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今天成功养成了吗》作者:玲珑柚子 文案 (娇甜仙童 x 大魔王首辅) 阿福是送子娘娘座下的首席仙童,职责便是守护刚出生的婴孩三年。 一百年考核期在即,为了能顺利的位列仙班,她偷偷溜下仙山阴差阳错的救下了本不该出生的裴绪。 自那以后,阿福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 送子娘娘:“祸是你闯的,人是你救的,为了大周百年安危,你有责任有义务教养裴绪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人,而不是让他危害人间。” 阿福一脸惊恐:“???” 我错了还不行嘛。 后来,本该永远待在地狱不该出生的裴绪,却成了大周最年轻最受百姓爱戴的首辅。 阿福与有荣焉,准备收拾包袱回去位列仙班,却被首辅大人摁在墙上不能动弹。 阿福吓得腿软:有话好好说,别......别过来!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福 ┃ 配角:裴绪 ┃ 其它: 第 1 章(已修) 阿福躲在门后,聚精会神的盯着被旧帘子隔断的里间。 耳边是一声声分娩时的惨叫,阿福听得是既紧张又担忧,时不时的朝门口张望。 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纠结。 里面正在生产的妇人是裴家的裴娘子,从阿福隐身进来到现在,她已经喊了半个时辰。 算时间,怕是有难产的征兆。 更令人忧心的是,整个裴家居然只有她一个人! 里间的窗户被旧纸糊着,如果换个季节,那窗户纸应该还能坚守,可这是凛冽的冬日! 呼啸的寒风挤破旧窗户纸的缝隙,肆掠进里屋,本就没有多高的温度霎时又降了几度! 阿福作为仙童,此刻也被这寒风吹得抖了抖,更别说里面还有个虚弱的产妇。 裴娘子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阿福透过那并不能遮挡多少视线的帘子,很清楚的看见那妇人痛的满头大汗,清秀妍丽的脸也因剧痛而狰狞,那双好看的手紧紧的扒住床的边缘,力道重的甚至能扣下几块木屑。 看着还在坚持的妇人,阿福纠结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关系到她能否位列仙班,她怕是不会插手这人间的生死有命。 屋内的嘶喊声忽然变得低弱起来,阿福一惊,顾不得仙山的铁律,强行施法。 “就这一次,总归不会那么倒霉的!” 她嘴巴动了动,指尖轻轻在空气中滑动,顿时屋子里那扇漏风的窗户立马变得完好。 屋子里冷寒的空气也被逼了出去,渐渐暖和起来。 紧接着,一缕雾气从指尖逸出飘进了里屋。 几乎是刚施完法,外头就响起了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阿福往门外看了一眼,见是刚才她请的产婆,霎时松了一口气,继续隐身蹲在门后。 梧桐街的李产婆匆匆赶进来,听着里面渐渐快没有力气的叫喊,暗道一声不好。 几步走进里间,看着裴娘子无力的靠在床头,她连忙上前帮忙。 “裴娘子,你快躺下来,让我老婆子看看开到几指了。” 李产婆在里面忙活了一阵,又听见她教裴娘子如何使力。 阿福守在外间,想了想,指尖轻点,外间便出现了一个正在烧水的炉子。 “热水……哎呀呀这裴秀才怎么就让自己娘子一个人在家里!” 李产婆焦急的声音传出来,几步踏出里间,正要去寻水壶,便眼尖的瞧见那烧的正咕嘟冒泡的热水! 李产婆愣在原地几秒,脸色有些古怪。 但也只愣了片刻,便拿起热水和帕子就朝里间跑。 阿福就一直蹲在门后,安静的当一朵看不见的蘑菇。 里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阿福听得抓心挠肺,嘴里念念有词。 “阿婆你行行好,你不是最见不得难产吗,就让那裴娘子顺利生产吧,等我位列仙班,那蟠桃肯定分你一颗。”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福的话起了作用,一柱香的时间后,屋子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 阿福一愣,随后便眉开眼笑,隐身走到里间,凑到李产婆的背后看那刚出生的奶娃娃。 她兴奋的搓了搓手,凑得更近了一些。 奶娃娃生的眉清目秀,胎发浓密,小拳头紧紧握着放在胸口,安静可爱的样子看的阿福恨不得亲上两口。 她眼巴巴的瞅着,听见李产婆跟裴娘子道喜。 “裴娘子恭喜你,是个健康的男孩儿呢!” 裴娘子虚弱的点点头,眼神感激的看着李产婆,也没有急着要看孩子。 听见李产婆的话,阿福状似无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瞥了眼还没裹上袄子的奶娃娃,眼神触及到了什么又飞快的移开。 咦,真是男孩子呢。 阿福隐身蹲在床榻边上,看着李产婆将孩子放在裴娘子的身边。 这孩子,生的可真是眉清目秀。 阿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还在呼呼大睡的婴孩,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裴娘子也是一脸温柔。 只有李产婆,站在几步开外,想起刚才离奇的事情,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 好半晌,李产婆才欲言又止道:“裴娘子,你家里是还有其他人吗?” 这话问的裴娘子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没啊,怎么了?” 话落,李产婆的脸色不仅变得奇怪,甚至还带着惨白了。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还在休息的裴娘子母子,又看了看周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后背渐渐出了冷汗,李产婆艰难的跟裴娘子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后,急匆匆的就走了,生怕有什么东西要拉她一样。 …… 小裴绪出生三天了。 名字是裴娘子取得。 有好心的街坊邻居去通知了裴秀才,告诉他裴娘子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可裴秀才在赌场赌红了眼睛,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气冲冲的将报喜的人赶走,熬的通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赌桌。 报信的邻居回来,看着正在给小裴绪喂奶的裴娘子,无奈的摇摇头,说了一句作孽就回去了。 裴娘子是个很有书香气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丈夫科考失败以后便沉迷赌博,她也曾规劝过,但是一个堕落到连家庭孩子都不顾的人,裴娘子早就对他失望了。 但好在小裴绪很乖。 裴娘子碰了碰小裴绪的嫩嫩的脸,声音温柔的连阿福都认真听了起来。 “娘给阿绪准备了礼物,阿绪乖乖的在这里等着娘好不好?” 刚出生没几天的小裴绪脸蛋已经退了红,看着精致可爱,此时眼睛闭着,睡得正香。 阿福一直就站在床边上眼巴巴的望着,看着裴娘子去了梳妆台上翻翻找找,她眼睛一亮,蹲在床边。 娇俏明艳的小脸凑近,看了又看。 睡着的小裴绪好像感受到了来自陌生的气息,一下睁开眼睛,阿福便对上了那双黑亮的眸子。 醒了! 阿福微抿着唇瓣,兴奋的搓了搓手,像是做某些事情之前进行的仪式。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打了照面。 小裴绪看着面前从未出现过的脸,大大的黑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生怕是错过了什么。 被这样认真的眼神看着,阿福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嘿嘿一笑。 冲小裴绪做了一个一百年来从未失手过的鬼脸。 做完以后,阿福颇有些洋洋得意,等着接下来小裴绪惊天动地的哭声。 结果等了好半晌,都没声音。 阿福皱了皱小鼻子,看向襁褓里的小裴绪,就发现小裴绪依旧睁着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睛,看她的眼神变都没变过。 眼神平静的让阿福觉得自己怕是个傻子。 “哈,哈哈你咋不笑呐……” 尴尬的笑了两声,阿福又连续做了几个怪相,小裴绪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你,你又不是哑巴,不哭好歹笑两声啊,不然我多没面子啊!” 阿福泄了气,伸手戳了戳小裴绪娇嫩的脸蛋,他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不过不是哭。 小小的嘴巴微勾,黑黑的瞳仁眼皮微微搭下来遮住了一半,那小模样,分明就是嫌弃! “!!!” 翻了天了! 这小屁孩儿一脸嫌弃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吗?!小小年纪就学会嘲笑人了还! 阿福气红了一张小脸,生气的背对着床榻。 那边裴娘子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阿绪,这是娘当年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你的祖母送给娘的,现在娘送给你,保你一生平安。” 裴娘子脸上泛着柔光,将一枚年代有些久远的纯金长命锁戴在了裴绪的脖子上。 阿福站到一边,看着裴娘子摸着那长命锁上面繁复精致的花纹,总觉得有些悲伤。 “娘的嫁妆都当的没剩多少了,剩下的娘会藏起来,以后留给阿绪娶媳妇儿用。” “你爹他……” 裴娘子话还没说完,外头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接着就是邻居大娘响破天的嗓门声。 “裴娘子,裴秀才被人打断了腿,已经送回来了!” 裴娘子说话带笑的脸一下子僵了,红润的脸色变得惨白。 愣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般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在到门口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 瞧着情况不对,阿福也跟着出去了。 这时候本就已经是隆冬,天气严寒的让人不愿在外头多待,恨不得天天都围着一个火炉子,半步都不肯离开。 裴家的小院子此时围满了人,最中间的,自然就是躺在一副简易担架上的裴秀才了。 他疼的脸色发青,还算完好的深灰青棉布袍子也被人扯烂了好多,露出旧棉絮来。 但让人觉得更可怖的是他那双被打的青青紫紫的腿! “裴郎!” 裴娘子就算再生气,此时看着这样的裴秀才也是心中剧痛。 扑过去扶起他,手掌下都是冰冷。 裴秀才费力的睁开眼睛,瞧见是裴娘子后,扯动了被打的青紫流血的嘴角。 “娘子,万兴,万兴赌坊的人瞧不起我,说,说我没钱把我赶出来不说还打了我,嘶——娘子,你给我点钱,我让那些人好好看看!” 裴秀才冻得上嘴唇磕下嘴唇也不忘跟裴娘子要钱。 听见这话,裴娘子心疼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我没钱!” “你怎么可能没钱……我,我现在被人瞧不起,你也觉得,觉得无所谓是吧!” 裴秀才不高兴的抱怨,指了指自己被打断的腿道。 “裴世安,这是你自找的!你不想过日子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裴娘子站起来,看着裴秀才这副无赖堕落的模样,终是红了眼眶。 时间太长,她都快忘记当初裴世安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见裴娘子当着众街坊的面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裴秀才梗着脖子喊:“明静璇你早就不想跟我过了对吧,要不要我大发慈悲给你一纸休书,然后你好回去找你那旧情郎?!” “裴世安!你住口!” 裴娘子气的浑身发抖,不在管疼的龇牙咧嘴的裴秀才,转身回了里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街坊邻居们面面相觑,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不好多管,在裴秀才看向他们之前,就纷纷散了。 没了街坊邻居的遮挡,那呼啸的寒风使劲儿的往裴秀才的腿缝里钻,吹的生疼。 不过坚持了一会儿,裴世安便忍不住了。 “娘子,娘子——我腿好疼啊,我错了,娘子你原谅我吧。” 裴世安叫苦不迭的喊着,也不知道喊了多久,就在他快冻晕过去的时候,才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娘子沉着一张脸出来将他拖进去放在躺椅上。 又急匆匆的出去请大夫。 看着裴娘子匆匆离开的身影,阿福脸上渐渐浮起担忧。 裴娘子刚刚生产完几天,身体都还在恢复期,怎么能出去吹冷风?怕是不要命了! 裴世安还在小声低咒:“臭婆娘,把我晾在外边儿那么久,又冷又痛。” “……” 阿福忍不下去了,走过去轻轻搬动了那张旧躺椅的角,裴世安便感觉到身体一下失衡,从旁边滚落了下去。 “哎哟痛——” 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腿被这么一颠簸,裴世安疼的龇牙咧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么一摔,裴世安才瞧见躺在床上的小裴绪。 这时候小裴绪醒了,正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在屋子里乱看。 对上那双眼睛,裴世安才忽然想起来裴娘子生了! 怪不得先前在外头他就觉得裴娘子奇怪,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没发现哪里奇怪! 他努力的将身体撑起来,双手扒到床边上,看着睁着眼睛到处乱看的小裴绪,顿时起了逗弄的心。 “儿子,叫声爹,叫声爹来听听。” 蹲在墙角的阿福:“……” 这才是个傻子吧。 裴世安又瞄了一眼,道:“这么蠢,连爹都不会喊。” “……” 第2章(修) 裴娘子请完郎中刚踏进来,就听见裴世安的这话,从刚才就压抑的怒气此时蹭蹭蹭的就上来了。 一把撩开布帘子,微哂:“裴世安!你三天的时候会说话?!” 背对着门口的裴世安身子一僵,尴尬的转过头,看到裴娘子和西街的牛郎中站在门口,讪讪的笑。 “我,我这不是开玩笑嘛。” 裴娘子冷哼一声,帮着牛郎中将裴秀才扶到躺椅上躺下。 摸了摸断骨,又撩开旧棉裤看了看里面被冻的青紫的小腿,牛郎中心里大概有了数。 写完药单子就随着裴娘子出去了。 到了外间,才低声说:“裴秀才的腿伤了内里,就算是治好了以后每逢阴雨天那膝盖骨就跟针扎似的疼,而且走路也是一跛一跛的。” 裴娘子一愣,连忙问:“只能这样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牛郎中叹了口气,都是西街的街坊,他对裴秀才这些年的大变甚是了解,“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裴秀才这几年不安分的样子,还不如腿就这样跛了。” 裴娘子垂眸遮住眼底的黯然,半晌才抬头:“谢谢牛叔,我心里有数。” 送走牛郎中,裴娘子又匆匆出去抓了药回来熬给裴世安喝。 等到把裴世安那坨大麻烦安置好,夜已经很深了。 小裴绪靠着裴娘子睡得吹口水泡泡,阿福上前给两人掖了掖被子,路过睡在躺椅上的裴世安,眼风都没给他一个便出了门。 冬日的夜晚雾蒙蒙的,连月亮都毛了边儿。 阿福在院子里的那棵粗壮的银杏树树干上坐着看月亮,不过一会儿她便觉得冷,正要跳下树干,脸色却忽的变了变。 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的声音,树干上已经没了那道身影。 …… 相比较人间的毛了边儿的月亮,仙山的月亮总是又圆又亮。 阿福站在殿外,看着紧闭的店门,头一回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她垂着头,认错般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送子娘娘的传召。 半晌后—— “阿福,还不进来认错!” 站在殿外的阿福一抖,苦着脸推门进去。 送子娘娘高坐在殿内东南方向的高位上,五官柔美却不失庄严。 “你可知你犯了大错?!” “知道……我不该插手人间生死有命的事。”阿福垂下头,有些害怕的抬头看了一眼。 送子娘娘气的不轻,恨不得将阿福领过来对着她的脑门一阵猛戳。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可知那裴家刚出生的裴绪是个什么来头,你就敢胡乱插手?” “什,什么来头?不就是普通的孩子么。”阿福一脸茫然。 “……那裴绪,投生之前乃是幽冥地狱的一缕魔识,在上月误入轮回道,孟婆求到我这里让帮忙,我便让迎生婆婆安排了这件事情。那裴绪本该因为难产死亡后重新归于幽冥,你倒好,硬生生让人顺利的生了下来!” “啊……”阿福傻眼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严重性,“那,那咋办?” 送子娘娘气的笑了两声,甩锅道:“生下来了便不归我管了。祸是你闯的,人是你救的,为了避免裴绪受魔识影响霍乱大周,你有义务有责任教养裴绪成为一个走正道的人!等这事终了,你便功过相抵。” “那,那我岂不是要一直跟着他?!!” 阿福如遭雷劈。 “自然,等你这次回去我会将你的仙力封住,除非是裴绪遇见生命危险或者是魔识苏醒,其他时间你便只是一个凡人。” “……”太难了。 “出去吧,在外面跪上几天,我叫你起来的时候再走。” 几天?! 阿福瞪大眼睛,求情道:“娘娘,这仙山一天人间一年,要是真跪上几天那我回去裴绪都长大了我还怎么接近他,教养他?” “那是你的事情。” …… 阿福生无可恋的站在西街巷口,难过的想哭。 送子娘娘罚她在殿外跪了整整五天! 小裴绪都五岁了,怕是早就已经过了给糖就能骗的年纪了。 握紧自己的小包袱,阿福慢吞吞的朝裴家的方向走。 临走之前,送子娘娘塞了几十两银子给她傍身。 好在她运气不错,一回来便发现裴家隔壁的那间屋子的主人急着要上京,缺钱便想把屋子给卖了换银子做盘缠。 阿福好说歹说以比较便宜的价格买了下来。 走到西街巷中的位置,阿福一眼便看见裴娘子在那里卖一些绣品。 只是摊位前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和裴娘子说着话。 “裴家娘子,今儿又是你一个人来卖东西啊,那裴秀才莫不是又在家里吃软饭吧。” 说话的人叫吴天,是星河镇有名的混混,整天在街上无所事事,直到有天看见在这里卖绣品的裴娘子,顿时便起了色心,这几天每天都会过来骚扰。 裴娘子面色一冷,不作回答。 那吴天偏偏不死心,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娘子那张柔美的脸庞,只觉得心口处像是有蚂蚁在爬。 “在这里摆摊的人都给我交了钱,我知道裴家难过,不如你就叫我一声好哥哥,我便将你这些绣品都买回去怎么样?” “这么多天了,你也知道我喜欢你,不如你回去和那裴跛子和离了跟我?” 吴天笑的不怀好意,见裴娘子不说话,更是嚣张的伸手想要去捻一捻那白嫩的下巴。 裴娘子往后躲的同时,吴天感觉到大腿一疼。 “啊啊啊——痛死了。” 吴天猛地往后退,才看见“罪魁祸首”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拦在裴娘子的身前。 “裴绪,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坏我的好事!” 吴天痛的捂住右腿,一面用手指着只到他大腿高度的裴绪道。 小裴绪也不怵,稚嫩的声音恶狠狠的威胁:“你要是下次再敢来我就咬死你!” “你个小兔崽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福站在几步远见吴天正要撸袖子上去,大喊了一声:“县衙的人巡街来了!” 吴天一愣,他平日里最怕县衙的捕头,此时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狠狠的瞪了一眼裴绪说了一句你等着就匆匆钻进人群跑了。 周围同样摆摊的百姓安慰了几声裴娘子后,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些人平日里最怕遇见像吴天那样的混混,刚才不敢帮她也是情理之中,裴娘子理解。 抬眸看见几步远外的阿福,裴娘子牵着裴绪走过去,轻声道谢:“姑娘,谢谢你刚才帮我。” 阿福睁大眼睛,连忙摆手:“小事小事。” 看见阿福身后的包袱,裴娘子又问:“姑娘是路过星河镇么,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听见这话,阿福的脑瓜子转了转,有了好主意。 她眼睛亮了亮,点点头道:“我家道中落,本想来这星河镇投奔亲戚,谁知道亲戚家几年前就搬走了,后来想了想就打算在这里住下,前两天我买了一间屋子,可对这里还甚是不熟悉,就……就有点迷路了。” 阿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你能给我指一下路么。” “那是自然。”裴娘子点头,又问,“你可还记得你买的屋子周围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这一问顿时把阿福给难住了,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她才忽然想起来一般。 “对了,门前有一只没爪子的石狮子雕像!” “可是西街巷尾?”裴娘子有些惊喜。 “对对对!” 阿福“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裴娘子不知道她家隔壁的屋子今早才卖掉,不然的话她还不知道怎么圆呢。 一低头,便看见小裴绪目光紧紧的盯着她,像是看穿了她在说谎一样。 阿福顿时心虚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裴娘子高兴的声音。 “那可真是缘分!姑娘你就住在我家隔壁!” “是吗?那可真是巧啊哈哈哈哈……” 裴娘子没注意到阿福脸上僵硬的笑,只觉得隔壁搬来了这么一个漂亮又软乎乎的姑娘,打心眼儿里高兴:“我闺名叫明静璇,街坊们叫我裴娘子,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福?” “这个名字好!”裴娘子眉开眼笑,望着阿福娇俏明艳的脸,试探性的说,“不如我们做姐妹吧?” “???” 阿福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她来之前甚至都想遍了方法怎么和裴家人相处才不显得别用有心,现在看来那些方法都无用武之地了? 裴娘子原来是这么个爽朗的性子? 愣了片刻,阿福几乎是立刻点头:“好啊好啊,我正担心一个人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以后我叫你明姐姐吧。” “好!”裴娘子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见阿福好奇的看着她身旁的裴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是我儿子裴绪,今年五岁了。” “这孩子平日里跟个小霸王似的,到时候可别吓坏了你。” 一听裴娘子这么说,阿福心里一惊:“小霸王?” 魔识总不可能这么快就苏醒吧。 “可不是,周围的孩子没几个敢跟他一起玩的,不过这孩子啊,聪明又懂事,等熟悉了,你肯定会喜欢他的!” 裴娘子说完,快速收拾了摊位的东西,和阿福边走边说话。 直到快走到巷尾,她才想起来没让裴绪叫人。 她拍拍一路没说过话的裴绪道。 “阿绪,喊姨姨。” 第3章(修) 来了星河镇几个月,阿福渐渐将裴绪的性子摸了个清楚。 就像是裴娘子说的那样,裴绪的性格蛮横的像个小霸王,只要是接近他娘的,那不出一会儿,就保证能看见裴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看着你。 好在,随着这几月里阿福跟着裴娘子一块摆摊,再加上裴娘子对阿福实在是好,裴绪才渐渐放下了对她的戒备。 “阿福,你仔细看这幅绣品上的花纹,苏绣和蜀绣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裴娘子笑着跟阿福说着区别,去见阿福索然无味的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顿的不行的模样。 “你呀,就这么想睡觉?” 裴娘子戳了戳她的额头。 “嗯对啊对啊,明姐姐你叫我学这些还不如帮你把绣品搬到街上去卖。” 阿福点点头,稍稍提了点精神。 她对刺绣……还是算了吧。 两人正说着话,裴世安便从外面醉醺醺的回来了。 他一把推开门,看见裴娘子后,就凑上前喊了一声:“娘子。” 裴娘子没理他,只是刚才带笑的脸冷了下来。 “娘子,你为什么不理我?” 一凑近,两人便闻见裴世安身上冲鼻的酒气。 裴娘子压下怒气,转头对阿福说:“你先回去,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带阿绪回来。” “可是裴秀才他……” “阿福,听我的,没事。” 裴娘子冲阿福点头示意,便要去给她开门,结果裴世安却猛地拔高了声音。 “不准走!谁都不准走!”裴世安放下酒瓶,想起裴娘子对阿福说的话,道,“今天当着外人的面,我们就把事情说清楚!明静璇,你到底有没有做背叛我的事?!” “裴世安,我看你是酒喝多了没事儿干!” “对!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李秀才教那个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和他有一腿……” “裴世安!当初我要你教,是你自己不愿意,后来我才找了其他人!”裴娘子声音又冷又硬,“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做爹的!” “我怎么做爹的?哼,我现在都在怀疑那小兔崽子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裴世安瞪大被酒意熏红的一双眼睛:“那李秀才当年我和他一起读书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性格,旁的没有干系的人他连一句话都不肯说,怎么你去找他,他就同意了呢!” 裴世安阴阳怪气的说着,越说越觉得对。 看着裴娘子那张柔美的脸,顿时就被妒火冲昏了脑子,他一把抓住裴娘子的手腕,捏得她生疼。 “我才是你的夫君!你日日对我冷着脸,是因为外面笑够了才回来的是吗?”裴秀才又指了指旁边的阿福,“你对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丫头片子都是笑吟吟的,明静璇,你可真贱!” 起先裴娘子还未挣扎,可听见裴世安这没有良心的话,她早已麻木的心又像是开了一道口子。 任由裴秀才抓住,她红了眼眶,声音带着鼻音道:“你以为我想对你冷着脸?你日日干的是一个男子汉做的事情吗?!因为科考失败你便性情大变,整日里不是赌博就是喝酒,从来不管家里的事情,你可曾想过我和阿绪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我叫你教阿绪启蒙你也不肯,宁愿呆在那酒馆里浑噩度日,我除了自己想办法我还能怎么办?” 裴娘子说完,盯着裴世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喃喃道:“世安,不如我们和离吧。” 裴世安一惊,像被人踩住了尾巴一样,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一些。 他猩红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不准!你想甩了我跟着别的男人,明静璇你当我是死的?” 一把甩开握住的手腕,裴秀才不敢再看裴娘子一眼,甩袖离开。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庭院内陷入了沉默。 阿福看着裴娘子站的挺直的背影,头一次心疼起一个凡人来。 这几个月她跟在裴娘子的身边,对裴娘子的处境也了解的七七八八。 她和裴秀才是少年夫妻,在裴秀才科考作弊被抓之前两人的感情算是蜜里调油,可那年裴秀才考中举人没多久,裴家是一片喜庆祥和,只是好日子没过多久,便有一份通告从临州府传来,说是裴秀才买通了书院里誊抄举人榜单的小厮,抹掉了其中一人的名字,将自己的名字加了上去。 当时为了避人耳目裴秀才让那小厮抹掉了第七名的名字,可就是那么不巧,抹掉的那位举人家里有人在临州府做官,正是阅卷的主考之一,那位主考提前看过过榜名单,后来传信回家贺喜才知道有人调了包。 这事儿一传到星河镇,裴世安的名声一落千丈,以前巴结过他的人都纷纷回头踩了他一脚。 从人人巴结的举人老爷成了秀才,就这样,裴世安性情一夜之间大变,慢慢的便染上了赌博。 可裴娘子何其无辜,这么多年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偏偏裴世安又一蹶不振,将裴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扔给了她,还时不时的大吵一架。 裴娘子眼圈通红的盯着被大力摔上的门,忽然便蹲下身小声的抽泣。 喃喃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阿福,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福走过去,心疼的抱住她,给她无声的安慰。 也只有裴娘子这样温柔的人才能忍受裴世安这么多年。 …… 自那天大吵一架后,裴世安更是看不见人影了。 不过阿福很快就抛在了脑后,因为中秋节到了。 中午,阿福麻利的帮裴娘子收拾完,便闪着亮晶晶的杏眸道:“今晚我们去看灯会吧,我听说今晚梧桐街一家说书楼要说好几堂,故事都很是精彩呢!” 裴娘子笑着点头:“嗯灯会我们一起吧,去说书楼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带着阿绪去。” 阿福点头。 夜幕降临。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天空中挂着一轮皓月,人间也是万家灯火。 阿福带着裴绪朝梧桐街的说书楼走,裴娘子在一刻钟前便说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 还没上楼,就听见了里面满堂喝彩的声音。 上了楼,阿福点了一壶茶,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拉着裴绪坐下来。 一边嗑瓜子一边听说书。 那说书的谢老头刚好讲完上个故事,趁着歇息的空档跟底下的人讲起了近日朝中发生的趣事。 说近日倒也不算了,毕竟京城离临州府几千里,等到别人将这些趣事儿传到这里来,京城里早就翻了篇儿,但这也并不影响底下人的热情。 “说起今年那位新科状元郎呀,长得那叫一个芝兰玉树,偏偏又满腹才华。朝堂之上,他以闽州水灾一事和首辅大人据理力争,争的那叫一个面红耳赤,唾沫纷飞……” 那说书人说了一长串赞美当今新科状元郎的词语,底下人却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打断了他:“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你就说那状元郎和首辅大人,到底谁争赢了?”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被人当众打断也没有生气。 道:“那自然是……首辅大人了!只说那首辅大人听完状元郎的话,便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具体问题所在,状元郎一愣,再多的话也像是倒在了一个闷嘴葫芦里,倒不出来了。” “首辅大人为官几十年,是当今皇上得力的左膀右臂,他提出来的意见肯定是顶顶好的,要我说,那状元郎争的面红耳赤,怕不是瞧见首辅大人年事已高所以想在皇上面前抬高自己给自己铺路呢!” 这话一出,底下人全都哄堂大笑。 这一开头,大家的思维也都活跃起来,有知道那位状元郎底细的,便张口道:“话说回来,那位状元郎祖籍仙阳府,离咱们临州府可算是近咧,咱们临州府怎么就没出个这样的大官儿?” “你怎地就知道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咱们临州人杰地灵,说不定哪日还出个连中三甲的状元呢!” 先前那人反驳道:“出大官儿容易,可这连中三甲……大周建朝几百年,从没有那个人连中三甲过!若真有人有这本事,我李大铁甘愿为他做牛做马!” “哈哈哈就算真有这样的人,到时候你愿意给人做牛做马别人还瞧不上呢!” 眼看着那两人说话的□□味渐浓,那说书的谢老头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还是有人高声喊了几句才让那谢老头回过神来。 “谢老头,我听说这当今状元郎和永清公主可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还不如讲讲这些风花雪月来的有意思。” 这话一出,底下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起哄。 “就是,谢老头我花了钱可不是来听你讲这些事情的,我听说北街那边的说书楼讲状元郎的风花雪月之事讲的可好了,你要是不讲,我们可都走了!” 说完,有人就站起来作势要走。 那谢老头才连忙拍了拍惊堂木,讲起众人想听的那些风月之事。 后面的故事阿福根本就没听进去,她只注意到刚才那几人说的话。 首辅大人? 若真像他们说的当今首辅大人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官,又统领朝中大臣,那若是让裴绪…… 阿福猛拍了拍桌子,眼神亮晶晶的看着裴绪道:“阿绪,你以后连中三甲,去做首辅吧。” 正在嗑瓜子的裴绪抬头:“???” 第4章 梧桐街是星河镇最大的街道,里面东南西北各分了四条巷子。 说书楼在大清巷,这里大多数都是开的客栈、脂粉铺、星河书坊等客流量大的店铺,向来最是热闹,而小清巷则大部分属于百姓的屋子,只有卖早点以及流动的小店铺才在那里。 而想走到西街只能从西边儿的太清巷一路通过才行。 阿福牵着裴绪从大清巷出来,刚好走到四条巷子的分界处,便眼尖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的进了小清巷。 这时候时辰已经算晚了,街上的行人也散了许多,所以那人的身影阿福看的格外清楚。 她站在原地没动,小裴绪走了几步发现阿福没跟上来,小脾气就上来了。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不等你了!说好听完状元郎的故事就回家的,结果你还听了前朝公主和她三个驸马的故事,阿娘在家里肯定很担心!” 阿福低头,看着小裴绪板着一张脸,乐了:“你跟着姨姨出门,你娘放心的很。” 除了第一次见面这小兔崽子不情愿的叫了一声以后,后面就从来不喊了,都是凶巴巴的喊阿福。 所以每次阿福这么逗他,小裴绪立马就像一个炸毛的小兽一样,仿佛阿福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你才不是我姨姨,自己都是个黄毛丫头,好意思做我姨姨!” 裴绪反驳,凶巴巴的表情配上那副稚嫩的嗓音,看的阿福稀罕极了。 “好好好,我是黄毛丫头。” 阿福笑着应声,抬头继续朝小清巷看,那道熟悉的身影却不见了。 回到裴家,一大一小站在门口,被庭院里乱糟糟的景象惊呆了。 入秋晒好的豆子被全部洒在了地上,还有好一些剪碎的布条。 阿福定睛一看,是裴娘子做的绣品! “娘!阿娘!”裴绪一把松开握着阿福的手,飞快的就要冲进庭院,却见裴娘子拿着扫帚出来。 见到两人,裴娘子愣了愣。 看到满地的狼藉,她有些狼狈:“你们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还要一会儿呢……哎哎你俩先别过来,这院子里全是我不小心掉的豆子,院里没点灯看不清楚,别摔了。” 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她背对里屋站着,屋内不算明亮的灯光投射出她的身影,阴影遮住了她的脸。 裴绪却不管,上前拉住裴娘子的手臂,固执的抬头看着她:“娘,是不是他又欺负你了?” “没有……”裴娘子摸了摸裴绪的头,喊阿福,“阿福,今晚你可以带阿绪去你家住一晚吗?我这里……” 裴娘子话还没有说完,裴绪就打断了:“我不,我要陪着你。” 看着裴绪执拗的脸,裴娘子强装的坚强终于彻底的瓦解。 她蹲下来,一把抱住裴绪小小的身体,声音是强压下的酸涩:“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对不起你……” 阿福站在两人身边,看着裴娘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看庭院里的狼藉,应该是裴娘子和裴世安发生了争执,然后裴世安一气之下捣毁了庭院后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那么,刚才她在太清巷路口看见的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真是裴世安! 可是,大晚上的裴世安去小清巷做什么。 阿福想不明白,又见裴娘子一直在喃喃自语,心知裴娘子应该瞒了他们两人什么事儿。 好半晌,裴娘子才松开了裴绪,裴绪一直低着头不说话,阿福却从侧面瞧见他隐忍的侧脸。 愤怒到极致,连清黑的瞳仁都在隐隐发红。 “娘,他去哪儿了?” 冷不丁的一问,裴娘子差点就说了,好在她及时顿住:“你问你爹?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吧,已经太晚了,你若不想跟着阿福去她家,那便早些收拾了睡吧,明天你还要去李秀才家里读书呢。” “好。” 裴绪低声回应,朝里屋走,在跨进里屋的一刹那,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阿福。 这晚,裴绪一整夜都没睡。 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乌溜溜的眼睛里是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他睁着眼睛等啊等,一直等到耳边传来鸡鸣声,他放在被窝里的手忽然就狠狠的攥紧。 裴世安一晚上都没回来。 一宿没睡的裴绪从床上爬起来,他不敢开门,只敢小声的支起窗户的一角,看见裴娘子收拾好绣品出门以后,他才打开门。 面无表情的收拾完,他抬了一张小杌凳放在庭院里那棵银杏树下坐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门口。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裴秀才神清气爽的进来了。 许是心情太好,他走路还哼着歌儿。 “你去哪儿了?” 稚嫩的声音压抑着怒气从树下冷不丁的传来,惊得裴世安脸色大变。 看清说话的人是裴绪后,裴世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大早上的你在这儿干嘛?” “我问你昨晚上去哪儿了。” 裴绪没接他的话,黑眸紧紧的盯着他。 被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这样盯着,裴世安竟然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想起昨晚上裴娘子对他说过的话,裴世安嘴巴动了动,咽下了那句“关你什么事”。 “我昨晚去酒馆喝酒了,醉了就在哪里睡了。” 裴世安随便扯了一个谎。 反正以前他也经常喝醉了就睡在酒馆第二天才走。 裴世安匆匆进了里屋,没过多久屋子里便传来呼噜声。 * 自从上次裴绪一大早蹲在门口等裴秀才的事情过后,裴世安好似收敛了许多,酒也不常喝了,有时候还会帮着裴娘子一起摆摊。 两人的关系似乎也缓和了很多。 但是阿福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好似怪怪的,但是她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怪。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了两年,裴绪开始显露出他惊人的天赋。 在李秀才那里读书的孩子除了裴绪以外,还有巷中徐家的徐问书,和裴家隔了几道墙的周家周悉。 三人年龄相差不大,甚至裴绪还要小上几个月,可是每次李秀才布置的课业,裴绪都能在最快的时间完成。 一篇几百字晦涩难懂的赋他读上两遍便能全文背诵。 珠玉在前,徐问书和周悉就算和普通孩子比起来不算差,可在裴绪这里终究有些不够看。 再加上李秀才时不时的偏袒,徐问书和周悉更是心生怨怼。 “裴绪!你等等,我们有话要问你。” 徐问书和周悉追上来,站在裴绪的两边。 “我听说李秀才喜欢你娘,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周悉眉毛一挑,“所以李秀才才爱屋及乌,总是偏袒你。” “对啊,还有梧桐街的那个混混吴天,他好像也喜欢你娘,还对外面说愿意做你后爹……裴绪,你娘成亲了还这么受欢迎,你到底是不是你爹裴秀才生的?” 徐问书和周悉对视一眼,徐问书朝周悉使了个眼色,周悉立马心神领会。 “我听我爹说,当年你爹裴秀才在乡试的时候作弊,结果被发现了,威风了几天就萎了。你将来不会和你爹裴秀才一样吧,我们和你也算是有同窗之谊,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啊!” 周悉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还妄图想要搭上裴绪的肩。 裴绪没说话,周悉心里更是得意,就在他刚好搭上的时候,裴绪一把将他推到在地,骑在他身上开始揍他。 周悉吓懵了。 生生的挨了几拳头,等到反应过来想反抗,却发现裴绪的力气大的吓人! 他连忙喊人:“徐问书你是猪啊!看他打我也不帮我!” 徐问书看傻了眼,听见周悉的闷哼声才准备上前帮忙拉开,手还没碰到裴绪的肩膀,就见裴绪猛地回头。 那张已初现清隽的脸此刻冷的吓人,形状漂亮的黑眸隐隐浮现猩红,恶狠狠的盯着想要上前帮忙的徐问书。 “不,不……我没想……”徐问书吓得说话结结巴巴,猛地退后了几步。 看都不敢再看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周悉,转身就跑。 阿福帮着裴娘子收摊回去,就看见裴绪坐在家门口,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裴娘子正要弯腰询问,便感觉腰后一阵刺痛。 她缓慢站起身来,冲阿福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帮我问问阿绪怎么了,我先把东西拿进去。” 说完,裴娘子也不管阿福究竟答应没有,径自拿过她手里的东西先进了门。 看着裴娘子离开的身影,阿福微微拧起了眉毛。 这两年裴娘子的身体好像弱了很多,面色相较前几年多了几分蜡黄,总感觉像是生了病,可阿福问又从来不说。 若不是送子娘娘封了她的仙力,现在等同于常人,不然她是肯定要为裴娘子诊断一番的。 “我打人了。” 裴绪忽然说话,打断了阿福的思绪。 阿福愣了几秒,才坐到他身边,问:“你刚才说什么?” 打人?她没听错吧。 “我打了周悉,但我不后悔。”裴绪闷闷的说。 周悉? 阿福仔细想了想,才抓住了脑中对这人的一点微末印象。 “就是隔几道墙的那户周姓人家,和你一起读书的那个周悉?” “嗯。” “他欺负你了?” 阿福连忙问道,上下看了看裴绪,衣裳没坏,脸上也没伤。 见她异于其他人的反应,裴绪抬头,极不情愿的又说了一句:“我说我打了周悉。” “我知道啊。” “那你还……”裴绪一下泄了气。 那你还问是他欺负我?是我欺负了他好么! 阿福这才听明白裴绪的意思,毫不在意的说:“你打他肯定有你的原因啊。” “那要是没有原因,就是单纯的想打呢?”裴绪直直的看向阿福,黑眸里闪着她看不明白的光。 没有原因,单纯想打? 阿福憋了半天,道:“打得好!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第5章(修) 听见阿福的话,裴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同时,心里又是堵堵的,他以为阿福会想其他人在知道他打了周悉以后便会质问,结果她倒好,完全站在他这边。 裴绪低落的心情总算好了点。 两人一起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日落西山。在夕阳被远处的山峰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周家婶子带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周悉过来了,看着阿福和裴绪坐在门口,狠狠的剜了一眼裴绪,就要进裴家的门。 周悉挨了揍,一看见裴绪就下意识的害怕往后躲。 见他这怂样,周婶子更是生气,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怕甚?老娘现在在这里哪个小兔崽子还敢揍你?你个没出息的,打个架也能输,老娘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周婶子一边说,一边眼风又扫向裴绪,结果后者根本就不怵,甚至抬起黑眸看她。 “裴娘子,裴秀才!今儿你们裴家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然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 周婶子收回目光,直接嚎开了嗓子。 这时候正是放工的时候,几乎每户人家都在家准备吃晚饭了,听见周家婶子这么一喊,好些街坊邻居便从自家屋子里探出头来看热闹。 裴娘子还没出来,周婶子见街坊都出来了,好似就有了底气一般,嚎的更厉害。 “都说这裴家几代读书人,也算是咱们星河镇的书香门第了吧,谁知道这裴绪竟然打人!还将周悉打成这样!” 说完,又将躲躲藏藏的周悉扯了出来,让众人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周悉本以为就是来私下教训一番裴绪,顺便占点便宜的,要是想博同情,看看他脸上的伤不就行了?可谁知道自己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撩他的衣服给人看! 他可是读书人,怎么能丢这样的脸? 周悉挣扎了好一会儿,气的脸通红,见周围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他扯住周婶子低声道:“娘,我们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周婶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今天这事儿裴家不给我说清楚,大家伙儿评评理,就说说这到底是谁的错。” 人群里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裴绪冷着脸,听见周婶子不依不饶的话,正要说话,阿福却笑眯眯的接过了话茬。 “周婶子,你一来就说是裴绪将你家周悉给打了,难道你看见了?” 阿福扯了扯裴绪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周婶子一愣,下意识回答:“我没看见,是周悉他自己……” “这不就对了!您又没亲眼看见是裴绪揍得,只听了周悉的一人之词便过来大吵大闹,您看是不是太武断了?” “放屁!你和那裴娘子关系好的很,肯定是帮着裴家的这个小兔崽子!我家周悉从来不会说谎!” 周婶子扯住周悉,道:“你来说,你这伤是不是裴绪给你打的?!” “是!” “周悉身上的伤真是你打的?” 阿福也问裴绪,说完,还冲他眨了眨眼。 “……” “不是。”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阿福笑眯眯的拍了拍裴绪的肩膀,冲周婶子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周婶子你说你家周悉没说慌,那我说裴绪也没说慌。他们两人每日都在李秀才家里读书,想必是同窗好友才对,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手呢。” “对啊,今天下午我回家拿扁担,还在路口见他们三人有说有笑的呢。”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 “周婶子,你别是搞错了啊。”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说话。 周婶子见街坊们纷纷帮裴绪说话,顿时气的不轻,转头看见周悉低头恨不得让别人别看见他的模样,周婶子也不管了。 “我带你来找人算账,你就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走走走,窝囊废一个,丢死老娘脸了。” 说完,周婶子揪住周悉便朝人群外扒。 等到看热闹的街坊们都散了,阿福才跟着裴绪进了裴家的门。 “下次在遇见周悉这种人,你打他的时候一定要往看不见的地方揍,你揍他的脸算什么,就得挑些打的又痛又不容易留印子的这些地儿。” 阿福边走边教裴绪。 裴绪没接话,好一会儿才出声:“你这么清楚,以前经常打架?” “……咳咳,也……也不算吧。”想起当年在仙山三天两头打架的场景,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并不准备告诉裴绪。 两人在庭院里说了好一会儿话,都没听见先进门的裴娘子发出任何的声音。 “明姐姐,我回去了呀。”阿福忽然高声喊了一声。 没人应。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匆匆忙忙的就朝屋子里跑。 一推开门,就见裴娘子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阿福连忙将她扶起来,嘱咐裴绪快去找郎中。 慢慢的将裴娘子扶到床榻上躺下来,阿福反手摸了摸裴娘子的手腕。 惊觉跳动很是微弱。 阿福急了,想要强行冲破体内的限制使用仙力,可是不管用了多少次,身体里始终聚齐不了那股微弱的仙气。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裴娘子的呼吸渐渐微弱。 一炷香后,牛郎中气喘吁吁的跟着裴绪进来了。 一进来,他便快速开始把脉,然后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了银针。 他面色严肃,将一根根银针扎入穴位当中,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床上的裴娘子动了动。 “阿娘!” 裴绪扑到床边上,眼睛微微湿润。 阿福站在郎中身边没有说话,却心中疼了一下。 她闻见了空气中极淡的死亡气息,这是只会从将死身上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息。 闭了闭眼,她睁眼看着裴娘子有些吃力的伸手摸了摸裴绪的脑袋。 那郎中再度把脉,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好半晌,牛郎中才收回手:“裴娘子应该是当年生产过后受过冻,病根一直潜伏在身体里,再加上常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所以身体一下子累垮了……” 说到一半,那牛郎中顿了顿,察觉到点点不对劲:“裴娘子,你近日可是吃过一些性极其寒凉的东西?” 裴娘子艰难的张了张嘴:“没啊,早年听牛叔说过以后,我便在没有吃过了。” “那,我在给你开一副药,记得千万别在碰寒凉的东西,不然这两者一冲,可是要死人的!” 牛郎中写下药方,特地嘱咐了裴绪:“阿绪你来,你看这上面有一味药叫两面针,和它极其相似的还有一种是三叶花,这两味药材虽然长在同一植物上可是药性却是大大不同!两面针性温,三叶花性凉,这味药材只有在太清巷的那家药铺才有卖,你前去抓药的时候必须得和抓药的药童说清楚了!不然怕抓错,抓错了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裴绪点头,连忙出门去抓药,阿福则是送牛郎中出门。 站在廊下,牛郎中正要告辞,却眼角扫到窗户下,跟阿福讲:“裴家怎么把秋叶兰放在地上?这花看着漂亮,放地上若不小心踢到就不好了。 说完,还亲自上前将那盆放在地上的秋叶兰放在了窗台外的架子上。 送走牛郎中,阿福走到廊下,又看了一眼那株秋叶兰,感到奇怪。 她怎么记得那株秋叶兰一直都是放在窗台上的?难不成是记错了。 …… 翌日。 阿福自己出去摆摊了。 裴娘子做了好些时兴的绣品,若是不趁着这几月卖掉,等过了时兴的时间,这些绣品便要积压了。 不同于裴娘子在西街摆摊,今日阿福则是将流动的绣品摊子摆到了大清巷。 大清巷人流量大,再加上在那边闲逛的人都是星河镇的有钱人,裴娘子的这些绣品,想必会卖的很好才对。 阿福将摊子支在了说书楼的旁边,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摆摊的是一个娇俏明艳的小姑娘,大多人都愿意买账。 甚至还有好些姑娘约好了阿福下次一定还要来这边儿。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有一名妇人身边跟着一位丫鬟来这里挑选绣品。 结账的时候,那位妇人忽然问:“刚刚听人说西街出了事儿,你也过去看了,怎么了?” 阿福埋头给人算账,今日这位妇人好生慷慨,将剩下的绣品全都买了下来。 那丫鬟“咦”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西街巷尾裴家的裴娘子好像快不行了。” 听见裴家,阿福猛地抬头,一把抓住那小丫鬟的手腕道:“你说裴家怎么了?!” 小丫鬟被阿福的样子吓到,忍着痛老老实实的说:“裴家的裴娘子好像吃错了药,快死了。” 话落,阿福迅速丢下手里的银子,也不管身后那妇人的在喊,急急忙忙的冲回裴家。 刚走到西街巷尾,就瞧见有好些人围在裴家的门前,正在探头往里看。 阿福喘了几口气,扒拉开人群进去,就听见裴世安破口大骂的声音。 “你个小兔崽子,人郎中叫你去抓药,明明都特地嘱咐过你了,你还抓错!现在好了,你娘变成现在这样,你高兴了是吗!” 裴绪站在床边上,表情木然的看着呼吸微弱的裴娘子,眼圈慢慢红了。 第6章(修) 一踏进里间,阿福还没来得及去看床榻上的裴娘子,就率先感受到了空气中漂浮的死亡气息。 这股气息又急又猛,明显是从刚死去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阿福一愣,有些艰难的将目光放在床榻上。 裴娘子紧紧闭着眼睛,面色青白隐隐透着灰败,俨然已经死去了好一会儿了。 阿福走进去,碰到了一张小杌凳,寂静的里间里总算是发出了一声声响。 裴绪还低着头,目光始终都放在裴娘子的身上不肯移开,裴世安则是骂够了坐在地上。 见阿福进来,裴世安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在路过阿福身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再去看她一眼吧,以后一辈子也不能再见了。” 说完,裴世安飞快的撩帘子出去,像是生怕有人拉住他一样。 屋外传来了一些小声的说话声,不用仔细听就知道是裴秀才在和街坊邻居们说裴娘子过世的消息。 阿福走过去,就察觉到裴绪的情绪不对劲儿,正要去拉他,却见他抬起猩红的黑眸,眼底的沉郁浓得墨一般化不开。 阿福一惊,对上那双黑眸,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 这是魔识苏醒的前兆! 阿福突然反应过来,正要有所动作,便见裴绪跑了出去。 速度太快,阿福差点就没追上。 庭院里裴世安正在和街坊们商量入葬事宜,便看见一小一大前后飞快的跑出了门。 裴世安说话的速度一滞,见街坊邻居们都在好奇的张望,裴世安忽然计上心头。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趁着众人没注意伸手狠狠掐了腰间软肉一下,顿时疼的眼角泛起了泪花。 “唉这个孽子,这时候又不知道是要去哪儿了,他娘刚刚过世……也怪不得他会买错药。” 有不知情的街坊一听,问道:“买错药?裴秀才你的意思是裴娘子之所以会……是因为裴绪买错了药?!” 裴世安叹气:“是啊,昨天牛郎中刚来给瞧过病给开了药,又专门嘱咐了那个孽子,说里面有味叫两面针的药材一定要和什么三叶花区分开,两种千万不能买错,谁知道都这么提醒了,这个孽子还是买错了!” “……” 街坊邻居听完这个重磅消息,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 裴绪闷头冲了出去。 一路冲到了大清巷的那间药铺,却被告知昨天为他抓药的那位药童因为家中有事今早便回去了。 掌柜的认出是裴绪,也大概听见了裴娘子的事情,又见他现在出现在药铺里。 掌柜的问道:“你找那药童可是有事?” 裴绪抬眸看那药铺掌柜,一言未发。 目光渐渐从掌柜的身上移向他身后的药材柜子上,每个柜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每种药材的名字以及分类。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艰涩的问道:“你们家每种药材出入可是有登记的?” 掌柜的一愣:“有啊,不过近几日的今早上那名药童便带回家整理去了,三天后回来,你……” 不等掌柜的说完,裴绪又闷头冲了出去。 阿福在太清巷的药铺里,问了半天都没找见人,仔细想了想才往大清巷跑去。 她去的时候,远远的便瞧见裴绪被几人拦住。 是吴天! “啧我说是谁呢,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啊,我听说你家好像出了事儿,怎么现在不回家帮忙反倒在这外边儿闲逛?” 吴天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看着裴绪道。 之前他去调戏裴娘子的时候,这个小兔崽子可没少破坏他的好事! 想起大腿处还留着的牙印儿,吴天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他居然被一个小孩儿咬成那样,说出去都嫌丢人好吗! 裴绪没接他的话,转身便走,却被吴天一把拉住。 “别啊裴家小子,走那么快做甚,想不想和哥哥做个朋友啊?只要你答应哥哥一件事情,以后在这星河镇,没人敢欺负你。” “吴天,之前你不是还想做人家的后爹嘛,怎么半年后你又要做人哥哥了?” 陈二没忍住笑出声来。 “……” 吴天瞬间黑了脸。 那裴娘子听说死都死了,他还做人后爹,他脑子又不是有毛病! 吴天没接话,只看着裴绪道:“想好了吗?只要你把阿福骗到我家这边来,等哥哥成了好事就是你的亲哥哥!到时候你在星河镇横着走还不是我吴天一句话的事儿?” 想起阿福那张娇艳明媚的脸,吴天瞬间心痒的不行。 吴天笑的猥琐,好似已经软玉温香在怀。 他笑着弯下腰和裴绪对视,好像笃定他就会答应一样,还伸手碰上了裴绪的肩膀。 谁知手刚放上去,吴天就感觉手蓦地一疼。 吴天下意识低头,便对上裴绪那双通红的眼睛。 隔得近了,那黑眸里闪动着妖异的红光。 吴天看的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可却已经迟了。 裴绪浑身散发着戾气,手上的力气加重,吴天无可奈何只好想要踹开裴绪,结果却被他闪开,摔在了地上。 后腰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啊啊啊——陈二你是死的吗?!看见老子被人打还不上!” 陈二抱臂站在旁边,见吴天摔倒在地上还在嘲笑,可他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也看见裴绪的那双眼睛,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戾气。 陈二察觉到不对劲儿,扶起吴天小声道:“这小子怕是被脏东西附身了?瞧着吓人快走!” “走什么,不是想让我带人去你们家?” 裴绪忽然低低笑出了声,语调却变了。 他缓缓抬起那双猩红妖异的眸,一字一句,如同在说什么在简单平常的话。 “不如别走了,我带你们却看看地狱的景致。” 话音落地,陈二和吴天只感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撂倒在地上,身上好些地方传来剧痛。 陈二还好,吴天却是不能直起身了。 陈二哆嗦着看着稳步走到身边的裴绪,哆哆嗦嗦的说:“小祖宗,今天算我们冲撞你了行吗?我们没有恶意的……” “没有?” 裴绪侧了侧头,忽然笑了笑,露出尖牙:“有没有,是我说了算呢。” 他缓缓抬手。 阿福从远处跑过来,看清裴绪的异样,大喊一声:“阿绪!” 裴绪没有回头。 阿福只好调动全身的气息,在发现终于可以凝聚仙力的时候,阿福松了一口气。 仙力和魔气两相冲撞,空气中甚至还能听见小声的爆破声。 半晌,裴绪终于停下来,失了那恐怖的力量跪坐在地上,垂着头。 阿福忍着喉咙的那股腥甜味,用仙力探了探已经晕过去的吴天两人,见两人没什么大碍便动手将刚才的记忆清除了。 蹲在裴绪身边,她放缓了声音道:“阿绪?” 不喊还好,阿福一出声,一直垂着脑袋的裴绪就猛然抬头。 顿时漆黑如墨的眸子撞入眼中,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眼底的猩红。 “你……嘶——” 话刚开了个头,手背处就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疼痛。 阿福痛的低呼,看着裴绪埋头咬在她手背上,感受到他的牙齿刺破了她的肌肤,血液冲刷了舌尖。 她倒抽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挣脱。 反倒是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裴绪的头上,轻轻的触碰着。 声音柔的如同山涧细流划过鹅卵石:“阿绪乖,什么都过去了,我在这儿呢。” 许是这句话太过柔软,裴绪渐渐松了嘴里的力道,愣生生的抬头看她。 眼底是清醒后的迷茫。 他眼底的猩红已经悉数褪去,只剩下清透的墨色,红润的嘴角沾了血迹多了几分靡丽的色彩。 对上阿福的视线,他才反应过来一般匆匆低头,看见手背被咬的鲜血淋漓的模样,他顿时慌了。 嘴巴张了张,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裴绪焦急的想用袖子擦去阿福手背上的血迹,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又撤开。 想了片刻,毫不犹豫的埋下头。 不同于刚才的撕裂的疼痛,温热瞬间包裹。 阿福愣了。 好一会儿她才出声,声音干巴巴的:“不,不用了。” 两人回到裴家,裴世安已经安排好了裴娘子的下葬事宜。 看着裴绪抿紧嘴巴一句话不说的模样,裴世安冷哼了一声:“怎么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到你娘下葬完了你才回来呢。” 庭院里还有在帮忙没走的街坊,看见裴绪,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想起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又想起之前裴娘子总说裴绪是个好孩子,街坊们终是没开口。 按照大周朝的下葬事宜,一般来说逝世的人可以在逝世当天停置在家里,以寄托亲人的思念,可是裴世安以天气渐渐炎热应及时下葬为由,而请了抬棺的人准备即刻下葬。 裴娘子下葬期间,裴世安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来帮忙的街坊邻居们都觉得裴世安情深义重,反倒觉得一句话没说的裴绪,有些白眼狼行径。 一捧捧泥土遮盖了黑色的棺,同时也遮住了裴绪眼底的光。 阿福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一言未发的模样,心口终是疼了一下。 第7章 裴娘子去世的那几天里,裴绪几乎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裴世安“为表悲痛”,每日都在家里看书,好似经过娇妻早逝以后,便忽然醒悟了一般。 一直到第三天。 一大早裴绪便不见了人影。 他早早的蹲在大清巷的药铺门前,守着人开门。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之前给裴绪抓药的药童藕生才搬动了门板开门。 裴绪立刻凑上去。 黑眸紧紧盯着他:“我想看一下你们出药材的清单。” 昨日傍晚回来,那藕生因为不小心弄湿了药材清单本,被掌柜的大骂了一顿才睡去,没想到今天一早又有人来问。 顿时没好气:“什么清单本?你说看就看呐!” 裴绪也没恼,只是进了药铺,目光紧紧的锁定住不远处存放两面针和三叶花的药柜。 “你不给我看也行,三天前的事情你总该还记得,那日我带了药单要你抓药,里面有一味药材叫两面针,我特地嘱咐过你,你到底抓错没有?” 听完裴绪的话,藕生心里更是不满。 他作为药童,还是星河镇最大药铺的药童,难不成还不认得药?! “去去去一边儿去,别打扰药铺的生意才好,一大早的就遇见你这个说话奇奇怪怪的小子,真是晦气!” 藕生作势驱赶,却被裴绪一把抓住。 “我在问你的话!那日你到底抓错过没有?” 裴绪微微提高了声音,引得在楼上吃早饭的掌柜的探头查看。 一看见是裴绪,他连忙下来道:“是你啊,你想看药材出入清单的话估计不行了,藕生昨晚上不小心弄湿了几页,现在还在楼上晾着。” “反正是三天前的事儿,藕生应该还记得。” 听见掌柜的这么说,藕生也不敢在敷衍,仔细想了想说:“我确定抓的是两面针啊,我自小在药铺抓药不可能抓错过,而且你那天嘱咐我后我还特地看了看,没出错的。” “是药有问题吗?”掌柜的问。 裴绪抬头:“你既然确定没有抓错过,那你这店铺里的三叶花可是售出过?” “没有啊,三叶花买的人很少的,平时店铺里也只有一点点,每天早上开门前我都会将所有的药材清点一遍,三叶花我记得很清楚,从进了三叶花到现在三个月了一点都没有卖出去。” “那在我那日买回去以后,就没有一个人来问过?” “没啊。”藕生老实回答,有点懵,“怎么了吗?” “星河镇还有其他药铺卖这种吗?” 裴绪抿紧了唇,脸绷得紧紧的。 “没有。”掌柜的回答道,“这三叶花体寒的人不能吃,一般买来用的都是泡水喝祛火,可三叶花价格稍稍偏贵,好些人都愿意用猪叶藤来代替,所以整个星河镇我敢说只有我家药铺在卖。” 听掌柜的说完,裴绪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不知道是过了好久,他才艰难的转身离开。 …… 自从裴娘子去世,阿福就觉得裴绪好似换了一个人。 情绪更加内敛,有时候板着脸不说话的模样阿福自己看着都怵。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到了宣历十六年,裴绪参加了童生试。 半个月前因为一场童生试,星河镇热闹了好些日子才恢复之前的模样,而现在放榜日到了,街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隔着偌大的庭院都能听见外边的谈论榜单的声音。 裴家。 “看时间衙门那边应该也放榜了吧,你还不去看么。” 阿福自言自语了一番,又看了看还在几步开外认真临摹字帖的裴绪,想了想走过去。 百无聊赖的也跟着拿了一张纸出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写完了,递到裴绪的面前。 少年的余光瞟了一眼,而后提笔的动作顿了顿。 片刻后,他提笔在阿福写字的纸上圈出了一个圈,然后在旁边写下正确的字。 递给阿福,声音浅淡:“抄十遍。” “……” 阿福的脸瞬间垮下来。 “可以不抄么。”阿福垂头丧气的蹲下来,抱住桌子腿儿。 她就不该提醒裴绪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是放榜日的! 阿福觉得,裴绪现在越发的喜欢折磨她了。 不然为什么总是罚抄她写字? “不可以。”裴绪放下笔,看了阿福一眼朝里间走去,声音不远不近,“如果你想抄五十遍,我也不是不能同意。” “……我抄,抄还不行么。”阿福闷闷的道,“那你不去看县衙前看榜单么,我都在院子里听外边的人说了一天了。你就一点都不好奇……” “嗯,我好奇,所以走吧。” 裴绪净完手出来,示意阿福跟上。 阿福跟在身后出了门,看着不远处身材拔高了许多的少年,第一次察觉到裴绪长大了。 小时候精致可爱的脸现在逐渐褪去稚嫩,显现出清隽来,也怪不得有时候上街去总有一些小姑娘偷偷的看他。 想到这里,阿福又苦恼了。 过了这几年,她还是当时的十五六岁的模样,镇上有好些媒婆上门来给她说亲,阿福听得一脸懵,只看见裴绪的脸色像淬了冰一样。 后来她便以受裴娘子所托帮助裴绪这事儿才堪堪遮掩了过去。 但庆幸的是,裴绪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她总是跟着他,以及四年过去她为何一点变化也没有的事儿。 到了衙门公示处,放榜的名单那里已经挤满了人。 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吵闹的不停。 裴绪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总是准确无误的引起他心里的不适。 考试的名次他心里有数,可偏偏为了配合认真的不行的阿福,裴绪还是要装作很感兴趣很好奇的模样。 果然,看清他眼底的光,阿福就兴冲冲的冲进了人群。 她喜欢热闹,人间的热闹喧哗是仙山的不能比的。 阿福艰难的挤进重重人墙,在几张密密麻麻的榜单里,从最后一张开始找,眼睛都看花了,才在第一张榜单的第一位看见了裴绪两个字。 “阿绪!阿绪!你是第一名!” 以后裴绪就是廪生了,比裴秀才不知道优秀了多少! 站在人群外的裴绪,眼神无奈的看着挤在人群里高兴的跳起来的阿福,强压下嘴角的笑意。 见阿福扒开人群过来,裴绪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倒是有人看见裴绪,正在低声讨论。 “哎这就是那个裴绪吧,这次童生试,临州府阅卷的老师中有位京城来的林大人,是天成书院的人,听说他对裴绪的卷子赞不绝口,声称此子必然不是池中之物!”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天成书院的人怎么会来临州府批阅童生试的试卷?” “我家有个远房亲戚在临州府那边,说是今年皇上十分重视科举,要大力培养寒门学子,所以才派了人下来。” 跟旁人解释的这人是梧桐街小清巷的骆峻岭,也是今年和裴绪一起考中的童生,只是他排名排在第十。 而另一个则是邹春生,排在第二十五。 “话是这么说,可我之前听说裴绪是克星?克死了他的娘,就连他爹裴秀才也十分的不喜他,而且,听说当时她娘去世就是因为裴绪抓错了药。” 邹春生顿了几秒,才说了之前他听见的消息。 听完话,骆峻岭一点不吃惊,显然早就知道。 他不赞同的看了一眼邹春生,道:“男子汉大丈夫,又是读圣贤书,尽说些无稽之谈!当年裴绪已经七岁,怎么可能做出无知小儿才会做的抓错药?怕是传言有误。” “不清楚真相便跟着胡乱瞎说,春生,你这样和街头的长舌妇有什么区别!” 被人说是长舌妇,邹春生面子立刻挂不住,脸色涨的通红。 大声道:“我这不就是说说嘛,谁要成长舌妇了!” “那今年初秋我们就要和裴绪一起在星河书院念书了,既然都是同窗,你现在说了人家的坏话,作为大丈夫难道不应该道歉?” “我……去就去!” 看到不远处的裴绪,邹春生走过去,看着少年已经初现清隽的脸庞,又有些不好意思。 裴绪看着几步远外一同龄少年一边挠头一边看着他,很是难为情的样子。 错开眼神,见阿福已经走到身边,便不想再管,就要转身离去。 从后面跟上来的骆峻岭连忙叫住他。 “ 裴绪,你等等!” 骆峻岭扯着邹春生跑过来,立住:“你还记得我们俩吗?当时童生试我们在一个考场的。” 裴绪看了两人一眼,没什么印象,遂摇摇头。 骆峻岭也不觉尴尬,很是爽朗的介绍自己和邹春生。 “我是骆峻岭,家住梧桐街小清巷,这位是邹春生,是我家邻居。这次考试我俩都上了榜,等到立秋咱们会在星河书院一起念书。” “我们知道你是这次考试的廪生,很是佩服你,不如咱们交个朋友?” 骆峻岭长相较为清秀,偏偏眉眼间生的又有些粗犷,再加上说话爽朗,就让人感觉很好相处。 阿福站在裴绪身边,歪着头打量了骆峻岭和邹春生好一会儿,发觉两人并没有恶意以后,就有些高兴的扯了扯裴绪的袖角。 裴绪平时没有朋友,阿福自然是乐的有人想和他交好,看裴绪没有反应,脸上的焦急裴绪用余光都能瞟见。 感觉到袖子处小小的力量,裴绪敛下眸子,片刻后抬头,冲两人点了点头,便走了。 看着裴绪离开的身影,邹春生有些不高兴:“你看人家高傲的像什么似的,我俩上去说叫朋友人家也没个表示。” “人家裴绪有骄傲的资本,你要是能考第一,你也可以这么骄傲,再说了,人家不是冲我们点头了?” 骆峻岭看邹春生一眼,简直想看看邹春生脑子里除了书本课业还装的有什么,怎么就笨死了。 骆峻岭摇摇头,看他的眼神一副你蠢得无可救药的样子,甩了甩袖子,也走了。 留下邹春生站在原地反应过来,骆峻岭走的老远了,一点等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气得跳起来大喊:“骆峻岭,我不就一时没反应过来嘛,你用得着拐弯说我蠢?” 还解释的这么清楚,不就是嫌弃他蠢?他好歹也是二十五名呢! 二十五名! 第8章 回去的路上照样是一路无话。 推开院门进去,裴世安还没有回来。 当初裴娘子去世近一年,那一年里裴世安几乎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在外人看来,裴世安算得上一声情深义重。 只是后来没过多久,便又恢复了老样子。 刚开始只是下午出去,晚上才回来,后来便早上出门,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去,街坊邻居问道,他总是说在酒馆里喝酒。 裴世安不管裴绪,裴绪也不理会裴世安,虽都住在同一间院子,却陌生的好似不认识一样。 裴绪走到庭院中的书桌旁开始写大字,阿福是又高兴又愁。 高兴的是今天终于有同龄的少年郎主动结识裴绪,愁的是裴绪性格内敛,万一别人以为他心高气傲不和他做朋友了怎么办? 阿福纠结的小脸皱起来,几步走过去挑起一张纸就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写了半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了。 “那两人我看着都是好人,你可以和他们做朋友的。” 阿福纠结的说道。 裴绪虽然在写字,但是心思一直没在上面,听见阿福说话,他几乎是立刻放下了笔。 他垂着头没说话,阿福却以为他是不情愿,于是又走的近了一些,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人,真是气死我了。” 说完,又觉得不解气一样,伸手拧了拧裴绪的脸。 裴绪没反应过来,愣生生的看着阿福朝他伸出手,然后就感觉到左侧脸被人狠狠拧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疼痛过后,裴绪却有种莫名羞耻的心情从心底冒出来。 刚才拧住他脸的手软软的,就是劲儿有点大。 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裴绪,顿时觉得像是有一道雷劈中了他,浑身都烤熟了! 他涨红了脸,看阿福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阿福却没注意,还说得理直气壮:“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欺负你,你要是一直这样不交朋友下去,那你以后不如出家做和尚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漂亮的小姑娘喜欢你!” 说完最后一句话,阿福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就算裴绪是这个臭脾气,也依旧有很多小姑娘喜欢。 都是这脸长得太招人了,阿福想。 裴绪快速瞟了一眼阿福,略显清隽的脸庞还红着,见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有些气恼的继续写字。 写了大半,他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退。 阿福蹲在一边,垂着脑袋颇有兴趣的看蚂蚁搬家。 “吱呀”一声。 没被关紧的大门被人推开,裴绪以为是裴秀才,遂没有抬头。 好半晌,才听见一道紧张的声音,声音软糯,是个小姑娘。 “裴绪,我,我是你的邻居林彩月,我娘做了好些艾叶粑粑,挺……挺好吃的,我,我给你送点过来尝尝。” 小姑娘穿着一身粉色衣裙,上身套了一个绣了花的褙子,看着可爱的紧。 阿福早就被那艾叶粑粑的香气吸引的站了起来,灵动的杏眸目光紧紧的盯着人家小姑娘……手里的吃食。 看了一眼,见裴绪没什么表示,阿福又有些焦急的回头看他。 林彩月说完那话,圆嘟嘟可爱的小脸顿时就涨的通红,看着裴绪的眼神还有些躲闪。 明显就是春心萌动的模样。 阿福看了看害羞紧张林彩月,又看了看冷漠没有表情的裴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这小哑巴,该不会还没有看出来人小姑娘喜欢他吧。 阿福心里念着艾叶粑粑,又想着今天可能是送子娘娘显灵,一连着将裴绪身边的朋友和爱慕的小姑娘都招来了。 她想着给两人牵线呢,上次在说书楼她就听了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十分的有意思呢。 几步走到裴绪身边,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脸上的焦急显而易见。 嘴里还不忘嘟囔着:“快点去,你不说话又没表示,人小姑娘都急的要哭了,快去接受她的好意,以后你们就是好朋友了!”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裴绪目光凉凉的看了一眼比他还激动的阿福,见她眼睛都几乎黏在了人家的吃食上。 他轻叹了口气,朝前走了几步。 阿福却不管,她见裴绪朝林彩月走过去,手上的动作快过脑子,顺手一推。 裴绪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朝林彩月扑过去,他眼神示意林彩月闪开,可林彩月瞪大了眼睛,愣是没动! 他瞬间黑了脸,在即将要碰到林彩月的时候,他顺力朝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脚踝处立马传来刺痛。 空气中瞬间静默了几秒钟。 阿福率先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坏了事,看着裴绪并不十分好看的脸色,她有些心虚的想要扶起他。 可还没走到,林彩月也准备扶起裴绪,裴绪右手臂轻轻挡开,清隽的脸上是冷漠的疏离。 林彩月一愣,有些紧张道:“那裴绪,我,我把艾叶粑粑给你放在这儿,需要我叫人来帮你吗?” 裴绪摇摇头,凉凉的看了一眼阿福。 阿福顿时一个激灵,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 林彩月看着裴绪被扶起来,正要问他扭到脚没有,却见裴绪一瘸一拐的朝里屋的方向走去,一点没有想管她的样子。 林彩月顿时有些伤心。 阿福站在中间两相为难。 一边是裴绪黑沉的脸,一边是小姑娘委屈巴巴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这到底哄谁的好? 片刻后,她看了看进了里屋在没有出来的裴绪,心里下了决心。 她不好意思的冲林彩月笑了笑,然后也跟着进去了。 裴绪坐在躺椅上,面容淡淡,周身散发的寒气更是让阿福心里“咯噔”一声。 走到裴绪身边,阿福心虚的搬了一张小杌凳过来坐下,也不敢说话,只是陪着他。 看着阿福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裴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可真是出息啊,把他推给别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若是今天他真的摔在了林彩月的身上,以后可就说不清楚了! 她就那么想吃那什么艾叶粑粑? 裴绪黑着脸,稍稍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踝,发现没什么大碍以后,也不要阿福搀扶,一瘸一拐的走到屋子里的书架旁,抽出一本书来。 将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句话,道:“念出来。” 阿福瞟了一眼,不想念,可是余光瞟见裴绪冷冰冰的侧脸,阿福只好轻轻念出声:“男女,男女……男女授受不亲!” 裴绪睨她一眼,手指在纸上敲了几下,面无表情:“抄五十遍。” “???” 阿福差点被自己咽的唾沫呛死,听清楚裴绪说的多少遍以后,阿福瞬间不乐意了。 凭什么呀,凭什么她要抄五十遍?! “咳咳……”眨了眨眼睛,阿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二十遍行不?” 裴绪没说话,只用那双黑眸睨着她,好像在说“你再说就再加”。 看懂裴绪的意思以后,阿福眼底兴奋的光瞬间灭了,蔫巴巴的提着笔开始抄。 阿福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她觉得她写了好久了,看着纸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字,心想着肯定够了吧,满怀着希望数了数,结果才写了一半多。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的光线也看的不是很清楚了,裴绪从里屋里点了一盏灯放在庭院的桌子前,面无表情的模样让阿福清晰的知道今天这字要是写不完就不能睡觉了。 她耷拉着脸,整个人写的蔫蔫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明明委屈的不得了,却又一句话也不敢说。 也不知道写了好久,阿福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睁大被瞌睡攻陷的眸子,拿着纸去给裴绪检查。 见裴绪很认真的再看,阿福嘴巴动了动,很是不服气:“为什么要我抄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戏码说书楼的谢老头讲的可是绘声绘色,你怎么不罚他!” 写的手好痛…… 裴绪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努力的想要从纸上辨认出每个字完整的字迹来,看了片刻,裴绪终于放弃了。 算了算了,别为难她,也别为难自己了。 将鬼画符一般的纸搁到一边,裴绪抬眸,看见阿福委屈巴巴的模样,红润的嘴巴翘起来,在屋内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莹润。 他轻咳了一声,立马转移视线,可就是这样,他如玉的耳尖也稍稍红了些许。 起身出门,没过一会儿就从厨房里端来那盘阿福肖想了整个下午的艾叶粑粑。 就为了这个粘不拉几的吃食,她竟然想着把他推出去来换! 裴绪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再想,不然他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出来。 本来阿福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委屈的缩在一边,闭着眼睛骂裴绪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结果就闻见一阵香味。 这香味勾起了阿福肚子里的馋虫,让她很没有骨气的咽了咽口水,睁开眼。 艾叶粑粑就放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第9章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门外就传来大力的敲门声。 裴秀才边敲门边喊:“开门,裴绪快来给你老子开门!” 醉醺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院子里,又传进里屋。 裴绪睡眠浅,几乎是敲门声一响起他就醒了。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裴绪眼神阴鸷的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衣去给裴秀才开门。 走到院子里,还能听见裴秀才醉醺醺大骂的声音:“你个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你不要以为你考中了你就可以……” 门从里面被大力拉开。 裴绪冷着脸看着面前酒气冲天的裴秀才。 没了裴娘子在身边耳提面命,多年的酗酒让裴秀才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有些乱糟糟的,挺拔的身形也变得微微有些佝偻,看起来多了几分猥琐。 对上裴绪漆墨般的黑眸,裴秀才嘿嘿笑了两声,打了一个饱嗝。 伸手在裴绪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嗯,你小子不错,有你老爹当年的风范,你也算是给老子长脸了,以后我出门看谁还瞧不起我!” 许是因为裴绪中了廪生,裴秀才难得没有坏脸色,笑呵呵的进门,围着院子里裴绪经常用的那张书桌走了一圈。 道:“嗯,这张桌子看起来也挺旧的了,也是时候换一张了。” 说完,看向裴绪,眼睛里闪过贪婪的精光,摆着长辈的架子:“我记得你娘生前不是给你留了钱财?正巧我前几日在怀远书坊看见一张不错的书桌,你把钱给我我给你买。” 裴绪脸色微微一沉,没理他。 “听见我说的话了,快去拿。” 裴世安有些着急,他觊觎裴娘子留给裴绪的钱觊觎了好多年,偏偏在裴娘子要死的时候她都死活不肯告诉他,裴娘子死了四年,裴世安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就堵了四年。 再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裴娘子当真是什么都不给他,全留给了当时还只有七岁的裴绪! 还叮嘱裴绪不准告诉他! 偏偏裴绪也是,也就真的跟防贼一样防着,他观察了这么多年,愣是没发现裴绪在哪儿拿的钱! “裴绪,老子跟你说话呢,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想起裴绪防他防了这么多年,裴秀才心里那股一直憋着的气就又上来了。 他几步走过去,抬手就要往裴绪身上招呼,只是这一次,裴绪再也不是小时候无力反抗的裴绪了。 他一把抓住裴世安挥过来的手,身形渐渐拔高的少年力量也在增加。 裴世安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也是这个时候,裴世安才发现一直以来任打任骂的裴绪,好像真的长大了。 “你,你……你个孽子!你就这么对你爹?你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裴世安涨红了脸,挣脱了几下才挣脱开。 他揉着被裴绪捏痛的手腕,眼神恶狠狠的:“你不要忘了,要是没有我你能考上廪生?!哼!” 说完,裴秀才甩了甩袖子,直接出门了。 裴绪站在原地,回想起刚才裴秀才说的那句话,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 当初裴秀才给他启蒙,也是没过多久就不耐烦了,后面还是裴娘子去找了西街的李秀才,他这才没有落下课业。裴世安当着他的脸说出这话来,脸就不觉得疼么。 …… 裴秀才气的甩袖出门,走在西街的街上。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街上很多商铺都陆陆续续的开了门,有些人看见裴秀才,心里虽然对他不是很满,但还是真心的恭喜。 “听说你家裴绪上了榜,可真是不得了,那孩子一考就是一个廪生,虽然性子有些内敛,但却是一个好苗子,将来啊说不定咱们星河镇还能出个状元呢!裴秀才,日后你可要享福了。” 一家买早点的老板笑着说道。 裴世安听完却没有好脸色,若他刚才没在裴绪那里受了气,也许这时候听见这老板说的话,他更是欢喜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可就在刚刚,裴绪连一分钱都不给他,藏着他娘的钱不给他老子用,现在就这么不孝了,以后真发达了还能想起他? 想到这里,裴绪气的吐了一口浓痰在那买早点的老板家门前。 “就那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我不要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 “哎裴秀才,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吐痰?恶心不恶心?” 那早点老板也是没想到自己真心的恭喜倒是换来了人家的一口浓痰,顿时也来气了,挽起袖子就从门前下来要和裴世安打架。 裴秀才虽然也有一把力气,但是因为多年酗酒早就将身体掏空,再加上那早点老板常年干活,身上的腱子肉不少,裴秀才自然是没两下的就落了下风。 被人揍得在地上哇哇乱叫。 “打人了打人了,欺负读书人,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呸!你也算读书人?你看看哪个读书人像你一样整天酗酒不学好,只靠着祖上的一两间铺子浑浑噩噩的过日子?那裴绪今日有这样风光的时刻,那都是你祖上积了福!” 早点老板将裴秀才摁在地上,又给了他肚子两拳。 “我放你的狗屁!那小兔崽子是因为老子教的好,要是没有我,他怕是现在大字不识一个……” “裴世安,街坊们叫你一声裴秀才算是抬举你了,你当年乡试作弊我们可都还记着呢,要不是这么多年裴娘子一直替你说好话,你以为你多大的脸,走街上还有人来招呼你!” 早点老板冷哼了一声,又往裴世安的肚子上狠狠的揍了两拳。 “哎哟——痛死了!要打死人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街坊,看人打架都不带拦着的!” 裴秀才痛的在地上哇哇乱叫,周围围过来的街坊这么些年也渐渐看清了裴秀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更何况这些年大家多多少少都受过气,只不过是看在已经去世的裴娘子面上,才没有和裴秀才计较。 这会儿看着裴秀才被打,众街坊都知道肯定又是裴秀才在挑事儿,大家乐的看他挨打,但又担心一会儿被上街巡逻的衙门捕头撞上,就纷纷开始拉扯开两人。 一分开,裴秀才看了看周围围的越发拥挤的人群,又看了看被人拉着喘着粗气还想朝他挥拳头的早点老板。 他眼珠子一转,“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开始嚎起来。 “没天理啊,这年头欺负读书人都没人拦着,我这一大早好好的出门就被人揍得浑身是伤,家里又没几个钱,儿子又不听我的话,我干脆,干脆一头撞死在衙门府前算了!” “……” 街坊邻居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眼神。 裴秀才的这副撒泼耍赖的模样,和那梧桐街小清巷的王婆子又有什么区别? 那王婆子就是只要说到占便宜,她立马就能坐在地上嚎泼耍赖不起来的。 众人默默看着,可没一个人上前去接裴秀才的话。 倒是先前那早点老板,看见裴秀才是这么一副窝囊撒泼的模样,顿时表情像吃了屎一般。 裴秀才嚎了好一会儿嗓子,见周围的人都渐渐散了没人理他,他也干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又整理了衣服的领子。 可还不等他迈出脚,就听见几声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哟,一大早就这么热闹呐。” 吴天刚才站在人群里目睹了裴秀才的一番不要脸的耍赖,原本吧他作为星河镇有名的混混,是不会去沾惹这样的人,可是这裴秀才刚才的做法真的有点恶心到他了。 真的是,怎么能比他一个混混还能耍赖?在地上撒泼这种泼妇才做的事情,一个大男人做就有点…… 想起昨晚上睡不着他和陈二在街上乱逛看见的事儿,吴天顿时计上心来。 他走到裴秀才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那小清巷陈寡妇如何?我看你昨晚上好似开心的很。” 第10章 这话一出,裴秀才脸上闲适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他瞪大眼睛,对上吴天挤眉弄眼的眼睛,有些心虚的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说的什么腌臜话!” 见他不承认反倒大声质问,吴天也不恼,脸上笑嘻嘻道:“不承认没关系,但是昨晚上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和那陈家卖豆腐的小寡妇在小巷子里就忍不住了呢。” “你说,要是我把这消息说出去,你裴秀才会怎么被人看待?你裴家的裴绪又怎么被人看待?啧啧,和人偷腥再加上当年作弊的事儿,你说你家裴绪到时候还会不会认你这个爹?” “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秀才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不能轻易盖过去,他一把抓住吴天,将他朝人少的地方拖。 看见周围没什么人后,裴秀才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不怕你,你个小混混在星河镇有什么好名声!” 吴天冷嗤一声:“是,我是小混混,也没什么好名声,但是你裴秀才的名声也不见得好!” “你要是不想身败名裂,那你就给我五十两银子的封口费,这样以后我也不来烦你,也没人知道你和那小清巷的陈寡妇私通,怎么样。” “我没钱!”裴秀才闷了闷,气的眼睛发红,“你要是想要钱你就去找裴绪要,他娘的钱都是他拿着!” “裴秀才你可别骗我,说到裴娘子,四年前裴娘子病发前一天傍晚,我路过你家,可是瞧见你偷偷摸摸的从后门出来,又悄悄的去了太清巷的药铺,你说从自己家里出来干嘛要偷偷摸摸?而且没过几天裴绪就去了大清巷的药铺……你说说这中间……” 裴秀才听得心惊,连忙打断吴天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又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呢。”吴天狞笑了几声,凑到裴秀才的耳朵边说道,“谋财害命,这下总该知道了吧。” 裴秀才听得脸色发白,紧紧抿着的嘴唇抖了两下,但他还记得要镇定。 狠狠拧了一把大腿上的肉,裴秀才脑子清醒了几分,推开吴天,朝西街走去。 “记得啊,那五十两银子我明天辰时就要,要是没有及时送来,这话我究竟是传到西街还是星河镇府衙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吴天的话从身后传来,像是一张密实的网,狠狠的将裴秀才勒住,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 是夜。 裴家某处房间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摸出来,手里还提着几样东西,看不太清楚。 等到那黑影走过昏暗的走廊,走过院子出了门,在月光的照射下,才看清那人是谁。 赫然就是裴世安! 裴秀才阴沉着脸,提着绳子和刀朝一个方向走去。 这时候早已是深夜,更夫打完更都已经回去睡觉了,路上除了有几声人家的狗吠,几乎看不见任何人。 走过西街到了梧桐街,裴世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吴天家,一时间也有些踌躇。 但是这点犹豫不过是片刻,很快他脸上的犹豫就被阴狠所代替。 吴天,你可不能怪我,是你把我逼急了! 裴世安根本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的事情居然还有人记得,并且还是人证! 想到昨天白天吴天威胁他的模样,裴世安再没有犹豫,从旁边的矮墙上爬了进去。 吴家只有吴天一个人,因为吴天本人好吃懒做,是星河镇出了名的混混,所以他早就将祖上留下来的微薄的产业给吃的精光,就连院子也换了。 现在的吴家除了一间茅舍以外,剩下的那间便是吴天睡觉的屋子,倒是一点也不难找。 院子里沉寂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裴世安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悄悄摸到吴天睡觉的屋子外面。 吴天睡沉了,发出响亮的鼾声,这声音,无疑又给裴世安添了便利。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屋子,来到吴天床榻前。 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吴天酣睡的脸上,也照在裴世安发白的脸上。 他握着绳子的手在颤抖,被磨得铮亮的匕首在屋子里泛着光。 裴世安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绳子套在吴天的脖子上,在吴天察觉到危险惊恐的睁开眼想要用力挣扎的时候,裴秀才手上使了力气,用力的勒着。 他来的脸映在黑暗中,让吴天看不清是谁,剧烈的挣扎因为呼吸不畅而渐渐减弱。 见状,裴世安慌乱之下,抓起旁边的匕首就往吴天的胸口捅了一刀。 吴天瞪大的眼睛渐渐涣散,裴秀才又使了力气,声音恶狠狠的:“吴天,这是你逼我的,以后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 片刻,屋子里便只能听见裴世安粗重的喘息声,床上的人早已没有气息。 做完这一切,看着自己手里沾染的血迹以及被血液染湿的床单,裴世安才感觉到后怕。 他顾不得许多,抓起那把匕首就朝门外跑,却没发现血迹流到了地上他的鞋子上面也沾染了。 一路跑到陈寡妇家,那陈寡妇原本在榻上休息,听见响动吓得立马坐起来。 看清楚是裴世安以后,才松了一口气,娇嗔道:“死冤家,这么晚了你来做甚?” “秀秀,秀秀,我,我杀人了……” 裴世安说的语无伦次,声音还在颤抖。 陈寡妇转身点好灯,就看见裴世安手上的血迹和裤腿上的血迹,惊得就要大喊出声,却被裴世安一把捂住。 “别叫!叫了我俩都得完!” 陈寡妇吓得盈着泪,乖乖的点头。 “你,你快去把我留在这里的衣服拿来一套给我换上,我去把这套给埋了。这个点儿要是烧了怕是要被人发现!” 陈寡妇不敢再耽搁,急匆匆就去找了衣服来。 等到一切都做完以后,裴秀才才抱着陈寡妇坐在床榻上心有余悸的跟她讲。 陈寡妇听得心惊胆颤:“你的意思是说吴天那个混混竟然知道当年的事情?” “嗯,具体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他还知道我们俩的事情,要真的只有我俩的事情还好办,给他点钱就打发了,可他竟然知道当年的事儿!而且还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五十两!” “像吴天那样的人,要是不把他一次解决了,以后免不得有糟心日子要过!” 裴秀才冷哼:“秀秀,我答应过你,等到裴绪去读府学我就娶你回家,所以这事儿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裴郎,我知道的。”陈寡妇靠着裴秀才,心有余悸,也知道现在她和裴秀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年的事情她也有参与,甚至还是她给裴秀才出的主意,真要是出了事儿,她也跑不掉! 陈寡妇安抚了裴秀才好一会儿,就按捺不住的领着他朝榻上移。 …… 天才蒙蒙亮,就有卖菜的农夫从吴家门前经过,看见了那串血色的脚印。 农夫吓得扔了菜就朝县衙跑。 很快,县衙的人来了,就看见吴天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脖子上是被人勒出的青紫痕迹,胸口处还破了一个血窟窿。 看热闹的人早就将吴家包围的团团转,看着仵作让人将尸体抬出来,看热闹的街坊们都沸腾了。 吴天死了! 消息不到半天整个星河镇都知道了! 这对于民风淳朴,治安良好的星河镇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儿。 裴绪从街上买了早饭回来就听见这事儿,回来后恰好遇见裴秀才顶着两个黑眼圈从屋子里出来。 他重重的打了个哈欠,看见裴绪拎着早饭回来,又见他盯着他,裴世安顿时就有些心虚。 他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现在翅膀长硬了老子就不能对你怎么样!” 裴绪看他一眼,想起往日这个时候裴世安早就不在裴家,而今日明显反常。 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时间,裴秀才都没有出过门。 到了第二天,街坊就都在传杀害吴天的凶手县衙的捕头没能找到是谁,但是县衙县令朱自章很是重视,便亲自修书让人送到临州府,从临州府牵回了一条据说能协助查案的狗。 这消息一传出来,星河镇又是好一阵热闹,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在捕头牵着狗去查案的时候都去瞧,一度影响了办案进度,直到县令朱自章不准百姓在打扰办案进度,这事儿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就在众人都很好奇这只狗到底能不能查案的时候,裴秀才听见这个消息后彻底的慌了神。 他本以为县衙查不到凶手是谁,再加上吴天向来是星河镇的渣滓,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结果谁知道县衙县令无聊了太久,现在遇见这样的凶杀案,更是大有不破就不结案的心。 更别说还有那只狗! 多年前裴世安就知道了那看起来不怎么样的狗在查案的时候是有多厉害!当初他乡试作弊被抓,就是因为这狗! 裴世安更不敢出门了,怕一出门就被盯上。 但他也不敢让裴绪知道,只能又趁着一天晚上月黑风高,快速收拾了他的一点银钱,想偷偷的从后门出去到小清巷陈家带走陈寡妇。 可谁知道一进了陈家,裴秀才就听见陈寡妇婉转低吟的声音,这声音,他再是熟悉不过。 “这死荡|妇,居然背着我偷腥!” 裴秀才怒从心起,心想自己聪明一世结果却被一个寡妇给带了绿帽子,想起之前陈寡妇哄他的话,裴秀才脸色瞬间沉下去。 攥紧了包袱的带子,裴秀才恨恨的看了一眼熄了灯的屋子,转身就走。 这可怪不得他,是陈秀秀羞辱他在先,等到过后事情败露,陈秀秀被顶锅也不关他的事! 趁着月黑风高,裴秀才悄悄摸出了城。 第二天,星河镇又出了一件饭后谈资。 说是早上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府衙的捕头带着那只狗一路从吴家嗅到了陈家后不走了,一直冲里面狂叫。 那查案的捕头进了陈家一脚踹开里屋的门,就瞧见陈寡妇和混混陈二滚到了一起。 两人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干了什么事情。 查案的捕头将两人带了回去,刚开始陈寡妇才死活不说,结果捕头将埋在陈家院子里带血的衣裳给找了出来,陈寡妇见事情瞒不住,只好和盘托出。 边说边骂。 “这个杀千刀的,自己杀了人到我家来避难,我好心收留他倒是好,现在将污水全部泼到我身上来,自己倒是摘了个干净,杀千刀的裴世安!!!” 听见陈寡妇这么说,县令朱自章也是立马派人去了裴家。 捕头到的时候阿福正巧在裴家。 第11章 听完捕头的话,裴绪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裴绪说完,捕头明显就不信:“你是他儿子,你会他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或者说他去哪儿都不告诉你这个儿子?” “我要是知道他还会放心的让我一个人留在裴家,就不怕县衙找上来我全部招了?” 裴绪神色淡淡说道,想起那日清晨见到裴世安怪异的样子。 “他平日里喜欢去酒馆喝酒,你或许可以去哪里找找。” 许是裴绪的声音过于平淡和冷静,前来查案的捕头有些不习惯,便多打量了几眼裴绪。 想起以前听见过的传言,捕头心里大概有了数,也没有刻意为难,只说:“例行查案,我要搜查一下裴世安的屋子。” 说完,便让人进去搜查。 搜了一圈出来,没发现任何的线索,捕头只好回去了。 庭院里阿福看着默不作声的裴绪,见他面色极冷的站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了看庭院里和屋子里被翻得乱糟糟的,阿福便转身前去收拾。 差不多将院子和里屋收拾完后,阿福路过裴秀才的房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阿福进门,捡起落在地上的叶片,奇怪道:“这裴秀才还有收藏叶子的嗜好?” 听见阿福的话,裴绪下意识的转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叶子上,瞳孔猛地一缩。 “哪儿来的?” 裴绪白着脸,一把攥住阿福的手腕。 阿福被裴绪的这一系列的动作弄得懵了一下,才道:“不知道,我进来的时候就在屋子里了。” 仔细辨认过那些叶子后,裴绪忽然低笑出声,像是自嘲。 “阿绪?” “走吧,我们去县衙。” 沉默良久后,裴绪忽然抬头,黑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 两人出了门,刚刚走到太清巷,便瞧见骆峻岭朝他们跑来。 他气喘吁吁的站在两人面前,不让裴绪往前走。 “裴绪,我刚才从府衙前经过,看见府衙的人已经将裴秀才给抓回来了。” 裴绪看向他。 “我上去问了,说是裴秀才出城的时候被有当值的人觉得不对劲儿,就一路跟着他到了歇脚的地方,结果前脚刚回来就听说发生了命案,还和裴秀才有关系,就连忙带着人去了之前的地方,捉住了。” 骆峻岭气喘吁吁的说完才听来的消息,见裴绪好像没什么反应,急的不行。 “现在裴秀才被抓回来,县衙那边肯定很快就会让人带你过去。”骆峻岭上前拉了一把裴绪,低声道:“我知道你肯定不知晓你那爹做的那些事儿,但是县衙你去不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秋后入学可就麻烦了。” 骆峻岭急匆匆的赶过来,就是担心裴绪牵扯进这趟浑水,这裴秀才翻下的是谋杀罪,到时候若是处理的不好,就连裴绪的一辈子都得搭上去。 骆峻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传信,就是觉得像裴绪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小地方,以他的才华,应该去往更加繁盛的地方去大展拳脚才对。 见裴绪不为所动,甚至脸色冷了几分,骆峻岭叹了一口气。 道:“我知道你肯定嫌弃我说的多,我也觉得我多事儿,但是裴绪,我是真的觉得你不应该蹚这趟浑水。” 听他说完,裴绪看了他一眼,垂眸走了出去。 “哎——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跟你说,你现在不能去,去了只能添麻烦!” 骆峻岭急的不行。 这裴绪看着挺聪明,怎么关键时刻就和他说不清楚呢! 骆峻岭一把拉住裴绪,裴绪低头看了一眼拉住他手腕的手,抬头看向骆峻岭。 眼神淡淡的,骆峻岭却下意识的松了手。 “我去看看,谁说我要去趟混水了?” 裴绪低嘲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愈发的冷起来。 说完,又快步走向县衙。 到了县衙。 门前依旧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更有甚者,明明案件都还没查的水落石出,就开始有人在人群里讲的绘声绘色,就好像这场谋杀案他在场一样。 裴绪一来,有眼尖的人看见,大喊了一声:“裴绪来了!” 还在叽叽喳喳的百姓们都约好一样停下来,几十双眼睛落在刚来的少年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同情,有厌恶,有惊诧,也有疏远。 裴绪一一接受着这些目光,心口一滞,黑眸却如同被水冲淡的墨汁一般淡。 阿福担忧的看着裴绪,那双水润润的杏眸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别怕。” 阿福轻轻扯了下裴绪的衣角,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 裴绪垂下眸,鸦羽般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绪,他看见身旁的阿福,像是忽然有了底气一般,重新抬起头。 骆峻岭倒是有些受不了,冲人群喊:“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见过廪生啊!” 这话一落,就好些人主动给裴绪让了一条路出来。 裴绪走过人群,就在即将要迈进门的时候,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回望过去,看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窝在母亲怀里,黑黑的大眼睛盯着他,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天真和好奇。 只是还不等裴绪有所反应,那小男孩儿的母亲就一把抱紧他,目光警惕的看着裴绪。 裴绪像是没看见一般,眸色淡淡的收回目光,转身进门的那一刹那,他听见身后那母亲的声音。 “狗蛋,那是杀人犯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以后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他!” 那小男孩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什么叫杀人犯,听见自己母亲这么说,吓得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抽着嗝儿:“我不要杀人犯的儿子,我要娘……呜呜呜我要娘。” 闻言,裴绪轻哂,转头似笑非笑的盯着那妇人,那妇人立刻感觉后背汗毛四起,连忙朝人群里缩。 …… 过了天井,便是府衙大堂。 相比较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大堂进门的两边是两座獬豸的雕像,抬眼便一眼能看见大堂悬梁中间挂着的牌匾上面写着“公正廉明”。 大堂内坐满了人,为首的自然是星河镇府衙的县令。 裴秀才和那小清巷的陈寡妇一人跪一边,还有那陈二,也跪在陈寡妇的身边。 裴绪目光一一扫过,而后行了一礼。 县令朱自章知道眼前谦卑行礼的人便是今年童生试的第一名,榜单出来的时候他还叫师爷去送了礼。 可这才没多久,这位廪生便因家务事来了这人人敬畏的府衙大堂。 “起来吧。” 朱自章多多少少听说过裴家的一些事儿,心底对这个少年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忍。 “你可知八月二十三日晚上裴秀才去了哪里?” “不知。” “事发后裴秀才畏罪潜逃一事可与你透过口风?” “没有。” “那你可知那裴世安与梧桐街小清巷的陈寡妇私通?” “不知。” “那你可知裴世安为何要杀吴天?” “草民不知。” 听完裴绪的回答,朱自章陷入了好一会儿沉默,半晌后,他才说道。 “最后一个我问你的问题我也同样的问了裴秀才,你可知他是如何回答的?” 裴绪抬头,清黑漆墨般的眸子里是平静坦然的光,看着这样的裴绪,朱自章有瞬间的不忍心。 “你可知,裴秀才说,他杀吴天,是因为你。” “因为你和吴天早有过节,他常常在街头羞辱于你,二十二日童生试榜单出来以后你又遇上了吴天,这一次被羞辱过后你实在隐忍不了,又怕因吴天而毁了自己的前程,遂指使裴秀才在二十三日夜半时分翻墙杀害。” 朱自章说完裴秀才的供词,自己都有点想笑。 裴秀才只想着将自己摘出去,不惜将污水全部倒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却完全忽略了前因后果。 朱自章选择和裴绪说清楚裴秀才的供词,心里也是存了一点私心。 像裴绪这样的人才,若是将来大力培养,成为有利大周的官员是指日可待,而同时,正因为他性格沉稳又满腹才华,这样的人才若是被人成功诬陷,心底的不甘同样也会驱使他成为大周的祸害。 所以朱自章在赌,赌裴秀才在裴绪心里的分量。 话落,裴绪漆黑的瞳仁猛地一缩,从进来大堂就平静如水的黑眸此刻掀起了波澜,他看向裴秀才。 裴秀才也正巧在看他。 四目相对,裴世安心知自己说了假话,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不可能在收回去。 在面对牢狱之灾以命偿命,裴秀才可能都忘记了他要栽赃陷害的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个扫把星你看什么看!我早就知道从你出生克死了你娘开始后面就要克我!早知道你这么没有良心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去帮你,现在惹得老子一身腥你倒是平安无事!” 裴秀才梗直了脖子破口大骂,声音大的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隔了一道天井在看热闹的百姓,听见了这话更是小声议论着。 见状,朱自章皱了皱眉头,看了看不发一言的裴绪,他拍了拍惊堂木,示意全场安静。 这裴秀才,当真是为了活命什么胡话都敢乱说! “裴秀才你慎言!如若真是裴绪早有预谋去指使你,那你为何作案后要匆匆忙忙逃去梧桐街小清巷陈家?为何不是回去裴家?畏罪潜逃当夜有当值的更夫从西巷归家,看见一人从裴家出门时是丑时中,可你出城门的时间却是卯时末,从裴家到城门最多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中间多余的半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县令朱自章压抑着怒气一连问了裴秀才几个问题。 裴秀才一梗,瞪大了眼睛错愕非常。 他怎么不知道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有更夫瞧见他? “那陈秀秀说你早前便许诺她在裴绪秋后入学以后就将她娶回家,案发当晚你去了陈家避难,十分惊恐的告诉她说你杀了人,让她帮忙找套衣服出来。可在后来的那些天里你却从未去过陈家,一直到三十日清晨捕头一脚踹开了陈家的门陈秀秀才知道事情瞒不下去了!” 朱自章惊堂木拍的震堂响。 “若真是裴绪指使,作案后你又何必惊恐?难道不是有条不紊的按照原来规定的计划去做?裴秀才,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 第12章 裴秀才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本能的喊冤枉。 朱自章冷哼一声:“你既然不知道那本官便告诉你,你在潜逃当晚是去过陈家的吧,只是看见陈秀秀与陈二在私通,所以你气急独自离开。你以为本官为何知道是你?案发后的第三天下了场大雨,冲刷掉了你的气味,办案犬便只闻到梧桐街便找不到人,直到那天晚上你又去了陈家!” “你和吴天究竟有什么瓜葛,居然能让你对他痛下杀手?!” 旁边的师爷将一项项证据罗列在裴秀才的面前,裴秀才脸色惨白如纸。 他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失了魂一般,眼睛猩红的盯着陈秀秀。 那陈秀秀头都不敢抬,缩在一边发着抖。 好半晌,裴世安才突然笑了起来,道:“没错,我是看不惯吴天,他发现我和陈秀秀私通,所以想要威胁我,居然还狮子大开口的问我要五十两!家里的钱全部被这个孽子抓着,我的开销也不过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两间铺子哪里来的五十两。” “我怕他坏了我和秀秀的名声,所以便想着趁夜杀害他!若是裴绪将钱让我管着,哪里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裴世安忿忿的说,看向裴绪的眼神满是怨毒。 “所以,我都承认了,还请大人速速结案,从今日起,我裴家没有裴绪这个子孙!” 这算是将裴绪逐出族谱的意思了。 朱自章下意识的看了看裴绪,却见他站的挺直了脊背,像是丝毫没有受到裴世安话的影响。 等到裴世安说完了,裴绪才上前一步。 朗声道:“草民请大人下令彻查裴绪已故慈母明静璇去世一案。” “什么?”朱自章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好在一直在县令身边的师爷上前跟朱自章小声说了,朱自章才皱着眉头,看向案首下方垂目的少年郎。 “你母亲明静璇不是在四年前因病过世了吗?” “是,可是这分明就是一起谋杀案!” “四年前,我母亲因多年劳累犯病,后请了西街的牛郎中前去看病,牛郎中给我母亲开了药方,并特地嘱咐我说药房里有一味药叫两面针,和它形状相似的还有一种叫做三叶花,两种药材生长在同一地方药性却是大大的不同,后我去大清巷的药铺买回药,结果第二天我母亲却病发身亡,牛郎中来检查过说药渣里的两面针乃是药性相反的三叶花!” “后来我去药铺了解过,掌柜的说三叶花价格较为昂贵,整个星河镇里只有他家药铺才有卖,可是他家的三叶花数量却没少。”裴绪顿了顿,抬头,“那时候草民年纪尚幼,找不见证据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直到今日,草民在裴世安房中发现了这剩下的两面针。” 裴绪从怀里将那包两面针呈了上去。 裴秀才看见那包装,彻底慌了,同时,慌得还有旁边瑟瑟发抖的陈秀秀。 两人暗地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恐。 “那不是我的,裴绪你在胡说什么……大人,您一定要明鉴啊,我就知道裴绪这个小兔崽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大人,您可千万别信他的一面之词啊!” 裴秀才不断地磕头,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朱自章被裴秀才烦的不行,让人堵住了他的嘴巴,这才问裴绪:“你怎知这就是当年用剩下的两面针?” “大人,只要是药材铺里的人,都可以大致分辨这药材究竟是不是四年前的,这个草民做不得伪,大人大可以请药铺的掌柜前来看过。” “去传镇上两家最大药铺的掌柜过来。” 朱自章黑着脸,不敢想一会儿若是裴绪说的是真的,那么星河镇在他手里治理这么多年居然出了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这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放? 药铺的人很快过来了,分别是大清巷药铺的掌柜和太清巷药铺的掌柜。 这两家药铺在星河镇开的时间最久,这两位掌柜,更是对药材了如指掌。 朱自章让人将两面针传给两位掌柜看。 “回大人,依草民看,这两面针确实是几年前的药材了,因为保管不当,已经不能用了。” 大清巷药铺掌柜很快给出了答案,随后太清巷药铺的掌柜也给出了相差无几的答案 “那你二人可知这药材出自哪里?” 大清巷药铺掌柜回答:“回大人,这两面针多年来只有我家药铺有卖,可是我家的两面针这么多年除了时间长了药效失去扔掉的,只有在三个月前刘员外家的人来买过,这些全都记录在册,所以并不是我家的。” “这两面针除了张掌柜家,其他正规药铺里确实没有卖的,但是……我记得小清巷里有个人家王二福,那人专门卖一些市面上较贵的药材,只是他的药材品质低劣,只有实在没有办法的穷苦人家才会去他那里,这两面针兴许他也在卖。” 太清巷的刘掌柜细细想了好一会儿,说了他偶然听见过的一个人。 “王二福?”朱自章连忙叫捕头去找,“去小清巷找这个人,务必将人带过来!” 裴世安跪在地上听见王二福这个名字后,身子就抑制不住的发抖,他紧紧埋着头,尽量不让人看见他的异样。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邋邋遢遢的老者就被捕头押了过来。 王二福一看情上首坐的人是县令大人后,连忙跪下磕头磕的砰砰响。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什么时候都没做,小人……” 王二福说的语无伦次,只一个劲儿的求饶。 县令懒得听他废话,只拍了拍惊堂木示意他闭嘴。 “王二福,你那里可在卖两面针?” “两面……没有,大人,小人就是个普通小百姓,哪里会卖两面针这种昂贵的药材?” 王二福眼珠转了转死不承认,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一看他这副矢口否认的模样就是在说假话,朱自章冷着脸:“王二福,本官要你说实话!现在牵扯到一桩命案,你若是不肯配合,那本官只能大刑伺候!” 说完,还和身旁的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立刻让人搬了刑具上来。 一看这阵仗,王二福吓得哆哆嗦嗦,哪里还不说实话。 “我说,我都说。小人确实在做些倒卖药材的生意,但那两面针小人也只是几年前卖过,因为这药材实在难保管。” 王二福苦着脸说完,余光忽然瞟见在旁边头都快要埋到地底下的陈秀秀,突然一拍脑袋。 “你不是陈寡妇吗?你怎么在这儿?”说完,王二福又朝向朱自章道,“回大人,当初那两面针,小人也卖过给这陈寡妇,当时她说是身体有虚热要这药材来泡水喝。” “你怎的就确定是陈秀秀买过?”朱自章心里了然,但还是问清楚,不给陈秀秀有辩驳撒泼的机会。 “那是因为小人的药材都是从外境胡商哪里低价买来的,当时所有的药材里就这两面针最贵,小人没敢进多少,只进了几两全都卖给陈秀秀了。” “陈秀秀,你还需要辩解吗?” 朱自章看了一眼吓得都快要晕过去的陈秀秀,陈秀秀哆嗦着嘴唇,看了眼身边低着头不说话的裴世安。 狠狠咬了咬牙,道:“民女不知这王二福还会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虽说都住在小清巷,可民女从未和王二福来往过,更别说买他的药材了!民女冤枉啊!” 她绝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裴世安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她的身上。 一旁的默不作声的陈二,听完陈秀秀的话,又看了看身侧穿着邋遢的王二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瞪大了眼睛,“砰砰”的磕了几个响头,道:“回大人,小人可以作证,裴娘子的死和裴世安脱不了干系!四年前就在裴娘子出事前一晚,我和吴天去西街溜达,瞧见裴世安从裴家后门偷偷摸摸的溜了出来,当时我和吴天还纳闷着,这裴秀才怎么在自己家里也是偷偷摸摸的?我们兄弟便跟了上去,就瞧见裴世安先是去了太清巷的药铺,而后又去了小清巷。” “当时天太黑,我和吴天都没看清楚,正以为找不见人的时候就看见裴世安跟着一个头上包了头巾的女人出了门,跟一个身形和王二福差不多的人说过话!时间隔得太久,我几乎都快忘了,要不是刚才他们二人说话,我怕是都想不起来了!”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求大人明鉴,让吴天彻底的安息!” 陈二头磕的砰砰作响,陈秀秀瘫在旁边,脸色煞白。 “是,是民女带着裴世安去的,但是裴世安当时跟我说的是这药裴娘子吃了只会是身体虚弱,并没说会让她死啊!” 陈秀秀扛不住压力,说了实话:“裴世安当时已经和我好上了,他跟我说只要裴娘子身体虚弱他就能想办法休了她,然后娶我!可是谁知道裴娘子死了,从四年前起,我就每天都活在恐惧当中,我担心她化成厉鬼来抓我,后来裴绪考上了廪生,裴世安便说只要裴绪去读府学,他便亲自迎娶我,后面出了意外吴天知道当年的事情,裴世安便杀了他。” “但是,但是……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大人,大人求求你放了我吧大人……” 陈秀秀哭喊着,朱自章皱了皱眉,让人拉她下去。 又见裴世安灰白着脸跪着,道:“证据在此,裴世安你还不伏首认罪!” “我认罪!可是裴绪,以后再不是我裴家的后代子孙。”裴世安抬头,眼睛里涌动着疯狂的光,“你不让老子好过,那老子便让你永远都困在这个泥潭里!” 他转身,朝外面正在看热闹的百姓,嘶吼道:“日后裴绪再不是我裴家子孙,麻烦各位做个见证!” 说完,裴秀才恶狠狠的盯着裴绪:“老子好过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第13章 案子结下,以裴秀才俯首认罪关押,待县令朱自章上报临洲府后等待最终的判决。 阿福跟着裴绪踏出大堂,看着裴秀才被带下去时嘴角诡异的微笑,总觉得有些瘆人。 围在府衙门前看热闹的人群早就散去了,只剩下骆峻岭站在门外等着裴绪。 见裴绪出来,骆峻岭本想说点其他的转移话题,可是瞧见他漠然的脸,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拍了拍裴绪的肩。 要换做是自己爹将杀人的罪行全部推诿到他身上,骆峻岭想,他自己恐怕要疯掉。 一路无言回到裴家。 骆峻岭看出裴绪心情不好,也自觉没有多待,只好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等到阿福关好大门,裴绪已经进了屋子,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显然是不想让阿福进去。 阿福看的焦急又气恼,使劲儿拍了拍门,到最后都想过用灵力强行破开,可真当指尖围绕雾气时,她又有些不忍心了。 裴绪幼时丧母,少年时父亲入狱,甚至还想着将他拉下水。 她想象不到裴绪该有多难过,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坐在台阶上,阿福看着太阳日落西山,看着院子里铺洒的光影渐渐退却只剩下一片黑暗。 想起之前送子娘娘说过的话,阿福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 为了顺利的位列仙班,她让带着魔识的裴绪降生,虽说她早先不知情,可如今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看着院子里昏暗不清看不清楚的景致,阿福轻叹:“我做错就罚我吧,别让裴绪那么难过……” 裴绪一难过,大周就要难过,大周难过了,她阿福也就离死不远了。 嘤嘤嘤……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阿福靠在门边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了屋子里有些旧的躺椅上。 裴绪并没有在屋里。 阿福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冲出去找人,就瞧见裴绪端着两碗粥以及两个包子进来了。 他径自走到桌子边,将吃食放下。 阿福强压下心里的怪异,走到桌子边,歪头看着坐下的裴绪道。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是在外面吗,怎么进来了?” 裴绪头都没抬,兀自摆着碗筷:“你好像有梦游症。” 说完,裴绪这才抬眸看向她,黑眸里浮动着诧异。 “……” 听清楚梦游症三个字,阿福脸都绿了。 她有梦游症,她怎么不知道! 阿福总觉得是裴绪在骗他,她咬了咬唇瓣,有些纠结的看了看裴绪,见他脸上惊诧的表情不似作伪,顿时又忧桑起来。 梦游…… 她怎么会梦游呢。 阿福自顾自纠结着,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里,裴绪紧抿着的唇瓣分明勾起了一丝笑,就连沉郁的黑眸都亮起来,闪着捉弄成功的光。 因为这蒙头一棒的梦游症,阿福就连平时爱吃的包子咬在嘴里也觉得索然无味了。 神情恹恹的吃完早饭,阿福坐在凳子上还沉浸在悲伤中,直到裴绪收拾完碗筷准备出门了,阿福才想起她还有重要事情还没说。 连忙叫住他:“阿绪。” 裴绪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阿福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安慰的话怎么说出口。 好半晌,裴绪都觉得自己的身子僵硬了,才听见她软糯的嗓音。 “阿绪,我一直在。” 简短的几个字如同重锤在裴绪的心上重重一击,他垂下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即将崩溃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藏起眸中的狼狈,回头。 夕阳倾泻而下,给少年周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干净修长的身影让人恍惚间产生了错觉。 他的声音暗哑:“我知道,阿福会一直在。” 后来,年轻的首辅大人领命督军出征,在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总会想起当年的这一幕。 那个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总该给她最好的结局。 …… 两天后。 裴秀才的最终判决从临州府快马加鞭送回了星河镇。 答案是暂行收押,待明年秋后问斩。 阿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跟着裴绪在街上帮他采办秋后入学需要用的东西。 还有十天星河书院就要开学了,裴绪必须得提前三天前去临州府。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现在大多数都认识裴绪了,有的是因为廪生,有的则是因为裴秀才。 “这个处罚判得好,就该一命偿一命,那裴秀才现在被判明年秋后问斩,可真是大快人心!” 阿福和裴绪刚踏进星河镇最大的书坊,便听见有两位少年郎正在谈话。 “我跟你讲,我小道听来的消息是裴秀才之所以杀害吴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裴绪!后来东窗事发裴绪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倒是他爹落了个问斩的罪名。” “真的假的?”徐问书瞪大眼睛,看向讲的绘声绘色的周悉道。 “那是当然!亏他裴绪还是廪生呢,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而且这次裴世安被定罪,听说裴绪还出了一把力呢,好多人都说他大义灭亲,可要我说,裴绪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谁会亲自把亲爹送进牢狱的?” 周悉说完,抬头便看见刚进门的裴绪。 但他丝毫没有一点在别人背后说坏话被人当场抓到的自觉,反倒洋洋得意,觉得总算在这种时刻压了裴绪一头。 阿福站在裴绪身边,听见徐问书两人的谈话,气的小脸通红,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收拾两人。 却见裴绪轻轻摇了摇头。 “阿绪,那两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胡乱编排你?” 看着阿福气的不轻,裴绪心中淤堵的气反倒消散了一些,对上不远处两人挑衅的眼神,裴绪眸色深沉。 猛一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徐问书和周悉忽的就感觉后背发凉。 自从那年七岁被裴绪狠狠揍过一顿后,周悉和徐问书心里早就有阴影了。 现在敢当着人面说坏话,不过就是仗着这里是书坊,人多,裴绪不敢乱来。 裴绪眸色淡淡,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身上,慢慢走过去。 徐问书立刻没了先前的胆子,心虚的移开视线,抬步就要走。 裴绪这眼神凶狠的,怕不是会记仇,然后跟他那个杀人犯爹一样对他做点什么吧。 周悉回瞪过去,正要说些话壮胆的时候,却见裴绪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去拿了他们右手边的毛笔。 “……” 徐问书松了一口气,想起先前裴绪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 道:“走吧。” 周悉也跟着他快速结了账出去了。 看着两人先前雄赳赳的像只公鸡,后面连裴绪的眼神都不敢对上只能灰溜溜离开,阿福就笑的花枝乱颤。 “笑死我了,这两人怎么有胆说你,没胆看你啊。” 阿福笑的肚子痛,看了看站在旁边认真挑选墨砚的裴绪,凑上前去。 声音还带着笑:“阿绪,你告诉我你刚刚那个眼神是跟谁学的?是不是那个府县衙县令?” 阿福想起那天裴秀才狡辩的时候,那个黑胡子县令就是这么瞧他的。 只一眼,就让裴秀才吓得直哆嗦。 要是裴绪也跟那县令一样,留着一脸的黑胡子…… “哈哈哈哈……不行了我肚子好痛笑死了……” 阿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裴绪挑选完,看她捂着肚子笑的不行的样子,一眼就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 少年轻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阿福的脑袋,恶狠狠的威胁:“不准笑了,在笑今晚罚你不准吃饭。” “……” 见效果显著,裴绪心情极好的去结了账,带着阿福出门。 还没走到裴家,西巷就有人拦住了裴绪。 是小时候教裴绪启蒙的李秀才。 “阿绪,你速去官府一趟,出大事儿了!” 李秀才刚从裴家没找见人,便等在西街巷口等人回来。 “怎么了李叔?” “不知道是谁将你爹的事情传到了星河书院,现在书院的掌书决定把你从童生榜单中剔除出去!” 李秀才焦急的说,“我刚去府衙办事,听见朱大人说的,叫你速去府衙一趟。” 听李秀才说完,裴绪脸色便沉了下来。 应声后,就又匆匆折返方向去府衙。 踏进府衙大门,裴绪便看见朱自章沉着一张脸在大堂来回的走。 听见声响,转头看见是裴绪,连忙让他进来。 “裴绪,你可知我叫你来是为何事?” “回大人,听说星河书院的掌书要将我剔除出名单。” “对!”朱自章越说越生气,整张脸都黑沉下来,“按理说,就算是家中有亲属犯事坐牢也不会牵连子嗣读书,可那星河书院的掌书楼万明竟然是吴天的娘家亲戚!听说了这次的事情后,便将你从名单中剔除了!” “还有就是你还记得哪天裴世安说的要将你逐出裴家族谱的事儿吧?因为现在裴世安只是收押,还允许有人探望,便有好事的百姓将那天的事儿告诉了裴家的族叔,今天一早,裴家的族叔便来找我,说要逐你出裴家!真是荒唐!你若是被逐出了裴家,便相当于没了名帖,那这样就算是楼万明那边的事儿解决了你也去不了府学!” 朱自章气的喝了好几杯茶,实在是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裴家居然还会有人来添乱! 裴绪是个好苗子,将来若是真的中了举,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 第14章 那裴家人怕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蠢笨到真听裴世安的话! “今早本官暂时将裴家人打发掉了,但是裴绪,这件事情你要早想办法,楼万明那边我可以帮你修书去临州府帮忙解决,可裴家这边……” 朱自章脸色凝重,话没有说完但是裴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谢大人帮忙周旋,裴家那边我会去想办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若是期间有任何需要本官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是个好苗子,星河镇外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着你。” …… 西街巷尾。 裴家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除了看热闹的街坊,剩下的便是从裴家过来的族叔。 他们一个个脸色黑沉,站在裴家门口好似一尊尊黑脸门神。 裴绪站在人群里望了一眼,看清为首的那位族叔便是朱自章刚才说的早上去找他的那位。 走上前,裴永彬便以长辈的姿态开了口:“裴绪,今日我们几个长辈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还不自己来赔罪!” 裴绪站着没动,裴永彬身后却有人按捺不住了。 “大哥,你跟这小子费什么话,赶快将族谱拿出来,我们把这件事儿办了去县衙登记一下,这事儿就算完了!” “对,这小子大逆不道,竟然敢告起自己的亲爹来了,真是千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裴永成说的“义愤填膺”,好似他是多么正义一般。 裴家门前早就有看热闹的街坊,听见裴家人这么说,有人不赞同道:“你们裴家是怎么回事,裴绪明明是个好苗子,将来说不定还会是个举人老爷,你们这样做对得起你们裴家的列祖列宗么!” “我们裴家的事情外人别管,我们自有定夺。世安都和我们说清楚了,这裴绪当真是个白眼儿狼,我看着世安长大,他是不可能说假话的!只有将裴绪逐出我裴家的家门,我裴家的列祖列宗才不会被蒙羞!” 裴永彬听完旁人的话,有瞬间的心虚,但一想到来裴家之前那人允诺他的事儿,不禁又理直气壮起来。 只要裴绪被逐出族谱,那他的儿子……裴永彬好似已经看清了似锦的未来。 一群人进了裴家的门,稀稀拉拉的站在裴家的院子里,所有人都看着裴永彬拿出来的那本族谱。 裴永彬看向裴绪漠然的脸,心里一阵轻蔑,但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好长辈的模样。 “裴绪啊,你别也觉得是表叔伯心狠,昨儿我们去牢狱见了世安,世安被折磨的简直不成人样了,他告诉我说他是活不下去了,但是唯一的遗愿便是希望你能离开裴家,你做的那些白眼儿狼行径咱们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可真要是还留着你,那……表叔伯将来百年以后如何面对裴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你看看,你在这儿摁个指印儿,咱们这事儿也就算了了,以后你过你的,将来不管是富贵还是落败,都和裴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裴永彬一副为裴绪好的模样,将族谱递到裴绪的面前,又将摁指印儿的红章递了过来。 裴绪垂眸看了一眼,眼中是讥诮的笑。 他们还真是迫不及待的就想逐他出族谱啊,就是不知道真正的私心究竟是为了满足裴世安的心愿还是为了自己? 一一扫过族谱上的名字,裴绪心里大概有了数。 抬头,看向裴永彬:“表叔伯,既然是不想我留在裴家,那不如我将户口迁出裴家,自立门户。” “那怎么行!”裴永彬几乎是立马反驳,但说完又觉得有些刻意,便轻咳了几声以作掩饰,“你父亲的遗愿是希望你被逐出裴家为他出一口恶气,你出去自立门户算怎么回事。” “他还没死呢,表叔伯就一口一个遗愿了……” 裴绪轻笑了两声,黑眸中是冰冷的审视。 裴永彬一时语塞,还没想好对策,便听见裴永成小声道:“大哥,不如就让这小子自立门户算了!反正他什么都没有也蹦不起什么水花,我们也算是完成了那人交代的任务,早些领到银钱才是正事儿!” “闭嘴!” 裴永彬脸色不好的打断掉裴永成的话,对裴绪的不识象很是不满意。 那人交代的是要让裴绪成为没有户贴的人,只有没了户贴,裴绪才进不了星河书院,他儿子才能取代裴绪进去! “裴绪,表叔伯跟你好好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裴家你是待不下去的,如果你不想有什么麻烦,最好还是摁了手印儿的好!” “表叔伯明知没有足够的证据逐我出裴家,又何必在这里逼我签字。不如你回去和指使你的那人好生商量一番,再来找我?” “你……”裴永彬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带人离开。 确实就像是裴绪说的那样,他手上没有足够的证据驱逐裴绪,只能让他心甘情愿的摁下手印儿,不然就是让他自立门户。 可自立门户,和他依旧在裴家又有什么区别?不还是照样能去府学? 裴永彬第一次觉得他小瞧了这个表侄子。 送走了裴家的一群人,裴绪转身去了厨房,做了饭等阿福回来。 …… 临州府。 “明日星河书院就开学了,我上次让你帮忙照看的那位裴绪可是已经到了临州?” 林锐放下狼毫,看向正在为他斟茶的小厮。 “回大人,我今日去了星河书院,听人说,书院的掌书楼万明好似将裴绪剔除出了榜单。” “为何?”林锐喝茶的动作一顿。 “说是裴绪的爹裴世安在星河镇杀害了楼万明的远方表亲吴天,本身这事儿楼万明管不上的,但偏偏他得宠的小妾便是吴天的亲姑姑,这才吹了枕边风算计到了裴绪的头上。” “楼万明可真是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 林锐脸色黑了一个度,“那裴绪的爹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我还在查,但是现在能知道的是裴世安能进牢狱,裴绪还出了一把力,说是他娘当初是被他爹给害死的。” “……”林锐紧紧皱着眉头,没想到这其中事情的弯弯绕绕还有些多,便道,“裴绪的家务事本官不管,但是裴绪,必须要进星河书院!这件事儿你下去给我办好,谁要是敢在中间耍幺蛾子,本官亲自去找他!” “是。” 小厮领了命,正要出门,看着林锐低头喝茶,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大人,您若是要为太子寻觅良才,那前几日毛遂自荐的陶九祥也不错啊,为何一定要是裴绪?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太子那边……” “浩青,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要看一个人,便能从他的文章里看出来,场面话可以现学,但是文章的核心立意却不能,我仔细瞧过裴绪的卷子,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才,左不过几年肯定能在京都大放异彩,将来若是能将他揽入太子麾下,那必定将成为太子的一大助力!” “你仔细盯着楼万明那边,这半月的相处我瞧着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总之,裴绪这个人,务必要带到书院!” “是,我立刻去办!” …… 天色渐渐暗下来,阿福才匆匆回了裴家。 裴绪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盆兰花,他正看着,但若是仔细的看,就能知道他其实心思根本没在上面。 “吱呀”一声,阿福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进去。 刚走到庭院,就听见一道凉凉的声音。 “怎么才回来?” “额……我在路上耽搁了会儿,对了,我已经打听到了,这几天裴永彬的儿子在到处跟人说他马上就能去府学读书了,那条街上的人好多都知道,问他什么缘由他又不说,只是洋洋得意。” 阿福说完自己查到的消息,便想着偷溜进厨房,结果又被裴绪叫住。 “那你怎么才回来?” “……” 就不能不问这个问题么。 总不能让她说她在打听消息的时候,一位妇人非要拉着她说要给她介绍婆家?不同意还不让走。 “额,就是路上耽搁了会儿……哎呀,我饿了,你给我留了东西了吗?” 阿福打着哈哈,杏眸有些讨好的看着裴绪。 裴绪站起来,一眼看穿阿福。 “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就会结巴然后转移话题说饿了?” “我,我,我哪有!你,你分明就胡说……再说我本来就饿了。” “你要是真饿了,还能顾得上和我说话解释?” 裴绪微挑了下眉,看着阿福慢慢涨红了脸。 被气的。 “也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的路上有人非要给我说亲!”阿福破罐子破摔。 “谁?为什么要给你说亲?!” 裴绪面色冷下来,根本没发觉自己的声音低了几个度。 阿福挠挠头,有些苦恼道:“就是说我都快二十了???怎么还不找婆家??!” 阿福对人间的这些所谓的说亲感到非常的苦恼。 她甚至都忘记四年前她出现在星河镇的时候说的是多少岁了。 听完阿福的话,裴绪愣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阿福,看的阿福心里毛毛的,就在阿福准备跑路的时候,裴绪就说话了。 “你都二十了?我都忘记了,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若是有喜欢的,我帮你看过倒是可以嫁的。” “???” 嫁什么嫁!她来人间是为了让裴绪成为首辅的,然后她好回去位列仙班,将自己交代在这里算什么回事! 第15章 自从前一天晚上阿福被裴绪那一通话吓得不轻以后,就连第二天县衙的人又来找裴绪,阿福说什么都不跟着去了。 县衙大堂内,县令朱自章正一脸喜色的跟裴绪讲最新从临州府传来的消息。 “京都天成书院来的那位林锐林大人,对你很是看好,说是让你明天即刻动身前往临州府学,他会将你的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好!” 朱自章一脸大胡子,肤色黝黑,这时候咧嘴笑开了拍着裴绪的肩膀,倒是多了几分平时见不到的爽朗。 “林大人?”裴绪暗自思忖了一番,拱手谢道,“多谢大人为草民周旋打点,裴绪不胜感激。” “你就别谢我了,我可没出什么力,我写的信还没送出去这位林大人就派人过来了,我听说在童生试的时候林大人便对你的文章赞许有加,到了府学,你可要多谢你这位真正的贵人才是。” “对了,今日叫你过来还有一件要紧事儿,一会儿裴家会来人将你分立出去,让你自立门户你可愿意?” “自是愿意。” 裴绪垂眸道,遮住了眸底的一抹暗色。 昨日傍晚裴家族叔还逼着他签字摁手印儿,更是不同意他想要自立门户的事儿,这才过了一晚上,裴家族叔就愿意了? 朱自章并不知道他想自立门户的事儿,所以这事儿不可能是他做的,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位素未谋面却为他打点好一切的林大人。 若说是这位林大人真是对他青眼有加,那大可在楼万明那边下手,又怎会连让他脱离裴家自立门户都想到了?这其中若没有其他的牵扯裴绪是不信的。 没有谁会一直不计回报的帮助一个人。 想完,裴绪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阿福的脸,似乎从四年前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想起阿福说的有人要给她说亲的事儿,裴绪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 还没走到裴家,裴绪就先听见了隔壁太清巷的那位最爱给人说媒的李媒婆的声音。 “阿福姑娘,你看你现在年岁也不小了,四年前你刚来星河镇的时候那个年岁是正是说亲的年纪,可我来找你你又不肯,现在过了几年说实话这个年岁也算是老姑娘了,刘员外家的三儿子可是等了你四年呐!这不前几日又求到我这里来帮忙说亲。” “哈,哈哈,不用了,我的年纪我心里有数呢。”阿福尴尬的笑笑,娇俏明艳的脸上有抹尴尬的红晕,惹得过路人都不禁看了几眼。 “阿福姑娘你要是心里真有数就不会拒绝我老婆子了,刘员外家的姻缘可是其他家姑娘想巴结也巴结不上的,你可得想清楚了。” 李媒婆皱眉看了几眼阿福,惊艳的同时又觉得奇怪。 像她这样年岁大的姑娘,就算是容色再好那也是老姑娘了,既然有刘员外家的三儿子如此倾心,不嫁过去享福还想什么呢! 阿福不说话,只呵呵的笑。 她太难了,真的。 她这个年岁在仙山只能算得上是小姑娘,到了人间就是老姑娘了,这个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阿福正烦恼着如何拒绝,就瞧见裴绪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淡的瞧着这边儿,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 反正阿福瞬间眸子就亮了,好似找见了救星般。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裴绪,说的“声泪俱下”:“李婶儿你不知道,我和过世多年的裴娘子情同姐妹,当年幸有她照拂我才能在星河镇安家,只可惜四年前她早早的过世,过世前她便嘱咐我要好好看着裴绪长大成人,我嫁不嫁人倒是无所谓,但是不能耽搁了裴绪的前程啊!” 不远处的裴绪:“……” “这……”李媒婆有些为难,“你嫁了人也可以照顾裴绪啊,刘员外家家财万贯,日后裴绪上京赶考盘缠也不愁了啊!阿福姑娘,你可得想清楚了,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李婶儿,我想清楚了,在裴绪还未高中之前,我绝对不嫁 !对,就……就当一辈子老姑娘!” 送走李媒婆,阿福也不知道刚才的胡诌裴绪到底听进去了多少,看着裴绪冷着脸走过来,阿福瞬间认怂,转身就往门内跑。 裴绪也不急着叫住她,只慢悠悠的进去,然后关好裴家的大门。 阿福站在庭院里,看着裴绪一系列的动作,有些警惕道:“你干嘛?” 裴绪似笑非笑的望着阿福:“答应了我娘要照顾我长大?” “你嫁不嫁人无所谓,但是我一定要高中?若是没有高中的话,宁愿当一辈子的老姑娘?” 裴绪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吓得阿福直往后缩。 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对,对啊……当初你还小,明姐姐交代过我的事情我自然,自然是要做到的!” “在你小时候我们不是,不是就说好了嘛,就,就,就你以后要当首辅的啊!”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当首辅?” 裴绪轻笑了两声,黑眸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一听这话,阿福却以为裴绪是要反悔了,顿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到裴绪的面前。 大声道:“我不管,你当初说了要做首辅的,你,你日后去了府学要好好念书。” 说完,阿福这才想起了正事:“对了,你去了县衙,那个黑胡子县令怎么说的?事情解决没有?要是裴家人不肯让你自立门户,那我就揍的他们同意!” 看着阿福挥着拳头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裴绪瞧着她倒比他年纪还小似的。 沉默了半晌,见阿福焦急的不行,裴绪这才弯了弯唇角:“解决了,朱大人说府学那边有个林大人,帮我解决了裴家这个大麻烦。一会儿县衙会差人给我送来户贴,明日一早我便出发去临州府。” “那好啊!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少女的杏眸瞬间亮起来,莹润的眸子里全是欢喜,转身就朝里屋去帮裴绪收拾东西。 裴绪站在庭院里,看着阿福忙碌的背影,难得的有些怔愣。 她……还要跟着自己去吗? 裴绪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处满满涨涨的,那种感觉,很奇妙,又很陌生。 站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裴绪才动了动站的有些僵了的腿,抬步朝里屋进去。 刚走到门口,整个人就僵硬在原地。 红晕“腾”的一下布满了整张初现清隽的脸,就连耳尖和脖子,都染上了漂亮的绯红。 裴绪只觉得自己快熟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绪的目光落在阿福的手上,她手里还拿着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衣服,那衣服他再是熟悉不过,分明就是今早上他才刚收进里屋的亵衣和亵裤!!! 这样,这样私密的东西……她,她,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地一点也不害羞?还很自然的给他装在包袱里!! 许是感受到某道不容忽视的目光,阿福转头看过去,瞧见裴绪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一个人眼里是尴尬,另一个人则是茫然。 他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阿福手里还拿着一件还未装进去的亵衣,几步走到裴绪的面前,还腾出一只手碰了碰他的额头。 “咦,怎么这么烫?阿绪,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福咦了一声,目光下移,便对上裴绪有些深沉看不透的黑眸。 “怎,怎么了?” 这种眼神,上次裴绪被魔识支配的时候就是这样…… 看清阿福眼底的茫然,裴绪叹了一口气,不敢再看她手里的亵衣,只能一把抢过来,快步塞进包袱里。 背对着她,声音带着一抹尴尬的羞耻:“你不知道男子的衣物不能随便碰的吗?” “啊?哦。”阿福应声。 “……” 她这算什么回答? 裴绪脸上带着一点羞恼,转身看见阿福无辜茫然的脸,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一块棉花上。 他叹了口气:“日后这些东西我自己来收拾就好了,你,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我又没有……” 那句又没有关系裴绪没能说出口,这话太过伤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阿福陪在他身边,他不知道阿福是不是真的受了裴娘子所托,所以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但裴绪不是傻子,知道这多年的陪伴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来说有多大的争议。 街坊的闲言碎语他不是没听见过,他可以不管这些话,但是不能不管阿福。 “你这次,要跟我一起去府学吗?” “去啊!我得看着我们阿绪高中才行!” “好,那你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们便离开星河镇。” “好。” 阿福回去了,裴绪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想起先前在裴家门前离开的李媒婆,裴绪心底渐渐有了决定, 既然她不喜欢那个刘员外家的三儿子,那么去了府学,他会给她好好留意,实在不行的话,等他日后高中,成了真正有权势的人,他会将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捉来给她。 …… 翌日清晨。 裴绪租了一辆马车,带着阿福朝临州府去。 路上裴绪心事重重,便很少开口说话,阿福则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很不幸运的晕车了! 大约了赶了近一天的路,两人才进了临州府。 按照之前朱自章给的帖子,裴绪带着晕晕乎乎的阿福住进了星河书院外不远处的一家驿馆里。 随后阿福留在房间睡觉,裴绪则是先行去了一趟星河书院。 第16章 等到傍晚阿福醒过来,裴绪好似还没有回来。 阿福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开了门下楼准备去找小二要点吃食。 谁知刚下楼便瞧见驿馆大堂内裴绪正坐着和骆峻岭说话。 现在的时辰早就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所以大堂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很少的人,其他的应该都是听说今夜临州府渭河边有学生聚集放灯看热闹去了。 阿福揉了揉睡得晕乎的脑袋,慢慢磨蹭下楼。 裴绪背对她坐着,倒是没注意,反倒是坐在对面的骆峻岭,一抬头,就瞧见了阿福。 顿时,他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裴绪,你怎地也把阿福姐姐带来了?” 裴绪回头,看见阿福揉眼睛朝他这儿走,便叫小二上了一壶茶,又叫了两盘糕点。 “喂,你跟阿福姐姐……到底什么关系?以前就见你们俩经常在一起,就算是亲人,也不用粘的这么紧吧。” 骆峻岭只觉得他好像错漏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漏掉。 被骆峻岭那句“粘的紧”裴绪微红了耳尖,脸上的表情漠然:“亲人关系,她孤身一人照顾我多年,我如今也自立门户,带上她到临州府我另有用意。” “自立门户?”骆峻岭果然被这句吸引了过去,没再继续追问阿福的事儿,只问,“前几天我就听说裴家好似要逐你出族谱,我还担心紧张了好久,后面又听说你自立门户了,原来这事儿是真的?” “不过你是怎么做到孤身一人从裴家的虎狼窝里出来的?我以前就听说你们裴家的那些个族叔一个个可不是好惹的主儿,我佩服死你了。” “他们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逐我出去,不过周旋了一天他们便同意了。” 裴绪隐瞒了那位林锐林大人的事儿,今日他去书院一是为了上交入学贴,二便是想碰碰运气,看那位帮他周旋颇多的林大人,会不会见他。 就算是没有林锐,依他的计划,最晚裴家三天就会同意他的要求。 “那行,我今日过来找你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廪生是不是安全到临州府了,对了,今夜渭河边儿上好多书院的学生都在放河灯求个好寓意,你要不要跟我去?邹春生那小子天还没黑就过去了,生怕是最后一个放。” 裴绪看了一眼嘴巴塞得鼓鼓的阿福,轻声问道:“你要去看放河灯吗?” “河灯?”阿福咽下糕点灌了一杯水,杏眸闪着潋滟的光,“热闹吗?好玩吗?” 裴绪一滞:“不热闹,不好玩。” 人挤人,有什么好玩的。 “啊……那我不去了。”阿福有些失望。 见状,骆峻岭立马插话道:“胡说,今夜大半个临州府的人都去看了怎么不热闹,除了学生们放的祈求高中的祈愿灯,还有好多荷花灯、祈福灯和求姻缘的灯,可热闹了!” “是吗?那我要去!” 阿福有点兴奋,一把扯住裴绪的袖子:“阿绪,我们一起去吧!” “……走吧。” 三人出了驿馆,没走多久便瞧见渭河边上灯光映天,都快要将天给照亮了! 看了这热闹的景象,阿福顾不得裴绪嫌弃的表情,东看看西摸摸,稀罕的不得了。 刚走到渭河边上,周围便有卖河灯的老人乐呵呵的招呼他们:“小郎君们,你们应该都是书院的学生吧,要不要来一盏灯?我这儿的灯都是去灵山寺开过光的,每年都有很多人在我这儿买。” 裴绪兴致不大,阿福却冲到摊位面前,挑了一个红色的灯,问那老人:“是不是放了以后就能高中?” “对对对!小姑娘,我这儿还有求姻缘的灯,你要不要也来一盏?” 一听见求姻缘,阿福立马抱住了先前选的那盏红色的灯,一脸惊恐的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转头冲裴绪道:“阿绪,快给钱!” 裴绪沉默着付了钱,余光扫到旁边那老人说的姻缘灯,拿起一盏示意阿福朝河边走。 骆峻岭也买了一盏,邹春生刚才瞧见他便带着他去另一边了。 到了河边,阿福看了看裴绪手中的姻缘灯,又看了看她抱着的祈愿灯,忽然脑子灵光一闪。 “阿绪,我之前听人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真是聪明,一求就两个都求了。那些人日后怕是还要来这里求一盏姻缘灯。” “……”你不说话可能要可爱点。 裴绪将手里的姻缘灯递给她,又拿过了那盏祈愿灯:“那是你的,求姻缘吧。” “我不!”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问为什么!她一个仙童,怎么能背着送子娘娘在凡间求姻缘? 要是真让月下老人知道了,那她阿福的脸在仙山就算是丢尽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仙童说她一个黄毛丫头,居然做出了在凡间求姻缘这种不靠谱的事儿! 她才不要! “就……我才不信呢!” “必须放!” “……那你在这边放,我去那边儿,不要跟着我!” 阿福一脸警惕的盯着裴绪,然后迅速钻进人群中。 走到一边,阿福看了看手里的姻缘灯,只觉得烫手,看了看周围干脆扔在了一个角落里。 …… 第二天。 温度骤然就降了,好似前几日的炎热不过是昙花一现,这时候才凸显出秋末的凉意来。 阿福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裴绪却已经出门去府学了。 因为裴家的事儿,裴绪相比较同期进书院的学生晚了几日,在问过授课的夫子后,裴绪便去了书院后院的厢房里,将户贴交给掌书楼万明。 站在厢房外的廊下,裴绪静静的等着。 进去传话的小厮进门后便没有回应了,很显然,楼万明就是想晾着他。 想来之前楼万明想要从名单中剔除他,后来被那位林大人阻止了这时候心里正不畅快呢。 裴绪也不急,静静的站在廊下,视线落在手里的户贴上。 除了县衙签发的日期以及盖印儿,大写的裴字下面,只有一个名字——裴绪。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传话的小厮出来,看着裴绪的眼神里有些鄙夷。 “进去吧,掌书刚刚忙完事情。” 裴绪看他一眼,见那小厮更是鼻孔朝天一副不得了的模样。进了门,楼万明正坐在桌子后面,静静的饮茶。 “后生见过掌书。” 裴绪行了后生礼,楼万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在静静的饮茶。 他不说话,裴绪依旧保持着行完礼的姿势不曾动过,只是握着户贴的手明显紧了紧,那双幽深看不见底的黑眸又暗了几分。 好半晌,楼万明才装模作样的放下茶,道:“不用这么麻烦,你是来交户贴的吧。” “是。” “那你放哪儿吧。”楼万明冷笑一声,看着不卑不亢的少年郎,想起前几日吃过的亏,脸色瞬间黑了不少。 “裴绪?我记得你爹裴世安当年在乡试的时候作弊,花钱买通了一个书童偷梁换柱成了举人,后来被发现了是吧。我听说这次童生试你是廪生?林大人对你很是赞赏呢,就是不知道这个成绩是不是你自己的了。” 楼万明心里梗着那根刺,说话更是不客气。 他本以为裴绪就是一个没有靠山的穷小子,为了家中的美妾,他踢了就踢了,谁知道居然那么麻烦。 不但裴绪没有彻底的解决不说,还被林大人狠狠警告了一番,小妾求的差事没办好,这几日回家去竟然得了脸色! 楼万明心里的那口气没得到舒缓,反倒是淤堵的更加厉害了! “我的成绩真实与否相信掌书早就查的一清二楚,何必又在这里反问我?” 裴绪抬眸,丝毫不怵的回望。 楼万明被这眼神看的语塞,脸色黑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 “既然掌书没有其他事情了,那后生就退下了。” 裴绪出了厢房,回到前院。 这时候正是授课的时间,裴绪知趣的没有进去打扰,而是坐在外面的一亭子里,听着屋舍内夫子的训斥声。 待到下课,骆峻岭带着邹春生第一个冲出了授课室,跑到裴绪身边坐下。 “刚才我就瞧见你了,你怎地不跟夫子说一声然后进来?” “我瞧着夫子正说到激昂之处,若是我真进去了,怕不是要挨训。” 裴绪难得开玩笑,微敛着眼皮,遮住了幽深的眸。 骆峻岭和邹春生顿时被这话给逗得笑出声来:“你可是廪生,夫子稀罕还来不及,怎地会罚你?今日是有好事发生么,你居然也开起了玩笑。” 三人正说着话,徐问书和周悉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 来人除了徐问书和周悉,其他的都是各个县城过来的人,还有一些是临州府当地的官眷之子,不乏有有钱有势之辈。 自从来了书院,徐问书便和周悉一起四处巴结讨好,甚至为了搭上这些人的话题,将裴绪的事情给说了个遍。 “你就是裴绪?没来书院之前我以为是什么天赋极佳之辈,原来竟然是个杀人犯的儿子!” 说话的人是临州富商之子陈文才,家里有几个闲钱,再加上在读书这块儿颇有天赋,许多人便都捧着。 “我们这位廪生可了不得,还没到书院呢,就得了天成书院林大人的另眼相看,甚至还帮他解决了一大烂摊子,这种福气旁人可是羡慕不来。” 周悉说的阴阳怪气,虽然心底依旧怕裴绪,可此刻仗着人多,又开始嘴欠。 第17章 有了周悉这位“知情人”在,许多人的嘲讽似乎都顺理成章了,周悉是裴绪的邻居,想必对这位廪生的事情再是熟悉不过,更不可能当着当事人的面去胡说八道。 陈文才听了周悉的话,心里对裴绪更是不满。 他家里人在林锐到了临州府后便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搭上这条线,可谁知道他家里人备了厚礼去拜访林锐的时候,每次都被林锐借口忙而拒绝相见,几次下来谁又不知道林锐是想避嫌不想和他陈家扯上关系。 若说林锐谁都不放在眼里陈文才心里还要好受的多,可就在前几天周悉就告诉他说林锐十分的属意裴绪,甚至帮了他很大的忙,陈文才便暗暗记恨上了。 “裴绪,不如你来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搭上林大人这条线的?” 陈文才斜睨着裴绪,眼底尽是轻视与不屑。 “你们……” 骆峻岭脸色不虞正要发火,却见一直沉默的裴绪站起身来,黑眸直视着陈文才,冷冷道:“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何必不亲自去问林大人,这样你岂不是了解的更清楚?” 这话一出,陈文才的脸色更是白了又青,最后难看的不能用语言形容。 他以为裴绪是知道他想要搭上林锐无果,所以才在这里嘲讽他不自量力。 “行裴绪,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祈祷别犯在我手里,否则别想安稳度过这三年!” 陈文才撂下狠话,带着一群人走了。 假山处有人看完了这场闹剧,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那人很快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院子,推门进去汇报刚才看见的事情。 “大人,您真的不管一下?那陈文才早先来拜访无果,现在知道你欣赏裴绪恐怕私底下少不了要给裴绪下绊子。” 那被叫做大人的正是林锐,他看完刚从京都传过来的信,而后叠好让人烧掉。 慢条斯理的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下下首有些不解的小厮。 “若是裴绪连陈文才这种庸人之辈都收拾不了,那也只能说本官看错了人,将来就算是他去了京都,也是不能得到太子殿下的重用,而在殿下那里,没用的人是不需要存在的。” “记得,这段时间里,不管陈文才或者楼万明等人怎样给裴绪使绊子你都不要出手,我想看看裴绪到底怎么处理。” “是,大人。” …… 几天后,书院里又在传着一个留言。 说是那位受了京城林大人另眼相看的裴绪,来府学读书居然还带了个姑娘来。 这消息一传出来,整座书院都沸腾了。 因为快到了月考,大家紧张的情绪之下总想找些刺激的事情来做,陈文才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心里就痒痒了,想知道裴绪是不是真的带了个女人来读书。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到了傍晚下学的时辰,陈文才没有立刻离开书院,而是听了周悉和徐问书的话,悄悄的去了裴绪住着的那间驿馆。 还没走的太近呢,就看见裴绪正站在门口和一个姑娘说话。 那姑娘,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漂亮,陈文才眼睛都快看直了! 第18章 阿福站在门口,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小声嘟囔着:“怎么这段时间个头蹿的那么快。” 裴绪没听清楚,想着今日邹春生跟他说过的消息,便道:“月考过后便是旬日,听说临州府有座阳南坡,那里风景不错,等考完了试我就带你出去玩。” 阳南坡风景宜人,每到旬日都会有很多人前去游玩,裴绪想的倒挺好,到时将阿福带出去,说不定她还能遇上一个喜欢的人。 这几日他细细想过了,若真的要等到他高中才为阿福寻找夫婿,就算是每次他都中,也还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阿福现如今已经是双十年华,再过上几年,裴绪倒是不担心那时候找不到人,就是害怕阿福心里膈应着不舒服。 思来想去,裴绪还是觉得现在找最为合适! 裴绪心底的算盘阿福自然是不清楚,只以为是要带她出去玩,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应下了。 两人心里各揣着事儿,也没发现长街那头有人正在细细的看。 * 初冬的季节,昨晚上刮了好大的寒风,一早起来温度便降了许多。 阿福什么事儿没有,自然是窝在自己的被窝里呼呼大睡,裴绪却早早的起来出发去书院月考。 天气寒冷,他里头穿了件厚夹袄,外头依旧套的是书院发的青绿翠竹厚长衫,衬着那张日益清隽的脸,冬日里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口舒畅,恨不得眼睛黏在上面。 到了书院,还未进入考场,裴绪便多多少少听见了周围有人细声谈论的话。 只是还不等他细究,骆峻岭和邹春生一瞧见他便急忙走近一把拉住裴绪朝假山旁走。 走近了,见周围没什么人,骆峻岭才压低了声音。 “今天一大早,陈文才和周悉等人就开始在书院里大肆宣扬你来府学带了个姑娘来,说你读书还沉迷女色,这时候估摸着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了!你也知道掌书一直对你不满,陈文才也告诉了他!说是要让你今日月考考不了!” “你别以为月考不重要,前两日我远房亲戚给我来了信,我才知道林大人来我们这儿确实是为了挑选人才,每个月的月考成绩都会成为林大人挑选的依据!陈文才今日大肆宣扬,就是想借着舆论让掌书免了你今日的月考,到时候年末考核不合格,你自然就被刷下去了!” 这事儿其实可大可小,就得看怎么说,若是裴绪说阿福是他仅剩的亲人,那么亲人陪同考生在府学居住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是没说好,自然就像是陈文才说的沉迷女色,这可是大忌! 听完骆峻岭的话,裴绪心里有了数,他点了点头,朝考场去。 此时考试的时间还未到,考场外聚集了好些人,大多数人都和陈文才交熟,见裴绪等三人过来,便有些不客气了。 “有些人行为不检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现在还有脸面在这里吗?掌书大发雷霆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 徐问书幸灾乐祸道。 现在楼万明的人应该马上就过来了吧。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到了考场,站在裴绪的面前:“掌书请你过去一趟。” 裴绪跟着过去,身后还有好些人看笑话谈论的声音。 再一次来到之前的那间院子,只不过不是厢房,而是东南角的书房。 楼万明黑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裴绪,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畅快。 有了这件事情,他不相信裴绪翻出什么花儿来! “裴绪,我听说你带了个姑娘过来?这算什么样子,简直就是有伤风化!” 楼万明猛地拍桌子,一副道貌岸然的虚伪样。 “回掌书,那是我的姐姐,在我还小的时候,便是这位姐姐一直照顾我长大,现如今我在府学读书,很少回去星河镇,便将她带了来。我实在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绪说完,抬头看他,幽深的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他很清楚楼万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控制不住的生气。 他可以受委屈,可以被人踩在脚底,但他不允许阿福被人指指点点。 “胡说八道!书院里明明有人看见你和那女子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不知道是哪位瞧见,怎地不在此?掌书宁愿相信莫须有的流言也不愿意相信学生,未免有失掌书的公正。” “就是为了不失公正,所以我才在这里问你!若今日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月考你也不用去了,收拾东西回老家吧,书院里不需要像你这种人!” 楼万明气的语无伦次。 第19章 “掌书今日叫学生过来,想来就是为了让学生不参加月考吧,掌书还真是煞费苦心。” 裴绪冷讽,看了眼屋里的时漏,这时候考场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楼万明将他拘在这里不就是想让他完不成月考,到时候没了成绩就算是那位林锐林大人也不好在出面保他了,届时,他走不走还不是楼万明一句话的事儿? “裴绪!我叫你过来是为了让你解释清楚!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参加月考了?” 楼万明脸上闪过一丝被人看穿的难堪,他余光瞥了瞥时漏,见已经到了时辰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看向裴绪。 垂首站着的少年郎身姿挺拔,他眉眼微微低垂着,给人一种像是已经认命的错觉,楼万明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就见裴绪抬头,黑眸沉沉的像是蕴着一团没化开的墨。 他的表情依旧漠然冷淡,但楼万明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像是脖子递到了猛兽的面前。 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听见裴绪说。 “楼掌书,学生知道你与吴天有着“姻亲关系”,所以不得不帮忙打压我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可是为了您的爱妾,你舍弃大好前程真的值得吗?” 这话裴绪说的嘲讽,向来只有丈夫与正妻的娘家才能称得上姻亲关系,楼万明的妾室娘家算哪门子姻亲? “什么意思?”楼万明皱了皱眉。 舍弃他的大好前程? “掌书不是一直很好奇学生与林大人的关系是怎样的吗?明明这件事情和林大人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林大人还是出手帮了我。” 裴绪轻笑了一声,半是威胁半是开玩笑的道:“林大人从京城过来,为谁办事掌书想必比学生清楚,他既然帮了学生,自然是奉命行事,至于明知你在打压我却不出手,分明就是看掌书您能蹦跶多久罢了。” 裴绪说的认真,楼万明却听得心惊。 林锐从京城过来,他早先便收到点消息说是奉了太子的命,若说是为了挑选人才,可这临州府人才不少,前有陶九祥自荐在前,林锐又何必只瞧上裴绪这个半大小子? 半月前他让人去查了裴家,知道那位裴家娘子外祖家在京城,只是查不到是哪户人家,难不成…… 楼万明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问题,不自禁后背出了一层层的冷汗,若说裴绪真和京城的那位有什么渊源,那他现在打压裴绪可不就是将脖子给人送上去只差拧断了? 到时候失了前程事小,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楼万明在心里暗骂了几声,怪那小妾让他昏了头。 再看向裴绪,楼万明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裴绪啊,你要相信我对每个学生都是公正的,既然那件事儿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你……考试去吧,需不需要我给考场打一声招呼?” “这个不劳掌书费心,学生告退。” 裴绪将楼万明的态度看在眼里,退出了书房。 …… 到了考场,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刻钟,裴绪沉默着进去,看了眼卷子后便提笔答题。 监考的夫子向来喜欢裴绪,今日来监考之前便听说了一些事儿,正感叹惋惜着,就瞧见裴绪进来了。见他丝毫不管时间,提笔答题,夫子心中总算有了点宽慰。 时间一点点过去,考场内只能听见一点点纸张翻动的声音,随着书院内钟声敲响,夫子这才连忙让人停了笔出去。 陈文才早在裴绪进了考场后脸色就不佳了,但转念一想,裴绪迟了那么久才过来,想必卷子上的题必然是没有答完的,这样想着,陈文才才又高兴了些。 出了考场后,骆峻岭瞧见裴绪正要上前询问,却看见那跟在林锐身边的小厮过来了。 “裴公子,大人有请。” 浩青行了一礼,将周围人艳羡嫉妒的眼神看在眼底。 过去的路上一路无话。 快到了西边儿的那座院子,一直走在前面未开过口的浩青才道:“不知今日的月考裴公子考的如何?” “尽力而为。”裴绪语气淡淡,眼神却带了些许阴鸷。 进入书院已有月余,这位林大人才挑着今日这个时间找他过去,再结合近日的处境,目的不言而喻。 院子里很是清幽,廊下种了几簇观赏性翠竹,院中有一大水缸,里头游动着几尾锦鲤,若是夏天,估计还会漂浮着红莲。 浩青领着裴绪进去,还未走到廊下便听见林锐叫人进去。 书房的门大开着,林锐正在桌前写一幅字。 见裴绪进来,他才搁下笔,示意裴绪坐下。 “我听说今日楼万明为难你?月考考的可还行?” 林锐喝了口热茶,这才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少年郎身上。 他穿的比较单薄,其余的学生都穿了自己预备的冬衣,他却没有。身姿如同外衫上的翠竹一般挺直,清隽的脸上表情漠然,那双黑眸却是沉沉让人看不清楚。 “学生借大人名头,暂时忽悠了过去。” 裴绪也不怕说实话,既然林锐将他找了来,就证明已经知道了早上他和楼万明的对话,他借着林锐的名头再加上看穿了楼万明的心思,才半真半假的起了威慑的作用。 “怕不是暂时忽悠吧,先前楼万明已经过来找过本官了,旁敲侧击的打听你的事情,都被你吓怕了。” 林锐说的意味不明,脸上表情不显,心里倒是对裴绪刮目相看了,想将他举荐给太子的心思也越发的坚定起来。 裴绪大概是猜到了他的用意,这才敢用他的名头来恐吓楼万明,他之前之所以没有私底下帮助裴绪,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想看一下裴绪的能力到底值不值得他花这一番心思。 在别人的嫉妒和陷害下,到底能否全身而退? 现在来看,他倒是没有看错人。 …… 月考过后便是旬日。 驿馆内。 “那阳南坡当真好玩么。” 阿福缩了缩脖子,探头看了看外面正在飘着小雪的天气,有些不愿意出门。 这样的天气,就该是窝在房里睡觉才是正经,然后喝一碗热乎乎的牛乳茶,吃上一盘子糕点,那才算是冬日的日常,可比出去玩好玩多了。 “他们都说好玩,之前刚来这里的时候你不是想着去么,之前因为课业繁忙我也没时间,这次时间刚好合适,就去吧。” 裴绪只觉得这么多年他的话多全都用在了阿福的身上。 往常他何时说过这样多的话? “可是这时候飘着小雪,一会儿出了门雪下大了天气又冷还不如不出去呢。” 阿福撅了撅嘴巴,又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很是不愿意。 干脆裹在被子里像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目光警惕的盯着不远处的裴绪。 “一会儿天气就会晴了,太阳出来了正好晒晒,你也不怕整日待在房间里生了病。”裴绪不为所动,甚至朝阿福那边走过去。 “你干嘛?” 阿福攥紧了手里的被子。 裴绪没接话,只一手拉住阿福的手,正要拉开她的被子,阿福反手一压,便将站在床边上的裴绪往下拉了。 裴绪一时不察,眼看着就要扑下去,幸好在紧要关头松开了阿福的手,一把撑在了她两侧。 骤然四目相对,阿福一脸茫然,裴绪看着她的杏眸,愣了半晌。 那眸子,是漂亮的琥珀色,像是氤氲着热汤蒸腾的热气,水蒙蒙的。 裴绪第一次明白书里说的眸含秋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从她水润的杏眸上移开,落在她明艳娇俏的脸上。 有淡淡的红晕染上了少年郎清隽的侧脸,就连耳尖,好似也沾染了热度变得绯红一片。 阿福看着裴绪脸红了,觉得新奇,“咦”了一声。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正好将失神的裴绪唤了回来,他猛地回神,匆忙退下来站起来,碰到了床榻边上的灯架,发出了“砰”的声响。 “你,你,你快些起来,时辰差不多了,我雇的马车想必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裴绪像是心虚一般立刻转身背对着阿福,说话第一次磕磕巴巴。 阿福坐起来,有些纳闷,也不清楚裴绪这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半晌,才出声:“阿绪,你……是不是发热了?如果身体不适的话,那不如我们就别去了吧!” 身后传来阿福兴奋的声音。 “……” “必须去,快些起来!” 少年的声音哑哑的,像是处在某种变声期内,声线低沉但却不难听。 阿福听见了话中微末的恼意,可想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裴绪到底在什么气。 只好慢吞吞不高兴的起来,换上了一件厚厚的袄子,这才随着他出门。 马车在门外等了很久,驾车的马夫本来还有些不耐,可瞧见阿福娇俏艳丽的脸,顿时笑呵呵的。 “小郎君原是在等这位姑娘,快些上来吧,天气寒冷姑娘可不要冻着了。” 阿福点头示意上去,裴绪却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那马夫。 上了马车坐下,车子缓缓驶动,小小的车厢里还算是暖和,可阿福却觉得两人之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裴绪一句话不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每次话到了嘴边瞧见裴绪紧抿着唇瓣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阿福又瞬间蔫了。 马车速度挺快,很快便到了阳南坡。 这时候飘飘洒洒的小雪已经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出来,照在人身上格外的暖和。 阿福懒洋洋的伸了伸手,瞧见周围热闹的情形,顿时心情好了很多,也不愿意在和裴绪计较了。 嗯,反正她是仙童,干什么要和一个小屁孩斗气。 想通后,阿福笑嘻嘻的凑到裴绪面前,眨了眨眼睛,道:“阿绪,你刚刚在生气什么呀,气的脸都红了。” “!!!” 裴绪猛地回头,黑眸沉沉的看着她,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她。 是啊,他气什么呢,人家又不知道,他气自己总行了吧! 第20章 阳南坡算是临州府小有名气的景点,这时候虽是冬日,但也正是冬日,阳南坡各处的繁茂的树木都被积雪染白了,太阳早就不知何时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给那积雪镶上了一层金边儿。 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很多人了,大多数都是结伴前行,有年轻学子见此情美景不由得吟诗作对,也有放声高歌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阿福察觉到裴绪生了气,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认命的跟上去。 裴绪不喜热闹,便没走人多的大道,选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气氛格外的安静。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阿福走的脚都疼了,抬眸看了一眼已经走在她前面几步的裴绪身上,顿时就委屈了。 说好的陪她出来玩,结果又一句话都不肯说,这样的话还不如她在驿馆里睡大觉呢! 阿福越想越生气,唇角也耷拉了下来,干脆走到了沿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才好!她才不想管他呢! 许是身后没了动静,裴绪走了几步回头,见阿福远远坐在后边儿的石头上,眼角微红赌气般的盯着他。 “怎么了?” 少年抿了抿唇瓣,抬脚朝阿福那边儿走去。 阿福没说话,只转了头不看他。 她的脚都痛死了还问怎么了,裴绪真的是天底下最烦的人! 裴绪看了看她缩在一块儿的脚,又看了看她气得发红的眼角,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蹲下来,下意识的想拉她的脚出来,可刚要触碰到又忽然想起这是冬日,而且,看人家姑娘家的脚,怕不是她又要气哭。 裴绪一时间有些为难,轻声道:“脚跟磨得很痛吗?” 见了这样的阿福,裴绪早就消气了,准确的来说他只是再跟自己赌气罢了。 阿福盯着她,好半晌才委屈巴巴道:“对……” “你既然不理我,那干嘛要带我出来,让我在驿馆里睡觉不好么。” “我哪有不理你……” “就有!” 裴绪只觉得头疼,眼看着阿福红了眼眶就要哭出来,他只觉得手足无措。 明明阿福的年纪要比他大,怎地现在看来倒像是个小姑娘了。 微末叹了口气,裴绪在阿福面前蹲下身子,妥协道:“我背你上去好不好?我刚刚不理你,现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行不行?” 听见裴绪好声好气的说话,阿福抿紧了嘴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裴绪等了一会儿没声儿,微转过头,瞧见某人有些倔强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大人在哄没长大的小孩儿,正要说话,就听见阿福眼巴巴的盯着他。 语气有些微妙:“你叫我姐姐,我就上去。” 自从第一次见面后,裴绪就再也没有叫过她姐姐了,一点也不乖! “不叫。”裴绪几乎是下一秒就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话起了个头,裴绪却说不出理由来。 还需要什么理由呢,阿福就是阿福。 “你上不上来?要是不上来我就走了,一会儿天黑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我就回去吃饭睡觉了。” 裴绪说完,作势就起身要走,阿福连忙叫住,垂头丧气道:“走嘛走嘛,你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 趴在少年的背上,阿福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蔫蔫的不开心。 两人走的这条小路虽算不上去崎岖,但也要比大道难走些,裴绪认真走路生怕颠着阿福,阿福却以为是裴绪那个小崽子又生气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才远远望见了阳南坡上较为有名的白云道观。 “骆峻岭说这里挺多人参拜的,要不要进去?” “去吧去吧。”反正她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 阿福耷拉着小脸,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线的原因,这白云道馆竟然没有多少人,看着冷冷清清。 半晌后,裴绪将阿福放下来,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正要说话,就听见阿福娇软的声音。 声音轻轻的:“阿绪,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啊,快些长大才好。” 快点长大她就可以回去做个真正的仙女儿了。 裴绪一愣,整理衣衫的动作顿时僵住,耳尖也爬上绯红。 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少年尴尬的咳了两声,转身正要教育阿福这种话不能随意乱说的时候,就对上阿福无辜又茫然的脸。 好似刚刚那句话只是她随口说说,什么多余的意思也没有一样。 一时间,裴绪的心里涌上淡淡的羞耻来,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的浓郁。 她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应该就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余光瞟见道观的门口,裴绪这才回神,想起来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进去吧。” 骆峻岭说这座道观是临州府最灵的道观,一般都会心想事成,平日里有很多适龄的姑娘来这里求姻缘,一般都成功了。 阿福左瞧瞧右看看的进去,发觉这里是个好地方。 虽说她的仙力被封,但是却依旧能看出这里是个灵气积郁的好地儿,适宜修行,应该是有初悟得道的道士在镇守,虽比不上正统修仙,但在污浊的人世里,算是难得了。 想到这里,阿福颇有些兴味,提醒道:“阿绪,一会儿进去记得好好参拜一下,我瞧着这里还不错。” …… 一踏进观门,便有位穿着灰色道袍的道士走了过来。 “两位小居士,是来参拜本观的吗?” 灰袍道士走近,眼睛在阿福身上打量了一圈,又落在身旁的裴绪身上。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眼底带了惊讶。 “是,不敢劳烦道长带路,我们四处看看就好。”裴绪回礼。 那灰袍道士却摇摇头:“贵客驾临,贫道哪有不迎之礼?小居士福泽深厚,是有大福之人,贫道陪着也算是为日后积德行善。” 灰袍道士说的高深,目光落在裴绪身上,眼神意味不明。 这少年郎身上带着天下极煞之气,按理来说不该是这般温和有礼的模样,若不是有人从小悉心教导,甚至压制着那股邪佞之气,怕是现在早就无力回天。 说完,灰袍道士又仔细瞧了瞧阿福,见她面容明艳娇俏,是有福之人,但她身上气息全无,若不是凡人,那便是修为极高隐藏了气息。 灰袍道士不经意的动了动手指,片刻后掩下眼底的震惊之色,才对裴绪说道:“两位小居士随贫道来,本观规模虽不大,但是瑶池圣母最为灵验,小居士不妨参拜一番,积德积福。” 阿福示意裴绪跟上。 进了主殿,灰袍道士一一引着裴绪前去,到是忽略了跟在身后的阿福。 走了半天,因为脚跟不舒服,阿福干脆坐在院子旁边的石阶上等着裴绪。 裴绪其实心里早就不耐烦了。 他明明是打着带阿福过来参拜求姻缘的主意,这道士忒不靠谱了些,一直拉着他做什么。 走到西大殿,那灰袍道士还在为裴绪介绍,裴绪眼神阴郁的盯着他。 那道士说了好半晌,一转头就对上裴绪阴郁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连忙出声:“小居士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为何道长一直拉着我不放?这道观今日怎么没有别人来?” “这……”灰袍道士一梗,才道,“我见小居士面善,便想为小居士多介绍一番,参拜过后小居士日后定能中举。” “中举不中举,事在人为不在天定!” 说完,裴绪转身便要走。 灰袍道士急忙叫住:“小居士留步,贫道今日留小居士自然是有原因,具体原因不便说明,但只能说若是小居士希望身边的那位姑娘安好,请一定多积福缘,为国造福。那位姑娘虽福泽深厚,可违逆天道为了小居士牺牲颇大,希望小居士不要辜负了那位姑娘的期望。” “你到底想说什么?”裴绪皱了皱眉,站在门口转身。 可那灰袍道士却不愿在多言,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路过裴绪身边,在即将跨出殿门之际,才听见他轻声道。 “等到十五岁那年小居士自会明白……罪过罪过,无量天尊。” 第21章 旬日过后,月考成绩便出来了。 公示榜前站满了人,全部都是前来看成绩的学生。 邹春生好不容易挤进去,看见那排在第一的人名时,惊得站在原地不动了。 骆峻岭和裴绪则是站在人群外,等着邹春生看完后来说名次。骆峻岭虽没有说话,但是眼底细细闪着光,看的出来还是期待的。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期待的样子?”骆峻岭碰了碰裴绪的胳膊,想起来当日月考因为陈文才胡乱说话导致他考试时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过来,而这次月考出题较为偏辟,裴绪怕是没考好才这样的。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一次月考,没什么的。”骆峻岭拍了拍裴绪的肩膀,安慰道。 若不是因为耽搁了时间,这次月考怕又是裴绪独占鳌头。 裴绪没说话,骆峻岭以为他是心里不舒服,只得叹了一口气。 “我,我看见了!”邹春生从人群中间挤出来,冲两人嚷道。 “怎么样?” “你排在十五名。”邹春生大喘了几口气,指着骆峻岭道,“裴绪,他,他……” 邹春生说了好几个他都没说出来,急的骆峻岭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拍上去。 没看见裴绪心情不好么,还说! “我看见了,裴绪,是,是第一名!!”邹春生激动的脸都红了。 “??你没看错?”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就是第一名!绝对没看错!” “阿绪,你……”骆峻岭愣了好一会儿,想看怪物一样看着裴绪,“你怕是文曲星降世吧!耽搁了那么长一段时间回来还能是第一名,你刚不说话是不是心里早就有谱儿了?亏我还一直安慰你!” 骆峻岭气的不轻,但转念一想到一会儿陈文才等人看见名次后的模样,顿时又心情甚好的一把揽住裴绪的肩膀。 “走兄弟,今晚我请客哈哈哈哈!你考了第一真的太厉害了啊,我光想想陈文才的样子就觉得解气!” “那可不,刚才我旁边就站的和陈文才关系好的人,看见名次的时候脸都绿了好吗?”邹春生也是高兴的不行。 “阿绪,你怎么不高兴?” “意料之中罢了。”裴绪语气淡淡,一点也不意外。 “……既然你一点也不意外,那就你请吃饭好了!” …… 临江酒楼。 阿福跟着裴绪等三人刚上楼,就遇见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陈文才和徐问书等人。 骆峻岭和邹春生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没想到出来庆祝吃饭也能遇上这拨人,本来想拉着裴绪离开,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走?在这儿看看陈文吃瘪的样子不是很好么。 这时候恰逢饭点,楼上只剩下陈文才隔壁桌没人了,几人目不斜视,好似没注意到隔壁桌的人一般,走到靠窗的桌子前坐下,小二很快就上来招呼了。 “几位客官,你们要点点什么?” 裴绪看了一眼阿福,示意她开口,阿福正要说话,隔壁桌就响起了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月考的第一名嘛,怎么也来这儿吃饭?这临江酒楼的价格可不算便宜呀,可别到时候吃了饭给不起钱,那可就闹笑话了!” 陈文才冷哼一声,脸色并不好看。 本来今日月考名次出来,他就想看看裴绪到底在哪个旮旯里,这次的考试很难,出的题又偏又新,他不相信裴绪在掌书那里耽搁了那么久还能考出多好的名次来,说不定还是垫底儿呢! 他连嘲讽的话都准备好了,结果看完榜单的人回来告诉他说裴绪是第一名? 闹着玩呢?裴绪怎么可能是第一名?! 当他亲自去了榜单下,看清楚名字以后,就气冲冲的回来了,这时候一肚子怒火,又遇上裴绪,自然说话就难听。 这话一出,上来招待的小二顿时就没动了。 他认识陈文才,是临州府富商的公子,平日里阔绰大方自然是临江酒楼的常客,若真像他所说这桌客人吃完饭付不起钱,那他岂不是要挨掌柜的骂了。 更何况,会读书但是家里穷的学生他见过不少,没必要因此得罪了陈家。 小二讪讪的笑,正要离开。 陈文才瞧见小二的动作,满意一笑,但转眼看见坐在裴绪身边的阿福,想起上次惊鸿一瞥的场景,说话不由得硬气了几分。 “裴绪,我也不是想为难你,而是你错过了考试时间这次还是第一名,我们大家都有点不服气,再加上你和林大人关系匪浅,谁知道是不是林大人私底下给你漏了题,不如你跟我们说道说道,你们这桌今儿本公子请了!” “你旁边的那位姑娘就是跟着你来临州府的姐姐吧,既然大家都是同窗,太生分了反而不好,不如两桌合一桌,也好加深加深感情呐。” 说完,陈文才冲阿福笑了一下,自以为风流倜傥。 阿福瞄了一眼,很快收了回来。 不是她说啥,刚刚那人笑的也太像仙山山脚下那株爱抛媚眼的小桃树了吧。 阿福不知道前段时间陈文才蹦跶的事情,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看了一眼裴绪,见他脸色清淡,不由得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们还要点菜吗?不点的话我们就回去吧,我记得今天驿馆要做桂花乳酪,我们回去快点说不定还有呢。” “你不是想吃这里的八宝鸭吗?点就是了。”裴绪侧头,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暗影,自顾自和阿福说话,好似根本就不在乎有没有陈文才这个人。 “可是小二他……” “没听见这姑娘要八宝鸭吗?快去,再要几份你们这儿的招牌,别管一些嘴里喷粪的人,既然我们来了,断不会给不起银子。” 骆峻岭看出裴绪的意思,连忙跟小二说道,示意他快些点菜下去。 “哎好的好的,客官您稍等。” 那小二也算是机灵,这时候瞧出几人的关系不对劲儿,连忙应了声下了楼,速度快的连陈文才还没反应过来就不见了。 静默了半晌,徐问书瞥了眼陈文才黑沉的脸色,站起来道:“做人别太过分了,没听见我们在和你们说话吗?好心邀请你们坐一块儿,你们不感恩戴德就这副德行?” “那还真是巧了,你的这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你!” 邹春生白了徐问书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在我们面前晃悠,就那么想和我们站在一块?好好跟着自己的陈公子不好吗?非要像条狗一样在到处乱吠看着就糟心。” “你……”徐问书头一次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看向陈文才,却见陈文才根本就没看他,反而一直看着裴绪,脸色黑沉像是要将裴绪撕碎吞入腹中才解气一般。 注意到了陈文才的目光,裴绪微微抬头,对上,一眼后便又收了回来。 好在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阿福默默的吃着菜,余光瞟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裴绪,不由得感叹了几声。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沉的住气呢,刚刚听见那人说话她就想撸袖子干架了,只是刚要有所动作,桌底下裴绪就一把摁住了她的手。 行,她不打架还不行么。 …… 吃完饭回去,骆峻岭和邹春生已经回了自己的住处。 裴绪带着阿福回驿馆。 “阿绪,刚才那人是谁啊,他在书院一直欺负你吗?” 阿福偏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少年郎,觉得最近裴绪好似又长高了一些。 “没有。” “那是不是他知道那位林大人帮了你,所以心生嫉妒就总想着给你找麻烦?” 刚才笑的跟小桃树一样的人好像是提到过那位林大人。 “怎么,你很想了解他?”裴绪忽然低头,停住不动了,目光落在阿福的脸上,有些不高兴。 “没有!”阿福连忙否认。 她能说她想晚上趁着月黑风高去打他一顿吗? “那你为什么一直问?” “我,我……就是好奇啊!你在书院里读书,那我作为你的姐姐可不是要清楚有没有人欺负你。” 被那双幽深的黑眸盯着,阿福没由来的心虚,眨巴了几下眸子,不敢看裴绪的眼睛。 “哦是吗,那要是他确实欺负了我,你要怎么办?”裴绪凉凉道。 “那还说啥?上去揍他!!!” 阿福一下激动起来,挥了挥拳头。 看她不揍死他丫的! 说完,阿福才惊觉裴绪没接她的话,顿时心口一亮,颤巍巍的抬头,就瞧见裴绪深深见不底的黑眸。 额,那个,她解释好不好? “阿绪,我……我……”我没想打架,真的。 “我今晚要回去温习功课,不如你跟我一起吧,我记得你上次的一篇赋还没抄完。” 第22章 在书院的日子溜得飞快。 眨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六,书院开始陆陆续续放假了,星河书院也不例外。 只是和旁的学生不一样,裴绪并没有打算带着阿福回去星河镇。 年假只有快二十多天,上元节一过便要读书,再者,星河镇也确实没了他惦念的人,还不如就在临州府。 自从上次酒楼事件过后,陈文才没再来找他的茬,只是每逢遇见他,表情都恨不得将他给吞到肚子里。 今日大雪,从昨晚就开始在下,到现在下学了,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白雪皑皑一片,甚至街道上都堆了起来,有些地势低洼的地儿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裴绪裹紧了袄子回到驿馆,刚进大堂,就看见阿福坐在临窗的桌子旁,看似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实则却是在竖着耳朵听旁边桌人的讲话。 “听说今年大雪,崤山以东沂河群方向受灾最为严重,那路上的积雪,堆了一尺多厚,好多贫苦人家冻的冻死,饿的饿死,那场面,简直看的人心惊!” “沂河群?我怎么记得当今圣上以前冬日里最爱去那儿的行宫?说是天气和暖,同是冬日那里却要温暖许多,怎地今年还受了雪灾?!” 说这话的人约莫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材清瘦,看起来像是书生一类的人。 “可不是,往年沂河群向来气候适宜,今年受了这般大的雪灾,当地的知府束手无策,赈灾的事宜还没完全安排下去就有人开始在闹了,说这是天降灾难,预示……”那讲话的年轻男子压低了声音,“预示天下易主。”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可没乱传,现在这事儿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了,尽管沂河群的知府在竭力控制,可是当地的老百姓都愿意相信这是天降警示,现如今圣上年迈,虽立了太子可却始终不愿让太子入朝参政,只能做一些修书编纂的琐碎之事,反倒是齐王、成王接二连三的入朝,现在大周看似平静,京城那边儿却是早就乱了套了!” “我还听说,这次沂河群方向有大批流民涌向崤山以西的方向,我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咱们临州府估计也会出现流民!雪灾过后便是饥荒,这一次受灾,沂河群估计要好久才能缓过劲儿来。因为这次受灾,好多官员都被牵累了,圣上大怒呢!” “行了行了,我估摸着这事儿要不了多久就会传的人尽皆知,这酒呀我也不喝了,回去了。” 说完,那壮汉和那书生摆摆手,起身离开了。 阿福听完,刚要起身就看见裴绪站在不远处,连忙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裴绪走过去坐下,心里大概猜到阿福接下来要和他说什么。 “阿绪,刚刚我看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呀。”阿福捡了一颗卤花生送进嘴里,心里默默盘算着。 “应该是,我在书院里也听到些消息了。” “那你有什么想法没,或者你觉得这事儿应该怎么做?” 阿福眼巴巴的看着他,巴不得裴绪能说点什么来。 时间溜得越发的快,大年初五就是裴绪的十三岁生辰了,也是到了这几天阿福才猛然发觉裴绪快到十五岁了。 想起当年送子娘娘跟她说过的话,阿福也开始忧心起来。 裴绪十五岁生辰过后,第一道春雷便是她的雷刑,那春雷打在身上,可比剥皮抽筋,剔骨换肉还来的疼! 仙山曾有已经位列仙班但犯下重错的仙人,两道天雷刑下,瞬间便没了仙魄,自此连轮回道也是进不得的!想到这里,阿福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大冷天的后背也是起了一层冷汗。 裴绪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才道:“现如今人心惶惶,首要的应该是安抚民心,将受灾百姓妥善安置后,再行处理其他。” 第23章 “那,阿绪你不如将你的想法告诉林大人?” 阿福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虽说她的雷刑会根据裴绪为国造福的程度来相应减少,但是就像刚才那些人所说的,沂河群现如今危险异常,处处是流民不说,而且还因积雪过大导致道路不通,这样危险的地方她又会让裴绪去冒险? 若只是单独将治灾的方法告知那位林大人,说不定会有所转机才对。 “我能想到的,自然别人也能想到。既然临州府都已经收到了消息,想必京城那边已经给出了相应的应对办法才对。”裴绪侧头看了阿福一眼,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异常,“怎么了?你对沂河群好像很感兴趣。” “也没有啦……”阿福笑了两声,“就是我觉得既然有良策,那献上去想必那位林大人便会对你刮目相看呢。” “刮目相看倒不见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裴绪嘲讽般扯了扯嘴角,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若他真的去找了林锐,林锐只会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冒尖出头了,为官多年的朝中大臣都不能妥善安置的事情难道他就可以?这样只会平白惹了林锐的厌恶罢了。 自从来了临州府后,想的便是有朝一日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平步青云,而后为阿福寻到一位最好的夫君,他将每一步都规划好了,期间绝对不容出错。 “走吧,就算是这大堂内烧了炉子但也没有房间暖和,我上楼温习功课去了,你去睡会儿晚上骆峻岭他们来找我们吃锅子。” 裴绪率先站起身,一手提住阿福的后衣领,将她带着朝楼上走,不给她在说话的机会。 上了楼,阿福满怀心事,但又不愿打扰裴绪,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躺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听见隔壁有微末的说话声才一骨碌爬起来。 这驿馆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每间房间的隔音不太好。往日里阿福心里没装着事儿到是没感觉,这几日想着不久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就连感官也比平日里清楚了不少,晚上一点点响动声都能立马惊醒。 开了门,溜到隔壁,门开着,房间里几人说话的声音也就听得更加清楚了。 是骆峻岭和邹春生。 “你现在就在写这篇课题了呀,我记得夫子还没讲到这里呢,你这样提前完成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骆峻岭走到裴绪身边,细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呀”了一声。 “这课题我前几日忽略看过,当时看不太明白便去找了夫子,夫子说的我云里雾里,但是今天我一看你写的,到突然豁然开朗了!裴绪,不如下学期你和夫子说说让你上去授课算了。” “你想去尽管去便是,我还能拦你不成?”裴绪搁下笔,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骆峻岭,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阿绪最厉害,当夫子自然是当得的!”阿福进门插话,说的一脸骄傲。 几步走到裴绪的书桌前,看了看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只觉得头晕。 “阿福姐姐来了呀,好久不见,阿福姐姐又长漂亮了。”邹春生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 “是吗是吗?” 听见这话,阿福水哒哒的杏眸都要乐的眯起来了,凑近了几分,道:“真的变漂亮了吗?” “是,是啊……” 邹春生被阿福这猛一靠近,一下子脸涨的通红,急忙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放书的简易书架,轻微一声响。 这副红了脸的模样,活生生像个被人调戏了的小姑娘。 阿福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在脸红什么,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问,裴绪便轻微扯了下她。 阿福这才瞧见裴绪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 “走吧,再不下楼,估计楼下没位置了。” “好,可是春生他……” “他没事!就是穿多了热的慌,我们先下去。”裴绪难得语气有些强硬。 “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只留下骆峻岭和邹春生在房间里,骆峻岭看了看邹春生还泛着红的脸,又联想了刚才裴绪忽然沉下去的脸色,总觉得奇怪。 总不能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喂,你刚才脸红什么?” “我,我,我哪有脸红!”邹春生梗着脖子,不承认。 “你不承认就算了,反正阿绪好像不开心。” “啊?我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你当着人面盯着人姐姐看红了脸,你还说没什么?我知道阿福姐姐长得好看,但是阿绪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你想好好活着就别去招惹。” 骆峻岭摇摇头,觉得邹春生真的是脑瓜子不开窍。 虽说裴绪明面说要为阿福姐姐找夫婿,可是说了这么久,却没见裴绪有什么动作,再加上平日里一些相处,他总觉得裴绪有些不对劲儿,应该说是裴绪对阿福姐姐的态度不对劲儿。 骆峻岭和邹春生下楼的时候,锅子已经煮起来了,周围摆了一些小菜,阿福和裴绪坐着两人都没说话。 一走进,便瞧见锅子里咕嘟咕嘟冒泡泡,一股浓香四溢的香气也跟着溢了出来。 阿福这是第一次吃热锅子。 闻见那股香味,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盯着舍不得移开。 骆峻岭见气氛有些不对,裴绪的脸色还沉着,便打破了这份僵持。 “听说这热锅子也是刚传进咱们大周,刚开始只在京城流行,后来这几年才传到了临州府。我前几年去我姨母家的时候偶然吃过一次,便一直念念不忘,这次总算是又能解馋了。” 话说完,也没人接话,骆峻岭正感觉有些尴尬,准备找点其他话来说的时候,就见阿福兴致勃勃的问。 “那这些肉和菜都不放进去的吗?”阿福指了指桌子上的菜。 “这些肉片切的薄,边吃边煮才有风趣呀,不然这和平日里吃饭一般无二,也就不会这样稀罕了。” 桌上骆峻岭和阿福一人一句,倒也显得热闹。 刚开始邹春生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但后面也是放开了说笑,到是裴绪,成了最沉默寡言的那个。 快吃完的时候,骆峻岭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壶果酿来,非要几人喝,自然又是喝光了。 吃完,骆峻岭和邹春生便回去了,倒是只剩下阿福和裴绪还坐在桌子前。 裴绪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阿福却是睁着眼睛到处看。 往日里就水润润的杏眸现如今更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睛亮的出奇,眼角微红,带了平日里不曾有的妖娆风情。 显然就是喝醉了。 第24章 阿福回了房间,呆愣愣的坐在床榻上,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上楼她迷糊着想要跟着裴绪走,却在即将进门的时候被人赶了出来,就算是喝醉了,阿福也秉承着要听裴绪话的原则。 不知道在房间里待了多久,阿福才动了动,伸了伸脖子,又蹬了蹬腿儿,水哒哒的杏眸望向只关了半扇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悠悠的从榻上下来去关窗户。 外头这时候又在飘雪了,阿福刚走到窗户边上,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脸上,顿觉冰凉。 手碰到窗椽,阿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就连窗户也不关了。 到了裴绪门口,敲了敲门:“阿绪,快开门,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阿绪好像还没有告诉她要不要去和林锐说雪灾的事儿呢。 雷刑真的好痛的…… 阿福睁大湿漉漉的眸子,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拍了拍门。 还是没人应。 等了半晌,她索性又慢悠悠的晃回了房间走到那扇还没关上的窗户前。 头伸出去看了看,顿时眼睛一亮。 裴绪本来是在沐浴。 驿馆是有单独的净房的,不过裴绪不愿去,便在房间里搭了个建议的隔断用作洗浴,刚才沾了酒身上有了酒味他很是不喜,便叫小二提了热水上来。 那点果酿不足以让他微醺,只是终归洗了澡要舒服些。 就在这时,他正对着的窗户忽然被人开了一条缝。 裴绪一惊正要坐起身,就瞧见阿福冲他笑了笑,嘴巴咧开,笑的贼开心。 “……” “阿绪!”阿福眨了眨眼睛,眼睛依旧是雾蒙蒙的,她踩着窗户外的一节窗椽上,大半个身子已经进来了。 “转过去不准看,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裴绪再也没想到他锁了门竟然还有人想从窗户进来。 “可是……可是外面好冷的,又好高……” 阿福撇了撇嘴,眼梢微红,看着委屈哒哒。 “你在干嘛呀?”阿福歪头看了看,恍然大悟般的自言自语,“原来在洗澡呀。” “……” 知道在洗澡你还看! 裴绪僵在水里一动不敢动,一直以来稳重漠然的脸这时候终于有了龟裂的痕迹。 一张俊脸沉着,偏偏露出的耳尖又是绯红,衬着那脖颈间冷玉般的肌肤,冲击力尤其大! 裴绪忍了又忍,察觉到阿福的眼神一直在看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抬头,声音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你现在,马上从窗户上下来,闭上眼睛出去等我!” “哦。”阿福乖乖点头,因为上头的醉意以及外头的寒风,一张小脸红红的,听话的下来了。 这幕落在裴绪的眼里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还看!? 从窗户上跳进来,她还不忘转身关了窗户,这才朝外边走,走了约莫几步忽然停住。 转身。 裴绪正要动作的手再度僵住。 紧接着不光是手,就连是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阿福趴在他的背后,手搁在木桶上,有些迷茫的看了看他,扯了扯他的头发,又忽然戳了戳他露在外面的脊背。 “阿绪,你怎么这么白啊……” 女孩儿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几乎全洒在他的耳朵上了。 裴绪只觉得脑子“铮”的一声,像是某根弦断了。 藏在水下的手猛然攥紧成拳头,再度说话声音已是暗哑的低沉,还带着微末的怒气。 “出去!” 裴绪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阿福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 走到屏风外站着等了一会儿,晕晕乎乎的脑袋因为刚才裴绪的话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感觉有些不够用。 半晌,裴绪才穿戴整齐的出来。 现下的时节,虽时辰还不算太晚,但外头的天色却是早就暗下来了。 因着刚才的事情,裴绪可以说是穿的一件不漏。 出来还未整理好繁乱的心绪,便对上了阿福那双水哒哒又茫然无辜的眸子,顿时裴绪心里又堵上了一口气。 郁闷的不行。 敢情刚才偷看完他洗澡,当事人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一点羞涩感都没有,反倒是他,还浑身不自在,这算什么道理! 他知道阿福对于男女大防看的没有那么重,甚至还处在一个懵懂的状态,关于这事儿,裴绪没少头疼。 细细打量了一下阿福,见她依旧望着他,眼睛亮亮的,脸还微红着,眼角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像是喝醉了。 想起先前晚饭间喝的果酿,裴绪顿了顿,才道:“刚才喝了酒,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这次阿福回答的倒是快,听见他说酒,眼睛都乐的眯了起来。 “我第一次喝酒,原来是这个味儿,很好喝。” “你喝醉了。” “没……有。”声音拖的又娇又长。 “回去睡觉。” “我不!” 阿福一头冲到裴绪面前,仰头看他,眉眼生动:“阿绪,你觉得雷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虽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裴绪还是认真回答了:“估计要死。” “要死啊……” 小姑娘的眉眼耷拉下来,蔫了不少,那个字在唇间滚动了几次,最后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 “我回去睡觉了。” 阿福泄了气,只觉得左胸处有处地方闷闷的疼,她忍住在裴绪面前露出异样,乖乖转头出门。 裴绪有些不明白这突然的转变,但既然想回去休息那自然就是好的,干脆便亲自送了她回去。 …… 翌日。 阿福从宿醉中清醒,脑仁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但好在没有头痛。 刚下楼,便被堂下收拾的小二告知,裴绪一大早出了门,估计要午时才回来。 现在书院放了学,又是临近年关,阿福也不清楚裴绪为什么出门,只好无聊的等在大堂。 临近午时,驿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外头的雪依旧在下,阿福忽然就想起之前在书里看见过的鹅毛般的大雪,和如今外头的雪花,好似也没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道昨日那些人说的沂河群,是不是也是这般的雪花? 正想着,便听见大堂里有人在议论,说的便是沂河群雪灾的事情。 “我们就是从沂河群过来的,那边儿的情况可厉害着呢!我们出来的时候遇上大雪封山,差点就没能出得来,幸好我们几个运气好,那些个还留在沂河群的人,估计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了!” 说话的那人是个脸上带了疤的壮汉,身材宽厚,说话粗声粗气,看着可不好惹。 “客官您这话怎么说,不是说京城那边儿已经派了赈灾的队伍了吗?前两天粮草还经过咱们临州府呢!”那小二在几人旁边擦桌子,不由得插嘴道。 “沂河群三面环山,以前是个冬暖夏凉的宝地,可如今遇上几十年未见的雪灾,唯一通往外界的沂河桥早就塌了!官府的人找了匠人去修路,可是天气实在太冷,施工根本就不行!我们都是冒死翻山出来的,现在大雪封山,送粮草的队伍根本就进不去!进去了就是一个字,死!” “说白了,现在沂河群就是一座孤城,全都人心惶惶的,再加上有那些个道士说是天降警示,便有好些人暴动,知府还不愿开仓发粮,我们走的时候城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另一壮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那些个说来送粮草的官儿,一个个都是窝囊草包!我们几个从山里出来的时候风雪还不算太大,若是有当地人带路,避开塌方处,自然是能进去的,当时我们出来便遇见他们,也说了愿意给他们带路,可那些个草包一听见我们说会塌方,就纷纷撂挑子不干了!既然京城派来的人都这模样,那我们干嘛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为他们带路!” “客官,您这话……不能乱说啊。”小二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讪笑着给几人开了房间。 “老子说就说了,这些人不顾百姓死活还不能说怎么了!走了上去休息!” 一行人便提着几包东西上了楼。 阿福坐在一边瞧着几人的打扮,确实风尘仆仆的,不像是说谎话。 难不成那些送粮草的人真的因为害怕就不进去了?那城里没能出来的老老少少可怎么办。 阿福想的出神,没留意到驿馆又进来了几人,坐到了她的面前。 眼前一晃人影,她抬头,是裴绪和骆峻岭邹春生三人。 “你们去哪儿了?”阿福问。 裴绪和骆峻岭还没说话,邹春生便气急了,猛拍了几下桌子。 “那姓林的让阿绪跟着他一起去沂河群!现在沂河群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能不能进去还是一回事呢!” “刚才我们回来的路上好多人都在议论这事儿,说是沂河群大雪封山,一般人根本就进不去!阿绪一个书生,怎么能去!这林锐,好生欺负人!” “好了别说了,这事儿确实得从长计议。”骆峻岭拍了拍邹春生,示意他安静一些,“现在林大人也没说一定要让阿绪去,只说让他考虑考虑,如果要去便明天在书院门口等着。” “他话都那么说了,还是能不去的?”邹春生还是气不过。 “阿绪为什么要去沂河群?!”阿福问。 裴绪看了她一眼,道:“林大人说是送粮草的部队滞留,京城那边儿需要他带着人一同前去解决这事儿,他便想让我也去。” “那不可能去!我刚刚都听人说了,去不得,大雪封山,而且没有熟路的当地人进去了就得迷路的!” 阿福顿时有些急。 “我已经决定去了。”裴绪看着阿福道,眼眸黑又沉。 第25章 第二天清晨。 骆峻岭和邹春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着停在门外的马车,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峻岭,阿绪真的要去啊,那沂河群……” “算了,他都做好决定了,不过就是通知我们一声,就连阿福姐姐都不能改变的事儿你觉得我俩说话能有多少分量。” “我觉得或许还可以试试。”邹春生垂死挣扎。 “别说了,说了也是不行。”骆峻岭话刚落,裴绪便带着轻便的包袱下了楼,身后跟着阿福。 阿福今早起来兴致便不高,她不想裴绪去,昨日听那些人说的那么凶险,裴绪又从来没有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生活过,看着弱不经风的,生病了怎么办! 裴绪抿唇没说话,阿福心里也憋着一口气,两人走到门口,骆峻岭便率先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不用问,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骆峻岭开了口:“阿绪,你……早去早回。阿福姐姐这儿,我和春生会照顾着,你尽管放心好了。” “谢谢。”裴绪略微颔首,即将踏上马车的时候又侧头,见阿福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上车的步子一转,他又下来,走到阿福的面前。 少年郎近几月长高了很多,高出了阿福半个头,身姿挺拔隐隐还有长高的趋势。 阿福心里堵着气,愣是不看人。 “阿福,这段时间我不在你……好好听话,别乱跑,有事就找骆峻岭。”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你管!”阿福气的心口疼,声音也高了几个度。 这人当真是过分,昨晚上他不听劝非要去,去就去吧,她想着她也跟着去好歹放心些,可这人偏偏不同意! 邹春生站在一旁瞧见了,拐了拐骆峻岭,小声道:“明明阿福姐姐年岁要大些,这时候看着我倒觉得是个比阿绪还小的小姑娘似的。” “闭嘴。”骆峻岭懒得搭理他。 邹春生:“……” “是,你不是小孩子,所以肯定会听话。”裴绪无奈,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试探了几次,终于是抬高了些,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阿福的头发。 “我很快就回来了,所以你不许发脾气,乖乖在这里等我,嗯?” 许是裴绪的声音过于温柔,阿福只觉得胸口淤堵着的那股子闷气忽然就被风吹散了似的,继而被塞进了一大团软软的棉花,软的不得了。 半晌,她才抬眸,看见那双黑眸眸底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身影:“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听话。” …… 马车渐行渐远…… 这马夫是林锐亲自吩咐过来接人的,所以裴绪一上车,马夫便告知说林大人的车队在城门口等候。 裴绪低声应了,后面的路程里那马夫时不时的也会跟裴绪搭话,有点套话的意思,开始几句裴绪还会应,到了后面因昨日没睡好,此时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结果还被马夫吵得脑仁疼,裴绪干脆就不说话了。 他想起昨日在书院林锐跟他说的话,说是让他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可今早一出门马车都已经在门口了,分明就是算好了他会去。 算好了他会为了前程去拼一把。 马车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才算到了城门口。 裴绪撩帘子下车,便瞧见不远处林锐正站在一队车队面前请点,身边是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文才。 “林大人。” 裴绪行了一礼,林锐这才转头,示意他跟过来。 “你看,这些都是陈家捐献出来的粮食,够让沂河群的百姓煮粥喝上半个月,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陈公子也会跟我们同去,你二人是同窗,一路出行也正好有个照应。” 裴绪轻声应了,知道这是林锐再跟他解释。 前几天崤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京城押送的粮草半路出了问题,押送粮食的官员是齐王的人,隔日消息送入京中,齐王便声泪俱下的控诉了自己属下的无能,又痛斥自己管教不力没能好好完成皇上安排的差事。 按理说,这样紧要的差事就算齐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也免不了重责,更别说半路懈怠的官员了。结果圣上却只是嘴上责备了几句,禁了齐王的足,又把这件送粮的差事交给了在翰林院编撰的太子! 这事儿表面上看着像是在责罚齐王,但暗地里却是将沂河群这块烫手山芋帮他脱了手,又顺手扔给了太子。只说让太子办好这件差事,可却丝毫不提重新置办粮草的事儿,朝中官员心里一个个明底儿清,却不敢真的说出口。 沂河群被困的百姓少说也有一万人,除了沂河群府衙囤积的备用粮以外,需要外界拉去的粮草也不是小数目。 林锐是太子的心腹,再加上临州府中陈家是最大的富商,家里有数百亩良田,每年的粮食那是管够! 这样的情况下,林锐不去找陈家帮忙那说不过去,既然陈家帮了忙,那便要适当给好处。 于是,这好处便落在了陈文才的身上。 裴绪看着陈文才一副倨傲不得了的模样,心里暗自摇了摇头。 这公子哥儿怕是还不清楚沂河群到底是个什么地儿吧。 只盼望着到了别哭了就成。 等到林锐清点完毕,车队便开始出发了。 走了大半日,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临近傍晚,天色便总是黑的很快。 车队的脚程很快,前边儿有探路的小厮回来,脸色有些难看:“大人,通往沂河群的必经之路还没修好,我们估计只能翻山进去了。” “翻山?”陈文才从马车里探出头,看了看周围,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脸色难看,“这样的天气走在平路上都难走,更别说进山了!到时候进去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出了问题谁负责?” “可是前面的路已经塌了,这批粮草必须要送到沂河群去,不然沂河群的百姓会饿死的!”小厮反驳。 “本公子不管!这山里谁知道会不会塌方之类的,这拉了这么多粮食,又没个熟悉的人带路……”说完,陈文才看了眼下了马车一句话没说只望着前路的林锐,急匆匆喊道:“林大人,您觉得学生说的对不对?现在天气严寒,马车走在这平路上时不时都会卡住,真要是进了山,这……” 林锐没接他的话,脸色有些凝重,问那探路的小厮:“你刚才去瞧了,附近可有还未搬走的人家?这已经到了沂河群的地界,先去找当地熟路的人,带我们进山!” 小厮领了命立刻便去找人了。 陈文才脸色青一阵黑一阵的,他和裴绪坐在一俩马车上,他看了看坐在他对面,闭着眼睛在养神的少年,也顾不得之前有过过节,推了推。 “裴绪,你和林大人的关系好,他也一直看好你,不如你去跟他说说,就说咱们不去了,掉头回临州府吧!这儿四周白茫茫的,看着还挺渗人!” 裴绪睁眼,低声道:“进不进山不是我说了算的,林大人身负皇命前去赈灾,怎么会因为大雪封山便不进去?到是你,来的时候没有打听过沂河群的情况么。” “我……”陈文才一时语塞,又不甘心的顶嘴道,“你说我,你还不是来了!你肯定是想着来帮忙,然后让林锐对你刮目相看是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来这里,都不是我说了算,到是你,明明可以不受这罪,偏要上赶着来受。” 说完,裴绪也不管陈文才脸色究竟如何,干脆伸腿起身,撩帘子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那小厮便带着几人当地人过来了。 林锐细细的询问了情况后,便立即决定弃车留马进山。 山路崎岖,自然是不允许四轮马车经过,只能让将粮食绑在马儿的身上以及从农户家中借的单板车搭载,然后才进去。 一听说不但要进山,还要弃了马车,陈文才终于忍不住了。 他干脆走到林锐的面前,憋了又憋,道:“林大人,若你执意要进山,那学生就不奉陪了,我是来送粮草的,不是来送命的!你找几个人送我回去。” “陈公子要回去便回去,不用和本官说道,只是丑话本官先说在前头,这时候进山人数不够,本官是不可能让人送你回临州府的,你若是真想走,也只能你自己走。” 林锐冷冷道,看了一眼陈文才,脸色也沉了下来。 本身他便不愿意让陈文才这种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哥儿来,偏偏陈家不肯,碍于这些粮草才不得不带他上路,现在情况紧急,林锐也懒得在管陈文才,要走要留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真当还在临州府呢! “你……林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可别忘了,这些粮草全都是我家给的!要不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你觉得我爹会给你吗?你可别得寸进尺!” 陈文才气的不行,实在没想到事情最后发展成这样。 这样子的鬼天气,让他自己回去临州府?开什么玩笑! “休在这里耽搁!这件事儿若办不好,不但本官的脑袋掉,你陈家一个也别想跑!要么自己回去,要么一起进山,别废话!” 林锐本身长得斯文,一身书生气,可这时候震着嗓子吼人,到是将陈文才吼的愣在了原地。 第26章 前来帮忙的人很快就将粮食捆好,由最熟路的当地人带路进了山。 眼见着车队快要没了影儿,陈文才暗骂了几声,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进山,刚才那种站在平地里冷风呼呼吹的感觉少了很多,但是伴随着的,也有更多未知的危险。 带路的当地人嘱咐了一定要跟着走过的脚印走,不然随时都有可能踏空。 陈文才落在最后面,前面两个就是裴绪。 “裴绪,你说林锐是不是脑子有病?这大冷天的让我们进山亏他想的出来!喂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我?” 陈文才黑着脸,拉住前面两人示意要走在裴绪的后面。 那两人是跟着林锐一起来的小厮,刚才听见了抱怨的话,虽然心生不满但是也知道这时候不是时候,便一声不吭的给陈文才让了位子。 裴绪自顾自走着,听见身后的动静。 “我跟你说话呢,你不要以为林锐护着你你就高人一等!” 说完,见裴绪依旧不理他,陈文才顿时心生不满。 什么时候他陈文才也被人这么无视了?这么多年来,裴绪这小子是头一个! 想起之前的过节,陈文才往山路外侧一旁看了看,眼珠子转了两圈,心生一计。 “裴绪啊,咱俩翻了这山也算是难兄难弟了,就不能冰释前嫌么,之前的事儿我是对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能太小气了,日后在书院我就罩着你,咱就是好兄弟了。” 陈文才边说边注意裴绪,见他依旧没有搭话的意思,陈文才在心底冷哼一声,作势要去抓裴绪的肩膀,实则手上却是带了力气。 就在他即将碰到裴绪肩膀的时候,裴绪忽然往里侧一移,陈文才手下落空顿时朝前扑去。 “啊啊啊——” 随着喊声落地,陈文才脚下踩空滚了下去。 这时候漫山遍野的积雪,陈文才滚下去也只是吓了一大跳,好在并没有受伤。 被人拉起来后,正要发难,前面便有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这天气估计又要下大雪了,咱们若是不能赶紧找个山洞躲起来,怕是全都要命丧在此啊!” …… 临州府。 这两天雪小了点,一直堆积在街道上的积雪各家各户都主动出来帮忙清理了,这时候看着干净了不少。 阿福坐在临窗户的位置,至上而下的看着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们。 逼近年关,临州府的年味儿也浓了很多,路人脸上纷纷都洋溢着喜气,前几日轰动了整个临州府的沂河群雪灾好似已经被淡忘了不少。 等了好半晌,阿福才看见骆峻岭和邹春生两人从街那头进了这家酒馆。 没多会儿,两人就上了楼,走到阿福的旁边坐下。 “怎么样怎么样?”阿福急匆匆的开始问。 骆峻岭欲言又止,和邹春生对视了一眼,好似有些为难。 “你们快说啊,不是说今天会有阿绪的消息么。”阿福急了,一把抓住骆峻岭的胳膊,劲儿有些大。 骆峻岭忍着痛,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有些沉重的开口:“刚才我们到书院,听见的消息是阿绪和林大人他们进了山后没多久,沂河群就又开始下大雪了,再到后面就失了联系……” “不过别担心,这次去的人还有陈文才,陈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听说已经派了人去找了。” “我去找他!” 阿福头一回脸色这样难看,一下站起身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砰”的声音,顿时楼上好些人都侧目看这边。 “阿福姐姐,阿绪走之前不让你离开这儿。我和春生商量过了,一会儿我们就跟着陈家的人去沂河群找人,你就在这里等消息。” “我和你们一起去!” “可是……” “我记得这家驿馆里有从沂河群出来的几位大伯,我一会儿去找找他们,然后你们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阿福匆匆说完,没给两人留下说话的机会,便率先下了楼。 翌日。 陈家寻人的车队很快便出发了,因为陈文才的缘故,一路上车队几乎就没停歇过,阿福有些受不住,娇俏的小脸惨白,嘴唇紧紧抿着,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 骆峻岭和邹春生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平日里哪里坐过这样颠簸的马车,一个个的靠在车厢里,蔫的不行。 第27章 下了车,被凌冽的寒风一吹,阿福心头的那股恶心眩晕感才消失了不少。 四周白茫茫一片,若不是有人熟人一路上说着这个冬天沂河群的变化,她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就是以前冬暖夏凉的沂河群。 积雪早就掩盖了道路,他们的车队停在山脚下,高耸的枝头被积雪压弯了不少,每隔不久就会掉落一大团积雪。 走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寒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衣服缝隙里钻。 阿福裹紧了袄子,跟着车队步行前进。 进山后约莫半个时辰,队伍就慢慢停了下来。 “积雪这么深,我们不能在往里走了,除非等到天气晴了才能进去,不然再往里走大家都会送命的!” 说话的壮汉阿福认识,就是之前住在驿馆的那一拨人。 昨晚上她刚去问了一些沂河群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家后面也知道他们是从沂河群过来的,便威逼利诱的让几人带着过来了。 那壮汉停在前头,愁眉苦脸的:“我不要你们这钱了,你们让我下山吧!这时候积雪未化,以前我们留在这山上的捕兽夹子和一些猎兽的陷阱根本就找不到,茫然闯进去若是踩到了陷阱,那是必死无疑的啊!” “少废话,若是找不到陈公子,我们就算回去也是一个死!必须进去!” 陈家领队的人也是脸色难看,一把抓住那名壮汉,不准他走。 “咱们讲讲道理行不行?这么大的雪,说不定他们正躲在哪个山洞里,又或者说他们已经进了沂河群没在这山里了,我也没说要走,但是起码要等到这场大雪过去吧!” 壮汉心慌慌的看了看周围,然后慢慢摸索到一株看不出来什么种类的树下,一屁股坐下来,说什么也不走了。 “我就在这里等着雪过去,若是你们要走我不拦着,但是出了事情别找我!” 陈家人没办法,也不敢贸然前进,只好跟着那壮汉坐下来。 骆峻岭和邹春生早就累的提不动腿,随意拨开了雪堆露出树根,一屁股坐下来喘着粗气。 阿福看了看远处又看了看四周,水润润的眸子里被担忧和焦虑代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一进山就觉得心口不舒服,闷闷的,预感很不好。 在原地走了几圈,见众人还没有动身的意思,便催促道:“大叔,如果是带着米粮的车队那他们会走哪里?” 那壮汉被冻的脸色发白,本有些不耐烦,但见阿福一个小姑娘,想了想便道:“这山路险峻,他们肯定会弃车带粮进山,最多就是借用一下当地百姓的那种小推车,路线的话就沿着这里一直往上走,到了一个较为宽阔的平地以后那里有颗几十年的雪松,一眼就能看见,便朝着那株树干生长的方向下去便是。” “朝着树干的方向?”阿福听得有点懵。 “对,这山是阳山,沂河群多年来冬暖夏凉便是因了这地域的缘故,老人都说这山上的雪松成了精,若是在山上迷路找到雪松后便朝着它生长的方向走,周围打猎的猎户也不会在雪松指引的方向布置陷阱,所以这才有了这说法。” 阿福点点头,又问:“那大叔你刚才说他们有可能会在山洞里藏着,那沿路有山洞吗?” 壮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记得东边有个,其他地方我也不太清楚了,太久没上山了。” 阿福一一记下,看了眼累成一团的骆峻岭两人,走过去道:“你们二人就跟着陈家的人走,我自己去找阿绪。” 骆峻岭一听就急了:“胡说什么呢,要是阿绪知道……” “没事,我自小就在山上,对山上的危险熟悉的很,分头找找的会快点。就这样了,你们别跟着我,你俩太久没走过这样的路,怕是经不起折腾。” 说完,阿福便按照那壮汉先前说的路线离开了。 ……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福抬头看了看时辰,估计着应该快到傍晚了。 但是裴绪一行人还是没有踪迹,阿福有些急了。 这一路上来,一些地方猎户布置的陷阱实在是多,好几次她都差点着了道。 走到之前壮汉说的空地,阿福看见了那株有年头的雪松。 那雪松当真如同壮汉说的那般,枝干茂盛,遮住了大片的积雪,空地上反倒留了一小片空地,露出盘虬粗壮的树根。那树干估计要三个人才能合抱住,树枝包括树干齐齐的指向右边的方向。 阿福看了看,正要下去,却在抬脚时心有感应一般余光瞟见左边像是有一块地方凹进去了,和其他的被继续遮盖的地方实在是不和谐。 倒像是有重物摔在上面,结果那树丛本就承受了积雪,后承受不住便齐齐掉了下去! 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阿福跑到边缘往下看,发现被杂草掩盖着的地方像是有个山洞! 沿着陡峭的山路慢慢滑下去,拨开纷乱的杂草,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 是裴绪! 第28章 那山洞在陡峭的山壁上,阿福松开树根,刚往里面迈了一步整个人便僵直在原地。 不大的山洞里一眼就能看到最里面,那里面赫然盘踞着一条大蛇! 这时候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借着洞口的光阿福甚至能看见那蛇身上的花纹。 此时它盘成一团,正处于冬眠的状态。 呼吸滞了几下,确定那蛇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以后,阿福这才匆忙过去到裴绪身边。 他眼睛紧紧闭着,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往日红润健康的唇瓣此时冷白了,还在起皮。 是发热了! 阿福根本顾不及裴绪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她只能费力的托起他的身子,碰了碰他的额头。 额头滚烫。 山洞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些干掉的杂草,阿福动作放轻了将那杂草捡了干净的过来垫在裴绪的身下。 又将自己身上裹在最外面的棉袄脱下来盖在裴绪的身上。 “怎么办……”阿福喃喃。 这里不宜久待,那条冬眠的大蛇谁知道会不会因为他们发出声音就醒过来?现如今她灵力被封,赤手空拳怎么可能打死这条蛇? 再加上裴绪高热,身上又受了伤…… 思忖片刻,阿福深吸了一口气,朝洞口走去。 …… 洞口燃起了火,本来她还想着将洞口封一下的,但是后面想着万一洞内温度过高,吵醒了冬眠的那家伙,那他们也就不用出去了。 阿福将裴绪抱在怀里,用身上的体温温暖着。 又从衣服上撕扯了一块布料包裹着雪在裴绪的额头上滚动着,一点一点。 洞内的温度渐渐高了许多,不想刚才那般湿冷了,阿福一边抱紧了裴绪,一边目光警惕的盯着洞内,观察着大蛇是否有苏醒的情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微弱的声音在洞内响起。 “水……” 阿福低头,裴绪半睁开眼睛,双目有些无神的望着她,好似在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阿绪,你醒了?”阿福压低了声音,碰了碰裴绪的脸,手下的温度已经没有刚才冻人了。 “嗯……” 裴绪的嗓音有些嘶哑,是长时间没有进水导致的,阿福蘸了一点干净的雪抹在他的唇间,几次过后,裴绪才稍稍提起了精神。 “我们出去吧,这里不能久待。” “可是你的身体……” “待在这里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咳咳……里面的东西你肯定也看见了,咱们必须离开。” “这山洞的墙壁上有种不常见的青苔,这种青苔……咳咳,受,受温度影响会散发令人产生幻觉的气味……这火应该烧了挺久了,再不走,咱们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裴绪艰难的坐起来,头晕晕沉沉的,冲阿福扯了扯嘴角。 他根本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看见她,刚才他一度以为是产生幻觉了。 “好,那我们走,我背你。” 阿福将裴绪拉到身后背起来,这种时候裴绪也没有逞强,乖乖的抱住阿福的脖子,尽量的将重心转移。 “阿绪,你怎么会出现在哪里?” 林锐一直都很喜欢裴绪,不可能会让他单独走,更别说是身上受了伤还发着热了。 “就是和别人发生了争执,然后失足掉下去,摔伤了腿躺在洞口看着里面的蛇又吹了半天的风,发热了。” 第29章 冬日里夜幕总是很快降临,阿福累的气喘吁吁,但好在在下一次暴雪来临之际找到了另一个山洞。 这山洞里相较于之前好了太多,里面还有干枯的稻草,垫在地上总是要暖和些。 阿福迅速的生了火堆,将冻僵的手指伸到火堆上方烤了烤,等到能活动后,才又从上山时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块干硬的烧饼。 等到稍稍烤软烤热了,才撕成小块状递给裴绪吃下。 因为发热又缺水,裴绪艰难的咽下几块便吃不了了。 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 “阿绪,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等到明日风雪停了,陈家的人自然就能找到我们了。” 阿福心疼的碰了碰裴绪烧的有些红的脸,见他难受的样子,阿福想了片刻,忽然站起身子朝洞口走去。 山洞洞口有从上头垂下来的密实的枝条,将山洞遮掩了大半的同时,却驱赶了外头的寒风,阿福一出去,便冷的直哆嗦。 “阿福……” 裴绪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不远处洞口的女孩儿,嘴巴动了动,还不等发出声音便倒下了。 在外头吹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阿福觉得自己都快冷成冰雕了,这才僵硬着进去,哆嗦着抱起裴绪,企图用这样的方法来降低他的温度。 这样反复几次以后,阿福碰了碰裴绪的额头,发觉没有之前那么烫后才停了动作。 半夜。 洞里的火堆还在烧着,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洞口。 那人显然是冻坏了,在洞口哆嗦了几下,瞧见这里面有温暖的火堆,便连忙进来。 阿福本来都睡着了,听见越发靠近的脚步声立马被惊醒,一抬头,看见来人是陈文才后忽的松了半口气,而后又警惕的盯着他。 刚才裴绪说话说的模凌两可,没说到底是和谁起了争执,可是想也知道,除了陈文才没谁了。 “你……”一开口,阿福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的要命。 显然是因为刚才的举动也受寒了。 陈文才一看见裴绪顿时心虚的退了两步,但瞧见两人好似都受了寒在发热,便无所顾忌的走到火堆旁边坐下来。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福。 “我倒是没想到这小子命还大!” 陈文才一屁股坐下来,瞥了眼昏睡着的裴绪,眼底闪过诧异,又看了看脸色也不太正常的阿福。 道:“你这么个小姑娘,居然还跑了这么远来找他?” 阿福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唇瓣抿的紧紧的,带着病态的苍白。 “我以为他就算不冻死在哪里,起码也要被洞里的那条蟒蛇吃掉。” 陈文才自言自语般,眼睛落在阿福的身上就没移开过。 看见她娇艳的小脸病态中带着点生病的红晕,像是发热了,连唇瓣的颜色都深了许多,陈文才看着看着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第一次看见阿福的时候就觉得这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可偏偏却被裴绪这人给碰上了。 之前他私下里找过裴绪,说只要他愿意将阿福送给他,那他以后就不再和他作对,反正裴绪 来临州府这么久了,他多多少少也听见了一些要给阿福找夫婿的传言。 可那裴绪居然不愿意! 他陈家在临州府是有头有面的人家,裴绪居然说配不上! 陈文才的眼神阴狠了几分,有些后悔今天在那洞口没有直接将裴绪扔下去,结果现在还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阿福姑娘,你知道裴绪为什么会落在那个洞口吗?因为他半路出逃,反悔不想去沂河群了,所以林大人很不高兴,刚刚我是出来找吃的,这才迷了路遇见你,不如你跟我走吧。” “裴绪这副模样,想必也撑不到明天早上了。” 陈文才说完,起身坐到阿福身边。 他坐过来的那一瞬间,阿福有那么瞬间想揍他,但是她好像真的生病了,手臂沉重的抬起来都费力气。 她只好恶狠狠的看着陈文才:“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阿绪这笔账,我日后自然会与你慢慢算!” “慢慢算?裴绪能不能活到明早都还是未知数呢,再说了,现在这个山洞里,清醒的人只有我和你,你说说这孤男寡女的,在山洞里相偎着取暖也是一件利己的好事不是?” 陈文才狞笑着,想伸手拉住阿福的手。 阿福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恶心过,被陈文才拉过的手腕都恨不得一刀切掉。 “你,走开!” 阿福努力的想挣脱开桎梏,却发现丝毫用不上力气。 “你说,若是一会儿裴绪中途醒过来看见我俩正在做的事情,会不会直接气的晕过去?” 陈文才靠近了些,闻见阿福身上好闻的淡香,更是痴迷。 “真的好香啊,简直看不出来你居然比我大了四五岁。啧,我甚至都在怀疑裴绪对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姐弟之情?” 陈文才挑起阿福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轻佻道。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阿福的声音有气无力。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哈哈!” 陈文才大笑了几声,一把抓住躺在阿福怀里的裴绪,将他扯到一边,阿福奋起反抗,却被陈文才不费吹灰之力桎梏住。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阿福的衣领时,肩膀忽然就被人拉住了。 陈文才动作一顿,知道估计是刚才一番折腾让裴绪醒过来了。 只是一个生了病正在高热的人,力气怎么能和他比? 想到一会儿发生的事情,裴绪都会无力的看着,陈文才心里划过一丝微末的爽感。 手里的动作正要继续,肩膀处却猛然传来巨大的痛意,陈文才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掀翻在地。 裴绪红了一双黑眸,眼底的血色犹如被血洗过后的荒芜,带着死寂。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朝阿福走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在旁边干净的稻草上。 头昏昏沉沉,像是塞了一个秤砣,阿福眼前有些昏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清楚了。 裴绪眼中铺天盖地的杀意和戾气。 那是魔识苏醒的征兆! 阿绪…… 第30章 再次醒过来天色已然大亮,阿福有些懵的看了看周围的陈设,脑子有瞬间的拐不过弯儿来。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危险未知的山洞,而是在一间陈设有些简陋的房间。 帐顶是青灰色,被洗的有些旧了,放眼望去整间屋子除了这床榻,就只有不远处的一张漆木桌,窗户被粗糙的窗户纸糊着,隐隐还能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福揉了揉还有些发晕的眉心,撑着身子坐起来,捋了捋有些混乱的思绪。 她记得…… 阿绪! 阿福瞬间反应过来,正要下床,房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裴绪走了进来。 裴绪的脸色本来很不好,但是目光一转看见阿福已经醒过来,黑沉的脸色总算是缓解了许多。 “好些了吗?” 少年走到床边坐下,很自然的伸手碰了碰阿福的额头。 “好像没什么事了,阿绪,那个,我们……你,昨晚上……” 阿福说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裴绪十分平静。 “两天?” “嗯,这里是沂河群山脚下的一处民房,林大人他们已经先行带着粮食去安抚百姓了,让我带着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裴绪说的过于平静,阿福心里发而隐隐生出了几丝不安。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裴绪,半晌才道:“阿绪,我记得那天晚上陈文才他……后来他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裴绪分明就是魔识苏醒的模样,眼中的杀意和戾气她看的分明。 “他回临州府了。” “回临州府?” “嗯。”裴绪应声,给阿福掖了掖被子,道:“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谁叫你来找我的?” “啊?”阿福有些懵,话题跳跃的太快。 “就是担心你。” 裴绪没接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她,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无奈。 默了半晌,阿福突然大叫起来:“完了完了,我怎么能睡这么多天?” 说完,掀开被子下床,套了件外衫就要往屋外跑,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几步,就被人拉住。 “去哪儿?” “我,你忘记了吗,算算日子,你的生辰是在昨天的啊!我来找你就是担心错过你的生辰,结果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阿福哭唧唧,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裴绪:“阿绪,我现在去给你煮碗长寿面好不好,补偿你!” “不用……” “要的要的,一年一次的生辰最重要了,这次就,就……”边说话,阿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没发现她之前随手携带的包袱,便急急问,“你看见我随手带着的小包袱了么,我给你的生辰礼还在里面呢!” 瞧见阿福这般着急的模样,裴绪想起之前他看见的那样东西,故意说道:“什么包袱?你的包袱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外什么都没了啊。” “不可能的啊!你仔细看过了么,真的什么都没有?”阿福眼里升起一抹期待,巴巴的看着裴绪。 “什么都没有。” “啊……” 满含期待的小姑娘瞬间就蔫了。 怎么可能没有呢,难不成是落在那山上了? 想起之前为了找裴绪,几乎是将整座山都翻了个遍,如果是掉在那里好像也说得过去。 就是……那个生辰礼她准备了好久的。 “那我先去给你煮面,生辰礼既然丢了的话,那……那就等我们回了临州府后我再重新给你准备一个。” 说完,阿福蔫巴巴的出了门。 看着那道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裴绪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吊坠。 那吊坠是用沉香木雕刻的,他还记得是上次中秋节阿福在小贩那里看中后非要买下来的,还散发着淡淡的沉木香。 吊坠的形状是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看的出来雕刻的人很是用心,边缘一些锋利的地方都被磨得光滑,小脑袋上本来威风凛凛的王,被写得歪歪扭扭,少了丛林之王的霸气,反倒是多了几分别扭的可爱。 裴绪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抿着的唇角缓缓勾起,看的出来心情很是不错。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的端着面疙瘩汤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裴绪盯着自己的手心看的认真,看的出来很高兴。 若是阿福仔细的看的话,就能发现那垂落在手腕上的红线很眼熟。 但是因为这家农户家里没有面条,就连面粉,都是才刚分配不久的,阿福不好意思做面条,只好做了点面疙瘩汤端过来。 “阿绪,因为这里面粉不够,我不好意思用来做面条,就煮了一些面疙瘩汤,你将就吃点,等我们回了临州府我再好好给你做吃的好不好?” 娇软的声音落地,裴绪才反应过来,迅速收了吊坠放进袖兜,看着阿福端过来的面疙瘩汤。 “没事。现在沂河群灾情紧张,有吃的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吃完后没多久,就有人找来了。 是林锐身边的人,说是如果阿福的病好了,希望裴绪能尽快带着人进城,帮忙处理灾情的事情。 因为来人很急,再加上阿福确实是身体好了很多,到了下午,两人便上了随行而来的马车进了城。 第31章 沂河群的情况比想象的复杂,因为几十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再加上当地县衙处理灾情的不及时,导致除了一部分百姓逃出沂河群向四周区域扩散之外,城中相比较之前更是多了许多的流民。 这些流民因为饥寒问题,常常去县衙闹事,因了县衙的捕头处理事情过于偏激,当时有好些流民受了伤,自那以后,流民不再去县衙闹,反而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谁又能想到在雪灾之前他们也不过是普通百姓。 到了县衙,林锐早已经让人开始着手处理灾情,一见裴绪和阿福进来,招呼了一声后,反倒将目光落在了阿福的身上。 之前他就听说过裴绪身边有个从小将他养大的姐姐,只是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比裴绪大很多的模样。 打量了半晌,林锐心里有了数。 “裴绪,你马上带着人去一趟城西难民营,那里集中了最近一段时间暴动的流民,你去,就好好的安抚一下他们,实在不行就采取必要措施!不然照他们这样闹下去,这次解决沂河群的事情估计够呛。” “然后你也将这位姑娘安置好,现在外面太乱了,就别出去添乱了。” “是。” 送走林锐,阿福顿时就有些不乐意了。 “什么叫我别出去添乱?我是在添乱吗?” 裴绪好笑道:“我先带你去找个地方住下来,这外面积雪深,风又大,你的病才刚好就别出去凑热闹了。” 说完,裴绪带着阿福根据领路的小厮找到了暂时安置的地方以后,便急匆匆的出了门。 一直等到夜色深了才披着一肩的落雪赶回来。 阿福还没睡,看着他站在门口,被外头暗下来的天色一衬,显得有些单薄,但是少年郎身姿却修长。 许是长大了一岁,脸上的轮廓越发的明显,多出了几丝凌冽来。 阿福忽然想起之前没问出的话,但此时瞧见裴绪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又觉得奇怪。 按理说若真的是魔识苏醒,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裴绪怎么可能快速的控制自己?想来是那天发热所以导致看花了眼吧。 “明日咱们就起程回临州府。” 裴绪的声音唤回了阿福的思绪,他抖落肩上的雪,进了屋,却没有脱下外层的大氅。 “这么快?” 她以为最少都还要十来天呢! “嗯,京城太子派过来的人在傍晚的时候到了,我们送粮的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所以明日便启程。” “那还是翻山出去?” 阿福对那座山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京城来的人进来的时候将沂河群通往外界的那座桥已经修好了,本来按理说他们和我们是差不多是同一天到的,但是因为在外面修桥便耽搁了一些时间。” 裴绪接过阿福给他倒得热茶一饮而尽,将他听来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好。” …… 因为太子的人过来,林锐便留在了沂河群帮忙处理事情,让裴绪带着剩下的人回去。 邹春生因为一来这里便生了病,这几日好些过后也就跟着一起上路了,但是骆峻岭因为京城有远方亲戚跟着太子的人跟来,便推迟了几天,不和裴绪一起回去。 车队渐渐驶进临州府的地界儿,阿福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街上有些在说谁前两天刚下葬,死状凄惨。 但因了太困,也就没有注意。 回来后的半个月,裴绪忽然不知道怎么了,整日都要给阿福布置课业,不完成就不能出门。 可那些内容有些邹春生都还不会,更别说阿福了,因此自从回来后一直到上元节前夕,阿福就没有一天真正的出去玩过。 下午。 阿福看着自己誊抄了一摞的纸,只觉得手都快要废掉了。 裴绪坐在窗户边上,正拿着一本书,很认真的得看,手边还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整个画面惬意的很。 一瞧见这样的画面,阿福瞬间心里就不太平衡了。 “阿绪……今晚上可是上元节啊,你真的丧心病狂至此,不让我出门?” 阿福拖长了声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你写完了自然就能出门。” 裴绪翻开一页继续看,头都没抬。 阿福苦着一张脸:“那位林大人都回来这么些天了,你真的不需要去好好的拜访一下吗?好歹他也算是你的伯乐吧。” 能不能别一天天儿的守着她?老累了,干啥都不行,干啥都要背了书写了课业才能做,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堂堂仙童,只需要好好的提升法力,然后完成上头交代的任务就好了,真的不需要干这些劳什子东西! 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绪肯定不会在为难了,结果只见他放下手里的书册,转头很认真的对她道:“救命恩人比伯乐来的重要。” “……” 到了晚上,阿福总算是逮着机会出门了。 裴绪被林锐临时叫走了,阿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刻如此的感激林锐。 出了驿馆,街上的景象热闹无比。 夜幕一片漆黑,偏偏凡尘灯火如炬,临州府最繁华的街道是空前般的盛况。 沿街吃了一路,瞧见一家新开的说书楼,阿福想也没想的上了楼。 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处,堂内全是一片欢呼喝彩声。 阿福挑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儿坐下来,嗑瓜子看戏,邻桌坐了一名妇人和两名丫鬟。 那妇人打扮精致,长相艳丽,只是眼角微微下垂,嘴唇极薄,是刻薄的长相。 阿福瞥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听见一个绿衣丫鬟说道:“夫人,不然咱们回去吧,这时辰也不晚了,想必大公子也睡了。” “再等等!那个傻子睡不睡谁知道呢!反正老爷因为愧疚宝贝他那个傻儿子,不管他做了什么事情都是纵容的,我现在回去,回去等着那傻子再来菲薄我?” 那美貌妇人眉头一挑,很是不乐意,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个绿衣丫鬟,意味深长的说:“我记得之前那傻子没傻的时候,你倒是很喜欢往他身上贴的,只是之前大夫人看管严厉,所以你没有机会,现在陈文才傻成那样了,能不能说到亲都还是一回事,你若是还想做陈家的人,不如本夫人去帮你到大夫人哪里说说?” “想必大夫人应该很是愿意才对。” 绿衣丫鬟一听,小脸瞬间惨白,立马跪下来扯住美貌妇人的衣角,低声哀求:“夫人,求您,求您不要去和大夫人说,奴婢愿意一直跟着您,不愿意跟着大公子。” 现在陈家的人谁还不知道陈文才是个傻子?听说是去沂河群的半路上从山崖下摔下来摔坏了脑子,本来也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打人的痴傻儿! 她之前是动过心思,毕竟那痴傻儿是陈家的长子,将来陈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只要是能跟在他身边,就算是做个小妾,那也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可如今变了,陈家偌大的产业不可能由这个痴傻儿继承,那她干嘛还要往火坑里跳? 绿衣丫鬟说着说着就带了泪,小家碧玉的长相这时候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梨花带雨。 可不料那美貌妇人却实实在在的动了怒,一把将那绿衣丫鬟推攘到地上,变了脸色。 “你就是用这副狐媚样子去勾引的老爷?贱坯子,忘了你是谁的奴才了么!” “夫人,奴婢不敢啊,那晚上是老爷他……” “闭嘴!你的去处本夫人自然心里有数,你放心,本夫人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美貌妇人冷笑了几声,一手抬起绿衣丫鬟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甩袖收回,让另一个丫鬟扶着下了楼。 那绿衣丫鬟也只好跟上去,一路上哭哭啼啼的。 陈文才,痴傻儿? 阿福看完了整场闹剧,喝了一杯茶,看周围有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什么,阿福想了想便问道。 “大叔,刚才那妇人说的痴傻儿指的是临州首富陈家的陈文才?” “是啊小姑娘,你还不知道么。” “确实不知道,前段时间去亲戚家串门去了,只知道那陈文才不是说去了沂河群救灾么。” 阿福觉得奇怪。 “是去救灾没错,可那陈家以前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多了,这次报应到了他儿子身上!前段时间陈文才是被陈家的人抬着回来的,说是再去沂河群路上遇见了冬眠的野兽,不小心将那野兽惊醒过后便被追着掉落了悬崖摔坏了脑袋。” “被人抬回来的时候也算是轰动了整个临州府县城呢,那担架上血肉模糊的看着极其吓人!” 那大汉说着仿佛又看见了当日的一幕一般,吓得打了个激灵:“当时陈家将临州府的郎中全都请了去,治了一晚上才算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一条命,只是从那以后,脑子便不中用了,见谁都说是怪物,还要打人哩!” 那大汉边说边摇头,见阿福怔愣住,以为是被吓到了,连忙唤了她几声:“小姑娘,小姑娘?你没事吧,莫不是被吓到了。” 阿福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嘴角,摇摇头。 不再和旁边的人搭话,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整张脸都惨白了。 那晚上……难道裴绪真的是被魔识操控,然后差点杀了陈文才吗? 因为怕被她知道,所以在她高烧醒来的时候问起陈文才,裴绪便说受了伤先回了临州府,包括回来的这几天也是用了各种理由将她绊住不让她出门,也是为了不让她听见消息吧。 脑子越想越乱,阿福已经听不进去精彩的说书,神情有些恍惚的下了楼。 若是魔识当真苏醒,那裴绪,该怎么办? …… 回到驿馆,就见裴绪坐在进门第一眼就能看见的桌子边上,那是个角落里,驿馆的灯光落在他身后,给他的侧脸打下了很大的一层阴影,让人看不清楚他是什么表情。 阿福拖着脚步走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勇气去问清楚,因为魔识苏醒的话,那事情就变得难以控制了。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裴绪一把攥住了阿福的手腕。 声音低沉:“你知道了?” 前几天受了凉,裴绪的身体还没有好利索,这时候说话的声音依旧是沙哑带着涩涩的刺啦感。 阿福侧头,对上裴绪幽深的黑眸,嘴巴张了张,正要说话,却见裴绪冷嘲一笑。 “你也觉得我是怪物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裴绪甚至不敢看阿福的眼睛,微微低垂着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 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像是能茹毛饮血的怪物,控制不住心底的暴戾,只想让陈文才五马分尸。 她刚刚出去了,是不是被传闻吓着了?之前她醒过来问陈文才的时候,他表面上面不改色的说他提前回了临州府,可没人知道他当时紧张的手心冒汗。 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和她解释,回来这么多天便想尽办法的想要拖住她。 外面的流言以及传闻他再是清楚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陈文才是惹怒了冬眠的野兽,却不知道那野兽是他。 阿福没说话,裴绪却以为是默认,低低的又说了一句:“不怪你,我也觉得我是怪物。” 说完,少年郎站起来,身高优势让这个狭小的角落瞬间变得逼仄起来。 他要走。 阿福一把拉住他,脑子还没拐过弯儿来,脾气立马就上来了:“谁说你是怪物了?!” 说完这句,驿馆里稀稀拉拉的客人都好奇的朝这边张望,阿福忍着脾气,一把攥住裴绪的手腕不让他挣脱,然后拖着他往外面走。 一直走到了人最少的临州河边上……让他坐到桥墩上,她则是站着看他。 “谁说你是怪物了?”阿福又问了一句,默默地磨了磨后槽牙。 裴绪没接话,只是沉默。 这副样子看的阿福就来气。 她从外面回来,抱着满心的歉疚与担忧,结果一进驿馆的门便被这家伙拉着说了一句无头无脑的话。 什么叫她也觉得他是怪物? 先别说他裴绪不是,就算是,那也是她看着出生的,她看着长大的少年郎,谁都不能欺负了去! 第32章 凛冽的寒冬早已过去,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凉,裹着吹过湖面的风,迎面打在人的脸上倒是让人多了几分清醒。 借着桥头的灯光,阿福将裴绪的侧脸看了个清楚。 长相清隽淡漠的少年郎微垂着头,纤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幽深的黑眸,看起来隐隐有几分可怜。 阿福思忖片刻,叹了口气挨着裴绪坐下,想起他刚才问话时狼狈小心的模样,阿福还是心疼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手早就不知不觉攀上裴绪的肩膀,然后滑到少年的头顶,担忧般的摸了摸头发。 “阿绪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我看着你长大,你到底是人还是怪物难道我不清楚?别去管别人怎么说。” “不是别人说的,是我自己觉得。” “嗯?” 裴绪抬眸,下意识的蹭了蹭阿福的掌心,带着几分依恋,黑眸静静的看着她:“那晚上在山洞里,你虽然后来昏睡过去了,但你还是看见了点吧。” “我不让你出门,就是担心你听见关于陈文才的事情。陈文才伤成那样是我做的,但我不后悔。” 阿福沉默着,只是静静的听着裴绪的话,胸腔里像是有一根丝线缠绕拉扯着,细细的疼。 “阿绪不会是怪物,我保证。”阿福道。 …… 上元节一过,很快星河书院便开学了。 因为陈文才已经变得痴傻,以前一直跟陈家交好想巴结的一些学生,这时候都恨不得和陈家撇干净关系。 毕竟将来他们都是要去科考中举的才子,怎么能和一个痴傻儿有关系。 周悉和徐问书再一次看见裴绪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匆匆打过照面便离开了。 书院里风平浪静了快两个月,太子即将巡视江淮一带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的炸响了整个书院。 都知道林锐和太子的关系匪浅,此次能从京城跑到临州府,就是为了给太子提前观察各地学子,有能力将来便会成为太子的幕僚。 能和太子搭上边儿,那就意味着和荣华富贵更近了一些。 现如今天子年迈,前两年被朝中大臣逼着立了太子,心里一直都堵着一口气,这两年最是痛恨别人提及太子如何的有贤能,竟糊涂到不准太子参政而是去翰林院修纂书籍,反而封了七皇子、八皇子为成王和齐王入朝参政,意图来对抗朝中支持太子的老臣。 一时间朝中局势分了三波,成王、齐王以及太子,太子虽人不在前朝,可声望却是日益增长,年间因了沂河群雪灾的事情,成王拿了国库的军饷办事不力,反倒是让接烂摊子的太子将这事儿给周全清楚了,一时间朝中的呼声见长,全都是呼吁太子入朝参政的奏折,皇帝不堪其受,干脆把巡视江淮一带的差事交给了太子。 三天前临州府府衙县令便接到消息说今日下午太子将抵达临州府。 临州码头。 裴绪站在林锐的左手边,遥遥的看着海面上渐渐逼近的一艘大船。 那大船外表看着朴实无华,就和平时民用的商船差不多,若不是船头上站了许多带铠甲的侍卫以及那大船周围还有许多小船护航,根本就让人联想不到这是当今太子乘坐的船只。 整个码头都站满了前来瞻望天家容颜的百姓,一个个翘首期盼着,倒是热闹的很。 府衙令站在林锐的右手边,紧张的冷汗涔涔,时不时的用袖口擦汗。 林锐瞥了眼紧张的快要站不稳的府衙令,又见裴绪和往常一般无二,只有眼神中时不时晃过的神色在表达他的紧张外,简直要比府衙令好上太多。 林锐心里满意了几分,这才看向即将登陆的船只。 “一会儿本官将上船迎接太子,你和本官一起去,切勿别冲撞了太子。”林锐侧头对裴绪道。 “是,学生知晓。”裴绪应声。 “嗯,本官知晓你一贯稳重,这才带了你一起前往。” 林锐点点头,再次感叹自己没有看错人。 小小年纪,就能这般稳重自持,确实是不容易。 大船靠岸,几个身强力壮的艄公连忙上前架了蹬板,林锐理了理袍子,带着裴绪上船。 一上去,便有人迎上来,来人穿了一身三品深蓝孔雀补服,约莫在不惑的年纪,见林锐上船,两人相熟般的打了招呼。 “林大人,几月不见,您上次落下的咳疾可是好完全了?”穆仕拍了拍林锐的肩膀,爽朗的笑了几声。 “多谢穆大人关心,本官已然全好了。太子殿下舟车劳顿,现下如何?本官已经让人准备了接待的驿站,就等殿下过去了。” 林锐拱了拱手,朝里看去。 穆仕笑了笑,低声道:“这一行水路,速度倒是快,就是中途太子有不适,但现下已然好了,太子正在里间等你,说是有话要问你。” “你身边的这个便是你写信过来提到的裴绪吧,就让他在外面跟我讲讲这临州府的风水人情,你自前去里间寻殿下。” “好。”林锐点点头,给裴绪使了一个眼色便进去了。 “我听林大人说,你在沂河群可是立了好大的功呢,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果真是后生可畏!” 穆仕赞赏的看了眼裴绪道。 “学生不敢,能尽到绵薄之力已是学生荣幸。” 裴绪神情淡淡,语气恭谨。 “你今年多大了?” 沉默了半晌,穆仕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裴绪愣了瞬间,道:“刚满十四。” “嗯,我记得大周立朝数百年,十五岁入朝为官的人不在少数,你可有打算?” 穆仕转头看了眼裴绪,见他没有立刻说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本官没有试探的意思,就是如今林大人将你带上船,自然就是打着要将你提前引荐给太子殿下,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半年后天成书院将会进行一场考试,当你取得考试资格便可破格进入天成书院。” “半年后?每次大考不都是三年一次么。”裴绪皱了皱眉。 “那是对于普通学子而言,天成书院早有先例,凡是提前找到资质极佳的学生,便可提前参加考试,若考试过了就能获得提前进入书院的资格。只是这种名额每年少之又少,所以极为难得。” “林大人可是在太子面前立了军令状,说你天资聪慧,为人谨慎稳重,目光长远,是难得的人才,本官十分期待你半年后的表现。” 第33章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后,林锐便一人出了里间,走上甲板,对裴绪说道:“殿下想见见你,你跟我进去吧。” 裴绪点头,穆仕看了眼林锐,揶揄道:“看来这次殿下对林大人寻找的人才十分的满意啊,这时候便迫不及待的想见了,他年纪还这般小,想来林大人已经为裴绪安排好了前程。” “既是贤才,自然是要提前见见。” 裴绪跟在林锐身后进去。 一进门,裴绪大致扫了一眼,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都说太子勤俭为民,将来若是登基,必然是个为国为民的明君,这大船从外表来看朴实无华,和普通民用商船一般无二,倒是容易让人忘记内里的陈设。 进了里间,简直便要被里面的陈设给惊住。 入目是一扇整幅的锦绣河山刺绣屏风,那刺绣选择的应当是闻名天下的苏绣,远远看去美轮美奂如同山水流动一般,左边靠窗的窗柩紧闭着,下方的雕花梨木架上摆放了一架极其罕见的红珊瑚! 那颜色,泣红入血。珊瑚常常以整架为最,那架红珊瑚样式精美,形状天然,分明就是上上品,乃是无价之宝。 就连里间的地板,都和外头甲板不是一个材质,上头保存了木材最原始的纹路,且每片木板的纹路相接尤其自然。 裴绪微微垂下头,跟着林锐进去。 绕过屏风,渐渐传来淡淡的龙涎熏香的味道。 “殿下,下官已将裴绪带来了。” 裴绪行大礼,低垂的眼睫透过余光瞟见前方床踏上安放了一双黑底绣着金龙的靴子。 不过片刻,上方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起来吧。” 裴绪起身,站到一边,样子十分恭谨。 太子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年纪虽还算稚嫩,但身量欣长如松竹,气质稳重淡然,第一次面对天家之子并不像其他同龄人那般紧张,便心生了几分好感,对林锐办得这件差事也满意了几分。 “你就是裴绪?” “回殿下,是。” 裴绪微微抬头,眼神平静的注视着面前一步之遥的太子。 太子约莫而立的年纪,长相也算是清秀,不过眼睛过于细长看起来多了几分阴郁,但这分阴郁感在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鼻子方正挺拔,嘴唇略厚,是敦厚朴实的长相。 “你倒是不怎么怕本宫,很少有人第一次见到本宫便如此直视。” 话锋陡然冷硬起来,像是要发怒,林睿眉头微皱,看了眼太子,又见裴绪不卑不亢,想说出口的话总归是又咽了下去。 气氛紧张起来,裴绪拱了拱手,道:“世人都道太子敦厚贤良,今日学生一见果真如此,又为何要怕?” 不管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他想给世人百姓看的样子便是敦厚贤良,既是敦厚贤良之人,又怎么希望别人怕他? 太子一时间没说话,但裴绪心里清楚,这话他回答的滴水不漏。 太子看裴绪半晌,忽而抚掌大笑了两声,颇为赞赏的看了看身边的林锐。 道:“林大人果真是慧眼如炬,这裴绪,当真是个可造之才!” “是殿下之福。”林锐道。 “本宫听说,当日你随林大人一同前往沂河群,出力良多,论功当赏,你想要什么赏尽管说出来,本宫能做到的都满足你。” 太子含笑看着面前十多岁的少年,眼睛里含着笑,挡住了深处的那抹阴郁以及试探。 “学生所学便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为民造福,为殿下分忧……应是分内之事,无需赏赐,多谢太子。” …… 太子被安排在了裴绪居住的河西驿馆里 在回去的路上,裴绪跟在太子的后面,身后是乌泱泱的百姓,全都是来瞻仰太子的尊颜。 临州府府衙令早让人将沿街的道路清理出来,一路畅行无阻。 河西驿馆周围被重兵把守,前后出入都有专门的士兵去检查。 站到驿馆门口,太子瞥了眼驿馆有些简陋的大堂,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转头对身边紧张的一直在哆嗦的府衙令道:“送到这里便不必再送了,让无关的人员都走吧,注意疏散百姓,不要造成动乱。” “是。”府衙令颤颤巍巍的回答,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阿福从街上那头回来便瞧见驿馆门口堵满了人,还有许多带刀的官兵驻守着。 不由得觉得奇怪。 她知晓今日裴绪是要去迎接太子,但是太子就住在他们住的这个小小的驿馆里? 不是都说太子这类人物精贵的很,这家驿站他们住着舒服,但是对于皇宫里出来的人应该就住不惯了吧,难不成还是入乡随俗? 阿福提着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站在人群里努力的踮起脚朝里面看。 一眼便望见了裴绪,少年高高的像株挺拔的松竹,一眼就能看见。 阿福眼里立马汇集了欢喜,站在人群里使劲儿挥了挥手。 “阿绪!” 说完便挤着要进去。 那府衙令正听完太子的吩咐,说要好好疏散前来看热闹的百姓,见阿福一个小姑娘一直往里挤,府衙令看了眼旁边皱着眉头的太子,立马虎着脸叫护卫。 “干什么呢!快点,把这小姑娘拉开,没看见殿下在这里么,冲撞了可怎么好!” 立刻便有护卫上前来拉,阿福又高声叫了一声:“阿绪!” 这下裴绪听见了,他猛地朝声源地望去,见那两个护卫黑着脸拉开阿福,顿时便沉了脸。 几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护卫推攘阿福的手,将她护在身后,黑眸沉沉的盯着面前的两人。 这边儿的动静有些大,太子余光瞟见了裴绪似乎身后护着什么人,便上前走了一步,道:“怎么了?” 这下,便彻底的看清楚裴绪身后少女的模样。 眉如远黛,眸如秋水。 太子愣了片刻,才堪堪收回眼神:“这姑娘是谁?” 裴绪抬头,抓住了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他顿时有些不虞,下意识的将阿福往身后拉了拉。 “我的人。” 第34章 因了太子到了临州府,临州府的巡视和警戒一夜之间加强了许多。 就连在驿馆里落脚的人,全都被官府一一盘查过,确认没有一点异常以后才方可住下。 夜幕降临,驿馆二楼最好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门口还有两位侍卫在把守,往日里吵吵闹闹的场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针尖掉落都能听见的安静。 屋内有人在小声交谈。 “殿下,一月前我已经和江淮一带的刺史都交代了情况,您大可安心。” 林锐站着说道,看向屋内唯一坐着的太子。 闻言,太子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眼神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房间虽说是整座驿馆里最好的房间,可终究有些不够看,无论是陈设还是布局,都粗陋的不忍让人再看一眼。 林锐隐隐察觉到太子的不满,连忙行了一礼,拱手道:“殿下,这段时间让您住在这里实在是委屈了,临州府刺史李守业是齐王的人,您要到临州府的消息一传来,他便让人着手安排了这里,还对下属说殿下您向来勤俭,想必是不会在意驿馆的简陋。 现如今这种时期,您虽然安排了人留在京中,但终归成王和齐王还在京,再加上圣上……殿下,这段日子您就委屈委屈。” “本宫自然知道,更不会蠢到去找李守业的麻烦。” 太子摆摆手,语气有些烦躁,细长的眼睛里阴郁更加的聚拢,像是暴风雨前闷积的黑云。 林锐知晓太子不愿再听,便连忙说要告退,却被太子叫住。 “今日下午在驿馆门前闯入的那个姑娘是谁?” 太子话音一转,想起今日下午的相遇来,那姑娘眉似新月,一双杏眸好似含了一汪秋水,唇色不点而朱。 那双盈盈的双眼光看着就让人心口一窒,最后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扬起了淡淡的香味。 若是能将如此佳人拥入怀中,那滋味岂能用妙字形容。 念及此,太子阴郁且细长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极大地兴味来,像是山中猛兽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林锐一见太子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起一直跟在裴绪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便有那般身段和容貌,也怪不得太子惦记。 他沉吟片刻,才答:“回殿下,那姑娘唤阿福,算是裴绪的姐姐。” “算是?” “是,两人本身没有亲属关系,以前在星河镇的时候,阿福是裴家的邻居,后来裴绪娘去世,一直是阿福在照顾裴绪,裴绪爹后来因为谋害发妻,杀人灭口等罪名,被判今年秋天处以死刑。” “那这么说来,阿福年长了裴绪应该有好几岁吧,你竟然知道的这般清楚?” “当初裴绪因为他爹差点没能来书院,后来被下官遇见帮了一把,这才清楚。阿福的话,算算年龄今年应该是十八。” “殿下,您的意思是……” 太子没说话,只深深的看了一眼林锐。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殿下,这事儿不妨在往后挪挪?等回了京城,阿福姑娘的事情再办不迟啊,现如今您是代替天子前来巡视江淮,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儿被那李守业参了一本,那……得不偿失啊!” 太子在外的名声都是勤俭为民,不好女色,若在这时候传出强占民女的事情出来,那现在他们秘密再做的事情几乎就要毁掉一半! 若是一般的女子那他二话不说就给太子弄来了,可那阿福,敢一人脱离队伍在雪山里找到裴绪的女子,这几日经过接触,他也能发现阿福只对裴绪好,要说两人之间没点意思林锐信都不会信。 再者,经过这半年的观察,若是大力培养,裴绪将来必然会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不值得在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女子而断送掉这样的人才。 林锐心里暗自打着算盘,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见太子的脸色稍稍有些和缓了,这才告退。 林锐走后,太子的脸色又沉下来,林锐的意思他多多少少能猜的出来,今日下午那个少年看着他说出那句“我的人”时,太子就察觉到了。 只是他不相信,这世间,还有不为权利富贵折腰的人。 …… 翌日。 裴绪上午照常去书院上课,下午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回来了。 整个人浑身飕飕的散发着冷气,阿福坐在桌边吃糕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咽下糕点,阿福想了想发现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后,这才放心的开口:“阿绪,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下午太子说要去陈家的马场骑马,叫我带着你一起去玩儿。”默了半晌,裴绪才说话,整个人都不太情愿。 刚才他下学的时候,太子身边的小厮专门来和他说了这件事情,当时刚下学,书院的同窗哪里不认得太子身边的人,一听见那小厮这般说,全都用嫉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裴绪心里清楚的很,太子到底为什么要他去,还专门说了要带上阿福。 想起昨天下午太子看阿福的眼神,裴绪心里没由来的生出许多烦躁来,那种感觉,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给牢牢盯上了,很是不舒服。 “出去玩,马场?”阿福没注意到裴绪的表情,只听见说要去马场,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她不喜欢坐马车,要晕车,但是她经常看见别人骑马,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样子,若是她家阿绪也骑马,那肯定是要比其他人好看许多倍的! “你很开心?” 裴绪瞥了眼阿福,心里淤堵的那口气越来越重,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啊?”这时候阿福才后知后觉,侧头对上裴绪的黑眸,里面闪着沉沉的光,倒映着她有些无辜茫然的脸。 该说开心还是不开心? 要说开心的话阿绪是不是要更加不开心了。 迟疑了几秒,阿福有些郁闷:“你是不想我去吗?可是你既然不想我去干嘛要告诉我呢?” 既然都和她说了,不就是同意的意思吗?现在又臭着一张脸,好像她做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 “……” 裴绪没说话,只是嘴巴抿的紧紧的。 这下阿福看的出来确实是生气了。 下意识看了看桌子,阿福捻起一块桂花糖糕,朝裴绪嘴边塞:“吃一块,不生气哦。” 第35章 裴绪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一时不察,那桂花糖糕被塞到了嘴边,有细细的糖渣滑落到唇缝。 裴绪低头瞥了一眼,没动,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阿绪?”阿福软了软嗓子,眨了眨眼睛看他,“这个糖糕很好吃哦,是东街那边儿新开的糕点铺子,真的特别好吃,你尝尝。” 少女的眼眸盈着光,笑盈盈看着他的时候像是整个大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除了她的声音,其他的再也听不见。 裴绪看着她的眼睛,晃了一会儿神,感受到那落在唇缝的糖渣化掉了,舌尖蔓延起丝丝的甜来。 回过神,他正要开口,谁知一张嘴那块桂花糖糕便塞了满嘴。 顿时,比先前还要甜的滋味席卷了整个口腔。 阿福望着他,水蒙蒙的眸子像是化了的糖水。 “……” 吃人嘴软,他这气也算是生到头了。 板着张脸咽下嘴里的桂花糖糕,裴绪端起面前的半杯茶喝了,又倒了一杯,这才缓缓压下去从喉咙里蔓延起来的甜味。 这东西,果然还是只适合小姑娘吃。 裴绪喝茶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阿福坐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他端起自己喝过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又用那杯子倒了一杯来喝。 那动作流畅的,阿福都不忍心打断。 但是那杯子她都用过了,裴绪怎么还能再用呢…… 纠结了半晌,阿福才拉了拉裴绪的袖子,悄悄摸摸一副咬耳朵的模样。 裴绪:“???” 这是又要干嘛? 阿福小声道:“阿绪,你刚刚用的是我用过的茶杯,那半杯水是我剩下的……” “……” 大堂的角落里静默了好半晌,有一种无声的尴尬在蔓延。 裴绪没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接住阿福的这话。 他耳朵诡异的红着,衬着脸侧冷白的皮肤,那叫一个扎眼。 他用了她的……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就在阿福还要说话的时候,裴绪说话了。 “你知道吗,我以后要是娶不到别家姑娘就是因为你。” “……?” 阿福懵了。 裴绪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表情很是满意。 继续道:“我娘给我留的将来娶媳妇儿的钱,全用来给你买吃的了,不怪你怪谁。” 裴绪信口胡诌,见阿福看了看桌上的桂花糖糕,又看了看他,一下脸就烧红的样子,裴绪心里总算歇了口气。 嗯只要别在提拿错杯子的事儿就好。 …… 下午阿福还是跟着裴绪去了陈家的马场。 太子亲自找人来请,若要是不去,怕是对阿福更是会用尽手段。 裴绪心里清楚,太子这般做,是因为他只能这么做,再多,就不行了。 到了马场门口,裴绪换了一套黑色的骑马装,看起来更加俊朗逼人,从两人身边路过的丫鬟,都悄悄瞥了好多眼。 裴绪冷着张脸,看清阿福眼底隐隐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你少说话,只吃东西就好,别东张西望。” “哦。” “还有别一直叫我。”裴绪又补充。 “哦……” 阿福有些不乐意,跟着裴绪进了马场。 陈家的马场大的过分,周围全都用了毛毡围上了,这时候还是初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进了马场反倒没有刚才那般凌冽的风了。 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童在前面引着两人进去。 这时候太子还没到,主设的看台上留出了最好的观赏位置,一看过去,就瞧见骆峻岭和邹春生在冲两人招手。 阿福眼睛一亮,也不管裴绪了,小跑着过去在两人身边坐下。 自从上次从沂河群回来后,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这两人。 “你们两个也在呀,本来我以为只干坐在这里肯定很无聊,阿绪又不让我一直同他说话。不过你们在的话,肯定就没有那么无聊啦。” “对啊,这场马球本来是给太子接风,但是太子仁厚,便让书院的学生们都来,所以我们这才有机会来的。阿福姐姐,太子殿下原来还叫了你么。” 邹春生说道。 “啊……”阿福正要接话,就听见一道声音。 “太子殿下到。” 阿福下意识看过去,正巧对上太子走进看台扫过来的眼神。 众人都行了跪拜礼,裴绪余光瞟见,脸色黑沉了一瞬,忙扯了阿福一把,阿福这才乖乖的行了礼。 太子看见了最想见到的人,自然是心情舒畅,微微抬手叫了众人起。 乌泱泱的看台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给太子让路。 裴绪等人的位置就安排在太子座位的右后方,是离得最近的地儿。 太子走过去坐下,自然其他人也是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骆峻岭和邹春生自然是在最边儿上了,不过好在距离阿福只隔了两三排。 太子一来,先前热闹的气氛便沉静下来,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林锐坐在太子的左边,扫了眼裴绪和阿福的位置后,才侧头恭敬的对太子道:“殿下,今日的马球先上场的是临州府打的最好的两只队伍。” 太子点点头:“嗯,那就叫他们开始吧,这轮完了就通知一下书院的学生,想上去玩的便可以去,不用过多拘束。” “是。” 裁判一声令下,偌大的马场上两只队伍立刻交缠在一起,马球穿梭在场地里,看得人眼花缭乱。 阿福支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聊,打了个哈欠,开始认真吃起面前案几的东西来。 邹春生在后面小声的喊她。 阿福侧头,见邹春生和骆峻岭两人挤眉弄眼的,阿福总算是提起了精神,瞥了眼坐在身旁的裴绪,缩了缩脚就想溜。 刚要动,裴绪就慢悠悠的夹了块糖蒸酥酪放在了阿福面前的盘子里。 “……” 阿福动了动,麻木的夹起面前的糖蒸酥酪吃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场上一阵锣鼓响动,一浑厚男声在马场内响起。 “时间到!” 阿福的瞌睡被这道声音给震散了一大半,看了看马场内。 腰间系着红色腰带的队伍正在欢呼中。 无聊。 阿福缩了缩脖子,趴在桌上歪着头看裴绪,见少年身穿黑色骑马装和平日里很是不一样,看了又看。 裴绪无法忽视这道目光,侧头:“怎么了?” “阿绪,你也上去试试吧,之前我就听说你们要学马球,但是我还没有见你玩过呢。” “不去。你不是没事儿做么,我陪你。” “……” 不,我不需要你陪,你走了我就有事儿做了。 阿福还要劝说,就见不远处喧闹起来,原来是徐问书他们在说着什么。 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周悉和徐问书直直的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裴绪,下场我们准备上,不如你和我们比比?”周悉有些挑衅的抬了抬头。 “对啊,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之前在书院陈夫子就说你天资聪颖,想必这马球也是技艺高超,不如给我们展示一下。” 几人围过来将座位围了个严实,大有裴绪不答应就不离开的架势。 听完几人挑衅的话,裴绪也没生气,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徐问书和周悉,第一次觉得这两人当真是碍眼。 “不去。” “你……裴绪,现在太子殿下还在这里,我不信你不想在太子面前展示一下,前几日你和林大人去码头接太子也算是出尽了风头,怎么,今日却不想了?” 周悉暗暗咬了咬牙道。 他一直都不喜欢裴绪,实在是看不惯他不管怎么样都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周悉见裴绪不动,偏头看了眼太子的方向,眼睛暗了暗,朝太子的方向走过去。 太子早在周悉等人围过去的时候便有察觉了,再加上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压低了,但是真要是想听,也不是听不见。 周悉走到太子面前,藏住了有些抖的手,道:“殿下,我们想请裴绪同我们一起打场马球。” “早就听说你们书院马球学的不错,既然是想去,便去就是。” “可是裴绪他……”周悉心里一喜,脸上却有些为难。 太子清楚周悉的意思,这种拙劣到不行的伎俩太子有些兴致索然,但是对于裴绪,倒也是十分好奇。 太子直起身,冲裴绪的位置看了眼:“不如你们就比试一场罢,你们既是同窗,今日邀你们前来本宫也不愿意拘着你们。”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裴绪也只好答应。 周悉得了逞,又觉得自己刚才也算是在太子的面前走过一道脸了,不由得多了几分得意洋洋。 在下场的时候,周悉走在裴绪的身后,声音压得低低的:“一会儿在场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话一出,裴绪眼皮子撩了撩,没接话。 因为是临时组队,徐问书和周悉又是有备而来,到快上场了,裴绪这边儿的人都还没找齐。 之前因了裴绪在林锐跟前得脸的事情,再加上前几日迎接太子也是裴绪,书院里好些人虽想巴结裴绪,但是更多却也是嫉妒和不屑。 马球的裁判又在派人过来催促,裴绪这队还差了两个人。 “怎么,咱们书院的大才子还嫌找不到人啊,要是实在找不到不如就这样上场?想必你裴绪以一当二还是没问题的。” “怎么,你真当我们没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周悉回头一看,见骆峻岭和邹春生已经换了衣服走过来,站在裴绪的身边。 “你们来凑什么热闹,这是要打给太子看的马球,骆峻岭就算了,邹春生你忘了你平时马球课上的表现了么。” 徐问书脸色难看了一瞬,又出言讽刺。 “我打的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 第36章 两队开始在各自的地方开始准备,邹春生忙拉了骆峻岭和裴绪到一边,一脸紧张的说道:“怎么办啊,我的马球打的很差啊。” “你也知道啊,早的时候干嘛去了。”骆峻岭没好气的道。 “那……这,要不是为了咱好兄弟,你以为我这个臭球技我会上场?” “你要是把你算账的认真劲儿放在马球上,你的技术也不至于那样!”骆峻岭反驳。 “这怎么能一样……” 两人作势就要吵起来,裴绪看了一眼对面,才对邹春生道:“一会儿在场上周悉他们肯定要针对你和我,你尽量贴着我和峻岭,别去抢球,就……” 裴绪顿了一下才说道:“你就负责捣捣乱就行了。” “……” “哈哈哈哈哈哈,听见没有,你就捣捣乱就行了。”骆峻岭笑的直不起腰来,拍了拍面部僵硬的邹春生。 …… 马场一分为二,有小厮站在中线的搁置锣鼓的地方重重的敲响了锤,比赛开始。 阿福在看台上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的黏在马场上奔跑的那道身影上。 这是她第一次见裴绪打马球,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本来阿福没抱多大的期待,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裴绪一直都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长得好看,脑袋聪明,看着身材欣长,但是应该不擅长马球这种,结果谁知道那道身影骑着马不断的穿梭在里面,身影矫健。 很快,裴绪便扬着杆进了一个球,场内的欢呼声响起,阿福也忍不住站起来。 太子虽说一直坐在看台上,但是他的心思早就没在马球上了,和京城的马球相比,临州府的这边就有些不够看了。 耳边传来小姑娘娇软的欢呼声,太子的目光追随过去,便放不开了。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嫩黄的衣衫,在这初春的时节里,嫩生生的扎眼的很。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的侧脸,眉眼弯弯。 沿着她的的目光看过去,太子一眼就看见了在场中已经牢牢掌控住局势的裴绪。 少年一身黑色骑装,高高束起的头发让他比平时多了几分凛冽的少年英姿,再加上马球技术高超,在场上一眼就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太子多看了几眼,眸色暗下来,隐隐有几分不悦。 冲身旁伺候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福看的正兴奋,有两个丫鬟将一碟子板栗酥和一碟子马蹄糕端放在桌上。 “姑娘,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给您准备的。” 阿福回头,看见桌上的两碟子糕点,正要说话忽的就想起先前裴绪嘱咐她的话,让她不要和太子有过多的接触。 案桌上的糕点还热乎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阿福看了两眼,咽了咽口水。 很严肃的冲那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而后继续转过头去看裴绪打马球。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 正常来说,别人送糕点给你,你再怎么说也要去当面谢上一谢,就算是不当面感谢,那隔空对视一眼以表谢意总是可以的吧,怎么这姑娘就点点头就算了? 更何况吩咐她们送糕点的人还是太子! 那两个丫鬟是陈家的人,刚才远远看见太子的容颜,就纷纷羞红了脸低下头,走过太子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瞟了瞟,恨不得太子看上她们带在身边。 “姑娘,这糕点是太子殿下亲赐,你总该是要去谢恩的。” 有个丫鬟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啊?嗯好,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在这里服侍我,去吧。”阿福胡乱点点头,敷衍道。 “……” 那两个丫鬟还要再说什么,马场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是中场休息了。 裁判算了算上半场,最后是裴绪所在的马球队占分高。 阿福顾不得许多,从看台下去跑到裴绪身边,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 “阿绪,你好厉害!” 刚才她都看见了,上半场的进球几乎都是裴绪进的,她对马球没什么研究,但是得没得分她还是清楚的。 “阿福姐姐你好生偏心,要是我和峻岭没有奋力挡住周悉他们,阿绪又怎么会进球?” 邹春生道。 这边气氛高涨,笑声不断,那边周悉徐问书等人却阴沉下来,一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很快,裁判再次敲响了锣鼓,下半场比赛开始。 比赛的时候不能在马场,阿福又恋恋不舍的回了看台。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队正在交缠夺球的时候,忽然就传来一阵不大的喧闹声,随后乱成一团。 “有人受伤了!” 阿福一愣,站起来匆匆跑下看台。 意外来的太快,她根本就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受伤了。 跑进马场,扒开人群,正要喊裴绪,下一秒就看见邹春生捂着腿倒在地上,疼的脸色发白。 裴绪站在他身边,寒着一张脸。 “郎中来了!” 人群外一声喊,众人纷纷让开,郎中提着药箱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他摸了摸邹春生的腿骨,才道:“他腿摔断了,先把他抬到房间里我在给他接骨头。” 小厮抬来了小型的担架将邹春生放上去,裴绪和骆峻岭却还没办法离开。 时间没到,太子没叫暂停,谁都不能走。 “阿福,你先跟去看看,这里完了我和峻岭马上去找你。” “好。” …… 陈家将邹春生安排到了陈家东院的客房里,那郎中检查过后,给邹春生细细包扎了一番。 期间邹春生靠在床上疼的脸色煞白,好几次忍不住想出声,结果瞟见阿福就站在床榻边上,只好死死的忍住了。 包扎完郎中便出去了,屋子里只有陈家的管家和阿福。 “好些没有?” “好,好点了吧……”邹春生苦着一张脸,实在是笑不出来。 那该死的杀千刀的周悉,居然对他用阴招! “你怎么会掉下马?”阿福问。 “这个……阿福姐姐,你去看马场吧,不用管我。” 邹春生有些不好意思,他骑术不精,这才让周悉钻了空子,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她知道,那知道了他的面子可就彻底没有了。 “可是你的伤……” “真的没事了。”邹春生连忙打断,催着阿福离开,“你去看看赢没有,别让我白受了这伤!” “那好吧。”阿福点头。 出了东院,便是一座小花园,阿福在里面绕了老半天都没有找到原来的路,正沮丧的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休息的时候,就听见假山后面传来了一道女声。 第37章 “怎么样,马场那边进行到什么时候了?西院那边儿可真是个贱人,居然把本夫人骗回娘家,幸好本夫人还留了一手,不然还真的就遂了那贱人的愿错过了当今的太子殿下!” 那道女声很耳熟,说到后面拔高了许多,阿福想不听见都困难。 “我不是叫你去把五姑娘找到吗?怎么样,萱儿收拾好了吗?” “回二夫人,五姑娘已经收拾好了,正在房里等着夫人您过去呢。” 丫鬟回答的颤颤巍巍,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又挨骂。 “直接叫她去马场,就说本夫人马上就到!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老爷也是,明知萱儿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也不说趁着这个机会叫萱儿多去太子面前露露脸,还将今晚的晚宴事宜全都交给了大夫人,这不是变着法儿的让我不好过吗!” 阿福静静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声音当真是耳熟到不行,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说话的人不就是之前在说书楼遇见的那个美貌妇人吗? 好像是陈家的二夫人? 阿福看了眼路旁的石头,踩上去穿过假山,就看见假山那头湖边上站着的人。 这么一瞧,阿福就找到了本来的路。 只是那主仆三人直当当的就站在路口,这么直接走过去算不算撞见了她们的小心思,那样会不会被杀人灭口? 之前听的说书折子里可是好多都这样讲的。 想到这个词儿,阿福觉得有意思,便趴在假山上头光明正大的听主仆三人讲话。 “夫人,老爷怎么会舍得让您难过呢,您也知道,太子能来咱们陈府一是因为咱们陈家是临州府最好的人家,二怕就是因为年前大公子在沂河群受伤变成痴傻儿的原因。太子贤明在外,大公子既是因为沂河群的事儿变成了这样,自然是要来看望的,老爷心里清楚,这才将今晚晚宴的事儿安排给了大夫人呐!” 粉衣丫鬟小声的给那美貌妇人分析着,阿福听着也觉得有道理。 那妇人皱了皱眉,好似在认真思索那粉衣丫鬟的话,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夫人您也不想想,老爷这么多年对您可是百依百顺,五姑娘的风头更是压过了大夫人所出的大姑娘,老爷心里肯定是有盘算的,说不定早就为五姑娘寻觅了佳婿呢!” 这话一出,那妇人立刻就不高兴了,呵斥道:“什么佳婿?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太子殿下这样的夫婿来的尊贵?走,咱们也去马场,我看谁敢拦我的萱儿!” 说完,那妇人剜了粉衣丫鬟一眼,丫鬟脸上得意的表情立马被惊恐取代了,乖乖的跟在妇人的身后不在多话。 主仆几人离开,阿福兴致索然的从假山上爬下来,顺着路也跟着过去了。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看着周围的景致要熟悉了些,阿福这才放下心来。 心道这陈家当真是临州府第一的人家,这院子老大了,而且这还不是主宅,不过是郊区的一座偏宅。 阿福慢悠悠的走到马场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被守卫挡在了外面,那姑娘应该就是陈家五姑娘萱儿,身边是刚到不久的那位二夫人。 “谁说的我们不准进去?你让开!”二夫人脸上压抑着怒气,看向那守卫。 “二夫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今日马场里面太子殿下也在,大夫人和老爷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去。” 说完,还看了眼旁边打扮娇艳的五姑娘一眼。 这一眼,气的陈萱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闲杂人等? “你这刁奴,你可知道我是陈家五姑娘,我爹爹平日最是疼爱我,你居然说我是闲杂人等?!” 陈萱没想到在陈家也会有这么受气的一天。 “五姑娘,您确实不能进去。” 那侍卫有些为难。 “放肆!你在对着谁说话?”二夫人也气的不轻,说着就要往里闯,可那侍卫又怎么会让她进去? 几人在马场门口拉扯着。 阿福看了一眼,“啧”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的朝门口走去。 那侍卫认识阿福,知道她是被邀请过来的,见她过来,立马让出了位置。 见此情景,陈萱立马就不乐意了,指着阿福大声说道:“不是说不能进去吗?那这人是谁,为什么可以进去?” 侍卫看了阿福一眼,才道:“这位姑娘是跟着太子邀请的客人来的,自然可以进去。” “那意思就是她也没有邀请函,既然可以跟着太子邀请的客人进去,那这马球比赛是在我家开的,本姑娘凭什么不能进去?” 陈萱扯了一堆歪道理,唬得那侍卫一愣一愣的,阿福听完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口:“对啊,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自己家举办的比赛自己为什么不能去?” 说完,又看了眼那侍卫道:“刚刚我就在看台,见太子殿下敦厚和睦,好像也没听说不让人进去的事儿啊,小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就是!你个刁奴,殿下明明没有说过这话,小心我叫爹爹把你丢出去喂狗!”陈萱听见阿福这么说,立马也接话道。 侍卫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太子确实没说过不让人进去,但是大夫人说过啊! 就这迟疑的一瞬间,陈萱抓紧时机便溜了进去,既已经进了马场,那侍卫自然不可能再去将人请出来了,家里的这位五姑娘他也是听说过的,为人刁蛮任性若这事儿闹大了,真的惊动了太子,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陈萱如愿以偿的进去了,目光在阿福的脸上逗留了好一会儿,随即有些嫉妒的开口:“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机会来这里?” 说完,陈萱又看了看阿福的穿着,见她衣衫布料一般,便有些轻蔑的开口:“你该不会是……” “我跟着我家小孩一起来的。看台就在那边儿,你快些过去吧,我刚才离开的时候好像是这局比赛完了太子就要离开去宴席了。” 阿福不想过多和陈萱接触,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朝着一边走去。 阿福没去看台,直接沿着马场的边缘去找裴绪。 第38章 马球比赛渐渐接近尾声,因为邹春生临时下场的原因,裴绪所在的队伍便又少了一人,现在虽然也分值领先,但是差距不大。 太子坐在看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马场内的场景,兴致不高。 林锐自然知道太子这副模样是为那般,不过是想见的姑娘被支出去了,但是碍于身份不好去找人回来。 看台上渐渐弥漫起一种低气压。 就在这时,风扬起带来了一阵浓郁香甜的香风,一名模样娇艳的女子走了进来。 率先注意到的是陈家家主,一见陈萱踱步进来,他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正要上前,就见陈萱熟视无睹的径自走过他走到了太子的面前。 “陈萱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陈萱模样娇羞了行了一礼,眼神娇怯的透过余光扫向太子。 香风袭来,太子这才注意到面前站了个人。 但不等他叫起,就被这浓郁的香气给熏得皱了皱眉。 “你是何人?” 因为阿福一去一直没回来,太子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语气也没有平时轻柔,严厉了许多。 陈萱本来设想的是太子会亲自将她扶起来,结果不但没扶,听语气好似不是太好? 陈萱心想,应该是太子本身就是这个性格,定是因为在场的人过多太子才这样说话。 “回殿下,民女是陈家的五姑娘。” “陈家?”太子冷哼一声,朝陈家家主的位置瞟了一眼,陈严清吓得立马跪下来请罪。 “殿下,此乃小女陈萱,年幼不懂事惊扰了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陈严清觉得仿佛有千斤重。 他只能不断的磕头请罪:“小女惊扰太子,饶了太子的兴致,是草民家风不严。” “小姑娘爱玩是天性,起来吧,找个位置坐下便是。” 太子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便叫了起。 “是。”陈严清站起来,瞪了陈萱一眼,后者有些不乐意的退后站到陈严清身边来。 陈严清拉着陈萱坐下,低声训斥:“谁叫你过来的?!” “我来自己家马场还用谁叫我过来么。” 陈萱平日里被宠坏了,这时候说话没大没小的,气的陈严清吹胡子瞪眼。 “今日太子在这里做客,你是想咱们一家为你的冒失付出性命么!” “哪有爹爹说的这般严重?太子殿下性子敦厚,才不会那样呢!”陈萱哼了一声,又道,“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一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女子呢,她都进的我为何进不得?” “那是太子的客人!你……算了,进来了就进来了,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别说话!” “……”陈萱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马场上锣鼓再次响起,比赛彻底的结束了。 阿福看着裴绪下场,连忙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阿绪,你赢了!”阿福笑的眉眼弯弯,一双杏眸水润润的盈着光。 裴绪点点头,黑眸划过一丝笑意,拍了拍阿福的脑袋示意她松手。 “春生怎么样了?” “郎中已经给他包扎过了,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了。” 阿福边说边跟着他们走出马场。 比赛完,等到几人换完衣服,则差不多就要去参加晚宴了。 这里虽是陈家在郊区的偏院,但是正堂挺大,布置一个晚宴倒也是绰绰有余的。 几人入了座,阿福跟着裴绪坐好,就乖乖的只看着自己面前案几上的吃食,眼睛哪里都不看。 陈家为了讨好太子,自然是各式各样的歌舞齐齐上阵,陈家大夫人坐在右边看见陈萱和二夫人也在,顿时脸色就沉了下去。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队服装特异的舞娘进来了,长长的水袖,露出了一截光滑白皙的纤腰,脸上蒙着一层金线绣成的轻纱覆面,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景顿时吸引了宴上大部分人的目光。 音乐响起,和之前的乐声不同,这时奏成的乐声缠绵悱恻,舞娘跟着乐声起舞,纤腰暴露在空气中,时不时的随着节拍扭动,场上大部分男子眼睛都看直了。 阿福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了好一会儿,又盯着人家的腰看了看,对裴绪道:“阿绪,你看,那中间的那个舞娘腰好细呀。” 裴绪没回答。 阿福又道:“真的好细哦。” 裴绪依旧没回答。 阿福纳闷,目光从舞娘的腰上收回,侧头去看裴绪,发现这人低着头正在慢慢的啜饮,好像周遭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阿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喊:“阿绪。” 少年撩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又没什么表情的低下头。 阿福又扯了扯。 见裴绪还是不说话,阿福撅撅嘴,觉得没意思,干脆又转回了头,继续欣赏小细腰。 半晌后,就在阿福看的津津有味时,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头,骨节修长漂亮的手指捏住少女的下巴,强行将她板回来对上他的黑眸。 因为手上用了力,阿福的脸蛋被捏得往中间靠拢,就连红润的小嘴巴都嘟了起来。 “阿……绪?”阿福说的含糊不清,有些无辜。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是你没有还是怎么回事,一直盯着别人看不放了是吧。” 裴绪压低了声音,语气带了点点不满,声线低沉好听。 “我……你……” 见她不能好好说话,裴绪松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好像在说我看你怎么解释。 阿福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还在舞娘露在外面的那段腰肢,才转过头很认真的对裴绪道。 “我觉得中间的那个腰真的好细!比我的都细!” 说完,生怕裴绪不相信,又一把拉过裴绪的手往自己腰上摸了一把,认真的询问:“看吧,是不是?” “……” 手掌下软软的触感刺激的裴绪猛地收回了手,指尖仿佛都还带着烧灼的温度,沿着血液烧到了心尖。 “阿绪你仔细看看那舞娘,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阿福歪头看了看裴绪,发现后者低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的情绪,只有耳朵烧灼着温度,带着烫人的颜色。 “阿绪?”阿福有些不解,心里觉得怪怪的。 “你……算了,你什么也不懂。” 裴绪忽然抬头,说了一句话干脆转过身子不看她了。 留下阿福一点懵懵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刚才做错了什么。 她不懂什么呀。 太子坐在东南角的首座,一眼就能将整个宴会厅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加之他本身就一直注意着阿福这边儿的动静,所以他就看见两人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就见裴绪红着耳朵转过去不理人了。 这副场景落在太子的眼中就是在打情骂俏,不由得脸色黑沉了几分,就在他思忖几分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大厅中间忽然传来一声娇呼。 缠绵悱恻的丝竹之音立马停下,只能听见一女子似莺啼的嗓音。 “小女给殿下赔罪,竟打扰了殿下看舞的兴致。” 太子闻声看去,见中间一女子跪着认错,面容娇艳,倒也算的上是一位美人。 那美人娇滴滴的认着错,确实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感。 太子没认真看歌舞,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看见周围舞姬的以纱覆面的装扮以及掉落在女子身侧的那张用金线绣了边儿的轻纱,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坐在右下方的陈严清一看清楚说话的女子面容,差点没气的当场晕倒! 他之前就说过这次太子到他陈家来,是几辈子都能说的出去的面子,千万不要出了篓子,这下好了,坏事儿的全是自家人! 陈萱坐在客席上,看着自家二姐姐在上面含情脉脉的看着太子,心里更是怄的不行。 她就知道陈瑷今晚没出现在宴席上肯定要出幺蛾子,但她没想到的是陈瑗竟然愿意自降身价做那勾栏瓦舍里的舞娘! 陈萱气的呀,还不等太子说话就抢先讽刺道:“我说今晚上怎么没瞧见二姐姐呢,原来二姐姐竟然跑去准备歌舞了,怪不得我说刚才瞧着有几分眼熟,也幸亏了这舞有面纱覆面,不然妹妹我都不知道姐姐居然有媲美舞娘的舞姿。” 陈瑗听得心里一梗,要换作是平时早就还嘴了,可今日她要表现给太子看的可不是陈萱那副泼妇样。 只见她眼眶中很快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上方的太子,委屈到不行的喊:“太子殿下,小女,小女敬仰殿下的风姿,这才……” 这副娇弱可怜的模样看的太子倒是心生了几分怜惜,对陈萱多了几分厌恶。 “无碍。”太子微微抬手,“你先起来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太子心里却依旧不舒服,这点不舒服在他看向阿福后发现后者根本就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后扩散了许多,心里更是憋闷的慌。 再看向陈瑗和陈萱,则多了几分不耐烦。 陈家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做,未免有些太上不了台面。 真当他是什么荒|淫无道的人? 太子凉凉的看了一眼呆滞在位子上的陈严清,出言讽刺:“你陈家可真是养了两位好女儿啊。” 闻言,陈严清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连忙请罪:“是草民的错,草民教导无方,让家中小女冲撞了太子殿下,草民一定会严惩她们,还望太子殿下开恩!” 太子提不起兴致,阴郁了看了陈严清,甩袖起身离开。 第39章 太子一走,自然大家也都不好在留在陈家,纷纷也跟着离开了。 阿福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看着闭着眼睛小憩的裴绪,有些无聊的撩开帘子往外看。 车外是一望无尽的稻田,田里不知道栽了什么,看起来绿油油的一片。 阿福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问裴绪:“阿绪,上次不是说开年后就有一场考试吗,是什么时候呀。” 裴绪:“就在五天后。” “那你有把握吗?如果这次考过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提前去京城了?” “你很想去京城?” “对我来说就是换个地方玩嘛,对你来说就不一样,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你要做首辅的。” 一说起这个话题,阿福就想起即将到来的雷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阿绪,你怎么不看我。” 好像自从晚宴过后裴绪就一直不对劲,不怎么理她了,就算是说话,要么是闭着眼睛,要么就是怎么喊也不动。 想着想着阿福心里生出了一点委屈,又有些生气。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忽然对她这么冷淡? “因为想睡觉。”裴绪给出了一个极其敷衍的理由。 这话一出,阿福干脆也生气了,大大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子去看外头的景色,不看裴绪了。 很快车子就到了驿馆,阿福撩帘子跳下去,白着一张脸,强行压着心里那股因为坐马车而带来的眩晕恶心感。 回了自己房间睡觉,裴绪看见阿福的背影,下意识的想要跟上,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而是转道继续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书院。 先前离开陈家时,林锐跟他说让他回来后去书院说是有话要说。 到了书院,早早地便有人等在门口,见裴绪下了马车连忙迎着他进去。 穿过弯弯绕绕的路,到了之前刚来书院时来过那座僻静的小院。 太子和林锐都在。 裴绪看了一眼,敛眸:“学生见过殿下,大人。” “你知道本宫今日叫你来是作何事?” 太子坐在梨花交椅上,目光平静的看着裴绪。 “学生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为了五日后的考试。” “嗯,你知道也好,考试准备的如何了,可有信心一举考上?”太子又问,“若是这次考试你能提前考上,那便可提前去京城的天成书院读书,届时本宫也会给予你一些帮助。” 裴绪静静的听着,知道这是太子在向他抛出橄榄枝。 而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谈过话出门,回到驿馆,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 五天后。 因为这次的选拔属于机密性,并且各个地方只有一两个名额,为了不让当地的刺史作弊,每次参加选拔的学生都有京城直发的官员来亲自挑选。 当天下午,裴绪在书院请了假以后,便由林锐的安排独自前往考试地点。 一直考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外边儿早就一片漆黑,骆峻岭邹春生和阿福一起在驿馆的大堂等着。 前两日太子已经搬出了驿馆,住进了一处别院,少了重兵把守,因此驿馆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三人吃了晚饭,叫了一壶茶和一碟子刚炒好的瓜子,边嗑边聊天。 吃到快一半,裴绪才披着夜色赶回来。 “如何如何?”邹春生瘸了一条腿,嘴上说话到是利索的很。 裴绪走过来坐下,只说了一句“嗯”。 “不是,你这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能过还是不能过?”邹春生急的不得了。 “还用说吗?阿绪出马有什么不能过的。”骆峻岭没好气的说道。 “对了,通知成绩是什么时候?” “还没说,到时候再看吧。”裴绪说着话,黑眸却一直盯着在旁边嗑瓜子的阿福。 自从那天从陈家回来后,他和阿福就陷入了冷战,刚开始他只是别扭不想说话,到后面他主动去找阿福,阿福也不理他了。 裴绪已经郁闷了很多天。 邹春生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猫腻,只一个劲儿的说着若是裴绪真的能提前去京城,走之前一定要请他吃一顿热锅子。 骆峻岭意识到了两人的不对劲儿,很是识趣的没说话。 刚才就发现只要一说起裴绪,阿福就会立马转移话题。 而这时候,见裴绪眼巴巴的看着阿福,但是阿福却是看也不看他,径自自己嗑瓜子,这么明显的不高兴,怕是只有邹春生那头慢半拍的蠢猪没发现了。 眼看着气氛就要冷下来,骆峻岭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也是真心不容易。 “今天在书院,快放学的时候李讳找到我,跟我打听阿福姐姐有婚配没有,说是半年前他哥哥在街上见过阿福姐姐一面,一直念念不忘到现在,好在终于是打听到了阿福姐姐的来历,本来下午想去找阿绪问话的,结果阿绪不是请假去考试了吗,这才找到我。” “李讳什么时候找的你,我怎么不知道。”邹春生有些懵。 “他找我还要跟你说啊,本来这事儿就还没谱儿,你也知道李讳那人要面子,没得到答复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骆峻岭说完,这才看向裴绪:“阿绪,到底怎么回答你跟我说说呗,明天去书院李讳还等着我给答复呢。” “那要是答复阿福姐姐没有婚配的话是不是李讳他哥就要上门提亲了?”邹春生总算是说了句骆峻岭满意的话。 “那肯定啊,今天我听李讳的意思,他哥确实有这个想法。” 阿福听完,整个人瞪大了眼睛,刚要说话,桌子底下就被人踢了一脚。 “???” 一抬头,就见骆峻岭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阿福:“??” 搞什么呢。 三人都在等裴绪说话,等了好半晌,裴绪才抬头,看向阿福:“你有想法吗?要不要见见那人?” “不!”阿福快速摇摇头。 不知为何,裴绪听见这个回答心里陡然松了口气。 “既然不想,那就等我们到了京城再说。” …… 约莫半个月后。 一辆马车在清晨渐渐驶出了临州府。 裴绪在去年秋天的时候的到了这里,又在今年的末春又离开了。 阿福耷拉的眼睛在车上睡觉,因为走得早,昨晚上又连夜收拾东西睡得迟,这时候眼睛都困得睁不开。 在临州府短短半年多的时间,倒是积攒了不少东西,裴绪还专门雇了一辆大马车,一是为了装行李,而是马车大些,车厢里也就宽敞许多,这样阿福在上面睡觉也会舒服很多。 走了大约有半日的路程,两人到了临行大路边上的一家简易茶铺喝茶歇脚,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刚要继续启程,就听见身后有喊声。 两人闻声望去,见是一青年男子骑着马快速的向两人奔来。 这青年面容清秀,但却陌生。 等到了进了前,青年才翻身下马,脸上因为追赶被风吹的泛了红。 裴绪没见过这人,但是下意识的将阿福护在身后,黑眸静静的看着他。 “不知这位兄台刚才叫的可是我们?” 那青年看了一眼裴绪身后的阿福,这才将目光落在裴绪身上。 “在下李恒,是李讳的哥哥。”李恒介绍完自己,又看了眼裴绪,继续道:“阁下应该就是舍弟常常提起的裴绪吧。” 一听见李讳这个名字,裴绪就瞬间反应过来了,他下意识的去看阿福,却见她有些懵的看了一眼李恒,低声问他。 “阿绪,这是你朋友?我怎么没见过。” 不等裴绪说话,李恒便朝阿福拱了拱手,看向阿福的眼睛长得极为清秀耐看,但很克制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 “舍弟与裴公子是同窗好友,但在下今日前来不为找裴公子,而是来寻阿福姑娘的。” “找我?” 阿福吃惊的张了张嘴巴。 “是。”李恒眷恋的看着阿福,眼睛里满是情谊,“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要说什么,在这里不能说吗?”阿福奇怪,看了眼抿着唇瓣没说话的裴绪,又见李恒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更是困惑。 “那……就去那边说?”阿福指了指路边。 “好,多谢阿福姑娘。”李恒松了一口气,跟着阿福走过去。 裴绪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以为上次叫骆峻岭去回绝了这事儿就算完了,这半个多月也没见李讳来找他说过话,怎的今日都要走了这人还巴巴的追上来? 又不认识,还以为阿福要留下来么。 两人走的不算太远,但裴绪秉承着君子不偷听人讲话的原则,下意识的背转了身,但依旧能听见细细碎碎从那边传过来的说话声。 “你要跟我说什么?”阿福问。 许是少女的目光过于清澈,没有一点李恒期待的害羞神色,反倒是让他接下来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阿福姑娘,此行你们去京城探望亲戚,还会回来么。” 这次裴绪退学,用的借口是要去京城投奔亲戚。 “不回来了。” 李恒睁大眼睛,有些焦急:“不回来了?那阿福姑娘,你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阿福下意识看了眼背对他们站着的裴绪,奇怪的回答,“没有。” 第40章 听完,李恒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很想立马说清楚自己的来意,但又怕今日是第一次见面,说那些话会不会过于唐突。 阿福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李恒有所表示,抬头看了他几眼,道:“那个请问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刚才阿绪还在马车上说路程很赶,吃完茶就要立马走,这人拦着他们又一直不说话,阿福心里难免不多想。 李恒酝酿了几次,才试探性的开口:“年底我将会动身前往京城,不知那时姑娘可愿与在下同游京城?” 阿福听完,觉得这人有几分意思,大老远的追过来就为了跟她说一句愿不愿意一起去京城玩? 少女没有那么多旖旎的心思,见青年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想也没想便爽快的应下来。 “行,到时候你来了我就陪你出去玩!” 阿福想的很简单,李恒的意思不就是他们先去京城,然后他再去就叫她帮忙介绍京城的风土人情嘛,这简直太简单了。 听完,李恒顿时有些惊喜,清秀的眼眸迸发出细细碎碎的光来,竟也比此刻的日光还要耀眼了几分。 “多谢姑娘,在下届时定会赴约。” 说完,李恒冲阿福笑了笑,这才折身过来和裴绪告别。 送走了李恒,两人又回到了马车上继续赶路,裴绪想着刚才李恒离开时嘴角带笑的模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刚刚李恒跟你说什么了?” 阿福看他:“没说什么呀。” “没说什么那小子笑的那么开心?”裴绪冷哼。 他信个鬼的什么都没说。 真要是没说能在那里耽搁那么久? “你知不知道出门在外不能和陌生男子搭话?不然被卖了你都不知道。” 裴绪又趁机教育,诱哄:“快说,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裴绪发誓,他长这么大真的从来没有这么八卦过,他为数不多的老妈子行径全都留给了阿福。 “就……他说他年后也要去京城,就说到时候来找我们玩。” “就这些?” 裴绪显然有些不信:“你把原话说来我听听。” 他才不会信李恒跑这么大老远的追上他们就是为了说一句年后去找他们玩? “阿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脑筋呢。”阿福戳了戳裴绪的胳膊,有些无奈。 “……” 裴绪不说话,就看着她。 半晌,阿福就败下阵来:“好好好,我跟你说原话,等我想想啊。” “在下年后要动身前往京城,不知到时候姑娘可愿……可愿同,同游京都?” 阿福一说完,裴绪的脸色就以可见速度黑沉了下来。 这李恒,倒是打的一手的好算盘。 还年后和人同游京都? 是那天他拒绝的不够明显吗?还追了这么大老远的路就为了说这句话? 裴绪一点没发现自己的反常,根本没注意到现在的他多么像个吃醋了不讲理的小姑娘。 腹诽完李恒,裴绪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阿福,面无表情的俊脸对着她。 “你不知道李恒说话的潜在意思吗?你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上了那么多次说书楼,钱都白花了?” “???” 阿福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忽然就变了脸的少年,有点措手不及,慢了好几拍才回答:“不就是说年后让我给他做向导,领他尝遍京都的美食吗?” “……” 裴绪的嘴角显而易见的抽了抽。 忽然就不生气了,李恒怕是还不知道,他说的那些富有深意的对话,对着阿福说那就是对牛弹琴。 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她被人的甜言蜜语给骗走。 想虽是这么想,裴绪想了想还是清了清嗓子,开始教育阿福:“以后若是有其他的男子对你说这种类似的话,你记得理都不要理他,更别答应,转身就走,明白么。” “哦。” …… 舟车劳顿了快半个月,两人才算看见了京城的影子。 交了手令进了城,裴绪按照半月前林锐给的一封信,找到了华清街景氏胡同的一处别院。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的地方,每一处都和临州府有着不同,就连街道,都比临州府的主街宽了许多。 街上各式各样的店铺,叫卖声,以及时不时的路过的华丽的马车,都让阿福感觉到新鲜。 华清街是京城最大的主街道之一,而景氏胡同的房子几乎全都是天青小瓦搭建的,古朴中处处透着精致。 一路上听人说这景氏胡同之所以叫景氏胡同这样奇怪的名字,是因为这景氏胡同里的院子几乎都是一名姓景的商户所拥有,时间长了大家都叫这里景氏胡同,只是那景姓商户好景不长,得罪了一位大人物,很快就被全家抄斩,这胡同里的院子就全都归了府衙,百姓想要租赁或者买下来,自去府衙办手续即可。而胡同的名字因为大家都叫顺口了,一时更改都不习惯,便一直叫到现在。 裴绪拿了钥匙开了别院的门。 这座小院子应该是有人提前来打扫过,看起来非常的干净。 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天井,中间摆了一水缸莲花,这时候季节未到,莲花自然没开,里头便有几尾漂亮的红鲤在游动。 西边搭建了一条游廊,说是游廊不如说是草金铃花藤搭建的,这时候季节对上了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来,看着倒是别致的很。 裴绪将马车上的行李卸下来放在院子里,见阿福东瞧瞧西看看的欢喜模样,裴绪心里无端的生出了一点满足。 收拾完东西,天已经擦黑了,来了一个人,来送信的,从临州府寄来的。 按照脚程来算,他们几乎刚到京城,这封信就到了,算算时间再怎么说这信也是他们刚离开临州府就寄出来了。 信是邹春生和骆峻岭两人写的,一人写了一半,字迹分明看的十分清楚。 信上写了要阿福多多写信回去,还要全面概括京城的风土人情。 两人看完,阿福笑眯了眼,正要说话,小院的门就又被敲响了。 阿福兴冲冲的去开了门,外头站了个脸生的小厮模样的人。 “请问裴绪在吗?” “在的在的。”阿福点头,回头叫裴绪。 “这是举荐信,你明日拿着去天成书院找朱大人,到时候他自然就会安排你入学的事情。”小厮从怀里抽出一封信递给裴绪,“我家主人说,天子脚下不比其他地方,若遇见什么事情,还希望公子能多加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阿福听得一头雾水:“这书院又不是龙潭虎穴,干什么要忍耐?” “我家主人说,公子听了自然知晓,还望公子莫要乱了我家主人的计划。”小厮说完,便小跑着离开了。 裴绪敛眸关上门,没回答阿福的问题,示意她进屋用饭。 来人的心思表述的再明确不过,天成书院是大周最好的学府,能进去的人除了权贵人家,便是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他半路跳过大考直接上来,说不定消息早就传的书院人尽皆知,再加上他和太子有过来往,这书院,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第41章 翌日。 裴绪跟在朱大人的身后,慢慢的朝教舍走去,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握在手里的举荐信,捏得边缘都起了皱。 他目光深沉平静,可不管如何,他终归还是一个不曾及冠的少年郎,面色表情不显,可总也有细节体现了他内心的不甘。 这时候还没有下课,书院里都是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从某个教舍里一些夫子讲课的声音。 朱兴华走在前面,一张国字方脸,生的一溜平直黑浓的眉毛让他看起来十分的正直,可经过刚才的谈话,裴绪清楚,接下来几年的时间里,在书院里过的怎么样大概这位朱大人已经在刚才告诉他了。 “到了,就这儿吧。”朱兴华停在一处教舍外,侧头看了一眼裴绪,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也是太子的幕僚,可他和林锐向来不和,明明都已经归京,可太子殿下却不将裴绪放在林锐的手里,反倒是让他来带着,这其中想表达的意思可以说是意味深长。 朱兴华想起前几天太子交代过他的事情,看向裴绪的目光不由得又看轻了几分。 少年英才又如何,能不能登上殿堂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情?少年人,就该多磋磨磋磨才对。 “我知道你天纵英才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又是殿下从临州府带过来的,虽说也通过了书院的提前测试,可终归是半道上上来的,这两天书院早就传的人尽皆知,本官希望在天成书院的这段日子里,你少惹幺蛾子,别乱了殿下的计划。” 朱兴华斜着眼道,平直黑浓的眉毛微微向下耷拉着,带着些许的滑稽感。 “书院里人才很多,这里能进来的都是百年望族的子孙,非富即贵,你切莫因了殿下这层关系便心高气傲,将书院搞得乌烟瘴气,否则到时候出了事情本官也兜不住你!” “是,学生谨遵大人教诲。” 许是朱兴华提前打过招呼,一走到门口,教舍里正在上课的夫子立马停了讲课,迎出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 “朱大人您可总算来了。”那夫子问了声好,这才看向裴绪,“这就是您说的那位学生?” 那夫子眼睛生的小而圆,说话的时候眼睛滴溜溜的转,带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非但一点不像教书夫子,反倒像是民间骗钱算命的神棍。 “啧啧啧,这小子看起来沉稳乖巧,像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当真要将他安排在我这里?”那夫子围着裴绪走了一圈,嘿嘿笑了两声,“难道大人就不怕我误人子弟?” 离得近了,那夫子身上竟然传来了酒气,裴绪皱了皱眉,没动也没说话。 “把他放在你吴道江手里本官放心的很,你能治的住里头那群人,难道教不了他?行了,本官不跟你废话了,裴绪我就交到你手里了,吴夫子,可要好好的教啊。” 最后那句话朱兴华说的意味深长,说完也懒得看裴绪如何,便转身走了。 裴绪站在原地,对上吴道江的脸,正要说话,那人便猛地凑近,吓得裴绪往后退了两步。 “嗯不错不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啊!”吴道江说着话,小眼睛滴溜溜的转,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小子,你就是前两天传的沸沸扬扬的从临州府上来的学生裴绪?”吴道江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裴绪,满意的点点头,“不如你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得罪了那朱大强的?居然把你塞到我手里来了,他这是要你毁在我手里啊!” 说完,吴道江又嘿嘿笑了起来,丝毫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教书夫子,说出这些话来有多么的不对劲。 “朱……大强?”裴绪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对啊,哦对你刚来还不知道,这朱大强,就是刚才带你来的那位大人的本名,后来跟着太子后太子嫌弃他的名字过于难听,便给了他朱兴华这名字。啧啧,要我说,还没有朱大强这名字来的恰当,这文人呐,就总喜欢这样。” 吴道江撇撇嘴,后又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睛放光的看着裴绪:“小子,不如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趣事,方便夫子了解你,为你专门制定学习计划?朱大强可是要我好好‘照顾’你啊!” “……” 裴绪觉得,他这位新夫子,可能脑袋这里有点问题。 一整天过去,裴绪算是对天成书院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他所在的教舍里面几乎全是整个大周的二世祖。 被家里宠坏了的纨绔子弟,被老子逼着进了书院,便整天蹦跶,但又不闹出什么大事儿来,总之将书院闹得一团糟便就收了手。 天子年迈,不喜欢别人惦记他的皇位,却特别喜欢肱骨大臣的儿子养成纨绔子弟,只要这些人不闹出大事情来,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到了后面,还专门给这批‘栋梁’划分了一间教舍,能进去里头的人,除了是京城二世祖以外,还一个个的家里有人身居要职,又叫了一个不像夫子的夫子去管着他们。 偏偏这群二世祖在外头蹦跶的厉害,一个个的在吴道江面前,却乖的像个寒窗苦读的学生。 裴绪,则是一个外来客,还是寒窗苦读的外来客。 一直到回了景氏胡同的小别院,裴绪都觉得自己的脑仁疼,被吴道江给闹腾的。 进了院子,阿福已经做好了两碗酒酿圆子在等着了。 这酒酿圆子,是阿福唯一做的很好的吃食。 两人吃着晚饭,阿福便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阿绪,新书院如何?不像昨天那人说的跟个龙潭虎穴似的吧。” 今日裴绪去了一整天,阿福就担心了一整天,生怕天成书院真成了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时间还早呢,就早早的在门口等着人回来。 “挺好的……”裴绪顿了顿,想起一整天下来看着他都眼睛冒精光的吴道江,有些迟疑道,“就是夫子和以前不太一样?” 看起来脑子有毛病。 “天成书院不是大周最好的学府吗,那夫子肯定也是最好的,和一般的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吧。” “嗯……”裴绪应了一声,情绪不太高。 他现在其实并不能很完全的猜透太子的想法,朱兴华和林锐同是太子府邸的幕僚,按理来说不应该像今日这般隔阂如此之大,并且正如朱兴华所言,他是林锐从临州府挑出来的,之前的见面太子对他也还算满意,如今林锐一同回到了天成书院,可太子却一反常态的将他交给了朱兴华。 怕是真因为太子知道林锐和朱兴华之间的隔阂,才会这么做的吧,可这么做,当真他日后不能中举,那太子岂不白费了一番功夫。 “阿绪,阿绪?” 见裴绪罕见的盯着碗里的酒酿圆子出神,阿福喊了几声。 裴绪回过神来,见身旁的姑娘容颜赛雪,唇瓣不点而朱,明明大了他几岁,可这几年少女容颜像是拨云见雾般比起当初更是多了分惊艳,以及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慵懒妩媚,再加上性子温吞,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不着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快十八的姑娘。 “我怎么觉得这么些年你一点变化都没有?你真的快满十八了吗?”裴绪冷不丁的问。 “啊???我……”阿福一脸惊恐,吓得差点坐翻在地上,声音都拔高了许多,“裴绪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有没变化,我,我,我长高了!!!” 说完,阿福像是被只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跟裴绪表示她这么些年还是长高了的。 许是见阿福的反应过大,裴绪反倒是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兴致来。 “你个矮冬瓜,从我小时候见你你就这么高,你可别骗我。” “???” 矮,矮冬瓜?亏他说的出口哦! “是啊是啊,我是矮冬瓜,你长得高行了吧。” 阿福皱了皱眉头,很想反驳,但是又怕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垮下脸来,舒展了眉,无奈承认。 裴绪就瞧着她似弯月的眉毛皱起又舒展,小表情不过片刻便变了好几个,可爱有趣的紧。 “你说,会不会以后我老了,你还是这样子?” 裴绪又问,这下阿福听得心跳都停了好几下。 娇俏清妍的脸瞬间纠结起来,甚至带了几分焦急来,有些手足无措。 裴绪今日出去没遇见什么吧,怎么今晚上总说这些话? 难不成他当真是知道什么了? 念及他刚才的问题,阿福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得出来一个结论。 答案是肯定的。 她是仙童,滞留凡间至今不过是弥补当初的错误,裴绪至今能看见她不过是因了送子娘娘仙术的原因,等到裴绪真的成为了首辅,那个时候便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等到以后他儿孙满堂,她也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想到这里,阿福感觉到心口处有微微扯痛,像是以往学习针线时她拼命的想要扯断针线,最后却被丝线刮破了指尖。 阿福眼神放空,视线在庭院中那缸莲花上停留了许久,才回神收回视线,对上裴绪略带探究复杂的黑眸。 轻声道:“阿绪,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氛围一下冷下来,阿福却没了继续谈笑的兴致,跟裴绪说了一声后便起身回了房间。 第42章 因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裴绪心里存了一个结,这几日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偏生吴道江又不走寻常路,常常折腾的裴绪够呛。 吴道江这人,在别人夫子在教舍里教人念书分析策论的时候,他带着人几乎野遍了整个京城,甚至吧时不时的就爱找些刁钻的理由来惩罚裴绪。 到了夏日午时的日头毒的很,吴道江晃晃悠悠的进了教舍,啥也不说谁也不看,指名道姓的便让裴绪去日头底下晒着。 还要他边晒着边念大周律例条令,得念上个三遍才能停。 大周律例有一个指节那么厚,里头又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念上一遍都够呛,更别说是站在日头下面念上三遍了。 和裴绪同个教舍的那些个纨绔子弟,头一回见吴道江整人整的这么狠,一个个都像缩了脖子的鹌鹑,上课听话的不行。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吴道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裴绪身边,小而圆的眼睛不像平时那么吊儿郎当,反倒多了几分正经。 裴绪没说话,只是有些麻木的念着大周律例。 他念大周律例已经快有十天的时间,里头的条条框框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这样厚的律例念上三遍几乎一下午就过去,时间短暂又难熬。 吴道江细细打量了裴绪一番,见他嘴唇已经干的起了皮,甚至脸色都带了异样的苍白,但依旧吐字清晰。 吴道江暗暗点点头,嘴上却说着难听的话:“你知道每年像你这样的学子有多少人吗?他们有的运气不错中了举,后来便被派了一个小官,要么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要么便是谄媚献上,最后死于权力的洪流。运气不好的落榜回家,更是众人不识。” “但是你看见教舍里那群纨绔子弟了吗?很多像你这样出身的人应该都不怎么看得起那群勋贵子弟吧,可那有怎么样,尽管后面他们中不了,可最后的职位还是会在你们之上,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就好比现在,若不是你得罪了朱大强,他又怎么会把你送到我这里来受苦?林锐若真的是你的伯乐,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埋没?” “裴绪,你可真是太天真了。” 吴道江“啧”了一声,摇摇头离远了一些,瞅着他的眼神带着审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将来想做什么官,侍郎,尚书,还是翰林编修,或者又是官至百官之首的首辅?”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吴道江能感受到裴绪的身体似乎僵硬了那么一下,他了然的笑了笑:“你觉得太子将来会是明君吗?裴绪,你这么聪明话我应该不用多说了吧。” 傍晚,太阳西斜,裴绪终于念完了条例,拖着被汗浸湿的疲累身体回了小别院。 阿福还没有回来,裴绪推开门,只觉得今日身体实在是沉重,这时候看着院子里的景象更是带了重影。 脚下一软,眼前一黑,裴绪倒了下去。 阿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进门发现门虚掩着,刚要进去脚下似乎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阿福心道不好,扔下手里的东西上前将裴绪扶进了屋里,少年身量欣长,等将人扶到床榻上躺好,阿福的后背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手碰了碰少年的额头,有些热,借着屋内的烛光,看清少年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裳也是皱巴巴的。 近日裴绪每次从书院回来都是浑身汗湿,问他他又什么都不说,只说是书院的课程,可哪些课程是这样折磨人的? 阿福顾不得许多,猜测应该是中暑了,可又不敢确定,只好给少年掖了掖被角,出门找大夫去了。 好在出了小别院不远便有一位医婆,阿福将人请了回去看完病,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不等她长长舒完,那医婆便开口道。 “他这是中暑,我给他开了一点解暑药吃了就好了,这大热天的也别让他太难受,你一会儿给他擦个澡,再给他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吃了药啊,明日便好了。” 阿福听的懵在原地,一直到医婆嘱咐完出门,大门想起了关门的咔哒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喝药换衣服还行,但是擦澡??? 这,这…… 昏黄的灯光下,阿福的脸红成了一个煮熟了的虾子。 她呆在原地半晌,才慢慢移动脚步靠近床边,少年有些难受的皱了皱眉。 阿福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的转身去烧水。 擦就擦吧,还能怎么样了怎么回事,阿福,别怂! 一刻钟后,阿福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床边上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将热水放在床边上的架子上,而后将裴绪扶着坐起来靠着床。 视线落到少年的衣袍上,外衫因为被汗浸透后又干掉,看起来皱巴巴的,穿在身上肯定也不舒服。 顿了片刻,阿福闭着眼睛将少年的外衫脱下来,手脚僵硬的拧了沾了热水的帕子,一点点的擦着。 因为怕裴绪再次着凉,阿福的动作很快,擦掉他后背黏腻的汗水后,便有些笨拙的给他套上了亵衣。 上身擦好了,这腿…… 想到这里,阿福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想着擦了背应该就好了吧。 便麻利的将快要凉掉的热水收拾了,转身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去煎药。 就在少女走后没多久,躺在床上的少年幽幽转醒,看着熟悉的青色蚊帐,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放空。 在他彻底晕过去之前,身上带着黏腻的汗,亵衣黏在后背十分的不舒服,可现在身上清爽了许多,脑子也较之前清明了太多。 裴绪的视线下意识的往下移,触及到身上干净的亵衣,黑而沉的眸子滞了滞。 少年靠在床上,轻轻闭了闭眼睛,清隽的脸上无甚表情,可露在外面的耳朵却是红透了。 甚至肤色冷白细腻的脖颈,都微微鼓起了青筋,在诉说着少年人内心的不平静。 刚才他迷迷糊糊的便察觉到有人在为他擦背,只是眼皮过于沉重始终醒不过来,他向来排斥别人的亲近,可那人凑近后萦绕在鼻尖的气息却是清淡好闻的,带着他十分熟悉的甜香味。 这种味道,在谁的身上闻见过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她,她……怎么能…… 裴绪红透了脸,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内心的那点羞耻感在空荡的房间里一点点的放大来,从头皮蔓延到脚尖。 他觉得不能在直视下去了。 裴绪缓缓吐出一口热气,忽然觉得热的慌,甚至还嫌弃平日睡得还算舒适的床榻小的有些逼仄,闷得他透不过气来。 就在他手搭上被子轻轻捏紧被角的时候,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裴绪几乎是立马缩回原来平躺着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阿福端着熬好的解暑药进来,走到床边的时候脸上的红晕都没能彻底消下去。 眼见着侧脸又要攀上绯色,阿福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打住! 不就给小孩擦个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时候他刚出生她啥没见过! 少女端着药站在榻前天人交战了许久,就在裴绪都快要忍不住睁眼的时候,他就感觉到额头上有一只软软的手覆了上来,带着微凉的温度,很舒服。 阿福摸了摸,又收回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应该是没事了吧。” 说完,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阿福在想怎么把药给裴绪喂进去。 想了半晌,少女干脆将碗放下来,伸手“啪叽”一下打在裴绪的脸上。 “阿绪?醒醒,起来喝药!” 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的裴绪顿时什么心思都没了,睫毛微动,睁开眼睛,对上少女水润润的杏眸。 撑起身体正要说话,眼前就被怼了一碗冒着酸苦气息的黑乎乎的汤汁儿。 “醒了就快些把这药喝了,然后再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就好啦。” 阿福站的离远了一些,老妈子般慈爱的望着他。 “你……” 裴绪低头看了一眼那药,微微皱了皱眉。 “快点趁热喝了。” 这味儿真的太难受了。 “有蜜饯之类的吗?或者其他吃的也行。”裴绪正要喝,忽然又停住,表情严肃的看着阿福。 “没有。”少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袖兜,“阿绪你是大人了,谁吃药还惦记着糖的。” “……你过来。”裴绪冲她招招手。 阿福一脸警惕的望着他:“干嘛?” “你这药渣没滤干净。”裴绪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的一本正经。 “哪有啊,你可别骗我!” “真的有,你凑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药材?” 裴绪说的过于认真,阿福似信似疑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就知道上当了,想转身就跑,裴绪却早有计划,一手将药碗放下,一手拉住阿福的手腕,从袖兜里套出了一个糖包来。 那糖包塞得鼓鼓的,一看分量就不少。 “阿绪,你把我东西还给我。” 阿福瞪大眼睛,没想到藏了好久的糖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被人给没收了。 裴绪却没管,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一口闷了,而后迅速拆开糖纸,塞了一块糖进嘴巴。 做完这一切,才慢悠悠的将糖纸重新封好,一点没准备还给阿福的意思,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 “糖我没收了,你多大的人了,吃糖还没有节制,小心牙吃坏了。” 到了京城以后,阿福喜欢上了一家糕点店做的麦芽糖,里头裹着淡淡的奶香,味道虽好,可见天儿的吃,就算是天王老子的牙口也经不住这么折腾,之前阿福藏得紧,裴绪找了几次都没找见,今日这才算是找着了。 第43章 翌日一早。 阿福提着药材从药铺里出来,便听见街上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这时候早市刚过,街上依旧热闹的很,这几声吵嚷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呢,冲撞了我家老夫人,也不说道歉?” 阿福走近一看,见一俏生生的丫鬟瞪着面前赶车的一个小厮。 那小厮看了眼周围,又颇为忌惮的看了看身后紧闭着帘子的车厢,硬声道:“让开!我家主子还有要事在身,你个黄毛丫头莫要挡了路才好!” “你这人,说的什么话呢,我家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出门便被你这大马给惊住,道个歉怎么了!我告诉你,你知不知道我家老夫人是谁你就这般说话?” 那丫鬟不让,干脆走到马车前头拦着,死活不让那小厮赶车走。 那位据说受到了惊吓的老夫人脸色也有几分不好,由两个丫鬟搀扶着,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我管你家老夫人是谁,今日若是耽搁了我家主子的事情,我定会亲自了解了你这奴婢!” 说着,那小厮作势要拔出身上的刀来,那丫鬟先是脸色白了白,后又看周围看热闹的人愈发的多起来,顿时胆子又大了几分,死活不让。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道声音来:“卢成,叫你道歉便道歉吧。” “可主子,分明就是她们无理取闹……” “莫要坏了事!” “是。”那小厮强压下内心的火,一双三角眼颇有些狠戾的看向那老夫人和丫鬟。 “给老夫人赔罪了。” 那老夫人一听,立马也不要丫鬟扶着了,稍稍站直了身体,道:“阁下当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给老身道个歉都这般不情愿。” 阿福站在人群里看着,见那老夫人嘴唇极薄,一脸的刻薄相,又觉得车厢里刚才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不知老夫人是哪家府上的?在下得了空定会亲自前去赔罪。” 那道声音又从车厢里传出来,明明是赔罪的话,可阿福听着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这个语气,当真是过于熟悉,莫不是…… 阿福眨了眨眼睛,想起裴绪之前说的话,很是听话的朝人群里移了移步子,尽量将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又看了看那依旧趾高气昂的老夫人,觉得她以后怕是会后悔今天这样咄咄逼人。 “老身是礼部尚书明晔的夫人,老身也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只是阁下的道歉当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今日老身刚从寺院回来,这把老骨头,都差点被阁下的马车给吓散掉了。” 那老夫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赶车的小厮。 “卢成,重新给尚书夫人道一次歉。” 等那小厮再一次道完了歉,这老妇人才算是罢休,让开等那马车过去。 众人见那位老夫人和丫鬟离开后,才有人压低了声音道:“都说尚书大人明理识理,这夫人怎么是这般不讲道理?刚才那马车离得她还有那么远,怎么就能冲撞了。” “哎你不知道,这位夫人啊是明大人的续弦,向来泼辣不讲理,前些阵子去了一趟寺庙,这不今天回来又开始闹了。刚才那运气不好的也不知道是哪家人了。” “我看那赶车的小厮也不是好惹的人,一身煞气,那里头估计也是位惹不得的人,只是人家不愿意和她争罢了。” “可不见得,如今明尚书在陛下面前得脸,这位续弦的明夫人几乎也是尾巴翘上了天,见天儿的出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明家受陛下的器重似的,总之这人你记住了见到就绕道走,总之咱们小老百姓是惹不起这号人就行了,再多的咱们也管不了不是?” 几人说完,便离开了。 阿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也准备走。 回到景氏胡同之前,她又去了一趟成衣店。 这马上就要到秋天了,阿绪在京城读书,也要多备上几套新衣服才是。 秋天? 阿福一愣,忽然想起那裴世安好像快要问斩了吧,时间就好像是今年秋天? 阿福想着,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来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阿福回过神,立马道歉。 “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还是怎么回事,你撞到我们老夫人了你知不知道?” 一听这声音,这熟悉的语气,阿福顿时心口一凉。 完了,这下怎么又让她遇上了。 刚才还听人说,这明家在天子面前得脸,小百姓惹不得,她怎么就撞到这当口上了?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 “没看见?我们几个这么大的活人你没看见,你把我当什么了?” “……” 当什么……当什么你们自己说了算行吧。 阿福一脸无辜,指了指她们,又指了指自己,道:“当人。不然还能当什么,你自己说了算想当什么当什么。” “你……”那丫鬟一时语塞,只好瞪着阿福。 “???” 干嘛呀,这么凶,都说了想当什么就当什么了,这,怎么还生气了呀。 “算了,你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计较什么。”那老夫人好像这时候心情很好,没有和阿福计较。 踏进成衣店的时候还专门看了阿福好几眼。 语气和蔼:“这丫鬟平日里被老身宠坏了,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家里有几口人?” “???” 嗯? 刚刚在街上得理不饶人的人怎么这时候换人了? “……十八岁,两口人。” “十八岁呀……那也还行,小姑娘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家里有个年纪比你小一岁的孙儿,我瞧着你便喜欢,不如……” “!!!” “不用了不用了……”阿福一听,讪笑着往后退,连成衣店也不进去了,转身就走。 身后那丫鬟还在喊:“喂你走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我们尚书府……” 阿福当做没听到,一股脑往小别院走。 我管你有多少人想进尚书府,总之她不想! …… 天成书院。 “裴绪近日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下官将裴绪交给了吴道江,您知道的,那人向来不着调,收拾那群纨绔子弟还行,若说是教书……确实,本官从来没有见他正正经经的教过书。” 朱兴华道。 太子背对朱兴华站在窗前,看向外面的一簇翠竹,道:“吴道江?就是那个得了天子称赞的那个江湖术士?” “是。”朱兴华拱手,“圣上也是老糊涂了,那吴道江一个江湖混子,居然也聘请回来做天成书院的教书先生,好在教的都是那群不成材的子弟,不过他折磨人的手段倒也是层出不穷,这近一月来他有十天的时间罚裴绪在日头最盛的时候念三遍大周律例,等到念完一下午的时间都过去了,听说昨日还生病了。” “嗯。你这差事办得还算不错。” “殿下,下官有一事不明。”朱兴华顿了顿,又道。 “你是想问既然本宫疑心林锐,而裴绪又是他力荐的人,若不想用那大可不管便是,反倒是将他放在你手里?” “是,殿下圣明,那林锐居心叵测,殿下为何还将他放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 “现在还不清楚林锐到底是成王还是齐王的人,你不是手里握着那封信吗?林锐暂时留着,等日后还有大用处。” 太子背着手转过身来看着朱兴华,缓缓道:“裴绪那里你在盯着一个月,若一月之后他还是隐忍不发,便想办法拉过来吧,目前来看,未来他确实可以成为本宫的左膀右臂。” “是。” 朱兴华应声,微微躬身,那浓密的一字眉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还有,本宫记得礼部尚书明晔在续弦之前,与已逝的夫人林氏有个女儿?” “是,我记得已逝的林夫人就是为了那个女儿气死的?那明家大姑娘说是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本来家里给定的亲也因了这事儿给推掉了,林夫人活生生被气病,那明家大姑娘宁愿与家里断绝关系都要嫁给那个穷书生,后来,就只听说明家大姑娘下嫁一年后,林夫人便郁郁寡欢的去世了。两年后,明晔便娶了现在的这位夫人,说来也好笑,现如今的续弦竟然是当初已逝林夫人的庶妹。” 朱兴华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忽然问起礼部尚书明晔的事情来,那明晔是当今皇上的人,不占齐王成王以及太子,如今太子问这话…… “殿下,可是那明晔有了什么动静?” 朱兴华颇有些谨慎。 “就是今日本宫路过长兴街,那明晔续弦的夫人非要污蔑本宫的车架冲撞了她,这会儿想起来本宫觉得有些意思便问问,对了,你下午以后记得去查查,当年那明家大姑娘到底嫁的是哪个书生,我记得当初林锐跟我提起裴绪的时候,好像提过他娘就姓明。” “是,下官马上去办。” ……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 长公主在府上举行了盛大的赏菊宴,这长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嫡亲的妹妹,向来荣宠极盛。因此这赏菊宴可以说是空前盛大。 皇后多年吃斋礼佛,太子自幼在宫里长大,几乎就是长公主亲自带大的,按理说,这样的情分足以让长公主支持太子,可就是这样,长公主却亲自进宫向皇帝表明了诚心,一心向着皇帝,向着大周,保持中立绝不偏帮。 因此这么多年来,就算是长公主滕养男侍,皇帝也向来不管,反倒是明里暗里的给赏赐。 第44章 每年的赏菊宴都有一场极其引人注目的赋诗会,在赋诗会上夺得头名便可获得长公主御赐的美酒一杯。当然,这美酒是其次的,主要的还是能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若是能得了长公主的青睐,那自然日后是青云直上。 和一般的赏菊宴不同的是,长公主尤其看重大周的青年才俊,一度向皇上谏明让书院的学子也能参与,因为能进天成书院的学子,除了王公贵族的子弟,便是极具才华的寒门士子,将来都会是大周的栋梁之才,应当提前熟悉这等宴会,才能避免以后出错。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层意思,便是各凭本事拉拢人脉,为日后的仕途做好铺垫。 按理说这种事情若换了其他人跟天子提起,怕是只开了个口脑袋便落地了,可长公主不但成功了,而且每年赏菊宴所花费的物资有一半儿天子都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来贴补这个妹妹,由此可见长公主的荣宠可谓是大周头一份儿了。 天成书院的学子们几乎一个个都拿到了长公主府的请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恨不得自己就是赋诗会的头名,而后被长公主看重,日后青云直上。 到了宴会的那天,裴绪便也跟着去了。 到了长公主府,当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台,就连花园里的假山,就是顶顶精致的一份儿。 裴绪去的时间较晚,去的时候赋诗会已经开始了,世家贵女青年才俊,长公主坐在主位上,再加上曲水流觞,走的倒是高雅,可奢靡却也是真的。 “姑姑的这赏菊宴还真是一年比一年盛大呢。” 太子缓步走过来坐到长公主身边,笑着打趣,抬手免了众人的行礼。 “肇临今日不忙了?姑姑还以为你又不来。” “姑姑说的哪里话,之前是因为公务在身,今日有时间自然是要来姑姑的赏菊宴上讨一杯酒来喝。” “好好好,你来便是,谁还能不欢迎你,你这小子,长大了越发没有小时候贴心。” 长公主好似心情很好,笑着说了两句,便问:“我记得你之前跟本宫说今年天成书院里进了个资质顶好的学子,怎地今日是没来?刚才的赋诗会本宫瞧着参加的都是熟面孔。” “自然是来了,不过他向来不喜说话,一般这种场合也就是看着。”太子附和,眼角扫向裴绪所在的位置,“裴绪,上前来。” 被当众点名的裴绪起身,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里迎上太子。 太子怎么会提前跟长公主说起他的事情? 不管太子到底想如何,总之他是要树敌了,太子将他推到众人跟前,他可不会以为是太子好心想要提拔。 谁都知道今日的赋诗会头名乃是雍城候世子,本该引得长公主感兴趣的人是他,这时候被太子举出来,可不就是众矢之的么。 裴绪黑眸渐沉,抬步上前。 “学生裴绪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小小年纪便一表人才,当真是不错。”长公主点点头,免了裴绪的礼,又给他赐了座。 在座的人都打着能在这次赏菊宴上攀上长公主这条线,有眼力见的人见长公主对裴绪很是满意,便笑着道:“这位少年郎姿容清隽,将来若是学业有成,怕是要成为全京城世家贵女的梦中情人了。” 说话的妇人是三品官员的女眷,她不清楚裴绪的底细,但是只要是长公主说好的人,那捧着就决没有坏处。 “若说是青年才俊,那襄城候世子可是头一份,这赋诗会上得了头名,在书院里也是佼佼者,我听说裴兄也在书院读书,不知是师承哪位先生?” 这话一出,底下好些书院的学子就都偷偷的笑起来。 谁不知道裴绪在书院里师承吴道江?那吴道江不过是一名江湖术士,用了一些法子使得天子对他青睐有加,再加上能治的住京城的那群纨绔子弟,这才能一直待在书院里。 就算是裴绪天资聪颖又如何,若没有一位好夫子多加教导,再好的学业也能荒废了去。 说话的那人本想着两头讨好,结果没想到一问到裴绪师承,书院同来的学子就都笑了起来,顿时有些疑惑。 襄城候世子轻嗤一声,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痛快来。 刚才本以为能在长公主面前得脸,可谁知道半路被这个穷小子给抢了先,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时候见机会来了自然是不会错过。 “裴兄师承大名鼎鼎的吴道江吴夫子,你们都听过吧。”襄城候世子轻蔑的笑了笑,冲裴绪扬了扬下巴,“不如本世子与裴兄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那位夫子比较厉害?” 襄城候世子的这番话可谓是□□味十足,这话一出,有好些人下意识的去看长公主的脸色,却见后者非但没生气,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两人,一时间大家也都闭嘴不说话了。 这全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吴道江是个江湖混子?偶然机遇下得了天子的青眼便被安排到天成书院教书,谁都知道这是个荒唐的决定,但是谁又敢质疑天子。 那吴道江是专门教纨绔子弟的夫子,若裴绪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太子又怎么会将他安排在吴道江手里?可京城没听说哪户叫得上号的人家姓裴啊。 众人隐隐想看这场好戏。 “在下乡野出身……” 裴绪起身,正在说话,便有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插了进来。 “怎么,我吴老道不过迟来了一会儿,大家就这么想我了?我不是听见说要比试嘛,谁要比试啊我吴老道亲自来。” 吴道江笑眯眯的从人群里钻出来,向长公主行了一礼。 “人家小孩子比试你个老头子掺和什么。”长公主笑着揶揄。 “谁都知道我吴道江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偏偏就护短,我新收的这个学生我看着挺喜欢,我这人又向来喜欢老欺小,不如世子跟我老道比比?吟诗作赋实在没甚意思,不如咱们就喝酒划拳?我记得上次在酒楼里瞧见世子玩的很是熟练呢。” “你……”襄城候世子气的憋红了脸,不肯承认,“你胡说什么呢,谁喝酒划拳了。” “谁接话就是谁呗,这又没什么好大不了的事情,走走走世子,咱们去旁边喝酒划拳。” 吴道江强行将襄城候世子带走了,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就在气氛即将陷入诡秘之际,长公主忽然轻笑出声。 “我请大家来是来喝酒赏菊的气氛可别就这样无趣了,对了,我听说明老夫人您今日带着你家二姑娘来了是吧。” 被长公主当众点到的林氏一脸喜色,道:“是啊长公主,玉儿她娘今日身体抱恙便由老身带着来了,玉儿,还不快见过长公主。” 林氏今日穿的隆重,头上的金钗一只比一只耀眼,长公主笑着看过去,掩饰了眼底的嫌恶。 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出身,这林氏,虽做了明家的老夫人,可这性子还一如以前。 “一晃这么多年了,本宫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玉儿时跟玉团子似的大小,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这倒是让本宫想起了静璇那孩子,当年本宫可是很喜欢她,还给她做过媒,只可惜后来……” 长公主的声音似有惋惜,眼角低垂竟然隐隐泛着泪花,可那目光却是一直盯着林氏。 “你既是静璇的姨姨,又是她名义上的嫡母,这么些年,你们可有静璇的一点消息?本宫近日也不知道怎么了,时常会想起静璇那孩子,唉……” 长公主作势擦了擦眼角泛出的泪花,余光瞥见裴绪好似有一分僵硬,想起宴会前太子求她办得事情,长公主又道。 “这么多年了,静璇要是有孩子,那估计差不多要和裴绪这么大了吧。”长公主话头一转,将目光落在裴绪身上,“刚才本宫见着孩子便心生欢喜,还觉得这种感觉奇怪,这时候一想起静璇当年,本宫瞧着,这裴绪和静璇眉目之间可当真是惊人的相似啊!” 在座的人都是大周重要官员的女眷,多多少少对当年轰动了整个京城的明静璇还是有几分印象,当年和她熟识的一些人仔细瞧着裴绪,都免不了心头的震惊。 听完长公主的话,林氏脸上的笑容慢慢裂开,又硬生生的挤出来一个,看着别扭又古怪。 盯着裴绪的眼神除了震惊以外,便多了几分忿恨。 像,当真是像,难不成真的…… 不,不可能。 林氏极力在心底劝说自己,当初那贱丫头下嫁给那个穷书生后这么多年来讯息全无,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冒出个眉眼这般相似的裴绪? 林氏本就菲薄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片刻之间便做出了决定。 不管这裴绪是否和明静璇有关系,她都不能让明晔知道,这么多年来,明晔一直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若是这时候来了个寄托…… 林氏想起自己不受器重的儿子,藏在袖袍里的手不由得又攥紧了。 “这么些年老身和老爷一直都没有忘记静璇丫头,去找也找不到,只是这丫头好似铁了心,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和我们联系过,想想也是痛心。好在这两年玉儿长得倒是和她素昧谋面过的姑姑有几分相似,也算是有了慰藉。” 林氏小事上泼辣不讲理,这时候倒也拎得清,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出错。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坐在一旁的裴绪则是感觉浑身冰凉。 他娘,竟然是礼部尚书明晔的女儿?! 第45章 裴绪心下震惊,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太子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他难堪? 若真的只是这样那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进入天成书院以来,他几次猜测太子将他放在吴道江手里的原因,可是每个原因都说不通。 现如今礼部尚书明晔深得圣心,而太子虽在年前的沂河群雪灾中立了功,可天子却只是下令封赏,丝毫不提太子入朝辅政这茬,难不成太子是想借由这事儿打压明晔? 明晔清正廉明,若说有拖后腿的,便是这位续弦的小林氏,难不成太子费尽周折查到他身上来,就是想借由这事儿来打压明晔? 可是就算他娘真的就是明晔的女儿,可过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太子想用这事儿来牵扯住明晔,他又怎么能保证这招可行? 想起已逝的裴娘子,裴绪心里隐隐泛着痛,也知道今日算是被人给利用了。 长公主瞥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太子,又见小林氏看似振作实则下颚绷紧的脸,察觉到这里面可能还有其他事儿,便也没在抓着小林氏不放,转头看裴绪。 “本宫与你甚是有缘,你母亲可还健在?” “回长公主,家母早在多年前病逝。” 裴绪冷着一张脸,嘴唇随意扯了扯,整个人身上隐隐泛起戾气。 他想起当初裴世安的嘴脸,眉梢的冷意一点点的漏出来,遮都遮不住。 离开星河镇将近一年,便恍如隔世般,裴世安身上经年不散的酒气以及多年来不曾断过的谩骂,好似都随着将近千里的路程慢慢消散了,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记忆里那个温婉的女子,已经很久不曾到过他的梦里了啊。 “这……罢了罢了,本宫不提起你的伤心事。” 长公主见裴绪脸上冷下来,愣了愣,摆摆手叹气道。 裴绪拱手行礼,寒着脸坐下来,清隽的侧脸线条变得冷硬,生人勿近一般。 太子有些不满意裴绪的反应,正要开口,便见一太监跌跌撞撞的从外头冲进来,高声大喊:“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陛下请两位速速进宫!皇后娘娘突发恶疾,呕血不止,怕是要……” 那小太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直至消弭,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住,纷纷下意识的看向长公主和太子两人。 皇后当年生下太子后身体便落下疾病,后来为静心养性便吃斋念佛多年,这些年虽不理六宫事,可身体也还算康健,这时候突发疾病…… 众人不敢说,心里却大都知道,突发的大病那可是能要了人命! 皇后娘娘,怕是要薨了…… 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触了太子的霉头,皇后贵为太子生母,虽没有尽到抚养的职责,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让微弱的母家支持太子,这皇后娘娘若真的一去…… 太子几乎在那小太监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变得阴郁起来,他几步踏下台阶,走到那跪着的小太监面前。 “何时的事情?为何现在才来报?” “回,回殿下,娘娘在午时忽然说胸口烦闷不舒服,叫了太医后不久便突然呕血不止……” “回宫!” 太子寒着脸,同长公主一同离开了。 剩下的官眷面面相觑过后,也是纷纷提裙离开,都是准备回家商量过后,便也跟着进宫侍疾。 一场赏菊宴就这样不欢而散,前来赴宴的官眷全都步履匆忙的离开。 裴绪有些恍惚的随着人流出了长公主府,却在街头被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吴道江一把拉住。 “你这小子,刚才本夫子在那么多人面前给你解了困,你倒是好,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吴道江紧紧拉住裴绪的手腕,力道很大,说话还带着酒气。 “走走走,咱们去酒楼,今日你若不陪我喝上一杯我可是不会放你走。” 说完,吴道江强行将裴绪拉上了酒楼。 坐到临窗的位置,吴道江也不管裴绪了,径自抓起桌上的酒杯倒了几杯喝下,又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 被酒意熏得有些红的眼睛状似无意的看向东边最大的宫殿群。 自言自语一般:“大周的天……要变了啊。” 吴道江嘿嘿笑起来,打了个酒嗝,才重新将视线落在对面的裴绪身上。 “裴家小子,你说,若日后天子大行,这得了天下的人会是谁?” 吴道江说话口无遮拦,一点不在意这是在酒楼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听了他这话,裴绪抬眸,神情还有些恍惚。 “太子今日利用你试探明家态度,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儿和素昧谋面的外孙,你觉得明晔转投太子会有多大的几率?老夫刚开始接触太子的时候还觉得他高深莫测,后来吧,就觉得这人阴郁有余,智谋不足。” “夫子与我说这话是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在你进入京城的那一刻,你就注定将要卷入这场夺嫡的漩涡里,现如今不过是个开始,你以为到了后面太子就会放过你?” “裴绪,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这么说,老夫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是看人一向准,你非池中鱼,因此择明主于你才是首要。” …… 裴绪回到景氏胡同的时候已是傍晚,下午皇宫里便传出消息说皇后娘娘病重,宫中下令让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进宫侍疾,这消息不胫而走,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全都知道了皇后娘娘病重这件事情。 裴绪走在小巷里,隔了老远就瞧见阿福在别院门口张望,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阿绪。” 阿福瞧见他,软软的喊。 察觉到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彻底收敛的那股寒气,阿福站起身,将他迎进来。 “今天下午我听说皇后娘娘病重,很多人都进宫侍疾去了?” “嗯,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去了。” 裴绪说完,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夜色暗下来,比起往日似乎都要黑沉许多。 第46章 裴绪进了院子,坐在廊下。 这草廊之前盛开的草金铃早就凋谢了,这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攀缘在上面。 院子里没点灯,只有屋檐下亮了一盏,淡淡的不甚明亮的光只照到屋檐外几步便不行了,裴绪坐着,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只有撒在庭院里的月光恍惚照在他身上。 可脸上的神情却依旧看不真切。 “阿绪?” 阿福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不知道他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情绪低沉的好像一团墨,抹不开似的。 “今日去长公主府,他们提到了我娘。” 沉默良久,和缓低沉的声音才从裴绪那边传过来。 “明姐姐?阿绪你确定么。” 阿福有些惊讶。 “嗯,大致不会出错,今日太子专门将我推到了人前,而后长公主便适时找了理由开口,虽说的隐晦,但是分明是试探。” “那太子的意思到底是……” “再等等吧,大概很快就知道了。” …… 翌日。 天才刚蒙蒙亮,阿福就被一阵浑厚的钟声给吵醒了。 一声一声,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足足敲了十下。 阿福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混沌的脑子还有些不清醒。 许是这钟声来的过于蹊跷,阿福套好了衣服一开门,便看见裴绪早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庭院里,朝着东边的方向。 “阿绪,这钟声是?” “大周律例,历任皇后薨逝,鸣丧钟十下。” 那钟声已经停歇了,但是耳边好似还残留着浑厚的余音,一直在耳边回荡。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皇后所在的宣仁宫触目之处净是缟素,来往的宫女太监全都清一色换上了白色的丧服,人人表情严肃,不敢露出多余的神色来。 皇后礼佛多年,甚至近年来几乎都免了后宫的每日请安,只让重大节日才到这宣仁宫来,贵妃戚氏独掌后宫,权力一度比皇后都大。 贵妃戚氏是齐王生母,现如今齐王在前朝深得天子圣心,近几月来贵妃甚至带头不去宣仁宫,皇后竟然也不怪罪,只让人关了宣仁宫的大门,除非是天子和太子,平常宫人出入宣仁宫全都是走的西南角的小门。 这下宣仁宫大门大开着,本就不甚华丽的宣仁宫此刻蒙上了白布更是显得多了几分萧条,皇后的灵堂设在宣仁宫正殿,两侧的宫人跪成一排,正殿里面也是整整齐齐的穿着丧服的官员亲眷,一个个哭的极其伤心,不知道还以为生前和皇后有多么的亲热呢。 太子一身素服在最前面,随后便是齐王以及成王。 一屋子的人已经跪了快一天了。 膝盖早就已经跪的青紫,可一个个的好似都在较着劲儿,齐王和成王暗地里对视了一眼,动了动早就酸痛的膝盖,互相都给对方递了一个眼色。 可两人都没动。 一直跪到快傍晚,太子才有些艰难的起身,叫众人休息。 进了内殿,太子的脸色黑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隔着一道帘子看向外头乌泱泱的人,一脚踹在旁边落地的一个花架子上。 幸好花瓶早就被小太监给移走了,这休息的内殿里又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花架子被踹翻倒在地上也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可这一动作把随后进来的林锐看见,惊得连忙上前。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太子看了一眼林锐,语气是说不出来的阴郁:“太极殿那边来人了吗?” “这……殿下,太极殿的人说皇上还在和礼部尚书明晔商量西北军情,说是忙完了在过来。” “商量西北军情?”太子冷笑了几声,扯动嘴角,“本宫怎么不知道西北有什么重要军情重要到能商量一天?” “母后今日停在宣仁宫灵前一天,那人都不愿意过来看一眼,多年的结发之情当真是可笑!” “殿下!这话万万说不得啊,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娘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最后的关头也想帮殿下您一把,咱们布局多年,可不能毁在这一朝一夕上啊!” 林锐说完,后背渐渐冒起一层冷汗来。 “本宫母后薨逝,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人人都以为本宫即将失势,今日一天你以为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的?” “现如今年长的皇子除了本宫以及成王齐王以外,便只有七弟,七弟出身寒微,本是皇子可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活的却连奴才都不如!本宫母家式微,贵妃戚氏独掌凤印,可笑本宫堂堂太子,竟然连太子妃的人选都做不得主!” “殿下!”林锐慌忙打断,压低了声音,“殿下,现如今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又何必急在一时?安心等待时机才好啊!” 太子没再说话了,但是看着林锐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阴寒。 “殿下……” 林锐硬着头皮看了一眼,后背直冒冷汗。 “一会儿叫朱兴华过来一趟,本宫有事找他。” “是。” 林锐应声退出去,却总觉得太子近日对他好像十分的疏远,对他说话也总是有所防备一样。 太极殿。 皇帝和明晔谈完事情,明晔正准备起身告退,老皇帝却又忽然叫住了他。 “明爱卿,朕这几日听说了一些关于你明家的事情,长公主府那日赏菊宴好像来了个与你家大姑娘长相极其相似的学子?” “大姑娘?”明晔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皇上您的意思是……” 皇帝定定的看了几眼明晔,而后哈哈大笑了几声,才道:“怎么,这事儿连朕都知道了,你居然还不知道?” “你明家当年不是有个大姑娘叫明静璇?朕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小时候古灵精怪。近日长公主办了场赏菊宴,应邀前去参加的学子里面有个叫裴绪的,天赋异禀,结果竟然和你家那丫头长相极其相似。” “这么多年了,朕算算日子,那叫裴绪的年岁应该是差不多的,说不定就是你明晔多年不见的外孙,明爱卿,你当真一点不知情?” “皇上,您说的可是真的?那叫裴绪的孩子是就在京城吗?”明晔愣了愣,连忙出声询问,脸上难得出现了激动的神色。 “朕还能骗你不成?你自己回去问问不久知道了。”老皇帝笑眯眯的说完,又收敛了笑意,“明爱卿,朕听说那孩子是个极好的苗子,若真是你明家的骨血,那可好好好培养才是啊。” “是,微臣谨遵圣意,微臣告退。” 明晔退出了太极殿,皇帝静静的盯着外头黑沉的夜幕看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来。 “去宣仁宫。” 第47章 宣历十八年秋,皇后苏氏薨逝,被追封为圣贤皇后,葬入陵墓。皇帝沉痛其发妻,下令安抚了皇后母家,又另大赦天下,所有死刑的牢犯都将免于死刑,根据所犯罪名的大小来重新判定牢狱时间。 这消息一出,百姓们几乎都在赞颂当今皇帝仁慈,是一代圣君,唯独太子,自从圣旨颁发过后,东宫便陷入了低沉的氛围。 太子坐在案几后,脸色黑沉的坐了一上午,随后便将书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贴身伺候的人守在外头,一个个低垂着脑袋跟鹌鹑似的,出气的不敢大声出一声,生怕惹怒了里头的太子爷,不小心就会脑袋不保。 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低声询问:“朱大人和林大人到底来了没有?太子爷已经发了一上午的脾气,在这样下去,怕是消息就要传出东宫了!” 大太监正说着话,便听见有两道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一抬头,果然来人就是朱兴华和林锐。 “朱大人林大人,你们二位可算是来了,殿下已经发了一上午的脾气,里头的东西砸了一地,奴才们也不敢进去收拾,可要是再不劝劝殿下,若是被东宫外的人知道了,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行了,我们马上进去。” 朱兴华和林锐点点头,走到门外,低声询问:“殿下,微臣朱兴华、林锐求见。” 两人的声音一传进书房,书房的动静顿时安静了不少,隔了老半晌,太子才说话:“进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甚满意对方,但此刻难得没有呛声的推门进去了。 一进门,地上散落的全是上好瓷器的碎片,几乎全都是今年全国各地刚送来的贡品,林锐看的一脸心疼。 太子坐在案几后,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怎么,你们两个来找本宫就是一句话都不说的?要你们何用?” “殿下,现如今中宫后位空悬,贵妃戚氏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就要接手后宫,皇上明知戚氏狼子野心非但不阻止,更有让其夸大之势,此刻需要殿下您尽早主持大局,切勿感情用事啊!” 林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如今的局势不容乐观,若是太子还不赶快下手,怕是要吃亏啊! 说这话的时候林锐后背也是渐渐冒起冷汗,生怕触到了太子的逆鳞。 可这话一出,哪有不得罪的,太子看着林锐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冷声道:“怎么,本宫母后刚葬入皇陵,本宫还不能伤心么。” “你莫不是要本宫做那无情无义之人,置本宫于万劫不复之地?” “微臣万万不敢……”林锐吓得立马跪下来,“可殿下,现如今西北蠢蠢欲动,硝烟四起,若不能尽早安定下来,这中间……” “放肆!本宫自有打算!”太子打断了林锐的话,转头去问,“那日本宫叫你查的明晔的事情查的这么样了?” “回殿下,那日从明晔从太极殿出来以后,回了明家好似跟个没事人一样,也没去询问那小林氏关于裴绪的事情。” “嗯,本宫知道了。”太子细长的眼睛闪了闪,眼神掠过林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朱兴华。 “行了,你回去以后继续盯着西北那边儿,两个月后便是长公主的生辰,你写信告诉去西北,告诉齐努哈赤,本宫给他两个月的准备时间,最晚必须要在长公主生辰那天就要动手,若是再延迟,那之前本宫允诺他的好处就一概不作数了!” “是。”林锐应声。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立马去办,我和朱兴华还有事情要说。” “是。” 林锐离开后,太子将刚才问林锐的话又问了一遍朱兴华。 “殿下,明晔确实没有去试探小林氏,但是他已经悄悄派人去接触裴绪了,并且还在小林氏的院子里安插了眼线。” “嗯,你盯着林锐,本宫倒是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太子语气阴沉。 “是。” …… 时间不知不觉过的很快,秋天变成冬天好像就是一瞬间的时间。 进入腊月,临州府又寄来了一封信,信里同样是分了两种字迹,前半截是骆峻岭写的,说是考试改革,明年入夏便有一场选拔官员的赛事,若是能过了考试,便也能来京城了。 而邹春生,写的信就跟他的人一样,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妈子,两页的纸他说的话就占了一大半,除了每日和周悉徐问书斗智斗勇以外,便说书院了新来了个年轻夫子,极其严厉,让他抄了好几天的书,最后又在结尾的时候提起说李讳的哥哥李恒近日正在着手准备前往京城,说是年前考上了大理寺的官职,现在要入京赴职了。 裴绪向来没什么耐心看邹春生念叨,在看完骆峻岭说的话后便将信递给了旁边眼巴巴看着的阿福。 阿福每次最喜欢邹春生写的信,特别的好玩,有时候还会详细的写了他整蛊周悉和徐问书的情节,写的绘声绘色,逗得阿福咯咯笑。 今日这次也不例外,阿福笑了好一会儿,看到最后,才看见李恒两个字的时候咦了一声。 裴绪在旁边的案几上看着书,听见阿福的声音头也没抬,以为她又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阿绪。”阿福噔噔噔的跑到裴绪身边挨着他坐下,将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递到裴绪的面前,纤长削葱般的手指指了指最后。 道:“这个李恒,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时不时上次我们来京城的时候,他跟着我们一路然后在路边的茶舍跟我们说年后也要来京城的那个人?” 阿福说了一长串话,气儿都不带喘的。 裴绪瞟了一眼阿福手指的内容,立马就想起了上次那个青年骑马追来的模样,脑子里还没做出反应,嘴巴就已经先一步的说话了。 “哼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是啊,没错就是他,开心吗?” 裴绪的语气已经不由自主的凉了下来,可怜阿福还沉浸在好奇之中,压根儿就没有感觉到裴绪的不对劲儿。 “开心啊,咱们来京城这么久了总算是有一个熟人啦,只是我以为他就是单纯的来京城玩的呢,没想到竟然是来做官职的,大理寺的职位,我听说大理寺管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犯人。” “哦,那你觉得他很厉害?”裴绪凉凉的瞟了身旁喋喋不休的少女一眼。 第48章 许是裴绪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阿福这下总算是注意到了。 本来那句“厉害呀”都已经滑到喉咙口了,又在即将说出口的时候调转了内容。 少女非常腼腆的笑了笑,又讨好般的拉了拉裴绪的袖角。 声音软糯好听:“当然是阿绪最厉害啦,我们阿绪将来可是要做首辅的人呢。” “……” 你装,你继续装。 我信你才有鬼了。 两人打闹完,阿福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裴绪看了会儿书后,若有所思的望了会窗外。 近日好像总有人在跟踪他,之前他以为是有什么人盯上了阿福,可观察了几天以后却发现那道不明身影总是跟在他的后头,也不靠近,就只是远远的看着,自从发现那人好像没有恶意以后,裴绪也就不管了。 想着过几天自然就会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可这人一直跟着裴绪,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裴绪刚走到景氏胡同,便有小厮模样的人上前拦住了他。 “裴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裴绪看他一眼,站着没动,声音淡淡的:“你家老爷是谁?” “裴公子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这半个月来我一直跟着公子你,公子难道就不好奇?” 裴绪顿了顿,抬脚走了一步,那小厮见状,立马喜笑颜开的领路。 那辆马车停在华清街与景氏胡同的交叉口,又停在最里侧,刚才回来的时候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车里的主人好像不愿意让人知道身份,马车是最普通的那种,一般人家的也会用的那种青顶马车。 小厮领人到车前,小声说了一句:“老爷,裴公子已经带来了。” “上来吧。”一道有些年迈却不失严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裴绪抬脚上了马车,撩帘子进去。 明晔原本靠坐在车厢中央,听见外头小厮在叫忽然就有些紧张起来,直到帘子被掀开,少年郎欣长的声音走进来,明晔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朝他的脸看去。 “大人?”裴绪坐下,出声提醒有些失态的明晔。 上马车的时候裴绪就隐隐猜到车里的人会是明晔,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长公主的赏菊宴过了这么久,要说真是好奇要来找也早就该找过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明晔看样子是刚从宫里回来,还穿着一身朝服,三品官员的礼冠压着他灰白的两鬓,看起来严肃又庄严。 “你坐,坐。” 明晔这才回神,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隐隐泛起泪光,而后又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明晔在官场浸淫多年,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紧张的情绪,可今日,像是又重新体会了一番。 “因为我娘?”裴绪答。 “是啊……”明晔叹了一口气,道,“你娘她……是我对不起她,当初她不顾家里的反对非要嫁给裴世安,我气急了便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后来她离开京城,她娘因为她的事情卧病在床,便再没有找过她,等到过了一年我气消了想找,却找不到了。” “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知道,所以现在能看见你我特别高兴。”明晔试探道,“我听说你学业方面很好,你……有没有想过回明家?” 裴绪没说话,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没有。” “我知道之前在长公主府的赏菊宴上,你受了委屈,后来你继外祖母也没有告诉我,但是你放心,我会尽量补偿你。” “这么些年你跟着你娘在外头应该也是受了不少的苦,回了明家后我会想办法补偿你,今后你的仕途……” 明晔还想要再说什么,裴绪却是直接打断了。 “多谢明大人的好意,可我现如今并没有这个打算。“ 说是明晔当真是单纯的想要认亲,依照他现在的权势,想要查清楚当年他娘在星河镇的事情大概顶多就三天的时间,可这时候迟了整整半个月,就不得不考虑明晔的真正目的。 他本身就没有认亲的打算,也不希望借助明家所谓的补偿来得到些什么,只是他并不愿意被人利用。 他还有阿福,他冒不起这个险。 听见裴绪的话,明晔一怔,像是不相信裴绪居然会拒绝他的提议,一个从千里之外奔赴求学的寒门学子,竟然会舍弃这大好的前程? 明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裴绪,想起之前底下人给他的消息,明晔有些浑浊的眼睛动了动。 默了片刻才回答:“你是不是觉得当初是林锐帮了你,而他又是太子的人,所以如今就算是我作为你的亲外祖父,你也不愿意回到明家是吗?” “皇上知道你的事情,他也觉得你这孩子将来会是个好苗子,再加上你又是我明晔的亲外孙,难不成我还会对你不好?你有顾虑我理解,但是若你真的不愿意这时候回到明府,那你大可待在太子这边儿,但是裴绪你要记住,你终归是我明家的子孙,就算是你对太子多么忠心他也不会用你。” “话已至此,本官不愿与你多说,过几日便是长公主的寿辰,上次你给长公主留下了印象,这次说不定也会请你去,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给本官一个满意的回答。” 话已经说完,裴绪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他微微弓起身子撩帘子出去。 …… 几天后,便是长公主寿辰,每年这个时候,京城的百姓就会看见长公主府门前全是前来送礼的人,礼物一般都是在门口登记入库,因了这个传统,每年长公主寿辰有好些个巴结的人都会拿出自己的身家来,只为了能将对家人给比下去。 这时候还不到寿宴的时辰,大多数的人都是等候在门口登记收礼,每登记一个,站在门口的小厮就会报一声是什么寿礼。 裴绪排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拿着一副卷轴。 里头的画是他之前去古玩字画店里淘的,不算贵重,但是画的内容倒是特别的有意思。 这次寿宴同上次赏菊宴不同,这次能来的全都是朝堂上能叫得出名字的官员及家眷,裴绪一个人夹在中间就显得特别的微妙。 其中有几个有些眼熟的,虽同在书院,可他们都是勋贵人家的子弟,平时一般不和裴绪来往。 那些人有个和襄城王世子相熟,因为上次在赏菊宴上裴绪抢了襄城王世子的风头,这人一直都有些不服气,恰好这时候遇上自然是不会放过挖苦的机会。 “有些人真当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穿的这般寒酸穷苦的来是想装可怜给谁看?可惜了,若是个美娇娘,本公子说不定还要疼惜几分。” 那人说完,身边的人全都哄堂大笑。 裴绪站在那人前面,听见了后面意有所指的话,却并不像同几人计较,正巧前面的人已经登记完毕进去了,裴绪便将手里的画册递上去。 小厮展开一看,嘱咐旁边的人写上,而后念出了声:“高永鹤画作《田园趣玩》一副。” 本身这高永鹤不算是十分有名的画家,比起京城中大热的柳青风、鲁彬等人只能算是籍籍无名的画家,一般送人为彰显身份都会送这几人的,裴绪之所以送是因为一便宜,二便是这画作《田园趣玩》确实有几分意思。 可没想到误打误撞上了,刚才说话的那人拿的也是这幅画,不过他是刻意的,私下打听到长公主很欣赏这位高永鹤画家。 不为才情,只是单纯的那位画家长相清秀,偏生为人又倨傲,死活不肯做长公主的男宠。 长公主念而不得,再加上有皇帝的警告,便整日只能睹画思人。 和裴绪撞了画的那人是靖元伯的嫡次子袁帧羽,本以为靠着这副《田园趣玩》可以得到长公主的青眼,可没想到在这里和裴绪撞上了! 两幅画,肯定有一幅是假的! “哟呵本公子倒是没想到竟然撞了寿礼?!”袁帧羽将自己手里的礼盒打开,几步走到那登记小厮的面前,将画卷展开。 冲那小厮道:“看见没有,本公子这副也是高永鹤的《田园趣玩》。” 小厮看了看两幅画,一模一样,顿时陷入了难题:“这……二位公子,奴才眼拙,实在是分不清楚谁真谁假啊。” “分不清楚谁真谁假?你个狗奴才,自然是本公子的是真的了,本公子整整花了一百两买的高永鹤真迹,你花了多少钱?” 袁帧羽有些不屑的看了看裴绪,对自己买的画十分的有信心。 “一两银子。”裴绪老实回答。 “一两银子?你在逗我?”袁帧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把你的画收起来吧,别丢人现眼了,你个穷酸鬼就不该来这里。” 说完,袁帧羽冲那小厮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将这假画给扔了?” “这……”小厮看了看袁帧羽,又看了看裴绪,顿时有些为难。 “你……行吧,不扔就不扔,那你也把我的登记上去,就挨着裴绪的,我倒要看看到时候谁更丢脸!” “给本公子收好喽,若是被人掉包了,你看本公子……”袁帧羽说到一半,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干脆夺过登记寿礼小厮手中的笔,而后在画轴最边上写了个袁字。 又等到墨迹干了这才将画册递给小厮。 “行了,咱们也走吧,到时候本公子就看着某些人被扔出长公主府的大门! 说完,袁帧羽大摇大摆的进了长公主府。 身后的人还在小声的讨论,大都认为是裴绪买了假的真迹。 因为就算是高永鹤不是当下炙手可热的画家,可这一幅画也绝不可能才一两银子啊! 身后的讨论声愈发的激烈,一直到进了府,那些议论的声音才消失了。 这时候寿宴还没有开始,来参加长公主寿宴的人全都在小花园里说笑着。 说是小花园,可这花园几乎能抵得上普通人家占地的两倍不止,里头全都是从各地运来的奇葩异草。 裴绪到的时候长公主正被人围到中间,那袁帧羽和那襄城王世子正在和长公主说笑。 两人一见裴绪,袁帧羽便开口道:“长公主,今日说来也巧,我同裴兄撞了生辰礼呢。” “是吗?”长公主似有些诧异,以为是撞了什么小玩意儿,便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寿礼竟然让你俩撞了?” “长公主殿下,这个时候说出来就不惊喜了呢,您一会儿便知道了。” 袁帧羽打着哑谜,扯了其它的话题来,说的又将长公主逗乐了。 几人正说着话,便有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众人全都十分有默契的站到一边,留出了一条道来。 皇帝穿了一身明黄色龙袍,花白的两鬓以及眼睑下的浮肿让他看起来垂垂老矣,但整个人精神头还算可以,浑浊发黄的眼中时不时的发出锐利的光来,很多人都不敢直视。 太子走在皇帝身侧,穿的也较为隆重,只是眉宇间的那股阴郁之气似乎总是挥散不去。 “皇上圣安,太子金安。”众人行礼。 “皇兄,妹妹我还以为您今年又要迟到呢。”长公主笑着迎上去。 “今天政务不忙,朕便提前来了,朕倒是不知道你以前竟然还嫌弃朕来晚了。” 皇帝说话一板一眼的,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可伺候在身边的人都知道,皇帝这算是语气好的了。 “怎么会,皇兄能来,是荣安的福气。” 说完,长公主才看向太子:“看来还是本宫有面子,今日太子殿下也是好生打扮了一番呢。” “姑母的寿辰,自然要重视的。” “行了,咱们进去,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儿朕还有事要处理。” 皇帝显然对长公主和太子亲近不满,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打断了话后径自朝设宴的大厅走去,长公主走在后面看了一眼太子,没说话跟了上去。 三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跟在身后的人也都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进了大厅。 落座以后,掌事的人很有眼色的叫了歌舞上来,歌舞一起,也算是冲淡了刚才的尴尬了。 气氛渐浓,寿宴进行到一半,有人提出想看看长公主今年的寿礼,这也算是每年的传统。 把寿礼在长公主面前念一念,那些想尽办法攀附的人也算是过了一道眼,送的好的长公主还会叫人当众打开来看,这样送礼的人可不就记得更加清楚了么。 片刻后,有专门看管寿礼的小厮将寿礼拿了进来,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拿过礼品单,捡了一些长公主会喜欢的礼物来说。 “户部侍郎肖景睿,白玉观音一对。” “大理寺卿陈荣,血珊瑚一株。” “襄城王府,南海夜明珠五颗。” …… “天成书院裴绪,高永鹤画作《田园趣玩》一副。” “靖元伯府袁帧羽,高永鹤画作……” 掌事姑姑念着念着就没声儿了,长公主抬头,眼角处还有未消失的淡淡的愉悦:“怎的了?” “回禀长公主殿下,高永鹤的画作有……两幅。” “两幅就两幅,你激动做什么。”长公主有些不满。 “可这两幅画是相同的……” 第49章 掌事姑姑说完,就见长公主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这画作之类,最忌的便是送假的,而且还是送给长公主!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长公主一直对高永鹤念念不忘,偏生这高永鹤有颗想做闲云野鹤的心,多年前便出了京城去游历山川,长公主只能睹画思人。 能送来高永鹤的画作自然是好,可若是假的,怕是长公主要发大脾气了。 掌事姑姑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上方的长公主,虽没有立刻说话,可那脸色也是显而易见的黑沉,显然是触到逆鳞了。 皇帝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丝毫没有要管的意思。 底下坐着的人除了裴绪和袁帧羽,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裴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也清楚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公主难得严肃起来,笑意从那双眼睛里消失,视线一一扫过下首的人,而后落到袁帧羽和裴绪身上。 “回禀长公主殿下,我与裴绪确实送了相同的画像,当时在府门口我便跟裴绪聊过,他说他的那副《田园趣玩》只花了一两银子是从一家古玩店里买回来的,而我的画,则是托了这方面有眼力的人专门从拍卖行里带回来的,这二者相较,明显裴绪那副就是假的,长公主,裴绪这明显就是对您不敬,对画师不敬啊!” 袁帧羽先声夺人,告了一状。 “一两银子?”长公主气笑了,转头去看裴绪,“裴绪,这高永鹤的画作当真就只值得起一两银子?” 高永鹤是长公主心里不能触碰的地儿,这时候见她追究,袁帧羽也知道长公主真的是很生气了,不由得得意了几分。 高永鹤画作并不出名,可终归是长公主心尖上的人,一幅画被人用一两银子买下来,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回长公主,这画是学生偶然间古玩店瞧见,觉得内容新颖别致,别有一番趣味,这才买了下来,价格也是店家给的,至于价值究竟几何,那要看在谁的手里,若是真心喜爱这幅画,那自然是无价之宝,若不喜欢则会随便用金钱来衡量。” 听完,长公主眼里的审视才慢慢收了回去。 没错,高永鹤确实不是当世有名的画家,可那又如何?只要是她喜欢的,那便是当今无价之宝! 袁帧羽见势不对,急急说道:“长公主,可这画的真假……” “本宫来辨认吧。” 长公主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袁帧羽,又给掌事姑姑示意,让她将两幅画呈上来。 两幅画作分别由两个小太监展开,一眼望去,当真是一模一样。 底下人伸长了脖子想看热闹,却又不敢。 长公主先是看了左手边的一副,不过几眼便有些失望的收回,正要去看另一幅,旁边一直坐着喝茶没说话的皇帝忽然就咳嗽了一声。 长公主余光扫了一眼,心如死灰般的道:“算了,收下去吧,本宫有些累。” 反正都不是真的。 展示画作的小太监不敢多话,只得听话的开始卷画轴。 两幅同时开始卷,有个小太监不知怎地忽然就踩空了台阶一下摔下去,手里的画也扔了一地。 大半幅画扔在了长公主的脚边。 “奴才该死,皇上恕罪,长公主恕罪。”小太监慌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长公主心情不好,抬眼睨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余光却扫见那副扔在她脚边的画作来。 《田园趣玩》画的便是一副田家儿童嬉戏图,不同于别的出名画家画的山川河流,花鸟树木,这副《田园趣玩》非常接地气,那画的玩耍的小童边上还有两只鸭子,其中的一只画的奇奇怪怪,甚至鸭掌那里还滴了一小团墨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长公主一下愣住,眼眶瞬间就红了。 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正在微微的颤抖。 片刻后,耳边还依旧传来小太监求饶的声音,长公主闭了闭眼,逼退眼底涌起的酸涩,道:“起来吧,下次不可在犯这样的错误。” “是。”小太监欣喜若狂。 “这副是真的,收起来,赏。” “是!”掌事姑姑答,快速将地上的这幅画卷了起来,侧身问了刚才取画的小太监后,便朗声道。 “长公主说,天成书院裴绪带来的这副高永鹤画作是真的。” 话音刚落,本来一脸得意之色的袁帧羽顿时就撑不住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裴绪的是真的?”袁帧羽一张脸煞白,激动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你们是不是找错了?我告诉你们,本公子的那幅画画轴哪里写了一个袁字,快仔细看看有没有!” 掌事姑姑翻了翻手里的那幅画作,画轴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袁字。 这位靖元伯府的嫡次子当真是没有没有规矩,在长公主的寿宴上,当着皇上和长公主的脸竟然这般质疑。 “袁公子,这画轴上面并没有袁字。” “不可能!”袁帧羽坐不住了,干脆从座位离席,上前一把抓住即将带着假画离席的小太监,抢过他手里的画,倒转过来,却赫然发现这副的画轴上写了一个袁字! 他写字向来有自己的习惯,袁字最后一笔往往要往上翘,这个袁字分明就是他自己刚才写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买的怎么会是假的?裴绪,是不是你……” “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本宫的寿宴!当着皇上的面你却如此放肆,你袁家就教出来你这样的人?” 长公主冷声道。 这一声怒喝总算是将失控的袁帧羽拉了回来,他慌忙认错后便回到座位上不敢吭声了。 “哎呀长公主,今日是您的生辰,何必同他们这些毛头小子闹不愉快?不如就好好欣赏歌舞吧。” 小林氏忽然出声道。 “明夫人说的极是。”长公主瞥了一眼小林氏,似笑非笑道。 接下来的宴会便有些无聊,除了歌舞以外便是一些世家贵女争锋出头的戏码,实在是无趣。 寿宴到了后面,裴绪干脆起身出去了。 经过今日一闹,本来只是普通的送个寿礼,这下反倒是长公主欠了他一个人情了。 想起在前几天吴道江像是不经意时说起的话,裴绪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走出会客厅,裴绪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在路过小花园的时候瞥见一道侧影。 那人少年模样,不过看起来要比他大上几岁,正蹲坐在假山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裴绪无意打扰,便想悄悄路过,谁知刚抬脚,便见那少年警惕的回头:“谁?!” 裴绪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少年极其清瘦,青色长袍看起来挺旧的了,衣袍有些大,看着空荡荡的,但是目光极其锐利,像是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 裴绪还未说话,那少年便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后道:“你穿着天成书院的棉袍又如此面生,据我所知今日长公主府只来了一位普通学生,你是裴绪?” “阁下知道我?”裴绪回答的同时也在打量对方。 “如何不知,你裴绪的名字在天成书院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在吴道江那个老混蛋的手里待了那么久,而且他貌似还很喜欢你。” 少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提起吴道江以后裴绪眸光闪了闪。 脑子里迅速闪过吴道江之前说过的话以后,裴绪便能知晓,面前的这位少年,便是吴道江让他重新选择的皇子。 只是具体是排行第几,他暂时还不知道。 “之前吴道江跟我提起过你,我便有些好奇,今日一看,你虽比我小上几岁但是却能这般沉稳,确实是难能可贵。” “你……” 那少年还想要再说什么,便听见寿宴那边传来一阵闹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抬脚回去。 一进去,就听见一人的声音:“回禀皇上,西北有急报!” 来人应该是在长公主外下了马便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此刻说话喘着气,可难掩急色。 前朝的人都知道今日是长公主的寿辰,若不是有重大军情,根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赶过来。 “何事?”皇帝皱了皱眉,知道事情不简单。 “回禀皇上,西北边境的努尔哈赤三日前深夜忽然对我朝边境发起进攻,攻势猛烈,边境将士没有防备只能连连败退,北兖城已经快保不住了!!!” “朕记得,去年北兖城才刚拨了款下去修缮城墙,加固防线,那努尔哈赤又不是长了翅膀,怎会守不住!” “北兖城的城墙经过去年的修缮早已牢固,今次被攻进城是因为深夜时分,努尔哈赤不知何时买通了一名守城小吏,三日前迷昏了其他守城将士,趁着夜色给藏在城外的努尔哈赤开了城门!” “那群铁蹄疯了一般,守城的李明威将军已经以身殉城了!皇上,还请您速速下决定啊!” 说起来这北兖城地处兖州以北,而兖州则是大周要塞,北兖城一破,紧接着便是兖州,兖州一过,那这大周几乎便便如平原一般,被努尔哈赤族人随意践踏了! 皇帝黑着脸起身,沉声说了一句:“回宫。” 送走皇帝,剩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但是大都知道这次西北军情的重要性,甚至已经有不懂事的贵女在小声讨论。 “若是过了兖州,那咱们,大周,可不就落入那些野蛮鞑子的手里了……” “放肆!晴姑姑,掌嘴!我大周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护得可不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人!” 长公主冷喝,掌事姑姑几步下去,一把拉住那说混话的贵女,那贵女还没来得及解释,脸上就挨了好几个巴掌。 霎时娇嫩的脸高高肿起,眼里包着泪又不敢落下去。 “今日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扰乱民心,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长公主一一看过扫视过众人,“没什么事情,便都离开吧,本宫还要进宫。” 裴绪出了长公主府,上次找他见过面的明晔身边的小厮便找了过来。 “裴公子,老爷现在进宫同皇上商量军机要事去了,让小的在这里等着你,想问一下公子的答案。” “你回去告诉明大人,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以后也不会有。” “那公子的意思是要与明家作对站在太子一党?” “不回明家便是站太子一党吗?”裴绪觉得好笑,“我裴绪身上到底有什么,会让明大人觉得不在明家便是敌?又或者,我现如今还未入仕,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也未可知,我娘离开明家已经多年,当年也并未留下话让我来京城寻亲,既是如此,明大人又何必生拉硬拽的扯着我回去?” “再者,想必明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不是吗?” 说完,裴绪也不顾那人脸色有多难看,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有一句话飘了过来。 “西北告急,这几日尚书大人怕是自顾不暇,你也不用一直跟着我了。” …… 阿福回到小别院的时候,裴绪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桌前盯着烛台静静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绪?” 阿福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进门,“不是说去长公主府吃寿宴吗,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 “西北出了紧要军情,长公主也跟着进了宫,这寿宴就散了。” “紧要军情?我回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再说西北好像要打仗了,原来是真的?” “嗯,消息传的这么快,估计等到了明天早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阿福思索了片刻,忽然想起来,冲裴绪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兖州就在西北方向吧,那里你说是要塞,那里要是破了那敌军便能一泻千里,那这次……” “这些你倒是记得清楚。”裴绪瞥她一眼,看了看阿福手里的油纸包,想起来什么,“你买了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阿福立马背在身后,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你又买糖了?” 阿福摆手:“我没有!” “……” “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吗?我以后要是穷的娶不上媳妇儿,就是被你吃穷的。” “胡说!” 第50章 阿福不自觉拔高了声音,有些心虚。 说完看见裴绪似笑非笑的神色,阿福瞬间恼羞成怒了。 猛的凑近裴绪,在他耳边恶狠狠的道:“你连我都养不起,还想养媳妇儿呢,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 裴绪第一次听见她理直气壮的回答,顿时觉得好笑,今日在长公主府遇见的不愉快都消散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你吃的还不算多了?” “那可不!”阿福仰仰脑袋,颇有些神气,“你每日忙得很,我也不敢和周围街坊太熟,我除了出去买东西吃我还能干嘛?” “不敢和街坊太熟?”裴绪抬眸,不解。 “是啊,咱们刚搬来没多久,隔壁的周大姐就问过我好几次有没有许配人家,还问你是不是我夫君。” “夫君……”裴绪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黑沉似墨染般的眼睛闪过不易察觉的羞恼。 “然后我就说你是我弟弟。” “……” 裴绪觉得仿佛有一盆冷水浇在了自己的头上,格外清醒。 “那周大姐就抢着要给我说媒,我都拒绝好几次了,后面不知道怎的,这条巷子里的婶子们都知道我还没许配人家,就都来找我……最后我就一直躲着她们了,每天你一走我也出门,晚上再回来。” 阿福没注意到裴绪的表情,自顾自说着:“你说你们这里是不是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许了人家啊。” 裴绪没接话,阿福又软软的喊了一声: “阿绪?” “嗯?也不一定……”裴绪下意识有些慌乱,默了半晌后才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李恒?” “???” 阿福被说的一头雾水。 “没有啊,我更喜欢你。” 少女微微睁大眼睛,拼命解释一般,还凑近了几分,圆圆的漂亮的杏眸盯着裴绪。 裴绪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的就断了。 少女软软的嗓音似乎还一直围绕在耳朵边上,久久不能飘散。 撩人不自知的阿福根本不知道某人已经脸红到了脖子根,甚至还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抬眸有些兴奋道:“阿绪,周大婶儿说我这个年纪还没有嫁人的女孩子很少了,我想着明日反正也是无事,不如就去见见?” “见谁?” “就是周大婶说的那人啊,不然你跟我一起?” 阿福眼巴巴的看着裴绪。 “你如果敢乱跑去见什么人,腿给你打断!” …… 自从那日寿宴过后,西北北兖城即将被努尔哈赤占领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京城。 各路百姓人心惶惶,甚至街头巷尾还有人买通了小混混编了一些乱世的歌谣来传唱,由于传播速度极广,官府甚至都不能控制住。 只好加强了京城各街道的巡街任务,一旦发现有人传唱立即逮捕归案。 这个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的时候,他正批改完一批奏折,上书的大臣都是就西北如今形式险峻的军情来说了一通,可真正有用的却是没有几条。 “混账!你问问京兆尹是死的吗!这点消息都控制不住,朕还要他来做什么?!” 皇帝一把推掉了桌上的奏折,脸色黑沉的能滴出水来。 “皇上,请您息怒啊……” “宣礼部尚书明晔进宫,这群人,全都是一群废物!” 皇帝差点气的倒仰,但好在明晔在第一时间进了宫。 “朕问你,你对西北,有什么看法?” 这几日,因为忧心西北军情,皇帝熬夜熬的上了火,本就年迈,现在看着更是多了一分说不出的疲态。 “回皇上,现如今西北形式险峻,努尔哈赤攻势极其猛烈,西兖城的将士虽抵挡过了几次攻击,可终究不是长远办法。” “将士疲怠,加之 这几次的狼狈,将士早已经失去了必胜的心。皇上,微臣以为现如今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安抚军心使不动摇,接下来的才能更好的应付努尔哈赤的军队。” “如何安抚?”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下首的明晔道。 “臣以为,宫中太子及几位皇子已及弱冠,皇上何不派一位皇子以代天子亲征,既能安抚边疆将士百姓,又可以示我大周的威风,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爱卿,你同朕想到一处去了,那些个呈上来的折子全都是空口白话,没一个中用,一个个的以为朕年事已高就可以随意糊弄了么!” “只是你看这人选,不如就拟定太子如何?” 听完,明晔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为难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 “太子身为国之储君,按理说这本该是最好的人选,可之前得到的暗报……虽还不能完全证实,但是臣希望皇上不得不防啊!” “再者,朝中人人都知皇上您和太子……这时候贸然让太子前去那般危险的地方,怕是……”明晔顿了顿,又道,“难以服众啊。” “那你觉得谁更合适?” “私以为成王殿下最为合适。成王殿下虽已入朝为政,可终归历练的还不够多,此次西北之行臣看便是最好的机会,皇上您既然早有打算,何不如让成王殿下前去西北,正巧也看看殿下会如何做。” “此行去西北,大可派遣京中一百精卫护送殿下,这样既能保证成王的安全,又能安了皇上您和贵妃的心。” “嗯,那便这么安排,只是个种含义要瞒着成王和贵妃。” “是,皇上圣明。” …… 确定成王代替皇帝去西北亲征的圣旨很快就颁布了出来,出征的时间定在十天后。 那个时候年都还没有过完。 听说成王一接到消息后整个人就彻底的懵了,都还是手下人提醒了好几次才反应过来接圣旨。 送走宣旨太监以后,成王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戚贵妃,据说那天下午成王是被骂着出来的。 两天后。 “母妃,您一定要帮帮儿臣啊,儿臣已经去打听过了,这次西北无比凶险,那最开始守城的将军都已经殉城了,努尔哈赤的军队攻势特别猛烈,若是儿臣去了西北出了什么事情,这……” 成王焦眉愁眼,这几日几乎每天都会来找戚贵妃。 “你父皇刚颁布的圣旨,你让本宫怎么办?难不成本宫还当真去太极殿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 戚贵妃也生气,这两天嘴边都急的起了几个泡。 她原先是赞同皇帝的决定的,可这几天经不住成王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西北确实是形式严峻,戚贵妃已经动摇了。 “母妃您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您去说父皇肯定会在考虑考虑的,母妃,您就帮帮儿臣吧。” “那你说,你不想去谁去?难不成是要太子去?”戚贵妃被磨得没办法,没好气道。 “不行!太子这一去,若是没守住还好,若是守住了,那还得了!岂不就得了民心?齐王……齐王也不行,那个草包……儿臣知道了,让十二去!” 戚贵妃皱眉:“十二?他在你们当中跟个隐形人似的,要他去?” “对!没错,就让十二去!十二从小性格孤僻,再加上出身不行父皇一直都不喜欢他,这次若是让他去了,就算是守住了西兖城,那也没关系!更何况十二有武艺傍身,分明就是最好的人选。” “只要母妃能说服父皇让十二去,儿臣不久可以留在京城了么。” “那你要以什么理由蒙骗过去?”戚贵妃睨他一眼。 “这个母妃不用管,等到明天您就知道了,届时还请母妃准时去太极殿。” 第51章 太极殿内 “荒唐!简直就是荒唐!”皇帝猛地拍了拍桌子,将刚端上桌的一杯茶水猛地扫落在地。 书房伺候的全都跪下来沉默不发一言。 “朕刚颁布了圣旨没几天,今天戚贵妃就来找朕,紧接着就是成王卧病在床,他们这是都当朕是傻子吗?” 明晔站在下首,安静的听完皇帝的发泄,才拱手道:“皇上,成王应该是一时糊涂,贵妃娘娘也是疼子心切。” “疼子心切?朕看她是糊涂过了头!朕的意思她当真一点都不知道,还是说仗着朕给她的宠爱便为所欲为?” “那皇上,接下来您是要?” “朕也细细思考过了,确实十二是最好的人选,既然他不想去,那就派十二去!” 皇帝的脸色很差。 “那裴绪?” “本来想安排裴绪跟着老八去的,自然他不愿意,就让裴绪跟着十二去吧,裴绪总归是你明家的人,不管怎么说,提前培养总是好事,至于那边……明爱卿,就要靠你了。” “裴绪为我明家子孙,自然是以皇上为尊。” …… 华清街景氏胡同。 少女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在睡觉,可睡得又极其不安稳,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手不自主的在空中抓了几下,显然是梦魇了。 “不……不会的,阿绪不会……不!” 紧闭的杏眸猛地睁开,阿福一下被惊醒,瞪大眼睛看着帐顶的花纹,脑子里一片空白,房间里只能听见少女大口喘气的声音。 隔了半晌,阿福才渐渐找回点意识来,身上出了好大一身汗,贴身穿着睡觉的亵衣几乎全被打湿了,微微沁着寒意。 一直盯着帐顶的眼睛总算是动了动,抬手,看了看依旧完好无损的左手,又想起刚才梦境中出现的场景,一阵后怕又涌了上来。 裴绪即将满十五岁,这样的梦近日做的便多了些,像是在提醒她,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当年送子娘娘跟她说从裴绪十五岁开始的每一年,上苍便会降下惩罚以此来惩罚她当初犯下的错误,现如今时间快到了,所以这梦便是警示么。 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阿福正要起身换衣服,便突然感觉到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 心脏像被人一下子揪住,狠狠撕扯,非要扯到七零八落才停歇一般。 就在阿福以为要一直忍受的时候,她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裴绪刚从书院办完事出来便只觉心慌慌了一阵,加快脚步回家。 推开门,裴绪下意识的喊了一声:“阿福。” 并没有人应。 心中莫名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几分,裴绪门都没来得及关,便跑着进了里间。 推开阿福的房间门,绕过屋内的屏风,裴绪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阿福。 少女的小脸苍白着,没有一丝血色,额间细小的绒发汗湿过后紧紧的贴在额角,看上去更加多了几分娇弱。 失去了往日那般活力的模样,此刻的阿福,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碎。 裴绪脑子里“嗡”了一下,顿了两秒后推了推阿福的肩膀,声音不自主的带着颤:“阿福?” 少女没有回答,苍白着一张脸,眉头微微皱着,看的出来她很不舒服。 裴绪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出门去找大夫,却在门口的时候撞见刚进门的吴道江。 吴道江一把拉住他:“走,带我去看看?” 裴绪愣了愣。 “走啊!我吴老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医术还是会的。” 话音落地,裴绪一把抓住吴道江,在后者惊恐的声音中将他拽进了房间。 只看了一眼,吴道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从袖子里拿了一个瓶子倒出来一粒药丸塞进阿福嘴里。 拉着裴绪往外走:“你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跟着十二皇子去西北吧,别在犹豫了,在犹豫她怕是当真撑不过去。” “什么意思?”裴绪愣了。 “我吴道江从前师承一位世外高人,学到了不少东西,从我见到你开始就发现你不对劲儿。” 吴道江看了裴绪一眼后,又道:“你身上藏了一股子戾气,常人感觉不出来,我当时就在想你身边到底有什么人,直到后来我见到了她。那小姑娘尽管藏得很深,可周身的灵气挡不住,她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发现她容貌一点都没变化么。” 裴绪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刚才算了算,年后的第一道春雷,就会是那小姑娘的劫难,你若是不想她比现在还脆弱,你最好即刻动身前往西北,定要在上元节之前赶到。” “老道这么跟你说吧,现如今国难当头,西兖城城破在即,那小姑娘的命与国难息息相关,你可能觉得玄乎,若是不相信你大可去找郎中来看,看看是不是老道说的是对的。” 说完,吴道江也不急了,干脆盘腿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鹅毛扇,装模作样的扇了扇。 皇上让十二皇子亲征的圣旨一出来,他就去找裴绪了,好不容易在书院门口堵到他,结果这个臭小子又拒绝了! 今日他早算到会出事,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巧,如此说来,那小姑娘他该是没猜错的。 惹不得。 裴绪脚下步子没停,径自出去找郎中,过了没多会儿,就带着郎中回来进去给阿福看。 吴道江就坐在门口都听见那郎中的叹气声:“这……这位姑娘病情蹊跷,看不出来是什么病啊,小公子不如另请高明吧。” 郎中匆匆离开,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依旧苍白着脸,了无生气的躺着。 第52章 没有了刚才的皱眉和不舒服,她只是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裴绪呆站在原地,黑眸静静的注视着床榻上的少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几秒后,他骤然转身,出门拎起吴道江后颈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 “你干嘛,干嘛?你个臭小子,放开我!” 吴道江一时不察,反手抓住被裴绪扯住的衣领道。 “是不是按照你说的,我跟着去了西北,她就会好?” 裴绪好似没看见吴道江气急的模样,幽深的黑眸静静的注视着他,好似如果他说假话,那只揪住他后衣领的手就会移到他脖子上一样。 “没有……” 吴道江说了两个字,就感觉到后背发凉,挣扎了几下,气急败坏的说:“你不放开我我怎么跟你讲!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下手这样狠的!” 裴绪瞥他一眼,吴道江顿时安生了,像只鹌鹑一样,翻了一个白眼,道:“不是你去了西北她就会好,而是得要你做好事!国有难,你得挺身而出帮忙解决,就相当于是在积德,为你自己积德为她挡灾! 她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征兆,真正的惩罚是年后的第一道春雷,若是你能帮她化解危机,那她自然不用在遭罪了。” “十二皇子出征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了,会让你跟着一起即刻动身,你最晚明天就将那小姑娘安排好,然后出发,这段时间我会看着她,但是具体能不能躲过只能看你了。” 裴绪松了手,清隽的脸上闪过瞬间的茫然,而后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知道了。” …… 长公主府。 “所以你来找本宫就是希望本宫能收留一个小姑娘?” 长公主斜斜倚在铺了雪白狐狸毛的软塌上,耷拉着眼睛看裴绪。 “是。” 长公主眉梢微挑,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本宫凭什么帮你的忙?” “凭那幅画。”裴绪抬头,黑眸直直对上长公主,“学生以为,那幅画于公主而言乃是无价之宝,用这样一个对于公主来说微不足道的小要求就能换来一幅真迹,公主应当很愿意才是。” 说完,花厅里陷入了一阵静默,长公主冷眼看着裴绪,良久后笑出声。 声音一点点扩大,而后变成大笑。 笑够了,她才抬手拭去眼角,微微直起身子,看着裴绪,一字一句道:“本宫算是明白了,为何那日太子要本宫当众给你难堪。” “裴绪,你想清楚了,本宫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大可日后用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同本宫换,你当真就用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对公主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裴绪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此行去西北,不管京中局势如何,还望公主答应学生,务必保她安全,等我归来。” “好!本宫应你这个要求,希望你还有命活着回来。” “回去吧,明日你出发,届时本宫会派人接她过来。”长公主又恢复了刚才那般慵懒懒散的模样,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冲裴绪挥挥手,“本宫乏了,回吧。” “是。” 第二日。 天破晓时分,城门楼上的出征鼓被重重的敲响。 城门外,是乌压压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 十二皇子身穿铠甲站在队伍最前面,身边站着裴绪,众人面向着城门中间一身明黄色朝服的皇帝。 “此行,我儿替朕出征,定要收复国土,扬我大晋雄威!” “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站在一旁的太监及时送上送行酒,几人端起一杯喝了,拉过缰绳,利落翻身上马。 “众将士,出发!” “出发!出发!出发!” 喝声震天动地,划破第一抹初阳。 裴绪骑马跟在十二皇子身后,队伍渐渐移动,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裴绪才忽然回头,看向早已看不清人的城楼。 只有这样,他才能当做今日她也来送他了。 阿福,等我回来。 第53章 阿福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触目可及的全是陌生的陈设,躺着的床褥似乎也要比印象中的软上许多。 她刚撑起身体,有些没回过神的打量了下周围,就听见“吱呀”一声,以为穿着浅绿衣裳的丫鬟端着水进门,见她醒了连忙迎上来。 “姑娘醒了,请稍等片刻,奴婢前去禀告长公主一声。” “长公主?” 阿福还没回过神,那丫鬟就已经再次走出了房门。 她不是应该在小别院吗?而且阿绪人呢。 就这思索的时间里,屋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便瞧见一位姿容打扮华丽的女子进来了。 女子似乎保养得很好,不大看得出年龄的痕迹。 这个就是长公主? 阿福还没说话,长公主上前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阿福后,眉开眼笑道:“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好几天了,本宫还以为那吴老道是骗人的,都准备砍他头了呢。” 长公主眼睛生的眼尾上挑,虽已经年过四十,但是风情却是一点不减。 阿福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喉咙处却传来一点灼烧感,像是长公主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把水喝了吧,你昨晚上高热了一宿,可把本宫吓坏了,以为交不了差。” 说话,旁边的丫鬟便很会看眼色的将温度正好茶水递到了阿福的手边。 阿福接过,仰头饮尽,这才感觉到喉咙舒服了很多。 “这几日叨扰长公主照顾,裴绪他……” “裴绪啊,跟着十二皇子去西北平定战乱去了。”长公主云淡风轻的说道,低头看了看新染的红色豆蔻,“走之前她将你托付给本宫,说是平定战乱以后便会亲自接你走,本宫之前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便应下了。” “裴绪临走之前说你是他姐姐,本宫怎么瞧都不像呢。”长公主轻笑了两声,微挑妩媚的眼睛里闪着揶揄的光。 像是无聊了太久总算是找见了什么好玩的事物。 “不像吗?”阿福抬头,问。 长公主摇摇头,觉得无趣,便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在裴绪回来之前就跟在本公主身边,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长公主一行人出了门,房门再次被人轻轻阖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阿福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干脆又躺下来,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帘子上,静静的出神。 她晕倒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阿绪他……难道也知道?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好像没有哪里出过错,应该是没有泄露身份之类的。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又再次袭来,她又昏睡过去。 一晃过去三天,就如同长公主说的让她好好休息那样,这三天的时间里,除了吃饭等事外,当真是没有其他丫鬟在她面前晃。 下午阿福在午睡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人进了屋子,那人脚步放的很轻,像是怕打扰她似的,逐渐走到床边上。 阿福的意识已经清醒了,但她没睁眼,想借势看看那人是谁,想做什么。 那人靠近了,似乎打量了一会儿,才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便伸了手过来。 阿福睁眼,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人,声音有些冷:“想干嘛?” 吴道江拿着药的手一直动弹不得,哎哟喊了几声阿福这才后知后觉的松手。 “怎么是你?”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貌似是阿绪的夫子。 可是怎么会出现在长公主府里? “哎哟哟,你这臭丫头,下手可真是够重的。”吴道江龇牙咧嘴的活动了下手腕,对上阿福的杏眸,想起什么来,顿时又有些心虚,嘟囔了几声。 “你想做什么?” 阿福坐起身,有些警惕的盯着吴道江。 吴道江好似没发现一般,依旧把手里的那颗药丸递到阿福面前,笑眯眯道:“这是我为你炼制的益气药丸,你昨夜高热直到今早上才退了,这几日你在公主府里几乎都是昏迷状态,如果今日你再不醒老道我就只能给裴绪报丧了。” 阿福接过药丸,犹豫的看了一眼,然后吃了。 她体质特殊,一般的药她吃了没效果,阿福本来没抱多大的希望,结果没过多久,便感觉到身体渐渐发热,有股很舒服的热流从四肢扩散开来,倒是祛除了这几日一直躺着的疲惫。 阿福有些惊讶,却见吴道江了然的笑了笑,继续道:“老道我的药应该还不错吧,虽然比不上姑娘你‘那边’的。” 吴道江意有所指,阿福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道:“你知道什么?” “老道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年少时曾有幸跟着一位世外高人学过道,知道一些平常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姑娘身份特殊,再加上裴绪那孩子……命格奇特,自然老道便注意到了。” “是你让裴绪去西北的吗?”阿福又问。 “不是,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救你的途径,是他自己说要去的。” 吴道江摊手,一副不干他事的无赖模样。 阿福却气得不轻:“你知不知道西北现在局势很危险?阿绪从小饱读诗书,什么时候吃过那样的苦?!” 说完,她便下了床榻,想出去,却被吴道江拦住。 “你这个小姑娘,就是在瞎着急,怎么,你自己的命还没有那个臭小子的重要?他自己都不在乎你干嘛还要管?” 吴道江摇摇头,“你还是自求多福比较好,昨晚上我推算了一番,年后第一道春雷的时间不远了,若是裴绪不能将西北局势扭转,那你估计要遭不少罪。” 说完,吴道江知道阿福明白他的意思,便摸了摸最近新蓄出来的胡须,走了出去。 …… 此时,北兖城内。 裴绪跟着十二皇子肇熙已经抵达多日了。 就如同之前收到的军报一般,北兖城战况惨烈,几乎呈现出了守不住的架势。 多年来努尔哈赤的军队一直不断地在骚扰西北边境,只是碍于大周的军队才稍稍有所收敛,这次开战以后,之前朝廷拨款用来修缮城墙的银钱被官员私吞了大半,最后修缮城墙用的泥是最便宜的那种黄泥,根本就扛不住敌人的火攻。 十二皇子肇熙知晓后第一时间便让人斩杀了带头贪污的官员,脑袋高挂在城墙门口,以儆效尤。 北兖城的县衙被临时用来做了指挥所,肇熙和裴绪已经两天没好好合过眼了。 “殿下,敌军大约聚集了两万人的队伍守在了距离北兖城一百里的位置,探子报此时正在修整,大概等到明天就会一举攻城了,殿下,守不住了!” 肇熙的视线从舆图上移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巡抚,侧头去问裴绪:“裴绪,你觉得如何?会守不住吗?” “还有一搏的机会。”裴绪沉吟片刻,指了指沙丘盘上的地势。 “敌军以为我们不能再有反抗的能力,才敢在距离不过一百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等着明日一早来收我北兖城。既是如此,为何我们不趁夜出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你继续说。”肇熙点点头。 “殿下半路弃了陆路走水路,来北兖城的消息暂时被压住还没放出来,兵力不能全上,只用三分之一的兵力分成小股作战,依靠地势趁夜出击,只要搅乱了敌方阵营即可返回,这样就能给北兖城争取一线生机,再者,一直被堵在夹河天险运送粮草的队伍也能悄然进城。” “只要粮草进了城,我们就有底气跟他们打。因此今晚上的作战,务必要烧掉对方的粮草!” 第54章 入夜。 在军队按照之前计划出了城渐渐逼近敌军阵营时,有探子来报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察觉,可能是觉得北兖城奄奄一息,已经到了根本不用防范的地步了。 裴绪出了县衙,慢慢徒步走在街上,这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除了当值士兵,百姓们都在胆战心惊的睡觉,街上安静的很。 走了许久,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见是一直跟着皇子肇熙身边的少年,便很快放行让裴绪上了城墙。 夜幕中只有一轮不甚明亮的月亮悬挂着,光辉一点点的撕破黑色,温和又狠戾的驱赶。 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站在城墙口,遥望北边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所能及的远处忽然亮起了一点星光,随后,那点星光如同燎原大火一般迅速的向两边展开,似乎都能听见哪里兵刃相接的声音。 火光映红了大半边天,由远及近的听见了重重的马蹄声。 裴绪很清楚,夜袭敌军粮草,算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为接下来争取了一线生机。 少年又站了一会儿,才又慢吞吞的挪下了城墙,回到了县衙。 …… 长公主府。 阿福在长公主府待了半个月,整个人都快要被闷坏了。 除了刚开始的那几天长公主来找过她以外,后来便派了几个丫鬟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这几个丫鬟被教的特别好,从来不会主动和阿福说话一类,便就是阿福主动去找话题,几个丫鬟也是一脸惊恐,时间长了,也觉得没甚意思。 用了午饭以后,阿福便自己出了门。 刚走到花园,便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今日父皇收到西北传来的捷报,说是肇熙带着军队夜袭敌军,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重创了努尔哈赤在西北的势力。姑姑,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本宫早就不管这些事情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姑姑您是父皇最疼爱的亲妹妹,若是您去说,自然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太子一脸真诚的看着长公主,微敛的眼皮稍稍遮住了眼底的那丝阴郁。 “肇安,本宫早就答应过皇兄,不管你们几兄弟的事情,难不成你要让本宫在皇兄面前失信不成。” “成王自从上次抗旨不去西北一直到现在都赋闲在府,就连戚贵妃近日也都失了宠。这几日除了这西北告捷的消息让皇兄感到高兴以外,你让本宫去给你做这些事情,肇安,你当真以为皇兄什么都不知道?” “姑姑,可是……” “行了,这事本宫不会帮你,你有那个空闲去猜忌十二,不如趁这个时候好好的在皇兄面前表现,本宫若是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肇安,本宫看着你长大,这现如今,本宫倒是看不明白你现在做的事情了。” 长公主的语调很平,语气依旧是轻柔和缓的,但是太子知道,长公主已经生气了。 太子胸口起伏了几下,眼神又阴狠了几分,显然没有将长公主的话听进去。 隔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么来,试探道:“姑姑,孤听说裴绪跟着十二去西北前,让他姐姐住进了公主府?” 长公主瞥他一眼,知晓他什么意思,便也没有什么好语气:“怎么,这件小事儿什么时候又挡着你太子的道儿了?” “侄儿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有想到姑姑和裴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之前孤也见过那位姑娘,并不是裴绪的姐姐呢。” “你什么意思?” 长公主语气冷下来,冷笑了几声,“怎么,你是觉得裴绪是明家遗落在外的外孙,那明晔是皇兄的心腹,本宫帮忙照顾一个小姑娘,你堂堂太子殿下正事不做,竟也要管起这些小事了?” “肇安,有时候本宫不知道是该说你什么,作为太子,轻重缓急也分不清?” “本宫乏了,你自行出府吧。” 长公主懒得再和太子说话,撂下话后甩袖便走。 几步走过假山,迎面便对上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阿福。 长公主眉梢微挑了一下,也没有太过在乎,只眼神示意了阿福跟上她。 两人到了湖边以后,长公主看清楚阿福有些微妙的表情后,便开门见山道:“刚才本宫和太子的对话你应该也听得七七八八的了吧。” “额……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出门走走。” 阿福有些尴尬。 “本宫没怪你你紧张做什么。”长公主哼了一声,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美貌少女,道,“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想问的?没有本宫可就走了。” “哎别走……我想问问公主您知道裴绪在西北现在怎么样了么。” “挺好的,今日一早本宫收到密报,说是十二皇子重创了敌军的火焰,算是西北开战以来的首次告捷。”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阿福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真要是那么快,西北边境的问题就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僵持不下了。”长公主结果旁边内侍递过来的鱼食,抓了一撮扔进湖里,看红色的锦鲤争相抢食。 “你就在长公主府里安心住着,只要有本宫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只要他裴绪有命活着回来,那本宫就会将你完好无损的还给他。” 听完长公主的话,阿福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在常人的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有什么值得长公主去保护的? 长公主看清阿福眼底的疑惑,轻笑了两声,转身:“时势造人物,你且等着吧,你心里的那个人,会带着胜利回来找你。” “既然本宫重新站了队,那这次便不会食言。” …… 自从那次和长公主重新谈完话以后,阿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回去到住处以后拿出信纸来,研好了墨,笔尖在纸上悬空停止了许久,都没能落下一个字来。 只有从笔尖掉下的一滴墨,在信纸上一点点的晕染。 也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吧。 阿福没有再为写信纠结太多,因为钦天监预测的第一道天雷就在三天后。 民间的百姓以春雷为号,春雷过后万物复苏,正是播种劳动的好时机,而阿福,却要在这样的好日子里遭受第一次天罚。 在日子没到来之前阿福一直十分的忐忑,但随着日子渐渐逼近甚至到了这一天的时候,阿福发现她可以十分平静的接受。 对于意外使裴绪降生她并不后悔,甚至如果可以再来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依然会这样选择。 那个温和又耀眼的少年,应该被世人所看见。 入夜,吴道江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进了长公主府,坐在阿福院子的墙头上,看着阿福。 “喂,臭丫头你就一点都不紧张?” 阿福摇摇头。 支走了丫鬟,径自搬了一张椅子到院子里来。 上次和吴道江谈过以后,两人似乎都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所以,在长公主府的日子里,反倒是吴道江时不时的解闷让阿福觉得稍稍有趣些,这个老头虽然不靠谱,但是说话当真是有趣的。 “啧你就那么相信裴绪那个臭小子?万一他没能化解危机呢,你能怎么办?” “说起来我只大致算到了改变天罚的契机是什么,但是具体到底该怎么做老道我也算不到。” “我和阿绪一起互相陪伴了这么些年,我总该是相信他,相信他,会让我重获新生。” 阿福弯起杏眸笑了笑,眼里的光很亮。 夜幕降临,院子里没点灯,黑暗袭来,阿福被裹在黑暗里,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前方。 吴道江坐在墙头上,也是静静的等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划破了夜空,亮闪闪的一道,照亮了整个院子。 头顶渐渐响起轰隆隆的声音,是雷电从厚积的云层里穿过带起的电流。 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像是在蓄势待发一般,闪电一道道的划破夜空,将整个长公主府都照亮了。 吴道江坐在墙头上,像是怕被波及一般,往后缩了缩,结果差点倒下墙头,只好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的看着坐在院子里,表情从容的阿福。 一脸惊恐。 闪电劈下来的光直直的映在庭院中少女的脸上,有些刺眼,阿福稍稍偏了偏头,缓慢的闭上眼睛。 似乎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会对心跳声十分的敏感,一声一声,像是有鼓点击鼓一般,重重的跳动着。 “轰隆隆——” 隔了两秒,随着巨大雷声想起的同时,一道极其两眼的闪电直直的划破天际,冲长公主府的一座小庭院而去。 那光亮,实在过于耀眼,吴道江知道是来了,紧紧闭上自己的眼睛,心里遗憾的叹了一声。 总归是没能赶上么。 闪电劈进庭院从青石板划过,带起一道极其细微的碰撞声。 还有点点烧焦般的气味。 不过是转瞬,那道闪电已经消失了,就连雷声也都消失了。 阿福骤然睁眼,起身看见那道天雷,直直的从她身边划过,劈在了庭院里的那棵树上,青石板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白色痕迹。 与此同时,西北边境。 兵刃相接的声音像是开启了人世通往冥界的入口。 裴绪执剑,杀死了主营的将领。 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显得他的侧脸格外坚毅。 第55章 三年后。 宣历二十年春四月初十。 十二皇子肇熙带领大周军队大破努尔哈赤,不但解决了困扰大周几十年来的边境骚扰问题,更是一举拿下了努尔哈赤的人头,西北方向沿边境线往东的游牧部落纷纷递上了降书,想与大周重修关系,并建立商贸互通关系。 多年来这些游牧部落之所以频频骚扰大周边境,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新鲜的蔬菜,部落的人常常为此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症。 降书从西北加急送到京城以后,垂垂老矣的皇帝加盖玺印,并火速修书派人将密信送到十二皇子的手里。 说起此次西北大捷,除了十二皇子肇熙收获了边境的民心以外,更是冒出了一名少年。 据说该少年足智多谋,曾在危机时刻为十二皇子肇熙杀出一条血路,背着受了重伤的十二皇子回到了驻扎的军营,而后更是在几次战役中一打成名,被努尔哈赤的军队称作是“西北阎王”。 四月二十。 皇帝下了诏书允诺十二皇子归来,一时间京城沸沸扬扬,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在盯着这只从西北归来的雄鹰。 阿福收到裴绪寄来的信是在三日后的下午,彼时她刚和长公主去参加完京中三品吏部尚书岳纪安的家宴。 三年的时间里,少女的容颜除了越发的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其余无甚变化。 削葱般的手指展开书信,里面只有一个字,归。 时隔三年再次看裴绪的字,每一笔,似乎都带着刀尖出鞘的锋利,相较于三年前的收敛,现如今,已是锋芒毕露了。 阿福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眉梢都漾起欢喜来。 这三年里,裴绪几乎从未同她写过信,只有时不时从西北而来的一些奇异小物件,带着浓郁的异域色彩。 若不是这些东西,阿福怕是早就不放心的追着去西北了。 “大人,长公主请您去前厅的小花园里坐坐,说是有客人来了。” 阿福回过神来,视线从信纸上移开,看向前来禀报的丫鬟,点点头示意知晓了。 一年前,长公主为了她能一直名正言顺的待在公主府,便给她安排了掌印女官的职位,算是闲职,掌管长公主的私章,但也是后宫正二品的职位。 “我这就去。” 阿福点点头,将展开的信纸细细折叠了,而后小心的塞进袖兜里后这才跟着丫鬟前去。 一到前厅,阿福就隐隐约约看着前厅里还坐着人。 从屏风后面看得出来是个年轻男子,有些高。 阿福绕开屏风,目不斜视的朝前走去,走到长公主面前,行了礼。 “见过公主。” “行了,你也别行礼了。”长公主挥挥手示意阿福起身,“这位是大理寺司丞李恒李大人,来找你的。” 阿福这才看向旁边坐着的年轻男子。 “李大人,不知寻下官何事?” 几日前她承长公主令去翰林院找了本书,便遇见了这李恒,当时打过照面便急着走了,倒是没想到今日又遇见。 阿福对他有还印象,多年前追着他们马车说年后也要来京城的少年郎。 当时裴绪走后她到了公主府,对曾经答应过他的同游京都一事算是失了约,那日偶遇,阿福本想道歉,可想着是多年前的旧事,说不定人家早忘了,甫一提出来还显得唐突。 “偶遇故人,李某心中不甚欢喜,便唐突前来拜访,叨扰长公主殿下了。” 李恒站起身,很是恭谨的冲长公主行了拱手礼。 “哟,你们俩居然还认识呀。” 长公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变道:“既然你们认识,那本宫在这里反倒显得多余了。” “李大人应该还未来过我公主府,我府上的景色大都精美,阿福,你去领着李大人参观参观吧。” 长公主掩唇轻笑。 “是。” 李恒跟着阿福出门,阿福走在前头,领着他进入花园,一时无话,不免显得有几分尴尬。 说是故人,可当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这,确实有些令人找不到话题。 “李大人,你找我是……” “姑娘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曾答应李某同游京都?” 男子嗓音温和,眉眼清秀,又带了几分疏朗。 阿福走在前面的步子一顿,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没忘啊,只是当年有事,后来辗转到了公主府,之后便没在听见过大人的消息了。” “那就好,李某还以为是唐突姑娘,姑娘不愿见我。” 李恒苦笑。 他上了京都安顿好以后,便是去寻她,可当时遍寻无果,反倒听说了一些事情,而后他去了大理寺上任,多年来一直希望能再次遇见。 “没,没有的事啊哈哈哈哈。”阿福笑的尴尬。 “那姑娘是否还愿意赴李某的约?”李恒说的小心翼翼,但眼睛里不乏闪着希冀的光。 “……这么多年了,京都你应该很熟悉了才对啊哈哈哈。” 有什么好逛的啊。 阿福有点慌。 想起之前裴绪跟她说的话,阿福缩了缩脖子,拒绝的不动声色。 李恒一愣,看见阿福脸上的不情愿,心中顿觉几分失落,想起之前和她一起的眉眼尖锐的少年郎,不由得问:“姑娘的弟弟现如今怎么样了?” “???” 阿福懵了懵,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裴绪。 “他快回来了。”说起裴绪,阿福脸上又带起笑,“估计半月后就能抵京,到时候有时间大家可以一起出去吃饭啊哈哈哈。” “原来如此。”李恒点头。 两人又走了一段,实在是找不出话题了,李恒才出言告退。 “好啊好啊,下次见啊!” 阿福满脸堆笑的送走了人。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前厅后,长公主还没有离开。 阿福本想告退,却见长公主笑眯眯的冲她招招手。 “……”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主?” “你什么时候和那李恒有了关系?还是故人,你瞒了本公主什么事情?” “我没有……” 阿福一脸无奈,将之前见过李恒的事情一一告诉长公主。 “那你不准备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 “终身大事啊!”长公主简直哭笑不得,“虽然你这丫头这么些年了还是这样嫩,但是你总归要考虑的呀。” “本宫瞧这李恒就不错,现下他虽然只是大理寺的司丞,但本宫记得上次遇见大理寺卿的时候,他提过一嘴说这孩子很了不得,将来会接他的班。” “既然他对你又有意思,将来前程也好,不如本宫帮你牵条线?” 第56章 这几年长公主没什么兴趣爱好,就是特别爱好给人牵红线,这时候见长公主说的起劲,阿福顿时后悔了。 “不用……”阿福打着哈哈。 长公主眉头一皱:“什么不用,你现在都多大了,还不找个好人家,现如今裴绪也从西北回来了,现下京城的局势还算是稳定,你不如就在这个时候将婚事办了,免得日后再出了什么岔子来。” “公主您是什么意思?” 阿福抓住了话语间隐含的含义,问。 什么叫做现在京城的局势还算是稳定?难不成之后就不稳定了么。 “行吧既然你都问了,那本宫也不瞒你了,免得你个丫头整日里没心没肺,本宫都替你着急。” “十二皇子肇熙打了胜仗,解决了困扰大周西北边境几十年来的隐患,西北百姓再不是怨声载道,肇熙声望渐起,现如今归京,太子这几年如何强硬的参与朝政你应该都知道一些,更何况还有母家强大的成王和齐王虎视眈眈。风平浪静下总是暗流涌动,你觉得,等到肇熙归来,这京中还会稳定多久?” “太子早就明里暗里的跟本宫打听过你的去处,之前本宫都想办法打发掉了,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一回事儿,那李恒本宫瞧着是真的不错,你就留意着总是没错,你这丫头,每次都让本宫磨破嘴皮子都不肯松口。 那裴绪,小没良心的,这几年一封信都没给你来过,你还顾及着他。” 长公主白了阿福一眼,恨铁不成钢。 “哪有,阿绪每次都让人给我送了西北的小玩意儿,这次给我写了信了呢。” 阿福笑的眉眼弯弯。 “哦,是吗?”长公主眉梢一挑,嫌弃道,“写了几个字?有没有长篇大论?” “……” 不敢说话。 …… 自从那天在公主府碰上李恒以后,长公主一改之前将她拘在公主府的性子,常常让她去怀远书坊找书。 大理寺是去怀远书坊的必经之路。 本以为不会这么巧的遇上,谁知道一连去了几次,回回都碰上! 拒绝了几次出游后,李恒再邀请,阿福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这日正巧碰上怀远书坊举办的□□诗会,李恒以为阿福会喜欢便真诚的邀请同去,而阿福,实在是不好拒绝再加上在长公主的威逼下,总算是收拾了出门。 怀远书坊是京城最大的书坊,里面几乎囊括了许多珍贵的藏书,加之书坊除了卖字画手书以外,常常会制作一些精美的扇子,而这次□□诗会最大的彩头便是一把以紫菱纱做扇面,以金线修边,又有精美仕女图的圆扇。 盛安街上比起平时热闹太多,全都是来参加□□诗会的。 阿福跟着李恒走在人群里,看着沿街吊着的诗词条,脑仁一阵阵的跳。 她不喜欢这些啊,与其带她来这里还不如去吃东西好吗! 可李恒不知道,因为之前遇见阿福都是在怀远书坊,因此他下意识的觉得阿福是喜欢的,兴致勃勃的拉着她看。 逛了大半条街,就在阿福真的受不了的时候,街边忽然就吵闹起来,人群一下子朝阿福和李恒这边过来,挤得不行。 李恒下意识的想护住身边的人,阿福抓住机会赶紧道:“不如我们去酒楼吧,一下子太多人了。” “好。” 两人上了酒楼,阿福站在临窗边上,一探头出去就望见了街那头浩浩荡荡回来的队伍。 只一眼,阿福就愣住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走在队伍最前列,和他平排的应该就是十二皇子肇熙。 三年的时光将记忆中的少年郎刻画的更加深刻,曾经还有些圆润的下颌如今棱角分明,眉眼清隽,可那双记忆中的黑眸却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长大了许多,现如今是个身量欣长,面容清隽疏朗的青年了。 阿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可视线却一直追随着裴绪。 街上人流拥堵,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十二皇子归京了!” 人群更加拥挤起来,随行的军队立马站在大街两侧,让归来的军队能够更好的通过。 队伍走到酒楼下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裴绪忽然抬头看了楼上一眼。 四目相对,阿福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加剧的心跳。 她张了张嘴巴,正要出声,却见黑发青年像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轻飘飘的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一直到队伍离开盛安街,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阿福才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 关上了窗户,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失落。 应该是没看见的吧,若是当真是看见了,他怎么会像个没事人一样就走了? 三年没见,总不会是淡忘了…… 阿福越想越觉得难过,觉得应当不会是她想的那般令人伤感,可话虽是这么说,失落感还是笼罩了她。 “原来是十二皇子归京了,怪不得刚才那般拥挤。” 李恒没注意到阿福的异常,说完转头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阿福回答的极快,“我还有事情,吃饭下次再说吧,我先走了。” “哎……” …… 一直到回了公主府,阿福整个人都还是失魂落魄的。 十二皇子归京,长公主一早收到消息便赶进宫去了,偌大的公主府除了下人,就只剩下阿福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花园里走。 长公主离开的时候没留下话,阿福眼巴巴的盼着进宫,此刻却没有办法,没有手令,连宫门都进不去。 “哎哟哟,一个人在这里悲春伤秋干嘛呢。” 吴道江不着调的声音又从身后传了过来。 阿福看了他一眼,照样提不起精神。 对于吴道江能随意出入公主府这件事情,阿福早就见怪不怪了。 吴道江走过来坐在阿福对面,抓了一块马蹄糕吃了,捋了捋胡子。 幸灾乐祸道:“不是说裴绪和十二皇子已经进宫了?怎么,长公主没带你去?” “……吃你的东西吧!别烦我!” 阿福耷拉下来,趴在桌上,像只蔫了气的小老虎。 “既然嫌老道烦,那我就走喽,本来是来给某人送进宫手令的,既然不需要,那我老道就不在这里碍人眼了!” 说完,吴道江作势要走。 “别别别!谁说你碍眼了!” 阿福一下精神起来,增大了音量:“我们现在就走吧。” “老道还烦不烦?” “不烦不烦。” 阿福站起身,揪住吴道江就拉着往外走,“咱们走吧,这时候进宫去天儿都黑了。” “那不正好赶上今晚的接风宴么。” “哎哎哎,你别拽我胡子,臭丫头尊老爱幼你懂不懂!” 进宫后,为了避免惹祸,吴道江先是带着阿福在御花园里待了一会儿,等到天色暗下来晚宴开始了以后才带着她出去。 “我们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阿福跟在一群女眷的身后入座,有些心虚。 “怕什么,你可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真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你只管搬出长公主的名号便是,再不济,你家裴绪这次可是带功回来的,报他的名字也一样。” 吴道江不以为意。 “可是……”阿福还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再可是别人就都知道我们是来蹭饭的了!” “……” 周围的人渐渐落了座,阿福也不敢乱动了,只是伸长了脖子想往殿内看。 可实在是人数众多,人头攒动,根本就看不见裴绪的身影。 但还好的是,皇帝很快就来了,叽叽喳喳的席位上顿时鸦雀无声。 一安静下来,阿福所在的位置刚好就能看见裴绪的位置!只是距离有些远罢了。 刚开始前面说了些话阿福没太听清楚,只隐约听见皇上好似在嘉奖十二皇子肇熙,似乎还提到了裴绪的名字。 阿福忍不住了,微微直起身体往前看,却不小心带倒了案桌上的酒壶,酒液洒在了隔壁桌的一位贵女身上,那贵女立马就喊了起来。 “没看见这边有人吗?你谁啊,做事这么莽撞!” 这边儿声音一闹起来,顿时便吸引了殿内大部分人的视线。 阿福一愣,连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带你下去换身衣裳吧。” “换衣裳……”那名贵女没好气的说到一半,看见是阿福,又道:“你不是长公主身边的掌印女官么,你怎么在这里?” “我……” 阿福正要解释,却听见一道苍老但不失威严的嗓音:“你们在做什么?” “!!!” 完了。 阿福有点慌,却见那贵女“扑通”一声跪下来认错:“长公主身边的掌印女官方才不小心碰倒了酒杯,打湿了臣女的衣裳,臣女惶恐惊扰皇上,这就下去换衣裳。” 说完,皇帝挥挥手让她下去了,留下阿福一人在原地,脑子有点懵。 紧接着,又听见皇帝道:“长公主身边的掌印女官怎会坐在那里?上前来。” 阿福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身体僵硬的上前。 每走一步就接受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阿福苦哈哈的走到前面,正要行礼,就听见皇帝说:“免了。” “华安,你怎的让你的女官坐到了那里?” 华安是长公主的名号。 “皇兄,该是她太蠢笨,走错了地方,华安下去一定好好的教训她,免得在做出惊扰皇兄的事情。” 长公主站起来,笑盈盈的说道。 第57章 阿福低着头,生怕说错了话。 “不过是小事倒也不值当惩罚。”皇帝咳嗽了几声,抬手示意长公主坐下来,“既是长公主的掌印女官,那便跟着过去吧。” “是。” 阿福低声应了,连忙走到长公主身边坐下来。 席宴上又恢复刚才那般安静,阿福坐在跪坐在长公主身边,如坐针毡。 “来都来了,这时候倒还害怕上了?”长公主睨她一眼,端起一杯酒喝了。 “公主,我……” 阿福正开口,正斜方的太子便突然发难:“说起姑母跟前的这位掌印女官,可算是长公主府的红人了。说起来,今日跟随十二皇帝回京的裴绪,和这位掌印女官倒是关系颇深。” 太子的这话一出,顿时现场的气氛便显得有些微妙了。 当日裴绪亲手斩下了努尔哈赤的项上人头,随后其他各部落因此被威慑而递上降书。 可偏偏在西北的三年裴绪一直跟着十二皇子肇熙,皇帝一直对太子等人的明争暗斗颇有微词,这时十二皇子立了大功,无疑又加入这场斗争。 而这其中,裴绪的处境就显得微妙起来,别人不知道裴绪是明晔的外孙,可皇帝却清楚的知晓。 刚才太子的那一番话牵扯出来阿福,又捎带着长公主,短短一番话让长公主和礼部尚书明晔的立场都有些微妙了。 宴会厅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天子不说话,只是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阿福隐隐知道自己的出现坏了事,下意识的看向对面的裴绪,正巧对上黑发青年的黑眸。 “华安,朕怎么不知道你的这女官竟然还和刚刚立了功的裴小将军相识?听太子这说法,关系貌似还不浅。” “当日是因为喜欢这丫头喜欢的紧,便向皇兄讨要了个恩典,倒也没想过这么多。” 长公主笑道:“这丫头原是裴小将军的姐姐,上次本宫欠了裴小将军一个人情,后来裴小将军跟随十二皇子进西北,这丫头偏生又生了病性命垂危,本宫看不过眼便将她带在了身边养着。” “幸而这丫头平日里古灵精怪,倒是给本宫逗了不少的乐子。” 皇帝点点头,对长公主的回答并不算满意,转头看见低头不敢说话的阿福,声音严厉了许多:“本身你作为长公主身边的掌印女官,规矩如何朕是管不着的,只是今日你实在是失礼,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罚你?” 皇帝的临时变卦阿福方才隐隐有猜到,也清楚今晚上若不能拿她来说事情,那其他的怕是更要出问题。 阿福不敢再站在席位上,走到大殿中央跪下来。 “下官冲撞皇上,是下官失职甘愿受罚。” 上方皇帝浑浊严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少女隐隐感觉到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垂在身侧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这几年跟在长公主身边,她对当今皇上偶尔的暴戾多疑也多有耳闻,今晚牵扯到的事情太多,方才长公主摘出自己将她推到人前她能理解,无论如何她是一定会受罚的,只是裴绪最好,最好不要出来。 “启禀皇上,今晚是为十二皇上的庆功接风宴,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里实在不易动罚,掌印女官虽有错,但罪不当罚,还望皇上明鉴。” 就在皇帝正要说话之前,李恒忽然从席位上站起身拱手请命。 “你是何人?” 老皇帝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这个时候出言质疑,打量的视线移到站起身子的李恒身上,声音不悦:“你是何人?” “下官大理寺司丞李恒。” “你说这女娃娃罪不当罚,朕却要罚她,那你岂不是在说朕昏庸无道,滥用私刑?” “臣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皇帝收了脸上的笑,神情有些严肃。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都知道皇帝这是真的要罚。 李恒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顶着皇帝的视线压迫,额头上渐渐冒了冷汗。 谁都不敢求情,谁也不会求情。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坐在皇帝下首的一黑发青年站起身来。 他没有立马行礼回话,而是缓慢的走出席位,走到大殿中央来。 众人一时没回过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就连一直动怒的皇帝都收回了压在李恒身上的视线,转而看向裴绪。 青年恍若无睹,在众人的注视中上前,站在少女跪着的前方,顶住了来自皇帝的压迫。 头上被罩了一片阴影,阿福回过神,下意识的抬头,眼里却撞进一道欣长的背影。 阿福愣神,耳边传来微哑温和的嗓音:“启禀皇上,阿福并非是臣的姐姐,而是臣早有婚约在身还未过门的未婚妻。” 第58章 “三年前因为臣远赴西北,归期不定,便求到长公主帮忙照顾让她在公主府留了下来。今夜皇上设宴为十二殿下接风洗尘,她不慎碰掉酒壶弄湿其他贵女的衣裳,惹得那名贵女惊呼扰了皇上的兴致,实在也是该罚,不如皇上便罚她抄大周律例一遍如何?她自小不爱念书,这一遍抄书怕是会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青年的声音温和,带着点点低沉,分明就是求情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句句在提醒皇帝,明明就是那名不懂规矩的贵女尖叫打扰了宴会,皇帝你都原谅并且还让她下去换衣裳了,而另一人,你却是揪着不放。 虽没有一句话在数落皇帝的不是,可皇帝听着却是扎耳的很。 “你说她是你未过门的未婚妻?” “是。”裴绪沉声回答,挺直的脊背没有一刻弯下来过,一直都为阿福挡住皇帝犀利的审视。 阿福跪着,抬头愣愣的看着前方几步远的青年,身体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酸酸胀胀的像是满溢出来了一般,鼻子酸酸的,连带着眼眶都红了。 他特意站出来,站到她面前回话,无非不就是想要挡住皇帝的审视,让她没有那么紧张害怕。 少女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水润润的杏眸里布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眼底全是前方那人的身影。 皇帝没有说话,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下方不卑不亢的青年许久,就在众人以为皇帝即将要发怒的时候,皇帝忽然就撤回了打量,连带着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既然是小错,那便照你说的做吧。五日后,你亲自带着她抄写的大周律例进宫给朕。” “是,多谢皇上。” 剧情反转的太快,阿福还没有反映过来就被人带了下去。 宴会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参加了,除非真的是不怕死。 她站在殿外,快到五月了,天气渐渐回暖,夜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可阿福却觉得冷。 凉飕飕的,方才在殿内惊起的冷汗这时候被风一吹,倒觉得后怕起来。 裴绪还没有出来,阿福想着他估计要等宴会尾声,她不好再留在皇宫里,便跟着前来引路的宫人出了宫门。 回到长公主府以后,阿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烛台出神。 脑子里一直回放的都是方才裴绪不顾规矩挡在她面前的模样。 他长大了,正在以他的方式来给她撑起一方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内燃着的烛芯忽然小小的爆了一下,阿福回过神来,才发现蜡烛已经燃了一半。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除了廊下的灯,其余的地方都被黑暗包裹吞噬着。 慢吞吞的走到床榻边躺下,看着帐顶繁复精致的花纹,喃喃:“阿绪……” 今晚上皇帝为他们接风洗尘,若要昭显皇恩,怕是要留他们在宫中住宿。 帐顶的花纹过于繁复,阿福渐渐看的眼睛有些酸,干脆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睡的迷糊之际,她惊觉床边上像是站了个人,她很努力的想要睁眼,但惊吓过后剩余的疲惫占领了她的身体,上下眼皮粘着就睁不开。 她在梦里费力的挣扎,只感觉那人身量欣长,一点点的靠近她,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暖烘烘的吻。 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翌日。 床上的少女睁开眼,杏眸迷茫的看了看周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下床洗漱过后,便有人来找说是长公主有话要交代。 到了长公主的寝院后,长公主还在用饭。 “你在花厅里等一会儿,本宫有话跟你说。” “是。” 等了大约一刻钟,长公主才盛装来迟。 “昨晚上皇上留裴绪住在宫里了,今日他要去军营帮肇熙办事,一会儿下午才来找你。” “哦。” 阿福兴致不高,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开心?”长公主转了转手腕上新入的翡翠镯子,笑道,“昨晚上裴绪开口就说你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本宫解释的?” “我也不知道……” “本宫之前就觉得你俩的关系不对劲儿,倒是没想到你个藏不住话的丫头倒是瞒了本宫好几年!亏本宫事事为你着想。”长公主哼了一声,“行了,你也别坐在这里碍着本公主的眼,回去收拾收拾差不多一会儿裴绪就来接你了。” “本宫年纪大了,见不得小年轻打情骂俏。” 说完,长公主便起身赶人。 阿福只好离开,回去后盯着满柜子的衣裳发呆。 一直到下午,丫鬟来报说裴绪已经到了府门口等着了,阿福才慢吞吞的捡了一件妃色春装穿上了。 马车在府门口等了挺久,阿福出去便有人为她撩了车帘。 还没进去,便对上裴绪漆黑如墨的黑眸。 眸色深深的,像是晕了一团上好的墨,又像是即将卷起漩涡的深潭,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阿福显得十分不自然,在马车前磨蹭了一会儿才提着裙子进去。 一进车厢,车帘被赶车的人适时关上,顿时阿福便觉得自己像是掉进狼坑的肉团子,想起来要跑也来不及了。 “不坐吗?” 裴绪出声,盯着她。 “啊??坐啊。” 阿福有些尴尬的坐在一侧,杏眸飞快的瞟了他一眼,又迅速收回。 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眼睛不自觉的到处乱看,就是不看裴绪。 可耳朵,却不知不觉的红了。 甚至还觉得有些热。 阿福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想了想觉得还是因为裴绪一直看她紧张导致的。 视线慢慢的移到旁边的人脸上,阿福张了张嘴,憋出了几个字:“你一直看我干嘛?” 几年不见,阿福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着裴绪竟然会不自主的脸发热,到处都奇怪的很。 甚至还不敢一直对上他的眼睛。 “想看便看了。” 裴绪回答的简单粗暴。 阿福猛地抬眼,看向裴绪的眼神里还捎带着些许惊讶,嘴巴张了张,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真的好像不太对劲。 以前裴绪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阿福顿时有些慌。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主的揪着,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她为什么要脸红? 少女心慌慌的不行,准备说点其他的转移视线。 “这三年你在西北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写信?我给你的信你一封都没有回我。” 阿福的语气有些委屈,控诉一般的看着他。 裴绪没说话,只是眼神却从没从少女的身上移开过,他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此刻贪婪的注视着希望。 半晌后,他才答话:“在那里我被盯的很紧,我怕写信被人路上拦截知道你,所以就没回。” “那你后面为什么又给我写了?” 还只有一个字…… “因为可能会伤害你的人已经被我亲手了解了性命。” 因为怕人知道我的软肋,才心狠的没有回。 少女眨了眨眼睛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来,一把抓住身侧黑发青年的手腕,语气有些急:“那你受伤了吗?” 这话一问出口,阿福就有些懊恼。 哪有行军打仗一丁点伤都不受的? 可一想到当年裴绪身上可能会出现的狰狞的伤口,阿福顿时也顾不得许多。 “你肯定受过伤,我看看留疤了没有?” 说完,也不像刚才见面那般拘谨,干脆直接紧挨着坐到青年的身侧,作势要去解他的衣裳。 今日裴绪没穿铠甲,只穿了普通的常服,腰带被解开,那几乎衣裳就乱了。 腰带被人拉了拉,一直稳着没动的裴绪忽然一把攥住腰间那只不老实的小手。 黑眸更加深沉,连带着嗓音也沙哑了几分:“一会儿给你看,好吗?” 第59章 阿福手里的动作一顿,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微末的不对劲来。 抬眸,见青年眸如深墨,那眼睛里像是长了一根钩子似的,阿福不自主的就被吸引。 对视片刻,少女反应过来,忽的身体往后仰,一把丢开刚才手里攥着的腰带,就要往后退,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 “看,看什么……” 阿福的眼光飘忽躲闪,水润润的杏眸快速的眨了眨,瓷白的几乎染上漂亮的粉色。 裴绪看她这样子,心里莫名生出了愉悦,依旧还是板着脸,可嘴上却不忘调侃:“你说看什么我就给你看什么,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 “我……”阿福说了一个字被唾沫卡住猛地咳嗽了几声,像是第一天才惊觉裴绪真正的样子一般,眼里带着惊恐,“看什么看!我哪里也不想看!” 少女涨红了脸,从裴绪的手里挣脱开来,兀自缩在车厢的小角落里当个鹌鹑。 马车很快就停了,外面的车夫恭敬的朝里道:“大人,已经到了。” 裴绪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身边还是气鼓鼓缩在一团的阿福,淡淡的应了一声。 撩开帘子往外走,在要下去的时候又停住,转头冲阿福道:“不准备下来?” 装死的阿福别扭的理了理裙摆,迟疑了片刻钻帘子出去,站在外头的踏板上,裴绪已经下了马车立在跟前。 见阿福出来,自然的朝她伸出手来。 面前的手骨节修长好看,掌纹分明,很漂亮的手。 阿福顿了顿,看了眼旁边表情温和的青年,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了气来,忽视掉面前的手,提着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径自走过。 裴绪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无奈又纵容的笑了笑,收回手跟上去。 阿福走了几步停住,回头:“这是小别院?” “是。” 三年前裴绪离京,阿福昏迷被送进长公主府,这小别院就空置了下来,当时长公主为了阿福不乱跑,特意跟她说这座小别院已经卖出去了,当时阿福还失落了好久。 后来她还特意回来寻过,只是还没走到这里就被长公主发现又被带了回去。 阿福立在小别院门口,看着门口上上的锁,转头又看了看跟上来的裴绪。 道:“这座小别院不是已经卖给其他人了吗?” 裴绪没说话,只是淡笑着拿了一把钥匙递给她。 阿福接过来,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将钥匙插进锁孔。 轻轻一扭,锁开了。 看清少女惊讶的眼神,裴绪才道:“ 我将这座院子买下来了。” “你买的?” 之前不是买了这座院子的是个外地人么。 “是,当时我不便出面,是十二皇子托人为我买下的。”裴绪解释。 两人推开门进去,院子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变过,和当年他们住在这里一般无二。 院子定时有人清扫,倒是显得很干净。 阿福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整个人兴致很高,兴冲冲的跑到裴绪面前仰头看着他。 眼睛里闪着光。 “阿绪,那我是不是接下来就不用在长公主府继续住,可以住在这里?” 许是被阿福的情绪感染,裴绪眉眼也带了笑意:“好,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听见肯定的回答,阿福激动的围着裴绪跳了一圈,便兴冲冲的冲进厨房。 晚饭阿福下了两碗面条,两人将就着吃了。 吃完饭,两人就在院子里闲聊。 聊了裴绪曾在西北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也讲了阿福在京城里的过往。 说到一半儿,小别院的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是今天带他们过来的那个车夫。 “大人,方才皇上忽然呕吐不止,殿下现下已经进宫了,命小的来接您。” 那车夫矮了裴绪半个头,身材强装,看的出来是个武者。 裴绪回头看了眼在院子里翘首好奇的阿福,顿了顿才道:“好,就走。” 说完,折身进门到阿福身边:“宫里出了事情,我先进宫一趟,屋子里都是打扫好了的,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好。”阿福点点头,偏头又看了看守在门口的那个车夫。 裴绪跟着车夫离开,坐上马车后一路朝宫廷而去。 今晚上皇上突然呕吐不止的消息暂时封住了,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宫中守城的将领接到了通知,见是裴绪的马车亦是一路放行。 马车进了外三围以后便不能再往里去了,裴绪下车步行,脚下的步子很快。 等走到太极殿,已经是深夜,殿内灯火通明。 太子等人早就在里间守着,里面还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裴绪不好进去,便在外面等着。 等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有一名太医冷汗津津的提着药箱出来。 为天子看病,一个不好就能要了脑袋,那太医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常常的松了一口气。 裴绪清楚,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放肆,你们都是父皇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孤还要你们来做什么?” 太子冰冷的声音夹杂着怒气从门口传出来,丝丝缕缕的,像是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 “殿下,这每日的膳食奴才都是亲手把控的,今日是奴才疏忽,请殿下降罪。” “自己出去领个五十大板,至于你这条命还能不能留着,等父皇醒了再说!” 声音由远及近,太子板着脸出来,抬眼看见门口站着的裴绪,冷哼了一声出去了。 紧接着出来的人便是许久不见的成王,他脸色也算不得好,可依然扮演着孝子的角色。 裴绪听完,大概清楚了今晚上是皇帝在批阅奏章的时候,用了一碗平时喜爱的燕窝汤,可谁知里头加了一种冰燕糖,皇帝向来吃不得这种糖,一吃便就出了问题。 好在事情还不算是严重,皇帝吐了以后,太医又过来了老半天查清楚原因过后,便开了药。这时候吃完药老皇帝已经又躺下休息了。 折腾了大半宿,齐王和成王早就挨不住,第一个便出了太极殿,随后便是太子和肇熙,殿内只剩下戚贵妃在照顾着。 肇熙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裴绪,便朝着殿外走,裴绪跟上去。 两人走出了太极殿,回到之前肇熙在宫中居住的寝殿,两人都没有睡意,肇熙抬眼看了看雾蒙蒙的毛月亮。 半晌才开口:“太子要忍不住了。” “阿绪,今晚上太子是冲着我来的,冰燕糖是西北的贡品,父皇虽不能用,但是却赐给了各宫。现在还不到新的冰燕糖上贡时节,可我一回来,父皇就因为吃了冰燕糖身体不舒服,太子已经容不下我了。” “太子忍了这么多年,殿下刚从西北归来,在京都几乎没有任何的根基,殿下不若明日上朝时便称病暂时不出吧。” “称病?”肇熙看了裴绪一样。 “是。如今太子的羽翼遍布京都,要想连根拔起不是易事,近日收到消息成王和齐王也有所异动。殿下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空有功名但却无实权以及母家支持的皇子,顶多将来便是封了领土做个藩王,既是如此,殿下不如顺手推舟暂避锋芒。 太子想拿掉齐王和成王,殿下又何必去搅这趟浑水?我们手里拿着太子和齐王成王的把柄,现如今他们斗的不过就是皇上的态度罢了。” 听完,肇熙细细思忖了片刻,点头:“本殿不掺和,但也不怕祸事上门。阿绪,近日你便别去长公主府了,姑母当初答应我在京都为我筹谋多年,这个时候本殿便不能将她拖下水。” “对了,那位姑娘当真是你未过门的未婚妻?” 谈完正事,肇熙忽然想起了在接风宴上一晃而过的惊艳女子。 “殿下不信?”裴绪嘴角含笑。 “不是不信,就是忽然清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肇熙也笑了,拍了拍裴绪的肩膀,“等到京都归于平静,本殿亲自为你主持婚礼。” “谢过殿下。” 出了皇宫后,回到小别院,本以为阿福已经睡下,谁知道院子里还亮着灯。 一进门,就瞧见阿福傻兮兮的冲他笑。 裴绪眉头皱了皱,折身关上门进去,走近了发现阿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几坛子的酒,喝的醉醺醺的。 水润润的杏眸更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眼角似乎带了几分醉意来,好看的浅粉色爬上瓷白的小脸,连带着眼角都红了,多了几分醉人的妩媚来。 裴绪看的呼吸一滞,有些别扭的移开眼,冷着嗓音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谁叫你喝酒来着?” “我高兴!”阿福歪头愣愣的看了看裴绪,笑呵呵道。 裴绪又问:“高兴什么?” “你回来了呀,我自然就高兴了。”阿福咧开嘴笑了,乖乖的坐下来仰头看着裴绪,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累了便伸手拉他。 喝醉了酒脑子是迷糊的,使不上力,拉了几下没拉动便莫名觉得委屈。 “你坐下来。”少女娇娇的喊。 “快点!” 裴绪好脾气的挨着她坐下,紧接着阿福就一把抱住身边的青年,脑袋搁在裴绪肩膀处,脸朝颈窝,呼出的气全打在修长冷白的脖颈上。 裴绪身体一僵,看着怀里蹭来蹭去丝毫不顾及的少女,顿时就觉得脑仁疼。 手僵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绪……” 耳边传来阿福娇软的声音。 裴绪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头,露出已经变得通红的耳尖:“怎么了?” 耳边却没再传来少女的应答。 等了好一会儿,裴绪以为她是睡着了,一手揽过她的腰,正要抱起来,腰间却忽然缠上了一双手。 “不准动!” 裴绪一愣,低头,见刚刚埋在自己脖颈前的少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阿绪,我好想你。” 话音落地,裴绪只觉得多年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他愣愣的看着面前大胆的少女,脑子里像是燃起了一簇烟花。 只是还不待他回过神,就又听见少女软软的说话,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不甘心:“你那天占我便宜,说我是你未过门的未婚妻……” “你占了我便宜,我也要占回来!” 阿福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盯着面前咫尺之遥的清隽男子,脑子里那名叫理智的东西早就被喝醉后身体里热起来的火给烧没了。 杏眸静静的盯着他,看他眸色像打翻了的墨,里头像是在搅动着什么。 视线一点点下滑,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再到唇线精致的薄唇。 而后再没有犹豫的吻上去。 两人的距离骤然被拉近,裴绪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唇上的触感软软的,还夹带着酒意的醇香。 那按着他强吻的少女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狗,在他的唇上肆意的吻着。 贴着唇线,胡乱的亲着。 裴绪的呼吸乱了,眸色一点点暗沉下去,深得看不见底。 可闯了祸的阿福却丝毫没有察觉,做完一直想做的事情过后便想稍稍往后退,可已经被人撩拨起火的人怎么就可能放过嘴边的羔羊。 裴绪一手穿过她的脖颈,干燥温暖的手贴在她的后颈,将她拉近,唇瓣再次相贴,带着灼人的热度。 第60章 不知道亲了好久,两人才堪堪分开,唇角处适时拉出一条银色的丝线,阿福整个人还有些懵,脸蛋红着,微挑的大眼睛里带着醉人的雾气。 裴绪的黑眸沉到了极致,往日冷白的皮肤好似也被酒意沾染了淡淡的薄红,他视线从阿福脸上划过,触及到嘴角处的那一点晶莹,伸手给她擦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阿福纯粹是因为刚才的接吻耗费了力气,而裴绪,则是在极力的控制着。 半晌后,看着阿福东倒西歪的身子,裴绪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固定住她的下巴。 凑近了,嗓音低沉嘶哑到不行:“还记得刚才你做了什么吗?” 脑袋早就停止转动的阿福看了看眼前的青年,听完他的话歪头仔细想了想,紧接着又乐呵呵的笑起来。 “知道!我亲你了!”少女的声音显得十分雀跃。 “对,你亲我了,所以得对我负责。” 裴绪低低笑出声,声音像是带了钩子一样勾的阿福心里痒痒的。 她一把捂住裴绪的嘴巴,瞪大了水眸,又掩饰一般的往四周看了看,道:“嘘,小声点,不要让别人知道。” 被捂住嘴的裴绪眼里含笑,乖乖的点了头,阿福这才收回了手,赖在他怀里闹。 好一会儿,听见怀中的女孩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连眼角都沁出泪花,裴绪低声问了一句,听见阿福的回答后,便一把将她抱起来朝里屋走。 …… 翌日。 阿福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宿醉的后果就是脑瓜子疼。 她躺在床上缓了好久以后才总算是爬起来。 屋内的桌子上盖着一碗醒酒汤,碰着碗壁还是温热的。 阿福下意识的端起来喝了,又坐着懵了好久。 半晌后,她忽然就叫了一声。 脸变得通红,彻底的回想起昨晚上自己干的荒唐事来。 唇齿相贴的感觉好似还历历在目,两人鼻尖相触的温热呼吸洒在脸上,似乎都带了不可告人的甜蜜来。 阿福瞪大了眼睛,脸蛋红的能滴出血。 脸上带了羞恼的神色,可眼睛里却是甜蜜的。 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到肚子开始抗议后,阿福才不好意思的开了门。 去了厨房,里面还热着饭菜,但是裴绪好像已经出门了。 想到这里,阿福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 经过昨晚上的事情,她现在根本就不知道怎么面对裴绪了! 太,太羞涩了。 阿福没想过有一天她和裴绪的关系会发展成这样。 吃过午饭,又在院子里呆了好久,阿福正准备出门,裴绪便回来了。 两人在门口相对,阿福愣在原地好久没回过神。 裴绪瞧见她呆呆的模样,嘴角又牵起一抹笑来,问她:“要出门?” “啊?不是,没有,我……” “进来吧。” 青年侧身进去,阿福在原地顿了几秒也跟着进去。 走的很慢,丝毫不敢和裴绪并排走。 昨晚上的事情她还没有想清楚,本以为今日裴绪应该会很忙,可谁知这时候竟然又回来了。 思绪乱的像是一团乱麻,没注意就撞到了前面人的后背。 撞到人,阿福停下来,结结巴巴的说了句:“对,对不起。” “在想什么?” 裴绪转身,低头看着不敢抬头一直盯着脚尖的阿福,怂的像只鹌鹑。 想起昨晚上的事情,裴绪清楚她为何会这样, 两人之间有久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年忽而就叹了一口气,阿福下意识的抬眸,身侧的手却被人拉住了。 不容拒绝的包裹在那人的掌心,干燥且温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进来,带起了丝丝醉人的电流。 阿福下意识的想挣脱,可那人却不肯,微微攥紧了牵着她进了主屋。 “你还记得昨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进屋以后,青年将人带到榻边,温和的开口。 “啊?” 听见这般问,阿福像只受惊的兔子,脸上继续爆红,嘴里却在胡说八道。 “我没有,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裴绪也没生气,低声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勉强,“你始乱终弃?” 阿福:“???”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怎么没有始乱终弃,你还对我上下其手。” 裴绪叹了口气,像是被人占了便宜一般难过。 上下其手? 阿福惊得往后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看面前的裴绪,好像第一次才认识他一样。 “胡说!昨晚明明你亲我……” 说到一半,阿福心知说漏了嘴,蔫了。 “原来没忘么。”裴绪自言自语般,逼近阿福,凑近了道,“那你要对我负责吗?” 青年说的无害,可那双黑眸里隐隐泛起的光,看的阿福瑟瑟发抖。 “我,我……”阿福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那人分明早就算计好了一般,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末了还贴心的问:“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我会对你负责。” “!!!” 阿福只觉得脸上的温度再次攀升,看着面前步步逼近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好愣愣的看着他。 这副胆小到极致不敢迈出一步的小模样看的裴绪心里只叹气,想起自己知道的事实,知道她和他不一样,心里还是自私的想要把她留下来,留在身边。 “在西兖城的时候,敌军不止一次就要冲破城门,夜里我躺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燃起的光亮,我甚至想过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那个时候,我发了疯般的想你。” 裴绪顿了顿,继续道:“我知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也许就是吴道江说的,到了时候你会悄悄的离开我,但是我还是自私的想你留下来。之前我以为我们就是亲人,可当身边的人不止一次的跟我提醒你需要嫁人的时候,我慌了。回来的那天,我在街上看见你在酒楼上,旁边还站着李恒,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俩在一起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若无其事的离开的么。” “你那天真看见我了?”阿福出声。 “是。我看见他站在你身边,后来在宫宴上,他先我一步为你求情,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嫉妒么。” 阿福沉默下来,脑子里想起那日在宫宴的情景。 裴绪起身穿过席位,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为她挡住皇帝审视的背影。 那一瞬间的酸涩是骗不了人的。 当年裴绪去了西兖城以后,那年的第一道春雷没有打在她身上,而是斜着劈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树上,阿福就已经明白了。 裴绪在很努力的想要救她。 心里的酸胀感渐渐满溢出来,阿福仰头看着裴绪,轻轻道:“我知道。” 这些年长公主也不止一次的跟她提过说为她甄选夫家,她一直都以再等等的借口拖延着,心里明明已经有了一个人的身影,但是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不知道是否会给她答复的人。 但好在,他们终归是互相喜欢。 少女伸手,轻轻抱住了面前人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胸口,扬起头看他。 四目相对,像是一瞬间心意相通,她踮起脚,轻轻的吻在青年的唇角。 …… 半个月后,一直得宠于皇帝的齐王忽然被一纸奏章弹劾。 具体是说齐王在多年前的沂河群雪灾中失职,在修建沂河群通往外界的桥是受了底下官员的贿赂,导致那年雪灾桥断,运送物资迟迟进不去,而后底下人办事不利,临阵脱逃,齐王非但没有惩处,反倒是在京都花天酒地,大肆挥霍得来的真金白银。 弹劾奏章上的证据一条条写的清楚,更是人证物证俱在,齐王朝中大怒斥责太子伪造证据,又抖出成王当年出巡江南,掳走当地富商刚过门的妻子,而后养在后院,因那女子誓死不从,成王怒极打骂,而后那女子一尸两命。 戚贵妃为了掩埋成王干下的荒唐事,让心腹再度去了江南,伙同当地巡抚栽赃陷害了那户富商,使得流放千里,在途中被人暗杀。 本以为只是一件皇子受贿办事不利的事情,可谁知里头又牵扯出了这么多事儿,齐王抖出成王的荒唐事情以后,随后便有大臣启奏,三日前那名富商家中仅存的一子到了京城大理寺喊冤,谁知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将他带走,而后讯息全无。 皇帝听完大怒,下令彻查,可那一条条铁证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位位大臣纷纷上书要求皇帝惩处齐王和成王。 最终,皇帝下令撤去成王及齐王在朝中的一切事务,齐王关押大牢以待候审,成王囚禁在府无昭不得出门。 消息一出,戚贵妃当夜便不顾阻拦入太极殿,企图为成王求情。 就在皇帝稍稍有所松动的时候,后宫忽然传来李贵人滑胎的消息。 东水宫。 “放肆!朕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明知朕何等期待,为何要下此毒手?你这个毒妇!” 皇帝气的后仰,一脚踹在戚贵妃的肩膀上。 里间时不时传来女子小声的啜泣,皇帝听得更是一阵心疼。 这李贵人是年前离州府刚送上来的美人,腰肢纤美不盈一握,跳舞更是一绝。 皇帝日日痴迷,对这位李贵人的宠爱更是达到了一个顶点,更是许诺说诞下皇子便破例给她晋为妃。 李贵人的这胎老皇帝重视到了心尖上,戚贵妃虽不满但也知道这李贵人成不了多大的气候,又何必去伤她一个腹中胎儿? “皇上,臣妾冤枉啊!皇上……自从先皇后薨逝,臣妾暂代后宫一切事务,自从知晓了李妹妹怀有身孕以后便叫人小心伺候着,知晓李妹妹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臣妾又岂敢怠慢?” “今日一事实在是蹊跷,臣妾恳请皇上彻查,还本宫一个清白啊皇上!” “你还要朕怎么彻查?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下午李贵人只去你的殿里坐了一会儿,又喝了你的茶,回去的路上还没回到东水宫便腹痛难忍,你让朕怎么相信你没有动过手脚?!” “方才朕让人查了你殿内的茶水,太医告诉朕下午你给李贵人喝的红枣杏仁茶里掺了红花!” “后宫一直都是你在治理,你宫里又全是你的人,若不是你指使,谁又敢在你的宫里放肆?!” 皇帝显然不相信戚贵妃的话,他往后仰了仰,里间李贵妃的啜泣声还没有停歇。 皇帝扬扬手喊人:“来人,戚贵妃残害皇家子嗣,罪大恶极,现收回贵妃头衔,禁足华清宫,不准任何人探望!” 说完,戚贵妃滑落在地,呆愣愣的看着盛怒的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贵妃之位就这样葬送在一个进宫还不到一年的女子手里。 她视线划过皇帝身边的太子,看清太子眼底的阴郁以及淡淡愉悦,戚贵妃终于明白。 “是你!是你害我……” 戚贵妃站起身,猛地扑向太子,却被身旁的太监拦住。 “是太子,一定是太子要害我,皇上,您一定要彻查啊!不然你让臣妾怎么甘心??!” 戚贵妃一脸狰狞。 第61章 忽然,她猛地使劲挣脱开太监的束缚猛地扑向太子,太子不察差点就被扑倒,尽管是尽力阻拦,但戚贵妃保养良好的指甲还是划破了太子的脸。 “还不拖下去,朕要你们来做什么!” 皇帝紧皱着眉,看见太子脸上被划伤的血痕,摆摆手:“你也下去包扎吧,不用守在这里了。” “是,父皇。” 太子沉着脸,指腹擦去脸上冒起的血珠,细长阴郁的眼睛一一扫过被拖下去的戚贵妃以及还在生气的皇帝,转身离开。 出了正殿,殿外已经有人在等候。 林锐瞧见太子脸上的血痕,慌忙迎上来:“殿下,您的脸?” “无事,叫个太医过来给孤包扎,还有,华清宫那边儿,给孤好生‘照料’着!” “是殿下,那这边儿……”林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太子。 “继续监视着,孤吩咐李贵人的事情务必让她给办好了!若是出了差错孤饶不了她!” 太子冷声道,“成王和齐王那边没什么动静吧。” “暂时没有,我们的人还在监视着,一有动静就会来报。只是十二殿下那边儿……下官始终还是不放心。” 林锐说了自己的顾虑。 前几日十二皇子肇熙忽然称病不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领下皇帝的赏赐,这匆匆忙忙的样子更像是知道什么在刻意回避。 太子看了一眼林锐,有些不满:“肇熙那边儿朱兴华不是看着么,不用担心。肇熙虽立了功,可几乎还未在皇宫里扎根,就算是他有什么想法,孤照样能一只手摁死他。” “对了,这几日你找人绊住明晔,我这位好父皇可是一有什么事情就要找这位大人帮忙的。”太子冷笑了几声,欲转身离去。 林锐慌忙叫住:“殿下,朱大人办事殿下向来放心,可现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不如还是让下官再派点人去十二皇子那边。” “孤说了不用!”太子转头,不悦的看着林锐,“你只要把孤交代的事情完成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是。” …… 入夜。 东水宫。 “皇上,臣妾的孩子……臣妾无能,没能为皇上诞下皇子,是臣妾的失职。” 李贵人苍白着小脸,泫泫若泣的看着坐在床榻边的皇帝,娇弱的似乎立马就能晕过去。 “爱妃,不是你的错,那个伤了我们孩子的毒妇朕已经夺了她的封号,囚禁在华清宫里了,等你身体养好了,你想怎么办便就怎么办好不好?” 老皇帝小声的哄着。 “真的?”李贵人眼睛亮了亮,瞥见老皇帝苍老的脸,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嫌恶,但她表面上却依旧噙着悲伤。 “臣妾就知道,皇上一定舍不得臣妾受委屈……对了皇上,近日您不是政务繁忙么,不如……” “不用,今日爱妃你刚滑胎,朕就这里陪你哪里也不去。” 李贵人一听顿时就急了:“皇上,现如今朝堂内外都在说臣妾祸国,若当真皇上为了臣妾而耽误了朝政,那臣妾才真的罪孽深重。” “不如皇上便先去看完奏折,再来陪臣妾?臣妾等您。” 李贵妃靠在皇帝的身上,伸手扯了扯皇帝的袖子,“臣妾失子,心中悲痛,等臣妾养几天便为这个孩子诵经祈福。” “好,你有心了。”皇帝拍了拍李贵人的手,沉吟片刻,“那朕就先去看奏章,看完再来陪你。” “好,方才底下人说给皇上炖了参汤,喝完再去吧。” 李贵人微微起身,招了招手,随即便有宫女呈上了一碗参汤。 皇帝喝完,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听清门口太监送行的唱诺,李贵人白着脸坐起来,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嫌恶。 对那旁边端上参汤的宫女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娘娘,药已经全部下了。”那宫女低头说话,一动不敢动。 “嗯,你放心,本宫自然会保你。”李贵人斜睨了一眼见底的汤碗,忽然想到什么脸上带起笑意,“去,派人告诉殿下,就说本宫这边儿已经好了,先行恭贺殿下登基!” “是。” …… 五月十三日清晨。 太极殿已经围满了人。 皇帝早朝期间忽然昏迷不醒,太医前来诊治以后却束手无策,跪在内殿一个个身体抖得像筛子。 谁也不敢断言躺在床榻上的皇帝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为首站在外间,先是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而后看着前来汇报的太医,意味不明道:“父皇到底怎么样了?” “回太子,皇上内虚圣体亏损,近一年来摄入的丹药过多,本来之前已经压制住了病情,可今日不知为何又出现症状反复,更有恶化之势……臣等不敢妄下断论,但也请太子殿下提前做好准备。”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的人就都知道是已经没救了。 老皇帝一驾崩,太子立马就能顺任登基,朝中支持太子的大臣赶过来听见这话心里隐隐都有了谱,可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只要皇帝还有一口气在,太子就只能是太子! “启禀殿下,成王接到消息过后嚷着要出府,现下已经被拦住了,齐王在天牢里听狱卒说也是闹着要出来。” 太子瞥了眼前来汇报的侍卫,应了一声:“齐王和成王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做出那等错事,这时候放他们出来无非就是给父皇添堵,你下去让人将他们看紧了,父皇现如今养病,谁都不准来打扰!” “是。” 侍卫刚走,一名太监就慌慌张张的进来了。 “殿下,十二殿下来了。”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太子冷着脸道。 肇熙进来,看见内殿站了好几位平日里拥护太子的大臣,太子众星拱月般的站在中间。 “见过太子皇兄。” “十二弟来了。”太子淡淡道。 “我一早听闻父皇身体抱恙,便赶紧赶了过来,父皇身体现下如何了?” 肇熙看了一圈殿内的人,想起之前裴绪的嘱咐,心里渐渐有了数。 “刚才太医已经看过了,情况不太好。” “既然有太子皇兄在这里守着,我也放心不少。”肇熙看着太子,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继续道:“那皇弟就在外面守着,太子皇兄如果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尽管吩咐便是。” 太子正要说话,里间便传来一阵微弱苍老的声音:“来人……来人!” 站在外间的太子和肇熙对视一眼后进去,剩下的大臣也跟着进去。 皇帝躺在床榻上,面色灰青,透着一种死气,平日里浑浊但不失犀利审视的目光这时候也显得孱弱了几分,让人清楚地明白这时候躺在床榻上的不是曾经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是只是一个病弱颤微的老人。 “父皇,您有何吩咐?” 太子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说话也不大清楚的皇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你……放肆!肇熙……肇熙……” 皇帝奋力的喊着,眼睛越过身侧最近的太子看向后面几步的十二皇子,朝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肇熙上前,却被太子拦住。 “十二弟,你还是离远些的好。” 太子阴沉沉的笑了,“你若是乖乖听话,孤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肇熙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震惊的看着太子。 “孤能对父皇做什么?父皇身体不好孤在这里亲自照顾,孤又怎么会做什么?” 太子转头狞笑了几声,看着老皇帝苍老的脸,像是自嘲般的说道:“孤虽自小是太子,可哪有真正一天做过真正的太子?你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初又何必立我?!” 老皇帝张了张嘴巴,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颤巍巍的伸手指了指太子,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 太子靠近,一把抓住皇帝的手,稍稍用了力气:“你就算再不喜欢我又如何,现如今在你床榻前,统领着整座皇宫的人,是孤!不是你了……父皇,孤知道你早就写了诏书,告诉孤,你放在了哪里?” “休……休想!”皇帝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父皇,您可能还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如今皇宫里里外外都是孤的人,成王禁足,齐王在大牢,肇熙在这里,就算是你不告诉孤诏书到底在哪里,等您大行后孤依旧能顺位登基,父皇,您怕是老糊涂了!” “你……”皇帝大喘了几口气,像是气急,想狠狠的甩开太子的手,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力气。 太子冷眼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吩咐道:“传孤的令,赐齐王毒酒一杯,成王关押至大理寺,待新帝登基过后另行处置。” 说完,太子看了眼殿内的人,剩下的大臣面面相觑过后纷纷跪下来大喊万岁。 皇帝躺在床上看着这幅情景气急攻心,竟翻白眼晕了过去。 “殿下,太极殿里里外外我们都找过了,确实没发现有诏书的痕迹。” 林锐从外间踏步而来,小声在太子耳边道。 “没有就继续找!孤不信将这大殿翻个底儿朝天还找不到!” 太子阴沉着脸,低嗤了一声废物。 虽说太子本身就是继承人,但是没有先皇的禅位诏书,照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如今皇宫里只有部分大臣,其余的都被拘留在家,若是找不到即位诏书,将来就算是登基了,那也是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太子深知这个道理,虽方才那么和皇帝说,不过是为了气他罢了。 念及此,太子瞥了一眼立在一边没说话的肇熙,叫了侍卫:“将十二皇子压下去,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准靠近。” “是。” 时间一点点的逝去,太子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断加快的步伐已经体现出来了这人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都是一群废物,不过是一纸诏书都找不到,孤还要你们来做什么?!” 太子扫掉桌上的茶盏,阴郁细长的眼划过跪成一排的大臣。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忽然从门口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连帽子都丢了。 “殿下,殿下……” “说!” “不好了!殿下您之前布置的禁卫军全都被俘了!” “什么?!禁卫军不是朱兴华在带着么,他干什么吃的!”太子气急,一脚踹在那太监身上。 太监忍着痛爬起来:“就是朱大人!朱大人带着军队朝太极殿过来了!说是殿下您造反!” “西边的出口裴小将军带着人也来了!长公主拿着诏书,喊您出去接旨!” 小太监说完,跪在地上埋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内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死死的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略一思索,也就能想得出来事情原委了。 他被人算计了! “将肇熙给孤带过来!” 太子话音落地,外面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肇安,还不出来接旨。” 第62章 长公主一身浅金华服,头上簪着赤金凤摇,左手举着明黄诏书,在裴绪等人的簇拥下进殿。 当年长公主还没有封号时曾舍命救过皇帝,皇帝感念兄妹情深赐了长公主封号,让她位比亲王,又赏赐下赤金风摇以示恩宠。 这身浅金华服长公主只穿过两次,一次是当今皇帝登基前往祖祠祭祀当天,一次便是今天。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有眼尖的大臣发现后已经开始朝长公主行礼。 太子站着没动,那双细长阴郁的眼睛却死死的盯住长公主手里的那卷明黄诏书。 直到长公主近前。 “肇安,见诏书为何不跪!” “父皇还卧病在塌,姑母拿着诏书进宫,谁知道是真是假?若是有人利用姑母假传圣旨,那岂不是某些人的阴谋就要得逞?” 太子冷笑了两声,阴毒的目光扫过长公主手里的诏书,缓缓道:“不若姑母将圣旨给孤,让孤来看看是真是假。” “放肆!” “皇兄亲笔所书,大周朝圣天宝玺加盖,岂能有假?肇安,你怕不是要造反!” “造反?姑母带着人包围了太极殿,说到造反,孤可比不上你!” “你囚禁皇上,利用职务之便行龌蹉之事,联合努尔哈赤通敌卖国,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清楚?” “现如今本宫诏书在手,尔等还不下跪!!” 长公主美目怒睁,隐隐还能看得出来当初风华绝代的模样。 一旁的老臣听完纷纷震惊,不敢想向来贤明宽厚的太子竟然会勾结外敌。 众人面面相觑权衡利弊以后,纷纷跪下接旨。 见状,太子紧锁着眉头,顺手拔出身旁侍卫的刀,朝长公主手中劈去。 就在刀刃即将碰上的那刻,裴绪执长剑拦截,右手快速挽了一个剑花,将太子手中的刀挑落。 剑刃锋利,划破了太子的手背,沁出鲜红的血迹来。 太子吃痛,往后退了一大步,顺手扯过一个太监挡在自己的身前,冲外面喊道:“来人!!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都给孤抓起来!!!” 话音刚落,一对带刀侍卫从殿外冲进来,只可惜,他们并没有冲裴绪拔刀,反倒是将长公主等人保护了起来。 随后,朱兴华跟在肇熙的身后走了进来。 “皇兄,你还要做无谓的抵抗吗?” 太子看见被人抓住的肇熙这时候好好的站在面前,朱兴华还跟在身后,太子终于是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原来是你背叛孤,朱兴华你忘记曾经孤对你的提拔?” “下官从来就不是殿下的人,何来背叛?” 朱兴华语气平淡,侧身看了一眼,林锐被人押着上来,脸上是愤懑的神色。 “来人,将贼子给本宫抓起来!” 长公主话音落,便有人上前去抓太子,太子平日里养尊处优,就连练得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如何抵得过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战士? 太子挣扎了一番就被俘押在一边。 长公主环视了一眼,见那些大臣都低头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将这些人的脸记清楚后,开始宣读诏书。 “朕即位四十年,勤政务身,现年事已高,愿退位释贤。十二皇子肇熙勤勉务实,众皇子中堪当表率,朕退位后,肇熙可登大宝,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 宣历二十六年六月,孝武帝退位,十二皇子肇熙即位,实为景桓帝。 废太子肇安以下犯上,勾结外敌企图造反,废为庶人,关押至大理寺。成王齐王贪污粮饷多年,扰乱朝中风气,剥去一半职位,赋闲在家思过,上交所有贪污粮饷。 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广纳贤士,减少赋税徭税,一时间百姓欢呼,高呼新帝万福。 . 朝政殿。 “皇上,还望您收回成命,裴小将军虽立下战功无数,可让一位武将做首辅,统领百官,大周建朝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先例啊皇上!” 一名老臣站出来指责,甚至他怕新帝不同意,说话时连身体都是颤巍巍的,像是不赞同到了极点。 新帝一身明黄龙袍,看了一眼下方反驳的老臣,脸上没什么表情。 “裴卿做首辅如何不使得?在与朕亲征西北之前,裴卿在天成书院一直是个中翘楚,严阁老也曾夸赞其天纵奇才,此等人才为何不能用?当年沂河群雪灾,裴卿区区少年郎都能将粮草送入灾区,而你们这些满口经纶的大臣却丝毫没有办法。后在西兖城敌军攻城,也是裴卿一人力挽狂澜,屡出奇招制敌,保住我大周疆土。文将武将不过是虚衔,能脚踏实地做出事情的才是实干,朕不觉得裴卿统领百官有何不妥。” “皇上,这于礼不符啊!”那名老臣依旧不善罢甘休。 “于礼不符?”新帝冷笑了两声,“若事事遵循守旧,那今日与你说话的便不是朕而是废太子肇安!既然没有先例那朕便开了这个先河,朕颁布条令广纳贤士,第一个招的便是裴绪!” “李卿为官多年竟也如此老糊涂,如此不如卸了官袍回家颐养天年!” 此言一出,那老臣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帮忙说话,更是气得一句话说不出,呆愣愣站在原地。 这名老臣当初支持废太子肇安,为人固执思想陈旧,新帝早就想除了。 “裴将军武能上阵杀敌,文能学富五车,堪为百官表率,臣附议皇上!”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朱兴华站出来恭敬的说道。 随后诸大臣是何等人精,见状纷纷齐声道:“臣等附议。” …… 圣旨到景氏胡同的时候,阿福正在和裴绪商量小别院的事,甫一接到圣旨,阿福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恭喜首辅大人,贺喜首辅大人,杂家是先行来给大人报喜,赏赐随后就到。皇上赐的宅子一月后大人便可搬进去,就在天华街,那里离皇宫可近着呢。” 来传旨的太监长得胖乎乎的,边说话边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倒是多了几分喜感。 “多谢公公。”裴绪淡淡道,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杂家就不打扰大人了,先行告退。” 那太监也不生气,继续笑眯眯道,在出去之前又被阿福叫住塞了一包银子。 送走了人以后,阿福才凑到裴绪身边,看着那明黄的绸缎,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状。 “阿绪,你做首辅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惊喜。 青年瞥了眼身旁眼睛闪着光的阿福,平直的唇角也渐渐勾起好看的弧度,轻声道:“嗯。”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一抬抬的赏赐如同流水一般被送入小别院,整整堆了一个院子。 红木箱子被廊下的灯笼照着,映了满院的红光。 翌日。 裴绪一身黑金官袍,头上束了冠,线条越发冷硬的下颌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加清隽冷冽,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但偏生人又生的好看,那双黑眸深不见底,目光扫过时能让人脸红心跳般的痴迷。 下完朝,裴绪没有第一时间出宫,反倒是由一位太监领着去了太极殿。 新帝刚回来不久,正坐在窗边,面前搁了两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明显在等人。 裴绪被引着进去,正要行礼,就见窗边的新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近前。 “皇上找我何事?” 裴绪坐下来,缓缓道。 新帝没有立马说话,反倒是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阿绪,朕之前说过,要给你额外的赏赐,你有什么想法吗?” “皇上给的赏赐已经够多了,不用在要别的。” 裴绪拒绝的直接,他清楚肇熙的为人,没有拐弯抹角。 “真不要?” 肇熙“啧”了一声,像是惋惜又似遗憾的摇摇头。 感受到裴绪看过来疑惑的目光,他才清了清嗓子,难得揶揄道:“昨日姑母来找过朕,说是想亲自操持她身边掌印女官阿福的婚事,还向朕讨要了赏赐,难不成,不是你?” 坐在对面的裴绪难得变了脸色,抬眼,语气不自觉带了急迫:“长公主?为何臣不知道?” “这……朕就不知道了。”肇熙笑得不行,“朕之前记得,姑母好像一直属意那位大理寺司丞李恒?就是上次宫宴为阿福请求的那位,难不成……” “阿绪,你是朕的好兄弟,朕可是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告诉你了,你若是真有想法,那朕现在就给你下旨赐婚,可别等到姑母求到朕这里来,到时候可别怪朕不顾念兄弟情分。”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真没有那个意思?”肇熙试探。 “阿福是臣未过门的未婚妻,长公主岂可胡乱点鸳鸯谱?” 裴绪沉声,急切又不满。 他还记得回京城当天她和李恒在酒楼的画面,后面又在接风宴上不顾前程的为她求情,早些年李恒追了他们马车大半天的身影也晃晃悠悠的钻进了脑子里,裴绪有些乱了。 若是两人关系真的很一般,又怎会有诸多交集? 长公主当初想凑合李恒与阿福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越想裴绪越坐不住,看见对面肇熙揶揄打趣的眼神,裴绪也不想在争论其他。 “皇上,阿福与臣两情相悦,还望皇上成全。” 本来裴绪想的也是过段时间就来求旨意,可现在明显不行了。 青年还沉浸在醋缸之中,丝毫没有注意新帝身后屏风处有人影晃了晃。 “那既然是这样,那便你去同姑母商议过后朕在赐婚罢,免得朕帮了你,姑母又气恼。”肇熙故意道。 “臣先行告退。” 裴绪起身,退出太极殿,脚下的步子明显加快了许多。 第63章 裴绪几乎是刚出了门,屏风后长公主便出来了。 新帝放下茶盏,看向走近的长公主,笑道:“姑母,你觉得阿绪的态度如何?可还能入您的眼?” “勉强吧。” 长公主坐下来,理了理裙摆。 “可不是吧。”新帝挑了挑眉,“我和阿绪做兄弟这么多年了,可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慌张的样子。” “哼阿福那丫头本宫看着还算是喜欢,自然是要为她好好相看一番的。本宫就是担心他和阿福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男女的情谊怕还没有亲情多。” “姑母您怕还不清楚,阿绪那样的人若不是真心喜欢,断然是不会亲口承认喜欢的,更何况方才提起那大理寺司丞,阿绪脸色变了又变,怕是今日回去有一番折腾了。” 新帝边说边想起方才的情景,严肃的脸难得露出笑意来。 太极殿的这幅情景裴绪并不清楚,他现在急匆匆的赶出宫去,脚下带风,沿路有想要巴结的人还来不及招呼一声人就走了。 出了皇宫过后,裴绪便坐上马车回小别院。 阿福今日去了一趟长公主府,这时候才赶回来,路过怀远书坊的时候恰巧便碰上买书出来的李恒。 阿福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李恒却在身后叫住。 “有事吗?” 阿福不得不停住,转身看向李恒。 李恒手里捏着一本书,和阿福的目光对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起之前困扰许久的事,李恒还是鼓足了勇气走到阿福身边。 “之前宫宴上,李某唐突说话,非但没有帮到姑娘反倒差点使姑娘陷入两难境地,事后心中一直介怀,方才在怀远书坊看见一本词集,想作为赔礼送给姑娘,以表歉意。” 说完,李恒将一直拿着的那本词集放到阿福眼前。 “这……” 阿福本想拒绝,可看见李恒真诚的模样,想了又想实在是没想出办法来。 这词集她不可能收下,先不说她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再者她若是拿回去了,再被阿绪看见,那怕是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就在阿福绞尽脑汁想办法拒绝时,一道身影靠近她身后,随后一只修长的手从她旁边伸过去,接过李恒递过来的词集。 “花间词?倒是一本好词集,不过她不太适合。” 青年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阿福看见裴绪,有些惊喜。 “阿绪!你怎么在这儿?” 裴绪瞥了她一眼,想起在巷口马车里大老远的就看见两人在这里说话,他在里面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下去才过来的。 他指了指巷口停着的那辆马车,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路过这里看见你了,就想问你愿不愿意搭个车。” “啊?”阿福刚想接话,咋一看见裴绪深沉的眉眼,顿时明白了什么,连忙摆手道:“那,那自然是,是要的。” “我什么都没干,我俩才遇见的。”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模样落在裴绪眼里,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揣在怀里谁也看不见,他瞥她一眼,后者很听话的缩了缩脖子,站到他身后去。 裴绪这才重新打量起手里的这本词集。 语气平淡:“这本词集李大人还是收回去吧,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若是一些话本子,她可能兴趣要更大些。” 李恒没想到裴绪会这么说,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向阿福道:“不喜欢吗?” 阿福迅速摇摇头,老实回答:“不喜欢。” 她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让李恒误以为她喜欢这些。 “这本词集我还给李大人,将来送给真正能欣赏的人吧。” 裴绪就只差说你送这本词集给她那就是在对牛弹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李恒也不是脑子不清楚的人,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失落,接过词集来,又想起当日宫宴上后来裴绪说的那句未婚妻,不由得问出口:“上次裴大人在宫宴上说的那句还未过门的未婚妻,可是当真?” “自然。” “可是你们俩……”李恒话没说完,他还记得当初他第一次追马车追了半天,后来那位年纪较小的少年看他时那不悦的眼神,深沉的,带着他那个年纪还没觉醒的占有欲。 半晌后,李恒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还未问出口的话算是多余。 “如此,那李某先行在这里恭喜裴大人了。” “多谢。” 李恒走后,阿福跟着裴绪上了马车,怀远书坊离景氏胡同小别院不算远,但也不算近,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半柱香的时间,车厢里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阿福贴着车厢一侧坐着,看着身旁闭着眼睛假寐的青年,几度想开口说话,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下去。 还是不说话的好,阿绪这副模样看着怪吓人的。 一路无话,马车停在小别院门前,车夫在外面等着,车内的两个人都没动。 阿福揪了揪裙摆,正要鼓起勇气说话,却见裴绪忽然睁开了眼,阿福毫无防备的就对上裴绪漆黑深沉的眼眸。 只一眼,她顿时便像只鹌鹑似的缩了缩,随后提起裙摆飞一般的下了马车。 她跑的再快,也敌不过身后的青年。 阿福逃一般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在即将关上门的那一刻,一只手撑住了门框,随后不费力气的便推门进来了。 阿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绪反手压在门上。 早先阿福便觉得裴绪身量欣长,在这个时候,身高带来的优势那不是一星半点。 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裴绪需要顺毛。 “阿绪?干嘛忽然这样?” “是不是我不过来你就要收下他的词集了?” 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响在耳畔,像是热浪一般,涌在耳芯。 阿福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想挣脱,但是腰间固定的那只大手却让她不容逃脱。 “没,我在想怎么拒绝呢。” 阿福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的裴绪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敢情他吃醋她是一点没反应? 想到这里,裴绪心里生出了点点挫败感。 怀里的女孩还微微睁大了眼睛瞅他,纤细浓密的睫毛微翘根根分明,鼻梁小巧精致,红唇微翘,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裴绪眸光暗了暗,如同被打翻的墨,再开口嗓音已经沙哑到了极致。 “我生气了吃醋了你没看见吗?” 阿福眨了眨眼睛,红唇微张。 青年抿了抿唇,低头压下去堵住,唇瓣相贴带着灼热的热度,两人的身体靠的很近,鼻尖都是对方熟悉好闻的气息。 舌尖一点点的描绘着唇线,牙齿在上面轻轻的磨着,带起一阵细细的电流。 经过上一次,裴绪这次几乎是有了很大的进步,贴着唇缝滑进去,碾住香软细细的吻着。 吻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动作加大了一些,横冲直撞着,阿福忽然一下吃痛,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空气渐渐被掠夺,就在阿福脑子迷糊快要软成一片时,裴绪松开了她。 颈窝处埋上了一个脑袋,耳边响起青年委屈巴巴的声音:“我想你哄我,哄我好不好。” 灼热的呼吸还在耳畔,阿福只觉得脑子里燃起了一簇烟花,“砰”的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裴绪最后那句话在环绕。 “怎,怎么哄?” 阿福涨红了脸。 “说你喜欢我。” “喜,喜欢。”阿福蚊子声般喃喃。 “听不见,在说一声。”裴绪眉头舒展开,哼了一声。 “喜欢阿绪,最喜欢阿绪了。” …… 赐婚圣旨是在三日后下来的。 朝中的大臣都还没来得及让自己家还未有婚约的女儿去接近这位新帝跟前得宠的首辅大人,这位大人就忽然要成亲了? 这未免太快了点吧。 众大臣在没看到人之前一直以为是谁那么有远见之明的捷足先登了,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新晋的首辅大人即将要成亲的对象是长公主身边的掌印女官? 虽说是女官,可也恰好说明了原先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女子,难道就因为和长公主搭上了关系,这才有了这么一段亲? 有好事者想方设法的送自己的女儿去到长公主身边。 刚开始长公主还不胜其烦的解释一番送回去,后来嫌烦干脆举办了一场宴席,将阿福大大方方的介绍给众人,还特地说明了阿福和裴绪是从小青梅竹马,彻底打消了在场一些人的龌蹉心思。 这场由皇帝亲自赐婚,长公主亲手操持的婚礼在半月后的良辰吉日举行了。 知内情的人说本来皇上让钦天监挑选了两个好日子,一个是在年前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一个便是半月后,首辅大人嫌年前太晚了,便选了半月后,更是自己亲自准备婚礼细节。 这些事一传出,京中的贵女更是羡慕起这位被首辅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来。 说起婚礼当日,倒也出了一场闹剧。 阿福以长公主府为娘家,由新郎从公主府迎出在经过华清街天远街两条主街道,而后才被迎入首辅府。 裴绪一身红衣,面冠如玉,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迎亲队伍前,清隽精致的容貌惹得京中前来观礼的人频频惊叹。 车队行到公主府大约还有半柱香的距离时,一中年男子穿着有些褴褛,从人群中扑到迎亲队伍前,看清面前的人后,便开始破口大骂。 “你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没死,还活的好好的,现在威风了是不是?你还认得你老子么!” 第64章 两侧有维持秩序的侍卫见状便上前拉扯,想要将这人拉开,那人却死活不动赖在地上。 眼睛死死的盯着裴绪。 裴绪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眼神一滞。 裴世安?! 裴绪眯了眯眼,黑眸半垂,遮住了眼底涌起的戾气,朝侍卫看了一眼。 侍卫不敢再耽搁,手上下了死力气,将裴世安从地上扯了起来。 裴世安挣脱不得,又见周围人对他指指点点,更是无所顾忌。 “看什么看?老子是裴绪的爹,他现在做首辅了,那我就是首辅的爹!你们抓我干什么?青天白日我来找自己儿子也不行?!” 裴世安嚷嚷着,只可惜没人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裴绪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漠然着看人将裴世安带走。 街道再度恢复了方才的情景,只是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周围的侍卫更是一刻不敢松懈。 迎亲队伍很快到了长公主府。 府前大红彩缎挂着,十分喜庆,裴绪看着,嘴角带起笑意。 按照习俗,裴绪亲自做了催妆诗,句句都是佳阙,一首首送进公主府后才终于等到佳人姗姗来迟。 迎亲队伍到了首辅府门口,裴绪翻身下马,将轿子里的人小心的牵出来。 跨过火盆进去,一路进入到正堂。 阿福头上盖着金线绣成的并蒂莲盖头,视线所及处只有脚下的那一块地。 裙摆晃动着,荡起层层的涟漪。 手被人小心的包裹在掌心,隔着薄薄的皮肤,干燥而温暖,是令人心安的温度。 拜完堂,阿福被人搀着进了婚房。 本以为裴绪会立马离开,谁知他屏退了下人,转身将房门关上。 阿福坐在喜床上,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隔着盖头看不见人,但能清晰的感知裴绪在旁边坐了下来。 “阿绪,你不出去吗?” 阿福软软的问。 在成亲之前,她走过一道流程,知道这时候新郎官是要出去陪客的,甚至一会儿回来时还要被灌上许多的酒。 “一会儿再出去也不迟。”青年的声音低沉缓和,十分好听。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吃的,一会儿外边宴席开了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真的吗?”阿福的声音有些惊喜。 她以为今晚上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嗯对,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尽快回来找你。” “好。” 少女的脸有些烫。 门再度打开又合上,听见裴绪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阿福松了一口气。 悄悄的掀开盖头,环视了四周,阿福动了动,隐隐觉得榻上有什么东西硌着了,伸手一摸,发现是一颗核桃。 掀开被褥一看,上面均匀的洒满了花生桂圆红枣核桃之类的,寓意多子多福。 阿福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的收回眼神,脸上的热度正在节节攀升。 她和阿绪的孩子啊……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说话的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翠儿。 “夫人,大人命奴婢给您送吃食来了。” 阿福叫她进来,翠儿端了几样精致的菜品进来。 阿福吃了一些便叫人撤下了。 今日穿婚服时为了好看,长公主叫嬷嬷给她多收了收腰带,少吃点还行,要是吃多了怕是要不舒服。 翠儿叫剩下的吃食收好,正要出去被阿福叫住。 “外面热闹吗?” “回夫人,可热闹了,外头来了许多人,都叫嚷着要灌首辅大人的酒呢。” 翠儿笑了几声后回答。 “哦好。”阿福点头,让她出去了。 喜房里没有人陪着说话,阿福有些无聊,自己玩了一会儿睡意便上来了。 她头上戴着繁复精致的礼冠,稳稳的固定在头发上有些重,阿福摸了摸,最后还是叹了口收回手,靠着床边打瞌睡。 都受罪一天了,起码也要让阿绪看看才行。 睡意渐浓,阿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睡了好久,总之她是被憋醒的。 顺畅的呼吸被人掠夺,胸腔里似乎也越来越热,烧的慌。 阿福有些费劲的睁眼,发现裴绪近在咫尺。 两人鼻尖相贴着,裴绪似乎有极其好的耐心,在红润的唇瓣上细细的摩挲着。 阿福推了推他的肩膀,青年推开看着她。 嗓音有些沙哑:“累了?” 刚睡醒,阿福脑子还有些懵,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刚才确实累,后来睡了一觉这时候精神太多了。 “你喝了很多酒吗?” 闻见裴绪身上淡淡的酒气,阿福凑近鼻子闻了闻,眸子亮了亮。 看清她这副馋猫的模样,裴绪哪里还有不清楚的,他觉得好笑:“不多,喝了几杯,想尝尝?” “嗯。”阿福乖乖点头,眼睛却飘向了桌上的合卺酒。 裴绪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走过去将合卺酒端过来,递给她。 阿福低头看了看清亮的酒水,总算是想起什么来,问:“不用喜婆来唱词吗?” “太吵了,就我们两个,你若是想听我唱给你听。” “唔那算了。”阿福笑着拒绝,她不能想象裴绪唱喜词时一脸严肃的表情,实在是好笑。 两人喝完合卺酒,阿福咂了咂嘴巴,撇撇嘴,有些不开心。 “这酒连酒味都没有。” “本就是果酒做做样子,你个小酒鬼还不满意?” 裴绪心情大好,捏了捏阿福软嫩的脸。 “还有你之前喝过的那种吗?我闻着还挺好闻的。”阿福跃跃欲试。 青年瞥她一眼,黑眸闪着光:“真要?” “真要。” 裴绪凑近,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阿福还有些懵,呆呆的问:“不是喝酒吗?” “是啊,喝酒……” 剩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裴绪准确的堵着她的唇瓣,唇齿间还带着酒的醇香,一点点的透过唇缝溢进齿间。 他含着她的唇瓣细细的研磨着,阿福仰着脑袋被动的承受,只能依附在他的肩上。 酒意渐浓熏蒸着脑子,阿福只觉得脑袋里已经成了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所有的行动都由他循循善诱着。 腰间同样绣了并蒂莲的腰带被宽大的袖子覆盖,半截皓腕在龙凤烛的光下盛着莹润的光,像是极好的羊脂玉,不由得想要细细把玩。 “唔。”阿福头后仰,总算是抓住了呼吸的机会,眼睛里不算是清明,像是拢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眼角被酒意蒸腾染上绯红,显出极致的艳来。 裴绪眸色翻涌,终于不再克制的朝怀中人俯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帘被人轻轻放下来,宽大的床榻里只隐约透出外头的一点烛光,睡意翻腾。 阿福眼睛都懒得再睁开,被人乖乖的抱在怀里一动不动,像极了困倦的猫。 枕上两人的青丝相互交叠,分不清谁是谁的。 裴绪看着怀中人慵懒困顿的模样,心里像是塌陷了一块一般,渐渐恢复清明的黑眸静静的注视着怀中娇妻的容颜。 阿福皱了皱鼻子,不想理他。 青年却轻笑一声,头埋在少女的脖颈,温热的呼吸喷洒。 “阿绪,别闹,睡觉了。” 阿福推了推旁边的脑袋,眼皮像被黏上似的。 “你先喊我,喊完就睡。” “阿绪……” 少女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裴绪却不肯,捏了捏她的耳垂,扰她:“不是这个。” “嗯?”强撑起精神,阿福懒懒的睁了下眼睛看身边的人,想起方才裴绪听她喊完瞬间失控的模样,不由得身子缩了缩。 裴绪也不急,就看着她,只要她想睡觉便去逗她。 几次下来阿福真的受不了,从被窝里扒拉出手抱住裴绪,凑近了,嘟囔般的喊:“夫君,我困……” “睡吧睡吧。” 青年眉眼温软下来,黑眸里尽是深情。 不大多一会儿,清浅的呼吸声响起,裴绪注视她的睡颜,想起宴席结束后,他又去看了裴世安的情景。 彼时他看着被人压住的裴世安,新帝知道今日在街上发生的闹剧,甚至也过来了。 “皇上,裴绪是我的儿子,当初草民辛苦抚养他长大,后来他竟然恩将仇报,皇上,您可要为草民做主。” 裴世安眼神恶狠的瞥了裴绪一眼,竟然企图拉他下水。 新帝在知晓今日发生之事以后,便叫人去查了,消息很快便拿到了手里。 “你当初谋害发妻,本应在第二年秋后问斩,后恰逢先皇后故去受到大赦。今日大闹裴卿婚礼,冲撞朕,你该当何罪?” 新帝知晓裴绪同裴世安不想再有交集,也清楚裴世安的为人,不由得道。 裴世安瞪大眼睛,连忙磕头辩解:“皇上,裴绪乃是草民的儿子,他……” “放肆!裴卿乃是礼部尚书明晔的外孙,与你这乡野村人有何关?你当年犯下人命不知悔改,今日大闹京都,本身朕该让人将你乱棍打死,但今日是裴卿婚礼,便叫你流放千里,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一步!” 裴世安被人拉下去,咒骂声似乎都还映在耳边,裴绪从沉思中回过神,心中竟有丝丝的潮意。 他瞳仁开始泛红,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就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爆起。 就在他控制不住体内的戾气时,怀中睡着的少女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在怀里动了动,轻哼了一声,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阿绪……” 轻和的嗓音将他猛地拉扯出血肆的地狱,裴绪眸中的猩红淡去,他看着阿福的脸,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 夜渐渐深了,桌上的龙凤对烛也燃了大半,裴绪渐渐起了睡意,脑袋埋在少女的颈窝,唇角带笑,终于也沉沉睡去。 年少时,他以为他和她的交集会如同水中浮萍,不过尔尔的相遇便会随水流而去,后来年岁增长,他终于明白,她会永远陪着他,就像他陪着她一样。 三年前躺在城墙上看着清淡的月光,天地间仿佛融为一体,可眼里心里只剩下那人身影时,裴绪知道,在他所不知道的那些年里,他已爱惨了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毕,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天使,江湖之大,咱们后会有期~ 下本填坑《今天嗑对cp了吗》,文案 沙雕毒舌小姐姐谢汐 X斯文败类律师霍铭 #小花谢汐与小鲜肉相谈甚欢,疑似曝光恋情#、 #谢汐与霍钦甜蜜邀约共进午餐# 就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嗑谢汐和霍钦的cp时,当事人谢汐正乖乖守在自家电视机面前,潋滟妩媚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屏幕里出现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眉眼疏朗清隽,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不耐。 但只有谢汐知道,这人在恋爱前有多高冷,恋爱后就有多不要脸。 小鲜肉霍钦:别看我,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只是我哥和嫂子约会的挡箭牌~ 今天你们嗑对cp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