若是没有禁制反倒有鬼。” 姜瑟如道:“先把禁制除去,取了东西我们便离开这里,免得多生枝节了。” 她说着,便摆了摆手,道:“都退后。” 相长宁几人依言退开,姜瑟如伸出一只手来,覆盖在石台上方,指尖泛起隐约的红光,这禁制似乎十分厉害。 相长宁打量着,见姜瑟如微微阖上双目,大殿中悄无声息,渐渐的,她的手掌上浮现出一道白色的光芒,压在那禁制上,下一刻,那白光迅速游动起来,如同活物一般。 燕京墨啊了一声,来了精神,道:“这是……虫子?” 姜瑶梦小声道:“正是。” 相长宁半眯起眼打量那白色的小虫子,它趴到那禁制上,如同看见了蜂蜜的蚂蚁一般,飞快地啃噬起来,卡擦卡擦,不出片刻,那禁制上的红光便开始闪烁起来,仿佛十分不稳定似的,这是禁制受到攻击时的状况。 很快,禁制破了,那五个盒子也终于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几人面前,一切都十分顺利。 姜瑶梦早就按捺不住上前去,正欲伸手,却被姜瑟如按住,她以目光扫了相长宁两人一眼,语气平平道:“一人一件,不可贪多。” 姜瑶梦撇了一下嘴,悻悻道:“知道了,就你会说。” 姜瑟如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放开手,姜瑶梦立刻又恢复了精神气,兴致勃勃的伸手在那五个盒子上面点来点去,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这有五个盒子,我们却只有四个人,岂不是多出来一个?” 姜瑟如瞥了她一眼:“废话多,先拿你的。” 姜瑶梦哼了一声,挑来挑去,自言自语道:“这上面刻的花纹还不一样呢,怎么都是妖兽?这个是什么?” 燕京墨听了,便凑过去看了一眼,解释道:“此兽为麒麟,乃是上古瑞兽。” 麒麟?相长宁闻言便走上前去,果然见那五个盒子上面刻着不同的纹样,依次排过来的分别是金蝉,麒麟,朱雀,穷奇,蛇? 果然姜瑶梦也注意到了最后一个盒子,撇了撇嘴,道:“怎么又是蛇?这玄天宫的人可真是爱养蛇啊。” 她说着,挑了第二个木盒,道:“也就这麒麟长得好看些,我就拿这个罢。” 她挑了之后,便轮到姜瑟如,她倒是不怎么挑剔,随手拿了最左边的第一个,上面刻的图样是金蝉,打开来一看,霎时间汹涌的灵气奔涌而出,令人精神不由一振,与此同时,一团金色的光飞了出来,在半空中展开,却原来是一件纱衣,且不说别的,光是看着架势,便知道这是一件上品灵宝。 姜瑶梦在边上悠悠来了一句:“这一趟不亏。” 第79章 姜瑟如没有搭理姜瑶梦, 盒子里还留有一枚玉简, 拿起来贴在额上,片刻后才放开,道:“金蝉衣。” 姜瑶梦兴致勃勃地拿起自己的盒子, 道:“且瞧瞧我的。” 盒子打开来, 里头霎时间有什么东西蹿了出来, 往外逃去, 姜瑶梦娇喝一声:“哪里跑?!” 话音刚落,她手一挥,软鞭便飞了出去,缠住那物什便往回拉,哪知那东西软得很,竟然反过来缠住软鞭, 两者死死绞在一处,一时间僵持不下。 那竟然也是一条鞭子, 姜瑶梦先是愕然, 尔后转为喜色,道:“好宝贝!” 她纤手一扬,软鞭便飞了回来, 倒拖着那条不听话的鞭子,仿佛两个稚童在较劲一般, 但是姜瑶梦手中的毕竟只是灵器, 比不得上品灵宝, 哪里制得住对方?只听刺啦一声, 软鞭应声而断! 那鞭子趁机便要逃,姜瑶梦急了,二话不说,往右手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然后往前一扑,将那鞭子尾部死死拽在手中,连灵力都用上了,如此蛮横的认主方式,恐怕那鞭子都被她给惊到了,一个不慎,败下阵来。 姜瑶梦收服鞭子之后,喜滋滋地拿起木盒中的玉简看了看,道:“麒麟赶山鞭,好名字!” 这就跟王八看绿豆似的,对眼了,看什么都觉得好,满脑子都是兴奋和激动,燕京墨见了,不由也跃跃欲试,对相长宁道:“长宁,不如你先挑吧?” 相长宁摇摇头,道:“你先拿便是。” 燕京墨劝说再三,见他仍旧不拿,便只得自己挑了那刻了朱雀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把长刀,足有半人来高,寒光凛冽,却又夹带着灼热的气息,两者相称,既十分矛盾,又有些和谐。 燕京墨苦了脸,道:“这可麻烦了,我修的乃是驭兽之道,根本不懂用刀啊。” 这倒是实话,像是刀剑这种兵器,懂的用,和不懂的用是两回事,一件上品灵宝,在会用的人手中是神兵利器,如虎添翼,在不会用的人手中是破铁一块,燕京墨也算是运气不好了。 却听姜瑟如开口道:“不如我与你换?你这刀给我,金蝉衣你拿去,你看如何?” 燕京墨顿时惊喜道:“果真?” 姜瑟如把木盒递过来,道:“骗你作甚?” 一把没用的刀换一件上好的防御灵宝,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一样,再说了,燕京墨修驭兽道,不缺进攻的武力,反倒是缺这种防御的法宝。 此时姜瑟如提出交换,他自然欣然应允,最后还剩下两个盒子,分别是蛇和穷奇,相长宁想了想,伸手拿了穷奇的那一个。 姜瑶梦与燕京墨皆是伸长了脖子看,姜瑶梦道:“这上面刻的是个什么怪物?” 燕京墨答道:“穷奇,上古凶兽,据说十分厉害。” 听了这话,姜瑶梦便忍不住催促道:“那快点打开看看?” 相长宁揭开盒子,没有灵气,也没有灵光,盒子底部只有一张灰扑扑的羊皮纸,还只是半片,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上面涂了一些鬼画符的图像,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倒像是小孩的随手涂鸦一般,这与之前其他几人开出来的也差太远了些。 姜瑶梦和燕京墨两人都惊呆了,过了片刻,姜瑶梦才张了张嘴,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燕京墨小声道:“像是破纸片。” 然后两人都以同情地目光看着相长宁,相长宁倒是不如何失望,他拿着那半张羊皮纸翻来覆去地看,就这么一点动作,那羊皮纸都差点被折腾破了,碎屑簌簌往下飘落。 盒子里还有一枚玉简,他迟疑片刻,拿起来贴在额头,过了一会,才拿下来。 姜瑟如见了,便问道:“怎么了?” 相长宁答道:“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他说着递过去,姜瑟如倒也不推辞,拿起来以神识查探,发现这果然是一枚空白玉简,遂又将玉简放回盒子,道:“恐怕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这些都是没什么用的。” 燕京墨想了想,道:“长宁,不然,我把金蝉衣给你?反正……” 反正他来了这里也没出什么力气,若不是相长宁,他恐怕都没法活着到这里。 相长宁失笑,摇头道:“你拿着罢,我不缺这一件。” 倒是姜瑟如想了想,道:“还有最后一件,原本若是楼白轩来,还能留给他,不过他现今人不知在何处,你拿了便是。” 燕京墨连忙附和道:“是,长宁不如拿最后一个盒子吧?” 姜瑶梦则是道:“拿便拿吧,左右如今谁也不好拿这个,扔在这又有些浪费了。” 相长宁听他们这样说,也不假客气,伸手取了最后一个盒子,道:“你们要看看么?” 这是在征求他们的意思,燕京墨想起那盒子上刻着的蛇纹,便不由想到了那些糟糕的回忆,摆了摆手,姜瑶梦却道:“里面是什么?” 相长宁听得她问,便打开盒子来,仍旧是灰扑扑的,什么动静也没有,灵气全无,里面静静地躺着三个铃铛,只有拇指大小,串成一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成的,上面锈迹斑斑,用脚指头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顿时默然片刻,半晌,姜瑶梦才嘀咕道:“这玄天宫的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放这么个玩意进去作甚?连法器都不是,作弄人么?” 相长宁这运气实在是太背了,一连开了两个盒子,却什么都没捞着,燕京墨原本还觉得自己倒霉,现在想想,哪里比得上相长宁半分?他那好歹还是一件有用的上品灵宝呢,到了相长宁这儿,连法器都开不出一件来,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相长宁倒是不以为意,收起盒子,道:“无妨,只是机缘未到而已,我们先离开这里。” 一行人都应下,正欲动身离开这大殿,路过大殿中央那根朱漆大柱时,姜瑶梦忽然咦了一声,似乎有些奇异。 姜瑟如开口道:“怎么了?” 姜瑶梦将手中的麒麟赶山鞭举起来,道:“你们看,这鞭子在发光。” 这话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相长宁抬眼看去,果然见那鞭梢开始泛起青色的光芒,且愈来愈亮,与此同时,燕京墨喊了一声,道:“看那里!柱子动了!”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看去,实际上却并不是柱子动了,而是柱子上绘着的瑞兽图腾开始动起来,青色的光芒次第闪现,那只麒麟转了一下头,然后发出一声巨吼,整个大殿都开始颤抖起来。 只见那麒麟伸出爪子,往前用力一扑,速度快到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它便一头蹿入了那长鞭内,消失无踪了! 与此同时,原本光滑平整的长鞭柄上浮现出漂亮的麒麟纹来,姜瑶梦既惊又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长鞭,惊叹道:“竟然真的有麒麟!” 相长宁却看向那朱漆大柱,上面绘着的麒麟图腾已经消失了,难道这柱子上面的图腾原本是兽魂?他似有所悟,对燕京墨道:“将你那金蝉衣取出来。” 燕京墨虽然有些不解,但仍旧是照做,果然如相长宁所料,那柱子上霎时间金光大作,金蝉扇动翅膀飞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金蝉衣上,身形渐渐隐去,与此同时,纱衣上印出了漂亮的纹路,正是那金蝉羽翼的花纹。 只听一声清越的鸟啼,一团火光从柱子上飞出来,一边绕着大殿上方飞行,一边发出清脆的啼叫,如此持续了片刻之后,便一头钻入姜瑟如手中的朱雀刀上,火光灼热,许久才渐渐散去。 大殿再次恢复了平静,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相长宁身上,相长宁苦笑道:“都看我作甚?那柱子上已没有封印的兽魂了。” 果然如他所说,那朱漆大柱上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众人不由一阵惋惜,相长宁却不大在意,道:“事情既然已了,还是正事要紧。” 一行人遂离开了大殿,相长宁一边走,一边却在心里思索,照理来说,那柱子原本是封印兽魂的,五个盒子,分别一一对应五种妖兽,为何偏偏穷奇和蛇是没有的? 穷奇倒还好说,至少与壁画上绘着的混元鼎有些关联,但是那蛇纹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前人忘记将蛇魂封印进去了吗? 相长宁总有一种怪异的直觉,他觉得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不一般,至少绝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未知总是会给人带来恐惧和危险,以相长宁如今的心境,虽说不至于恐惧,但是危险却不好说了,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为今之计,还是先走为上,免得节外生枝。 第80章 一行人出了大殿, 外面是一道长廊, 姜氏姐妹走在前面,紧跟着是燕京墨,最后才是相长宁, 长廊的尽头是一条窄窄的楼梯, 姜瑶梦道:“便是从此处上去, 待到了一层大殿,我们便能离开了。” 几人上了楼梯, 无人说话, 寂静的空气中唯有鞋履踩在石板上发出的轻微动静, 回荡开来, 这安静似乎有些过分了,燕京墨实在没忍住,咳了一声,道:“那个……我们不管楼兄了么?” 这个问题大概是在他心里憋很久了,这时候说出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 语速都加快了许多, 道:“楼兄他毕竟是与我们一道来的……” 姜瑶梦轻飘飘地道:“若是路上见着了, 自然要一道离开的。” 言下之意, 如果在去一层大殿的路上, 没有看到楼白轩的话, 就不好说了, 燕京墨颇有几分讪讪, 没吱声了,反倒是姜瑟如开口道:“此地有厉害的蛊妖,我等便是加起来也不是它的对手,楼白轩此时人不知道在何处,难道没有人教过你,自身尚不能保时,哪里还有功夫去管旁人的闲事?” 这话毫不客气,燕京墨听了只觉得脸上有如火烧一般,燎得脸皮生痛,连忙闭口不言了,埋头走路。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一般,姜瑶梦连忙摆手,四人便停了下来,仔细听那声音,就仿佛在楼梯上方传来的。 相长宁微微闭目,探出神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遍,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豹子飞快地顺着楼梯而下,正朝他们这个方向奔来,在它身后,一只黑色的扁长脑袋探了出来,嘶嘶吐出蛇信,迅速游下楼梯。 相长宁皱了一下眉,对燕京墨道:“你把雪候召来了?” 燕京墨一愣,才道:“雪候与我有契约缔结,能随时感应到我的位置所在,它大概是自己找过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团白色从楼梯上蹿下来,正是雪候,相长宁当机立断喊一声:“从上面走!” 姜氏姐妹立刻便反应过来,十分灵活地攀在楼梯旁墙壁上,迅速离开了,燕京墨则是将雪候收回灵宠袋中,这才忙不迭跟在那两人后面。 此时大批的蛇已经涌入了楼梯中,鳞片与石板摩擦时发出粗粝的声响,一时间嘶嘶声不绝于耳,大多数蛇的体型都极其粗大,差点将整个楼梯塞个满满当当,甚至有蛇试图伸出尾巴去缠住相长宁。 相长宁岂容它们得手?一声琴音如石破天惊,巨大的风刃旋转着飞入蛇群中,如此近的距离,就仿佛一个绞肉机一般,将蛇群都卷了进去,与此同时,一道鹤唳之声清脆地洒落,白鹤振翅在狭窄的楼梯间中翻飞盘旋,寒意四散开来,一时间,蛇群的动作都迟缓了下来。 相长宁趁此时机,脚尖一点墙壁,身形灵活地腾挪出去,将蛇群远远抛开,看到他出去了,燕京墨才松了一口气,不远处的姜瑟如道:“快走。” 一行人便趁着蛇群还未反应过来,齐齐往楼上奔去,路上不断有蛇从各处追上来,墙壁上,横梁上,柱子上,还有窗户口,它们仿佛无孔不入似的,团团包抄过来。 这种数量上的绝对压制,相长宁几人的速度不得不被迫慢下来,姜梦瑶最先失了耐心,取出麒麟赶山鞭来,狠狠往蛇群中一甩,顿时青光大作,鞭梢所过之处,蛇群俱是纷纷退避,但是之后,又齐齐探了过来,分明是不愿意离去。 姜梦瑶骂了一声,语气中是止不住的怒意,道:“这些蛇究竟是从何处钻出来的?” 姜瑟如拔出长刀来,二话不说,一刀横劈过去,动作快狠而准,霎时间血肉横飞,被劈中的蛇俱是断为几节,散落在各处,还犹自蠕动着,令人见了便忍不住有些反胃。 相长宁取出别鹤琴来,低声喝道:“蛇太多了,不要多做纠缠,若是待它们全部聚集,只怕难以脱身了。” 姜梦瑶一口气憋在心头下不来,暗骂一句:“打都没法痛快打,真是窝囊至极。” 即便是如此,她也无可奈何,一行人便听从相长宁的指点,且战且退,蛇群如潮水一般,一旦被杀出一条路,又纷纷前赴后继地扑上来,就仿佛不要命似的。 相长宁心中隐约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沉声道:“它们在拖时间,我们不能耗在这里。” 姜瑟如道:“现在该如何行事?” 相长宁眼角一瞥,只见一层大殿的楼梯近在眼前了,道:“先上楼梯再说。” 姜瑟如听罢,低喝一声:“让开!” 话音刚落,她拔出朱雀刀来,手腕微微一转,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往内里灌注灵力,刀身渐渐散发出绯红的光芒来,刀刃锋锐,寒光凛冽,刀光一斜,如瀑布一般奔涌而出,只听一声遥远的巨吼从刀身上传出,那刀光霎时间染上血色,扑入蛇群中,如同一只远古巨兽,开始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好刀法!”燕京墨赞叹一声。 姜瑶梦拽了他一把,道:“好什么,快走!” 几人又趁着蛇群被这一刀拦住,连忙奔上了楼梯,总算到了一层大殿,殿内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什么也没有,这种安静放在往常十分寻常,但是到了此时,却透露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就在这时,相长宁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又一下,隐约有丝竹之声响了起来,比起之前听到的,这一次要更加清晰一些,就仿佛弹奏乐声的人在他们身旁似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姜瑶梦道:“谁在那里弹琴?” 姜瑟如却打断她道:“噤声!” 姜瑶梦闭上了嘴巴,那丝竹之声仍旧在继续,其中还夹杂着一阵脚步声,楼梯口处,相长宁探出神识,很快,他的眉头微微皱起,道:“退开些。” 那脚步声有些虚浮,但是仔细听便觉得不太对,脚步声很沉重,但是每一步的力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就仿佛那个人走路的步伐都是用尺子量过的一般,脚步声近了,那人也终于现出身形来。 燕京墨微微睁大眼睛,脱口道:“楼兄!” 那人赫然就是楼白轩,他背上还背着一人,正是之前失踪的楼白鹤,相长宁扫了一眼,便低声道:“楼白鹤死了。” 燕京墨定睛一看,果然见楼白鹤的手是垂着的,微微摆动,完全没有了力气,他的头垂在楼白轩的颈侧,十分安静。 姜瑟如道:“楼白轩似乎有些不对劲。” 相长宁几人也发现了,楼白轩的眼神木然,死气沉沉,连眼珠都不会转动,就如之前失了神智的李峤一般,燕京墨忍不住小声道:“这下麻烦了。” 然而就在此时,相长宁敏锐地发觉那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闷闷的声音,就像是遥远的鼓声,砰砰作响,起先听着很远,却转瞬便到了面前,相长宁立刻察觉不对,高喝一声:“跑!” 话音刚落,所有人想也不想,拔腿便跑,下一瞬,他们脚下的石砖剧烈地颤动起来,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硬生生破开了地面,钻了出来。 整座地宫都强烈地震动着,破碎的砖石如暴雨一般砸落,朱柱倾颓,房梁俱裂,一道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迅速往上蹿去。 姜瑶梦花容失色地叫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姜瑟如还算冷静地道:“是蛇。” 姜瑶梦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道:“这么大的蛇?” 不怪乎她如此震惊,对于在场所有人,除了相长宁之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它这一下伸头,简直把整个玄水地宫都给撞塌了,巨大的身形把一切物事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那巨蛇昂首发出一声长嘶,长长的蛇信吐出来,然后居高临下地低头打量着他们,黄色的竖瞳在水底散发出慑人的光,冰冷而无情,如同在看几只不值一提的蝼蚁一般。 趁此机会,相长宁也终于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这就是当时藏在深潭中的那条巨蛇了,初时不过是露出了一条尾巴尖儿而已,如今它伸展了身子,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就愈发明显起来。 巨蛇通体被覆着黑色的鳞片,仿佛一套严严实实的铠甲,身体两侧各自生长着两道蓝色的斑纹,在黑暗中散发出莹莹的蓝光,长长的信子吐出来,恐怕比相长宁的身体还要粗,更奇怪的是,它的头顶长了两个包,其中一个包上分了叉,跟树枝似的,上面居然还缀着一个花骨朵儿? 姜瑶梦显然也看见了,忍不住嘀咕道:“这蛇还真是挺爱臭美的。” 平心而论,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那蛇仿佛听见了似的,龇了一下嘴,露出两颗尖细的长牙来,散发出森森寒光,一双竖瞳紧紧盯住她,然后略微俯下头来。 ※※※※※※※※※※※※※※※※※※※※ 不好意思啊,今天只有一更,最近真的太忙了,还卡文,所以更新也晚了点,给这一章留言的小天使发红包,么么哒。 看完就睡觉吧晚安。 第81章 紧接着, 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人修, 谁允许你们擅闯地宫的?” 那竟然是个女子声音,就连相长宁都忍不住愣了一下,很快, 他就发现, 并不是那巨蛇在说话, 声音是从它头部上的那个花骨朵中传出来的。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猜想,那花骨朵动了动, 然后渐渐绽放开来, 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霎时间传开, 与此同时, 相长宁几人终于看清楚了那花的模样,状若玉兰,花分为七瓣,色泽如玉一般,正中心竟然有一名女子,人身蛇尾, 容色绝艳, 她怀抱一把琵琶, 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 下方的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 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蛇尾, 还有那一朵盛开的花, 他活了这么多年, 还从未见过这种蛇妖, 燕京墨几人明显也没回过神来,那蛇女略略探出身子,对他们道:“人修,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盘,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吗?” 话虽然不怎么客气,但是她的语气却十分轻柔软媚,如同情人间私语一般,态度好得出奇,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搞不懂对方是个什么姿态了,若说是要找他们麻烦,哪里要用得着废话?对方是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了,一尾巴过来就能把他们扫到天上去,此时没有动手,究竟是意欲何为? 正在众人一头雾水间,相长宁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从他身上仔细扫过,稍作停留,片刻之后才离去,再看看燕京墨等人,显然也是经历了此事,个个都是一脸郁闷,却不敢说话。 神识很快退去,那蛇女又开口了,娇笑道:“看来你们还是拿了不少好东西呢。”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姜瑶梦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听那蛇女道:“你们若是想走,也不是不成,放你们去便是了。” 听了这话,几人终于有了反应,相长宁微微皱了一下眉,他直觉对方还有后话,遂拱手道:“多谢前辈高抬贵手,不过,可是有什么条件?” 那蛇女吃吃笑了,声音柔媚入骨,听在耳中,令人不由浑身骨头都酥软了,她笑着道:“你倒有些脑子,你们擅闯地宫,扰我清静,我自然不能轻易罢了,必须得留下一个人来,其余人皆可离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一行五个人,除了楼白轩如今失了神智以外,其他四人分别是姜氏姐妹,燕京墨和相长宁,这时候说要留下一个人,岂不是要他们先内部争斗一番? 果不其然,姜梦瑶率先动了,她谨慎地退后一步,站在姜瑟如身旁,与燕京墨相长宁两人拉开距离,隐隐形成了一种对峙的局面,这一动,便说明了她的态度,燕京墨见了,面上不由浮现几丝忿然,显然对于对方这种做法十分生气,但是生气归生气,他硬生生压下了几乎脱口的质问,这若是放在以前,他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冷静想一想,他们也算不上多么深的交情,尽管一起共患难过,但是到了关乎性命的时刻,冷不丁选择插对方一刀,这种事情简直实在太正常了,燕京墨想着,这才是人之常情,于是,他也退了一步,站在相长宁身旁,与姜氏姐妹正好形成了两两对峙的局面。 姜瑟如抬了抬眼,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相长宁,突然道:“还有楼白轩。” 她的语气既冷又淡,但是一时间把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过去,相长宁转头一看,只见楼白轩站在原地,背上仍旧背着没了呼吸的楼白鹤,他竟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这么背着自己的弟弟,表情木然,神色呆滞得如同一个木头人似的。 燕京墨面上闪过几分不忍,若是放在往常,他肯定是要出言反对的,但是到了如今这地步,算来算去,心中竟然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若是……若是楼白轩留下来也好,这样他和长宁就可以脱身了。 燕京墨一边庆幸地想着,一边又对自己生出了无尽的鄙视和嫌恶,真是太可耻了,他这么唾弃着自己。 牺牲一个人,可以换来自己的一线生机,人性的丑陋在此时此刻暴露得淋漓尽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脊背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燕京墨忍不住撇开眼,不敢再看楼白轩。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相长宁的声音,平静地道:“我留下来。”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燕京墨震惊得连表情都来不及给,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茫然无措中,他的大脑甚至空白了数息之后,才开始继续转动,然后就听到了相长宁声音平稳地向蛇女道:“我留下来,你让他们都离去,包括中了蛇毒的这一位。” 听罢这话,那蛇女忽然娇笑起来,仔细盯着相长宁看了一眼,才道:“你竟然知道他是中了蛇毒,好生厉害。” 相长宁勾唇一笑,眉眼微弯,道:“不值一提,哪及得上前辈厉害?” 闻言,蛇女轻掩朱唇,吃吃一笑,霎时间百媚皆生,容色绝艳,令人不敢直视,她笑着道:“你大概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类了,真是许多年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既然你主动要留,我便也不好拒绝。” 她说罢,瞥了其他人一眼,道:“限你们一盏茶的时间,即刻离开此地,否则,我之前说的话,就不一定作数了。” 姜氏姐妹最先有动作,姜梦瑶与姜瑟如互视一眼,然后迅速动身离开了大殿,唯有燕京墨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没有动。 相长宁见了,不由微感奇异地挑了挑眉,道:“你怎么不走?” 燕京墨动了动,低声开口:“我……” 就这么短促的一个字,相长宁竟然听出了其中的哽咽之意,不由好笑地道:“你这是作甚?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 燕京墨大力吞咽了一下,相长宁几乎能看见他脖子上鼓起的青筋,他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对方才仅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是刚下山的愣头青,估摸着头一回遇见这种状况,恐怕一时半会愣不过神来,遂道:“你且去,我自有打算。” 燕京墨仍旧没动,在重重吐出一口气之后,他终于抬起头来,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与你一起留下来。” 相长宁顿时错愕,待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之后,哭笑不得地道:“你这时候凑什么热闹?让你逃你还跟我犟上了?” 燕京墨哪里听得进去?硬是梗着脖子不肯走,跟相长宁僵持着,相长宁一时头痛无比,最后恼了,冷着脸道:“人各有命,你若一心寻死,我也拦不住你,随你去便是,与我何干?” 他说罢,甩袖便走,才走几步,余光瞥见一旁的楼白轩,寒声道:“不过你死之前做件善事,将楼兄带出去再说,免得他白白送了性命!” 燕京墨脊背一颤,抬起头来,看着相长宁朝那巨蛇走过去,身形渐渐消失在大殿拐角处,他猛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咬紧牙关,走向楼白轩。 楼白轩虽然失却了神智,但是力气还是在的,燕京墨一时半会竟然掰不开他抓住楼白鹤尸身的手,不由心头窜上了一股子怒火,看着对方略显呆滞的表情,心里各种恶毒的念头跟水泡似的咕嘟咕嘟往上冒。 凭什么落得如此地步的你就能活? 而该活的人却要留在这里等死? 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骂着,用各种平时想象不出的恶毒话语,愤恨地骂楼白轩,骂姜氏姐妹,也骂他自己。 那一刻,在这个少年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以一种摧拉枯朽的姿态轰然倒下,燕京墨梗着喉头,用力去掰楼白轩抓着楼白鹤的手,半天都拉不开,最后没法吼了一嗓子:“你松手!” 楼白轩整个人都是呆的,如何能听得懂,燕京墨拽不开,又大力吼了一声:“松手!” 最后他甚至不惜用上了灵力,歇斯底里地吼一声:“松手啊!” 那一瞬间,声音里带着爆发式的哭腔,燕京墨终于哭了出来,眼泪一股脑顺着脸颊流下,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只听卡啦一声,楼白轩的手指被他捏断了。 楼白鹤噗通滑落在地,巨蛇和那蛇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殿中寂静无声,除了一具尸体,和一个失去神智的人以外,再没有一个活人了,也没有人会看到有一个人在这里哭。 燕京墨一边放声嚎啕大哭着,一边带着楼白轩往大殿出口走,绝望得仿佛那个必须要留在这地宫中的人不是相长宁,而是他一般。 哭声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开来,渐渐远去,然后戛然而止,显然是燕京墨已经带着楼白轩离开出口的结界了,站在大殿后的相长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 抱歉,今天只有一更(对手指……)明天日万!明天我真的日万!QAQ么么哒!爱你们,晚安~ 第82章 相长宁要留下来, 当然不是为了牺牲自我, 成全他人的,他还没有那么高风亮节的情操,他之所以要留, 只不过想确定一件事情而已, 或者说, 他的猜测。 从看见那个刻了蛇纹的木盒开始,相长宁就怀疑那蛇女并不是真正的蛇, 或者说, 她并不是真正的活物。 据闻古时有一种异兽, 名为虺, 性毒,外形与大多数蛇类极其相似,但是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修行千年可生双角,褪去蛇身,化而为蛟, 后以蛟身修行千年, 则可以化为应龙, 呼风唤雨, 驱雷掣电。 原本相长宁还只是存着有些许疑虑, 但是在看到那巨蛇头上两个鼓包的时候, 他才在心里隐约有了些底, 倘若是他猜的不错, 这巨蛇便是已经快要修炼出双角的虺了,再过不久,它便能化为蛟身。 他一边迅速往楼下走,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木盒来,盒盖上刻着一条蛇的纹路,起初相长宁还有些奇怪,为何五个木盒上,其余四个都刻的是上古异兽,譬如麒麟,金蝉,穷奇与朱雀一类的,而唯独这一个木盒上刻的是普普通通的一条蛇,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虺,也是上古时候的异兽,它是蛟族的前身。 所以,如果相长宁所料不错的话,他们之前看到那一根朱漆柱子上出现的空白之处,原本是绘着一条虺的图腾,那么相对应的,虺的兽魂从前也应该是被封在其中,但是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叫它逃了出去,躲入地宫的深潭中,一直待到如今。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那巨蛇根本不是什么蛊妖,而仅仅是一条逃出去的兽魂罢了。 底下的楼梯已经被破坏了不少,到处都是塌落的碎石和横梁,相长宁谨慎地放出神识,监视着周围,同时小心而轻快地踏过石梯,那些蛇已经不见踪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但是不论如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相长宁避开了一处坍塌物,正欲继续前进的时候,然后他看到了一条人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前方,朝这边看过来。 “嘶……” 猩红的蛇信吐出来,又很快收了回去,黄色的竖瞳在黑暗中看起来十分冰冷,带着侵略意味的兽性,那人的面孔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青色的鳞片自耳后一直蔓延到两颊,这场面看起来简直诡谲极了。 “嘶……” 那人是最初消失的李峤,他大概是被同化得最久的,露出衣物外的地方大部分都已经蛇化了,鳞片在暗夜中折射出冰冷的幽光,爪子尖利而长,他张了一下口,吐了吐蛇信,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滚……回去……” 相长宁轻笑一声,悠悠道:“原来是替你主子拦路来了。” 他说着,取出别鹤琴来,李峤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然后渐渐躬起身子来,就仿佛一条蛇昂首那般,作出了攻击的姿态,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看得出来,经过蛇化之后,他的速度快了数倍,整个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直扑相长宁。 “嘶!!!” 相长宁岂容这种非人的怪物近身?他身形往后一闪,及时躲避开去,李峤扑了一个空,在几乎快要撞上墙壁的时候,猛然一个停顿,他的整个身体以一种堪称诡异的角度弯曲了一下,回过身来,再次朝相长宁扑了过来。 相长宁大喝一声,一掌拍在别鹤琴上,只听一声轰鸣,巨大的风刃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将空气撕裂成两半,迎着李峤劈过去,这一下威力极大,李峤整个人被掀得横飞出去,砰砰一连撞断两根横梁才停下,霎时间灰尘弥散开来。 这一撞大概是将他的骨头撞断了,李峤扑腾了一下,到底是没能爬起来,他一双竖瞳紧紧地盯住走过来的相长宁,发出威胁的嘶嘶声音。 相长宁自然没有理会,他低头盯着对方看了一眼,慢慢地道:“想来李峤大概也不想这般活着吧?” 话音未落,只听砰然一声,李峤的胸口骤然血花四溅开来,他拼命地扭动着身子,试图去拔那把深入心口的匕首,但是那匕首早已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深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出来,空气里到处都是那种难闻的腥臭气味。 相长宁不再多看,抬脚跨过他,径自继续往楼梯下方走去,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听见上方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清若银铃,咯咯笑道:“好生狠心呀。” 相长宁抬头一看,只见那蛇女正盘踞在石壁上,怀中抱着一把精致的琵琶,朝下方望过来,她轻轻抚弄着琵琶弦,道:“怎么说,他也曾经是你的同族呢,怎地下手这般不留情面?” 相长宁呵地笑了,道:“我也不想的,只是前辈方才也看到了,是他非要动手的,我出于无奈,只能自保了,否则此时此刻,倒在那里的恐怕就是我了。” 听闻此言,蛇女娇笑道:“原是你有理,这厮不识好歹,正是该杀,死了也好。” 她轻飘飘地说完,又语带亲昵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可要我帮忙?” 言谈之间,似乎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十分熟稔,相长宁也并不意外,沉吟片刻之后,便十分爽快地告诉她道:“我欲去地宫的最底层,之前在那里得了一样东西,尚有些不明白之处,正想再去瞧瞧有没有别的线索。” 蛇女听罢,便笑道:“你这人倒也有些意思,留下来竟然也不怕,也罢,合着说不得是你我有缘,我带你去便是,这地宫中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她说着,便从石壁上游下来,朝楼梯下而去,长长的蛇尾在楼梯上蜿蜒游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响起,直叫人毛骨悚然。 相长宁却是面色如常,还向她道了谢,方才跟在其身后,往楼梯下走去,有蛇女带路,自然是没有什么不速之客来袭了,一路上倒是松快无比。 那蛇女一面游走,一面还与相长宁交谈,恍若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询问他一些外面的事情,相长宁这才得知,那玄天宫灭门已有五千年之久了,难怪他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 不多时,相长宁便到达了目的地,地宫的最下面一层,由于之前的变故,导致这处大殿破损坍塌了不少地方,但是大致情况还是完好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中央的朱漆大柱上。 蛇女见了,便道:“你在看什么?” 相长宁指了指那朱漆大柱,道:“我之前便觉得这上面似乎少了些东西,前辈可知道?” 蛇女一双美目微微流转,尔后笑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了,此乃魂柱,从前玄天宫的人常用它来封印兽魂,这一根柱子上原本封印的乃是上古异兽,分别是金蝉,麒麟,朱雀和穷奇,想来你也见过了其他三只,最后的穷奇么,很久之前便趁玄天宫门人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去了。” 这么说来,那穷奇果然也是绘在这柱子上的,相长宁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暗忖着,也不知它跑到哪里去了,日后还要想个办法去寻找一番才是。 那蛇女见他不说话,便轻笑着道:“难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问了么?” 语气中是几不可察的试探,若不是相长宁时刻提防着,恐怕还发现不了,他听了这话,便笑了,退后一步,道:“没有旁的想问的了,多谢前辈为我解惑。” 蛇女也吃吃地笑开了,娇声道:“你这人好生有趣,虽然口中称我作前辈,却不见有任何尊重之意,这也罢了,只当你是一介无礼之徒,不过你之前既是主动提出留在这地宫,难道就不好奇,我要如何处置你么?还是当真不怕死?” 闻言相长宁先是哂笑,后而才悠悠来了一句,道:“前辈既是要处置我,不如再上前一步来便是。” 此话一出,蛇女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就仿佛是湖面的涟漪骤然被寒风吹过一般,寸寸冻结成冰,她的表情霎时间一变,声音也沉下来,森然道:“你果然知道了什么,倒是小瞧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尾盘踞起来,身形拔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相长宁,语气冰冷而倨傲地道:“你若是将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否则,就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她的声音中满是威胁之意,与此同时,属于高阶者的威压也释放出来,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的压迫感,就仿佛有一把寒光凛冽的刀悬在头顶上一般,相长宁却丝毫不惧,反而又退了一步,笑着调侃道:“你果然是许久没有接触过人世了,蛇女,这种话放在外面,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信的。” 蛇女顿时恼羞成怒,她张开口,蛇信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明显是火气上头了,却仍旧不敢靠近相长宁,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东西一样,相长宁见了,倒还来了劲,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物事来,正是之前那刻了蛇纹的木盒,他慢悠悠地打开盒盖,露出其中的铃铛来,依旧是灰扑扑的,毫无灵气。 蛇女的脸色却陡然变了,她嘶然大叫一声,反射性作出了攻击的姿态,与此同时,相长宁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一张布满了尖锐长牙的大口,冲破了大殿的石壁,将他整个一口吞下了腹中! ※※※※※※※※※※※※※※※※※※※※ 这是一更。 第83章 相长宁被那巨蛇一口吞下去之后, 便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坠落, 他倒是不太惊慌,反而调整了姿势,从容应对, 很快, 他落在了地面上, 四周一片漆黑,这里就仿佛是一个虚无的空间, 什么也没有, 似乎连声音都无法传递。 下一瞬, 他听见远处遥遥传来蛇女的声音, 冷冷地道:“我再问一遍,你是否愿意将不妄铃交出来?” 相长宁笑道:“我若交给你,你便会将我放走?” 蛇女立即答道:“这是自然。” 相长宁却狡黠道:“你是当我傻的么?我若真的交给你,只怕你会立刻将我置于死地。” 蛇女顿时气急:“你——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尔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冷笑道:“你倒是当真猜对了, 便是你真的交出不妄铃来,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你便在这须弥境中好生待着罢, 只怕过不了多少年, 你便会化作一抔骨灰, 死得透透的, 到时也不必我费那许多力气了。” 相长宁闻言,丝毫不惧,反而大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便是在这里坐化了,也比被你杀死要强。” 蛇女估摸着是被他气着了,不再说话,空气再次安静下来,相长宁倒也不急,袍袖往地上一拂,就地坐下,竟然开始打起坐来,这一打坐便是许久,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蛇女的神识不时扫过自己,十足的不甘心。 后来渐渐地,无论她说什么,哄骗也好,威胁也好,相长宁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她便放弃了,或许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上什么手段来制服这个人修了,只能采用下下策,两人开始熬时间,看谁先熬死了谁。 相长宁看似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则是在消化自己刚刚从玉简中得到的信息线索,当初打开盒子时,除了那一串铃铛以外,还有一枚玉简,他当时悄悄藏了起来,并没有让姜氏姐妹看到。 玉简上布有封印,他打坐了这么长时间,正是为了以神识解开那封印,直到刚刚,封印才完全被破解,相长宁也从而得知了玉简内的信息,不出他所料,其中的记录正是关于这蛇女的。 应该称其为虺女更为恰当,她果然是兽魂之身,曾经是玄天宫一位大能从一处古老的遗迹中得到的,当时虺女的状态非常差,几乎到了快要消失的地步了,不过玄天宫这个门派向来对于使用兽魂一道十分精通,于是那位大能高手想了不少办法,最后与虺女缔结契约,将她的兽魂封在这不妄铃中,精心养了起来。 时日渐久,竟然真的有了些效果,虺女开始慢慢地恢复了从前的力量,上古异兽自然与别的普通魂兽不一样,那位大能前辈得到了她,简直是如虎添翼,能力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样有一处弊端,虺女本身就十分虚弱,她太依赖不妄铃了,然而不妄铃却仅仅只是一样灵宝而已,比不得仙器,更遑论神器了,于是虺女的魂魄在逐渐稳定的同时,力量也受到了不妄铃的种种限制,就像是一个木桶,水再多,也只能装那么一桶罢了,再多的便装不下了。 然而大能的修为却仍旧在不断提高,直到最后,他的力量已臻至化境,完全不需要用到灵宝了,不妄铃与朱雀刀这几样灵宝,便被收入了地宫中,未免它们生变,兽魂冲破封印,擅自出来,那大能还特意把所有灵宝中的兽魂都抽出来,一一封入了魂柱中,直到后来玄天宫没落,整座地宫都一齐沉入了这地下中,尘封至今。 絮叨了这么多,最后写的是不妄铃的使用方法,着重写明了,虺女与不妄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若是不妄铃被毁坏,虺女则会彻底魂飞魄散,并且绝不可能再次复生,而反之虺女的魂魄若是消失了,不妄铃也会失去法力。 可是虺女为何会如此害怕靠近不妄铃? 相长宁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解释,大概是当初虺女花费了大力气从魂柱中逃出来,彼时玄天宫已经沉入地底了,这里便成了她的地盘,逍遥惯了,自然不会愿意再回去那小小的不妄铃中,被封印起来,但是她又离不得这不妄铃,近不得远不得,是以便唯有在附近徘徊,不过这么多年了,虺女却只能在这地宫中游走,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相长宁忍不住为对方生出了那么小小的几分同情来,不过那点同情就如同烈日下的露水,很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了,知道对方的弱点和来历,他心中不免就有了几分底气了。 看完了玉简之后,相长宁选择按兵不动,继续打坐,一副老神在在,似乎真的要跟虺女死磕到底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虺女仍旧是按捺不住了,开口时,语气竟有了几分示弱和无奈:“你究竟要如何?” 相长宁微阖着双目,答道:“我不过是求一条生路罢了。” “求生路?”虺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恨声道:“我看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相长宁却笑道:“你这话怎说的?我若是真心寻死,只怕早就把那不妄铃交给你了,哪里还用等到如今?” 虺女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答应你,绝不杀你,总行了吧?” 相长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轻飘飘地蹦出一句:“我不敢信。” 虺女没脾气了,道:“那你且说说,你待如何?不过你可是要想清楚了,不论千年百年,我都耗得起的,但是你却不一定了。” 相长宁想了想,道:“这样,我有一个办法,你回到这不妄铃中,我便信你。” 闻言,虺女便冷笑道:“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你倒是想得妙,当我是傻的么?” 相长宁坦然道:“诚然我就是打的这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呢?” 虺女冷声抛下两个字:“做梦!” 相长宁笑了:“若是我没猜错,你不愿意回到不妄铃中,不过是怕再次被封印罢了,然而你如今的情况,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中,与待在不妄铃中,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空间大了些许罢了,你在这里待了这许多年,难道就不腻么?” 虺女不作声,相长宁知道她在听,又故意放慢了声音,道:“可是你看,如今这不妄铃已经被解除禁制了,你有机会可以看到外面的大好世界,难道就不曾心动么?” “还是说,你甘愿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眼下这情状,你我这么僵持着,若是熬死了我倒还好,你不过就是继续等着,再过个几百年,又有外来人进来这地宫,让你瞧一瞧新鲜面孔,无非就是这么过下去罢了,但是若是你的魂魄被熬到消散了,我却还没有死,到时候轻轻松松便离开了这地宫,你岂不是亏得慌?” 相长宁说到这里,语气诚恳道:“若是你随我出去,日后我修得大道,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运气好的话,我或许能寻到其他的方法,将你与这不妄铃之间的关系解开,退一万步说,若是我一个不慎,身死道消,你也能得自由了,这笔交易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你觉得呢?” 空气中仍旧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虺女轻嘲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倒是算得明明白白的。” 相长宁颔首轻笑,谦虚道:“过奖过奖。” 虺女沉默片刻,才道:“那便依你所言,不过我有话在先,若有什么我不乐意做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倘若你逼迫于我,我自然也是有百般手段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到时候可别逼着我去,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相长宁笑了一声:“小事罢了,难不成我还能事事都仰仗你?” 虺女又不作声了,虽然确实是这个理,但是为何这话听在耳中就这么不得劲呢?倒仿佛自己投奔了新东家,原本还觉得新东家要捧着自己,没成想,人家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回事。 这种感觉既是憋屈,又是尴尬,虺女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接话,又听相长宁道:“你来,莫要拖延时间了,我还有正事要办。” 他说着,取出不妄铃来,轻轻摇了一下,三枚铃铛颤动着,发出叮铃铃的细碎声音来,如同碎珠落玉盘似的,十分好听,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无形波动如水纹一般传了开去,过了片刻,远处传来些许回声,整个空间都开始颤抖起来。 相长宁感觉到脚下的地面轻轻震动着,周围的空间开始不断收拢,聚集在一处,只听一声清脆婉转的琵琶声响起,霎时间一团蓝莹莹的光芒暴涨开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妄铃仿佛有了生命力一般,自动颤抖起来,持续不断地发出清脆的铃声,同时,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其中传来,远处的黑暗中冉冉升起一团蓝色光芒,正是怀抱琵琶的虺女,她在空中翻转腾挪片刻,然后转过身来,顺着那吸力,一头扎入了铃铛内。 蓝光消失,那铃铛却恢复了光泽,与之前那灰扑扑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灵光倏然闪过,尔后再次归于平静。 第84章 此时正是秋日, 鹤山之上, 漫山遍野都是红叶,一道瀑布从山顶悬挂下来,落入溪流中, 水雾蒙蒙, 枫树枝头有鸟儿细语, 啾啾而鸣,十分轻快, 整个山谷中恍若仙境。 溪流边有数块巨大的岩石, 一个身着苍青色衣袍的少年正盘腿坐在岩石上, 细细查看手中的灵草, 午后的阳光斜斜从树梢头照下来,落在他的衣衫袍角上,惬意而自在。 清风徐徐吹过,水声淙淙,溪水底有什么阴影飞快地闪过,带起一道蓝色的弧光, 非常漂亮, 少年瞥了一眼, 道:“你若是得闲, 不如替雪絮抓几条鱼来。” 只听哗啦一声, 一名女子从水中探了出来, 容色绝艳, 若清水出芙蓉一般, 她轻笑一声,道:“你让一条蛇为你抓鱼?” 相长宁只是看了看她,不答话,然后从灵宠袋中,放出了一只黑色的猫儿,猫儿通体生着漆黑的毛发,尾巴尖儿雪白,一双眼睛犹如秋日里的天蓝,看人时水汪汪的,可怜又可爱。 女子顿时静默了,片刻后才道:“它看着我作甚?” 猫儿歪了歪头:“喵喵喵。” 它轻轻摆动着长长的尾巴,细声细气地冲虺女叫着,相长宁放下灵草,笑了一声,道:“你若是喂它吃些鱼,它会亲近你的。” 虺女忍不住问:“如何亲近?” 相长宁摊了摊手,无辜道:“这我如何知道?你不如试一试便知。” 虺女又看了那猫儿一眼,猫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立刻上前一步:“喵喵喵~” 虺女长长的蛇尾在水中一摆,随后一头扎入清澈的溪水中,游动时身形优美至极,恍若鱼儿一般。 相长宁伸手摸了摸雪絮的脑瓜子,低声告诫道:“看到了么?跟着这位小姐姐有鱼吃。” 雪絮歪了歪头,然后细声细气地叫了几声,似乎在说自己明白了。 相长宁成功地把这猫儿的喂养工作安排妥帖之后,便收拾起地上的各色灵草材料,起身走向身后的那一株枫树,树后是一个洞府,半个月前,相长宁成功得到了不妄铃之后,便迅速返回了鹤山,直到今日,三转练培神丹的材料已经全部集齐,只待开炉炼丹了。 相长宁进了洞府,左转直走到尽头,那里有一个丹室,他在室内布置好重重阵法之后,这才坐在蒲团上,丹室正中央有一个丹炉,混元鼎现在还不能自如取出使用,只能先将就凑合了。 不过在炼丹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处理一下,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团冰块来,霎时间室内的气温骤然下降,如同从温度适宜的秋天一步跨入了寒冬腊月一般。 那团冰块足有成人的两个手掌那么大,正中央包裹着一团小小的深蓝色,看上去倒像是某种宝石似的,十分漂亮。 这就是天山玄水了。 相长宁拿着冰块看了一会,便松开了手,整块冰凭空浮了起来,缓缓转动着,紧接着,他右手微微一张,露出了一团苍白色的火焰,这是木中火。 说起这木中火,当初从秦于晏那里得到了之后,相长宁一直没有动它,上面布满了他从前下的层层禁制,一时半会儿,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解开,只能一点点地磨,直到前不久,才总算是有了些许起色,虽然还不能将它的效用发挥到极致,但是用一用,比如融化一下冰块,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苍白色的火焰跳跃着,渐渐靠近那一团冰块,短短数息的时间,那冰块便倏然融化了大半,清澈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打湿了相长宁的袍角。 他丝毫不在意,微微转动着木中火,不使它太过靠近那冰块,动作细致得仿佛在照顾一个初生婴儿一般,免得到时候一个不慎把天山玄水给蒸发了,那可就糟糕了。 很快,冰块融化得只剩下鸡蛋大小,相长宁握紧右手,五指收拢,木中火就消失无踪了,他拿住那鸡蛋似的冰块,两指轻轻一捏,只听咔嚓一声,冰块便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其中深蓝色的浓稠液体便滴了下来,滴答落在早已准备好的玉瓶中,相长宁满意地塞上瓶盖,分量比他想象得要多出很多,到时候炼完丹药估计还能余下来不少。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终于要开始启炉炼丹了,相长宁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朝前方的丹炉走去。 …… 鹤山的洞府被封闭了,相长宁这一炉丹,秋去春来,转眼便是三年之久,一切都风平浪静,鹤山原本位置偏僻,十分低调,后来不知怎么,渐渐传出了此地有妖蛇的传闻,说是某日有修士夜间路过,只见鹤山山巅之上,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足足有二三十丈那么长,昂首如蛇一般,吞吐着月光,令人见之震撼不已。 那修士当时不过是一介筑基小修士,焉敢上去细看?遂悄悄绕道,离开了之后,才敢将此事说了出来。 于是这传闻就这样被传了出去,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引来不少不怕死的人前往鹤山,试图能找到这妖蛇的踪迹,只不过大部分人都无功而返了。 这一日,又有一批人进了山,大概是见前人来去无恙,遂觉得此处并不危险,言谈笑语之间,十分清楚,惹来了虺女的注意。 她盘踞在山巅的老松树上,探头往下看,只见一行四人正高声谈笑,如同走在自家后院似的,不由升起几分不悦来,她轻声道:“近日怎么有这样多的人修进山来了?” 被她搂在怀里的黑猫惬意地半眯着眼,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虺女又道:“也不知你那主人何时才能出关,再晚些,恐怕老家都会被人占了。” 她说着,又瞟了瞟下方的人群一眼,轻哼一声,道:“敢在我面前放肆,当这里是自家后花园吗?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恐怕还以为我是吃素的呢。” 虺女说完,抱着雪絮便游下了树,朝着茂盛的树林方向而去,长长的尾巴在干枯的树叶上游走,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她速度极快,重重树影自身旁一掠而过,很快便靠近了那些外来者。 来者一行人四个,俱是筑基期的修士,其中一人道:“吴兄,我看此地并无异常啊,当真有妖蛇?” 被称为吴兄的男子答道:“有没有蛇我是不知道,不过这里倒是有一处灵脉。” “灵脉?”另一人略微诧异地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吴姓男子傲然道:“我有独门的勘察灵脉秘诀,师门所传,略略一看便知,此地地势走向如高山夹谷,必会形成一条不错的灵脉。” 其余几人听了,连忙称赞,吴姓男子不禁生出几分得意来,又有人迟疑道:“这里不是有妖蛇么?说不得这灵脉便是其修炼之所。” 吴姓男子哂笑一声,道:“那不是正好?若是真见了那妖蛇,以你我四人之力,难道还制不服它么?到时还能得一颗不错的妖丹,岂不是大大的便宜?” “吴兄说的有理。” 几人附和着,便随同那吴姓男子一同进入了山谷,寂静的树林中,唯有溪水淙淙,鸟鸣啾啾,还有鞋履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轻风徐徐,一派阴凉。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如疾风吹劲草一般,嗖地一下便消失了,一人敏锐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你们听见了什么声音没有?” 其余三人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一人道:“陆兄太过紧张了罢?哪有什么声音?大概是风声吹过吧。” 几人都说没有听见,陆姓男子不由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看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树影重重,在日光下显得阴暗诡谲,就仿佛暗处有一双眼睛在那里,不怀好意地窥视着他们的行踪。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脊背一阵发凉,连忙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赶紧加快脚步,追上了自己的同伴。 四人消失在小路尽头,窸窣的树叶声音再次响起,虺女从树丛后游了出来,摸了摸怀中的黑猫,问道:“他们往洞府的方向去了,你说我是变成原形吓一吓他们呢?还是直接动手?” 黑猫舔了舔爪子,发出一声娇柔的叫声:“喵~” 虺女扑哧笑了,容色绝艳如盛放的牡丹一般,她笑道:“就依你所言,吓一吓他们。” 她说罢,便将猫儿仔细抱在怀里,然后猛地往前一窜,身形霎时间暴涨了无数倍,一条黑色的巨蛇出现在丛林间,身体两侧的蓝色花纹在阳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芒,它刻意伏低了身子,迅速朝前方游去。 “就是这附近了。”吴姓修士收起罗盘来,道:“这司灵盘乃是专门勘察灵脉所在之处的,想来那灵脉就在这山谷之中了。” 一人接道:“且一看便知。”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隐约传来灵气波动,四人中的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开口问道:“你们感觉到了没有?有灵气在聚集。” 吴姓修士闭目感受片刻,忽而睁眼指着溪流对面,道:“在那里!” “走!” 一行人正欲动身,才走几步,却发现那灵气越来越浓郁起来了,就仿佛这里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遭的灵气尽数收纳过来一般,灵气涌动间,甚至形成了一道强劲的风,呼啦啦地朝着那溪流对面奔涌过去。 其中一人立时发现了不对,不由放慢了步子,迟疑道:“吴兄!且住,我怎么看着这不太像是灵脉,倒仿佛是有人在突破一般?” 他话音刚落,天色便昏暗了下来,几人俱是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高悬的烈日,如今已经被乌云密密遮掩了起来,就像是暴雨来临的征兆。 灵气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们头顶上方浮动着,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竟然出现了灵眼!”一个声音忍不住脱口低呼:“此人好生厉害!”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异常的天象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未有停歇的驱使,反而动静越来越大,有人低声道:“此人恐怕非你我能对付得了的,不如先退去罢?” 听了这话,其余几人不由也生出了动摇之心,还未开口,便听那吴姓修士道:“慌什么?且先观望片刻再说。” ※※※※※※※※※※※※※※※※※※※※ 三更奉上,作者君已经累瘫了_(:з」∠)_ 晚安。 第85章 天地昏暗, 风云涌动, 霎时间雷声隆隆,蓝色的电光在云层中闪烁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劈下来似的, 令人不由胆寒, 山鸟惊起, 成群结队地远远飞开。 眼看着雷云聚集,雷电滚滚, 一人忍不住道:“这天象……恐怕是金丹期的高手在此突破罢?” “有理。” 一人又劝说道:“吴兄, 此非久留之地, 我们还是先速速离去罢?” 那吴姓修士却仍旧是道:“怕什么?我等只是站在此处观望罢了, 又没有惊扰了他,何必退避?” 听他这般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其余三人犹疑片刻,还是与他一道留了下来,只是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敬畏与忐忑来。 外头不安宁, 洞府内也不平静, 突破的人正是相长宁, 他自炼丹闭关至如今, 已有三年之久, 才终于炼出了一枚三转培神丹, 服下之后立即开始准备突破, 没想到却在突破关头, 引发了这样异常的天象,就连他心中都有些吃惊。 他不过是从筑基突破结丹而已,原不该有这样强烈的反应,这等动静,几乎相当于从结丹突破至金丹期了。 想来想去,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因为相长宁服用了三转培神丹,强行将自己从三灵根转为了双灵根的缘故,这说明天道对于他的变化是有所察觉的。 随着灵气翻涌越来越剧烈,相长宁心底暗暗叫苦,当初他亲眼看着曲清江服下三转培神丹之后进行突破,似乎并没有出现过这种反常的情况,偏偏这回叫他给碰上了,也实在是运气忒差了些。 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打了相长宁一个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有做好布置,如今只有咬咬牙,准备硬扛了。 想到这里,他双手掐诀,只听风声一动,霎时间五道灵符腾空而起,发出瑟瑟的轻微声响,绕着他快速地旋转起来,不停地闪烁着青色的灵光,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如同一个蛋壳一般。 这是五蕴护灵阵,撑个一时半会不是问题,紧接着,相长宁又召出一枚玄色小鼎来,在空中滴溜溜一转,见风就涨,长到一丈来宽,这才停了下来,这是他的本命法宝,混元鼎。 因着混元鼎是神器,相长宁此时的灵力十分有限,顶多也就能用个几息时间,若是再久些,怕是要灵力透支了。 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他这才沉心静气,准备迎接到来的雷劫,以筑基期修为渡结丹期雷劫,相长宁这经历怕也是整个修真界的独一份了。 天地间一片晦暗,如同暴雨来临的前一刻,雷云酝酿许久,只听轰然一声,闪电刷地劈下来,将昏暗的天地映成一片雪白,蓝色的电光将灰色的天幕割裂成两半,雷声隆隆,气势恐怖至极。 就连旁观的四人都忍不住退后一些,避让开来,只见那闪电劈入山谷中的瞬间,霎时间蒙蒙的青光闪现,如同一个巨大的防护罩一般,将那个山头保护起来,雷电正正劈在那青光之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所有人眼前都是白光一现,双目都差点被灼伤。 白光熄灭,灰暗的天色再次笼罩住天地,近处远处的山石树木都影影幢幢,看不真切,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轰隆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下再没有保留,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了下来,砸在那青光上。 起初倒还好,那青色光芒尚能支撑得住,但是在捱了十二道闪电之后,那青光便开始渐渐暗淡下来,并且随着每一道闪电劈下,青光便一阵摇晃,如同几欲被疾风吹熄的火烛似的。 有人忍不住低声跟着细数:“十三、十四、十五……不成了。” 那话音一落,果然在第十六道闪电劈下来之后,青色护罩砰然碎裂,点点青色的光芒四散开去,如同坠落的萤火一般。 不知是谁赞叹道:“区区一个阵法,就能抵挡住大半的雷劫,渡劫之人必然是个厉害人物。” 另有人赞同道:“不错,也不知这是什么阵法,竟然如此厉害,不过要突破金丹期一共要二十四道雷劫,剩下的八道,不知他还有何手段?” 几人正低声交谈间,却见那第十七道闪电已经劈下来了,挟裹着蓝色的电光,气势汹汹地直扑而下,但是那山头却一丝动静都没有,就仿佛内里的主人已经毫无手段了一般,众人正是惊疑不定间,忽闻铛地一声巨响,所有人俱是脑子一懵,就仿佛有人拿了一个大锤子在脑门上狠狠砸了一下似的,眼前金星直冒,连识海都震荡起来,晕乎乎的几乎站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黑色虚影徐徐浮现,将山头笼罩在其中,闪电没入其中,瞬间便失去了踪迹,虚影一闪即逝,快到竟然没有人看见它的真面目。 “方才那是什么?!” “没有看清,吴兄,你看到了没有?” 吴姓修士脸色沉沉扶着额,然后缓缓摇头,道:“不知,我方才感觉到神识被震动了,什么也看不清。” “那人究竟是如何挡住方才那一道雷的?” “噤声!来了!” 话音未落,闪电倏然而至,又是铛地一声,还未缓过神来的众人再次觉得脑门上被砸了一大锤子,这下再次支撑不住,有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扶着额头半天爬不起来。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们的神识都受到了限制,眼前如同蒙了厚厚的纱似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那一声巨大的声音,在脑中不停地回荡开去,令人心烦欲呕。 一人喘着粗气扶住身旁的树干,骂了一声娘,道:“好奇心真是要不得,我待这么一会,恐怕修为心境要倒退半年了。” 另一人接道:“岂止是半年?怕是一年都续不回来了,我们还是赶紧走罢。” “走不了,又来了!” “铛——”地又是一声巨响,几人发出咒骂声,其中一个人问道:“这是第几道了?快要结束了罢?” “第二十三道,”另一人回答,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滚滚雷云,如同浓墨一般,其中电光跳跃,令人见之则不由心惊肉跳,那人喃喃道:“还剩最后一着,可算是要完了。”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抬眼望去,见那雷云中的闪电兀自跳跃着,却迟迟不劈下来,反而是云层翻滚得越发厉害,几乎能让人看清楚其中的雷光轨迹。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一下怕是厉害了,也不知那人还有什么后招没有?” 实际上,相长宁哪里还有什么后招?混元鼎现在已经不能再用了,否则他会因为灵气透支过度,而导致接下来的经脉和丹田无法顺利开拓,到时候可就不是突破失败的问题了。 如今还剩最后一道雷,他究竟该如何顺利渡过呢? 相长宁绷紧了神经,心思电转间,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从灵宠袋中摸出来万象虫,放于掌心,对它道:“听说你喜食先天之物,不知有一样东西你吃过没有?” 自从相长宁闭关修炼之后,这三年来,万象虫也一直被放在灵宠袋中不见天日,这回被骤然放出来,尚迷迷瞪瞪,不知今夕何夕,乍闻自家主人说起有吃的,一双黑豆眼立马直放光,口水都差点淌出来了,连忙把个头点得如捣鼓一般。 相长宁立即把它放在面前的地上,然后双手掐诀,迅速打出几道灵力,将它周围的方寸之地布下禁制与阵法,口中叮嘱道:“待会这里会有先天玄雷经过,此物可遇不可求,你能吃得几分饱,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万象虫闻言,颇有灵性地点点头,相长宁丝毫不心虚,先天玄雷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毕竟谁恰逢突破,渡雷劫之际,还能想得起来利用这玄雷?这种事情也就相长宁能干得出来了。 他火速布下禁制阵法之后,便立即收回心神,闭目凝神,默念口诀,以灵力在丹田与经脉之内游走一遍,刻意将身躯的抗性提升到极致,这种时候,哪怕有人来刺他一剑,恐怕也是如同砍在铁板上一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此乃金刚决是也。 金刚决是相长宁上辈子机缘巧合之下,从梵空寺那些佛修手头得到的功法,着重于锻造身躯,此时拿来应急真是绝妙之极!就连相长宁都忍不住有些佩服自己了。 与此同时,上空的那最后一道雷电终于酝酿完毕,只听一声惊雷,响彻天际,震耳欲聋,就连脚下的山地都颤抖起来,耀眼的蓝色电光倏然撕裂阴沉的天幕,以不可抵挡的驱使劈了下来,一刹那间,就仿佛要把人的瞳仁劈裂一般! 外面旁观的一行四人肝胆俱颤,忍不住大叫一声,一齐纷纷别过眼去,不敢再看,心中惊疑不定,这才仅仅只是金丹期的雷劫而已,竟然厉害如斯! 说时迟那时快,蓝色闪电仿佛一把利刃,自天而降,直直刺入山头,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白光倏然间一闪而逝,紧接着,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在场所有人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念头:已经结束了吗? ※※※※※※※※※※※※※※※※※※※※ 今天的一更。 第86章 天象一派平静, 相长宁稍微松了一口气, 二十四道小雷劫总算是完事了,方才那最后一道玄雷被他引入了万象虫的阵法中,果然不出他所料, 万象虫对于这种先天之物喜爱至极, 哪里管它什么玄雷不玄雷, 张口便吃了下去,吃完还打了个嗝儿, 显然是十分满足。 当然了, 这种方法只适用于这种小雷劫, 若是换了突破元婴期的大雷劫, 恐怕一道玄雷劈下来,恐怕自己连渣儿也不剩下了,更不要说还试图把它引去别的地方。 相长宁长舒了一口气,见万象虫打完嗝儿之后,便半眯起一双黑豆眼来,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便将它收入了灵宠袋中, 吃了这么一道玄雷, 可够它受用好一阵子了。 正在这时, 他的手指忽而一滞, 神色微沉, 遂立即闭目探出神识, 不对!这雷劫竟然还没有结束! 相长宁心底暗骂一声,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的神识甚至能感受到那玄雷急速逼近的压迫感,那是来自天道真正的威压,令人不由心神俱颤。 此时这一道玄雷,打得相长宁措手不及,他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天道给了他突破金丹的二十四道小雷劫也还罢了,最后竟然还留了一手!真是无耻之极! 最后那一道玄雷倏然间便落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把那旁观的四人看得目瞪口呆,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迅速拔地而起,很快便如一座小山似的,直奔那玄雷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嘶然一声,蓝色的雷光轰然在半空中爆炸开来,将整个昏暗的天地都映得白花花一片,所有的事物都被淹没在这白色的亮光中了。 好半天,天色才再次恢复如常,云开雾散,金色阳光漫漫地洒向大地,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夕阳西斜了。 那巨大的黑色影子也在所有人的面前露出了真面目来,是一条黑色巨蛇,竖瞳如黄玉一般,显得冰冷而不近人情,它通体被覆着玄黑色的鳞甲,身体两侧则各有一道亮蓝色的花纹,蜿蜒往下,线条流畅而漂亮,更奇怪的是,它头上生有两个鼓包,其中一个上长出了一朵白色的花儿,含苞欲放。 四人本就是为了所谓的妖蛇才进得山来,此时见到了传说中的正主,却两腿发软,没一个敢说话的,山林间鸦雀无声,连虫鸣都听不见。 过了片刻,一人才颤声道:“吴、吴兄,这、这是不是你说的……妖蛇?” 好一阵子不见那吴兄回话,打眼一看,却是已经吓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什、什么……” 罢了,这吴兄是指望不上了,其余几人被那巨蛇盯着,一动也不敢动,两股战战,感受着那庞大的威压,就仿佛立于泰山之下一般,恨不得就地伏倒。 正在这时,巨蛇竖瞳微微一转,盯住他们几人,然后朝这边探过来,它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如同一座巍峨高山,遮去了斜阳的余晖,将阴影投下来。 明明是盛夏七八月间,酷暑之际,几人却觉得遍体生寒,心中后悔不迭,他们当初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敢跑到这蛇修的老巢来,可不就是送上门的肉菜么? 巨蛇慢慢伏低头,然后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嘶——” 那一声在耳边响起,直叫人毛发耸立,脊背发凉,就仿佛后脖颈被那冰冷柔软的蛇信舔过了似的,恶寒不已。 其中一人终于忍不住了,正是那吴姓修士,他大叫一声,同时祭出自己的飞行法器来,急速往外逃去,哪知才跑了没多远,一道黑色的阴影在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他整个就飞扑了出去,如同一只被苍蝇被打落,直直地坠下地去,巨蛇倏然间探头过去,大嘴一张,露出满口尖利的长牙来,正正将那人接住,咕咚一下,咽下肚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等剩下的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巨蛇已经再次转过头来,看准了他们,它黄玉般的竖瞳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而兽性的光来,就仿佛在看过冬的储备粮一般,令人寒意遍生。 …… 尽管魂兽是没有饱腹感的,并且这几只小虫子对于那样大体型的巨蛇来说,连塞牙缝都怕掉出去,虽说如此,但是虺女仍旧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半眯起眼来,露出十分人性化的满足的神色。 那几人在她腹中,不一定会立刻死,但是还能不能活,就不好说了,毕竟兽魂体内,只有无尽的虚无空间。 这时,巨蛇头顶传来轻轻的声音:“喵~”‘ 虺女这才微微伏低了头,然后贴近地面,往丛林深处游去了,眼看着天快黑了,还得给这小猫儿多抓几条鱼来,免得半夜又来闹她。 经此一遭,相长宁总算是顺利过了小雷劫,突破至结丹初期,他之前便为了这一刻攒下了不少灵丹,此时正好趁热打铁,一股脑全服下去,巩固丹田和灵力,不敢有丝毫马虎。 虽然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以灵丹堆砌的修为就仿佛在危墙上建房子一般,弊端重重,但是对相长宁而言,反倒是利大于弊,一来经他手中炼出的丹药,几乎没有丹毒一说,二来么,用灵丹堆砌修为最大的弊病之处,无非是丹田不稳,灵力不纯,心境无法跟上修为,这一切对于相长宁来说,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所以很轻易的,凭着之前准备好的那些灵丹,相长宁仅仅只用了半年时间,就从结丹初期突破至中期,至于为什么没有一鼓作气堆至后期,那是因为,如今的相长宁没有灵石,也没有灵丹了。 为了炼丹,他花去了所有的灵石,囊中早已空空如也,修为能堆上结丹中期,还全是靠吃之前的老本,此时再想继续修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弄点灵石和炼丹材料来,要么,就去抢劫一个灵矿。 相长宁选择了前者,无他,抢劫灵矿的成本太高了一些,也太过于高调了,以他目前的修为来说,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所以,你就这么穷?”虺女抱着雪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相长宁看。 相长宁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道:“我作为一介散修,又不比那些大宗门的长老和弟子,囊中羞涩难道不是正常的么?” 这话说的,虺女竟无言以对,遂道:“也不知你是如何能混到今天这等修为的。” 相长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自然是凭借我的个人机缘了。” 脸皮厚至如斯地步,虺女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到,正欲讥讽间,却听相长宁问道:“我突破那时,遭遇小雷劫,还要多谢你出手相助。” 虺女不想他忽然说起这事,原本讥嘲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美目一转,笑道:“你记得就好。” 实际上,她当时不是十分愿意出手的,毕竟为一个修士挡去一道玄雷,于虺女己身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是当时相长宁那等情况,她并不是头一回见,原本二十四道小雷劫,忽然多出来一道,她上一回看到的是发生在她的前任主人身上,后来那人已渡劫飞升成功了。 所以,虺女忽然莫名对眼前这少年生出了几分揣测,或许真如他所说,他确实是机缘深厚之人。 相长宁将洞府收拾了一番,然后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木盒子来,上面刻着一只穷奇的纹路,打开来,里面是一张灰扑扑的羊皮纸,正是他之前从那地宫中得到的。 那张羊皮纸实在是太破旧了,相长宁不得不以灵力小心托着它,免得稍微一碰就把哪一块地方给碰掉了。 羊皮纸上绘着一些古怪的线条,看起来极其繁杂,毫无规律和章法,相长宁盯着它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上面究竟画着什么东西,最后只能拿去问虺女。 虺女搂着雪絮正玩得开心,见他来问,只轻轻瞟了一眼,便道:“此乃穷奇图,威力甚大,其中封印的是穷奇的兽魂,不过自它逃了之后,这灵宝便算是废了,你若是再将它寻回来,恐怕还有些作用。” 相长宁问道:“你既与它一同被封印在魂柱中,可知道它的下落和线索?” 虺女吃吃笑起来,道:“这我如何知道?穷奇它与我不同,我受制于不妄铃,离不得地宫,它却没有这等限制,天地之大,自然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她说着,顿了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一件事情,我记得它从前似乎喜食魂魄,最爱往一些诡怪的地方跑,你或许可以从这个线索入手。” 听罢这话,相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略微有了底,然后将那穷奇图收了起来,兽魂自然是要去找的,但是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他现在修为不高,恐怕就算是见着了穷奇兽魂,也拿对方无可奈何,现在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去弄点灵石来花。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相长宁既打算去弄点灵石来,很快便行动起来,收拾收拾行当,把不妄铃往储物袋中一收,雪絮往灵宠袋中一塞,鹤山的洞府中什么也不留下,溜溜达达地往河子州去了。 ※※※※※※※※※※※※※※※※※※※※ 二更。 第87章 河子州城内一如既往地热闹非凡, 到处都是修士来往, 相长宁在街头站了片刻,便往齐宝阁的方向而去, 待进了大堂,熟门熟路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面。 柜台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容貌娇俏, 笑吟吟地道:“客人是需要点什么?” 相长宁道:“我要卖一样东西,请黑老三帮忙掌掌眼。” 那少女听罢,便将他引到雅室, 道:“请客人稍待片刻, 奴家这就去请黑管事来。” 相长宁微微颔首, 在雅室上首坐下了,他上辈子也常来齐宝阁买卖物什, 多数时候都是找的这位叫黑老三的管事, 其人品行不错,相长宁十分信得过他, 这一次来,便是要把上回炼丹时候剩余的天山玄水给售出去, 反正这个短时间他也用不上了,倒不如换点灵石来。 不多时,那少女便回转来, 身后跟了一个中年男子, 脸膛微黑, 面有短须,看着一副沉默寡言,不大好相处的样子,不过相长宁倒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 那黑老三看了看他,面上先是浮现出些许疑惑,似乎没见过这么一个陌生面孔,方才听说有人直接点他名号,还以为是哪位熟客,没想到竟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陌生青年,虽说如此,但是作为生意人,黑老三很快便收起了那点疑惑,拱了拱手,简短而客气地道:“这位客人,鄙人黑铭。” 黑铭是黑老三的大名,相长宁几乎都要忘记了,方才进了大堂,还直呼对方诨号,实在是有些失礼,他不由失笑敲了敲额角,起身回礼道:“在下长宁。” 听了这个名字,黑铭这回是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然后仔仔细细地又打量了相长宁一回,相长宁知道他为何如此,便只是微笑着任由他看,过了一会,才喊道:“黑管事?” 黑铭回过神来,连忙告一声罪,道:“抱歉,实在是客人的名字让在下想起了一位故人,一时失态,请客人见谅。”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吐字清晰,听起来带着几分刻意的缓慢,相长宁却并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摆手道:“无妨,这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了,黑管事请坐。” 黑老三道了一声谢,便拣了位置坐下了,才慢慢地问道:“客人是想要卖什么东西?” 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来,轻轻搁在小几上,道:“便是这个了,黑管事请看。” 黑铭微颔首,双手将那玉瓶接过去,先是对着窗外的天光看了看,只见半透明的玉瓶中,有半瓶浓稠的液体轻轻摇晃,衬得玉瓶清透干净,尔后他又揭开了玉瓶,霎时间一股充沛纯粹的灵气蔓延开来,很快便充盈了整个雅室,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黑铭查看片刻,很快便将瓶盖塞紧,尔后将玉瓶小心放回桌几上,道:“天山玄水,好东西。” 相长宁笑着道:“依黑管事看来,此物大约价值多少?” 黑老三沉吟片刻,才慢慢地答道:“天材地宝本就十分难得,客人这分量还不少,粗略估计,至少也得五千上品灵石才行。” 相长宁听他说话的口气,便知对方还有未竟之言,也不插嘴,果不其然,黑老三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这一锤子买卖,乃是下策,明日晚上,我阁内将举行一个竞买会,客人倘若不着急,届时可以将这天山玄水在竞买会上竞出,说不得能卖得一个不错的好价钱。” 他语速有点慢,但总算是把话说全了,相长宁听了,思索片刻,便道:“如此也好,这样,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索性请黑管事一并估个价钱好了。” 他说着,取出一枚玉简来,放在桌几上,黑老三见了,先是一怔,道:“这是……” 相长宁笑道:“其中记录的是一个丹方。” 黑老三恍然大悟,但是并不伸手去拿,这是为难道:“阁内有规矩,若丹方心法秘笈一类的物事,不许管事擅自估价。” 这个规矩相长宁也知道,丹方秘笈这种东西,极其容易为他人所窃用,是以齐宝阁才会如此规定,怕引来什么不必要的纠纷和麻烦,不过对于黑老三,相长宁还是信得过对方的人品的,遂笑道:“我相信管事,再说了,若是管事有所顾忌,当这只是为一为普通朋友看看便是。” 黑老三听罢,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见青年面带浅笑,眼神真诚,倒仿佛真有几分熟悉的影子,他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拿起玉简,道:“那我便献、献丑了。” 黑老三有个毛病,说话的语速若是快了,或者不注意的时候,经常会口吃,是以他平常很少说话,速度也慢吞吞的,给人一种沉默寡言的错觉,若是急躁一点的性子,恐怕早就被他给急死了。 黑老三微微闭目,将神识沉入玉简中,看了几眼,便迅速退出来,面上闪过几分惊诧和激动之意,道:“药王谷失、失传已久的烈、烈日展凤丹?” 他结结巴巴地把这句话说完,看向对面的年轻人,果然得到了确定的态度,相长宁道:“正是。” 黑老三呼出一口气来,又仔细打量那玉简一眼,然后将它小心放下,想了一会,才放慢语速道:“道友当真要竞卖这丹方?据我所知,药王谷已被灭门许多年了,这丹方恐怕十分珍贵才是。” 相长宁心道,珍贵自然是珍贵的,不过这只是一个抄录版本而已,能卖得出去灵石就成,遂笑道:“正是。” 出乎意料的是,黑老三遗憾地道:“这丹方虽然价值很高,但是估计不大好卖。” 相长宁扫了他一眼,立刻了然,道:“可是这玉简的缘故?” 黑老三道:“正是,丹方这种物事,造假的大有人在,是以很多修士不会轻信这些,他们只认药王谷的玉简,以此来辨认真伪,而阁下这玉简么……”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相长宁的玉简挺新的,一看就是抄录版本或者赝品,估计赝品的可能性还高一些,毕竟药王谷的丹方已经失传这么多年了,不过这些话黑老三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他的态度和看法。 相长宁倒也并不诧异,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收起玉简和那瓶天山玄水,又特意问了一句竞卖会开始的时间和地点,便起身准备离开,正在这时,黑老三又叫住他,道:“若是届时客人携竞卖的宝物前来,有人问起时,说你是黑铭引荐的便是。” 这却是在为他做担保了,相长宁愣了一下,尔后才笑着道:“那就多谢黑管事了。” 黑老三也笑了笑,笑容有些憨厚,道:“客人慢走。” 所谓担保的意思就是,若是有人要参加竞卖会,竞卖东西,要么交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要么就需要一个齐宝阁的管事为他做担保人,否则是绝不能参加的,若是黑老三不提出来为相长宁担保,恐怕他又得想法子去弄灵石了。 一文钱愁死英雄汉啊!相长宁一边在心里感叹着,一边离开了齐宝阁。 转眼间,便到了竞卖会开始的那一日了,傍晚时分,夕阳刚刚落了下去,夜幕蔓延开来,将河子州笼罩住,灯笼火烛次第点亮起来,将蛟江映出一派阑珊的繁华景象。 大街上人群来往,熙熙攘攘,前方一座极高的楼阁拔地而起,檐牙飞翘,屋檐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着,仿佛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一般,招摇着花枝。 楼阁下方的大门,不断有修士出入,车水马龙,好一派盛景,一名青年走在人群中,身形清瘦,一身苍青色的衣袍将他整个衬得如竹一般,气质卓然,容貌清隽,十八九岁的年纪,眉目间还带着几分少年意气,一双眼睛在阑珊的灯火下透出如琉璃一般的灰来,显得十分通透,令人见之则心生好感。 这青年正是前来参加竞卖会的相长宁,待到了齐宝阁的大门口,便有两名少女上前来,将他迎进楼阁内。 他一进去大堂的那一刹那,有至少四五道神识自相长宁身上扫过,在发现他隐藏了修为之后,那些神识便立刻退去了,不敢多加打扰,免得被误认为是挑衅。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还剩下一道,肆无忌惮地在相长宁身上扫过来扫过去,全然没有自觉,相长宁朝那神识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是在二楼最左边的一间雅室,竹帘落下来,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他眉头轻轻一皱,面色如常,随着一名少女往大堂后方走去,才走几步,便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与此同时,二楼雅室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咳嗽声,就仿佛有人喝茶呛了水一般,相长宁找回了场子,无声轻笑,然后加快脚步,跟随那少女去了后堂。 二楼雅室中,一名青年正捂住胸膛咳得撕心裂肺,坐在他身侧的老者则是脸色发黑,只见他眉毛胡须上全是茶水,好不狼狈。 雅室中还有几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想笑又硬憋着的模样,好半天,眼看着那老者的脸色愈发难看,其中一个青年才笑嘻嘻道:“钟师弟,你怎么这样失礼,还不赶紧向长老赔罪?” 那钟师弟咳了半天,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这会稍微平息下来,才涨红了一张脸愤怒道:“有人暗算我!”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暗算?怎么回事? 那之前劝他道歉的青年嗤笑一声,道:“那你的仇家可真是够多了,可别给我们招来什么麻烦。” “你!”钟师弟怒目而视,瞪了他一眼,道:“论惹麻烦的能力我可不敢与莫师兄比,这话还是送给莫师兄自己罢。” 那莫师兄听罢,正欲反唇相讥,却听一旁的长老沉声喝道:“够了!” 钟师弟轻哼一声,倒是住了嘴,那长老问道:“无登峰的那个弟子呢?他不是说早几日便已到了河子州?怎么不见人来?” 一个弟子连忙回道:“长老说的可是谭清仪谭师弟?他说是在一间客栈留宿了,弟子方才发了传讯符去了,想来不必多久,他就会赶过来了。” 飞龙长老嗯了一声,又叮嘱道:“今日我看见丹门有不少人在城中,我凌霄派如今与丹门势同水火,你们若是独自行动,记得头脑要警醒点,万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其他几人连忙应声:“弟子明白。”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身着黑色的斗篷,浑身都仿佛被笼罩在那一片黑暗中,给人带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雅间一时间安静无比,片刻后,飞龙长老站起身来,向那人道:“原来是暗凃长老,好久不见。” 那人应了一声,声音沙哑晦涩,若是相长宁在,定然会一眼认出来,这黑衣人正是当初他在河子州见过的那一位凌霄派长老。 ※※※※※※※※※※※※※※※※※※※※ 三更!!刺不刺激?惊不惊喜? 黑用作姓氏的时候,读he,二声,同贺音。 我才不说我是随手那么一打出来的,本来是想叫黑山的,不过怎么听来听去都像是黑山老妖……遂改成黑老三2333333 第88章 且说相长宁随着那少女入了后堂, 转过两间花厅, 才到了目的地,那里有一名中年男子在忙碌着,见了人来, 便放下手中的活计, 少女笑吟吟向他道:“祝管事, 这位客人要竞卖宝物,是黑铭管事做的担保。” 那中年修士听了, 先向相长宁拱手见礼, 尔后才道:“不知这位客人要竞卖哪些宝物?” 相长宁也不啰嗦, 从储物袋中取出天山玄水与玉简来, 又与那修士沟通了一番,中年修士确认再无问题之后,收下两样物事,便道:“请客人放心,咱们一定给您办妥帖了。” 说罢,向那少女道:“请客人去雅间休息, 再过一刻钟, 竞卖会就要开始了。” 少女脆声应下来, 浅笑着对相长宁道:“客人这边请。” 相长宁随着那少女又回了前面大堂, 此时的大堂与白日里的摆设完全不同了, 正中央搭了一个高台, 以木梯盘旋向上, 高台栏杆上挂着各色彩绸宫灯, 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高台正中的上空有一道轻软的长纱,正兀自缓缓摆动着,如同女子的纤纤素手。 相长宁被领着上了二楼,巧的是,他所在的雅间乃是左手起第二间,正是之前那道挑衅的神识所在的地方,相长宁正抬手推门,便见到隔壁紧闭的雅间门被打开,正巧与出来人打了个照面。 相长宁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露出一个兴味的笑容来,然后进了自己的雅间,将门合上了。 隔壁雅间中,那钟师弟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怒道:“什么东西!” 那莫师兄看他这架势,瞬间了然,嗤笑道:“人家不过是看了你一眼罢了,却仿佛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怪道你这仇家果然遍地都是呢。” 钟师弟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方才就是这人暗算于我,若非他攻击我的神识,我何至于……” “好端端的,人家暗算你作甚?”莫栖止讥讽他道:“莫非是看你生得玉树临风,貌比潘安,妒忌你不成?” 钟海本就脾气不好,听得此话顿时心头冒火,拍案而起:“你——” “咔哒”一声轻微的动静从旁边传来,是茶盏底部与桌案接触时发出的声音,明明不大,却仿佛在众人心头落下了一记重锤一般,霎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黑衣人搁下茶盏,声音沙哑得仿佛粗粝的砂石摩擦:“要打,就滚出去。” 声音不大,却没人敢开口,空气一时间沉默下来,莫栖止与钟海两人也偃旗息鼓,不再互相打嘴仗了,黑衣人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的墙壁,仿佛要透过那层层木板,将隔壁的人看清楚似的。 却说相长宁进了雅间之后,便感觉到雪絮不大安分,闹腾着想要爬出来,他这闭关三年多,雪絮的一应事情全部交给了虺女,不想却把它性子给养野了,若非赶路,轻易不肯在灵兽袋中待着,看什么都好奇,恨不得上去挠一爪子瞧瞧。 相长宁也十分无奈,这小东西简直成了精,打又打不得,你若教训它,它反倒立刻能给你挤出两泡眼泪来,泪眼汪汪地盯着你瞧,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叫人不由生出愧疚之心。 相长宁无奈过后,也只有把它放出来,想了想,又取出不妄铃来,一团蓝色的光晕自铃铛中蹿出来,盘旋片刻,落在地上,化作一名美貌女子,正是虺女。 雪絮见了她,便喵了一声,往上一蹦,十分熟练地钻进了她的怀中,亲昵地蹭蹭,虺女也十分高兴,一蛇一猫就这么玩了起来,相长宁在一旁看得颇为费解,但是也随他们去了。 距离竞卖会开始还有些时间,相长宁索性从灵宠袋中将万象虫放了出来,这一看之下,不由略吃了一惊,无他,那万象虫原本青翠的身体此时已经泛起了一片薄薄的橙色,一双小豆眼睛闭着,软塌塌的模样,戳它一下才勉强动弹,翻个身继续瘫着。 “这是怎么回事?”相长宁不由嘀咕一句。 旁边凑过来两个脑袋,虺女与黑猫俱是探头来看,雪絮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然后探出爪子来试图拍那软趴趴的万象虫,被虺女轻柔地挡住了,她语气惊讶地道:“这是万象虫?” 相长宁颔首,道:“不错。” 虺女忍不住道:“你倒是好运气,这等灵物竟然也能弄到手。” 相长宁笑而不语,虺女看了看,便道:“它似乎要进阶了。” 闻言,相长宁恍然大悟,万象虫之前便懒趴趴地不爱动弹,是以他一直没有往这个上面去想,上一回它吞了玄雷之后,便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如今看来,确实是要进阶了。 想到这里,相长宁再次将万象虫收入灵兽袋中,以免它受到什么影响,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霎时间传遍整座齐宝阁,竞卖会终于开始了。 相长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只见一个中年修士正站在高台上,抬手冲四周团团一礼,又说了些欢迎之类的客气话,寒暄过后,他才道:“今夜一共有四十二种竞拍物品,分别是各类法宝灵宝,不一而足,希望各位客人都能顺利拍到自己心仪的宝物,万事以和为贵,现在竞卖会正式开始。”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轻纱便团团转了起来,轻柔得如同一团云朵一般,十分漂亮,其中隐约有赤红的光芒闪烁着,片刻后,待轻纱缓缓停下时,那光芒便露了出来,却是一个金色的圆环,只有手镯大小,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左右对称各嵌了一粒绯色的宝珠,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似的。 “第一样竞拍物品乃是一件中品法宝,名为火蚕环,此等法宝出自东海赤火派一位炼器大师之手,环身以金曜石雕刻而成,坚硬无比,最为珍贵的是上面这两粒宝珠,乃是自火明山深处采挖出来的火精珠,这法宝攻击性极强,诸位且看。” 主持竞卖会的中年修士一抬手,往那火蚕环中注入灵力,却见上面光华流转,绯色的光芒开始游动起来,经过那两枚火精珠之时,便由一开始的绯红转变为赤红色,光芒夺目刺眼,只听咻咻几声尖叫,五道流光急速蹿出来,绕着那中年修士上下游动起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几乎看不清楚那火光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相长宁抱着双臂站在窗边,隔着竹帘看了一会儿,兴味地点评道:“这东西拿来给丹炉点个火倒还不错。” 虺女看了看,道:“我不大懂你们人修的法宝,怎么?这个不好么?” 相长宁失笑,道:“金曜石是好东西,火精珠也是好东西,这若是配在一处,可就不一定了,金曜石属金,火精珠属火,它们既不能互补,也不能彼此辅助,弄出这么个法宝来,无非是把最好的材料堆砌在一处,有个好名头,骗一骗傻子们掏钱罢了。” 虺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楼下那中年修士继续道:“火蚕环竞价为三千五千上品灵石,请诸位开始出价。” 空气安静了一会,很快,楼下一个雅间传出来一个男声:“三千五中品灵石。” “三千七。” 相长宁便不由笑:“看来傻子还有不少。” 虺女略带好奇地道:“那依你看来,这劳什子火蚕环价值多少?” 相长宁声音带笑道:“我方才不是说了?拿来给丹炉生个火就差不多了,旁的不必想了,一道火灵符才多少灵石?” 虺女打眼看了看他,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可是你现在连一张火灵符都买不起了,若不是那位什么黑管事给你开了方便之门,恐怕你今天连这竞卖会都进不了。” 相长宁:…… 两人正说话间,那火蚕环已经竞价到了五千上品灵石,最后仍旧是被楼下第一个开口喊价的人竞得了,中年修士笑容满面地恭贺一句,便将那火蚕环交给一名少女,由她捧着送往竞得者的雅间中。 “接下来第二样宝物,乃是一样符宝,”这回那中年修士倒是卖了一个关子,道:“诸位可知道沉腾道尊?”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道:“管事说的,可是太乙剑派的那位沉腾道尊?” 中年修士抚着长须,颔首笑道:“正是这位道尊了,他一百年前便已突破元婴期了,可以说得上是剑道大能,这一枚符宝,其中封的,便是沉腾道尊的剑意。” 他说完,那轻纱便又开始转动起来,托着一枚灵符送下来,灵符只有三指来宽,黄纸为底,上面以朱砂描画,走笔如游蛇,看上去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符纸。 中年修士却郑重地以双手捧着,手掌微微倾斜,好让雅间中的看客看得更清楚一些,口中道:“诸位可以以神识略作试探,不过这毕竟是一位元婴期前辈的剑意,还请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误伤了自己。” 相长宁笑着道:“这倒是个生财的好法子,就这么一点剑意,便要拿来做符宝,从前倒是我暴殄天物了。” 从前相长宁在连云山时,天天让曲清江给他用剑削木头,刻石块,恐怕不知浪费了对方多少剑意呢,怪道曲清江后来要杀他,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 一更! 第89章 “这枚符宝若是全力使出, 可以一举击杀一位金丹中期的高手, 不过符宝也有一些缺点,这些在下就不赘述了,请诸位自己斟酌, 竞价为三千上品灵石, 请。” “我出三千上品灵石!” “三千三!” “三千五!” 一时间出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越抬越高,可见这符宝确实是比之前那火蚕环要来得抢手, 毕竟这个可是元婴期剑修大能的剑意啊, 拿出来便能全力使用, 便能击杀一位金丹中期的修士!谁不想要? 价钱很快便被哄抬至六千上品灵石, 最后被一名老者买下了,主持竞卖会的中年修士笑容满面地祝贺之后,这才继续道:“接下来我们看第三样竞卖物品,这样东西,可是一件好宝物,之前便放了风声出去, 想必今日在座的各位, 有不少人是冲着它而来的。” 他说着, 故意停顿了片刻, 似乎想要看看众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 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好奇道:“是什么宝物?” 中年修士意味深长地一笑, 众人愈发好奇了, 几经催促之后,他才慢慢地道:“不知诸位可知道那一位,相老祖。” 这三个字甫一落音,正在喝茶的相长宁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一旁的虺女见状,连忙闪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这位相老祖?” 相长宁一脸尴尬,将茶盏放下,含糊道:“只是觉得有些耳熟罢了。” “哦?”虺女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表情依旧浮现出几分将信将疑的神色来,道:“你们可有旧仇?” 相长宁摆手:“没有的事。” 虺女却紧追不舍:“那是新怨?” 相长宁失笑出声,摇头道:“没有,”他见虺女依旧目露狐疑,便知不能轻易哄过她,遂又搬出当年糊弄秦于晏的那一套说辞来,道:“我家中长辈曾经有幸得这位老祖指点,对其人风采十分神往,也算是有几分渊源罢。” 他厚着脸皮吹嘘自己,眼神恳切,虺女倒是又信了几分,便听楼下那修士娓娓道:“正是那位已经渡劫飞升了的相长宁,相老祖,恐怕在座各位都十分清楚,这一位说他是丹道第一人也不为过,经他炼出来的灵丹,其效果不用我说,大家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那可是各位大能都要为之心动。” 空气一时间寂静无比,隐约还能听见各个雅间中传来的抽气声,渡劫期老祖炼出来的灵丹,这齐宝阁竟然也能拿得出来,不愧为身家丰厚。 除了相长宁以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听那中年修士说话,唯恐漏听了半个字,终于,那修士介绍完了相老祖,才把话题一转,道:“今天竞卖的这一枚灵丹,为极品烈日展凤丹!服下之后,修为至少能突破两个境界,便是元婴期的高手,也能突破半个境界,各种修炼瓶颈自然更是不在话下,竞价为一万上品灵石!请诸位出价。” 这一下,终于轮到相长宁倒抽了一口凉气,亏了!他亲手炼出来的灵丹,最后被别人拿来竞拍,灵石还落不到他的口袋中,一想到这件事情,相长宁就忍不住心里直滴血! 虺女看他一脸惨痛的表情,莫名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相长宁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悲痛,一声叹道:“只是方才听了这些话,想起了那位老祖罢了,可惜他已渡劫飞升了,不然或许还能有幸瞻仰一番前辈的卓绝风姿,向他请教一二。” 虺女听罢,恍然顿悟地点点头,道:“我倒是忘了,你原也是丹修。” 两人说话这短短时间中,竞价就已经高到了一个令人咂舌的地步,所有的竞价者都仿佛疯了一般,拼命往上加价:“三万一!” “三万二!” “三万七。” “三万八!” 相长宁听在耳中,心痛无比,每一次加价都仿佛拿刀子划在他心头一般,越到最后,竞价的声音也越来越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出这么多灵石来的,直到最后只有两个声音在比价了。 一个老者的声音徐徐道:“五万。” 空气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才有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道:“五万五。” 老者丝毫不退让:“六万。” 所有人都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默默地揣测着,这大概是两位身家颇厚的大能,之前都没听过这两个声音出现,想来必然就是齐宝阁所说的,特意为了这一瓶烈日展凤丹而来的了。 “六万五。” “七万。” 两人声音都十分平静,你来我往,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却透出一股子浓浓的硝烟气味,整个大堂的气氛都渐渐紧张起来,竞价还在继续,已经到了九万的高价了,这个价格,可以说直接买下一个小门派都不在话下。 老者继续出价:“十万五千。” 女子犹豫了一会,才接道:“十一万。” “十一万五千。” 大堂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过了许久,那女子始终没有再出价,主持竞卖的中年修士才举起一只手来,道:“十一万五千。” 一连喊了两遍,始终不见有人出价,那中年修士正欲开口,忽闻门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且慢!”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在场这么多修士和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来人的厉害之处,众人不由心中微微一凛。 随着那人几步走进大堂内,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模样,相长宁眉头轻皱了一下,虺女敏锐地发觉了,道:“怎么?这人你又认得?”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认得。” 化成灰都认得,那人身形瘦削,穿着灰白色的衣袍,背负一柄长剑,尽管他以障眼法模糊了容貌,但是岂能瞒过相长宁? 曲清江,又见面了。 齐宝阁的那名中年修士见了,显然是认出他了,面色也是微变,然后很快便恢复如初,笑容可掬地拱手道:“这位前辈,可是也要参加这竞卖会?” 曲清江没有说话,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那修士却彷如浑身皮肉都被剑锋扫过一般,汗毛直竖,施礼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属于高阶者的威压令他承受不住,两股战战,反倒是雅间中的客人们受到的压力小了一些。 就在那中年修士额上微微见汗的时候,一个空灵的女子声音自后方传来:“退下吧,你还不够格与这位前辈对话。” 听闻此言,那中年修士骤然松了一口气,连忙退下,与此同时,一名宫装打扮的女子自后堂走出来,容貌极美,肤若凝脂,双瞳如剪水,气质出尘,令人见之则不由心生赞叹,天底下竟然有这等惊人的美貌! 相长宁一眼便认出她来,禁不住眉头微挑,心道,这下热闹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竞卖会,因为来了一个曲清江,竟然引出齐宝阁的幕后主人来。 这名女子名为风咏絮,正是齐宝阁的主人,也是一位高阶修士,其实力大抵与湛华璟不相上下,只见她步至曲清江面前,然后盈盈施礼,笑道:“有贵客前来,竟无人发觉,实在是失礼了。” 曲清江看了看她,淡声道:“无妨。” 风咏絮浅浅一笑,扬声道:“来人,请贵客入座。” 她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少女上前来,领着曲清江往楼上的雅间去了,好巧不巧,正是相长宁楼上的那一间。 待安排妥当之后,风咏絮才嫣然一笑,双袖微微一振,整个人便如翩翩纤蝶一般,扑入那高台之上,站定,尔后才轻声道:“诸位客人,接下来的竞卖会,由奴家来主持,请诸位勿怪。” 齐宝阁的主人亲自出来主持,自然没有人敢置喙什么,相长宁看着高台上说话的风咏絮,心知肚明,这大概是怕曲清江一言不合便闹事,遂及时出来镇场子了。 风咏絮浅笑着道:“方才的竞拍物品是极品烈日展凤丹,竞拍价为十一万五千上品灵石,请需要的客人开始竞价。” 话音刚落,相长宁便听楼上的雅间传出曲清江的声音,淡淡地道:“十五万。” 霎时间,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心底都在默默地骂,这一下就抬了四万灵石,仿佛他口中的不是上品灵石,而是什么不值钱的石头似的,出手这么大方,更有不少人好奇起此人的身份来,唯有相长宁忍不住手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他在心里直骂娘,曲清江哪里来的灵石?一个穷苦的剑修,每日除了练剑就不会做别的事情,连云山上的灵石还不都是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最后反倒便宜了这厮,拿出来到处洒,当那些灵石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呸! 风咏絮眼睛眨也不眨,习以为常一般,面无异色地道:“十五万灵石,可还有客人要竞价?” 没有人说话,她一连喊了三声,只听一声磬鸣,尘埃落定,风咏絮笑吟吟地道:“极品烈日展凤丹一枚,以十一万五千上品灵石成功竞价,恭贺这位道友!” 相长宁听着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茶水,唔,这茶有点苦啊。 苦啊。 ※※※※※※※※※※※※※※※※※※※※ 相某人,不是茶水苦,是你心里苦啊哈哈哈! 相长宁:参加什么狗屁竞卖会?家里有矿啊? 曲清江:恩,有矿。 第90章 竞卖会还在继续, 只是气氛比起之前要沉寂了不少, 毕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竞价十分小心, 生怕心仪的宝物被那位看上了, 到时候争都争不过来。 大概所有的客人都是这么想的, 每次竞价前都要注意一番楼上的动静,见对方没有出价的意思, 立即往死里竞拍, 只要口袋里有灵石, 先拍下来再说, 那场面和效率,也是难得一见了。 于是相长宁参加竞拍的天山玄水也趁着这一股子歪风,拍出了一个不错的价钱,一万二上品灵石,比之前黑老三估的价钱足足多了一倍有余,相长宁还是十分满意的, 然而一想到那一枚拍出了天价的烈日展凤丹, 又觉得心头一痛, 仿佛自己方才与无数上品灵石擦肩而过了。 “一千五百年份的丹阳芝一株, ”风咏絮徐徐道:“丹阳芝虽然不算珍贵, 但是有如此年份的实在难得, 诸位且看, 这一株丹阳芝自采摘下来之后便收入养玉盒中保存, 是以叶片与根茎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损坏,入丹炼器都是绝佳之选,竞拍价为两千上品灵石,若有需要的客人,可以开始竞价了。” 相长宁心中微微一动,朝她手中看去,果然如她所说,那是一株品相都上好的丹阳芝,相长宁最近要炼的灵丹,正好还差这一味材料。 过了一会,开始陆续有人竞价:“两千。” “两千五。” “两千七。” 竞价者寥寥,这也难怪,丹阳芝虽然难得,但是这东西也只有在丹修的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其他修士拿着也没用,更不知道它的用途。 随着竞价渐渐提高,有不少竞价者退出了,他们大概是瞧着一千五百年份的灵草凑凑热闹罢了,若真让他们来买,恐怕还要斟酌一番。 这正好合了相长宁的意,竞价的人越少,他就越占优势,很快,那些寥寥的竞价声音都没了,此时价格已经拍到了三千七,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出价了。 相长宁想了想,开口道:“五千。” 不同于之前那些竞价者一点一点往上加,相长宁这一句便把价格提上来了,其原因有二,一来这是最接近他心中的合适价位,若是再超过,恐怕就不值了,那他还不如去暗街打听一番,说不得也能拿到与这差不多的丹阳芝。 二来么,他这一提价,会给对方带来心理压力,造成一种刻意抬价的错觉,又或者如之前那一位不速之客,出手能砸得死人,那么再竞价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果然,如相长宁所料,没有人再往上竞价,他成功买下了这一株丹阳芝。 此后竞卖的物品,相长宁又看中了几样不错的炼丹材料,俱是一一竞拍下来,虺女在一旁看着,竞拍的价格已经远远超出天山玄水所获得的灵石数目了,遂忍不住提醒道:“你有这么多灵石?” 相长宁一笑,道:“没有。” “……”虺女狐疑地看着他:“那一会若是要结账了,你待如何?” 相长宁胸有成竹地道:“虽然我现在没有灵石,等一会可就说不定了。” 说罢便将目光投向楼下,终于,竞卖会快要进入了尾声,风咏絮笑意吟吟地道:“不知在座的诸位客人,可听说过药王谷?” 一句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风咏絮继续道:“药王谷一门精通丹修,还出过不少高手,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听说相长宁相前辈从前也在药王谷参悟过一段时间。” 再次被提起的相长宁默默放下了茶盏,开始深思,那时候他十分低调,为何还会有人知道他的动向?难不成这些人成日里不修炼,没事干专门盯着他的动静不成? 相长宁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边风咏絮还在说道:“药王谷虽然没落了,但是还有不少秘密丹方流传下来,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个,说起来诸位可能会觉得耳熟。” 她说着,笑笑之后,才接着道:“方才我们还竞拍过它,这一件竞拍物品正是烈日展凤丹的丹方,竞价为三千上品灵石,若有需要的客人,可以开始竞价了。” 霎时间,四周都传来私语之声,众人似乎都十分惊讶,前面才竞卖了烈日展凤丹,后头连丹方都开始卖起来了? 很快,有人先反应过来,喊价道:“我出三千五上品灵石。” “我出四千!” “四千五!” “我出五千上品灵石!” 喊价声络绎不绝,但是众人的心思已经被搅动起来了!试想一下,前一枚烈日展凤丹,可是竞拍到了十一万上品灵石的高价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个丹方的价值更高! 利益当前,所有人的心头都火热起来,一下子便把这丹方的价格给哄抬了上去,并且还在不断地加价,相长宁听着那一声一声的竞价声,宛如听见灵石掉进口袋中,发出的哗哗声响,心里别提多美了。 就连虺女都有些错愕,相长宁笑眯眯地道:“可看见了?这不是便有灵石来了么?” 说起来也是他走运,若是没有之前竞拍烈日展凤丹这一股东风,恐怕他这个丹方拿出来还起不了什么水花,能卖个三千上品灵石就偷着乐了。 随着价格逐渐升高,抬到五万上品灵石的时候,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声音竞价了,相长宁也不急,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水,忽而听见隔壁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颇有几分熟悉,如同砂石互相摩擦一般,那人道:“六万一千。” “六万三千。” “六万五千。” 相长宁在脑子里使劲搜刮了一下,才放下茶盏,看了看隔壁那道墙,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 之前那个凌霄派的黑衣长老,相长宁算计过他一回,从他手底下顺走了龙甲不算,最后巧用傀儡脱身,还耍了他一把,两人之间算是结下了一个小梁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相长宁感叹一声自己这什么运气,仅仅只是来参加一个竞卖会而已,便将从前的对头都见着了一遍。 他这一走神,却听虺女道:“想不到你修为不高,认识的人倒是挺多。” 相长宁差点被口水呛着,哂笑道:“不错,认识的人确实是挺多的。”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多虽然是多,可惜关系都不大好就是了。 很快,烈日展凤丹的价钱已经达到了七万三千的高价,喊价的声音也已经寥寥无几了,显然是今天晚上这么一遭下来,大家的身家也都耗费的差不多了,相长宁心中有些遗憾,其实照之前那个势头来看,竞卖烈日展凤丹的顺序再往前靠一靠就好了,那个时候,所有的修士手中都还算富裕,不过眼前这个价钱也已经符合他的预想了。 相长宁正这么想着,忽闻头顶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八万。” 语气轻飘飘的,却让相长宁眼皮子一跳,心头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又来了。 曲清江那厮竟然还没走。 他不仅没走,还拿着自己的灵石来挥霍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相长宁的心中又开始滴血了,楼上雅间一开口,霎时间整个楼里一片寂静,大概此时所有人的心理活动都与相长宁差不多,又来了,又来了,这位神秘人物又出手了,接下来的竞拍过程恐怕就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了。 于是原本喊价有三人,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声音还在强撑着,与曲清江你来我往,将丹方的价格竞到了九万一千的高价。 那人很明显撑不住了,在曲清江报出九万五千之后,便没有再作声,整座楼阁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中,唯有台上的风咏絮完全不受影响,笑盈盈地道:“九万五千上品灵石,可还有客人要竞价?” 仍旧没有人吱声,各个雅间都鸦雀无声,针落可闻,风咏絮喊过三遍之后,遂笑着宣布道:“烈日展凤丹方以九万五千上品灵石为这位客人竞得,恭贺这位客人。” 大堂中依旧寂静,很快,相长宁听到了一点动静,从楼上的雅间传来,是椅子动了一下,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直到了门口,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雅间的门被打开了,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相长宁呼出一口气来,曲清江这回终于走了。 竞卖会这算是正式结束了,相长宁起身来,准备去后堂拿灵石,才开门出去,便撞上了隔壁雅间的人出来,一行人打了一个照面,后面的钟海眼神阴沉地看过来,显然是仍旧在记恨相长宁之前攻击他神识,令他出丑的事情。 莫栖止则是兴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相长宁面不改色,同时,他看见了那个黑衣人,即便是隔着重重斗篷,他也还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着。 相长宁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来,然后转身离去了,他身后,莫栖止展开折扇来,笑着轻讽道:“师弟,你看他这举止姿态,说不得你这仇人的修为比你要高啊。” 钟海瞪他一眼,回敬道:“师兄若是有空,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论道大会很快就要开始了,听说师兄上一回错过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年,可别头一场就被送回老家了。” 莫栖止哈哈一笑,语带讥讽道:“多谢师弟关心,不过么,像师弟这样的,我一个打十个也不嫌多,师弟还是省省心吧。” 这话说得着实气人,钟海脸都差点扭曲了,咬牙切齿地怒笑道:“那我就等着看师兄的好戏了。” …… 且不说这凌霄派师兄弟的争斗,相长宁拍拍屁股晃悠去了后堂,特意腾空了一个储物袋去装灵石,末了掂了掂分量十足的储物袋,分外满足地离开了齐宝阁。 此时夜已经深了,整个河子州内城也渐渐褪去了喧嚣吵闹,回归于难得的安静时候,树上传来不知名的虫子,扯着调子忽高忽低地叫着,倒也颇有些意境。 齐宝阁内的轩窗下,犹能看见一轮西斜的圆月,洒下淡淡银辉,一片静谧,身着宫装的女子进了房间,窗下烛火微微一动,她忽而扬声道:“道友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声音冷清,如玉珏碰撞时发出的声响,很快,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轩窗外,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面孔上,打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那人瞳孔幽深,隐约可见暗红血色,他开口,语气冷淡地道:“向你打听事情。” 风咏絮轻笑了一声,拿起一个烛台来,指尖微弹,火苗倏然窜起来,房间里的光线顿时又亮了不少,她含笑道:“若论起消息灵通,曲道友似乎找错了地方呢,该去千机楼打听。” 曲清江眼睛微微一转,落在她的脸上,表情不动,道:“我只问你一句,今日竞卖这件物事的,它的原本主人是谁?” 他说着,伸出手来,手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枚玉简,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温润无比,正是那一枚他从竞卖会上拍下的,记录着烈日展凤丹方的玉简。 ※※※※※※※※※※※※※※※※※※※※ 三更!!!爆肝了!!!!! 放开我我还撑得住!! 爱你们,晚安! 第91章 “我只问你一句, 今日竞卖这件物事的, 它的原本主人是谁?” 曲清江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淡,风咏絮打量那玉简一眼,莞尔一笑, 放下烛台, 道:“这却是要说一声抱歉了, 曲道友,阁内有规矩在, 不许随意向他人透露客人的身份信息, 即便是我, 也不能例外, 还请道友见谅则个。” 曲清江一双眼睛盯着她,冷漠得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似的,声音有些凉,像是浸透了这漫天的银月冷光,道:“果真不能说么?” 风咏絮看着他,抿了抿唇角, 露出一丝客气的浅笑来, 并不言语, 只是她此时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曲清江背对着月光, 银辉洒落在他的发丝和肩头, 清冷如新雪, 房内透出来的昏黄烛光染上了他的面孔, 暖意融融, 这两者交错,使得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中。 此时正是深夜时候,万籁俱寂,楼阁二层上,两人对峙着,紧接着,曲清江动了,霎时间就仿佛挟裹着万千威压一般,踏上前一步,只听咯吱咯吱的碎响声不绝于耳,整座小楼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轻轻摇晃起来。 无形的压力自窗外灌入,那一瞬间,就像是有无数剑意扑面而来,刺得人脸皮生痛不已,风咏絮不得不一连退开两步,才勉强站住了,神色惊疑地看向对面的曲清江,她的修为本与对方是差不多的,此时竟然不敢直面其锋芒!可见曲清江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 曲清江仍旧站在窗前,眼眸沉沉看过来,道:“现在能说了吗?” …… 曲清江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转身离去了,速度干脆利落,眨眼便消失在浓稠的黑夜中,轩窗下站着的风咏絮眉头微微蹙起,走向妆台。 随着她莲步轻移,身后的桌椅屏风俱是寸寸粉碎开来,化作尘埃散开,风咏絮却并不在意,随手一挥,再次有一套完好的桌椅物什出现在远处,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拉开妆台的小抽屉,从最下方取出一张空白的传讯符来,以指为笔,开始写起来,字迹娟秀,别有一番韵味,上面隐约写着几个字:曲已至河子州…… 很快,她写妥当了,便将那传讯符叠起来,纤手掐诀,那传讯符便化作一道流光,倏然飞向轩窗外,破开重重夜色,往不知名的远方去了。 此时相长宁正走在静寂的街道上,银月已然西斜,清辉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街道两旁的店铺门口都挂着灯笼,为他的袍角染上一层明灭不定的暖黄。 整个河子州仿佛陷入了沉睡中,相长宁一边往前走,忽然感觉一道神识锁定了他的位置,他眉头微皱,索性停下脚步,朗声道:“阁下若是有事,不如直接出来便是,何必躲躲藏藏?” 很快,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街角传来,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满脸阴沉,相长宁一眼便认出他来,正是之前在齐宝阁挑衅他,最后被他反击回去的青年修士,与那凌霄派的黑衣人是一路的。 只是这大半夜的在街头堵住他,显然是来者不善,不过对方才是筑基后期,以相长宁如今的修为,倒是不至于怕了他,遂挑眉笑道:“这位道友深更半夜跟踪在下,可是有事?” 钟海不善地盯着他,阴沉道:“你怕是忘了你自己做的事情了么?” 相长宁敲了敲额角,失笑道:“这一晚上的事情多,倒还真忘记了,阁下这一副寻仇的架势,可是我哪里得罪了你?” 钟海怒极反笑,道:“既然忘了,我便来提醒提醒你,今晚在齐宝阁内,你攻击了我的神识,莫不是以为可以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这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初是阁下寻衅在先,我不过是反击一下而已,当时我还算手下留情了,否则……” 他说着忽而笑了,语气戏谑道:“否则阁下可就不能像如今这样,稳稳当当地站着这里,来找我的晦气了。” 钟海冷笑一声,道:“废话少说,看招!” 他话音未落,双手一挥,便有两道微光如灵蛇一般蹿出来,直奔相长宁,眨眼间便将他捆个严严实实,紧接着钟海五指一张,掌心凭空现出一把利剑来,那剑是一件上品的灵器,寒光凛凛,剑刃在月光下折射出锋锐的光,灵气湛然。 他呼喝一声,持剑便向被绳索捆住的相长宁刺来,速度极快,几乎片刻便扑至近前,相长宁却不慌不忙,脚下稳如磐石,上身往后一仰,轻轻松松便躲开了这一剑,如同在与小娃儿戏耍似的,与此同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 气氛寂静,这声嗤笑便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不必细品,便能体会出其中的嘲笑和轻蔑之意,这对于心高气傲,肚量本就不大的钟海来说,无异于对方啪啪往他脸上甩耳光似的。 他登时气红了眼,手中剑势忽而一变,猛地回劈,这一下若是被劈中了,恐怕相长宁的脑袋就要飞出去了。 相长宁却仍旧不急,身形倏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出现在对方的身后,钟海乍见敌人消失,正不解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肩膀被拍了拍,那人道:“我在这里。” 钟海下意识扫了他身上一眼,那绳索竟然还在,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愕然:“你——” 相长宁低头看了看,语气轻松地道:“你是在看这个么?” 他说着,双手往外一挣,只听嚓嚓几声,绳索被硬生生挣开了,碎成一段段,跌落在地,一件上品灵器就此废掉了。 钟海尚来不及心疼自己的灵器,忽然就觉得身上一重,一股强大的威压从相长宁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他脚下几乎不稳,这分明是结丹期修士! 钟海心中骇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今天踢到铁板了! 遂不再多做他想,转身便往外逃去,却听相长宁轻笑道:“哪里去?” 下一瞬间,钟海便觉背后一痛,整个人都被一股力量打飞了出去,滚落在地,他心中后悔不迭的同时,眼见一时半会逃不掉,遂咬咬牙,祭出一件法器来,霎时间身上腾起了一朵洁白如雪的莲花光芒,将他整个人都团团裹住。 相长宁略感讶异地挑了挑眉,仔细看了看,却见那是一件中品法宝,失笑道:“想不到你们凌霄派的弟子,各个身家都颇为丰富啊。” 钟海听他这般说,心中稍定,自觉有法宝在手,对方奈何不了他,略微有了底气,遂道:“你也知道我是凌霄派的弟子,我告诉你,我们师门长老就在这河子州城中,待再过片刻,就会立时赶过来,到时候,呵呵,你等着束手就擒罢!” 相长宁轻笑一声,道:“那我可真是害怕啊。” 他口中说着害怕,实则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钟海听了,一张脸又是一黑,几欲破口大骂,却听相长宁道:“说来,我倒是认识你们那位长老。” 认识?钟海一听,心中微微一喜,仿佛全然忘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一般,连忙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唔……”相长宁点了点头,赞同道:“没错,确实如此。” 他说完,便见钟海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心中不由好笑,遂道:“那我便放你一马罢,你且收了法宝便是。” 钟海心头立时大定,想不到搬出凌霄派弟子的身份,倒还逃过一劫,长吁了一口气,果然收了法宝,然而却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瞬,他整个人又飞了出去,砰地撞上了墙壁,这一下子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实打实地与砖墙来了一个亲密接触,霎时间额头鼓起了一个硕大的包,疼得他龇牙咧嘴,嘶嘶不已。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你——” 话还未说完,相长宁一脚踩上了他的背,这一下看似很强,实则钟海差点连心肝脾胃都被踩得吐出来,字眼儿被堵在喉咙里,发出了含糊的哼哼声。 相长宁低头看着他,笑眯眯地道:“我确实是认识你们长老,不过却是有仇的,你竟然也信?” 他说着啧啧一声,道:“这么傻的脑子,你们师门是如何敢放你出来的?” 钟海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尽顾着哼哼了,相长宁又踩了他一脚,他这回实在是受不住,得了片刻喘息,连忙开始求饶,只称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才头脑发昏地追过来,请相长宁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放他一马云云。 他被相长宁踩在地上,活像个王八翻不了身似的,憋屈不已,哭起来倒是毫不顾忌,一把鼻涕一把泪,形象全无,一扫来时的嚣张气焰。 相长宁看得恶心,又觉得这人前后反转如此迥异,怪有趣的,听了半天哭求,才笑道:“既然你要我放了你,也不是不行,可有什么好处?” 钟海听了这话,连连道:“有有有!前辈放我起来,我储物袋中有不少好东西,前辈若是看得上,尽数孝敬给前辈便是。” 闻言相长宁不由笑着道:“孝敬什么?我看起来像那拦路打劫的土匪山大王不成?” 钟海立刻改口:“是是,前辈光风霁月,是小人口误,这些东西,都送与前辈便是,还请前辈千万要笑纳。” ※※※※※※※※※※※※※※※※※※※※ 一更。 第92章 半刻钟后, 相长宁扬长而去, 徒留钟海两手空空站在原地,他身上已经被搜刮一空了,他对着相长宁离去的方向暗骂几句, 这才转身准备会客栈去。 才走了几步, 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急促,钟海以为相长宁去而复返, 正欲加快脚步溜之大吉之时, 然后, 一点劲风从背后传来, 扑到他的后脑勺上,凉飕飕的,竟然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来。 危险! 钟海的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只是此时已经完了,有什么利器刺入背心中,他痛呼一声, 低头看去, 只见心口处露出一点刀刃来, 寒光闪闪, 鲜血滴答落下, 刃尖映衬着银色的月光, 折射出惨白的光芒。 剧痛猛地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 刀刃被利落地拔出, 带起一串殷红的血珠,泼洒在墙上,触目惊心,钟海拼命想要回过头,去看一眼凶手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远去的影子。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脑中响起之前长老的叮嘱来:今日我看见丹门有不少人在城中,我凌霄派如今与丹门势同水火,你们若是独自行动,记得头脑要警醒点,万万不要着了他们的道。 大意了。 这是意识沉入黑暗中,钟海的最后一个想法,若早知有这一遭,今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寻衅挑事,更不会贸贸然追踪那人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相长宁的步伐忽而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朝身后看去,然后神色如常地回过头来,继续前行。 过了一条巷子,他便到了投宿的客栈楼下,灯火寂寥,晚间出入的人自然没有白天那么多,相长宁进了客栈,大堂内已经没有人了,客栈小厮正靠在柜台后嗑瓜子嗑得起劲,见了他连忙打了一声招呼。 相长宁微微颔首,抬脚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很快便取出了方才打劫而来的储物袋,凌霄派弟子确实是富裕,随身都是带着法宝的,不过相长宁对那法宝不是很感兴趣,便挑出来扔在了一边,还有一些鸡零狗碎的玩意,通通挑出来,最后只剩下了灵石,数量勉强算足,相长宁毫不客气地留了下来。 紧接着,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灵丹来,服下之后,开始盘膝闭目入定。 过了大约半刻钟,相长宁的周身开始逸散出灵气,那些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聚集在他的面孔上,下一瞬,他的容貌开始逐渐改变了,眼角拉长,原本略显圆润的唇珠消失了,上唇削薄,下唇略厚,嘴角微微抿起时,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相长宁睁开双目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变作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就连身量都与之前相差甚大,他站起身,将不合身的衣裳换掉,然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很快便离开了客栈,悄无声息,至于桌上堆着的法器和法宝,他根本没有带上。 凭他的直觉,那个凌霄派弟子死了之后,很快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相长宁倒不是害怕对方师门能将他如何,不过一旦卷进麻烦中,他日后行事自然就不方便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对方寻上门之前,还是早早溜之大吉比较明智,那些打劫来的法器和法宝若是带在身上,在那黑衣人面前就好比大晚上的点灯笼一样,故而相长宁十分干脆地都给扔在客栈了。 岂料相长宁前脚离开客栈,后脚便感觉到有一道强大的神识从身上扫过,他心中微微一凛,这神识他无比熟悉,正是曲清江,他竟然还在河子州城中?看这架势,他似乎在找东西? 找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相长宁如醍醐灌顶,心思电转,他想起了那个记录着烈日展凤丹方的玉简,正是被曲清江竞拍走了,要知道,当初相长宁在药王谷被灭之后,得到了药王谷传承一事,曲清江是知晓的,那么…… 大意了,相长宁怎么也没有想到曲清江今夜来这一趟,暗中皱了一下眉,只是步伐略略停顿,表情不变,继续往前走,趁着夜色尚浓,很快便离开了河子州内城。 他前脚刚走,后脚曲清江便到了,他站在窗下,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客栈房间,目光落在桌上,那里正放着一个储物袋,上面绣着凌霄派的宗门标志。 “跑了。” 寂静的房间中,他的声音响起,既清又冷,毫无一丝情绪在内。 与此同时,凌霄派的众人也终于发现了横死街头的钟海尸身,晨光已在天边渐渐亮起,朝阳洒落下来,鸟儿啾啾而鸣,沉睡的河子州城渐渐苏醒,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热闹,昨夜的一切事情都仿佛被一并埋没在阴影之中了。 数日之后,相长宁几乎可以确认曲清江是在追踪自己了,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神识,在方圆数十里扫过,简直是堪比地毯式的翻找。 幸好相长宁的伪装十分成熟,易容丹都是自己炼的,效用比丹药铺子里买来的要好上很多,是以每次相长宁都能险险逃过曲清江的追踪查探。 他自认对曲清江还算了解,虽然相当于被撵着跑,但是他倒并不是很慌,除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服一颗易容丹来进行伪装,比较麻烦以外,倒是并没有别的问题。 这一日,正在路上的相长宁忽然察觉到灵兽袋中传来一点动静,发出细细长长的一声叫:“咩——” 与此同时,周围的灵气开始波动起来,相长宁立刻意识到,这是万象虫要进阶了。 好巧不巧,选在这个关头进阶,相长宁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飞快地展开神识,开始搜寻起灵气充足的地方来。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了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便找到了一处地方,灵气虽然比不得鹤山的洞府,但是勉强还算能凑合,那地方在一处湖畔,四周都是密林,相长宁到达之后,便立即布下一个阵法,将万象虫放了出来。 此时的万象虫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原本通体的青翠染上了一层橙色,看上去有点像刚刚成熟的果子似的,又像抹了一层胭脂。 相长宁盯着它打量半天,最后给出一个评价,丑得怪可爱的。 万象虫的一双黑豆眼眨了眨,然后慢吞吞地挪动着,总算是爬到了阵法中央,开始准备突破。 随着阵法的加持,这湖畔的灵气越来越浓郁,相长宁守在一旁照看,三阶妖兽升四阶,就相当于人修筑基一般,稍有不慎,便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是以不敢稍有疏忽。 这一突破便是一日一夜,方圆三里的空气中,都蕴含着极其充沛的灵气,随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相长宁只得时刻警戒着,守在湖畔,准备应对各种状况。 好在万象虫本身十分争气,进阶的过程四平八稳,除了吸纳灵气的速度慢了些许之外,并没有出现别的问题,倒叫相长宁省了不少心思。 进阶之后的万象虫看起来没有特别大的变化,除了身上的青色全部褪去之后,通体呈橙色,像刚刚成熟的桔子表皮,仍旧是一双黑豆眼,看人时傻呆呆的,相长宁有点嫌弃地道:“怎么难得突破一会,也不知变得漂亮些?” 他说着,自言自语道:“我记得第一回 见你时,是在数百年前,你那时才是二阶妖兽,如今已过了这么久,才突破至四阶,啧啧,真是没救了,说不得等我渡劫飞升那一日,都看不到你进阶了。” 万象虫依旧傻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拱了拱身子,相长宁挑眉,戏谑笑道:“怎么?说你你还不高兴?” 万象虫继续拱了拱,昂起脖子来,他正欲说话,却见它的小嘴巴动了动,然后张开,在相长宁狐疑的目光中,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相长宁:…… 万象虫打完嗝之后,又伸了伸脖子,小黑豆眼睛微微眯起来,一副十分满足的模样,相长宁粗暴地捉起它,正欲塞入灵兽袋中,却见它动了动嘴巴。 相长宁警告道:“你若是再打嗝试试?” 万象虫立即闭嘴,脖子一鼓一鼓,好像那一股气憋住了不敢呼出来似的,过了一会,它实在忍不住了,张开口,只听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吐了出来。 那东西金光闪闪,迅速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艳丽的光芒,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灵气暴涨开来,就仿佛放烟花似的,砰砰几声,那东西身上的光芒越发刺目了! 万象虫似乎特别高兴,梗着脖子冲相长宁发出咕咕的声音,就仿佛在笑一般,相长宁拎起它,大眼瞪小眼地道:“你这是吐了什么出来?” 万象虫摇头晃脑,撒娇耍痴,相长宁便知问它没有什么用,将目光投向那空中的东西,它仍旧在快速地上下飞舞着,发出咻咻的尖叫,通体散发出绚丽的光芒。 相长宁伸手一抓,便将它抓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金色的小虫子,只有蚕豆大小,有些像萤火虫,那绚丽的金色光芒正是从它的尾部发出来的,一闪一烁,十分漂亮。 问题来了,纵然是相长宁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种虫子,按理来说,万象虫只会吞噬先天之物,这是不是说明,这小虫子并不是活物?如果不是,那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哈哈哈哈哈你们猜猜这个虫子是啥?猜中发红包!!! 第四卷 :论道大会 第93章 相长宁研究了半天, 也没弄懂那小虫子是什么, 最后只能先塞进储物袋中,等着日后寻个人问一问,将阵法收拾一番之后, 相长宁掐指算了算, 易容丹的效用已经快要过了, 最近这几日倒不见曲清江的踪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不过对于他来说, 是好事。 相长宁将万象虫收入灵兽袋中, 正欲动身,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朝这里靠近,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是两个年轻修士,身着一致的衣袍,约莫是某个宗门的弟子。 相长宁见了他们,眼睛微微一转, 笑着拱手道:“两位道友, 可是有事?”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便拱手回礼道:“无事, 我等方才见这边有灵气涌动, 这才过来一探究竟, 若是惊扰了道友, 还请勿要见怪。” 相长宁客气笑道:“哪里, 是在下方才在此处修炼。” 另一人没忍住,开口问他道:“你没有看到异常的东西么?” 相长宁心里微微一突,便知道他们是被那金色的小虫子引过来的,遂笑着答道:“道友说的可是这个?” 他说着,一拍灵兽袋,万象虫立刻意会,无比默契地变幻出一团金色的萤火来,金光闪烁,看上去美轮美奂,但是只需用神识一探,便知这是普通的小虫子,至多比旁的虫子好看些,没有一丝灵力。 那两人目中露出些许失望之意来,大概是信了相长宁这一番话,遂道:“是我等唐突,打扰道友了,抱歉。” “哪里?”相长宁一哂,五指一拢,将那团萤火捏在手中,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了,那两人见状,十分识趣地向他告辞,离开了此地。 相长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忽然发觉得这几日在路上碰到的修士多了起来,并且都是宗门弟子,难不成近来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成? 他想着,正欲动身离开,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大吼,随即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起来,相长宁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声震天响的吼声,听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这样大的动静,让他不由升起一丝好奇来。 相长宁顺着那吼声的方向寻去,乘着飞行法器一路飞了大约一刻钟的时候,那吼声愈发大了,就像是在耳边炸开一般,令人不由头皮发麻,境界略有不够的修士,恐怕会被这吼声震得心境不稳。 很快,相长宁到达了目的地,与此同时,他再次听到了那巨吼声:“喝呀——!” 与巨吼一同传过来的,还有重物击打的声音,轰隆隆作响,一棵巨大的古木被连根拔起,横扫过去,一团灰色的影子奔过,被正巧砸个正着,噗通一下落了地,它就地一滚,一个翻身爬起来,却原来是一只妖兽。 正在这时,那古木后传来一声大吼:“兀那畜生!再来战呀!” 话音刚落,那古木便被举了起来,相长宁总算看到了下方露出一个人影来,古铜色的皮肤,大跨着马步,双臂肌肉虬结,粗壮有力,将那巨大的古木稳稳举着,一丝不颤。 相长宁在一旁看着,便知此人是真正的天生神力,并不是以灵力将那古木举起来的,而与他对峙的那妖兽,体型似牛,头上生有两双角,通体被覆着青灰色的毛发,鼻子发出呼哧的声音,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 举着古木的那人是个青壮汉子,他大吼着冲那妖兽喊道:“畜生你来!我孟老五若是怕了你半分,便管你叫爷爷!” 他说完,大喝一声,便挥舞着手中的古木朝那妖兽冲过去,那妖兽也不甘示弱,咆哮着迎了上去,一人一兽就这么斗了起来,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随之轻轻震动着,原来相长宁之前听到的动静确实是这里弄出来的。 那汉子手中抱着的古木体型巨大,横扫竖劈几下,便将周围的密林一概扫了个精光,活像剃了光头似的,战局甚是惨烈。 相长宁看着下面打斗正酣,心中略微摇了摇头,破觉得几分可惜,那汉子天生神力实在难得,可惜打起来毫无章法,若非他仗着力气够大,行动还算灵活,恐怕早就葬身兽口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是他压制着那妖兽打,但是他落败是迟早的事情,那妖兽明显在养精蓄锐,东奔西突,不过是为了消耗他的体力罢了,果然,又过了两刻钟,那壮汉的行动也开始迟缓起来,频频出错,险些被那妖兽得逞,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但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留下漏洞,被那妖兽抓住,趁机翻了身,身上也挂了几处彩。 相长宁看了一会,忽然扬声开口道:“青牛兽力气有余,灵活不足,它无法看见正前方的东西,道友若是与它保持对面对战,或许能抓住不少机会。” 那壮汉原本正处于劣势,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口中大喝一声:“多谢施主!贫僧省得了!” 贫僧?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这才注意到他的服饰略有些眼熟,倒像是梵空寺的弟子,再仔细一看,好么?果然是个剃了光头的。 他这么思忖着,那壮汉喝呀一声,踏上前一大步,将手中的古木抡起,横劈过去,那青牛兽不敌,立即退开,壮汉哪里肯放过它?紧追着上前,将古木正面一顶,正巧将那青牛兽顶飞了出去,它翻滚在地,哀嚎着正要爬起来,壮汉不等它稍有喘息,立即双手举着古木奔上前去,一头将它撞倒,大吼着加快脚步,直逼得青牛兽连连后退,撞上了山壁,轰隆一声巨响,树木倾倒,山石滚落下来,霎时间烟尘四起。 这一场战斗总算是尘埃落定,那壮汉松开双手,只听轰地一声,古木落地,露出顶端斑斑血迹来,原来是那青牛兽被撞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个囫囵了。 他转头朝相长宁的方向看过来,咧嘴露出满口大白牙,笑容憨厚,双手合十,稽首道:“阿弥陀佛,方才还要多谢施主出手相救。” 相长宁笑道:“在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并没有出什么力气,还是小师傅厉害。” 那大和尚摸了摸光头,嘿嘿笑了,道:“滴水之恩不敢忘,贫僧明惠,还未请教施主高姓大名?” “无姓,名长宁,”相长宁顿了顿,又疑惑道:“可是你方才不是自称孟老五的么?” 明惠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答道:“那是我俗家名字,还未拜入师门时,姓孟,排行第五,人称孟老五,后来拜了师,师父给起了个号叫明惠,只是一激动时还是会忘记。” 相长宁打量他,问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小师傅是师从梵空寺?” 明惠双手合十,答道:“正是,贫僧师从梵空寺金罗尊者,施主也是欲往寒渊城去参加论道大会吗?” “论道大会?”相长宁顿了一下,立时恍然顿悟,他说怎么最近路上能碰到这许多宗门弟子,却原来是五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开始了,难怪了。 论道大会本是寒渊城举办的,每隔五十年会广发请帖,邀请各大宗门前去参加大会,拔得头筹者,则可以获得寒渊城提供各色法宝灵宝等彩头,若是幸运的,甚至有可能拿到仙器,一时间不少人趋之若鹜,每到这个时候,都拼了命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往寒渊城内挤,场面之热闹,听说有一处把寒渊城的吊桥给挤塌了。 这个论道大会相长宁自然也是去过的,头些年头,相长宁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元婴修士,没人认得他,寒渊城自然也不会给他发帖子,相长宁不记得从哪儿听说了这个论道大会,也去掺一脚,没有请帖没关系,他就不信到了那里,寒渊城不让他参加大会。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后来,相长宁在寒渊城里一顿折腾,把寒渊城主给闹得头痛无比,最后亲自露了面,送他一张帖子,让他参加那一年的大会,此后每过五十年,都会有寒渊城的使者亲自去往连云山送帖子,相长宁若是得空就去一回,不得空便搁在那里,或者让郁长风和曲清江两人拿去玩玩。 “施主不知道论道大会?” 相长宁回过神来,道:“知道,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人过去?” 明惠摸了摸头,憨厚笑道:“我当初被事情绊住了,师父带着几个师兄先走了一步,我正要加紧赶路呢,便想抄一抄近路,不想碰上了这畜、妖兽,险些不敌,还好遇上了施主。” 他说着,又问道:“施主也要去往寒渊城么?若是顺路,你我不如一道,也好有个关照?” 相长宁沉吟片刻,想着正好没有什么事情,去看一看也无妨,遂欣然道:“也好,咱们一同去罢。” 明惠听了,十分高兴,念了一声佛号,笑道:“那咱们这便上路吧,论道大会六月十六日开始,听说会提前七日封城,时间不多,要加紧时间赶路才是。” 相长宁应了,两人便相约着一道上路了,越往寒渊城的方向去,路上遇到的修士就越多,都是从各个地方赶来的,修士一多,争斗也就多了起来,隔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一群人在互殴,不知结下了多少梁子。 幸好相长宁和明惠都不是什么爱惹事的性格,两人行事低调,更兼之梵空寺名声在外,旁人见了有梵空寺的和尚,也不欲与他们生事端,一路上竟然没有碰到什么事情,顺风顺水,但是毕竟两人出发的时间晚了些,待赶到寒渊城时,已是六月十九日傍晚时分了,此时城门正欲关闭,唯余一线。 明惠见了,几步奔上前去,急声道:“且慢!” 那城门并不为之所动,继续缓缓合上,眼看着才剩下两掌的缝隙了,明惠越发着急,嘴里大喊道:“且慢!等一等我们!” 话音刚落,他便到了城门前,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便见那城门仍旧在闭合,明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抵住那门沿,两腿上前一步,跨开站稳,大吼一声:“喝——呀——” 霎时间他面孔涨红,牙关紧咬,额头青筋直蹦,与此同时,那门在他的大力推阻之下,竟然又缓缓打开了一线。 ※※※※※※※※※※※※※※※※※※※※ 哦,你们很快就能看到攻君了!(擦汗,作者费了老牛鼻子劲儿才写到了这里。) 话说,留言数量每天都好均匀啊,每次更新固定15-17条,笑哭,你们都是掐着手指算的嘛? 第94章 明惠一双手掌用力抵住那门缝, 大吼一声, 额上青筋绷起,猛地再次踏上前一步,只听粗哑的门轴声响起, 发出吱嘎一声, 令人牙酸不已。 但是那城门, 竟就叫他这样凭着一股子蛮力推开了,与此同时, 城门有人高喝道:“什么人?!” 相长宁扬声道:“我等是来参加论道大会的, 还请阁下通融一二, 放我二人进城去。” 过了片刻, 门吱呀一声,向里面打开了,明惠顿时松了一口气,收回双掌,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 他话未说完, 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迎面扑过来, 相长宁只来得及喊一声:“小心!” 毫无防备的明惠就被撞得横飞了出去,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大喝一声, 在空中硬生生一个漂亮的翻转, 落在地上, 表情还有些愕然道:“怎么回事?” 城门后传来一声冷哼:“时辰已到, 寒渊城不得随意出入,二位下次请早罢!” 那人说完,城门便再次轰然合上,明惠摸了摸光溜溜的头,沮丧叹道:“这下可糟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说不得师父师兄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相长宁看了看天色,夕阳仍旧挂在远处的山坳间,留恋着不愿意离开,他思索片刻,道:“你随我来。” 明惠的双眼立时一亮:“你有办法?” 相长宁顿了顿,才不大确定地道:“只是有可能罢了,时过境迁,也不知那里究竟还能不能进去。” 他说着,带着明惠绕开了正门,来到寒渊城左侧的地方,寒渊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它整座城四周深渊环绕,唯有前后两道索桥可以进出城门,内城上空常年笼罩着一层结界,便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是以一旦城门关闭,便除了前后两道正门以外,再无别的路途可以进入寒渊城,不过从前那会,叫相长宁发现了一个漏洞,成功混入了城内,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寒渊城有没有发现那个地方。 相长宁也不大敢确定,带着明惠顺着城墙下方走,因为寒渊城四周都是深渊,冰冷的风嗖嗖往上吹,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脚旁边一指开外的地方,便是万丈深渊了,其中雾气缭绕,深不见底,即便是用神识往下查探,也什么都看不到。 待走了一刻钟左右,再往前走,便连路都没有了,放眼望去,全是削得整整齐齐的大石块,连手都攀不住,更不必说放脚了,相长宁索性召出木鸢来,对明惠道:“上来。” 两人驾着木鸢往前飞,明惠的声音被风吹得直发飘:“这寒渊城好大呀,比咱们梵空寺的两个山头还要大,就是,咳,风有点冷。” 相长宁听了,忍不住笑道:“你不会以灵气护体么?” 明惠嘿嘿一笑:“师父教过,但是我脑子笨,经常忘记。” 这倒是,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相长宁发现对方就是这么一个性子,说好听些叫老实憨厚,说得不好听些,就是没带脑子,榆木疙瘩一个,不开窍。 但是他却又是极其适合修真的体质,金火双灵根,天生神力,修佛道的路子是再好不过了,相长宁心中思忖着,这金罗尊者倒也有几分眼光,明惠笨虽然笨,但是他性格很好,心思纯正,想来日后若是潜心修炼,必然会有所成就。 前方出现了一道瀑布,如同悬挂的白练一般,落入深渊内,下方雾气缭绕,恍若仙境,明惠啧啧道:“这里真是好看。” 相长宁却道:“坐稳了。” 话音一落,他便驱使着木鸢朝那瀑布直冲过去,蒙蒙的水汽扑了一头一身,只觉浑身上下温度骤降,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下一刻,两人便落了地。 眼前光线极暗,伸手不见五指,明惠抬起头左看右看,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好似寺内的五行秘洞一般。” “这可与你们梵空寺试炼的秘洞不一样,”相长宁道,抬脚往前走去,招呼一声:“且随我来。” 明惠应了一句,赶紧追了上去,他们走的这条通道极其狭窄,几乎就是在各个巨大的石块缝隙间爬行一般,完全不像是开凿出来的。 明惠跟在相长宁后面,好奇地问:“长宁,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我也是听别人提起的,这里可以直通寒渊城内,只是时间已久,也不知内里被封住了没有。” 明惠念了一句佛,道:“可千万别堵住了,让我进去罢。” 相长宁确实轻笑一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短促,他叮嘱道:“待会我们会经过一条小径,你看到任何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惊慌,也不要作出任何动作,可明白了?” 明惠也不多问,点头应声:“我懂了。” “那就好。” 相长宁继续带着明惠往前走,大约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前面隐约浮起些许亮光来,在这黑暗中十分显眼,明惠道:“前面是什么?” 相长宁低声答道:“是焚梦蝶,嘘,别惊扰了它们。” 他放轻了脚步,那些光芒也都渐渐亮起来,清蒙蒙的白光十分柔和,不刺眼,是从一只只蝴蝶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些蝴蝶足足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趴在石壁上,身上的光芒一闪一烁,恍若人的呼吸一般。 曲折的石壁缝隙中,大大小小都是这种蝴蝶,将前路照亮,一眼看过去,那场景美不胜收,就连明惠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相长宁道:“别看了,走。” 他说着,率先迈开步子,放轻动作,尽量注意不惊动了那些蝴蝶,然而即便是如此,还是有几只蝴蝶发觉了他们的存在,振翅飞了起来,白色的双翅上折射出一种奇异的浅蓝色光芒,极其漂亮,它们上下飞舞的时候,抖落一阵银粉,在空中飘散开来。 相长宁立即提醒道:“屏住呼吸,走。” 明惠自然是照做,跟在他后面,相长宁没走几步,便发觉眼前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这一亮,就愈发衬托出前方石缝的漆黑,令人不由心生怯意。 他没有停下,反而迎着那石缝而去,就在这时,一点寒星闪过,下一刻,那寒星骤然扑过来,化作一道利刃,直指相长宁的胸口。 那是一柄利剑,而且还是他见过的,名为同悲剑,相长宁一度取笑过曲清江,他本人常年一副没什么感情的冷冰冰模样,为何会给自己的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倒好似悲悯众生的佛。 曲清江没有反驳,只是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剑刃,一如既往地沉默。 剑是同悲剑,拿剑的主人自然也是曲清江。 冰冷的剑刃刺破心口的血肉,扎了个透穿,霎时间刺骨的寒意从伤口处传来,几乎将相长宁整个给冻住,他却是面不改色,甚至掀起唇角,发出呵地一声轻笑,看着对方那双无甚感情的眼眸,道:“很可惜,你大概是猜错了。” 曲清江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就像一尊人偶,相长宁上前一步,任由利刃再次撕裂伤口,一连串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发出轻微的声音。 相长宁直视着曲清江,冷笑道:“你以为这就是我的心障吗?那还真是……” “可惜了。” 三个字轻轻吐落在空气中,那一刹那间,刺入心口的剑刃,面前的曲清江,还有犹在传达着剧痛的伤口,都化作了点点银粉,轻快地散开去。 眼前场景一变,相长宁看见一只银色的焚梦蝶翩翩飞舞着,正欲逃脱,他眼疾手快地一抓,将它牢牢抓在手中,然后指尖微微用力,焚梦蝶便化作了银粉,簌簌落了地。 “长宁!” 明惠极力压低的声音传过来,几乎等同于气声了,若非相长宁耳力尚好,恐怕还听不见,他古怪地看向对方:“你这是作甚?” 明惠一双眼睛左看右看,跟做贼一般,小小声道:“你不是说,莫要惊扰了这些蝴蝶么?” 相长宁:…… 下一刻,他嘴唇微动,明惠的脑中便响起了他的声音:“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传音入密这种术法吗?” 明惠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头,嘿嘿道:“教过,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相长宁:…… 他扫了一眼石壁上趴着的那一大群焚梦蝶,道:“先走,不要在此处逗留了。” 明惠连连点头,两人继续前行,待远离了那些蝴蝶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道:“我方才竟然见着我的哥哥和父亲了,算来我拜入师父门下之后,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真是神奇。” 相长宁无奈地提醒他:“那些只是幻象,焚梦蝶可以窥见你的心障,所以我才告诉你,不管见到了什么,都不要搭理,若是一个不小心陷进去,恐怕就出不来了。” 明惠憨厚笑道:“我知道,师父曾经与我说起这种术法。” 他说着,又问:“那长宁你见到了什么?” 相长宁顿了顿,答道:“见到了一个人。” 明惠好奇道:“什么人?” “我将来要杀的人。” 第95章 相长宁只说了这一句, 明惠虽然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技巧, 也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什么可谈论的话题,他笨是笨,但是对于师父说过的话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与人相识不久, 不必和人说掏心窝子的话, 同理,人与你相识不久, 和你说起的掏心窝子的话, 其必有所图。 是以他十分识相地没有追问, 两人在漆黑的石缝中不知走了多久, 四处都是岔路,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走错,是以相长宁每走一阵子,都要停下以神识探查,确认没错之后, 才继续前进,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前面忽然传来流水的声音, 相长宁侧耳倾听片刻, 道:“到了。” 他说着拐过一个弯, 前方顿时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洞窟, 怪石嶙峋,看上去似乎是天然形成的,奇妙的是,到处都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蘑菇,还有不知名的虫子飞舞着,看上去有些像萤火虫,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十分漂亮。 虽然听见水声,但是明惠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到流水,疑惑道:“这水难不成是在地下么?” 相长宁提醒他道:“抬头。” 他听了便抬起头来,只见上空一片蓝汪汪的水,好似一个湖泊,其中还有一群群银色的小鱼,欢快无比地游来游去,明惠面露惊讶地:“这湖怎么在天上?” 相长宁解释道:“那是结界,这一处结界是整个寒渊城最为薄弱的地方,只要通过这里,就能够到达寒渊城内了。” 他说着,又道:“此地瘴气太浓,不可久留,你先上去。” 明惠点点头,忽而反应过来:“既是结界,必然无法轻易通过,我们该如何做?” 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符纸来,道:“你拿着这张破阵符,待到得那结界近前,便往其中注入灵力,千万记得,在通过结界的过程中,灵力不要断,否则会惊动他人。” 明惠接过破阵符,表示明白,他走到那湖泊下方,然后调动灵力,往湖泊飞去,很快,他便到了近前,相长宁道:“就是现在!” 话音未落,明惠手中的破阵符上,青光乍起,丝丝缕缕地将他整个裹住,如同蚕茧一般,在这符纸的作用下,明惠很快便通过了那道结界,顺利进入了湖中,他四处看了看,回过头来,冲相长宁招了招手,示意没有事情。 相长宁点点头,另取出一张破阵符来,如法炮制一番,进入了结界中,冰冷的湖水霎时间将他整个包裹在内。 这个湖很深,深到从水底往上看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相长宁知道,他们现在如今在寒渊城内最底端的位置,这里水流众多,十分混乱,时间隔得这么久,相长宁也不知究竟该往何处走,遂只能凭着些微的记忆,开始在水底穿梭起来。 无数的鱼群在水底穿梭来去,它们一点也不怕人,偶尔还有一些鱼会跟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游一段距离,然后再离开,相长宁展开神识,开始四处探索着,好容易才在这乱如迷宫一般的水底找到一条路来。 不多时,相长宁便听到明惠传音入密道:“长宁,你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 声音? 相长宁停下动作,仔细倾听,果然,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起先还有些模糊,没多久便十分清晰起来,相长宁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一推明惠,道:“走!” 声音未落,一道白色的水流便咆哮着朝这边涌过来,两人完全措手不及,所在的位置正好又是一个岔路口,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开去。 水闸开了,相长宁暗骂一声,他差点忘记了这一茬,寒渊城中有一道奇景,名为水龙戏珠,每到夜里,城中会开一次水闸,引起地底下的水域震荡,暗流湍急,此时水会喷出地面,若一条咆哮的水龙,再略施术法,那水龙还会绕着整个寒渊城遨游一回,颇为威风。 相长宁曾笑称这种现象为,耍戏法。 平常虽然觉得没什么,但是如今他们二人在水下,乍遇这汹涌暗流,相长宁差点被拍得一头撞在那岩石上,等他稳住身形,明惠却早不知道被冲去哪儿了。 相长宁:……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目,开始展开神识四处搜查起来,方圆三里,没有,方圆五里,依旧不见人,十里,还是没有。 这就说明,明惠大概已经不在这湖底了,相长宁睁开双目,面色露出几分古怪来,忍不住猜想,莫非他已经被那股水给冲出去了不成? 说不得今晚寒渊城中会出现一幕奇景,水龙戏……和尚? 相长宁一想到那幅场景,忍不住就有些想笑,一笑便忍不住,差点呛了水,既然明惠已不在这湖中,他也没什么可操心的,还是赶紧上去是正经。 相长宁打定主意,立刻朝着前方游去,他一个人时,速度极快,自然而然很快便到了浅水水域,再往上一点,就是湖面了,甚至能听到喧嚣的人声,相长宁打算找个偏僻的地方再出去,免得在大街上钻出来,恐怕就要惊倒一片人。 这么想着,他便调转身体,朝人声传来的相反方向而去,没多久,那些嘈杂的人声便渐渐小了下去,四周一片寂静,深蓝色的湖水中,能看见天上的月光洒落,将水映照得蒙蒙发亮,银色的小鱼穿梭来去,带起一阵绚烂的银光。 相长宁吐出两个泡泡,朝上面看了看,外面似乎是一个花园,很安静,连火烛都没有,大概也没有人居住,他便放了心,大着胆子以神识查探一番,然后游了上去。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打破了花园中静谧的气氛,相长宁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避水诀虽然好用,但是实在是太憋闷了,他有些受不了。 趁着这时候,他四处打量一圈,这里果然是一个园子,靠水的地方种了几株垂柳,还有一大片含苞欲放的粉白莲花,空气中满是莲花的轻响,相长宁游到岸边,才准备往岸上爬,忽然见前方出现一个青年,两人正巧四目相对,一时都愣住了。 “什么人?”那青年骤然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来人!” 还喊来人呢,相长宁心里暗笑一声,纵身掠上柳树,霎时间,便感觉数道神识扫过来,他被锁定了,相长宁倒是不急,对着树下那人清浅一笑:“借你家池塘用用罢了,又没做什么见不到人的勾当,何必这样紧张?” 那青年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这里是何处?” “不知道,”相长宁摆了摆手,微微伏低身子,戏谑道:“在下纯粹是路过罢了。” 青年语气不善道:“管你是不是路过,你且去府牢里头解释罢!” 他说着,手中寒光微闪,便有两把飞刀脱手而出,朝相长宁飞过来,相长宁一拍树干,翻身跃起,哈哈笑道:“好大的火气。”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便化作一道虚影,如夜枭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屋檐后,脚步声分沓而至,几个人出现在园子门口,青年沉着脸道:“等你们过来,人早就跑了!还不去追?!” 几人连忙拱手告罪,纷纷追着那道影子而去了。 却说相长宁翻墙出来之后,便听见了身后传来隐约风声,那群人竟然还追了上来,他勾唇露出一丝笑意,然后闪身入了一条小巷中,隔着寂静的巷子,远处遥遥传来喧嚣人声。 他不紧不慢地顺着巷子走到底,再是一转,又绕到巷子外面往回走,竟与那伙人兜起圈子来。 巷子外面是一排三层小楼,相长宁身轻如燕,踏上房顶,收敛自身气息同时,手一摸腰间的灵兽袋,万象虫立即施展障眼法,很快,相长宁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 那伙追逐他的人立刻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们全体愣了一下,原本他们只是用神识紧紧锁定相长宁的,这样即便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相长宁在他们眼中也如同一只发亮的萤火虫一般,然而就在刚刚,那只萤火虫突然不发光了。 一行人不死心,又展开神识开始探查起来,绕着这中心转了许久,也仍旧没有找到相长宁,就仿佛那人失踪了一般。 几人沿着街道楼房,差点把地皮都翻开来,最后面面相觑,只得无功而返了。 却说相长宁借着万象虫掩藏了踪迹之后,便顺着房檐落在一处楼台上,他掸了掸袖摆,发出一声轻笑,低头便见楼下有两名女子过来,顺着楼梯往这边走,婷婷袅袅,莲步轻移。 左边那名体型略微娇小的女子小声道:“这样合适么?” 另一名女子揶揄道:“现在想起来这茬了?之前你来与我说时,怎不见你有半分害臊?” 第96章 左边的女子似乎被她说的不大好意思, 以袖微微掩面, 道:“我……我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谁叫你、你……” “我什么?”女子轻笑起来,声若银铃:“想不到我真能将师叔请过来?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云婉婉答应的事情, 什么时候食言而肥过?” “好好, 你最厉害,”左边的女子连忙附和, 两人说着, 便路过了相长宁身旁, 因着相长宁掩藏了身形, 遂看不见他,径自过去了,带起一阵香风,相长宁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鼻尖泛起一阵痒意,让他有点想打喷嚏, 但是看着那还未走远的两人, 又硬生生忍住了。 那女子还在小声问道:“你与道君约的是几时过来?” 那云婉婉脆声道:“正是这个时候, 我方才见师叔在我师父那里说话, 许是要再晚些就来了。” 那女子听了, 却愈发紧张了, 道:“这么快……” 云婉婉好奇道:“快么?我还道咱们要在这喝上一肚子茶, 他才会过来呢, 你怎么了?手在抖。” “没有,”女子定了定神,才道:“我只是想到要见道君,心中紧张罢了。” 两人在窗台下入座,云婉婉笑道:“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师叔他人一向很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温和,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 那女子轻轻应了一声,云婉婉又揶揄道:“待时日一长,你就不紧张了。” 那女子娇嗔一句,两人便笑闹起来,过了片刻,云婉婉便起身道:“我去煮一壶茶,拿些果子来,你稍待片刻。” “你去便是。” 过了一会,轩窗被打开了,窗户正对着相长宁这边的楼台,是以他很轻易便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形,窗下的桌几旁只有之前那名身形略娇小的女子,不见了云婉婉,大概是煮茶去了。 相长宁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银月,他想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无聊,居然在这里听两个小姑娘谈话。 就在这时,那股似曾相识的香气再次传来,相长宁鼻尖的痒意又开始骚动了,这回他实在没忍住:“阿嚏——” 轩窗旁传来一声女子惊呼,只听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楼下的花木中,发出脆响,那女子惊惶地环顾四周,警惕地道:“什么人?” 她才是筑基后期的修为,自然是发觉不了相长宁的,左右扫视了一遍,不见人踪,遂轻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朝轩窗下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相长宁这才想起来,方才她惊呼之后,有一样东西掉了下去,听那动静,就像是瓷器一类的物事。 他心里推测着,一边打量那女子,忽然觉得有些古怪,怎么掉了东西不下去捡,反倒一副忐忑不安的神色?倒仿佛在心虚什么一样。 有鬼,相长宁想着,但见那女子犹豫了片刻,离开轩窗,约莫准备下楼了,他心中念头一起,忽而轻轻一拍横栏,整个人如一只鸟儿一般,轻轻跃下楼台,大致扫视一番,便见到了一个小瓷瓶,正静静躺在那草丛中。 相长宁伸手将它捡起来,看了看,只见那小瓷瓶只有一指来高,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散发出的香气与他之前闻到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凑得越近,那香气就越是浓烈,相长宁的鼻子又开始痒痒起来了。 他正欲放纵自己打个响亮的喷嚏时,却见一道娇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原来是那女子来寻了。 为了避免吓到她,从而暴露身份,相长宁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气,用一只手将鼻子捏住,硬生生把即将爆发的喷嚏给憋住了,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女子在花木下寻了一圈,大概是没有寻见瓷瓶,急得团团转,正在这时,却听二楼的轩窗传来人声,云婉婉煮茶回来了,不见好友,便扬声道:“蝉儿?” 那名为蝉儿的女子连忙答应一声:“哎,我在这里。” 云婉婉从轩窗探出头来,奇怪地道:“你怎么去了楼下?” 蝉儿道:“我方才靠在窗边透气,不小心把钗子掉下来了,正下来捡呢。” 云婉婉不疑有他,便道:“原来如此,那可寻到了不曾?” 蝉儿连忙道:“寻到了,我这便上来。” “那快些罢,我已煮好茶了,算算时间,师叔他也差不多该来了。” 蝉儿听罢这话,虽然心中着急,却也只有无奈答道:“我这就来。” 她说着,不死心地又在草丛中扫视一回,尔后才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手中的瓷瓶,果然有鬼。 他这么想着,开始仔细打量那瓷瓶来,瓶身玉白,在月光下折射出通透的光芒,上面刻着一朵红色的花儿,相长宁认不出来,便拿着那瓶子摇了摇,里面传来的动静倒像是液体。 随着他轻摇的动作,那瓶子又开始散发出浓烈的香气来,相长宁及时捏住鼻子,才幸免于难,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下一个喷嚏了。 楼上传来两名女子的交谈,间或伴随着揶揄和娇笑,无非是讨论那位道君如何如何,相长宁在楼下好奇地研究着那小瓶子,想着要不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打开来瞧一瞧。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来了,观其气息,听那步伐,此人大概是一个金丹期,至少是金丹后期巅峰状态的高手。 看来这回还真是要先撤退了,相长宁想着,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见来人进了院子,那人身着玄色道袍,体型颀长,银色的月光落在他的肩头,将肩膀勾勒出一道流畅而漂亮的线条,他背对着月色,相长宁忍不住半眯起眼来打量,总算是看清楚了他的面孔,心里哦豁一声,原来竟是故人。 听那两名女子在这里讨论了半天的师叔道君的,其人却原来是多年不见的玄鹤道君,秦于晏。 数年不见,再次相见想不到确实如此场景,相长宁瞄了瞄二楼的轩窗,那两名女子估计是听见了动静,已经安静下来了。 尔后他又看了看秦于晏,心里啧啧一声,秦于晏却十分敏锐,下意识朝相长宁这边看了一眼,神识扫过,什么也没有发现,便收回神识,继续往楼上走去。 相长宁把那瓶子收入储物袋中,他决定不走了,先蹲这看一会戏再说,想到这里,他便纵身一跃,轻轻落在楼台上,此时秦于晏已经走到门口了。 云婉婉与那名叫蝉儿的女子立刻起身相迎,寒暄几句,便各自入了座,秦于晏坐在她们二人对面,正对着相长宁这边,几年不见,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容貌俊美,神态是一贯的温和,听人说话时,偶尔会露出一丝轻笑,只是眼底的情绪依旧掩藏着,如同被浓重的夜色遮住了一般。 他对云婉婉道:“你午间时候说有要事询问我,是什么事情?” 云婉婉看了蝉儿一眼,对方立刻羞怯地垂下头,她遂嘻嘻笑道:“是想问问师叔关于论道大会的事情。” 秦于晏将茶盏放下,嗓音淡淡道:“且说来听听。” 云婉婉促狭地冲蝉儿眨了眨眼,继续道:“是这样的,再过七日,论道大会就要开始了,我和蝉儿心中都有些没底,想请师叔开解开解。” 闻言,秦于晏便笑了,丹凤眼微微弯着,笑意温和,道:“怎么不问你师父?” 云婉婉努了努嘴:“师父只会让我去修炼,别有事没事瞎琢磨。” 秦于晏呵地轻笑起来:“我也建议你去多多修炼,没成日里整一些有的没的,心境浮躁,于修行无意。” 云婉婉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仿佛意有所指,一时愣住了,与蝉儿面面相觑,相长宁在一旁差点笑出声来,这种人,到底是如何引得人家姑娘对他暗许芳心的,他简直想问一问那位蝉儿此时的心情了。 气氛一时间尴尬无比,但是云婉婉的脑子明显灵活不少,连忙把话题扯回来,笑着埋怨道:“师叔,你怎么也同我师父一样?倒仿佛我修炼不勤一般。” 秦于晏笑而不语,云婉婉趁他不说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为他倒茶,生怕他再说点什么出来,把好友那颗水晶般的芳心给敲打得七零八落。 只是话题一时也进行不下去了,云婉婉只能绞尽脑汁地另辟蹊径,道:“师叔今日与师父谈了些什么事情?” 秦于晏答道:“不过是些平常的琐碎事情,这一回参加论道大会的弟子都是我与你师父带过来的,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安排。”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云婉婉心里疯狂腹诽,但是自然不敢直说,又觑了一眼好友的脸色,跟霜打了的花儿似的,青白青白的,毕竟秦于晏自从进了屋子,落座之后,就没有正式与她说过什么话,云婉婉心中着急,忍不住在下面轻轻敲她的手,想让她说几句话。 还未等她有所动作,秦于晏又开口道:“我听你师兄上回说,你练那春水飘萍剑已经练到第七式了,遇到了瓶颈,一直没有起色,如今可悟了不曾?” 这是话题又绕到她身上来了,云婉婉一听问功课便头疼得紧,她辈分最小,师姐问完师兄问,师兄问完师父问,如今倒好,她这师叔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是要轮番上阵,把她给念叨死啊。 云婉婉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敢不答,只得老老实实道:“还不曾,第七式仍旧琢磨不明白。” 听闻这话,秦于晏似笑非笑道:“是因为太忙了?” 云婉婉:…… 她下意识去看好友,却见对方头都要埋到怀里去了,不必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遂心中一狠,一跺脚一咬牙,拎起茶壶来,道:“师叔,喝茶!” 秦于晏顺手将茶盏往后一带,轻笑道:“喝茶便不必了,我才从你师父那处过来,茶都不知道喝了几壶,还是免了罢。” 成了,这回茶也喝不成了,云婉婉哭丧着脸,道:“师叔我们说点别的?” 秦于晏嗯了一声,道:“你说,我听着呢,今日你于修行或剑道上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以说来,我为你解惑。” 云婉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师叔,我有一事想问问你——” 话还未完,蝉儿便骤然站起身来,神色有些仓皇,咬唇道:“婉婉,道、道君,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了。” 云婉婉连忙要抓住她,道:“怎么就要走了?” 蝉儿默默挣开她的手,低声道:“我真要走了,请道君见谅。” 秦于晏笑容温和地道:“既然如此,你先去罢。” 云婉婉急了:“蝉儿!” 相长宁靠在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心道好一出戏啊啧啧,正起劲间,忽见秦于晏面上笑容一收,笑意如冰封的水面一般层层退却,朝这边看过来,沉声道:“什么人?” ※※※※※※※※※※※※※※※※※※※※ 相长宁:哈哈哈哈这是凭本事单的身啊哈哈哈嗝! 秦于晏:哦?是吗?冷漠脸.jpg 第97章 “什么人?” 相长宁心中略微一惊, 想不到自己竟然暴露了, 不过看来这几年间,秦于晏的修为进境至少提升了一大截,他正想着, 便听秦于晏道:“躲躲藏藏, 非君子所为, 阁下大半夜地躲在此处,莫非是想要行不轨之事?” 既然被识破了, 相长宁也不再躲藏, 索性露出身形来, 笑嘻嘻道:“哪里哪里?道友误会了, 在下不过是路过罢了。” 云婉婉两人见他忽然现身,都是一惊,那位叫蝉儿的女子面色微微发白,她自然是很快便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声喷嚏,原以为是错觉,不想当真有人藏在暗处。 秦于晏打量着轩窗对面的青年, 眉头微微皱起, 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对方十分眼熟, 但是乍一看, 却又可以肯定自己是没有见过这人的。 青年容貌清秀, 眉目如浅墨画就, 一双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透出几分琉璃似的灰来, 他唇边带着一抹笑意,眉眼微弯,仿佛总在打什么小算盘一般。 秦于晏越看越觉得眼熟,尔后心中忽然微微一跳,这人若是脸再小些,脸颊再鼓一些,眼睛要再圆点儿的话……渐渐的,一张久违的面孔从尘封的记忆中浮现出来,如同深潭中冉冉升起的水泡一般。 他再三将那青年打量一番,才略带疑惑地道:“长宁?” 听得这一声,相长宁忽而笑起来,眼角微弯,道:“我还以为道君不记得我了呢。” 秦于晏顿了顿,才慢慢地道:“好久不见了。” 相长宁笑道:“难得故友重逢,道君不请我进去喝一杯茶么?” 秦于晏自然不会拒绝,道:“请进。” 相长宁进了屋,便听云婉婉好奇道:“师叔,这位是您的朋友么?” 秦于晏点点头,解释道:“从前的朋友,已有许多年不见了。” 云婉婉拍手感叹道:“真是巧了。” 一旁的蝉儿的反应却是与她截然不同,尽管她已经竭力抑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是一旦发现相长宁的目光移过去,她便有些紧张起来,连茶杯都要拿不稳了。 她越是心虚,相长宁便越是觉得有趣,与秦于晏说话时,唇边带笑,频频看她,看得蝉儿惊慌失措,那股子心虚的意味怎么遮都遮不住,最后就连云婉婉都有所察觉了,好奇道:“蝉儿,你怎么了?莫不是身体不适?” 蝉儿乍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弹了一下,失手带倒了茶盏,霎时间滚烫的茶水蔓延开去,疼得她低呼一声。 还未等云婉婉几人说话,她便立即站起来,低声道:“实在抱歉,不当心弄湿了衣裳,请恕奴家失陪了。” 她说完,便起身匆匆离去了,云婉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很快便隐入黑夜中。 相长宁若有所思地盯着轩窗对面,那女子穿过回廊,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就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立即撇开头去,不敢再多看,微微垂下眼,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相长宁顿了顿,才问道:“方才这位姑娘是哪个宗门的?” 云婉婉听了,便答道:“蝉儿是莲华宗的内门弟子。” 相长宁唔了一声,云婉婉疑惑道:“怎么了?” 相长宁笑了笑,道:“无事,我就随口问一问。” 云婉婉自然想到了方才蝉儿的不妥之举,遂歉然地替好友解释道:“蝉儿今日仿佛有些不适,她平常不是这样的,还请前辈莫要见怪。” 相长宁修为高过她,又是秦于晏的故友,云婉婉礼称一句前辈是应当的,相长宁一哂:“哪里?” 云婉婉见他神色并无不悦,这才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师叔脾气好,师叔这位故友的脾气也应当很好才是。 今天晚上云婉婉本是为了自己的好友,才将自家师叔约了过来,原是想让他们二人多些相处的机会,却不想事不尽人意,最后好友匆匆走了,倒把她晾在这里,听这两人说话,你一句来我一句去,全然不像是久别重逢的知己好友,倒仿佛天天都见面似的。 云婉婉灌了一肚子茶水,最后实在受不住,起身向两人告罪,说要回去练剑了,听闻这话,秦于晏便将手中的茶盏搁下,慢慢地道:“既然如此,便要好好练,如今距离论道大会开始还有六日,你且先把春水飘萍剑的第七式学会了再说,暂且门也不必出了,练不好,将来上了擂台,丢人的不止是你自己。” 这话说的确实有些重了,但是云婉婉却不敢分毫反驳,只得垂着头听训话,口中喏喏应是,她纵使再没脑子也看出来了,她这师叔对自己的好友半分意思都没有,今天晚上这一场精心的安排可谓是媚眼做给瞎子看,白费心思了。 她正嘀咕间,却听秦于晏道:“可听明白了?” 云婉婉连忙应下:“弟子明白了,谨遵师叔教诲。” 秦于晏嗯了一声,放缓声音道:“如此便好,若修行中有什么不懂之处,尽可以去问你师父和我,若我们不在,你几个师兄师姐修为都在你之上,问一问他们也成,去罢。” 听了这两个字,云婉婉如蒙大赦,连忙向两人告辞:“那师叔,这位前辈,弟子就先行回去了。” 秦于晏点点头,相长宁轻笑着道:“修炼要紧,去吧。” 云婉婉见他笑时眉眼微弯,在烛光下显得容貌如玉一般,心道,师叔这位好友的容色也十分不错的,既然蝉儿和师叔是凑不到一处了,要不要换一个目标算了,这位长宁前辈看起来脾气也好,修为也高,方才还似乎多问了蝉儿几句…… 想到这里,云婉婉心头便生出几分小激动来,一溜烟下了楼,打定主意要去劝一劝好友,喜欢谁不是喜欢?一个不成,换一个喜欢便行了。 云婉婉走后,整个房间便安静下来,唯有楼下花木中的虫鸣,拖着有规律的调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仿佛在催命似的。 相长宁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听秦于晏开口,语气与方才的温和截然不同,带着几分隐约的嫌弃道:“方才我便想问了,你这身上是什么味道?” 相长宁抬起袖子闻了闻,也被那传来的浓烈香气呛得差点打起喷嚏来,连忙将手拿开,道:“我也不知道,这味道原先是没有的。” 闻言,秦于晏便忍不住嘲笑他道:“难不成你这是从哪个姑娘家身上沾染来的不成?” 相长宁听了这话,立刻想起一茬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来,上面印着一朵红色的花,正是他在楼下捡到的,那名为蝉儿的女子失手掉下去的,将小瓶放在桌上,他道:“香气是从这里传来的。” 秦于晏打眼一看,神色便有些古怪,道:“你怎么会有簪花楼的东西?” “簪花楼?”相长宁没听过这名字,遂不解道:“是做什么的?”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眼神仍旧有些怪异,但见相长宁一脸懵懂,仿佛真的不知道一般,便轻咳一声,解释道:“就是……专门卖双修所用物什的地方。” 相长宁:…… 他立刻明白了秦于晏那一眼中的意思,道:“我这是捡来的。” 秦于晏唇角微翘了一下,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原来这东西还能随便捡到不成?” 相长宁猛然悟了,联想之前那名蝉儿的女子所作所为,恍然道:“原来是想给你用的。” 秦于晏顿时震惊:…… 空气瞬间静默,良久,相长宁啧了一声,轻敲额角,真是越描越黑了,抬头便对上了秦于晏的目光,他仿佛也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太听清楚。”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一遍,末了才道:“我观那女子言行,与这事情倒也合得上,遂才有此猜测,你莫要想多了。” 秦于晏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自然不会想多,一来,我又不是断袖,二来,难道别人多看我一眼,我便要以为他对我有那种意思么?” 相长宁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道:“我方才只是随口说一句罢了,你何必曲解至此?你不是那种人,难不成我就是了?那可真是让您见笑了。” 他话说得刻薄,噎得秦于晏半天说不出来话,心道,不得了,数年过去,旁的不知道,这挤兑人的本事越发见长了。 相长宁以眼神示意:彼此彼此。 ※※※※※※※※※※※※※※※※※※※※ 作者君大吼一声:flag立起来啊!!! 不好意思,今天只有一更,作者君的电量已经耗光了,充电中…… 第98章 两人一言不合便斗起嘴来, 最终以秦于晏略逊一筹的局面结束这一场没什么意义的争执, 索性研究起那小瓷瓶中的东西来。 相长宁抽了抽鼻子,嫌弃道:“这究竟是什么香气?” 秦于晏打开瓶盖看了一眼,道:“不知, 似乎有些像某种药草的气味。” 相长宁立刻否定了他这个猜测, 道:“我炼丹多年, 还从未闻过这种气味的药草,恐怕一丈开外的蚊子都能被熏死了。” 秦于晏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道:“药草和花香混合的气味。” 相长宁见他合上瓶盖, 遂好奇问道:“里面是什么?我之前摇了摇, 仿佛是水之类的液体。” 秦于晏道:“没有。” 相长宁不解:“什么?” 秦于晏见了, 便将小瓷瓶推过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 相长宁不信,拿起那小瓷瓶,道:“我方才还摇了摇,里面确实是有东西——咦?” 手里的分量轻飘飘的,相长宁不死心地晃了晃瓶子, 这手感, 里头还真是空空如也了, 遂奇怪道:“怎会如此?” 秦于晏施了一个清风诀, 很快, 那些香气便被吹散开去, 随口问相长宁道:“你何时来了寒渊城?” 相长宁道:“方才到的。” 秦于晏眼神略带狐疑:“我记得城门似乎在今天下午就已关闭了才对。” 相长宁笑答:“山人自有妙计。” 秦于晏一哂:“我倒是忘了, 你的主意向来多得很, 混进城来不是难事,怎么,你也要参加这论道大会么?” 说到这个,相长宁不由来了精神,他略略一直身子,含笑道:“不错,只不过如今我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正巧想请你帮个忙。” 听了这话,秦于晏立即随手把茶盏往身前一挡,退开些,道:“不帮,你离我远些。” 相长宁闻言,非但不远离,反而又凑近了,厚着脸皮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秦于晏终于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与那双泛着琉璃一样的浅灰色眼睛对视片刻,才道:“且说来听听,我再作考虑。” 相长宁便笑道:“是这样,我或许会参加此次的论道大会,清虚宗的请帖在你手里罢?” 秦于晏立刻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遂道:“这是宗门请帖,且不说我能不能给你,你便是拿了也无用。” 相长宁哂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此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不过是想说,若是我要参加论道大会,便请你将我的名字编入清虚宗的参会弟子队列中。” 秦于晏略一思索,道:“恐怕不行,你无弟子铭牌。” 相长宁手一晃,掌心便出现一块木牌来,上面刻着数道剑纹,正是清虚宗的门派标识,他笑眯眯地道:“这不是么?” 秦于晏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一块铭牌竟然是真的,他稍稍诧异道:“这是你从前那一块?” 相长宁颔首笑道:“正是,一直收着。”就想着以后哪天能派上用场,所以才没扔。 秦于晏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倒也可行,只是你说的那句,有可能参加此次论道大会,是何意思?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 相长宁笑道:“这个……日后你便知晓了。”若是打听那论道大会的彩头不值得他花费大力气,那时候相长宁自然是懒得去费这个心思了。 闻言,秦于晏也不再打听,两人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时候便晚了,相长宁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夜色已深,遂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要告辞了。” 他说着,又问了秦于晏的落脚之处,最后笑道:“上一回我离开时,忘记留下识引,此次再见,你我便交换识引,日后也好做联络用。” 识引就是修士的神识印记,有了它,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可以用传讯符传达消息给对方。 秦于晏自然没有拒绝,两人换过识引之后,相长宁便告辞离开了,天色不早,他得找个地方先落脚再说,免得到时候要露宿街头了。 寒渊城即便是在夜里,也是灯火通明,看上去十分繁华,相长宁一边走,一边看着道路两旁的灯火,心道,说不得寒渊城城主其实就是怕黑,才在内城点了这么多灯笼。 街道上行人甚少,相长宁倒是十分满意,步伐轻快地朝前方走去,灯火将他身影拉得瘦瘦长长,投在寂静的街道上,仿佛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 他走了没几步,便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影子,片刻后,才开始继续往前走,神色自若,与之前全无区别。 直到路过一条巷子时,相长宁才扬声道:“阁下跟了我一路,莫不是想要打劫?” 他说着,又笑道:“那可叫阁下失望了,在下身无分文,既无灵石,又无法宝,恐怕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 空气一片安静,片刻后,才有一个人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昏黄的灯火照亮了他的面孔,相长宁微微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人他竟然是见过的,正是之前他从湖中爬上来时,遇到的那个青年。 青年冷笑道:“不过是结丹期修为罢了,竟然能发现我,倒是小瞧了你。” 相长宁讶异过后,才笑道:“阁下这是作甚?之前我便说了,我不过是路过贵地罢了,既没偷,又没抢的,何必如此紧追不放,莫非当初惊鸿一瞥,你就看上了在下不成?” 青年一张脸冷若冰霜,阴沉地道:“窃贼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的行径,你若是识相,将东西交还于我,我便好心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便要你好看。” 相长宁听他这意思,倒仿佛真的丢了什么东西,心中暗叫倒霉,但是既不是他做下的事情,相长宁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遂道:“我说得很清楚,我只是路过而已,阁下若是当真丢失了什么,还不如赶紧去找才是正经,何必纠缠于我?” 那青年冷哼一声,道:“路过?你可知整个寒渊城,唯有城主与我才能进入那座银海楼,你说说看,你是如何路过的?” 相长宁顿时无语,道:“你不如说说,你该如何证明你今日没有吃过饭的?我本就没做过的事情,我要如何证明?” 青年的脸一黑,相长宁懒得与他啰嗦,便道:“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只不过你在这里同一个没有干系的人浪费时间,恐怕真正的窃贼早就逃之夭夭了。” “我还有事,便不陪你聊了,告辞。” 相长宁说完,转身便走,才走了两步,便见脚下的影子一瞬间放大,如猛虎一般扑了上来,他一个侧身闪开,只见一道银光倏然划过,若刀锋一般,悄无声息地将夜色撕成两半,铛的一声脆响,银光没入墙壁中,带起一阵火花,咔嚓几声,墙砖纷纷碎裂开来,砸落在相长宁的脚边。 下一刻,他身形一动,却见青年一甩袖,数不清的银光若万千流星一般,急速朝这边扑过来,相长宁一伸手,别鹤琴出现在怀中,五指自琴弦上轻巧拂过,只听一声长长的鹤唳,一团雪色的影子翻飞而出,迎着那片银光飞去。 鹤唳之声响彻天际,将银光一一撞飞,但是尽管如此,它毕竟形单影只,拦住的银光有限,剩下还有不少仍旧直冲相长宁而去。 只听琴弦再响,无数风刃旋转着飞出,将银光卷入进去,只听叮叮当当碎响络绎不绝,那些银光被风刃翻搅着,就仿佛下起一阵急雨似的,翻飞的光芒令人不由目眩。 很快,银光便消失殆尽,那青年脸色愈发阴沉了,盯着相长宁道:“看来你身手不错,难怪如此有恃无恐,不过……你今日恐怕是走不掉了。” 他话音一落,相长宁眼前骤然银光大作,却见之前被风刃卷飞出去的银光不知道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将他团团围困在内,若一条银色的蛟龙,猛然仰天发出一声咆哮,银光一闪,相长宁便发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银色的屏障内,就像是被一个大碗倒扣起来了。 失算,相长宁心里啧了一声,夜路走多了,今天总算是碰到鬼了。 像梁上君子这种事情,相长宁不是没做过,更有甚者,上辈子的他修为尚浅的时候,还没少做过这种缺德事情,后来修为渐渐高了,便不知不觉生出些所谓的高手风范来,看上了什么宝物也很少直接动手了,能借便借,能换便换,尽管如此,他的名声也仍旧不大好听。 如今这辈子,相长宁还真没做过什么偷窃的事情,骤然这么一口大黑锅扣下来,他就是憋着一口气,也绝不能就此认下了。 相长宁就这么站在那银色的半透明屏障中,看着青年走过来,心道,究竟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然后下一秒,眼前一黑,头上就仿佛被罩上了一块布似的,相长宁什么也看不见了,非但如此,他的神识也被与外界隔绝开来。 ※※※※※※※※※※※※※※※※※※※※ 相长宁:变成了高手之后,就有偶像包袱了,啧,不好动手。 作者君:我发现吧……我仿佛萎了一样(捂脸哭)今天也只有一更呢,QAQ我会尽快雄起的! 第99章 身着银灰色衣袍的青年走在路上, 夜风将他衣袖吹起, 他步伐略微一顿,便见前方站着一道人影,那人穿着墨色的衣裳, 上面绣着大片繁复的金色花纹, 从前襟一直蔓延至腰间, 金线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微光。 青年一见他,神色略微一冷, 道:“首领大人深更半夜光临银海楼, 可是有事?” 那人呵地笑了一声, 道:“我听人传, 银海楼今日混了进去,特地来看看。” 青年心中暗恨,嘴上却讥讽道:“这么说,首领大人特地拨冗前来,是专程为了瞧一瞧戚某人的热闹了?” 那人哈哈笑了,道:“知我者, 戚曜也, 你难得碰上点倒霉事情, 我不来关怀一番, 简直是对不起我自己。” 青年听罢, 捏紧了手心, 才算是把心头那点怒意压下去, 好悬忍住没有动手, 那人见状,便又笑道:“果然是十年如一日地能忍,戚曜,我真是有些佩服你了。” 戚曜眸光沉沉,默然不语,并不接话,只任他自己唱独角戏,果然那人觉得无趣,遂问道:“今日银海楼可有出什么事情了?” 戚曜淡淡答道:“没有。” “没有……”那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尔后笑了:“果真没有?” “没有,”戚曜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道:“难不成这回没见着我倒霉,你心中失望?” 那人笑道:“戚首领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你我俱为内城护卫,你若遇上了什么倒霉事情,我也要跟着一起啊,所以——” 他话锋一转,声音中陡然带上几分压迫:“银海楼真的没有出事?” 戚曜心中微微一跳,但是在宿敌面前,他就是拼上一口气,也不能落了下风,遂咬着牙道:“没有,叶首领大人若是无事,在下还有事务要处理,就恕不奉陪了。” 他说完,抬脚便走,路过叶隐霜时,忽闻他道:“戚曜,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是真话,否则,事情的后果并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戚曜的身形微微一顿,才继续前行,口中轻描淡写地道:“多谢叶首领关心了,你还是先打理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罢,城主不在,我听说那群老匹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就谢谢戚首领提醒了。” 戚曜假模假样地道:“彼此彼此。” 他说完,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叶隐霜抬头看了看天上,一轮孤月,正睁着一双倦眼,俯视着这一座城。 戚曜从容离开,直到进了银海楼中,袖中紧捏的双手才略微松开,轰然一声,拍断了一棵一人合抱的古树,有几个护卫连忙过来,拱手施礼:“见过首领大人。” 戚曜扫视了他们一眼,神色阴晴不定,眼神中隐约带着的怒意,便是那几个人没抬头都察觉到了,遂行为举止愈发谨慎。 过了好一会,戚曜才冷冷地道:“若是有人不想在银海楼里待了,与我说一声,我绝不留你。” 那几人噤若寒蝉,不敢吱声,戚曜甩袖便走,临行前扔下一句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厅后,那几名护卫才抬起头来,松了一口气,一人心有余悸道:“怎么回事?首领一回来就发这样大的脾气,好些时间没见过他如此生气了。” 另一人道:“大概是……又遇见那位大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有理,遂纷纷道:“难怪了……” “说的是。” 却说戚曜进了后堂之后,到了一间隐蔽的屋子里,运转灵力,周身便亮起银色的光芒来,一头银蛟若隐若现,很快,光芒渐渐散去,露出其中的人来。 相长宁原本被关在虚无空间中,一片漆黑,此时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便见那青年出现在眼前,神色依旧阴沉,他倒是不慌不忙,打量了四周一眼,发现这是在某个房间内,遂笑道:“阁下大半夜的把在下掳来此处,可是要对在下做什么事情?” 戚曜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逼问道:“东西呢?” 相长宁简直有些无奈了,他发现完全无法与此人沟通,道:“在下早说过了,我并没有拿过你什么东西,你既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说着笑了一声,悠悠地道:“我看贵地这地方不错,正好我初来乍到,大半夜的还没来得及找个落脚的地方,还要多谢阁下收留了,感激不尽。” 相长宁说完,还拱了拱手,于是戚曜的眼神愈发阴沉,他正欲说话,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尖啸,轻若鸟鸣一般,他顿了一下,伸手招了招,一道银光便扑入屋内,环绕着他转了两圈,原来是一道传讯符。 戚曜打开传讯符看了看,尔后眉头微皱,指尖腾起一团火焰来,顷刻间便将那传讯符焚烧殆尽,黑色的灰烬轻飘飘落地,他警告道:“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在此之前,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走,这银海楼中处处都是禁制,一个不小心没了性命,那就可惜了。” 相长宁莞尔笑道:“那就多谢阁下提醒了。” 戚曜沉沉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很快,屋子里便安静下来,相长宁终于得以自由行动了,他抬起双手看了看,只见两手之间有一道银光相连,却是两条银蛟首尾相连,将他的手腕紧紧缠住,令灵力无法自如运转到手上。 相长宁看着那两条银蛟,自言自语地轻笑一声:“有点意思。” 确实如那青年所说,这个房间中处处都是禁制,用来困住一个金丹期修为的修士都不是问题,更不要说相长宁才仅仅只是结丹中期的修为,他透过隐约的窗纸往外面看了看,夜色沉沉,就连神识都被困住了,仅仅可以探出房间一丈之地。 “这下麻烦了。”相长宁想了想,忽觉储物袋中有动静,伸手一招,便将不妄铃取出来,很快,一团蓝色的光芒在空中闪过,落在地上,化为一名宫装女子,正是虺女。 她打量了四周一眼,道:“你这是被人捉住了么?” 相长宁懒懒地道:“岂止,用不了多久还要被扔进府牢中去了。” 虺女道:“若我全力一击,这地方倒也困不住你。” 相长宁摇头道:“不成,且不说我如今灵力无法顺利运转,便是你强行突破禁制之后,这动静肯定会引来其他人,须知这寒渊城中,还有不少老怪物在,如此作为,无异于给自己立下了一个靶子。” 虺女遂道:“那你待如何?难不成当真要去那府牢中瞧一瞧么?我在那黑黢黢的玄水地宫待够了,不想再去那劳什子的鬼地方。”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忽而灵光一现,笑道:“我请个人来帮忙。” 他说的人,自然是今日才重逢的秦于晏了,拿到了他的识引,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处,相长宁简直都要佩服自己的运气了。 他迅速写好了传讯符,递给虺女道:“如今我灵力无法调转,我在上面加了一道法诀,稍微突破这屋子里的禁制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要劳烦你以魂力,将这道符送出去才是。” “这有何难?”虺女接了那灵符,往其中注入魂力,很快那灵符便化为一只黑色的蝴蝶,翩然朝屋外飞去了。 蝴蝶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处,它在月光下翩翩飞舞着,没多久便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二层小楼,轩窗半开,烛光温暖,蝴蝶自窗口转了一圈,便直扑了进去,落在屋内人的肩上。 秦于晏略微诧异,他想不到这个点还有人会给他发传讯符,伸手拿起那蝴蝶,白光一闪,黑色的蝴蝶便化作了一张黄符,修长的手指将那张符拆开来,头一句便是:于晏吾友。 秦于晏挑了挑眉,没想到竟然是才分别没多久的长宁,接着看下去,很快便将符纸的内容看完了,他沉吟许久,直到火苗忽地闪了一下,像是有冷风自窗外吹进来,惊醒了他,这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他先是去了邻近的那座楼,敲了敲屋门,很快,一个女子声音响起:“请进。” “师姐。” 女子略微诧异道:“师弟这么晚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秦于晏道:“不瞒师姐说,确实有事想请师姐略施援手。” “请说。” 秦于晏便道:“我听闻师姐与寒渊城的一位长老有些交情,能否请他帮忙,让我见一见银蛟首领。” 女子略一沉吟:“你说的是银蛟首领戚曜?” “正是。” 女子便道:“如此,你随我来。” 秦于晏拱了拱手:“多谢师姐。” ※※※※※※※※※※※※※※※※※※※※ “叮咚——” 你的好友秦于晏上线。 抱歉,今天还是一更,明天开始恢复双更,发个福利,这章留言的小伙伴都发红包发红包~~~~~(~ ̄▽ ̄)~ 第100章 半个时辰后, 秦于晏总算是见到了那位相长宁所说的银蛟首领, 戚曜,青年脸色并不是很好, 开门见山地道:“是你要见我?” 秦于晏拱手施礼,道:“我有一位好友,听说被戚首领请去银海楼中做客了。” 闻言, 戚曜的脸色顿时一变, 同时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变了,冷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 “正是,”秦于晏不理会他略微讥嘲的语气, 继续道:“能否请首领让我见一见他?” 戚曜冰冷地拒绝道:“不行, 他犯了事情, 事关重大,在没有查清楚之前, 我是不会让他接触任何人的。” 他的声音十分坚决,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秦于晏便道:“他今日傍晚才入城来, 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事情?首领能否告知我?” 说起这个,戚曜的脸色更难看了, 生硬地道:“恕我无法奉告。” 闻言,秦于晏便知这一套行不通了,遂道:“既然如此, 我便只好另外想办法了, 打扰戚首领了。” 他说着拱了拱手, 转身要走,忽闻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秦于晏无声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果然听戚曜冷冷地道:“你随我来。” 踏入银海楼时,已是凌晨时候了,银月西斜,夜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颇有些凉意,秦于晏跟在戚曜身后,进入了一个小院子。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院中布置的重重禁制,心中略微有了底,那人大概就是被关在这里了。 戚曜伸手推开门,秦于晏紧随其后,抬眼便见一人正悠哉地躺在塌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正举着一本书看得起劲,待听得动静抬起头来,笑了:“哟,你来啦?可叫我好等。” 秦于晏:…… 秦于晏不想跟这没脸没皮的人说话,戚曜冷声道:“你倒是挺自在的,真当此处是自家后院了不成?” 相长宁坐起身来,笑眯眯地道:“之前我早说过了,正巧我还没来得及找落脚之处,还以为今晚要露宿街头呢,不想承蒙阁下厚爱,请我在这园子里住一晚上,感激不尽。” 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那模样十足的假惺惺,戚曜险些被他气歪了鼻子,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秦于晏忍不住暗笑一声,轻咳着道:“你犯了什么事情,叫人家抓起来了?” 说起这个,相长宁还觉得莫名其妙,伸了伸懒腰,道:“我如何知道?他怀疑我偷了他的东西,我又无法证明我没有偷窃,道理讲不通,便要动手,我就被抓来了。” 秦于晏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戚曜冷冷道:“你既然没有偷东西,为何会出现在银海楼中?” 相长宁无辜道:“我只是路过罢了。” 戚曜压根不信:“你当银海楼是大街上?人人都来得?”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然不是从外面进来的。” 戚曜冷笑出声:“莫不是从地里遁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相长宁便知若是再不说出事实,恐怕就要夹缠不清了,遂坦言道:“我是从水底出来的,寒渊城的结界有漏洞的事情,你们一直都没有发现么?” 戚曜先是不信,在他的认知中,整个寒渊城的结界,都是由他们历代城主及长老联手布下的,每年都要派人检查,绝不可能有问题,但是听得相长宁将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之后,他又有些迟疑了,面露怀疑道:“果真如此?” 相长宁一哂:“骗你作甚?你若不信,一看便知。” 戚曜谨慎道:“既如此,你们与我一同前去。” 相长宁懒懒地抬手摆了一个姿势,笑眯眯道:“请了。” 戚曜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相长宁带着他到了之前的水池旁,指了指水中,道:“从这里也可以进去,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清风徐来,水面在月光下泛起细碎的涟漪来,水波清透,戚曜道:“你先下去。” 相长宁噗哧笑了:“你莫不是怕我暗算你?” 戚曜冷声道:“你就当我是这样的意思罢。” 相长宁遂道:“好好,我下去便是,”他说着,果然下了水,忽而转头看向一旁的秦于晏,笑眯眯地道:“道君不一起来么?水底下凉快得很。” 秦于晏看了看他,苍青色的衣袍在水下飘飘荡荡,发丝被水打湿了,几缕粘在额前,更衬得皮肤雪白,整个人好似水妖一般,在月光下白得发亮,眉眼微弯,笑吟吟看过来时,不由叫人蓦地心头一跳。 秦于晏顿了片刻,尔后委婉拒绝道:“不了,我不喜欢水。” 相长宁不由莞尔,那一刹那,眉目生辉,犹如夜昙盛放一般,他调侃道:“这可不成,你若不下来,我就得在这水中泡上一夜了。” 果然,秦于晏见戚曜立于一旁,毫无所动,遂心中叹了一口气,下了水,不出片刻,身后便传来些许动静,戚曜也下来了。 相长宁轻笑一声,短促的笑声洒落在湖面上,像一片被吹落的树叶似的轻飘飘,他一头扎入水中,苍青色的衣袍浮荡开来,略略遮住了秦于晏的视线,让他忍不住伸手想去将它拂开。 相长宁的动作很快,一转眼便消失在水底深处,秦于晏与戚曜两人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水底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相长宁原本走过一回,到底要熟门熟路些,很快,他便带着秦于晏两人到了那结界的边缘处,透过隐约的屏障,甚至能看清楚水底下岩洞中生长的菌类,还有那群发光的虫子在空中漂浮。 相长宁停下来,朝戚曜指了指那岩洞,以眼神示意,戚曜眉头微皱,凑过去看了看,相长宁便伸出手来,指尖光芒微闪,很快,他整个人便从那一层薄薄的结界中钻了出去,抬头看时,只见戚曜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仿佛十分震惊。 相长宁落了地,紧接着戚曜和秦于晏也下来了,脚步声在寂静的岩洞中层层荡开,又传来些许回声。 秦于晏四下环顾片刻,道:“这地方倒是隐蔽得很,为何一直无人发现?” 相长宁答道:“因为这是在结界边缘处,若是在城内以神识查探,会被结界挡住,而在城外,也没有人那般无聊,闲得发慌去查探寒渊城的底下。” 秦于晏对这话表示十分怀疑,很想反问一句,那为何你会知道此处? 戚曜却不言语,他皱着眉,朝岩洞深处走去,才走了十来步,他便忽然开口道:“你们没有闻到一些气味吗?” 乍听此言,相长宁与秦于晏都互视一眼,俱是摇首,相长宁道:“并没有。” 戚曜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差点忘了。” 他伸出手,指尖腾起一阵银光,很快那银光便消散在空气中,相长宁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就仿佛有风对着鼻孔吹了一下似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怪味,像是陈旧腐烂的落叶一般,令人心中生闷。 显然秦于晏也闻到了,他忽然问道:“你不是人修?” 戚曜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查探,淡淡答道:“这是什么稀奇事情么?” 他说着,又问相长宁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地方的?”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唔,大概有好些年了,记不大清了。” 戚曜也不追问,他抬脚朝前面走去,秦于晏道:“你不去?” 相长宁笑了,道:“我去做什么?” 他说着伸了伸懒腰,长吁出一口气,道:“折腾这么大半宿,我倒有些困乏了。” 秦于晏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若不是你,那一道传讯符,我也不必大半夜的来掺和了。” 闻言,相长宁笑眯眯道:“那真是要多谢道君了,只是可惜了在下身家微薄,无以为报啊。” 秦于晏反唇相讥:“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你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倒霉的麻烦事情,千万不要想起我才好。” 相长宁遂笑答:“道君这话说得可是伤人了,在下时时刻刻都念着道君呢,如何就是只有遇到事情的时候才会想起你,这样罢,日后若是碰到了什么好事情,也定会只会道君一声,你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荣辱与共,才是真知己啊。” 秦于晏即刻敬谢不敏:“这就不必了。” 相长宁顿时失笑起来,却听那边戚曜查探完回来了,道:“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先上去再说。” 相长宁欣然道:“好说,只要阁下洗刷了我的冤屈便成。” 戚曜看了他一眼,忽而问道:“你为何不从正门走,非要选了这么一条隐蔽的路?” 相长宁立刻打了一个哈哈:“这不是……正门不通么?” 奇怪的是,戚曜倒是没有多做反应,一路沉默着,三人从远路返回了银海楼,相长宁也终于得以与秦于晏顺利离开了。 寂静的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相长宁忽然开口叫住秦于晏,悠悠地道:“天色不早,不知道君那处有没有空余的床位,容我暂时落落脚,免去我露宿街头之苦啊。” 秦于晏眼皮子一跳,道:“没有。” 相长宁笑眯眯地道:“道君,我就占一丁点位置。” “修道之人,睡什么觉?” 相长宁仍旧是笑眯眯:“仙骨凡心啊,道君难道不睡觉的么?” 秦于晏顺嘴道:“不睡。” 话已出口,便知不对,只是此时已经晚了,却听相长宁欣然抚掌:“那太好了,我睡。” 秦于晏:…… 淡淡的清辉洒落在地上,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很快便消失在街道尽头处。 ※※※※※※※※※※※※※※※※※※※※ 从局子里把未来的蓝盆友领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秦于晏:我感觉我斗不过他。 被未来的蓝盆友从局子里面领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相长宁:哇,我被关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一晚上,他都不安慰人家的QAQ,我要退货! 第101章 即便是被婉拒了, 相长宁最终仍旧是厚着脸皮, 跟在秦于晏身后回去凑合了一夜。 秦于晏简直拿这人没法,嘲又嘲不过,最后索性由他去了。 相长宁还假惺惺问道:“道君, 这床榻你用么?” 秦于晏原本是打算冥想入定的, 听了这话, 眼皮子微跳,不知怎么的就蹦出一个字:“用。” 相长宁颇有些惋惜:“那好吧, 看来我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就了。” 秦于晏心道, 这回看你待如何, 怕不是要去椅子上将就一夜了。 这么一想, 之前那点儿憋屈劲便一扫而空,秦于晏甚至心情突然好了几分,正欲去床边坐下,却见相长宁已经在那里了,十分客气地问道:“道君,你往常是喜睡里边, 还是喜睡外边?” 秦于晏先是没反应过来, 顺口答道:“外边。” 然后他就听相长宁喜滋滋道:“那太好了, 我惯常睡里边的。” 说完便爬上床去, 秦于晏简直为他的厚颜无耻而震惊了, 愣了一下才道:“你要与我一起……” 相长宁笑眯眯地拍了拍床铺, 道:“这床大得很, 也不是很挤, 枕头这一边全是你的,道君不必担忧半夜掉下去。” “不是……”秦于晏站在床边,看着他就这么躺下来,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却听相长宁又忽而睁眼,道:“道君,夜里不必熄灯,太黑了我睡不着。” 然后便安然合上双目,那神态自然得仿佛这就是他的床一般,最后,秦于晏站在自己的床榻前开始深沉地思考,每次交锋都是他以落败的结局收场,会不会就是因为自己的脸皮厚不过这人? 燃烧的灯芯突然发出哔啵一声轻响,惊扰了一室的寂静,也让秦于晏倏然回神,他看着颤颤跳跃的烛光,又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了些许黛色,再过一段时间,天就该亮了。 秦于晏原本就没打算当真与相长宁挤在一张床上,太掉价了,他还不至于真和对方争这一席之地,便准备与之前那边,去打坐冥想,然而他走之前,顺便看了床上的相长宁一眼,这一眼便让他顿时心头一堵。 却原来相长宁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挪到正中间了,睡得好不舒服,想来他之前说的什么惯常睡里面,绝对是大假话,看他这姿势,分明是习惯独霸整张床的。 虽说不至于争这点儿,但是这可是他的床!佛还要争一炷香呢。 想到这里,心念微转,秦于晏的脚步停下,拐了个弯又走回去,将相长宁毫不客气地往床里边一挤,翻身躺上去,也不冥想了,睡觉! 这一睡便是安安稳稳到天明,清晨时候,秦于晏是被外面的叩门声惊醒的,睁眼时,入目正是青纱帘帐,他这才想起来昨夜的事情,遂一手遮住双目,心里头叹了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情,他秦于晏何时变得如此……幼稚可笑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伴随着女子的声音:“师叔?师叔在否?” 秦于晏看了一眼身旁,相长宁正睡得人事不知,一看就是一夜好眠,心中顿时郁闷不已,他起了身,过去开门,云婉婉顿时被他那一脸的阴沉给吓着了,师叔原来还有起床气不成? 秦于晏略微调整了一下神态,放缓声音道:“什么事情?” 云婉婉见他又变回了往昔几分熟悉的模样,便定了定神,道:“我方才去了师父那处,走时师父让我顺便知会师叔,她让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情相商。” 秦于晏不由头疼,揉了揉眉心,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我明白了,你且去罢。” 云婉婉连忙应下,然后离开了,听见秦于晏在身后关上门,没走几步,屋子里便传来隐约的人声,仿佛在说话一般。 她不由好奇地驻足,一大清早的,师叔房间里就有人?可是方才师叔分明是一副才睡醒的模样啊? 相长宁伸着懒腰,问道:“道君昨夜可睡得好?” 一提起这个,秦于晏就满心郁卒,若真睡得好倒也罢了,却不想后半夜竟然做起梦来,倒不是梦见了什么,只是他修道数百年,还当真极少有做过梦的,昨夜的梦里光怪陆离,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醒来时,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倒令秦于晏精神疲累无比,就仿佛昨夜不是在睡觉,反而是在与人打斗一般。 果然就不该去睡觉,秦于晏心中默默地想,但是眼下相长宁问起,他总不能说没睡好,倒显得他十分小心眼似的,遂含糊道:“尚可。” 相长宁笑眯眯道:“我睡得也不错,就是做了些梦。” 秦于晏心头微动,不免想起自己做的那些模糊的梦来,问道:“什么梦?” 相长宁唔了一声,敲了敲额角,想了一会才道:“说来奇怪,记不得了,大约是以前的旧事罢。” 听闻此言,秦于晏也不多问,只是进去内间,将一身皱巴巴的衣袍换下来,对相长宁道:“我有事情要先出去一趟。” 相长宁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明白了,你只管去便是。” 秦于晏剩下的半截话被拦住嘴里,上不得下不得,他原本是想叮嘱一下相长宁离开的事情,但是转念又想,这人来去一向潇洒,也不必他多说什么,说不得等他从师姐那处回来时,这人已经离开了。 遂将话头咽下,知会一声,便起身离开了,相长宁略作洗漱之后,他并没有如秦于晏想象中那般直接离开,反而是不慌不忙地在窗边坐了下来。 此时正是清晨时候,整座寒渊城在朝阳下仿佛渐渐苏醒了一般,街道上开始出现了行人,他们身着各色各样的宗门服饰,大部分都是前来参加论道大会的宗门弟子,也有不少散修,只是数量不多罢了。 毕竟修为低的散修不比那些大门派和修真世家的弟子,他们拿不到论道大会的请帖,也就过来凑个热闹,长长见识之类的。 人一多,热闹也多,热闹一多,是非也就多了,相长宁正在往窗户下面打量,却见前方两队人起了冲突,远远看他们穿着,倒像是丹门与凌霄派的弟子,两方人马在大街上遇见了,气氛似乎不怎么好。 相长宁半眯着眼睛瞧了瞧,却见那丹门中的一人似乎还受了伤,被同门扶着,好巧不巧,受伤的那人他竟然还认识,正是多年不见的柳开阳。 当初自河子州外一别,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相长宁根本无暇分心,也就没有与对方联系了,如今不想却在这数千里之外的寒渊城见到了,实在是巧。 不过说巧也不算巧,丹门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门派,他们会有论道大会的帖子实属正常,而当初一别时,柳开阳已是结丹初期的修为,若无意外,他必然会参加此次的论道大会。 相长宁心思不过是略微一转,前方那两拨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便是隔了这么远也能看出来了,他的目光在柳开阳苍白的面孔上转了一圈,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柳开阳抬眼看来,正好与相长宁的目光对上,先是一愣,尔后露出喜色来,带着几分惊讶。 相长宁见状,朝他微微一颔首,那厢凌霄派几名弟子见了,面色微微一变,一人讥嘲道:“这是你们的帮手?我看他做散修打扮,大概不是你们宗门内的修士,怎么?丹门已经没落至如此地步了吗?” 一名丹门弟子听罢,正欲反唇相讥,却听柳开阳道:“他不过是我的朋友罢了,与丹门无关,倒是你们凌霄派,已经无耻到在大街上寻衅的地步了吗?” 那凌霄派弟子听了,各个表情顿时愤怒起来,其中一人冷笑道:“难不成就许你们丹门修士在街头杀人,却不许我们来讨个说法?” 柳开阳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道:“此事究竟是不是我们丹门弟子所为,还待仔细调查一二,你们二话不说,就把这么个大帽子扣在我们头上,可有什么证据?” 凌霄派弟子激动起来,嚷嚷道:“证据?证据就是钟海师弟亲眼所见的,还能有假?” 一名丹门弟子嘲笑出声:“你这话说的,便是傻子也听不下去了,若我没记错,你们之前说的那位死了的人,不就是叫钟海么?怎么?死人亲眼看到的东西,你们也看到不成?” “就是,说得好像你们亲眼所见一般,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在含血喷人?” 那几名凌霄派弟子怒不可遏,但是他们也无法解释这件事情,遂二话不说,直接祭出法器来,索性先打杀了这几人再说!总归都是丹门的人,与他们凌霄派水火不容,杀一个都是赚了! 丹门弟子见状,自然不能服输,遂纷纷也各自祭出法宝法器,放出自己的气势来,霎时间,半条街的气氛都凝固下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略带惊讶的青年声音传来:“寒渊城内不许械斗,你们不知道么?” ※※※※※※※※※※※※※※※※※※※※ 相长宁:来呀来睡觉啊!(*^▽^*)拍床.JPG 秦于晏:不了不了,这个真的伤身体。点烟.JPG 第102章 原本听相长宁说寒渊城内不许械斗, 凌霄派的几人面上都颇不以为然, 待听他笑眯眯地道:“寒渊城有一位黑蛟首领,你们知道吧?听说若是修士们在城内私自打斗,叫他捉住了, 一概打出城去, 且永不能入。” 永不能入, 也就意味着无缘于论道大会了。 那几人听到这个,才有些犹豫起来, 互视一眼, 冷哼道:“便宜你们了, 等出了这寒渊城, 便要你们好看!” 丹门的弟子自然不甘示弱道:“那我们且等着,谁若不来,谁是孬种。” 凌霄派弟子悻悻而去,柳开阳这才转向相长宁,露出一个浅笑来,道:“长宁, 好久不见了。” 相长宁看着他面色苍白的模样, 道:“此地非谈话之地,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 你先将伤势调理一番才是。” 一行人遂在旁边的街边找了一家茶楼, 要了雅间, 让柳开阳打坐调息, 另外还有两名丹门的弟子在一旁候着, 投向相长宁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和小心。 他们大概自以为掩饰得不错,相长宁也就装作没有看到一般,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灵丹来,递给柳开阳道:“你服下这些灵丹,伤势会好得快一些。” 柳开阳并不推辞,便接了过去,倒是一旁的弟子张了张口,才欲说话,便被另一人捅了捅腰侧,立即闭口不言。 相长宁只能又装作没有看到,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看柳开阳服下丹药之后,调理内息,很快,苍白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 他睁开双目来,笑着对相长宁道:“这灵丹甚好,比上品回春丹还管用些。” 相长宁慨然笑道:“这丹药叫玉露丹,只是能让小伤恢复得快些罢了,你若觉得好,我将丹方送给你。” 听闻此言,柳开阳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丹方岂是能随便送的。” 相长宁却道:“这丹方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还有一点瑕疵,只是我如今没有时间去做修改,玉露丹虽然效果不错,但是有一个极大的缺点,服用一粒之后,再服用第二粒玉露丹,疗伤效果则会减半,你若是有些闲情,便可以拿去琢磨一番,说不得能将这个缺点给去了。” 他说着,便拿出一枚玉简来,柳开阳听了这番话,也颇有些意动,大抵是因为同修丹道,他对于炼丹这种事情一向比较痴迷,方才服下丹药调息之时,他就在脑中默默地揣测这灵丹的成分了,更不要说,相长宁现在是直接将丹方送给了他。 柳开阳犹豫了片刻,接过玉简,郑重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仔细琢磨的。” 相长宁失笑,倒是没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却听柳开阳忽而又道:“对了,上一回见面匆忙,有一样东西一直忘记还给你了。” “还我?”相长宁有些疑惑道:“我不记得曾经借给你什么东西啊。” 柳开阳笑了笑,道:“你不记得了,这些年我可一直记着呢。”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盒来,相长宁一眼便看出那是专门用来存放新鲜灵草的养灵盒,心中不由愈发好奇,见柳开阳将养灵盒递过来,便道:“这里面是什么?” “你一看便知了。” 闻言,相长宁果然将盒子接过去,揭开,一股盎然灵气扑面而来,里面竟是一棵被缚灵线缠得密密实实的灵草,他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一棵五百年份的钻地龙,正是当初送给柳开阳的那一株。 相长宁不解地道:“你这是何意?” 柳开阳歉然道:“当初也是我疏忽,竟没有打开那储物袋来看,这才收下了这株钻地龙,后来回到门派之后,又忙着闭关,是以一直没有机会交还与你。” 相长宁面露惊讶道:“这不是那时已送给你了么?” 柳开阳摇首道:“这钻地龙本就不易得,更何况还是五百年份的,我不能收下。” 相长宁并不接,只是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再说了,我还没多谢你当初送的那一粒筑基丹呢。” 柳开阳道:“区区筑基丹罢了,如何能与这棵灵草相比?” 他要还,相长宁又不肯收,两人僵持好一阵子,柳开阳见他神态坚决,叹了一口气,忽而想起什么,道:“既然如此,我另外送你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圆筒状的物事来,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卷轴,纸张已经很旧了,泛着斑斑痕迹,不少地方都破损了,纸张上绘着复杂的线条,倒仿佛一张地图。 相长宁看了一眼,便道:“这是什么?” 柳开阳笑道:“是我从前意外得到的一张藏宝图纸,据说上面记录的是一处仙人遗迹,也不知是真是假。” 相长宁拿过来看了看,道:“地图是真的。” 柳开阳略微诧异:“这么说来,果然是仙人洞府?” 相长宁轻笑一声:“洞府是不是真的,还是两说,只是我看这地图确实是真的。” 他说着伸手在图纸上点了点,道:“你看这里,多是山地,最下方是海,这里有座岛,状若螺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若是我猜的没错,这地图大概记录的是东海某一片海域旁。” 柳开阳赞叹道:“想不到你一看便知道了,我当初问了几位师兄师姐,还一头雾水呢。” 他说着,将那藏宝图纸卷起来,交给相长宁道:“既然如此,看来这东西给你才是最为恰当的。” 相长宁倒也不和他客气,接了那图纸,道:“待论道大会结束后,我们寻个时间,一道前去便是。” 闻言,柳开阳便露出笑容,欣然道:“一言为定。” 两人便又说起旁的话来,都是聊近些年的所见所闻,相长宁与他说起玄水地宫的事情,柳开阳听得入神,过了一会才叹道:“你年纪比我小,所经历的事情倒还比我多些,我这些年一直在宗门内闭关炼丹,少有时间离开,与你一比,倒是乏味了不少。” 相长宁便道:“各有所得罢了。” 柳开阳笑了,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这次论道大会,我见到了不少清虚宗的修士,记得你曾经说过自己是清虚宗弟子,怎么如今倒看起来更像是一介散修?” 相长宁道:“我已离开清虚宗了。” 柳开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顿了顿,又道:“那你此次可会参加论道大会?”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目前还不确定。” 柳开阳道:“听说此次若是得了小会场第二名,彩头是一株一千三百年份的幻佛花。” “嗯?”相长宁心思一动,道:“可是真的?” 柳开阳笑道:“自然。” 听了这话,相长宁的脑筋立刻活动开了,幻佛花是一种十分珍稀的灵草,它的珍稀之处就在于,它的生长期很漫长,一棵花苗种下去,足足有四五百年才算长成到可以开花的时候,而几乎大多数花都是有花期的,唯独幻佛花没有,或许是一年两年,或许是一百年,两百年,时间不定,这就罢了,更叫人难受的是,它若真开了花,只会开一刻钟的时间,开过之后,整株幻佛花会立即死去,若是不及时将花摘下来,恐怕就要立时化作枯枝了。 据闻幻佛花盛开之时,若金莲一般,光芒大盛,同时会伴随着梵唱之声,十分漂亮,年份越是高的幻佛花,药性便越好。 若如柳开阳所说,这次小会场比试第二名能得到这一千八百年份的幻佛花,也是十分不错的,相长宁想着,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与柳开阳告辞后,便回去找秦于晏。 待回了秦于晏的住处,却见房间内空无一人,想来是人还没有回来,相长宁心里啧了一声,打量一番,发现屋子还算宽敞,便将灵宠们拿出来放风。 是以秦于晏回来的时候,便见到相长宁一手支着头靠在窗边,往下面看着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眉眼微弯,笑着道:“你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孔上,打出一圈微微的亮光,几乎可以看清楚他的睫羽投下的些微阴影,眼瞳中琉璃似的灰色此时显得有些黝黑,像某种人畜无害的动物。 秦于晏愣了一下,才道:“你还没走?” 相长宁笑眯眯道:“出去了,不过后来又回来了。” 秦于晏心道,你还回来作甚,但是这话未免有些太不留情了,遂咽了下去,待他一转身,整个人都呆了。 只见他的床榻上正斜倚着一名美貌的宫装女子,女子怀中还抱着一只黑猫,一人一猫,两双眼睛正盯着他看,秦于晏忍不住皱起眉头来,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相长宁,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 楼主秦于晏:我未来的蓝盆友把一个女的带回来了!现在那个女的还躺在我床上,我该怎么表现才能显得自己心胸宽广,不让蓝盆友为难,最后还能把这个女的赶出去?!在线等,急!! 一号吃瓜群众柳开阳:长宁这么好,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了。 二号吃瓜群众燕京墨:把这女的丢出去,然后再安慰长宁。 三号吃瓜群众湛华璟:楼主你头上都冒绿光了还能忍?把这女的一刀劈了再说! 四号吃瓜群众相长宁:哇楼主你是忍者神龟吗?这种时候应该肛他啊!往死里肛!等会……我看一下楼主ID。 …… 四号吃瓜群众相长宁已下线。 你的好友相长宁已下线。 第103章 相长宁花费了一番时间才向秦于晏说明了虺女的身份, 秦于晏欲言又止, 最后道:“你回来为的什么事情?” 相长宁笑道:“这不是要参加论道大会了么?我便回来,还要多多仰仗道君帮忙了。” 秦于晏眉头一挑, 打量着他,语气肯定地道:“你打听到了什么不成?” 相长宁的笑容顿时意味深长起来:“道君真是了解我。” 秦于晏哼笑一声, 道:“既然如此,我自会将你安排进去,不过, 日后在同门弟子前,你仍旧是我的侍剑弟子身份。” “这个自然。” 相长宁果然开始了如从前在紫气峰上那般,随着秦于晏一同出入, 也见过了他的师姐玄清道君, 以及一干清虚宗弟子, 只是……大概是随得有些太紧密了些。 这一日, 云婉婉好奇道:“长、长宁师兄, 我这样叫你可好?” 相长宁笑眯眯地点头, 却听她问道:“你……是与师叔睡在一间房么?”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 道:“我来的时候, 客栈已没有空房间, 遂只能同道君挤一挤了。” “原来如此,”云婉婉又道:“你也要参加论道大会么?” 相长宁笑着答道:“正是。” “长宁师兄修为这样高, 一定能一举夺魁的。” 闻言, 相长宁却想到了什么, 答道:“倒也不必夺魁, 只需小会场比试取个第二名就可以了。” 云婉婉却误以为他谦虚,更是雀跃道:“师兄何必妄自菲薄?咱们清虚宗的弟子,区区一个魁首,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 “区区一个魁首?”路过的玄清道君瞥过来一眼,清冷地道:“既是区区魁首,想来你此次必然是把握十足,胜券在握了?” 云婉婉不防突然这一声,吓得吐了吐舌头,玄清道君见她那副娇憨耍痴的模样,便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来:“你若把这吹大话的力气用在修炼上,不多,只需三分,倒不必我来操这许多心思了。” 云婉婉立即垂首,聆听教诲,大概是见相长宁在一侧,玄清道君也没有多说,吩咐她一句好好练剑,便离开了。 眼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云婉婉才悄悄抬起头来,抚了抚心口,松了一口气,道:“哎呀,又被师父念叨了,叫师兄见笑了。” 她说完,又左右看了看,向相长宁道:“长宁师兄,我先走了,师叔若是问起,就说我回去练剑了。” 相长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应答:“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云婉婉见到他那笑容,心头略微有些发虚,仿佛被看穿了一般,赶紧脚下抹油溜远了。 过了片刻,秦于晏过来了,随口问道:“方才是云婉婉在这里?” 相长宁点点头应了一声,秦于晏又道:“她人呢?” 相长宁道:“唔,她说她回去练剑了。” 秦于晏一听这话便知道有假,哼笑一声:“骗鬼去罢,我们回去了。” “嗯。” 却说云婉婉那边回了自己的住处,没多会便从后门溜了出去,顺着巷子一路走到底,那边又是别的园子了,她在墙根处站了一会,纤纤十指翻动间,便有一只小巧的白鹤飞起来,朝园子里头去了。 没多久,里面便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云婉婉小声道:“蝉儿,我在这里。” 园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名女子探出头来,正是那冷蝉儿,她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云婉婉颇有些委屈道:“你近日怎不来找我玩了?我一个人无聊得很。” 冷蝉儿左右看了看,便将园门掩上,过来道:“道君不是让你去练剑么?” 云婉婉摆摆手,道:“练剑图的是心境,才来了新鲜地方,我如何静得下来?练也白练,整日坐在屋子里,人都要闷坏了。” 冷蝉儿幽幽叹了一口气,云婉婉见她神态不对,道:“你怎么了?看着不大高兴一般,莫不是谁惹你了?” 冷蝉儿轻咬下唇,道:“你若想与我一道说说话,来这里便是的,我……我就不去你那边了。” 云婉婉一头雾水道:“你从前不是很喜欢往我那里跑么?咱们能一处玩,又能见到我师叔,岂不是正好?” 冷蝉儿正犹豫间,云婉婉又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道:“你还记得那一夜约我师叔去茶楼,见到他的那位好友么?” 冷蝉儿脸色微微一白,只是云婉婉并没有发现,她道:“记得,怎么了?” “嚯,”云婉婉略微睁大眼睛,高兴地道:“原来他是我师叔的侍剑弟子,这些年一直不在宗门内,如今我才知道,我竟然还有一位师兄。” 冷蝉儿的嘴唇张了张,道:“这样?” 云婉婉继续道:“他人很好,还送了我一些有趣的小玩意,那日你走的太匆忙,下回你来,我引你见一见他。” 冷蝉儿有些不自然地道:“不、不必了。” 云婉婉不解道:“为何?” 冷蝉儿一想起那张笑吟吟的面孔,便立刻就会记起当初在轩窗旁听到的那一声咳嗽,还有那个掉入草丛中的瓷瓶,只觉得心中思绪混乱,随口掩饰道:“我、我有些害怕他……” 云婉婉惊讶道:“他又不像我师父那边严肃,为何怕他?” 冷蝉儿怕的自然不是相长宁这个人,但是她又没办法与云婉婉说,遂只能胡乱转移话题,道:“我也说不上来……对了,你师叔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云婉婉莫名其妙地道:“没有?” 冷蝉儿略微松了一口气,又确认一遍道:“果真没有?” 云婉婉使劲回想了一下,觉得她师叔确实正常得很,遂道:“果真没有,你有什么事情么?” 还没等冷蝉儿放下心来,云婉婉又道:“只是我最近几日被关在院子里,师叔也不常出门,是以碰面的次数倒是不多,不过长宁师兄常与师兄一道出入,想来师兄有什么异常,他肯定能一早便发现的,怎么,你问这个事情作甚?” 冷蝉儿倏然抬起眼看她,眼睛微微睁大:“你说什么?” 云婉婉莫名道:“我说,得回去问问长宁师兄,他成日跟在师叔后面,情况自然比我清楚,怎么了?” 冷蝉儿心乱如麻,反射性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云婉婉眉头微皱,道:“蝉儿,你今天可是身体不适?怎么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冷蝉儿心中想的是别的事情,听了这话,勉强笑了一下:“是有些,不如……不如咱们改日再说话?” 云婉婉鼓了鼓腮帮子,道:“好罢,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 待云婉婉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冷蝉儿才转身回了园子,脚步匆匆地往前走去,没多久就碰上了一人,差点与人撞了一个满怀,女子哎呀惊叫一声,看清楚了来人,道:“蝉儿师妹,你这急慌慌的,是要去哪儿?” 冷蝉儿一见那女子,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再顾不得什么,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师姐,你之前给我的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女子听了这话,啊呀笑了,道:“你拿去用了么?” 冷蝉儿抿着唇,道:“师姐之前说,那东西让喜欢的人闻了之后,便会心悦于我,可是真的?” 女子笑道:“自然是真真儿的,簪花楼的东西,你师姐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来的,随随便便就送给你了,可见你师姐我真是疼你。” 她说着伸出纤指点了点冷蝉儿的额头,道:“怎么?看你这模样,倒仿佛出了什么岔子?” 冷蝉儿白着一张脸,道:“我、我确实是拿去用了。” 女子道:“那东西名叫吹梦香,女子是闻不到的,只有男子才能闻到,且香味浓烈,你若是用我教你的方法,将装吹梦香的瓶子摇一摇,这时你身上便会留下吹梦香的气味,再将剩下的吹梦香放在身上,没事便去心怡的男子跟前转悠转悠,直到他将所有的吹梦香都闻进去了,此后再耐心等个三四日,然后么……” 她说着,便轻笑起来,冷蝉儿嘴唇颤了颤,道:“然后便如何?” 女子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簪花楼的吹梦香就这一点好,它虽然发作得慢,但是并不突然,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反而让人觉得十分正常,若他将所有的吹梦香气都闻进去之后,夜里便会梦见你。” 她说着便娇笑起来,道:“若是梦得次数多了,他自然会喜欢上你,这吹梦香是不是妙极?对了,你既拿去用了,如今效果如何?好不好用?” 冷蝉儿白着一张脸,道:“我、我不知道,师姐,那香若是被两个男子闻了呢?” 女子奇怪地道:“这有什么,不拘男女,在这吹梦香的作用下,都是一样的效果。” 她说着顿了一下,迟疑道:“师妹,你可别告诉我,你师姐我花了数千灵石买来的东西,你倒把它送给了两个男人用了。” 冷蝉儿差点要哭出来了,嘤嘤道:“师姐,我不是故意的……” ※※※※※※※※※※※※※※※※※※※※ 秦于晏: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相长宁:我也是,做了一个梦。 两人互视一眼,相长宁拱手:告辞,就当做无事发生吧,我要去另外找房子了! 作者君:哈哈没想到吧?.jpg 第104章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便到了论道大会开始的日子了, 相长宁随着秦于晏一行人去了寒渊城内城,比试会场的擂台正是在那里。 论道大会分为两个会场,一为小会场, 一为大会场, 小会场乃是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参加, 大会场则全部是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两个会场所在的位置也不同, 毕竟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也是十分明显的。 清虚宗的这些宗门弟子, 自然是要去参加小会场的, 待到了擂台旁时, 早已有许多修士等在那里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甚至就近的树上,或屋顶上都挤满了人,说是人山人海也不过分。 云婉婉惊叹道:“好多人啊, 这若是一个个上去比试, 得比到什么时候去?” 相长宁听了, 便笑道:“自然不是一个个比了, 乃是宗门之间的比试。” 这就是他为何非要厚着脸皮挤进来清虚宗弟子队列的原因, 像论道大会这种比试, 基本上不会邀请散修, 即便是请了, 散修势单力薄,相当于一个人对上一个宗门十几号人,赢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等着,就是铁打的也扛不住,最后通常都是落败收场。 云婉婉道:“那我们今天是与哪个宗门比试?” 旁边一位弟子答道:“是天隼门,一个小门派罢了。” 云婉婉喜道:“那这一回我们岂不是赢定了?” 几名弟子便热切地讨论起来,相长宁抱着双臂在一旁,笑而不语,却见秦于晏过来道:“比试要开始了,你们且随我来。” 一干弟子连忙应下,小会场中一共设了十座擂台,每座擂台左右,都各设立了一座高台,以供参试的修士休息用,正对着清虚宗的那一座高台上,已有七八个修士在了,大概就是天隼门的弟子了。 主持比试的人是一个中年修士,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道:“现在比试正式开始,请两方各出一名修士上擂台,一经决定人选,就不可再做更改。” 听罢这话,秦于晏便转过头来,向身后的宗门弟子道:“你们谁愿意先去试试?” 他一发问,便有三两名弟子站了出来:“弟子愿与一战!” “弟子请战!” 秦于晏笑了一下,打量那几人一眼,语气温和道:“不急,这一场便让莫志成上。” 被点到名的弟子颇有些激动,拱手道:“弟子定不辱命!” 他说完,便一个纵身,身形利索地落在擂台上,此时天隼门也派出了一名修士,两人俱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不相上下,莫志成拱了拱手,扬声道:“这位道友,请!” 他话音刚落,便祭出自己的剑来,唰地一声,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白光,如同一道白刃,划破晴空,紧接着,整个人便扑了出去,那一瞬间,就仿佛与那剑光化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清虚宗这边的弟子见了,立即抚掌喝彩:“好!” “莫师弟这一招惊鸿游龙剑真是妙极!” “能中么?” 相长宁慢悠悠地来了一句:“中不了。” 声音未落,果不其然,莫志成的剑光扫过,扑了一个空,对方竟然消失了,他心中一惊,还未等探出神识来,便感觉身后传来些微动静,下一瞬间,若刀枪乍鸣,莫志成下意识闪避开去,只见一道金光擦着身旁划过,将他的道袍撕裂了一道口子。 那金光一个盘旋,又飞了回去,落在天隼门的修士手中,竟然是一把金钩,莫志成眉心微凝,持剑而立,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脚下一动,长剑带起一片晃眼的剑光,他再次扑了出去,那天隼门的修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径自迎了上来,两人顿时斗作一团。 台上打得激烈,清虚宗的几个弟子们看得也是捏了一把汗,各个都紧张无比地盯着那擂台上的动静,唯有相长宁半靠在柱子上,颇有些无聊地四下环顾起来,他还是头一回来这小会场,每个擂台旁都聚集着修士,热闹得仿佛赶集一般,人声鼎沸,不时伴随着惊叹声和喝彩声,喧闹无比。 明媚的阳光自外面洒落进来,等秦于晏注意到相长宁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打起了瞌睡来,半张着嘴靠在台柱旁,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完全不受那些嘈杂的人声影响。 秦于晏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简直有些佩服他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放松睡着的本事。 云婉婉也见到了,伸出食指冲众弟子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相长宁身边,露出一个窃笑的表情,然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符纸来,注入灵力,霎时间,她手上洁白的肌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很快就蔓延至脸颊两侧,整个人就变成了黑黢黢一团,乍一看上去确实有些惊悚。 众弟子见了她这副怪模怪样,都笑得直打跌,又不敢大声,怕惊醒了相长宁,遂都憋得十分辛苦。 云婉婉凑到相长宁跟前去,确保自己的脸正好能占据对方的视线,然后伸出黑乎乎的手在相长宁的脸上摸了一把,秦于晏见了,不由略微皱了一下眉,正欲开口,却见相长宁的睫羽颤动了一下,他醒了。 秦于晏遂默默闭了嘴,看着那人微微睁开眼,明亮的阳光落尽他的眼底,衬得那眼眸如深色琉璃一般,竟折射出极其漂亮的光华来,令人不由目眩。 秦于晏微怔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一下,相长宁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才一睁眼,便见到了一张乌漆嘛黑的脸凑在自己跟前,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还龇着白牙做鬼脸,他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笑了起来,道:“这是哪里来的煤炭,这么丑?” 云婉婉这一招从前用在各位师兄师姐那里,就没有不成功的,这一回在相长宁这里竟然碰了钉子,不由一鼻子灰,悻悻道:“没劲,长宁师兄,你怎么都没有被吓到?” 相长宁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她黑乎乎的脸蛋,跟摸一只猫儿似的,道:“你这算什么,我见过更可怕的东西呢。” 云婉婉好奇道:“是什么?” 相长宁笑道:“不说,怕吓到你。” 云婉婉遂鼓了鼓腮帮子,相长宁伸着懒腰站起来,道:“这是结束了?可以回去了么?” 云婉婉道:“你都没有看。” 相长宁却道:“不必看都知道,必然是清、”话头在嘴边打了一个转,改口道:“必然是我们宗门赢了。” 云婉婉哇了一声:“你如何知道?” 不等相长宁答话,秦于晏便开口道:“回去罢。” 相长宁这才知道,自己打个瞌睡的功夫,今日的头三场已经比试完了,清虚宗三场全胜,而且还都赢得十分漂亮,这战绩算是不错了。 回去的路上,云婉婉见路过的修士都纷纷朝他们一行人看过来,不由自豪地道:“看来咱们宗门确实很厉害了,你们看大家都在看我们呢。” 闻言,相长宁便看了她一眼,然后扭过头去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声清朗,云婉婉一头雾水地道:“你笑什么?” 相长宁笑得止不住,以手松松握拳挡住唇角,清了清嗓子,道:“没什么。” 云婉婉遂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很快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了,又兴奋地向秦于晏道:“师叔师叔,明日可是轮到咱们上场比试了?” 秦于晏看了看她,一脸古怪,又将目光投向相长宁,却见后者忍着笑冲他频频摇头,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遂不自觉压下了话头,含糊地对云婉婉道:“唔,此事尚未定论,且待明日再说。” 云婉婉哦了一声,又拉着一旁的另一位师姐说话去了,那师姐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婉婉师妹,你这、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跟唱大戏似的?” 云婉婉一脸发蒙,取出随身的小镜子来,一看,却是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好似花猫一般,她惊诧道:“我方才明明已经将符纸的术法消掉了呀!怎么这东西还在?” 她说着用袖子使劲擦了擦脸,但是那些黑色本就是法术变出来的,如何能擦得掉?云婉婉这才想起来,方才从擂台一路过来,那些路上的修士哪里是朝他们看过来,分明看的就是她,她竟然顶着这样一张脸走了回来? 一想到这事,云婉婉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取了几张符纸来,用来用去都无济于事,那些黑色的痕迹好似消不掉了一般,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正焦灼间,却瞥见相长宁唇角止不住的笑意,忽而想起来一件事,她当时作怪去吓对方时,相长宁分明是拿手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下。 云婉婉不由跺脚:“长宁师兄!” 相长宁顿时笑起来,眉眼弯弯地转过头来,道:“嗯?你在叫我?” 第105章 夜凉如水, 不远处传来潺潺水声, 如飞瀑直下,银色的月光将脚下的小径照亮,如同一条发亮的丝带一般, 两旁的花草微微低垂着, 玄色袍角轻轻拂过, 带起一阵颤颤轻晃。 秦于晏四下环顾,只见这里是一处山谷, 到处都黑黢黢的, 他下意识朝那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逐渐靠近, 水声也渐渐的近了, 秦于晏看清楚了面前的场景,此时正是深夜时分,月光下的山谷显得十分静谧,一道瀑布自山顶悬挂下来,被银色的月光映得闪闪发亮,好似一条洁白的丝带一般。 瀑布旁边有一株巨大的枫树, 此时正是满树红叶, 如火一般, 盛夏之际, 会有红色的枫叶?秦于晏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虽然奇怪, 但是那枫叶极其美, 大团大团的, 在月光下如同盛放的花, 又如烈火一般几乎能灼伤了人眼。 这是哪里? 秦于晏略微皱起眉来,他四下看了看,待瞥见那水中倒映的银月,忽而想起来,这是他的梦。 自从修道之后,秦于晏就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不知为何,近几日来他每日都会做梦,即便是在打坐冥想,脑子里也会不自觉出现些许凌乱的画面。 只是那些梦境他醒来后便会忘记了,连些许碎片都记不清,光怪陆离,唯有醒来之时,会生出一些奇异的满足感,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一般。 眼前还是头一次,秦于晏头脑如此清晰地面对自己的梦境,这感觉还真有些怪异,他想,大概这回总算能知道自己梦境中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些许水声,与那瀑布的声音不一样,这水声就仿佛有一尾游鱼在水面上翻了一下尾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音,回荡在耳边,十分轻巧。 秦于晏忍不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有一道影子自水底游过,青丝漫漫地飘荡开来,若水底的青荇一般,只听哗啦一声,那人破水而出,露出上半身来。 皎洁的月光自头顶洒落,将他鸦青的发丝映得透亮,便愈发衬得那人皮肤白皙,温润如玉一般,眉目如浅墨画就,眼瞳若琉璃一般的灰色,在月光下折射出通透的光芒,带着几分冷清,眼睛转动间,却又仿佛有一点狡黠意味。 秦于晏眉头一动,道:“长宁?” 那人看向他,眉眼忽而一弯,容貌在银色的月光下竟有了几分惊艳的意味,他笑道:“嗯?你在叫我?” 秦于晏不明白为何会在自己的梦里面看到相长宁,他有些不解地道:“你为何在这里?” 那人笑了,眼睛微微眯起来,道:“这是你的梦,你想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秦于晏摇了摇头,像是在否认什么,道:“这不是我的梦。” 闻言,那人便笑道:“既不是你的梦,难不成是我的么?” 秦于晏倏然再次看向他,眸光冷寒,道:“既是我的梦,你就该消失。” 那人依旧是笑,不慌不忙地道:“这自然简单,道君,你让我消失,我便消失了。” 秦于晏盯着他,沉默不语,夜风轻忽吹过,将头顶的红枫带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有些像书页飞快地翻过一般,少倾,片片枫叶落了下来,顺着风随那人的青丝滑落,跌在肩窝上,然后被清澈的溪水带走。 空气沉默良久,那人便轻声呵道:“道君,为何我还未消失?” 秦于晏脸色微沉,紧紧盯着他看,然后锵然一声,雪亮的剑光寸寸滑开,在月光下泛起森寒的白光来,映在那人的双目中,将那双琉璃色的眸子衬得有若珠华一般,璀璨夺目。 秦于晏手持长剑,微微一挥,雪白的剑光若惊虹闪过,噗嗤一声闷响,刺入对方的心口,霎时间,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将清澈的溪水染成一片暗红,和着那红枫,袅袅娜娜地飘远了。 那人轻声闷哼,伸手将剑刃抓住,锋锐的刃口将他的手掌割裂了,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肘流下来,秦于晏略微皱了一下眉,快速将剑抽了出来,带起一蓬血花,看着那人落入水中,鸦青的发丝铺散开来,仿佛一只深夜浮上水面的水妖一般。 秦于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缓缓沉入水底,快要消失的那一刻,他突然张了张口,吐出一串气泡来,像是说了一句什么话。 秦于晏仔细地擦拭着剑刃,不自觉地去猜测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好疼?不太像相长宁的风格。 好冷?修道之人怕什么冷?秦于晏总算是将剑刃擦拭干净了,锋锐的剑刃在月光下折射出干净的光芒,他的目光虽然看似落在剑上,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着,那人在水底时张口的口型,到底是在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含笑唤他:“道君。” 那一刹那,若惊雷乍破,醍醐灌顶,秦于晏立即便想起来了,相长宁每次有所求时,或者调侃他的时候,都是用这个语气唤他,道君。 秦于晏猛地醒了过来,入目则是一双琉璃灰的眸子,与梦境中的那一双如出一辙,那人被一剑刺中,落入水中的画面再次被秦于晏想起来,他下意识垂了眼帘,努力镇静道:“你在做什么?” 相长宁挑了挑眉,道:“我还要问你呢,才与你说着话,你竟然睡着了——等等,你是睡着了?还是封闭听觉去冥想了?” 秦于晏这才想起来,之前确实是在与相长宁说话,但是不知为何就开始进入了冥想的状态,便想着索性打坐入定也好,反正已是夜晚了,这才有了做梦一说。 只是这个梦有些莫名其妙,秦于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我一时岔了神。” 相长宁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这神可岔得够远,我一连叫你三四声都回不过来,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个鬼修帮你收一收魂。” 秦于晏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很快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撇开目光,道:“什么事?” 相长宁道:“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是突然记起明日就是小会场第一轮比试最后一场,可用不用得着我去?若是不用,我就不去了。” 此时距离论道大会开始已经三天了,很快便是第一轮比试的最后一场,这一场过后,胜负便出来了三分之一,相长宁这几日都懒得去,去了也是在那高台上打瞌睡。 你去有什么用?秦于晏本想这么回,但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拐了一个弯,道:“你去。” 相长宁道:“那好罢。”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道君好好睡,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便爬到床上去,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睡觉,反倒是一开始坐在椅子上冥想的秦于晏睡不着了,他看了那身影一眼,心里一叹,起身出门去了。 相长宁入睡一向很快,屋子里寂静无比,隐约只能听见窗外传来些许虫鸣,还有灯花爆出来的轻微哔啵声。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些许香味,有些像某种香料燃烧的味道,若是相长宁此时清醒的话,定然能够闻出来,这香味正和当初他在那楼台下捡到的瓷瓶中的香味一模一样。 香气在无人的房间中渐渐氤氲开来,浮现出一层银粉似的光芒,若一只翩然的蝴蝶一般,沉睡中的相长宁隐约皱起眉头来。 正在这时,屋子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喵~” 黑色的猫儿从桌角爬了出来,通体漆黑,尾巴尖儿上是一撮白毛,在黑夜中十分亮眼,雪絮喵喵叫着,紧紧盯住相长宁的方向,微微躬起身子来,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声音:“呼噜噜……” 紧接着,它猛地朝前面一扑,发出中气十足的叫声:“喵~” 哗啦一下,那些银粉就被这一扑,倏然散开来,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再也寻不见踪迹了,而与此同时,相长宁之前略微皱起的眉宇也渐渐松懈下来。 雪絮在床铺上踩了踩,来回转悠,待确认那些刺鼻的香气都消散之后,这才满意地蹲在了相长宁的身旁,舔了舔爪子,然后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处,美滋滋地睡起来,很快,房间里便响起了轻微的打呼声。 一夜好眠,第二日清晨,相长宁起身来,却见秦于晏从外面回来,不由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道:“道君昨夜一夜未睡?” 秦于晏淡淡地嗯了一声,忽而又问道:“对了,你近来……” 相长宁正在挽袖子,却听他的话问了一半便没问了,不由道:“怎么了?” 秦于晏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近来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这问题倒是有点奇怪,相长宁想了想,才答道:“没有,怎么了?” 这就奇怪了,难道不是那香的问题?秦于晏皱了一下眉,含糊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罢了。” 第106章 秦于晏不大明白为何自己会做那样一个奇怪的梦, 但是也只有一次而已, 想想便放下了,虽然偶尔仍旧会思索,为何相长宁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每每思及此处, 便不自觉去看那人, 脑中会闪过梦境中,他中了剑跌入水中的模样。 火红的枫叶, 皎洁的月光, 还有那人鸦青的发丝和琉璃灰的瞳仁……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 秦于晏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暗叹了一口气,然后默念起清心咒来。 正在这时,身旁传来云婉婉一声低呼:“对面是结丹期高手。” 秦于晏抬起头来,看向擂台上,果然有一名结丹后期修士已经在了,看来对面的宗门被压着打了两回, 已经逼急了, 不再留手。 他想了想, 对相长宁道:“这一场你去。” 相长宁睁开眼来, 慢吞吞地往台上看了一眼, 道:“好罢。” 擂台上烈日正盛, 相长宁忍不住微微眯起眼来, 懒洋洋地冲对方拱了拱手:“请。” 话音刚落, 对面便出手了,那修士使的是刀法,他的刀与普通的刀不一样,尤其长,立起来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高,挥舞起来时简直如劲风袭面,每一招都仿佛他拿的是一根大柱子,而不是一把刀,轰轰然连擂台都被震动了。 那人大喝一声,猛地踏上前一步,双手举着长刀一挥,刀气若海潮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相长宁扑过来,这一刀若是劈严实了,恐怕相长宁整个人都会被绞成碎渣。 看得台上众弟子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云婉婉小声道:“长宁师兄似乎修为不如那人,如何胜?” 闻言,一旁的师兄安慰道:“无妨,三局两胜,咱们已经赢了两局了,所以即便是这一场咱们输了也没关系。” 话才说完,却听秦于晏道:“在有些时候,修为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一个人因为对方修为比自己低而生出轻视之意,他从一开始便输了一半了,就好比眼前这人。” 云婉婉朝台上看去,好奇道:“师叔这话的意思,这一场长宁师兄会赢么?” 秦于晏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台上那一道人影,面对铺天盖地的刀气,相长宁非但不躲开,反而径自冲了上去,眨眼间,他整个人都被刀气淹没在其中了。 高台上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他疯了么?” “那刀气恐怕连金丹期的修士都不一定敢硬扛。” “莫不是失误了?” “大概罢……” 就在此时,铮然一声琴音遥遥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那些刀气就仿佛齐齐斩到了什么东西上一样,发出粗粝的摩擦声,对面那修士见状便发觉不对劲,立刻退开去,下一瞬间,所有的刀气都迸飞开去,若不是擂台外有结界阻挡,恐怕那些刀气此时已经卷入了人群中了。 “好!”清虚宗弟子们俱是齐声喝彩,情绪激动万分,云婉婉更是直接蹦了起来,大声叫好。 此时所有人都没有发觉一个问题,相长宁从始至终,都没有用过剑。 反倒是台上的那修士发现了,他手持长刀,警惕着相长宁的动静,见他怀抱古琴,再无其他法宝,不由质问道:“为何不拔剑?” 相长宁沉默不语,那修士顿时被激怒了,道:“难道是说,在你眼里,我不值得你拔剑?” 空气依旧沉默,相长宁没说话,那修士仿佛被这沉默的应答羞辱了一般,大喝一声,猛地劈出一刀:“小子,看刀!” 刀气纵横飞出,若暴风骤雨似的,十分壮观,相长宁五指自琴弦上飞快地拂过,无数风刃倏然出现,然后在空中翻滚起来,互相交织在一处,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密不透风。 刀气再次撞击在了那屏障上,然后砰地一声,仿佛斩到了什么东西上,尽数被弹飞了出去,刀气四溅,散落在擂台上空,顿时整个结界都晃动起来,可见其威力之大。 众人俱是哗然,他们原看着相长宁轻而易举便化解了那些刀气,还以为那些刀气并不如何厉害,如今眼看着连结界竟然都会受到影响,想来要重新评估那些刀气带来的威力了。 一人忍不住道:“他那是什么招数?莫非是某种可以反弹的法宝不成?” 另一人接道:“有这种效果的一般都是防御的法宝,他这个……我看着不大像啊。” “确实不像,我总觉得那些风刃是进攻的招数。” “以攻为守?可……也不是这么守的罢?” “他动了!” 与此同时,台上的相长宁终于动了,下一瞬,原本盘桓在他周身的风刃都聚集起来,在空中翻滚着,渐渐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风龙,仰头发出一声粗哑的咆哮,然后朝那对面的修士俯身扑下去。 “来得好!”那修士双目暴睁,额上青筋迸起,双手持刀,大喝一声,一道巨大的刀气飞了出去,几乎横贯整个擂台上空!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冷气的声音,“这一招甚是厉害!” “此人的刀法在同等修为的修士中,已是佼佼者了。” “不知那风龙如何应对?不会被一刀斩首罢?”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风龙见了刀气,转身便往上空逃,丝毫没有半点王者风范,众人见状,顿时一片哗然,讥嘲四起。 “怎么回事?”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龙,看着厉害,却原来是个花架子么?” “这是要笑死我了。”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这一场恐怕清虚宗要输啊。” “是啊……” 人群中的嘈杂还未平息,却见头顶上那风龙突然大吼一声,长长的身躯整个盘起来,成了一个球,然后迅速地顺着那刀气滚过去,霎时间,又是砰的一声,刀气再次被反弹回来。 刀气飞出去的速度快,这一下飞回来的速度更快,对面那修士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一道巨大的刀气撞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整个人砸在结界上,慢慢滑落,生死不知。 这一情状,急转直下,看得围观众人都目瞪口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空气中一片寂静,待过了片刻,才听到台上一个声音慢慢地,带着几分无奈道:“道友,我真的不需要拔剑。” 所有人都目送那道苍青色的身影离开了擂台,半晌,才有人道:“怎么……又是这一招?” “这人光就靠着这一招赢了比试?” “翻来覆去就是反弹,反弹,我若是他的对手,恐怕早就憋屈死了。” “希望别让我碰到他。” “正是。” 相长宁才回到弟子队列中,便听见云婉婉惊喜地道:“长宁师兄,你方才那一招是什么?好厉害!” 不止是她,几乎所有的弟子都伸长了耳朵,准备细听,相长宁却笑眯眯答道:“不过是借力打力罢了,这一招不能常用,偶尔用一用倒是有奇效。” 他说完,见众人仍旧睁着一双渴求解惑的眼睛望过来,顿了顿,遂才继续道:“将丹田内的灵力压缩到极致,形成一道弧形,就像是这样。” 相长宁说着,同时伸出右手来,手心朝上,很快,便有灵气蔓延至手掌中央,众弟子伸长了脖子仔细看,眼睛一眨也不眨,恨不得把脸贴到上面去看个究竟。 很快,相长宁的手心便聚集了一团白色的灵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团灵气开始剧烈地翻滚起来,慢慢的,由西瓜大小压缩至拳头大小,这时候,那团灵气已经形成了一道薄薄的弧形,像一个倒扣在手心的碗,若是不仔细,几乎都无法看见它。 相长宁一边演示,一边道:“待它无法再压缩了,这种时候,它就仿佛一个炮仗,任何一点攻击都能使它爆炸开来,爆炸的同时,迅速以灵力在下方推动,它便会将受到攻击反弹出去。” 他说着,随手在那团灵力上轻轻拂过,带起一阵微风,只听砰地一下,那团灵气果然爆炸开来,卷起一阵强劲的风,将相长宁的衣袖高高吹拂起来。 众弟子不由惊叹,想不到事实原来竟然这样简单,云婉婉惊叹道:“长宁师兄,你是如何想到的?我还是头一回知道灵力有这种用法?” 相长宁轻笑着收回手,道:“修炼久了,自然就知道了,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云婉婉自觉今日学了一招,十分高兴,回去便与师父玄清道君处说:“师尊,弟子今日学到了一招厉害的招式。” 玄清道君抬起眼来,看着自家咋咋呼呼的徒弟,道:“是什么?” 云婉婉便向她演示相长宁的那一招术法来,哪知团来团去,那灵气依旧在手心,没有半点反应,遂疑惑道:“怪了,怎会如此?” 玄清道君看她使了半天的劲,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便奇怪道:“你在作甚?” 云婉婉哭丧着脸把相长宁教的那一招说了,道:“师尊,莫不是因为弟子太笨,这么简单的术法都学不来么?” 闻言,玄清道君略微诧异道:“你说的这一招,可是你师叔的那位侍剑弟子教的?” 第107章 “你说的这一招, 可是你师叔的那位侍剑弟子教的?” 云婉婉连忙应是, 玄清道君琢磨了一会,便道:“你别学了,不是你太笨, 而是能将灵力运用得纯熟至此, 非有元婴期以上的修为是无法做到的, 别说你,便是为师也做不来。” 云婉婉面露震惊之色, 尔后呐呐道:“我看长宁师兄用起来, 似乎也没有费什么力气啊, 他轻轻松松便将灵力压成一团球了。” 玄清道君却道:“你当灵力是泥巴么?随随便便就能揉圆捏扁的?灵力就仿佛是沙一般, 越是使力,越是不好把握,而越是纯粹的灵力,则越是难以压缩。” 她说着,顿了顿,才道:“你与那位侍剑弟子之间, 就如同一个在雕琢玉石, 另一个却是在拿刀子横劈竖砍着石块玩一般, 差别岂止云泥?” 云婉婉被这么一说, 不由鼓了鼓腮帮子, 悻悻道:“好罢。” 她说着, 眼睛又是一转, 神色转而兴奋起来:“这么说来, 长宁师兄竟然这样厉害?师尊,他日后会不会成为元婴期高手?” 闻言,玄清道君看了她一眼,道:“他日后如何为师是不知道,倒是你,若是再不勤勉些,这种模样是绝对无法成为高手的。” 云婉婉又挨了一记打击,表情不由讪讪,道:“那弟子这就回去努力练剑了,先行告退。” 玄清道君道:“去罢,若是再叫我看见你偷懒耍滑,便要上些手段了,你到时候可别喊委屈。” 云婉婉立即老老实实应下了,忙不迭告退。 却说相长宁回了住处之后,便准备打坐修炼,他今日比试之时,忽觉修为瓶颈有些松动,便想趁着这关头,再修炼一番。 秦于晏见了,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道:“你今晚不睡觉了?” 相长宁抬起眼皮来瞥了他一眼,唇角轻勾,露出一个笑,语气调侃道:“若你一个人睡不着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睡?” “……”秦于晏:“不必了。” 他一个人睡好得很,相长宁听罢,又笑起来,然后合上双目,静气凝神,开始调转起丹田的灵力来。 他先将所有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了一个大周天,然后开始一点点淬炼起来,就只有,待转过三个大周天的时候,相长宁忽觉丹田正中央传来些许动静,是混元鼎。 相处立刻收回神识,凝神内视,然后便愣了一下,原来不知何时起,混元鼎通体开始散发出些微的金色光芒,而且随着丹田内灵力的转动,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简直犹如一个小太阳一般,在丹田内缓缓转动着。 相长宁得到混元鼎也有许多年了,但是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碰到,他耐心地屏息观察着,过了许久,那金色光芒终于渐渐弱了些,与此同时,他看见了那混元鼎的盖子动了一下,发出咔哒的轻微声音。 相长宁心中顿时一阵激荡,要知道,自从他重生之后,混元鼎一直存在丹田之中,但是鼎盖是紧紧合上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但是此时,它竟然松动了一下,这简直是突如其来的惊喜。 相长宁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混元鼎中的是什么东西了,他屏气凝神,看着那鼎盖又发出咔哒一声,然后慢慢地飘了了起来,同时内里有一道金色的光芒倏然亮起,如华光乍现。 相长宁定睛一看,却见那光芒中心是一枚鸽蛋大小的丹药,通体色泽为赤红色,边缘隐约泛着些许金色,灵气充盈,纯粹无比,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只是比较奇怪的是,以相长宁这数百年的炼丹经验,竟然认不出来这是什么丹药,他仔细地打量那一枚灵丹,发现上面刻着些细小的字,笔画繁杂,十分生僻,他竟然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相长宁忍不住皱起眉来,他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遂只好将那些笔画记录下来,准备等找个机会问一问别人。 而现在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混元鼎已经打开鼎盖,终于可以开始炼丹了,以混元鼎炼丹,不只是成功的几率大大提升,而炼出来的灵丹品相也会远远超过普通的丹鼎,有这一点在,至少相长宁完全不必担忧炼丹失败而浪费材料了。 再说相长宁闭目修炼的时候,秦于晏正准备打坐冥想,他的位置在相长宁的斜对面,正见着对方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一般。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略微转过去,把相长宁那张脸从视线中挪了出去之后,才合上双目,凝神静气,吐故纳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亮起了一片微微的银光,秦于晏便知道,他又开始做梦了,不觉心中突然升起几分烦躁来,像是明知道一件事情会发生,或者正在发生,他却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看着事态在自己面前一步步发展着,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偏离。 依旧是那个山谷,远处传来些水声,银色的月光漫漫地铺了一地,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枫叶,若燃烧的野火一般。 玄色的衣袍轻轻擦过草叶,带起一阵轻微的摇晃,在月光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动静,秦于晏表情漠然地朝前面走去,听着那水声渐渐的近了。 而这一次,他一眼便看见了水边坐着的那个人,半披着苍青色的衣袍,皮肉白皙,在月光下通透如玉,令人想起那些工匠们精心雕琢的玉像来。 那人似乎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勾起唇角,向他露出一丝笑来,仿佛带着些微的嘲意:“道君,你今日又来了。” 秦于晏没有说话,空气沉默着,唯有夜风吹过枝头的枫叶,发出呼啦啦的窸窣声音,颇有节奏感。 “长夜漫漫,道君独自一人,可是难以成眠?”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耳边私语,含笑道:“若是道君一个人睡不着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一陪你。” 秦于晏微微闭了一下眼,只觉得这句话耳熟,略微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这句话分明是相长宁之前就说过的,不想如今又听了第二遍。 他睁开双眼来,盯着那人问道:“你除了和他说一样的话以外,再没有别的了吗?” 闻言,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顿时笑了起来,缓缓地道:“道君,难道我不是你认识的他吗?” 他说着,站了起来,衣袍被略略系起,双手微微张开来,面上含笑,语气里带着如相长宁一贯的调侃意味,慢条斯理地道:“道君,你看,如今在你眼里,我和他哪里不同?” 秦于晏盯着他,片刻后,才摇摇头,道:“我看不透他。” “岂止?”那人勾着唇角笑道:“道君,你也看不透你自己。” 秦于晏恍若未闻,他依旧盯着对方,良久,忽而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便挑眉道:“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 秦于晏不答,眼眸沉沉若暗夜深潭,那人瞬间便了然,慢悠悠地念道:“我名长宁,无姓,出身丹修世家,后因家道中落,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清虚宗——” “撒谎。”秦于晏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那人莞尔笑道:“没错,我在撒谎,道君,你认识的他不就是这样的么?” 不等秦于晏开口,他又继续道:“只是道君,你为何不自己亲口问一问他?” 秦于晏停顿片刻,答道:“他不会告诉我的。” “若他告诉你了呢?” 秦于晏的表情冷静得近乎漠然:“告诉我又如何?他是谁,与我有关系吗?” “有理,”那人忽而哈哈大笑起来,抚掌赞道:“只是若当真如道君表现出来的这般泰然自若,为何今日我会出现在道君的梦里?” 听闻此言,秦于晏就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双目微微一睁,眉宇皱起,斥道:“你胡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安,之前初入梦境的那些不耐和怒意,都仿佛找到了一个爆发点一般,秦于晏手微微一招,一柄长剑便出现在掌心,他一用力,剑刃瞬间刺入那人的胸膛,眼看着殷红的鲜血再次奔涌而出,将他身上的苍青色衣袍染透了,血珠滴答落在枫叶上,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其刺耳,枫叶被染上了一片斑驳的暗红。 只听哗啦一声水声响起,那人便如上次一般,沉入溪水中,很快看不见一丝踪迹了,唯有涟漪搅碎了水面的月光,秦于晏收剑回鞘,看着恢复平静的山谷,自言自语道:“不过是梦罢了。” 月光下,溪水淙淙流淌,带着细碎的光芒,像是星河一般,不知疲倦地往下游而去。 第108章 转眼间, 论道大会已经开始有六日了, 清虚宗毫无意外地顺利进入了小会场第三轮比试,大多数门派在第一二轮就被比了下去,最后进入第三轮比试的, 仅仅只有十个宗门。 不过相长宁不大关心这些, 他只关心最后自己能不能拿到幻佛花, 只是在这之前,他就遇到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相长宁看了看挡住自己去路的人, 然后又回头望了一眼, 确信身后并没有人, 遂疑惑道:“首领这是找在下有事情?” 拦住他的人正是数日不见的银蛟首领戚曜, 他对相长宁道:“你眼下可有时间?”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没有。” 戚曜却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地方,我后来又去了一趟。” 原来是说这个,相长宁颇有几分兴趣地问道:“这么说来,首领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不成?” 戚曜道:“我确实发现了一点东西,所以才来问你有没有时间, 与我下去查探。”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了, 相长宁笑道:“寒渊城这么多人, 首领大人为何偏偏又想起了我?” 闻言, 戚曜抿了抿唇, 语气淡淡地道:“你只说你去或是不去罢。” 相长宁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去, 我近来事务繁忙, 没有什么时间随首领大人去探结界, 先失陪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才走了三两步,便忽闻身后有动静传来,相长宁一个侧身闪过,却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紧紧缠住。 相长宁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道钢索,钢索顶端刻着一只小小的蛟龙首,口齿微张,将钢索紧紧咬住,令他动弹不得,钢索的另一端在戚曜手中。 他呵地轻笑起来,语气调侃道:“首领大人这是要来硬的了吗?” 戚曜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不是要有事情么?这便走吧。” 相长宁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人的思维,索性道:“你若是要跟,就跟着便是。” 他说着,转身便走,路上不乏有人见了他们之间的铁索,面露讶然,戚曜视若无睹,相长宁则是更加没事人一般,神态轻松如常,戚曜见了,先是郁闷,尔后再一看,恍然顿悟。 原来虽然铁索的一端是牵在他手中,但是由于被两人的袖子都遮住了,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牵着谁,而相长宁又走在前面,是以无论在哪个路人看来,都是相长宁大摇大摆地牵着他…… 戚曜一口气梗在心头,差点没把自己给憋住,直到他看见了秦于晏,与此同时,对方也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异常。 秦于晏略微惊讶地看了看后面沉着脸的戚曜,又伸手挑了挑那根钢索,道:“你们这是……放羊么?” 相长宁噗嗤笑起来,扬了扬手,不无好笑道:“这都放了半天了,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秦于晏侧身让他进门去,尔后也跟在后面,随口道:“怎么了?你莫不是又犯在了这位首领手中?” 相长宁连忙叫屈道:“这回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做。” 他说着,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戚曜想了想,却道:“你说没有时间,是为了小会场的第三轮比试?” 闻言,相长宁便笑了,语带微嘲道:“首领真是料事如神。” 戚曜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那我奉劝你一句,若是你不随我去结界下面看个究竟,只怕这次你们清虚宗赢得了比试,也拿不到奖励的宝物。” 听了这话,相长宁顿时心思电转,道:“莫不是因为上一回的缘故?” 戚曜这回也不瞒他,坦言道:“正是,银海楼丢了的东西,是一把钥匙,若是找不回来,恐怕不止小会场的比试奖励,便是大会场的奖励宝物也没有了。” 相长宁纳罕道:“既然如此,你们寒渊城有那么多人,为何独独找上了我?” 戚曜看了看他与秦于晏,这才答道:“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你们二人知道,银海楼丢了东西。” 这话倒也解释得通,相长宁摸了摸下巴,道:“这样说来,听你的意思,我与道君都要随你去了?” 戚曜的声音平静道:“确实如此。” 秦于晏不防自己突然被扯入话题中,想了想,道:“如今我宗门弟子俱在,事务繁忙,我怕是脱不开身。” 相长宁却道:“不是还有玄清道君在么?道君与她招呼一声便是了。” 秦于晏对他报以疑惑的眼神,相长宁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本就是冲着小会场比试的幻佛花去的,若是真如戚曜所说,即便是赢得了比试,也无法拿到奖励,他便要另作打算了。 一直以来,相长宁都对寒渊城抱有几分好奇,这座城池历史悠久,从来不依靠任何一宗一派,仅仅只凭他们自身的实力,便可以在这青龙大陆中占得一席之地,究竟是为什么? 而且据闻,寒渊城历代的城主则是更加奇特,新的城主只有在上一任城主飞升,或者陨落之后才会出现。 寒渊城四面都是深渊,便是以神识都探不到底,相长宁曾经飞下去看过,到处都是迷雾,修士的神识一旦进入其中,便失去了方向,若是有心境不稳者贸贸然闯入,甚至会出现神识无法收回的情况。 如今听了戚曜的邀请,相长宁原本的好奇便又升起来了,以他的直觉,寒渊城下面确实是有什么东西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查探,如今戚曜的话正好中他下怀。 到了最后,秦于晏答应两人一同前往结界底下查探,时间约定在今夜子时,做这种事情,若是想不让人知道,自然等到夜里最好。 戚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满意地离开了,相长宁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事,他从储物袋中取出纸笔来,在桌上摊开,秦于晏见了,便道:“你又要做什么?” 相长宁提起笔来琢磨了一下,然后开始唰唰写起来,口中道:“我写几个字。” 秦于晏闻言,便走过来看了看,道:“你这写的是什么……” 相长宁头也不抬地道:“你可认识什么生僻的文字?也来帮我认一认。” 他说着,走笔如游蛇,很快便在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四个字,正是他昨夜在混元鼎中的那枚灵丹上看到的,一笔一划,丝毫不差。 秦于晏看了一会,相长宁目露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可认得?” 秦于晏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文字。” 听了这话,相长宁倒也并不是如何失望,只是将那纸卷起来,道:“待日后我去问一问别的人,或许有看得懂的。” 秦于晏顿了顿,便向他伸出手来,道:“我依稀记得师姐读过不少古文,我拿去问一问她,或许能认出来。” 相长宁立即眉开眼笑,高兴地将那卷字递过来,道:“那就麻烦你了。” 秦于晏应了一声,将那字带上,便出门去了,相长宁手一晃,手心便出现了一枚灵丹,正是他昨夜见到的那一枚。 把丹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下,充沛的灵气顿时顺着鼻腔进入肺腑,令人不由精神一振,相长宁举着那灵丹对着光线仔细地查看,上面有无数金线缠绕着,整整齐齐,这是丹药最极品的品相,丹师们称它为十二道金纹。 一直以来,相长宁有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何混元鼎中会出现这么一枚灵丹?他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枚灵丹绝对不是他炼制的,难道是说,混元鼎自己炼出来的? 相长宁眉头微皱,苦苦思索着,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他骤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初在玄水地宫最深处的那一座宫殿中,画了满墙的壁画,上面就有混元鼎与四大凶兽,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童子,双手捧着一枚灵丹。 只是当时相长宁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那混元鼎与四大凶兽身上,所以就忽略了那一枚灵丹,现在想来,那墙上绘着的灵丹是不是与他手上这一枚一模一样? 时间有些久远了,相长宁记不大清楚,想来想去,一拍脑门,心道,这不是个现成的人在么? 他将虺女放了出来,举着那灵丹问她道:“你可认得这个?” 虺女一见,便道:“见过与它一样的,绘在那地宫的墙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这一枚。” 相长宁的猜测被印证了,他心中一动,忽然生出来一个问题,混元鼎是上古神器,但是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仅仅只是用来炼丹这么简单吗?究竟是谁制造了它? 而玄水地宫为何还会特意将混元鼎的详细信息以壁画的方式记录在墙上? ※※※※※※※※※※※※※※※※※※※※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卡文,卡卡卡卡卡到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就只有一更,明天我努力恢复双更。 晚安~! 第109章 这时, 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相长宁才收起灵丹,便见门被推开了,秦于晏走进来, 手中还拿着那一卷字, 相长宁便问他道:“如何?” 秦于晏将字交还与他, 道:“据我师姐所说,上面的字为上古文字,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都失传了, 是以她也认不出来。” 闻言, 相长宁也并不沮丧, 将纸收下,准备日后再看看找个机会问一问别人。 很快入了夜,与戚曜约定的时间便到了,两人如约前往银海楼,一行人站在水池边,相长宁笑道:“难不成这回还是我先下去?” 戚曜不语, 却上前一步, 纵身跃入水池子, 相长宁紧随其后, 苍青色的衣袍在水中飘飘荡荡, 像是浸透了夜色一般, 令秦于晏见了, 不觉眼皮子微微一跳, 脑中忽然闪现过梦中的景象片段来。 如上回一样,他们依照原路线往结界的边缘处而去,这一次三人的速度都很快,大约半刻钟的时间便抵达了目的地,透过脚下的水,能够很清晰地看见下方的坑洞。 还是戚曜率先下去了,紧跟着是相长宁与秦于晏,相长宁才落地,便微微皱了一下眉,他闻到了空中有一点奇怪的味道,像是树木草叶枯朽腐烂的气味,他回头看秦于晏,很显然对方也闻到了。 戚曜向两人道:“且随我来。” 他说着,便朝前方走去,相长宁两人自然跟上,脚步声稀稀落落地响起,在寂静的岩洞中回荡开来,显得有些空旷,角落里有水珠滴落的声音传来。 戚曜现在走的并不是相长宁当初来的方向,这岩石缝隙里七弯八拐,若是一个不慎,人就很有可能立马迷失在其中了。 这一走便是走了一刻钟,相长宁实在无聊了,开口打破这寂静,问戚曜道:“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戚曜这回倒是不沉默了,简短答道:“我也不知,那里有些奇怪,我上一回来时,想了些办法,都无法下去。” “深?”相长宁摸了摸下巴,疑惑道:“莫非是寒渊城的深渊下?” 戚曜顿了顿,答道:“我不确定,我在这寒渊城中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那个地方。” 两人说着,脚下拐了一个弯,顿时一股极冷的寒气从前方传来,相长宁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连忙运起灵力,抵抗这严寒,纳罕道:“这下面莫不是结了冰?” 戚曜道:“前方是有冰雪。” 正说着,相长宁便看到了前面的石壁上有倒垂下来的冰锥,细细密密地堆叠在一起,大片大片的,多走几步,那些冰锥也都渐渐变大了起来,就这么悬在他们的头顶,让人不由担心下一刻它就会坠落下来。 鞋履踩在细密的冰屑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很快,岩洞也走到了头,那些寒气也愈来愈冷了,不知是不是相长宁的错觉,就算是灵力也无法将这些寒气完全阻挡,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气息,顺着经脉游蹿起来,令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秦于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相长宁微微皱眉,摇头道:“没事,我只是觉得这里冷得有些奇怪。” 秦于晏道:“是有些不正常,便是寒涿谷里的寒泉,都没有这样冷。”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前面的戚曜突然开口道:“我们到了。” 相长宁便转头望去,只见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岩洞尽头,前面是一大块岩石,将洞口给堵住了,岩石上方有一道缝隙,刚好容一人通过。 戚曜踏上岩石,很快便灵活地从那缝隙里面爬出去了,尔后便传来他的声音,道:“你们出来。” 相长宁还没动,便见一旁的秦于晏上前一步,率先通过了那缝隙,然后才道:“出来吧。” 相长宁依言爬出了缝隙,才冒出一个头来,便忍不住一抖,差点又滑了下去,他四下环顾,只见前后左右俱是覆盖的冰雪,他就仿佛一个种在坑里的萝卜一般。 相长宁调整了灵力游走的速度,确信自己已经适应了这寒冷的空气之后,才从缝隙里面爬出来,他一站起来,视线便拉高了不少,只见这地方大概是在某个深渊之下,上方空荡荡的,像是处在两个巨大的石块的夹缝之间,目光所及之处,俱是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他们在的这一块岩石是略微突出来的,正好将他们托起,视野颇为不错,脚下是雾气缭绕的深渊,不知道有多深,相长宁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深渊对面。 四周到处都黑黢黢的,但是修道之人夜能视物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在相长宁眼中,周围倒是有些隐约的亮光,就像是站在大雪中一般,唯有对面的那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便是利用神识也无法感知到。 相长宁问戚曜道:“你说的就是那里?” 戚曜点点头,道:“我那时觉得奇怪,便过去查探,但是一旦靠近,便觉得受到了阻力,就像是有结界封住了一般。” 相长宁便道:“即便如此,这地方与银海楼被盗一事有什么干系?” 戚曜转过头来看着他道:“我已暗中仔细搜查过了整座寒渊城,并没有找到可疑之人,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相长宁道:“什么事?” 戚曜平静地答道:“每隔大约两年时间,这座寒渊城便会移动一尺,从记载的资料上看来,此时寒渊城所在的位置,早与当年偏离了许多,只是不易察觉,是以一直没有人发现。”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道:“地势移动,这也是很正常的么,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很多问题都有可能导致寒渊城移动。” 戚曜却坚决道:“别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唯有寒渊城绝对不会。” 相长宁奇怪道:“为何这样说?” 戚曜不答了,反倒是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秦于晏忽然道:“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传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相长宁顿时来了兴趣,道:“什么传闻,说来与我听听。” 秦于晏看向戚曜,见他并没有阻止,仿佛是默认了,遂慢慢地道:“听说寒渊城是从前一位大能从别的地方挪过来的。”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寒渊城从前只是一个深渊,然后有人从旁的地方,挖了一座山把这里给填住了。” 秦于晏道:“嗯,是这样的说法。” 相长宁眼睛一转,道:“这么说来,寒渊城下果然是有东西的?” 秦于晏道:“只是一些猜测罢了。” “不不,”相长宁却道:“一切猜测都是有迹可循的,必然是有了为人所察觉的蛛丝马迹,才会生出这种猜测来。” 他说着,笑着看向戚曜道:“首领大人,我说的可是真的?” 戚曜顿了一会,并没有否认,反而道:“你们唤我名字便可。” 说完便又看向对面,道:“我准备再过去看一下,你们是与我一道,还是我先过去查探?” 相长宁干脆地道:“一起过去便是,我们三人在,行事倒也稳妥些。” 秦于晏自然也没有意见,三人便一同御器飞过了深渊,相长宁低头一看,只觉得森冷无比,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冰雪,在黑暗中散发出森森寒意。 很快,他们便落了地,相长宁咦了一声,道:“为何如此?” 即便是他们已经走进了这里,仍旧是什么也看不清,就仿佛是普通人在夜里一般,伸手不见五指,两眼一抹黑,就连神识也失去了作用。 这时,秦于晏从储物袋中拿出来一粒明珠,幽幽的冷光散发出来,照亮了四周,那些石壁上的冰雪折射出来的些微光芒,像是一只只眼睛,正躲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但是即便有了明珠的照亮,也仅仅只能够照亮他们周围的方寸之地,光芒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吞没了一般,再远一点,仍旧是一片黑暗。 见到如此形状,相长宁和戚曜也纷纷拿出了照明的法器,光线总算又亮了些许,戚曜道:“再往前面一点去,那里有一个石洞。” 三人往前走,果然看到了一个石洞,开在那岩壁之上,戚曜道:“就是这里了,被结界封住了。” 相长宁伸出手来在上方摸了摸,果然感觉到了阻力,他唔了一声,说:“果然如此,确实有结界,好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里面大概有什么东西,我们这就回去吧。” 他扔下这句,转身要走,戚曜与秦于晏顿时愣住了,不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一愣之下,相长宁已走出了三两步,戚曜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皱起眉不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耍我玩么?” 相长宁停下来,回过头笑眯眯地道:“没什么意思,平白无故我耍你玩做什么?只是戚首领大人,你不如摸一摸你自己的胸口,看看有没有良心那种东西在?” 戚曜顿时默然,却听相长宁又继续道:“你既然对我们有所隐瞒,又何必找上我们?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当真不适合说谎?这一路上听着你左拉右扯的胡话,我是为着你的面子才没有说破,才随你到了这里,便是耍一耍你又如何?” 一旁真正被耍的秦于晏:…… ※※※※※※※※※※※※※※※※※※※※ 秦于晏:我是真的相信了我未来的蓝盆友,但是……算了,凑活过呗,还能离咋地? 那什么,我还在写!但是,今晚什么时候更新就不确定了,小可爱们先睡吧,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看了!!! 第110章 空气沉默良久, 戚曜才开口道:“实不相瞒, 我确实是不知此地的情况,并不是想要欺骗你们。” 相长宁轻笑一声,听在戚曜耳中, 只觉得讽刺意味颇浓, 不觉面皮发烧, 他在寒渊城中也是身居高位已久,何曾如今日一般被人落面子?难堪之余, 却也自觉理亏, 道:“不管你们信任与否, 事实就是如此。” 他说着, 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寒渊城中出了些事情,我只能暗中调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道友见谅。” 相长宁发问道:“你说的事情,可是指之前银海楼失窃一事?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 戚曜抿唇道:“不止如此, 还有一事你们恐怕不知道, 寒渊城的城主每隔五十年就要闭关一次, 闭关时间为十年, 这一段时间内, 寒渊城全城戒严, 城门紧闭, 不可随意出入。” 秦于晏听了便道:“我听说过。” 相长宁也略一点头:“此事我也曾有所耳闻。” 他当时还嘲笑过寒渊城城主莫不是属乌龟的, 每到五十年就要冬眠一回,风雨无阻。 戚曜道:“只是距离城主上一次闭关至如今,已过去十年之久了,算算这一阵子也该出关了才是,只是城主府却一直没有动静,非但如此,代替城主镇压寒渊城的三山镇海印还被人盗走了。” “三山镇海印?”相长宁摸了摸下巴,皱眉道:“可是我知道的那个三山镇海印?听说是古时流传下来,专门用以镇压魔气,驱邪镇煞的?” 戚曜答道:“正是此印,诚如传闻所说,寒渊城自建立以来,就是为了镇压魔气的,你们所见到的寒渊城四周的深渊底部,皆是魔气,若是往常,由历任城主坐镇寒渊城,使魔气不敢逸散,城主若是闭关,便由三山镇海印与西极烈日刀代替,是以相安无事到如今。” 秦于晏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会找上我们?听说寒渊城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位金蛟首领,于情于理,你都该告知他才对。” 相长宁呵地一声笑了:“让我来猜一猜,莫不是你认为这位金蛟首领有什么问题不成?” 戚曜沉默片刻,才答道:“我怀疑他对城主有二心。” 这倒也说得通,寒渊城城主闭关多年未出,福祸未知,正在举办这论道大会的关头,镇压魔气的三山镇海印还被人偷走了,再加上戚曜的怀疑,妥妥的一出叛乱大戏的前兆啊。 相长宁忽而道:“你方才不是说,坐镇寒渊城的除了三山镇海印以外,还有西极烈日刀?这刀如今何在?” 戚曜道:“在金蛟首领叶隐霜手中,这两样原本就是城主用的本命兵器,只是他闭关之后,为了镇压寒渊城下的魔气,才分别交于我们,按理来说,这两样兵器同为城主的本命法宝,彼此之间已有了感应,三山镇海印一旦失窃,西极烈日刀一定会有所异常反应,我前一阵时间出言试探叶隐霜,他却并不知晓,这便说明,要么他在掩饰什么,要么,三山镇海印还在寒渊城中,甚至,还在他手中。” 相长宁顿时恍然,道:“怪道你怀疑他有问题。” 戚曜不语,他侧头看了看那结界入口,道:“如今你总该相信了我罢?”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不去找那叶隐霜的把柄,怎么反倒是查起这里来了?” 戚曜略微皱了皱眉,答道:“叶隐霜成为金蛟首领的时间比我长很多,势力颇大,甚至长老阁中大半的长老都会听服于他,城主不在,我不敢贸贸然打草惊蛇,为今之计,只有先查清楚城主迟迟闭关不出的缘由,以及寒渊城中的异常,及时阻止叶隐霜。” 相长宁下意识扫了那洞口一眼,道:“寒渊城主就在这附近闭关?” 戚曜顿了顿,才道:“正是。” 相长宁略一思索,道:“好罢,信你一回,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我自然是先保自己小命为上,到时你可莫要有什么意见。” 戚曜道:“无妨,我们这便进去了。” 秦于晏将手中的明珠轻轻一抛,便稳稳停在三人头顶处,照亮了前方的黑暗,虽然可见范围仍旧不多,但是到底比之前方便了不少。 一行人走到洞口前,相长宁凑过去盯着那结界看了半晌,才道:“这结界布置的手法有些意思,你可能解?” 戚曜道:“这结界为城主所布下的,我身为银蛟首领,自然能破。” 他说完,伸手一晃,手中便出现了一枚银色的宝珠,灵光湛湛,一股强大的灵力从其上传来,相长宁盯着它看了一会,眼睛眨也不眨地道:“这便是蛟珠了?” 不知为何,戚曜陡然觉得背上汗毛竖起,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遂定了定神,道:“没错,这正是蛟珠。” 他说着,便将那宝珠往前一送,轻轻松松就将结界破了开来,率先走了进去,相长宁与秦于晏也紧随其后。 待进了洞内,才发现四周更加黑了,头顶上明珠散发出来的光芒简直是微乎其微,仅仅只能看清楚一个大致的轮廓,秦于晏见状,便又加了几枚明珠,但是收效甚微。 相长宁道:“不必折腾了,若是我没猜错,此地必然有什么封印在,否则不会如此异常。” 秦于晏便道:“神识只能感觉到三丈以内的事物,我们只能摸黑前行了。” 相长宁笑道:“道君,你若是怕黑,记得跟紧我便是。” 他说着,便跟上了戚曜的脚步,这个洞很深,虽然没有岔路,但是他们仍旧走了很长时间,洞顶上全部都是倒挂下来的冰锥,大大小小,十分壮观。 走了一阵,戚曜疑惑道:“我似乎来过这里。” “嗯?”相长宁随口道:“为何这么说?” 戚曜道:“前面往左有一处拐角。” 他们没走几步,果然如他所说,前方确实出现了一处拐弯的位置,戚曜道:“那拐弯处下面是斜坡。” 轻微的脚步声在洞内回荡,相长宁盯着那斜坡,道:“看来你确实来过,不过,你没有半点印象了么?” 戚曜摇了摇头,眉头皱起,道:“说来奇怪,我自出生起,一点细微的小事都会记得,唯有这里,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来过,怪了。” 相长宁却不这么想,反而道:“这便说明,这里头没有什么大危险,至少不会危及性命,否则你也不会活着故地重游了。” 戚曜默然片刻,才道:“你说话虽然难听,但是似乎确实是这个理。” 相长宁一下笑出声来,问身后的秦于晏道:“道君,我说话当真难听吗?” 秦于晏斟酌了一下,坦然道:“我觉得戚曜说得有几分道理。” 相长宁不由摸了摸鼻子,悻悻道:“好罢。”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去,没多久就走到了头,前面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与此同时,光线也亮了起来,那是一个巨大的冰洞,有多大说不好,总之相长宁一眼看过去,几乎是看不到边际,整个洞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从地面到洞顶,就仿佛是一个冰窟一般。 “那是什么?”相长宁眼尖地看到前方有一个平台,只有半人来高,但是平台上有什么东西在,如同竖立起来的冰块,放眼望去,一大片密密麻麻的。 “那似乎是……”戚曜的神态也有些疑惑,道:“我不大确定。” 他说完,便走上前去,随着他们走近了,那些冰块也看得越发清晰,上尖下圆,一个个伫立在平台上,怎么看,怎么都像是…… “蛋?”相长宁颇有兴趣地道。 戚曜面上神色略微一变,他伸手摸了摸那些冰块,然后环顾四周,道:“这儿是蛟族的出生地,难怪我觉得此地如此眼熟。” 他说着,眼神转为疑惑:“为何都被冰封住了?” 秦于晏打量一眼,注意到了一个角落,朝那边指了指,道:“你们看那里。” 相长宁转头望去,只见那里也是一座冰块,但是表面已经被打破了,里面果然是一个蛋壳,透过蛋壳的裂口看进去,能见到些微银色的鳞片。 戚曜脸色顿时凝重,他伸手将碎裂的蛋壳拂开,只见一只幼小的蛟龙紧紧缩成一团,双目紧闭,毫无生气,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相长宁看了看那些蛋壳的碎屑,眉头微微一挑,弯腰拾起那些碎裂的冰块仔细查看,道:“这是被人打破的,你们看。” 秦于晏见了,伸手接过那冰块,点点头,道:“估计时间还不长,那人走了大概没有多久。” 于是戚曜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将碎裂的蛋壳和冰块都重新拼在一处,然后道:“若叫我知道那人是谁,必然要他以命偿还。” 相长宁左右看了看,道:“不如还是先找一找,那人去了何处再说。” ※※※※※※※※※※※※※※※※※※※※ 今天还有一章,等我锁屏出来!!! 第111章 三人在这个巨大的冰洞中查探了很长时间, 都没有发现有别的出路, 那人究竟去了何处? 正在他们疑惑间,秦于晏却将目光移向了那个平台,道:“有没有可能是在这里?” 闻言, 相长宁笑了笑, 道:“你莫不是以为这平台下面有什么机关不成?” 他说着, 伸手在台子上敲了敲,道:“并无动静。” 话音未落, 他便觉得手敲了一个空, 那台子竟然消失了, 秦于晏立刻伸手去拉他:“小心!” 与此同时, 相长宁只觉得有一股极强的吸力从下面传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反手抓住秦于晏,还未来得及使力,两人便一同跌了下去。 戚曜连忙上前,叫了一声:“你们——” 他话还没说完, 便觉得后心处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冰凉无比, 却又尖锐锋利, 仿佛猛兽的利齿一般, 戚曜的身形猛然顿住, 警惕地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轻笑一声, 笑声砸在地上, 带着几分嘲讽,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那两人是在联手算计你么?” 戚曜心中一突,冷冷开口,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人的名字:“叶隐霜?” …… 却说相长宁掉进去之后,反手还把试图拽他的秦于晏也拖了下去,呼呼风声迎面扑来,秦于晏反应迅速,连忙祭出剑来,两人下坠的趋势立刻停下。 寂静的黑暗中,相长宁悠悠地道:“别停,我们下去。” 秦于晏立刻想到了什么,道:“我们要避开他?” 相长宁轻笑道:“他已经被人盯上了,我们现在跟着他,就仿佛跟着一个靶子,还是躲开他为好。” 秦于晏听罢,并不说话,只是驱使着飞剑往下降落,嘴里不忘嘲一句:“怎么?现在能乘飞剑了?” 闻言,相长宁顿时明白了什么,失笑道:“这也要分场合的,譬如这种时候,别说是让我乘飞剑了,便是让我抱着飞剑睡,也是可以的。” 秦于晏早就对他的厚脸皮有所了解,默然片刻,开口道:“此剑乃是我的本命法宝。” 言下之意就是,抱着睡就别想了,相长宁听出来这意思,没脸没皮地笑眯眯道:“不妨不妨,抱着道君睡也是使得的。” 秦于晏脑子里顿时想象一下了那副画面,遂面无表情地拒绝道:“使不得。” 相长宁顿时大笑出声,道:“道君莫不是嫌弃我?” “不曾。” 相长宁故作不信:“果真?” 秦于晏顿了一下,才淡淡道:“我怕半夜被吓到。” 相长宁失笑,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前面出现了什么,像是有大片的淡灰色雾气,朦朦胧胧的,令人什么也看不清楚,相长宁忽然想起之前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像是有一股奇怪的难闻味道传来,因为实在令人不适,他便将嗅觉封闭了,此时想起,便又略微将嗅觉恢复,然后便咦了一声,秦于晏察觉了,问道:“怎么了?” 相长宁道:“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秦于晏便道:“起先闻到了,后来便没有了。” 相长宁半眯起眼来,盯着前方的雾气看了半天,道:“这里大概就是寒渊城的深渊下面了吧。” 秦于晏左右环顾片刻,道:“这里没有灵气,而且,令人十分不舒服。” 相长宁道:“诚如戚曜所说的,寒渊城是用来镇压魔气的话,那么这里就是魔气所在的地方了。” 秦于晏却皱起眉来,道:“我见过魔气,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相长宁笑了一声,道:“你见过的那些,大抵就是修炼魔道的那些人罢?他们与这些魔气自然是不同的。” 秦于晏道:“此话作何解?” 相长宁想了想,道:“据闻魔气自天地未开时便存在了,于混沌之中,有三千神魔,后来盘古将三千神魔屠尽,破开混沌,魔将与魔神的尸身虽然消散,但是魔气仍旧存在于天地间,与灵气并生,听闻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天魔道。” “天魔道?” 相长宁沉吟片刻,解释道:“大概是类似心魔,可操控人的七情六欲,人若有弱处,很容易被趁虚而入,从而入魔,虽说此道亦是魔道,但是从古自今,还未有人修成功过。” 秦于晏望了望那些灰色的雾气,道:“为何?” 相长宁道:“大抵是天道不容罢?若有人修它,渡劫时必然会为魔气所控,无法自制,唯有失败一途。” 秦于晏却一哂道:“世上道有千万种,人有修的道,妖有妖修的道,为何天魔道就不是道了?” 闻言,相长宁笑了一声:“这我如何能知?我又没有修过这天魔道,只是传闻罢了,再者,若真有一日,有那修了天魔道的人渡劫成功,世人便自然会承认,天魔道亦是可修之道,即为道。” 秦于晏却道:“说不得哪一日,便有人成功了也未可知。” 相长宁便笑道:“大概吧。” 转头见秦于晏正盯着自己看,眼神中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来,遂道:“道君看我作甚?难不成我脸上生出了花么?” 秦于晏摇摇头,道:“我只是在思索一件事情?” 相长宁随口问道:“什么事?” 却见秦于晏皱起眉来,很快,他摇了摇头,道:“没事。” 相长宁见他这般,也不追问,秦于晏又道:“如今我们应当如何?可是要去查探一番?” 相长宁道:“暂且不知这些魔气对我们是否有什么影响,还是先不要靠近。” 他说着,又四处环顾,指着身后的方向,道:“我们先去那边看一看,若是没有问题,再回头去找戚曜。” 秦于晏应下,两人便往反方向而去,到处都是沟沟壑壑,凹凸不平的怪石,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一只巨大的古怪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看,令人见了不由心底发毛。 两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忽然头顶上方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隐隐伴随着打斗声,秦于晏抬头一看,一把抓起相长宁往后一躲,霎时间,哗啦啦的冰块和着岩石碎块落了下来,很快便跌落入深渊之中。 那打斗声仍在继续,相长宁隐约听到一声怒吼,他心中微动,道:“这是戚曜的声音。” 秦于晏侧耳细听,道:“正是,我们过去看看。” 他说完,便御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没多久,果然见到前方的岩壁上有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处,一白一黑,即便是隔着蒙蒙雾气也能看得十分清晰。 其中那道灰白色身影正是戚曜,与他斗在一处的是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他一边闪躲,一边讽笑道:“你觉得你如今可能斗得过我吗?若是换做你的父亲,恐怕还有几分胜算。” 戚曜一双眼睛通红地瞪着他,怒火愈烈,恶狠狠地骂道:“我父亲对寒渊城忠心耿耿,你这等不知廉耻的叛徒如何与他相提并论?!” 叶隐霜眼眸中闪过一分厉色,他冷声笑道:“忠心耿耿?这可是我近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话了,寒渊城的蛟龙一族,何来忠心二字可言?” 戚曜双眼微睁,破口骂道:“闭嘴!你自己无耻,莫不是以为所有人都与你一样?” 叶隐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挡开对方的一记重击,口中嘲道:“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需知事实并不是如你所见的一样,而寒渊城也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干净。” 戚曜哪里听得进去,一味猛攻,恨不得将面前这人给撕碎了,他自小在寒渊城中长大至如今,一直以保护寒渊城为己任而努力,从前成为银蛟首领是他的终生目标,而当他真正从父亲手中接下了象征着银蛟首领地位的蛟珠开始,寒渊城便成了他终身不可推卸的责任,就仿佛这就是他此生的归宿和命途,如何能听得叶隐霜如此胡说八道? 戚曜的修为虽然比不得叶隐霜,但是奈何他打起架来拼命啊?一顿猛攻之后,便是叶隐霜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应付起来颇有些吃力,眼睛一瞥,还见到了一旁看热闹的相长宁和秦于晏,这哪里能忍? 他遂一咬牙,一招逼退了戚曜,翻身跳入了那茫茫雾气中,很快便失去了踪迹,戚曜乍见对手突然消失,先是微微一愣,正欲追上去之时,却听相长宁道:“别追了,那边危险。” 戚曜忿然道:“我之前猜的没有错,他果然有问题。” 相长宁却道:“如今之计,还是先找到你们城主为妙,若是他一出面,叶隐霜这等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不足为惧。” 闻言,戚曜点了点头,转身便走,道:“随我来。” 相长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的预感若是没错的话,寒渊城城主如今已经出事了。 ※※※※※※※※※※※※※※※※※※※※ 我棒不棒?二更! 第112章 戚曜带着相长宁两人在岩壁上穿行, 那里有大约一尺来宽的小径, 下面则是万丈深渊,看上去颇为惊险。 相长宁一边走,一边道:“你们城主闭关可真是会挑地方。” 戚曜答道:“历任城主闭关都是选在此处, 我也不知为何, 此处灵气匮乏至此, 如何修炼?” 他说着,又顿了顿, 才继续道:“比起这个, 更让我不安的是, 为何蛟族的出生洞穴竟然就在这上面?” 秦于晏道:“你从前不知道的么?” 戚曜摇了摇头, 答道:“不知,幼蛟刚出生时,意识都非常模糊,记性也差,我们虽然知道有出生地,但是从来不知道其确切方位, 原本是以为这个位置太过重要, 需要保密, 如今看来,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相长宁接道:“是有些不对, 你见过谁家把还未出生的婴儿放在虎口处么?” 戚曜顿时沉默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不自觉便想起方才叶隐霜的话来, 寒渊城的蛟龙一族,何来忠心二字可言?寒渊城也并不像你想的那般干净磊落。 他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把这几句话从脑中甩去一般,心道,不过是那人的挑拨诋毁之言罢了,何须当真?他定然是在胡说八道。 淡灰色雾气愈发浓重,戚曜还欲往前走,相长宁却停下脚步,阻止道:“不要过去了。” 戚曜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相长宁面色凝重道:“你没有发现,这里的魔气已经浓厚到不正常的地步了么?” 戚曜心里一紧,道:“可是城主闭关的位置就在前面了。” 相长宁却道:“若真是如此,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戚曜眉头皱起:“你这话是何意?” 秦于晏便道:“他的意思是,你们城主大概已经遭遇不测了。” “胡说!”戚曜面上浮现出些许怒意来,斩钉截铁地道:“绝不可能!城主乃是七阶后期大能,区区魔气罢了……” 他的嘴唇微微瓮动,眼中怒意如炽火一般,瞳仁甚至渐渐浮出些许赤色来,仿佛愤怒到了极点,却不想相长宁见了,抬手便是一个水球术,大团的清水兜头泼在对方脸上,很快便冒起了丝丝白色寒气,他悠悠道:“让你清醒清醒。” 戚曜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甩了甩头,眼神中露出些许迷茫之意:“我方才怎么了?” “没怎么,”相长宁示意道:“看到这些魔气了没有?你的一动一念都有可能受到它们的影响,若是脾气急躁的人,恐怕很容易便会被唆使得发狂,从而失去理智,而一旦发起疯来,就很有可能入魔。” 听闻此言,戚曜心中不由生出一分后怕,但是很快,他强自定了定神,道:“可是叶隐霜已经来了,我不能让他干扰城主,若是他乱来,使得城主修行出岔子,那就更糟了。” 秦于晏却忽然道:“叶隐霜既然敢独自前来,他就不怕这些魔气?” 相长宁与他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西极烈日刀。” “三山镇海印。” 两个答案虽然不同,但是大致意思都差不多,相长宁敲了敲额头,道:“这两种可以镇压魔气的兵器,他必然随身携带了至少一种,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戚曜听罢,便道:“看来还是要先解决了叶隐霜再说。” 他才说完,便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与此同时,整个深渊都开始震动起来,就仿佛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在贴着洞壁爬行似的。 戚曜脸色急变,眼中怒火欲炽:“是叶隐霜!他惊动了城主!” 三人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黑色的深渊在崖壁间跳跃着,灵活无比,那人很明显便是叶隐霜了,在他的身后,一只巨大的爪子探出来,试图将他抓住,但是叶隐霜迅速一跃,很快便逃脱了爪子的范围,使得那爪子的主人又发出一声巨吼,然后,一个庞然大物从雾气下方伸出头来,那是一条巨大的金色蛟龙。 蛟龙金色的眸中浮现出狂怒之意,它发出一声咆哮,迅速朝叶隐霜追去,但是奈何两者体型相差甚大,叶隐霜对于它来说,简直是大象与蚂蚁之间的区别,它如何能抓得住?几经周转,金色蛟龙的怒意已经被挑到了顶端。 它口中发出怒吼,同时张口狠狠往上一扑,不想扑了一个空,霎时间洞壁上留下了无数深深的沟壑,叶隐霜却停了下来,他似乎不打算再躲藏了,一声悠长的龙啸声传来,他的身形迅速拉长拔高,化身为一条墨金两色相间的蛟龙,狠狠朝那金色蛟龙撞过去。 只听轰隆几声巨响,整个深渊的洞壁都颤抖起来,那金色蛟龙似乎有些迟钝,竟然被它撞了一个跟斗,翻倒下去,所幸它反应尚算及时,一爪子勾住了崖壁,好悬没掉下去,但是叶隐霜此举已经完全激怒了它,昂首发出一声巨吼。 即便是隔得这么远,相长宁三人仍旧能感觉到自它身上传来的威压,戚曜有些紧张地道:“城主大概是在修炼中被惊醒了,有些虚弱,我得去帮它。” 他才说完,便纵身往前一跃,整个身形迅速拉长拔高,化成了一条银色的蛟龙,张口发出一声咆哮,然后朝那金色蛟龙与叶隐霜冲过去。 银蛟一头撞开墨色蛟龙,然后长尾狠狠一扫,将墨蛟劈了个正着,它一时不防,被这一下劈飞了出去,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怒吼。 “吼——” 三道巨吼声夹杂在一起,相长宁简直怀疑它们能把这深渊给震塌掉,若说之前那墨蛟与金蛟打斗之时,占了上风的话,戚曜的加入,则是扭转了战局,他虽然修为不如叶隐霜,但是金蛟好歹是寒渊城的城主,即便是如今在闭关之时遭受突袭,但是其修为到底比叶隐霜要高上一筹。 在连吃了几招苦头之后,叶隐霜似乎有些气急,他再不留手,咆哮一声,身上陡然迸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来,一尾巴将银蛟给抽飞了出去,正好是冲着相长宁与秦于晏的这个方向,这一下若是被砸中,两人一蛟都会一并滚落深渊底下去。 就在那银蛟飞过来之际,相长宁一拍储物袋,霎时间劲风大作,一团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将他们两人托举起来,粗壮的长尾一个翻卷,便将银蛟轻松接住,然后往崖壁上一抛。 银蛟回过头来,道:“多谢。” 相长宁怡然笑道:“不必客气。” 巨蛇微微晃了晃头,转过去看那三条蛟龙,长长的蛇信吐出来,虺女渐渐出现在空中,她对相长宁道:“我闻到了同类的气味。” 相长宁心中倏然一动,道:“兽魂?” 虺女点点头,她望着下方的深渊,道:“就在这下面,它在看着我们。” 这话令人不由毛骨悚然,相长宁也低头看了看,深渊下方雾气缭绕,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随着那三条蛟龙的争斗,不时有碎冰和石块簌簌落下去,很快便被雾气吞没了。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声,引起了相长宁与秦于晏的注意,他们抬头去看时,却见一道金色的影子划过半空,很快便跌落如深渊中,消失不见踪迹了。 “吼——” 银蛟的爪子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它愣了一下之后,昂首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咆哮,猛地朝墨蛟扑过去,两条蛟龙顿时滚作一团,开始搏斗起来。 即便是在平台的地面上,这么打斗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这还是在崖壁之上?银蛟早已被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如今见金蛟被打落入深渊中,它完全无心再与墨蛟在做争斗,遂一爪子甩开它,如何纵身往外一扑,身形顿时化作人形,顺着崖壁往下奔去。 墨蛟自然不会这么轻松地放他离去,也跟着化作人形,紧随其后,很快,他便追上了前面的白色人影,两人便又开始打斗起来。 戚曜面上怒意炽烈,双目赤红,大吼一声:“叶隐霜,你焉敢谋害城主!” 叶隐霜避开他的攻击,口中冷漠回道:“他如今已不是寒渊城城主了。” 戚曜怒极反笑,银色的钢索脱手飞出,直奔对方脖颈,冷笑道:“怎么?难不成你想做城主?只怕你还不够格!” 叶隐霜眸色微微一闪,道:“无知。” “滚开!”戚曜怒吼道,一招逼退对方,便要往深渊跃下,叶隐霜如何会让他得逞?无论他转往哪个方向,都会挡在他的跟前,令戚曜束手束脚。 正在两人争斗之时,忽然,从深渊下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与此同时,有强烈的震动感隐隐传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攀爬石壁一般,相长宁微微侧头,只见身旁的石块碎冰都寸寸裂开,飞快地坠落于深渊之中。 戚曜面上闪过一分喜色:“城主!” 第113章 一只巨大的爪子自雾气下方探出来, 抓在岩壁上, 霎时间,深深陷入岩石中,几乎将那石壁抓出一个大窟窿来。 相长宁眸色微微一凝, 秦于晏也发现了问题, 低声道:“不对劲。” 那只巨大的爪子分明与之前的金蛟不同, 虽然看上去还是金色,但是上面散发着重重淡灰色雾气, 金色的鳞甲已经被遮盖了大半, 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晦暗的深灰色。 更重要的是, 这一只爪子的大小, 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那条金色蛟龙的体型,除非是那金蛟落入深渊之后,突然体型暴涨了一倍有余,否则绝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爪子。 显然戚曜也发现了,他面色霎时间一白,盯着那只爪子, 很快, 一个庞大的头颅从雾气下方探出来, 对上那双赤红如浸透了鲜血一般的瞳孔, 戚曜浑身一震, 一双手几乎抓不住石壁。 他低低喊了一声:“城主!” 却听叶隐霜嗤笑起来, 道:“你看, 这就是寒渊城的城主。” 闻言, 戚曜向他怒目而视,那眼神,似乎要将他生吞了一般!咬牙切齿道:“无耻之徒,若不是你贸贸然惊扰城主修炼,他如何会变成如今这等模样?!” 叶隐霜笑容一收,道:“这等模样?你为何不敢大声说出来,他已经入魔了,变成了魔蛟?” “闭嘴!” “有何不敢说的?”叶隐霜冷笑起来,道:“你在怕什么?寒渊城自建立以来,便以镇压魔气为己任,按理说来,城主应该是心性最为坚定,不受魔气侵扰才对,为何他如此轻易便入了魔?” 戚曜的眼神略微一怔,尔后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若非城主闭关,将三山镇海印与西极烈日刀分别交给了我们,此时定然不会为魔气趁虚而入。” 闻言,叶隐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好罢,你说得对极了!” 说完声音倏然转冷:“我今日便用这西极烈日刀,送他上路!” 话音一落,他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长刀,通体为赤红色,像是烧红的烙铁一般,在黑暗中散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下一瞬间,叶隐霜整个人便化作一道影子,迅速朝那魔蛟而去。 “你敢!”戚曜冷声喝道,然后追了上去。 眼看着两人又战成一团,一旁的秦于晏开口道:“我们可要做点什么?” “什么也不必做,”相长宁随口道:“看着他们打就是了,人家寒渊城的家务事,我们插什么手,再说了,也插不上,瞧瞧热闹便成了。” 秦于晏笑了一声:“这倒是挺像你会做的事情。” 相长宁笑眯眯道:“道君真是了解我啊。” 他说着,看了看脚下的深渊,秦于晏见了,便道:“怎么?难不成你想下去看看?” 哪知相长宁当真点点头,道:“是有这个想法。” 秦于晏告诫道:“下面魔气浓厚,还不知是怎生个情况,你可不要乱来。” 相长宁笑道:“这个自然,我心中有数,多谢道君提醒,不过么,如今不是有现成的宝物在么?” 秦于晏听了,先是一顿,尔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将目光投向那仍旧在缠斗的两人,道:“你的意思是,那西极烈日刀?” 相长宁沉吟道:“不错,若有了那件法宝,这些魔气全然不足为惧。” “你要如何得到?” 相长宁目光中闪过几分狡黠,道:“自然是静观其变了。” 两人正低声交谈,那厢叶隐霜与戚曜的争斗已经十分激烈,两人从石壁的这一端打到另一端,那魔蛟似乎并不关心,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往上爬去,它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看魔蛟要走,叶隐霜如何能放过它?他避开戚曜的攻击,反身化作蛟龙,大吼一声,直奔那魔蛟的方向,将它的后爪抓住,迅速攀爬至它的背部,魔蛟终于被激怒了,它咆哮起来,扭头便是一口咬过来,爪子撕扯着墨蛟的鳞甲,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声响。 相比起魔蛟的庞大身形,叶隐霜才仅有它一半那么大,只是胜在灵活,才一时没有落下风,西极烈日刀仍旧被墨蛟的爪子牢牢抓住,红莹莹的光芒在黑暗中,如一盏明灯一般,映亮了冰面。 魔蛟体型虽大,但是它的反应略显迟钝,简直是被叶隐霜压着打,戚曜见了,心中焦灼,化作银蛟冲上去,才刚一靠近,便见墨蛟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瞳仁如两把锋利的刀刃逼视着他,声音森冷:“它已入魔,你要救它?!” 这话就仿佛一个钉子一般,霎时间将戚曜钉在了原地,他只觉得手足发凉,不自觉将目光投向那魔蛟,一时间竟忘了上前。 魔蛟昂首发出一声巨吼,反身一爪子将背上的墨蛟掀飞了出去,它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是动作迟钝,叶隐霜也没有因此占到什么便宜。 墨蛟被掀飞出去的那一刹那,长而充满力量的身躯在空中一个翻转,调转方向,再次扑向魔蛟,它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西极烈日刀,狠狠刺入魔蛟的脊背。 这一下魔蛟吃痛,简直是发了狂,像是被钉在了砧板上的鱼一般,开始疯狂地扭动起身子来,试图挣脱脊背上的那把长刀。 叶隐霜岂能给它这种机会,一双爪子将刀柄握紧,只听刺啦一声清晰的声响,那通红的刀刃尽数没入魔蛟的身躯内,它痛极长嚎,声音震耳欲聋,就连整个深渊都颤抖起来。 但是很快,它浑身的力道都松懈下来,唯有那双赤红的瞳仁仍旧未曾合上,确认它死亡之后,墨蛟才终于将那西极烈日刀□□,噗嗤一声,鲜血四溅开来,在石壁上泼洒成一大片,触目惊心。 墨蛟巨大的身躯顿时滑落,跌入浩瀚的深渊雾气内,再也不见丝毫踪影,与此同时,墨蛟身上骤然金光大作,照亮了半个深渊,简直令人睁不开眼睛。 戚曜用手微微挡住双目,然后透过指缝看过去,蓦然怔住,却见那墨蛟身上的鳞片,此时竟然寸寸转为了金色,在那金光的映衬下,光彩夺目,令人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墨蛟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点点熟悉的威压来,那是属于寒渊城城主的力量。 戚曜惊得半天没有回神:“这、这是……” 叶隐霜化作人形,面目虽然依旧熟悉,戚曜却觉得他仿佛在那一瞬间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强大得,令人不敢正视的存在。 叶隐霜漠然地展开双手,对他道:“你看,寒渊城的城主,就是这样继承的,明白了么?” 戚曜仿佛仍旧在震惊当中,回不过神来,叶隐霜继续道:“你所效忠的寒渊城城主,他曾经也是如我这般,将入了魔的上一任城主杀死之后,才换得了力量,这力量可以将一个五阶妖兽的修为瞬间提升为七阶妖兽。” “如此强大的力量,却是用生命作为代价,当来日我若入了魔,自然会有新的蛟龙来杀我,获得我的力量,成为下一任城主。” 叶隐霜看着戚曜,眼底闪过几分讥讽,还有悲哀之色,道:“莫非你以为你的父亲很伟大?呵,他不过只是在击杀魔蛟的时候失败了而已。” 戚曜的嘴唇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来,他想反驳这个人,可是却找不到任何措辞,事实正如他所看到的,每一任城主都会入魔,化为魔蛟之后,为别的蛟龙击杀,从而诞生了下一位城主。 镇压魔气的寒渊城城主,自己却无法抵抗魔气的侵入,就连他的力量都来得如此诡异,充满血腥气味,真是可笑而令人不敢置信。 远处的相长宁看到这一幕,面上却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恍然喃喃道:“原来如此……” 秦于晏低声道:“怎么了?” 相长宁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我怀疑这些寒渊城城主,修的便是天魔道,只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一直无法成功,方才你所见那魔蛟的模样,便是魔气暴走,导致神智尽失,最后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秦于晏眉头皱了皱,道:“所以,这些蛟族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将天魔道真正练成功?” “大概是的。” 两人正暗暗交谈着,相长宁忽然猛地低头,只见一道淡灰色的影子从深渊下面急速飞上来,将那些平静的雾气划出一道细长的间隙,尔后,几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影子冲向叶隐霜,噗嗤一声,钻入了他的胸口,霎时间,血花绽开。 紧接着,相长宁听见了深渊下面传来一道叹息,轻得像是羽毛坠落在地。 第114章 变故只在转瞬之间, 叶隐霜胸口出的鲜血喷溅出来, 沾上了戚曜的脸颊,他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一个念头在脑中没边没际地闪过:原来这人的血竟然是热的么? 下一刻, 他便见叶隐霜一个踉跄, 往深渊下方跌去, 那一瞬间戚曜再顾不得多想,一把将他拽住了, 道:“怎么回事?” 叶隐霜不语, 反而将西极烈日刀塞入他的手中, 推了他一把, 沉声道:“去……” 他一张口,便是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抬手狠狠抹去,才将剩下的话说完:“它还没有死,去将它杀了,用这把刀……” 戚曜眉头紧皱, 却并不动作, 只是微微低头看他, 叶隐霜冷笑一声:“看我作甚?我还死不了, 你若不去, 叫它恢复了伤势, 恐怕日后就麻烦了。” 戚曜这才单手接过那刀, 扶着叶隐霜的手却迟迟未曾松开, 他有一种直觉,若是放开这人,他便会失去所有的支撑,滑下深渊。 正在这时,相长宁才终于开口道:“不如你在此处照看他,我们俩下去看看。” 戚曜转过头来,像是略略松了一口气,欣然道:“那就麻烦你们二位了,多谢。” 他说完,抬手便将西极烈日刀抛过来,相长宁冲他稍一颔首,又看了看叶隐霜,道:“我看他伤势颇重,这里有一瓶灵丹,你先喂他服下。” 戚曜接了丹药,又道过谢,便看着那巨蛇载着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蜿蜒朝深渊下方爬去,它速度极快,很快便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重重雾气中,不见踪迹。 戚曜收回目光,这才惊觉叶隐霜整个人已经昏厥过去,他看向对方的伤口处,只见鲜血依旧在汩汩流出,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与此同时,上面逐渐开始有淡灰色的雾气散开来。 他再不迟疑,将叶隐霜扶起来,半托半抱着往深渊上方飞去。 却说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乘着巨蛇往深渊下面游,晦暗的空气中,到处都是雾,重重掩盖着周遭的事物,相长宁的膝盖上,横放着一把红色的巨刀,此时正散发出莹莹的光芒,每每有雾气碰上,便像是遇到了天敌,逃命似的四散开来。 相长宁感叹道:“果然不愧为传说中镇压魔气的宝物。” 秦于晏看了一眼,评价道:“凶性太重,易受反噬。” 相长宁却不以为意道:“如这般的宝物都是有器灵的,若是能驾驭得了它,又何惧反噬?” 秦于晏哼道:“歪理。” 相长宁也不与他争辩,继续美滋滋地打量着西极烈日刀,那模样活像一个色中饿鬼见到了绝色美人一般,一双眼睛里都闪着光。 正在这时,他们逐渐接近了深渊的底部,相长宁明显感觉到下降的坡度略略缓下来,他抬头一看,道:“要到了么?” 秦于晏嗯了一声,然后探出神识搜查周围,忽然道:“你看那是什么?” 相长宁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像一个人似的,伫立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他半眯起眼来仔细打量,小声嘀咕道:“这若是个人,恐怕得长成麻杆那样罢?” 秦于晏默然,过了一会,才道:“是玉柱。” 随着巨蛇靠近前去,相长宁总算是看清楚了那东西,果然如秦于晏所说,是一根玉柱,很高,足有七八丈,看材质大概是质地上乘的白玉雕刻而成,玉柱周身缠绕着许多浮雕,仔细一看,相长宁讶然道:“镇魔符?” 秦于晏上前看了一眼,道:“果然是镇魔符,这里大概是一个阵法,而寒渊城,则是在阵眼的中心位置。” 相长宁笑道:“这就更有趣了,若传闻属实,寒渊城是某位高人大能从别处挖过来的,可不就是为了布下这座阵法么?花了如此大的周章,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时,他声音一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后方看去,问秦于晏道:“你听见了吗?” 秦于晏点点头,道:“是什么东西过来了。” 相长宁道:“我们先躲一躲。” 他说着,四下环顾,只见旁边的石壁有一处凹陷,遂收了巨蛇,两人躲进了那岩石的凹陷处,藏了起来。 过了一会,那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很重,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山在行走一般,相长宁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随之开始震动起来。 不出片刻,那脚步声就走近前来,相长宁站在秦于晏前面,他一眼便看清楚了那东西的真面目,那竟然是一具行走的龙骨。 不,应该称之为蛟龙骨架才对,它浑身上下的血肉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黑黢黢的眼眶,在这雾气中显得十分惊悚,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要不是相长宁见多识广,恐怕还真的会被吓一跳,那蛟龙骨架并没有发现两人,兀自经过,然后慢慢地朝前面走去。 秦于晏忽然开口道:“你看见它口中的东西了么?” 闻言,相长宁定睛一看,果然见到那森森利齿间,衔着一块黑色的物事,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相长宁道:“跟上去瞧瞧。” 说着,便随在那龙骨后面,那龙骨似乎并没有发觉,径自往前走着,它巨大的爪子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两人跟着那蛟龙骨架走了大约两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停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他们面前,那龙骨走到深坑边缘处,松开牙齿,口中的东西便落入了坑内,一路滚落下去,消失在雾气中。 龙骨扔完之后,转身便离开了,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走上前去,只见那深坑呈漏斗状,下面雾气飘荡,看不到清楚,但见其中影影绰绰,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看起来倒仿佛一个个人似的,静默无声地立在原地,十分诡异。 秦于晏伸手一招,便有什么东西自深坑中飞出来,落入手中,他定睛一看,古怪地道:“石子?” 相长宁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一颗黑色的小石子,平平无奇,若是实在要找点不同之处,那就是它比一般的石头要丑很多,上面沟沟壑壑,凹凸不平,粗糙极了。 相长宁有些不太明白为何那龙骨专门会去衔这么一颗石子来,扔进那深坑内,他思索着,猜测道:“难不成是想把这深坑填平?” 秦于晏瞥了他一眼,只问了一句:“目的何在?” 相长宁摊手:“我又不是它,我如何知道?” 两人正说着,秦于晏便将那石子扔掉,拍了拍双手,却听石子落地的那一刹那,远处的深坑中传来一点动静,呼啦啦的,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有一只俯卧于地的猛兽,突然直起了身子一般。 与此同时,相长宁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被注视感,那东西发现他们了! 跑! 他想也不想,拽了秦于晏一把,两人拔腿就往后跑去,嘴里低声骂道:“你没事扔它做什么?” 秦于晏反应迅速地祭出飞剑来,心里也骂娘,却还不忘反驳道:“我不扔了,难不成还要揣着它么?” 相长宁一边逃一边抱怨道:“那你也别在这里扔啊!” 秦于晏也不服输,道:“我扔的时候也未见你有什么意见。” “现在有了!” 秦于晏:…… 两人乘着飞剑,头也不回地奔逃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感觉身上的威压减轻了些许,幸而他们反应够快,否则只怕立即就被那庞大的威压给压趴在原地了。 略缓了一口气,相长宁才道:“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秦于晏说着摇摇头,语气转为凝重:“只是恐怕我们接下来要有些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雾气中便传来些许声响,然后一具庞大的蛟龙骨架从前面走出来,它转动着巨大的头颅,黑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两人,下一刻,便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雪亮的剑光一闪即逝,只听铛地一声,坚硬的龙爪抓在了剑刃之上,霎时间火花四溅,秦于晏低声道:“退开!” 闻言,相长宁立即后退,紧接着,秦于晏低喝一声,拔剑挥砍,万千剑光如星河瀑布一般,霎时间朝那龙骨扑去,密密的剑气将龙骨切割得支离破碎,骨骼断裂声不绝于耳。 那龙骨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便化作了寸寸白骨,簌簌落在地上,好似下了一阵急雨,这下不止是相长宁,就连秦于晏都愣住了:“怎么回事?” 方才看对方那架势,还以为有多么大的威胁,这么动起手来全部都是花架子? 就在这时,相长宁忽然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道:“还有一只!” 秦于晏声音沉沉道:“不止一只。” 正如他所说的,不远处有咚咚的脚步声,更麻烦的是,这些脚步声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人被团团包围在中间了。 第115章 随着密集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相长宁两人已经明显能看到雾气中的龙骨轮廓了, 重重叠叠,看了便令人头皮发麻。 相长宁暗骂一声:“怎么有这么多?” 秦于晏道:“这些大概都是寒渊城的蛟族,入魔失去理智之后便被杀死抛下深渊了。” 相长宁看着一大群密密麻麻的龙骨朝这边涌过来, 忍不住讥嘲道:“那他们到如今竟然还没有灭族, 也是奇事一桩。” 秦于晏持剑而立, 道:“先将它们解决了再说,否则我们只怕要被缠在这里。” 他说完, 便捏了一个剑诀, 顿时剑光大作, 万千道剑刃虚影冲入那龙骨群中, 开始绞杀起来,霎时间破碎的骨渣四处飞溅开来,白色的粉末与雾气混作一处,浑浊不堪,相长宁忍不住屏住呼吸,手往外一翻, 别鹤琴出现在手中。 剑光伴着琴鸣声声, 和在一处, 这是一场没有鲜血的厮杀, 那些龙骨却毫无知觉, 继续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还未靠近便被绞杀得粉碎, 连骨渣都不知道散落去了何处, 地上一大片森白色的碎骨粉末,如同下了一场大雪。 就这么杀了一刻钟的时间,相长宁终于发觉了不对,他道:“这些龙骨在复原。” 秦于晏自然也看见了,只见地上的碎骨渣之间开始散发出淡灰色的雾气,像某种虫子一般蠕动着,很快,将那些骨渣都拼合起来,一具完整的蛟龙骨架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 他们毁掉得越快,那些骨架复原的速度就越快,这样下去,简直是无穷无尽,而他们的灵力却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刻。 相长宁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了什么,将别鹤琴一收,对秦于晏道:“让开,我来。”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西极烈日刀来,挥出一刀,只见莹莹的红光倏然闪过,划破黑暗,正中那龙骨头部,轰然一声,将它砍翻在地,相长宁只觉得握刀的右手隐约发麻,竟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是刀灵在排斥他,相长宁并非西极烈日刀的真正主人,偶然用几次倒还罢了,若是强行使用,只怕会遭受反噬。 他却并不在意,低头看去,只见方才被西极烈日刀劈毁的那一具蛟龙骨架上,淡灰色的雾气缭绕四散,却迟迟无法聚拢,心中顿时大定,果然有戏。 相长宁见状,便放下心来,挥起那西极烈日刀,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只是那刀灵实在强悍,每当他挥出一刀,便觉得手中的刀柄反弹的力道越大,最后隐约有脱手飞出去的错觉。 相长宁一咬牙,换成左手,正欲再次上前,却被一只手挡住,秦于晏一剑挥出,剑光如网一般,将扑上来的蛟龙骨架们击飞,阻止他道:“你会遭受反噬的,不可再用。” 相长宁不以为意道:“区区反噬罢了,有何可惧?” 他一向随身带了不下十种灵丹,全部是疗伤所用的,若是真被这刀灵反噬了,大不了多吃些丹药便是。 秦于晏却道:“可是龙骨还有如此之多,你何时才能砍杀殆尽?” 这话说的也是,相长宁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密密麻麻,俱是蛟龙骨架,挤挤挨挨,好似赶集会一般,热闹非凡,遂道:“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是好?” 秦于晏道:“我们先往上走,看看能不能甩掉它们。” “走!” 秦于晏伸手一招,剑光如水一般闪现,将笼罩在头顶上方的蛟龙骨架劈开,然后带着两人瞬间朝上空飞去,很快,便将龙骨们甩在脚下。 正在这时,一团黑影朝两人扑来,相长宁只来得及大喝一声:“小心!” 下一瞬间,那黑影扑到了剑光前,秦于晏一时不防,飞剑带着两人一头撞了上去,相长宁眸光一凝,竟是那条魔蛟! 它现在的体型较之前已大了两三倍,如同吹了气一般,一双赤红色的眼瞳死死盯着两人,龇咧着牙齿,森白的利齿间,还隐约有暗红色的血迹。 它的脊背上被刺了一刀,此时正鲜血淋漓,暗红色的血液不停地汩汩流出,显然,那个伤口虽然严重,但是对它造成的伤害有限,至少魔蛟此时还能正常行动。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两人快要撞上那魔蛟之时,秦于晏一个急闪,将飞剑停了下来,但是两人却因此与那魔蛟来了一个面对面直视,空气静默了一息之后,魔蛟张口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叫。 “吼!!!!!” 这一声咆哮的威力之大,直接把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给震飞了出去,魔蛟虽然受了重伤,但是它之前毕竟还是七阶妖兽,对于相长宁两人,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 相长宁心中一紧,说不上为什么,一种久违的不安感觉笼罩了他,不待秦于晏稳住身形,他便一拽对方的手臂,低声道:“我们不能在此逗留,先撤!” 听闻此言,秦于晏一点头,便调整飞剑的方向,开始往深渊上空飞去,才飞出没多远,相长宁便听见脚下再次传来一声巨吼,震得飞剑一个不稳。 他低头一看,竟是那魔蛟不肯死心,又追了上来,相长宁心中一沉,他再次举起了西极烈日刀,掌心传来不安分的震动,他伸手抚了抚刀柄,喃喃道:“乖,你别闹,再让我用几回,回头便将你送还回去。” 刀灵却并不听话,震动的频率愈发大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手飞出去,相长宁不得不调用灵力,以双手握住它,双目紧紧盯着下方那双赤红得如同滴血的瞳仁,其中充满了凶残与暴戾的气息,令人不由齿冷胆寒。 飞剑仍旧在快速地上升着,带起呼呼风声,将相长宁的眼睛都吹得几乎睁不开,他半眯起眼来,正在这时,飞剑略微颠簸了一下,下一瞬,魔蛟仿佛抓住了机会,猛地蹿了上来。 被追上了! 就是现在!相长宁双瞳微微一睁,他大喝一声,双手举刀挥出,一道巨大的血红刀光如闪电一般撕裂黑暗,直扑那魔蛟的头颅而去。 这一下若是劈中了,只怕那魔蛟立时就会被砍为两半,那魔蛟显然也知道这刀的厉害,它大吼一声,侧头躲过,同时猛地探出爪子来,刀光劈开空气,带起尖利的风声,劈在了魔蛟的头颅左侧,霎时间血花四溅开来,魔蛟的左眼中刀,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没中。 相长宁心中一紧,眼看着魔蛟狂吼着再次挥爪,他正欲再次举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大声喝道:“躲开!” 话音未落,秦于晏便驱使着飞剑躲过了这一抓,两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下一瞬间,却见一道长长的尾巴,劈开了黑暗,挟裹着千钧之势扑了过来。 糟了! 相长宁只来得及撑开一个防护罩,将两人护在一处,然而这在那魔蛟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般,噗嗤一声,便破裂开来。 他只觉得胸口一痛,随即半个身子都麻了,整个人像一颗沉重的石子一般,飞快地往下落去,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则是那红光莹莹的西极烈日刀划破黑暗的深渊,落入滚滚的雾气中,像是一颗坠落的启明星。 漫长的黑暗过后,相长宁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疼痛无比,拼尽了全身力气,最后却只挪动了两个手指头,这时候相长宁觉得自己大概是废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大概是脑袋撞上了什么,导致失明了,对了,秦于晏…… 相长宁提气准备喊一声,却觉得喉咙一阵奇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才咳了一两声,便觉得有腥甜的气味涌上喉头,血顿时直往上涌,翻滚着争先恐后地奔出喉口,可是他这个时候却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鲜血涌出来,又倒灌回去,混杂着破碎的内脏,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相长宁心道,也是倒霉得很,若是能让他动一只手,摸一下储物袋拿点灵丹也好啊。 看着眼前虚无的黑暗,他只能这么躺着,不知道秦于晏现在怎么样了,看来这回是阴沟里翻了船,他本想那魔蛟被叶隐霜刺了一刀,不死也是重伤,却没想到它如此强横,竟然还能追上来。 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对不住秦于晏,相长宁从前一个人闯习惯了,也没想过有一朝竟然会对带累了别人生出愧疚之心。 相长宁不知躺了多久,寂静的黑暗中,他就仿佛已经死了一般,等待着身体自己渐渐恢复,心底默默地祈祷能够快一点。 然而时间在黑暗中过得如此漫长,再加上秦于晏此时下落不明,这情况简直叫人毫无耐心,相长宁只能默念着清心咒,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哒!” 像是小石子砸落在地上,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其响亮,但是也只有那么一下,待相长宁侧耳去听时,却又平静无比,就仿佛是错觉一般。 正在相长宁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哒!” 那声音又来了。 ※※※※※※※※※※※※※※※※※※※※ 二更~不会虐哒,要相信作者君,一切都是剧情需要!! 第116章 相长宁虚虚一握手指, 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耳细听, 屏气凝神,片刻后,又是一声:“咔嗒。” 是小石子落在地上时发出的声音, 断断续续, 像是有一个孩童在抛着石子儿玩一般。 谁发出来的? 相长宁心中疑惑, 他有些怀疑会不会是秦于晏,欲以神识查探, 但是他此时受伤颇重, 这深渊底下到处充满了魔气, 灵力恢复得十分缓慢, 以至于他的神识也无法顺利放出去。 相长宁只能听着那石子哒哒落地,静静等待灵力恢复的同时,开始数起那石子的声音来,一,二,三…… 等他数到十一万八千六百六十四的时候, 相长宁的手终于有了些许力气, 能够动弹了, 他心中顿时大定, 能动就行。 他艰难地移动着手, 去摸腰间的储物袋, 却摸了一个空, 相长宁心里顿时一凉, 有点想骂人,储物袋竟然不见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相长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死心地用手指在四周摸索起来,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是叫他摸到了储物袋的一个角,慢慢地拖了过来。 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来,以牙齿咬开瓶盖,然后往嘴里倒了一粒灵丹,丹药入口之后便化作了清液,一股暖流迅速自丹田内升起,他立即开始调动灵力,将这股暖流包裹着,开始修复起破损的经脉来。 这个过程是无比漫长的,待相长宁大致修复好经脉之后,已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也好了一些,虽然一时没有完全痊愈,但是总算能看见些许蒙蒙的影子了,视线就仿佛被一片白纱隔着似的,看什么都不太真切,不过到底比之前一片漆黑要好上许多。 相长宁能动弹了之后,便往嘴里塞了几粒灵丹,然后将剩下的都收入储物袋中,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道秦于晏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这些灵丹或许还不够用。 他将物什都收好了,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正在这时,“哒”的一声,那石子儿落地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相长宁立即回头,却见西极烈日刀就落在不远处,难怪这些魔气对他毫无影响,他走过去,将那把宝刀收起来,对于秦于晏的处境又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来。 一粒小石子滚落在地,滚过相长宁的鞋面,一路欢快地蹦跳着跑向远处,相长宁顿时明白了什么,往远处看去,蒙蒙的雾气中,一道庞大的影子慢慢地转身离开,他想起来了,这里竟然就是之前那些蛟龙骨架抛石子的深坑。 相长宁的目光移向坑的深处,那里有一道巨大的阴影,静静地卧在坑底,起先他只以为那是岩石或者别的什么,现在看来…… “哦,终于被发现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那阴影处传来,带着几分沙哑,随后笑起来,它的笑声很奇怪,像是人类在咳嗽一般。 隔着浓重的魔气,相长宁看不清楚它的模样,只知道对方体型应该极大,听它这态度,大概并不是很有恶意,遂谨慎道:“这位前辈,在下并不是有意打扰,还请见谅。” 那东西又咳咳笑起来,像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那样,相长宁就站在原地听它笑,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的意思,过了许久,笑声才慢慢停歇,那东西道:“我还以为你活不了了,没想到命数这么硬。” 相长宁一本正经地道:“多谢前辈夸奖。” 那东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开始咳咳地笑了,简直是没完没了了,它好半天笑完,才道:“你这人类真是有意思。” 这回相长宁不敢说多谢夸奖了,生怕它又开始笑个没完,遂报以沉默,那东西道:“说起来,我上一回见到人类时,不知是多少年的事情了。” 闻言,相长宁不由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虺女告诉他,她感受到深渊下方有兽魂的气息,莫不是就是眼前这东西? 想到这里,相长宁开口试探道:“前辈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唔,”那东西像是在思索着,好半天才慢吞吞地道:“记不清了。” 相长宁定了定神,又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前辈有没有看到一个人修?” 那东西咳咳笑了起来:“你不就是?” 个傻子,我问的肯定不是我自己啊!相长宁心里骂娘,但是面上并不敢表现出来,只是耐心地解释道:“是除了我之外,另一个人修,大概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不知前辈有没有见到过?” 那东西听了,答道:“见到了。” 相长宁心里顿时一松,道:“前辈能否告知我一声他的下落,感激不尽。” 那东西便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相长宁才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抿了抿唇,语气恭敬地道:“不知前辈有什么要求?” 那东西想了想,道:“这样,从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若是你能回答得上来,我便告诉你。” 相长宁拱了拱手,道:“前辈请说。” 那东西道:“是这样,我体型庞大无比,有人问我,我的头颅重几斤几两,我想了很久,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答案,不如你来说说看。” 闻言,相长宁略一沉吟,便答道:“这有何难?在下去借一杆称来,请阁下将头颅切下来与我,一称便知。” 那东西顿时惊声道:“切下来给你,那我岂不是就要死了?” 相长宁道:“正是,这问题唯有此法可以解决,那人若是再来问阁下,阁下便可回道,待你身死之后,请人为你称一称,便自然有答案了。” 那东西听罢,思索了一会,啧啧称奇道:“你这法子倒是有几分道理,我若不死,如何能称出头颅的重量?” 相长宁从容道:“正是如此。” 那东西便咳咳咳大笑起来,声音震天响,相长宁简直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魔气被笑声震得翻涌起来,好半天,笑声才停下,那东西道:“有理有理,你这人类甚是聪明。” 相长宁道:“多谢前辈夸赞,愧不敢当,不知前辈能否履行诺言,将我朋友的下落告知于我?” 那东西道一声:“自然,你且过来。” 相长宁有些疑惑,但还是上前一步,那东西不满意,又道:“再过来些,到我面前来。” 闻言,相长宁略作犹疑,但是很快便走上前去,他在浓雾中穿行,对面的阴影也开始越发的清晰,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如相长宁的猜测,那是一头体型极其庞大的兽,头有些像人,口中有极长的獠牙长出,在黑暗中散发出森白的光,通体被覆着长毛,似犬类一般,一双铜铃一般的眼睛散发出慑人的光,盯着相长宁。 相长宁一见之下,心头便如明镜一般,这果然是一只兽魂,只是不知为何竟然待在这深渊下面?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很快,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这只兽魂体型虽然庞大无比,但是它的下半身,确切的说,是它从脖子往下开始,半个身子都埋进在了坑里,身旁的地面有着数道狭长的裂缝,就仿佛它整个被卡在了裂缝中一般,只能将头部和前爪探出地面,完全动弹不得。 怪道它根本不过来这边,相长宁心中恍然,他见了那妖兽,只觉得它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遂震惊自若地走到对方面前,道:“前辈。” 那兽魂似乎很满意他平静镇定的态度,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缝隙,道:“他在那里,你去看看罢。” 相长宁连忙道了一声谢,朝那缝隙奔过去,版眯起眼睛一看,果然看见了一道玄色的衣摆,上面沾了许多灰尘,秦于晏侧身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相长宁心底暗暗叫糟,他纵身跃下缝隙去,几步奔到秦于晏的身边,却见他身下的地面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变成了暗褐的颜色,也不知流了多少血,竟然没有及时止住,恐怕他早已经失去了意识。 除此之外,相长宁还在秦于晏的心口上方看到了一片鳞甲尖刺,他眼皮子一跳,那大概是魔蛟最后扫过来的一尾巴,将他们扫落,尖刺直接扎入了秦于晏的身体,然后断裂了。 眼看着对方就这么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相长宁不知为何,指尖都有些发颤,他站立片刻,却听头顶传来兽魂的声音,道:“你不看看他么?虽然我觉得他可能已经没救了。” 相长宁定了定身,蹲下身去查探秦于晏的鼻息,还好,有些细微的暖意,要不是这里的温度太低,几乎要感觉不到。 等他检查完秦于晏的伤势时,心里不由一沉,金丹已经破碎了,相长宁的目光落在始作俑者上,那根尖刺好巧不巧,就扎在丹田的位置。 第117章 对于相长宁来说, 皮肉伤都不是问题, 经脉断裂也可以救,便是秦于晏此时被尖刺扎成了刺猬,他也能救回来, 但是, 金丹就一颗, 碎裂之后,相长宁从哪儿给他找一颗完好无损的金丹装进去? 这可能是他目前为止碰到的最为棘手的问题了, 便是相长宁自己渡劫失败那会, 也没有像如今这边束手无策过。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尖刺上, 血早已经凝固了, 暗红色的血渍浸透了玄色的衣袍,相长宁在储物袋中翻了翻,找出几瓶灵丹来,半跪于地,伸手抓住那鳞甲尖刺,往外一拔, 霎时间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 他手往伤口处拂过, 灵丹被捏碎为粉末, 很快就将伤口凝固住了。 那兽魂大概是一直在观察他们, 见状便惊讶道:“你还要救他?” 相长宁不答, 将秦于晏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然后打开了丹瓶木塞, 倒了一粒灵丹在手心,然后吃了下去。 灵丹瞬间便化作灵气充盈的液体,相长宁微微俯身,对准秦于晏冰冷的嘴唇,启开牙关,将丹液哺入之后,以拇指微抬起对方的下颔,确认丹液进入了喉腔之后才松开。 就这么一连喂了三粒灵丹,效果便发作了,秦于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苍白,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相长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那兽魂见了,便道:“你这不过是无用功罢了,他体内金丹已碎,便是被你救回,也活不了几日了,何必如此折腾?” 相长宁却道:“能活几日是几日,倘若他想活呢?” 兽魂便不说话了,相长宁将秦于晏放下,然后把手掌贴在他的丹田处,闭上双目,开始查探起来,金丹已经破碎了,丹田遭受重创,几乎是被那鳞甲尖刺当中穿透,前后一共两个大窟窿,还透风。 秦于晏丹田内的灵气也因此全部跑了个精光,不仅如此,他还无法自行恢复,因为丹田已经不能容纳灵气了,一旦灵气不能恢复,他的伤口自然不会自行好转,是以才会虚弱至此。 相长宁只能将手贴在他的丹田处,用自己的灵力,开始一点一点为他修复丹田,这个过程是极其漫长而细致的,所幸相长宁一向有储存灵丹的习惯,在自己灵力耗尽的时候,还能吃点灵丹补充一下,但是即便如此,为了修复秦于晏的丹田,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这还仅仅只是丹田而已,相长宁感受着手掌下方,那颗破碎暗淡的金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得想个办法,看看能不能将金丹复原,修士的金丹被碎,不只是修为倒退这么简单,甚至会影响到寿命,也就是说,若是一个运气不好,秦于晏很有可能会随时死去。 大概是因为相长宁太过于执着了,一旁的兽魂都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道:“你若是想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相长宁眼前顿时一亮,道:“前辈有办法?” 兽魂唔了一声,道:“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能不能成,端看你们二人的气运了。” 相长宁连忙道:“不管如何,都要试一试,还请前辈教我。” 那兽魂道:“此地有一样东西,名为魔种,乃是由万千魔气淬炼而成,你若将魔种种入他的丹田内,或许可以代替金丹,令他能有一线生机,只是么,他若种下了这魔种,日后便只能修魔道了。” 相长宁略一沉吟,便道:“这魔种如今在何处?” 兽魂答道:“从前它在深渊的西北部游荡,前一阵子那边出现了一头魔蛟,若是我没猜错,你们正是为这魔蛟所伤。” 相长宁应是,兽魂便道:“这魔蛟已经将魔种吞下去了,它法力远在你之上,你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相长宁想了想,道:“我愿一试。” 兽魂劝他道:“我看你不过区区结丹中期修为,那魔蛟吞了魔种以后,已经是七阶后期的魔兽了,你此去不过送死罢了,何必?” 相长宁抿了抿唇,道:“他今日受此重创,大半缘由是因我而起的,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我因此而不救他,恐有愧于心,日后定然难登大道。” “他已无生路。” 相长宁道:“我来为他谋。” “罢了,”兽魂忽然笑道:“我在这里呆了数千年,难得碰到一个人,还有些意思,这样,因我行动受限,不得离开此地,你去将那魔蛟引过来,我助你击杀它,取出魔种。” 听闻此言,相长宁顿时大喜过望,拱手施礼道:“那就先行谢过前辈了,好友留在此地,还请前辈代为照看一二。” “我知道了,你去罢,万事小心。”兽魂说着,又叮嘱了他几句,相长宁便动身离开了深坑。 因他的眼睛不好,遂只能以神识探路,一路往西北方向寻去,路上遇到了不少蛟龙骨架,它们依旧衔着黑色的小石子,往深坑的方向走,见了相长宁,倒仿佛没有看到似的。 越是靠近西北方向,魔气就越是浓厚,若非相长宁身怀西极烈日刀,怕是早就为魔气所困了,眼前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感觉十分糟糕,相长宁索性将发带扯下,把眼睛给蒙住了,倒省得麻烦。 相长宁的行动非常谨慎,他先是探出神识查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继续前行,即便是他加快了动作,也花了足足七八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据兽魂所说,那魔蛟如今正在炼化魔种,是以对外界的感知不如之前那么灵敏,若是他小心些,还是可以靠近的。 随着相长宁的靠近,他终于找到了魔蛟,如兽魂所说那般,魔蛟此时正蹲在一个岩洞中,将身子盘在一处,闭目养神,显然是在修炼魔种。 相长宁思索了片刻,将不妄铃取出来,虺女立时出现在原地,他低声叮嘱几句,虺女点点头,表示明白,双手在虚空中轻巧拂动,便有一把精美的琵琶出现在怀中,她怀抱着那琵琶,便游动着长尾,往魔蛟的方向悄悄靠近。 确信虺女到了指定的位置之后,相长宁这才一摸灵宠袋,万象虫出现在手中,很快,他的身形便凭空消失了,这是障眼法生效了。 魔蛟依旧闭着双眼,它背上的伤口依旧愈合了大半,鼻息吞吐间,将周围的魔气吹得飘忽不定,正在这时,寂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悦耳的丝竹之声,若琵琶弦动。 魔蛟立刻被惊醒过来,它倏然睁开双目,眼瞳若浸透了鲜血一般的赤红,无情而残暴,它立刻长啸一声,翻身而起,朝那琵琶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很快,它便看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冒犯者,魔蛟怒哮着朝虺女抓过去,虺女身形灵活地往旁边一闪,浑身像是没有了骨头一般,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姿势绕开了魔蛟的爪子,然后五指一拂琵琶弦,霎时间一道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将虺女稳稳托了起来,迅速朝后方退去。 那正是巨蛇,它的身形几乎比魔蛟还要更大,速度也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雾气中,魔蛟受此挑衅,怎能任它逃走,大吼一声,追了上去。 巨蛇与虺女速度虽快,但是魔蛟毕竟是七阶后期的魔兽,只是转瞬功夫便追上了它们,眼看着爪子要抓过去,正在这时,忽然,它听见身后又传来一阵丝竹之声。 它恼火地转头,却见又是一条巨蛇,正盘踞在不远处,冲它嘶嘶吐信子,仿佛在嘲笑一般,魔蛟怒吼一声,转头便朝它扑过去,动作快得简直犹如霹雳闪电一般,几乎让人来不及作出反应。 后面那条巨蛇自然是相长宁用万象虫所化了,魔蛟顿时扑了一个空,愤怒地咆哮起来,声音震天响,几乎将附近的岩石都震塌了,就在此时,它再次听见了琵琶声,仍旧是在身后。 魔蛟暴怒,转头朝声音来处追过去,巨蛇长尾一摆,带着虺女整个刺溜往前滑去,琵琶声铮铮然,余音袅袅,仿佛在嘲笑它似的。 魔蛟这下彻底失去了理智,它怒吼着追了上去,眼看着就快要追上了,琵琶声又在身后响起,分散了它的注意力,令它怒火暴涨,如同一只被惹怒了的猛兽,发起了狂。 就这样,相长宁利用虺女与万象虫,把魔蛟耍得团团转,好似一头被胡萝卜吊着跑的驴也似,如他所想,魔蛟被顺利引到了深坑内,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这吼叫声震得整个深渊都颤了颤,相长宁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一大片巨大的阴影在雾气中站了起来,抖了抖皮毛,一爪子伸出来,把魔蛟如同拍蚊子似的,竟给直接拍扁了。 ※※※※※※※※※※※※※※※※※※※※ 晚安~! 第118章 魔蛟在那兽魂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被一爪子就拍扁在地上, 直接陷入坑里了,它还欲挣扎着起来,却被兽魂一爪子摁在原地, 挣了半天, 灰尘四起, 依旧无法脱离桎梏。 兽魂完全无视魔蛟的抵抗,两爪抓住它, 狠狠一撕, 一阵令人胆寒的惨嚎声响起, 汹涌的鲜血顿时喷溅开来, 天上仿佛下起了一阵血雨。 相长宁及时撑开一个灵气防护罩,这才避免了被那鲜血喷了一头一脸,兽魂倒是没什么反应,它伸爪子在魔蛟的腹内掏了掏,一点暗紫色的光芒倏然飞了起来,在空中漂浮着, 往外急速掠去。 “抓住它!” 不等兽魂说明, 相长宁也知道这就是所谓的魔种了, 岂能容它逃走, 遂一招手, 一道灵气便将它困在原地, 然后拖了回来。 兽魂见状, 便道:“这就是魔种了。” 相长宁仔细打量那粒魔种, 只有拇指大小,上尖下圆,有点像瓜子儿,圆滚滚的,通体呈黑色,散发出暗紫色的光芒,一闪一烁,若人类的一呼一吸似的。 兽魂继续道:“你可别小瞧了它,当初多少人想修天魔道,翻遍了整个青龙大陆,四处访觅,都寻不到这颗魔种。” 相长宁敏锐地抬头道:“天魔道?” 兽魂道:“正是,天魔道失传已久,后来有人苦修此道,却最终都落得魔气狂暴,理智全失的下场,他们也不想想,没有魔种,如何能修成正统的天魔道?” 相长宁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兽魂便道:“你现在将魔种给他种下去,唔,小心些,若是一个不慎,很有可能令他身体承受不住魔气而死掉。” 相长宁点点头,他翻身跃入之前那道缝隙中,查看了一下秦于晏的状况,呼吸平稳,面色与正常人无异,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皮肉伤基本都好得差不多了。 相长宁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将那颗破碎的金丹化去,然后把魔种种入他的丹田之中,代替金丹。 想到这里,相长宁便将手掌附在对方的丹田处,同时运用自身的灵力,开始化解起那些金丹碎片来,这是一个细致活儿,相长宁不敢吝惜灵力,一连补充了三枚灵丹,才将那些金丹碎片全部化掉。 他刚舒了一口气,便听兽魂道:“你对这位朋友倒是十分的情深义重啊。” 相长宁苦笑一声:“前辈莫要取笑我了,我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 他说着,便将魔种取出来,暗紫色的光芒幽幽闪烁着,相长宁犹豫了一下,才将魔种移向秦于晏的方向,忽然,兽魂开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相长宁道:“前辈此话何意?” 兽魂道:“魔种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宝物,有了它,修炼事半功倍,一年修行能抵得上普通人十年,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你当真要将它送给别人?” 相长宁一哂,道:“如今唯有此法可救他性命,哪里顾得上这个?” 他说着,捏着秦于晏的下颔,将魔种放进口中,紧接着,相长宁便以手催动灵力,引着那魔种往下走,很快,魔种顺利地停在了丹田位置,然而它只是漂浮在那里,毫无动静。 失败了? 相长宁呼吸微微一滞,眉头皱起,正在此时,兽魂见他面有异色,便道:“怎么?” 相长宁将情况略作说明,兽魂唔了一声,道:“此乃正常,你喂点儿血给他,魔种受血腥气一激,便会苏醒过来。” 闻言,相长宁点点头,将手腕割破,喂秦于晏服下鲜血,然后再次查探那魔种,果然如兽魂所说,那魔种似乎嗅到了血腥气,开始有了些许反应,动了动,然后慢慢地转动起来。 成了。 相长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现在就等着那魔种淬炼好秦于晏的经脉,吸收魔气了,因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他便让秦于晏躺在原地,自己爬到缝隙外头去,与兽魂聊起天来。 一人一魂天南地北地聊,相长宁阅历颇丰,那兽魂也许久没出去了,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问几个问题,相谈甚欢。 相长宁有些好奇兽魂的身份,遂道:“前辈既然如此向往外面,为何不出去?” 一说起这个,兽魂就倒苦水,道:“你当我喜欢这破地方?黑咕隆咚的,什么也没有,每隔数百年就从上面掉下来一具蛟龙的骨架子,无聊时候便让它们去衔石子儿过来供我取乐。” 它说着,动了动硕大的头颅,相长宁果然看到它脑袋下面有无数黑色的小石子儿,堆得好似一个小山包,正好把它的头部托住,像一个枕头似的。 那兽魂又道:“说来说去,都要怪我曾经那个无良的主人。” 相长宁顿时来了兴趣:“主人?” 兽魂道:“可不是?当时此处魔气泄露,他正巧路过,便想个办法布置了一个阵法,将魔气镇压住,但是他布阵法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地缝裂了,魔气一时堵不住,他便想了一个馊主意,让我跳进去先把魔气堵住了。” 相长宁看了一眼,果然见它四周全部都是裂缝,兽魂继续道:“后来我跳是跳下来了,那阵法一下子就成了,把我困在这里,我那主人说,等他回去找个能替代我的宝物来,到时候再让我出来,谁成想我在此地等了数千年,眼看着地缝里的魔气都跑光了,也不见他回来,也不知他是死了还是如何。” 兽魂兀自愤愤地说着,相长宁有点想笑,清了清嗓子道:“就没有旁的办法了么?” 兽魂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不过麻烦得很,我原是在一件神器里住着的,若是将那神器取来,我便能脱离此处,回到神器中。” 相长宁眼皮子不由一跳,神器?这么巧? 他忽然抬起头来,往后退开,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那兽魂,但是无奈那兽魂实在是太庞大了,相长宁在它面前就好像是一座高山和一粒米之间的区别,他这么仰头看过去,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到对方长长的獠牙,还有一双散发着幽光的眼睛。 那兽魂任他看了半天,不由奇怪道:“你在看什么?” 相长宁咳了一声,道:“不知前辈的真身是什么?” 兽魂自豪道:“说来可别吓到你,吾乃上古凶兽是也,名梼杌,如何?没见过吧?” “嗯,头一回见,”相长宁又道:“你是否还有几个兄弟?” 梼杌瞪了一下眼睛,道:“你说穷奇饕餮那几个家伙?认是认得,不过我与它们不大熟。” “果真?” “自然!”梼杌顿了顿,道:“你为何这样问?难不成你见过它们么?” 相长宁道:“我只见过饕餮。” “原是那家伙,”梼杌说着,忽而反应过来,有些激动地道:“既然你见过饕餮,那你可知道混元鼎在何处?” 相长宁笑着道:“知道,混元鼎正在——” 他话音未落,倏然而止,身旁的缝隙中传来些许动静,相长宁猛地转头看过去,正是秦于晏之前躺的那个地缝,一道身影出现在缝隙口,那人抬起头来,一双赤色的瞳仁正好与相长宁对了一个正着。 秦于晏醒了。 空气骤然静止,谁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秦于晏才慢慢地开口道:“你是何人?” 相长宁:…… 他淡淡地答道:“我是你爹。” …… 空气再次静默,秦于晏眉头皱起来,眉宇间的褶子仿佛能夹死苍蝇,他疑惑道:“爹?” 他不认得这个青年,按理说来,若是以他的脾性,有陌生人贸贸然自称他父亲的话,秦于晏定然会拔剑教他做人,但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他却动不了手,只隐约有怒意在心头涌动,最后才憋出几个字:“休要胡说!”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确认秦于晏是当真不记得自己了,便转头看向梼杌,道:“这是怎么回事?” 梼杌唔了一声,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道:“大概是魔种淬炼得太过彻底,把脑子也给重新淬炼了?” 相长宁顿时头痛不已,扶额道:“现在如何是好?” 梼杌建议道:“静观其变。” 相长宁的脸有点黑,但是又看了看面前的秦于晏,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待出去之后,便想个办法带他回清虚剑宗,看他师父还收不收他,若是收的话,那就最好了。” 他才说完,却听梼杌忽然开口道:“对了,我才想起还有一事,之前忘记告诉你了。” 听了这话,相长宁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道:“什么事情?” ※※※※※※※※※※※※※※※※※※※※ 一更! 第119章 梼杌慢吞吞地道:“方才是你以鲜血刺激了魔种, 令它苏醒, 是以它已经记得你了。” 相长宁立刻警惕道:“记得我做什么?我不用它道谢。” 梼杌道:“魔种入了人体之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若是不以鲜血压制, 恐怕很快便会将他反噬致死, 所以, 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以鲜血喂食魔种, 直到它彻底被炼化。” 这一下, 相长宁的脸色是彻底黑下来了, 他将目光投向犹自一脸冷淡的秦于晏身上, 这意思是说,这个爹,他还真的当定了? 大概是见相长宁的脸色实在不好,梼杌咳了一声,道:“这样,你若是嫌他麻烦, 我这里有个办法, 你不如将他炼制为傀儡好了, 倒也省得这许多麻烦, 平常听话, 打架还拼命, 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也能留下一条性命, 岂不是一举两得?” 它说着,倒还来了兴致,道:“这法子我也是从前主人那里听来的,还从未用过,不如你先试试,说不定能成呢?” 相长宁顿时默然片刻,委婉拒绝道:“不必了,我觉得我当他爹也不错。” 闻言,梼杌颇有几分遗憾,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不过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它如此热心,相长宁唯有礼貌道谢,过了片刻,梼杌才想起一事来,道:“对了,你方才说,你知道混元鼎的下落?” 相长宁应了一声,眼角余光且瞥见秦于晏动了,他正准备转身往外走去,遂只得跟上去,将他拦住,道:“你去何处?” 秦于晏那双赤红色的瞳仁在黑暗中显得有几分诡异,他冷淡地看了相长宁一眼,道:“与你何干?” 说着绕过他又要走,相长宁正欲阻拦,却听那边的梼杌兀自激动不已地冲他一迭声追问道:“混元鼎如今在何处?你能否将它带过来?” 真是乱成一团麻,相长宁顿觉头大如斗,他追上秦于晏,正欲去抓他臂膀,却听唰地一声,雪亮的剑光倏然闪过,相长宁及时收手,看着对方手中持着的长剑,挑眉道:“你要对我动手?” 秦于晏皱了皱眉头,手里却不自觉把剑放下了,他觉得心中有些发闷,往日里挥斩自如的剑此时像是被什么缠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遂低声喝道:“你退开!” 相长宁听罢,果然收手退开,无奈道:“好吧好吧,随你去便是。” 他这么松手了,秦于晏反而觉得奇怪起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依照此人的脾性,不该如此轻易放手才对,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口,现在再收回又有些不太对,秦于晏收剑回鞘,转身便走。 很快,相长宁看见一道剑光,划破了黑暗,往上方掠去,他自言自语道:“都是命,你要找苦头吃,我也拦不住你。” 他话音才落,那上空便掉下来一道黑影,轰然砸落在地,顿时烟尘四起,地面都被震动了,相长宁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看起来应该有点疼。” 即便如此,他还是准备过去看一下情况,这万一要是摔一下,再把脑子给摔成傻子,那可就糟糕了。 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坑来,秦于晏正躺在坑底,赤红色的双眼有点无神地看着虚空,瞳仁紧缩为一点,涔涔冷汗从额上滑落,他一手紧紧抠住身边的岩石,手指早已陷入了石壁内,牙关紧咬,仿佛在忍受着无数的痛苦一般。 相长宁看着他这样,不知怎么的,心里颇有点不好受,蹲下身去,然后举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看,比划着准备找个方便的位置下刀子,口中喃喃道:“来,吃饭了。” 他说着,正欲动手,不防坑底的秦于晏一下子起身扑了过来,相长宁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下巴在对方的脑门上磕了一下,他简直能听到一声响亮的咔嚓声,心里直骂娘,老子的牙! 牙是没磕坏,舌头给咬破了一个大口子,霎时间血腥气蔓延开来,相长宁骤然对上了一双赤红色的眼睛,他心里蓦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预感下一瞬就成了真,秦于晏猛地凑过来,咬住了他还在往外渗血的嘴唇。 相长宁瞪圆了眼睛:!!!!!!! 他的舌头触碰到了一个温热湿软的东西,相长宁刚想挣开对方,却被一只大手捏住了下巴,就像是一只铁钳子一般,牢牢地捏着,迫使他不得不张开口。 下颔传来一阵剧痛,这人竟然用上了灵力!相长宁心里气得直骂人,干他娘的!老子非得弄死你不可!要喝血喝哪儿不好?非得挑这里?! 他气得脑子都一时有些发蒙了,推不开秦于晏,索性一拳砸向对方的脸,他这一拳带了十足的力道,秦于晏估计没有防备,被砸了个正着,脸被砸得朝旁边一歪,相长宁终于得了片刻的喘息。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正欲破口大骂,忽然看到秦于晏又回过头来,跟没事人一般,那双赤红的眼珠紧紧锁住他,其中满是凶性,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兽。 下一刻,相长宁再次被扑倒了,这一下是结结实实的扑倒,他几乎能听见后脑勺和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咚的一声特别响亮,一阵剧痛从脑后袭来,眼前霎时间炸开了朵朵金花,他模模糊糊地想,娘的,我该不会也被砸成失忆罢?那就好玩了。 他正这么想着,视线中出现了秦于晏的那双眼睛,即便相长宁眼睛受了伤,看不大清楚东西。 紧接着,那双眼睛在他面前放大,很快便凑到跟前,满目都是那赤红的颜色,像是盛满了新鲜的殷红血液,暴躁而凶狠。 相长宁还是头一回见到秦于晏这种神态。 嘴唇上一痛,同时下颔再次被死死捏住,又来了,这次更糟,秦于晏为了防止他反抗,甚至用上了双手,紧紧掐住相长宁,然后凑过来咬。 温热的舌头强硬地启开相长宁的牙关,然后凑进来,勾住他的舌头,狠狠一咬! 娘的!剧痛袭来的同时,相长宁简直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飞出来了,太疼了!那可是他的舌头啊! 唇齿间满是血液的腥甜气味,这似乎惹得秦于晏体内的魔种躁动起来,他赤红的眼睛中慢慢流露出几分兴奋的神色,像是尝到了垂涎已久的糖果一般,兴奋之余,又带着几分贪婪之意,这使得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重重的撕咬,不断地吮吸着腥甜的新鲜血液,明明是如此亲密的姿势,动作却又如此粗暴而凶狠,相长宁一直被死死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下巴被迫抬起,他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拗断了。 实在是推不开对方,相长宁也就算了,随他去,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一刻钟过去了,秦于晏还没有动弹的迹象,两刻钟,三刻钟…… 对方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原先的伤口不流血了之后,又被重新咬开,疼得相长宁脑门上青筋直跳,最后他估摸着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他要失血过多而昏厥了,遂伸手一推秦于晏,含糊骂道:“滚开!” 秦于晏眉头顿时皱起,仿佛十分不满,原本略微恢复了平静的眼睛又开始暴躁起来,相长宁哪里管他?他只担心自己待会是不是连话都说不了了。 秦于晏自然不肯起身,相长宁气急,微微闭上双目,调动丹田中的灵力,霎时间只听铛地一声巨响,声音传到耳中,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似的,令人神魂俱颤。 相长宁祭出了混元鼎,秦于晏如何抵抗得住?他赤色的眸中有一闪即逝的震惊,然后很快便昏厥了过去,扑倒在相长宁的身上。 躺在地上的相长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混元鼎招了回来,用力推开昏过去的秦于晏,从地上爬起来,狠狠擦了擦嘴唇,肿了。 相长宁粗略一算,这回舌头上大概被咬了四个口子,而且还都很深,秦于晏下嘴是真的毫不留情啊。 他心里郁闷得很,不防牙齿又磕了伤口一下,疼得他嘶嘶倒抽凉气,抬腿便踹了地上的秦于晏一脚。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闷雷似的声音,却是梼杌十分激动地道:“方才那什么?是混元鼎吗?!真的是混元鼎?” 它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又有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相长宁张了张口,怕牵引到了舌头上的伤口,遂只能含糊答道:“正是。” 梼杌高兴地道:“原来竟然在你这里,你且祭出来,再让我好好瞧瞧。” 闻言,相长宁自然不无不肯,他将丹田内的混元鼎再次祭出来,很快,一个玄色小鼎出现在了半空中,滴溜溜的转动,正是相长宁的神器,混元鼎。 ※※※※※※※※※※※※※※※※※※※※ 刺不刺激?第一口亲亲啊!!! 二更奉上,小宝贝们晚安。 第120章 混元鼎一出, 梼杌顿时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激动不已,连连道:“好好好!我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说着便咳咳大笑起来,声音震天响, 深渊上方被震得一阵颤动, 不断有石块簌簌落下来。 梼杌笑罢, 便对相长宁道:“你近前来,我将魂珠交与你。” 相长宁听了, 依言上前, 那梼杌张开大口, 一团白色的光芒霎时间冲了出来, 落在他面前,相长宁定睛一看,却是一枚小小的透明珠子,恍若琉璃一般,十分漂亮。 梼杌道:“这便是魂珠了,你将它嵌入混元鼎的凹槽内。” 相长宁对混元鼎如此熟悉, 自然知道它说的位置, 混元鼎外雕刻着四方凶兽, 分别是饕餮, 混沌, 梼杌和穷奇, 每一个凶兽的左眼上都有一处浅浅的凹槽, 却原来是放这魂珠的。 相长宁找到梼杌的图腾, 然后将魂珠安放进去,霎时间白光腾起,将整个混元鼎都包裹住,只听得梼杌发出一声长啸,霎时间脚下的地面颤动起来,石子儿纷纷滚落开去,地面开始裂开了。 起先速度还算慢,但是很快,那裂缝便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与此同时,梼杌也在往外拔出自己的身体。 轰隆隆不时有巨响从地底下传来,眼看着裂缝到了脚下,相长宁不得不往后退开,一直退到秦于晏的身边,那裂缝开裂的趋势才渐渐停止。 终于,梼杌的大半个身子已经从地底探了出来,它的身上开始亮起了白色的光芒,与那混元鼎遥相呼应。 白光越来越炽烈,几乎将半个深渊都照亮了,相长宁不得不闭上双目,却见梼杌庞大的身形开始缩小,最后化作了一道影子,一头钻入了混元鼎中。 白光戛然而止,黑暗再次笼罩了深渊,相长宁一招手,那混元鼎便飞了回来,粗略一看,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只需要仔细看看,便会发现那鼎身上刻着的梼杌图腾愈发生动起来,就像是会动一般,栩栩如生。 相长宁十分满意,这一番下来,能得到凶兽梼杌的兽魂,简直是意外之喜,现在就只差混沌与穷奇了,日后定要去好好寻觅一番,最好是能全部找齐,说不得混元鼎就能再现当初的威力。 这么一想,仿佛连舌头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相长宁喜滋滋地收起混元鼎,然后侧头一看,只见秦于晏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紧皱眉头,揉捏着眉心。 他似乎察觉到了相长宁的视线,抬头一看,两人顿时四目相对,空气瞬间静默下来,不知为何,相长宁忽然生出几分尴尬之意。 显然秦于晏也是这么想的,片刻之后,两人都别开视线,然而,相长宁忽然觉得气氛更尴尬了。 他心道,被按倒在地上咬了舌头的人是我,为何我非但不能兴师问罪,还要觉得尴尬? 这时,秦于晏皱着眉站起来,古怪地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相长宁舒了一口气,简略地解释道:“你体内有魔种,需要以鲜血喂食。” 秦于晏看向他:“需要你的血?” 相长宁撇撇嘴:“正是。” 闻言,秦于晏揉了揉眉心,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相长宁便把他的身份和背景大致介绍了一些,末了又道:“你如今记不得事情,总归是不方便,我送你回清虚宗再说。” 秦于晏一口拒绝道:“不可。” 相长宁疑惑:“怎么?” 秦于晏语气淡淡地道:“听你的意思,清虚宗似乎是正统剑修宗门,我如今既已入了天魔道,修的便是魔,回去又有何意义?说不得一个不好,他们还要大义灭亲,杀我替天行道。” 这正是相长宁最头疼的地方,秦于晏回不去清虚宗了,现在该如何安置他?他微微皱眉,迟疑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师门总该有些师徒情分在才是,哪能一言不合便拔剑来杀你?” 秦于晏表情冷淡地道:“回去也行,只是不是现在,虽然我如今已无记忆了,但是似乎隐约觉得那里有一个仇人,带我修炼有成之后,便回去将他杀了。” 乍闻这句话,相长宁有点吃惊:“等等,你说的那个仇人是谁?” 秦于晏道:“不记得了,日后也许能想起来罢。” 相长宁不由有些发愁,他敲了敲额角,无奈道:“既然如此,如今你作何打算?” 秦于晏微微挑眉,看着他道:“问我作甚?该问你自己才对?” 相长宁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警惕道:“何出此言?” 却听秦于晏理所当然地道:“既然我需要你的鲜血喂食魔种,便自然是要跟着你走了,所以,该问问你去哪儿才是。” 相长宁扯了扯唇角,预感变成了现实,他想骂点儿什么都骂不出来,倘若一开始他不忽悠秦于晏跟他一同来这里,秦于晏也不会被魔蛟重伤,从而阴差阳错入了天魔道,现在的他只想回到过去,掐死那个时候的自己。 一不留神就带了一个拖油瓶,相长宁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梼杌的提议来,要不要干脆把面前这人炼成傀儡算了,平时听话,打架还拼命,比拖油瓶要好多了。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相长宁自然不会当真把秦于晏炼成傀儡的,遂无奈道:“还是先上去罢,你这许多天没有消息,也不知你们宗门弟子如何了。” 秦于晏自然不会反对,相长宁祭出不妄铃来,巨蛇立刻出现在原地,虺女盘踞着长长的蛇尾,正坐在它的头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见到秦于晏那双赤红色的眸子,哟了一声,道:“这才多久不见,连眼珠子都换了个样儿,想不到你们这些人类男修也是很爱俏么。” 说着便咯咯笑起来,相长宁又看了看秦于晏一眼,确实觉得红眼珠也不错,更衬得他的面孔有一种邪气的俊美,遂打趣道:“道君美貌更胜往日三分啊。” 哪知秦于晏不甘示弱,也回敬一句道:“过奖了,不及你。” 相长宁:…… 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两人便乘着巨蛇往深渊上方而去,巨蛇的速度很快,即便如此,他们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到达了深渊上方,那里仍旧保持着当时戚曜他们两人打斗时留下的残局。 相长宁收了不妄铃,率先带路,依照着记忆中的那条石道往回走,穿过结界,游进湖水中。 很快,哗啦一声,水声打破了一园子的寂静,也引来了人,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 相长宁对秦于晏传音入密道:“你使个障眼法,把眼睛遮一遮,别叫人看见了。” 他说完,便转向来人,却是银海楼的护卫,夕阳洒落下来,铺天盖地都仿佛裹了一层金粉似的,令相长宁见惯了黑暗的眼睛有些不适,他微微眯起眼来,眼睛还没有全好,视线里仿佛飘着一层蒙蒙的白纱,看着那人笑道:“这位大哥,在下想见一见银蛟首领,劳烦你帮忙通报一声。” 那护卫斥道:“你是何人?开口便说要见我们首领,好大的口气。” 相长宁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道:“在下长宁,与贵城银蛟首领戚曜乃是好友,他托我去湖底下找一样东西,如今已经找到了。” 闻言,那人虽然看起来仍旧不大相信,却也缓和了语气,道:“既然如此,阁下便请上岸来罢。” 相长宁听罢,便与秦于晏一同登上岸,施了术法烘干衣物,那护卫便道:“请二位稍待片刻,我这便去请首领大人来。” 他说着,招呼一声,便另有两名护卫上前来,一左一右站着,仿佛在警惕相长宁两人一般,相长宁是没觉得什么,倒是秦于晏生出几分不悦来,脸色一直阴沉着。 相长宁左右闲着无事,索性与看守的护卫聊了起来,见园内花木萧条,问道:“这位道友,如今是几月了?” 那护卫听了,答道:“已是十月底了。” 粗略一算,他们竟在深渊下待了近四个月,相长宁唔了一声,又道:“那论道大会岂不是早就过了。” 护卫讶异道:“这是自然,论道大会结束已有快三个月了。” 幻佛花也落了空,相长宁心里十分不好受,不过他仍旧不死心,问道:“你可记得小会场比试的第二名是哪个宗门?” 那护卫想了想,道:“记不得了,论道大会时来了那么多宗门,哪里能记得住?你若问第一,我倒是记得,是太乙剑派。” 另一个护卫便接口道:“小会场第二名乃是丹门,第三名是清虚宗,你这都忘了?太乙剑派和清虚宗大吵了一架,那时候,嚯,热闹得很,擂台都摆开了,最后清虚宗棋差一招,输给太乙剑派,倒叫丹门捡了个便宜,捞着一个第二名。” 清虚宗竟然输了,相长宁略微吃惊,看了秦于晏一眼,却见他毫无反应,就仿佛那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门派罢了。 第121章 这一下打开了话匣子, 相长宁便与那两个护卫聊起天来, 他看上去脾气温和,相貌也好,那两人渐渐也对他放下了戒心, 相长宁忽想起一事来, 问他们道:“你们现今的城主是谁?” 其中一人答道:“乃是我们从前的金蛟首领, 前任城主突破失败,已经陨落了, 将城主之位传给了他。” 听了这话, 相长宁心中如明镜也似, 果然如此,叶隐霜击败了入魔的前任城主,自己得了修为之后,便晋升为城主了。 三人正谈这话, 却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那两名护卫立马闭口不言, 挺直了身子,很快,脚步声的主人便出现在了园门口, 一身银灰色的袍子, 不是戚曜还能是谁? 他见了相长宁与秦于晏,便微微颔首示意, 道:“二位, 好久不见了。” 相长宁一笑:“首领, 好久不见。” 他眼睛一瞥,忽然发觉对方身后还跟着一道人影,遂好奇道:“那是谁?” 戚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身后,略微退开一步,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便露了出来,年纪虽然不大,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日后的英俊面貌了。 他见了相长宁,也不生怯,反而也回视打量,眼神清亮,十分礼貌,即便是直视,也不会让人生出被冒犯的感觉来,戚曜解释道:“这孩子名叫季毅,三个月前挑来的。” 一个挑字,令相长宁顿时恍然顿悟,前金蛟首领叶隐霜晋升为城主,那么自然要有人来接替他的位置了,相长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对了,那西极烈日刀我带来了,正好交还于你。” 戚曜听罢,道:“那日还要多亏了你们,不知你们下去之后,可有碰到什么麻烦?你的眼睛怎么了?” 相长宁左右四顾,道:“还是找个地方仔细说罢。” 戚曜欣然同意,吩咐护卫散去之后,便领着他们二人进了待客的花厅,相长宁入座之后,才把事情详细道来,只略过了秦于晏受伤,种入魔种的事情,其他事无巨细,都告诉了戚曜。 戚曜听了之后,久久不语,之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自嘲道:“这些事情,我之前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族内长老也都未曾提起了。” 他说着,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也是正常,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就更糟了。” 相长宁深以为然,所有人都知道,杀了现任城主,自己就能得到他的全部修为,同时晋升为新城主,那城主还如何能够安枕?试问谁不想得到修为,谁不想做一城之主? 在许多年之后,新的首领强大起来,或许是戚曜,又或许是方才那个小少年季毅,他们会杀了叶隐霜,然后登上城主之位,再为他人所杀,如此往复循环下去,寒渊城就仿佛中了一个恶咒一般。 气氛不觉有些沉重,相长宁将西极烈日刀取出来,交换给戚曜,道:“宝刀完璧归赵,我们也要准备告辞了。” 戚曜诚恳地道了一声谢,又出言挽留二人,相长宁婉拒之后,又笑道:“日后若我路过寒渊城,能进的城来歇一歇脚,便足以证明我等之间的情谊了。” 戚曜认真道:“这是自然,你们若来,我必然大开城门,扫榻以迎二位。” 他说着,又取出两样物事来,一样是令牌,一样是一个储物袋,戚曜将这两样东西都送给相长宁,道:“有此令牌在,你若有事,便可以来寒渊城找我,储物袋中是一些薄礼,还请笑纳。” 相长宁一一收下,谢过之后,便与秦于晏离开了寒渊城,时候将暮,夕阳西斜,城门在两人身后发出一声粗哑的吱呀声,尔后轰然合上,将金色的夕阳与城内隔绝开来。 相长宁眯起眼来,感觉到金色的阳光透过那些白纱,落进眼底,带着几分暖意,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还是先回鹤山吧,我若是再不想办法治一治这眼睛,恐怕就要真的成瞎子了。” 秦于晏倒仿佛不是很在意,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道:“鹤山在哪里?” 相长宁轻哼道:“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的洞府在鹤山,不过地方有点小,你恐怕要另开洞府了。” 秦于晏不置可否,相长宁便当他听进去了,待两人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回到鹤山时,相长宁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好气又好笑道:“这是我的洞府,没有阁下的位置。” 秦于晏冷静地道:“我又不是那蛇,占得了你多少地方?开一间静室出来足矣。” 相长宁反唇相讥:“那你可就错了,虺女和雪絮都还不占位置呢。” 他说完,便见虺女从溪水中冒了出来,手中掐着一条两指宽的鱼,一边喂给雪絮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争执。 秦于晏皱起眉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固执?” 相长宁瞪眼:“你开个洞府不是抬抬手的事情么?为何要与我挤在一处。” 倒不是相长宁小气,只是他原本图方便,洞府确实开的比较小,除了一间丹室,一间静室,还有一间用作储物的,其余便没有多少空余地方了,他炼丹时喜静,不爱被打扰,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再塞一个人进来,相长宁自然是不愿意。 秦于晏辩不过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我的洞府开在哪里都可以?” 相长宁道:“自然可以。” 然而一刻钟之后,他就后悔了,秦于晏的动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就竣工完毕,等相长宁出来时,整个人都惊住了,他的洞府外面有一株巨大的枫树,此时满树火红的枫叶,就在他洞府门口一尺的地方,又出现了一个洞,这么说罢,把两个洞比较起来,简直就像秦于晏给相长宁的洞府单独另外挖了一间静室似的。 相长宁:…… 秦于晏正巧从洞府里头出来,见了他便道:“你觉得如何?” 相长宁面无表情地道:“我觉得很糟糕。” 秦于晏回头看了看自己挖出来的洞府,觉得十分满意,还不忘辩解道:“这也怪不得我,整个鹤山就这么一条灵脉,你挖个洞府把它遮得严严实实,我若不紧着点靠过来,那还不如睡在山谷里头。” 相长宁匪夷所思地道:“你如今不是已修了天魔道,哪里还用得着灵气?” 秦于晏却道:“话不能这么说,万物相生相克,我如今虽然没有魔气可以直接纳取,但是灵气也可以帮助我加快魔气的凝练。” 相长宁简直懒得再与他多说,事已至此,洞府都开好了,总不能叫他又把土填回去,遂任由他去了。 相长宁查看了自己眼睛的状况之后,便把炼丹需要的材料都准备完毕,这一日,他踱出丹室,却见前面的洞壁上传来一点震动,咚咚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锤墙一般。 他心里一惊,还道莫不是秦于晏的魔种又发作了,才要抬脚过去看,下一刻,哗啦一声,洞壁上的石块滚落下来,烟尘四起。 相长宁退后一步,抬头一看,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却原来是洞壁上被锤出了一个大洞来,好似一个窗户那么大,紧接着,秦于晏的脸便出现在了洞后,两人四目相对。 那双赤红色的眼珠看了看他,然后转了一下,秦于晏表情十分镇静地道:“洞有点小,开个窗户好透气,没有打扰到你罢?” 相长宁怒火中烧,差点把理智给烧没了,但是最后他忍下了,好歹活了这么多年,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深吸了一口气,讥嘲道:“你见过谁家洞府开窗户的?莫不是怕灵气跑得不够快?” 秦于晏想了想,道:“无妨,我的洞府就开窗。” 相长宁:…… 他努力了一下,才压抑住自己想要抽人的冲动,冷静下来之后,相长宁开始思索起来,他记得秦于晏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为何种了魔种之后,性情就变成了这般? 就仿佛脸皮都比从前厚了许多。 还是说,这才是他原本最真实的性格?相长宁想,千万别是如此,若真是的话,那可就太糟糕了。 窗户已经开了,相长宁试了几次,有一回才把它堵上,秦于晏那边魔种发作了,一剑把整个洞壁都给劈得裂成两半,然后赤红着双眼冲了过来,抓起毫无防备的相长宁就是一口。 相长宁冷不防吃了一口碎石沙尘,还在呸呢,便觉得手腕一紧,紧接着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却是秦于晏已经咬下来了。 相长宁疼得龇牙咧嘴,目光落在那裂成两半的洞壁上,心底里默默地骂了一声娘。 第122章 自此以后, 相长宁再也懒得去管石壁上的那个洞了,秦于晏爱开几个窗就开几个窗,反正到时候若真要过来,一剑劈开了事。 大概是领悟了相长宁的想法,又过几日,秦于晏便索性把那道被剑劈开的缝修正了一番,补成了一道门的模样,而通往洞府外面的那个入口则是被封上了, 免得两边通风。 相长宁已经没有时间与他计较这事了, 又过几日,他找到秦于晏, 将一个玉瓶递给他,道:“我需要闭关炼丹一段时间, 你将这个收好, 若是一个不慎魔种发作, 便喝下去。” 秦于晏看了看那个玉瓶, 伸手接过,又问道:“你要闭关多久?” 相长宁想了想,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若有事情, 可以与虺女商量一二。” “嗯, ”秦于晏收起玉瓶, 道:“我明白了, 你去便是。” 相长宁收拾收拾,便去了丹室,他接下来要炼的这一炉丹还是头一回炼,希望能够一次成功,否则又不知要浪费多少材料了,他离开寒渊城时,戚曜曾送了相长宁一个储物袋,回到鹤山后,相长宁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一株幻佛花,十分高兴,这大概是近来唯一一件能让他心情好点的事情了。 就着这幻佛花,相长宁琢磨出来一个丹方,若是炼成了,他的眼睛定然会恢复如初。 这么想着,相长宁便在丹室里头泡着了,布下阵法和禁制之后,凝神聚气,摒除杂念,开始准备炼丹。 他这一炼便是半个月过去了,这一日,秦于晏从隔壁的静室出来,下意识看了看那丹室的石门,发现依旧如往常一样紧闭着,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他侧耳细听,一片死寂,也没有任何声音,那人说要闭关,也不知多久才能出来,这鹤山真是无聊得紧。 秦于晏想着,发现旁边的静室门是开着的,想来也不避讳他,便抬脚走了进去,这静室大概是那人打坐修炼用的,里面空间并不是很大,他上回去过丹室,两者相比起来,丹室足足比这静室大了三倍不止。 秦于晏四下打量着,发现这间静室很干净整洁,简直到了一种令人惊讶的地步,有多干净呢?除了地上一个蒲团,墙角一张床,床边有一张矮几,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大概和梵空寺的和尚庙有得一拼。 若非知道相长宁真的住在此处,秦于晏几乎要怀疑这是一个荒废的洞府了,他在静室站了片刻,才转身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静室,秦于晏继续打坐冥想,他内视丹田,那里有一团淡灰色的雾,正中央有一颗魔种,正在缓慢地旋转着,散发出纯粹的魔气。 由于时间尚短,魔种还未与他的丹田完全融合,秦于晏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唯有一点一点地将它炼化,直到成功,魔种才能真正地为他所用。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不过秦于晏一向比较有耐心,是以并不着急,而魔种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偶尔会出现躁动,这时候便需要相长宁的鲜血来压制。 今天也一样安静,秦于晏查探了片刻之后,便开始入定冥想,很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忽然做起了梦。 秦于晏望着天上的那一轮圆月,有点儿惊诧,他只是冥想,又不是睡着了,为何也会做梦? 这体验对于他来说有些新奇,秦于晏往前走去,待见到山谷中的那树红枫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些许琐碎的片段,仔细一想,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十分熟悉。 秦于晏知道那是自己遗忘的记忆,不过他并不是十分执着于知道,遂也不大在意,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东西自然会记得,能遗忘的,大抵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而已。 除此以外,他对这个梦境倒是生出些许好奇来,抬眼望去,隐约见到那枫树下立了一个人,秦于晏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却见那人抬眼望来,笑道:“道君,好久不见了。” 秦于晏略微挑眉,他想不到竟然会在梦里见到这人,遂思忖着:“看来我与他从前的关系似乎十分不错,否则也不会在梦里又见到了他……” 秦于晏想着,又听相长宁笑着道:“今日道君感觉可好?” 秦于晏听了,还未张口,却骤然听见一个声音响起,是属于他的声音,声线有些清冷,带着几分沉沉的意味,道:“我说过,不要再出现了。” 闻言,秦于晏皱起眉来,他走开一步之后,只见一道身影晃过,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他原来站着的位置,手持长剑,眉宇深深皱起,眼底的情绪令人无法看清。 对面的相长宁忽然笑起来,悠悠道:“道君,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听了这话,那个秦于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二话不说,一剑挥出,剑刃在银色的月光下折射出雪亮的寒光,秦于晏下意识挥剑去挡,但是他的剑却挥了一个空,紧接着眼睁睁地看着锋锐的剑刃刺入相长宁的胸膛,霎时间鲜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落在地上,染红了大片的枫叶。 秦于晏有点不明白这事情的走向了,他迷惑地看着另一个自己一脸冷漠地拔出长剑,然后身影渐渐凭空消失,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再去看相长宁,只见对方倒在地上,身下是如火一般的枫叶,秦于晏想了想,走过去,蹲下|身看着他,月光洒落在那人的眸中,折射出些许光芒,仿佛星子落入湖水中一般,是琉璃似的灰色,极其漂亮。 秦于晏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眼睛,愣了一下,才问道:“他为何要杀你?” 闻言,相长宁轻笑起来,眉眼微弯,莫名透露出几分狡猾的意味:“我如何知道?道君,这不是该问你自己么?” 秦于晏的眼中闪过几分不解,他看着地上这人,眉目清秀,如浅淡的水墨画就,而唇边带着那一缕殷红的鲜血,仿佛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若说这人对他不重要,为何又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若说很重要,为何又要杀他? 秦于晏正百思不得其解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有点凉,就如同这月色一般,他倏然低头,却见地上那人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调侃道:“道君的手好暖啊。” 秦于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不自觉被他唇边那一抹血色吸引住了,鬼使神差的,就仿佛是某个下意识的动作,他伸手将那血迹拭去,然后放入口中,舔了舔。 下一刻,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与印象中的味道全然不同,寡淡无味,如水一般,更没有他想象中的腥甜感觉,秦于晏仿佛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假的。” 他话音刚落,地上那人的面孔上骤然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很快,他整个人逐渐消失,化作点点银粉飘散开来,在月光下一闪一烁,若飘忽不定的萤火一般,十分唯美。 萤火消失的那一刻,整个山谷都倏然褪色,就像是被浓墨泼过似的,再也不复之前的颜色,梦境终于消失了。 静室中,秦于晏睁开双目,正巧听见外面传来几声喵喵叫,他起身出去,见虺女抱着雪絮游入了洞府中,向他道:“我看门外有几张传讯符飞来了,可是来找你的?” 闻言,秦于晏便道一声谢,出了洞府,果然见门口有几枚传讯符徘徊不去,其中两枚见了他,便立刻拥了过来,绕着他盘桓。 秦于晏伸出手,那两枚传讯符立即像是漂泊已久的游子见到了亲人一般,连忙扑了过来,落在他的手心,化作了两道折起来的黄符。 秦于晏打开其中一枚,草草扫了一眼,是他的师尊发过来的,令他立刻返回清虚宗,不要在外面逗留,另一枚则是他的师姐,问他为何久久不回宗门,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秦于晏看过之后,毫无反应,指尖微弹,那两枚传讯符便被一缕火光吞噬了,化作灰烬片片散落在地,一旁的虺女见了,便好奇道:“你不回个信么?” 秦于晏想了想,淡淡地道:“不回了,我不认得他们,万一是骗子呢?” 虺女:…… 另外两枚传讯符都是给相长宁的,秦于晏便都收了起来,准备等相长宁出关之后,再拿给他,这一等便是半年时间过去了,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新的一年,鹤山的红枫也再次披上了绿装。 这一日,丹室又有了动静,秦于晏隐约听见轰然一声,他似有所觉地出了静室,发现丹室的门被打开了,相长宁终于出关了。 ※※※※※※※※※※※※※※※※※※※※ 不好意思啊,今天的第二更我还在写,大概有点晚才能更上,小天使们别等了,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看啦,晚安!爱你们! 第五卷 :连云旧事 第123章 对上那双眼眸之时, 秦于晏微微一怔,道:“你这是……” 相长宁摸了摸眼睛,道:“确实还有些问题,不过日后慢慢调理便成,不急于一时。” 他的眼瞳颜色本有些浅,如今服了那丹药之后,不知怎么,竟然一下子转为深黑色, 相长宁暂时还未查出原因来, 不过眼睛已经能视物了就行,这些于他倒不是很重要。 相长宁出来之后, 一眼便看见自家洞府墙上被开了一道门,他如今连说都懒得说了, 只是问秦于晏道:“我闭关这些时日以来, 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秦于晏答道:“无事。” 他顿了一下, 又道:“有两道你的传讯符, 我给你收起来了。” 他说着,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枚传讯符来,递给相长宁,相长宁拆开一看,其中一枚是柳开阳发来的, 只道他回宗门之后, 又有突破的迹象, 是以准备闭关, 待出关之后,再联系相长宁,这期间若是相长宁发传讯符来,他未有回信的话,还请不必担心。 另一枚传讯符的主人倒是让相长宁有些惊讶,是上一回碰到的那个梵空寺的明惠小和尚,他先是向相长宁道歉,说那一日两人在湖底被水冲散之后,他果然被冲了出去,正巧遇见了自家的师兄,被抓着去练习术法了,当时忘记给相长宁发传讯符了,请他不要见怪云云,尔后又道,待他后来发出传讯符时,一直没有回应,担心相长宁是否出了什么事情,若是可以,便给他回一道符。 相长宁看到这里,不由一笑,果然取出一道空白符纸来,开始给他回信,他才写了两个字,忽听秦于晏道:“你的眼睛……” 闻言,相长宁抬头,疑惑道:“嗯?怎么?” 话未说完,他便看见眼前的景象倏然暗了下去,就仿佛有一张幕布盖在了眼前,相长宁的瞳孔微微一缩,并没有惊慌,只是慢慢地解释道:“丹方有问题。” 没了视觉,好歹还有神识,相长宁摸索着将两张回信的传讯符写好,一一发了出去,然后开始冷静地分析起丹方来。 之前在那深渊之下时,相长宁的双目确实是盲了,但是后来他服下了灵丹,已经好了大半,由于忧心秦于晏的处境,他便没有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以为当时灵力不足,觉得再过一阵子便会完全好,后来找到了秦于晏,又经历了种种事件,相长宁就把眼睛这回事给忘了,这于他来说,不过是小事罢了,到时候回鹤山治一治也就好了。 可不曾想,他的眼睛还未痊愈,又在那深渊下呆了小半年,叫魔气趁虚而入,使得眼睛的伤势严重了不少,回到鹤山之后,相长宁才意识到这件事情,遂立即着手准备炼丹,哪知丹是炼成了,也服下去了,一开始起了效果,如今伤势竟突然恶劣起来。 不过相长宁炼了这么多年的丹药,什么风浪没见过,反应倒不是很大,仔细检查了丹方之后,发现问题有可能出现在药引上,他的眼睛沾了魔气,魔气属寒,而药引却只是一味中规中矩的玄龙参,会出问题的原因,大概是因为相长宁没有料到那些魔气竟然这样厉害。 分析出原因之后,相长宁便又着手开始改丹方,将其中几味材料换了,最后决定把药引由玄龙参改为重明草。 只是重明草十分难得,它生长在重明鸟的巢穴附近,而重明鸟乃是传说中的神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此鸟的两只眼睛生有双瞳,故而称为重明鸟。 光是听这名头来历便知道它的珍稀性了,而相长宁活了这么久,就见过一次真正的重明草,后来被他种在了连云山上,与其他的灵草在一起,被他精心照料着,当成了心头宝。 于是问题便来了,若是相长宁想要得到重明草的话,他便必须要去一次连云山,可是他不太确定,曲清江是否如今仍旧在连云山上,若是在的话,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相长宁思忖再三之后,便准备离开鹤山一趟,遂对秦于晏道:“我要出门一趟。” 秦于晏正在擦拭剑刃,闻言便简短问道:“归期何日?” 相长宁不太确定地答道:“不知。” 闻言,秦于晏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与你一起去。” 相长宁下意识想要拒绝,他如何能让秦于晏知道他的目的地是连云山?但是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一个转,他忽然想起来,秦于晏如今已经失去了记忆,他不知道相长宁是谁,自然也不认得曲清江了。 这么一想,相长宁便借口道:“我正有此意。” 秦于晏又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猜透了他方才的意思,知他有隐瞒,只是并没有说破,相长宁当然装傻,两人心照不宣,收拾了一番之后,离开了鹤山。 临走时,秦于晏忽然道:“你怎么把什么东西都带上了?” 他指的是相长宁把丹室里的各种瓶瓶罐罐都收了起来,相长宁虽然不知他为何这般发问,但仍旧答道:“有储物袋在,这些东西又不占多少地方,总能用上,再说,万一我出去这一趟,就不回来了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他说着,再次检查一遍洞府,确认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干净之后,这才与秦于晏一同离开了鹤山,往河子州的方向去了,他要再去一趟暗街。 眼睛看不见东西,确实有些难受,相长宁索性找来了一根绸带来,将双目给蒙上,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名瞎子,他还笑言,若是右手再来一个招牌,他便可以去暗街给人算命了。 秦于晏听了,突然来了一句:“恐怕还需要贴一些胡子。” 相长宁大笑:“妙极,看来道君十分有经验啊。” 秦于晏纠正他道:“你叫我的名字便可,不必称我为道君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秦于晏?” 秦于晏点点头,想起他又看不见,遂道:“可。” 两人正说着话,暗街到了,相长宁熟门熟路地找到之前那家万事通的店,才掀开门帘,便有一个粗嘎的声音嚷嚷起来:“接客了!接客了!” “来了来了。”一道脚步声从后堂传过来,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 门帘后的绿毛鹦鹉扑扇着翅膀,扯着大嗓门嚷嚷道:“贵客请坐,贵客请坐!” 声音聒噪得好似五百只旱鸭子似的,相长宁听得脑门直抽抽,他笑着道:“店家这鹦鹉恐怕是要修炼成精了。” 店主人依旧是从前的那个,修士的记忆力都十分好,显然他还认得出相长宁,遂乐呵呵笑道:“哪里哪里,蠢物一个罢了,叫客人看了见笑。” 谁知那绿毛鹦鹉又嚷嚷起来:“蠢物,你说谁呢?蠢物!” 一连嚷了三声,店主人的笑脸好悬没僵住,相长宁不由心中想发笑,清了清嗓子,道:“店家,我这次来问你一个人的下落。” “好说,好说,”店主人连忙道:“不知客人想要问的是谁?” 相长宁以手指在漆面的桌上比划了一下,放低声音道:“曲清江。” 他说着又笑:“不知店家能否算出来?” 店主人干笑了一声,道:“这、这……原来客人是要算这一位厉害人物,实不相瞒,小老儿还真算不出来,恐怕要叫客人失望了。” 相长宁倒也不在意,只是道:“既然如此,店家可有什么建议?我能从何处得知他的下落?” 店主人顿了顿,才道:“这样,我与客人也是老相识了,便提点你一会,河子州城内还有一个千机楼,客人可以去那里打听。” 相长宁却道:“据我所知,千机楼一般不提供修士的个人下落。” 店主人嘿嘿一笑,道:“客人这就不明白了,那是客人问的人不对,小老儿教客人,去了之后别问别人,只管问一位叫窅娘子的管事,她若不肯说,你便报出是从暗街去的,她自然会告诉你了。” 听了这话,相长宁便拱手冲店主人道谢,又放下了二百下品灵石,听得店主人乐呵呵地搓手道:“这怎么好意思,小老儿并没有帮上什么……” 相长宁笑道:“那就先搁你这里,若是我去千机楼问不到消息,再回来收回这灵石,还要拆你的招牌。” 店主人呵呵道:“一定一定,客人只管去便是了,小老儿哪里能骗你?” 相长宁只是笑,与秦于晏一同出了店之后,才听身边的人问道:“曲清江是何人?你为何要找他?”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我要去的地方,这人或许会在那里。” 他说得很含糊,哪知秦于晏的敏锐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迅速反应过来,猜测道:“你与他有仇?” 相长宁虽然有点惊讶他这话,但还是道:“嗯,有仇。” ※※※※※※※※※※※※※※※※※※※※ 说好的二更,肝爆了。 第124章 离开了暗街之后, 两人便前往千机楼,河子州的一楼二阁三大街,最为出名,这所谓一楼,意指的便是千机楼了,千机楼是做生意的,卖的是消息,传言整个青龙大陆, 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只要你付得起价格,他们便能给出你答案来, 不过只有相长宁知道他们这是吹嘘的,他曾经去过千机楼, 问了一个问题, 然后被恭敬送出来了。 他问的问题是, 你们如此能掐会算, 不如算一算我何时会死? 那千机楼的楼主原本以为来了一桩大生意,却不想听到这种问题,忽觉才到手的丹瓶烫的很,二话不说,双手奉还, 顺便客气地把相长宁给请出去了, 并放出话来, 日后相老祖再来砸场子, 只管说楼主闭关去了。 所以相长宁也不爱来千机楼,他们规矩多,忌讳多,但凡有什么事情,他都是去暗街找万事通的店主,虽然对方店铺小,但是够实在,要问点什么,保管给你查得明明白白的。 眼下正是下午时候,千机楼中没有什么人,迎客的小童上前来,见了相长宁眼上的绸带,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立马恢复如常,笑脸相迎,相长宁对他道:“我找窅娘子。” 那小童听了,连忙请他俩人入了座,才道:“请二位客人稍待片刻,小人这就去请窅娘子来。” 他说完便去了,不多时回转来,身后跟着一名美貌女子,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在相长宁身上停顿了一瞬,便笑吟吟道:“奴家便是窅娘子,听说两位道友点的奴家的名?” 相长宁答道:“正是,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窅娘子入了座,浅笑道:“道友请讲。” 相长宁开门见山直接道:“能否劳烦你替我算一算,曲清江如今的下落?” 窅娘子愣了一下,飞快地反应过来,委婉道:“抱歉,楼内有规定,不可——” 相长宁低声打断她道:“我是听人指点来的。” 窅娘子未完的话顿时被咽了回去,她转头看了看雅室的门,见是关好的,便叹了一口气,道:“那老东西可真是会给我找事情。” 相长宁只是笑而不语,窅娘子道:“既然如此,当为二位道友算一算,只是此人修为极其高深,准与不准,奴家却不能保证了。” 相长宁知她这是表面上的托词,遂不大在意地道:“你尽管算来便是。” 窅娘子取出一张棋盘来,放在小几上,右手拈着几枚黑白棋子,纤手微晃,若莲花开放,只听啪啪几声,那六枚棋子便准确地落入了棋盘中。 相长宁只听得她低低地默念几句什么,然后便察觉到那棋盘上传来嚓嚓的轻微声响,大概是棋子自行移动起来,尔后,他听见身旁的秦于晏忽然开口道:“这手法有些意思。” 窅娘子笑道:“小小把戏而已,叫客人见笑了。” 空气又静默了片刻,相长宁便听见棋子碰撞的窸窣声音,很快,窅娘子便道:“已经推算出来了,他如今正在连云山上。” 果不其然,相长宁心里抽了一口气,颇觉头疼,若是曲清江如今正在连云山上,他如何能接近那里? 以曲清江那等修为的高手,只需坐在连云山上,便对整座连云山的动静都了如指掌,毫不夸张地说,哪只鸟儿飞过了山头,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相长宁忽然就觉得牙有点疼,如今看来,若想靠近连云山,就必须等曲清江不在的时候,或者干脆将他引出去。 曲清江会被什么所吸引? 相长宁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当初在玄镜门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来,那时玄镜门为郁长风举行结婴大典,曲清江特特去送贺礼,顺便想结果了郁长风,没成想最后被赶过来的湛华璟给搅和了。 曲清江,郁长风,湛华璟……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来,他正思索间,忽听窅娘子唤道:“道友……道友?” “唔?”相长宁猛地回过神来,歉然道:“不好意思,方才在想事情,有些走神了。” 窅娘子自然不会怪罪,道:“二位道友可还有别的要问的?” 相长宁摇头道:“没有了。” 付清了款项,相长宁两人便被千机楼的小童满面笑容地恭送了出来,才走两步,忽听秦于晏的声音道:“小心些。” 下一瞬,便有一只手过来抓住他的手腕,紧接着,有一道身影擦着相长宁的身边冲过来,好悬没把他的鼻子给撞歪。 相长宁出门在外,一向十分低调,收敛了气息,从外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罢了,那人大概是见他盲了双眼,觉得好欺负,遂顺口骂了一句:“滚开,死瞎子,莫挡着你爷爷的道了。” 说着伸手把相长宁拨开,拨了一下,不动,那人愣了愣,又继续拨,仍旧纹丝不动,他暗中使了灵力,还未来得及动手,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了下来,脚下顿时一软,差点噗通跪倒在地。 对方这才意识自己踢到铁板了,遂一迭声道歉,秦于晏微微皱眉,相长宁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挡住,不大在意地向那人道:“日后走路时,记得带上眼睛。” 那人连连点头,称自己有眼无珠,请恕罪云云,相长宁摆了摆手,对方顿时大喜过望,连忙一溜烟跑了。 过了一会,他才听到秦于晏不解地道:“倒是看不出来,你竟有这等好脾气?” 闻言,相长宁顿时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略显狡猾的笑容来,道:“好脾气?” 一刻钟后,两人便出现在河子州城外的小树林中,脚边还躺倒了一个人,正是方才冒犯了相长宁的那个人,此时正昏迷不醒,似乎被打晕了过去。 相长宁道:“你替我将他绑起来。” 秦于晏顿了一会,才道:“还要绑起来杀?不嫌麻烦么?” 相长宁顿时失笑,道:“谁说我要杀他了?” 秦于晏不解道:“不杀他,为何要暗算于他?你莫不是闲得无聊想要捉弄人?” 相长宁道:“我哪有那等功夫来捉弄人?快些,将他绑起来。” 他说着,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绳索来,扔给秦于晏,秦于晏长臂一捞,抓住绳子,扯了扯,还挺牢实。 相长宁悠悠道:“这绳索乃是四阶蛇妖的蛇蜕炼制而成的,捆这种筑基期的小喽啰是不在话下,不必担心他挣开。” 秦于晏闻言,也不再多话,很快就把人捆了个结实,他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情,下手倒是十分麻利,捆好之后便问相长宁道:“接下来如何?” 相长宁打了一个响指,施展了水球术,只听哗啦一声,冰冷的水朝那人当头浇下去,那人立时一个激灵,被冻醒了,口鼻中都是水,大声呛咳起来,骂道:“什么人……咳咳咳……竟然敢暗算老子!咳咳咳……” 很快,他的声音便淹没在了喉咙口,显然他认出了相长宁两人,干干一笑,道:“两位前辈……这、这是作甚?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相长宁闲闲道:“这个自然,你若是听话,我们就会好好说,若是不听话,那就不一定了,你看看这胳膊,这腿儿,这大好头颅……” 说着还啧啧了一声,那人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他说一样,自己就要丢一样似的,瞪大了眼睛,紧张得直咕嘟口水,半天才憋出一句:“方、方才是小的瞎了眼,冒犯了前辈,还请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在下罢。” 听了这话,相长宁笑了一声,道:“你看我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么?当时说了不计较,便是真的不计较了,不必担心。” 那人听罢,表情愈发仓皇了,心道,不必担心个屁,若是真不用担心,你如今捆着我作甚? 他摸不清两人的意思,一个七尺男儿竟给吓哭了,鼻涕眼泪一包得直抽抽,简直没眼看,秦于晏无语地撇过头去,相长宁这下庆幸自己看不见了,否则还不知道给恶心成什么样儿。 为了避免继续被恶心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闭嘴。” 话一出口,那人果然不敢再哭,打了一个响亮的嗝,然后闭紧嘴巴,相长宁这才满意地继续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去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都落得如此情状了,那人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他怕自己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人头就先落地了,连连道:“但请前辈吩咐,小的自然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赴汤蹈火倒是不必,我请你帮我带一样东西给别人。” 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难事,那人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小的愿意。” 相长宁取出一个丹瓶和一个木盒子来,先把丹瓶递过去,道:“你把丹药服下去。” 那人一听,手脚都有些发软,哆嗦着声音道:“要……吃了?” 相长宁好笑道:“自然,否则你半路带着我的东西跑路了,我上哪儿找你去?这瓶中一共有两粒丹药,有七日效用,我估算着你的路程,差不多半个月能回来了,到时候再来找我。” 那人道:“七、七日效用?” 相长宁笑眯眯道:“七日内若是不服用这丹药,你这胳膊,这腿儿,这大好头颅,恐怕就会挨个儿烂掉了……” ※※※※※※※※※※※※※※※※※※※※ 不好意思,我想大家也感觉到了,作者君又开始卡文了,嘤嘤嘤(╥╯^╰╥),昨天晚上为了不食言,拼死码到凌晨三点半才写出来二更,所以抱歉啊,今天就一更,我明天努努力,看能不能恢复双更,摸摸大家的头,晚安。 第125章 听罢这话, 那人一身抖得筛糠也似,但是他又不敢拒绝,遂只得动作僵硬地接过那丹瓶,倒出来一粒丹药,又看了看相长宁,硬着头皮将药服下去了。 相长宁这才将木盒交给他,道:“劳烦你跑一趟,把这东西送去玄镜门, 找到灵游山人, 交给他。” 那人苦着脸接了木盒,又喏喏问道:“前辈可要带话?” 相长宁想了想, 道:“话就不必带了,他若问起我来, 你便推说什么都不知道, 可记得了?” 那人连声应下来, 相长宁留了一道识引与他, 才道:“你送了东西之后,便立即发传讯符告知我一声。” 那人答应了,才带着木盒离开,往玄镜门的方向去了,过了一会, 相长宁便听秦于晏开口道:“他走了。” 他愣了一下, 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提醒自己, 遂不觉失笑, 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走吧。” 秦于晏看了看他,道:“去哪里?”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忽而灵光一现,笑道:“啊,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的笑容透露出几分狡猾,秦于晏一见他这般,不由生出几分狐疑,警惕道:“什么地方?” 相长宁笑眯眯道:“你随我去便知了。” 河子州城有三大街,白街,暗街,和红街,红街也称为轻罗街,光听这名字,便觉得其中有万般旖旎风情,金缕轻罗,慢脸娇娥,若真说修士修道生涯漫漫,苦修无趣,这轻罗街,便是不少男修十分向往的所在了。 轻罗一条街,一路走来,尽是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妆红点翠,到了夜里时,则处处灯笼高挂,笙箫声动,一派繁华,灯光简直照亮了半个河子州内城。 待一进了这条街,秦于晏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左右一打量,又看了看身旁的相长宁,有点不可思议地道:“你竟然还逛这种地方?” 闻言,相长宁不由想笑,于是便笑了起来,他的双目被玉色绸带缠住,唇边的浅笑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温润,他道:“这种地方?听起来你似乎从前来过?” 秦于晏想也不想便道:“知道是大概知道,但是绝不可能来过。” 相长宁微微侧头,好奇道:“为何?” 秦于晏张了张口,却沉默不语,相长宁却笑了:“让我来猜猜,你们剑修一向喜欢苦修,莫不是觉得未窥得极致剑道之前,不可失了元阳?” 秦于晏依旧不语,相长宁便知道自己料中了,顿时哧哧笑起来,秦于晏看他笑了半天,忍无可忍道:“这难道是什么稀奇事么?有这么好笑?” 相长宁一边笑,一边开怀附和道:“不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秦于晏:…… 他有些恼了,拂袖便走,相长宁察觉到了之后,连忙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笑着阻拦道:“既然来都来了,不见识一番就走,岂不可惜了?” 秦于晏硬邦邦道:“耽误我练剑了。” 相长宁不觉又是哈哈笑出声来,道:“你如今已不修剑道了,练什么剑?走了走了。” 秦于晏不肯,两人就在大街上拉扯起来,惹来路过的修士们投来目光,相长宁自然感觉到了,他忽然停下不动,低声道:“你看那些人都在瞧我们。” 秦于晏瞥了一圈,果然发现不少人朝这边看来,道:“瞧我们作甚?” 相长宁又哧哧笑:“大抵是看两个大男人在烟花柳巷中拉拉扯扯,有些不雅罢?”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是此时此景,在相长宁嘴里说来,却莫名生出一股子亲昵的暧昧来,秦于晏看着他覆在双目上的玉色绸带,还有唇边促狭的笑容,即便是看不见那双琉璃灰似的眼睛,他也能想象出对方如今是怎生个眼神。 秦于晏不说话,相长宁便推了推他,哄三岁孩子似的道:“走了走了,道君,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秦于晏道:“我不需要长这种见识。” 相长宁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如陪我长长见识,这轻罗街我也只是听人说起过,还从未亲自来过呢。” 听了这话,秦于晏心中不知为何竟然舒坦了几分,也不再抗拒,被相长宁带着往前面走去。 此时正是夜色初临,轻罗街上热闹繁华,街道两旁都是楼阁,相长宁挑了一座看起来不错的楼进去,这楼名为千秋楼,才一进门,便觉得丝竹声隐隐传来,丝丝缕缕,既不让人觉得吵闹,也不显得门庭清冷。 两人进去之后,很快便有一个美貌女子迎上来,她见了相长宁先是一愣,尔后很快恢复如初,浅浅笑道:“奴家萦语,见过两位前辈,看两位前辈似乎是生面孔,可是头一回来?” 相长宁笑答:“正是,不知你们这里有什么有趣的?” 萦语素手掩口,娇笑起来,道:“有趣的可多了,二位不如先入座,待奴家一一为您们道来。” 她引着两人入了雅间,又沏了灵茶,才笑吟吟问道:“不知二位喜爱怎样的姑娘?咱们这楼里,不是自夸,环肥燕瘦,各色各样的都有,若是客人想要修为高些的,也是有的。” 相长宁心知肚明,这些楼里的女子,大部分都是有修为在身的,只是修为低微,堪堪引气入体罢了,就如同面前这女子,也不过只有炼气八层,大多数修士来这楼里,都是买回去充作炉鼎,以作采补之用。 相长宁自然没有这个想法,遂道:“挑几个漂亮的来,可有会唱曲儿跳舞的?” 那女子闻言,却吃吃笑道:“客人说笑了,若说要不会唱曲儿跳舞的姑娘,奴家才挑不出来呢。” 她说着便取出来一本册子,对两人道:“这些都是咱们楼中的姑娘们,二位道友可以先瞧一瞧,若有瞧中了的,奴家便去唤她过来,让二位看看。” 萦语说完,把那册子先递给秦于晏,秦于晏一脸冷漠,并不伸手来接,她伸出的手不觉有些尴尬,大概是还从未碰过这种事情,只得拐了个弯,递给相长宁。 相长宁接了,她这才舒了一口气似的,重新露出笑容来,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只见相长宁虽然蒙着绸带,似乎双目有异,但是行动间却如常人一般,将那册子翻开来。 第一页上画的是一名红装女子,正手持团扇,眉眼若花一般,笑盈盈的,相长宁看了看,道:“这个如何?” 显然他是在与秦于晏说话,秦于晏这才抬起头来,朝那册子施舍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评道:“大小眼。” 萦语的嘴角顿时扭曲了一下,好悬没破功,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如常,道:“前辈可以看看后面的。” 相长宁唔了一声,又翻过一页,这回画的是一名美貌少女,柳叶眉,杏仁眼,看上去十分灵动,浅笑嫣然,让人不觉想起阳春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来。 相长宁又问:“这个如何?” “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大得有些吓人么?” “吓人?”相长宁微微侧头,迟疑道:“似乎确实大了点,不过也没有到吓人的地步罢?” 萦语生怕那位又说点什么出来,连忙解释道:“前辈,此不过是画像罢了,哪里比得过真人?” 然而这完全打动不了秦于晏,他毫不留情地道:“既是画像,想必都是经过润色的,都如此难看,真人能漂亮到哪里去?” 萦语欲哭无泪,她又不敢说什么,面上十分尴尬,相长宁唔了一声,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遂继续翻后面,这一页画的是一名身着翠色衣衫的少妇。 “这已是昨日黄花了罢?” “太瘦了。” “这个有些胖,她怎不分些给前头那个?也好折中一下。” …… 萦语这下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没听说过胖瘦也能折中的,当是卖猪肉的么? 最后一本册子都快翻完了,秦于晏仍旧没个满意的,相长宁也有些不耐烦了,道:“你怎么一个都瞧不上?” 秦于晏却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相长宁听罢,有些憋气,索性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问你了。” 秦于晏老神在在地道:“随便你。” 相长宁往后翻过一页,是个素色衣衫的女子,怀抱古琴,眉目如画,眼神悠远,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副山水画一般,浅浅淡淡,若菡萏初发。 秦于晏忽然开口道:“这个看着还行。” 相长宁难得听他说了一句好,遂道:“那就这个罢。” 他说着,将册子递回,萦语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这两人总算是挑完了,她抱着那册子,忽而想起一事来,看着两人,有些迟疑道:“就……一个么?” 闻言,相长宁挑眉,面露疑惑,秦于晏看向她,道:“自然,不然还要几个?” 萦语欲言又止,最后道:“请二位前辈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唤那姑娘过来。” 说着便袅袅娜娜退出了雅间,低头看了看册子上的那名女子,又想起方才那蒙着绸带的青年来,不由默默腹诽一句,俩断袖跑来逛什么花楼,点什么姑娘,莫不是闲得没事来整些幺蛾子玩情趣? ※※※※※※※※※※※※※※※※※※※※ 忽然觉得挑大姑娘的时候,相长宁和秦于晏简直是妖妃和昏君的剧本。 秦于晏:黄桑你看这个秀女鼻孔有点大。 相长宁:好像是有点。 秦于晏:黄桑她脸这么尖,一定是P过的! 相长宁:唔,是吧…… 秦于晏:黄桑你看看她,脖子都P歪了。 相长宁:嗯……你这么说好像是啊。 秦于晏:黄桑你看……你看谁呢?!你看我就行了! 相长宁:…… 作者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编不下去了哈哈哈哈 第126章 雅间里, 相长宁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开口道:“我觉得方才挑的那个,还不如之前的,就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秦于晏眉目动了动,索性建议道:“这样罢,不如你将她们都叫过来,一字排开, 挨个来挑, 总能挑到满意的。” 听闻此言,相长宁想象了一下, 那一大堆莺莺燕燕挤在一个屋子里,只觉得头都大了, 连忙拒绝道:“那也太麻烦了些, 一屋子人闹哄哄的, 不好。” 他说着又笑道:“况且到那时候, 照你这挑剔程度,把人家姑娘给说哭了,可真是罪过了。” 秦于晏不置可否,相长宁忽而又想起一事来,好奇问他道:“你从前就没有想过找个道侣么?唔, 这么想来, 似乎你们剑修很少有人找双修道侣的。” 秦于晏语气淡淡地答道:“找道侣不耽误练剑么?有那功夫, 还不如没事多练练剑, 待剑道练到极致之处,便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哦,原来如此,你们剑修倒是很清心寡欲的么。”相长宁拖长了声音,摸了摸下巴,他忽然想起曲清江来。 相长宁与曲清江结成道侣,也不过是阴差阳错的事情,因为曲清江是剑修,相长宁本就不是很看中他。 他初来连云山时,得到相长宁的关注程度甚至还不如院子里头的那只狸花猫,再加上有性格幼稚可爱的郁长风在,还有不时来串门的湛华璟,两相对比之下,曲清江的存在感就愈发微弱得可怜了,相长宁几乎一两个月都难得与他说上几句话。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曲清江的火毒治好了,每日话不多,总是在连云山头练剑,晨起便去,至日落方归,有时候甚至不回来。 那时相长宁正整日泡在丹室中,研究刚刚得到的培神丹丹方,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他,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容易炼出一炉培神丹来,正欲找个人试试效果,连云山上就三个大活人,一个相长宁,一个郁长风,还有一个就是曲清江。 不过相长宁自己当时就已经是天灵根了,自然不可能给自己服下,郁长风打小就跟着相长宁,两人情谊深厚,非比一般,相长宁也不可能拿他来试药,最后只剩下一个曲清江。 曲清江是被人送过来治火毒的,于情于理,相长宁也不能对他动手,正在他实在没辙,想随便抓个人来试药的时候,曲清江居然自己找上门了,直言说,他愿意为相长宁试丹。 他说话的那一幕,相长宁的记忆至今还有些深刻,青年站在门外,微微垂着目光,向他道:“我愿意为你试丹,但是试过之后,你要与我结为道侣。” 相长宁愣了一下,不想他居然提出这种条件来,遂挑了挑眉,道:“若是这丹药不成,你很有可能灵根尽毁,丹田碎裂,更有甚者,立即身死,你也愿意?” 青年抬起头来,语气执拗而坚决:“我愿意,但是你要答应我,即便是我已经死了,到时你还是要与我结为道侣。” 相长宁纳罕道:“即便我并不喜欢你?” “即便如此。” 曲清江的态度很坚决,而相长宁又对于道侣并没有什么看法,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身份罢了,遂当即同意,给曲清江试了培神丹,不过后来,叫出关的湛华璟得知了,气得他差点一脚踹飞了一扇门,直骂相长宁做事糊涂,然后抬脚要去找曲清江,好悬被相长宁拦住了,开玩笑,曲清江才服了丹药正在闭关,若是被他搅和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血岂不白费了? 湛华璟被他拦住,于是愈发生气了,怒而问道:“难道你是喜欢他?” 相长宁被问得有点发蒙,但还是老实答道:“不喜欢。” “那你为何答应他?” 相长宁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他愿意给我试丹呀。” 不知他哪句话说得不对,于是湛华璟更气了,道:“道侣在你看来是什么?” 相长宁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发问,但仍旧答道:“以前觉得不过是一起睡觉,一起双修的,不过我又不喜欢他,自然不会与他睡觉,更不要说双修了。” 湛华璟气得踱了几步,忽然道:“若是我给你试丹,你也什么都答应?” 相长宁莫名其妙地道:“自然不答应,咱们是什么关系?我便是去抓个人来,也不会拿你试丹啊。” 湛华璟险些被这一句给噎死,又踹飞了一扇门,如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彼时相长宁还不知其然,吩咐郁长风把那两扇踹破的门修好,便去查看曲清江的情况了。 此后湛华璟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相长宁与曲清江行了礼,两人正式结为道侣,当日湛华璟并没有来,相长宁又没有旁的朋友,曲清江就更没有了,就一个郁长风,颇有些寒酸冷清。 湛华璟虽然没有来,礼却托人送到了,相长宁打开一看,却是一把他自己铸造的宝刀,旁的话一个字都没有,相长宁唯有无奈,没听说过人家成亲,给人送刀子的,可见湛华璟被气成什么样了,一直到了多年以后,相长宁才知道他当时为何那般生气,恍然顿悟的同时,两人之间早已非当日情形了。 不过湛华璟自己本身就是炼器大师,他铸造的刀非平常法宝能比,只不过相长宁不懂刀,随手给了曲清江,便没有再过问,后来偶然见他拿出来一回,宝刀一如当初,寒光凛冽,想是悉心收藏起来了。 想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相长宁忽听秦于晏问道:“难不成你这回来,是要挑道侣来的?” 相长宁回过神来,哂笑道:“怎么会?我便是要找道侣,也不会是现在。” 秦于晏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些许脚步声,大概是那名女子回来了。 下一刻,相长宁果然听见那女子的声音传来,道:“实在抱歉,叫二位前辈久等了。” 她说罢又朝两人笑道:“这便是二位前辈点的姑娘,名叫瑞烟。” 她说着,让开一步,露出后面的女子来,那女子身着素色衣裳,手腕间缠着烟色披帛,怀抱古琴,婷婷袅袅上前,朝两人躬身行礼,声音清灵:“瑞烟见过二位前辈。” 相长宁双目看不见,只能以神识扫过她,见对方眉眼微垂,容貌秀秀气气的,总觉得莫名有几分熟悉感觉,笑道:“怎么仿佛在哪里见过你?” 那女子听罢,略微垂低了臻首,浅笑道:“前辈说笑了,瑞烟从未见过前辈这等风神俊秀之人,若是见过,必然会记得的。”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就像一只小动物也似,一旁的萦语连忙笑着道:“说不定前辈是与瑞烟有缘,是以才看她面善,也未可知呢。” 闻言,相长宁一哂:“说得也有些道理。” 气氛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没什么大问题,自进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的萦语终于暗暗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她便听那位一直沉默的客人开口了:“看你抱着琴,可是精通此道?” 萦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瑞烟听了,轻轻一笑,道:“促使皮毛罢了,不敢自称精通。” 秦于晏便道:“既然如此,弹奏一曲来听听。” 瑞烟颔首,在一旁坐了下来,将古琴放下,声音轻软道:“那奴家便献丑了,不知二位前辈想听什么曲儿?” 秦于晏看向相长宁,道:“你想听什么?” “嗯?”相长宁顿时清了清嗓子,才道:“就……随便来一首罢。” 瑞烟听了,便开始弹奏起来,听得出来她的琴技大概十分不错,声音泠泠,若行云流水一般,娴熟非常,嗯,相长宁能听出来的就是这些了,作为一个音盲,他只觉得那调子的节奏还不错,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一曲弹罢,相长宁还没动静,便听秦于晏问他道:“觉得如何?” 相长宁唔了一声,作出一副认真聆听,深思之后,才道:“我觉得她弹得很好。” “好?”秦于晏颇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道:“你觉得这便好了?” 一旁的萦语忽然眼皮子一跳,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心里慌慌的,忍不住去相长宁,但是对方双目又被蒙上了,什么神色也瞧不出来,遂只得作罢。 很快,她的预感便成了真,只见秦于晏站起身来,对瑞烟道:“你且让开。” 瑞烟一脸莫名,但还是十分顺从地起身,把古琴的位置让开来。 ※※※※※※※※※※※※※※※※※※※※ 相长宁:大兄弟,要道侣不? 秦于晏:不要,道侣耽误我出剑的速度。 …… 秦于晏:真香。 第127章 秦于晏在古琴后坐下, 整个人周身的气势顿时一变,他伸出双手,十指拂过琴弦,只见他眉目微垂,神态沉静,紧接着,便开始弹奏起来。 泠泠琴音自古琴上流淌下来,优美悦耳, 若清风拂露, 令人闻之便沉浸其中,片刻后, 调子渐渐拔高,如波澜忽起, 层层传递开来, 又如水中暗流涌动, 下一瞬间, 调子忽然一转,只听一声铮然鸣声,若金戈相击,所有人不由精神一振。 琴音铮铮然,一声比一声高, 如同急雨一般, 声声催人, 令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重响,琴音骤然消失。 屋内几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忽听秦于晏开口道:“弦断了,这琴不好。” 虽然关键时刻断了琴弦,但是即便是相长宁这等五音不识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分明是秦于晏的琴技更为高超,两相比对之下,那名叫瑞烟的女子,当真是如她所说,粗通皮毛罢了。 秦于晏起身回去坐下,萦语好半天才干干一笑道:“确实,这琴实在是差了些……” 那瑞烟也尴尬道:“这位前辈琴技高超,奴家自愧弗如。” 相长宁:…… 最后萦语带着那瑞烟又退出去了,雅间再次恢复寂静,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秦于晏道:“就这么坐着?” 相长宁懒懒道:“不然呢?你都把人给挤兑走了,还能如何?” 秦于晏微微挑眉,道:“你若真喜欢她,再叫回来便是。” 相长宁倒也不是真的喜欢那女子,只觉得方才的事情有些好笑罢了,坐了一会,那萦语也没有再过来,想是见他们二人难缠,故意冷着他们了。 相长宁顿时颇觉无聊,兴致缺缺地起身道:“罢了罢了,还是走吧。” 两人离开了千秋楼,才没走多远,相长宁就被人撞了一下,那人行色匆匆,估计是没看路,当即被撞了一个趔趄,相长宁双目看不见,只是他修为略高,倒是不妨事。 撞他的那人是个女子,哎呀一声,抬起头来,忽然抓住相长宁的衣袖,惊诧道:“长宁道友!” 嗯?相长宁觉得这个声音颇为耳熟,倒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遂以神识查探,发现那女子他果然认识,数年前的玄水地宫,与他同行的人中,有一对孪生姐妹,两人相貌一模一样,姐姐叫姜瑟如,妹妹叫姜瑶梦。 撞他的这人,好巧不巧,竟然正是那姜瑶梦,相长宁略微惊讶道:“姜姑娘?” 姜瑶梦顿时既惊又喜,道:“长宁道友,果真是你!” 相长宁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姜瑶梦看他双目被绸带蒙住,不由迟疑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唔,这个?”相长宁伸手摸了摸眼睛,道:“小小意外罢了。” 姜瑶梦轻咬贝齿,正欲说话,忽然察觉旁边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她转头看去,只见是一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站在相长宁的身边,朝自己看来,眸色沉沉,令人看清楚其中的情绪。 姜瑶梦道:“这位是……” 相长宁听了,便道:“他是我的好友,秦于晏,于晏,这是姜瑶梦,姜姑娘,从前有过些交情。” 秦于晏并不说话,只是对姜瑶梦微微颔首,姜瑶梦笑了笑,与他打了一声招呼,才对相长宁道:“没想到你也在河子州城,长宁,你这是要去哪里?” 称呼从长宁道友,变为了长宁,其背后的意思颇有些耐人寻味,相长宁只是笑,并不戳破,道:“最近要办些事情,需要在这里逗留几日。” 接下来,按理来说,若是寻常人肯定会反问一句,你为何也在此处,或者说你来此地有何贵干之类的云云,相长宁却偏偏不问,他非但不问,还道:“我们正欲离开这里。” 听闻此言,姜瑶梦面上果然露出些许焦急之色来,她上前一步,恳切道:“长宁,不知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相长宁微微侧头,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姜瑶梦一张俏脸微白,急切道:“我姐姐她被人抓住了,能请你帮我将她救出来么?” 她拽住相长宁的衣袖,眼中满是焦灼和惊慌,可惜相长宁如今瞎了,他压根看不到,遂轻轻一摆手,便将衣袖从姜瑶梦的手中抽了出来,笑道:“抱歉,在下如今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了。” 怎知姜瑶梦竟然丝毫不气馁,又上前来抓相长宁的衣袖,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道:“长宁!若是再不去,姐姐恐怕有大难了,看在你我相识过一场的份上,求求你了!” 她大概是真的急了,娇小的身体爆发出来的力道,几乎将相长宁撞了一个趔趄,他连忙站稳了,却忽然感觉到身旁秦于晏投过来的目光,颇有些意味难明,遂不由生出几分尴尬来,相长宁拽了拽袖子,纹丝不动,姜瑶梦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她这一哭不要紧,这本就是在大街上,还是这条鼎鼎有名的轻罗街,街上来往大多都是男性修士,他们这边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甚至有人闲来无事,驻足看起热闹来。 对于旁人的目光,相长宁并不以为意,他抖了抖袖子,姜瑶梦只觉得双臂一麻,两手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相长宁这才得以顺利抽回自己的衣袖,清了清嗓子,微微侧头,对面前的女子道:“你若有事,不妨直说,哭哭啼啼作甚?莫不是你那眼泪金贵,哭了我自然就会帮你了?” 这话说得老实不客气,姜瑶梦脸色有些发白,只是果然止住了眼泪,道:“你若是愿意出手相助,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相长宁退开一步,笑道:“这话可说不得,我还未答应你呢。” 姜瑶梦擦了擦眼泪,三人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听她将事情简略道来,相长宁听罢,只觉得有些无语,却原来是姜瑶梦之前有一个相好的男子,两人情投意合,情意绵绵,眼看着就要结为道侣了,那男子忽而为另一名女子所吸引,两人厮混上了,那男子便要弃姜瑶梦而去。 这姜瑶梦如何能忍得?她的修为不算低,相貌也不差,配对方绰绰有余,最后却出了这等事情,姜瑶梦顿时怒火中烧。 她百般周旋,从对方口中打听出那女子的身份,原来是这河子州轻罗街的某座花楼里的姑娘,这下姜瑶梦更是倍感羞辱,她脾气本就急躁,一时气急,将那男子给打了个半死,又摸到这花楼来,将那女子也杀了,这才觉得郁气略略纾解。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女子所在的花楼还是有些背景的,竟然有两名金丹后期的修士坐镇,姜瑶梦当时杀了那女子之后,并没有逃出来,反而被捉住了。 那女子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极阴体质,属最上好的炉鼎,花楼自然不肯罢休,要拿她去抵,所幸姜瑟如及时赶到,与花楼交涉,只是最后的结果交涉并不成功,花楼一定要拿姜瑶梦去抵,姜瑶梦这时候便意识到了,花楼这是故意为之,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结丹初期的修士,若是拿去做炉鼎,不知比那极阴体质好上多少倍。 一想清楚这桩事,姜瑶梦便觉得遍体生寒,她向姜瑟如暗示一眼,两人联手欲打出去,却不想力不能敌,那幕后的两名金丹期修士都出手了,最后姜瑶梦逃了出来,姜瑟如则是被扣下来了。 姜瑶梦逃出去是今日上午的事情,在甩脱了花楼的追兵之后,她又悄悄潜回了河子州内城,希望能窥得机会,将自己的姐姐救出来,半途上正巧碰见了相长宁。 对于姜瑶梦来说,相长宁当初既然能在那玄水地宫逃出来,必然有不为旁人所知的手段,而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相长宁不由沉默无语,他这也太倒霉了些,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至于碰到这种事情。 姜瑶梦说完,又恳求道:“长宁,当初在地宫的时候,确实是我二人对不住你,将你一人留了下来,但是……” 她说到这里,咬了咬牙,道:“我姜梦瑶向来敢作敢当,你若有不满之意,只管冲我来便可……这次你若愿意出手,帮我救出姐姐,我、我定然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 姜瑶梦说着,伸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物事,放在桌上,相长宁被绸带蒙住的眼皮子不由一跳,她把那东西往这边一推,道:“这个想来你也认得,那时我们在玄水地宫拿的,麒麟赶山鞭。” 她见相长宁不为所动,又加重了砝码,道:“我姐姐那把朱雀刀,也一并送你了。” ※※※※※※※※※※※※※※※※※※※※ 今天就一更哈,不好意思,今天有点忙~~么么哒,这章下面发福利,留言送红包。 晚安 第128章 闻言, 相长宁忽而笑了一声,道:“你姐姐如今既被对方抓住,那朱雀刀如何还能幸存?” 姜梦瑶顿时急切道:“一定还在的,你有所不知,我姐姐修的乃是魂刀之法,以刀为魂,以血养刀,若非她身死, 旁人是夺不走那刀的。” 听了这话, 相长宁才略有意动,朱雀刀中封印着朱雀魂, 相长宁虽不用刀,但是他对那缕朱雀兽魂倒有几分意思, 遂略一沉吟, 起身道:“你要不要先易容一番?” 姜梦瑶见他答应了, 立即大喜过望, 答道:“自然,我带你们过去。” 姜梦瑶略微易容一番,这才领着相长宁两人往前面走去,待走到街角处,前方出现一座装饰着绛紫色绸带的楼阁来, 姜梦瑶道:“就是这里了。” 她说着, 又低声道:“我听闻他们今夜似乎有什么竞价会, 说是要卖出去一批……” 相长宁微微侧头, 以神识扫过,确实如她所说,这栋楼阁吸引的修士要比较多,而去修为看起来大多还不低,楼阁上挂着一张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雨浓楼。 相长宁想了想,道:“我们且先进去探一探。” 姜瑶梦自然没有意见,一行三人踏入那雨浓楼内,这座楼看起来比他们之前去过的千秋楼要好,布置也华丽许多,几人才进去,便有穿着红裳的女子迎上来,笑盈盈问好:“几位前辈好,可是来参加今夜的分花宴的?” 还起了个名儿,倒省得相长宁打听了,遂从善如流道:“不错,还要多久才开始?” 那女子娇笑道:“时候尚早,请几位前辈随奴家往这边来,听听小曲儿解个闷,再过一阵子,分花宴便开始了。” 相长宁点点头,一行人便随着那女子转过画屏,上了二楼,穿过几条回廊,才到达一个雅间,那女子将三人引到之后,便笑着寒暄几句,请他们安心等待分花宴开始。 雅间有两道窗,其中打开的一扇是通往楼下大堂的,丝丝缕缕的丝竹之声从那边传来,从这里能看见大堂的高台上,有几名女子正在翩翩起舞,一举一动,优美惑人。 相长宁在窗边站了一会,忽闻身后传来些许动静,却是秦于晏将后面的窗户推开了,朝下面看了一眼。 相长宁道:“有什么发现?” 后窗下是一个庭园,花木葱茏,此时有不少奇异花卉正在争先恐后地开放,香气熏染了夜色。 秦于晏打量一番,才道:“没有。” 三人又坐了一会,就在姜瑶梦按捺不住的时候,雅间楼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姜瑶梦顿时反应过来,那分花宴要正式开始了。 那所谓的分花宴,不过是将美丽的女子带上来,若是有修士看中了,便开始竞价,价高者得,抱得美人归,至于是带回去做炉鼎还是别的什么,随他们喜欢。 按照相长宁几人的猜想,姜瑟如若是被捉住了,倒是有很大几率会出现在这分花宴上,毕竟结丹期的女修,作为炉鼎可是最上品的存在。 但是出乎意料,那些女子都被一一带出来亮了相,姜瑟如并不在其中,相长宁微微皱眉,站起身来,低声道:“我们先走。” 姜瑶梦面色苍白,但是好歹还算镇定,连忙跟上了相长宁与秦于晏的脚步,相长宁并不从正门走,反而直接从雅间的后窗跳了下去,落在庭园中,动静轻得几近无声。 紧接着是便是秦于晏与姜瑶梦,秦于晏落地之后,四下环顾,以传音入密对相长宁道:“你要做什么?” 相长宁也低声回道:“趁那劳什子分花宴还未结束,先找个人问一问再说。” 这个所谓的问一问,自然不会是光明正大走上前去,向别人拱手行礼再开始发问了,正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 相长宁也不慌,径自走了过去,那女子见了他,先是微讶,尔后道:“这位客人,此地非外人能入,客人若是想看分花宴,要回去前堂才是。” 相长宁嘴唇微动,低声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那女子修为低微,听不大清,遂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相长宁便道:“劳烦你近前来些。” 因他蒙住了双目,看上去似乎眼睛有异,那女子果然信了,走近前来,道:“您说……” 话还未完,一只手便从一旁伸过来,在她脖颈处轻轻一点,那女子顿时一声不吭地歪倒在地。 相长宁以神识四处查探,并没有发现他们,遂低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秦于晏看了看地上晕厥的女子,没有动的意思,姜瑶梦又看了看相长宁,最后只能认命地自己将那女子扛起来,一路往外面奔去。 待离开了雨浓楼,后面便是蛟江了,三人寻到了一处偏僻的位置,将那女子弄醒了。 那女子起先是惊恐万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声音微颤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相长宁轻声道:“你莫慌,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若实话说了,便放你离开。” 大概是他的态度平和,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恶人,那女子倒也被他安抚下来,弱声道:“我、我愿意说,只要你们不杀我。” 姜瑶梦按捺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揪住她,急切问道:“我姐姐呢?你们将她怎么样了?” 那女子一脸懵懂,似乎有点被惊吓到了,挣扎起来,声如蚊呐地辩解道:“我、我不认识啊……” 姜瑶梦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正欲发火,却被相长宁阻止道:“你且先放开她。” 姜瑶梦心中虽然着急她姐姐,但是理智到底还是在的,遂放开了那女子,退了开来。 那女子被她这一遭吓得瑟瑟发抖,提心吊胆,一副惶惶的神色,相长宁清了清嗓子,转向她,道:“你可记得你们楼里今日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略略定了定神,似乎反应过来了,小声答道:“前辈这么一说,我记得确实是有一个,没见过的女子。” 相长宁又道:“她在何处?” 那女子怯生生道:“我似乎听过些传言,原本管事是准备让她今夜来参加这分花宴的,后来被拦下来了。” “怎么说?” 那女子想了想,才低声答道:“据说是要送去给冥泉老祖的,原本去的人是临玉,只是临玉突然被人杀了,便拿了她去抵数,管事说,这回还算赚了的……” 旁边传来一口倒抽凉气的声音,却是姜梦瑶,她死死将手掌捏紧,指甲都陷入肉中了,道:“人现在在哪里?” 那女子被她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带着哭腔道:“走、走了,早在下午时候便走了,说是跑了一个,怕夜长梦多,生出变故,索性提前把人给送走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相长宁疑惑道:“这冥泉老祖是何许人?” 秦于晏见他转向自己,遂干脆道:“你问我作甚?我又不知这一号人物。” 姜瑶梦低声道:“我知道他,一位元婴大能。” 元婴期,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可就难办了。” 姜瑶梦生怕他反悔,焦急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说着,忽然看向地上那女子,问道:“他们走了多久了?” 女子弱弱答道:“许、许是有三个时辰了罢。” 姜瑶梦眼睛略微一亮,似乎想起来什么,连忙对相长宁道:“才三个时辰罢了,或许还能追上他们,若是我没有记错,冥泉老祖所在的黄泉谷,距离河子州足足有一日一夜的路程。” 这么听起来倒似乎可行,相长宁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追上去看看再说。” 姜瑶梦顿时大喜过望,临走之时,她看着那女子,略微犹豫了一下,相长宁看得出她生了杀心,怕那女子回去之后,通风报信,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开口告诫道:“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她闭嘴,修道之人,勿要滥杀。” 姜瑶梦被他看穿了心思,遂不由生出几分讪讪之意,见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粒来,递给那女子,道:“服下去。” 那女子吓得软倒在地,哪里敢接?涕泪涟涟地哀求,相长宁却不为所动,神色虽然温和,举着丹药的手却没有松动的迹象,只是道:“这丹药服下之后,不会立即死去,只是你若将关于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哪怕一个字,便会发作,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得你了。” 那女子听罢,无奈只得接过丹药,相长宁看着她服下之后,一行人才动身离开,朝远处追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 今天,也只有一更,抱歉,明天双更!么么哒,晚安。 第129章 银色的月光漫漫地洒落在大地上, 回首望去,灯火通明的河子州已经化作了一个小点,静静地伫立在远处。 路上,相长宁忽然听秦于晏开口问道:“那灵丹当真有用?” “嗯?”相长宁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发蒙地道:“你说什么?” 秦于晏又问了一句:“你给她服用的灵丹,当真如你所说那般,若她暴露了我等的行踪,便会立即死去么?” 听了这话,相长宁才反应过来, 顿时笑了起来, 清朗的笑声洒落在山坳中,惊起一阵飞鸟,末了才道:“你竟真的信了?” 秦于晏马上就意识到, 又被这人耍了, 却听相长宁哧哧笑道:“哪里有这种灵丹?我倒是想炼, 结果没炼成,那不过是普通的丹药罢了,唯一的效用便是会让人精神变差,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呆,待过上三五日便好了,那女子经此一遭, 回去必然疑神疑鬼, 战战兢兢, 不敢多嘴, 等时间一久,她便是想说,也已经晚了。” 那厢姜瑶梦听了,不由道:“何必如此麻烦?万一她对那雨浓楼忠心耿耿,回去立即禀报了上去,又该如何是好?还不如将她杀了来得干净。” 闻言,相长宁转头瞥了她一眼,姜瑶梦顿时缩了一下脖子,那双眼睛虽然被玉色的绸带蒙住了,但是她总觉得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一般,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虚。 相长宁的唇边勾起一点笑来,凉凉地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回去将她杀了,也还来得及。” 姜瑶梦哪里敢回去?遂垂下眼睛,不敢再说话,又听相长宁淡淡道:“我与她近无新仇,远无旧怨,她又没有挡我的路,杀她做什么?” 姜瑶梦心中立时一突,忽然想起了姜瑟如来,若不是她当初那般冲动,跑去雨浓楼将那女子杀了,也不至于发生后来那些事情,甚至将她的姐姐也牵扯了进去,一想到此处,更觉后悔不迭。 她又想起之前相长宁的那句话来,勿要滥杀,明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出气,她却选择了最极端的一种,最后带来的种种恶果,连累了自己,也带累了最亲近之人。 一行三人在寂静的夜色中赶路,大约到了凌晨时候,天边露出鱼肚白来,远处的山巅旁涂抹了几许黛色,就在这时候,他们总算是追上了护送姜瑟如的那一队人。 相长宁微微侧着头,以神识扫过山脚下,那里有几个人抬着一顶轿子,正在埋头赶路,他惊奇地道:“那些竟然都是傀儡人。” 秦于晏皱了皱眉,道:“岂止?每个傀儡人都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一共四个,凭我们几个,怕是很难拦下它们。” 姜瑶梦道:“姐姐正在那轿子里。” 相长宁再次以神识查探,确实如秦于晏所说,那四个傀儡人都是金丹期以上的修为,最差的也有金丹初期,它们穿着大红色的衣袍,头戴高冠,做人类打扮,唯有头部和手部露出来的森森白骨,在这暗夜中,乍一看估计能吓死人。 它们抬的也是一顶大红色的轿子,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远远望去,倒像是抬着喜轿去哪户人家送亲一般,只是时机和人都不对,看上去十分诡谲。 相长宁倒是笑了:“这冥泉老祖有些意思,让四具骷髅架子来抬轿,大半夜的,那轿子里的姑娘怕都要被吓到失心疯去。” 秦于晏却盯着山脚下赶路的那几个傀儡,道:“如何?可要试探一番?” 相长宁想了想,道:“不必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那冥泉老祖既是元婴期高手,想必他派出这傀儡人时,必然会附上一缕神识,以免半路生出变故,我们这头一动手,他那边立刻便会得知。” 闻言,姜瑶梦焦急道:“那如今该如何是好?照它们这个速度,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到黄泉谷的地界了,那边是鬼修的地盘,恐怕更难下手了。” 相长宁道:“先跟上去。” 三人便随着那四个白骨傀儡往前而去,没多久,前面便是几座高山连绵在一处,他们看着那傀儡们抬着轿子进了山坳间,相长宁沉思片刻,忽然对姜瑶梦道:“你就在这里跟着,我与于晏先去前面,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发传讯符与我。” 姜瑶梦听了,便点点头,相长宁对秦于晏道:“我们走。” 两人加快速度,很快便绕开那四具白骨傀儡,到了山坳之中,这是在两座高山的夹缝中间,除了一条杂草横生的路以外,两旁都是陡峭的石壁,几株老松盘曲着遒劲的枝干,仿佛在窥伺着这个山坳。 天色渐渐转亮,山坳间雾色蒙蒙,十步之外看不见人,相长宁停下脚步,以神识查探之后,道:“就是这里了。” 秦于晏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相长宁笑了,道:“这回还要靠你帮忙了。” 秦于晏只是简短地示意:“你说便是。” 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阵旗来,道:“时间有限,我先布置一套简单的迷踪阵法,这阵法可以暂时扰乱那四具傀儡的前进路线,但是最多只能保持一刻钟的时间。” 秦于晏接过阵旗,又想起一事,道:“即便如此,它们也仅仅只是被困在此处,我们如何接近那些傀儡?” 相长宁神秘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你到时候便知了。” 看他那一副神棍模样,秦于晏总有一种被糊弄的错觉,但还是拿起阵旗,依照相长宁的指点开始布置起来,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那阵法很快就被布置好了。 寂静的清晨,荒草丛生的山道间雾气蒙蒙,偶尔有老鸹扯着嗓子叫了一两声,很快又没了声气,渐渐的,远处响起了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这脚步声很轻微,很整齐,整齐到就像是只有一个人在走路一般。 黑色的靴子踏在犹沾着晨露的杂草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大红色的衣袍下摆在晨风中飘飘荡荡,裤腿被吹得勾勒出细细长长的骨骼轮廓来,瘆人得很。 这么一支诡异的队伍,红色的袍子,森白的骷髅,抬着一个大红色的轿子,轿子四角上还分别悬挂着一盏小小的花灯,血红色的灯笼纸皮,内里点着烛火,将那灯笼衬得散发出猩红的光芒。 红光照亮了晨雾,四具傀儡都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阵旗,它们无知无觉地踏入了迷踪阵内,失去了方向之后,开始在山道中绕起了圈子。 死寂的山道,猩红的灯笼,还有傀儡抬着的大红轿子,在山道间盘桓徘徊,简直像是来自阴间的画面。 一直跟踪这四具傀儡的姜瑶梦追了上来,见到如此状况,长舒了一口气,喜道:“太好了,终于停下来了。” 秦于晏却问道:“现在你要怎么做?我们一旦接近它们,恐怕就会引起警觉。” 相长宁便笑道:“那就不接近。” 他说着,胸有成竹地从储物袋中取出不妄铃来,摇了摇,清脆的叮当声在山坳间响起,渐渐传开去,很快便消失在远处,与此同时,一道窈窕的身形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虺女。 姜瑶梦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孔,顿时惊得连退几步,半天说不出来话,即便是隔了这么久的时间,她仍旧是记得当初在玄水地宫时见到那巨蛇的感受,还有这张绝艳动人的面孔。 虺女见她这般模样,便柔美一笑,轻声道:“啊呀,这位小妹妹,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呀。” 姜瑶梦不敢说话,只得去看相长宁,相长宁笑了笑,对虺女道:“我这回请你出来,是有事相求。” 虺女道:“我自然知道是要为你卖苦力的,哪一回不是这样?犹记得当初在地宫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相长宁笑而不语,虺女知他脸皮厚,无论好话歹话,他若不想听,便如风声过耳,听过便完事了,半点都刺不到他,遂道:“什么事情,你且说来听听。” 相长宁指了指前面的那四具徘徊绕圈的傀儡,道:“我们遇到了些小麻烦,要请你出手。” 虺女打眼一看,便道:“若叫我制服他们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些鬼东西一看修为就比你高出几倍来,依你目前的修为,暂时还动用不了不妄铃。” 这话倒是真的,虺女作为兽魂,住在这不妄铃中,但是她到底只是一只兽魂,若是要最大限度发挥她的力量,还是需要依靠操控不妄铃来完成,而相长宁如今的修为尚低,不妄铃又是上品仙器,他暂时还真用不了,否则姜瑟如两姐妹拿着两件仙器,也不至于会被人捉住了。 相长宁摸了摸鼻子,听出了虺女话里的嫌弃意味,也不为意,继续笑眯眯道:“倒也不是让你去制服它们,那些傀儡身上都附有神识,乃是一位元婴修士布下的,能否请你将那些神识给抹去掉?” 第130章 听罢这话, 虺女仔细查探片刻,才道:“那神识有些强,与这傀儡融为一处了,我倒是可以施法隔绝一段时间,但是若说抹去便有些困难了,而且会引起那神识的注意。” 相长宁便道:“如此便可。” 虺女双手微微一展,怀中出现了一把精致的琵琶,她摆动长尾,朝那四具傀儡的方向游去, 到了近前便停下, 五指在琵琶弦上轻轻拂过,声音潺潺流淌出来,优美无比。 随着那琵琶声音渐渐空灵, 与此同时, 那四具傀儡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停下不动了,就那么直愣愣地伫立在原地,好似四根木桩子也似。 虺女道:“一刻钟时间。” 相长宁道了一声谢,三人便走上前去,姜瑶梦最为着急,冲上去一把将那大红的轿帘掀开, 惊喜叫道:“姐姐!” 轿子里坐了一名女子, 与姜瑶梦长得一模一样, 身着大红色的衣裳, 愈发衬得眉目如花,她正睁着双目,却两眼无神,整个人恍若一具精致的偶人一般,姜瑶梦顿时想到了什么,容色煞白一片,哆嗦着声音轻声唤道:“姐、姐姐……?” 秦于晏却道:“人没死。” 相长宁微微侧头,朝向虺女的方向,道:“你先将她的毒解开。” 虺女冷哼道:“什么毒?这是咒。” 她说着,五指再次轻拂琵琶弦,琴音浮动,片刻后,那轿子里的姜瑟如终于有了动静,她原本呆滞无神的双目逐渐恢复了灵动,也有了焦距,她先是看到了姜瑶梦,道:“你怎么在这里?” 姜瑶梦双眸一凝,几乎要落下泪来,愧疚道:“姐姐,对不起……” 姜瑟如见她这般,口吻冷静道:“哭什么,你是来给我上坟的么?” 听闻此言,姜瑶梦狠狠一擦眼泪,气道:“我才不会给你上坟!你想得美!” 姜瑟如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相长宁两人,眼神微微一讶,道:“看来我这不成器的妹妹是麻烦了二位,好久不见了,长宁道友。” 相长宁笑眯眯道:“是有些时候不见了,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机,时间有限,还请姜姑娘下轿罢。” 姜瑟如默然片刻,道:“我不能下去。” 几人顿时愣住,姜瑶梦惊讶道:“为什么?” 姜瑟如伸出手来,只见她那双皓如霜雪的手腕上,缠着两道白骨锁链,她淡淡地道:“这轿子本就是一件法宝,看到这锁链了么?若是我一旦取下它,这轿子就会变成一座牢笼,将我困在里面,同时那些傀儡也会立即发现。”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道:“这么说来,这锁链是解不下了?” 姜瑟如平静地道:“我试了数次,但都是无法。” 姜瑶梦上前去抓那锁链,但是下一刻她便立即脱手,惊呼道:“好冰!” 姜瑟如道:“这锁链也不知有什么法门,被锁住之后,我丹田内灵力凝滞,无法使用。” 姜瑶梦咬紧下唇,上前一步,将她的双腕拢住,以灵力传递暖意,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相长宁以神识查探了那白骨锁链,忽然道:“这锁链上被布置了一种禁制,解起来倒不是难事。” 闻言,姜瑶梦顿时大喜,但是还未等她开口,相长宁又道:“最难的是,这锁链除下之后,禁制立即会被触发,到时候不知会发生什么。” 秦于晏想了想,道:“先解开其中一条锁链如何?” 他说着,指了指姜瑟如的右手,道:“将右手的锁链解开,这时候禁制或许不会被触发,让她先下轿来,至于左手,若是不成,砍了便是。” 相长宁沉思片刻,然后道:“似乎可行。” 姜瑶梦脸色微白,道:“要砍掉手?” 相长宁却道:“这还算是好的情况了,若是不成,在解开右手锁链之后,禁制立即触发,到时候恐怕整个人都要不保了。” 姜瑟如却面无异色,语气平静道:“如此,就麻烦长宁道友了。” 相长宁轻笑道:“不必客气,你到时候记得将朱雀刀交给我就行了。” 姜瑟如听罢,略一思索,便知道其中缘由了,遂颔首道:“这是自然。” 条件一谈妥,相长宁便不再废话,伸出手来,轻轻拈住姜瑟如右手腕上的白骨锁链,一股冰寒的感觉倏然自手心蔓延开来,好强的鬼气。 相长宁心中微微惊讶,之后便开始调动起灵力,开始破解禁制,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有些长,但是好歹还算顺利,山道间寂静无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根白骨锁链。 就在虺女开口提醒道:“最多还剩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傀儡便要恢复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尤其响亮,那白骨锁链如同失了意识的蛇一般,从姜瑟如的手腕上倏然滑落。 锁链解开了。 姜瑶梦顿时松了一口气,但是还没完,另外一条锁链仍旧紧紧地缠在姜瑟如的左手腕上,如同龇着毒牙的蛇一般,令人不安。 若是触发了禁制,姜瑟如的这一条手臂就要不保了,同时傀儡和这轿子的法宝都会立时发作,到时候他们能不能顺利逃走,都还是一个未知的问题。 相长宁放下那条松开的锁链,正欲去拿锁住姜瑟如左手的锁链时,忽然被秦于晏按住了手臂,他不解地回过头去:“怎么?” 秦于晏微微皱眉,道:“不必麻烦了,还是直接动手好了。” 姜瑶梦倒抽了一口气:“直、直接砍?” 她说着又看向姜瑟如,道:“这不是还未触发禁制吗?” 秦于晏的语气不容置疑道:“既然已经顺利解下来一条了,那么再继续动手,是绝对会触发禁制的。” “可是……”姜瑶梦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那可是一条手臂啊,姜瑟如乃是刀修,失去一条手臂,对她日后的影响该是如何严重? 却见姜瑟如微微垂眸,淡声道:“既然如此,还要劳烦两位了。” 她说着,将袖子捞起来,露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腕,肌肤如玉,吹弹可破,上面缠着的灰白色锁链,更是十分刺眼,她继续道:“往手肘下一寸二分便可。” 语气之冷静,神态之淡漠,就仿佛那是一截莲藕,而不是她的手腕一般,就连相长宁都颇有些佩服,对姜瑟如又高看了一分,道:“那就得罪了。” 他说着,取出一柄匕首来,寒光凛然,姜瑶梦见了便撇过头去,不敢再看,死死捏紧了手心,听着相长宁上前一步,道:“姜姑娘,我双目有些问题,准头或许不大好。” 姜瑟如道:“无妨,只要别将我半边肩膀砍了便可。” 相长宁顿时哈哈笑起来,道:“那倒不至于。” 笑声未完,只听咔嚓一声,手起刀落,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轿帘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姜瑶梦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紧了牙关,竭力止住眼泪。 忽然下一瞬,姜瑟如冷声开口:“小心!” “长宁!” 在两人呼声中,相长宁下意识将匕首往外一翻,只听铛地一声脆响,将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击落在地,定睛一看,却是那一条白骨锁链。 秦于晏正欲说什么,眼睛忽然一睁,低喝道:“后面!” 相长宁反手便是一匕首,铛地一下,正巧砍在那锁链上,但是岂料那锁链狡猾得很,巧妙地绕开了相长宁的匕首,倏然一滑,如灵蛇一般钻了过来。 相长宁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寒气猛地涌上来,将他整个人都差点冻僵了,那白色锁链竟然缠上了他的手! 相长宁心中暗骂一句,甩了甩被缠住的右手,下一瞬,一股大力猛然袭来,将他拽得一个趔趄,然后跌进了大红轿子里。 这一情势急转直下,几乎就在一瞬间发生的,就连秦于晏也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相长宁,正在这时,虺女的声音传来:“时间快到了。” 相长宁心思电转,对姜瑟如命令道:“把外袍脱给我,你们立刻退开。” 姜瑟如愣了愣,不再迟疑,立即反手脱下了身上的大红袍子,然后抛给了相长宁。 下一瞬,咔嚓的细碎声音传来,那些白骨傀儡们有了动静,秦于晏扫了一眼,发现它们就快苏醒了,皱眉道:“现在你要怎么办?” 姜瑟如姐妹如相长宁吩咐那边,早已经退开了,但是秦于晏并没有走,相长宁想了想,忽然勾唇一笑,秦于晏只觉得身上一重,整个人也被一股大力拖入了轿子内,大红色的轿帘抖落下来,遮住了轿子里的情形。 与此同时,那四个傀儡终于恢复过来,它们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再次抬起轿子,开始飞一般地往前奔去,消失在了山道间。 姜瑶梦颇有些担忧地皱起眉,道:“这下可怎么办?” 姜瑟如冷冷地道:“还能如何?以你我之力,不可能拼得过那冥泉老祖,先去古罗岛,跪请师伯他老人家出面,我看长宁道友似乎颇有主意,想来一时半会不会出事的。” 姜瑶梦道:“可是你的手……” 姜瑟如平静地道:“只是断了,又不是死了,赶路还是不成问题的,事不宜迟,你先跟上去打探情况,我现在赶去古罗岛,应该还来得及。” ※※※※※※※※※※※※※※※※※※※※ 轿子:你踏马就没发现我重了这么多吗? 傀儡:…… 第131章 那四具傀儡压根就没有发现轿子里头的人早换了, 依旧健步如飞,把个大红轿子抬得飞快,虽然快,内里却平平稳稳,一丝颠簸都没有。 轿子里空间狭小,相长宁往旁边挤了挤,道:“你压着我的腿了。”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道:“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原本那轿子空间并不小,但是两旁放了一些华丽繁复的摆设, 再挤进来两个大男人, 空间就显得十分拥挤了,相长宁倒是坐得安稳,就是秦于晏有些拮据, 他大半个身子都是悬空的, 偏偏轿子还矮, 身子只能略微倾斜着,鼻尖几乎快撞到了相长宁的脸,额上垂下的发丝也轻轻在他的脸颊旁擦过。 相长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觉得鼻子上有些痒,然后忽地吹了一口气,将那发丝吹开, 等他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时候, 两人瞬间都沉默了, 空气一度十分尴尬。 相长宁轻咳一声, 打破了这略带着暧昧的气氛,解释道:“我方才觉得鼻子有些痒。” 秦于晏干巴巴地接了一句:“那要我给你挠一挠吗?” …… 气氛本来就很奇怪,这要是挠一挠岂不是愈发奇怪了?相长宁连忙婉拒道:“我自己来就好,不必劳烦你了。” 秦于晏没说话,相长宁动了动手,袖子完全拽不动,他道:“你挪一挪腿。”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果然照做,相长宁连忙扯住自己的袖子,然后欲盖弥彰似的挠了挠自己的鼻尖,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尴尬的气氛总算是揭过了。 但是没多久,秦于晏的额发又蹭了过来,丝丝凉凉的,痒得不行,相长宁搓了搓鼻子,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的鼻尖估计都要破皮了,遂道:“你把脸挪开些,头发掉下来了。” 秦于晏也不反驳,果然把头偏开些,然后相长宁感觉这下更奇怪了,轿子内的空余空间不大,秦于晏原本是一条腿半弯着,一条腿压在座位上,也就是在相长宁的身旁,整个人微微倾斜,处于相长宁的上方,但是秦于晏方才那一偏,两人之间的姿势就变换了,就仿佛是他将相长宁整个环抱在怀中一般。 相长宁:…… 相长宁心里郁闷,但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方才说让挪腿也是他,让挪脸也是他,秦于晏都一一照做了,现在他总不能又让秦于晏把额发给剪了罢?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相长宁光是这么看他就觉得累得够呛,想了想,把轿帘掀开,然后拿起那些精致的金银器具摆设,什么落地烛台,妆匣小柜,开始往窗外扔。 秦于晏:? 等他都扔完了,轿子里的空间也略微宽敞了些,相长宁又往旁边让了让,挪出些位置来,道:“你坐这里。” 秦于晏自然不跟他客气,当下便坐下来,不过那位置本就只容一名体格娇小的女子坐的,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处,可想而知会如何,手臂相挨,肩膀碰触都是小事,对于相长宁来说,秦于晏的体格要较为修长,两人贴在一处,淡淡的暖意隔着衣物传过来,不知为何,相长宁总觉得浑身都不太自在。 空气一度沉默,就在这时,忽然,轿子猛地颠簸了一下,将两人撞作了一团,相长宁的脑门被磕得一晕,他低声道:“怎么回事?” 秦于晏扶住他,轻轻撩开轿帘往外看去,也低声回道:“我们好像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闻言,相长宁立即展开神识,探知外面的情况,那四具傀儡抬着轿子到了一处密林中,到处都是茫茫的白色雾气,一片死寂,连鸟鸣声都听不到。 唯有傀儡走动时,发出的咔哒咔哒声音,在这寂静的空气中被无限放大,应和着这副诡异的场景,不由令人毛骨悚然。 相长宁探知片刻收回神识,答道:“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黄泉谷了。” 秦于晏听了,便道:“现在你打算如何?” 相长宁晃了晃手,手腕上缠着的白色骨链相碰撞,发出簌簌的声音,他道:“我如今丹田已经被封住,若是想强行逃走,怕是有些困难。” 秦于晏看了看他手腕上的骨链,沉吟片刻,道:“恐怕要先想办法将这骨链除去。” 相长宁忽而道:“我的储物袋中有一枚玉佩,你将它取出来。” 闻言,秦于晏果然伸手将他腰间的储物袋摘下,然后取出一枚玉佩来,那玉佩足有半个巴掌大小,雕刻成了一只怪模怪样的鸟,闭着眼睛,三头六翼,尾羽极长,秦于晏没见过这种鸟,面上浮现些许疑惑来。 相长宁见了,解释道:“这是一种灵器,可以隐匿人的修为,你将它配上。” 秦于晏照做,相长宁又道:“注入灵力。” 很快,那玉佩上便腾起一阵微亮的光芒,将秦于晏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光芒一闪即逝,之后玉佩再次恢复了正常,唯有那只怪鸟的两只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此时的秦于晏,从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将将引气入体的小修士,相长宁十分满意,叮嘱道:“这玉佩你先戴在身上,不要弄丢了。” 秦于晏应了一声,看相长宁将那大红的袍子往身上一裹,不由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相长宁一边裹,一边道:“自然是要穿上了,别叫那冥泉老祖发现不对。” 秦于晏似乎想到了什么,有点难以置信地道:“你要冒充那个姜姓女子?” 相长宁将袍子系好,挑了挑眉,道:“否则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将这骨链解开么?” 他说着伸出手来,老实道:“我可没有姜瑟如那般好胆量,一条手臂说砍就砍。” 秦于晏不由默然,心道,你下手砍她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手软,想是这样想,但是他心底也不愿意相长宁真的砍掉一条手,又想起来什么,道:“可是那姜瑟如是女子,你……” 闻言,相长宁微微抬头,天光从飘荡的轿帘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他的面孔上,泛着些淡淡的绯色,更衬得面如冠玉,他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他说着抖了抖那大红外袍,道:“这冥泉老祖根本不知道送过去的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何出此言?” 秦于晏将目光移到那袍子上,忽然恍然顿悟,他这才注意到,那袍子被相长宁穿在身上刚刚好,就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但是相长宁的身形很明显与姜瑟如不同。 这样的话,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看出,派出四具傀儡去接人的冥泉老祖,根本就不知道他接回去的人是谁,而相长宁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见秦于晏想明白,相长宁伸手撩开轿帘,外面的雾气涌入轿子里,远处的崇山之上,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影影绰绰地露出些许轮廓来,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还未苏醒。 相长宁放下轿帘,道:“很快就要到了。” 他说着转向秦于晏,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嗯?”秦于晏似乎有些走神,相长宁又问了一遍,他才慢慢地道:“什么意思?” 相长宁微微侧头,道:“你那魔种短时间内不会发作罢?” 秦于晏顿了顿,仔细感受了一下丹田内的魔种,答道:“差不多快了,大概还能撑几日的时间。” 按照相长宁的计划,几日的时间,足够他们脱身了,但是他为了以防万一,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恐怕会让事态变得更加麻烦,遂道:“这样,你不如先喝一回血再说,以防万一。” 他说着,将袖子捞起来,露出手腕来,相长宁的手腕清瘦,肤色白皙,手臂修长,他摸索着用手指在手腕内侧比划出一小块区域,道:“就这里了。” 他话才说完,便感觉到手腕被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相长宁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掌心的纹路,皮肤干燥,还有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刺刺的,有点粗糙。 他有点忍不住抽了一下手,试图让自己脱离这种奇怪的触感,但是秦于晏将他的手腕牢牢捉住,迟迟没有动作,相长宁双目有异,又看不见他,遂有些无奈地道:“你磨磨蹭蹭地要作甚?” 下一瞬间,他就感觉到指尖传来一点疼痛,带着点温热的柔软,相长宁仿佛被什么虫子蛰了一下似的,整个人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做什么?” 秦于晏嗓音有些低沉,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一般:“咬你啊。” 紧接着,相长宁感觉到他的牙齿擦过指尖的那一小块皮肤,然后一咬,相长宁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那一咬非但不痛,反而还有些酥酥麻麻的,就像是被什么毒物咬了一口似的,那点酥麻的感觉飞快地顺着指尖一路游入了手腕中,然后钻入了心底。 相长宁没边没际地想:我该不会是真的被什么毒物咬了罢? ※※※※※※※※※※※※※※※※※※※※ 惊恐的相长宁:!!! 嘚瑟的秦于晏:~~~美滋滋~~~ 破坏气氛的作者君:那个……冒昧打搅一下,长宁的手,好像没有洗啊…… 那个,老实说吧,这章就是用来调~情~的,啊……就啃啃手指这种小意思我都能卡一天,改了N个版本,力图让他们俩都含蓄自然点,其实我的脑子里已经上路开到二百码了啊!!你们懂我吗?! 最后,作者君今天白天整理了一天的细纲,晚上拼死码出了三千字,等明天细纲整理好了就双更哈,抱头遁走。晚安小可爱们!~ 第132章 指尖的伤口虽然不大, 但是相长宁总觉得被捉住的那条手臂仿佛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没了知觉一般,正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扫过那伤口,轻柔无比,却又带着些许隐晦的暧昧。 等相长宁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秦于晏已经将他的手松开了,若无其事地道:“可以了。” 相长宁:…… 片刻后,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 秦于晏仿佛没有任何异样,还反问一句:“怎么了?” 相长宁顿时深吸了一口气:“无事。” 话音刚落,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秦于晏略微掀起轿帘,透过那一丝缝隙往外看去,低声对相长宁道:“到了。” 相长宁也意识到了, 轿子停下了, 片刻的安静之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快,轿帘被掀开了,一个女子声音道:“怎么有两个人?” 另一个女子声音接道:“听说这回送来的是一个结丹期的,想必剩下那个是随身侍奉的罢?” 起先说话的女子冷哼一声:“莫不是担心咱们冥泉宫委屈了他?” 另一女子嬉笑道:“谁知道呢,老祖如今还未出关, 不论如何, 先安排好再说。” 轿帘被放了下来, 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音, 那女子道:“先送进去。” 四具傀儡十分听话,再次抬起轿子,往前走去,七弯八拐地走了一刻钟的时间,轿子再次停下,大概这回是真的到了目的地了,一只森白的骨爪伸过来,将大红的轿帘掀起,然后不动了。 与此同时,相长宁听到了咔哒一声脆响,是白骨锁链发出的声音,他双手动了动,发现骨链仍旧缠在手腕上,但是另一端已经脱离了轿子,也就是说,他现在勉强可以自由行动了。 相长宁才欲起身,就被秦于晏扶住手臂,他顿时心领神会,两人一同出了轿子,相长宁不动声色地展开神识,发现他们现在是在一个小院中,这院子里布置得十分……一言难尽。 不知是不是位置背阴的原因,这里光线晦暗,宫灯高悬,投下昏黄的光芒,入目所及之处,都挂满了大红色的绸缎,就仿佛要娶亲似的,相长宁只觉得怪异不已。 身后传来些许动静,却原来是那四具骷髅再次抬起了大红轿子,踩着轻飘飘的步伐,迅疾而有序地退出了院子,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很快就离开,消失在远处。 整座院子再次恢复寂静,唯有徐徐冷风吹过,明明是盛夏时候,这里的温度却仿佛深秋之际,直叫人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上来。 正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款款而来,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不由转向院门的位置,来的人正是之前说话的那两名女子其中一个。 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裙,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见了两人,语气傲慢道:“愣在这里做什么?随我来。” 那女子说完,便率先进了屋子,将托盘放下,然后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相长宁,话语中流露出几分挑剔来:“模样倒长得勉强可以,可惜是个瞎子,叫什么名字?” 听了这话,相长宁心中不由失笑,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人如此评头论足,嘴里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长宁。” 那女子念了一遍,又傲然道:“想必你来了此处,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罢?” 她见相长宁不接话,便误以为他心中不平,轻蔑一笑,道:“从一介结丹期修士沦为下贱的炉鼎,你心里有怨气也是难免的,不过谁叫你命不好呢,再过三日,老祖便要出关了,到时候自有人来教你一些事宜,你最好安安分分地,不要多出一丝别的念头,否则后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那女子说罢,指了指方才搁下的托盘,道:“将衣物都换上,待明日老祖一出关,便开始行礼。” 相长宁微微皱眉:“现在?” 那女子曼声道:“自然。” 闻言,相长宁只得上前一步,忽然略微抬头,仿佛看见了什么似的,对着她叫了一声:“你后面是何物?” 那女子下意识回过头去:“什——” 话未说完,她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相长宁惊讶道:“这么好骗?” 秦于晏收回手,上前一步,走到那女子身旁,将手覆在她的天灵感处,片刻后,指间有淡灰色的光芒隐约闪现出来,与此同时,那女子的脸色变得煞白一片,眉头紧蹙,面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来。 相长宁见状,疑惑道:“你为何会搜魂之法?” 过了一会,秦于晏才睁开双目,收回手,简短地答道:“自然而然就会了。” 相长宁了然,大概是那魔种教给他的,搜魂之法十分残忍,它是直接以神识入侵对方的识海,查看记忆,一般而言,若非对方顺从,这种强行入侵的方式会给人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重则魂魄不全,轻则变为痴傻,便是相长宁,从前也不多用这种术法。 不过显然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他问秦于晏道:“怎么样?可有什么线索?” 秦于晏摇摇头,道:“她不知道这锁链的解法。” 相长宁嘶地一声,只觉得略头疼:“这可麻烦了,该不会只有那什么老祖才能解罢?” 秦于晏继续道:“这冥泉老祖每隔两年便要换一个人做炉鼎,被他作为炉鼎的人大多会生气耗尽,最后被做成骷髅傀儡,整个冥泉宫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两个活人,也就是这两名侍女了,剩下的皆是傀儡。” 相长宁听罢,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主意,道:“既然如此,不如这般……” 听了相长宁说出那个馊主意之后,秦于晏立时便拒绝了,义正言辞地斥道:“胡闹。” 那语气神态,倒颇有几分从前玄鹤道君端着的模样了,相长宁见他不肯,索性一摊手道:“你既然不愿意易容,不如你来想办法好了,但凡你想出一个过得去的主意来,我都唯你马首是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于是秦于晏沉默了,其实老实说来,相长宁这个馊主意倒还真的可行,只是让他去扮做女子,光是想想,便觉得浑身骨头都不对劲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侍女,又看了看相长宁,对方正抱着双臂,一副就等你表态了的模样,只得无奈妥协:“你要怎么做?” 一刻钟后,屋子里就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子,秦于晏的身形虽然要高大许多,但是架不住相长宁有招,一枚易容丹就足以他发挥了,只是难倒他的却是发髻,两个大男人如何会挽头发? 好一顿折腾,最后还是把秦于晏一头好好的头发整得如同鸡窝也似,直把相长宁给笑倒了,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连忙道:“莫急,且容我想想办法。” 秦于晏面色阴沉如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最好,快些。” 这话也是,他们二人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再拖下去,那边寻过来了就不妙了,正在两人对着一头青丝犯难的时候,忽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相长宁顿时与秦于晏两人面面相觑,还真的说来就来了。 只是如今眼下这场面该如何圆过来? 那名被袭击的侍女还躺倒在地,身上的外裳都被剥下来了,只穿着中衣,犹自昏迷不醒,好不凄凉,而秦于晏还没有易容完毕,一头长发乱七八糟,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才与泼妇肉搏了一场似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头发以外,一切都打理妥当了,那脚步声愈来愈近,秦于晏当机立断,一个扫堂腿过去,一脚把那昏迷的侍女踢到了柜子下面,然后将椅子搬过去,挡得严严实实的。 下一刻,他一把拖起相长宁,往内室奔去,相长宁正有些莫名其妙间,紧接着被秦于晏轻轻一甩,整个人就被扔到了床上,然后秦于晏整个人就压了上来,大红的床帘抖落下来,遮住了床上的景象。 与此同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传来:“玉蔻,你怎地逗留这么久?” 绣着菡萏花的裙摆轻轻摇曳,女子莲步轻移,到了屋子里,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她面上露出狐疑之色,紧接着便朝内室走去,因为门没有关的缘故,下一瞬间,她就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喘息,一时分辨不清是男子还是女子发出的,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女子的目光倏然落在那合拢的床帐上,轻薄的大红色床帘,轻微地摇动着,分外暧昧,令人不由心生旖念。 ※※※※※※※※※※※※※※※※※※※※ 相长宁:??? 秦于晏:我真的是逼不得已。 刺激的捉奸现场哈哈哈哈。 话说,我有点担心下一章会被锁啊。 第133章 原创网锁章 第134章 直到最后, 两人也没能将秦于晏的头发折腾好,最后还是相长宁想了一个招,把虺女叫了出来,这事情才总算是被解决了。 看着秦于晏一身女子装扮,除非眼神不对之外,简直与那玉蔻一模一样,相长宁都想给自己鼓鼓掌了。 秦于晏皱了皱眉,道:“我疑心那名叫冷香的侍女或许知道锁魂链的解法。” 相长宁愣了一下,道:“何出此言?” 所谓锁魂链, 便是那白骨锁链的名字, 它是一件法宝,原本就是为了束缚修士所用,使其丹田灵气滞涩, 不能如常运转, 这样下来, 修士就如同一个普通人,毫无防备之力,只能乖乖待宰。 秦于晏道:“若论起来,冷香在这冥泉宫中待的时间要更长些,更为冥泉老祖看重,若说她知道这些, 倒是有可能。” 相长宁琢磨了一下, 道:“你待如何?” 秦于晏沉吟道:“可否直接对她搜魂?” 相长宁摇摇头, 道:“不可, 若是她并不知道解开这锁链的办法呢?过几日冥泉老祖就要出关了,到那时我们还不得脱身,瞒不过他,恐怕就麻烦了。” 确实也是这个理,秦于晏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找个机会试探她一回。” 相长宁颔首:“你自己小心。” 在确认一切都完美了之后,扮作玉蔻的秦于晏这才离开,看着他走路的样子,相长宁几乎笑跌,男子走路姿势与女子大不相同,为了使得秦于晏更加像一些,相长宁让他给自己施展了一个缚身术,被施展此术的人,行动会受到限制,一举一动都比往常要迟缓许多,再加上秦于晏也有所收敛,看上去竟然也勉强有了几分款款姿态。 秦于晏出了院子顺着小径往前走去,他搜索着玉蔻的记忆,发现这整个冥泉宫都是呈回字形,一半靠山,如同被一座大山环抱在怀中一般,相长宁所在的院子则是略微靠近山腹的位置,再往里面去,整个冥泉宫最深处,就是冥泉老祖所闭关的洞府了。 再有三日,他便会出关了,届时要与新送来的炉鼎举行礼仪,结成道侣。 在此之前,他必须让长宁脱离锁魂链的桎梏。 正在秦于晏那边作打算的时候,相长宁这边也有了动作,他将雪絮放了出来,有一阵子不见,黑猫被虺女喂胖了不少,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尾巴尖儿上一点白毛十分可爱。 雪絮一落地便冲相长宁喵喵叫了起来,还试图蹭到他怀里撒娇,相长宁倒也由得它,顺了半天毛之后,便对它道:“你出去转转,若是有什么发现便告知我一声。” 雪絮听罢,乖巧地舔了舔爪子,然后轻轻落在地上,冲他喵了一声,很快便往外面蹿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口处。 相长宁站起身来,那名叫玉蔻的侍女已经被秦于晏处理掉了,整个院子里空无一人,寂静得连飞虫扑扇着翅膀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有人来监视他,就像是十分确信相长宁无法逃脱一般,而相长宁也确实没有轻举妄动,对方越是如此松懈,便越是令他警觉。 他就在这个院子里,静静地等待秦于晏传消息来,谁成想,没等到秦于晏,雪絮倒是先回来了,它不是独自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只猫。 或许那并不是一只猫,在相长宁看来,它更近乎于猞猁,一种形状十分类猫的动物,通体棕黄色的毛,上面遍布着灰褐色的斑点,看上去如同一只小豹子也似,只是体型还小,比雪絮大了一圈罢了。 雪絮绕着相长宁转了两圈,喵喵地叫着,仿佛是在邀功一般,相长宁看了看它,又看了看那猞猁,最后才对雪絮道:“这位莫不是你新摆了把子的兄弟?” 那猞猁冲雪絮嗷地叫了一声,不同于雪絮的娇柔声音,猞猁的声音略微沙哑,很沉,老实说来有些难听刺耳,雪絮也喵了一声。 相长宁就听着这两只非人的小东西蹲在他面前,你一声来我一声去,愉快地交流起来,半晌无言。 最后这一场交谈以猞猁嗷一嗓子结束,它站起身来,如一只兽王一般,抖了抖褐色的皮毛,然后对相长宁扬了扬下巴,嗷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 相长宁莫名其妙就福至心灵,听懂了它这一声,然后在雪絮的喵喵催促下,跟了上去。 因为地处山腹的原因,这里光线有些暗淡,小径两旁的花木大概是很少打理,都长得有些深了,相长宁走进去,只觉得半个人都被淹没在了杂木中。 那猞猁偏偏捡那些偏僻无人的小路走,走到最后根本就没有路了,相长宁不得不半弯着腰,将那些草木拨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走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相长宁发觉他们的路线正是往山腹深处而去,正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丝隐约的灵气,从前方传来,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雪絮显然也发觉了,喵喵地叫起来,一路小跑着追上了猞猁,还不时回头冲相长宁发出催促的叫声。 相长宁只得加快了速度,踩着荒草前进,转了一个弯,那猞猁整个一闪,化作一道棕色的影子,消失在草堆中。 相长宁心中疑惑,走上前去,摸索着将那草堆翻了翻,然后翻出一个洞来,雪絮也紧跟着钻了进去,徒留相长宁一个人站在那个小小的洞前,颇有些哭笑不得。 大概是发现主人没有跟上去,雪絮还十分贴心地探出头来,冲他叫了几声,大意是让他跟上去。 相长宁粗略比了比那个洞口,发现那个小小的洞口当真十分巧妙,正好容他一个成年人挤进去,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就在相长宁停顿的时间,雪絮又开始催促起来,洞里头还隐隐约约传来猞猁的叫声,似乎对他颇有些不满。 相长宁无奈,只得从那洞口钻了进去,初时有些拥挤,差点把他给卡住,但是幸好到了里面一点,空间就宽敞起来,而同时,那隐约的灵气也逐渐变得浓郁了。 又跟着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相长宁忽然听见了流水的声音,不是那种溪水潺潺流淌,更像是水珠滴落在湖面上时发生的动静。 “滴答——” 他立即展开神识查探,前方竟然是一个温泉洞穴,里面白雾袅袅,相长宁的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了洞壁,那些坚硬的岩石都带着些温度。 等到温暖的热气扑至面前时,相长宁才发觉这个温泉洞穴竟然有人迹,八根巨大的石柱将分别伫立在四周,将洞顶稳稳撑住,四周悬挂着藏青色的纱帘,只是那些纱帘看起来有些陈旧了。 而最令他注意到的是,那温泉水的正中央,生长着一丛莲叶,整个洞穴中的灵气,都是从那莲叶处传过来的。 雪絮踱着步子过来,在他的腿边蹭了蹭,然后喵喵了几声,向那莲叶的方向走了一两步,示意相长宁上前。 在确认温泉中没有异样之后,相长宁下了水,霎时间温热的泉水涌过来,将衣裳下摆都浸湿了,他倒是并不在意,继续往那莲叶的方向走了几步,很快,温泉水就到了胸膛处。 这时候,相长宁也来到了莲叶前,他拨开了重重莲叶,露出了后面的情形来,这时候,纵然是相长宁,也不由心生惊喜。 莲叶丛中只有一个不大起眼的莲蓬,看上去黑乎乎的,已经干枯了,才婴儿拳头般大,又瘦又小,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相长宁却小心地将那莲蓬托起,如同在对待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把莲蓬翻过来,里面只有一粒莲子,通体呈金色,灵气充裕,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莲子是相长宁第二次看见,第一次看见的那一枚被他上辈子吃下去了,平白涨了一百多年的修为,这东西名叫流萤金莲子,名头虽然听起来有些玄乎,但是它的效用却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涨修为。 按理来说,这种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怎么着也要精心炮制一番,或者炼制成灵丹之类的,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但是这流萤金莲子不同,无论用什么手法处理,用什么材料佐入,都比不上直接服下来得有效。 原本只是跟着雪絮与那猞猁来探探情况,却不想遇见这等意外收获,相长宁惊喜之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流萤金莲子,该不会就是那冥泉老祖种下的罢? 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为何就这么轻易让他得到了? 相长宁心中蓦然升起几分警惕来,他仔细地以神识扫过这个温泉洞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就仿佛这洞穴主人真的没有留任何后手,就在这时,岸上的猞猁又叫了一声,似乎在催促相长宁快点。 在这种情况下,相长宁唯有先把莲子摘下来再说,然后就在莲子滚落在手心的那一刻,一道白色的影子倏然朝相长宁这边冲了过来! 第135章 那东西冲过来的一瞬间, 相长宁反应极其迅速地向后退开,虽然他的灵力一时不能自如运转,但是身手还是在的。 那东西一击不中,紧接着迅速一尾巴横抽过来,这下相长宁躲闪不及,被抽中腰间,闷哼一声,整个人顿时横飞了出去,正巧砸向了岸上的猞猁和黑猫。 雪絮尖叫一声, 立刻惊恐地喵喵着朝相长宁奔过来, 试图用自己的身子将他接住,只不过它才多大点?若是真接住了相长宁,恐怕自己就要被砸扁了。 猞猁的反应很快, 它迅速咬住雪絮脖颈后的皮毛, 将它叼起甩在一旁, 然后大吼一声,身形迅速拔高长大,如一只老虎大小,以背稳稳接住了相长宁,与此同时,温泉水中的那东西已经追了上来。 起先相长宁没太注意, 此时以神识扫过, 却发现那是一条蛇, 确切说来, 是一条由累累白骨制成的蟒蛇,通体上下尽是森白的人骨,叫人见了不由脊背发凉,这比水桶还粗的蛇,需要多少人的骨头才能制成? 那骨蛇冲着相长宁就直奔过来了,目的十分明确,这下相长宁知道它就是洞穴主人用来守着这流萤金莲子的了,岂能容它抓到自己?他如今无法自如调转灵力,在这骨蛇面前就是一盘菜。 骨蛇的速度极快,眨眼便扑至面前,张开大口,森白的长牙在黑暗中散发出寒光,这一口要是被咬中,只怕骨头都会粉碎! 相长宁顿时一个激灵,一个翻身从猞猁身上滚下来,与此同时,那如猛虎一般大小的猞猁大吼一声,粗如铁棒的长尾横劈过去,将那骨蛇逼退了些许。 猞猁一口叼起地上的雪絮,冲相长宁嗷了一嗓子,调头就往来时的路跑,相长宁反应非常快,他几步上前,紧紧跟在那猞猁身边,以它的身体将自己遮住大半。 那骨蛇一时疏忽,竟放任他们跑了几息,待反应过后,又立即追了上来,就在相长宁几乎快要跑到那洞里时,一条冰冷粗粝的东西缠上了他的小腿,相长宁心中暗暗叫糟,甚至没来得及挣脱,就被一股大力绊得跌倒在地,迅速往后拖去。 眼看着那骨蛇张着大口游了过来,森白的利齿近在眼前,相长宁反手在地上一摸,扣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勉强止住了被拖走的驱使,虽然只有那么一两息,但是已经足够了。 就在那骨蛇凑过来张口欲咬他的时候,相长宁抬脚对准它的侧脸奋力一踹,将它踹得一个后仰,只听喵的一声尖叫,雪絮如同一道黑影一般,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架势虽然勇猛无比,但是可惜准头不太好,它竟然一下子扑到了那骨蛇的嘴边上,相长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去捞它,这骨蛇若是一张口,连动都不需要动,就能把它吞下去。 还没等相长宁抓到雪絮,只听身后传来嗷的一声大吼,那猞猁反应过来了,猛地窜过来,一头扑向那骨蛇,霎时间一猫一蛇一猞猁,三只咕噜噜滚作一团,相长宁一时都有些愣住了。 期间伴随着雪絮喵喵愤怒的尖叫,还有猞猁的怒嚎,好一番鸡飞狗跳,倒显得那一声不吭的骨蛇有些弱势起来,只是它到底不是活物,不会被这阵仗吓到,在行动略微受阻之后,骨蛇依旧不屈不挠地朝相长宁这边攻过来,似乎对那流萤金莲子势在必得。 在相长宁发现它直接忽略了雪絮和猞猁之后,当机立断,爬起身就往来时的路跑,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里的洞口,这骨蛇是钻不过去的。 还没等到相长宁到达那洞口时,忽听身后传来嘎啦啦几声脆响,若山石崩塌一般,他立即停下脚步,以神识探知,竟然是那骨蛇消失不见了,唯余一地散落的白骨。 雪絮正蹲在那森森白骨之间,嘴里叼着什么啃咬,然后嗷呜一声,相长宁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拦,那东西就被它吞下肚去了,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响亮的嗝。 相长宁一把抓过它,怒道:“什么东西都能吃的么?快吐出来!” 雪絮张了张口:“嗝。” 然后一双蓝眼睛无辜地盯着他看,喵喵直叫,仿佛在说,已经吐不出来了。 相长宁顿时无语,一旁的猞猁抖了抖皮毛站了起来,方才它出的力才是最大的,就雪絮那小身板,压在骨蛇身上都没有反应的。 猞猁似乎并不太担心雪絮吃了什么东西,这或许说明那东西没什么大问题,相长宁略微放了心,他扫视了一眼那个温泉洞穴,带着雪絮和猞猁很快便顺着来路离开了。 一人两灵兽在洞里滚得灰头土脸,悄悄摸回了院子,把过来的秦于晏给吓了一跳,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相长宁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道:“去弄了点东西回来。” 秦于晏狐疑看他:“什么东西?” 相长宁遂把温泉洞穴的事情说了说,秦于晏听罢,便道:“雪絮是噬灵猫,那骨蛇大抵是以某种邪灵之术炼制而成,此事倒也说的过去。” 相长宁颇有几分意外,当初在暗街捡到的那只巴掌大的小猫儿,如今竟然也能派上些用场了,不觉十分欣慰,打定主意若是日后脱身,要虺女多喂它一些鱼,以作犒劳。 说过这事,相长宁又问秦于晏:“你这次来,可是那边有了什么线索?” 闻言,秦于晏轻咳一声,道:“目前还没有。” 相长宁奇怪道:“既是没有,你来作甚?” 秦于晏含糊道:“就来看看罢了。” 他说着起身,又告诫道:“你若无事,不要随意走动,这回算你运气不错。” 他瞟了一眼那只猞猁,继续道:“冥泉宫中有不少傀儡守卫,若是叫它们发现了,恐怕会将你抓起来。” 相长宁答应了,秦于晏道:“我先去了,晚间再过来,你万事小心。” 相长宁觉得他有些过于担心了,但是不知为何又觉得心头熨帖,不好拂了这一片好意,遂应答道:“我知道了,你自己也是,若遇到什么事情,先保全自己要紧。”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他找到冷香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那冷香正靠在小亭中,摇着团扇乘凉,见了秦于晏假扮的玉蔻来,便娇笑道:“哟,倒难得见你来找一回我,怎么,可是有事?” 秦于晏也不说话,只是在亭外站了一会,冷香果然耐不住了,直起身来,没好气道:“求着您开尊口呢,有事就快说,没空看您跟我这装相。” 秦于晏冷哼一声,道:“我问你一个事儿。” 冷香妩媚一笑,讥嘲道:“听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求你呢,说来听听。” 秦于晏踌躇片刻,才道:“你可知道,那锁魂链的解法?” 冷香听罢这话,立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道:“你想给他解掉那锁魂链?” 秦于晏没作声,冷香哼了一声,将团扇一收,道:“你莫不是昏了头了?一个炉鼎罢了,老祖虽然平日里不管,但是若是过分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于晏不理会她,冷香又道:“你给他解了,若是他逃走可如何是好?到时候老祖出关来,我们上哪儿去给他找人?” 秦于晏不以为意地道:“进了冥泉宫还想逃出去?” “话也不能这么说,”冷香摇了摇团扇,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你可别瞧不起结丹期,前几年不是还有一个筑基期的把那院子给烧了逃走的?虽说后来被抓回来了,但是凡事总有万一呢。” 秦于晏不耐烦地道:“同我啰嗦这么多作甚?你只管说有没有法子吧。” “有是有,”冷香娇声道:“但是告诉了你也无用啊,那锁魂链是老祖亲手炼制的,若要解去,除非取到老祖的一滴精血,否则的话,就只能把两条手臂砍掉了。” 她说着,美目微转,忽而笑道:“别说老祖如今尚未出关,就算是他出关了,你敢去向老祖讨要这一滴精血?恐怕到时候惹怒了老祖,把你扔去地牢里头,跟那些不见天日的骨头们作伴了。” 秦于晏听罢,心中略微有了底,转身便走,才走了两步,便被那冷香叫住,娇笑着道:“你今夜可还去他那处?” 秦于晏立时警惕起来:“与你何干?” 冷香见他这般,啧啧摇头:“你该不会真的喜欢上了他罢?这么一来,我倒是对这人愈发好奇了,不知是怎生个滋味,才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呀。” 她说着,忽而笑起来,团扇半掩,媚眼如丝道:“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识见识。” 闻言,秦于晏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道:“想都别想。” 他说着,转身便走,徒留冷香一人在原地啧啧称奇。 ※※※※※※※※※※※※※※※※※※※※ 秦于晏:有人试图在我头顶上种青青大草原了! 第136章 相长宁才清静了没半天, 却见秦于晏又来了,遂奇道:“怎么又回来了?” 秦于晏道:“那个叫冷香的侍女,果然知道锁魂链的解法。” 相长宁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 秦于晏在椅子上坐下,才将冷香说过的话一一学来,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 沉吟道:“听起来似乎不太难, 仅仅是一滴精血罢了,麻烦的是, 那是一名元婴期的修士。” 他说着,迟疑道:“不如先等我接近他之后——” 这话还未说完,便被秦于晏一口否决了, 道:“不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见相长宁转过头来,解释道:“修士对于自己的精血何其看重?怎么会轻易让你得手?” 相长宁也知道这事不大靠谱,设身处地想一想,便是他平日里也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精血, 更何况一个元婴期的修士? 这事儿又绕回了死胡同里,就算是知道了解法又如何?事情还是一样棘手,相长宁只觉得麻烦不已。 两人在屋子里对坐, 苦思对应方法,等相长宁回过神来时, 竟然已是日暮时分了,秦于晏还没有走的意思,甚至还打算在这里过夜。 相长宁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惊道:“什么?” 秦于晏的语气十分平静,道:“那侍女正好也说我对你有意, 如此岂不正好?我不留下来才不正常。” 相长宁扯了扯嘴角,蓦地又想起来之前被他压在床上的画面来, 顿时一阵面热,委婉拒绝道:“这床有些小了,睡两个人恐怕太挤。” 秦于晏却道:“又不是没有睡过,我瞧着不大拥挤的样子。” 相长宁厚着脸皮道:“我惯常喜欢独睡,有人在旁边我睡不着。” 就仿佛当初在寒渊城非要霸着秦于晏的床那个人不是他一般,这种明晃晃的托词也就相长宁才说的出口了。 秦于晏虽然没有了当初的那些记忆,但是以他对相长宁的了解,这些多半是糊弄人的鬼话,顺水推舟道:“睡不着也好,夜里多些警惕。” 相长宁:…… 正在他无语的时候,秦于晏又道:“你我俱为男子,难不成还怕我对你做些什么不成?” 相长宁心道,我还就担心你对我做点什么,但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遂讪讪一笑,眼看无法阻止对方,也就不费那个神了,由得他去。 秦于晏十分满意,是夜果然留了下来,与相长宁挤在一处,大红色的床帘放下来,两人肩并肩躺在床上,听夜风从窗棂旁呼啸而过,带起轻微的声音。 相长宁看不见东西,但是他能感觉到旁边躺了一个人,因是在夜里,秦于晏已经撤去了易容术,他周身的气势立即就显露了出来。 不知为何,相长宁总觉得十分拥挤,遂动了动,秦于晏立即发觉了,问道:“怎么?” 相长宁道:“你过去些,挤到我了。” 秦于晏顿了一会,才道:“休要乱说,我哪里挤到你了?” 相长宁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感觉到一个坚硬而温热的身躯靠了过来,秦于晏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磁性:“这样才叫挤到你了。” 相长宁浑身僵硬,若是说以前,他倒也并不是没有过和秦于晏靠着睡的体验,只是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与秦于晏一同睡觉,对他来说,就像跟一只猫睡觉似的,无比自然,但是放到眼下来,他竟然会觉得不自在了。 真是见鬼了,相长宁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声。 身旁躺着的人存在感太强,以至于相长宁就这么清醒地躺到了天亮,他感觉到秦于晏起身了,然后穿衣服时发出的窸窣声音。 空气安静了一会,床帐再次被掀开,秦于晏探进来,低声道:“今夜我有些事情,或许没有办法过来,你自己多加小心。” 末了又补充一句:“注意那个叫冷香的侍女。” 他说完,起身便走了,徒留下相长宁一人躺在床上,心里头默默无语,这感觉为何如此奇怪? 事实证明,秦于晏的话是正确的,当床帐第二次被掀开的时候,相长宁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以为是秦于晏又回来了,遂无奈道:“还有什么事情?” 没有回应,相长宁心里顿时警惕起来,还未等他展开神识,便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柔软的手指抚上了他蒙住双目的绸带,如纤细的蛇。 相长宁心头一凛,只觉得面上一松,那绸带掉了下来,落在一旁,他冷声道:“什么人?” 如同死寂的空气中响起一阵女子的轻笑,若银铃一般,其中包含着娇柔和魅惑,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个女子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果然如我想的一般无二,真是可惜了,这双眼睛……” 声音降低,恍若情人间的私语,女子微凉的手指慢慢地拂过相长宁的双目,痴迷地呢喃道:“这眼睛若是睁开来,一定十分好看呀。” 与秦于晏的抚摸不同,女子手指纤细,却令相长宁后脖颈上鸡皮疙瘩四起,纷纷钻出来,叫嚣着恶寒之意。 相长宁微微一侧头,避开她的手,尔后坐起身来,道:“阁下是何人?” 那女子自然是冷香了,但是相长宁却不能表现出他知情的样子,冷香吃吃一笑,媚声道:“你不知道我么?” 手指如同纠缠不放的灵蛇一般,继续追了过来,令相长宁不胜其烦,他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女子生出厌恶之感,遂撇开头,道:“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报一下来路。” 冷香又笑起来,花枝乱颤,凑到相长宁近前来,吐气如兰道:“我昨日就见过你了,你不知道么?” 潮湿温热的气息擦着裸露的皮肤过去,相长宁实在没忍住,退开些许,他忽然觉得比起这女子来,他更愿意与秦于晏待在一块,好歹、好歹秦于晏不会像这般恨不得整个人都要黏在他身上似的。 相长宁才一动,下一瞬就被一只手按住肩头,然后往后一推,他如今无法自如调动灵力,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一般,被那女子一下就摁倒了。 紧接着,一个柔软温热的身躯挤了过来,带着略显刺鼻的香气,令相长宁浑身不适,女子的声音娇娇软软地道:“听玉蔻说,你的滋味销魂无比,让我也见识一番,日后在老祖面前,我必然多多为你美言几句,到时候自有你的好日子。” 那香气如附骨之疽一般,在相长宁的鼻尖萦绕,徘徊不去,女子柔软娇嫩的皮肉紧紧贴着他,像是恨不得要钻进他的身体里面似的,令相长宁不由生出一股反胃的感觉来,但是在此时破口大骂,又显得如同一个无力的女人一样,相长宁自然不会如此。 正在他迅速思索对策的时候,却忽觉衣襟一松,一股子凉气顺着领口钻了进来,相长宁一把抓住那只手,语气平静地道:“我当你是想如何,原来不过是为了这档子事罢了,早说便是。” 那女子咯咯一笑,娇媚道:“那真是我的过错了。” 她说着,抽出手来,以指尖细细描摹着相长宁的面孔,娇声道:“既然如此,你待如何?” 相长宁顿了顿,将她略略推开,手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下,取出一个瓷瓶来,递给那女子,道:“这是昨夜她拿过来剩下的,你服下一粒。” 那女子并不伸手来接,吃吃地笑:“怎么服?” 相长宁便知她不信,遂自顾自倒出一粒丹丸来,一口吞了下去,道:“每人服下一粒便是。” 冷香仍旧不接,相长宁略微转头,朝着她那个方向,道:“怎么,难不成还怕我害你?你若不服,便离我远些。” 片刻之后,许是见他面无异色,冷香才有了动作,她接过那丹瓶,娇媚笑道:“哪里,哥哥怎会害我?只是我没想到,玉蔻做这欢好之事,竟然也有服丹的癖好。” 相长宁面不改色地道:“助兴罢了。” 他说着,便不动声色地以神识观察对方,那冷香掂了掂丹瓶,似乎是相信了,倒了一粒丹药,也仰头服了下去,紧接着凑上前来,揽住相长宁娇声道:“好哥哥,眼下要如何?” 相长宁突然勾唇笑了,将她轻轻一推,低声道:“当然是……” “睡觉了。” 他话音一落,那女子便随着他的动作,往后一倒,躺在那枕头上,没了动静,细细一看,确实已经睡过去了。 一等她躺倒,相长宁立即从床上跳下来,抖了抖衣裳,只觉得那些鸡皮疙瘩还没有散去的迹象,鼻尖依旧残留着那些刺鼻的香气,令他心烦欲吐。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相长宁猛地一巴掌拍过去,啪地一声,响亮无比。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疏忽了。” 听到这个声音,相长宁不知怎么,心底竟然长长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第137章 相长宁一个没有注意, 等他反应过来,秦于晏已经把那名叫冷香的女子给料理了,粗略搜过魂,便给了她一个痛快。 相长宁阻拦不及,讶道:“你怎么将她杀了?” 秦于晏反问道:“此时不杀,还待如何?” 想想也是,他们如今已经得知了解开锁魂链的方式,最大的难题就是无法解开罢了,这名侍女的用处已经不大了, 即便如此, 相长宁也觉得秦于晏下手似乎有些快了。 只是人已经杀了,多说无益,相长宁遂道:“如今你欲作何打算?” 秦于晏沉吟片刻, 道:“那冥泉老祖尚在闭关, 不过还有两日便要出关了, 我们可以试试设一个局,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是能拿到他的一滴精血,就更好了。” 此言正中相长宁下怀,他道:“我这里有一个办法,若是布置成了, 杀那冥泉老祖倒是可行。” 他说着, 便将那方法告知秦于晏, 两人商议片刻之后, 立即动手准备布置。 那两个侍女皆被杀了之后,冥泉宫已是完全落入秦于晏两人之手,虽然还有白骨傀儡在,但是只需要小心避开它们,便不足为惧。 秦于晏又搜了那两人的魂,对整个冥泉宫了如指掌,两人合计一番,待布置完毕之后,转眼便到了第三日,冥泉老祖要准备出关了。 冥泉老祖所闭关的位置处于冥泉宫最深处,紧靠着白骨山山腹,一道深涧将它与冥泉宫其他地方分割开来,那深涧有个名字,叫作黄泉涧,底下俱是累累白骨。 到了正午时分,只听远处轰然一阵巨响,若隐隐雷声,秦于晏面色微变,道:“这是突破了。” 相长宁闻言,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道:“是有些麻烦,不过只要我们不失手,他便是突破了元婴后期都无用。” 更不要说,那冥泉老祖只是一介元婴中期罢了,那异常天象持续了半日,才渐渐平息,只听一声尖啸,一道血色光芒从白骨山山腹位置倏然升起,霎时间巨大的威压笼罩了整座冥泉宫。 那血光一闪而逝,直奔这边而来,但是才一晃眼间,便落了下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当头拍了一巴掌似的,很快就没了踪迹。 片刻后,一道沉沉的声音带着怒意道:“何人敢在我冥泉宫中放肆?!” 山腹内常年笼罩着浓雾,那是黄泉谷多年不散的鬼气,由于位置极阴而形成的,灰衣的中年人立在原地,迅速以神识扫过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被人布置了阵法,不由一阵惊怒。 他不过是闭关三年,为何会有人混进冥泉宫来了?他的那两名侍女呢?有护山大阵在,便是元婴期的修士都别想轻易攻打进来。 可怜冥泉老祖才将将出关,对于外面的变化一无所知,最坏的揣测也不过是那两名该死的侍女背叛了他,却绝想不到这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局。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铮然琴音,紧接着,冥泉老祖发觉有东西正在朝他这边靠近,破开浓雾,却原来是一具普普通通的傀儡,看上去甚至才只有筑基期的实力,那傀儡一露头,便飞速朝他扑过来,他眉头微动,冷哼一声:“找死。” 话音一落,那傀儡便在他的庞大威压之下,速度骤然停顿,甚至还未靠近他,便在三丈之外,轰然炸裂开来,手足飞溅,连渣都不剩下了。 轻易得简直令人发指,冥泉老祖还以为有什么后招,结果等了半天,毫无动静,遂放下心来,才走了两步,便又听到了脚步声,咔哒,咔哒,朝这边靠近。 他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咔哒声越来越近,待那东西露头,竟然又是一个傀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这傀儡若是放在平日,他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冥泉老祖心中泛起疑惑,动作却并不迟疑,如同之前一样,那傀儡还未近前来,便已经被庞大的威压压垮了,散成一堆破碎的零件。 “铮——”的一声,又是琴音,紧接着,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傀儡。 冥泉老祖觉得自己简直是见了鬼,一开始他还算有耐性,来一个打一个,那些傀儡基本还未靠近他,便被毁作齑粉了,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傀儡就仿佛源源不绝似的,前赴后继地涌过来。 虽然它们实力对于冥泉老祖来说,不过是蚂蚁挠痒痒似的,但是若是久了,也觉得烦不胜烦。 更奇怪的是,傀儡们从来不群殴,完全是单打独斗,冥泉老祖还从未见过这么奇葩的阵法,也不知是哪个没脑子的家伙创出来的。 不耐的情绪在心底盘桓着,随着那些傀儡的骚扰而渐渐聚集起来,令冥泉老祖十分心烦,到了后来,他索性双手掐诀,霎时间五朵幽蓝色的鬼火出现在身体四周,环绕徘徊着,那些傀儡一旦靠近,便立时被焚烧成一堆灰烬。 渐渐地,冥泉老祖感觉到了局面棘手起来,这阵法看似简单无比,但是若是要破阵,却又不知从何破起,至少他到目前位置,在阵法里转悠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阵眼,除了那些该死的傀儡们。 就在这时,“铮——”的一声,又是琴音,冥泉老祖倏然回头,发现竟然有一只傀儡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自己,试图袭击,他大怒之余,并没有深思,一掌拍过去,幽蓝色的鬼火霎时间将那傀儡吞噬了,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 “咦……”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发出了讶异的声音。 秦于晏膝上放着别鹤琴,见他如此,便道:“怎么了?” 相长宁道:“想不到此人竟然修的是正统鬼修功法。” 秦于晏听罢,略微疑惑道:“何谓正统鬼修?” 相长宁放下手,解释道:“人以魂身修鬼道,是为正统鬼修,想来此人还有些背景和底细,不知他与东海森罗宫是何关系。” 秦于晏道:“你的意思是,这冥泉老祖原本就已经不是人了?” 相长宁道:“不错,若是如此的话,这七调迷踪阵恐怕奈何不了他,最多也就是将他困在其中罢了,杀不得他。” 闻言,秦于晏却道:“如此便已足够了,先困住再说。” 说着,他又悠然拨动琴弦,琴音传开去,那阵法之中,冥泉老祖此时却颇有几分惊疑不定了,便是他再迟钝,也明显发觉了不对,这些傀儡的实力竟然要比之前那一批更强了。 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若说之前那些傀儡才将将筑基期实力,还未靠近他三丈之内,就被压垮了,而眼前这些傀儡明显已经有了结丹后期的实力,只是他方才被骚扰得心烦意乱之下,才没有发觉。 若说结丹期的傀儡,对于冥泉老祖来说,也不过是一挥手的事情罢了,但是隐约的预感告诉他,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其中或许还有更加可怕的问题。 冥泉老祖心中惊疑,他再不随意杀掉那些傀儡,反而且战且退,在下一声琴音响起时,那傀儡竟然毫不恋战,反身便走,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铮——” 随着又一声琴音响起,第二个傀儡蹿了出来,实力较前一个更强,至少相当于金丹期的修士,这下冥泉老祖的心顿时跌入了谷底,他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中。 与此同时,他不由心惊,真的有人能够创造出这种厉害的阵法来?!岂不是连元婴期以上的修士都能随随便便杀掉了?对方究竟是何方高人? 冥泉老祖既破不了阵,也不敢轻易再出手杀那些傀儡,生怕下一个蹦出来的是元婴期实力的傀儡了,心惊胆战之余,他不由开始思索起来,自己闭关三年未出,究竟是得罪了哪方大能,让对方蹲守在自己闭关的洞府前面,专门等着来布局杀他的。 冥泉老祖虽说是元婴期修士,但是他也并不是无敌的存在,这么一番车轮战下来,从午后时分战至深夜,他始终不得脱身,自身的消耗也是十分巨大的。 最后,冥泉老祖实在忍不住了,扬声开口道:“这位布阵的道友,可否出来一见?你既布局来杀某,总要给某一个理由才是,鬼鬼祟祟躲在后头,算什么好汉!” 声音在浓雾中传递开来,没有一丝回应,就在冥泉老祖心中郁结的时候,忽听一个青年声音悠悠自半空传来,道:“不敢自称好汉,在下不过一介小人罢了。” 可算是有回应了,冥泉老祖急忙道:“阁下何方高人,不知某是否得罪过你?” 空气静默了片刻,那人仿佛是在思考一般,就在冥泉老祖要急眼的时候,那声音才慢吞吞地道:“没有。” 听闻这话,冥泉老祖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心道,我既没有得罪你,何必特地跑来我的地盘设局害我?莫不是闲得发慌了? ※※※※※※※※※※※※※※※※※※※※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三更!!!!! 晚安! 第138章 冥泉老祖被那声音气得险些一个仰倒, 但是并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憋着气道:“既然没有,阁下若有事,只管说来便是,某一向不是小气之人,万事皆可商量。” 那声音道:“这么说来,确实有一件事有求于你。” 这语气, 简直就仿佛在居高临下地施舍一般,冥泉老祖愈发认定对方是哪个修为高深的老怪物了,也是他倒霉,才惹来了对方这种棘手的存在, 这回人家开口,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态度也愈发恳切, 道:“阁下但讲无妨,若是能有某帮得上的, 必然赴汤蹈火, 在所不辞。” 那声音似乎十分满意,便道:“只需你的一滴精血。” 听了这话,冥泉老祖略略一顿, 还未深思, 便听那声音语调微扬:“怎么?又不肯赴汤蹈火了?” 冥泉老祖哪里敢承认?连忙道:“区区一滴精血罢了, 在下这就奉上。” 他说着, 便凝神静气, 手指掐诀,往指尖一划,一粒殷红的血珠便从指尖冒了出来,冥泉老祖手指一弹,那血珠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包裹起来,冉冉腾空。 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打定主意倒要看看这布阵的究竟是何方高人,遂扬声道:“阁下请看,精血在此,可否将这阵法撤去了?” 空气中传来短促的一声笑,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那人仿佛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冥泉老祖不觉老脸一红,只觉得尴尬无比,咳了一声,正欲出言挽救一下自己掉到地上的面子,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冥泉老祖顿时精神一振,心道来了! 转过身去,却只见一具傀儡走出来,朝他摊开手,冥泉老祖心里不由一阵失望,暗暗骂道,老狐狸,真是狡猾! 骂归是骂,冥泉老祖却不敢不交出精血,心中绞痛不已,可别小瞧了那一滴精血,那里面是他二十年的修为啊! 傀儡带着精血走了,很快消失在浓雾中,大概是给那人送去了,冥泉老祖斟酌着,开口道:“阁下要的精血,某已双手奉上了,是否能将这阵法撤去了?” 话说出来,半天没有回应,空气一片死寂,正在冥泉老祖心中焦灼的时候,那声音才清了清嗓子,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这是满意了,冥泉老祖顿时大喜过望,道:“阁下如愿便可,只是这阵法……” 那声音听了,便道:“阵法我自然会为你撤掉。” 冥泉老祖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阁下了。” 本以为此事揭过,却听那声音又道:“我见你后园中种了不少花,生得十分奇特,看上去有些意思。” 这是看上了他那些八百年份的骨生花了,冥泉老祖顿时肉疼不已,但仍旧咬牙道:“区区花草罢了,阁下若是喜欢,尽可以取走便是。” 那声音笑道:“既然老祖如此热忱,那我便不客气了。” 冥泉老祖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只是干巴巴又提了一句,道:“这阵法……” 那声音像是才想起来这回事一般,恍然道:“差点忘了,不过……”话锋一转,又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冥泉老祖一懵,心道,我才出关就被你堵在门口,如何能知道你的身份?遂道:“某不知,阁下何方高人?还请告知。” 那声音便笑道:“名姓就不必留了,说不得你我缘分深厚,日后还有机会再见呢。” 冥泉老祖心中暗道,再见就不必了,您可千万离我远些。 他正想着,忽闻那声音道:“一日之后,阵法自然会不攻自解,到时候老祖便能脱身了。” 声音由近及远,想是说话的人已经离去了,冥泉老祖一想到还要被困住整整一日,便暗暗叫苦,但是此时人已走了,便是再多说也无用,少了二十年修为,还叫人打了一回秋风,结果连始作俑者都没见着,冥泉老祖自打进入了元婴期之后,还没吃过这样的亏,不由气闷不已。 好在那声音倒是说话算话,冥泉老祖掐算着时间,果然等到一日之后,那阵法便解开了,他第一时间便是以神识查看自家老巢的情况,发现差不多被扫荡过一次了,落得一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正在这时,忽闻前头轰然一声巨响,他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化作一道残影赶过去,却见有三人正立在山前,皆是女子,两名修为颇低,才结丹期修为,当中那名女子修为最高,几乎与他不相上下,三人来势汹汹,看似十分不好惹。 冥泉老祖警惕道:“阁下为何袭击我冥泉宫?” 那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拱了拱手,曼声道:“想必这位便是冥泉老祖了?” 冥泉老祖心道,自己才出关一日,怎么就接二连三有人来寻衅?莫不是触了哪位神仙的霉头? 想归这样想,对方修为不输他,冥泉老祖即便心中不悦,也得客客气气的,答道:“某正是冥泉,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来我冥泉宫有何贵干?” 那女子道:“在下古罗岛清怜,听我这两名不成器的师侄说,有两位好友,叫你们冥泉宫给捉了去,不知可有此事?” 那冥泉老祖着实愣了一下,他哪里知道捉了什么人,只是方才粗略检查一遍,宫里并没有陌生人在,遂道:“并无此事,道友莫不是弄错了?” 来的三人正是姜氏姐妹,姜瑟如赶回古罗岛,总算请来了自家的师伯出面,希望能将相长宁两人从冥泉宫中捞出来,此时听冥泉老祖不承认,姜瑶梦便道:“他们被骷髅傀儡带过来,说是要做炉鼎的,我亲眼见他们被带入了这冥泉宫,怎么会没有?” 姜瑟如伸手扯住她,语气冷静地对冥泉老祖道:“在下的好友不过是结丹中期,老祖乃是元婴大能,修为高深,神通广大,想必也不缺这区区一位结丹期修士作炉鼎才是。” 她们的师伯也颔首,声音清冷地道:“双修一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道友莫要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修行,也结了梁子才是。” 那冥泉老祖忽然想起一事,那日他被困在阵中时,只听到了外面人的声音,莫非那并不是什么高深大能修士,而仅仅只是一个结丹期的小修士?! 一想到这里,冥泉老祖的脸色顿时铁青,偏偏他还不能承认,若是叫对方知道,他一名元婴期的修士,最后叫一个结丹期的小修士给糊弄成了傻子,岂不是大大的笑话? 这事情传出去,他冥泉老祖的面子还往哪里搁?冥泉老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原来是这事,实话不瞒道友说,他已经离开冥泉宫了。” 姜瑶梦听罢,自然是不信,她的师伯清怜也蹙眉道:“你才说并未见过他们二人,怎么转眼又说他们又已经离开了?” 冥泉老祖心中有气,再遭此诘问,不免露出不悦来,道:“信与不信,皆看你们自己,反正某话已说完,好走不送。” 他说完,便拂袖回身了,姜瑶梦与姜瑟如面面相觑,还欲开口,却听清怜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可有他们其中一人的识引?发一道传讯符去,一试便知。” 姜瑶梦听罢,忙道:“回师伯的话,弟子有。” 她说着,便发出一道传讯符来,只见那符纸化作一道灵光,绕着冥泉宫飞了半圈,然后倏然划破空气,消失在天边了。 姜瑶梦惊奇地低呼:“还真的跑了?” 她与姜瑟如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那两人不过一个结丹期,一个金丹期,竟然能从元婴期大能的老巢中跑掉?也是十分厉害了。 清怜见了,袖子一挥,一道灵光直追那传讯符而去,将其击毁,告诫二人道:“我见这冥泉老祖似乎面有不愉,想是在那两人手中吃了亏,你们暂且莫要与他们联系,以免暴露了他们的情况,如今事情也算了了,且随我回古罗岛静修,最近外头不太平,莫要再如从前那般随意晃荡了。” 姜氏姐妹自然没有二话,随着清怜一同离开黄泉谷,往古罗岛的方向去了。 且说脱身的相长宁与秦于晏二人,一路刻意掩饰了身份,也没有回河子州,反而朝连云山的方向去,按照相长宁的计划,这时候,曲清江应该并不在连云山上了,他正好能去那里将重明草偷、呸,拿出来。 这一日,相长宁收到了一张传讯符,正是当初他派去给郁长风送东西的那名修士传回来的,说是东西已经送到,关于他的信息半个字都没有透露,又道近来觉得右手奇痒无比,莫不是当日服下的丹药毒性要发作了,何时能给他解药,言辞之间,尽是痛哭流涕之态。 相长宁几乎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了,心中一乐,不由笑出了声来,一旁的秦于晏听了,便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相长宁便将那传讯符递给他看,乐不可支地道:“他竟真的信了。” 秦于晏看罢,狐疑道:“难道你当初给他的并不是什么毒丹?” 相长宁笑道:“不过是给灵宠吃的丹药罢了,人若是吃了,便会觉得身上奇痒无比,熬几日便好了,我纵然是有那种毒丹,也舍不得给他吃啊,多浪费。” 秦于晏:…… ※※※※※※※※※※※※※※※※※※※※ 一更 第139章 连云山地处青龙大陆北部, 地势极高,群山连绵,远远望去,大半山脉已经没入云雾之中,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恍若一名白头老者一般。 因为那一带高山过多,相长宁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座, 索性统称为连云山,山中有数条灵脉,使得连云山上灵气盎然,山间随处可见都是一二百年份的灵草, 由此也自然而然来了许多小灵兽。 总而言之,连云山的环境, 是每个修士都梦寐以求的, 山上灵气充足,灵草遍地都是, 灵兽满地走, 若无别事,在这里闭关修炼个百十年不出,再差的资质也能熬出头了。 这些以前可都是他的啊。 相长宁心中略微感慨,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 又看了看远处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头, 道:“怎么不走了?” 相长宁回了神, 道:“前面有护山阵法, 旁人轻易进不去的。” 那护山阵法还是他亲手设下的,除非有他亲自画出来的入阵符,否则一般人是不可能进去的,没想到时隔多年,曲清江竟然连这阵法都没有换掉。 在确认曲清江不在山上之后,相长宁便御器朝连云山的方向飞去,才略微靠近,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脊背上悄悄升起,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不对! 下一刻,秦于晏一把抓住他,低喝道:“回来!” 两人才退开些许,一道剑光蓦地闪现,势若流星一般朝他们横扫过来,幸亏两人退得及时,但纵然是如此,那剑光带起的威势将他们撞飞了出去,直到二三里之外才停下。 相长宁皱起眉来,展开神识探查,此时那剑光已经消失在空气中,再也寻不见踪迹了,但是在他的眼中,整座连云山都已经被那剑光笼罩起来了。 “剑阵。” 他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心道,这下麻烦了,曲清江虽然没有撤去他布下的护山大阵,却在护山大阵之外又布置了一层剑阵,合体期剑修布下的阵法,以他们二人目前的实力,绝不可能破解得了。 这就像是二三岁的稚儿被一道高墙挡住了去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再多的招数也是无用。 正在相长宁思索应对之法时,却听秦于晏道:“不如由我去试一试。” 相长宁闻言,便摇头道:“不可,方才我们只是堪堪靠近,还未触动阵法,就已有那般大的威力了,若是前去破阵,恐怕太过危险了。” 秦于晏道:“我小心些便是。” 相长宁仍旧不答应,又道:“曲清江此人修为高深,性格冷漠,行事不按常理出牌,且十分偏执,你若去了,恐怕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秦于晏眼神微微一沉,忽而道:“你似乎极为了解他?” 相长宁顿了顿,才含糊答道:“唔,是有些了解。” 秦于晏听罢这话,沉吟片刻,道:“或许我可以借魔种一试,魔种短时间内会爆发出极大的威力,若能为我所用,破这剑阵倒是有几分希望。” 相长宁眉头一动,道:“你能控制魔种了?” 秦于晏道:“修为越高,就越能压制魔种,我如今已是金丹后期,想来只要保持灵台清醒,此事定不在话下。” 相长宁闻言,按了按眉心,否决道:“不可,除非你到了元婴期,否则万万不能尝试这么危险的事情,到时候一旦失去控制,剑阵破不了不是,我还得担心你发疯。” 秦于晏嘴唇微微动了动,皱起眉来,语气有些不高兴地道:“我自会极力控制住的,定不会伤你。” 相长宁放下手来,听出了他的意思,便知道他想岔了,心中不由好笑,解释道:“莫要误会,倒不是担心你伤我,只是你才修天魔道,魔种这东西不好控制,凡事都有万一,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麻烦?还是等你到了元婴期再说罢。” 他说着,话语忽然一顿,喃喃道:“元婴期……” 念了几遍,相长宁忽然笑了,道:“天无绝人之路,有了。” 他说着一扯秦于晏,笑道:“你随我来。” 秦于晏虽然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相长宁寻了一处幽静的地方,从储物袋中取了一样物事来,递给他,道:“你将此物服下,一百年的修为,足够你一举突破元婴期了。” 秦于晏定睛一看,却是当初相长宁从冥泉宫中得到的流萤金莲子,他道:“你是要我服下这个?” 相长宁笑道:“不错,本来我打算留着自己服的,不过一旦能顺利进入连云山的话,这东西于我来说,便是可有可无了。” 他当初不知在连云山上留下了多少好东西,不缺这区区一粒金莲子,一旦真的进入了连云山,他拿到从前炼制的那些极品灵丹以及灵草,区区元婴期,自然不在话下。 秦于晏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推辞,将那流萤金莲子接过去服下,很快便席地而坐,开始闭目入定,修炼起来。 而相长宁则是在一旁为他护法,一连布置了两个阵法,又施了障眼法,一切准备妥当时,秦于晏那边也有了动静,一团灰色的气息自他身上浮现出来,开始绕着他盘桓。 流萤金莲子有一点好,就是它的效用十分简单粗暴,增加一百年修为,不论你修的是剑道,鬼道或者魔道,只要将它完完全全地吸收了,这一百年修为铁定能加上去。 相长宁会把金莲子给秦于晏,也算是把好东西用在了刀刃上,毕竟他的修为可以依靠嗑灵丹来堆砌,但是秦于晏却不行,他修那天魔道,又无前人指点,还怀揣了一个随时要发作的魔种,不知道要等猴年马月去才能有所进境。 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秦于晏服下金莲子之后,一举突破元婴期,然后设法破开曲清江布下的剑阵,进入连云山。 秦于晏这一突破,便是小半个月过去,这一日,相长宁忽然察觉到他周身的灰色气息暴涨,若翩然游龙一般,围绕着他上下翻腾起来,他心中微微一凛,暗道,来了! 突破在即,相长宁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仔细为秦于晏护法,他尚不知道这天魔道是如何算得,但是在法修这里,金丹期突破元婴期,足足需要扛下七七四十九道玄雷,才得以顺利进阶。 眼看那灰色的气息越来越厚重,与此同时,密林之上,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眨眼间便已是乌云密布,若夜幕提前降临一般,轰隆一声雷动,山鸟惊飞而起,走兽四散奔逃,整座山头都霎时间安静下来,一片死寂,唯有头顶的云层中,雷声隐约。 为人护法这事情是有讲究的,说白了便是挡雷劫,不能全部挡,以免破坏了那人的劫,也不能不挡,到时候若是一个不慎,渡劫失败了,那就糟了。 好在相长宁曾经为湛华璟渡劫护过法,后来也为曲清江护过一次,也算得上是经验颇丰了,秦于晏这小小雷劫,倒是不在话下。 云层酝酿了半天,才终于劈下了第一道玄雷,恍若雷龙一般,将晦暗的天幕撕裂成两半,挟裹着千钧之势,轰然朝他们这个山头劈下来,霎时间地动山摇,雷声阵阵,令人震耳欲聋。 相长宁守在一旁,却没有动作,眼看着那雷劈了下来,秦于晏忽地睁开双目,眸中血色的光芒一闪即逝,他低喝一声,双掌往上一翻,刹那间,原本缭绕在周身的灰色气息都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厚实的茧,将他整个人都护裹在其中,那玄雷正巧劈在茧上,只听轰然一声,电光四溅开来,横扫而过,将整个山头的古木都齐齐拦腰斩断。 好在相长宁提前为自己布下了阵法,才没有被波及,否则早就被这阵势给震晕过去了。 就这样一连劈下十五道玄雷,直到第十六道时,环绕在秦于晏周身灰色的茧破了,而正在此时,一旁准备许久的相长宁,终于出手了。 他一扬手,一道灵光便飞了出去,在两人上空盘桓片刻,忽然光芒大作,若有人眼尖,便能看得出来,那是一枚杏黄色的阵旗,只有巴掌大小,甫一落定,便听见嗡然一声轻鸣,若有万千羽翅同时振动一般,传遍整个山头。 一点青色的灵光自半空闪现,紧接着,灵光接二连三地亮起,远远望去,连成了北斗七星的星象图,将他们二人护在其中,与此同时,那紫色玄雷眨眼便劈了下来。 轰然之声大作,紫色的电光闪烁着,在二人头顶炸开,一眼望过去白花花一片,几乎能刺瞎人的眼睛,片刻之后,电光转瞬即逝,北斗七星阵犹自岿然不动,继续护持着两人。 这次一连劈下四五道玄雷,秦于晏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北斗七星阵破了,犹如冰面之上出现的一道裂纹,霎时间蔓延开去,彻底崩毁,将两人再次暴露在那雷云之下。 第140章 眼看着玄雷转眼便劈至近前, 秦于晏倒是不慌,他双手掐诀,那灰色气息又如同一个厚茧,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经过了这么短短的时间,那灰色厚茧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厚实了。 但是另一方面,玄雷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就如此这般,撑过了大半日,前头四十四道玄雷算是熬过来了。 雷云沉沉,一眼望去, 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似的,玄雷劈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有时候几乎要一个时辰才劈下来一道, 而同样的,每劈下来一道, 那威势较之前几乎是翻倍地增长, 秦于晏需要恢复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黑色的雷云中,电光明灭不定,只听轰隆隆的声音作响, 相长宁精神顿时一阵, 暗道, 来了。 第四十五道玄雷劈下来, 粗壮的闪电蛮横地撕开了云层, 猛地朝着秦于晏砸下来,刹那间,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白花花的光芒,大雨倾盆而至,罡风烈烈,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相长宁微微仰起头来,雪白的电光映照在他的面孔上,衬得肤色苍白无比,就像是一尊冰雪雕就的刻像,雨水顺着额角处滑落,将玉色的缎带浸透了。 相长宁虽然看不见,但是他早以神识紧紧锁定那一道玄雷,心里默默地斟酌着,这一下他该不该出手。 相长宁还没斟酌完,秦于晏却出手了,他低喝一声,拔剑而起,霎时间万千剑光如瀑布潮水一般,朝着那玄雷急扑而去,二者在半空中相遇,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剑光被彻底击碎,化作无数星尘四散开去。 庆幸的是,玄雷也消失无踪了,相长宁的心终于放下来,一口气还未吐出,却察觉到那雷云之中,电光倏然间闪烁,再次亮了起来。 他眼皮子突然一跳,心道,莫不是又来? 刚刚秦于晏挥出的那一剑,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力量,此时就连站立都是问题,如何还能再接住下一道玄雷? 相长宁心底暗骂一声,再也顾不得去盘算了,上前一步,双手掐诀,如莲花绽放一般,只听嗡然一声轻鸣,一道玄色的光芒划破雨幕,滴溜溜一转,出现在面前,正是相长宁的本命法宝,混元鼎。 瓢泼大雨如同无穷无尽似的,从天上洒落,将整个世界淹没在茫茫的雨水之中,相长宁依旧仰着头,提高警惕,时刻注意着那头顶的雷云,丝毫不敢放松,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刻。 雷声已经消失无踪了,唯有那哗哗的大雨,无情地泼下来,冲刷着泥土,山石和树叶,相长宁忽然一动,霎时间半空传来一声霹雳巨响,雷声自云层中滚过,与此同时,那酝酿已久的玄雷已经落到半空中,眼看就要砸向秦于晏了。 相长宁当机立断,右手一招,混元鼎顿时见风就涨,长至小山峰那么大,倏然间朝着那玄雷就横撞了过去,丝毫没有什么技巧可言,竟然就这么硬生生把那一道玄雷给接下来了。 虽然接下了一道,但是相长宁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愈发警惕了,如今是第四十六道玄雷,整个雷劫一共七七四十九道,还差三道玄雷,此时秦于晏还未恢复,也不知它什么时候劈下来,若是再如方才这般,两道连在一块儿,恐怕就连相长宁都要难以应付了。 幸运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两个时辰之后,第一道玄雷才施施然劈下,秦于晏从容接下来了,相长宁心中略微舒了一口气,继续关注着雷云,时刻保持警戒。 又两个时辰之后,第二道玄雷却迟迟未至,相长宁心中疑惑的同时,也生出了一种不大妙的预感,他曾经也渡过大大小小的雷劫,对于这些算得上是了如指掌,如今秦于晏已经恢复了,按理说来,第二道雷劫应该也要到了才是,为何过去了这么久,竟然毫无反应? 但是这架势看起来,雷劫仍旧没有结束,大雨也一直在继续,将两人浇了个透心凉,落汤鸡也似,相长宁半点都不敢放松,展开神识,紧紧地盯住了头顶的雷云,嘴唇抿起,使得他的脸色看上去略显苍白。 这一等便是五六个时辰,就连相长宁精神都有些疲惫了,这玄雷要落不落的,你倒是给一个痛快啊,这么一直吊着,是个人都受不了。 然而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闪过一阵蒙蒙的白光,将整个山头都笼罩了起来,一道巨大的玄雷骤然在云端闪现。 相长宁心里一惊,那玄雷有多大呢?只有在他上辈子突破大乘期才会遇见的玄雷,秦于晏这也是倒霉了。 这玄雷劈下来,相长宁连想都没想,立即往混元鼎中注入全部灵力,只听一声巨大的咆哮响彻天际,与此同时,一道庞大的黑影自那混元鼎中奔了出来,几乎整个山头都被罩在了它的身形之下,可想而知,这黑影有多大。 那是上古凶兽的兽魂,梼杌。 自从它被收入混元鼎中时,相长宁还是头一回召它出来,效果也是不同凡响,它昂首发出一声巨吼,一爪子拍过去,将那玄雷给拍了个正着。 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一般,轰然之声,震耳欲聋,那玄雷被梼杌一爪子拍中,势头一顿,威力也散去大半,但是它余威犹在,只是缓了那么片刻,又继续朝秦于晏扑过去,一副不劈中绝不死心的架势。 相长宁心里暗骂一声,咬咬牙,待聚集灵力,正欲强行再次驱使梼杌拦下之时,忽然一柄巨剑斩下,几乎将天地一分为二,挟裹着赫赫威势,直奔玄雷而去。 “轰——” 二者相撞时,声音响彻天地,刹那间,山石崩摧,碎为齑粉,古木齐齐拦腰折断,就连重重天幕都仿佛被这一剑撕裂开来,倾盆大雨甚至都骤停了短短一瞬,但是很快又继续落下。 直至光芒缓缓逝去,天地间再次恢复了黑暗,只听得那大雨声哗哗作响,头顶的雷云也渐渐消散开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魔气,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朝着秦于晏所在的位置涌过去。 看见这样一幕,相长宁心头顿时如明镜也似,想来方才那一道玄雷,是第三十八道和三十九道合在了一处,否则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大雨势头稍缓,相长宁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些许欣慰的笑意来,不枉他花费了如此大的精力,秦于晏如今总算是成功进阶了。 秦于晏这一渡劫,整整过去了三日三夜,大雨也下了整两日,待第四日天色一亮,相长宁都有些惊了,只见周围数个山头,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以外,大多都被那雷劫的余威摧毁得差不多了,又下了大雨,雨水挟裹着泥沙,不知崩毁了多少地方。 雨停之后,照样是阳光明媚的一日,山林之间,有鸟儿啾啾而鸣,欢快无比,树叶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碧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散发出草木独有的清香气息,沁人心脾。 秦于晏睁开双目,正见着相长宁背对着他,负手朝向远处,那边的山巅在云雾之中隐约可见,是连云山脉。 他站起身来,惊动了相长宁,转过身道:“你感觉如何?” 秦于晏伸出右手来,一团深紫色的气息浮现在手心,很快又散开,他道:“控制魔种,已不在话下。” 相长宁抚掌而笑,欣然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们这便出发。” 秦于晏颔首,忽而执起相长宁的手,手指拂向脉门处,相长宁下意识一惊,好悬没一掌打出去,待见他只是以神识扫过自己的丹田,并没有做什么,才放下心来,道:“你这是作甚?” 秦于晏随口道:“你灵力已恢复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几粒灵丹便可,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边走罢,免得那曲清江到时候赶回来,反倒不妙了。” 秦于晏应了,两人便立即朝着连云山脉的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远处。 待相长宁两人再次到达连云山前之时,一切依旧如几日前那般,相长宁取出一枚破阵符来,注入灵力,随即指尖微弹,符纸便化作一道灵光,朝着连云山上空飞去。 在触动剑阵的那一刹那,就仿佛一滴水滴入滚烫的油锅中,霎时间万千雪亮的剑光爆发出来,即便是隔得这么远,相长宁也能感受到那些森寒的剑意,割得人面皮生痛。 秦于晏却丝毫不惧,上前一步,双手掐诀,一团深紫色的光芒一闪即逝,直奔那剑阵而去,只听一声尖啸,那深紫色光芒竟一头扎入剑光之中,消失了踪迹。 相长宁微微挑眉:“怎么回事?” 下一瞬,剑光倏然散去,那团深紫色的光芒再次飞了回来,落入秦于晏的手中,赫然就是那颗魔种。 秦于晏手掌一收,魔种便消失不见了,他道:“剑阵已破。” 待两人走到那连云山上时,剑阵仍旧没有被触发,果然如他所说,已经破去了,相长宁心中不由对那魔种刮目相看。 剑阵破去之后,连云山上还有一道阵法,正是当年相长宁亲手布下的护山大阵,这自然难不倒他,两人很快便进入了连云群山中,相长宁目的十分明确,直奔三个地方,一是山谷处的灵草园,二是玄武洞,三则是他此行最为看重的地方,丹室。 毫不夸张地说,相长宁的丹室,是整座连云山最为重要的所在,相比起其他修士而言,相长宁有什么好东西,都往丹室藏,还包括了他从前炼制的种种灵丹,收集的各色法宝法器。 只要当初他渡劫时,曲清江的那一剑没有波及丹室,那么相长宁所有的财富应该还都好好收存在那里。 一进入连云山中,相长宁便带着秦于晏直奔山谷的灵草园,他得先将重明草拿到手才行。 等到相长宁熟门熟路地到了山谷口时,步子忽然停了下来,这时一旁很久没有说话的秦于晏忽然问道:“怎么了?” 相长宁顿了顿,低声道:“这里有点麻烦。” 秦于晏闻言,便道:“什么麻烦?” 相长宁侧耳倾听片刻,才答道:“这灵草园门口,有一对火雀守着,其实力几乎相当于元婴期的修士,若是我们贸贸然闯入,恐怕会招来它们攻击。” 秦于晏道:“既然如此,打杀了便是。” “不成,”相长宁一口否决,道:“不能杀。” 秦于晏面露奇怪道:“为何?” 相长宁心道,我养了它们那么多年,吃过我那么多灵丹,就这么杀了多可惜? 第141章 相长宁自不能将这话说出来, 遂道:“且不说能不能杀得掉,如今我们既是悄悄进来,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秦于晏听罢,道:“依你之见,要如何做?” 相长宁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秦于晏怎放心他一个人行动,道:“我与你一同去。” 他见相长宁犹豫, 又道:“我如今修为高过你, 遇到什么事情,也好应对。” 相长宁唇角微动,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无奈道:“你随我来罢。” 他说着, 又对秦于晏道:“若是有什么事情, 先不必问我,待出去之后再说。” 秦于晏自然答应,遂跟着相长宁走,没多久便发现,这似乎是往山上去的路,他倒是没有多问, 只跟在相长宁身边, 四处打量这座山谷。 连云山中灵气充足, 不时有飞鸟走兽出现, 甚至有不少珍奇品种,趴在树梢头,或者石壁上,看着这两位外来者。 寂静的林间,有鸟儿飞过,哗啦啦带起一阵风,洒落串串清脆的啾鸣,十分清脆悦耳,使得这寂静的林子也活泼有生气起来。 清晨的阳光自树隙间落下,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而明亮的光斑,碧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显得如绿玉一般,无比漂亮。 待到了山腰处,前方出现一棵巨大的古木来,那古木目测需要三四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起来,更奇特的是,树上竟然还有一座小屋,虽然不大,但是有门有窗,俨然一派正规房屋的模样。 此时正是古木的花期,墨绿的枝叶中,点缀着串串粉白色的话,清香扑鼻,更是引来不少漂亮的蝴蝶翩翩飞舞,繁茂的枝叶和花枝将那木屋围绕起来,一眼望去,几乎要被淹没在其中了。 相长宁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树,然后以手指灌注灵力,在那木屋的门扉上轻轻划出一个图像,有些类似于一朵花的模样,很快,只听咔哒一声,门开了。 相长宁弯腰进了树屋,说来这树屋是他从前与郁长风一起搭的,那时郁长风还小,才只有他腰那么高,在他某一次生辰的时候,相长宁想起来搭这树屋,把他哄得心花怒放,两人折腾了一日才建成。 初时郁长风十分喜欢这里,日日都要来转一转,或者干脆在这树屋中过夜,只不过后来他个子渐长,年纪大了,相长宁又给他整了些别的新鲜玩意,这树屋便渐渐闲置下来了,相长宁偶然见到,便拿来另做他用了。 相长宁钻进树屋之后,只见里面的一切摆设都如往常一般,曲清江大概是不知道此处的,树屋的角落里摆着几个丹瓶,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的竹哨和几枚风干的果子。 相长宁一概全部收走,从树屋出来之后,秦于晏正站在树下等他,他仰起头,微微眯眼看着这株古木,粉白的花瓣落在他玄色的衣裳上,引来蝴蝶环绕徘徊。 相长宁跃下树,道:“走吧。” 秦于晏果然不多问,跟着他又回了那山谷,相长宁冲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收敛气息,朝山谷处靠近,才走了没几步,便听见一声清越的鸟鸣传来,响彻整个山谷,回荡开来。 紧接着,一道璀璨的红光倏然划过,在阳光下恍若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那便是相长宁从前养的火雀了,翎羽若披红霞,尾翼如朝阳一般灿烂,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颇有一种盛气凌人的美。 美,而且很能吃。 这样的火雀还一养就是两只,相长宁至今都觉得,若不是当年他修为够高,占了一座连云山,身家又颇为丰厚,恐怕都养不起这两只大爷,让它们帮忙看守这灵草园的小活儿,完全就对不起相长宁这些灵丹。 眼看着那火雀朝这边扑过来,见了两人,张开鸟喙,相长宁的动作更快,手指一翻,指尖微弹,只听噗的一下,破空声响起,一粒灵丹便疾速朝那火雀弹射而去。 那火雀反射性一张鸟喙,稳稳接住灵丹,一仰脖子吞了下去,然后发出一阵欢快的轻鸣,仿佛十分高兴一般,上下翻飞了片刻,一头扎进了山谷中。 相长宁心中无语至极,这傻鸟,就会吃,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吃的就给骗了,他当初是脑子进了水才派这俩货来守灵草园,这若是换了别人过来,岂不是一转眼就能把他的宝贝灵草都给搬空了? 正思忖着,却听又一阵鸟鸣声响起,随着鸟鸣声近了,两只傻鸟飞了过来,在相长宁的上空飞舞,似乎在等待他投喂灵丹。 相长宁:…… 他默默地从丹瓶中倒出两粒灵丹,于是那两只火雀愈发兴奋了,激动得仿佛一百年没吃过东西了一般,那两双黑豆眼就差冒绿光了。 相长宁又一一喂食了,趁着它们还没注意,一把拉起秦于晏就往山谷中跑,很快便将那两只火雀抛在后头,没多久,灵草园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灵草园是相长宁亲手搭建的,自然知道如何破解封印,待顺利进入园子里时,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来,霎时间一股盎然灵气扑面而来,令人不由精神一振。 若非他眼睛此刻已经瞎了,恐怕如今都要嗖嗖往外冒光了,放眼望去,整个灵草园中,都是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数之不尽,俱是一千年份以上的,最低的也有八百年份,这些都是相长宁从前在各处搜罗来的,就仿佛一个守财奴一般,把毕生的宝贝都通通藏到了这个山谷中,又设下了重重封印和禁制,等的就是如今这一刻的满足感。 秦于晏看着相长宁站在原地不动,以为有什么事情,低声道:“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相长宁这才回过神来,道:“无事,我就是……” 秦于晏不解:“怎么?” 相长宁语气欣慰道:“我就是高兴罢了。” 秦于晏:…… 他扫了一眼面前的灵草园,那些数百年份,甚至上千年份的灵草们,正被整整齐齐地种在一处,就好似菜园子里的菜地似的,一畦一畦的,看上去颇有些壮观,突然间就福至心灵,明白了相长宁此刻的心情,以他的性格,如今还能把持住,已经算是不错了…… 相长宁旧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感慨过后,便立即行动起来,先是找到此行的目标,重明草,尔后便开始挑拣起其他的灵草来,下一回再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先摘了再说,有一些珍贵的灵草还未到合适的采摘期,相长宁两厢权衡之下,仍旧是放弃了,免得暴殄天物。 扫荡了一遍灵草园,相长宁的储物袋已满满当当,到了该离去的时候,心中十分遗憾,更多的是不舍,这愈发坚定了他要把曲清江干掉,然后再次夺回连云山的信念,他相长宁的东西,绝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人。 尤其是曲清江那厮。 才踏出灵草园,相长宁便听见对面传来两声轻鸣,却是那两只火雀正蹲在树梢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两个,更多的注意力在相长宁身上,仿佛十分不善,与此同时,属于六阶妖兽的威压释放出来,空气中的□□味瞬间就浓厚起来。 秦于晏眉头微皱,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见相长宁熟练地一弹指尖,噗地一声,又是破空声朝那两只火雀飞去,只听嗖地一声,那两团红光骤然跃起,秦于晏立即掐诀欲阻挡,然而那两只鸟的速度更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团火焰似的红光早就朝那灵丹的方向扑过去了。 相长宁故技重施,一把拽起秦于晏:“跑!” 秦于晏心中,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两人一阵狂奔,离开了山谷,将那两只火雀远远甩在后头,确定它们不会追上来之后,相长宁这才停下,忽觉自己还拉着秦于晏的手,连忙若无其事地放下来,轻咳一声解释道:“这山中的鸟兽性情都还算和善——” 话未说完,秦于晏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朝他急速飞来,他微微侧头,只听“噗”的一声,那东西便如同撞上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一般,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开了。 定睛一看,却是一枚松果儿,树上传来“咴咴”的叫声,像是幸灾乐祸一般,秦于晏抬头一看,是一只灵猴,正趴在树干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对上秦于晏的目光,便缩了缩脖子,嗖地蹿到树后了。 “很,和善?”秦于晏弯腰捡起那枚松果儿,掂了掂。 相长宁不由摸了摸鼻子,移开话题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秦于晏自然答应,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再次传来“咴咴”的笑声,他不动声色地扣住那枚松果儿,然后头也不回地反手往后一掷,只听噗通一声,咴咴声顿时戛然而止,那灵猴呜了一嗓子,连忙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两人开始往山上而去,连云山中风景十分优美,流水瀑布,山石小径,伴着啾啾鸟鸣,空灵幽静,令人不觉惬意不已。 相长宁在连云山上住了许多年,自然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是以两人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到达了山腰处,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明媚的阳光洒落在山道上,投下了两人的影子。 山道通往山腹处,越往里面,便越狭窄,直到阳光也完全被岩石遮蔽了,山道却一个拐弯,钻入了山腹中,垂下的墨绿色藤蔓将天光都密密遮盖住了,这便更使得这山道幽静了,两人就仿佛走在了一个秘密通道中一般。 秦于晏正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忽然见相长宁停了下来,道:“我们到了。” 他说着,略微让开了身子,露出前面的情形来,原来山道已经走到了头,在两人面前的,是一道石门,紧紧闭合着,石门上方刻着三个大字:玄武洞。 第142章 这玄武洞是相长宁初来连云山时便发现了的, 几乎可以说,整座连云山灵气最充足的地方,非玄武洞莫属,因为洞中几乎有一条完整的上等灵脉。 所谓灵脉,在盘古开天辟地初始,便渐渐形成了,它们将灵气散布在天地间,以供万物生长,启开灵智, 繁衍生息。 而灵脉也分为上中下三等, 最下等的灵脉,灵气相对而言要稀薄许多,而且经过年月增长, 灵气逸散的速度也最快, 并且灵气不能再生。 中等灵脉, 譬如相长宁在鹤山的那个洞府,占据的便是一条小型的中等灵脉,足够供给一个小宗门的需要。 而上等灵脉,就愈发珍贵了,一般来说,只有一下实力强横者, 或者大型宗门才能占据得了那么一两条, 并且这种灵脉会根据初始形成的形状而有所不同, 灵脉走向大多形成龙形, 或者蛇形,更好一点的,则是凤凰形状,譬如清虚宗主峰的那一条。 玄武洞中的这一条,则是罕见的玄龟形状,如同上古时候的四大神兽之一,玄武,玄武法力深厚,且最擅长修行,此处灵脉与之如出一辙,灵力充沛无比,源源不绝,总之相长宁在连云山上呆了数百年,也没有见它有枯竭减弱的迹象,是以索性便以玄武二字命名了。 即便是隔着如此厚重的石门,也能感受到其中逸散出来的充盈灵力,秦于晏眉头微动,道:“这里面是灵脉?” 相长宁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只见那石门上刻着一只松鼠,憨态可掬,昂着头,翘着大尾巴,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松鼠的两只前爪围抱,像是虚虚托着什么东西一般。 相长宁取出之前在树屋中拿到的干果儿,放进了松鼠的两爪之间,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过了片刻,一道白光渐渐亮起来,那枚灰不溜秋的干果儿竟然逐渐恢复了生机,皱巴巴的褐色果皮转为红色,看上去十分可口。 与此同时,门上刻着的松鼠动了起来,它抱着尾巴滚到一侧,石门开始震动起来,不时传来嘎吱的声音,灰尘簌簌而落,门开渐渐打开了,那红色的果子便失去了依托,掉了下去,被相长宁一把捞起,随手擦了擦,塞进嘴里。 才咬了一口,便察觉到秦于晏在看自己,相长宁动作微微一顿,大概是脑子抽了,把咬了一口的果子往前递了递,问道:“你要吃吗?” 秦于晏盯着那果子看了一眼,竟然伸手接了过去,然后咬了一口,相长宁不过是随口客气一句,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不由惊了,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毕竟是他递给人家的,遂只能默默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 进了玄武洞之后,霎时间一股盎然灵气扑面而来,相长宁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去,他虽很久没有来了,但是这洞里的情形一如从前,便是洞壁的岩石上有几个坑他都能说得出来。 安静的空气中,只能听到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随着两人的前进,石洞的空间也愈发开阔起来,玄武洞不像是一般的洞穴那边阴沉黑暗,反而洞壁上方有些微的光亮照进来,使得整个走道亮堂无比。 石洞上方还攀爬着不少藤蔓,它们支棱着墨绿色的小叶子,趴在洞壁上探头,好奇地看着这两位来客。 走了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些许水声,相长宁不由加快脚步,很快,他便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那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几乎占据了半个玄武洞的范围,而在那水中,竟然立着一个人。 听见动静,那人回过头来,是个青年,身形清瘦如竹,眉目若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即便是收敛着,也令人不敢小觑。 他见了相长宁,便一挑眉头,那神态竟然与往日里的相长宁如出一辙,他悠悠道:“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当真死了呢。” 相长宁勾唇一笑,道:“谁死了我都不会死,东西拿来。” 那青年听了,手一挥,只听哗啦一声,身后的水池震荡起来,水浪汹涌翻滚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一般,片刻之后,一道银色的影子自那水池中飞出来,盘旋几圈,落在了青年的掌心,竟是一枚钥匙。 相长宁上前一步,将那钥匙接过来,摸了又摸,心满意足,有了这钥匙,他就可以进入丹室了,紧接着他伸手朝那青年一抓,灵光倏然闪过,照亮了整个洞府。 便是秦于晏也不由微微晃了一下眼睛,等光芒散去,再定睛一看,那青年早已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相长宁的手中多了一个小玉人,才只有拇指大小,他不由道:“方才那是傀儡?” 相长宁答道:“不错。” 这傀儡是他从前炼制的,以极品寒山玉花费了七七四十九日才雕成,雕的是他自己的模样,再取出一缕神识来,放入玉像中,这傀儡便有了他的一部分意识。 任是谁也没有想到,相长宁会把丹室的钥匙交给自己的傀儡保管,不论他死后变成何种模样,只要他能进得这玄武洞,便能拿到丹室的钥匙。 相长宁将那玉像傀儡收好之后,便道:“走,我们现在去山顶。” 他的丹室就在山顶,这是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地,也是至关重要的地方。 连云山山势极高,山巅之上常年覆盖着皑皑冰雪,自从相长宁渡劫之事发生后,他听到不少传言,说曲清江一剑劈了连云山头,入了魔道,把他给惊了一跳,后来才发现,哪里有一个山头?分明就只是把他当初渡劫的那一块地方给劈了而已。 好好一座山被平白削去了半个角,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好在丹室没有事情,否则相长宁恐怕要不知怎么个心疼法了。 待到了山上,嗖嗖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冰雪,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相长宁带着秦于晏一路循着记忆的方向朝前走,很快两人的去路便被一道深渊给挡住了,深渊对面是另一个山头,冰冷的风从深渊下方吹上来,若刀子一般,割得人面皮生痛。 细碎的雪花飘洒落下,将深渊上空渲染成一片蒙蒙的白色,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竹哨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霎时间一阵无形的波动自四周泛起,并且迅速朝那深渊传递过去。 紧接着,一股强劲的风倏然吹来,将簌簌细雪吹得飘忽不定,雪花四处飞舞着,远处那片蒙蒙的白色已经消失不见了,对面的情形忽然清晰可见,一座吊桥出现在深渊之上,将两座山头连接起来。 相长宁率先迈步:“走吧。” 直到两人走过了吊桥之后,景象倏然一变,那层蒙蒙的白雾再次笼罩于深渊之上,将一切恢复如常。 过了吊桥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座宅子,这便是相长宁的丹室位置所在了,他取出那枚银色的钥匙,顺利将门打开,久违的熟悉景象出现在了面前。 重回故地,纵然是相长宁也忍不住心情颇有些激动,要知道,这丹室里可都是他毕生的心血,他搜罗的珍宝,炼制的丹药,全部放在这丹室中了。 待心情恢复平静之后,相长宁才进了室内,他转悠了两圈,发现一切都如从前一模一样,这地方曲清江是绝对进不来的,若是他真的有意,那深渊之上的封印都恐怕够他琢磨许多年了,更不要说丹室的禁制了。 是以相长宁并不担心这一点,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秦于晏道:“你随我来。” 自打从玄武洞出来之后,秦于晏就一直跟在相长宁后头,也没怎么说过话,相长宁之前让他别问,他也就不问,如今听相长宁叫他,便也跟了上去,道:“何事?” 相长宁带着他走到一间屋子门前,然后将门推开,只听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门轴声响起,有些微的灰尘扑腾开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泛起淡淡的金色,秦于晏施了一个除尘术,将那些灰尘都吹散开来。 他见到屋子里的情形,不由一愣,道:“这是……” 相长宁走进去,语气颇有些骄傲地道:“这些全部都是极品的灵丹。” 只见那屋子很大,从靠墙的位置开始,摆放了许多木架,整整齐齐的,一眼望去,足有四五十个架子,所有的架子都分为上中下三格,上面依次排放着丹瓶,可见做这事的人认真程度,简直称得上一丝不苟。 所有的架子上都贴着除尘的符纸,每个丹瓶的上方都悬浮着一枚玉简,大概是用以说明各种丹药的用处的,不知为何,看到这些摆放整齐的木架子和丹瓶,秦于晏不由就想起来之前那个灵草园来,那里面种得一畦一畦的灵草,与这丹瓶简直是如出一辙。 就在秦于晏打量的时候,那边相长宁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怀旧和巡视的,二话不说,先把用得上的灵丹一概扫入储物袋中,重点都是那些能增长修为和灵气的灵丹,其次是疗伤解毒的灵丹,最后是毒丹,只需一粒下去,保管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了。 就如同在那灵草园时一般,相长宁一路扫荡过去,简直是鸡犬不留,到了最后一个木架,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此时整个丹室都空了大半,剩下的小半灵丹,于相长宁来说并不是必需的,是以为了省地方,便忍痛放弃了。 第二个房间里放置的俱是各种法宝灵宝,甚至还有不少仙器,相长宁十分大方地对秦于晏道:“若是有看得上的,尽管拿便是,不必客气。” 秦于晏:…… ※※※※※※※※※※※※※※※※※※※※ 相长宁:喜欢就拿,刷我的卡。 哈哈哈哈作者君终于写出来这个场景了,平常大多数看到的都是攻给受递黑卡,终于轮到我的受给攻递了233333(这都是什么沙雕剧情啊哈哈哈哈哈) 第143章 秦于晏略微看了看, 这房间与方才那个丹室的布置差不多,也都是整整齐齐的木架,上面分类别的放置了各式法宝灵宝,而且样样都是珍品,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搜罗来的,各式各样的,琳琅满目,叫人目不暇接。 而且搜集这些东西的主人似乎完全不拘法宝种类,有魔修用的, 鬼修用的, 甚至还有佛修用的,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深思,此间的主人究竟是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才搜集来这些东西, 还都搁在一处, 摆放得如此整齐。 这回相长宁倒是没有大肆扫荡, 对于他来说,法宝这东西顺手才是最重要的,一两件足矣,遂挑挑拣拣拿了一些,剩下的都没有动,转头便见秦于晏正在仔细打量, 没有动手, 便道:“没有看中的么?” 秦于晏还未答话, 相长宁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笑道:“有了,我——”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这里有一样仙器,想来大概是合你的心意。” 说完,便带着秦于晏往前走去,一直走到房间尽头,那里有隐约的红光映照出来,待走近前去一看,却是一个巨大的铜鼎,当中燃烧着通红的火浆,将炉膛映得发亮,这铜鼎怎么看都与似乎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 秦于晏面露奇怪地道:“这是什么?” “过一会你便知道了。”相长宁神秘地道,然后他便伸出两指来,在那铜鼎的上方轻轻一敲。 明明手上的动作看似很轻,却如同有千钧之重,只听轰然两声巨响,那铜鼎顿时震动起来,就像是其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似的。 相长宁面朝着炉膛,其中燃烧的火浆将他的面孔映得略微泛起红色,就连那玉色的缎带上都染上了一抹绯色,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我就不信了,在这火精中烧了这么多年,你还有力气和我折腾。” 他说完,铜鼎震颤的动静越来越大,就像是那东西要跳出来了似的,相长宁面无异色,就这么等着,里面的火浆渐渐被抖开了,赤金色的火星噼啪作响,四处飞舞起来,若流萤一般,煞是好看。 好半天,那铜鼎的颤动才再次渐渐平息,那东西大概是折腾累了,就在这时,相长宁突然徒手往那铜鼎中抓去。 下一瞬间,他的手便被秦于晏一把抓住,惊怒道:“你做什么?!” 相长宁愣了一下,才道:“取剑。” 秦于晏略略皱眉,道:“那里面是万年火精,连法宝都能融化,你难道不知道?” 相长宁怎么能不知道,那些火精还是他亲手放进去的,但是就如秦于晏所说,那些乃是万年火精,无论用什么东西进去扒拉,恐怕用不了一息,便会立即融化,是以最好的方法,便是以灵力裹住手,徒手去将其中的东西取出来。 至少有灵力保护,那只手还能多停留一点时间,但是也就仅仅一丁点时间罢了,之后大概就是变成焦炭的下场。 相长宁倒是不以为意,道:“我封闭了这只手的痛觉,待取出来之后,服下灵丹便可,这点伤势算不得什么。” 他说着,似乎为了让秦于晏信服,还从储物袋中摸出来一瓶灵丹,晃了晃。 但是即便他这么说了,秦于晏也仍旧是反对,道:“难不成封闭了痛觉之后,这只手就不是手了?” 相长宁很想回答是的,但是发觉到秦于晏皱起的眉,颇有些识趣地把话咽了回去,又听秦于晏道:“这铜鼎中有什么东西?” 相长宁答道:“是一柄剑,魔剑。” 秦于晏道:“我来拿。” 他说着,便以魔气包裹住右臂,然后伸手探入那火精中,霎时间滚滚热浪将他的整条手臂都吞没了,即便是有着魔气保护,秦于晏也仍旧感觉到了丝丝灼痛感。 他伸手在铜鼎中翻搅了片刻,将那些火精拨开来,这时候手臂上的魔气已经被吞噬了不少,疼痛感如潮水一般袭来,秦于晏施了一个小术法,隔绝了痛感,然后继续在火精中摸索。 终于,秦于晏的手指触到了一样坚硬的物什,形状有些像剑柄,在察觉到被发现之后,它竟然还试图往另一边逃脱。 秦于晏岂容它溜走?遂立即一把抓住它,拔了出来,霎时间金色的火浆自剑身上滚滚落下,砸落在铜鼎中,火星四溅,与此同时,那柄剑也暴露在空气中。 那是一柄黑色的剑,即便是在号称能融化一切东西的万年火精中泡了这么久,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由此可见,此物定然非同凡品。 剑刃与剑柄一样,俱是玄黑色,剑柄处刻着一只火凤,作展翅模样,栩栩如生,十分逼真。 秦于晏握着那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举到面前细看,一旁的相长宁忽然道:“此剑无剑魂。” 他话音一落,秦于晏便感觉到手中的剑震动起来,一股大力往外拼命挣,像是要逃走一般,他不得不用上魔力,才将其重新握紧,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剑,道:“既无剑魂,那这其中是什么?” 相长宁勾起唇角笑了,答道:“乃是魔影,擅控制人心,使用剑之人为其所用,它的剑主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不过后来它就被投入这铜鼎之中,以万年火精日日焚烧,如今怕是已折磨得差不多了。” 他说着,伸手往那剑刃上一拂,霎时间尖啸之声响起,劲风狂扫而过,伴随着一道黑影迅速往外奔去,秦于晏眼疾手快,那黑影还未来得及逃走,便被他牢牢抓住,然后捏紧,一声惨嚎骤然炸开,凄厉无比,令人背上汗毛直竖。 那黑影一边尖叫着一边疯狂扭动,试图挣脱秦于晏的手,岂料挣扎了半天,毫无效果,数息之后,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了。 秦于晏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剑,仔细地打量着,眸光幽深,片刻后才道了一句:“好剑。” 他说着,便往剑身内注入魔气,嗡然一声,剑身发出轻鸣,仿佛在为遇见了新主人而欢欣似的,剑柄位置露出三个古文字来:破邪剑。 “好名字。”秦于晏忍不住赞道。 称赞完之后,一想到此剑的剑魂已消失了,他又有些可惜,便听相长宁道:“再过一阵子,我去取来朱雀魂放进去,或许也能用得上。” 他指的是当初与姜瑶梦约定的,若是将姜瑟如救出来,便以麒麟赶山鞭和朱雀刀作为报酬,相长宁当时之所以对朱雀刀意动,正在于此。 自从这破邪剑落入他手中之后,相长宁便一直琢磨着如何恢复剑魂,虽然他不喜欢剑修,也并不喜欢剑,但是这破邪剑却实实在在是一件上好的宝物,以至于他都忍不住想要留下来,如今送给秦于晏正好,也不算埋没了它。 取了破邪剑之后,相长宁两人才离开丹室,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合上,银色的光芒骤然腾起,将整座宅院包裹起来,禁制生效了,它沉默地伫立在风雪之中,眼看着自己的主人一步步远去,最后消失在深渊尽头。 相长宁准备尽快离开连云山,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他更担心撞上曲清江,以他们二人之力,对上曲清江那恐怕是连打都没得打。 他与秦于晏商量之后,两人便立即动身,才出了外山,一股危机感骤然攫取了相长宁的心神,他生出一种不妙的直觉,被盯上了。 那强大的威压,和强横的气势无一不在说明一个事实,盯上他们的人,定然是一个实力极高的对手。 显然秦于晏也察觉到了,他拉住相长宁,停下脚步,沉声道:“阁下可是有事?” 片刻后,前方的空中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来,身着深紫色的衣袍,背负长刀,那人容貌俊朗,若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似的,只是偏偏有一道疤痕自额角划过眼睛,给他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相长宁笼在袍袖下的手指略微捏了捏,心中飞快地闪过几丝惊疑,竟然是湛华璟?他为何会在这里? 难道是又来寻曲清江的晦气了? 正在这时,湛华璟开口了,他的目光打量过两人,最后落在相长宁身上,微微眯起眼来,慢慢地道:“这个小兄弟看着分外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相长宁不觉有些牙疼,心道真是倒霉到家了,怎么这关头遇见了湛华璟?说不得他们两人自打进连云山起,这货就发现了,这会正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多年的交情,相长宁对于好友的性格可谓是了如指掌了。 果然,湛华璟见他不答,便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意味不明地道:“瞧你们进去这小半日时间,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是对连云山十分熟悉了?” 相长宁心里暗骂一句,手上一扯秦于晏,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这位前辈误会了,我等不过是误入山中而已,若是得罪了前辈,还请恕罪。” “误入?”湛华璟顿时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片刻后,才道:“你当这连云山是你家后山么?随随便便就能误入?” 相长宁心中也是无奈,知道这回骗不了他,也怪当初他们二人破剑阵入山的时候大意了,竟没有发觉有一人正在后边守着。 湛华璟笑完了,才慢慢地道:“来说说,你们是何身份?进去连云山,所为何事?说得好,我便放你们离开,说得不好,那就不好说了。” ※※※※※※※※※※※※※※※※※※※※ 相长宁:……糟糕,要暴露了,捂紧马甲! 第144章 说起相长宁与湛华璟的交情, 可是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时相长宁才刚刚进入元婴期,正是意气风发,百无禁忌的时候,听闻某个宗门有一样不错的宝物,便趁夜潜了进去,把那宗门翻了一个遍,无意间发现了湛华璟。 那大概是湛华璟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被关在漆黑的思过园中, 丹田受创, 右手因被噬阳蚁所伤,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而几乎能看见森森白骨, 其状不可谓不惨。 那时候相长宁几乎以为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蹲在墙上看了一会, 觉得自己大概是来错地方了,这儿别说宝物了,就是活物都没有看到一只,遂正准备离去。 忽听下面传来一句痛哼,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前辈留步……” 相长宁没想到那人竟然还能说话,有些讶异地停下脚步, 饶有兴味地看着那缩成一团的人影, 道:“活的?” 那人顿了片刻, 才欲开口, 却只能发出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一般,许久之后,才艰涩地道:“请前辈救我……” 相长宁却道:“救你我可有好处?” 那人道:“愿以命相抵。”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不太乐意地道:“看你这副凄惨模样,想必是被关在此处许久了,也不知还活不活的成,你这命大概是不值钱罢,我岂不是亏得很?” 那人沉默片刻,才道:“前辈是不信我?” 相长宁顿时乐了:“你我不过初相识,哪里值得我信了?” 他说着,略略停顿,又兴味道:“这样罢,若是你能站起来,我便信你。” “一言为定。” 那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斩钉截铁的意味,听了这话的相长宁当时便盘算着,即便这人是站不起来,或许他也会伸出援手。 地上的人原本就虚弱无比,如一滩烂泥也似,片刻后伸出手来,撑住地面,渐渐抬起身子,如此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简直就像是要去了他半条命一般,呼哧喘气,偏偏气息还断断续续,时强时弱,让相长宁不由担心这人下一秒就要喘断了气。 他看着那人伸出的右手,皮肉腐烂,露出了森森白骨,惨不忍睹,即便如此,他也死死抓住栏杆,一寸一寸地攀爬着,竭力使自己的身子向上…… 最后那人站起来了,其毅力之坚定,便是相长宁都为之震撼,他收起兴味的表情,正色对那人道:“我救你便是,叫什么名字?” “姓湛……名华璟,尚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相长宁。” 这一救,便是两人相识的开端,后来相长宁才得知,湛华璟是被人陷害他杀死两位同门师兄,铁证俱在,他百口莫辩,其师尚在闭关,无人救他,便被投入思过园中,永世不得复出。 湛华璟天资聪颖,于刀法一道上,更是悟性极高,年纪轻轻便已超过了一众师兄师姐,乃是同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彼时正是少年意气,睥睨四方的时候,可惜湛华璟性格又不算圆滑,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他这一倒,也不知多少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告了黑状。 但是湛华璟一向自认清者自清,他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杀了他也不会认,既然同门没有人帮他,那他就等,等他师尊出关,再向他坦诚冤情。 这一等便是十几年过去了,每每他向看守思过园的弟子打听,都说他师尊还未出关,若非碰上了相长宁,恐怕湛华璟早就熬死在那冰冷阴森的思过园中了。 所幸他遇到了相长宁。 相长宁救下湛华璟之后,将他带了出去,又用了许多灵丹助他疗伤,待伤势略微好转,湛华璟便要告辞,说要去寻他师尊,洗刷冤屈。 相长宁随口制止了两句,道:“照我看来,不是你那师尊没出关,而是他压根不想救你。” 湛华璟脸色顿时一变,他一向最为敬重师尊,这若是放在以前,他恐怕早就发怒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相长宁还是他的救命恩人,遂即便是有不悦,也并不表露出来,只说要告辞,待自己冤屈大白于天下之后,还又回来寻相长宁。 相长宁看他固执,知他听不进去自己的话,遂道:“随你去便是,只是你需记着,欠我的一条命,可千万不要忘了。” “某宁死不忘。” 于是湛华璟就毅然决然地回了宗门,找他师尊去了,最后他是被相长宁扛回来的,经脉断裂,容貌也毁了,一道伤口自额上斜划至眼角,还怀着满腔恨意。 相长宁赶过去的时候只听了个尾声,原来是因为湛华璟资质过于优秀,于刀法上的悟性远超常人,甚至就连他的师尊都暗暗生了妒才之心,后他被陷害一事,他师尊从头到尾都是一清二楚的,只不过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热闹而已。 后来湛华璟逃出来去见他师尊,那人看他拿刀的右手被废,修为早已消磨得七七八八,心情大好,又听他陈诉冤屈,不由心中愈发快慰,便将那些暗藏于心底的恶意吐露了出来。 湛华璟当场便被震惊了,那人还欲绝后患,下毒手要杀他,却被尾随而去的相长宁给搅和了。 经此一事,湛华璟心性大变,怀着满腔恨意,潜心苦修刀法,他的资质本就极好,这一炼,修为竟然突飞猛进,短短时间内就突破了元婴期,后返回宗门,将其师杀死,又屠戮了大半个宗门。 偶然有一次相长宁问他,既然有这实力,为何不将宗门屠尽,免得留有后患,莫非是顾念旧情? 彼时湛华璟只是笑着道了一句:“给它再起的希望。” 只这一句,叫人细细一思,不由胆寒无比。 给它再起的希望,然后继续摧残它,如此往复,方能一偿湛华璟心中之恨,可见其心思之阴沉狠辣。 随着时间流逝,那一段黑暗的往事便也渐渐淹没了,在此后的无数岁月中,除了相长宁之外,再无人知道九难刀湛华璟的过去。 而当初的相长宁也想不到,此后他竟会与湛华璟成为莫逆之交,两人相识好几百年,若说相长宁上辈子和这辈子最信任的是谁,一个是他一手养大的郁长风,一个便是湛华璟了,嗯,最后也许还要加上一个秦于晏…… 相长宁心里思忖着,脑子里闪过这么多,却是一晃眼的事情,便听得湛华璟的声音又慢悠悠地道:“怎么?连故事都不会编了么?” 相长宁遂暗叹了一口气,原本对他来说,向湛华璟坦诚真实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显然他飞升渡劫失败的事情,湛华璟早已经知道了,并且大概还知道了是曲清江动的手,是以才一直寻曲清江的晦气,若是让他接受自己死而复生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这事难就难在,湛华璟他竟然对自己有意? 这就令相长宁震惊之余,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昔日好友了,若是可以,他恨不得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小湖边,将那时的自己耳朵堵住,省得听到这件事实真相。 若是真叫湛华璟知道自己死而复生,日后两人又该如何相处?光是想想那画面,相长宁就不由生出了十分的尴尬,总之,事出突然,他一时还未想好最妥当的应对策略,就被湛华璟抓了个正着,简直是倒霉到家了。 想归想这么多,但是如今眼下的局面还是要想个办法解决才是,相长宁遂硬着头皮,开始了他最拿手的事情,编瞎话:“前辈说笑了,我等在前辈面前如何敢有半个假字?在下是遵从家师遗嘱,才找来这连云山的。” “哦?”湛华璟似乎有些意外,道:“说来听听,你师从何人?” 相长宁只得又把故人搬了出来:“药王谷青玄一脉青阳子,乃是在下的师父。” 青阳子此人,湛华璟也是认得的,只不过他们二人没有深交过罢了,当初相长宁于丹道一途上,偶遇瓶颈,还常常去找青阳子解惑,此事湛华璟是知道的,后来青阳子突破失败,身受重伤,药王谷又遇外敌,遂就此身陨道消了。 湛华璟听了,略微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道:“我依稀记得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说辞,青阳子的徒弟难不成有很多?” 他说着,忽而又反应过来,紧紧盯住相长宁,慢慢地问道:“说起来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相长宁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努力保持住镇静的表情,答道:“回前辈的话,在下单名长宁,无姓。” 听到这话,湛华璟的面色倏然一变,很快又恢复如常,他上下打量了相长宁一番,笑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数年前我确实见过你的。” 他的目光又轻轻扫了一眼旁边的秦于晏,道:“还有这位。” 第145章 相长宁能如何答?遂装傻道:“实在抱歉, 在下双眼盲了, 不能视物,一时未能认出前辈来, 还请见谅。” 空气静默了片刻,相长宁能感觉到湛华璟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脸上,意味不明, 好半天, 他才道:“瞎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相长宁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但嘴上还是恭敬地道:“不瞒前辈说,正是如此。” 湛华璟道:“你不是师从青阳子, 修的丹道?连自己的眼睛都治不好么?” 相长宁早有准备, 从容把他炼丹时候, 发现缺了一味至关重要的重明草,然后又想起当初他师尊说过药王谷曾经赠了相老祖一株重明草之类的, 种种鬼话, 面不改色地说了一遍。 湛华璟显是不信,忽而道:“青阳子早在二百年前就陨落了, 你是要告诉我,你如今已有二百余岁了?” 相长宁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 遂道:“前辈可知道药王谷传承?” 湛华璟似乎想起了这茬,略一沉默,他自然是知道的, 相长宁还曾经与他提起过此事, 药王谷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惯例, 他们收徒,从来只看缘分,并且深信有缘之人,即是有大气运的,一旦受了他们的传承,便会自动承认这段师徒关系。 这样一来,药王谷即便是有朝一日被人屠谷灭门了,只要它的传承还在,便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就如同一粒火星,埋在灰烬之中,只待哪一日时机一到,东山再起。 当年的有缘人是相长宁,否则他也不会结识了青阳子,只不过相长宁当时已有师父了,不愿意再拜入药王谷,青阳子百般劝说之后,见他执意不肯,最后也只得放弃了,此后多年,两人一直以好友身份相互往来,直到青阳子陨落。 青阳子虽然死了,但是在死之前,他以秘术将识海中关于丹道一途的经验全部记录了下来,静静等待有大机缘之人,然后将药王谷的传承,传授给他。 是以相长宁此言,粗粗听时漏洞百出,但是仔细一想,倒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便是湛华璟一时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他非说他有传承,拜了青阳子为师,你也不能把他的脑子挖开来看啊? 湛华璟将信将疑之余,也仍旧不死心,挑了几个关于青阳子的事情来问,相长宁哪里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清楚湛华璟与青阳子相交不深,大多数的事情还是自己偶然间告诉他的,遂都一一答来,毫无漏洞,说到最后,便是相长宁自己都忍不住有些相信了。 他忽然想起,当初已是大乘期的青阳子,为何会将那许多关于药王谷的秘术告知于他?甚至他自己修行中的丹道体悟,更是毫无隐瞒,那可是一个修士毕生最为珍贵的东西。 可以说,相长宁于丹道一途上,能走到这么远,有如此的成就,亦师亦友的青阳子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直到如今,他炼丹的手法,入丹的习惯,甚至对于灵丹药性的把握,方方面面,无一不带着药王谷和青阳子的影子。 也就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是他没有真正接受药王谷的传承,但是也已经算是半个药王谷的弟子了。 就像是福至心灵,相长宁突然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倘若真是如此,青阳子也可谓是用心良苦之极了。 听了相长宁的这番解释,湛华璟看上去似乎是信了,便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你了。” 相长宁心里略微舒了一口气,连忙道:“哪里,前辈有所疑虑也是在所难免的。” 却听湛华璟又道:“你们此去欲往何处?” 相长宁顿了顿,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答道:“回前辈的话,如今在下双目失明,取了重明草之后,便要准备回到洞府之后,起炉炼丹了。” 湛华璟继续问道:“你洞府在何处?” 相长宁知道瞒他不过,遂只能无奈答道:“河子州以西,鹤山。” 湛华璟微微眯了一下眼,欣然道:“正巧,我有一位友人近期遇到了些麻烦,我也要去那边,不如一同上路?” 听了这话,相长宁心里微微发虚,哪里能拒绝,遂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湛华璟心情好了些,又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未说话的秦于晏,道:“此人是谁?” 相长宁简略介绍了一番,湛华璟看了一眼,便道:“我想起来了,他原是个剑修。” 他说完,便不再说话,但是话里话外的轻蔑和不屑之意,几乎没有任何的掩饰,相长宁心里默然,无他,湛华璟这厌恶剑修的毛病,还是从他那里染上的,遂不好说什么,只能悄悄注意着秦于晏,见他面无异色,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不由有些头疼,只能寄希望于秦于晏是当真不在意了。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一路上,湛华璟就仿佛真的相信了相长宁的说辞,言行举止间,毫无异常之处,只把他当作一个已故好友的徒弟来看,要不是相长宁太过了解他,几乎都要信了,他知道湛华璟打的什么主意,他在等,等自己露出马脚来。 但是相长宁是何人?他若是不想说,哪怕就是你把刀架到他脖子上来,他也是绝不会认的,反而会越发一脸正气,理直气壮。 而至于秦于晏,他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异常表现,哪怕是心中有万千疑惑,想开口问相长宁,但是一对上湛华璟那张脸,顿时又压了回去,在他看来,相长宁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一行三人,各自把算盘打得噼啪响,谁也不戳破,竟然也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一路磨磨蹭蹭,总算到了鹤山。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相长宁立即大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准备先闭它几个月的关,到时候说不得湛华璟等得没耐性了,已经离去了也未可知呢。 没成想,才到了鹤山第二日,湛华璟便收到了一张传讯符,遂对相长宁提出要走,相长宁惊异道:“前辈初来此地,在下还未尽地主之谊呢,怎么这么快就走?” 湛华璟扬了扬手中的传讯符,似笑非笑地道:“旧友遇到了些麻烦,向我求助,若是我再不赶过去,恐怕就见不着他了。” 听闻此言,相长宁真情实感地遗憾道:“如此就不好留前辈了,下次前辈若是路过河子州,还请千万要告知我一声,定然扫榻相迎。” 湛华璟听了,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那是自然,倘若那时你还在鹤山的话。” 相长宁不由一阵心虚,但是仍旧是面色如常,湛华璟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身便走,很快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直到他离开了小半天,相长宁才猛地吐出一口气来,反身回了洞府,正见着出来的秦于晏,道:“我要闭关炼丹,半年为期,谁来了也不见,除非是鹤山要塌了,否则不要打扰我。” 秦于晏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相长宁顿了顿,才叹了一口气,道:“一切事宜,待我出关之后,定然会原原本本告知与你。” 秦于晏这才开口道:“好。” 于是相长宁就开始了他闭关的日子,首先是炼丹,在略微调整了丹方之后,加入新得到手的重明草,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相长宁顺利炼出了灵丹,睁开双目的那一霎那,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算是重见光明了,若是再等一阵子,他恐怕就已经习惯做一个瞎子了。 相长宁摸了摸双眼,紧接着从储物袋中取出十数瓶灵丹来,在面前一字排开,这些都是他从连云山上带回来的,能迅速增加修为和灵力的极品丹药,若是拿出那么一粒,就能引得修真界众人疯狂追捧。 他凝神静气之后,便从其中取出两粒来,一口气服了下去,灵丹入口的一瞬间,就立即化作一股暖流,霎时间充裕的灵气腾升而起,充满了整个丹田,相长宁立即开始调转灵力,慢慢地炼化起来…… 山中不知岁月长,丹室的石门紧紧关闭着,鹤山上的枫树转眼便泛起红色,如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待到冬日,陆陆续续地掉光了,露出光秃秃的枝叶来,两个月后,湛华璟又来了一回,在得知相长宁正在闭关之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径自离去了。 很快又入了隆冬,鹤山被皑皑白雪尽数淹没,到处一片银装素裹,这一日秦于晏修炼结束之时,忽闻头顶隐约传来雷声,冬雷震震,这天象显然十分异常,他抬头一看,却见天上乌云遍布,立时心知肚明,闭关中的相长宁,这是要突破金丹期了。 ※※※※※※※※※※※※※※※※※※※※ 相长宁:来呀来尬演啊! 第146章 三年之中, 鹤山先后一共经历了两次异常天象,相长宁一口气从结丹中期突破至金丹期,而后紧紧只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便一举踏入了元婴期,其速度何止是快,简直是惊人!恐怕说出去都没几个人肯信的。 待相长宁出关那一日,正是秋日,天高气爽,只听一声轻啸响起, 惊起飞鸟阵阵,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迅速笼罩住整个鹤山,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 紧闭了整整三年之久的丹室石门, 也终于打开了, 一名青年从中踏出, 神色轻松,见了对面的秦于晏,笑吟吟道:“好久不见啊。” 相长宁缠在双目之上的玉色绸缎已经取下来了,他的眼眸恢复如初,是一种琉璃似的灰色,看上去十分通透漂亮, 秦于晏盯着他, 片刻才露出一丝笑意, 道:“好久不见。” 相长宁也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变化, 略显讶异,而后才笑道:“你竟然已突破了元婴中期,恭喜。” 秋日里明媚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孔上,使得他的笑容生动而和煦,微微翘起的眼角,令人忍不住想要与他一同笑起来。 秦于晏只是盯着他看,不知在想什么,语气里有些漫不经心,相长宁忽而想到了什么,道:“闭关之前,我与你说过,一切事宜待出关之后,便会告知于你,如今似乎正是时候。” 他顿了顿,道:“不瞒你说,我本姓相,名为相长宁。” 闻言,秦于晏眉目微微一动,面上闪过几分惊讶,但是很快又转为如常,道:“然后呢?” 相长宁沉吟片刻,才继续道:“你如今已经失忆,大概对此事不大清楚,我原本已是渡劫期修为,后因渡劫失败,才重生在一个名为长宁的稚童身上,那连云山本是我的洞府所在,上一回带你去的种种地方,无论是灵草园也好,玄武洞也好,亦或是山顶处的丹室,俱是我亲手布置的。” 秦于晏听着他字字句句道来,忽而问道:“为何会渡劫失败?” 相长宁不防他竟一语问出了关键之处,不由笑了,道:“识人不清,我自己又大意了些,便叫人钻了空子。” 秦于晏追问道:“可是那个叫曲清江的?” “嗯,”相长宁应了一声,道:“不错,正是他。” “他原本是你什么人?” 听闻这话,不知为何,相长宁竟生出了一分心虚之感,他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道:“唔……他原是我的道侣。” 秦于晏眉头微皱,道:“你喜欢他?”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倒仿佛在哪里听过似的,相长宁一时想不起来,便老实答道:“不喜欢。” 秦于晏的神色看上去像是轻松了些许,又道:“既然不喜欢,为何又与他结为道侣?” 相长宁解释道:“当初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他愿意为我试丹,提出了这要求,我当时想,此事于我无害,遂答应下来。” 秦于晏方才松开的眉宇又皱起来,道:“糊涂,这种事情岂能如此草率?” 相长宁莫名就觉得仿佛是挨了训一般,正思索间,又听秦于晏道:“那从前那位名叫湛华璟的人呢?你也认识?” 相长宁摸了摸鼻子,道:“自然认识,他是我至交好友,相识也已有数百年了。” 秦于晏略感奇怪地道:“那你当时为何要编出谎话,装作不认得他?” 这话就愈发难以出口了,相长宁怎么肯说,目光游移左右,脑子又开始活动起来,一套说辞还未想好,便听秦于晏叹了一口气,道:“你若是不想说也罢了,何必费神拿瞎话来搪塞我?” “呃……”相长宁这下是彻底没话了,显然秦于晏对他的了解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相长宁的想象。 他总不能顺着话头说,是吧,我刚想糊弄你呢。 相长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编瞎话的绝活儿用不上了,心里暗暗直呼头疼,才无奈道:“谁说我要哄你?” 秦于晏唇角微动,露出一丝笑来,道:“那你说便是。” 相长宁不由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被拿捏住了,遂道:“我告诉你,你莫要与旁人说,我从前无意中得知,他对我有意,这种情况……我如何能与他坦白身份?” “哦……”秦于晏这一声应得,既像是恍然顿悟,又像是意料之中,简直是千回百转,相长宁听得眼皮子都跳了一下,又听他道:“那日后呢?你就一直装作不认得他了?” 说起这个,相长宁便觉得颇有些愁人,道:“我暂时还未想好,且等日后再说罢。” 秦于晏听了,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什么似的,相长宁见了,便道:“怎么?” 秦于晏慢吞吞地道:“只是因为此事么?” 相长宁还以为他在想什么,原来还是此事,遂答道:“只是此事罢了。” 秦于晏便不说话了,片刻之后,忽然取出几枚传讯符来,递给相长宁道:“你闭关之后,有人发来传讯符,我替你收着了,你且看看。” 闻言,相长宁便将那传讯符接过来,其中一枚是姜瑶梦发来的,说是当初答应他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兑现,便被师伯带回了古罗岛,她也并非食言而肥之人,若是相长宁有时间,可持这传讯符,自去河子州内城一个名叫东来堂的地方去取,麒麟赶山鞭和朱雀刀都已经送到了。 一出关便听到这个消息,相长宁不由心情顿时大好,又拿出另一张传讯符来,是许久不见的柳开阳发来的,符纸上大多是寒暄之言,只说他已经出关了,待哪一日相长宁有空,二人再约个时间小聚一番。 言谈之间,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和善,显然并不因为两人久未蒙面而显得生分,相长宁不由露出会心一笑,立即给柳开阳回复了一封传讯符,只道自己之前正在闭关,没有来得及给回音,如今已经出关,若是要聚,随时都可以。 传讯符化作一道灵光,倏然消失在远处,相长宁这才打开了第三封传讯符,相比起前面的两张传讯符,这一封上面却唯有寥寥几句:依照吩咐,事情已办妥,何时得闲? 最下面的落款,没有名字,唯独画着一只小王八,惟妙惟肖,非常可爱,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相长宁忍不住大笑出声来,十分快慰。 看着他开怀的模样,秦于晏不由好奇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相长宁笑道:“有故人来信了。” 他说着,便把那王八亮给秦于晏看,尔后才慢悠悠地回信:不必心急,来日方长。 落款也是一只王八,秦于晏挑眉道:“你竟会画这东西?” 相长宁将灵符折起,道:“也就会画这个罢了,你觉得我画得如何?” 秦于晏想了想,才道:“王八怎能与你比?” 相长宁愣了一下,听他继续悠悠地吐出一句道:“王八老实憨厚,你比它狡猾多了。” 相长宁愣过之后,顿时勃然大怒:“什么王八?!这是上古神兽玄武!” 秦于晏:…… 正在他思索着,为何相长宁画的玄武长得跟王八一个样的时候,又两道灵光先后而至,有人回信了。 一道符上依旧是寥寥两句:静候先生佳音。 落款画了一只小王八——呸,小玄武。 经过秦于晏那么一说之后,相长宁自己都忽然觉得这玄武越看越像是王八了,心中不由来气。 另一道传讯符是柳开阳的,先是恭贺相长宁出关,字里行间都是毫不掩饰的欣喜之意,又道他最近发现了一个地方,传闻其中藏有丹道秘术,相长宁若是得空,可与他一同前去打探。 末尾附上了他现在的位置,竟然是在东海那边,相长宁想了想,欣然答应。 回过信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对秦于晏道:“走,我们去一趟河子州内城取东西。” 秦于晏自然不无不肯,两人遂一道离开鹤山,去了河子州内城,相长宁满大街转悠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姜瑶梦所说的东来堂,确认无误之后,便走进去,里头只有一个小厮,正靠在柜台后边嗑瓜子,见了人来,连忙起身恭敬道:“不知前辈有何事情?” 相长宁道:“我来取东西,且唤你们管事的来。” 那小厮听罢,又见他们二人气势不凡,遂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去后堂唤人了,没多一会,便带出来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矮矮胖胖的,逢人便三分笑,见了相长宁两人,先是拱手施礼,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一边道:“二位客人,不知是要取什么东西?” 相长宁拿出姜瑶梦的传讯符来,递给他,道:“你一看便知。” 那中年管事见了,先是疑惑,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面色顿时一变,神色立刻转为恭敬,道:“原来如此,此地非说话之所,请二位客人随在下来。” 他说着,便一比手势:“请。” 相长宁也不拒绝,两人便随着那中年管事去了后堂花厅,管事的又是吩咐婢女倒茶,又是赔笑,才道:“在下姓朱,还是这东来堂的副管事,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到时候主家问起来,我们下头人也好有个交代。”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相长宁如实答了,那管事又道:“请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 他说着,正欲离开,却被相长宁叫住了,伸手闲闲叩了叩桌面,示意道:“你去便是,符纸留给我。” 那管事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道:“这……” 相长宁一挑眉头,开玩笑似地道:“怎么?莫非你还要拿着这符纸去对一对不成?没了它你就取不来东西了?” 那管事干巴巴一笑,连忙道:“哪里,客人说笑了……” 他这么说着,那符纸却仍旧捏在手上,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相长宁也不催他,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花厅后转出来,大步流星走至前,不大客气地道:“仅凭着这区区一张传讯符,便想拿走两样仙器?你们当东来堂是什么地方?” 这话听得相长宁有些想笑了,他微微眯起眼来,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修为也不算低,结丹后期,也怪道他敢上前来呵斥了。 那人说着,一边伸手欲去拿那朱管事手中的符纸,还未触及符纸,便觉得手背一麻,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似的,瞬间那麻痹的感觉就传至了肩膀处,整条手臂登时软了下来,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道:“若是再乱动,这条手可就不仅仅是如此下场了。” 霎时间,花厅内的气氛紧张起来,空气中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说话人身上,是秦于晏。 那青年似乎被唬住了,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相长宁轻笑起来,伸手一招,那薄薄的传讯符便自朱管事手中脱离出来,在空中绕了一圈,朱管事动了动,似乎想去拿,但是又想起秦于晏方才说出的话来,不由心底泛起一丝寒意,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直到那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传讯符再次落到了相长宁的手中,朱管事干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等也只是想确认一下二位的身份罢了,毕竟……这可是两件仙器……哈哈,若方才有唐突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相长宁悠悠笑道:“早说便是,既然如此,你说要如何才能确认我等的身份?” 那朱管事眼睛一转,试探道:“不如……且容我等发一道传讯符回主家,一问便知?” 第147章 那朱管事话音一落, 相长宁便不由笑起来,笑得他表情都变了, 这才慢吞吞地道:“依我看来, 也不必发传讯符回去了,不如顺便将你的人头送回去, 倒是可行。” 听罢这话,朱管事的脸色顿时一白,嘴唇抖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话, 那青年便怒而叫嚣道:“你们什么意思?莫不是看我们东来堂好欺负不成?!” 闻言,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慢慢地道:“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来取友人寄放在此处的东西, 并无意与尔等纠缠, 但是倘若你们如此不识趣, 那么我也不介意用些小手段了。” 那青年瞪着眼睛, 好似一只竖着毛的公鸡一般, 闻言不由轻蔑一笑:“区区结丹期修为,也敢在我们东来堂大放厥词, 真是笑话!” 他说着便转向那朱管事,忿然道:“副管事,我看这两人果然是冒名顶替, 趁机来浑水摸鱼的, 照我看, 那两样仙器万万不能交给他们,以免着了他们二人的道,到时候不好向主家交代。” 朱管事也赶紧附和着答应道:“正是正是,三公子说得在理,他们二人想是心虚了,才会出言威胁。” 相长宁简直要被他们逗笑了,他也果真笑出了声,被那三公子听见了,顿时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召出法器向他这边攻来。 然而还未靠近相长宁,他便像是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整个人顿时横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门上,把好端端的雕花木门都给撞了个大窟窿。 朱管事大惊,心思电转间,掉头就跑,下一刻,他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只听噗嗤一声,他后心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看见胸前处有殷红的血花喷溅开来。 临死前,他还模模糊糊地想着,这些难道是我的血么? 可惜他已经无力再思考这个问题了,整个人顿时如同一把瞬间枯萎的草一般,委顿在地,很快便没了呼吸。 而被撞飞出去的那个三公子,他立刻意识到这回踢到了铁板,恐怕惹上难以对付的人物了,心中惊惶不已,眼看那朱管事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他来不及多想,转身便逃。 下一瞬,身后传来一个充满寒意的声音:“往哪里走?”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威压自后面传来,元婴期修为的威势,这三公子不过是区区金丹期,如何抵抗得住?噗通一声便软倒在地,浑身骨骼和内脏都受到了强烈的挤压,就像是要把他整个绞碎了一般,狂吐出几口血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有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心里惊恐之余,也是懊悔无比,元婴期的修士轻易不出来,再加上后台够硬,他平日里张狂惯了,整个东来堂几乎是他说了算,哪儿能想到今天能栽在这里? 主家那边不是传讯交代,持传讯符来取那两样仙器的人,仅仅只有结丹期修为么? 三公子心中悔恨之余,也不由生出了十二万分的惶恐,到了如今这关头,还是保命要紧,仙器之类的日后还能再慢慢图谋,命可就只有一条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一反之前张狂的神态,大喊着求饶道:“请前辈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恕罪!” 秦于晏哪里理他?他杀心已起,这人无论如何作态,在他眼中早已是个死人了,正在他欲动手之时,忽闻一旁的相长宁开口道:“且慢,留他一命。” 秦于晏侧头,相长宁提醒道:“东西还没到手。” 听闻此言,秦于晏心头翻腾的杀意才略微消退了些许,那三公子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立即反应过来,如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疯狂点头道:“对对对,那两样仙器,只有小的才知道下落,还请前辈高抬贵手,小的立即去为您取来。” 他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简直与之前判若两人,求饶完毕之后,还抽了一下鼻子,霎时间鼻涕眼泪齐下,混在一处,可把相长宁给恶心到了,立即撇开眼道:“既然如此,你去取来。” 秦于晏稍微放松了威压,让他能顺利爬起来,警告他道:“你可莫要想着耍花招,否则即刻送你和他去做伴。”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地上的朱管事,那三公子偷偷瞄了一眼,在那般重的威压之下,朱管事的尸身早已被压成一滩肉泥了,连形状都分不出来,血肉和在一处,凄惨无比,吓得浑身如同过电似的一抖,哆嗦着声音急声道:“是是是,前辈放心,前辈放心,就是再借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妄动。” 相长宁笑眯眯道:“乖,去罢。” 那三公子立即连滚带爬地往门口方向去了,连头也不敢回,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把门虚虚掩上,只可惜那门被他砸坏了半扇,看着倒有些滑稽。 相长宁笑道:“还挺识趣。” 秦于晏却道:“哪里识趣了?若真识趣,他就该一开始把那两样东西给我们恭敬送过来才是,眼下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相长宁不由一笑,道:“此乃人之常情罢了,仙器是好东西,谁见了不想要?便是自称为元婴老祖的人都少有把持的住的,他生了贪念倒也是正常。” 闻言,秦于晏不免想起来那连云山上的丹室,里头那摆放了整整一间屋子的法宝和仙器,遂道:“你从前也是如此?” 相长宁笑眯眯地答道:“如今和往后也都是如此。” 秦于晏顿时默然,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前面传来动静,那人回来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然后冲两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双手捧着一个雕花托盘,盘子里头放置着一样东西,相长宁一眼便认出来,那正是姜瑶梦的麒麟赶山鞭。 他伸手一招,那鞭子便自动飞了起来,落在他的手心,鞭子细长,鞭柄处刻着麒麟纹,相长宁往内里注入灵力,霎时间那些麒麟纹路骤然亮起,迅速攀延而上,青色的亮光一直蔓延直鞭梢处。 相长宁随手一甩,只听一声巨吼如同从遥远的时光中传来:“吼——” 震得整座屋子都抖了三抖,吓得那三公子一个哆嗦,一块青瓦跌落,砸在他脚边,他整个人都差点蹦了起来。 紧接着,一只青色的麒麟兽魂从虚空中直扑而出,轰隆一声巨响,将那墙壁撞出一个硕大的洞来,相长宁满意地将灵力一收,那麒麟又调头扑回了鞭子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仙器果然是仙器,不是寻常法宝能比的,方才那赫赫威势,若是真遇到了敌人,恐怕连打都不用打,就足以将敌人吓退了。 那三公子见状,目光中不由流露出淡淡的羡慕来,但是他并不敢造次,尤其是在察觉到相长宁似笑非笑的目光时,更是立即低下头去,生怕自己又惹着了这位爷。 相长宁收起麒麟赶山鞭,淡声道:“还有一把朱雀刀呢?” 三公子深吸一口气,喏喏答道:“回、回前辈的话,那朱雀刀被送走了。” “哦?”相长宁的语气倒并无怒意,只是问道:“送去何处了?” 三公子见他似乎没有生气,胆子又大了些,答道:“被送往五老山的彧行老祖了。” 相长宁好笑道:“这东西原本是要给我的,怎么被你说来,倒仿佛它是有了主了?” 三公子哪里敢吱声,只是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见取这两样仙器的人久久不至,便以为……以为是不要了……” 说到最后,恐怕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蹩脚得很,傻子都不会相信,遂默默地低下头去去,不敢再看相长宁二人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怒了两人,空气静默了片刻,秦于晏才开口道:“这五老山在何处?” 闻言,那三公子立即抬起头来,自告奋勇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带二位前往五老山。” 相长宁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现在就动身吧。” 那三公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知道到目前为止,自己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遂连连道:“是是,请二位随小的来。” 据他所说,五老山在河子州以北,过去数百里,有一大片崇山峻岭,紧靠着一处,再过去一段距离,便是太乙剑派的宗门,而五老山则是在这崇山峻岭的另一边,这一段路,相长宁从前倒是经常来往,十分熟悉,不过他也并没有拒绝那常思奚带路的请求,一行三人赶路,很快便到达了五老山附近。 第148章 时至秋日, 层林尽染,远远望去, 那一大片崇山之上, 尽是斑斓之色,赏心悦目, 令人见了不觉心旷神怡。 待到了五老山上,常思奚便低声向两人告罪一声,发了一张传讯符去叫门, 相长宁打量着, 这彧行老祖的宅子规模简直堪比一个小型宗门了,可见其身家之丰厚。 没等多久,那门内便有了动静,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两个总角小童走出来, 见了他们, 便拱手作揖, 齐声脆生生道:“恭迎贵客, 路途奔波,请入内暂歇。” 相长宁一笑, 微微扬手,两粒上品灵石弹射而出,分别落在那两位小童面前, 道一声:“有劳。” 那两名小童一时惊愕, 面面相觑, 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受宠若惊,连忙收了灵石,道过一声谢,神色愈发恭敬了。 相长宁两人随着那小童一路往前走去,大约是收了灵石的缘故,其中一名小童殷勤解释道:“二位贵客来得巧,适逢老祖正在设宴,特地吩咐我等请二位过去。” 相长宁笑了笑,随口道:“设宴?那倒是巧了,都有些什么人?” 那小童答道:“正是,都是太乙剑派宗门的一些前辈高人。” 太乙剑派,相长宁听说过这个宗门,嗯,也是一窝剑修,不过虽然同修剑道,但是他们与清虚宗却是对立的,听闻这两个宗门从前还时不时能打起来,争斗不断,其原因久远,相长宁也不知从谁那儿听过一耳朵。 据闻太乙剑派和清虚宗从前本是一家,名叫太极宗,后来宗门内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长老道尊之类的,俱是分为两派,各执一词,闹个没完没了,随着时间流逝,情势越演越烈,矛盾也越来越激化。 直到最后挑了个黄道吉日,两方干了一架,那一次可谓是轰轰烈烈,整个宗门上下,内门外门弟子,各个峰头的道尊道君,长老弟子,便是洒扫弟子也算在内,足足有数千剑修,打得日月无光,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一场大战打了三日三夜方才平息,自此之后,太极宗一分为二,一拍两散,一个改名叫清虚宗,一个改名叫太乙剑派,此后若是两派弟子偶然遇见,也是如见仇人,分外眼红。 照相长宁看来,这群剑修真是事情多,连记仇也能记个千把年,可谓是小心眼之极。 不过,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自己身后这位曾经也是清虚宗的剑修啊,等会该不会被人认出来罢?相长宁的神色若有所思,秦于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略有疑惑,道:“怎么?我可是有什么不妥?” 相长宁摇头:“没有。”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前面那小童脆声道:“到了,二位前辈请。” 前方出现了一座园子来,看上去十分气派,那小童领着两人转过影壁,穿过花木小径,便隐约听见花木后传来些许人声,窸窸窣窣,声音不大。 待再往前走,便是一个大湖,湖中有一座亭子,传来丝丝缕缕的丝竹之声,显是酒宴正热闹,待小童带着相长宁与秦于晏二人一露面,那热闹的气氛便顿时戛然而止。 正中央上首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两鬓灰白,颔下蓄着短须,看上去也就三四十岁的模样,此人大概就是这五老山的主人,也是相长宁两人此行的目标,彧行老祖了。 一路上一声不吭的常思奚见了那人,连忙噗通一声跪下了,磕头行礼道:“叩见老祖。” 那彧行老祖略微坐直了身子,看了他一眼之后,才将目光投向相长宁与秦于晏二人,略略在秦于晏身上停顿片刻,才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对他拱手道:“我等正在此设宴论道,阁下路途奔波,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先喝一杯水酒,让某聊表地主之情?” 说罢,便对身后侍立的小童吩咐道:“去,为客人摆席。” 得了吩咐,立即便去了两名小童,很快,席位便摆设好了,却只有一张桌子,一个座位,众目睽睽之下,宴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两人,好奇者有之,看热闹者有之。 在他们看来,这席位定然是给秦于晏摆的,毕竟在众人眼中,他是元婴期大能,而一旁的相长宁却不过是区区结丹期罢了,他们在座这么多人,最低的也有金丹期修为了,像相长宁这等修为,还不配与他们一同入座。 哪知秦于晏压根不动,一时间气氛便出现了几分尴尬了,那彧行老祖见了,面皮一抽,又扯出一抹笑来,道:“道友为何不入座?可是哪里觉得不满意?” 相长宁揣着袖子在一旁看,笑而不语,听秦于晏沉声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也不差你这一杯水酒,更没有兴趣与你们一同论道,且把东西归还与我们,这便走了。” 这话说得是半分不留情面,那彧行老祖脸色一僵,显然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不识趣的人,也生出几分不悦来,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声音冷冷道:“道友这话怎么讲的?在下何时拿了你的东西?” 闻言,相长宁嗤笑一声,转向那常思奚,道:“把你之前那一番措辞,说来听听,若是说得有一句不对,可就别怪我了。” 那常思奚听了,不由两股战战,刚欲开口说话,却察觉到一道森寒的视线自头顶上方看过来,心中一凉,抬头看去,正是彧行老祖,他面色阴沉,冷漠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旁边还有两个煞神守着,常思奚自知这回难逃一劫了,索性一言不发,闭紧了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时间,全场静默,片刻后,上首的彧行老祖呵呵笑了,轻蔑道:“怎么不说了?我正听着呢。” 那常思奚此时正觉得背若针刺,哪里敢吭声?只把自己的头死死埋着,一动也不敢动,气氛一时间简直要凝固了。 相长宁等了一会,有些不耐烦了,索性一摸储物袋,片刻后,他身旁便隐约浮现出一个影子来,人身蛇尾,环抱琵琶,正是许久不见的虺女。 席间众人见他身侧突然现出一名美貌女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立即窃窃私语起来,男修们更是频频去偷眼看那虺女,唯有席上的彧行老祖眼皮子一跳,不知为何,从刚才这两人进来开始,他便隐约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把那常思奚骂了又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相长宁对虺女道:“你与朱雀刀相处多年,可能感觉得到它的踪迹?” 虺女道:“自然。” 说着,便转向那彧行老祖,道:“在那里。” 话音一落,一旁的秦于晏便开始动了,二话不说,直奔彧行老祖,这情势转变之快,把众人都给惊了一下,彧行老祖岂是善与之辈?立即抽身退开。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他身后的亭子便猛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如同摧金山倒玉柱般,轰隆隆地朝众人砸了下来,此时那些人哪里还顾得上吃酒席?连忙各自施展术法,作鸟兽散开了。 彧行老祖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惊怒道:“阁下这是要直接动手了吗?” 相长宁笑道:“啰嗦什么?你若不肯将朱雀刀交出来,我等就不客气了。” 那彧行老祖冷哼道:“欺人太甚,这里是我的地盘,岂容你二人在此放肆!” 他说罢,声音倏然一顿,相长宁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往旁边一闪,紧接着,只听轰轰两声巨响,他原先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来,若是他没有及时闪开,可想而知此时会是如何情状。 那彧行老祖冷声道:“跑得倒是快。”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再次朝相长宁抓去,速度之快,几乎叫人看不清楚他的踪迹,只是他的手才抓至相长宁跟前,便被一道黑影撞飞了出去,那一下的威力,直震得旁观众人差点站立不稳,各个心有余悸地看过去。 只见彧行老祖狼狈地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好悬没有一头栽进湖里,既惊又怒得看向相长宁,只见秦于晏就像是一座稳稳的山一般,立在他身旁,他就有些不信邪了,三番两次,连个结丹期的小修士都弄不死。 正在彧行老祖暗自咬牙间,却见秦于晏手中出现了一柄长剑,他将长剑平平举起,然后缓缓拔剑出鞘,金色的阳光落在那玄黑色的剑刃上,映衬着他一身玄色衣袍,那剑几乎与他整个人化作了一体似的。 彧行老祖眉头一皱,道:“你是剑修?” 秦于晏语气平平道:“不是。” 彧行老祖哪里信他?冷笑一声,手腕微动,手中便也出现了一柄长剑,剑刃如寒冰结成的一般,光是这么看着,便觉得有凛冽的寒气传来,相比之下,秦于晏手中的那把玄黑色的剑便显得有些普通平凡了。 待见彧行老祖拔出剑来,旁观的太乙剑派众人立时激动起来,一个人还忍不住出言喝道:“彧行山主,给他些颜色看看!” 彧行老祖不答,只是看着秦于晏,慢慢地道:“我自练剑以来,这么多年,同等修为,还自问没有几个人能在剑术上胜过我的,若是此番你胜了,你们要的东西,我自双手奉上——” 他话未说完,便被秦于晏打断了:“不。” 闻言,彧行老祖冷笑道:“可是怕了?” 秦于晏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彧行老祖竟然感觉到了重重压迫力,尔后便听秦于晏道:“你若败了,便将朱雀刀与项上人头,一并双手奉来。” 彧行老祖的双目顿时爆发出精光,大喝一声,斩钉截铁道:“好!若你败,亦是如此!” 相长宁在一旁,抱着双臂看得颇觉有趣,即便秦于晏如今已改修天魔道了,但是他骨子里仍旧是一个剑修,说来这些剑修也真是神奇,那点子傲气,就跟他们的剑一般,轻易折不得,一折就要断了,你看看,就连打个架也啰嗦半天,若是换了他,恐怕冲上去就直接招呼了,一刻钟结束战斗,哪里还用得着这么咕咕叽叽个没完? 第六卷 :天魔之道 第149章 那两人虽然咕咕叽叽, 但是一旦动起手来,倒是十分干脆利落, 相长宁在一旁冷眼看着, 彧行老祖此人虽然狡猾,但是剑术竟然也不算差, 只是阴险刁钻了些,也更灵活,而相对之下, 秦于晏的剑则是更加得干脆, 大开大合,竟然全不给自己防守的余地。 两人各有特色,相长宁看了一盏茶的时间, 便知战局已定, 遂放开了心思, 四处打量起来, 只见太乙剑派的众人正紧张不已地盯着战局看, 眼神一错不错的, 生怕漏掉了点什么,让他们体悟不到那两位高人大能的剑道。 相长宁心里不由想发笑, 正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人影,正在悄悄往偏僻的角落溜去, 顿时来了精神, 冲一旁的虺女使了一个眼色, 虺女意会,长尾一摆,款款朝那人游过去。 常思奚见那边战况正酣,无人注意到自己,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即便是彧行老祖赢了,恐怕也饶不得他,若是彧行老祖输了,那就更糟了。 是以正想趁着这机会偷偷溜走,然而才走了一两步,便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有点硬硬的,像是树枝,又像是麻绳,遂低头一看,顿时汗毛直竖,确实一条黑黢黢的蛇尾,蛇尾粗壮,两侧各分布着一条亮蓝色的花纹,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微的光芒。 他拼了命才把到嘴边的惊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却听耳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温柔地道:“这位道友,你踩到奴家了。” 常思奚登时整个人木在原地,连头也不敢转过去,用脚指头想想,他都知道说话的是个什么东西了,哪里还敢再动? 额上冷汗涔涔,常思奚只觉得身后那蛇女越靠越近,一点微凉的气息扑在他的后脖颈上,霎时间鸡皮疙瘩都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大睁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蛇女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突然大叫一声,吓得两腿一软,跌坐于地,屁滚尿流地朝那些围观的太乙剑派众人们爬过去,口呼救命。 虺女既然盯上了他,又岂容他这么轻易就逃走了,遂摆动长尾,往地上一扫,便把常思奚整个给卷了起来,跟拎了一只小鸡仔一般,举到了半空中,然后冲他微微一笑,樱唇微张,道:“道友何以如此惊慌?你踩到了奴家,还未同奴家道歉呢。” 常思奚吓得惊慌无比,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反驳?连连求饶道歉,虺女听罢,满意地一笑,然后吐了吐蛇信,把那常思奚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全了。 正在这时,只听破空之声忽然响起,一柄利剑横刺过来,伴随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蛇女,你莫张狂!且放开他!” 虺女反应极快,长尾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往后迅速滑开,她这一动不要紧,尾巴上还卷了一个大活人,那常思奚顿时脸着了地,蹭得皮肉翻卷,哀嚎出声。 虺女呲溜一下就滑到了相长宁身边,眼看着那持剑之人攻过来,长尾一抛一卷,便把那人扫了个正着,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整个人就被扫飞了出去,粗壮的玄黑色长尾再次一卷,把常思奚又裹了回来,往地上一扔。 常思奚好歹也是一名金丹期修士,却在虺女面前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毫无还手之力,这其中固然有相长宁修为提升的缘故,他如今已是元婴期修为,操纵起不妄铃来,自然不能与昔日相比,是以虺女的速度或是力量,都较从前有不小的提升。 那太乙剑派的众人见自己的同伴挨了打,哪里能忍?一人高喝道:“尔等欺人太甚!” 说罢便提剑冲了过来,这回不等相长宁发令,虺女便自发迎了上去,自从玄水地宫中出来,到了相长宁身边,她还从未尽兴地打过一场,从前是相长宁灵力不够,无法支持不妄铃长时间使用,如今她便没了顾忌,呲溜一下朝着那人滑了过去。 又是一尾巴,把那人扫飞了出去,动作纯属无比,干脆利落,虺女才一回头,便见十数把剑朝着自己,锋锐的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凛冽的光芒,令人不由心中发寒。 太乙剑派的众人俱是怒容满面,十来个人将虺女团团围住,只待她稍微一动,便要将其当场绞杀。 虺女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似乎确实不敢动了,她美目微转,朝不远处的相长宁递去一个眼神,仿佛是在求助一般。 相长宁见了,呼地吹了一声口哨,霎时间,一道巨大的黑影拔地而起,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所有的人都笼罩在了其中,一点声音传遍了整座山头:“嘶……” 是蛇吐信的声音,太乙剑派的众人顿时如木偶一般僵住,慢慢地一寸寸抬起头,只见一双黄色的竖瞳,正自天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群蝼蚁一般,然后吐了吐猩红的蛇信子。 “嘶……” 巨蛇动了起来,霎时间哀嚎声四起,围住虺女的那些太乙剑派众人,直接被扫飞了出去,连躲都来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就连那正在与秦于晏打斗的彧行老祖都被惊了一下,手上一个疏忽,被一剑刺中了手臂,连忙撤身退开,他这一退不要紧,还未来得及拉开距离,秦于晏又直追过来,彧行老祖不得不提剑来挡。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两剑相撞,雪亮的剑刃上突然裂出了一道口子,转瞬间如蛛网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彧行老祖被那一股大力撞得直接飞了出去,轰然撞倒了一座建筑,霎时间烟尘四起。 “你败了。” 秦于晏冷声道,片刻后,那废墟之中传来些许动静,下一刻,砖石炸裂开来,露出了其中立着的一个人影,浑身上下俱是灰土,正是彧行老祖。 他脸色铁青,似乎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败了,愤怒地将手中的断剑往地上一掷,表情阴鸷地道:“谁说我败了?” 他说着,伸手往半空中一挥,突然出现了数道灵符来,那符纸方一出现,便立即自燃起来,青幽幽的火光,看起来十分不祥。 随着那些灵符被火苗吞噬,相长宁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变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降临,与此同时,渐渐地,起风了。 原本是细微的轻风,很快,那风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演变为狂风,那些才被巨蛇扫飞的太乙剑派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又再次被这狂风吹倒,如同一个个坛子一般,满地乱滚,好半天才勉强稳住身形,半眯着眼睛站起来,正在此时,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下震动。 “轰隆——” 那震动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破土而出一般,众人惊慌不已,彧行老祖见了,登时放声哈哈狂笑起来:“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话音一落,那震动之声倏然停止,紧接着,轰轰几声巨响,只见空气被撕裂了,一只巨大的爪子从中探了出来,黑色的鳞甲,青色的爪子,指甲奇长,下一瞬,一个硕大的头颅挤开了那缝隙,冒了出来。 那竟然是一张人脸! 虽然长着人脸,它却与人毫无相似之处,凸出的眼眶,龇咧的牙,遍布的黑色鳞甲,青色的眼珠,其中满是凶残和怨毒,叫人见了便心中发寒,汗毛直竖。 相长宁眉头轻皱了一下,道:“异鬼。” 那彧行老祖显然是听见了他的声音,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懂得不少。” 相长宁哼笑一声,道:“养这种东西,你就不怕业报么?” 闻言,彧行老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道:“业报?哈哈哈哈哈,何谓业报?只要足够强大,业报又有何惧?” 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冷厉而残忍:“来一个,我便能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便是天道,又能拿我如何?” 这话实在是太狂妄了,太乙剑派那群修士都蒙住了,完全没想到设宴请他们论道的人,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孔,各个都呆若木鸡,立在原地,在冷风中瑟缩着,好似一群鹌鹑一般。 相长宁唔了一声,对秦于晏道:“这是修道又修疯了一个。” 秦于晏不置可否,两人正说话间,只听一声嘶哑的咆哮声自半空中传来,却是那异鬼,已经用一双爪子撑住了地面,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来了,它那双青幽幽的眼睛,如点了鬼火似的,盯着在场众人,露出垂涎而贪婪的神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场饕餮盛宴一般,涎水滴答落下,只听“嘶”地一声,地上冒出了缕缕青烟,那地面竟然被腐蚀出了一个大洞来。 相长宁终于皱起眉来,难得地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种杀手锏,异鬼这东西,寻常人都是养不出的,因为实在是有伤天和。 异鬼本是在极阴之地诞生的一种死物,所谓极阴之地,还与寻常的极阴之地不同,是那种动辄死了成千上万人的地方,并且还要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了的,譬如坑杀,活埋,火烧,种种残酷的手法,然后再布下特殊的阵法,人为地改变此地的风水和气运,使困在阵中的人不得往生,魂魄只能留在阵中,时间一长,便转为恶魂,互相撕咬,吞噬,最终生出恶灵。 待长此以往,恶灵便渐渐有了形状,这就是死物了,还不算完,成了死物之后,它便要吃活食,每日都要吃,随着它日渐成长,需要的活食也越来越多,不拘什么活食,只要是能动的,它都能吃,吃下去之后,力量便增强一分,直到变成如今眼前这副模样。 相长宁打量着那只从缝隙中挤出来的异鬼,这已经是一只成熟期的异鬼了,再有一阵子,它的头上便会生出双角来,到时候就是它力量的巅峰期,别说两个元婴修士,就是再来两个,也不一定能够拿下它。 第150章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自那异鬼的方向传来, 伴随着腥臭无比的气息,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皱起眉来, 略微后退些许, 看着那异鬼彻彻底底从缝隙中爬了出来,立在众人面前。 它虽然看去来有人形的轮廓, 但是却是四爪着地,身上覆盖着深黑色的鳞甲,有不知名的粘液滴落在地上, 叫人看着胃里便止不住的翻腾, 那腥臭的气息正是从粘液传来的,有些人实在是无法忍受那难闻的气味,直接吐了。 其余众人皆是第一时间隔绝了嗅觉, 这才幸免于难, 异鬼龇咧着牙, 一双青幽幽的眼睛贪婪地盯着人群, 涎水不住地滴落, 口中发出嗬嗬之声, 仿佛见到了绝世的美味一般。 那彧行老祖见太乙剑派众人惊慌失措,遂露出十分满意的神情, 将目光看向了相长宁与秦于晏两人,对异鬼喝道:“去将他们杀了!” 话音未落,那异鬼便动了, 它的动作异常之快, 简直与它那庞大的身形完全不符, 众人几乎连它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只觉得面上有疾风吹过,纷纷不由眨眼,下一瞬间,就惊恐地发现异鬼竟然已经扑至那两人面前了,硕大的头颅无比清晰地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中,既让人恶心,又觉得可怖无比。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呼,相长宁眼看那异鬼一爪子抓过来,正欲躲开,却感到腰间一紧,一条有力的手臂将他搂住,迅速往后撤去,正在集中注意力的相长宁差点没忍住,下意识想往后拐一肘子。 手臂才动,就被挡住,秦于晏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别动,走!” 随着他话音一落,两人立刻闪开,恰好躲过异鬼那一爪子,但即便如此,带起的劲风朝他们扑过来,两人差点直接被掀飞出去,可见其力量之强大。 那异鬼一击不中,大吼一声,迅速往前一窜,眨眼的功夫又追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们恶狠狠地咬过来,这一下若是被咬中,只怕连嚼都不用嚼,就能把相长宁两人给吞下肚去。 秦于晏自然不会让它得逞,遂一边后撤,手掌微动,一柄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他低喝一声,长剑挥动间,挽起无数剑光,如洪水乍泄一般铺天盖地地朝那异鬼扑过去。 太乙剑派众人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低呼:“好剑法!” “我怎么瞧着这招式……有些眼熟。” “这不是飞剑满天势第九招么?那位前辈竟是我太乙剑派的?” “我宗门中何时又出了一位元婴期大能,竟丝毫没有听到过风声?” “我看……这位莫不是清虚宗的罢?” 一个迟疑的声音,终结了这一场窃窃私语,一时间,太乙剑派众修士面面相觑,哑然无言。 那厢战况愈发激烈,那异鬼硬生生吃了秦于晏一剑,竟然只是被打退了,浑身上下丝毫无损,很快再次爬起来,大吼一声,身形就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这下,就连秦于晏的脸色都有些凝重起来,迅速展开神识,如密密织就的大网,将周身的空气全数包裹起来,毫无异动,他找不到那异鬼的踪迹。 正在他微微皱眉之时,忽听相长宁低喝道:“左边!” 下一刻,一声咆哮蓦然在两人身侧响起,如平地一声惊雷,就连地面都被震得颤抖起来,那异鬼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半空中,与此同时,一爪子朝两人迅速抓来! 躲是已然来不及了,相长宁大喝一声:“虺女!” 叮铃铃的铜铃声音响起,一团巨大的黑影自后侧方直扑而来,狠狠地将那异鬼撞飞了出去,压倒了一大片建筑楼阁,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异鬼的身形再次消失在空气中,没了踪迹。 相长宁道:“这东西会躲避神识。” 秦于晏面色凝重地颔首,这才是最麻烦的,神识就相当于修士的另一双眼睛,一旦无法以神识探知对方的位置,他们的形势一下子就转为了劣势,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他们将会一直处于不利的被动状态。 两人肩背相靠,相长宁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变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站在远处的一个人影,正是彧行老祖,只见他双目微阖,嘴唇快速地翻动着,像是在无声喃喃念叨什么。 相长宁立即有了主意,以传音入密对秦于晏道:“我将那异鬼引开,你去将那厮杀了。” 秦于晏低声道:“你一人可能应付得来?” 相长宁低笑:“休要小看了我。” 闻言,秦于晏再不说话,一手持剑,身形高高跃起,若一只玄鹤也似,直奔那彧行老祖而去,只在眨眼之间,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便扑至近前,挽起万千剑光,铺天盖地地朝他涌过去。 彧行老祖一时想不到他竟然还能有功夫来对付自己,毫无防备,眼看剑光已至近前,遂只能一咬牙,匆匆忙忙提剑应对,只是他的本命法剑在之前已经被断了,如今拿出的剑威力自然不比从前,才方一触及那剑光,便觉得眼前一花,只听铮然一声脆响,那宝剑就如同一根干枯的柴枝似的,霎时间折断了。 剑刃断裂,四溅开来,一枚残剑碎片朝他的脸孔弹来,彧行老祖只觉得右眼传来一阵剧痛,森寒的凉意几乎将骨骼都要冻结,暗红的鲜血高高喷溅而起,他大叫一声,仰面翻倒。 秦于晏不容他有片刻喘息,拔剑再刺,彧行老祖虽然一时受挫,但是余力犹在,右掌往地上一拍,整个人翻身而起,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剑。 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怨毒地盯着秦于晏,面皮因为愤怒地忍不住抽动,仿佛扭曲了似的,抬手将那插|入眼眶中的残剑碎片□□,霎时间鲜血迸溅,淋漓地洒下,将他半张面庞都沾染上了,显得尤其可怖。 秦于晏面无表情地回视,随即提剑又上,彧行老祖一时受创,但是他总归还是元婴期高手,又取出一枚环形上品灵宝,与他缠斗起来。 那边相长宁依旧提防着周围的动静,异鬼还没有出来,心中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这蠢物竟然还有几分耐性。 这话才从脑中闪过,他就察觉到了脚下的轻微动静,霎时间整个人迅速往上一窜,下一瞬,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从脚底传来,伴随着急促的劲风,那异鬼竟然试图从地底下发起袭击。 它见一咬不中,岂能甘心?后爪在地上猛地一用力,庞大的身体就好像没了重量一般,轻飘飘地弹起,张着血盆大口,龇咧着森森的利齿,朝相长宁紧追而去。 相长宁见状,反手便朝那异鬼掷出了一样东西,灵光乍现,瞬间暴涨开来,竟然将那异鬼团团包裹在内,虽然仅仅只有一瞬的时间,但是已经足够了。 相长宁趁机与异鬼拉开距离,从储物袋中取出麒麟赶山鞭来,只听得那异鬼大吼一声,两爪一抓,包裹着它的那层灵光就如纸做的一般,瞬间就碎为了齑粉。 这似乎激怒了它,那双青幽幽如鬼火也似的眼睛里泛起了丝丝血色,最后竟然染成了血红,看上去十分可怖,它咆哮一声,四爪往地上一撑,朝相长宁扑过来,似乎不杀了他决不罢休。 说时迟那时快,相长宁手持麒麟赶山鞭,往内里注入灵力,反手便是一鞭,霎时间一声吼声遥遥传来,惊天震地,直上云霄,一头古老的巨兽自半空中现行,将那异鬼撞飞了出去。 异鬼在地上骨碌碌翻滚着,瞬间便弹起来,还未等它反应过来,巨蛇的长尾便横扫了过去,将它紧紧缠住,与此同时,麒麟大吼一声,扑了上前,那异鬼一时竟然也被压制住了。 却说秦于晏与那彧行老祖缠斗,他剑势极快,出招迅猛而犀利,那彧行老祖渐渐略有不敌,偶然分心,见异鬼那边被相长宁压着打,心头渐渐焦灼起来,这一着急,手上便错了半分。 高手过招,便是仅仅只错半分,便失之千里,秦于晏剑光即到,只听刷然一声,彧行老祖便没了半条手臂,鲜血狂喷而出,若泉涌一般,令他痛号出声。 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秦于晏,其中怨毒之意,令人不由心惊,脊背发凉,彧行老祖语调森森道:“小子,你会后悔的!” 他话音一落,便举起右掌,两指反手插入仅剩的那只眼睛中,然后用力一勾,竟然将那只眼珠硬生生挖了出来,鲜血淋漓而下,将他整张脸都染红了,衬着扭曲变形的表情,乍一看恍若地狱恶鬼一般,令人不由胆寒。 这彧行老祖确是个狠人! 他朝着异鬼的方向大喝一声,将那只眼球掷了出去,秦于晏立刻对相长宁道:“拦住他!” 相长宁眼疾手快,一甩手中长鞭,朝那颗眼珠挥过去,下一瞬间,他便听到异鬼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竟然突发神力,一把将压制住它的麒麟和巨蛇都掀飞了出去。 一阵疾风从身侧扑来,相长宁心中暗叫不好,紧接着,那异鬼将他扫开,一口咬住了那彧行老祖的眼珠,吞了下去。 霎时间,森冷的寒意自它身上传开至四面八方,阴风阵阵,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异常的气氛,就仿佛炼狱之门,刚刚被打开了。 第151章 只听一阵令人鸡皮疙瘩四起的声音从那异鬼身上传来, 紧接着,它浑身上下的鳞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暗红色, 如同干涸的血迹, 那双非人的眼睛也变得通红,而更令人在意的, 则是它的头部两侧,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相长宁低声道:“不好,它要进入成熟期了。” 咯吱咯吱的动静令人头皮发麻, 只听噌地一声, 从异鬼的头部左侧,生长出了半只角,那半只角还在不断地往外挣动, 像是竭尽全力要钻出来。 伴随着异鬼大吼一声, 那只角终于完整地钻了出来, 相长宁略微眯了眯, 手中的麒麟赶山鞭一甩, 在空中噼啪响亮一声, 那只麒麟兽魂应声而动,咆哮着如疾风一般, 朝那异鬼扑过去。 两者撞作一团,麒麟将异鬼死死压在地上,然后张开大口咬住它的那一只角, 拼命往外撕扯。 那异鬼怎甘示弱?也大吼一声, 与麒麟搏斗起来, 它那双血红的眼珠中迸发出凶残的光芒,然后两爪抓住麒麟,往外一撕,竟然硬生生将它撕裂为两半! 麒麟长嚎一声,庞大的身体化作金色的光点,被阴风一吹,便消散在空气中,与此同时,相长宁手中的麒麟赶山鞭也发出一阵脆响,鞭子断裂开来。 好好一件仙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破了,便是相长宁心中也忍不住有些心疼,那异鬼犹自在喘息,拼命甩着头,伸着爪子抓挠着,试图把它的第二只角也弄出来。 相长宁眼神略沉,他将破碎的鞭子扔下,然后把虺女收入不妄铃中,踏上前一步,整个人浑身的气势顿时一变,一股庞大的威压迅速镇压了全场。 惊得那缩在墙角的太乙剑派众修士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好半天,才有一人惊道:“他也是元婴期修士?” 另有人恍然大悟,嘀咕道:“难怪了……” 难怪他们敢上门来砸彧行老祖的场子,原来是有所依仗的,又不由想起之前自己的轻视,连嘀咕声都不敢发出了,场上一片死寂。 就连彧行老祖都没有想到,那个原本在自己眼中,一捏就会死的结丹期小修士,竟然也是一位元婴期高手,但是愣怔之后,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心中冷笑,是元婴期又如何,他养的这只宝贝,再来两个都不怕,今天,谁也走不了! 那正在扒拉头上半只角的异鬼显然也察觉到了威胁,它放下爪子,伏低身子,一双血红凶残的眼睛,紧紧盯住了相长宁,喉咙中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似的。 相长宁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岂能怕它?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后边的秦于晏眉头微皱,正欲开口唤他之时,却见相长宁双手迅速掐诀,只听铛地一声巨响,如洪钟一般,霎时间朝四面八方传开去,此时别说是五老山,就连隔了数十里之外的太乙剑派都察觉到了这动静。 太乙剑派的宗门高台上,一个身着灰白色衣袍的人倏然转过身来,朝远处望去,极目之处,俱是重重山影,孤鹜慢慢地掠过天际,留下悠长的鸣声。 五老山上,相长宁召出混元鼎的那一刹那,整座山就被一道恐怖的威压笼罩了,那异鬼一时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太乙剑派众修士惊慌无比,挤在一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们甚至不知道那威压是从何处而来的,就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凌空于他们头顶,下一刻就要轰然压下。 而这一切变化都是那个穿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带来的,他双手掐着诀,一个玄色的小鼎慢慢旋转着,自天上落下来,停在他面前。 空气就如同死了一般寂静,彧行老祖闭着双眼,眼角的血渍已经干涸了,使得他整张脸愈发可怖,如同恶鬼一般,他仔细地以神识感受片刻,忽然浑身一震,呼吸急促起来,不可置信地道:“那是……混元鼎?” “可是相长宁不是早已飞升了?” 他的声音愈发急促:“果真是混元鼎?” 太乙剑派众修士听了,也不由被震住了,混元鼎,那可是传说中的神器!他们如今竟然见到了,就在他们的眼前! 就在众人都被惊住的时候,彧行老祖忽然阴森森开口道:“既然你敢拿出来,这份大礼我便收下来了。” 闻言,相长宁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看看有没有命来拿了。” 彧行老祖面色登时一变,喝道:“异鬼!上!” 话音一落,那异鬼便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庞大的身形窜起,以一种完全不符的速度,极快地朝相长宁扑过来,相长宁丝毫不惧,他双手迅速掐诀,大喝一声,往前踏上一步,霎时间,那混元鼎上突然亮起一阵白色的光芒,将它整个包裹进去,与此同时,一声更大的吼声自鼎中传来。 一头巨大的凶兽在半空中浮现,简直犹如山一般大,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它的下颔,但是那股恐怖的威压,却迅速蔓延至整座山头,将人死死压在原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异鬼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它的速度登时一滞,就停顿了那么一息的功夫,饕餮的爪子便已到了近前,将它整个扫飞了出去,一连轰隆隆撞倒了好几座建筑,才勉强停下来。 那异鬼扑腾着正欲翻身,还未爬起身来,饕餮一个箭步上前,所有人都没看清楚它是如何动作的,便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异鬼立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刺得人耳膜生痛。 它完好的那只角被硬生生折断了,这还不算完,饕餮既然出来了,又岂是轻易便善了的主?它一爪子把异鬼按在地上,如同抓着一只鸡仔儿似的,另一只爪子又是一拨拉,只听咔嚓一声,异鬼的另半只角也被折断了。 彧行老祖面色一白,他完全没有想到差距会如此之大,异鬼是他呕心沥血,花费了无数功夫才炼制而成,光是要无声无息地凑够九万九千九百个活人,便已耗去了他十数年时间。 还要布下邪阵,以活食一点点将它喂养长大,粗略算算,已是花了近一百年的时间,还赔上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才刚刚派上用处,眼看就要折损于此,不由急火攻心,一口老血梗在喉头,要吐不吐,对秦于晏和相长宁两人愈发恨毒了。 那饕餮嘎巴一声,又拽下来异鬼的一只爪子,然后毫不介意地塞进嘴里,嚼吧嚼吧给咽下去了,这东西竟比异鬼还凶残!眼看自家的宝贝都要被折腾死了,彧行老祖嘶声叫道:“住手!住手!” 相长宁哪儿能听他的,压根不为所动,彧行老祖大声高叫:“你要那朱雀刀是吗?我这就给你!给你!你让它住手!” 闻言,相长宁才总算是有了反应,转过身来,彧行老祖立即一动,还未露出喜悦之色,便听他道:“现在?晚了,你若是早一点服软,恐怕还有救,如今,你何时见过能从饕餮嘴下抢食的?” 随着他话音一落,那边又传来喀嚓一声脆响,异鬼又少了一只爪子,彧行老祖顿时心疼不已,悔得肠子都青了,抬头却见相长宁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而与此同时,那饕餮也转过头来,一人一兽,齐刷刷地盯着他看。 彧行老祖心头一惊,一股凉意自脊背升起,他勉力维持住镇静的语气:“你要如何?” 相长宁上下扫了他一眼,慢慢地道:“我劝你还是把朱雀刀交出来为好。”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在与人好声好气打商量一般,嘴里却说着威胁的话:“否则这只异鬼恐怕是不够饕餮塞牙缝的。” 仿佛是在应和他的话,饕餮长舌一卷,将那异鬼彻底卷入口中,嘎巴嘎巴咀嚼着,往这边踏上前一步,一双兽瞳中露出几分贪婪之色来,让彧行老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案板上的肉,下一刻就要被投喂了似的。 大敌正对自己虎视眈眈,彧行老祖哪里还敢反抗?全没了挣扎的勇气,二话不说,将那朱雀刀扔了出来,相长宁伸手一把接住,打量片刻,确认无误之后,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他手一挥,饕餮嗷地一下扑过去,舌头一卷,彧行老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它吞入了腹中。 眨眼间就没了一个元婴修士,凑在墙角从头到尾旁观了这场战斗的太乙剑派众修士,瑟瑟发抖,个个如鹌鹑也似,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那饕餮又看上了自己这小身板。 但是很不幸,饕餮转了个身子,将目光投向了墙角众人,压迫感顿时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众人吓得齐齐噤声,两股战战,抖得好似秋风中的落叶似的。 正在众人心中齐齐高呼,我命休矣之时,忽见那饕餮顿住,然后,打了一个响亮而悠长的嗝。 这是……吃饱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欣喜间,相长宁和秦于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远处,有谁,正在朝这边靠近。 待看见那个灰白色的身影时,相长宁面色顿时微变,眼神沉了下来,今天真是时运不济,出门没算日子。 第152章 那灰白色的人影飞至近前来, 目光自场上扫了一眼,落在饕餮身上, 随后又注意到了相长宁, 他声音冷冷地开口:“你是何人?” 相长宁一反之前的轻松表情,语气冷肃反问道:“没有人教过你, 问别人的名字时,要先自报家门么?你又是何人?” 那人顿了一下,简短答道:“曲清江。” 霎时间, 空气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鸦雀无声,墙角的太乙剑派众修士估计哭的心都有了, 他们今日大概是出门没有看黄历, 原本只是应邀赴个宴而已, 不曾想宴席被人砸了场子, 又是巨蛇又是异鬼的, 这回连剑魔都来了, 实在是背到家了。 秦于晏目光微微一凝,朝曲清江看过去, 阳光自他身后洒落,给他整个人勾勒出一层光晕,令人看不清楚他此刻面上的表情, 曲清江的容貌精致俊美, 肤色如缺少血色一般, 泛着苍白,像是一具漂亮的,没有感情的偶人。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又问了相长宁一遍:“你是何人?” 相长宁面不改色地道:“无姓,名长宁。” 曲清江的眸色倏然转深,声音依旧冰冷:“是你。” 他的声音笃定,相长宁不由乐了,唇角虽然翘起,却让人看不到丝毫笑意,道:“在下自问不过是一介籍籍无名之辈,曲前辈如何认得我?” 曲清江不语,反而朝相长宁的方向又走了一步,秦于晏持剑,微微皱眉,开口低喝一声:“站住。” 曲清江果然站住,然后终于瞥了他一眼,按理来说,在相长宁眼中,他与秦于晏原本该是师兄弟关系,只是他这一眼中,就仿佛看到一个陌生人一般,毫无波澜。 下一刻,他随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剑气朝秦于晏劈过去,相长宁眉头一皱,喝道:“小心!” 曲清江于剑道上,已臻至化境,甚至能够驭气为剑,行动自如,就仿佛他方才那一下不过是随手打了只蚊子似的。 合体期剑修的剑气,秦于晏如何敢硬接?他迅速侧身闪开,以破邪剑顺势一拨,但是速度还是慢了些,袍角被那剑气划到,瞬间断裂开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手指滴答落下,渗入砖缝之中,仅仅只是接了半招,秦于晏便已受了伤,他神色不变,一双深眸紧紧盯着曲清江不放,见他还欲上前,再次举剑直指他,沉声道:“站住。” 墙角的太乙剑派众修士登时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明知对方是剑魔的情况下,依旧以剑尖指着别人,众人震惊之余,又有不少人不由对他生出几分由衷的佩服来,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练出那般犀利的剑势罢? 曲清江这才将目光移到了秦于晏身上,他像是终于正眼直视了对方,片刻后,才道:“报上名来,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秦于晏!”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曲清江,其速度之快,几乎连残影都无法捕捉,便只听铛的一声轻响,秦于晏整个人登时倒飞了出去。 这一切简直就发生在眨眼之间,秦于晏单膝跪地,硬生生以破邪剑插入青砖之中,才止住了退势。 曲清江的目光自然而然便注意到了那柄玄黑色的长剑,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去了连云山。”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笃定,仿佛不需要相长宁回答,空气中一片安静,相长宁也不答,曲清江直视他,道:“你当初不愿意将这剑给我。” 闻言,相长宁抱着双臂,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道:“感谢当初我这个英明的决定,若是真给了你,恐怕如今心里都要呕死了罢。” 曲清江眉头一动,不再与他对视,反而又将目光投向了秦于晏,他顿了一会,才慢慢地道:“无妨,我取了他人头,这剑自然归我了。” 他说着,身上气势顿时一变,若说之前的曲清江只是一柄冰冷的剑,确实包裹在剑鞘之中的,此时的他,就如同拔出剑鞘的那柄剑,锋锐异常,令人不敢直视。 秦于晏目光一凝,看着曲清江身侧渐渐浮现出剑气来,围着他盘旋环绕,带起一阵罡风,而目标,显然正是自己。 以他如今的元婴期修为,自然是不可能与已是合体期的曲清江相抗衡,既然他自己的修为不够,那就,唯有借助别的力量了。 想到此处,秦于晏便开始运转起丹田中的魔种来,他的眸光中隐约泛起丝丝血色,瞳孔倏然转红,与此同时,他的周身腾起淡灰色的魔气来,将他整个包裹在内。 相长宁显然是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低喝一声:“于晏!” “我在。” 秦于晏的声音平平,似乎知道他心中忧虑,又安抚一句:“无事,我能控制它。” 这个它,指的便是魔种了。 听了这话,相长宁却仍旧不太放心,虽然说修为越高,控制魔种便越发得心应手,但是,毕竟那不是自己的力量,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异变来? 曲清江看着秦于晏身上的种种变化,毫无反应,就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般,而对于他这个修为的高手来说,元婴期,确实是微不足道。 相长宁看着曲清江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他动作微微一个小停顿之后,便知道,他要出剑了! 恰如相长宁所想,曲清江动作略停,剑意已倏然扑至秦于晏面前,令人猝不及防,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速度已快到了惊人的地步! 就仿佛是只要他意念一动,剑意便能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秦于晏低喝一声,将破邪剑□□,接住了那一剑,剑身发出嗡鸣之声,像是被压制住的呻|吟颤抖。 剑意虽然无形,却能伤人,秦于晏举剑抵挡,但是即便如此,那剑刃仍旧被一寸寸压得朝自己的方向逼近,秦于晏紧咬牙关,将魔气灌注于双臂之上,然后奋力往外推拒抵抗。 曲清江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说罢,指尖微动,又是一道剑意直扑秦于晏而去,相长宁眸子微睁,眉头紧紧皱起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是动用了魔种,秦于晏也绝不是曲清江的对手。 就在他欲插手之时,忽然听秦于晏爆发出一声大喝,他竟然一剑将那剑意劈了出去,与此同时,相长宁发现了他身上不对劲的地方。 魔气越来越浓厚了,秦于晏整个人简直就像是被裹在了一团淡灰色的火焰中,双目猩红,若浸透了殷红的鲜血一般,他起势挽起剑光,朝曲清江扑了过去,其速度竟然也不输曲清江的剑意! “铛——”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秦于晏将曲清江的剑意尽数扫退,再次举剑攻上去,动静之间,即是杀招,凌厉狠戾,剑光若水一般,将曲清江所有的去路都尽皆封住,丝毫不留空隙。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剑势也越来越凌厉,简直完全不像是一个元婴期修士能爆发出来的力量,曲清江倒似乎来了一丝兴趣,一道剑意逼退秦于晏,尔后才道:“有趣。” 他眼角一扫,却见相长宁正在掐诀,才祭出混元鼎,便抽出空,一道剑意朝他劈去,剑意未至,便被斜刺里一剑接住,挑开,剑意陡然转了个方向,盘旋着飞出去,噗地一下插|入青砖中,铮然一声,地面无声无息地裂成两半。 此举似乎终于激怒了曲清江,他那双冰冷的眼珠一转,落在秦于晏身上,道:“看来还是要先杀你。” 他说罢,手掌一招,一柄银色的剑落于手心,下一瞬,便朝秦于晏扑了过去,两人立时缠斗在一处,一灰白一玄黑,就如同两道影子一般,快得人竟无法看清楚他们的动作。 渐渐的,秦于晏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与此同时,有深灰色的纹路渐渐自他的耳后蔓延开来,爬上了眼角处,他的眉心不知何时破了一处,渗出鲜红的血液来,猩红的眼中逐渐染上了一丝疯狂之色。 “铛——” 两剑相撞之下,两人同时退了一步,曲清江仍旧稳稳立于地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而秦于晏却有些狼狈,他身上被剑意划了口子,若非是有魔气护体,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一道血口子的问题了。 正在这时,忽然平地里一身巨吼传来,震得所有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曲清江只见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咬过来,是饕餮! 他眉头一皱,并不与之强行对抗,反而撤身退开,他这一退不要紧,秦于晏却正好暴露在了饕餮的大口之下,毫无防备。 紧接着,饕餮嗷呜一声,竟然将秦于晏整个吞了下去,这情势急转直下的,便是曲清江也有些愣住了,紧接着,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反手去抓相长宁,却被饕餮一爪子扫开之后,一把拎起相长宁,嗷呜一声扔进了大口中,咕咚咽了下去。 还未等曲清江反应过来,饕餮便消失在了原地,数道剑意劈了个空,纷纷砸落在地,好似下了一阵急雨似的,把好好的青石砖铺就的地面戳出了无数个窟窿来。 曲清江一手持剑,立在原地,脸色难得地阴沉下来,眸底风起云涌,叫人想不透他的情绪。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相长宁慢慢地站起身来,往前面走去,这里太黑了,就好像所有的光线都被那黑暗的空气吸收了一般。 相长宁走了几步,抬头道:“他人在哪里?” 半晌,饕餮的声音慢吞吞地传来:“谁?” 相长宁无奈地叹了一口,道:“装什么傻?难不成不告诉我,我就找不到了?” 过了一会,饕餮才闷闷地道:“往前走二里路。” 相长宁便依它所言,往前走去,走了大概二里路,脚下便像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他蹲下身来,伸手试探地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具身体,虽然有点凉,但是确实是秦于晏,因为相长宁在身体旁边摸到了破邪剑。 饕餮的声音又闷又响:“你看,他都快没气了罢?” 相长宁头也不抬地道:“没气了也没你的份,别想了。” 饕餮又不说话了,相长宁确认秦于晏还有气之后,才道:“点个灯。” 饕餮慢吞吞地道:“我找找。” 很快,一盏青幽幽的灯笼从远处的黑暗中飘过来,在相长宁身边打了个转,饕餮道:“够亮了吧?” 相长宁转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吼道:“让你给我点个灯,你弄个眼珠子来作甚?!” 那青幽幽的灯笼,可不就是之前那异鬼的眼珠子么? 饕餮不由十分委屈:“我看那眼珠子还挺亮的啊,做灯笼不是正好嘛。” ※※※※※※※※※※※※※※※※※※※※ 那什么,作者君要扛不住了,今天肠胃痛了一整天,白天都没吃饭,但是想着字没码出来,佝偻着坐在椅子上又扛着痛码了一整天,可能有点错别字或者小BUG什么的,希望别在意,等我……等我挨过这一阵子,就来改啊,大家看到哪里有问题可以指出来一下,谢谢! 么么哒晚安! 第153章 饕餮有点委屈, 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给了一盏灯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吞进来的, 八角青铜灯, 上面有不少蚀化的痕迹,看上去有点破破烂烂, 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这或许是它最后能派上用场的一次了。 饕餮的腹内有无限大的空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很安全, 只是不能久待,这里没有灵气,也没有光, 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和漆黑, 如果待得太久, 他们就会像这盏八角青铜灯一样, 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但是如果作为杀手锏来说, 饕餮简直是无解的存在, 只要那敌人不是一直守在外面的,相长宁只要发现打不过, 就立马能召出饕餮来,把自己吞下肚去,再等上十天半个月出来, 这招屡试不爽。 饕餮的肚子里不能用神识, 这点比较麻烦, 不过有灯也行,相长宁借着那微亮的灯光看了看秦于晏的情况,发现他面孔上的魔纹已经渐渐消退了,只剩下隐约的淡灰色,唯有眉心那一处血口子,好像一直没有凝固似的。 相长宁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然而手才伸到秦于晏的额头上方,他倏然睁开了双眼,相长宁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股大力掀翻在地,他惊了一下,正欲开口,一双手就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他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眸子,其中溢满了相长宁从未见过的疯狂和暴躁。 “秦于——” 相长宁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厥过去,他奋力推了秦于晏几把,但是无奈,他的力气似乎比不过对方,更糟糕的是,饕餮肚子里不能用灵力。 下一秒,相长宁就要庆幸这里不能使用灵力了,眼看着秦于晏将手指一寸寸收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颈骨发出不堪忍受的咯吱声,这若是能用灵力,恐怕自己的脖子早就被捏断了吧! 秦于晏这状态很明显非常不正常,相长宁努力憋气,试图把他的手指给掰开,但是无济于事,秦于晏就像是跟他的脖子杠上了似的,不捏断决不罢休,相长宁几乎是拼了老命才勉强没让他的两只手掌继续往中间合拢,否则他绝对能听到自己颈骨断裂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没死在曲清江的剑下面,反而被自己人给弄死了,光是想想都觉得冤枉,相长宁咬着牙,使劲拽秦于晏的手指。 饕餮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之后,愣了一下,才小心地说:“你们是在打架吗?” 相长宁几乎要被这个蠢问题给问得窒息了,他憋红了脸,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否、则、呢?” 饕餮的声音带着几分尴尬,不确定地建议道:“不若我把你们现在吐出来?” 相长宁大吼一声:“别!” 饕餮像是被这声镇住了,好一会才应答:“哦。” 相长宁简直想晃晃它的脑子,看是不是这么多年吃进去的东西都把脑子给塞满了,现在把他俩人吐出去,是给曲清江送菜么?那还不是一剑戳两个,跟串糖葫芦似的? 饕餮看着他们俩较劲,片刻后又问:“你可打得过他?” 打得过个屁?能打早就打了,相长宁心里直骂娘,也不知道秦于晏究竟是吃了什么,这么大的力气,他看着那双疯狂而暴戾的眼眸,忽而道:“剑!” 饕餮愣了一下,相长宁又喊了一声:“剑!” “哦,成。” 饕餮话音一落,然后就是金属触碰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相长宁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噗嗤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滴落在自己的衣襟上,然后浸透了衣衫。 紧接着,秦于晏的眸中闪过几分痛楚之色,他像是清醒了些,带着几分茫然地看了看相长宁,又转头看了一下漆黑的四周,手劲猛地松开来,喃喃道:“这是……何处……” 他话才说完,整个人再次朝相长宁砸下来,相长宁感觉用手撑住,好悬没让那破邪剑再把自己穿个窟窿,待他看见秦于晏胸口下方露出来剑尖,忍不住就开骂了:“你怎么不再往上一点呢?干脆直接将他的心口给戳个窟窿出来,一了百了。” 光听这声音饕餮也知道闯祸了,吭哧了一会才委屈道:“就那块儿最显眼啊。” 相长宁:“他这脑袋还显眼呢。” 饕餮不说话了,相长宁知道眼下多说无益,秦于晏这儿正血流如泉涌,才这么会功夫,便将他的衣衫全部都浸透了,血淌了一身。 相长宁深吸了一口气,将秦于晏扶着,然后借着灯光看了看伤口,饕餮下手没轻没重,这一剑戳下去,大半的剑刃都刺进了体|内,难怪秦于晏那种情况下居然也能清醒过来,估计是疼得狠了。 相长宁啧了一下,这若是放在平日,不过是一粒灵丹的事情,他下手拔剑都不带眨眼的,只是在这里,他无法打开储物袋,也就是说,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给秦于晏拔剑,简直就是加快他的死亡,相老祖头一回犯了难。 但是这剑又不能不拔,那血简直就像是流不尽似的,这么小半会功夫,相长宁甚至能感觉到地面上都积了浅浅一滩,冰冷,粘腻,令他心中突然有些慌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相长宁咬咬牙,将秦于晏抱在怀中,让他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以此承受着他身体的重力,然后才伸手摸向了他的背后。 握住剑柄的那一瞬间,相长宁感觉到了怀中人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闷哼,他一个激灵,立即开口唤道:“秦于晏,于晏?” 秦于晏大概是没有听到,相长宁只得略微偏了偏头,将自己的嘴唇靠近他的耳廓处,低声继续叫他:“于晏?” 就在相长宁锲而不舍地叫到了第三声的时候,秦于晏才终于有了反应,他嗯了一声,然后继续没有声音了,就仿佛他此时正沉睡在梦寐中一般,听到呼唤时的一个下意识回应。 然而就是这一声低微的回应,让相长宁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反应,幸好幸好。 他动了动,贴近对方的耳朵,远远望去,像是一种亲密的亲吻姿态一般,他道:“于晏,我拔剑了。” 秦于晏模糊地应了一句:“嗯。” 相长宁深吸了一口气,奇怪的是,从前他从未觉得,有朝一日,为人拔剑这种事情,居然能让他忐忑至此,心中惶惶,相长宁曾经被人连刺三剑,皆在胸口处同一个位置,那时他也不过是皱了皱眉,还能笑着讥嘲那些人,然后徒手将剑拔出来,再送他们一句孬种。 而如今,不过是为别人拔剑而已,这感觉竟然如此不同,相长宁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此时也容不得他再想什么了,他松开了手,搓搓指尖粘腻的鲜血,确认不会打滑之后,才将手再次握在了剑柄之上,正欲发力之时,忽然听到秦于晏又咕哝了一句,听清那句之后,相长宁顿时愣住在了。 “我在。” 破邪剑拔出之时,带起一串血珠子,溅到了相长宁的脸上,温热无比,但是很快又在空气中转为凉意,就像他怀中的秦于晏一样。 血还在继续流出,相长宁发现那速度慢了很多,是血止住了?还是……流光了? 他没敢细思这个问题,将秦于晏衣袍撕开,然后草草包扎了一下,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灵丹,也没有止血灵草,相长宁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拮据,还有深深的忧虑。 指尖的肌肤渐渐转冷,秦于晏的脸色苍白无比,就像是将死之人一般,相长宁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人会死吗? 秦于晏会在这里死去吗? 直到这一刻,他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明白了心头之前那盘绕不去的忧虑和沉重是什么,他害怕这个人会死,在他面前死去。 相长宁顿了片刻,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将秦于晏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好让体温渐渐传过去,然后开始思考着要不要趁现在出去一趟?不管碰不碰的上曲清江,最好能把储物袋打开,取几枚救命的灵丹出来,然后再回来。 相长宁在脑子里迅速地盘算着,如果顺利的话,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但是如果曲清江并没有走,他出去之后,绝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再次召出饕餮来,很明显,在合体期的剑修面前,如今的相长宁,根本还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故技重施能成功的几率有多大?这太冒险了。 相长宁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就在这时,才听到饕餮疑惑地咦了一声:“你为何不给他疗伤?” 一听到这个声音,相长宁没好气道:“怎么疗?这里什么都没有。” 饕餮讶异道:“谁说的?我不是才吞了不少好东西下来么?灵酒灵茶还有一些什么劳什子灵丹,虽然说比不得你炼制的那些,但是救一救他总还是没问题的。” 相长宁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怒道:“你怎么早不说?” 饕餮十分委屈,片刻后才小声道:“你也没问我啊。” ※※※※※※※※※※※※※※※※※※※※ 我更新啦!QAQ 在床上苟了两天,肠胃发炎引起高烧+头疼头晕+恶心呕吐,最后我还不知道我得肠炎的原因是什么,简直了。 奉劝小天使们,注意身体和饮食健康,肠炎真的,太难受了!吃了三天白粥馒头,生无可恋,我只想吃红油火锅涮肥牛自助烧烤酸菜鱼烤鱼红烧肉水晶肘子嗷嗷嗷!想得我胃都疼了QAQ眼睛直冒绿光,看到泡面都疯狂分泌唾沫了! 第154章 彧行老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作为一个元婴期的修士,他设宴招待客人的东西总不会差的, 等到饕餮把那些灵酒灵茶之类的东西收集过来之后, 相长宁首先查看了一下那些灵丹,颇有些失望, 都是一些增加灵力的丹药,对于秦于晏的伤势没有半分作用。 他只得将目光移向那些灵酒,然后打开了其中一瓶, 凑过去闻了闻, 酒香清淡,有点像果酒,相长宁仔细嗅了嗅, 闻出了金芥果的味道, 这个也没有用。 他将盖子塞回去, 又在剩下的酒瓶堆里拨拉了一下, 颇有一种自己在捡破烂的凄凉感。 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 相长宁耐着性子, 把剩下的几瓶灵酒一一闻过之后,总感觉鼻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闻什么都透着一股子酒味儿,就在这时,一股辛辣的气味扑鼻而来, 迅速钻入鼻腔, 霎时间令人精神一振。 相长宁眼睛顿时一亮, 又凑过去使劲闻了闻,喃喃地数出其中的材料:“楛节草,云龙根,附芷白地……” 都是很不错的灵草,只有这一瓶酒与那些不同,而且品质上乘,相长宁推断,这个大概就是彧行老祖自己喝的了,不由生出几分鄙夷来,什么元婴老祖,这么小气。 想归想,眼下还是救秦于晏要紧,相长宁放下酒瓶,然后凑过去看了看他的情况,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几乎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忍不住叫他一声:“于晏?” 秦于晏没有回答,他的面孔在灯光下透出如玉一样苍白冰冷的光泽,相长宁伸手摸了摸,很凉,温热正在迅速流失。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气顺着鼻腔直往脑门上钻,相长宁惯常喝茶,从未喝过这么烈的酒,差点给呛吐出来,使劲忍了忍,然后扣住秦于晏的下颔,俯身贴过去,将口中含着的酒液渡过去。 在贴到秦于晏的唇齿时,相长宁心里莫名忽地一跳,他直愣愣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不知为何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就像是他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如同一个登徒子在轻薄人家似的。 可是秦于晏这长得也不像大姑娘啊,这眉毛,这眼睛,这鼻梁,怪好看的啊……相长宁盯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忽然有点想笑,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相长宁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却舔到了一点柔软的温热的物事,他立即意识到了那是什么,然后猛地弹了起来。 他欲盖弥彰似的擦了擦嘴唇,然后低头看秦于晏,大概是那灵酒真的有效,才短短数息时间,他苍白的脸色就开始逐渐好转,呼吸也慢慢地有力起来,只是还没有醒。 相长宁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温热的,心里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将手指又挪到了他的鼻尖,轻微的呼吸吐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点点痒痒的感觉,像羽毛轻轻拂过…… 周围一片死寂,把八角青铜灯怕是要撑不住了,灯光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要熄灭一般,相长宁坐在半明半暗中,发了一会愣,然后听见噗的一声轻响,灯光开始颤悠起来,八角青铜灯终于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随着光线逐渐微弱,黑暗张开了它的双臂,将相长宁彻底包裹了进来,相长宁没动,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过了一会,饕餮的声音才慢吞吞地响起:“那个……要再点一盏灯吗?” 相长宁警觉地反问:“你刚刚看到了?” 饕餮有点发蒙:“啊?” 相长宁眯了眯眼睛,哪能轻易放过它,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 饕餮犹豫了一下,才迟疑地道:“你亲他了?” 相长宁开始思索起如何做才能将兽魂灭口,饕餮那粗如麻绳一样的神经终于反应了过来,迅速改口道:“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相长宁:…… 一片漆黑中,因为看不见,所以他只能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人,确认秦于晏的伤口真的在好转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在这里呆多久,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情。 相长宁就这么守在秦于晏身边,直到一瓶灵酒喂完了,秦于晏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 相长宁皱起眉来,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在秦于晏身上摸索着,这么长时间了,早已经无比熟悉,体温正常,呼吸正常,伤口已经结痂脱落了,除了眉心那一点伤口迟迟不曾愈合以外,其他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秦于晏就是不醒。 相长宁的手指猛地一顿,眉心的伤口? 他立刻低声唤道:“饕餮!” “怎么了?” 相长宁道:“点个灯来。” 饕餮犹豫了一下,才道:“没有灯笼了。” 相长宁疑惑:“怎么?” 饕餮小声解释道:“灯笼已经化掉了,只有眼珠子,你要么?” 闻言,相长宁不由痛苦地闭了一下眼,叹着气道:“眼珠子就眼珠子吧。” 过了一会,那颗青幽幽的眼珠子就飘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惊悚无比,相长宁忍不住拿手遮了一下眼睛,暗骂道:“这东西怎么就没化掉?” 饕餮道:“它阴气太重了,不好化。” 相长宁一点儿也不想跟它讨论这种事情,而是借着那青幽幽的诡异光芒,看了看秦于晏的眉心,那里原本有一道伤口,淌着殷红的血,因为伤口不大,所以他一直没有注意,此时再看时,那伤口已经变成了深灰色,上尖下圆,像一颗被拉长的瓜子模样,这哪里是什么伤口?分明是魔种! 可是魔种怎么会跑到秦于晏的眉心位置来? 相长宁紧紧皱着眉,思索了一会,猜到或许是那一天,秦于晏与曲清江对抗时,动用了魔种的缘故,才导致这一后果。 现在该怎么办?相长宁是个丹修,他对魔修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更不可能知道这劳什子的魔种了,而对于魔种最为清楚的人应该是…… 正在这时,饕餮道:“看完了,你这眼珠子还要吗?” 相长宁摆了摆手:“赶紧拿走。” “哦。” 看着饕餮把那青色的眼珠子晃走了之后,他忽然开口问道:“饕餮,你可认得梼杌?” 饕餮愣了一下,才道:“认得,梼杌,混沌和穷奇,都认得。” 相长宁道:“你现在可能否与梼杌联系说话?” 饕餮想也不想地道:“自然可以,你要与它说话么?我让它来见你便是。” “见我?”相长宁敏锐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梼杌可以进入你的腹中?” “不是,”饕餮费劲地想了想,解释道:“我们与混元鼎原本就是一体的,我和梼杌都在混元鼎中,而你们在我的腹中,也就是说,你们也在混元鼎中,这不是很容易就能见到么?” 相长宁抽了一下嘴角:“隔着肚皮见么?” 饕餮道:“只能如此,你们并非魂体,不能进入混元鼎,否则魂魄会被吸走,成为死魂。” 相长宁道:“既然如此,也罢,麻烦你将梼杌请来,我有事情问它。” 饕餮道:“稍待片刻,我去叫它。” 饕餮说完,便没了声音,大抵是去联系梼杌去了,相长宁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梼杌在那寒渊城深渊下待了无数年,对于魔种和天魔道之事,大概是十分了解的,若有它在,恐怕秦于晏的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相长宁的心中稍定,黑暗中,他碰到了秦于晏的手,有点凉,但是总比之前那冰冷的触感要好了很多,至少捂一捂,就能染上些许热度来。 相长宁想,待此事一了,他就…… 就如何? 他捏了捏眉心,曲清江如今已经认出他来,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秦于晏若是那天没有动手倒还好,他与曲清江无冤无仇,曲清江还不一定会动手杀他,只是以后就说不定了,这梁子是彻底结下来了。 相长宁以如今的修为对上曲清江,凭他的本事和手段,自保倒不是什么难题,打不过还能跑,但是秦于晏,就不一定了,从那一日的事情就能看出来,尽管秦于晏已经修了魔道,但是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剑修。 直到现在,相长宁也不知道这些剑修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一日,秦于晏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举剑站在曲清江的面前?甚至不惜动用了魔种,以至于换来如今遭受反噬的后果。 正在相长宁思索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闷响,然后咕咚一下,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砰地摔在地上,立即引起了他的警觉:“是什么?” 那饕餮又擅自偷吃了什么鬼东西?就不能给他省省心吗? 紧接着,那东西爬起来,呼哧了一声,开口道:“是我,梼杌。” 相长宁:…… ※※※※※※※※※※※※※※※※※※※※ 谢谢小天使们的关心,作者君已经觉得好多了,就是……有点儿虚,饿的,走路轻飘飘的,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 第155章 相长宁有点费解地看着那团黑影, 怎么也没法将它和那山一般大小的梼杌联系起来,道:“你怎么……变得如此小了?” 梼杌笑了起来, 发出了咳咳咳的声音, 像是人类咳嗽似的,它道:“饕餮可吞噬万物, 隔着肚皮不好说话,我便让它将我一并吞进来了。” 它说着一边朝相长宁这边走过来,问道:“他怎么样了?可是遇到了麻烦?” 这话一出, 相长宁心里便觉得有了底, 梼杌到底要稳重些,若是饕餮来,头一句恐怕就是, 这人类还活得了吗?能吃吗?留在我肚子里算了罢。 相长宁将秦于晏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又道:“我方才看着, 这魔种似乎在眉心位置, 这却是为何?正常说来, 不是应该在丹田才对么?” 梼杌探头看了秦于晏几眼, 道:“这是魔种失控了。” 相长宁眉头微皱:“失控?”这可不是一个好词。 梼杌道:“魔种本就不好控制,凶性难驯, 固然他如今修为高了不少,但是仍旧不足以完全压制魔种,若是使用不当, 会遭受魔种反噬。” 相长宁听着, 道:“最后会如何?” 梼杌看了看他, 答道:“会为魔种所控,最后彻底失去自己的意识。” 相长宁不由想起了当初在寒渊城下,见到的寒渊城主化成的魔蛟,心里一沉,大概是看他脸色不大好,梼杌又道:“不过你放心,我观他如今情状,倒是并未被那魔种完全控制,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待过一阵子他醒来之后,教他好生注意便是,可惜如今混沌不在此处,若说起天魔道,它知道的最为详尽。” 相长宁心头一动,道:“混沌?” 梼杌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道:“不错,正如你所想,当初混元鼎中一共有四道兽魂,分别是我,饕餮,混沌和穷奇,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离散在四处,你若是能将它们都找来,四大凶兽兽魂齐聚,便能召出混元鼎的器灵了。” 混元鼎果然是有器灵的!相长宁顿时精神一振,道:“你可知道混沌的下落?” 梼杌摇了摇头,还未等相长宁失望,又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但是混元鼎知道。” 相长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问梼杌道:“这混元鼎中,有一枚灵丹,你可知道?” “嗯?”梼杌微微侧头,语气有些惊讶:“你见到过?” 相长宁道:“我一直想问,那灵丹是做何用处的,上面刻着几个古文字,我也不认得。” 梼杌立时发出了咳咳咳的笑声,道:“那不是什么灵丹,那是金丹。” “金丹?” 梼杌并不直接说明,反而卖了一个关子,道:“你可知道混元鼎被造出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的?” 按理来说,混元鼎乃是上古时期的某位大能所造,他甚至能找来梼杌穷奇这样强大的上古凶兽的兽魂,将它们封入鼎内,其作用必然不是为了看上去威风厉害点儿。 正在相长宁惊疑不定间,梼杌似乎十分满意他这不解的模样,才慢慢地解释道:“上古时候,能者众多,无论是妖族魔族亦或是人族巫族,都渴望证得道果,修成金身,成为不死不灭,与天地共寿的存在,不过若要达到如此目的,必然要有大功德大造化在身,但是这大功德大造化要从何而来?那时可不比如今,灵气充足,各族竞争激烈无比,抢功德与机缘这种事情,更是屡见不鲜,这时便有人想出了一个主意,制出了这混元鼎。” 相长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跳,道:“你的意思是……” 梼杌继续道:“自天地开辟混沌以来,便有灵气,阴气,魔气,鬼气等等,在此之外,又独有一种气,名为元气,这元气十分神奇,若将它们聚集到一处,为己身所用,三分元气,便相当于一份功德,而九千九百九十九份元气,才能炼出一枚金丹,若是将这枚金丹服下的话,便能立刻得证金身。” 梼杌说着,上下打量相长宁一番,道:“虽然说来简单,但是就算是一分元气,也是来之不易,更何况说要聚集九千多分,从古至今,我也就见过两枚金丹的形成,你这是第三枚了,当真叫我大开眼界,可见你的机缘和气运是十分不错的。” 相长宁心中微微一动,问道:“那金丹叫什么名字?” 梼杌答道:“名为无量金丹,”它说着,忽而又告诫道:“虽然金丹已成,但是眼下时机尚未到,你千万不要擅自服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相长宁道:“这是自然。” 梼杌看了看秦于晏,道:“他的事情不大,待压制了魔种之后,便会醒过来了,到时你再与他说一说,教他不要随意妄动魔种便可。” 梼杌叮嘱之后便离开了,听了它那一番话,相长宁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陷入了沉吟之中,正思索间,忽然觉得脚旁一动,是秦于晏醒了。 他松了一口气,正欲凑头过去查看时,对上了一双眸色猩红的眼,相长宁顿时一个激灵,暗叫不好,往后一缩,但是速度仍旧慢了,眼前黑影一晃,被扑了一个正着,后脑勺砰地撞到地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他心道,不会又要被掐一次脖子罢?还没等相长宁动手,便感觉到肩头一重,他的声音在喉咙边戛然而止:“你——”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却是秦于晏将脸贴在了他的颈侧,然后不动了,那姿势仿佛在倾听着什么一般,认真而仔细。 相长宁张了张口,有点发蒙地问道:“怎么了?” 秦于晏呵地笑了,声音在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有些冷清,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有些含糊,相长宁没太听清,皱着眉问道:“你说什么?” 秦于晏侧过头来,嘴唇张合了一下,他温热的唇瓣触碰到了相长宁颈侧的皮肤,令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竭力撇开头,想要远离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为何,他觉得秦于晏仍旧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秦于晏的双手将他的肩臂死死箍住,令他动弹不得,相长宁挣了两下,还抱得更紧了,遂不由叹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说完,便听到秦于晏又笑了,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轻轻触了一下他的脸颊,相长宁愣住了,是手指。 秦于晏的手指修长有力,骨骼分明,带着些微凉,从他的眼角一路滑过,落在唇角处,停下,开始摩挲,像是迷恋似的流连忘返,带来一阵痒意,而这隐约的痒意顺着皮肤就仿佛一路蔓延到了相长宁的心底,就像是细小的蚂蚁似的啃咬。 令他忍不住再次侧了侧头,那只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躲避,执拗地再次跟了过来,又从唇边往上开始摸,相长宁无奈极了,道:“摸完了没?脸皮都要被你蹭掉了。” 秦于晏低笑起来,声音闷闷的,却又十分好听,相长宁正以为他听进去的时候,那只手却覆在了他的眼睛上,指尖微凉,掌心却带着些温热,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点呼吸在靠近,在距离他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相长宁的呼吸也猛地一窒,那点温热的呼吸吐在他的皮肤上,然后被他吸入鼻腔,进入肺腑之中,空气中渐渐泛起一种,异样的,暧昧的情愫。 与此同时,相长宁闻到了些酒气,尽管有点淡了,但是他仍旧能分辨出来,那是之前他喂给秦于晏喝下去的灵酒,这么一想,就会不自觉记起那酒是如何喂下去的,相长宁感觉到喉咙有点干,忍不住开口道:“你——”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尴尬,不知为何,嗓音有点沙哑,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时,就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相长宁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一般,再次开口:“你不会是醉了吧?” 片刻后,秦于晏的声音终于响起,就两个字:“没有。” 相长宁张口还欲说话,下一刻,他就感觉到那呼吸逼近了,从鼻尖落到了嘴唇上,然后有一点柔软的温度贴了过来,轻而易举地吻住了他。 呼吸之间尽是淡淡的酒气,相长宁觉得眼前仿佛飘起了点点萤光,他两眼发花,脑子糊成了一团,几乎思考不能,唇齿亲密相依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头皮发麻,生出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这种感觉不陌生,在之前的冥泉宫时,也发生过一次,那一回好歹还能说是要演戏,现在在这里,演给谁看?饕餮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相长宁忍不住就一个激灵,往上蹿了一下,却听秦于晏道:“你之前不是也亲过我么?” 相长宁顿时震惊得连饕餮都给抛在脑后了,道:“你那时候没有昏迷?” 秦于晏忽然闷笑出声:“原来竟然是真的,我还道是那魔种骗我的呢。” 相长宁:…… 第156章 空气静默了许久, 相长宁才道:“你现在如何?能控制得了那魔种么?” 秦于晏道:“无妨,之前只是一时疏忽罢了。” 相长宁便道:“日后还是不要轻易动用魔种的好。” 说着, 他又道:“待此事一了, 我便去找一找混沌兽魂的下落。” 秦于晏问道:“找混沌的兽魂作甚?” 相长宁将之前梼杌所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末了便道:“若真如它所说那般, 你的修为定然会有所精进。” 秦于晏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他看不到,答应道:“依你所言便是。” 空气再次恢复了静默, 相长宁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想要打破这奇怪的氛围,遂清了清嗓子,道:“你被魔种控制的时候, 是什么样的感觉?” 秦于晏顿了顿, 才答道:“记不大清楚, 就像是喝了酒一般, 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但是也并不全然没有记忆。” 一说到酒这个字, 相长宁便觉得老脸一热,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之前的场景, 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幸好秦于晏又继续开口道:“我能感觉到魔种的动静,它会让我看见不少东西, 有不少是假的, 不过也有一些是真的。” 相长宁听了, 忍不住追问道:“怎么说?” 秦于晏慢悠悠地道:“譬如我一剑将一个宗门给砍了,这自然是假的了,又譬如,我瞧见你偷偷亲——” 听到这里的相长宁终于明白了什么,立即咳嗽起来,打断了秦于晏的话,他也不恼,只是笑了起来,声音在这寂静的空气中传开,令相长宁十分恼火,一向厚脸皮的相老祖,一朝终于也栽了跟斗。 饕餮腹中无日月,两人没事便说说话,或者干脆睡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相长宁正与秦于晏闲谈的时候,忽听饕餮开口道:“你们要离开了。” 相长宁立即便明白了什么,道:“可是时间到了?” 饕餮答道:“正是。” 饕餮肚子里头虽然安全,但是有一个弊端,就是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能在这里待超过三个月的时间,否则便会逐渐化掉,相长宁还愣了一下,没想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秦于晏便道:“既然如此,我先出去看看,那曲清江或许已经不在了。” 相长宁却道:“我出去便可,若是他当真在,我也有手段逃走。” 他说着,便扬声对饕餮道:“送我出去。” 饕餮应了一声,片刻之后,远处传来轰轰的闷响,很快,相长宁便觉得自己整个被一股大力拖拽着,朝上方而去,待他身形一晃,再睁开双目时,满眼天光,在黑暗的饕餮腹内待了三个月,早已经习惯了,此时白花花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双眼,泪水都差点迸出来了。 相长宁连忙调动灵力聚集于双目,这才好了些,待看清楚周围的情状时,不由大是讶异:“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原本在五老山上的彧行老祖的地盘上,此时大半个山头都被夷为平地,光秃秃的,连草木都没有一株,看上去凄凉得紧,远处传来老鸹哇哇的惨叫,令人心惊肉跳。 相长宁皱了皱眉,他们当时虽然打了一场,但是也不至于激烈至此,这场景,就仿佛后来又有人在这里打了起来,并且战况要激烈数倍,而能与曲清江打成这样的人,整个青龙大陆上,恐怕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想到这里,相长宁敏锐地发觉了什么,定睛朝远处看去,那里有一道山壁,被切掉了半边,灰色的岩石突兀地暴露在空气中,上面刻着深深的痕迹,是刀锋。 看着那一道刀痕,相长宁几乎可以想象得出,那一柄刀是以何种姿态切过的,而能够挥出这一刀的人,只有一个,湛华璟。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像是湛华璟随后赶来,与曲清江打斗了一场,只是不知两人胜负如何,相长宁想了想,写了一道传讯符,指尖微弹,那符纸便飞了出去,化作一道流星消失在天际。 很快,传讯符便有了回信,是郁长风发来的,首先对再次收到先生的音讯表示惊喜,尔后又肯定了相长宁的猜测,不久前,湛前辈确实与曲清江在太乙剑派附近一战,惊动了半个青龙大陆的修士,据说观战者如山,甚至在附近的太乙剑派宗门都受到了影响,由于观战者众多,或乘灵兽飞鸟,或御使飞行法器,将宗门上空密密遮挡,使其不见天光,极目远眺,只见人潮若蚊虫蔽空矣。 最后才在传讯符中道,湛前辈曾一度向他打听先生的消息,自己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所以请先生务必放心。 看了这话,相长宁不由啼笑皆非,若真是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以湛华璟的性格,反而会更加确定了事实的真相。 相长宁笑着摇了摇头,又回了一封传讯符,表示知道了,只说自己如今有事要办,日后再联络。 让饕餮将秦于晏放出来之后,相长宁便盘膝席地而坐,双手掐诀,将混元鼎召了出来,据梼杌所说,混元鼎知道兽魂的下落,只是,要如何操作? 相长宁仔细地查看着那混元鼎,四周镌刻着四个凶兽的图腾,此时饕餮和梼杌的图腾凹槽内,已经镶嵌着两颗石头,而剩下的穷奇和混沌图腾却是空空如也。 相长宁试探着聚集灵力,往混沌的图腾之中注入,很快,整个图腾都散发出深紫色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简直亮到了惊人的地步,如同一道利刃,劈开了天空,直冲云霄。 相长宁顿时被震惊了一下,心道,这动静也太大了些,恐怕周围的修士看到了,必然会被吸引过来。 秦于晏忽而道:“你看,那光变了。” 相长宁抬眼看去,果然见那深紫色的光芒倏然一转,化作巨大的兽魂虚影,正是混沌,它一头往远处扎过去,眨眼便消失在那重重山脉之中。 相长宁与秦于晏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相长宁道:“混沌竟然就在这附近?” 秦于晏看了看远处,开口道:“有人来了,我们先走。” 相长宁抬眼,果然见天边有数道灵光闪现,想来是方才这动静太过于大了,以至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两人便拣了小路,低调离开,一路悄悄地循着方才那道兽魂踪迹而去。 此处地势多山脉,到处都是重重高山,往五老山以北,相长宁两人赶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秦于晏停下来道:“方才那兽魂就应该是消失在此处了。” 相长宁打量一番,道:“这附近似乎是太乙剑派的宗门位置所在,混沌兽魂莫不是在那宗门内?”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秦于晏仍旧是道:“还是先查看一番。” 相长宁想起虺女似乎对于兽魂十分敏感,便将她叫出来问了问,虺女感受片刻,方才指了一个方向,道:“此地没有兽魂,我隐约觉得大概是那个位置。” 相长宁抬眼一看,那不正是太乙剑派的宗门么?遂与秦于晏商议一番,便准备一探太乙剑派。 眼下正是大白日的,自然不好混进去,两人便在山中蹲了半日,直到金乌沉入山坳,玉兔东出,这才一路摸到了太乙剑派山门前。 太乙剑派乃是能与清虚剑宗不相上下的大门派,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进去的,只不过再如何严密的防守,总有漏洞可寻,尤其是对于两个元婴期修士来说,对方的护山阵法简直就好似筛子那般,处处都是洞。 相长宁带着秦于晏趁夜进了一个山谷,那里有一条十分僻静的小路,自山谷中穿过,便是一道瀑布,沿着瀑布往上,则是一处巨大的湖泊,湖泊旁密林重重,虫鸣声声,没有一个人影,可见此地少有人来。 相长宁对秦于晏道:“再往前去,便是太乙剑派的后山和论剑台,那里或许会有人,不过想来我们小心些,就不会有人发现,可惜虺女只能略微感应到魂兽的踪迹,不能找到准确的位置。” 他说着,颇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却听秦于晏道:“你这么熟悉,从前来过么?” 闻言,相长宁不由摸了摸鼻子,他自然是来过的,还不止一回,遂含糊道:“唔,是来过几回……” 好在秦于晏没有继续追问,相长宁莫名松了一口气,正欲开口说话,却被秦于晏拦住,警惕地看向前方,那边传来些许窸窣的声音,是有人在走路,很快,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了,一道人影自密林中走出来,一边拍打着衣服下摆,一边嘀咕道:“打个盹的功夫,天就黑了,今日功课还未做完……糟了。” 他才说完,便与相长宁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先是愣了愣,尔后露出震惊的神色,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不是五老山上的那两个——” 话未说完,便一翻白眼,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咕咚一声闷响,相长宁听着都觉得后脑勺疼。 秦于晏淡定地道:“他晕过去了,现在怎么处理?” 相长宁:…… 他心中默默道:你问我作甚?为何如此笃定我能处理他啊?! ※※※※※※※※※※※※※※※※※※※※ 这是一更,二更我还在码!!!晚点更新! 第157章 最后那人确实是被相长宁给处理掉的, 喂了一粒灵丹,保准他睡上半个月是没有问题的, 相长宁扯了扯身上的衣袍, 颇有些郁闷地道:“袖子长了些。” 秦于晏看了看他身上的太乙剑派宗门服饰,月白色的衣袍, 以黑色剑纹滚边,看上去倒十分不错,衬得整个人精神气十足, 风雅端庄, 只不过袖摆确实长了些,还宽大,遂道:“无妨, 等待会找一个身形与你相仿的再说。” 话说得十分自然, 就仿佛从别人身上扒衣服下来穿是一件司空寻常的事情似的, 相长宁听了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是不是已经把秦于晏给带偏了去? 两人俱是一套太乙剑派弟子服饰, 相长宁这一套虽然不大合适, 但是秦于晏那一套是从方才那弟子的储物袋中找出来的,竟是意外得合身, 两人收拾一番,颇是有模有样,若是无人来询问, 是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乃是假冒的。 相长宁与秦于晏一边走, 一边道:“不知混沌的兽魂到底在何处?这太乙剑派宗门范围看着有些大, 总不能一寸一寸地搜过去。” 秦于晏沉吟片刻,道:“你不如问一问饕餮和梼杌,那混沌的性格如何?有什么喜好,这样我们也好有个方向。” 闻言,相长宁顿时反应过来,一敲额头,道:“你说得有理,我倒是忘了这回事。” 他说着,便祭出混元鼎来,控制着灵力,这样可以保证兽魂出现时的形状大小,否则照从前那架势,恐怕混元鼎一动,整个太乙剑派就会有所察觉了。 饕餮奔出来的那一瞬间,正欲如往常一般仰头咆哮时,相长宁大喝一声:“闭嘴!” 饕餮顿时一惊,硬生生把那一声咆哮咽了回去,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惊疑不定地看着相长宁,道:“怎、怎么了?” 相长宁扶额,稳了稳思绪,才开口道:“你可知道混沌?” 饕餮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个,我自然知道它。” 相长宁问道:“它是什么样的性格?” 饕餮顿了顿,才答道:“不知道。” “……”相长宁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惊异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你不是与混沌同为四大兽魂么?” 饕餮无辜地答道:“确实如此,但是混沌它不爱与我说话,大多数时候,它都是在睡觉。” 相长宁不由揉了揉眉心,他有些后悔叫饕餮出来了,还不如问梼杌呢,却听秦于晏问道:“混沌性子很闷么?” 饕餮想了想,答道:“从前它就很少说话,若无什么事情,轻易不会出来。” 秦于晏换了一个方式问它:“若是不出来,你可知道它都是在做什么?” 饕餮道:“睡觉,它一觉能睡上好几百年,我们都不敢打扰它。” 相长宁不由好奇地问:“为什么?” 饕餮老实答道:“若是吵醒了它,它便会生气,开始吼叫,能吼上几百年,直到我们都不吵闹了,它便会继续睡。” 相长宁:…… 饕餮消失之后,秦于晏才道:“听它所言,这混沌似乎极喜静,而且喜欢睡觉,不爱动弹。” 相长宁想了想,道:“一般有兽魂在的地方,都会有些异常,我们可以先去打听,看看太乙剑派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此法可行。” 两人遂离开了那湖,相长宁虽然来过太乙剑派几回,但是也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以至于他的印象难免有些模糊,两人又不敢展开神识大肆搜查,一面惊动了宗门内的长老高手之流,遂在那小山谷中兜转了好一会,才找到出去的路。 相比起清虚宗而言,太乙剑派的宗门建筑看起来要更为大气些,只是两宗原本同出一源,乍一看总觉得有不少相似之处,令相长宁见了倍感亲切。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忽觉心中感慨万千,活得久了,就连看到一向厌恶的剑修老巢都觉出几分亲切熟悉来,真是万万都想不到的事情。 嗯,当初的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一个剑修混到一起去,世事无常,大抵如此罢了。 相长宁两人一路顺着山石小径往前走,很快便到了一座峰头下,此时正是深夜时分,天边挂着一轮圆月,散发出银色的光芒,天气甚是冻人,小径两旁的树大多凋了叶子,枝丫直直地刺破夜空,上面挂满了霜花,乍一看就仿佛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似的,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相长宁说话时,呵出袅袅白气,很快便散入空气中,他道:“转眼这会又是冬季了,也不知那混沌究竟躲在什么地方?恐怕不好找。” 他说着,顿了顿,又商量着道:“太乙剑派也不算小,不如你我分为两路,各自去找,或许更快一些。” 秦于晏听了,犹豫片刻,觉得此法可行,遂同意了,相长宁又叮嘱道:“行事小心些,若有事情,发传讯符与我,这太乙剑派还有几个修为高深的老家伙,若非必要,还是不要与他们对上的好。” 秦于晏颔首,脚步停下,抬眼朝他看过来,银色的月光清辉落在他的发丝上,仿佛打上了一层清霜,将他的眸光沉浸在幽冷的夜色中,相长宁愣了一下,才道:“怎么了?” 秦于晏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最后露出一分笑意,道:“无事。” 相长宁有点狐疑地看着他,虽然好奇他方才想说的话,但是如今秦于晏不肯说,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便又叮嘱了几句,然后在山谷口与他分开了。 相长宁走出几步,忽觉一道熟悉的视线朝自己看来,他转过身去,果然见秦于晏仍旧站在山谷口,整个人沉浸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中,仿佛一尊雕塑,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势,朝这边眺望过来,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相长宁仍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中有着未曾出口的话,却埋没在一片沉寂中,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直到过了许久,相长宁都仍旧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一幕,就仿佛和着那冰冷的月色,镌刻在他的脑海中,随同岁月一起老去。 相长宁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犹豫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想着方才秦于晏的表情,迟疑不定,脑子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如,两人一起行动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这么想着,脚下一个拐弯,背后的目光倏然被阻挡开来,那种令人难耐的感觉消失了,相长宁一个愣神,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打算,不由失笑,又不是小孩子,为何会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抬脚往前方走去,银色的月辉洒落在山石小径上,将那些霜花都点亮了,冰冷的夜风吹拂过来,令人不由从心底打了一个寒颤,相长宁立即运转丹田内的灵力,将那些寒意隔绝在外,这才朝远处的宗门建筑走去。 山谷口,秦于晏伫立良久,才略微动了动,像是沉睡的人渐渐清醒似的,他朝相长宁离去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然后选择了另一条路,离开了山谷口。 却说相长宁有点发愁,他走了没多久,就碰到了太乙剑派的一名弟子,那弟子年纪看起来不大,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见了相长宁便是一脸喜色,连忙奔过来,相长宁立刻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等那弟子上前来,先是朝他行了一个礼,然后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位师兄好,不知师兄要往哪里去?” 闻言,相长宁含糊道:“只是随便走走罢了,怎么了?” 那小弟子腼腆一笑,问道:“不知师兄可知道从这里如何去到潇然峰?” 他说着,见相长宁目光疑惑,连忙解释道:“我原本是外门弟子,管事派我去潇然峰上送些灵茶,我从没来过内山,转了半天,不觉迷了路,这才耽搁到这时候。” 相长宁有点蒙,没想到竟然碰到这种事情,太乙剑派这么多峰头,他哪儿知道哪个是潇然峰?眼睛一转,遂笑眯眯道:“不瞒师弟说,我一向不大认路的,恐怕要叫你失望了。” 那年轻小弟子听了,果然面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来,沮丧道:“这下糟了,事情没办好,恐怕要挨管事的骂了。” 虽说如此,但他仍旧打起精神向相长宁道谢,相长宁想了想,道:“眼下夜深了,山路恐怕不安全,不如我与师弟一并同行,说不定能碰到其他的同门也未可知?” 那小弟子面露喜色,连忙道:“那就多谢师兄照拂了。” 相长宁笑了起来,清冷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闪过几分狡黠的光来,道:“师弟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写到了凌晨三点多,还是没写完,作者食言而肥了QAQ 今天一定不会,这是一更! 第158章 那小弟子年纪还小, 说话也生嫩得很,没一会就被相长宁把来历背景打听得清清楚楚,这太乙剑派与清虚宗一般,分为内门外门弟子, 他名叫江淼, 八岁入宗门, 到如今已有四年了,只是资质不佳, 仍旧是个洒扫弟子,做做杂事,言谈之间, 与大部分的外门弟子一般,对于宗门内门十分向往。 大约是相长宁面善和气的缘故,说话笑眯眯的,与寻常的内门师兄全然不同, 江淼便对他生出七八分好感来,才这么会功夫,就是师兄长师兄短了, 说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相长宁声称自己常年在外面历练,近日偶尔回了一趟宗门, 宗门内不少事情都淡忘了,记不大清,这说辞合情合理, 江淼并没有生出疑心,反而兴致勃勃地问起宗门外的事情来。 相长宁随便拣了几件说与他听, 尔后又不动声色地开始打听起太乙剑派的情况,问江淼可知道宗门内有没有少有人去, 人迹罕至的地方。 相长宁仔细琢磨了一下饕餮之前所说过的话,那混沌兽魂大概是十分喜静,爱睡觉,不喜被人打搅,如此一来,那些热闹的,常有弟子去的地方绝不可能是混沌的藏身之所。 故而才有此一问,听了相长宁的话,那江淼仔细回想片刻,才答道:“若说人迹罕至的地方,我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有一个地方大概没什么人去,在外山西北处那一大片,都是密林,据闻那里曾经闹鬼。” 相长宁疑惑道:“闹鬼?” 江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也是听师兄师姐他们说的,这事儿在外门弟子中都传了好些年头了,每个新拜入山门的弟子大多听过这个传闻,师兄师姐他们说,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千万不要靠近那些山,否则会被鬼勾去了魂。” 听了这话,相长宁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们都信了?可有人去看过?” 江淼尴尬地笑,道:“曾经邀几个师弟一同远远看过,但是才靠近那山便……打退堂鼓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他几个人一个赛一个溜得快,他被落在最后,还差点从坡上滚下去,自此以后,就不曾去过那里了。 相长宁道:“怎么?你们可是见到了什么东西?” 江淼的笑容愈发不好意思了:“没、没有……” 这才是觉得丢脸的最关键所在,他们什么都没看见,走在最前边的师兄不知为何突然嚎了一嗓子,接着其他几人都吓得也跟着鬼叫起来,江淼手一抖,把他们唯一的一个灯笼给失手摔在了地上,灭了,于是一行人惊叫声此起彼伏,鬼喊鬼叫着往回奔,事后问起来,竟然没一个人能说清楚究竟为什么会嚎那一嗓子,最后也不了了之了,因为他们这一次事件,那外门后山在众弟子眼中,便显得愈发神秘诡谲起来。 闻言,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心道,这地方或许可以前去查探一二,正沉吟间,却听江淼又问道:“师兄打听这个做什么?” 相长宁略微低头,正看见他眼中的好奇,遂笑眯眯地以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低声道:“我自有我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淼虽然年纪小,但是到底是在外门长起来的,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见相长宁不愿意说,也立即识趣地不再追问,相长宁便又说起别的趣事来,很快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两人又走了大约三刻钟的时间,前面出现了一座状如狼牙的山峰来,峰顶灯火零星,江淼双眼顿时一亮,道:“那便是潇然峰了!想不到师兄竟然真的找到了,多谢师兄!” 相长宁扫了那所谓的潇然峰一眼,摆了摆手,不大在意地道:“不必客气,你还有事情,先去忙罢,我自己回去便是。” 江淼道过谢之后,便与他道别了,匆匆往那潇然峰的方向走去,才走几步,想起来似乎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一拍脑袋,回头张口欲喊,却见哪儿还有方才那青年的一丝影子? 冷风嗖嗖吹过,带来一阵寒意,直从脚底板蹿到头顶,江淼缩了一下脖子,紧张地四下搜寻,月光清亮,将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枝投下来长长的影子,黑黢黢的,伴随着不远处传来老鸹撕心裂肺的嚎叫,令人不由心惊肉跳。 江淼不自觉又想起当年夜探外门后山的事情来,只觉得看哪儿都诡异非常,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使劲搓了搓胳膊,咬咬牙,加快脚步闷头往潇然峰的方向去了。 相长宁得到了自己想要听的线索,自然早就开溜了,他展开神识来,大致扫了一遍太乙剑派的宗门范围,很快便锁定了西北处的重山,遂趁着夜里无人,御风而去,只在弹指间,便到了目的地。 他抬头看了看这传说闹鬼的地方,却发现会有这样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此地位置背阴,山势又极其高,简直是直上直下,峭壁上长满了树,此时都已落光了叶子,赤条条的枝干支棱着,仿佛要将那无尽的穹顶刺破一般,远处传来老鸦嘎嘎的叫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深夜中,显得颇有几分凄凉诡异之感。 山势位置背阴,阳光常年照不进来,而山中的树木大多为了汲取那点儿可怜的阳光,拼了命地往同一个方向生长,导致整座山头的树十分奇怪,连绵开去,附近其他的山头也都一模一样,令人见了就不大舒服,是以也难怪那些弟子们不喜欢此处了。 不过这倒也合了相长宁的意,虽然不可能那么巧,这里正好是混沌的藏身之处,但是抱着碰一碰运气的心态,他还是决定进山看一看,万一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呢? 这么想着,相长宁便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无人之后,这才进了那传说闹鬼的密林中。 清冷的月辉洒落在重重树林中,满地都是枯黄的草叶,上面结满了莹白色的霜花,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尔后回荡在丛林间,相长宁进了山,一边四下查看,一边展开神识,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 有梼杌的先例在,那混沌兽魂也很有可能藏在某个地底的角落中,若是不仔细,恐怕会不经意漏掉了,是以相长宁特意将神识探入了地底下数十里之深,这么一路找过去,一个多时辰之后,纵然相长宁有元婴期的修为,也生出了几分疲惫之感。 待这连绵十数座山头全部查探完毕,已几近天明,天边泛起了些许绯色,相长宁微微眯起眼来,向远处眺望,只见朝霞淡淡地涂抹一线,宛如女子淡扫的妆容,美不胜收。 也不知秦于晏那边怎么样了?相长宁想着,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指尖出现了一张传讯符来,正欲写字时,却又停住了,心中嘀咕一句,将那张空白的传讯符收回了储物袋中。 正在这时,却见不远处有什么一晃,一点灵光破空而来,如同一只灵巧的鸟儿一般,绕着他飞了两圈,停在了他的肩头位置,然后冲相长宁点了点头,模样倒是十分可爱。 相长宁见了那传讯符,不由露出一丝笑来,伸出两指正欲将那灵符捏住,却捏了一个空,那灵符轻飘飘飞起来,又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朝一个方向示意。 相长宁朝那里看去,只见朝阳初升,将重重山峦都勾勒出金红色的边,万里霜花折射出漂亮的光芒,一道剑光自山坳处倏然闪过,若万千星瀑,奔涌而出,速度之快,转瞬即逝,若非相长宁仔细,恐怕还发现不了。 那是秦于晏的剑意。 相长宁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了想,便捏了一个诀,数道灵符倏然闪现,然后无风自燃起来,形成一道淡青色的火墙,环绕在四周,缓缓游动,下一瞬,那些燃烧的灵符凑在了一处,淡青色的火焰也愈发强烈起来,只听一声清越的鸟鸣之声,一道青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盘旋着往上空飞去,隐约竟是一只青鸟的模样。 只有三息时间,那火焰很快便消失在空气中,散于无形,唯有灵符燃烧后的余烬,飘飘而下,仿佛下起了一阵灰色的雪似的。 相长宁这回终于拿住了那道传讯符,打开一看,果然是秦于晏发来的,上面道:我这里无事,你若遇到了事情,记得与我说一句,我会赶过去的。 相长宁想了想,给他回了一道传讯符:知道了。 他顿了片刻,然后在符纸的末尾处,描了一只小小的玄武,这才将传讯符发了出去。 眼看着那道灵光划破空气,消失在崇山之后,相长宁这才将手中的传讯符仔细叠好,收入储物袋中。 第159章 经过再三的搜查, 相长宁确定了这一片密林中并没有混沌兽魂的踪迹,他倒也并不是特别失望,准备再找找其他的地方看一看,或许会有所收获。 这么一想, 相长宁便沿着西北边缘开始往前面搜寻,大概是因为山太多的原因,这边并没有什么人来,相长宁搜了一两天, 也没碰到一个人影,只是仍旧是一无所获, 最后他差不多把整个太乙剑派的宗门外围都搜寻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混沌兽魂的踪迹, 相长宁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来,那混沌兽魂,真的在这里么? 他这么想着,又将虺女召出来, 问道:“你现在可还能感受到兽魂的气息?” 虺女听罢,款款摆动长尾, 四处游走片刻, 才道:“能,只是非常微弱,时有时无, 那兽魂仿佛快要消失了。” 相长宁心中微微一沉, 皱起眉来, 虺女又好奇问道:“看你似乎目的明确,这究竟是一只什么兽魂,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相长宁想了想,便将混沌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虺女听罢便笑了,相长宁见她笑容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便问道:“你可知道些什么?” 虺女止住了笑,才慢悠悠地道:“你一开始便找错了,上古混沌,有目而不见,有耳而不闻,又岂是区区凡人能够惊醒它的?你一个劲儿在这种僻静的地方寻找,自然是寻而不得了。” 相长宁顿时恍然,很快眉头又皱起来,这么说来,寻找的范围较之前要更大了才对,他迟疑道:“既然如此,你可知道,有何办法可以找到它?” 虺女顿了顿,才答道:“确实有一个方法,只是管用不管用,我却是不知道了。” “且说来听听。” 虺女道:“兽魂大多对灵力和灵气感觉十分敏锐,尤其是像混沌这种耳不能闻的兽魂,若是产生极大的灵气冲击,或许能将它惊醒过来。” 闻言,相长宁沉吟片刻,又听虺女道:“只是需要多大的灵气冲击,这我却是不知道了,万一那混沌睡得太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恐怕你先要被这里的人发现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相长宁有过这番考量,是以才一直低调行事,太乙剑派中还是有几个能打的,若是被发现,恐怕会招来麻烦。 相长宁思索着,抬眼望去,远山之后,只见太乙剑派的宗门建筑隐隐藏在云雾中,看上去颇有几分仙气缭绕的情状,而那混沌兽魂,就有可能藏在其中,正在酣眠。 如果是需要巨大灵气冲击的办法,倒也不是不可能,就是或许会比较得罪人一点…… 相长宁正琢磨着怎么下手,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如同闷雷一般,轰隆隆从天际那边滚过来,他不由眼皮子一跳,心头突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看那方向,分明是从秦于晏那边传来的……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大片雪亮的剑光从天幕划过,铺天盖地地砸向一座山峰,竟然将那山峰拦腰斩断了! 相长宁一惊,他认得这一招,分明是秦于晏从前练过的,碎星云! 磅礴的剑意从远处倏然扫过来,相长宁甚至能感觉脚下的山峰在颤抖,满山树木都不堪那锋锐的剑意,纷纷发出了折断的声音,喀嚓声不绝于耳。 可是秦于晏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长宁毫不迟疑,立即朝那剑光传来的地方赶过去,但是越靠近那个方向,剑意就越是强大,甚至令人不自觉生出了一种毛发耸立的感觉,相长宁的心陡然就沉了下去,这根本不是秦于晏的剑意。 甚至准确地说,不是正常时候的秦于晏能够挥出来的剑,方才这一剑的剑意,甚至与当初他对上曲清江那时候相差无几了。 秦于晏又动用了魔种,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相长宁心中不由焦急起来,迎着那剑意飞速朝前面赶去,锋锐的剑气割在皮肤上,生痛无比,相长宁不得不用灵力加以抵抗,才能勉强前行。 而太乙剑派就惨了些,从那一座被拦腰斩断的山峰开始,一直往外绵延十数里,尽是山石崩裂,树木摧折,几乎无一幸免,在这种情况下,就更不必说那些普通的修士了,恐怕无人能承受得住这强大的剑意。 比起这些,相长宁此时更担心的是,秦于晏这一剑下去之后,恐怕会惊动那些太乙剑派的老家伙们。 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念头才从相长宁的脑中闪过,他便看见了远处有三四道灵光,倏然划破空气,出现在那山峰旁边,来人了。 相长宁咬了咬牙,立即加快速度,暂且抛开那些纷杂的念头,一门心思赶往秦于晏所在的位置,希望能在对方赶到之前,达到他的身边。 只是事实并非相长宁所愿,因为剑意的阻挡,他的速度要慢许多,眼看着那三道灵光已经停下了,相长宁还未看见秦于晏,越是靠近目的地,目光所及之处越是令人心惊,山石崩塌,裸露的大块岩石,还有大片被折断的树木,好似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似的,然而这效果却仅仅只是秦于晏那一剑造成的。 正在相长宁赶路的时候,忽然间,前方再次亮起大片剑光,在阳光下显得极其刺目,便是他都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眼睛,下一瞬间,锋锐的剑意逼了过来,令人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仿佛那剑意紧紧贴在了皮肤上,下一刻就要切入皮肉中似的。 相长宁不得不略微停了速度,神识紧紧锁定住秦于晏所在的方向,眉头微皱起来,他嗅到了血腥气。 谁受伤了? 很快,相长宁便看见一团金色的光芒朝自己这个方向遁飞而来,竟是一个元婴! 那一瞬间,相长宁感觉到自己的头皮都炸了起来,待看清楚那元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反射性一抓,正好将那元婴兜在了手里头,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孩,浑身冒着金光,怀里抱着一柄剑。 婴孩的面孔上还犹自带着几分震惊,见相长宁穿着太乙剑派的服饰,修为又高深,还以为他是哪个峰头的峰主或者长老道尊之流,连忙开口喊道:“有贼人作乱,快快去启开护山大阵!莫让他走脱了!” 相长宁看着那元婴,默默地道:“对不住了。” 那元婴见他不动,忽而警惕起来,狐疑道:“愣着作甚?快——” 他话未说完,顿时白眼一翻,整个就厥了过去,失去了意识,相长宁在元婴的头顶处轻轻一点,然后把他往兜里一揣,紧接着继续往秦于晏的方向赶去。 相长宁虽然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他们偷偷潜入太乙剑派是为了寻找兽魂而来的,若非意外,也并不想随意动手杀人,但是很显然,秦于晏那边已经出了意外了,相长宁一向是个护短的性格,不论如何,都先保了自己人再说,所以必须将那元婴截下,万万不能让他们去开什么护山大阵。 想到这里,相长宁心中不由一阵懊悔,早知道,当初在山谷口时,就不提议分开两路寻找了,结果一个没看住,就出了这种事情,真是不叫人省心,懊悔之余,又生出几分担忧来,也不知道秦于晏如今状况如何了? “轰——” 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过后,便是连连几声,如雷声一般在耳边炸开,震耳欲聋,数道极致威力的剑意相撞,爆发出来的动静连相长宁都有些吃不消,尤其是秦于晏的剑气和剑意,强势无比,带着绝对性的压制,令人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念头。 “轰轰——”数声巨响,周围的几个山峰都受到了波及,轰然倒下,放眼望去,半个太乙剑派几乎都被夷为平地了。 相长宁眼皮子微跳,显然那边已经打起来了,这动静令他既是放心又是发愁,放心的是,秦于晏能够发挥出如此实力,必然不会被太乙剑派区区几人给拿下,而发愁的是,不知秦于晏如今是否又被魔种控制了…… 那惊天动地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相长宁舒了一口气,感觉到剑意不那么强之后,连忙加快速度赶过去,这几乎是他最快的速度了,待数息之后,他果然见到了一道玄色的熟悉身影,相长宁心中一喜,开口唤道:“秦于晏!” 那人似乎听见了,动了动,回过头来看着他,一双眼眸泛着猩红的光,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相长宁心中陡然一沉,他注意到秦于晏的眉心淌着一道血线,一路滑落下来,给他的面孔上增添了几分凶煞之气。 秦于晏缓缓举起剑来,破邪剑的剑尖对准了相长宁的方向,缓缓开口,嗓音沙哑而低沉:“站住。” “你也要来杀我吗?”他的声音冰冷,朝相长宁如此说道。 相长宁愣住了,正欲说什么,却见秦于晏眉心突然皱起,像是想到了什么费解的事情,又看了看他,然后倏然收剑,转身遁飞而去,身影化作一道光芒,很快便消失在天际尽头。 正在这时,相长宁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暴喝:“站住!” “他逃了!” “快追!” 第160章 只听嗡然一声, 一大片白蒙蒙的亮光自山林尽头升起,迅速朝这边蔓延开来,将整个太乙剑派都笼罩在了其中,远远看去, 就仿佛一个倒扣的大碗,护山大阵终于被打开了。 相长宁紧皱眉头,看着那数道灵光倏然闪过,直追着秦于晏的方向而去, 他紧走几步,却被一道声音叫住:“且慢。” 相长宁笼在袖中的手指略微一动, 暗暗掐诀,转过身去, 却见一名中年修士过来,肃容道:“你去看看潇然峰的情况,若有异常,立即来报。” 潇然峰?不正是之前他领着那名叫江淼的弟子去的峰头么?相长宁心思电转, 拱了拱手,口中应答道:“是, 弟子这就去。” “去罢。” 相长宁转身朝那潇然峰的方向而去, 然而才刚刚一靠近,他便明白了方才那人为何如此在意潇然峰了。 一股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令人不由为之精神一振, 这潇然峰下面, 竟然是一处灵脉? 不止如此, 随着相长宁愈发靠近潇然峰,他的心头生出一点异样的感觉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似的,有一个念头几乎要从脑中跳出来,叫嚣着要做点什么。 相长宁猛地醒过神来,立即在心中默念清心咒,待灵台清明之后,这才抬眼望去,只见那潇然峰几乎被秦于晏之前那一剑荡为平地,深色的岩石裸露在外面,上面刻了一个奇特的符号,像是一只三首鸟,一柄利剑正插在它的胸腹处,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他之所以方才会受到影响,正是因为这个古怪的符号,相长宁微微皱起眉来,这么说,秦于晏的异常反应,有没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个? 他正思索间,忽闻身后有人道:“哎,那位师弟,莫在此处逗留,潇然峰的幻剑阵法方才不知是被谁触动了,你若受了迷惑,恐怕有的苦头吃。” 听了这话,相长宁顿时恍然,这竟然是一个幻阵,不知为何被藏在了地底下,难怪秦于晏会受到影响,大概是他以神识搜查此处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阵法,再加上蠢蠢欲动的魔种,是以才会生出这种变故。 那人见相长宁不走,略有狐疑,走上前来,道:“你在做什么?” 相长宁立即换上一副温和无害的表情,对那人拱手道:“方才长老让我来查看潇然峰的情况。” 那人听了,似乎相信了,遂道:“那正好,你与我一同前去查看封印。” 他说着,带着相长宁往潇然峰的方向遁飞而去,特意绕开那三头鸟的幻剑阵法,很快便停在了山腹中,那里早已经被剑气荡平了,大片的碎石块和折断的树木,杂乱无章地横倒在地上,相长宁看着他走到中央位置,然后掐诀,脚下立时腾起一片亮光,像是某种封印或者禁制。 相长宁慢慢地走过去,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回头喝止他道:“别过来!” 但是此时已经晚了,相长宁在他后心处一点,那人如同遭受重击,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而与此同时,那亮光逐渐蔓延开去,相长宁看了一会,半跪下来,将手掌覆在那封印之上,凝神静气,一股脑将灵力灌入进去。 很快,整个封印都颤动起来,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轰然破碎,大量的灵气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逸散在空气中。 一道纹路无声无息地闪现在地面上,然后迅速爬开,最后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图腾,是一只三头鸟。 相长宁看着那图腾渐渐完整,心中明悟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一只上古神鸟陨落在此处,形成了这么一处灵脉,而整个太乙剑派,便是依靠着这处灵脉来供给灵气的,难怪他们对此处如此看重,若不是秦于晏遭受幻阵迷惑,恐怕相长宁都发现不了。 他看着那三头鸟的图腾完整地呈现在面前,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灵气逸散的速度越来越快,若是再不动手,这里的动静恐怕很快便会将人引过来了。 这么想着,相长宁当机立断,再不迟疑,他双手掐诀,召出混元鼎来,往内里注入灵力,很快,一声巨大的咆哮响彻天际,地面隐约颤动起来,一头巨兽自混元鼎中奔出来,阴影几乎将整个潇然峰的山头都笼罩住。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太乙剑派众人俱是被这动静惊动了,惊疑不定地朝这边看来,有人疑惑道:“那是什么?” “是潇然峰方向传来的!不好!” “快过去查看怎么回事?!莫让灵脉受损了!” 正在众人纷纷御剑赶过去时,他们便看到一大片阴影自潇然峰上空升起,那分明是一头妖兽!潇然峰上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凶兽?! 一人眼尖地看见那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峰顶上,立着一个人,连忙道:“有人在哪里!” 一名元婴期的长老自然也发现了,声若惊雷,大声喝道:“何人敢在我太乙剑派放肆?!” 这一声若洪钟一般,闻之者便觉得双耳隐约作痛,那人却仅仅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紧接着,那只巨大的凶兽动了起来,它略微伏下头颅,伸出两爪开始扒拉起那地上的灵脉图腾来。 竟然完全将他们这群人视而不见,简直是太过明目张胆了! 众人气愤之余,却也为那凶兽的气势所慑,愣神了片刻,才有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纷纷举剑直奔那作乱的青年而去。 他们俱是元婴期修为,几人联手之下,就不信拿不下此人! 纵横的剑光铺天盖地地挥过来,交织成了一道巨大的网,几乎将整座潇然峰都包裹住了,往下压去,在这种庞大的剑意之下,恐怕无论对方是什么,都会被碎为齑粉。 在那青年动手之前,所有人都是如此作想。 只听铛的一声嗡鸣,像是什么爆炸开来的巨响,强大的威势震得所有人脑子一晕,如遭重锤一般,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下一瞬,就像是撞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上,瞬间倒飞了出去。 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所有人俱是惊骇无比,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那青年操纵的法器,是一尊玄色小鼎,一人低呼道:“那是什么?” “看着为何有些像传说中的……混元鼎?” “莫不是那位?”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那位是谁,空气静默片刻,随后另有人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相长宁不是早已经飞升了么?” 其他人听了,纷纷应和道:“此言有理。” “这或许是一件与混元鼎相似的法宝罢了,看着有点厉害。” 一人肃容道:“如此看来,此人非我等能够对付得了的,千阳大长老何在?” 另一人语气艰涩地答道:“大长老他……被之前那贼子,一剑杀了……” 众人顿时悚然而惊,面面相觑,千阳大长老可是有大乘期修为的剑修了,竟然被一剑就杀了!那人究竟是何来历? 又看着潇然峰上那头兀自挖掘灵脉的凶兽,所有人心中不由浮现一个念头,他们太乙剑派这是招来了什么人? 相长宁负手而立,看着梼杌两爪飞快地扒拉着地面,没多久便扒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来,充沛的灵气源源不绝地自那坑洞中奔涌而出,很快,梼杌的动作略微停下来了,发出一声咆哮。 相长宁面上微微露出喜色,道:“挖到了?” “吼——” 相长宁定了定神,道:“我明白了,退后。” 梼杌便依他所言,往后退开一步,相长宁操纵着混元鼎,使其升高,正欲动手,却见那些太乙剑派的修士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举剑又要扑上来,遂吩咐梼杌一声:“拦住他们!” “吼——”梼杌昂首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然后直奔那些修士而去,一爪子横扫过去,竟无人能挡!那些剑光划过它的身上,就宛如划到空气一般,毫无反应。 相长宁再次操纵着混元鼎,然后往内里疯狂注入灵力,原本只有七八尺来高的混元鼎见风就涨,一直涨到了小山般大小,相长宁低喝一声:“去!” 霎时间,混元鼎轰然朝那坑洞内砸下去,只听轰隆隆声音,若惊雷乍起,震得整个太乙剑派的宗门都颤抖起来,天地间一派震颤,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灵气奔涌而出,朝四面八方散去。 太乙剑派的修士们才刚刚在凶兽的爪子下逃出生天,见到如此情状,都心头猛然一沉,暗道,糟了!灵脉已破了! 地底下传来一声尖啸,恍若凄厉的鸟鸣,很快,那声音就消失了,天地间一片寂静,无声无息,唯有风声拂过沙尘,相长宁伸手招了招,混元鼎飞速地变小,飞了回去,他紧紧地盯着那黑黢黢的坑洞,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后,一声古老的巨兽咆哮从地底深处传来,紧接着,整个地面开始摇晃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立即破土而出一般! 相长宁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果然不出他所料,巨大的灵气冲击,一条宗门的上品灵脉,总能够达成目标了罢? ※※※※※※※※※※※※※※※※※※※※ 明天双更。 第161章 “吼——” 巨大而沉闷的咆哮声自地底升起, 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震颤感,无数走兽自山林中争先恐后地奔出,四散逃开,惊慌失措, 就连不远处的太乙剑派修士们也是面面相觑,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家宗门底下竟然潜伏着一头不知名的巨兽。 而且从这动静看来,那巨兽还挺厉害…… 相长宁立着空中,负手往下看, 梼杌低声道:“混沌醒了,你竟然真的找到了它。” 相长宁慢慢地道:“只要有心, 总能找到的。” 他话音刚落,忽听梼杌提醒道:“来了!” 那巨吼声越来越近, 伴随着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地面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简直是称得上地动山摇也不为过, 太乙剑派的修士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戒备,盯着潇然峰那边的动静。 就在这时, 忽然一团黑影冲破了地面, 霎时间山石崩坍,发出咔咔的轰然之声,那黑影攀在了岩石上, 太乙剑派的众修士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定睛一看, 那哪里是什么黑影?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爪子! 有人低声震惊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们宗门底下为何有这种东西在?” “轰——” 又一只爪子探出来,紧紧攀附在两侧的岩石上,然后另一个巨大的黑影冒了出来,这回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那是什么了,是一颗巨大的头颅。 一人失声惊叫道:“这是……狗?” “胡说,你几时见过这样大的狗?这怕是成了精了罢?” 那人说完,又默默地闭嘴了,眼看着那巨大的黑影从地底下冒出来,形状若犬,浑身长毛,四只爪子,可不就是一条狗么? 眼看着那大犬从地底爬了出来,然而吼叫声依旧未停,甚至有持续不断的迹象,吵得人头疼无比,相长宁揉了揉眉心,梼杌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道:“混沌一向这般,若是被吵醒了,恐怕没一阵子是不会消停的,你先将它收入鼎中罢。” 相长宁听了,便操纵着混元鼎,往内里注入灵力,很快,那玄色小鼎再次变大,飞到了混沌的上空,它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发出一声长吼,然后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那金色的光芒渐渐聚集在一处,缩成小小的一团,朝混元鼎飞去,化作一枚石子,嵌入鼎身的图腾之上。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相长宁低喝一声:“走!”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便疾速朝外面奔去,梼杌见状,四爪伏低,往前一窜,紧紧跟随着相长宁不放,一人一兽速度极快,以至于太乙剑派众修士还未回过神来,他们便消失在远处的重山之后。 有人惊叫:“他们跑了!” 另一人喝道:“不必担心,宗门的护山大阵已开,他们便是插翅难飞!” 话才说完,便听轰然一声,遥遥从远处传来,众人惊慌地抬头,却见一道裂纹自天边蔓延过来,如蛛网一般,瞬间便覆盖了半个天空,护山大阵被破了! “那人究竟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夹杂着压抑的怒火,咬牙喝道:“相、长、宁!” 远处传来青年的笑声,不见其人,那声音却仿若在众人耳边响起似的,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真是好久不见啊,乂山子,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方才我的灵宠孟浪了些,希望没有给贵派造成什么损失才好。” 乂山子冷声道:“多年不见,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放肆,将我剑派祸害成这般模样,还想一走了之?” 相长宁大笑起来,声音远远传开去:“哪里哪里,此事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这样,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今我有要事在身,无暇他顾,你且去连云山上,必定给你补偿回来。” 他说着,扔下一句再会,眨眼便溜得没影了,你们去连云山上,找曲清江去吧,最好能打起来才好呢! 剩下的太乙剑派众修士,站在一片狼藉的宗门山头,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人道:“相长宁?是我知道的那个相长宁吗?” “他不是飞升了么?” 正在众人沉默间,一人默默地道:“很显然,方才的事情证明了,他确实没飞升。” 这话一出,众修士俱是一脸惊恐,相长宁那厮,竟然没有飞升?! 娄山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位置靠着娄山,故而因此得名,由于附近有几个修真门派的缘故,娄山坊便日渐繁华起来,还自发形成了一个修真坊市,不时有修士过来,或是赶路休息,或是购买一些灵符丹药等等。 这一日,晴光大好,正是下午时候,娄山坊一切如旧,靠街角的位置有一间杂货铺子,所谓杂货铺子,就是什么都卖,上到丹药灵草,下到各种法器玉简,甚至灵宠和其他材料,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就是质量有些堪忧罢了。 生意不好也不坏,有些低阶修士,或是手头拮据的,常常光顾这里,买点儿便宜货凑合用用。 大多数时候,店铺里很是清静,就比如这种午后,掌柜正靠在柜台后打瞌睡,却听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 生意来了。 掌柜瞬间清醒,换上一张和气的笑脸,看向来人:“这位客人想买点儿什么?小店里应有尽有,只要您想得到的,这里都能提供。” 话一说完,看清那人,他心中不由浮现出些许失望来,无他,这位客人看起来不是特别富裕,一身苍青色的袍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不是宗门弟子,修为也低微,肩头还趴着一只巴掌大的黑猫儿,总而言之,就是扔进人群里头,眨眼就找不到的那种。 掌柜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只黑猫儿,正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猫瞳,唔,说不得这猫都比他打眼。 但是即便如此,上门即是客,逢人都要露出三分笑来,掌柜做惯了生意,自然不可能因此而轻慢了客人,笑容不变地看着那青年,等他说话。 那青年左右打量一番,道:“可有符纸和朱砂?” 掌柜听了,心里又泛起些许失望,看来果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这笔生意恐怕赚不了多少了,他这么想着,但口中仍旧答道:“有有有,客人要什么符纸?” 青年随口道:“最普通的黄符即可。” 掌柜又殷勤道:“那朱砂呢?” 没等青年说话,他又提醒一句:“不同年份的朱砂,价格恐怕有些差距。” 青年似乎想了想,道:“八百年份的朱砂,你这里可有?” 闻言,掌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像是没听清似的,重复道:“八、八百年份?” 他说着,小心地确认道:“客人说的是,八年份,还是八十年份?” 听了这话,青年不由笑了一声:“八年份的朱砂?那能用么?” 朱砂自然是年份越久越好,用这样的朱砂画出来的符,越能蓄留灵气,八年份的朱砂确实是没法用的,掌柜不由面似火烧,干干一笑,道:“是小老儿听岔了,请客人不必介意。” 那青年也并不怪罪,只是重复一遍道:“我说的是八百年份的朱砂,你这里有没有?” 还真是八百年份,掌柜顿时心里砰砰跳起来,像是揣了一头小鹿似的,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但是下一瞬,那小鹿便又没了声气,无他,他这店里最贵的也就五百年份的朱砂,还是祖传下来的,遂只能试探着道:“这八百年份的朱砂实在难寻,小店里有一些五百年份的朱砂,客人是否要看看?” 那青年听了,略一沉吟,道:“也行。” 掌柜心头顿时一喜,心道,这笔买卖怕是要成了,他连忙说了一声稍待,便转身进了内间,不出片刻,抱着一个木箱出来了,将那木箱放在了柜台上,热情地道:“客人请看。” 他正说着,一抬眼便见又有人进了店铺,刚要招呼,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那人他认得,是娄山坊的一个泼皮,名叫陈沙,有点儿修为在身,成日里不干正事,偷鸡摸狗的,娄山坊没人不认得他。 那陈沙进了门,一溜眼瞟了柜台前的客人,然后便高声道:“掌柜的,怎么来客人了也不招呼一声?是瞧不起我么?” 掌柜烦他烦得紧,但是此人实在难缠,再加上又有贵客在此处,不好给脸色,遂和和气气地道:“咱们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自己人,哪有看得起看不起的,说这话平白伤了和气,我这里有客人,不如您先瞧瞧,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与我说便是。” 陈沙听了,倒也不纠缠,就转到那货架子后头去了,掌柜知道他或许要偷摸着拿些东西,那上面也不过是些粗陋的空白符纸和一些材料罢了,丢了也不算心疼,便强忍着反感,随他去了,认真招待起柜台前的客人来。 ※※※※※※※※※※※※※※※※※※※※ 这是一更。 第162章 青年看着盒子里的朱砂, 只扫了一眼,便道:“少了点,也还行。” 掌柜的听了,连忙又道:“小店还有一些二三百年份的朱砂, 您看要不要?” 青年想都没想,拒绝道:“不必了,二三白年份的用不了,再来五百张黄符, 一并装起来。” 掌柜的心中遗憾,但是没法, 自己家没有好货,白白要错过这桩生意了, 扼腕之余,又十分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因为对方的穿着而生出轻视来,否则恐怕要得罪了贵客。 他一边想着, 一边手脚麻利地点出了五百张空白黄符来,和那朱砂放在一起, 笑容可掬地道:“都在这里了, 您看看对不对数?” 青年也没看,只是问道:“多少灵石?” 掌柜的笑着搓了搓手,道:“这黄符原是三百下品灵石, 就只收您二百好了, 这五百年份的朱砂, 恐怕要贵点儿,一两是三百下品灵石,这里一共有一斤三两,一共是五千七百下品灵石。” 闻言,青年倒也并不多说,手指在柜台上一拂,露出六枚灵石来,朝掌柜的方向一推,道:“多的便送你了。” 掌柜的连忙打眼一看,那些都是中品灵石,一枚中品灵石等于一千枚下品灵石,是以这些确实还多了,果然是位大主顾,连数钱都没带犹豫的,掌柜面露喜色,连忙道:“多谢客人了。” 那青年收了黄符和朱砂,顿了顿,忽而道:“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可曾见过?” 掌柜的听了,忙道:“客人想打听什么人?” 青年道:“是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剑修,大概前一段时间从这里路过,你可看见了不曾?” 闻言,掌柜面露难色来,这形象实在是太常见了,根本无法分辨,遂迟疑道:“不瞒客人说,每日从娄山坊路过的剑修,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七八个,恐怕无法分辨客人想找的是哪一个。” 青年想了想,便道:“雪絮,你将于晏的模样画出来看看。” 雪絮?掌柜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趴在肩头的那只黑猫,黑猫懒洋洋地支起身子,然后冲着半空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小牙,哈了一口气。 神奇的是,那口气凝而不散,就像是呵在了镜子上一般,黑猫伸出两只小肉爪子,在那雾气上比划起来,很快便涂抹出了一个人形。 随着人形越来越清晰,面孔也越来越具有分辨性,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容貌十分俊美,唇角露出几丝笑意,乍一看仿佛翩翩君子一般,但是若是仔细打量,便会发现有些不对,他的双目并无笑意,甚至透露出几分冷冽的意味,显得整个人有些疏离而不可亲近。 画到这里,黑猫往两只毛茸茸的肉爪子上哈了一口气,然后啪啪按在了那张人像的眼睛上,挪开时,掌柜不由略微抽了一口气,那人竟然是一双血色的瞳孔,看上去颇有几分邪性,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怪道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青年敏锐地察觉到了掌柜的反应,道:“你见过他?” 掌柜的连连摇头,道:“没有,这等人物,我若是见了,必然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青年听了这话,倒也并不失望,伸手将那副人像擦去,朝掌柜礼貌颔首,道:“麻烦掌柜了。” 掌柜的歉意道:“抱歉,没能帮上客人的忙。” 青年摇摇头,转身便离开了,掌柜的略微抬眼,只见门口有一道黑影晃过,他连忙去看那货架后,陈沙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掌柜的皱起眉来,紧走几步,出了店铺,朝左右望去,街头人影攒动,熙熙攘攘,哪里还能看得到方才那客人的背影? 掌柜的暗暗叹了一口气,希望别出什么事情就好,他这么想着,又见有客人上门了,连忙将人请进店内,忙活起来了。 娄山坊的坊市中央位置,热闹非凡,一道人影正趴在墙角,看着那身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肩头蹲着一只黑猫,又进了一家铺子,好一阵都没出来,他思索一会,发出了一道传讯符。 很快,有人回了传讯符来,陈沙草草看过之后,便揉碎了符纸,盯着那店铺门口,约莫过了半刻钟之后,青年又出来了,他连忙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待走到那青年身后时,他便出声唤道:“哎,道友,那位道友。” 青年没回头,陈沙心里暗骂一声,莫不是个聋子罢?他不得不提高声音喊道:“那位带着猫的道友。” 这回青年倒是听见了,终于回过头来,见了陈沙,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道:“你可是在唤在下?” 陈沙笑了笑,连忙道:“可不是在叫你?” 那青年正是相长宁,他听罢,遂道:“道友叫在下可有什么事情?” 陈沙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道友方才是在打听人?” 相长宁打量他一眼,笑出声来,道:“看来道友注意在下有一些时间了。” 这话颇有几分讥嘲之意,陈沙一向是个厚脸皮,区区几句话,如何能刺得到他,嘿嘿一笑,道:“道友脚程快,我方才在李老二的铺子里就见过道友了,只是没追上罢了。” 相长宁呵笑一声,也不同他闲扯,只是道:“道友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在下时间紧,恐怕没工夫闲话。” 陈沙道:“道友方才所说的那人,我见过。” “哦?”相长宁这下来了兴趣,挑眉道:“你见过?在哪里?” 闻言,陈沙狡猾地一笑,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是又四顾左右,道:“此地非谈话之所,人多耳杂,道友且随我来。” 他说着,便带着相长宁往坊市外头走,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出了坊市,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在一个山包旁,山包上边长着一棵老槐树,再往后头去,便是一条宽阔的河流蜿蜒而下。 相长宁不动声色地扫了那老槐树和河流一眼,道:“在这里说?你方才说见过那人,在何处见到的?” 陈沙嘿嘿地笑,比了比一个手势,道:“道友,这个……” 一副猥琐而奸诈的模样,典型的泼皮无赖,相长宁只是笑了一声,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上品灵石来,上下抛了抛,道:“你若能提供准确的线索,这个,便是你的了。” 陈沙见了那枚上品灵石,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上品灵石呢,那么大一块,里面得有多少灵气啊?而上品灵石和下品灵石之间的差距,简直是天差地别! 震惊过后,便是垂涎和贪婪,陈沙一双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直愣愣地粘在那颗灵石上,一双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在将将要摸到灵石的时候,相长宁一收手,叫他摸了一个空,继续上下抛着灵石,笑眯眯地道:“道友,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陈沙这才缓过神来,勉强收了收面上的表情,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地道:“我自然要考较一下你这灵石是不是真的了,消息这东西,说出口了就自然归你了,你这灵石若是假的,我岂不亏了去?” 相长宁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给你看便是。” 他说着,便欲伸手递灵石,陈沙听了,面露狂喜之色,连忙来接,相长宁的手略微停顿,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若是骗了我,恐怕……后果不是你想看到的了。” 陈沙把个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贪婪地盯着看枚即将到手的灵石,口中应付道:“自然自然,我岂会骗你?” 相长宁松了手,灵石掉在了陈沙的手中,充裕的灵气顿时自手掌位置蔓延开来,令人精神一振,他爱不释手地反复摸着灵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口中喃喃道:“竟然真的……真的是上品灵石……” 陈沙的面孔上逐渐流露出狂喜之色,正在这时,一点冷风自身后轻轻吹拂而过,相长宁目光微凝,右手一招,将那东西拦下,却是一根一寸多长的骨针,上头泛着些许紫色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要置人于死地的! 面前的陈沙脸色突然一变,狞笑着退开,大喝道:“动手!” 只听嗖嗖几声,相长宁回头一看,竟有数十道骨针迎面飞来,眨眼便扑至面前,与此同时,那槐树后面蹿出了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朝他偷袭过来。 相长宁眉头微挑,站在原地,也不动,那些人都以为他被吓傻了,登时面露喜色,手中攻势越猛,骨针瞬发即至,穿透了相长宁的身体,从背后自身前,瞬间便出现了数十个血洞,被毒染黑了的鲜血顿时狂喷而出,那三人大喜过望,各自操控着法器,杀了上来。 只听噗噗几声,是利器入肉的声音,但是不知为何,手感却轻飘飘的,仿佛刺了一个空似的,几人都是一愣,紧接着,一个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悠悠地道:“打完了?” ※※※※※※※※※※※※※※※※※※※※ 二更。 晚安。 第163章 “打完了?” 这话在几人耳边响起, 霎时间一股寒意蹿上来,令人悚然而惊,一人大叫道:“在后边!” 那几人向来是混惯了的,倒也十分有默契, 同时回身,想也不想地便操纵了法器攻过去,只听噗嗤几声连响,伴随着惨嚎之声, 血花高高喷溅而起,落在地上, 浸透了松软的泥土。 那三人竟眨眼间便倒在了地上,连哼都没哼一声, 死状极惨,直到这时,那道苍青色的身影才慢慢地浮现出来,相长宁掸了掸衣袍, 微微眯起眼来,朝远处看去, 只见一道人影正惊慌地往山林中逃窜。 相长宁倒也不急, 身形瞬间便消失在原地,追着那陈沙去了。 密密丛林中,一个人飞快地掠过树梢, 带得枝叶一阵摇晃, 他头也不敢回, 拼命往前奔逃,就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逐他似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悠悠自林间传来:“跑什么?” 奔逃的那人正是陈沙,他万万没想到,今日碰上了硬点子,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都不该鬼迷心窍,向这人出手。 但是此时事情已经败露,想这些都完了,那人看起来心狠手辣,自己的另外几个同伙才打个照面的功夫,就死得透透的了,陈沙的修为也不算高,估计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丹田中的灵力渐渐消耗了大半,陈沙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了,此后再没有听到那个青年的声音,不由心道,莫不是已经被甩掉了? 想到这里,他的动作不由慢下来半分,丹田灵力亏空,他差点脚下一软,坐倒在地,陈沙忙连滚带爬起来,警惕地四处扫视。 确实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心中又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汗,一转身,却见相长宁正站在他身后,这一下不要紧,陈沙简直是浑身毛发耸立,吓得大叫一声,跌坐于地,连滚带爬往后爬去。 相长宁见他这副仓皇模样,倒是被逗笑了,道:“你慌什么?” 那陈沙如同见了什么恶鬼一般,脸色发白,声音哆嗦地道:“是他们出的主意,不、不关我的事啊……” 说着便跪爬在地上,砰砰磕头求饶起来,道:“求前辈饶命,求前辈饶命,是小人有眼无珠,得罪了前辈……” 他说着,便颤悠着掏出那枚上品灵石来,放在地上,磕头不止,涕泪横流,丝毫没有之前那股子奸诈的意味了。 相长宁伸手一招,将那枚上品灵石吸到手中,然后在陈沙面前半蹲下来,道:“这么说,你之前所说的,是在骗我了?” 那陈沙听罢,惶恐不已,忽然瞥见相长宁眼中的寒意,瞬间福至心灵,大喊道:“没有!没有!前辈,小人真的没有骗你!小人见过画像上的那个人!” “哦?”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仿佛是信了,又仿佛并不相信,只是道:“你说来听听,在哪里见过他?” 陈沙颤着声答道:“在、在黄粱涧!” “黄粱涧?”相长宁皱了一下眉,道:“那是哪里?” 陈沙连忙道:“前辈有所不知,那地方就在离这里不远,有两座高山,一座名叫曲亭山,一座名叫西阳山,两座山之间,有一道夹缝,我们管它叫黄粱涧。” 这两座山相长宁都没有听过,更别说什么黄粱涧了,相长宁打量陈沙一眼,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陈沙答道:“就在三日前,他从娄山坊外头路过,并未进坊市,我那日正在闲逛,见了他,便偷摸着跟了上去,不过……” 他说着,便吞吞吐吐起来,相长宁见他面色有异,狐疑道:“不过什么?” 陈沙连忙道:“无事,就是……他似乎有些不清醒……” 相长宁终于认真起来,皱着眉道:“不清醒是什么意思?” 陈沙缩了缩脖子,道:“就是,偶尔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又或者拔剑胡劈乱砍,乖乖,一个下午就把曲亭山半个山头都给祸害完了。” 相长宁敏锐地问道:“他现在还在那黄粱涧中?” 陈沙道:“昨日还在,今日却是不知道了,他原进了一个山洞,我们以为他只是歇脚,便、便想去看看……” 他话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相长宁心知肚明,恐怕不是去探探情况,而是想去谋财害命之类的,他也并不说,这些三脚猫若是真对上了秦于晏,恐怕到时候害的是谁的还不知道。 他示意陈沙继续,陈沙这才放下心来,道:“我们去了那个山洞内,哪知他并不在里面,转悠了一圈,我们几人以为他走了,正欲离去时,却见他又回来了!” 他说着,面色露出几分尴尬来,道:“我们打了一个照面,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快快离去,我们几人见他行迹古怪,便赶紧跑了。” 听到这里,相长宁打量陈沙一眼,忽而道:“你后来又回去了?” 闻言,陈沙面上闪过几分慌张,像是被说中了似的,干巴巴地笑:“小人实在是好奇那人是做什么的,便偷摸着回去看了看。” 相长宁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倒是挺大的胆子。” 陈沙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是在嘲讽他,只得硬着头皮受了,相长宁又问:“你回去看到了什么?” 陈沙仔细回想一下,才道:“小人在西阳山上蹲了一天,发现他白天几乎不出去,也不知在那洞里做什么,到了晚上亥时,他才出来,往曲亭山后方去了,凌晨时分方归。” 他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哆嗦,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面色微微发白,道:“就……那人浑身都是血,血腥气隔得老远被风吹过来,半天都不散,当时正是夜里,小人不敢久留,怕被他察觉,便趁夜跑了,此后再也没有去过黄粱涧,也不知他此刻是否还在那里了。” 陈沙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情真意切地道:“前辈,小人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半点虚假,否则当初也不敢在大街上拦住您了。”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是道:“这样,你带我去那黄粱涧一趟,我瞧瞧去。” 陈沙吓了一跳,连忙道:“前辈万万不可,那人可厉害了,您是没见到,他一剑就劈了半个山头,我们赶上去,岂不是、岂不是……” 找死两个字淹没在了喉咙中,相长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敢摸到他的落脚之处去?” 陈沙闭了嘴,呐呐道:“这不是……以为他走了么……” 相长宁懒得与他废话,站起身来,道:“现在死,或者去了黄粱涧再死,你自己选一条路罢。” 陈沙欲哭无泪,最后可不都得死么?但是早死不如晚死,尤其是他这种人,最是惜命,连忙道:“小人带您去便是,请请。” 相长宁便随着那陈沙往前走,没多会,忽然道:“你莫不是又要找人来设计害我罢?” 陈沙吓得一个哆嗦,干笑道:“怎么会?前辈如此厉害,一个人打我们十个都不嫌多的,哪里还敢生出这种想法?” 闻言,相长宁不由笑道:“这可说不定,你们这些人胆子可够大,那人是个元婴期的剑修,你们也敢凑上前去,他没动手,大概是懒得计较,否则,你的尸体早就不知道在哪儿晾着了。” “元、元婴期!”陈沙又是一抖,他当时怀疑对方最高也就是个金丹期的修士,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个元婴期的,这么一想,又不由想起那双血色的带着煞气的眸子来。 陈沙连忙收回思绪,不敢多想,忽而又意识到了什么,期期艾艾地问相长宁道:“那前辈……” 相长宁轻笑起来,道:“放心便是,我比他差点儿,区区元婴中期。” 陈沙腿顿时一软,心里使劲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让你犯贱,找谁不好,踢到铁板了罢?那三个同伙死得实在冤枉,估计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元婴期的修士弄死的。 现在的元婴期修士,都像是大白菜,满地都是了么? 相长宁赶路速度快,陈沙几乎是被他拎着走的,很快便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个黄粱涧,如他之前所说,正好是在两座高山的夹缝间,左边那座山大概就是所谓的曲亭山了,缺了一个大口子,一道缝隙直上直下,陈沙道:“就在那里头了。” 相长宁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皱起眉来,是魔气,无形的魔气正丝丝缕缕地从那缝隙中冒出来,逸散开去。 这下相长宁几乎能够确定,秦于晏必然在这黄粱涧中了。 ※※※※※※※※※※※※※※※※※※※※ 今天作者君去看电影了,就一章,祝大家七夕快落!~这章发福利,留言发红包,么么哒! 第164章 连云山的山巅之上, 有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在山上待久了, 就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一般,相长宁都记不得自己回连云山多久了,掐指一算,曲清江死了, 大概有六十,七十多年了?七十几年? 总之, 他光记得自己炼了两炉丹,其他的, 唔,算不清。 这一日,相长宁忽然想起来问秦于晏这个事儿,秦于晏听了, 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起身闷头便出去了, 相长宁一脸莫名其妙,继续整理自己炼丹的材料,过了小半日, 瞄了丹室门口第十六回 之后,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这人跑去哪里了? 相长宁扔下手中的灵草,走到丹室门口,打了一个呼哨,片刻后,一团黑影自屋檐上蹿下来,啪叽摔进他的怀里,兴奋地喵喵直叫。 紧接着,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瓦沿上倒挂下来,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道:“叫我作甚?” 便是相长宁也被她唬了一跳,道:“你就不能正常点出现么?” 虺女以一种堪称诡异的姿势扭了扭身子,整个人,哦不,整条蛇三百六十度一个大转,把自己给扭成了一条麻花,娇声道:“我就不。” 相长宁顿时一阵恶寒,虺女见成功恶心到他了,遂半掩着唇咯咯笑起来,笑完之后,才懒洋洋地道:“怎么?又有什么事情?” 相长宁道:“你见到于晏了不曾?” 虺女讶异地看了看他,道:“他去哪儿不同你说么?” 相长宁有些头疼地道:“我又不拘着他,这连云山上上下下他哪儿不能去?” 虺女像是看出了点儿什么似的,道:“你们莫不是吵架了?” 相长宁:…… 他仔细回想了半天,才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没有!绝对没有!” 虺女遂笑了:“听你这话,我便知道绝对是吵架了,单方面的吵架,啧啧啧。” 相长宁一头雾水,无辜地道:“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啊。” 虺女便道:“他走之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话,说来给我听听。” 相长宁便老老实实地道:“我就突然想起算算咱们回来连云山多少日子了。” 虺女敏锐地问道:“你怎么算的?” 相长宁一脸茫然:“不是杀了曲清江之后,就回来了么?我就问了问,曲清江死了多少年了。” 话一说完,虺女便闭紧嘴,肩头颤了颤,像是一副忍不住要笑的模样,相长宁按捺不住了,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虺女终于笑出声来,花枝乱颤地道:“记不得自己与道侣成亲的时间,光记着前道侣死了多少年了,你怕是脑子里少一根筋罢?” 相长宁瞬间恍然,没错,当年他回到连云山之后,便与秦于晏结成了道侣…… 虺女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幸灾乐祸道:“这下你恐怕糟了,以他那性格,曲清江那事情闷在心里不知憋了多少年,你如今又提起来,兴许他还以为你对前道侣念念不忘呢。” 这话是说的没错,秦于晏表面看似十分温和端方,翩翩君子,但是实际上都是有什么事往心里闷的性格,忍着不说,待压缩到了极致,便会一起爆发出来,再加上他还修的是天魔道,完全就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 想到这里,相长宁不由头疼不已,心里暗道自己炼丹炼得脑子不清醒了,没事算这一茬做什么?修道之人还在乎什么年月?一睁眼一闭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相长宁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可见着他了?” 虺女懒洋洋道:“他下山往北边去了,具体去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我还以为他与你说过呢。” 相长宁揉了揉眉心,道:“我去找他罢,这山上的事情劳烦你替我打点打点,灵草园里头有一片草要成熟了,你到时候吩咐火雀它们一声,记得小心摘下来。” 虺女啧了一声:“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便是。” 相长宁安排妥当之后,便离开了连云山,踏上寻找自家离家出走的道侣的漫漫之路。 一路上,相长宁也不知道秦于晏会往哪里去,想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头绪,遂索性准备去鹤山碰碰运气,他记得从前在那里有一个洞府,还与秦于晏在那里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或许能有所收获。 这么一想,相长宁便调转方向,往鹤山而去,高阶修士可御风而行,不过小半日的时间,便到了鹤山,许多年不曾来了,他差点找不到鹤山的具体位置,转悠了半天,总觉得周围的景致不太对头,但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一切都似曾相识,又陌生无比。 相长宁最后只能找几个路过的修士打听,他运气一向不错,还真让他抓着了一个,笑眯眯道:“这位道友,请问这鹤山怎么走?” 那修士正匆匆赶路,听了这话,猛地扭过头来,警惕道:“你找鹤山做什么?” 这表情一看就不对啊,相长宁摸了摸下巴,仔细打量他一眼,然后才道:“我有一个故友住在此地,遂寻访至此。” 那修士听了,怀疑地看了看他,二话不说,竟然召出法器便攻了过来,相长宁挑了挑眉,放出高阶修士的威压,那人一时不防,连同法器,啪叽一下被压在了地上,吓得两股战战,腿都软了,大声求饶。 相长宁纳罕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又没得罪于你,不过是找你问个路而已,你不想回答,不答便是了,何至于起杀心?” 那人听了,哆嗦着声音道:“是在下有眼无珠,冒犯前辈了,还请前辈恕罪。”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恕罪便算了,你若能说出个缘由来,我便放你一马,否则……” 那人连忙大声道:“我说,我说!前辈有所不知,那鹤山实是在下的洞府所在,只是前一日来了一个、一个高人,要在下将洞府让出来,若是不让,便要打杀了在下,在下修为不敌他,便只得忍气拱手相让,方才听前辈说,要去鹤山寻故友,可是在下与前辈素未蒙面,想来前辈是与那贼、那高人是朋友,这才一时气愤,头脑发昏,做下了错事,还请前辈恕罪!” 说着便叩头不止,相长宁仔细打量他一眼,却见他是金丹后期修为,难怪竟然能破了他当时布下的禁制,鸠占鹊巢了,他口中那抢占了洞府的贼子,应该就是离家出走的秦于晏了。 竟然这么顺利就找到了,相长宁惊喜之余,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鹤山的主意你也不要打了,去吧。” 那人见他果然留情,立即大喜过望,哪里还敢计较洞府的事情,连连叩头感谢,又给相长宁指了方向,然后一溜烟便逃了。 相长宁这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鹤山了,却原来是走错了方向,再加上这么多年过去,时过境迁,鹤山早变了一番模样。 他调整方向,朝那修士指的方向过去了,没多久,便顺利到达鹤山,找到了洞府位置,但是等他到了洞府前,却哭笑不得。 那小小的洞府门口,被严严实实布置了整整三个剑阵,别说是普通修士,便是一只飞鸟路过,连一根羽毛都留不下来。 相长宁失笑之余,清了清嗓子,冲那洞府喊道:“可有人在里面吗?” 一连喊了数声,洞府里头还是没人应声,天已经黑下来了,相长宁无奈,自言自语道:“恐怕是不在,我先回山上看看。” 这个山上,自然指的是连云山上了,他刚说完,还没转身,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淡淡传来,道:“就这么点耐性?” 相长宁笑了起来,眉眼略弯,洞府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他正提着一盏灯笼,暖黄的光芒映在了相长宁的面孔上,显得无比温暖,他狡黠笑道:“我若不这么说,你如何会出来?” 他说着,不等秦于晏开口,又道:“我路上看到了一样东西,便想着带给你看看。” 秦于晏听了,道:“什么东西?” 相长宁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掌心摊开,有一点金色的萤火冉冉升起,紧接着,一分为二,二分为三,短短片刻光景,便蔓延到了整个山谷之中,如同闪烁的星子一般,无比漂亮。 秦于晏抬眼看了片刻,才道:“这是什么?” 相长宁道:“是金娥,路上见到的,它们正在繁衍,我便顺手抓来给你看看。” 秦于晏哼了一声:“你这是在哄那些无知女修么?” 相长宁摸了摸鼻子,转移话题:“好看么?” 秦于晏:“……好看。” 这回换相长宁反问了:“听你方才那意思,难道你曾经哄过哪个女修?” 秦于晏被噎了一句,最后叹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拥住,把脸埋在他的肩头,无奈道:“没有,就只哄过你。” 相长宁搓了搓脸,难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吭哧了半天,才道:“今日是我说错话了,不过,我真的不是想起了曲清江。” “嗯。” “我当初与他结为道侣,只是一桩交易罢了,我也、也没有与他怎么样。” “哦。” “你……”相长宁看他这反应,颇有几分抓耳挠腮的焦灼,突然不知怎么的,福至心灵,语气恳切道:“真的,我只心悦你一人。” “嗯。” 反应还是不对啊,相长宁琢磨着,心里打起了小鼓,忽然,秦于晏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尔后笑了,低头吻住他,小声道:“我听到了。” ※※※※※※※※※※※※※※※※※※※※ 应大家的要求,七夕特别篇奉上,哎我去,我赶在十二点之前发出来了!!!!!!! 第165章 相长宁走近几步, 陈沙怕得腿都抖了,压低声音道:“前、前辈,我们要进去么?” 相长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怎么?怕了?” 陈沙憋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道:“没、没有,有前辈在,小人如何会怕?” 闻言,相长宁不由发笑, 然后无情地掐灭了他的小心思,道:“放心, 若是发生什么事情,我是不会有事, 你却不一定了。” 听了这话,那陈沙不由讪讪,相长宁懒得再理会他,道:“走了。” 说着便率先朝那山夹缝间走去, 陈沙心中苦不堪言,但是又不敢逃走, 遂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奇特的是, 那些魔气并不特别浓厚,相长宁心中略显惊异,往前面走去, 两边的高山如刀削一般, 高高耸立, 便显得这夹缝愈发窄小,就仿佛下一刻就会往中间倾倒下来似的。 没走多久,不等陈沙开口,相长宁便看见了那个所谓的山洞,位置不算隐蔽,就在那一侧高山的山腰位置,旁边攀附着野生的杂草和藤蔓,陈沙连忙小声提醒道:“前辈,就是那里了,那黑衣剑修就在那山洞里。” 相长宁点点头,道:“上去看看。” 陈沙苦着一张脸,相长宁见他这副如丧考妣的可怜相,想了想,便道:“你在下面等着就是,不过若是你敢私自跑了……” 声音虽然轻巧,但是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陈沙见不必他跟着去,心中一喜,哪里还敢计较什么?连连点头,一迭声道:“是是是,小人不敢,小人就在这等着。” 相长宁满意了,他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崖壁,顺着陡峭的悬崖一路往上,如履平地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山木之后,陈沙翘首看了一会,直到看不见相长宁的身影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且说相长宁没多久到了那洞口,才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就微微皱起眉头,无他,里面太黑了,一股子冷风吹出来,带着潮湿的水汽,这里面能住人?秦于晏这么多天,就窝在这个地方吗? 相长宁以神识略作试探,但是他并不敢深入,此时秦于晏情况还不明,相长宁不想贸贸然惊动他。 在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相长宁才踏入洞里,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蛇自石缝中蜿蜒游过,更添几分阴森之感。 相长宁随意瞟了一眼,然后往洞里走去,寂静的空气中传来水声滴答,落在岩石上,到处都湿漉漉的,青苔遍布,脚下的石块也滑溜溜的,若是一个不慎,肯定会直接摔倒。 没走多久,相长宁就再次感觉到了一丝魔气,若有若无,从头顶上方传来,他敏锐地抬头,只见一团深紫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朝洞深处蹿去。 有问题! 相长宁低喝一声:“哪里跑?!” 他说着,便抬步追了上去,越往深处去,温度便越低,魔气也渐渐浓厚起来,相长宁紧追着那深紫色光芒不放,轻微的脚步声在山洞中回荡开来。 相长宁的速度很快,就在他要追上那一团光芒的时候,忽然,它一个急转,一头扎入了洞壁之中,眨眼便凭空消失了,相长宁猛地停下脚步,这才发现,石洞已经走到头了。 水珠一滴滴落下,在岩石上溅开,打湿了相长宁的鬓发,他紧皱起眉头,看着面前那一堵洞壁,目光渐渐下移,随即凝住,那里有一道剑痕,是剑锋劈过的痕迹。 相长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秦于晏?” 没有回应,他并不放弃,继续喊道:“于晏?你在里面吗?我是相长宁。” 空气安静片刻,相长宁感觉到脚下传来些许震动,然后轻微的轰轰声传来,像是石磨转动一般,横亘在面前的石壁忽然往一旁挪开了,露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来,看起来黑黢黢的。 相长宁感觉到了魔气,他略微沉吟之后,便踏入了洞内,很快,石壁又再次合上了。 洞里是真的黑,即便是相长宁以灵力聚集于双目,看东西也仍旧觉得模模糊糊,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他猜想,这或许是因为有魔气干扰他。 相长宁没有看到秦于晏,他一边往前慢慢地走,一边试探着呼喊秦于晏的名字,但是不知为何,秦于晏一直没有作出回应,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相长宁皱了皱眉,抽空打量了一下这个石洞,却发现这里不同于外面,十分干燥,石桌石椅,各式常用物什,一应俱全,倒像是一个洞府似的,只是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了。 这绝不是秦于晏自己弄出来的,再加上相长宁感受到的魔气,他不由猜想,这里莫不是从前哪个魔修的洞府? 正在相长宁揣测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就在身后,他反应极快,立刻转过身来,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长舒了一口气:“秦于晏,你没事吧?” 秦于晏看着他,暗红的瞳仁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深,他慢慢地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艰涩,就仿佛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似的,相长宁道:“你在太乙剑派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于晏仔细地盯着他看,然后说:“没什么。” 相长宁对于这个回答十分不满意,他皱起眉来,道:“你——” 话还未说完,秦于晏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推了他一把,相长宁一时不防,被推得后退,脊背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子硌得他有些疼。 下一刻,秦于晏便俯身凑了过来,准确地吻住了相长宁,舌头舔舐着他的唇,仿佛游走的灵蛇,跃跃欲试地想咬上一口,相长宁一脸发蒙,随即反应过来,开口道:“你怎——”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秦于晏的舌头顿时见缝插针地溜了进来,强硬地启开他的齿缝,长驱直入。 “唔……” 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莫名令人有些脸热,相长宁感觉自己被秦于晏用力抵在石壁上,就仿佛要被挤压碎了似的,正在这时,他模糊中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探进了襟口,那温度与唇齿间的滚烫全然不同,触碰到温热的皮肤,把相长宁冻得一个激灵,突然醒过神来,他看见了秦于晏的眼睛。 深红色的瞳仁,其中涌动着无尽的欲|望与贪婪,就像是一头饿狼见到了久违的肉食一般,令人不由心中一颤。 相长宁下意识一把抓住了秦于晏的手腕,他的掌心依旧贴合在皮肤上,牢牢的,不动,就像是一块寒冰,吸走了所有的热度,寒意悄悄自骨子里泛了起来。 秦于晏动了动手,却发现抽不出来,他眼眸微垂,上眼帘略微遮盖了眸中的暗红色光芒,他退开些许,勾起唇角,微笑地低声道:“怎么?你不喜欢么?” 相长宁目光审视地扫过他,以一种十分谨慎的姿态,一寸一寸地滑过他的面孔,不放过每一个眼光和神态,最后又挪回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语带威胁道:“滚出来。” 秦于晏侧了侧头,像是没听懂似的,莫名道:“什么?” 相长宁右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腕,就像是要把腕骨拗断似的,另一只手悄悄摸上了秦于晏的丹田处,五指略微呈爪状,他微微眯了眯眼,道:“你莫不是想让我徒手将你掏出来不成?” 空气安静了片刻,两人互相对视,一错不错,都紧紧盯着对方不肯放松,过了一会,“秦于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回荡在石洞中,十分陌生,相长宁从来没有见过秦于晏像这样高声大笑,此时见了,只觉得怪异极了,眉头紧皱,嫌恶之意丝毫没有掩藏的打算。 “秦于晏”笑声渐歇,尔后讥嘲地看着他,道:“我若是不肯,你又能拿我如何?” 相长宁面无表情地道:“如此,我便将魔种挖出来。” “秦于晏”闻言,又是哈哈一笑,道:“你挖了魔种,他便要死了,没有我,他还如何修天魔道?如何能苟全性命?” 相长宁丝毫不为所动,慢吞吞地道:“死了便死了,正好我将他的尸身制成傀儡,既能打,还听话,省了我不少事情。” “秦于晏”顿时一噎,片刻后便笑了:“你若真舍得,当初还会费尽心机给他种下魔种?” 相长宁冷声道:“你且看我舍不舍得!” 他话音刚落,五指便往外一抓,“秦于晏”立时往后退开,只是速度依旧慢了点,前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五道血痕赫然,他不由面色微变,似乎没想到相长宁说翻脸就翻脸,他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相长宁眼神冰冷,再次袭了过来,看上去似乎是真的被惹怒了。 “秦于晏”躲过一记,五指微张,破邪剑便出现在手中,只是石洞狭窄,完全施展不开,它也不会用那些剑招,一时间颇有些狼狈。 正在这时,相长宁突然大喝一声:“秦于晏!” “秦于晏”的身形顿时一滞,整个人便停在了当场,双目中露出几分茫然,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抬眼看向相长宁,喃喃道:“我……” 下一瞬,一团深紫色的光芒自他头顶飞出,往石壁遁飞而去,看上去似乎想故技重施,再次逃走,但是相长宁岂能容它这般从容来去?高喝一声,祭出混元鼎来,只听“铛——”的一声响,伴随着令人晕眩的嗡鸣,那团深紫色光芒一时不防,一头栽倒在地,动弹了两下,被相长宁抢先一把抓住,抄在手中,死死捏紧了。 大概是力道太大,那东西被捏的大叫一声,竟有点像是婴孩的哭泣声。 第166章 相长宁捏住的那一团, 是一个巴掌大的婴孩,通体散发出深紫色的光芒,如同一团火焰一般将他整个包住,它正拼命倒腾着两条腿, 试图挣脱桎梏。 相长宁岂能让它如意?五指握紧,威胁道:“你若再动,我手上的劲儿可就没有轻重了。” 那小小的婴孩听了,立即不敢再动, 反而嚷嚷着道:“你放开我!” 相长宁嗤笑一声,又捏紧了, 直捏得它翻白眼,张了张口, 想骂点什么,最后仍旧是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相长宁去看秦于晏,只见他捏了捏眉心,表情痛苦, 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如何?” 秦于晏摇摇头, 长舒一口气, 然后看向相长宁,嘴唇动了动,道:“你怎么会来?” 听了这话, 相长宁好气又好笑, 道:“你在太乙剑派那神来一剑, 我若是不追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秦于晏抿了抿唇,颇有几分心虚之意,相长宁皱起眉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秦于晏顿了片刻,才道:“是幻阵引动心魔罢了,再加上这魔种推波助澜,我当时并未控制住自己。” 闻言,相长宁忍不住挑了挑眉,举起手中的那巴掌大的婴孩,道:“就是这东西?” 那婴孩不由挣动起来,嘴里吱哇乱叫:“什么这东西那东西的,本座可是魔婴!你最好对本座客气点,否则——” 还未等它把话说完,相长宁手上一用力,只听咕叽一声,那自称魔婴的小玩意立刻就闭了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 相长宁举起那婴孩仔细打量几眼,白白胖胖,拳头大小,小脸团团,捏上去软绵绵的,看上去还有几分天真可爱,如果忽略它那双深紫色的瞳仁的话。 魔婴没穿衣服,看上去像个缩小版的胖娃娃,相长宁看了一会,那魔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涨红了脸,把两腿别起来,别别扭扭地骂道:“看什么看?你们人修真是没礼貌!” 相长宁扬眉:“看你没穿衣服,光天化日,真是有伤风化,啧。” 魔婴顿时大怒,张开口,一团紫色的火焰喷涌出来,但是还未到达相长宁面前,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一抓一收,那火焰顿时便消散于无形了。 秦于晏冷声道:“休要放肆。” 魔婴鼓着脸,哼了一声,撇过头去,相长宁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秦于晏道:“是从魔种中催出来的,我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若是我精神疲惫之时,它……可以控制我的身体。” 这话说过,相长宁顿时默然,他忽然想起来方才发生的事情来,很显然秦于晏也想起来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秦于晏不动,眸色深如古井,相长宁不由面热,移开了目光,落在石壁上。 空气就这么暧昧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相长宁才清了清嗓子,道:“我已找到混沌了,听梼杌说,它对于修天魔道一事,知之甚多,不若我将它放出来,你与它谈一谈。” “甚好。” 相长宁便将混沌召出来,因石洞不够宽敞,是以他特意将混沌的体型变小了,这么一看,倒真像一只长毛犬一般,它侧了侧头,作出一副打量的姿态,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折射出青幽幽的光芒,鬼火也似。 相长宁对秦于晏道:“混沌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不过你可以用神识与其交谈。” 秦于晏点点头,正欲开口时,表情忽然一肃,朝右方看去,相长宁也发觉有异,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数道神识在附近搜寻扫视,至少有七八人之多。 是什么人? 相长宁皱了皱眉,道:“我出去看看。” 秦于晏立即道:“我与你同去。” 相长宁略微沉吟片刻,拒绝道:“不必,我看看便回,你如今情况不稳定,若到时候又出什么事情,反倒不妙。” 他见秦于晏还欲说什么,又将目光投向混沌,就这么小会功夫,它就已经垂下头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了,若是再过片刻,估计就要趴在地上了。 相长宁道:“以我如今的修为,难道还怕什么人不成?若事情不对,我自然会回来找你。” 秦于晏见他态度坚决,遂无奈答应,相长宁又看了看手中的魔婴,想了想,叫了混沌一声。 混沌过了半天才给反应,略微直起身来,一双青幽幽的眼睛看着他,相长宁把那魔婴封印住,然后向它的方向一抛,混沌适时地张开大口,将魔婴叼住。 魔婴就仿佛是被冒犯了一般,高声尖叫起来:“你竟敢这样对本座!你会后悔的!” 那声音实在是吵,相长宁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混沌将嘴巴一闭,魔婴被整个含在嘴里了,只留下两条白胖胖的小细腿儿在外头胡乱挣扎着,显得十分绝望。 相长宁勾起唇角笑了,朝秦于晏微微颔首,道:“我去了。” 秦于晏应了一声,又仔细叮嘱道:“万事小心,若有不对……” 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然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物事来,对相长宁道:“若有不对,你便将这枚玉佩捏碎,我立刻便会有所察觉,前去接应你。” 相长宁低头看了看,只见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的白玉佩,上面刻着纵横的剑纹,深蓝色的穗子,玉佩灵气盎然,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相长宁伸手将那玉佩接过来,想了想,也摸出一个小东西递过去,笑道:“这个是从前雕着玩的一个小东西,便留给你罢。” 他说罢,待秦于晏接了,转身便离开了石洞,秦于晏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这才低头看了看,是一枚竹哨,通体苍翠,但是仔细一看,却又似乎不是竹子,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入手温凉,表面细腻无比,上面刻着细致的竹节,十分简洁。 秦于晏细细打量着那竹哨,眼底透露出几分愉悦来,将竹哨握住手心摩挲了几下,才珍而重之地放入储物袋中,回头一看,却见那只混沌打瞌睡打得正香,已经快要溜到地上去了,半点上古凶兽的威风都没有,魔婴仍旧在拼命倒腾着两条腿,试图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从对方的大嘴里面拔出来,只是努力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效果,遂只能恨恨放弃。 却说相长宁出了石洞,立即感觉到有神识扫过自己的身上,这说明他被来人发现了。 他倒也并不慌,从容迈了出去,很快,一行人陆陆续续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团团围住,看了那群人的模样服饰,相长宁略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 而那行人中,有一名女子也惊讶地失声叫道:“长宁师兄!” 其他人纷纷侧目而视,一名中年修士沉声道:“婉婉,你认得此人?” 那名为婉婉的女子张了张口,道:“认得,我记得他曾是玄鹤师叔的侍剑弟子……” 相长宁闻声看去,只见叫他为长宁师兄的那名女子模样娇俏,看上去有些面熟,思索片刻,他才恍然,这一行人都是清虚宗的修士,那女子似乎是秦于晏的某位师侄,名叫云婉婉,从前在寒渊城见过一回。 相长宁没说话,云婉婉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了,眼前这名青年虽然容貌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他的修为深不可测,而当初在寒渊城见到的那位长宁师兄,不过是结丹期而已,这么短的时间,他的修为怎么可能一举进入元婴期?怕是吃了天材地宝也不可能进境这样快的。 这么想着,云婉婉又迟疑着,低声道:“或许是我认错人了,那位师兄修为没有这么高才对……” 之前问她的那人是个中年修士,面有长须,听罢便肃容道:“无论是不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弄个清楚,我们是来捉秦于晏那叛徒的,追魂香到了此处便盘桓不前,想必他就在这附近。” 那中年修士说着,便向相长宁拱手道:“这位道友,请问阁下在此处是否见到一名黑色衣衫的剑修?” 他也是元婴初期的修为,自恃与相长宁不相上下,遂以平辈相称,相长宁微微眯了眯眼,心道,秦于晏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为何清虚宗的修士要称他为叛徒? 这么想着,相长宁慢慢地开口道:“大概是没有的。” 那修士听了,敏锐地问道:“什么叫大概?” 相长宁嗤笑一声,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道:“我一向最厌恶剑修,就算是见到,说不得也被我杀了,哪儿还记得这么多?” “你——” 相长宁退后半步,懒得看他们的表情,径自下了逐客令:“都滚罢。” 对面一行剑修面色都不太好看,毕竟被人当着面说滚,其中几人气愤非常,上前一步正欲说话,却被那中年修士拦住,沉声道:“罢了,我们继续找,别耽搁时间,让那叛徒跑了。” 他说着,眼睛略微一瞟,落在了下方,那里正蹲着一个人,不知是做什么的,其中一人连忙道:“师叔祖,那里有人,我们去问一问。” 相长宁目光顿时一凝,暗道失策,竟然是那陈沙。 ※※※※※※※※※※※※※※※※※※※※ 最近比较忙+卡文,有点难受,就每天只能一更,我明天努力一下,看能不能双更,么么哒。爱你们 第167章 陈沙正蹲在地上, 愁苦着一张脸,等那位前辈出来,他到底是不敢擅自离开,唯恐相长宁出来不见了他, 又找他麻烦,自己不过区区一介筑基期修为,遇上那等元婴期大能,怕是只有趴在地上的份了, 对方一个不高兴,动动手指头, 他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想着,陈沙心里既是害怕, 又是煎熬,正在这时,他察觉到有人靠近,遂立即抬起头来, 顿时愣住了,他缩了缩脖子, 看着面前这忽然从而降的一行人, 小声道:“几位前辈,可是有事?” 那为首的中年修士开门见山道:“向你打听一个人,不必紧张。” 陈沙干巴巴一笑, 连忙道:“前辈请讲, 请讲。” 那中年修士道:“你可在此处见到了一个身着黑衣衣裳的剑修?” 陈沙一懵, 下意识朝上方看去,哪知脖子才抬到一半的时候,便僵住不能动弹了,他感觉到一股隐约的力道,将他的头往下压,与此同时,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告诉他们,没有看到。” 陈沙顿时一个哆嗦,立即照那声音所说的,向那几人道:“没、没有,我没有见到过什么剑修。” 他虽然否认得很快,但是正是因为语速太快,才引起了清虚宗修士的疑心,一人怀疑道:“你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看到?我们找那人有事,你若是知道,万万不要隐瞒,否则耽误了我们的事情,没你什么好果子吃。”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之意,同时还放出了自身的威压,陈沙顿时惶惶然起来,他能感觉到面前几人都不是好惹的,但是自己头顶上还有一个更加不好惹的,遂吭哧了半天,一个字都不敢说。 清虚宗的修士们见状,心中的怀疑愈深,加重了威压,陈沙哪里敌得过?差点整个人被压趴在地上,他这一下受不住了,连连急声求饶道:“我知道,我说,我说!” 相长宁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弹,一道灵光转瞬便蹿了出去,在那陈沙开口之前,便刺穿了他的咽喉,霎时间鲜血高高喷溅而起,那些清虚宗的修士们眼看不对,袍袖一挥,这才避免了被那些血溅个正着。 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自然而然也就注意到了相长宁的存在,俱是齐齐抬头看去,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清虚宗领头的那中年修士沉声道:“阁下这是何意?” 相长宁懒洋洋一笑,道:“杀了个人而已,怎么?杀不得吗?” 那中年修士语气中带着质问:“杀自然是可以杀,这是阁下为何要赶在他说出口之前动手,莫不是怕他说点什么?” 相长宁抱着双臂,哼笑道:“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擅自跑来撒野?” 闻言,清虚宗众修士皆是面露忿然,他们处于大宗门中,还从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一个青年修士气不过,上前一步,怒道:“阁下好生霸道,竟然——” 话未说完,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朝自己袭来,然后下一刻,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便跪趴在地上,却听相长宁气定神闲地道:“真是没礼貌,要叫前辈,我做事也是你能随意置喙的么。” 那青年修士心中大惊,手足皆是僵直发麻,半点都动弹不得,好在过了片刻,那威压便被一股温和的力道卸去了,他这才得了片刻喘息,被其余同门七手八脚地扶起,却是再也不敢贸贸然开口了。 中年修士抬头朝相长宁看过来,沉声道:“阁下此举,是要揽下这桩事了?实不相瞒,我们找的那人,是宗门内一个叛逆弟子,阁下可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 相长宁眼皮子也不抬:“不知道。” 那中年修士嘴角抽了抽,继续不疾不徐地道:“他潜回宗门,杀了整座峰头的同门师兄弟,这还不止,甚至将他的授道恩师也重创了,此等不孝不忠之徒,难道阁下还认定了要保他?焉知他到时候会不会反过来又刺阁下一剑。” 听罢这些话,那中年修士本以为相长宁会有些动容,却不想他依旧兴致缺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来了一句:“可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不认得他,也不认得你们宗门,不过我耐性一向不好,你们若是再夹缠不清,我就要动手了。” 那中年修士闻言,目光顿时一凝,片刻后才慢慢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有得罪了。” 啰嗦了半天,还是要动手,相长宁心中一叹,早知道他就不废话了,见面就打一架,说不定早就将此事解决了。 他低头看着,那中年修士右掌微微一动,显然是在灌注灵力,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威压将相长宁整个人锁住,他心中微微一动,来了! 中年修士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下一瞬间便出现在了相长宁的身前,朝他平平拍来一掌,动作简单毫无花哨,看上去就像是仅仅只是伸出了手似的。 但是其中积压的威力,则是令相长宁眉头微挑,那中年修士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一掌便拍至面前,说时迟那时快,相长宁轻笑一声,丝毫不躲不闪,袍袖微动,竟然接下了这一掌! 两人就这么看似轻巧地互相拍了一掌,什么也没有发生,既没有强大的灵力冲击,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连空气都是安安静静的,仿佛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底下的清虚宗众修士俱是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压根就什么都没看出来,心头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疑惑,这两人……真的是在打架? 那一掌一触即收,中年修士眉头一皱,身形向后掠开,他沉沉的目光看向相长宁,在他身后的石洞入口处停留片刻,嘴角抽动一下,道:“打扰阁下了。” 相长宁负手而笑,语气轻嘲:“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那中年修士表情微微一僵,冲他拱了拱手,反身落回地上,那些清虚宗修士俱是纷纷拥上前来,低声问询道:“师叔祖,如何?” “可知道了那叛徒的下落?” “师叔祖——” 中年修士轻轻一摆手,顿了片刻,才道:“我们走。” 走?清虚宗的众修士顿时面面相觑,这就回去了? 但是既然领头人发话了,他们便是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行人御剑朝宗门方向飞去,才飞了十来里路,那领头的中年修士飞剑突然微微一滞,然后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下不要紧,引来众人纷纷惊呼:“师叔祖!” “师叔祖没事吧?” “怎么回事?” 中年修士拭去鲜血,扫了这群弟子们一眼,然后淡声道:“没事,先回宗门要紧。” 众修士听罢,不敢再多加耽搁,连忙加快了速度。 且说相长宁在确认那行人离去之后,便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瓶灵丹来,如同不要钱似的一连吃了几粒下去,丹田中的灵气顿时又充盈起来,不无自信地想到,方才那样的,再来十个他都能打。 心里这么想着,他又取出一套阵旗来,将曲亭山和西阳山布置了一遍,如此忙活了半天,这才反身回了石洞,也不知秦于晏那边状况如何了。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着方才听到的话来,秦于晏回过清虚宗?还杀了不少同门弟子? 这么想着,石壁自动启开了,那道玄色的身影正站在石洞内,朝他看过来,上下打量一番,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道:“回来了?” 相长宁笑了笑:“嗯。” 秦于晏侧过身,让他进去,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人过来了?” 相长宁摸了摸下巴,道:“小事而已,有人在找你的下落。” 秦于晏的动作微微一顿,相长宁便略眯起眼来,开口道:“你是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对吗?” 空气安静了片刻,秦于晏才转头看向他,道:“是想起来了一些,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对你说。” 相长宁纳罕:“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秦于晏沉默了一下,相长宁好奇心顿时起来了,他嘶了一声,道:“你莫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不成?” 这回秦于晏回答得很快:“没有。” 相长宁却不肯放过他,追问道:“那你说说,为何不愿意告诉我你恢复了记忆的事情。” 秦于晏抿了抿唇,看上去不太想说,转身便走,相长宁挑了挑眉,岂能容他逃避?一把抓住他,道:“你要瞒我?” 秦于晏实在被他追问得无法,最后看了他一眼,才无奈道:“我若是恢复了记忆,不是就要回清虚宗了么?” “谁说的……”相长宁这话才说出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当初他将魔种种入秦于晏的丹田之后,确实是说过,要送他回宗门,让他师父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过后来发现秦于晏失忆了,又修了魔道,出于种种考虑,他便将这个打算给搁置了,没想到秦于晏竟然还记着。 相长宁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盯着他,慢慢地道:“我听那些人说,你屠了整座紫气峰?还重创了你师尊冲阳道尊?” 秦于晏沉默片刻,才道:“紫气峰并不是我屠的。” 他抬眼回视相长宁,道:“我只是准备动手杀了冲阳道尊而已,不过后来改变了主意。” ※※※※※※※※※※※※※※※※※※※※ 不好意思,今天临时碰到了事情,耽搁了,明天还要早起,没法熬夜加更了,等过两天有机会加吧,鸽了大家,不好意思啊 第168章 相长宁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他愣了一下,才道:“是旧仇?”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一件事情,当初秦于晏身上的火毒,还有曲清江身上的火毒, 恰好这两人又同为师兄弟,竟然同时中了一种火毒,最后曲清江被送到连云山来,而秦于晏却只能在清虚宗苦苦熬着, 若非后来相长宁阴差阳错重生了,恐怕秦于晏也快要熬到头了。 相长宁从前便隐约察觉到冲阳道尊或许并不喜秦于晏, 如今他修为有所提高,同时也想起不少从前的旧事来。 曲清江会来连云山, 也是一桩交易,只不过是相长宁与冲阳道尊的交易,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冲阳道尊想请他救一个人, 彼时相长宁虽然正好无事,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善人, 遂道:“求我救人, 可不是这么轻松的事情。” 冲阳道尊拱手道:“这个在下自然清楚,在下这里有一柄剑,乃是清虚宗的至宝, 万兵神器, 名为罡风修罗剑, 愿奉送与阁下。” 罡风修罗剑的名头相长宁是肯定听过的,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桩生意不亏,便答应了下来,冲阳道尊便将曲清江送来了连云山,当时相长宁还觉得有几分奇怪,曲清江乃是三灵根资质,修为也不算多么好,冲阳道尊竟然愿意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只为了救他一命。 不过这也是想想,相长宁自觉与自己无关,喜滋滋地收下了罡风修罗剑,让曲清江留了下来。 如今再想一想,曲清江和秦于晏可以说得上是同时中了火毒,而冲阳道尊却绝口不提此事,其意义实在是耐人寻味。 相长宁心中思忖着,却听秦于晏道:“其实当初中了火毒的人,只有曲清江。” 相长宁眉头微皱:“怎么回事?” 秦于晏道:“那时曲清江才将将筑基没多久,出门历练,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随身的玉牌碎裂,师尊立刻下山,将他带了回来,那时他便已深中火毒了。” 他说着,抬头看向相长宁,抿了抿唇,道:“从前我并未骗过你,我身上的火毒,确实是因为有一次悟剑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失去知觉,待我醒来时,丹田内已是灵气滞涩,火毒蔓延至经脉了。” 听了这话,相长宁忽地恍然顿悟,原来他还奇怪,为何木中火会出现在秦于晏的体内,这么一想,显然是冲阳道尊为了转移曲清江身上的火毒,这才以某种方法,将木中火转入了秦于晏身上,这样一来,曲清江经脉内只有些残存火毒,不至于立即危及性命,只是秦于晏的情况便十分不妙了。 想到这里,相长宁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来,秦于晏资质较好,修为也高,怎么看都是应该被关照的那一个,冲阳道尊为何会如此施为?将一个资质出众,前途无限的弟子残害至此,于他有什么好处? 秦于晏继续道:“在发现火毒之后,师尊确实请了人来为我治疗,但是那火毒十分奇怪,我若越是以灵力抵抗,它便越发强势,初时我并不懂得这些,还以为是被那些火毒反噬了。” 相长宁啧了一声,道:“木中火以灵力为食,你灵力越强大,灵气越足,于它来说,就如火上浇油一般。” “正是如此,”秦于晏顿了顿,道:“后来有一日,师弟不见了,我问起时,师尊便说,将他送去连云山治病了,可惜那位老祖只愿意救一个人。” 相长宁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暗暗在心底骂那冲阳道尊,当初若是送来的是秦于晏的话,或许日后也不会出这档子破事了,他也不至于渡劫失败,此人真是该杀,杀得好。 虽说如此,他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当初冲阳道尊找到我时,可没说他有两个弟子同时中了火毒。” 秦于晏笑了一声,了然道:“他自然不会说,谁不知道相老祖为人抠门,而冲阳道尊只有一把罡风修罗剑,还是特意从宗主那里求去的,既然只能救一个人,他当然要选择自己的儿子了。” 相长宁:“嗯?” 他颇有点震惊得没回过神:“曲清江是他的儿子?” 秦于晏道:“不错,整个清虚宗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正好我是其中一个。” 如此一来,此事便明明白白了,曲清江初时下山游历,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被木中火给钻了空子,性命危急之时,被冲阳道尊察觉,立即下山将他带了回来,正束手无策时,秦于晏悟剑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神智不醒,冲阳道尊便想了一个馊主意,将火毒之源转入了修为更高的秦于晏体内,减轻了曲清江的伤势,至于秦于晏,则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修为更高,更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简直是木中火的不二之选,再加上冲阳道尊偏心眼,把曲清江送去了连云山,而秦于晏的余生却只能在与木中火苦苦斗争中度过了。 相长宁挼清了来龙去脉,对于冲阳道尊的评价则是,此人当真是自私偏心到了极致,就这样也能达到元婴期修为,多年却毫无寸进,可见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心中生气,又问:“所以你这回将他杀了么?” 秦于晏忽然笑了一下,道:“没有,我只是让他尝了尝我曾经所经历过的遭遇罢了,他本就是元婴期修士,这大概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虽然没了修为,但是再活个百八十年不成问题。” “那紫气峰是怎么回事?”相长宁忽而问道。 秦于晏顿了顿,他将目光移向混沌,慢慢地道:“紫气峰被屠一事,本不是我所愿,只是当时为煞气所影响,激起了魔婴的杀气,后来的事情我并无印象。” 相长宁眉头微皱,他看着混沌,魔婴那两条小腿还露在外面,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挣扎了,静静地垂着,仿佛极力降低存在感似的。 相长宁道:“方才混沌如何说?” 秦于晏还未开口,一个沉沉的声音响起,道:“魔种成长的速度太快,长此以往,他必然无法压制魔婴,日后将会沦为魔种的傀儡,被魔婴取而代之。” 相长宁心头一突,看向混沌,问道:“既然如此,是否有法可解?” 混沌唔了一声,道:“解法我已与他说过了,既然自身不能压制,便需要借助于外力,比如一些能够使神台清明,坚定本心的法宝之类的。” 相长宁点点头,混沌又道:“至于修炼天魔道的方法,我也都告诉过他了。” 它说着,又转向秦于晏,语气意味深长地道:“天魔一道与旁的道不同,不必刻意压抑自身,否则到时候会适得其反,切记。” 秦于晏颔首表示知道了,又道了一声谢,混沌似乎有点犯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嘴巴一张,魔婴便吧嗒掉了下来,滚落在地,团成了一个球,却并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放肆,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令相长宁都不由多看了几眼。 混沌交代完了事情,相长宁便让它回了混元鼎,他一面将混元鼎收回丹田,一面好奇地问:“它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要刻意压抑什么?” 听了这话,秦于晏面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后一把抓过他,在相长宁莫名的神色中,俯下身来,亲了他一下,轻笑着在他耳边低语道:“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在相长宁震惊的,恍如看老流氓的神色中,大笑着退开些许。 相长宁搓了搓脸皮,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脸颊都烧起来了,大概是太热的缘故,才这么点时间不见,这人竟然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他咳了一声,取出一张灵符来,往上面写了字之后,快速将它叠了起来,秦于晏见了,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相长宁一面往灵符中打入灵力,一面解释道:“我记得从前连云山上有一株千年醒魂木,后来我将它伐下,炼制成了一样法宝,送给了郁长风,醒魂木对于修士稳固修为,清明灵台十分有效,如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东西了,不如向郁长风要过来,给你先用着。” 他说着,又抽空瞄了蹲在墙角装死的魔婴一眼,道:“免得被什么东西钻了空子。” 魔婴听了,不由起了怒意,气急道:“本座不是什么东西!” “知道了,”相长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继续道:“待日后寻到了更好的,再给你换下来便是。” 他说着,指尖微弹,那传讯符很快便化作一道灵光,消失在黑暗中。 按理来说,以郁长风的性格,这道传讯符发出去,半天之内便会有回应,只是意外的是,相长宁与秦于晏在这山洞中等了整整一日,都没有看到回信。 这还是头一回发生这种情况,相长宁的心中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若是郁长风已经闭关了,也会提前发传讯符告知他一声才对,为何一丝消息都没有? 第169章 玄镜门以西, 有无数大山,一眼望去,仿佛如翠色林海,满目墨绿, 即便是在这深冬之际,漫山遍野都是生长了长青的树木,看上去就仿佛丝毫不畏严寒一般。 而其中一座山,形状长得有些奇特, 上宽下尖,山顶平平, 乍一看模样有点像一个陀螺,有人戏称它为陀螺山。 因为天气缘故, 山顶上大部分的乔木都已落光了叶子,只有少数松柏仍旧在苦苦支撑,山顶边缘生长着一棵老松,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 枝干虬劲,身体盘曲着, 以一种岌岌可危的姿势向悬崖下面探出去, 仿佛风一大,它就会整个被连根拔起似的。 那树下坐着一个青年,正闭目调息, 表情平静, 风声阵阵,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从远处的天际划过,迅速朝他的方向掠过来,眨眼便扑至面前,青年似有所觉地睁开双目,伸手正欲抓住那灵光,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郁长风眉头微皱,看着曲清江慢条斯理地将那道灵光捏在手中,片刻后,光芒逝去,露出真实面目来,是一枚传讯符。 他将叠成纸鹤模样的黄符在指尖把玩片刻,像是孩童头一回看到了好玩的东西一般,仔细观察,翻来覆去,郁长风冷眼看着,开口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十分失礼的行为吗?” 曲清江听了,抬眼看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竟然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他不常笑,这一笑起来,反而把郁长风给惊住了,曲清江道:“你说话的时候,倒与他很像。” 郁长风微微垂下眼,不看他,也不说话,他怕自己一时激动,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只是这人也配在他面前提起先生,想到这里,郁长风的眼中便闪过几分厌恶来。 曲清江却没有看到似的,他将那纸鹤把玩了半天,才问道:“你要看么?” 郁长风自然是想看的,那传讯符上的灵力他十分熟悉,肯定是先生发过来的,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这时曲清江已经开始拆起那纸鹤来,很快,传讯符被拆开了,他快速地上下扫了一眼,将上面的内容看过之后,才将符纸递过来,道:“给你。” 那模样姿态,就仿佛当着别人的面拆阅他人的信件,是一件十分微不足道的事情,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郁长风简直是恨不得一拳捣烂了他。 但是先生的信件是不能不看的,郁长风轻扯唇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多谢你了。” 曲清江仔细地打量着他的面孔,然后忽然道:“你这样又与他不像了。” 郁长风脸色微微一僵,曲清江像是没有看到似的,继续道:“若是我敢拆阅他的传讯符,他恐怕要把这符纸扔回我脸上来。” 闻言,郁长风呵地冷笑一声,道:“先生真是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要把你打得不能自理了。” 他说着,伸手夺过传讯符,又补充一句:“若非我修为比不过你,又受制于你,只怕你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曲清江听了,竟然还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郁长风以一种脑子有病的奇异眼光盯着他看了看,然后低头开始阅览起传讯符上的字来,果然是先生发来的。 看完之后,他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在往常的时候收到这传讯符,他必定十分高兴,只是眼下这境况,他恨不得先生压根想不起他来,因为他若是不回信,先生必定会发现不对,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正在郁长风犯愁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曲清江已经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了,就仿佛是等待着什么似的,郁长风脊背上都泛起了一股子凉意,他道:“你作甚?” 曲清江慢慢地道:“你不给他回传讯符么?” 郁长风起先还有些发蒙,几乎是在一刹那,他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抿着唇,冷声道:“不必回了。” 曲清江道:“这可不行。” 他说着,取出一枚空白的符纸来,递给郁长风,不容拒绝地道:“别叫你先生担心了。” 郁长风不接,曲清江也不以为意,只是将符纸放下,起身道:“你总会写的。” 他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转身离开了,郁长风看着他灰白色的背影消失在丛木之后,打从心眼里觉得,曲清江这人,恐怕是疯掉了。 他的目光移向地上的黄符,风声掠过,符纸边缘疯狂地翻飞着,像是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中心部分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令它动弹不得,就如郁长风此时的丹田一般,他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来。 相长宁犹记得曲清江刚被送来连云山那会,很是沉默寡言,总垂着眼,不喜与人对视,那时郁长风还是一名小童子,做些烹茶煮酒,洒扫庭院的琐碎事情。 相长宁靠在庭院树下,翘着腿乘凉,对站在一旁的曲清江闲闲道:“以后你就跟小长风做事吧。” 曲清江那时已是筑基后期修为,让他跟着才炼气巅峰的郁长风做事情,实在是有些委屈了,但是他并不多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郁长风性子活泼,总是爱说些童言稚语,惹人发笑。 此后不久,他便悄悄来找相长宁,小声道:“先生,那个清江哥哥是不是哪里不好?” 相长宁笑道:“他哪里不好?我看他很是听话守本分嘛。” 郁长风急急摆手,道:“不是这个,我与他说话,他从来不应声,也不笑,他……他是不是生病了?” “哦,”相长宁漫不经心地道:“你说的是这个啊,没事,过些日子就好了。” 果不其然,过了几个月,曲清江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答应了,为我解火毒的么?” 郁长风惊得手中的扫帚都掉了,相长宁却大笑起来,道:“我是答应了没错,只是你却从来不开口,我还道你这是要等着我来求你呢。” 曲清江的表情微微变了些许,面孔上闪过些难堪的神色,最后化作沉默,艰涩地开口:“求……前辈出手救我。” 相长宁笑罢起身,道:“你这闷不吭声的脾气不好,我不喜欢,小长风也不喜欢。” 经过此事之后,曲清江果然开始说话了,郁长风与他说什么,他便答什么,便是没话可说,他也会随便应一声,表示自己确实在听。 郁长风如同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又跑来与相长宁叨叨这事,颇是兴奋,最后又有些遗憾地道:“可是他仍旧不笑,先生,清江哥哥是不是不开心?” 相长宁唔了一声,只是道:“他与你不同,小长风,日后你不必整天想着逗他笑了。” 郁长风十分疑惑:“为什么?” “他想不开罢了,”相长宁敲了他脑瓜子一记,笑道:“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有闲工夫琢磨这个,倒不如去好好修炼,回头我要考较你。” 直到后来有一日,郁长风忽然兴奋地跑来找到相长宁,神神秘秘地道:“先生,我今日看见清江哥哥笑了。” 相长宁挑了挑眉,他其实对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在意,但是也不忍打击郁长风的兴致,便一边整理手中的东西,一边随口问道:“又怎么了?” 郁长风像是说悄悄话似的,低声道:“他从后山回来,我便看到他笑了,吓我一跳呢。” 相长宁心说,就这点事,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嘴里却笑着道:“今日功课做完没有?你又溜去后山玩了?” 郁长风不想他竟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之后,一溜烟出去了,出去没多久,转眼又奔了回来,嚷嚷道:“先生先生,湛前辈来啦!” 话音一落,相长宁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院传来:“你这大嗓门,鬼都被你吓跑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午后的阳光自他身后洒落进来,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湛华璟抬眼,道:“你这里怎么又多养了一个小崽子?若是人手不够,不如雇我,还不必你出工钱,白做工。” 相长宁朗声笑道:“那可不成,我收他是有条件的,等时候到了,便打发他回去了。” 他说着,又道:“你怎么从后山过来?” 湛华璟轻呵一声:“你又知道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掌心放着四枚殷红的果子,道:“我路过时,发现朱藤刚好成熟,便去摘了几个来,借花献佛。” 相长宁顿时大怒:“这些是我特意留下的!” 湛华璟一看坏事了,连忙递一枚给郁长风,道:“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小长风,你拿着。” 郁长风傻乎乎地接了果子,吭哧吃了一口,然后眼睛都亮了,赞不绝口道:“先生,这个好吃。” 相长宁:…… 湛华璟分完之后,还剩下一个,他似有所觉地转过身去,看了看门外,道:“那小东西,进来,也分你一个。” 过了片刻,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是曲清江,他垂着眼,接过湛华璟递过去的朱果,又恢复了如往常那般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170章 相长宁收到郁长风的传讯符时, 已是三天后的事情了,这三天时间他和秦于晏一起去了不少地方打听,甚至去过连云山和玄镜门,都没有找到郁长风和曲清江的下落。 直到这一日, 来了传讯符,黄符叠成了纸鹤的模样,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像是随手抹上去的, 相长宁拿在手中,顿了片刻, 才慢慢地将纸鹤拆开,快速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然后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秦于晏鲜少见到相长宁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愤怒,又掺杂了厌恶,他不由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 ”相长宁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将黄符揉成一团, 语气淡淡地道:“曲清江想见我。” “在哪里?” 相长宁道:“陀螺山。” 秦于晏道:“我与你同去。” 相长宁却摇摇头, 道:“曲清江让我一个人去。” 闻言,秦于晏不由皱起眉来,直接道:“我不放心, 他若是动手的话, 怎么办?” 相长宁失笑道:“我打他不过, 难不成还跑不过么?” 秦于晏见他主意已定,便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相长宁虽然看起来十分好说话,但那是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散,而一旦他认真起来,就与往常判若两人。 最终相长宁仍旧是一个人前往陀螺山,临走时,玩笑似地看着秦于晏,道:“好好修炼,等老祖回来,便备好大礼来娶你。” 秦于晏只是看着他,没有笑,相长宁忍不住搓了搓脸,觉得自己这城墙厚的脸皮都要扛不住那双深如瀚海的眼睛了,赶紧匆匆甩下一句保重,头也不回地去了。 如同逃跑一般,狼狈逃了十来里,相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啧了一声,暗道,跑什么跑,难不成就许他耍流氓,不许我耍了么? 这么一想,竟有些遗憾起来,也不知在遗憾些什么,相长宁好半天才定了定神,继续开始赶路,那封传讯符必然不是郁长风亲手写的,上面沾着的血迹,也绝不是曲清江的。 一想到这里,相长宁心中便翻腾起怒火来,恨不得把曲清江这三个字给嚼碎了。 即便是相长宁加快速度,赶到陀螺山时,也是一日以后的事情了,他一眼便看见了山巅旁坐着的郁长风,见他回首看来,面上的表情既是欣喜,又带着几分担忧。 相长宁草草打量过他,只见他的右臂仿佛失了力气,不能动弹,殷红的血迹将袖子都浸透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伤口,他这才放下心里,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鬼知道相长宁在来的路上,生怕郁长风已经被曲清江一剑给杀死了。 郁长风面色高兴地看着他,眼神里中包含着熟悉的孺慕和兴奋,道:“先生。” 相长宁应了一声,半蹲下来,道:“手怎么样了?” “骨头断了,不过不妨事,”郁长风说着,忽而又紧张地道:“先生怎么是一个人来了,我不是……” 他明明在信中暗示了,让相长宁千万不要一个人来,或是找到湛前辈一同也好,比较以他如今的修为,根本无法与曲清江相抗衡。 相长宁没答话,只是摸出一瓶灵丹来,喂了他几粒,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淡淡地道:“你来了。” 相长宁将丹瓶扣上,放回储物袋中,这才抬眼去看来人,正是曲清江,不由扬了扬眉,道:“看来你近来过得不是很好,这模样,是修了什么邪功么?” 不知是什么原因,曲清江比他印象中要瘦了很多,简直是从一杆竹子瘦成了芦苇,面色苍白,仿佛久病不愈的人一般,让人几乎怀疑一阵大风就能吹跑了他。 听了这话,曲清江也并不生气,甚至淡淡地笑了一下,开口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相长宁奇怪地看着他,道:“不是你说的,让我一个人来么?我来了,你怎么又不满意了?” 曲清江没说话,相长宁顿了顿,开门见山地道:“说罢,你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若是无事,我便把人带走了,我忙得很,没有时间与你在这里耽搁。” 好半天,曲清江才道:“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么?” 他说这话时,露出了一种有些迷惑的表情,这神色若是由一个稚童做来,自然是天真可爱的,但是出现在曲清江的脸上,相长宁就很想打他,但是他忍不住了,心中默念几句不要冲动,一边道:“好奇什么?” 曲清江道:“当初你渡劫几乎要成功了,是我一剑杀了你,破开你的紫府,碎了你的元婴,你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为何要奇怪?”这回相长宁的脸上真真切切流露出几分惊异,很快又道:“你难不成想要我来质问你一声,当初为何要那样做?” 出乎相长宁的意料,曲清江竟然点了点头,然后期待地看着他,道:“你为何不来问我?” 相长宁:…… 这人怕是脑子有些什么毛病,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了曲清江一遍,然后才道:“我很忙,没有时间来问这种事情,也不想问。” 闻言,曲清江的面色倏然阴沉下来,道:“湛华璟也是这样说的。” 相长宁一懵,他实在无法理解对方的思路,这话题怎么又绕到湛华璟身上去了?却听曲清江问道:“你知道人如何才能永生不死,超脱三界之外吗?” 相长宁抽了抽嘴角,道:“想不到你竟然还能思考这种问题?” 曲清江却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似的,自顾自地道:“人人都追求渡劫飞升,成为仙人,可是成了仙人之后呢?又能如何?为天道所甄选出来的人,最后不是依旧要在天道的限制下生存,刍狗还是刍狗,只不过换了一个称呼罢了。” 相长宁皱了一下眉,道:“每个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事在人为,即便是没有永生的寿命,身为凡人或者蝼蚁,都有他们各自的意义。” 曲清江却冷笑一声,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天道是否也可以取而代之的?” 相长宁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曲清江的剑道,而他所理解的剑道,竟然如此令人惊骇,他要取代天道? 相长宁简直想撬开他的脑子看一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还是馊掉了,他以为天道是什么?天道是天地间的秩序,是无法触摸的存在,是掌管万物的主要根源,一旦为人所取代,整个世界都会崩毁。 相长宁忍不住道:“所以,这与你当初杀我,有什么关系么?” 曲清江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慢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当初你既然飞升渡劫成功了,快要成为了所谓的仙人,必然是经过了天道的判定,这时候,我若是杀了它预定的人选,它会如何做?” 他说着,缓缓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道:“所以你看,你又活了,天道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死人复生,甚至重换了躯壳。” 相长宁皱起眉头,也并不辩解,只是道:“既然如此,你还要与天道相抗么?” 闻言,曲清江手微微一张,一柄长剑出现在掌心,他慢慢地道:“对,我想看看,若是你又死了一遍,天道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鹤山的洞府里面,一道玄色身影正端坐在静室中,他背靠着一个丹炉,脚旁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中黑白棋子厮杀得正激烈,秦于晏伸手将一枚白色的棋子按上去,只听哒的一声轻响,棋子硬生生被按进了棋盘中,就跟按豆腐似的。 再仔细一看,那整个棋盘上,不知道被按了多少窟窿出来,秦于晏的手指一顿,就这么悬空在棋盘上,很快,一个嫩嫩的孩童嗓音嗤笑道:“你怎么这样一副窝囊样子?” 秦于晏不答,一团深紫色的光芒冉冉升起,如萤火一般,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婴孩模样,细细一看,那婴孩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面孔稚嫩了些,他嘲笑道:“你看看,光就会坐在这里生闷气有什么用?” 秦于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那一眼中,有着无尽的寒意,几乎将空气冻结了,婴孩却不畏惧他,伸出小手一挥,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呼啦啦动了起来,将那些空格纷纷填满,形成了三个字来:曲清江。 婴孩笑道:“你看,这就是你的心魔,它还在,只要这人活着,他便一直是你的心魔,有此大患,你修我天魔一道,注定是失败的下场。” 魔婴继续道:“无论是几百年前的曲清江,还是如今的曲清江,你都毫无办法。” 空气中响起一声“喀嚓”,是棋子碎裂的声音,秦于晏伸手一招,将魔婴牢牢抓在手中,凑近了,盯着他,冷声道:“你如果再作妖,我就把你捏得跟这棋子一模一样。” 第171章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 相长宁紧紧盯着对面的曲清江,自打他说过那一句话之后,他便提高了警惕,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曲清江如今的修为已臻至化境,恐怕除了湛华璟以外,无人可以与他匹敌,不, 曲清江入了魔之后,力量更胜从前, 若是湛华璟在此处,都不可能轻松战胜他。 更别说, 剑修跃阶杀人,不过是常事。 既然打不过,就唯有逃之一途了,相长宁心里快速地谋划着,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曲清江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道:“你在想, 如何逃走吗?” 相长宁一哂, 也并不隐瞒,语带讥嘲道:“否则呢?难不成还留下来与你打一场么?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实诚人吗?” 曲清江微微抿起唇角,这让他整张面孔看上去十分冷峻, 提剑指着相长宁, 他慢慢地道:“上一次是我疏忽, 这一次,你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相长宁笑了一声,道:“那可不一定。” 风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远处传来几声老鸦啼叫,在山巅之上响起,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一点凉意落在相长宁的眉间,他忽而抬眼,天上竟然是下起了小雪,头顶上方是阴沉的云层,重重叠叠,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似的,令人心中发闷。 正在这时,曲清江动了,他手中的剑略微划开一个小弧度,身影若隼一般,朝着相长宁急速扑来,灰白色的下摆在风中烈烈展开,倏然划出一道残影。 只听嘶然一声,从地底下传来,曲清江立即适时住脚,下一瞬,一大团黑影轰然钻出地表,直冲云霄,其速度之快,使得那两道亮蓝色的斑纹如同突降的闪电一般,令人猝不及防。 橙黄色的竖瞳看起来十分冰冷,巨蛇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垂下头颅,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曲清江吞下肚去,这一系列动作快得简直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是机会! 相长宁立即召出饕餮,古老的兽吼自半空中响起,巨大的饕餮盘踞在陀螺山巅之上,张开大口,便将郁长风吃了下去,正在它转过头朝着相长宁的方向而来时,一道剑光自半空中乍现,如同破开黑暗的天光,将巨蛇的肚腹一剖为二,巨蛇发生嘶嘶的狂吼,轰然砸落在地,一团灰白色的影子从那裂口处掠了出来。 来不及了! 相长宁当机立断,将饕餮收回混元鼎中,与此同时,那巨蛇在地上翻滚不休,很快,它庞大的身形越缩越小,最后化作了一把琵琶,虺女自半空浮现出来,艳极的面孔带着几分苍白,显然对付郁长风这一级别的高手,对于她来说算是十分吃力了。 她快速将那琵琶捡起来,抱在怀中,琵琶依旧精美无比,只是从正中央裂出了一道大口子,几乎将整把琵琶一分为二。 曲清江出来之后,不甚在意地瞟了一眼郁长风消失的位置,淡淡地道:“既然你将他藏起来了,想必手段已经用尽了?” 相长宁冷笑一声,丝毫不惧地道:“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闻言,曲清江也不着恼,他右手一摆,数道剑气便出现在身侧四周,粗略一扫,几乎有十数把,剑尖直指相长宁,其用意十分明显。 他没什么情绪地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一落,曲清江右手一挥,那些剑气便随之而动,咻然朝相长宁前赴后继地扑过来,带起的冷风,将细碎的雪花吹得毫无章法,漫天四散开去。 眨眼间,剑气便扑至面前,眼看就要把相长宁戳成一个筛子,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如钟鼎之鸣,漫山遍野传开去,惊飞了阵阵山鸟,甚至连那些细碎的白色雪花都被震得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很快又继续飘飘洒洒地落下。 巨大的玄色三足鼎自空中闪现,精准无比地挡在了相长宁的面前,将那些扑面而来的剑气都隔绝在外,只听砰砰砰十数声清脆的碰撞之声,每挡住一道剑气,混元鼎便剧烈地颤抖一下,就仿佛快要支撑不住了似的。 不过神器到底是神器,直到所有的剑气都消失,混元鼎仍旧坚定地挡在相长宁的跟前,丝毫不曾移动半分,相长宁相信,若非方才挡住剑气的不是混元鼎,而是别的什么法器仙器,恐怕他早就被剑气给刺成刺猬了。 然而剑气才一消失,一道雪亮的剑光便倏然划破长空,朝相长宁劈过来,干脆利落,丝毫不留情面,曲清江终于使出了十分的力量,这一剑若是劈中了,以相长宁此时元婴中期的修为,恐怕会当场身死,连元婴都逃不出去。 是以相长宁丝毫未曾迟疑,他双手掐诀如莲花绽放,指尖灵力涌动,心中默念口诀,下一瞬间,面前的混元鼎骤然升了起来,绽放出绚烂的光彩,拉长成一个透明的虚影,将相长宁团团包裹在内,随后而至的剑光当头劈下,被那虚影挡住了。 剑光消散,而保护着相长宁的虚影也并不是毫无异样,它剧烈地震颤了片刻,虚影变得透明了几分。 而这才仅仅只是第一剑而已。 相长宁心中压力骤生,他如今修为有限,只能将混元鼎的威力发挥出四五成,原本他算计的是,混元鼎的保护至少能挡住曲清江五剑,但是如今看来,只需要再来两剑,虚影必然会破开,而他方才全力运转灵力,此时丹田中的灵力已所剩无几。 趁此片刻喘息时机,相长宁不假思索,立即服下几枚灵丹,闭目运转,丹液很快便化作灵力,进入了丹田,霎时间灵气便充盈了整个丹田,于他来说,也算是勉强有了几分底气。 但是也就仅仅几分而已,这些对上曲清江这一级别的高手,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曲清江见了那混元鼎的虚影,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手指微抬,唰地又是一剑劈下,这一下似乎不留情,那虚影猛地震颤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似的。 相长宁心里暗骂一声,看着曲清江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几分怒气渐渐攀升起来。 曲清江却丝毫不以为意,相长宁就站在那虚影中,冷眼看着他抬手,第三道剑光劈了下来,心中默念,三,二,一! 就是现在! 剑光才将将触碰到混元鼎的虚影,只听轰然一声,雪亮的光芒倏然间炸裂开来,将整个陀螺山上空都覆盖住了,无数的雪花都被撕裂成粉碎的雪粒子,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一道灰白色的人影渐渐浮现在半空中,清瘦无比,是曲清江,看上去有几分狼狈,衣袖被划裂了几处大口子,衣袍也破损了,他面无表情地伸手往地上一招,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鸣声,一柄长剑自废墟中飞了起来,听话地绕着曲清江飞了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 陀螺山原本平坦的山顶此时已经完全不复当初的模样,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尤其是正中央,相长宁原本站着的地方,此时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一个人正半跪在那坑底,抬头朝他看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怎么样?被自己的剑意炸到了,滋味可是不错?” 闻言,曲清江连眉头都没有动过,他的目光平平落在相长宁身上,道:“想不到你竟然会想出这么一招,我有时候真的怀疑,相长宁,天道是否真的厚爱于你?” 相长宁伸手擦去唇边的血丝,听了这话,便呵地一声笑了,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散开,他不无讥讽地道:“过奖过奖,若真是如此,我又岂会落到今日这地步?” 闻言,曲清江似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赞同道:“你说得也对。” 十数道剑气再次出现在他身后,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相长宁道:“如今你恐怕再无后招了罢?我杀你,易如反掌。” 他说着,伸手一挥,那些剑气立即往前一窜,跃跃欲试,仿佛即刻就要刺出一般,相长宁看了,侧了侧头,然后露出一个笑容来,道:“那可未必,你大可以试一试。” 曲清江不语,手指微动,剑气顿时如汹涌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朝相长宁的位置刺去,速度之快,甚至能听见空气中传来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眨眼便到了相长宁面前。 相长宁却眼也不眨,只听嗡然一声轻鸣,一大团青光升起,将他周围一丈之内都笼罩住了,剑气扑至青光上,竟然纷纷消散了。 与此同时,相长宁周身有七道阵旗接二连三地亮起,呈北斗七星拱卫之势,曲清江见了,仿佛对他层出不穷的手段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道:“小小阵法罢了,你能坚持多久?” 相长宁大笑起来,笑声间歇,而后盯着他,森然道:“坚持到我死去的那一刻!小儿,我不信你能杀得了我!” 第172章 天色依旧阴沉, 雪花仿佛渐渐大了起来,被寒风一卷,便没头没脑地到处飘飞,无数剑气将它们撕裂的粉碎, 蜂拥扑至那层蒙蒙的青光之上,发生砰砰的声音,在寂静的天地间传开去,令人不由心惊肉跳。 随着剑气的消耗, 那一层青光也渐渐变得透明起来,甚至连阵旗之上都开始出现了破损, 这套阵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相长宁脸色略显苍白,他没多想, 便又吞下几粒灵丹,确认丹田内再次充盈了灵力之后,开始凝神聚气,等待着阵法破开的那一刻。 没多久, 只听咔嚓一声,那青蒙蒙的光芒上裂出了一点口子, 寒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 温度骤降,剑气立即发现了这处破绽,见缝插针地朝这边窜过来。 相长宁却故技重施, 再次祭出混元鼎, 将那些剑气一一击退, 但是显然这一次,曲清江不会容他轻易躲掉,他身形微动,眨眼便消失在原地,相长宁反应极其迅速,脚下一个腾挪,朝一旁让开去,只是慢了一步,一道刺骨的寒意自后方传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后心,剧痛霎时间蔓延至全身。 一股大力猛地将相长宁击飞出去,下一瞬间,无数剑光幻化出来,连成一片雪亮绚烂的光幕,几乎映亮了半个天际,直扑相长宁,这一下若是被打中,恐怕他就会被这一片光幕绞碎成一滩肉泥。 正值此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风声自远处传来,转瞬即逝,速度之快,甚至发出了刺耳的尖啸之声,闭着眼睛,相长宁都能听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只听砰的一声,那尖啸声挟裹着无数刀气,铺天盖地而来,迎面与剑气撞上,炸裂开来,爆发出一阵巨响,强大的冲击力量甚至引得附近的山地都轻轻颤动起来。 是湛华璟,这几个字在相长宁的脑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一只手抓住他,将他扯了过去,顺便挡去了那些残余的剑气。 湛华璟看了对面的曲清江一眼,二话不说,连招呼都未同相长宁打,就仿佛看到了什么宿怨仇人一般,伸手召回九难刀,直奔曲清江而去。 曲清江自然不甘示弱,眨眼的功夫,两人便战至一处,刀气与剑意纵横来去,两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一时间竟然打得不分上下,招式百出,令人不由眼花缭乱,甚至分不清楚他们的位置。 相长宁插不上手,只能站在旁边看了片刻,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湛华璟的实力也有了不小的进展,与曲清江打得难舍难分,高阶修士打起架来,其威力自然不容小觑,四周的高山几乎都被摧残了个遍,更不要说原本那陀螺山了,早已经被夷为平地,只留下半个小山坡,看上去满目疮痍。 雪越下越大了,被寒风裹着直往人眼缝里头吹,像是要把眼珠子给冻住似的,相长宁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两人打斗,半点精神都不敢松懈,准备随时出手。 湛华璟打不过曲清江的,这一点,相长宁十分清楚,且不说多年前在玄镜门的那一次争斗,湛华璟便稍逊一筹,就眼下看来,曲清江自打入了魔之后,相长宁便觉得他的剑招有些古怪,不可按常理来预测,这或许与曲清江古怪的性情有关。 相长宁如是想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东西,他定睛看去,却是一缕暗红色的光芒,不太明亮,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晦暗,那一缕光如雾气一般,直奔着曲清江而去,很快便没入了他的体内。 不,不止那一缕! 天色暗沉,相长宁立即聚集灵力于双目,却见有无数的暗红色光芒,不知何时悄然浮现在空气中,朝着曲清江的方向蹿去,接二连三地没入他的身体中,与此同时,相长宁注意到,曲清江挥动的剑招,威力更胜于之前,隐约带着风雷之势,红光隐约。 “铛——” 刀剑相撞的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湛华璟弹飞了出去,九难刀脱手飞出,不知落在了何处,曲清江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继续挥动手中的长剑,直指湛华璟,目的十分明显,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曲清江的长剑之上,隐约浮现暗红色的光,那一剑挟裹着强横的剑气,相长宁看得眼皮子连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剑不同寻常,若是被劈中了,恐怕后果不妙,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立即掐诀,心念一动,混元鼎便出现在半空中,正好挡住了剑气的去势。 然而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那混元鼎虽然挡住了剑气,却无法抵挡那强大的力量,就仿佛一个不受控制的重锤一般,被剑气推着轰然朝湛华璟的方向砸去,甚至发出了恐怖的啸声。 相长宁见势不妙,立即注入灵力,手指飞快地掐诀,试图控制混元鼎停下,岂料那剑气的力量已强到了令他无法想象的地步,混元鼎几乎不受控制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曲清江表情平静,再次挥出两道剑气,如虹一般直扑过来,眨眼便近至眼前,相长宁暗中咬牙,掐诀的速度越来越快,灵力几乎被透支了,但是混元鼎依旧没有停下,眼看着就要撞到湛华璟身上时,他低喝一声:“退开!” 话音刚落,湛华璟一个利索的闪身,混元鼎砰地一声砸入地下,霎时间山石崩颓,轰轰然之声大作,如九天雷鸣一般,令人心惊不已。 那三道剑气终于爆炸开来,闷闷的巨响从脚下传来,相长宁几乎可以想象,被炸到的地方此时必然已经碎成齑粉了,幸好那是神器混元鼎,否则换了任何一样法器仙器,此刻也早已经炸得渣都不剩了,更不要说湛华璟一个大活人了。 整个天地都像是被那爆炸声引得颤抖起来,久久不能平静,片刻后,又是轰轰接连几声巨响,是高山倾颓崩塌的声音,从四周纷纷传来,相长宁抬眼四顾,只见以他们脚下的地面为中心,四面八方的高山像是被无形的潮水淹没了一般,争先恐后地陷落下去,这是真正地夷为平地。 相长宁重新将目光投向曲清江,表情终于郑重起来,如果这是他的真正实力的话,也未免太恐怖了些,要知道,湛华璟与曲清江是同为合体期的修士,其中差距竟然如此之大,湛华璟甚至接不住曲清江全力的一剑。 难怪曲清江会狂妄至此,甚至生出取天道而代之的想法。 当一个人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之时,若是不加以控制,他很快就会走向灭亡之路,可是相长宁敢肯定,在曲清江灭亡之前,他们几人肯定是不可能好过的。 想到这里,相长宁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丹瓶来,这个丹瓶与他平常所用的丹瓶不同,通体是墨绿的,大概是某种特殊的玉石制作而成,其中装着的灵丹通体赤红,上面竟然隐约泛着些许金色的光芒。 相长宁没多想,一仰头将所有的灵丹都服了下去,下一瞬间,汹涌的灵力如潮水一般涌入丹田中,甚至将他的丹田撑得隐约作痛,这点痛对于相长宁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这灵丹带来的作用,它可以短暂提升修士的修为,跨阶两次! 也就是说,如果相长宁如今是元婴期,那么服下这灵丹之后,他能短暂提升两阶,拥有合体期修为的力量。 熟悉的力量充满了四肢百骸,相长宁闭目感受片刻,经脉和丹田都被灵丹改造了,与之前自不可同日而语,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眉间,相长宁猛地睁开双目,琉璃灰似的瞳仁里倒映着天光,显得十分光彩夺目。 他口中轻啸一声,远远传开去,很快,一声巨大的咆哮自地底深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原本就狼藉一片的地面再次塌陷,一团黑影猛地挣脱了束缚,从地底下爬了出来,双目猩红似血,与往常的平和不同,此时的梼杌大张着口,显得无比狰狞,它大吼一声,庞大的身形如轻燕一般,直扑曲清江而去。 曲清江自然不可能被它扑到,立即躲开,梼杌扑了一个空,还未站稳,又听身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爪子冷不丁探出来,迅速抓向他。 两方夹击之下,曲清江竟一时被逼得有些束手束脚,他的剑招对于梼杌和混沌来说,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剑光所过之处,这两头巨兽的身上会泛起黑色的光芒,将剑光尽数吞噬,然后再次恢复如初,半点痕迹都不剩下。 在梼杌和混沌的猛烈攻击下,曲清江被迫靠近了地面,毕竟这两头巨兽的体型太大,在地面上有些施展不开,正在他快要落在地上时,一阵危机感突如其来地攫取了曲清江的全部心神,还未及细想哪里不对,他立即往远处遁逃开去。 下一瞬,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地下冲出来,铛地一声,将曲清江整个正好罩进去了,那黑影盘旋片刻,很快缩回原样大小,正是当初被剑气打入地底的混元鼎。 相长宁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湛华璟,道:“你没事罢?” 湛华璟的手臂上鲜血如注,想是方才被那道剑气擦伤了,他摇了摇头,正欲说什么,目光忽然移向相长宁的身后,瞳仁猛地一睁,大喝道:“小心!” 第173章 那一刻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 便是相长宁一时也无法反应过来,他只看见湛华璟猛地掷出手中的九难刀,刀锋化作雪色的光芒,擦着他的脸侧飞过去, 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紧接着,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他身后数丈之内,砰然炸开,相长宁虽然有所防备, 但仍旧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往前扑倒。 麻木之后,剧烈的疼痛自后背处袭来, 相长宁下意识地撑了一下手,转头朝后方看去, 只见曲清江正立在空中,他手中的长剑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冷冷地看着他,唇角动了动, 相长宁看得出他的口型,几近无声:“结束了。” 说完, 他便挥动长剑, 一道剑芒划破长空,飞速朝相长宁的方向飞过来,而相长宁整个人却被一股可怕的威势压在原地, 无法动弹, 再加上他之前强行提升境界, 操控混元鼎攻击曲清江,这回丹田内彻底空空如也,一丝灵力也无了。 湛华璟双目瞳孔微微一僵,大喝道:“你敢!” 他说着,竟纵身迎着那道剑芒而去,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几乎下一瞬便传至耳边,相长宁眨了一下眼,他只看见一团深紫色的残影晃过,将曲清江整个撞飞了出去,而那道剑芒自然而然也被消散了。 天地间一片静寂,相长宁又眨了一下眼,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睫羽上,很快便化作晶莹的水珠,雪越下越大了,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淹没似的。 “秦于晏?” 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只是略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投来一个安抚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关切问道:没事吧? 相长宁微微皱了一下眉,摇摇头,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曲清江的实力太强了,我们先走!” 秦于晏顿了片刻,点头道:“好。” 他答应之后,便回过头去,曲清江之前没有防备,被他撞飞了出去,此时也反应过来,握住长剑,冷冷地看着他,秦于晏甚至轻扯了一下唇角,道:“好久不见了,师弟。” 曲清江微微侧了一下头,半眯着眼打量他,过了一会,才像是终于认出他来,道:“原来是你。” 他的目光从秦于晏身上又移向相长宁,道:“你是来帮忙的么?” 秦于晏笑了一下,坦然地道:“正是,多年不见,师弟修为大成,正好有机会,我向师弟讨教一番。” 听到这里,相长宁眉心一跳,这人打的什么主意?要跟曲清江打架么? 果不其然,曲清江没什么表情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退开。” 秦于晏唇边的笑消失了,他五指微微一张,一柄长剑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他定定地看着对方,道:“这恐怕由不得你。” 曲清江直视他,道:“你欲如何?” “杀你!” 话音一落,秦于晏整个人顿时便化作一道残影,提剑直奔曲清江而去,霎时间,万千雪亮的剑光自半空闪现,如星河瀑布一般铺天盖地地朝对方涌过去,所过之处,漫天飘洒的凌乱雪花被撕扯成粉碎。 “铛——”的一声脆响,顿时有烈烈罡风吹面而过,仿佛刀子一般,要将人面上的血肉割下来似的。 相长宁即便是用灵力抵挡,也禁不住眯了眯眼,立即去搜索秦于晏的身影,在他看来,秦于晏绝不会是曲清江的对手,这么想着,他又摸出一瓶灵丹来,不要钱似的服了下去,准备着随时出手救下秦于晏。 但是出乎相长宁意料的是,秦于晏竟然与曲清江斗了个不相上下,两人战至一处,剑意勃发,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紧张而激烈的意味,仿佛下一刻就会如裂帛一般迸裂开来。 剑来剑往,玄色身影与那灰白色的人影穿梭来去,一招一式,都带着致命的杀机,战意滔天,那漫天的剑光将大雪隔绝开来,雪花还未至,便已被剑气震碎成无数细小的雪粒子,如微尘一般飒飒而下。 越是看,相长宁越是惊心,不是秦于晏要落败,战局恰恰相反,竟然是曲清江连连败退,好几次都差点被秦于晏一剑劈成两半。 这怎么可能? 相长宁心中既是震撼,又是惊疑,甚至隐约泛起些不妙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秦于晏周身腾起一层深紫色的火焰时。 那是魔气。 无比强烈的魔气散发出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战至酣处,曲清江的剑已经完全伤不到他了,嗜血的,热烈的魔气,充盈在整个天地间,相长宁恍惚觉得那些飘洒而下的雪花都要被染成晦暗的颜色。 天色越发阴沉,黑云像是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似的,令人心中沉闷欲吐,相长宁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湛华璟的声音低低传来:“不对劲,他莫不是用了什么秘术提升了修为?否则……” 否则秦于晏绝不可能与曲清江斗到如今这边境况,相长宁不可避免地想起来混沌曾经说过的话来,显然当初他离开石洞的那短短一段时间,混沌必然是告诉过秦于晏什么,比如,如何才能真正地操控魔种…… 可是,会有什么后果? 相长宁心头闪过几分不安,以秦于晏如今的状态,真的足以压制住魔种了么?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忽闻耳边传来湛华璟一声:“好!” 相长宁立即抬眼看去,只见秦于晏竟然一剑逼退了曲清江,紧接着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时机,手掐剑诀,霎时间他周身的深紫色火焰竟然更热烈起来,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油似的,看起来有源源不绝的趋势。 秦于晏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这是相长宁所没有见过的,他看着秦于晏挥出一剑,剑意如虹,撕裂长空,直扑曲清江而去,曲清江根本来不及躲开,无奈之下,只得举剑回挡,而正在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妙感,侧身躲开。 但是已经迟了。 剑刃无声无息地递过来,就像是平平往前一送,是锋锐的剑锋刺破血肉的声音,在静寂的空气中响起:“嚓。” 曲清江瞳仁猛地一缩,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慢慢地回过头去,却见身后原本无人的半空中,跨出来一道玄色的人影,那人双瞳血红,目光冰冷而讥嘲,像是在无声地说,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曲清江嘴唇动了动,正欲说什么,却听到自己的胸膛处,传来咔嚓的一声脆响,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他的元婴,是他引以为傲的剑意,是他固执守己,始终如一的道。 在此刻碎裂了。 剑光渐渐消散,白色的鹅毛大雪再次飘下,曲清江甚至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重得像是耳膜边的重锤,砰,砰,砰。 还有流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恍如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他越来越慢的心跳,还有心口的鲜血滴落的声音。 耳边恍惚听到有人在问:何为剑道? 一个稚童的声音认真答道:我心即剑。 那人仿佛十分满意,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笑声渐远渐歇,像是惊起了记忆中的尘埃,很快散去,而在此时,曲清江竟然又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何为剑道? 是谁在问?相长宁吗? 曲清江忍不住看过去,却见相长宁并没有看着他,这个人永远不会看他,即便是他留在了连云山上那么多年,甚至与他结成了最亲密的道侣,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正眼相看,曲清江就像是一根他山的藤蔓,被移到了此处,随随便便挖个坑,随随便便地种下了,此后再没有多余的施舍。 何为剑道? 那个声音又在问了,不依不饶,曲清江觉得头有些疼,心口被剑穿透的地方倒是麻木了,就是有些冷,他的思绪被这冰冷的温度冻的有些模糊,于是不耐烦地答道,我不知道,别问我了。 那个声音却不打算放过他,说:你既然不知道,修什么剑道? 我…… 曲清江茫茫然地想,我修的什么剑道? 幼年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心即剑。 虽然稚嫩,却十分坚定,而此时的曲清江却张了张口,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短短四个字复述出来,心即是剑,他的心又是什么? 是杀了相长宁?是得到湛华璟的关注?还是要取天道而代之? 曲清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他明明……明明已经距离他的道如此近了,为何依旧功败垂成? 他忽地想起什么来,反问那个声音:你又是什么? 半晌,就在曲清江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声音呵地笑了:我便是天道。 曲清江陷入黑暗的前一瞬,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如此,天道果然是不可战胜的,他杀了天道认定的相长宁,相长宁又活了,当初他的火毒害了秦于晏,如今他却死在了秦于晏手中,这便是,所谓的因果循环? 第174章 天地间一片死寂, 唯有大雪簌簌落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似的,曲清江死了。 相长宁先是有点愣神,然后立即去以目光寻找秦于晏, 只见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也没缺什么,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向他走过去。 还未近前, 秦于晏忽然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握住, 掌心冰冷,仿佛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将相长宁冻得一个激灵,抬头看他:“你……” 话没说完,秦于晏俯身将他抱住,相长宁听见他低低喃语:“我好害怕啊。” 相长宁有点莫名,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秦于晏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庆幸, 又像是无助, 听在耳中,心里像是用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他说:“我在, 怕什么。” 秦于晏没吭声, 半天才说:“我反悔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彻底让相长宁懵住了,下意识抬头问他:“反悔?” 秦于晏却不让他动,相长宁整个人都被紧紧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的臂膀甚至带了几分隐约的颤抖,这时相长宁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急切道:“你怎么了?” “没有,”秦于晏的声音沉沉的,慢慢地说:“我就是……要睡觉了。” 相长宁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急得有些发怒了:“秦于晏你松开我!” “不,”秦于晏固执地说:“我……等我睡醒了……” 他说着,声音断了,很快又再次响起:“曲清江死了吗?” 相长宁心里焦急,却依旧抬眼望曲清江的方向扫了一眼,只见湛华璟正站在一旁,低头看什么,仿佛是在可以避开似的,只得无奈地答道:“死了。” “那就好,他终于死了,”秦于晏说:“我睡一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跟你结成道侣,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话简直有点傻,傻得有点可笑,相长宁却笑不出来,他的心从未像如今这一刻,充满了巨大的惶惑,他不知道秦于晏究竟怎么了,睡一觉?睡多久? 还会醒来吗? 他的眼圈有点发酸,问他:“你要睡多久?” …… 没有人回答,空气一片死寂,秦于晏垂着头,耷拉在相长宁的肩窝里,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似的,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湛华璟走过来看了看,道:“怎么了?” 相长宁摇摇头,他的手指搭在秦于晏的脉搏上,感受着那里轻微的动静,这一点几不可察的跃动,牵扯着他的全部心神。 湛华璟蹲下来,将神识探入秦于晏的丹田中,片刻后皱起眉来,道:“有些奇怪,他的元婴呢?” 几乎是立刻的,相长宁想起了魔婴来,脑海中有一丝什么一掠而过,还未来得及抓住,他突然发觉,指尖按住的脉搏已经消失了。 相长宁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去抓秦于晏的右手,冰冷,死寂,什么也没有,他慌了。 正在这时,却听湛华璟道:“这是什么?” 相长宁低头看去,只见秦于晏的面孔上浮起一道花纹,色泽殷红,如血一般,一道,又一道,接二连三的浮现,覆盖住了他半张脸。 那花纹相长宁没见过,只觉得有些妖异邪气,最为奇特的是,花纹竟然是断裂的,就仿佛被人用刀划了一道似的,整整齐齐的缺口。 这像是…… 湛华璟慢慢地道:“他这是违背了什么约定,反噬了。” 相长宁忽地想起秦于晏之前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我反悔了。” 指的就是这个,湛华璟在旁边分析道:“他原本才元婴期的修为,绝不可能打败曲清江的,我观他丹田内魔气浓厚,想必修的是魔道,他大概是与魔做了什么交易,以秘法大幅度提升自身修为,但是事成之后,他却又反悔了,才会如此。” 相长宁想到了魔婴,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召出混元鼎来,手指往鼎上一点,大片的光芒泛起,混沌从里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相长宁问它:“当初你与秦于晏说了什么?” 混沌打了一个呵欠,扫了他怀里的秦于晏一眼,仿佛不太惊讶似的,道:“他用了这一招啊。” 相长宁难得急了,正欲仔细问时,混沌看出来他脸色不大好,便道:“我不过是告诉他,有一种术法名叫无我天魔诀,威力极大,但是以他目前的修为暂时不要用为好,若是魔种引诱他,最好不要答应。” 混沌顿了顿,又懒洋洋道:“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听我的劝告,私自与魔种缔结了契约。” 相长宁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才道:“后果会如何?” 混沌唔了一声,道:“他若是做到了当初答应魔婴的事情,便不会如何,但是很显然,他反悔了,不愿兑现诺言,契约自然会反噬到他身上,能不能醒,全看天命了。” 闻言,相长宁心中才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想了想,将秦于晏放下,手指抚上了他的丹田位置,语带威胁道:“出来。” 没有任何动静,相长宁眉心微微一动,面上浮现出几分狠绝之意来,他五指一勾,以灵力探入秦于晏的丹田中,找到了龟缩在角落的魔种,团团裹住,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扯,跟拔萝卜似的。 就连混沌和湛华璟都被他这举动给吓住了,混沌连声阻止道:“魔种取出,他会死的。” 相长宁露齿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道:“无妨,死了我陪他一道去便是,不过在死之前,我得把这东西给捏碎了,免得便宜了它,听说它活了千年万年,我们才区区数百年的寿命,这笔生意划算得很!” 他说着,拉住那魔种就往外面扯,终于,那魔种有了反应,仿佛被相长宁这番话给惊住了似的,连忙蹿了开去,一个稚嫩的声音连连道:“住手!住手!” 相长宁冷声道:“滚出来!” 片刻后,一团深紫色的光芒隐约在丹田位置闪现,最后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娃娃,模样长得竟然与秦于晏一模一样,它看起来有些畏惧相长宁,出来之后便离他远了几步,惊慌告诫道:“你别动魔种,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虽然是威胁,但是听起来怎么都带着一股子弱势之意,这正合了相长宁的意,他道:“既然如此,大家有话好好说便是,你过来。” 魔婴晃悠了一下,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但是魔种还在相长宁的手中,那是它的根基,如果把魔种比作根的话,那魔婴则是它开出来的花,若是魔种被毁,它是绝不可能独活的。 暗骂一声晦气,魔婴往前蹭了蹭,便听相长宁道:“他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魔婴噎了噎,慢吞吞地道:“我若助他施展无我天魔诀,他便将身体交给我随意使用。” 眼看相长宁面色不愉,它连忙辩解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反悔了,这我可是没法子,契约反噬,没得解的。” 它一脸说了两遍没办法,相长宁立即注意到了,微微眯了一下眼,道:“真的没有办法么?” 魔婴那双大眼睛转了转,一口否认道:“没有,无计可施。” 闻言,相长宁面色平静,仿佛理解了似的,魔婴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觉脊背上一紧,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命脉似的,越收越紧,危机感令它不得不尖叫起来,它惊恐地看见,相长宁的手正在一寸一寸往外移动,那是在拉扯着魔种,魔婴高声叫嚷起来:“住手!住手!” 魔种被捏碎,它绝对会死的,这人好生心狠手辣,简直比魔物还要可怕!魔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不可理喻的人!说了没有办法了!竟然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为何会有这种可怕的人? 那人一边拉扯着魔种,一边还在淡淡地问:“可有办法?” 魔婴感受着脊背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实在是受不了了,高声尖叫道:“有!有办法!” 疼痛戛然而止,魔婴大喘了一口气,惊恐地发现相长宁的手并没有移开,就那么搁在秦于晏的丹田上方,它甚至能隐约看见那团深紫色的光芒透了出来,就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魔种就要被□□了。 它心里怕的要死,再也顾不得耍心机,连忙道:“他遭受反噬,无法清醒,无非是修为不够罢了,若是他能继续修炼,达到天魔之境,这等小小反噬,不过尔尔。” 相长宁面色一沉:“可是他现在根本无法修炼。” 正在这时,混沌忽然插进来一句,慢吞吞地道:“这有何难,不是有魔婴在么?” 相长宁眼睛顿时一亮,道:“魔婴可以替他修炼?” 混沌道:“正是如此。” 魔婴顿时垮了一张小脸,它当初没事为何要挑唆秦于晏修那劳什子无我天魔诀?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那家伙反悔了不说,身体也没交给他,自己还要被迫着帮他修炼?! 还有没有天理了?! 它正愤愤不平地想着,却见相长宁缓和了表情,龇着牙笑眯眯地道:“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魔婴:…… 第175章 时至秋日, 天高气爽,碧空如洗,一眼望去,令人心中舒畅, 一艘飞舟自长空划过,这或许是哪个宗门的飞舟,上面站了不少修士, 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若是仔细打量,这一路上除了他们这飞舟之外,还有不少别的修士路过,只是大伙儿都是闷头赶路, 谁也碍不着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半日时间,他们才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周围以深不见底的深渊环绕, 唯有一座吊桥可以通往城门, 而此时那吊桥前已经排满了人,正陆陆续续地进入城内。 又是五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寒渊城迎来了从各地各宗门赶过来参加大会的修士。 比起从前, 这一次的人显然要更多,更拥挤, 而吊桥也就那么宽, 于是各派修士不得不挤在一处, 排队进城, 队伍慢吞吞地挪动着,就像一条濒死的虫子,半天才动弹一下,再加上午时的太阳,晒得人脑门冒油。 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自半空传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一团赤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直冲着城门口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正在城门口的修士们见了,连忙纷纷避让开来,生怕被那光芒撞上。 哪知那赤金色的光芒在堪堪撞上城门的前一刻,戛然而止,金色的大鸟收敛双翅,翩然落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鸟背上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他冲着城门的护卫微微颔首,那几名护卫连忙行礼,将青年让了进去。 这一境况看得后面排队的修士们不满起来,他们要在这大太阳下头晒油,这人轻轻松松就进去了?难不成就因为他骑了一只大鸟? 眼尖的人认出来那通体赤金色的大鸟是火雀,这等灵宠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那些认不出来的修士可见忍不住了,有人对那护卫道:“为何他能直接进去?” 那护卫一时没明白:“他?谁?” 那人道:“就方才那个人,骑着鸟儿没排队的。” “哦,”护卫恍然顿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道:“这有什么,若是你也有咱们城主亲手送的渊持牌,也能不用排队便进得城去,你可有?” 说话那人涨红了脸,不语了,旁边的人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云师姐,你在看什么?” 女子这才收回目光,慢慢地摇头,语气中有着几分不确定,道:“没什么,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故人,不过……大约是认错了罢?” 长宁师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再说了,时间过去了一百多年,连论道大会都开过两三回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在旧地重遇故人?想必是眼花了,她这么想着。 想到长宁师兄,云婉婉不由又想起来玄鹤师叔秦于晏,当年她头一回参加论道大会,便是玄鹤师叔带着来的,那时长宁师兄也在,还有许多师兄师姐,如今竟已是物是人非,许多人都不在了。 不提云婉婉那边如何感慨,且说那身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进了城,他身后的火雀便缩小了,变成麻雀大小,蹲在他的肩头,好奇地四处张望,不时发出啾啾的鸣叫。 相长宁先是去拜会了银蛟首领戚曜,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也不好随来随去的,两人寒暄几句,戚曜便道:“这几日寒渊中并无动静,想来没出什么事情。” 相长宁笑道:“没办法,总要去看看,否则放不了心。” 戚曜道:“说起这个,还要多谢你们,若不是有于晏在,恐怕我们也支撑不到现在,城主说不得都要换过几回了。” 相长宁却是一笑,只道:“以你我的交情,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戚曜一哂,道:“也是,你去看他便是,如今正值城内开设论道大会,事务繁忙,恐无法招待你了,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见谅。” 相长宁自然应下,两人又寒暄几句,恰逢护卫有事来报,他便从善如流地告辞,朝外面走去。 银海楼中有一条暗道,直通寒渊城底下,这是戚曜后来派人挖掘出来的,知道的人不多,相长宁便是其中一个,寒渊城下魔气肆虐,若非相长宁随身带着醒魂木,恐怕也不敢轻易下去。 秦于晏就在这深渊之下修炼,已有快一百年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相长宁每次来,看到的都是魔婴,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岁月漫漫,将相长宁心中的焦灼都给磨平了。 他不知道秦于晏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但是每隔一段时间,相长宁不论身处何处,都会来到寒渊城下看一看。 和每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深渊之中到处弥漫着淡灰色的雾气,冷森森的,随着相长宁的步伐轻飘飘地浮动着,仿若鬼魅。 相长宁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很快,前面出现了一个石台,石台四周布置着一个阵法,那是相长宁亲手布下的,这世间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开这个阵法,为的就是防止魔婴趁他不在的时候作妖。 待看清那个石台的时候,相长宁不由挑了挑眉,一个玄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过来,神情很快褪去了原本的冷肃,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 他道:“你来了。” 相长宁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道:“醒了?” 虽然是这样问,但是他的面孔上并无喜色,秦于晏有些莫名,但还是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相长宁不以为意地道:“感觉如何?” “尚可,”秦于晏低头看了看石台上的阵法,道:“这是你布置的?” “嗯,”相长宁似笑非笑道:“如何?还算牢靠?” 秦于晏道:“确实精妙。” 相长宁摸了摸下颔,听了这话便笑了,道:“可要我放你出来?” 秦于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你……” 他顿了顿,在相长宁不解的眼神中,抿起唇继续问道:“你似乎并不高兴。” 相长宁懒洋洋地笑道:“自然了。” 秦于晏眼神一沉,道:“为何?” 相长宁笑眯眯地答道:“放你出来,我道侣会不高兴的。” 闻言,秦于晏的瞳仁紧缩了片刻,他猛地伸手放在那阵法隔绝开来的屏障之上,声音低沉而压迫道:“道侣?” 这一声听得相长宁不知为何,觉得耳根发麻,他捏了捏耳朵,笑道:“恩,没错。” 秦于晏沉默了一会,紧紧盯着他,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开口道:“是谁?湛华璟么?”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道:“不是。” 秦于晏的表情有点愤怒,又有些生气,硬邦邦地道:“是谁?” 相长宁笑嘻嘻:“不告诉你。” 秦于晏顿时气结,他的眼底渐渐翻腾起怒意,在暗红色的瞳仁中流转,气势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相长宁摸了摸鼻子,忽然不耐地道:“回回都是这一招,你腻了没有?” 秦于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一气儿连珠炮似地道:“你好好修炼,别整天弄这些有的没的,等他醒了,我自然会放你自由,成日里骗我,哪一回骗到了?” 听罢这话,秦于晏看上去有点发蒙,张口结舌,似乎没弄懂目前的情况:“不、我,我没有……” 他话还没说完,相长宁便冷声威胁道:“你若是再不安分,天天作幺蛾子,我便把你切了炖汤吃。” 声音铿锵有力,震得秦于晏半天没愣过神,相长宁又冷冷问道:“这一阵子修炼得怎么样了?” 表情之冷淡,语气之严厉,竟让秦于晏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道:“尚、尚可。” 相长宁听了,又摸出几瓶灵丹来,扔进他怀中,道:“把这些服下,我上次听说流火岛有一种灵物,服下可以使人修炼事半功倍,下回我再带过来。” 秦于晏拿着那几瓶灵丹,欲言又止,止而欲言,最后道:“一定要在这里修炼么?” 相长宁不耐烦地道:“这里是最快的地方,不然你还想去何处?天上么?” 秦于晏无语,半晌道:“连云山上如何?” 相长宁哼笑一声,忽而意识到了什么,笑容渐渐凝固,转为若有所思的神色,狐疑地盯着他,道:“你是谁?” 秦于晏默然,答道:“我是秦于晏。” 这回换相长宁懵了,确认似地又问一遍:“不是魔婴?” 结合他之前的表情举止,秦于晏顿时恍然大悟,哭笑不得:“不是,魔婴已被我压制住了。” 相长宁依旧怀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那东西太狡猾了,不知骗了我多少次,每一回都害得我白高兴一场,它倒是十分开心。” 听了这话,秦于晏心中不由一动,看着相长宁的面孔,竟然生出几分心疼来,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时的场景,满心期待的相长宁在发现自己被骗之后的感受。 想到这里,秦于晏伸出手来,在相长宁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掌心出现了一团深紫色的光芒,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胖娃娃,模样与秦于晏一般无二,它见了相长宁,先是惊慌,然后立即想逃走,奈何被秦于晏早有察觉,一把攥在手里,淡淡道:“听说你喜欢戏弄人?” 魔婴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简直比魔物还要可怕,呜呜呜呜! 第176章 冬去春来, 到处都是鸟儿啾鸣,万物生长,春光明媚,散发出一派勃勃生机, 此时的连云山头,依旧被厚厚的冰雪覆盖,仿佛无论过去多少岁月, 都不会化去。 而此时,在那一片莹白之中,却多了几许刺目的红色,像是冰雪中绽放出的花一般。 女子容颜娇媚, 眉目若春花, 一颦一笑间都充满了魅惑之意,只可惜她此时的表情不怎么好,怀中抱着一大堆红绸, 款款地朝前面游去。 哦, 对了,女子人身蛇尾,那一条长长的尾巴, 蜿蜒开去,足有七八丈长, 吓人的很。 虺女一边游动, 一边抱怨:“这种事情为何要交给我做?他们不能亲自动手吗?” 没有人答话, 回应她的是一声细细的猫叫:“喵。” 黑猫灵巧地在雪地里蹦着跑, 好似一个黑煤球儿似的,它的头顶上托着一个火红的绣球,也随着它的动作上下颠簸着,让人不由担心下一刻,那厚重的绣球就要把它压垮在积雪中。 虺女见了,不由道:“你慢些。” 黑猫欢快地喵了一声,非但没听,反而撒欢儿似的往前奔去,然后一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噗地跌在雪地里,那火红色的绣球咕噜噜滚出老远,沾满了晶莹的碎雪。 黑猫喵喵喵了几声,好容易才把大半个身子从雪地里拔出来,见了那人,立即蹲坐在地上,讨好地叫了起来。 相长宁一伸手,将那绣球招回来,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表情充满了疑惑道:“这是什么?” 虺女丝毫不顾形象地翻了一个白眼,道:“绣球,你没见过么?” 相长宁莫名其妙地弹了弹那绣球,道:“没见过,哪来的?这么丑?” 虺女:…… 她憋了一会,才道:“成亲用的,你不是有过一个道侣吗?这个都没有见过?” “啊?”相长宁露出片刻茫然,然后道:“没有,成亲还要用这玩意?不是喝契酒便可以了么?” 虺女决定不再和这人辩论,利索地一伸手:“还给我,我要忙去了。” 相长宁把绣球扔回给她,又道:“你可见着了于晏?” 虺女道:“没有。” 她见相长宁面色不对,想了想,道:“你们莫不是又吵起来了?” 相长宁摆了摆手,道:“我去找一找他,这些事便交给你了。” 他说着,转身便走,其实也并不像是虺女所说的那么严重,他和秦于晏倒是没有吵起来,不过争执了几句罢了,现在看来,还不如吵起来了呢。 原因还有从前一阵子说起,他们回来连云山不久,相长宁便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秦于晏的修为竟然开始慢慢后退了,而且是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迅速后退,短短几天时间,魔婴修炼的那一百多年的修为都消失殆尽。 相长宁惊讶之余,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与秦于晏讨论几次,都不见成效,秦于晏似乎并不像提起这个事,每每相长宁一开口,他便想方设法转移话题。 一次两次还好,多了,相长宁便起疑心了,今日一早,他便正经问了一次,秦于晏仍旧是避而不答,相长宁有些发怒了,对于修士来说,终其一生,追求的不过是一个修成正果,飞升成仙,才能拥有无边的法力,以及漫长的寿命。 而秦于晏似乎正在往相反的道路上走,并且还不肯给他解释,这让相长宁不由生出怒意来,一旦修为散尽,等待他的便是寿元耗尽,陨落是必然的。 相长宁是认真地考虑过,漫漫余生,要与秦于晏一同度过,哪怕是飞升也好,陨落也好,否则他也不会吩咐虺女去操办成亲的事宜了,但是没成想,秦于晏却连这点事情都不肯与他商谈,这无疑是在相长宁的心头扎了一根刺。 要么这刺,就扎进肉中,烂在里头,千年万年都化不去,要么,就把这刺,狠狠拔出来。 相长宁选择了后者,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找到秦于晏说个明白,他要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秦于晏连自己的寿命都顾不上了。 相长宁在连云山头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秦于晏,展开神识,翻来覆去都要把整个连云山都翻遍了,仍旧没有一丝踪迹,没办法,他与秦于晏修为相仿,那人要是刻意躲他,容易得很。 最后相长宁咬咬牙,把梼杌和混沌、饕餮一同召唤出来,让它们帮着找,道:“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饕餮多嘴道:“他要是不在连云山了呢?” 相长宁沉声道:“一定在的,护山阵法是我亲手布下的,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离开。” 梼杌却慢吞吞地道:“照我说,不必去找,时候到了,他自然出现了。” 话虽如此,但是相长宁憋了一肚子气,如何能轻易消掉?正欲说话,却听混沌若有所思地道:“他修为下降得很快?” 相长宁道:“正是如此。” 混沌想了想,打了一个呵欠,道:“无妨,最迟傍晚,他便会回来了。” 相长宁冷静下来,看向它,道:“怎么回事?” 混沌却含糊道:“我可不知道。” 相长宁:…… 你不知道你装得这一本正经的是作甚? 但是梼杌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道:“秦于晏若是想躲,你找到了他也无用,不如等一等。” 相长宁听到这里,沉默片刻,点点头,也就作罢了,这一等,便是一日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夜幕初临,银色的圆月升起,将连云山巅的积雪映得发亮,一道玄色的身影自山下缓缓行来,靴子踩踏积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留下了一行脚印。 那人走到了山门下,便停下了步伐,冷风嗖嗖吹过,将发丝尽数吹起,使得对面那青年的声音在风中也有些飘忽不定:“舍得出来了?” 青年清秀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莹白,十分清晰地印在秦于晏的眼中,绯红的灯笼自他身后一路蔓延开去,红色的灯光将他清瘦的身形勾勒出来,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空气一阵沉默,相长宁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伸手,道:“走罢。” 秦于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衣袍,和他平日里的苍青色袍子不大相同,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去,只见那一行大红灯笼,长长地,一路蔓延到山顶,就仿佛是等待他的出现。 红色的光芒如火一般,点亮了他的深眸,秦于晏立即上前一步,握住了相长宁的手掌,掌心温热,熨帖无比。 等到了宅子前,虺女正身着红色的衣袍,双手捧着托盘,正笑吟吟地立在门前,黑猫蹲在她身边,脖子上也别着一朵红绸扎的花儿,看上去十分喜庆。 相长宁推了推秦于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快去。” 秦于晏愣了一下,才跟着虺女进了宅子,等出来时,便换了一身衣裳,与相长宁不同,他的衣裳是玄色打底,暗红滚边,上面以红线绣了大片的花纹,看上去精美无比,秦于晏的身形有些瘦,但是并不是那种清瘦,而是看上去十分有力量的瘦削,这一身衣裳穿在他身上,便立即将优势体现了出来。 相长宁看了看,心里默默满意着,两人对视了片刻,皆是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满满的情意,他不由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偏头看向虺女,道:“接下来怎么做?” 虺女哪儿知道?她一个上古兽魂,能知道成亲时候,要挂红绸子,穿红衣服,挂红灯笼就很不错了,接下来还要干啥? 她一脸发蒙,相长宁也是有点懵,以眼神询问:你不知道? 虺女默默点头,秦于晏看他们二人不说话,便疑惑道:“怎么?” 这一声把相长宁唤得回神了,他又清了清嗓子,疯狂地在脑子里搜寻着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可是什么也没有,相老祖从前忙得很,哪里有兴致去参加旁人的结亲庆典? 他上辈子结亲,还是郁长风操办的,小孩儿懂什么?也就喝了一杯契酒,便算是结成道侣了。 想到这里,相长宁顿时灵光一现,急中生智,连忙道:“契酒!” 虺女立即松了一口气,两个酒杯很快便摆了上来,杯中盛满了清亮的酒液,相长宁取出一把匕首来,往自己的指尖一划,殷红的血珠子便滚落在酒杯中,划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停在杯底,那白玉杯子更衬得血液殷红。 秦于晏如法炮制,他将自己的那杯酒递给相长宁,忽然问道:“喝了契酒,我们便是道侣了罢?” 相长宁看着他深暗的眸子,不由笑了,道:“是。” 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眼中全是未尽之语,此时此刻,仿佛并不需要什么隆重的仪式,多么深刻的话语,便可看清楚对方炽热的心意,许久之后,他们才交合手腕,将酒一饮而尽。 卧房中,到处悬挂着红绸,还有红色的灯烛,将气氛衬托出十足的温情和暧昧来,寂静的空气中,只听得烛火发出哔啵一声轻响,爆开了烛花,火光猛地跳跃了一下。 床帐之中有无法掩盖的细碎动静传来,夹杂着急促的喘息,细细一听,还有隐忍的呻吟。 酒的香气在帐内四溢开来,仿佛在发酵一般,温度逐渐攀升,相长宁的呼吸猛地一窒:“你……别……” 低沉的轻笑响起,秦于晏吻了吻他的耳畔,哑着声音故意道:“别什么?” 相长宁眨了眨眼,似乎想看清楚他,但是又像是无法集中注意力,目光有些涣散,嘴唇动了动,随着秦于晏一个动作,吐出一声低吟,还带着点儿颤颤的奶音。 他被自己这一声给吓到了,猛地回过神来,仿佛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是自己发出来的一般,秦于晏深深的眼眸中,像是骤然蹿起了一簇火焰,把他的瞳仁都烧着了似的,声音低哑地笑道:“这里?” 相长宁:…… “闭嘴!”声音愤愤的,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第177章 时隔多年, 相长宁再次有了一个道侣,这感觉十分新奇,他趴在锦被中滚了半圈,然后突然爬起身来, 秦于晏微微睁开眼,看着他,嗓音沉沉:“怎么了?” 相长宁伸手拈着他的一缕长发扯了扯, 以一种兴师问罪的口气道:“你这几日躲在哪里?” 秦于晏眼皮子一跳,看着他,慢吞吞地道:“后山。” 听罢这话,相长宁也不恼, 五指灵巧一滑, 落在他的丹田位置,略一感知,便皱起眉来, 质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于晏抿了抿唇, 没有立即回答,相长宁微微眯了一下眼,仿佛是看穿了他似的, 警告道:“你若是敢糊弄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顿了顿, 又问道:“可是魔种出了问题?” 秦于晏揉了揉眉心, 面孔上有一闪即逝的疲惫, 他道:“我会有办法的。” 相长宁压根不信他:“既然如此, 你且说来听听,你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要等到修为消散,寿元到头的那一日吗?” 秦于晏直视着他,相长宁是真的生气了,琉璃灰似的瞳仁原本给人一种漠然之感,此时却仿佛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光,他突然笑了一下,才道:“不是魔种的问题,修为是我自己散去的。” 相长宁愣了愣,完全想不到会得到这种答复,片刻后才道:“为什么?” 秦于晏坐起身来,相长宁意识到他的那一缕长发还揪在自己手中,连忙松开,才听秦于晏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继续修炼下去了。” 相长宁皱着眉头,没有急着追问,只是道:“你说。” 秦于晏看向他,道:“魔婴它与你们撒了谎,自我种下魔种这么久以来,它并不甘心为我所用,更是在控制我的这件事上屡屡受挫,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魔婴替我修炼的那一百年中,它刻意以魔气改变了我的根骨体质,此后我再修天魔道,效果事半功倍,速度乃是寻常修士的三倍不止。” 他说到这里,微微合了一下双目,继续道:“但是这样的后果便是,我修天魔道,便是修为到了巅峰,飞升之时,也绝对会失败,到我身陨的时候,魔种便会吸纳我毕生修为和魔气,逃遁离开。” 相长宁心中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魔婴当初竟然打的这个主意,这东西果然狡猾至极!他语气沉沉道:“所以你不想遂了它的意思,提前散去修为,教它无法得逞?” “目前来说,正是如此。” 秦于晏说到这里,见相长宁表情不悦,不由一哂,忍不住伸手以手背触碰他的脸颊,声音柔和,道:“事在人为,先制住它,日后总会有办法的。” 他温柔地看着相长宁,道:“我们还有许多时间。” 相长宁抓住他的手,脑中飞快地盘算着,片刻后,忽而笑了,道:“不,你依我所言,继续修炼。” 不等秦于晏开口,他便道:“我自有办法,教它机关算尽,最后算盘落空。” 秦于晏听罢,也并不仔细追问,他只是看着相长宁的双眼,答应下来:“好。” 自那日起,秦于晏便开始继续修炼,他的话果然不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便将之前刻意散去的修为又重拾起来,其速度之快,虺女还疑心相长宁给他吃了什么仙丹,提醒他道:“你吃灵丹提升修为倒是无恙,毕竟你从前便有此境界,不必怕出什么岔子,但是秦于晏的情况可不同,如此快速提升修为,无异于揠苗助长,你最好三思而行。” 相长宁笑而不语,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眯眯道:“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虺女哼了一声,抱着黑猫婷婷袅袅地游走了,心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又不是我的道侣。 相长宁坐在庭院中写传讯符,是给郁长风和湛华璟的,他在信中托他们帮忙寻几样东西,在末尾处草草提了一句,自己已与秦于晏结成道侣了。 写好之后,便将黄符叠了起来,时至如今,对于湛华璟,原本那几分别扭和尴尬也消失的差不多了,但是相长宁思前想后,也没有请他来观礼,明知对方对自己有意,还请别人来观成亲礼,这种事情相长宁实在做不出来,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是对于湛华璟这个相识数百年的朋友,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既然没与湛华璟提,索性郁长风也别提了,是以那一日成亲,便只有一个虺女,嗯,还有一只黑猫。 传讯符发出去之后,没多久便收到了回复,先到的那一张竟然是湛华璟的,相长宁心里默默念叨一句,便打开来看,首先是一口应下来他的请求,只说那几样东西会为他仔细留意的,若是寻到了,便给他送过来,又问了几句相长宁的近况,对于他成亲的事情,倒是没说什么,末尾只有寥寥几个字,甚好。 甚好,勿念。 一连写了两个甚好,可见下笔之人复杂的心情,相长宁深吸了一口气,却听秦于晏的声音在后面幽幽道:“在看什么?” 相长宁将灵符放下,道:“无事,只是请湛华璟帮一个小忙。” 秦于晏应了一声,表情平淡,仿佛并不是很在意,如果忽略他不时扫过那符纸的目光的话,一眼,两眼,最后倒是相长宁忍不住了,道:“你要看么?” “嗯?”秦于晏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道:“不必了。” 回答得倒是很快,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子赌气的意味,相长宁摸了摸下巴,笑了,一弹指尖,那灵符便无火自燃起来,眨眼间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秦于晏盯着那团灰使劲看了一眼,像是要透过那黑乎乎的颜色,看清楚上面残留的笔迹一般,他心里又生出几分后悔来,看看又如何?左右是相长宁要他看的,也不知那湛华璟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正琢磨间,却听相长宁问道:“修炼可还顺利?” 秦于晏略一颔首,在桌边坐下来,道:“尚可。” 相长宁见他表情似有深思,想了想,只以为他还在担心魔种的事情,便道:“你只管修炼便是,我自有办法让你过了渡劫那一关。” 他把话说得笃定,但是究竟要如何过,相长宁却不肯说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托郁长风和湛华璟两人寻的东西,都送到了。 是一些难得的珍稀材料,相长宁拿到手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丹室,闭关不出,直把秦于晏给郁闷的,每隔半个月都要过来看一看。 相长宁这一闭关,便是整整三年,这三年中,他未踏出丹室一步,秦于晏不敢打搅他,炼丹这档子事情,若是出了岔子,恐要前功尽弃。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直到第四年春天,这一日清晨,秦于晏正在静室中修炼,忽觉境界有所松动,他眉头微微一蹙,心中隐约生出些许预感来。 内视丹田,只见那一粒魔种色泽幽紫,兀自缓慢转动着,被浓厚的魔气所包围,而魔婴正将那魔种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什么毕生的珍宝一般。 秦于晏心中冷笑一声,他停下了修炼,站起身来,魔婴睁开双目,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奇怪,它似乎有些惊异于秦于晏为何在这个关头竟然不继续修炼了,但是它毕竟沉得住气,也不吭声。 秦于晏推门而出,外面阳光明媚,声声鸟啼落在林间,清脆悦耳,他又想起了丹室中的相长宁,忽然很想见一见他,遂御风往山上而去。 虺女正坐在廊下,懒洋洋地晒太阳,一副没骨头的样子,黑猫蹲在她的身旁,也跟着打盹,听见了动静,尖耳朵动了动,睁开一双灰蓝色的眼珠看过来,见是秦于晏,便又收了回去,继续打瞌睡。 秦于晏在门口站了一会,一切都如往常一样,丹室里静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看来相长宁今日不会出关了。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走开的意思,一直站到天黑时分,夜幕降临,那些灯烛自发次第亮起,蒙蒙的昏黄灯光将他影子投射在地上,拉成一道孤寂的线。 秦于晏站了许久,才准备离开,丹田中的魔种蠢蠢欲动起来,魔婴似乎按捺不住了。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的门传来吱嘎一声,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秦于晏猛地回转身去,倒是把相长宁吓了一跳,瞪着他道:“你在这站了多久?” 秦于晏上下打量着他,好半天,才露出一个隐晦的笑容来:“没多久,出关了?” 相长宁点点头,也笑:“嗯。” 他笑起来时,眼睛略微弯起,带着一股子狡黠的意味,总让人觉得他心有算计一般,但是秦于晏却不觉得,他很喜欢这笑。 相长宁略微用神识感知了他丹田内的情况,立时了然,看来他真的赶上了,秦于晏这是要突破了,他取出一个丹瓶来,道:“服下去。” 秦于晏也不多问,倒出灵丹,一仰脖咽了下去,一股清冷的温度顺着喉腔滑到肺腑,然后慢慢地氤氲至丹田,如同密密的蛛网一般,将魔种和魔婴团团裹住了。 魔婴受惊,挣扎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高声尖叫道:“你做什么?” 秦于晏没有说话,他感受着魔种的异动,那一瞬间,丹田就像是陷入了泥淖中一般,连魔气都调动不能,而魔婴和魔种则像是两尾鱼,毫无防备地被裹在了一张大网中,动弹不得。 魔婴惊慌地喊着:“秦于晏!你敢动我?!” 呵地一声冷笑响起,相长宁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听起来有些阴恻恻的:“我不止敢动你,我还得弄死你。” 魔婴眼睛都红了,疯狂挣动着,口中骂道:“相长宁!我若死了,恐怕秦于晏也独活不了,很快雷劫便至,没了我与魔种,这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我倒要看看他受不受得住!” 相长宁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这就不牢你操心了。” 他说着,五指一张一收,只听噗嗤一声,魔婴被硬生生拽出来秦于晏的身体,它生着一张娃娃脸,模样与秦于晏极为相似,看在相长宁眼中,却是十足的令人厌恶。 相长宁将魔婴牢牢抓在手中,无视它的挣扎,眼神漠然,道:“你既然没用了,这就送你上路。” 话音一落,不等魔婴继续叫骂,五指一紧,只听噗嗤一声,魔婴便被捏碎了,化作一股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它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张皇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似乎完全不敢相信,相长宁竟然真的敢杀它。 魔婴消散之后,头顶上便是一声霹雳巨响,炸的人脑门生痛,不自觉一颤,相长宁抬头看去,只见天象不知何时已是大变,黑云沉沉,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扑下来似的,无数粗大的紫色闪电在云层中跳跃不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浩劫。 这一切都与他当年渡劫之时的情状一模一样。 到底是一回生,二回熟,相长宁很快便定了定神,令又取出一枚灵丹来,对秦于晏道:“服下去,这魔种便会消了。” 秦于晏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一枚灵丹之上,这一枚灵丹与他之前所服过的都不同,通体泛着金色,鸽蛋大小,上面还隐约刻着几个古文字,认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秦于晏接过金丹,与相长宁对视片刻,才道:“吃了会如何?” 相长宁挑了挑眉,道:“吃了这个,那魔种便再也不能控制你,不过你的修为恐怕会有所损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听了这话,秦于晏倒是放了心,他将那金丹服下,霎时间,一股蓬勃的力量自丹田内散发出来,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把抓住相长宁的手,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你——” 话未说完,便被一股莫大的压力堵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秦于晏周身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与此同时,头顶上的沉沉乌云霎时间散去,万千金色光芒自云间照落下来,飘飘仙乐响起,渺渺茫茫地传开去,响彻整座连云山头。 一个巨大的玄色虚影,在秦于晏的上空展开,呼啦一声,是一只黑色的鹤,它微微张喙,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然后猛地拔地而起,朝云霄掠去,很快便消失在云层之后。 一声磬鸣,仙乐顿时戛然而止,金色的光芒也逐渐散去,院落中站了两道身影,寂静无声,片刻后,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响起:“无量金丹,大好机遇白白送了他,就不会后悔么?” 相长宁顿时笑了,道:“怎么能说是白白送?他整个人不都已经是我的了么?” 连云山上又只剩下了相长宁一个人,此后岁月匆匆而过,又是百年,这一日,山巅之上乌云密布,雷声隆隆,来势汹汹,异常的天象足足持续了三日三夜,引来周遭修士的围观。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青龙大陆,啧啧,听说了没?那个相长宁相老祖,又要飞升了! 这回总不会出什么岔子了罢? 一时间人心振奋,有事的没事的,带上师兄师弟,徒子徒孙,拖家带口跑到连云山附近蹲守,看着那漫天雷云,啧啧称奇,向他们说起那位相老祖的事迹来。 这位相老祖啊,可不得了,几百年前也飞升了一次,没成想后来失败了,如今才隔了多久时间,又要飞升了,可见气运这种东西,真是挡都挡不住,他们这些修士还在漫漫大道上摸爬滚打呢,人家就飞升两回了。 雷云酝酿了许久,终于劈下来了,一道接着一道,连云山那峰头,在偌大的闪电下,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舟,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彻底损毁似的。 但是直到八十道玄雷都劈完了,连云山仍旧稳稳伫立,还剩最后一道,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仔细地观察着,不敢漏掉半点,这可是难得的大场面。 飞升成仙,证得道果,可不是人人都能经历的,看一看也好,说不得,自己将来也有这一日呢。 最后一道玄雷,足足酝酿了一日一夜,惊天一个霹雳,闪电撕开夜幕,势如破竹一般朝那峰头静坐的人影冲过去,只在眨眼之间,便要将他劈成粉尘! 正在所有人都心惊肉跳之时,忽然斜刺里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将那闪电竟然给徒手拦截住了。 那一道声势浩大的玄雷,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之中,没声没气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唯有那雷云下方的人静立在原地,相长宁冲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笑来,道:“怎么才来?” 秦于晏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他微微勾起唇角,道:“来了很久了,不敢多插手,怕生变故。” 相长宁掸了掸袍子,笑眯眯道:“我这算成了?” 秦于晏温柔地看着他,道:“成了。” 话音一落,只听一声磬鸣,霎时间云散雾开,金光漫漫洒向大地,落在两人身上,仙乐飘飘,秦于晏朝他伸出手来,道:“走罢。” 相长宁握住他的手,两人走了几步,他忽而转头望去,群山之外,那里站着许许多多的修士们,他们露出了钦羡,或神往的表情,目光逡巡片刻,忽听秦于晏道:“在看什么?” 相长宁收回目光,道:“故人。” 秦于晏没再说话,两人同时踏出一步,忽而消失在空气中,渺渺仙乐终于消散了。 修士人群中,郁长风正心生感慨,思绪万千之时,忽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好也看到他了,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露出笑来,互相颔首,算是别过。 郁长风转过身,忽然听见风中仿佛传来一声叹息,待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想,恐怕是自己听错了罢,看湛前辈方才的情形,想来他距离渡劫飞升,也用不了多长时日,来日又能与先生见面了,倒是自己,还要多多努力修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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