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首辅的桃花终结者 作者:绘心少年 文案 老男人、奸臣、手段残暴,哪一点比得上她风光月霁的兄长? 奈何皇帝中意他,为了让兄长早日抱得公主嫂子归,星妤决定去他府里干尽破坏之能事。 只是传言并不可信,这个老男人长得有点好看,脾气还很好,待人和善可亲。 确定他对公主无意,星妤包袱款款准备离去。 陆南浔把门一关,露出阴恻恻的笑:陆呆呆,来了还想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星妤(陆呆呆)、陆南浔 ┃ 配角: ┃ 其它: ================== ☆、你叫呆呆 艳阳透过浮雕仙鹿窗棂洒进细碎金光,坐于主位上的男子眯着眼看向堂中被光线笼罩的淡漠疏影。 良久他收回视线,修长手指捏着一串碧玺串珠把玩,漫不经心开口:“管家说你想到府里来干活,但是不愿意签卖身契?” 星妤被墨色地板上的阳光刺得眼睛疼,视线往前方阴暗处移了移,“正是。” 他轻哂,“你且说说你的理由。” 冷秋时节,她因他不阴不阳的语气惊出了冷汗,“我不需要工钱,只想混口饱饭吃,还请首辅大人成全。” 显然这个理由不足以说服他,他道:“世人对我的怨词颇多,若是我还克扣仆人工钱,只怕头上乌纱帽会因为成全姑娘而丢失。敢问姑娘,届时你又是否能给我一口饭吃?” 传言中的首辅大人残暴不仁、只手遮天,这一刻的俏皮话在星妤看来无疑是口腹蜜剑。 “首辅大人若有此担忧,我可以写份说明文书。” 陆南浔眼神清冷玩味, “姑娘如此想进我的府邸,焉知你不是心怀不轨?” 她确是心怀不轨,但绝不能承认,“大人若是担忧我是受人指使,大可去查验我的家世背景。” “以仆人身份进入我府中行坏事的,家世无一不是清清白白。”他起身行至她面前,“我知道姑娘是为何而来。” 他把她看作是妄想攀高枝的女子,她全然不在意,佯装羞涩得不知所措,“大人说的哪里话?我是,我是……” 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陆南浔脸色却因此沉了下来,相见两次,这少女不说认得他长相,便是他声音都不曾觉得熟悉。是不是换个人,她也会摆出一副娇羞可人模样? 念及此,狠狠瞪了这心身都瞎的人儿一眼。 “抬起头来。” 兮妍心颤了颤,缓缓抬头,眼前男子长相是一等一的出众,与清俊出尘的兄长相比也不遑多让。只他面无表情,目如寒星,位高权重养就的气势很是吓人,往往让人忽视了他长相。 他不言语,她只能抬着头任由他打量。 她一袭碧绿布裙,未施粉着钗,肤光胜似雪,朱唇天然含笑,是个极其貌美的小姑娘。 他没有被她美貌倾倒,却在她抬眸那一刻失神。 那一眼似在他心口划开了一道裂缝,再无力阻止她在他心间自由进出。 第一回近距离接触陌生男子,星妤不免被他灼热目光点红了粉面。想起此行目的,她慢慢静下心来,鼻息间一缕清冽的味道很是好闻,淡如水,浓入心。 又听见他问:“你之前可曾伺候过人?都干过什么活?” 没有伺候人的经历,她唯有说自己的优势,“因为兄长是读书人,我也认得几个字,能为大人伺候笔墨、烹茶解乏。” 一来就要进他书房,若不是确认萧泓澄没有谋逆的心思,他都要怀疑这是萧泓澄设下的美人计。不过这蠢笨的要是施展美人计,他乐意接收就是。 “我书房暂时不缺人。” “我还可以伺候大人起居饮食。” 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探听出他与公主的进度,亦能使些手段破坏。 陆南浔一早就派人注意着星妤的动向,得知她在自己府外徘徊犹豫,料想定是萧泓澄说漏了嘴,让她生了为兄舍身的心思。这倒是与他想法不谋而合,便让管家佯装要买奴才,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场景。 他回到座位端起薄胎天青釉茶碗,用茶盖拂了拂茶叶,却见她在偷看,若无其事饮下一口清茶,“既如此,我也不好再婉拒姑娘。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性子不好相处,姑娘不要做不了两天就说要走才好。” “多谢大人成全,我定不会半途而废。” “你可有名字?” “请大人赐名。” 陆南浔古怪一笑,“那你就叫呆呆,陆呆呆。” 星妤咬牙道:“多谢大人赐名。” 陆南浔瞥见管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心口一堵,眉头一皱,语气带着恼怒:“管家,带呆呆去熟悉一下府里环境。她虽然不要工钱,但咱们也不能亏待她,衣食住行需比寻常侍女好些。” 陆管家肃着脸道:“大人安心,奴才定为呆呆姑娘安排得妥妥当当。” 存放心头已久的事情如愿以偿,陆南浔眉目舒展,没忍住再看一眼星妤,复大步流星离去。 首辅府是皇帝御赐的,原是前朝王爷的住所,府邸占地一条街,尘世喧杂进不来,静谧得似世外桃源。府内翠山碧水,奇石林立,极尽奢华之能事。 星妤家贫,见此场景心中虽震撼,但也只当做过眼云烟。 跨过汉白玉月亮拱门,陆管家领着星妤来到世安苑,笑容极为和善,“呆呆姑娘,这便是你的住处。” 屋内铺着短毛芙蓉地毯,珍珠为帘,多宝阁上随意摆着奇珍异宝,三足铜炉上的瑞兽以黑曜石为眼,靠着窗台的榻上摆着古琴,放眼的精致华丽。 星妤冷了脸,“陆管家,我自食其力,不卖身的。” 陆管家恼她不知好歹,但也对她高看一眼,不为富贵迷眼,非一般女子所能做到。耐心解释道:“呆呆姑娘不要多想,大人对待仆人一向仁厚,出钱出力帮助仆人建房娶妻是常事。大人洁身自好,府中没有莺莺燕燕,许多院子都闲置,我给你安排此住处,也算物尽其用。” 星妤俏脸绯红,“我说话粗鄙,不敬之处还请管家多担待,往后定当改之。只是我初来乍到对府中情况并不熟悉,有许多事还得请教姐妹们,住在一起才能快速上手伺候大人不是?管家若是觉得难做,我脸皮厚去求大人,绝不让管家为难。” 陆管家被这贫家女弄得里外不是人,又不能呵斥她,天知道大人对她到底存着什么心思?让她去求大人也好,看看大人举措,他心中有数往后也好办事。 “大人去官署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我先带你去熟悉大人住的院子。” “有劳管家。” 出了世安苑顺着九转游廊走一小段,再跨过石拱桥,就来到了陆南浔住的云霄阁。 星妤的到来并未引起云霄阁仆人过多注目,这让她稍稍安心。 陆管家把星妤带到陆南浔寝房,“大人房间东西不喜欢人乱动,除去这点,也没有特别要注意的。” 房间陈设以暗色为主,墙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黄花梨木圆桌上杂乱无章放着一些纸张,榻边还摆着残局。相比陆管家带她去的世安苑,他的住所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正在星妤发愁如何不动声色去偷看一眼桌上字眼,陆管家就被人唤走了。 在不知道陆南浔记性情况下,星妤不敢翻动纸张。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些都不是陆南浔的字迹。无他,只因为每一张纸的字迹都不相同,上头记着的是一些人行踪。 稍瞬有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女子给她送茶来,茶色清亮,幽香扑鼻,茶盏细滑如玉。 星妤端着茶盏惴惴不安,这一切比她想象中要顺利许多,她还被礼遇,莫不是陆南浔发现她的计谋,从而将计就计来要挟她兄长退出? 有佳人在家等候他回去,陆南浔从没有像此刻这么归心似箭过。 然一进门就被管家截住。 陆管家急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呆呆姑娘的爹来府里要人,还嚷着要告我们拐骗民女。” 元平其人,陆南浔是知道的。对萧家兄妹掏心掏肺,看得比命还重。 陆南浔重颜面,但也尊敬仁义之辈。拱手道:“没有把星妤到府里的事情及时告知元叔,是我的不是。” 权倾朝野的首辅对他如此客气,元平也不好发作,“我家星妤不懂事,多谢大人收留她一日,我们就不打搅大人了。” 陆南浔请他入座,又让人布酒菜,“并非是我强留,是她自己不愿走。” 萧泓澄今日出京去郢州,而后星妤说要出去逛逛,元平只当星妤舍不得兄长去散散心,不想到午膳都不见人回。出去找了一个时辰也没找到人,回家想看看她回来了没有,却在她房间桌上发现了一封信,这才知道这丫头自作主张来首辅府了。 陆南浔亲自给元平斟了一杯梨花白,“元叔若是不信,待会儿她过来,你可以亲自问她。” 星妤不敢看元平脸色,只埋头不语。 陆南浔很是体贴,“你们先聊,我去处理点事。” 待人走了,星妤先声夺人,“哥哥与元叔当我小,什么事情都喜欢瞒着我。原先我不知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定不能置之不理。元叔要打要骂都随你,反正我是不会随你回去的。” 元平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星妤别闹,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对付得了老谋深算的首辅?就算你能阻止首辅不与公主来往,但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是你一己之力能阻止的?再者公主若是移心,你哥哥也未必会继续喜欢她,那你岂不是做了无用功?为了一个没有定论的结果犯不着把自己名声搭上!听话,与我回去。” 星妤摇头,“从小到大都是哥哥为我付出,便是没有结果,我也要尽我所能。” 元平劝不动,俩人沉默对峙。 片刻后陆管家请元平去书房。 陆南浔道:“元叔可觉得管家眼熟?” 元平仔细看了看陆管家,这才记起此人两个月前到家里来说要买星妤。 陆南浔面不改色道,“实不相瞒,我和星妤是在七夕节那夜认识的。我今年二十四了,家中长辈一直都很操心我的婚事,那夜醉酒随口提起星妤,管家不懂我心,便自作主张上门买人。” 管家嘴角抽搐,他奉命办事,得到元平一顿臭骂不说,如今还要被当做替罪羊。 元平震惊到失言,半响道:“大人若是真心,就应该依礼行事。” 陆南浔一脸无可奈何,“我并非是用言语来哄骗你。星妤戒备心重,不是天长地久的相处打动不了她的心;再者我家中也有门第观念,但我的家人都住在陆府,不轻易上门来,趁机让教导嬷嬷指点她待人接物方面礼仪,待萧兄蟾宫折桂,我家中也就没理由再反对这门亲事。” 此言一出,元平信了大半。星妤看似开朗大方,实则内心孤寂,不肯轻易打开心扉接纳别人。她宁愿有尊严地过苦日子,也不愿卑躬屈膝讨好权贵。 星妤芳龄十六还未有婆家是因为元平看不上凡夫俗子,萧国虽亡,但也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陆南浔位高权重,丰神俊朗,举止有礼,元平心中对他是满意的。 桌上美味佳肴因丢了温度而变了颜色,而一旁独坐的灯下美人清冷得活色生香,撩人心弦。 面对她盛着期盼的眼神,元平说不出拒绝的话,“我过个几天就来看你。” 星妤先是一喜,而后心中浮现戒备,一般人面临此等麻烦早避开了,陆南浔却出面调解,心机可见一斑。 送元平出门后,星妤被一个年轻男子拦住去路,“呆呆姑娘,大人唤你前去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公主的绯闻制造者的姐妹篇,给没有看过的宝宝们交代一下人物背景。 女主星妤与兄长萧泓澄是前朝公主皇子,元平是带他们出宫的太监,星妤不知道自己身世 ☆、落入俗套 夜色催更,不觉已是亥时。 石桥下夜游的锦鲤摇头摆尾击打水花,银灿灿的鱼鳞好比盔甲,神气地看了看桥上惶惶不安的少女,一头扎进水里不见踪影。 四下无声,“嘎吱”一声门响击碎了宁静,提着裙摆站在门口观望的少女像极了突然闯入禁地的幼兽,步伐小心翼翼,生怕脚步声惊动了林中之王。 再小心,在刻意等待人的眼中也是枉然。 “过来。”低沉浑厚的男声裹着炙热,融化了寒夜清冷,染红了她的粉面。 星妤提着心走到山河大地屏风后,他双手摊开,在等她伺候换衣裳。 她是侍女,伺候他是她的职责,如此开解,也不再觉得羞涩,福了福便开始解他的蜜蜡盘扣。 给他脱去外衣,见他双目放空,出声道:“大人,好了。” 他回神径直靠近她,星妤下意识后退一步,差点把屏风撞倒。 陆南浔在她面前驻足几息,云淡风轻地抬手取下屏风上搭着的常服穿上,然后率先走出去。 无需言语,她无地自容。 陆南浔止不住嘴角上扬,她神色太过平静,还真以为陆呆呆是真呆呆,原是个纸糊的假象。 星妤移步跟上,墙角雕刻四簇云纹的面盆架上热气腾腾,也不知热水是什么时候放置的。拧了热帕呈到他面前,见他久久不接,暗思不会是要她动手给他净面吧? 面前一双花瓣一样的手,首辅大人不免多看了几眼,拿起帕子时发觉她手指骨与府中一等丫鬟相似,由此享受她伺候的好心情稍减。 漱完口,仆人端着脚盆进来。 在她挽起衣袖时,陆南浔道:“余下的我自己来。” 星妤也乐得轻松,若是真给他洗脚,怕是她一晚上都会辗转反侧嫌弃手不干净。 正在她准备告退时,又听见他道:“听管家说,你不愿意住世安苑?” 星妤道:“说出来也不怕大人笑话,我胆小如鼠,从不敢一个人独处,倒是辜负了大人一番美意。” 平生第一回被人踩脚的记忆太深刻,陆南浔摩擦一下脚掌,斜了一眼这谎话连篇的,“那我再安排几个人与你同住。” 如此星妤也能稍稍心安理得,他是首辅,自是明白付出不等于回报的道理。 在他洗脚的同时,星妤去给他铺床。 万籁俱寂,有人陪着闲话,贴心伺候,向来独来独往的首辅大人心中涌入一股暖流,通体舒畅。 陆南浔洗完起身,“走吧。” 他身高腿长,步伐却不大,她踩着他的影子心事重重。似乎世人口中的首辅大人与身前男子出入很大,她也落了俗套,以传言去认识一个人。 不是节日,游廊上的灯笼稀稀疏疏点着几盏,陆南浔提着灯笼照明,星妤心中过意不去,“还是我来为大人提灯吧。” 陆南浔停步转身,“这灯笼提手和骨架是用精铁制作,我怕你力气不够。” 星妤讪讪一笑。 俩人继续前行,夜风寒凉,他高大背影给她挡出一小块安稳之所。 “大人对奴才都这般好?”她问。 他“唔”了一声,不做明示。 府中古柏在夜色里尽情舒展筋骨,摇摇晃晃似要化成人形来体验一番行走的乐趣。 她不由得紧跟男子步伐。 陆南浔自小独立,不依赖人也不让任何人依赖,就像他现在是首辅,但不提携陆家子弟。此刻心中有古怪,还有一丝满足感,他不自觉放柔声音,“我每日回来没个定时,你不必守着,累了就睡。” 这话倒像是男子对新婚妻子说的,但俩人都未成婚,也不觉得怪异。 星妤道:“大人政务繁忙,为国为民操心,我能做的只有尽心尽力伺候大人,若是这等小事我都嫌弃累,那也只有拿个破碗往地上一躺等天上掉馅饼度日了。” 软糯清甜的声音被夜风吹散,钻进他耳朵里的那一丝分外能打动人。 世安苑灯火辉煌,陆管家领着六个丫鬟并两个婆子向陆南浔请安。 陆南浔道:“她们陪你一起住,你再不用害怕。” 几人齐声道:“奴婢见过姑娘。” 星妤瞠目结舌,想说话却发现他已经大步流星离开,她挺高声音道:“大人,这不合规矩!” 他步伐未停,声音似乎还有些愉悦,“我说的就是规矩。” 陆管家笑眯眯道:“呆呆姑娘,你是大人身边的大丫鬟,自是不能把自己与外头小门小户的丫鬟相比。你代表咱们首辅府的颜面,有两个小丫鬟伺候算什么?” 六个丫鬟有两个是一等丫鬟,分别唤做织云、织雨。 二人扶着还在愣神的星妤进到房间,另四个丫鬟准备衣物及沐浴物品,两个婆子利索地提着热水倒入全新的檀木浴桶。 二织还要伺候星妤沐浴更衣,星妤抓着衣襟道:“咱们都是奴才,没得你们伺候我的,两位姐姐一边歇着饮茶,我自个来就好。还有大人给我赐名呆呆,你们唤我名就好。” 几人一早就被管家嘱咐,你们伺候的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夫人,再不成也是大人的贵妾,说话做事都得顺着姑娘,不要因为愚蠢把到手的福气给推出去。 织云道:“管家都称呼姑娘为姑娘,我等自是不敢逾矩的。姑娘喜欢自己动手,我们不敢勉强,我们就在外头等着,姑娘有需要知会一声即可。”说完几人安静退出去。 星妤脱衣裳时只觉得水汽很香,浸泡其中,舒适到四肢百骸。 沐浴完,她对着柔滑的小衣与寝衣叹气,只一个白日,她就已经适应了富贵生活,连挣扎都不扮演一下。 星妤准备就寝,织雨二人又端着一盘子瓶瓶罐罐进来。 织雨打开一个描着茉莉花的瓷盒,里头白脂散发着茉莉花香,她勾起一些抹在星妤手指骨上轻轻按揉,“姑娘指节有些硬,不过有我们在,保证不出两个月就还姑娘一双柔若无骨的美手。” 织云另启一瓶珍珠雪肤膏,“姑娘天生丽质,这香膏对姑娘用处不大,只起到滋润的作用。” 盛情难却,星妤任由她们动作。姑娘家都爱美,她也是很高兴的。 本以为在陌生环境会辗转难眠,她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二织听到声音进屋,织云拧着热帕道:“大人上朝去了,姑娘不必着急。” 星妤不适应被人伺候,自己动手洗漱完,问道:“大人没生气吧?” 织雨拿着牛角梳给星妤梳头,闻言道:“世人都嫉妒我们大人年纪轻轻却位极人臣,便有许多脏水往大人身上泼。实则大人最是和善不过,从不无缘故惩罚奴才,也不胡乱生气。姑娘可不能被传言蒙骗。”能让他动怒的奴才到不了他面前。 星妤思忖片刻抬头,镜子里的自己梳着高高的双环望仙髻,斜插一对赤金宝石簪及几朵栩栩如生的绒花,身上是一袭粉色月华裙,打扮得比她见过的大家闺秀还要贵气。 见星妤蹙眉,织雨给星妤换上一对白玉簪,笑道:“莫说姑娘不喜,我也觉得这赤金宝石簪太俗,配不上姑娘清冷气质。今日宝云斋的掌柜到府里来商订冬日衣裳,管家一早就告知我们,等人来了就让姑娘去挑选中意的衣饰。” 星妤越发觉得自己是到首辅府来享福的。 用完早膳不久,果然就有人请星妤去花厅。 星妤也不扭捏作态,选了几样款式简单不招摇的衣饰作罢。 陆管家眉头紧锁,穿这么简朴,大人一定是不欢喜的。 宝云斋的刘掌柜也是个人精,虽不明白星妤的身份,但也知能得首辅府管家尊敬的定是不凡。她做衣裳几十年,不用丈量就能用眼睛看出尺寸,眼前万里挑一的美人身段玲珑有致,气质偏冷,适合素净雅致的装扮。正巧她昨日灵感突发画了几款,只是还没有做样衣。 拍拍自己脑袋,“看我这记性!倒是忘记把最新款拿出来给姑娘挑选。”说着拿出图册给星妤翻阅。 星妤是听过宝云斋的,衣饰华美,但贵到吓人,只有权贵才买得起。翻着精美图册暗暗寻思,若是这掌柜知道她奉承的是个贫家女,想是会比吃了苍蝇还难受吧? 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嫣然一笑。 古有千金买笑,刚回到家中的首辅大人被这一笑弄出了想花费万金的万丈豪情。 坐在她先前坐的玫瑰椅子上,大手一挥,“这些全要了。” 在外人面前不能驳斥男人面子这个道理星妤还是懂的,只站在陆南浔身旁低头不语。 刘掌柜笑眯了眼,“首辅大人安心,我手上的活都停下,这几日专为姑娘绣制。” 陆南浔又挑选了几样首饰,并让管家去库房寻出相应的籽料。他瞥了眼陆呆呆,想象一下她身着自己选的衣饰,柔情蜜意靠在他怀里道谢…… 待人都离开,星妤道:“大人给我置办的衣饰可以买一百个我。” 这点钱就能买到金枝玉叶?她妄自菲薄,他也不点她,只道:“你家大人对你好,你心里记着就是,再不济……”还可以以身相许。 半天也没有等到后话,星妤想速战速决,再这样下去,难保她不会被富贵迷了眼,丢了本心。 瞧他心情尚可,试探道:“大人怎么在这个时刻就回来了?” 陆南浔眨眨眼,反问:“你不高兴我现在回来?” 她快速摇头,“不是,我是担心皇上知道大人私自离开官署会责罚大人。” 他道:“你既然高兴,我往后空闲时就常回来看看你。” 美人木纳不懂得情趣,一腔热情付诸东流的陆南浔若无其事继续道:“我做事自有分寸,皇上一般不会责罚我。” 他能接话就好办多了,星妤给他续了一杯清茶,佯装不经意提起,“我来府里前听人提起,说大人很得皇上赏识,还有让大人做乘龙快婿的意思。” 陆南浔放下青花瓷茶碗,不轻不重道:“传言你也信?”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分辨不出来。 余光瞥见陆呆呆极力掩饰下的紧张,陆南浔勾起半边嘴,这蠢笨的不通男女之事,得想个法子激一激才好。 手指在桌上轻点,不多时陆川出现,他问:“可有要事?” 陆川面无表情道:“大人,公主……宫里请您去一趟。” 陆南浔起身走了几步又返身站在星妤面前,微微抬手,她就已经吓到闭上眼睛。 他给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白玉簪,“你刚刚摇头把簪子摇松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要想媳妇娶得早,必先伪装学得好。 陆呆呆:要想嫂子嫁进门,须把障碍清为零。 宝宝们多提宝贵意见,我也不知我这样写是否太流水账…… ☆、学习规矩 陆管家指着身后两个嬷嬷道:“她们二人来给姑娘讲解规矩。” 说是学规矩,却不是关于如何伺候人的。 两个嬷嬷围着星妤看了看,其中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圆脸嬷嬷道:“请姑娘往前走几步。” 星妤依言。 严肃的长脸嬷嬷微微摇头,掏出一条两指宽的红色飘带系在星妤纤腰上,带端系着小铃铛,垂及星妤小腿处。 “走路时双目平视前方,以腰为界,上半身收腹直腰保持平稳,双腿行走成一线,只可微微带动裙?,是为莲步珊珊。姑娘步伐有些大,还需小步一些,铃铛发出轻灵声音为佳,嘈杂是为不雅。请姑娘跟着奴婢学。” 星妤微微脸红,“请嬷嬷赐教。” 经过半上午练习,两个嬷嬷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微笑,金玉其质,冰雪为心,是块值得雕琢的美玉。 用午膳时,星妤已经很克制了,还是得到嬷嬷批评。 “吃饭讲究细嚼慢咽,姑娘吃得太快,应每口咀嚼三十次为宜。” 星妤含着一口饭边数边嚼,佳肴便是再美味,也经不住多次咀嚼,吃到最后她还感觉有点恶心。 睡觉亦有规矩,直愣愣躺着,她觉得自己与床板没有区别,一觉醒来更累了。 陆南浔瞥了一眼身旁眼睛放光的,再看了一眼装死的管家,想了想便把人都打发出去。 慢条斯理饮了一口眉豆鲮鱼汤,侧头道:“我一个人用不完,倒掉倒是可惜,你要不要坐下一起吃些?” 星妤言不由衷道:“大人用不完可以赏给我们吃,我伺候完大人再吃也是一样的。” 陆南浔道:“等下是吃,现在也是吃,有时候人是可以灵活变通的。” 萧泓澄与元平都宠着星妤,从不用世俗条条框框去约束她,因此星妤性子比一般女子豁达大度,闻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尽管她又累又饿,还是记着嬷嬷的教导,慢慢咀嚼。 看着赏心悦目,陆南浔却道:“现在还好,若是寒冬时节,照你这样吃下去,没几口饭菜就凉了。”夹了一筷子多宝鸭放在她碟子里,“我不太守规矩,你也无需在我面前守规矩,大大方方吃就是。” 陆南浔虽不近女色,但见惯了家中堂妹一个个瘦到可以被风吹倒,他可不希望朝气蓬勃的星妤被礼仪规矩约束到那种地步。 陌生环境,被人关心呵护,星妤免不了有些感动。 明月有繁星相伴,他有她漫步闲庭。 忆起他今日进宫,星妤无心欣赏曼妙的夜景,“大人今日一切安好?” 明知她是想由浅入深探知他与公主之间的进展,他心底依旧升起一份愉悦,“嗯。” 他又问有答,她胆子也随之大起来,看着他高大背影道:“大人心情舒畅,可是因为遇了见让大人高兴的人?” 陆南浔转身颔首,“确实。” 他背着光,看不清楚他面容,她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但这不是紧要的,她问:“大人可愿意和我说说她是怎样一个人?” 他道:“看样子是个机灵的,其实傻傻呆呆。” 一个人对另一个若是不在意,心中根本就不会对对方有定论,定是他对公主的感情尚处于萌芽状态,所以才会这样说。 她是来破坏的,自是要说坏话,“大人英明神武,一般人在大人眼中都算不得聪明,大人初初相处会觉得傻呆的人有趣,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对方实在太蠢,但大人又忍心拒绝与对方来往,最后可能因为善心让自己变得不开心。” 世人都说他铁石心肠,看来这姑娘还是不了解他,他微微勾起嘴角,“又把我刚才说的话给抛之脑后了。也许你说的都会成为事实,但我可以教导她变聪明,让她变成我想要的模样。” 变成他想要的模样?难道他想掌控公主?从而谋夺皇位? 小姑娘倒吸一口冷气,衣襟中温玉被撑得丰盈饱满,眼中惊恐与怀疑交替着,红唇微抿,全然不知自己化身了尤物。 他被她蠢到了。 星妤从疑惑中挣扎出来,却发现他已经走离几步,忙小碎步跟上,“大人说让她变成你想要的模样,那我可以理解为大人不喜欢她现在的模样?” 陆南浔止步抬头望浩瀚星空,语气有些落寞,“她现在的模样不是为我。” 越说越糊涂,她也抬头望天,良久脖子酸涩时发觉他在看她,一双眼睛比月光还清冷,里头夹杂许多她不懂的东西。 俩人互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移开视线,心底不同程度起了涟漪。 星妤双手不自觉扭着蓝底粉荷锦帕,“她即不为大人而来,大人何苦还要记挂?” 陆南浔先是闷笑,继而爽朗大笑。 笑声惊扰了古柏上栖息的鸟儿,纷纷拍打着翅膀飞离。 他道:“那可不行,我还没腻烦。”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目柔和闪亮,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就好像一潭死水突然出现一群鱼儿畅游,让人心旷神怡。 星妤垂下眼眸,自嘲一下,她怎会因为大人好言好语相待就把他当常人看? “原来是还没有腻烦……” 陆南浔耳聪目明,她含在嘴里的声音被他听在耳里,他慢慢收敛笑容,既愤怒她又欣赏她。 愤怒她淡淡嘲讽,欣赏她善良心地。 他就没容忍过谁,此刻心甘情愿包容她,小姑娘心思简单,还需要好好哄。 他轻咳一声,不太自然道:“玩笑话罢了,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好玩?” 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他心中算是心安理得了。 星妤分不清这一刻心头滋味,为不自找麻烦,她也不去多想,笑道:“夜凉,大人还是进屋吧。” 陆南浔又发现她一个优点,识时务,识大体。 还未转身,陆川走来道:“大人,有事等您处理。” 陆南浔颔首,看着星妤道:“我唤人送你回世安苑,事情不知道忙到几时结束,你不用在这里守着。” 星妤福了福,“是。” 深秋的夜凉风习习,从不知体贴为何物的首辅大人让陆川去房间里取件披风来。 她个子娇小,他的披风上身在地上垂落一截。 回到世安苑时,她止不住心虚,解下银色云纹披风卷成一团抱在怀里,又抖开搭在手腕间,若无其事踏进房门。 二织笑着上前,织云接过斗篷搭在衣架上,问都不问一句。 太过寻常的态度,若是细细掰开分析,定能发现出不同寻常的习以为常。 星妤没有细想,她沉浸在掩耳盗铃中的轻松。 发觉二织迈步没有达到嬷嬷的标准,她疑惑道:“为何嬷嬷对我那样严格?” 织雨道:“时常有大臣来府中拜访大人,姑娘在大人身边伺候,嬷嬷对姑娘严格也是为了大人颜面着想。” 星妤点点头,暗暗决定明日早起去云霄阁伺候。 陆南浔睡觉警觉,鼻息刚传来一道冷梅香,手就已经攥住床前之人,睁眼见她粉面通红,眼中羞涩难掩,身子半趴在他身上。 他放开她的手腕坐起身,把胸前青丝拂至背后,打个哈欠道:“我不知是你,手腕可疼?等会让管家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星妤揉揉手腕,“刚才有些疼,现在没事了,不用特地去请大夫。” 陆南浔刚想掀开锦被起身,霎那间脸上浮现怪异之色,“你先出去。” 星妤惧怕未消,闻言转身就走。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穿戴整齐,仙鹤图官服衬得他很是威严。 行至大门口,陆南浔道:“规矩要是学得不开心,就找管家说。” 星妤觉得他是林中成精的野兽,白日衣冠楚楚贴上温和含蓄面孔,夜间控制不住会露出张牙舞爪的原形。 上朝路上,心情极佳的首辅大人侧头看向陆川,“听说是你让她进屋叫我起身的?” 陆川面无表情道:“大人不开心?” 陆南浔冷哼,一骑绝尘离去。 如此学了几天规矩,两个嬷嬷拿起书本照本宣科,“夫为妻纲,夫唱妇随,夫妇方能举案齐眉……” 星妤心中不悦,但嬷嬷就等同于夫子,她没有出声反驳,在陆南浔回府时道:“管家曾说大人为仆人建房娶妻是常事,可是女奴的婚事也被大人包办了?即便如此,我不是府中正经丫鬟,大人应该区别对待才是。” 陆南浔只关心她后头的话,“难道你以后回家嫁人了,你学的这些东西就不适宜了?” 星妤笑容淡淡,“大人操心得真多。” 陆南浔自是也发现自己操之过急,自己对陆呆呆到底是什么心思都没有弄明白,言语就急冲冲甩出去,话是收不回来,但可以改。 “你若不喜欢学这些,明日我就让嬷嬷教你调香插花。” 首辅大人做出的极大让步,在星妤看来不过是丢出一块骨头让狗啃,啃完继续看家护院。 “不用打乱嬷嬷的教导进度,这都是女子该学的。” 陆南浔正坐起身,眼前少女口不对心,她家中没有女性长辈指引,他这才安排这些教学,但他忽略了她品性已经养成,她看不上这些陈年旧规,但世道如此只能委曲求全。 不过她有个有大造化的兄长,往后定不会让她委屈半分,自己不能先把人给委屈了。 待她离去唤来管家,“让两个嬷嬷只教导礼仪与待人接物这些,她若是对什么有兴趣,也不要拘着她。” 管家脚步虚浮离开,看来他往后对呆呆姑娘的态度还得再恭敬些才是。 翌日学习调香,不可否认,星妤心底对陆南浔有感激,认他的好。 调香讲究屏气凝神、平心静气,急躁躁的脚步声让嬷嬷拧了眉。 两个嬷嬷曾伺候在皇后跟前,气度比及一般官宦人家的老太太,门房胆战心惊道:“管家让我来告知姑娘,表姑娘来了。” 星妤不解,这与她有何关? 二织变了脸色,织云语速极快,“表姑娘是大人的亲表妹,在京中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 织雨点出重中之重,“表姑娘一直想住进世安苑,可大人不同意,这事不是姑娘把院子让出去就可以平息的。表姑娘冲着大人来,姑娘一定得为大人守住阵地。”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当着你的面委婉表白心迹,你居然把我口中的她代入别人,不是呆是什么? 星妤:夫为妻纲,夫唱妇随…… 陆南浔:这是私房钱,请笑纳。 ☆、晋升管家 李静萱睨视一眼假笑的陆管家,“挡在大门口做甚?难道里头藏着不能见人的东西?” 两害相较取其轻,在首辅府如鱼得水的陆管家深谙此道,得罪了表姑娘,他至多挨训;让呆呆姑娘受了委屈,怕是要让贤。 “表姑娘说笑了,大人行事光明磊落,哪有什么东西需要藏着掖着?奴才挡在这里也是为姑娘着想,府中尚无长辈在此,表姑娘与大人一个待字闺中,一个中馈犹虚,瓜田李下难免让人闲话,对表姑娘名声有污。” 李静萱长相明艳动人,满脸怒容只增添颜色,她一甩牡丹缂丝红袖,提步就跨入首辅府大门,“我倒是要看看谁敢乱嚼舌根!” 见她径直往世安苑去了,陆管家心知她是有备而来,忙让人去告知陆南浔。 李静萱来之前只当是个心比天高的妖艳女子,远远便看见她站在世安苑门口芭蕉叶下,一袭碧色兰花束腰长裙透着轻灵飘逸,长相十足的清丽出尘,气质淡雅,让人一见倾心。 不过她早就知道了真相,这不过是只披着凤凰羽的土鸡! “什么时候开始,首辅府的丫鬟也能冒充主子出来迎接客人了?” 星妤从容应对,“我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出现在表姑娘眼前,污了表姑娘眼睛。但我斗胆问表姑娘一句,若是在旁人家,表姑娘是否同样觉得必须主人出面迎接才不算失礼?又是否觉得冷冷清清的尊贵比嘘寒问暖的卑贱强?” 此言一出,陆管家与二织等人放下心来,不是软柿子就好。 李静萱却是气炸了,从来就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地说话,当下恨不得抓花她的脸,但自尊提醒她,不能被一个低贱的丫鬟比下去。 踩在她裙上的脚用了些力,在见到星妤为了维持屈膝的姿势憋红了俏脸时,嘴角扬起一抹得逞的愉悦,“我说一句,你说十句,你这丫鬟真是牙尖嘴利。” 陆管家正色道:“表姑娘身份尊贵,便是打杀奴才也无足挂齿。但呆呆姑娘不是我们府里的奴才,表姑娘如此轻贱她,大人知道怕是不喜。” 提起陆南浔,李静萱心中不免打退堂鼓,那是一个对女子毫不怜惜的主。把脚自星妤裙上移开,讥笑道:“呆呆?果然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名。” 转眼见星妤面色渐渐如常,但身姿并未移动半分,这等功力是她做不到的,心中沉甸甸的烦闷压得她心慌不已,没了欺负她的心思,移步走进世安苑。 上一刻星妤觉得眼前少女是被宠坏了的嚣张跋扈,这一刻心中对李静萱好奇起来,她心中似乎与表象不同。 还未走近,就听见她道:“我不要脸面都办不成的事,你是如何办到的?” 星妤侧头,李静萱身形高挑纤瘦,天生一副高傲模样,上扬的眼角使得她看上去有些凶,若是她也是贵女身份,定是不喜的。但她是贫家女,与这些权贵只限短暂接触,以局外人来看,这姑娘是用火爆表象来掩饰她内心的缺失。 “若是我说,我什么都没有做,表姑娘可相信?” 李静萱侧头与星妤对视,她眼中一片真挚让她觉得她是在炫耀,冷嗤道:“你是貌美,但不是无可取代的。” 星妤嫣然一笑,“日头正毒,表姑娘不妨进屋听我细说?” 李静萱就喜欢与人唱反调,这一次却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星妤不假他人手给她泡了一杯陈年普洱生茶,“我见旁人提起表姑娘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由此可见表姑娘在他们心中积威甚深。我先前耳根子软,若不是近来变了些,我也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表姑娘难以相处。” 见李静萱没有动怒,她继续道:“大人一则事忙,二则碍于男女有别,也不好过多去关注表姑娘。若是经常有人在大人耳边提起表姑娘如何如何,便是再意志坚定的人,长年累月听人否认一个人,心中也会产生怀疑。” “依我浅薄之见,大人并非是针对或不喜表姑娘,而是表姑娘自己把自己处在此等境地。” 新制的普洱生茶有强烈的茶涩味,手中茶水清亮,味道醇厚,是放置十年以上才有的好味道。眼前姑娘与自己年纪相仿,见地独到,做事稳重,似乎她的一天等于别人两天,如此才沉淀一个她出来。 李静萱放下冰纹茶碗,“听你言论像是肺腑之言,按理说,你我应该处于对立的位置。怎的,你没看上我大表哥?” 星妤呼吸一滞,半响道:“卑贱之身,不敢痴心妄想。” 也不知这一句点到了李静萱何处,她随意歪在榻上,美目渐渐失神,喃喃低语:“不是卑贱之身又如何?要嫌弃的,终是要被嫌弃。” 人生在世,各有不称心。 微风和煦,满室茶香,两个姑娘各自醉心心事,异常和谐。 快马加鞭赶回来的首辅大人被这一幕弄昏了头脑,不是应该是她哭着脸向自己诉说委屈寻求安慰吗? 做好怒发冲冠为红颜出气的陆南浔轻咳一声,“表妹来了?” 他注意到陆呆呆刻意慢了李静萱两步,他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走到二人中间,“好香的茶。” 李静萱在陆南浔面前不敢放肆,心中还有些惧怕他,但又不得不奉承讨好他。只因她的名声给她糟蹋干净,要想风光出现在众人面前,似乎只有嫁给陆南浔这一条路可走。 当下笑道:“大表哥稍等,我这就去泡茶。” 陆南浔可有可无地点头,待她走后,这才看向不声不响的陆呆呆。 翻来看去也从她身上寻不出一丝委屈及不悦,他不由得有些挫败,面子过不去,也不出声寻她说话。 在李静萱端着茶回来时,星妤很自觉地提出退下。 李静萱不敢独自面对陆南浔,也想试试陆南浔对星妤的在乎程度,亲切拉着星妤手笑道:“这是妹妹的屋子,妹妹若是走了,不是让我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她的转变让星妤叹为观止,再见陆南浔似有些不快,低头道:“这是大人的府邸。” 陆南浔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回来,当下就冷着脸起身离开。 李静萱怔怔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良久,然后坐下捧着没被陆南浔动过的茶饮了一口,幽幽道:“你惹他生气了。” 星妤很是不解,她做什么了? 李静萱噗嗤一笑,“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小女子话不多,气人而不自知,最是气人。” 夜间陆南浔回来依旧是一副臭脸,接过陆呆呆呈过来的帕子擦擦手,复随手丢进雕花木盆里溅湿了她的衣袖。 如此,星妤才知道他是真的在生她的气。 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现在是丫鬟,讨好主子方才有好日子过。 给陆南浔夹了几筷子他爱吃的菜,柔声道:“饮酒伤身,大人多吃些菜。” 见他把自己夹的菜都吃了,星妤注意着他视线,只要目之所及,全都夹一筷子。 好哄的首辅大人缓了脸色,“你也坐下吃。” 在俩人视线望过来时,李静萱快速道:“妹妹不坐下,我都不敢吃了。” 她识时务,陆南浔也好说话,“你上门来,可是因为又与舅舅吵闹不休了?” 李静萱面红耳赤,这等家丑毫不见外地拿在陆呆呆面前提起,大表哥真的不拿她当外人。 “也不全是,姑姑许久不见你回家,让我上门来瞧瞧。”说完把脸埋进饭碗里不敢抬头,姑姑自小偏心二表哥,待她想起大表哥时,大表哥已在朝廷建功立业,关系不是姑姑想就能修复的。 星妤敏锐捕捉到在李静萱提起大人父母时,他眼中闪过不喜。暗暗记在心底,这是不可触碰的点。 用完膳,陆南浔道:“过几日我休沐就回陆府看看,这几日你要是想留在府里就留下,院子自己选。” 李静萱半真半假道:“我要是想住世安苑呢?” 陆南浔并未回答她,侧头看向不在状态的陆呆呆,“你说呢?” 在他认真的表情中,星妤可不敢开口说让,看着脚尖道:“世安苑是大人给我安排的住所,我是长住,表姑娘是短住,表姑娘若不嫌弃,可以与我一起住。” 与她与丫鬟挤一间屋子?李静萱没好气道:“你是丫鬟,你应该伺候我,而不是我去将就你。” 陆南浔眉头拧紧,“她不是丫鬟,”顿了顿,“她是自由身的女管家。”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管家叫过来听训,“呆呆是我叫的,你们称呼她为姑娘就好。” 李静萱目瞪口呆,她还想着大度地接纳陆呆呆,只要她安分守己。原是她想多了,陆呆呆可不只是与她平起平坐的人。 进府不到十日就晋升的星妤如在云端行走,每一步都忧心会踏空摔下万丈高空,“大人,我并不会管家。” 陆南浔顺口道:“反正早晚都要管,早一些学着适应,到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在她惊悚的表情中,适当地解释一下,“府中会读书识字的女子全无,有些事管家不好出面,就由你去办。你该不会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就要走吧?” 星妤微微松懈心神,“大人多虑了。”她的事还没有结果,她怎会走? 略显多余的李静萱很憋闷,大表哥心中有人了,她去哪儿找下家? 给李静萱安排好住处,陆南浔再送星妤回世安苑,“表妹其人初看脾气火爆、性子直,没有城府。但她心中比谁都明白,外头传闻她爱欺负人,但那些人都是被她欺负而敢怒不敢言之辈,对于不能欺负的,她都绕着走。所以,以后与她说话,脑袋多转几个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本以为顽石会被感化,但顽石毕竟是顽石,她义正严辞道:“大人不应该在我面前数落表姑娘,她是你的亲表妹,你应该维护她才是。” 再次动怒的首辅大人唤来陆川,“找出人了没有?” 陆川面无表情道:“人就在外面,我这就带他来见大人。” 片刻后陆川拎着厨房管事来到陆南浔面前。 厨房管事立即磕头求饶,“大人饶小人这一回,小人再也不敢了!” 灯光打在陆南浔半边脸上,迎光一面温和,背光一面狠戾,他目光沉沉看着地上的管事,“你是如何说的?” 管事瑟瑟发抖,“小人只说大人看上了一个新来的丫鬟。小人别的一概不知,求大人开恩。” 陆南浔动动指头,管事立时就被捂嘴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什么时候让我英雄救美一次? 星妤:在你找人假扮劫匪的时候。 ☆、道阻且长 星妤点燃用沉香自制的简易线香,闭着眼睛闻了闻甘甜清雅的香味,转眸见李静萱一动不动望着自己出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表姑娘在想什么呢?” 李静萱摇摇头,“没什么。” 片刻又去望她,一支香,一壶茶,一本书,眉目柔和,神态悠然,全然一片岁月静好之景。 这样的女子放在家中,一点也不用担心她红杏出墙,每日归家都能享受她温柔贴心伺候,对于大表哥这种外在强悍的男人,这女子编造的温柔乡无疑是致命的诱惑。 “你想过未来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没有?” 星妤微怔,把书合上,“想过。他许是屡考不中的秀才,也可能是商铺掌柜,或者是教书先生。” 李静萱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把要求抬高一点?” 星妤给李静萱续了一杯清茶,笑道:“表姑娘身份尊贵,我说的这些人,你自是看不上眼的。但我家贫,这些对我而言已经足够。” 她不加掩饰地点明自己家境清寒,却毫无卑怯感,比对自己物质富有但精神匮乏,李静萱对她暗生赞赏,抿了一口茶道:“你倒是看得开。” 星妤淡淡一笑,低头又沉浸在制香的书里,纤细手指摩挲着纸张,片刻又道:“大人昨夜与我说起表姑娘,他说表姑娘看似没有城府,其实心中比谁都明白。” 窗外阳光照在她身上,恍惚间虚化了她半边身子,“大人很了解表姑娘,表姑娘也很了解大人。” 余下她不说了,书中文字一个个砸进脑海组成一句指责。 为了一己之私牵姻缘这事,她做不来。 李静萱沉默半响,突然乐不可支,她毫无仪态地斜躺在榻上,云鬓松散,美眸含情,完美身姿一览无遗。 星妤忍不住多看几眼,在视线被她抓住时,脸上不由得飞上两朵红云。 李静萱唤丫鬟进来伺候重新梳妆,“你这女子固执己见,我虽同他感情不大好,但也不愿意看他为你伤心。” 星妤虽猜测她说的是陆南浔,但也不愿意去信男人的一时兴起,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李静萱派人守着大门口,待陆南浔一回来就去路上堵人。 “大表哥拿的什么好吃的?” 陆南浔只冷冷看着她不言语。 李静萱受不住他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忙开门见山,“我知道大表哥喜欢她。” 手中刚出炉的糖炒栗子有些烫,他换了只手拿,“你想说什么?” 李静萱得意一笑,先谈基础条件,“我要吃你手上的栗子。” 陆南浔斟酌片刻递给她。 朝臣不说能得首辅大人宴请,便是他们家大喜事都不见人来,每每只有陆管家带着厚礼上门。陆家也是等同而论,世上唯一能得他花心思挑选礼物的就只有陆老太君。 李静萱此刻吃着绵糯香甜的栗子简直想让人画下来,然后带去陆家炫耀。在陆南浔目光沉沉中连吃了几粒,口中好滋味再难下咽,不情不愿地把大半袋栗子还给他。 几颗栗子而已,真小气! 陆南浔把栗子递给陆川,陆川接过悄无声息地离去。 “表哥知道她想嫁给什么人吗?”余光瞥见他脸色阴沉可怖,李静萱不敢再卖关子,“傻子,贱商,布衣。” 本以为陆南浔会顺着她的话说,可她听见的是:“孙兆棠是孙家培育的家族继承人,他的妻子只会是门当户对的贤良端庄之辈,表妹家世上有超越,但不会成为孙家考量的媳妇人选。” 李静萱眨眨赤痛的眼睛,白着脸玩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巴着表哥不放吗?” 在陆南浔心中,除去天灾人祸,其余命不好之人都不需要怜惜,自己都不珍爱自己,他就更不需要。他眼中无悲无喜,“你巴着也没有用。” 李静萱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下子被人点出心底密事,还被无情嫌弃,眼泪汹涌而至。 见陆南浔要走,她急忙擦干眼泪,“她很固执,她早早给自己定了论,绝不会轻易改变方向。大表哥与她心目中的人相差悬殊,她若是知晓你的心意只会逃之夭夭,抑或是装作不知,绝不会是大表哥所想的满心欢喜。” 表兄妹二人互揭伤疤,尽管血肉模糊,但谁都不肯先认输。 承认喜欢一个人不难,承认喜欢一个人没有结果很难。 陆南浔道:“就算我能强按着孙家点头,但你确定不后悔?” 李静萱无法回答,历经他的无视,她心中对他存的是感情,还是意难平,她分不明白。 “但她这种女子一看就是很听话的,只要她家人同意,她自然而然也会同意。” 想到萧泓澄回京之后的反应,陆南浔忍不住苦笑,只怕是难上加难。 “你想清楚以后再告诉我。” 暮色苍茫,月伴风尘,金色琉璃瓦趋于暗淡,她独处风口,染上了一身苍凉。 花厅灯火阑珊,他接过她冲泡的香茶细品,虽不苟言笑,但看得出他在认真倾听她诉说今日的点滴。 这温馨的场景,她尤显多余。 星妤出声,“表姑娘,就快用膳了,你去哪儿?” 李静萱心中一暖,笑着转身,“来了。” 星妤剥了几个栗子给她,“这是大人带回来的,可甜,你尝尝新鲜。” 李静萱可不敢动,“我不爱吃这个,你不用顾着我。” 星妤有点强迫,若是栗子是完好无损的还没事,这几个剥出来不吃,她是看不下去的,奈何刚才她吃了好些,还得留着肚子用晚膳。把金箔玫瑰碟推到他面前,“大人自己还没尝呢。” 尾音带着无限撒娇的意味,首辅大人很受用,也不负他今日在摊贩面前犹豫不决。 李静萱用完晚膳就离去,星妤陪着陆南浔散步消食,“表姑娘好像是有心事。” 每日晚膳后与她散步成为了他一日里最放松的时刻,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淡雅菊花香气,“她的心事可不会告知我,”睁眼望她,“你呢?你的心事可会说给你兄长听?” 星妤心中浮现戒备,她的身世一打听就一清二楚,他定是认得兄长的,若是他对公主有意,对她还这么和善,那么这人心思太可怕了。 他头上是一盏明灯,他冷肃面孔被灯光柔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显得十足深邃,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告诉她,他只是随口一提。 她收回视线,“看情况吧。” 陆南浔有些恼火,陆呆呆就像个乌龟,没事探出脑袋探寻未知世界,有事头往里一缩,电闪雷鸣都不会再出来。 要想她出来,偏生还只能诱哄,语气都不能重一点。暗暗把收起身上芒刺好脾气对待她当作一种修行,道阻且长,坚持不懈方能如愿以偿。 “她今天对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虽同他感情不大好,但也不愿意看他为你伤心。”星妤止步望他,“大人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么急着要划清界线,他嘴角勾起浅笑,望进她眼中,把自己置放其中,“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 星妤若无其事继续迈步,“我觉得表姑娘想多了吧。” 他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她故作轻松道:“曾在外头听闻公主会成为储君,大人和公主见面次数多吗?同是女子,我很是好奇。” 她如此直白,若是得到她想要的,怕是一刻都不想留了吧? “不算多,也不算少。若是有事,每日见上几面不足为奇;若是无事,几日都见不上一回。” 星妤状似感叹,“公主貌美绝伦且聪慧过人,想来一定有许多爱慕者。” 陆南浔颔首,“不错。” 定了亲的爱慕者还跟在他们身边碍眼,萧泓澄定头疼不已。 她提着心道:“皇上有三宫六院,若是公主也如此……我是觉得这样的男子很憋屈。”还自作聪明地加了句,“我不是在说大人。” 陆南浔心中庆幸萧国亡了,不然这蠢笨的定会日日被人欺负。 “有帝后一双人和美在前,公主自小耳濡目染,又怎么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星妤把心一横,屏住呼吸道:“所以大人也是其中之一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你们女子眼光相似,你帮我挑选一件物品送人可好?” 他突然想知道她为了萧泓澄会舍弃多少。 心中有了明确答案,星妤摒弃杂念,“只要大人不嫌弃我眼光粗俗就好。” 陆南浔摆摆手,“无碍。” 唤管家开了库房,陆南浔随手拿起一个宝石盆景,“这个如何?冬日无花可赏,这个摆在屋里看新鲜。” 星妤摇头,“这珠光宝气的,初看是稀奇,但到底不如真花,放置久了连带人也死气沉沉。” 陆南浔转了转,拿起一盒大小不一的湖笔,“这个好,无论是拿去送人还是留着自己用都适宜。” 星妤道:“不妥,送这么多笔,会让人觉得大人是嫌弃她字不够好看,有让她练字的意思。” 他点点头,“还是呆呆有见地。” 第一次被他唤呆呆,她还真呆了。 陆南浔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又翻出一对古董柳叶瓶,“花瓶易碎,不是好寓意。” 星妤却道:“珠宝易得,古董难觅,我恰恰觉得最是适宜。” 陆南浔想也没想就让管家寻个漂亮盒子给装起来。 星妤翻来覆去一夜,翌日带着眼下一片乌青来到云霄阁。推门定睛一看,只见昨夜选的花瓶正摆在桌上,她估量一下距离,深吸一口气走入。 陆南浔被“哐当”一声惊醒,还未看清楚情况,就听见她委屈万分的声音,“我撞碎了大人的花瓶,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他微不可闻叹气,这姑娘是个实心眼的,这房间没别人,又何苦实实在在摔一跤呢? 扶起她坐下,试探着摸了摸她膝盖,“可有伤到骨头?” 星妤俏脸爆红,他只身着单薄寝衣,伟岸身量尽收眼底,弯腰时长发还蹭到她脸上。她挠挠脸,声音比蚊子还小,“我没事,大人还是先看看花瓶吧。” 看什么花瓶?首辅大人只想一脚踢碎那碍眼的盒子。 “不过是个死物,人没事就好。”说着陆南浔转身去衣柜找衣裳。 他若是狠狠责怪她,她心中不会有浓浓内疚感,想着帮他做点事来弥补一二,却因起得太急而牵扯到伤处。 外间浓雾正稠,小姑娘脸色煞白比及更甚,陆南浔眉头拧紧,“陆川,找大夫来。” 府中的大夫也不好去看星妤的腿,问了几句,留下一瓶跌打药走了。 陆南浔让人把二织唤过来伺候,离去前交代:“今日就在云霄阁养着,不要乱动。” 作者有话要说:花瓶:我何其无辜,出场一分钟都没有就宣告死亡。 陆南浔:我家呆呆因你受伤,没把你碎骨研磨成粉末就不错了。 ☆、扫地扫心 李静萱走路带风,藏于十二破长裙皱褶内的金丝团花忽隐忽现,衬得她身姿无比曼妙。她疑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星妤难以启齿,织云道:“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大人嘱咐她在此歇息。” 得知没有大碍,李静萱挥退左右,“你陪我出去一趟如何?若是觉得为难也不用勉强。” 星妤见她妆容精致,衣裙搭配精心,神色凝重,似要去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知她不轻易开口求人,笑道:“只要能赶在大人回府前回府就成。” 去哪里都不问,李静萱暗暗觉得这姑娘好骗,依大表哥的奸诈阴险,这姑娘迟早会被他骗到手。 唤人套好马车,李静萱拒绝陆管家派人跟随保护的提议,还未等星妤坐稳就吩咐车夫赶路。 车夫是李静萱带来的人,无需言语,他径直把车赶至广恩寺半山腰。 即是来烧香拜佛,星妤觉得李静萱穿戴光鲜亮丽并不适宜。不过人已经到了,再言说就扫兴了。 李静萱冷哼,“我曾经痴傻,为了迎合他,打扮都按照他喜好来,可在人家眼里却如过眼烟云一般平常。尝尽苦涩醒悟后,我自是怎么欢喜怎么来。” 得知她要去干什么,星妤不愿意继续同行,“我在此处等候表姑娘。” 李静萱虽打定主意,但一个人底气并不是那么足,当下就拽着星妤胳膊道:“那可不行。你自愿来,怎可半途而废?” 星妤无法,只好舍命陪君子。 半山腰到广恩寺还需爬百多个阶梯,星妤早晨摔了一跤,不免膝盖有些疼痛,但也没有表露出来。 广恩寺是前朝皇室出资修建的,寺内佛像贴金,寺外金碧辉煌,太阳正处在广恩寺正上空,金灿灿的犹如佛光普照。 李静萱不进殿堂,顺着一排菩提树来到广恩寺后头给前来禅修的香客居住的房屋前,她驻足几息,然后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屋内男子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衣,头上用一根手指粗细的木棍冠发,长相并不如何出众,甚至有些寡淡,在他一双褐色中透点佛光的眼睛望来时,以外表论人已是玷污了他,这是一个超凡脱俗的男子。 孙兆棠表情不惊,言语无喜,“李姑娘。” 万全准备在这一刻如山崩,李静萱用自嘲维持最后一点尊严,“每次都这样,好无趣。” 孙兆棠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苦茶,“李姑娘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广恩寺的苦茶是出了名的苦后回甘,这一杯,她品不出,“为何?” 孙兆棠侧坐面对她,“答案只有想给却不能给和不想给,李姑娘想听哪一种?” 她手指都在颤抖,“我都想听呢?” 他接口就道:“想给却不能给是因为家中长辈反对,这是李姑娘想要听的;不想给是因为在我心中,无论是谁都一样,而我与李姑娘相识一场,不想见李姑娘误入歧途。” 李静萱晃了晃杯中半盏凉茶,苦笑道:“可我已经在错道上走了很远。” 孙兆棠指腹摩挲着自己抄写的经书,“现在回头不晚。” 李静萱一口饮尽苦茶,放下杯子起身,“再不打扰你了。”行至屋外,一片枯叶辗转飘零掌心,她抚了抚干枯的树叶经络,眼中闪过决绝,又返身走了回去。 孙兆棠被她的去而复返弄得措手不及。 她站在门口呆愣半响,忽地扶着门框笑得花枝乱颤,笑够了她一步步走向他,脚步踩在她心头,也踩在他经脉上。 她一手撑在书案上,一手撑在椅背上,他被她禁锢住。 李静萱涂抹蔻丹的食指从他眼睑一路下滑,给他圣洁的眼眸染上世俗色彩,她妖娆一笑,“你不想是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我会成为你生命之重,你害怕再不能主宰自己,你害怕你会臣服在我脚下。” 孙兆棠变了神色,推开椅子起身,仗着身高优势俯视她,只是语气已不再平静,“李姑娘又胡言乱语了。” 李静萱认真打量他,而后释然一笑,“把错归咎到我身上,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去,留下的男子沉默到天黑。 见李静萱心情不好,星妤要了间厢房让她歇息,又找和尚要了斋菜带回房。 李静萱草草吃了两口就躺在榻上不言语,星妤把碗碟送回后不想回房,耳边传来空灵的铃铛声,她寻声而去。 高耸入云的百年银杏树落了一地金黄树叶,高高枝头一串铃铛不像是可以挂上去的。 她静静看了半响,转头见墙角靠着一把扫把,便拿起扫把扫落叶。 扫了一小半她停下擦擦细汗,转眸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高僧看着自己,她双手合十施礼,又继续扫地。 了无走近道:“小姑娘,别人都在歇息,你为何在这里扫地?” 星妤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把地扫干净,心也就干净了。” 了无道:“可愿意和我说说?” 星妤道:“能有缘得大师的指点迷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我现在心中很空,想把这个机会留到以后,还请大师见谅。” 了无和善笑笑,“无妨。” 了无行至拐角处,碰见了稍显紧张的陆南浔。了无看看陆南浔,又回眸看看星妤,缓缓一笑。 大师的笑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意,陆南浔不太自然道:“今日带了些茶,请大师赏脸。” 二人来到临崖而立的八角亭,了无接过陆南浔泡好的茶品了一口,叹道:“曾自命不凡给大人批命,事后悔恨不已,如今得知大人近况,我也算是能了却一桩心事。” 陆南浔道:“大师无需自责,应是我感激大师才是。若不是大师说我二十五岁才能成亲,我也不见得能遇见她。” 每日迫不及待回府,担忧她被欺负,心情好坏都随她,心底空虚被她填满,这一切缘由很明显。既明确了心思,他也就做好准备把人留在家中厮守一生。 了无玩笑道:“我见她心思重,但又会自我开解。这样的小姑娘交付心意就是一生,但也不能让她冷了心,不然小心她对你置之不理。” 陆南浔谢过大师提点,与他闲谈片刻,便起身告辞去寻陆呆呆。 被人抢了扫把,星妤不可思议望着他,“大人,你又私自离开官署了?” 陆南浔狠狠用力扫了一下,眼睛却温柔得不像话,“你若是乖乖在家,你家大人也不至于总是为你犯规。” 星妤不好说因为李静萱,他力气大,几下子就扫出一片空地,她上前几步道:“还是我来吧。” 陆南浔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有头无尾心中不舒服,他把落叶都扫至一堆,在还剩下几片时把扫把给她,“你来吧。” 星妤有气无力地把最后几片银杏树叶扫进叶堆,然后瞪了陆南浔背影一眼。 再见到李静萱时,她已经恢复成今早光彩照人的模样。 李静萱悄悄把星妤拉到一旁,“不准把我的事告诉你家大人知道吗?不然回陆家,我可不帮你们打掩护。” 星妤表情很是认真,“表姑娘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对于大人父母的询问,你若为难也无需撒谎。” 李静萱侧头翻个白眼,一脸嫌弃地自言自语,“倒真是呆呆。” 爬阶梯上来还没觉得如何,这才下第一个阶梯,星妤就已经身姿不稳。 陆南浔眼明手快搂住她纤腰往怀里带,肃着脸问:“可是因为今早摔狠了?” 星妤没觉得羞,只觉得恐怖,腰间大掌滚烫,若是按照嬷嬷教导的条列来看,她得把腰侧削去两块肉才能证清白,“大人放手,我站稳了。” 怀中人儿眼睛氤氲着雾气,光洁额头红了一块,与他对视一眼又垂着小脑袋,露出一截如凝脂的粉颈,襟中温玉贴着他身子,他视线往上挪了挪,白生生的耳垂并无耳饰,渐渐因他的视线生出一点粉红来。 陆南浔表情一本正经,似夫子在指责不听话的学生,“让你学的时候不愿意学,不需要学的时候又拿出来用。” 刚经历打击的李静萱心中泛酸,决定不在他们面前碍眼,又听见陆呆呆娇娇唤:“表姑娘别走,可否搀扶我一把?” 在大表哥威胁的眼神中,李静萱冷着脸道:“我又不是你家大人,干嘛要宠着你?”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星妤有些生气,瞧了一眼等待自己求救的陆南浔,逞强地一瘸一拐试探着下阶梯。 首辅大人随她走了几步,看看天色道:“照你这么走下去,天黑都到不了家。” 她看着脚下不敢分神,“大人有事先走,不用担心我。” 陆南浔道:“想来表妹已经坐车走了,我再骑着马离去,你确定你能一个人走回去?广恩寺和尚仁善,时常救济一些猫狗野兽,你这身量,不够它们几口吃的。” 星妤才不会被他言语吓到,只是才下一个阶梯,人就被他拦腰抱起。 陆南浔出言恐吓,“你再挣扎,我们两个都得一起滚下去。” 星妤不敢再挣扎,羞愤指责他,“大人不守规矩。” 抱着软绵绵一团娇躯,首辅大人心中飘飘然,“此处又没有外人,守规矩给谁看?”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香客很少。但少不等于没有,星妤立即用软纱衣袖遮面。 陆南浔冷哼,“我堂堂一个首辅抱着一个女子都不觉得羞,你倒是先羞上了!” 星妤软糯声音从衣袖里闷闷传出,“世道对男子宽容,这事传出去对大人而言是一桩轶闻,对我而言便是要遭到唾骂浸猪笼的。” 陆南浔掂了掂怀中人儿,言语也不带喘的,“世间对我的传言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与女子有关的。你说我的政敌要是听见,还不得为找你把京城翻过来?不过没关系,你家大人可以保你安然无忧。” 星妤把衣袖拉下一点露出眼睛,他今日没有穿官服,一袭墨色绣着星空图的劲装显得他十分俊朗,此刻神情放松,倒生出一丝风度翩翩来。 在他挑眉望过来时,她又把眼睛捂上,“大人总是有理。” 傻姑娘,薄薄的衣袖能挡住多少? 欣赏一下她面如朝霞的容颜,他微微勾起嘴角,“我有理不还是依着你?” 星妤觉得这样的相处之道,不太像主仆,便不再搭话。 陆南浔也随她去,大师也道循循善诱,不能逼迫太急。 下到半山腰,李静萱还在马车里等着。 陆南浔把星妤抱进车里,动了动酸涩的胳膊,夸张道:“这下好了,你走不了路,我抬不起手。” 星妤感觉耳朵都在冒烟,闷声闷气道:“反正看一个是看,看两个是看,大夫不会嫌弃的。” 陆南浔眼中浮现浓浓的笑意,“我还得回官署,晚上会回来很晚,你不用等着。”看了她一眼便跳下车骑马离去。 李静萱问:“他在和谁说话呢?” 星妤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又搂又抱,美滋滋。 陆呆呆:这是我割下来的肉,美吗? ☆、试探心意 傍晚的太阳似乎累了,染赤天边,却没了灼热的力度。 君臣漫步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广场上,也不知想起何事,戎马半生的铁血帝王深深叹气,眼中尽显疲惫,“除去他,还有谁与刘圣峰有勾结?” 陆南浔道:“回禀皇上,刘圣峰只与他有勾结,但臣刚查到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几年前他曾在军械库偷运出百枚震天雷……” 话还未说完,皇帝心中起了惊天骇浪,双手撑着汉白玉栏杆仍止不住发抖,“青雉,速速传信把这件事告知公主。若是那群人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是。”凭空出现的暗卫再次消失。 良久皇帝侧头,面上阴云未散,“陆卿,他的事情就交由你处理。” “是。” 出宫前陆南浔又拐去太医院,威逼利诱拿了两瓶宫廷专供的跌打药膏。 初冬的夜黑得快,回府已是掌灯时分。 陆南浔衣裳也没换就直接去了世安苑,把官帽随手一丢,捧着她递过来刚好入口的大红袍饮了半盏。 星妤起身把他的官帽摆正,“大人想在何处摆膳?” 陆南浔掏出药膏放在雕花小几上,“我还想着你腿脚不便,特来陪你用膳,不想一日未见,你就行动自如了。可是昨日诓骗我来着?” 星妤并未理会他打趣,唤织云去请李静萱过来,又让织雨摆膳。 陆南浔拿个团花绣枕垫在身后,惬意地歪在榻上看她为自己忙碌的倩影。 不多时织云回来道:“表姑娘身子不大爽利,现已经歇下了,请大人和姑娘自行用膳,不用管她。” 星妤打开药瓶闻了闻,“表姑娘一日不出门,大人过会子可要去看看?” 陆南浔不以为意道:“我又不是大夫,是能看一眼就能把她看好的。她心中存着事,等她想通了,自然而然就好了。” 星妤点点头,“这药膏怎么没有药味?” 小几上摆着一盏琉璃缠枝花灯,她离灯太近,俏脸都被灯光照虚了。 他隔空以指为笔勾勒她的轮廓,怔怔道:“小公主爱美,不喜身上有药味,太医便专门为她研制没有药味的药膏。” 星妤心跳如雷,极力保持声音平稳,“这是公主赏给大人的?” 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美眸让他好心情稍减,不再看她,手中来来回回抛着价值百金的药膏,就是不给答案。 星妤只当戳中要点,他忌讳在外人面前提起公主。 公主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嫂嫂,星妤自是不能去抹黑她。 “这是公主赏给大人的东西,大人怎可随手就给别人呢?大人态度如此不重视,可见大人心中对公主是不够尊重的。” 找不到别的法子,她打算在他耳边一遍遍强调,你对公主没有感情,不要因为皇帝旨意而参合进去。 陆南浔点点头,拿过她手上那一瓶一并放在怀中,“是要好好珍惜才是。” 这就更不成了,星妤道:“大人给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 陆南浔含着一抹冷笑,“指责我的是你,要东西的也是你。坏人都让我做了,陆呆呆,你还想让我如何?” 适逢饭菜已经摆放妥当,陆呆呆低着头道:“大人用膳吧。” 好记性的首辅大人并不会因为一顿佳肴而忘记自己所受的委屈,膳后拿出药膏摆在星妤面前,“要还是不要?” 星妤讪讪接过,“谢大人。” 陆南浔道:“想要如何就直接与你家大人说,扭扭捏捏办不成事。” 星妤佯装玩笑道:“倘若我想让大人离公主远一点呢?” 她不敢去望他的表情,低头看着光滑的玉瓶,似要从中寻出字迹来。 陆南浔静坐片刻起身,哑声道:“理由?” 虽双手紧紧攥住瓶身,但里头装着的不是仙丹妙药,不能隔着瓶子治愈她的心悸,“因为,因为……” 陆南浔道:“第一回见你,你也是这样吞吞吐吐。陆呆呆,你到底进府为何而来?” 她不说话,他继续道:“你一直在我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昨日更是把我要送人的东西打碎。”顿了顿,“难道……” 星妤抢先道:“大人知道就好。” 首辅大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装傻充愣也使得顺手无比,“我知道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星妤把心一横抬头,他寒星一样的眼睛因映衬灯火而变得有温度,她看着他眼中的她红了脸,变得陌生。 “我是为大人而来。”这话不假,她说得有底气。 步步为营的首辅大人不接受这个浅显的答案,“为我什么?” 话在心中默念几遍,出口也不会太生涩,“为大人解忧。” 陆南浔心头开出一朵昙花,转瞬即逝。有她这句话,往后她要走,他也好对付她。 看着他离去背影,星妤心中疑惑丛生,就这样?顷刻又面红耳赤,她还要怎样? 翌日星妤去云霄阁伺候陆南浔洗漱更衣,“大人给的药可神了,不过一晚上,我膝盖上的青紫就少了大半。” 显然这一点微弱的讨好不足以打动他,陆南浔完全一副不放在心上的表情,“你若有需要,我往后再给你讨两瓶回来。” 星妤忙道:“够了。便是有伤痛,我也不想大人为我卑躬屈膝去求。” 她这善解人意的语气可够打动人心? 只是事情发展与她预期相差悬殊,“如此也好。” 星妤可算是理解话本子上为何说先动心的人最惨,如今她只是扮演一个痴心他的女子,这揣摩心意讨好他就足够伤脑筋了。 送他至大门口,柔柔地给他系好披风,“天冷,大人慢点骑。” 陆南浔翻身上马,“不能再耽搁时辰了,你进去吧。” 星妤乖巧地颔首,待他身影消失在街头方才进门。 陆管家赞赏道:“姑娘这么做就对了,大人就喜欢姑娘这样的温柔体贴,往后准没表姑娘什么事了。” 星妤低头装羞。 夜间陆南浔回来有点晚,进房就见她趴在桌子上沉睡,红嘴被挤得微微嘟起,露在外面的半边脸蛋白里透红,他忍不住上手捏捏。 细滑娇嫩,弹得粘手。 星妤吃痛醒来,揉揉惺忪睡眼,“大人你回来了?” 少女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许慵懒的风情,酥酥的,很醉人。 陆南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温茶饮下,“夜深了,我送你回世安苑。” 星妤一出门就被夜风带来一身寒凉,也不知何时天空就下起缠绵小雨,惆怅得不似这个季节该有的气息。 陆南浔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雨伞撑开,见她在发愣,道:“你是打算歇在云霄阁?” 他表情波澜不惊,撑伞的姿势很优雅,似一点也不觉得为仆人撑伞有失身份。 星妤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她刚刚差点就入戏了。 “我今日听同僚说起一桩趣事。说是有一对兄妹,兄长爱慕一个世家姑娘,苦于身份低微不敢上门求娶,整日茶饭不思,意志逐渐消沉。妹妹见此便卖身进府接近世家姑娘,阻挠了姑娘几桩姻缘,还趁姑娘外出时给兄长制造机缘相识。” 陆南浔侧目问她,“众人对这对兄妹褒贬不一,你觉得呢?” 是试探还是确有其事,她都无从考证,她道:“立场不同,对错也不同。在世人眼中,妹妹破坏姑娘姻缘是错;但在妹妹心里,若是兄长与姑娘互相倾心,她所作所为便是对的。” 他似笑非笑,眼中映着的微光掩住了他的情绪,“妹妹为兄长付出固然可歌可泣,但被她破坏姻缘的男子何其无辜?” 若是她一边怜悯陆南浔,一边又不断破坏他的好事,那才是真的坏得彻底。 星妤道:“那只能说明他与姑娘没有缘分。” 陆南浔认同颔首,“是没有缘分,他的缘分在妹妹身上。”她惊呆的表情,在他看来尤其可爱,“这件事情后续是那男子协助兄长娶得姑娘,但他想要妹妹。” 星妤半响找回声音,“难道他想要报复?” 首辅大人胸口堵着一团郁气,他想狠狠敲醒这榆木脑袋,最后半屈食指轻点她光洁脑门,“你这小脑袋就不能想点好?” 星妤揉揉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微微避开他火热视线,“这件事情太匪夷所思,我学识短浅,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 陆南浔性格内敛,心中心意无法言语,萧泓澄在郢州的事快要结束,他主要想试探一下她的反应,“咱们先不去管他是如何想的,就说你觉得妹妹该不该为兄长舍身到如此地步?” 夜风微微吹起裙,露出精致小巧的绣花鞋尖,她拢好披风,“那就看妹妹有没有心上人了,若是没有,舍身成仁也没什么。” 初冬时节陆南浔还只穿着单薄的秋衣,寒风中面色如常,此刻被夜风带出来的一抹艳激得焦躁不已。 雨水被风吹断没了依靠,一如他没有着落点的心。陆南浔瞪了一眼仍未入局的,语气不善,“照你这么说,若是那男子求而不得,那也是他活该?” 星妤不想与他争执这些,言语捧着他,“大人何必对外人的事耿耿于怀?若是大人这样的人才品貌,那妹妹只怕会扑上来不放。” 你又何时扑上来过?思及陆呆呆说的前提条件是没有心上人,又不由得想起曾在她身边见过的一只蜜蜂,读书人身份与她要求倒是相差不远,所以他还得期盼那蜜蜂明年中进士? 陆南浔臭着脸道:“你言语轻松,可见你昨夜不过是说着玩的。” 首辅大人喜怒不定难哄,她只能不断探索哄他的窍门,虎着一张脸道:“这不是与大人玩笑话嘛?若是真有人敢往大人身上扑,我定要挠花她的脸。只是到时候她哭得梨花带雨,还请大人莫要怜惜。” 陆南浔嘴角微微牵起,“倒是会哄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作者菌,为何我与呆呆还没有进展,你为何这么水? 作者菌:…… ☆、凉薄之意 星妤夜里梦见鬼魅缠身,醒来后怅然若失,便去寻李静萱说说话。 李静萱的侍女微雨笑道:“我家姑娘暂时不想见客,还请姑娘海涵。” 星妤自说不打紧,回去路上碰见了陆管家。 陆管家道:“我这几日忙着核算上一季的进项,倒把大人吩咐的事情耽搁了。今日得空,还请姑娘随我来,咱们一起商讨一下管家事宜。” 星妤道:“大人许是随口说说,这几日也都不曾再提起,管家无须太放在心上。” 只是陆管家和她想的伪装释权不同,他严肃道:“大人言出必行,姑娘当时无异议,如今也请不要为难在下。” 她若是再推辞,就显得太矫情了。 “如此,还请管家吩咐。” 陆管家边走边道:“大人体恤姑娘初来乍到不懂府中运作,便嘱咐我先把厨房挑出来让姑娘练手,待姑娘得心应手之后,咱们再行分配管家事宜。” 行至厨房,陆管家把人都召集起来,“厨房一共二十人,前不久管事犯错被发落出府,如今也没个正经管事,就请姑娘指派个管事。我就不在此打搅姑娘,若是有人不听话,或卖或罚都随姑娘高兴。” 星妤虽不至于被吓到,但面对这么多双眼睛,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把人都看了看,看向为首的三人道:“你们都说说自己现下干的活。” “回姑娘话,奴才魏永是厨房采买。” “奴才李双是厨师,专为大人烹饪。” “奴才陆光是厨房杂工,洗菜、配菜、洒扫、传菜等都归奴才管。” 魏永大腹便便,面上带着浅显的讨好,看模样就是个圆滑的;李双说话硬邦邦,神情倨傲,直白不讨喜;陆光姓陆,也不知是陆家的分支还是主子赏赐的姓,眼神倒是有陆南浔的一分沉稳。 星妤道:“我进府不久,对府中事物一概不懂,对你们更是不了解。你们原先如何,往后还是如何,我会暗中考量管事人选。” 少女软糯嗓音并无威慑力,清丽容颜让人信服不起,精美的缂丝杏花裙装与满是油星的环境格格不入,让人只当是大人的玩宠出来玩。 这边水涨船高,午膳精致可口用得正香,那边微雨沉着脸端着一托盘饭菜来到世安苑。 托盘内的膳食与紫檀圆桌上的膳食成鲜明对比,微雨冷声道:“姑娘便是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得势就把我们姑娘不当人看,往后还了得?” 她言语伤人,星妤也不着急解释,只蹙眉看着托盘内几个素菜,“织雨,你先和微雨去安抚一下表姑娘,我去厨房看看再去陪礼。” 厨房刚熄火,里头油烟萦绕,物品也没个规整,星妤走在油腻的地板上险些滑倒,左穿右拐来到厨房后面几间歇息用的房前。 陆光放下碗筷快速迎出来,“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若想吃什么菜,打发个丫鬟来说就是。” 星妤并未理会他,“李厨师,烦请你为表姑娘炒几个菜。” 李双表情不悦,但也没有出言抗议,唤了一个厨工帮忙便进了厨房。 星妤淡淡打量陆光一眼,笑了笑便离去。 陆光却被这笑弄得浑身不自在。 夜间陆南浔问:“听说今天表妹的丫鬟对你不敬?” 星妤淡淡道:“一下子被大人捧在高位,总有几个眼光不怎么好的来巴结讨好,受点无妄之灾也属正常。” 静默片刻,陆南浔看了眼出言讽刺,但不见怒容的佳人,拧眉道:“陆川,去把陆光等人都打发了。” 直到陆川离去,依旧不见她开口,若是旁人如此恃宠而骄,他早就不耐烦了,此刻却轻声问:“可出气了?” 星妤倒了一盏清茶递给他,“如何出气?没了陆光,大人准备派谁让我练手?” 首辅大人被茶呛得剧烈咳嗽,女管家轻轻拍打他的背,“大人慢些喝。” 陆南浔许多年没这么糗过,横眉怒目,让人生出无边恐惧来,“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奈何他严肃表象之下的窘迫早就被修炼成精的美人看穿,一点也不惧怕他的不苟言笑,好整以暇整理着杏花衣袖,“大人若是不问,我自不会说。” 换而言之,愿者上钩,怨不得人。 陆南浔气着气着又觉得好笑,颇为赞赏地看着精明能干的女管家,“你是如何发现的?” 女管家道:“厨房油水多,才走了一个厨房管事,其他人犯不着为了我去得罪表姑娘。陆光眼中也并没有对我的讨好,所以我便猜测他是受大人吩咐办事。” “陆光即是大人培养的人,我也不用再费心去考量,就指派他为厨房管事,大人意下如何?” 陆南浔俨然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你决定就好。” 过了片刻还不见她言语,一边气她得寸进尺,一边又止不住想解释,“并非是我要为刻意难你,我只是想试试我的女管家的深浅。不想却是个女诸葛,倒是失敬。” 星妤偷笑,“大人若是不这么急迫,我定是发现不了的。” 灯下美人明眸善睐,一笑百媚,端的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钩子不声不响扎进男人心中,除了任由其掌控,再无计可施。 在以权谋心术论胜负的朝廷中,陆南浔从未输过,今夜输给一个女子,偏生一点也不恼,心中还有点不可言说的欢喜。 就像一颗遗世独立的树柏,长成了让世人惊叹模样,却对脚下与它争夺养分的藤蔓格外照顾,大抵喜欢藤蔓依赖缠身的力量。 陆南浔起身伸个懒腰,“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星妤粉面通红,嗔了陆南浔一眼,“朝臣都不见得能在大人手下讨得一招半式,还不准我骄傲一下?” 陆南浔捂着心口,“好,随你高兴。” 翌日几日未出现的李静萱出来走动,“听说这几日你与我大表哥打得甚是火热?” 入局的人被旁人一点,只清醒不羞涩,星妤低头道:“大人说表姑娘想通了自己会出来,表姑娘如今可是想通了?” 李静萱笑容僵住,转瞬释然长叹,心情如窗外树枝上将落未落的树叶一般,“早就该想通了,他那样的人对别人对自己都狠,固然我有法子走进去,但真进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想逃离。只是还不能忘怀。” 星妤道:“表姑娘无需刻意去忘怀,待你遇见真正的如意郎君,你心中自然而然就放下了。” 京中贵夫人对她犹恐避之不及,谁会瞎了眼选她当儿媳?看着雪堆砌的剔透人儿,她心中升起淡淡羡慕,“不是谁都像你这般命好,能在最美的年华遇见最合适的人。” 星妤把靠近自己的那半扇窗户关上,似处于阴暗之中,就能如尘埃一样不被世人发觉。 “表姑娘说笑了,我与大人只是主仆,往后不会有过多交集。” 不幸福的人总喜欢看别人幸福,借此来治愈一下心中不幸。 李静萱道:“大表哥桀骜不驯,只听陆老太君的话,姑姑与姑父都不见得能在他面前说上话。根源是二表哥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但也不是严重的大病,只需要好好养几年就好了,但姑姑一心扑在二表哥身上,把他当作风吹日晒就会融化的雪人儿,尽管大表哥只比二表哥大两岁,不说得到姑姑疼爱,便是房里有什么好东西都被勒令让给二表哥。” “姑姑幼时还到广恩寺求大师给两个表哥算命,回来说大表哥年至二十五才能成婚。但外界都传言,说是大表哥与二表哥相克,只有推迟大表哥婚事才能化解。” “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大表哥不是愚孝之人,只要大表哥真心,陆家反对不是问题。” 一般人听完风光无限之人的悲伤遭遇或唏嘘或惋惜,她却显得很疲惫,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让人从心底生出凉薄之意来。 “表姑娘太看得起我了,大人位极人臣,家世显赫,品貌出众,又怎会看上我这个一无是处的贫家女?” 李静萱被她噎得心肝脾肺疼,不想再搭理这块顽石,独坐一旁为大表哥不值。 沉默总是苦不堪言,她们都没错,气却不少生。 星妤示好地给她斟了一杯白毫银针,“我曾听人说起,说大人极有可能会成为驸马,所以我才不敢多想。” 李静萱斜了星妤一眼,手指摩挲着茶杯,凶巴巴道:“你当大表哥是见异思迁之辈?他若是想要,何至于现在府里连个妾都没有?” 星妤要知道的才不是这些,故意唱反调,“公主与大人日日相见,说不准哪日就生出别的心思出来。” 李静萱仔细看了看星妤,蹙眉道:“你说这些话的用意到底是因为喜欢大表哥吃醋了,还是想把他推出去?” 星妤佯装羞涩低头不语。 李静萱抿了一口茶,“只要你在公主回来前让大表哥对你死心塌地,便是公主也不是你的对手。” 星妤屏住呼吸,“公主不在京城?” 李静萱惊觉自己说不该说的话,四下看了看,附在星妤耳边道:“这话你听过就要忘记,公主好像出京办正事去了,我也是不小心听到我爹与幕僚说话知道的。” 说完一脸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你若是不珍惜这段缘分,小心月老让你孤独终生。” 公主定是和哥哥在一起,这个认知让星妤兴奋得手足无措。想收拾包袱走人,又缓缓坐回去,她还得确认陆南浔对公主真的无意才能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李静萱你就不应该出场,我家呆呆被你唆使变心了! 星妤:我什么时候给出过心? 李静萱: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富贵迷眼 “姑娘留步。” 星妤闻声回头,“陆管事。” 面对劝诫大人从善的呆呆姑娘,陆光恭敬施礼,“多谢姑娘不计前嫌为奴才美言。” 星妤道:“陆管事无须言谢,你我都是依照吩咐办事。” 简单轻巧一句话将两人积怨尽除,更收服了人心。星妤不知道的是,陆光昨夜真被驱逐出府,夜伴入眠时他站在阴风阵阵的街头备受寒风洗礼,正想大逆不道数落被美人迷晕头脑的首辅大人,陆川冷淡一声叫唤让他感动得想落泪。 在陆光心中,姑娘如同再生父母,“往后姑娘有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陆光都义不容辞。” 星妤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也不爱去管事儿,眼前年轻男子表的忠心,她不肯收的,“陆管事言重了,我力不胜任,还得依靠陆管事管理好厨房,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待人走了,陆光抬头望着姑娘窈窕背影,眼中一片赞赏之色。 荣辱不惊,不骄不躁,难怪大人会倾心。 而他的忠心在陆南浔眼中变了味。 首辅大人心情就像园子里被霜打的残菊一般,再努力也回不到盛开时。 对大人知之甚深的陆川冷冷道:“陆光,可是还没尝够寒风穿体的滋味?” 陆光惊悚转身,也没胆量去看大人神色,“奴才见过大人。奴才刚向主子道谢,主子说天寒地冻,让奴才叮嘱厨师煲些养生的汤给大人暖暖身子。” 汤能暖什么身子?人抱在怀里才是真的暖身。 火急火燎的陆南浔闯进世安苑正巧撞见了风光旖旎,美人站在富贵牡丹屏风后换衣,本是身影都难觅,但一侧的雕花铜镜却出卖了一切,丁香色单衣松松垮垮穿在手腕,凤穿牡丹小衣之中丰盈饱满,纤细楚腰之下润弧如酥。 美人似有所觉回眸,那一瞥又羞又怒,实实在在晕染了来者生命中的空白。 暖了身子的陆南浔站在门外吹了半响寒风都不觉得冷,瞥见了冷美人,还想给她暖暖。 “我不知道你在……” 星妤打断他的声音,“这是大人的府邸,大人想去哪儿,何时想去都随大人心意,大人无须解释。” 姑娘家把贞洁看得比命还重,陆南浔自责自己太冒失,并未觉得她言语冲撞不敬,“今日得了几箱毛皮,你去挑些中意的,赶在隆冬前让绣娘赶制裘衣御寒。” 只是美人并不领情,她语气生硬中带着刺,势要扎得对方血流不止才罢休,“裘衣金贵,不是我等奴才可以穿的。” 陆南浔耐着性子安抚她,“裘衣并不是对你的补偿,便是今日我没看见,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她眼中起了一层作践自己的嘲讽,“又不是光着身子让大人瞧,得了大人这么多好处,我该知足了。” 气她贬低自己,又感觉她与平日善解人意不同,怎么都哄不好,陆南浔冷了脸,“我会给你名份……” 星妤头脑逐渐清醒,刚才那个要死要活的自己太过陌生,她发脾气的底气的依仗是他不分尊卑的呵护,他不过是误闯,她自己没警戒反怪罪他,她到底被富贵迷了眼。 “大人多虑了,我年纪小,刚才只是一时想不开,并不是存心要刁难大人。” 陆南浔心中警觉,她似被他的言语推出去很远很远,远到再也回来了。 “是我不好,等下我多派几个人给你,你给门口安排一个,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你若是不喜欢我来,我不来就是。”陆南浔没哄过人,这已经是最软的话。 疏通心思,她转了笑脸,“外头冷,大人屋里坐,我去给大人泡茶。” 陆南浔没有多想的事,李静萱一眼就看出来了。 膳后李静萱给陆南浔打个眼色,表兄妹二人出了世安苑,李静萱道:“大表哥可是与她闹别扭了?” 陆南浔下意识想否认,转思问:“何以见得?” 李静萱捂嘴一笑,“细微之处见其心。平日她用膳时都顾着你,今日也一样,但有一点不同,膳后她先给我递的茶。大表哥可不要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再心胸大度也是女子,畏惧大表哥手中权势不敢表露自己,只有在点滴中反抗出来。” 他眉头微皱,“你可有法子解?” 李静萱道:“对症下药才能有效。” 陆南浔脚步放缓,似在权衡利弊,又似难以启齿,良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她猜测道:“我曾与她交谈,见她好似很介怀公主,可是因为大表哥在她面前提起公主?” 陆南浔微微侧目,踢了一脚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石子,“你与她说公主什么了?” 李静萱如实道:“我告知她公主不在京城,让她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所以她先猜测他假意骗她,后又有他冒犯之举,两项堆积方才怒火攻心。 游廊下小溪映着明月,也映着他微微的笑,陆南浔道:“你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舅舅早就不生气了,今日还让人托信给我,说让我送你回去。明日休沐,我便送你回去,你回去以后好好认错,这事也就过了。” 每日能目睹凶残的大表哥伪装和善面孔欺骗小可怜,李静萱可不愿意回去,“大表哥容我再住几日,我保证把她劝好。” 陆南浔顿时横眉竖目,俨然一副过河拆桥之态,“不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住在我这里算什么事?再说你年纪大了也该相看好人家出嫁了。” 他言辞直白戳人心,好在李静萱习惯了,“诚然表哥把她困守在这里,历经斗转星移总能获取她芳心,但陆家这关可不容易过。” 这会子他又恢复成运筹帷幄的首辅,刚才为情所困的男子如水中月,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我总有法子解就是。”她的表现深得首辅大人欢心,开了尊口,“若是舅舅强迫你选择不喜的,你也可以来信告知我。” 李静萱粲然一笑,“我就知道大表哥面冷心慈。” 长夜漫漫,坐不得,睡不得,他该如何哄她回心转意?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我脱光给你看一个时辰补过可好? 萧泓澄:我替我妹妹看。 ☆、陆家众人 清晨残留的雾气似少女面上那层温柔的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陆南浔长身鹤立,表情淡漠,身后万丈霞光沦为布景。 李静萱心知大表哥不耐,长话短说,“你是聪明的,也把自己看得透彻,只是有些事也要看人,不能一概而论。” 星妤微笑,黑黝黝的眸子透着温柔水色,让人止不住想掏心掏肺。 她搀扶李静萱上车,“表姑娘的话我记下了。” 返身见陆南浔眉头微皱,她不是解语花,只当没看见,福了福道:“大人一路当心。” 她冷,他也冷。 陆南浔话也没一句就翻身上马,骑马跑几步又回头去望,其他人都还在原地等着,独她提着鹅黄色裙摆跨入大门,抬脚时正露出绣花鞋底的莲花。 他眸色暗了暗,把马交给陆川便登上马车。 李静萱惊得险些把手中的苏合香给摔了,见他目光沉沉,试探道:“大表哥若是喜欢这香,只管拿去。” 陆南浔冷哼,“借花献佛,算几个意思?” 李静萱微叹,把香收好,也不去受这迁怒之气。 半响陆南浔自找台阶下,“你们女子都这般不饶人?” 冷情的大表哥有了缺口,就像庙里泥捏的菩萨突然长出了血肉,更让人觉得亲近。李静萱认真道:“女子心软,大表哥费心寻件好礼,再温言软语哄劝几句,事情也就雨过天晴了。” 裘衣都没送出去,可见表妹这等女子想法太世俗,法子还得他自己想。陆南浔淡淡一瞥,“到陆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教吧?” 陆家长戟高门,入门一块松鹤延年砖雕照壁,两边是抄手游廊,主院金顶辉煌,几个小丫鬟凑在廊下逗画眉,见到来者花容失色止不住哆嗦。 丫鬟惧怕的不是陆南浔手中权势,而是他这个人。曾经有个妄想攀高枝的貌美丫鬟被陆南浔一脚踹在心口,养了大半年才好,自此再无人敢往他身上扑。 陆南浔大步跨进,跪在陆老太君身前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陆老太君身着福禄寿纹藏蓝色丝袄,头戴翡翠抹额,虽满头银发,但耳清目明,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 “地上凉,快起来。”见李静萱神态端庄,与长孙不似以往那般冷淡疏离,陆老太君不由得会心一笑。 陆南浔不客气赶人,“我与祖母闲话,你先去给母亲请安。” 待人走了,陆老太君问:“你既留她在府中住了好些日子,为何现在又如此冷淡?” 在萧泓澄与公主的事情未定之前,陆南浔不想让家人知道星妤的存在,以免横生波折。 他眼神飘忽不定,“她死皮赖脸要住,可不是我要留她。” 长孙在外持重沉稳,唯有在她面前显露一点情绪,陆老太君慈爱地笑笑,又说起正事,“公主就快启程回京,皇上心意可曾转变?” 十五年前萧国覆亡,彼时陆家没有一个能撑起门户的,陆老太君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向新君投诚。百年世家尚且接纳新君,这股风气一下子刮遍朝野,皇帝龙椅固若金汤。 陆家根深叶茂,有才能的晚辈却少之又少,陆老太君深知陆家唯有稳才能屹立不倒,故而不赞成皇帝这一举措。 陆南浔道:“公主心中有人,祖母不用为这事担忧。” 才说了几句话,陆大老爷与陆大夫人走了进来。 陆南浔自小养在陆老太君身边,加之父母偏心,他对双亲感情淡漠。 面无表情躬身施礼,“给父亲、母亲请安。” 陆大老爷是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寒冬时节还拿着一把玉骨折扇,生于富贵,从未担过事,见到儿子,还有些拘谨。 陆大夫人敷粉着钗,身着红色洒金石榴裙,保养得宜看上去不比陆南浔大几岁,此刻眉宇间带着一抹小心,“老夫人时常念叨你,喃喃往后可得多抽空回家来才好。” 陆南浔淡淡道:“小侄子都能在地上跑了,还请母亲唤我名字。” 陆大夫人讪讪颔首,以前没想起,想起时踌躇,而后沉浸在含饴弄孙之中,这些年外出得到的尊荣全仰仗长子,故而每见长子一回,她都备受良心谴责。 她不知道的是,陆南浔并非对她有成见,只是想起初遇星妤那夜,因为星妤狗的名字与自己小名一致,这才结下不解之缘。 丫鬟打起锦帘,陆南恩跨了进来。 寒暄过后,陆南恩挨着兄长道:“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必要不醉不归。” 陆南恩看似与兄长亲近,实则心中打鼓,他对大哥知之甚少,多数从外人口中得知。 陆老太君年纪大了,喝了一盏薄酒,就不胜酒力离席。 陆大夫人伺候婆婆回房歇息,回来透过雾气腾腾的铜鼎望见次子鬓角被汗湿,急着上前道:“快去换身衣裳,”又向陆南浔解释,“你弟弟风寒才好,让你父亲先陪你喝几杯。” 陆南浔抹了抹热汗,见父亲面色潮红,已是酒醉之态,起身道:“儿子手上还有政事要处理,这回先送表妹回家,下次休沐再回来给父母请安。” 李静萱吃得心累,当作没有看见姑姑的眼色,当下起身披上镶着一圈白狐狸毛的红梅斗篷。 陆南恩适时换了衣裳回来,想也没想就道:“可是因为母亲没有开口让大哥去换衣裳,所以大哥才急着要走?” 气恼被那女子莞尔一笑占据,这回陆南浔没有拂袖而去,他道:“二弟,侄子馋糖,我不馋。” 一家三口闻言变了脸色,陆大夫人眼中骤然含泪,眨眼间一大滴泪珠滑面,神色悲戚,“你怨我是应该的。” 陆家父子急忙安抚陆大夫人,陆大老爷皱眉道:“每次回来都惹你母亲伤心,你就不能有点长进?” 陆南浔捏了捏拳头,道一句:“孩儿不孝,心中并未对母亲存有怨恨,请母亲放宽心。”复安静退出他们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呆呆,我被父母兄弟误会了。 星妤:你不知道解释? 陆南浔:我心性内敛,不若你帮我解释一二? 星妤:求婚都这么委婉,没门! ☆、扑个满怀 冬日的天气变化无常,早晨阳光明媚,午后阴云密布,星妤午睡不安,索性掀被起身。 行至屋外,却见织雨几个站在耳房门外垂首而立。 原是府内正经主子正处于其中,他撑着脑袋,眉头紧锁,光线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似要分离出两个人,才不显得孤单。 手握重权的男子为遵守承诺甘愿委屈自己处在弹丸之地,这一刻,再冷清自控也得屈服在男人的柔情下。 星妤不由得放柔声音,“醒酒汤还在熬制,不如我先陪大人回云霄阁?” 陆南浔眨眨沉重眼皮,看着她良久也没个表示,似酒中参了忘情水,已全然不认识眼前人。 浓郁的酒气弄得她心口一抽一抽的,刚退后半步,就被他抓住手腕,“别走……” 注意到自己又逾矩,他缓缓松开手指,“我头疼得厉害,你别急着走,陪我说说话。” 思及李静萱曾说起大人家中难念的经,料想他回家受了冷落,星妤心一下软了,给他斟了一杯浓茶,胡乱寻个话题,“看天色似要下雪,大人上早朝就越发辛苦了。” 陆南浔眼睛在逼仄的空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她相叠的双手上,“比起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点苦算什么?” 星妤不知他说的是哪一种苦,手往镶着兔毛边的袖子里缩了缩,又听见他用酒后气不支力的声音问:“可是她们不听吩咐私自唤醒你的?” 她摇头,想说睡不着,到嘴又换成:“冬日夜长,我白日会适当地减少瞌睡。” 他随意点点头,然后垂眸不语,似沉思,似瞌睡,总归让人看不透。 一室昏暗,外头人在门口晃一下,里头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光影浮动。 星妤起身接过醒酒汤放在桌上,把灯点上后见他眯着眼伸手遮挡光线,又把灯吹了,把醒酒汤吹了吹递给陆南浔,“大人饮了就不头疼了。” 流血都不皱眉一下的男子,饮了一口化作拥有金舌头的御厨,皱眉点评,“这味道不好。” 解酒汤是用灵芝熬制的,解酒功效奇佳,但味苦。 星妤打开白瓷小盅倒出一些蜂蜜到醒酒汤里,搅拌几下道:“这下好滋味,大人尝尝。” 他饮后依旧犯懒,一手撑头,一手转着碧玺串珠,沾着蜜的字眼透出点亲密无间来,“听说这几日你都不管厨房的事了?” 星妤回,“大人可曾事事亲力亲为去管?我不敢与大人相提并论,但道理是一样的。” 陆南浔手上动作顿了顿,眼睛浮现无人知晓的笑意,“确是一样的。一层管着一层,越往上日子越舒坦,相对危险也多,不过咱们府上……”说到这儿他又不说了,改道:“表妹家去,你若觉得闷,不若我让管家多分配些事给你?” 主子与奴才说话何须商量?她有些了解他的心思,但也只装糊涂,“厨房的大小事务尚且未弄明白,大人可容我年后再接手其他事物?” 他犹如未察觉她的推脱之意,用近乎纵容的语气说道:“一切都随你高兴。” 室内烧着炭火,空间逼仄,她胸口堵得慌,微微蹙眉道:“大人不妨出去走动一下散散酒气?” 陆南浔从善如流站起,“也好。”说着率先走出去。 外间狂风大作,被风吹断的树枝还在空中耀武扬威,顷刻间就重重砸在琉璃瓦上,藏在犄角旮旯里的枯叶悲愤舞动,似在抗议天道轮回。 陆南浔苦笑:“这回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身姿挺拔,衣袂飘飘,头上珠钗碰撞出清脆声与狂啸声相辅相成,似这一场阴沉可怖的场景为她羽化登仙而准备的,他不受控制拽着她纤细胳膊往里拉,“别被风吹跑了。” 星妤不动声色抽回胳膊,“大人可是酒醒了?趁着大雨未至,大人不若先回云霄阁?” 他指责她,“你就不怕我在回去路上被树枝砸死?” 星妤慌忙抬头,却望见他一脸笑意,深邃眉目映着她的痴呆,她心中升起几分恼怒,硬邦邦道:“我是怕耽搁大人要事。” 陆南浔语气就像那酝酿中的雨,比狂风温柔太多,“我先送你回房总可以吧?” 星妤暗思他作为一个男人未免脾气太好了些,不想再与他纠缠,只是扶着门框刚踏出一步就被吹回来。 她窘迫异常,只见他伸出胳膊,善解人意道:“喏,你若不嫌弃就抓着我胳膊。” 她不动,他也不不动,俩人就这么僵持着。 比定力,她全军覆没。 星妤心跳如雷,素手慢慢攀上他胳膀,“多谢大人。” 陆南浔身量修长伟岸,风中步伐稳当,亦给她挡去小半风力,偏生此刻又下起雨来,十来步的距离被走出几百米的感觉。 光滑的地板飘湿似抹了一层油,星妤不受控制往他身上扑。 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他刚好侧身让她扑个满怀,夸张地捂着胸口,“心被你撞成两半了。” 他身上残留的酒气熏得她满面通红,话一出口就被风吹散,留给他的那一丝清晰地传到他心底,“那不更好?住两个人才不闲空虚。” 陆南浔满眼戏谑,半扶半搂搀着她行走,“要两个人天天在耳边骂架?那我帮谁好呢?不若呆呆从中调和?” 一连三问,一问比一问紧追不舍。 行到屋内,他鬓发全被雨水打湿,眉目被晕染得幽深,是笔墨难以描绘的出彩。 本是诉衷肠的好时机,偏生有人来碍眼。 陆川满身雨气出现在俩人眼前,“大人。” 陆南浔与他对视一眼,而后正色道:“下雨天别出门,要什么都让奴才去办。我有事得出门一趟,许是明日才回,你一个人在家好生照顾自己。” 星妤正色道:“这是大人的府邸,我是奴才。” 他愕然,随即叹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在家乖乖的。”说完与陆川消失在雨帘里。 她看着雨幕良久,久到习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示弱技能了解一下~ 星妤:禁言套餐了解一下~ ☆、搭好天梯 这雨下了半宿,后半夜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一下子将隆冬拉近。 织雨捧着半开的山茶花进屋,眼睛先看向榻上端坐的人儿,她低着头,神情专注,撇去那华美衣饰,气质恬静,说是大家闺秀也使得。 织云端着清茶走近,“姑娘写了好长时间,歇会子吧?” 星妤笔未停,“还有半页就写完了,等会歇息也是一样的。” 织云便默默候在一旁,只见那葱莹玉白的手衬得碧玉管紫毫暗淡无光,忍不住赞道:“姑娘天生丽质,这手养了一个多月就宛若柔荑。” 星妤笑笑,并未言语。 过了片刻,外头议论纷纷,织雨出去打听,却是那一去两日,也没打发个人回来报信的首辅大人回来了。 星妤不疾不徐写完最后一笔,换了件烟霞如意纹掐腰短袄,下搭红色六福裙,拆了用白玉簪随意挽的发髻换成攒珠髻,便匆匆去了云霄阁。 他还穿着前日的墨色祥云长袍,头上金玉冠略略歪斜,眼下一片乌青,身上脂粉味甚是浓厚,恍惚间能让人从那衣裳的皱褶缝中寻出美人躺过的痕迹来。 她福了福,“大人。” 陆南浔没让人告知她自己回来,也就没急着收拾自己,在皇上面前稳如泰山的他,此刻有些紧张,但也不想让她看低了男子气概,“你来得正好,先替我把衣裳换了。” 星妤乖顺地上前,隔得近,味道厚但也易分辨,里头似乎夹杂着血腥味。她清晰感觉到攥紧的心松懈下来,这一认知让她皱了眉。 但在男人看来,无疑是水滴石穿的好现象。 陆南浔道:“你就不问问我这两日做什么去了?” 星妤听出了他声调里的陷阱,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大人做什么去了?” 她白皙双手在他衣襟上磨蹭,衣裳没解开,倒是把他的火给勾上来了。陆南浔随手一扯,余下几粒琥珀扣在地上欢快奔走,脱下外衣随意掷在地上,饮了一盏凉茶道:“男人不就那档子事?” 那档子事是哪档子事?世间女子少不得会问上一句的问题,她浅笑颔首,不再接话。 茶饮得急,他胸口闷闷地有些疼,喃喃道:“倒是恪守本分。” 星妤伺候他换上靛蓝色绣山河长袍,把地上衣裳捡起叠好,又仔细寻回琥珀扣,笑道:“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陆南浔斜了一眼她浅笑盈盈的芙蓉面,只觉不是自家的花,到底不会贴心地吐露芬芳。指了一指脏衣裳,“这扣子不用缝上去吗?” 云霄阁的奴才总能在主子需要之时出现,不必星妤开口,主动送上针线框。 星妤低头默默穿针引线,窗外风吹着树叶,暗影在她身上游来游去,本是阴郁场景,却叫他体会了一把女子的温柔。 他怔怔望着,似乎她手指翻飞修补的不是盘扣,而是他心头缝隙。 面对这样的女子,陆南浔不舍得在她心头放上一丝阴霾,“我这两日办正事去了。” 星妤微微侧头,在衣裳背面打个线结,剪断丝线道:“大人不必同我解释,我虽规矩学得不彻底,但也知奴才是不能打听主子去向的。” 他为她搭好登天梯,她却要一步一个脚印历经八十一难去取经,陆南浔怒火中烧,又听见她用甜丝丝的声音道:“但大人曾言我不用在你面前守规矩,所以大人愿意说,我愿意听。” 喜怒哀乐全在这少女身上体会个遍,陆南浔在喜怒游移中丢失了力气,缓缓靠在蜀绣软垫上养神,“也就你能让我这么纵着。” 被纵着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舒服,星妤瞥了一眼他疲惫的俊脸,“大人累了不若去床上歇息?” 陆南浔眨眨眼睛,转眸望着她来了精神,“今日回家听人议论,说是京郊的梅林结了花骨朵,咱们府上没有种梅树,你若想去看新鲜,下次休沐便能陪你去。” 星妤微顿,“大人陪我去看梅花,也不怕让人笑话?” 陆南浔不以为意道:“嘴长在世人嘴上,我只能管着自己的耳朵。你若是怕闲言碎语,我便替你捂着耳朵。” 趁着他放下戒备,她说出这两日思考出的结论,“大人有两只手,一只手可以捂住我双眼,一只手却只能捂住我一只耳朵。我这没被捂住的耳朵听闻大人原是认识我的。” 他打算敷衍过去,“不是我亲口对你说的,你都不要相信。” 她回视他眼睛,他却闭着眼,全然一副无赖模样。 星妤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在他睁眼时不容他闪躲道:“那大人可否给我答案?” 他被她逼到墙角,他唯有拽着她一起立在危墙之下,“世上之事都有因果,单就以因果定对错,有时并不适宜。我原是认识你,但并不是因为你哥哥而认识你。你可还记得七夕节那夜被你踩脚的男子?” 他尤觉不够,“你可还记得秋闱考试结束那日,被你在兄长面前称作大狼狗的男子?” 星妤惊起,慌乱之下被针扎破指尖,在他想要过来瞧时把手放在身后,强装镇定道:“我得罪大人在前,大人糊弄我在后,这账可否算作两清?” 陆南浔反问:“你见过这样算账的?” 她如一张吹着气的皮囊,被他言语击穿一个孔,转眼干扁维持不住原形,只能怪自己修炼不够。她缓缓坐下,继续未完成的事情,“大人宽宏大量,是我误解了大人。” 陆南浔深知不可再冒进,以轻松口吻道:“我时常被人误解,这点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星妤点点头,缝制完最后一粒盘扣,抬眸见他已经熟睡,静默片刻,拿起毛褥轻轻盖在他身上。 在她关门那一刻,陆南浔坐起身,望着脏衣裳上那微不可察的血迹出神良久。 作者有话要说:星妤:大人不思进取,宅在家真的好吗? 陆南浔:进取是谁?我只思你。 ☆、隐没于心 二织心中惴惴不安,姑娘坐在镜前把首饰一件件摘了,如此反常也不知道为哪般。 见她起身外走,急忙迎上去,“姑娘若是觉得我头梳得不好,我这就去寻管家要个会梳头的来。” 星妤道:“再没有比你们更好的了。” 织云道:“那姑娘为何一件首饰都不戴?姑娘家都爱俏,便是七八岁的小丫鬟也还摘朵花戴上。” 星妤微叹,“即是要回到原点,就应该有原来的样子。” 二人心中大骇,听姑娘意思是要走,急忙劝道:“好姑娘,可是谁给你气受了?不管是谁,禀了大人,通通卖出京城去,绝不会再让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星妤浅笑,“我的秉性你们都清楚,别的也不多说了,各自珍重。” 二织自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三人拉拉扯扯,早有耳目聪颖的去告知陆管家。 陆管家急忙赶来,“姑娘没有卖身在府上,要走,我们也不能强留。只是当日你求得大人收留,如今要走,还请姑娘当面与大人道别,以免大人惦念。” 心中幻想破灭,她也不再做无用挣扎,“如此也好。” 这一等,便到了掌灯时分。 耳边才传来沉重脚步声,人已经到了她跟前。 陆南浔默默看着她良久,久到他眼睛发虚,移步坐到榻上,手不慎碰倒了茶壶,袖子哗啦啦地似在下雨。 气不顺,他呵斥道:“都是怎么伺候人的?” 语言就像在世安苑埋下一个雷,未引爆便先销毁了宁静。 奴才们战战兢兢跪下,“奴才失职,求大人饶恕!” 众人跪着她站着,恰似众人皆醉我独醒。 星妤挖苦一笑,“大人何苦迁怒他们?” 陆南浔看向这块硬骨头,白得炫目,美得惊心,不是狗都想去啃两口。 “都出去。” 他目光凌厉,眼中带着无法遏止的怒火,这种眼神通常是赌桌上输个精光的赌徒才有的,“为何昨日不一并说了?” 星妤被自己气得剥开面皮,露出本质的男子吓到,顾左右而言他,“昨日大人睡了,我以为大人并不会过问奴才的去留。” 陆南浔怒极反笑,“你以为,你以为,你怎不以为我会离不开你……的照顾?” 这一刻寂静无声,肆虐的寒风都停下来倾听,世间男男女女总有这么多爱不得、恨不能,但风花雪月总归是美的。 星妤鼓足勇气道:“大人政务繁忙,我能为大人做的不过是一盏茶、一件衣、一句闲话,反是大人处处对我关照。聚散有时,还请大人成全。” 陆南浔把袖子上的茶水拧干,复站在三足铜炉边烘烤,白烟缭绕间,他又变回执掌风云的首辅,“你哥哥没有官职出京办差不是因为皇上赏识他,而是因为他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你,”他侧目望着她,“却是皇上口谕吩咐我看管的,在你哥哥回来之前,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的言语犹如一根金丝软鞭重重抽在她背脊上,抽走了她的不驯,抽得她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星妤福了福,“是我想得太过简单,谢大人赐教。” 许是用力过度,他被鞭子反噬,心口火辣辣的疼,看着脚下猩红的炭火道:“你安心住在府里,这事没外人知晓。” 她低着头,唯有地上影子能瞧见她的喜悲,“是。” 陆南浔是吃软不吃硬的主,眼中人身上全无半点饰品,一袭青底兰花长裙也是素净到了极致,加之她浑身透着惧意,恍惚间化作易碎的白瓷娃娃,让他的心软了又软,还想把自己的脊梁骨抽出来给她补上。 “你也无需太忧心你哥哥安危,他最大的难关已过。至于皇上的信任,并非一朝一夕能形成的。” 星妤在权利边缘游走一番,人被心灰意冷冲得满口涩然,好在心绪已经平静,“哥哥的事情他自有主张。夜深了,我伺候大人回云霄阁歇息吧?” 他曾欣赏她的识时务、懂进退,这一刻他恨极了。咬牙切齿道:“我若是不想走呢?” 这话太危险,无论如何答,都如履薄冰。 星妤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眼睛,“大人位高权重,何须在我面前委屈自己?我一无缚鸡之力,二无让人忌惮的家世,一副躯壳能让大人看得上眼,已属幸事。” 陆南浔摸了摸半干的袖子,大马金刀坐下,问她:“你能毫不犹豫地弯曲脊梁,也能明目张胆地挑战权威,你的韧劲足以匹敌男子,男子所求大抵是高官厚禄,你呢?你真的就无所求?” 这问太刁钻,硬生生地撬开了她的伪装。 她求一世一双人,她希望他们兴趣相投、品性相近,她希望在家有诗书,出门有车马。她所求世间难觅,她所求唯有隐没于心。 星妤曲了曲手指,移步收拾檀木小几上的残迹,淡淡道:“当然有所求,一间屋,两个人,三餐饭,四季分明。” 他故意曲解她,“一间广厦,两个完人,三餐佳肴,四季荣华?”良久不见她回应,他侧目,她耳垂被灯火照得透光,窗外大雪纷飞。 星妤收回视线见他衣袖颜色不一,不由温言劝道:“天寒地冻,大人快回去换身衣裳,小心冻着。” 陆南浔痴痴一笑,自言自语道:“若是往后争吵也这么容易和好,倒也使得。” 星妤可没继续与他交好的意思,今夜心情起伏厉害,她没精力再应付他的纠缠,取了翠玉暖炉放在他手心,又伺候他穿上大氅,“雪天路滑,大人当心。” 他似有点意犹未尽,“你刚才不是说伺候我回云霄阁歇息?” 星妤举着油纸伞道:“大人请。” 陆南浔瞥了一眼挨在头顶的伞顶,接过雨伞道:“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可以帮个忙吗? 星妤:什么? 陆南浔:帮忙快点爱上我。 宝宝们别翻了,我是榜单最后一名,帮忙扶贫收藏个呗? ☆、头等恶人 灯影幢幢,一桌琳琅菜式渐渐变凉,油脂成膏,白白朱朱很是不雅,看得主位上的男子频频皱眉。 陆管家擦擦冷汗,“姑娘身子不适,大夫诊断说是略感风寒,姑娘忧心会传染大人,故而不敢来云霄阁伺候。” 他缄默不语,似从寺庙里请回家的菩萨,只吸食人间香火。 半响,陆南浔拿起筷子进食。 膳后,陆南浔道:“管家,我见账本进项颇丰,是不是可以拿出一部分实惠府中奴才?多做两身冬衣,炭火也给得足足的,一日一请脉,如此总不至于还被风寒缠身。” 陆管家头都快埋到胸口,“大人说得在理,是奴才考虑不周。大人所言,奴才明日就落实到位,保证到明年开春,咱们府上都不再出现病患。” 首辅大人颔首,起身去了书房。 翌日情况照旧,陆管家依旧没等到暴跳如雷。 冷面的陆川深感大人在酝酿更大的雷,试探道:“大人身子骨健壮,莫说风寒,便是瘟疫也不怕传染的。姑娘是皇上吩咐大人看管的,一连两日不见其人,这是让大人失职,奴才去请姑娘过来回话?” 陆南浔沉浸在批阅公文里,淡淡一声应答,犹如冰雪消融之声。 陆川来到世安苑,口中说辞却变了,“大人不慎患上风寒,适逢府中大夫归家,想问问姑娘这儿还有没有余下的药。” 星妤还未答话,织云抢先道:“有的。姑娘风寒大好,药还剩下些。” 陆川道:“天冷,若是在世安苑煎煮再送去大人书房,恐失了温度。” 织云附和:“云霄阁离大人书房近,我先去云霄阁煎药。姑娘若是精神好,不若先去探望一下大人?” 星妤微不可闻叹气,“走吧。” 陆川把人带到书房,又给伺候笔墨的书童使个眼色退出去。 星妤偷偷打量他的气色,不似是有病的,联想自己装病,暗思他也是如此。 躲不得,藏不了,她觉得这日子越发难捱。 “大人书房没有炭炉,我去给大人取来。”她本想放慢手脚,拖到织云熬药来,干完苦差就回去,不想被他识破了。 陆南浔眼皮子都没抬,“研墨。” 星妤研墨时大着胆子望向书案公文,企图从里头寻出有关兄长的蛛丝马迹,还真被她看见了兄长名字,稍瞬就被覆盖。 她放下松烟墨锭,拨开琉璃花鸟灯罩把灯芯挑了挑,斟酌后的言语娓娓道来,“大人有我们精心照顾都感染风寒,也不知我哥哥一人在外是何等光景。” 陆南浔捏了捏眉心,好笑地望着她,“你的照顾自是精心,你哥哥便是现在回来,你也是不敢见的。” 明白他话下之意,她粉面通红,半响憋出一句:“我的风寒大好了。” 他并未接话,她百无聊赖,数着书架上一本本书籍打发沉闷,在织云声音隐约传来时,快速走出去,“织云把汤药给我。” 陆川道:“姑娘莫急,这药尚未煮出药性。” 他胡诌,她亦如此,“大人公文还未批完,若是饮用浓稠的汤药,恐会因药性而想瞌睡。这药煮得刚刚适宜。” 陆川见阻止不了,觉得这事不好收场,便跟了上去。 星妤把药吹了吹递给陆南浔,“大人请用。” 陆南浔轻轻挥开她的手,“没病没灾的,叫我吃药,倒是稀奇。” 陆川跪地道:“奴才见大人咳嗽几声,便认定大人得了风寒,这才向姑娘讨药。奴才自作主张,请大人责罚。” 陆南浔手肘撑着紫檀书案,歪着头看向星妤,一副纯良无害的面孔,“呆呆你说该如何罚他?” 陆呆呆垂眸搅拌已经变温的药,只道:“大人即是无病,这药就不吃了吧。” 他看了她几息,伸出手道:“呆呆给的药,便是参了毒,那也得喝不是?” 星妤把药递给织云,故作轻松道:“大人说笑了。不敢再打搅大人办公,我先退下了,大人早点歇息。” 陆南浔道:“慢着。陆川去打搅你,于我是奴才尽心,但引得你拖着病身前来探望,夜里寒凉,这一来一回若是加重病情,那他便是犯了大错。你不追究,我还得追究。” 这话明里说陆川之过,实则说她自己送上门来装清高。 星妤心头委屈,眨眼间泪已盈睫,只觉他是天底下头一等的恶人。 陆南浔神色大变,人生头一回心甘情愿认错丝毫不觉难为,“是我不好,你若是气不过,就打我几拳出气,我绝无二话。” 星妤心性敏感,从有记忆起,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落泪,骨子里的韧劲就提醒她要坚强。 背过身抹了泪,缓缓扬起一个绝美的笑。这笑是雪天里的寒风利刃,是雪莲底下盘踞的灵蛇,是男人心头捆绑的丝线。 “大人是主,我是奴。主子待我不薄,只我心气高,一时受不住,还累大人安抚赔礼,是我的不是。” 陆南浔头一回尝到挫败感,这女子是冰雕的水晶心肝,软硬不吃,固执得可怕,除了顺着她,竟别无他法。 心中亦来了气,做什么一定非这女子不可? 但言语总是快于思维,他说:“我不是主,你也不是奴。你贬低自己让自己不好受,让我也不好受,这又是何苦?” 他已透彻地了解她,她仍旧在逞强,“大人不是我,所言不过是猜测。” 陆南浔望着那一碗凉透的药汁,只看着都觉得苦涩,“想你也不愿意让我送你回去,我便唤旁人送你。往后这种事情再不会发生。” 他的忍让,她的当头棒喝。 她总是不自觉就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忽视了尊卑贵贱,与本心渐行渐远。 星妤忽视眼底的迷茫,福了福道:“大人不生我的气就好,我先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暗搓搓):你属什么? 星妤(冷漠脸):我属我自己。 陆南浔(咆哮脸):为什么同样的套路,结果不一样!!! ☆、头号主子 雪霁天晴,兵部尚书府大门口一对石狮怒目圆瞪、威风凛凛,能镇宅护院,却挡不住府中主人自寻死路。 陆川终于敲开了大门,等得不耐烦的大批将士肆意将府邸围个水泄不通,仆人终是闭上了嘴巴,锁住歌喉,五体投地。 李广坤脸色煞白,浑然一副病入膏肓模样,恭敬施礼,“首辅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陆南浔全然受了这比他爹还年长之人的礼,也没觉得不妥,负手而立四下打量一番,这才看向李广坤,“皇上忧心李尚书病情,让我来瞧瞧。” 李广坤道:“劳皇上记挂,我的病已大好,明日就进宫向皇上请安。” 陆南浔嗤笑,家中也有个装病后说大好的,然后再不见出现。 可惜眼前人不是眼中人,他目光骤冷,“何须明日?现下就随我进宫请罪。” 请安,请罪,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李广坤直起背脊,“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理应懂得慎言二字。也不知我犯了什么罪,让你如此兴师动众。” 在陆南浔眼中,这不过是一条临死挣扎的臭鱼,虽脏了手,但也得吃不是? “李尚书该不会认为刘圣峰为了你们之间所谓的友谊,而弃自家人性命于不顾吧?” 李广坤言语依旧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我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陆南浔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让人搬条太师椅来,底下人会办事,还奉上新茶。 他悠闲地坐下品茶,再没有交谈的意思。 品完茶,追捕的人犯也被抓回来了。 两个稚童吓得不轻,见到熟人一下子跑过去抱大腿叫爹。 京城谁都知道李尚书就得一独苗,爱若性命,但谁都不知道的是,李尚书在外头置了金屋,养了两个外室子。 陆南浔啧啧称奇,“百姓爱幺儿不假,李尚书大难临头先想着把两个幼子送离,真真是父子情深。只是不知李夫人与李公子是如何想的。” 李家母子早就在一旁观望,女子总是易被情感左右,李夫人脑中只有夫婿的背叛,当下疾步过去撕开那两个与李广坤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稚童,悲愤道:“我和儿子做好与你同生共死的准备,还想方设法去安慰你,却没想到你眼中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你真是好狠的心!” 李广坤望天长叹,“我李广坤无根无族,能在新旧两任皇帝手下步步高升,不可谓是没有才能,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也只源于一个贪字。我输给了自己,并非是你陆南浔。” 陆南浔讥讽一笑,“若按照李尚书所言,郢州那些震天雷若是引爆,死无全尸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这般李尚书就赢了?” 李广坤闭了闭眼,灰白的眼睛一片浑浊,看向发妻道:“我心中并非没有你们,便是送走你们,也是一样会被抓回来。” 这话说得轻巧,知道结局就不再努力,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他想更大把握地为他自己留下香火。 李夫人哀大心死,转身跪在陆南浔面前,“大人,我和犬子并未参与到李广坤的罪行中,求大人法外施恩。” 陆南浔道:“只要夫人能劝说李尚书交代余下二十八枚震天雷的去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承诺。” 无论李夫人如何哀求,李广坤都是一副油盐不进之态。 陆南浔起身伸伸懒腰,对着李广坤耳朵道:“知道我前几日为何不上朝吗?因为我在固安,赶不及去上朝。” 李广坤惊恐万状,陆南浔抬抬手,“都带走。” 陆南浔随后进宫向皇帝禀告事态,“震天雷已安然追回,李广坤及其同伙暂收刑部大牢,是否清查兵部,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眼中浮现赞赏之色,“一查到底,一个都不能放过。” “臣遵旨。” 皇帝又道:“此番能铲除山寨、除去朝中害虫,公主功不可没,也应当让臣民知晓才是。” 陆南浔应下,夜间回府摆出首辅的威风,“爷受了寒,叫那谁过来伺候。” 陆川依言照办,来到世安苑道:“大人受了寒,也不让大夫诊治,还望姑娘前去劝劝。” 星妤垂眸拨弄那千斤一两的香料,“大人比我年长许多,又何须我去劝?再者上次大人没有吩咐我去探望,这次我再不敢自作多情前去的。” 陆川冷面涨红,看了看织云。 织云避过他的眼睛,上次那回事后,姑娘就与她生分许多,她怎敢再劝?她算是看出来了,在首辅府,姑娘是顶顶重要的,大人其次。 陆川不死心道:“上回那是奴才自作主张,大人为此狠狠惩罚过奴才,这回奴才是征求大人同意才来的。” 她若是理智,她就应当立即起身去尽丫鬟的职责,可她就像长在椅子上似的,死活起不来。 星妤道:“我的风寒未愈,还望你与大人解释一下,就说我好全就去伺候。” 陆川知晓劝不动,垂头丧气离开。 屋内寂静得可怕,她全然已成为府中头号主子,谁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半响,织云听见姑娘问:“你说大人会发怒吗?” 织云望去,姑娘站在窗前,眼中映着一轮明月遮掩了她的情绪,眉宇间的挣扎却是无处躲藏的。 织云道:“大人会气恼姑娘不去探望,但绝不舍得生姑娘的气。” 她喃喃道:“是什么让你们都这么认为?” 织云耳尖,“姑娘有所不知,我与织雨是从陆府过来的,但也没和大人说过几句话,更没有听闻大人与其他女子有过接触。若不是亲眼目睹大人与姑娘的相处,奴婢都要以为大人天性对女子不耐烦。” 星妤勾了勾嘴,“你们都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以地换地。 星妤:如何换? 陆南浔:首辅府这块地换你的死心塌地。 ☆、一字千金 陆管家拿着一叠烫金请帖请陆南浔定夺,还未商讨完毕,下人来报:“姑娘求见大人。” 陆南浔把请帖在手心里敲了敲,“请她进来。” 星妤低着头走进,福了福道:“表姑娘请我去赏花,前来询问大人意见。” 陆南浔手指抬了抬,“管家去唤人准备马车。” 星妤暗暗松了口气,“谢大人体恤,”告退二字还未说,就见他起身向外走,“走吧。” 陆南浔行至门口回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少女,轻悠悠道:“就没人和你说表妹也请了我?” 上至马车,星妤就把自己卷缩起来,见陆南浔大马金刀坐着,并无半点交谈意思,她又缓缓放开手脚,心中轻松之余又带着点干涩,总之是不顺畅的。 李静萱迎着二人进府,见星妤刻意与大表哥拉开距离,眼神在二人身上打个转,“难得大表哥肯赏脸,只家父陪家母去寺里还愿,弟弟也在学堂,没个男子陪你闲话,你不嫌闷才好。” 陆南浔走在前头,悠闲姿态让人当作是府内主子,言语一贯的冷硬,“嫌闷就不会来。” 李静萱笑笑,与星妤道:“家中没有外人,你无需拘束。” 星妤笑着颔首,袖内一直攥着的手捏得更紧了。 品了半盏茶,李静萱道:“父亲近来得了几本绝迹孤本,天天念叨着请大表哥过来赏鉴。” 陆南浔从善如流起身,“我去瞧瞧。” 待人一走,李静萱再也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大笑,笑够了道:“我和大表哥都是一样直来直去的性子,今日为你婉转一回,不想你心如明镜,怕是在肚里笑话我们吧?” 星妤心中一轻,真心道:“真是难为表姑娘了。” 李静萱挥退左右,挨着星妤道:“知道难为我,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我。大表哥只说你与他生分了,让我开导开导你。” 见她咬唇,似难为情,又道:“大表哥心性要强,破天荒头一回求人,我不能不答应。不过我喜欢你,想你好,见你也没个知心人,也是打心底想为你排解一下。你若实在不想说也无需勉强,想说也无需担忧我什么都与大表哥禀告。” 星妤微叹,摩挲着娇养出来的青葱玉甲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自作聪明进府,得意洋洋自己机智过人,近来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大人早早布下的局。这事怪不到大人头上,是我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若只是如此,又何须她出面,大表哥自行解释就成了。 李静萱仔细看了看她,身着百蝶穿花织锦罗裙,头上一对白玉簪,打扮依旧素净淡雅,比起头一次见她硬撑着的气场,如今她简单往那一坐,就让人觉得这是深墙高院培养出的女子。 还有点不同就是,她眼中不再是一尘不染,染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淡淡情愫。 思及她心思重,怕是点破反而不美,只装作不知,李静萱笑道:“怎么就怪不到大表哥头上去了?他堂堂一个首辅,居然对你一个弱女子耍手段,这不是错是什么?你何须自己给自己找气受?有气对着他撒就是。他若是暴怒,你就能更加言正名顺冷落他,看他一个人在旁边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岂不是更美?” 知道她是玩笑话,星妤仍旧跟着微笑。 李静萱道:“这就对了。女子生存于世本就不易,事情都让男人们担着,咱们只管好吃好喝好玩就好。” 表姑娘骄纵任性,是世上难得的真性情女子,星妤心中升起淡淡羡慕,有家人宠着才使她有这般有自信底气,念及自己从未谋面的父母,口中苦涩蔓延开来。 饮下一盏清茶压压,又想起陆南浔有父母却无关怀,这一比较,不再顾影自怜,心中对他有些释怀。 “表姑娘归家这些日子可好?我没有顾及表姑娘,倒劳累表姑娘为我操心。” 李静萱长叹,伤感起来,“好也不好。我不惹父母生气,他们自是千好万好,可他们总是逼着我相看,我不从,便会得到谴责怒骂。我知他们是为我好,可他们因为我快成为老姑娘,颜面不存,故而把我像个货物一样甩出去,先顾及别人想不想要。我感觉自己不受重视,越发逆着来,这是我面临的难题。” 星妤没有经历这些,也不知如何开解她,只道:“表姑娘的闺中密友可都成亲了?不妨听听她们意见。” 李静萱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回程路上,星妤恭顺道:“近些日子是我不好,往后再不敢犯,求大人宽恕。” 这一说倒是把陆南浔怒火点着了。 努力这么久,得到的竟是回归原位的认错?还不如与自己耍脾气来得让人舒坦! 不过他理智尚存,淡淡道:“我若是与你计较,又怎会有如今这幕?你心甘情愿认错,不是因为你真错了,而你不想领我的心意。而你能说出认错的话,是料定我会纵容你,”他侧眸望她,“陆呆呆,踩在我身上,这界限还能划清?” 星妤慌乱低头,手指在袖中扭成结,良久道:“大人多虑了。” 不见他回应,她悄悄抬头,他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本书在看,修长手指微曲,眼神波澜不惊,俨然贵公子之态。 陆南浔眼皮没抬,伸出右手,一字千金,“水。” 星妤四处看了看,从暗格里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陆南浔饮过把杯子还给她,复专心看书。 马车缓缓停在首辅府大门,陆南浔不着急起身,目视前方道:“如此这般,可是你想要的?” 车内寂静到呼吸可闻,心却狂乱无比,听者与说者都像是在面临酷刑。 等不到她回答,他下车离去。 星妤呆愣原地,心中百味杂成。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为何总是波动我的心弦? 星妤:因为我在思考如何下刀。 裸更就是这么痛苦…… ☆、离开陆府 高高低低的榕树上积聚着一团团雪花,风一吹,掉下一团正巧砸在过路的男子肩上,惹得他抱怨几句。 陆南浔心身都不舒坦,在见到星妤怯怯落泪那刻,不舒服到了极致,面沉如水道:“萧泓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检点,不要觉得别人也不检点!我是奉皇上口谕看管星妤,你自己犯下的错让你妹妹受牵连,你还好意思责怪她?” 星妤惊恐抬眸,一滴眼泪堪堪而落,浇熄了两个男人的争吵不休。 她抹了泪站在萧泓澄面前,福了福道:“我哥哥不知其中内情,还望大人见谅。” 萧泓澄皱眉拉起妹妹,这二姓家奴何德何能能让妹妹弯腰屈膝?俊俏眉目带着鄙夷与嘲讽,完全不把一品大员放在眼里,“我责怪我家妹妹与否与你何干?便是你行的看管之责,把人当奴才使唤,可真长你首辅的脸!如今我安然无恙出宫,罪责已免,你还能越过皇上不放人不成?” 陆南浔被星妤带着哭腔的娇软嗓音消了火,念及自己手段卑劣,萧泓澄刺几句受着就是,不想他完全没有罢休的意思,这界限划得比陆呆呆的还深刻。 一干仆人不敢抬头,只听见大人硬邦邦道:“皇上并未收回成命,恕我不能抗旨不尊。只要萧举人进宫去求得皇上旨意,我立即用座驾送星妤回家。” 萧泓澄把陆南浔的转变看在眼里,都是男人,一眼就能探知对方想法。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想借风言风语把名分坐实。 可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冷笑道:“陆首辅明知我不是官身,无法进宫求见皇上,你如此行事,倒是颇有你家先祖风范。” 陆南浔祖父殁于前朝,斗不过把持朝政的奸臣,便去向皇帝哭诉,最终却也没能如愿。 被暗讽欺软怕硬的首辅大人回讽:“萧举人倒是与你的先祖不同,风骨气节传到你这代,一点也不剩。” 星妤呼吸一滞,陆南浔会知晓先祖,而他又说哥哥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可想而知先祖的身份……不敢再想下去,“大人是天子宠臣,最是通晓圣恩,还请大人通融一下。” 陆南浔不是不愿意放人,而是俩人之间的隔阂未消除,一直想着要去解决这事,却也一直没行动,如今穷途末路,只是不甘心罢了。 再者萧泓澄气焰嚣张,让他下不来台,还想找找他的不痛快,“我曾向萧举人讨要一样挚宝,萧举人爽快答应,如今到了索要之时,怎可翻脸不认人?” 萧泓澄变了脸色,余光瞥见妹妹神色如常,似不理解其中深意,但兄妹俩一起长大,他怎会不知她这是在顾全他颜面? “人是人,宝是宝。我能给的,首辅只管拿去;我不能给的,只有把项上人头赔给首辅。” 陆南浔嘴角微抽,谁敢动公主的人?不过没恶心到萧泓澄,倒是让陆呆呆受了伤,再次败在她的心思重之下。 冠冕堂皇道:“萧举人言重了,我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星妤在我这里住了两个月,对我的事有些知情,你们要走,我想嘱咐她几句。” 萧泓澄刚要出言拒绝,星妤微微摇头,“但请大人吩咐。” 室内又是地龙,又是炭炉,衣襟上残留的雪融化,衣裳变得粘腻,陆南浔皱着眉头扯了扯衣襟。 俩人走离几步,星妤把一切看在眼里,抿抿嘴,低下头。 人还在面前,他就想不管不顾抓着不放,好在贴在心口的湿衣裳不断提醒他要理智,“你回去以后,可还会记得我?” 星妤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当然记得,大人对我的关照,我一辈子感恩戴德。” 陆南浔嗤笑,“陆呆呆你若是身为男子,若是在朝为官,我定不是你的对手。” 她微微抬头,他眉目含笑,满眼戏谑,“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我甘拜下风。” 之前冷峻,此刻温暖,一冷一热间,她毛骨悚然。 “我离府以后定当守口如瓶……” 他打断她,“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人说。呆呆想要隐瞒,可是心中有鬼?” 许是兄长在有底气,她没好气道:“大人既然知晓我本名,就不应该再如此称呼我。” 陆南浔道:“女子闺名只有夫婿能唤,我遵守规矩,另起一绰号称呼你。星妤如此豁达大度,是我作茧自缚了。” 星妤粉面通红,不甘示弱道:“大人心性冷酷,在我面前佯装温和,好没品。” 她的数落,在他耳中无异于万物复苏之声。 他扬起嘴角,“看破却不说破,最有智慧的是你。” 星妤微微蹙眉,无奈于气氛被他扭转,只道:“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告辞了。祝大人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他叹气,“每次都这样,是不是笃定我会纵容你?” 她只当没听见。 萧泓澄冷着脸走近,掏出一千两银票拍至陆南浔胸口,“舍妹在贵府住了两个月,小小意思,还请首辅大人收下。” 转头道:“走吧。” 眼见星妤毫不犹豫迈出莲步,首辅大人脱口而出,“不行!” 清清嗓子,“这银票还请萧举人拿回去,星妤这两个月在府上干了不少活,应是我给她工钱才是。” 陆管家机灵,早就让二织把姑娘的衣饰及近身用品打包好,待大人一言语,立马奉上。 陆南浔满意地看了管家一眼,“料想你们也不会要我的银子,只是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没用,就当工钱如何?” 萧泓澄皱眉沉思片刻,复颔首同意了。 星妤亦步亦趋跟在萧泓澄身后,那乖巧劲,看得陆南浔心中泛酸,也不知何时轮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你多带走了一样东西。 星妤:什么? 陆南浔:我的心。 ☆、晃出想法 冰雪消融之时,最是寒冷。 坐在热炕上,星妤仍止不住哆嗦,暗思难怪世人道由奢入俭难,她也染上了富贵病,好在还能治。 芳芳捧着热茶慢饮,时不时瞧上星妤一眼,实在憋不住,轻声道:“星妤你姨姥姥家可是大户人家?我见你们兄妹走一趟远亲回来,人都大变样。” 星妤浅笑,“变什么样了?” 芳芳歪着头细思,圆溜溜眼睛愈发彷徨,“容貌没变,但给人感觉很不一样,具体是什么,我形容不出来。” 星妤抓了一把开口松子放在芳芳手心,“不过是你我两月未见,有些生疏罢了。我见你也有些变化,可是我不在这段时日,发生了喜事?” 芳芳面红耳赤,羞答答道:“我和他定亲了。” 星妤四处看了看,从前日带回来的那箱子里翻出四块未用过的锦帕,“小小贺礼不成心意,待你大喜之日,我再送你好的。” 芳芳摩挲锦帕上精致绣工,依依不舍还给星妤,“绣楼与这差不多的要一两银子一块,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 星妤推回去,“什么贵重不贵重,我只知道这只是几块帕子。你不收,可是觉得这帕子价钱胜过咱们一同长大的情谊?” 芳芳不好再推却,有些难为情道:“星妤,明年咱们这一片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也知道她们嚼舌根的本事。你这次外出可遇见了有缘人?” 人不在跟前,影响力却无处不在,星妤下意识道:“世人的嘴长在世人嘴上,我只能管住自己的耳朵。” 芳芳似懂非懂,见星妤粉面通红,只当她是为自己待字闺中羞愧难当,试探道:“我有次遇见阮大娘的娘家侄儿,他还问起你。” 越是想赶走脑海中之人,轮廓就越清晰,她索性不去管,闻言道:“阮举人课业紧张,还不忘问候乡邻,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芳芳仔细看了看星妤,身着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裙,脂粉未施,木簪挽发,出尘绝艳的容貌与环境格格不入,就像盛世牡丹用一个破陶罐培育。再见她眉目间毫无羞涩,可见所言不是虚词,若不是一同长大,她定会认为这少女心比天高,看不上一般人。 “星妤,你哥哥也是举人,你们身份相差无几。” 话说到这份上,星妤话也直白,“芳芳,阮大娘每次说起自己侄儿时,看我们眼神都透着一股蔑视。她尚且如此,可推及阮家情况。你说我又何必呢?” 芳芳心中涌现伤感,拉着星妤手道:“是我糊涂,再也不提起他了。” 星妤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快别怪自己了,来吃东西。” 芳芳摸摸自己肉乎乎的脸蛋,坚定摇头。 星妤会心一笑,宽慰道:“都说圆脸是有福旺夫之相,你这样的最讨婆婆喜欢。” 芳芳心思浅,闻言也不再纠结,吃了几条灯芯糕,一脸好奇道:“再和我说说你姨姥姥家吧?” 星妤垂眸掩下心虚,不太自然道:“他家高门大姓,规矩森严,进出不易。” 半响也不见她继续说,芳芳问:“这就没了?” 星妤笑,“行走坐立都有规矩,总归没有咱们这儿自在。” 送走芳芳,她正要关上大门,门缝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来阻挡。 她做贼心虚看了看外头,他昂首挺胸漫步庭院。 星妤关上大门,压低声音道:“大人怎么来了?” 陆南浔反问:“来者是客,你在府里学的待客之道就忘了?” 她冷着脸把他领到厅堂,倒了一杯滚烫的茶给他,“这茶是从山上采摘的,恐污了大人的嘴。” 他任由她发作,含笑道:“你在府里都是笑脸迎人,再不济也会强颜欢喜,这甩脸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陆呆呆,你敢说你目无尊卑,不是因为你吃透了我?” 星妤心中微紧,“大人私闯民宅目无法纪,我碍于名声不敢喊人,还不兴我不高兴?” 陆南浔也不去戳破她,“你哥哥进宫侍奉君王,都是因为我在皇上面前美言。我成全了你哥哥与公主,你又没有心上人,是不是该把自己赔给我了?毕竟你破坏了我的姻缘不是?” 她装傻,“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我又何时与大人做过交易了?”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逼迫她,只这姑娘心冷,他不能让他凿出的路被冰封了。 陆南浔佯装上当,万分苦恼道:“早知道如此,当时就应当白纸黑字写明让你签字画押才是。” 星妤冷哼,“都说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大人屡次三番私自离开官署,小心被人弹劾。” 陆南浔慢条斯理品茶,“你这茶不错,想来饭食也不错。若是我被弹劾丢了官帽,我便有样学样来你家自荐,成为护院如何?” 她乐不可支,颤着手指着庭院那啃骨头的狗,“大人真要与它作伴?” 他黑脸,随即又扬起如三月春风一样的笑,如此鲜活的她,宠就宠吧。 他如此,她笑不出了。 担忧元叔与刘婶突然回来,她道:“此处人多口杂,邻居家来往也不兴敲门,还请大人莫再逗留。” 陆南浔起身,不容拒绝道:“下次我不想再听见你问我为何来了。” 萧泓澄心性敏锐,明明一切如旧,他却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沉沉打量一眼妹妹,问:“今日家中没有旁人来吧?” 星妤镇定自若,“芳芳来过。” 他追问:“再无旁人?” 明明想说实话,出口却是,“还会有谁来?” 萧泓澄暗思自己多疑,不忘给陆南浔上眼色,“陆首辅天天在皇上和公主眼皮子底下晃悠,皇上本没有想法,也被他晃出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十拿九稳,就差你一吻。 星妤:十赌九输,就差你一说。 ☆、设下圈套 暮色四合,陆南浔与萧泓澄踩着最后一丝斜辉步出宫门。 陆南浔道:“再有两天就是休沐之日,我在一品楼设宴,萧举人可否赏脸?” 萧泓澄头也不回,声色透着一股厌烦,“皇上全年无休,我自也不敢轻怠,倒是要辜负陆首辅美意了。”也不知想起什么,他皱眉回首,清亮眸子映着的男子面容肃穆与夜色融为一体,不知掩藏了多少歪门邪道。 陆南浔一脸懊恼,“是我心生懈怠了,多谢萧举人提醒,那日我定当如常办公。” 萧泓澄眼睛微眯,这厮阴险狡诈,定是在下套。暗暗决定,休沐那日坐守家中,任他诡计多端也无法实施。 翌日星妤买完东西归家,身后一辆熟悉的车不紧不慢跟着。 许是耐心耗尽,车内之人沉着脸跳下车。 她似才发觉,侧身福了福,“大人安好。” 陆南浔冷哼,“好什么好?现在朝廷上下都知道我被门撞扁了鼻子,就连皇上都开金口询问那是怎样一扇门。我说是我自作自受,安装了一扇玲珑剔透的琉璃门,珍之爱之,就算被伤,也舍不得拆除。” 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表情,知她尴尬,但也不轻易放过她,“最可气的当属你哥哥,你猜他怎么说的?” 避无可避,星妤也不再谨小慎微,“别人如何待他,哥哥便如何待人。大人觉得哥哥气人,可曾反思过自己?” 首辅大人存着让佳人温柔小意安抚的心思而来,面对冷漠指责,险些吐血。 他冷讽,“是,你哥哥胸襟开阔,我等都是心胸狭隘之人。就算被他讽刺活该,也当谢天谢地谢他点拨之恩。” 星妤挎着竹篮,东西有些重,她才想换只手,就被他拿过去提着。 她易心软,这事她本就有错,柔声道:“那日家中有人,不方便请大人进去,我做惯了粗活,关门没顾忌力气,还请大人见谅。” 陆南浔气性大,得理不饶人,“家中有什么人,让你紧张到连话也不愿意与我说一句?你家中请人做饭打扫,也不知你的力气是如何练就的,可是闲着无事,便劈柴消遣?” 见她不说话,他又道:“你若是不解释,我还以为某些人在你面前说我什么,让你见了我就生怒。” 星妤讪讪道:“大人多虑了,没人敢说大人不是。” 他步步紧逼,“便是嘴上不敢,心中不见得也如此。我近来老是打喷嚏,可是你在背地里骂我?” 每回见面,话题都被他牵着走,她不想再纠缠不清,“我快到家,大人请回。家中简陋,大人下次来访还请提前告知,我也好让哥哥准备一二。” 陆南浔眼中闪着不悦,嘴上不动声色,“依你就是,只是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曾和你说去京郊看梅,你若不想我惦念,明日就同我去。” 星妤下意识想拒绝,但摆脱他的喜悦让她忘记去思考其中是否有陷阱,“大人说话算话?” 陆南浔止步,隔着白纱准确锁定她眼睛,语气不善,“你就这么高兴?” 她垂眸,“有始有终,不留遗憾,当然让人开心。” 他似笑非笑,“只怕你以后不会这么说。” 星妤也不同他争辩,伸出手道:“大人把篮子给我吧,明日我定当赴约。” 陆南浔把篮子放在车沿上,搓搓手道:“你这姑娘就是执拗,你孤身一人前去,也不和我约定时间,就不怕在等我时遇见坏人?再者梅林那么大,你真当我们冥冥之中有缘分,指引我们找到彼此?” 挨批评,她一贯沉默以待。 他有个时候真觉得自己在找罪受,面对朝臣都没花过这么多心思,但要想吃得十分甜,这七分苦又算得了什么? 温声道:“明日巳时我在距离你家一条街外等你,许是午时就送你回来。你若担心我心怀不轨,也可携带一把匕首防身。” 星妤道:“大人品行端正,行事光明磊落,在首辅府尚不曾逾矩,在外更是不可能。我刚才只是在想回家找什么借口,那明日之事就依大人所言。” 不管是不是真心话,他听着是舒坦的。 “若是你有事耽搁,也无需担忧,我定会一直等你的。” 只她并不领情,将他一腔柔情看作是末日黄昏,“我素来守约。” 陆南浔脸面挂不住,身旁之人舍不得发作,转眸瞪了一眼无辜的陆川。 寒风徐来,帷帽上白纱在他手背缠绵不去,他忍不住握在手里,心思荡漾之际不小心把她的帷帽扯下来。 她的发髻也被扯散,她一侧头,青丝铺背,绝美小脸透着冷也透着香,犹如雪中梅花,美得惑人。 他喉结快速滑动几下,头一回吐字不清,“你要不要去车上梳妆一下?” 星妤看他一眼都嫌烦,夺过他手上的帷帽戴上就走。 陆南浔心中百般滋味,目送她离去,转眸见她的篮子还在,斟酌片刻让陆川给送去。 陆川送完回来坐在车沿驾车回府,片刻车内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陆川你现在办事都不需要回禀了?” 陆川道:“姑娘什么话都没说。” 陆南浔:“……” 复一日,大半日也不见陆南浔出现,萧泓澄心中惴惴不安,寻了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问:“今日怎么不见陆首辅过来?” 小太监笑道:“萧举人有所不知,陆首辅今日告假,说是陆老太君今日从庄子上回京,要亲自去接。陆老太君深明大义,皇上素来敬重,当下就准许了。” 小太监后一句话萧泓澄没心思听,他忽地想起昨夜妹妹说今日去京郊看梅。 妹妹心性单纯,定是被陆南浔骗着去见他家祖母,念及此,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世上有一种酒最好喝,我想请你同饮。 星妤:什么酒? 陆南浔:合卺酒。 ☆、玩火烧身 腊梅之美,俩人无心欣赏。 这段短暂的旅程对二人而言都是一场为达目的必经的折磨,只是俩人预期相左,总得有一人来承受失落的痛苦。 李嬷嬷福了福,目不斜视道:“老太君担忧大少爷迷路,特地打发奴才出来迎接,不想大少爷这么快就到了。” 陆南浔解下香囊递给她,“劳嬷嬷久等。” 行了几步,他沉不住气,“此番是我央求祖母出面,事后要如何出气都随你。只祖母年事已高,还为我受寒受累,请你莫要迁怒于她。” 星妤几个深呼吸仍没忍住,“大人为我大费周章,不惜让陆老太君屈尊降贵迁就我,如此苦心,我感动都来不及,又怎敢不知天高地厚心生怪罪?” 他眉头紧锁,她如今身份本就差了些,若是在祖母面前表现得桀骜不驯,只怕难上加难。 梅林小筑外传来脚步声,陆老太君抬眸,门口进来的姑娘荆钗布裙,却生得貌美绝伦,猛地一眼还有些面熟,不过年纪大了,想半响也没想起到底像谁。 这姑娘举止落落大方,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还与长孙并排见礼,若不是傲气,便是存着气。 再见长孙如获大赦,她心中有了答案。 “快起来坐。” 屋内丫鬟也都有眼色,奉上茶便悄无声息退下。 无需陆南浔介绍,陆老太君道:“今日冒昧请姑娘前来相见,全是老身的主意。姑娘面色不悦,可是我家孙儿没有事先告知姑娘此行目的?” 星妤诧异抬眸,上首的老妇人身着暗红色福禄寿纹锦衣,头环珠翠,眼神温暖中带着不可侵犯的贵气,让人自惭形秽。她低头,脚下是艳丽的地毯,身上布裙被衬得不堪入目。 “大人昨日与我说来此看梅,没说老太君也在,但也没说您不在,是我思虑不周,生自己的气罢了。” 陆老太君眼前一亮,瞥了一眼故作深沉的长孙,又问:“这么说,姑娘若是知晓有老身在,便不会前来?” 星妤回,“老太君抬爱,敢不前来拜见?” 陆老太君转动几下手中的翡翠串珠,伸手道:“小小见面礼,姑娘莫嫌弃。” 星妤侧目望了一眼陆南浔,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起身福了福,“老太君赏赐本不该推却,只是我家贫,此等贵重之物对我而言,犹如鸡插凤羽不伦不类。再者老太君手边的东西定是心爱之物,我更加受不起,还请老太君见谅。” 她推拒的哪里是东西,明明就是他! 陆南浔黑着脸道:“什么受不受得起,给你就收着,这东西还能咬人不成?” 面对陆南浔,星妤可没这么好语气,“东西是不咬人,但防不住被人惦记,若被偷了,可要我拿命来抵?” 陆老太君煞有趣味看着小儿女争吵,这姑娘存心展现逆骨,却不讨人厌,就像外头迎寒而开的梅花,傲骨铮铮让人欣赏。不过傲骨对陆家的长孙媳可不是好事。 她随手把串珠丢在红木高几上,神色冷了几分,“姑娘不要,老身也不勉强。” 星妤神色自若,陆南浔却急了,“祖母,她年纪小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 陆老太君语气阴晴不定,“有些人资质鲁钝尚可以矫正,有些人天资聪颖却是无法改变的,与其到最后筋疲力竭于事无补,不如一开始就忍痛止损。” 星妤赞同颔首,“老太君说得在理,就像有些人天生爱山水不爱仕途,便是被家长逼着走科举之路,只怕一生也考不上。” 陆南浔心中一紧,见祖母神色不对,斥责道:“你今日可是不带脑子出门,尽说些浑话!” 星妤也怕自己太过,让陆家报复到哥哥身上去,便垂眸不语,一味受着。 陆南浔起身给陆老太君倒了一杯参茶,不太自然道:“祖母有气尽管出,别憋坏自己。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着实该训。” 陆老太君心中有火,气这姑娘不识抬举,更气长孙的态度,为一个女子窝囊至此,也没谁了。 不咸不淡道:“我怕训坏了,你背地里不好哄。” 陆南浔讪讪道:“哪能呢?她平时最懂事不过,今日许是被梦魇了。”见祖母神色恹恹,知晓不能再继续,“今日我先送祖母回府,等她清醒了,我再领她过来给祖母赔罪。” 陆老太君不置可否。 上至马车,陆老太君让长孙一同坐,“她是好高骛远,还是另有原因?” 陆南浔笑,“就知道祖母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她无父无母,对外有一个父亲,实则那只是她家的旧奴,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便是公主及笄礼那日您见到的那位。她哥哥也不知如何教她,便以己度人教她识字读书,许是看多了书,染上了书生清高的臭毛病,这才不择言语。” 陆老太君问:“依你这么说,她的家世还有迹可寻?是不是与前朝有关?” 萧国覆灭,陆家本就出了力,保不准祖母会不同意,他含糊其辞,“我也只听她哥哥说了三言两语,具体不甚清楚。” 陆老太君何等精明,一眼看穿长孙有隐瞒,她也好奇起来,当下也没否定,“她若能改掉臭毛病,再习得一些相处之道,倒还不错。” 有了祖母的定心丸,面对星妤的冷脸时,他还有心情玩笑,“被你弄得下不来台,我都没生气,你摆这么高的调子,可是等我哄你?” 星妤不想与他说话,又听见他道:“私下里哄你是可以,但下次可不能再在长辈面前唱反调了。” 她冷笑,“什么反调?那是我的真心话!” “你……”话还没说,车已经停了。 星妤掀帘下车,听他一言的机会都不给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父母和夫婿,那一个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星妤:夫婿。 陆南浔:乖,娘子。 白天浪,我来晚了…… ☆、百密一疏 灯火闪烁,静坐之人面如古井,神如怒目金刚。 星妤顶不住压力,怯怯道:“他没有逼迫我,是我自愿与他同去的。” 不说还好,这一说,萧泓澄怒火再次点燃。 出了宫门他直奔首辅府,陆南浔那厮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还不要脸道:“萧兄不来,我也正打算登门致歉。原本是打算明日休沐宴请萧兄及星妤,听完萧兄之言后不敢再偷懒,便把两日作一日,先请了星妤,”侧头示意陆管家,“摆膳,把我珍藏的梨花白启出来。” 首辅府奴才办事利索,不到一刻钟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美酒上桌,陆南浔亲自给彼此斟酒,先干为敬。 一连三杯下肚,他酒气缠身,一手撑头,一手晃着酒杯,话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全然把对方当作是推心置腹多年至交好友,“七夕那日我遇见她,被她踩了脚,本是要找她麻烦的,最后却心甘情愿放过她。你出考场那日,我本起了戏弄她之心,最后却为她挡住一干窥视。接她入府的心思是什么时候起的?好像是看见她与一个书呆子说话,又好像是知晓你与公主的事之后……总归一切如我所料,但发展却如脱缰野马一样控制不住,不过我乐得接受就是。萧兄比我年幼,这便是我心甘情愿称你为兄的原因。” 萧泓澄冷眼看他装腔作势。 陈年老酒口感绵软醇厚,他不觉又喝下一杯,“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是我用言语蒙骗她,你别怪她。她在祖母面前不假辞色,宁折不弯,没有辱没萧家门楣。” 都把错归在自己身上,这等为对方着想的默契,萧泓澄脑门子都是火。 不过妹妹他是了解的,热心裹着一层厚厚的冰,能冻伤常人,却抵不住陆南浔死皮赖脸地贴近,心中留了痕迹,自会为对方开脱。 “他也是这般说的。即是妹妹自己的因素,为兄畏惧他手中权势只好忍气吞声,还望妹妹谅解兄长身份低微,不能为妹妹强出头。”抹黑陆南浔,他素来不带手软的。 星妤心中有疑,但兄长与陆南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是我误入歧途,连累哥哥受气,往后定事无巨细询问哥哥后再做决定。” 萧泓澄一脸温和笑意,“妹妹无需如此,只是陆首辅纠缠不清,咱们身世又同前朝有关,我担忧陆首辅别有所图,这才一再阻挠妹妹与他来往。” 星妤脑袋昏昏沉沉,只道:“妹妹知晓了。” 待星妤回房,元平忧心忡忡道:“主子点出身世,星妤又是心思重的,此事压在她心头一日不解,就一日强颜欢笑。” 萧泓澄眼底火烛闪烁不定,沉吟片刻道:“若想根治,就得下猛药。陆家叛变,陆南浔年少不曾参与其中,但他有今天,离不开陆家的从龙之功,踩在萧家脊梁上来娶萧家女儿,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再者陆家污糟事一堆,还自视过高瞧不起人,妹妹若是嫁进陆府,可想而知会得到什么样的轻视,我何不一开始就替她断了痛苦根源?” 元平叹气,主子与皇帝有血海深仇还成了岳婿,星妤与陆首辅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他只是一个阉人,到底不懂男女情爱,也只在心中想想。 陆南浔一连吃了几趟闭门羹,便打发人守着,终被他寻到了时机。 她拿着梳子给喃喃梳理毛发,见到来者既不慌张,也不起身,全然无视。 陆南浔自顾自地寻了把椅子坐下,瞥见她双手冻得红通通的,皱眉道:“这么大的狗哪还需要你伺候?你若喜欢,改明儿我给你送只乖巧的狮子狗过来。” 星妤浅浅一笑,眼底的冷让人无从思考,“无功不受禄,大人又有什么是需要我配合的?” 许是他骨子里有些贱,见多了她冷脸,还能瞧出冷艳而不妖的美来,摸摸下颚道:“这都多少时日了,你气还没消呢?” 她拍拍喃喃脑袋,喃喃会意转个身,“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到嘴边,陆南浔又退缩了,改道:“年关在即,你家也没点色彩,我给你送几盆花来可好?都是养在世安苑,你照料过的。” 星妤放下梳子,净了手给陆南浔倒了茶,“大人活得太累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茶被他品出涩,话被他品出绝,他气问:“你觉得我需要从你身上知道什么?” 他眼睛黑沉如墨,狠戾如刀,叫她尝到了恐惧,仍旧不肯屈服,垂眸道:“大人心中所思所想,我又怎得而知?” 陆南浔冷嗤,“你不知,偏又揣测我心思不纯,倒是我该问你,你想知道什么?” 这哑谜打得心累,她没心思同他绕弯子,“大人知晓我身世是不是?” 陆南浔正色望着她,只眼前少女似习得了大乘佛法,似简又似繁,叫人越看越生疑,“你哥哥定不会告诉你全部事实,你凭借只字片语想套取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我觉得此事让你哥哥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她丢了气势,像个孩子般表露不悦,“我不想哥哥再为我难做,大人还是请回吧。” 他眼底荡开了笑意,叹道:“你这一面,想必你哥哥也不知的吧?” 星妤破罐子破摔,“是,只有大人知道我两面三刀,你满意了吧?” 陆南浔施施然起身,临行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太听话了,不过也没关系,百密总有一疏。” 再有几日朝廷就将封印,陆首辅天天在御书房晃悠,晃得同在御书房当差的萧泓澄心烦心燥,便在盛州雪灾之时举荐陆南浔前去赈灾。 陆南浔欣然接旨,独在异乡过年倍感孤独,便把心心念念的人儿一同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实不相瞒,我有点花心。 星妤:哦。 萧泓澄:听说你有点花心? 陆南浔:花心在星妤身上。 萧泓澄收回四十米大刀。 ☆、一场较量 白雪铺地,一望无垠,林间乌鸦哇哇啼哭,哀怨声叫人也品出一分同病相怜来。 陆川屏息凝神聆听,车内半点声响也无,他不由得出声:“姑娘?” 依旧没有回应。 劲风卷雪,他被迷了眼,也慌了神,害怕里头的人间富贵花化作冰雪消散,他停车掀帘,只见她一手撑脸,一手拉住车窗帘,怔怔望着车外出神,露出的一截白玉手腕冻得通红,胜却人间三分颜色。 她缓缓侧头,懵懂地望着他,像是被拐骗后找回的孩子,整个人仍处于怀疑中,你说的和我看到的,到底哪个才是真? 陆川心头剧烈跳动几下,垂眸道:“姑娘一路上不言语,可别气坏了自己。奴才虽是奉命办事,但也是作恶者,姑娘有气尽管出。” 星妤继续看向窗外,声音平淡如死水,“想通了,就不气了。”还安慰他,做尽一切善事,“你我都身若浮萍,掌控不了命运,但可以掌控自己的心,我又怎会对你心生埋怨?” 陆川握拳,几个呼吸才忍住背叛大人之言,“姑娘小心冻着。”说完把车帘严严实实掩好,继续驾车上路。 他见过她在大人面前的模样,娇气任性,有所求温柔体贴,无所求胡乱生气,撇去容貌,这样性子没几个男人受得了。但在他们面前,她永远是端庄大方,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大人为何钟情于她。 夜间入住驿馆,赈灾的队伍也在,陆南浔对外宣传这是家中表妹。 驿馆小吏都是人精,明眼看得出的问题只装傻充愣,用最好规格招待这顶金贵的首辅表妹。 陆南浔提着包袱上楼找她,屋内摆着一桌子生食,有荤有素,铜鼎内红汤翻滚,她吃得正欢。 他把包袱放下,坐在她身边道:“越来越不懂礼数,表哥还没到,表妹怎能先动筷?” 她夹起几片松茸放在铜鼎内烫熟,红嘴轻启,“表哥表妹也得避嫌,没有长辈在,怎可单独同桌共食?没礼数的,该是表哥才是。” 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可见这姑娘气性,陆南浔也能将就,寻了空碟,拿起公筷就用。 星妤蹙眉,不再看他。 用完晚膳,他指着包袱道:“出门在外,女儿身会招来非议,还要委屈你做男儿打扮。这里头衣裳没人穿过,但不知合不合身,你将就着穿,届时我再给你置办好的。” 星妤冷笑,“大人真是足智多谋,赈灾在前,我在后,既能奉公,又可以顾私,再没有比这办事休闲集一体更两全之法了。” 陆南浔大言不惭,“我这是昏招,可也是没法子的无奈之举。若依照你慢吞吞的性子,以及你哥哥瞧不上我的态度,咱们之间别无可能。” 星妤一天积攒的怒在这一刻爆发,“你没法子,就得来糟践我?” 陆南浔脸上挂着讪讪之色,没皮没脸的事做多了,颜面说丢就能丢,“往后我用八抬大轿来赔礼如何?” “谁稀罕!” “求你稀罕。” 话一出口,他也没打算把脸面再捡起来,“你真以为我空闲得很,时不时找你只为消遣?你勉强自己不知,恕我不能苟同,便只有自己动手来取。” 她冷讽,“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从前我不记得你,进首辅府只为阻止你与公主来往,而后应付你纠缠,不过是碍于你手中权势。仅此而已。” 陆南浔并未生气,嘴边还牵起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你还是不懂男人,也不懂自己。你若想表明自己的不屑,大可用眼神藐视我,你开口辨解,只会让我觉得你口是心非。” 她又气又怒,星眸泛出点点泪光,她恨他强取豪夺,也恨自己优柔寡断,便站到窗口冷静一下。 陆南浔舍得下脸,哄人这事却是口拙嘴笨,急得团团转之际,耳边传来她空灵的声音,“你真不送我回去?” 这姑娘的执拗,他是领教过的,不由得退一步,“我给你哥哥留了书信,他若是追来,我绝对不勉强你。” 他见她头微微转动一下,却没有转身,他知道她在想,他等得起。 冬天的雪说下就下,她伸手接住一片鹅毛大雪,缓缓收拢五指转身,“大人不是会妥协的人。” “那也得看对方是谁。”他看着她小拳头苦笑,他想她握住的是他的心。 可不就是心,雪遇手温融化,留给她一手心的水渍,恰似他遇见她,心软成水。 星妤擦干掌心,捧着手炉道:“明日可还需要我跟在后面?” 陆南浔说出她的打算,“你想留在这里,就算你哥哥没追来,你也可以租辆马车回京。” 她同他商量,“你若是答应,我就当今日只是出京游玩,我哥哥也绝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摇头,“你说谎时,眼睛会不自主右看。你只会躲我远远的,也可能为了躲我,不惜随便找个人共结连理,我就这么上不了你的眼?” 把自己放得太低,有时也是一种傲气,星妤浅笑,“说来说去还只是因为大人自私懦弱,你无计可施,便来逼我就范,你把手段用在我身上,真的是出于心悦,而非不想人生留下败笔?” 这话太有力,生生一巴掌拍在男人脸上。 陆南浔黑眸沉沉如雪夜,冷得入骨,他向她走去,她节节败退,她被他逼到墙角。 他火一样的气息喷在她光洁额头,她发际碎发一起一落,她忍不住挠挠。 陆南浔顺势握住她纤细手腕,在她瞳孔里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男人是经不起激的,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你是不是该换个法子?” 星妤素来乖觉,硬碰硬,她输不起,“大人容我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陆呆呆姓陆,你温柔敦厚,美貌与智慧并重,为何不叫陆夫人? 星妤:陆大人姓陆,你心狠手辣,刀刀见血,为何不叫陆刀刀? ☆、先破后立 陆续拍去肩上白雪,对着快冻僵的手吹口热气,又搓搓脸,从怀里掏出烈酒狂灌一大口,随手递给陆川。 陆川直接无视,一心驾车。 陆续讨了个没趣,暗自啐了一口,想他陆续舌灿莲花,模样周正,上至婆子,下至妙龄丫鬟,没有一个对他生厌的,唯独就惹未来主母不喜,他抓光头发也想不明白其中关节。 为了以后能有好日子过,他再次鼓起勇气攻克这座雪山,“奴才嘴碎,没事就喜欢瞎唠叨,姑娘若是无趣就当听个乐,若是觉得奴才呱噪,还请出声提醒奴才一下。” 车内摆着棋局,星妤正左右手和自己较劲,“你和你家大人一个秉性。” 陆续心中转了几道弯才想透彻,心头一轻,嘴皮子也利索了,“姑娘慧眼,奴才却是陆家家生子,五岁就在大人身边当差,翻了年就得有二十年了。” 星妤略略抬眸,眼中浮现淡漠疏离,“我只认得陆川,却从未见过你,可见你定是你家大人左右手,如今却被他指派当车夫,你家大人糟践起人来还真是不留余地。” 陆续道:“姑娘心善,觉得委屈了奴才,然奴才认为这差事一不侮辱人格,二无性命之忧,说糟践有些牵强。再者大人白天骑马受冻,夜里架着篝火,便随意往雪地里一趟,和大人处境相比,奴才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棋子碰撞本是清脆之声,隔着厚重车帘反变得沉闷,他大着胆子道:“大人年少老成,能在朝中游刃有余,却不懂得如何与女子相处,便是表姑娘,也时常被斥责至哭。大人是陆家长孙,坐拥权财,他唯二亲手去取的,其一是他现在的位置,其二是姑娘。姑娘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陆川伸手拽了拽陆续,陆续用眼神示意他安心,先破后立,方能解决困境。 一盘棋被她下得漏洞百出,闻言更是不耐,伸手把棋子推做一团,这才舒服些,她语调生硬,“听乐听到自己身上,我并不觉得乐。” 陆续语气有些虚,“姑娘不乐,是因为姑娘还没体会其中之乐。姑娘跳出来看,一个重权在握的男子频频在一个女子身上吃瘪,是不是就有些欢乐?” 她先是不以为然,而后自省冒上心头,她什么时候开始不愿再接纳不同的意见?这一想,便是无穷无尽。 半响星妤莞尔,“你奚落你家大人,也是你家大人教的?” 陆续目光呆滞一瞬,余光瞥了陆川一眼,讪讪应答:“前日夜里大人把奴才指派给姑娘,只让奴才好生照顾姑娘,其他一概不言。奴才头一回见大人对女子这么上心,不免多打听几句,这才自作主张为大人分忧。至于奚落之言,奴才在大人面前没大没小惯了,见姑娘又是好相处的性子,不免臭毛病又犯了,还请姑娘责罚。” 事是这么个事,可细思极恐,大人机智果敢,对旁人毫不手软,对自己人好到没边,露出难色只为等他上套,等他心甘情愿身先士卒。名分未定,后方就已经因她沦陷…… 陆续心头揪起,这俩人聪明绝顶,话还需要中间人来说,在情感上他们都只能算小智。只盼他们早日修成正果才好。 车来传出笑声,纯澈如同雪后阳光,带给人移不开眼的好心情。 陆续试探道:“这不姑娘就笑了吗?要不奴才再说说陆家的事?” 星妤抱着掐丝珐琅手炉舒舒服服歪着,“别,陆家高门大族,事情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话明着拒绝,又隐隐透出一丝缺口,陆续笑道:“是奴才越俎代庖了,奴才从下往上看,许多事情会出现偏差,由大人来与姑娘细说再合适不过,还是姑娘思虑周到。” 星妤道:“你倒是能言善辩,难怪你家大人器重你。” 陆续道:“主要是大人会用人,知陆川沉默寡言,便派奴才这个嘴不停歇的来,就怕姑娘烦闷。其实奴才也不会说话,与陆川对比,才显得突出。” 星妤侧躺,掀起车窗帘看了看,林间黑一块白一块,又掩上,“字字不忘捧着你家大人,你倒是说说,你在他面前是如何没大没小的?” 陆续咽咽口水,此时方知言多必失,“人评说自己的事,难免都会说自己的好,不若让陆川来说,这才不失公允。” 只是他眼色使得眼抽搐,陆川也不接收,只道:“大人的事,奴才不配评说。” 都是奴才,谁又比谁高级?被打脸的陆续狠狠瞪了一眼陆川,车内也没动静,似在等他言语,他想了想道:“大老爷深得祖上宠爱,成长之路没养成担当,彼时陆老太君无法置喙,到大人这一代,便下定决心培养出男子血性。奴才跟在大人身边时,他完全是个小大人,奴才心性爱玩,便唆使他一起玩,不想却得到大人的斥责。” 说到这里,他脸上扬起一个感慨笑容,“姑娘想想,五岁孩童指责另一个五岁孩童不应该贪玩,要好学不倦。” 星妤笑不出,倒了一盏温茶,又拎着茶壶递出去。 饮了茶,陆续继续道:“奴才只当大人装模作样,拿了好多小玩意诱惑他,最后也没能成功。我看得出大人眼中挣扎,可他克制住了自己。” 余下之意,星妤也能品出,她单单出现在他眼前,他已经破例管不住自己。 转眼路过一家客栈,陆续想下车打壶热茶,却被陆川拉着不许,顺着他目光看去,一个长相俊朗的男子正沉着脸走出客栈,他满面倦容,也没打理自身,看上去有些落魄。 二人交换一下视线,在那男子疑惑望来时,陆续扬起笑脸回视,“小哥可是要搭车?不收你车钱。” 年轻男子冷颜上马,背道而驰。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星妤:平凡的日子。 陆南浔:不,是想你的日子,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 星妤:你把第一个逗号去掉再说话。 ☆、灾难面前 进入盛州地界,已是入夜时分。 盛州城城门紧闭,上空积聚一大团乌云,仿佛不经意间就会与天空脱离,掉下足以淹没整座城的暴风雪。 城像是一座死城,任凭陆续如何用力敲,唯一的回应是阴风穿过门缝的空鸣。 陆川心中升起不详之感,面向车帘道:“姑娘,大人许是去下面县城查看灾情去了,城内情况咱们不熟悉,要不咱们退回上一个小镇,明日再进城如何?” 星妤闻言心中一轻,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能推则推,“也好。” 陆续还未回到车上,藏在暗处的灾民从四周蜂拥而至,陆续与陆川眼睛长时间见雪,经火把一照,短时间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感觉拔刀指向众人,厉声喝道:“谁敢靠近,休怪我让谁当场血溅三尺!” 难民多为最贫苦百姓,也不懂陆川二人只是虚张声势,当下被他们眼睑充血、神如修罗模样唬住,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孩子哀求,“求你们行行好,给我们一点吃食,孩子再不吃就得饿死了!” 星妤曾看过一些史记,深知在没有足够食物让众人吃饱的情况下,一丁点也不要显露,否则轻伤重亡。便靠在角落,一丝声也不发出。 陆续道:“我们也是灾民,是来城里投靠亲戚的,帮不了你们。” 二人强壮有力,衣裳整洁,众人打心底不信,试探着靠近马车,“你们有车有马,就算没有吃食,银子总是有的,再不济这匹马也够我们饱餐一顿。” 陆续知晓不能让,一让就没有回旋余地,对着城楼大喊:“我们奉首辅大人之命进城交差,尔等速速开城门!” 这一喊,灾民惊慌交加,亦激起他们野蛮之心,或牵马或爬上马车。 星妤白着脸跑下车,陆续二人不敢真与百姓动手,只护着星妤退至城门。 贪字可大可小,有人心满意足,有人觊觎星妤身上水貂披风及锦缎棉袄,为首的中年男子道:“你就是喊破喉咙,城楼的小吏也只会装聋作哑,他们之上的刘知府才能平庸,只会溜须拍马,城内整治出官民一家亲给你们首辅大人看,对我们,那是死活不论的。” 陆续心中急不可耐,面上一点不显,皱眉道:“我理解你们处境,东西给你们也不打算追究,你们自行离去吧。” 有人按耐不住跳出来,“你们若是把衣裳脱下来给我们,我们就勉强收留你们一晚,不然你们就得冻死在异乡,连明日的太阳也看不见。” “明日本来就没有太阳,”星妤从陆川身后走出,面如皎月,不藏一点污浊,“小吏装聋作哑也是他们上峰授意,他们若是明白的,应当已经去告知首辅大人,你们还要在此逗留?” 众人拢了拢衣裳,又把漏出棉絮的帽子拉了拉。 她微微叹气,“若是不明白的,许是在看戏,许是还想着你们替他们灭口,既掩盖了难民之多的真相,又不用担负因条列而得罪首辅大人家奴的罪名。你们真只顾眼前,不想以后?首辅大人可是皇上派来帮你们渡过难关的。” 话音未落,城门已开,灰头土脸的小吏恭敬对星妤作揖,“小人刚才更衣去了,不曾想这么晚还有贵人进城,请贵人恕罪。” 城门外灾民把搜刮的东西放下,便准备溜。 星妤唤住他们,“你们与我们一同进城,有什么困难尽管与首辅大人说,他定会给你们妥善处理。” 小吏神色一凛,略略抬高声音道:“贵人不可,城里一下子无法容纳这么多灾民,且不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着传染病症,请贵人三思。” 星妤浅笑,淡淡道:“要不你先去问问首辅大人?” 小吏对后边的侍卫使个眼色,言语带着脸上褶纹颤抖,“贵人说笑了,便是他们都带着传染病症,小人也不敢违背贵人意愿的。贵人请。” 星妤不计较,陆续认真看了小吏一眼。 管你有通天的本领,在外地,依旧是两眼一抹黑。 陆南浔得知消息,还是刘知府知晓瞒不住来招罪,“下官无能,到现在才知道城外还有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请大人重重责罚。” 陆南浔从字缝里挑出不寻常的信息,“刚才发生了什么?” 开脱之辞还在蕴酿,陆续已经带人进来。 他单膝跪地道:“禀告大人,刘知府阻挠灾民进城,使得他们做出违背良心之事,好在迷途知返。” 刘知府吓得跪地,豆大的汗珠接连不断,“下官不敢,下官也不知情……” 陆南浔略略抬手,地上形成一个巨大光影,如猛兽之爪,“刘知府有些热,不如去外边吹吹风?” 刘知府像是被掐住脖子,双目爆出,脸憋得通红,如垂暮老者一般佝偻身子起身去外头跪着。 陆南浔问:“可有人员伤亡?” 陆续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答道:“没有伤亡,连惊吓也不曾有。” 陆南浔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转瞬即逝,谁也不曾发觉。 “说说你们的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做出那等丧尽良知的事,会不会被定罪?中年男子战战兢兢道:“回大人,我们都是一个村的,雪压垮了我们村庄大半房屋,住是可以挤一挤,可粮食被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陆南浔又问了他们周边情况,起身来到刘知府跟前,“天灾人祸不是你的错,但你为了面上好看蒙上一层纱遮掩,便是大错特错。” 刘知府头点地,脑袋逐渐清醒,“下官知错,求大人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解决完事情,陆南浔脚步匆匆步出府衙,门口马车看得他心头一暖,他跳上马车,片刻差点把车帘给撕没了,“人呢?” 陆续佯装不懂,“陆川送姑娘去宅子了。这滴水成冰的天,大人不会想让姑娘在车里苦等吧?”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我知道有几个人和我一样喜欢你。 星妤:谁呀? 陆南浔:我呀我呀…… ☆、真不体贴 雪压竹枝,风吹回弹,过路主仆被溅了一身雪。 刘夫人本就不痛快,经此更是不耐到了极致,拉长脸问:“那女子是什么性子?” 春嬷嬷给刘夫人拍去身上残雪,圆胖的脸上写满不屑,“昨夜进府不说正眼瞧我们,对首辅大人都不曾过问一字半语,傲气得很,比咱们姑娘差远了。” 刘夫人又问:“首辅大人待她如何?” 春嬷嬷道:“首辅大人昨夜回府问了句她,今早一大早就出门,不像是很上心的样子。” 行至主院,丫鬟挑起锦帘,只见榻上坐着一个俊俏少年,其衣裳过于肥大,反显得她桃心脸精致小巧,青丝用银簪挽在头顶,打扮不伦不类,却因十二分好相貌涌现出另类美感,特别是那黑珍珠镶嵌的眼,水光盈盈如朝露,看得人大气不敢出,唯恐对比出自己的俗气。 春嬷嬷道:“姑娘,我家夫人来探望你。” 星妤起身福了福,“出门匆忙,让夫人见笑了。” 刘夫人不着痕迹望了春嬷嬷一眼,收敛轻视,笑容热切,“我女儿年下新衣多做了两身,因她正在长身体,衣裳不免做宽松了些,本还可惜新衣闲置,如今想来天意如此,这衣裳就是为姑娘准备的。” 星妤瞥了眼丫鬟手中华衣美饰、奇珍异宝,淡然一笑,“夫人有心,此举于我无疑是雪中送炭,只是其他的,我尚用不着。” 刘夫人道:“我们一家都住在府衙后院,这宅子不常来,也就没安置些能入眼的陈设,这些小玩意摆在姑娘房里,也只为给过年添个颜色。” 星妤慢条斯理品茶,并不接话。 刘夫人端起茶饮了一口,笑道:“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星妤微怔,半真半假道:“我此番与表哥出来也没同家里商量,无法与夫人细说,还请夫人见谅。” 刘夫人自是表示理解,闲话几句便告辞。 春嬷嬷是知府千金的奶嬷嬷,一点也见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出了主院就道:“聘为妻、奔为妾,夫人让人去成衣店给她买两身就完了,何必拿姑娘心头之爱?” 刘夫人冷了脸,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斥责春嬷嬷,“衣裳值什么?老爷现在还是戴罪之身,一个不好,就会官职不保,你说你把蔑视写在脸上是要给我们招来灭顶之灾是不是?她便是妾,那也是首辅的心头肉!她不说,那是她不屑计较,可若有一日我们犯到她手上,你且她态度!” 春嬷嬷惊恐不已,当下掌嘴,“奴才有错,奴才知错……” 刘夫人蹙眉,“行了,这事等请走这尊佛再和你计较。那姑娘也不像记仇的,你无需刻意讨好,只恭恭敬敬伺候她,看能不能以此来抵消你的愚蠢。” 春嬷嬷再去星妤面前,已是卑微之态。 星妤继续翻着闲书,似从未发觉身外之事的变化。 傍晚陆南浔回府直接进了主院,室内温暖如春,烘得他通体舒畅,叹道:“还是你们女子会享受。” 星妤拿着一块无暇玉珏把玩,“还是真,大人在外辛苦奔波,最先受益的反倒是我们女子。” 陆南浔这才注意到四方小几上的琳琅珠宝,皱眉片刻,眉目舒展道:“你倒是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不过刘夫人拿这么多东西讨好你,你怎的不为她说句好话?” 星妤抬眸,似笑非笑道:“我说话会惹大人不高兴,我不会说话,大人也会明白其中意思。” “你既如此通透,那你说我要不要因你做一回贪官?” “该如何,大人心中自有定论。” 与她相处久了,他养成了只听自己想听的,姑且当作她了解他,又想起一件事,“你哥哥曾与你擦肩而过,只不过被陆续他们糊弄过去,我罚了他们二十军棍。”想了想,又道:“若不是担忧你觉得自己在兄长心中份量不够,我才不说与你听。” 她低头不语,昏暗光线将她照得脆弱易碎,他忧心忡忡之际,又听她冷漠道:“最应该罚的,难道不是大人?” 陆南浔道:“你说怎么罚,我都认。回去以后我会去你哥哥面前请罪,也会向家中坦言。” 星妤以为他会拂袖而去,不想他只是看似骇人的乌云,风一吹即散,留给她不知所措,只傻傻望着他深邃眉眼,全然忘记了上一刻准备争锋相对。 她收回视线,起身把灯点上,背对他道:“其实我是想收了这些东西,再让兄长呈到皇上面前治你的罪。” 良久不见回应,她返身只见他一脸错愕,随即流下两行清泪…… 星妤愣在原地,复递过猫戏蝴蝶锦帕,“我对大人起了坏心,大人不该感动才是。” 陆南浔心中窘迫异常,在雪中连续赶路,他也不能免俗患上了眼疾,见不了强光,一见就落泪。不过事情已经发生,顺势缓和彼此关系才是上策,接过她的香帕擦拭眼泪,似模似样道:“想置我于死地的绝不手软,你是第一个嘴上说要害我,却下不了手的。” 星妤宁愿时光倒流,这下可好,见了男人的软弱,对他的恨意添了水分,最后会留下什么,只有天晓得。 陆南浔佯装不知她的纠结,用协商的口吻道:“我库房收纳比这珍奇百倍,不如把这些寻常物退给刘夫人?” 她仍旧沉浸在自己思绪,下意识答:“刘夫人说摆在屋里添颜色,咱们也只当颜色看,走时不带走就是。” 他靠近她一点,压低声音诱哄道:“所以你刚才只是想吓唬吓唬我?” 星妤退后一步,警惕地望着他,“你怎么老是胡思乱想?” 陆南浔面上挂不住,起身外走,嘴里嘟嚷着:“一不问好,二不传膳,真是不体贴。”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你今天怪怪的。 星妤:何处怪? 陆南浔:怪甜的。 星妤:你也怪怪的,怪恶心的。 ☆、过界至此 翌日刘夫人再次登门,她笑容喜人,姿态放得比昨日更低,“今夜是除夕,腆着脸来请姑娘及首辅大人去府衙过年,或是我们上门来也可,全看姑娘喜好。” 星妤看一日书都不会倦,此刻话没说几句,已然心累,垂眸佯装毫无主见,“夫人见谅,表哥的事情我做不了主。” 刘知府请不动陆南浔,这才唆使妻子另辟蹊径,刘夫人依照同龄小姑娘性子来推测她,“姑娘住着主院,只这一条,足以说明姑娘在首辅大人心中份量。只要姑娘开口,首辅大人没有不从的。” 星妤嫣然一笑,淡淡道:“夫人远离京城,许是不知京中人对表哥的评价。”评价是何,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她这姿态不觉带了陆南浔三分气势,唬得刘夫人晕头转向,白着脸道:“可不正是,离京多年,过惯了安逸日子,忘记了祸从口出,多谢姑娘赐教。” 星妤端起茶饮了一口放下,“赐教不敢当,不过是提醒夫人罢了。还要请夫人谅解我年纪小,心拙口夯。” 刘夫人起身,“姑娘心善,再没有比你更得体的人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情,我先告辞,明日再同我家老爷来给首辅大人及姑娘拜年。” 星妤起身送她,“哪有长辈给晚辈拜年的?再来您是诰命夫人,于情于理都该是我去向夫人拜年才是。” 刘夫人推脱几句,逃命似的离去。 陆南浔踏进房门,只见她坐在灯下看书,红色缂丝牡丹流华裙倾泻出一片银色光晕,璀璨如星河,侧颜如画仙精心勾勒,绝不留一分瑕疵,眼神却不露的,留给世人无尽遐想。 他走过去抽走她的书,“夜间看书对眼睛不好。” 星妤正看到热闹处,被打断满心不悦,又想起今夜是除夕,便按耐住唤人摆膳。 外间爆竹声全无,奴才谨言慎行,这个年冷清到了极致,陆南浔打发走仆人,温声道:“听说刘夫人今日被你吓跑了?” 盛州菜式鲜香麻辣,厨师考虑京中口味加以改造,却是去了精华,留了糟粕,星妤下不去筷,只挑着爽口的冬笋吃,“我若是能把人吓跑,大人怎的还在?” 陆南浔自吹自擂,“你怎可把我与常人相比?我是迎难而上,越挫越勇。” 星妤胃口不佳,又不好离席,给他夹了几大筷油腻荤菜,“这菜已经变温,大人有话膳后再说。” 她出发是填食,他理解是关心,总之皆大欢喜。 灯影幢幢,将屋内相顾无言男女相距的方寸之地照得毫发毕现,她还往边上挪挪,生怕夜风将此间景象吹向大地,过早带来春的气息。 陆南浔出身高门,成长之路甚少受挫,又年纪轻轻位极人臣,他骨子里是任性妄为的,此次强迫星妤同行欠妥当,却不后悔,佯装未曾发现她的思亲之痛,感慨道:“陆府过年热闹非凡,奇异的是,我却一直感觉不到,若说我生性孤僻,此刻我又觉得这是我过的最热闹的一个年。” 星妤微叹,抬头已眉目平和,“这个年,这座城也不知有多少人家沾不上一点荤腥,好在有大人在,他们日子有了盼头。大人生长于富足,该比他们更懂得,有舍有得。” 他微愣,她端坐于虚无缥缈的香烟另一端,冷静得像下凡来渡他的仙,他缓缓一笑,“你总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垂眸苦笑,她亦是梦中人,只可惜身旁这个不是来点醒她,而是拖着她一起沉沦的。 陆南浔起身取来一个装满荷包的木盒打开,“这是陆续准备好给我们赏给奴才的。” 星妤赞道:“陆续真是思虑周全,有他在,大人省了许多事。” 陆南浔冷哼,没头没尾来一句:“你何时才能上心?” 星妤装作没听见,见荷包大同小异,又道:“刘知府一家明日会来给大人拜年,大人可有给刘知府儿女准备封红?” 陆南浔早有准备,却不明说,一脸茫然道:“封红都是成亲之后给的,我尚未娶妻,何曾想过这些?” 她本不想与他争辩,他换了一副轻佻面孔,沾沾自喜道:“你一来就帮我解决大难题,如今又教我恩威并施,你过界至此,还说你独善其身?” 星妤弯起嘴角,看着香炉道:“是我想差了,大人是天之骄子,历来只有别人巴结讨好大人的。” 她红唇一张一合,糯米牙忽隐忽现,陆南浔席间饮的酒在此刻上头,他从怀里掏出几样事物放在小几上,哑声道:“又憋着气,我再不敢逗你了。” 星妤纤细手指在袖中扭成结,心如乱麻,越扯越乱,便垂眸不语。 也不知多了多久,灯芯炸裂声惊得她眼皮子跳了跳,转瞬又回到梦中。 陆南浔咽了咽口水,只觉得酒是穿肠药,不然他怎会腹内火烧火燎,就想含着她的红唇吮一口?越按耐,越迫不及待,他着了魔似的起身,心跳如雷靠近她,唇轻轻贴着她的脸,就像碰触汁水饱满的果肉。 一碰之下生了根,非人力能割断得了的。 她嘤咛一声,他惊了魂,软了腿,摔在了她身上。 星妤不明所以眨眨眼,复手脚并用踹开他,厉声问道:“你做什么?” 陆南浔顺势侧躺榻上,双目水光潋滟,脸上红晕可疑,却把男色当道,“想给你批件衣裳,却被你当成狼子野心,好人难做。” 她微微松了口气,离他远远地。 转眼到了子时,陆南浔给主院奴才发了赏钱,便大步流星离去。 室内只余星妤一人时,她狠狠擦拭右脸,又把被他套在手腕的碧玺串珠扔在地上,气不过还上脚踩了踩。 奈何那珠子太顽强,如此也不见半丝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香蕉泥,想着你。 星妤:辣椒泥,辣死你。 陆南浔:我和你,我爱你。 ☆、掩盖本性 地暖气香,蜜饯干果、奶酪点心,茶汤清亮,这些本没有什么稀奇,可在雪灾发生的城内,这些已是顶级好物。 刘悦诗不着痕迹看了眼原属于自己的裙衫,收眼望见奶嬷嬷缩手缩脚候在一旁,再见母亲对那鸠占鹊巢的女子陪笑脸,心中怒火烧得旺盛,也顾不得母亲之前的叮嘱,讥诮道:“姑娘身上这身红色衣裳我原是不喜的,母亲却训斥我,说是天底下有多少女子羡慕不来,便是费尽半生精力,最后也只能仰望。” 刘夫人神色大变,还没想好如何挽救场面,就见那女子笑盈盈道:“刘夫人所言不虚,但有一点我不太认同,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同理,衣裳只能装扮表面,端庄贤淑受人尊敬才是女子最美的装饰。若是喜欢红色,又另当别论。” 言语碰撞,高低立现。 刘悦诗涨红着俏脸,一双美眸也气得通红,见那女子怡然自得,不想被比下去,却早已被比下去,眼中带了点点泪光。 刘夫人心疼女儿,以衣袖遮掩安抚地握着她的手,面向星妤笑道:“还是姑娘明白事理,我这女儿被娇宠坏了,她若能学得姑娘一丝半分,我也就阿弥陀佛了。” 刘悦诗抽手背对母亲,向一个自甘堕落的妾学习,她还没低贱到这份上! 星妤把母女动作尽收眼底,这姑娘从某些方面来说与李静萱是同一类人,不过李静萱处在京城,早就学会了扮猪吃老虎,而这姑娘在盛州是最金贵的姑娘家,无需看人眼色,这受气怕也是头一回。 念及此,她嘴角晃过一瞬间的笑。 “刘姑娘单纯善良,若移了性子,反而不美。” 女儿长相中上,性子骄纵纯良,资质不上不下,找婆家甚是让人头疼。高嫁定然会把这些年没受过的罪一并受了,低嫁又心有不甘,可若移了这性子,那她与平常姑娘也就没有半点不同。刘夫人想到这些,眼神便带着惆怅,两相比对之下,方才知道首辅大人眼光之毒辣。 刘悦诗听了觉得讽刺,都是同辈,她却以长辈姿态来点评自己,凭什么?斜了星妤一眼,“自是比不得姑娘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却身不沾泥的手段。” 刘夫人手已经扬起,星妤伸手拉住刘夫人云锦团花袖, “夫人息怒,别因我在新年触了霉头。我此举本就受人诟病,刘姑娘如此认为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巴掌拍下去固然解气,但她不是被利用的工具,也不想背负一个人的恨离开。 刘夫人讪讪放下手,见女儿撅着嘴一脸委屈,没有半丝醒悟,头一抽一抽地疼,“让姑娘见笑了。” 刘悦诗并非胡搅蛮缠之人,只是一下子出现一个比自己美,自家东西先供着她用,还得俯小做低,意难平罢了。见母亲脸上浮现失望之色,不情不愿道:“我胡诌惯了,请姑娘原谅则个。” 星妤笑笑,表示无碍。 又饮了半盏茶,丫鬟来道:“禀夫人,老爷准备回府,请您与姑娘去前院。” 人一旦心里发生变化,看人的感觉就大不相同。早些时候,刘悦诗觉得首辅严肃冷酷,不好相与,此刻他身着蟒袍玉带立于白雪皑皑之中,俊朗如神祗,不由得红了脸。 刘夫人沉浸在思绪未发觉女儿变化,刘知府却看得一清二楚,回府路上一脸关切问道:“怎的一脸不高兴?可是那女子目中无人?” 刘悦诗娇气抱怨,“何止目中无人,她还激得母亲要动手打我。” 刘夫人皱眉,“你自己口无遮拦,还怪别人?你能不能有点长进!” 刘悦诗还要辩解,刘知府给她个眼色,刘悦诗心领神会,便垂头听训。 陆南浔不出意外地受了冷待,因唇瓣还残留香甜,他也不觉恼,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明日就要去下面县城查看灾情,许是好几天都不会回。陆川与陆续留在这里,你有事就指派他们去做,若是不想应付刘夫人,也不要勉强自己,交给陆续他们处理就是。” 星妤放下书,环顾一下屋内奴才,笑道:“大人这么快就收买了人心,让我猜猜是谁,春嬷嬷定不可能……” 屋内奴才头埋在胸前,陆南浔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认真瞧了她一眼,试探道:“我怎生发觉你今日比平常冷漠一些?” 星妤呼吸微滞,复祸水东引,“许是大人见了热的,再瞧我就觉得冷。” 陆南浔心中疑惑未消,但她摆明不想提起,他也乐得轻松,歪在榻上冷嗤,“热?我只见到了虚情假意、自以为是,还是呆呆最是真切。” 这个名他许久未唤,此刻让她生出恍如隔世之感,摇摇头又继续看书。 他在榻上寻见了他昨夜偷偷给她戴上的碧玺串珠,她如此轻视,他有些不爽,“我一去好几天,你就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她眼皮子都不抬,“大人身边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能全方位照顾好大人,我就不锦上添花了。” 陆南浔黑了脸,只觉得她身上逆骨太多,成亲以后要一根根啃去才能消气,这样想又有些美,“辛亏你不是男子,不然就你这臭脾气,媳妇早就被你气跑改嫁了。” 星妤抬头认真想了想,“若是我是男子,定是要到江南漠北去看一看,然后再剃发出家,圆寂以后让人把骨灰一撒,半点痕迹也不留世上。”说完她笑了笑,又继续翻书。 陆南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顺着心走,凶神恶煞地撂狠话,“你以为你那样做,就能摆脱世俗束缚?不与我们这些追求功名利禄的脏臭人为伍就是高尚?别自欺欺人了,你想要的,却不敢伸手,日日念经得以慰藉,却不足以掩盖你的本性!”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圈一首诗分享给你们,啊!!!千里黄河水滔滔,这天热得人发飘,谁给发个小红包,我要去买小雪糕,小雪糕! ☆、毒舌大人 艳阳高照,冰雪消融,路面泥泞不堪,身着月华裙的小姑娘却无畏脏污,脸上带着甜甜笑容,如履康庄大道。 刘悦诗伺候父亲用了热茶,又倒了一碗给陆南浔送去,未语先羞,浑身娇软无力,只端着一碗茶,就已经微喘,让人恨不得箍在怀里,让她对着耳朵慢慢来。 陆南浔只一眼就移开视线,对身后随从道:“刘姑娘心意不可辜负,你且替我喝了。” 那随从只管听命,从不看人眼色,取过刘悦诗手中热茶一口饮尽,复递给其身后丫鬟,又继续干活。 刘悦诗只当他为人谨慎,微微侧身,以姣好侧颜面对他,“大人本可以坐在府衙发号施令,却下到村庄来为百姓休憩房屋,真真是爱民如子。小女不才,愿效仿大人为百姓出一份力。” 可男人似乎并没听见,马不停蹄地垒放砖头。 刘悦诗高台难下,她的丫鬟嘀咕,“姑娘不辞辛苦前来,不说得声好,竟还不上那整日闭门谢客、只管吃喝玩乐的。” 陆南浔转身,眼神波澜不惊,把那丫鬟看得跪倒在地,方道:“刘姑娘若是真心想为百姓出力,不妨把头上的珠钗换了银子给他们,再者你在这里只起到反作用,这些百姓没见过大家闺秀,一个个看着你干活,很容易出危险事故的。” 她面白如纸,摇摇欲坠。 他走出一步又回头,“我的人天生就是来享福的,天大的事都有我担着,只有命格不好之人,才要筹谋。” 刘悦诗十多年来建立的世界轰然倒塌,她双目无神,耳边回响母亲苦口婆心的劝,“你别犯傻,送上门的不值钱,你爹也不是真心为你好,他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她茫然走着,再回神已处在大路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布满泥污,她笑着笑着便哭了。什么出淤泥而不染,这不就染上了? 陆川架着马车经过,准备无视,却被星妤制止。 陆续道:“姑娘何必管她?” 星妤反问:“你在我耳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正是因为她?” 陆续脸皮厚,了解姑娘只对大人发脾气的性子,也就不再谨小慎微,嬉皮笑脸道:“奴才哪里会操心她?奴才去给大人送衣物,发现大人消瘦许多,这才擅作主张把大人近况告知姑娘,想让姑娘心疼心疼大人。” 星妤不理他,见刘悦诗整理好仪容,上前询问,“刘姑娘可坐马车来的?若是没有,不妨坐这辆车回城。” 人有个时候就是怪,不敢怨恨伤害自己之人,偏生恨上了发善心的。 刘悦诗仰着脖子,犹如应战的公鸡,“这车本就是我家的。” 星妤不愿受这冤枉气,直白道:“我不欠刘姑娘。府上人嘴碎,我也听了一耳朵,看到刘姑娘落得这般田地,我不觉欢喜,也不同情。刘姑娘可愿坐自家的车回城?若不愿,我就先告辞了。” 春寒料峭,她冷到颤抖,而对方衣袂飘飘,嘴角的弧度都未曾变动过。刘悦诗怔怔道:“你冷静得可怕,不像是女子。” 星妤笑,“世上面孔千万张,性子也各不相同,女戒女则教导女子贤良淑德,世人心中的女子才有了一致轮廓。” 刘悦诗下意识反驳,“女戒女则若是谬论,又怎会传承千年?” 星妤拢拢镶着白狐毛边的红梅披风,“我没说那是错的,不过是向刘姑娘解释一下,我并非异类。” 刘悦诗脑中灵光一闪,喃喃道:“你看不上那些,也不以那些约束自己,他见多了我们这些寻常,自是被你的独特吸引。可你如此冷静自持,我并不见得你比我快乐,究竟什么才是好?” 星妤不愿向外人过多透露自己,笑问:“刘姑娘可思考清楚?表哥性子急,不好让他多等。” 刘悦诗上车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记生气了。 陆南浔老远就看见星妤与陆续走在田间小道,因路滑,身后的陆续时不时伸手搀扶一下。他额间青筋乱跳,两步并一步走过去扶着她胳膀,语气略微急促,“你来这里做什么?” 星妤甩开他,返身回走。 陆南浔皱眉,迈出一步抓住她手腕,“来了又走,是何道理?” 星妤道:“大人不愿意我来,我不就走咯?” 陆续作为首辅大人身边红人,自有他的可取之处,“大人有所不知,姑娘连日来担忧大人而寝食难安,今日早早就出门来探望大人,因在半道遇见走路的刘姑娘,姑娘心善把车让给刘姑娘,步行一大段路,所以这个时候才到。” “我哪有寝食难安?” “下次先顾着自家姑娘。” 陆续傻傻一笑便溜了,哄人的事情就交给大人吧。 陆南浔牵着她向村庄走,因田间小道只能供一人行走,他的笑也就没让她看去,“我以为你还在气头上,还想着明日回去向你赔罪,不想却是我气量小,忘记了呆呆素来大度。” 星妤不记仇,却也不愿回想那日的争吵,只道:“我家境清寒尚且觉得路难走,也不知刘姑娘一路是如何走过的。” 早知道这榆木如此说话,就应该演场戏才是,不过若是那样,保不住陆呆呆就把门窗封死,陆南浔没好气道:“我这个大活人在你眼前,你却总是关心别人,是不是我要把自己吃胖一些,你才看得见?” 星妤抿嘴微笑,“大人许是可以一试。” 他回眸,也不知想起什么,眉开眼笑起来,“还不是时候,届时你若觉得自个难看,我陪你就是。咱们谁也不嫌弃谁。” 一听就知道不是好话,她也懒得去想其中深意,见他的手指青紫红肿,蹙眉道:“大人手上这伤可有找大夫看过?” 陆南浔不以为意道:“大夫要顾着伤风感冒的百姓,我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背影厚重得像座山,而她观望这座山太久,以至于忘了来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你知道星妤和星星有什么区别吗? 星妤:大小区别,物种区别。 陆南浔:区别是,星星只会在夜间出现,星妤时刻在我心上。 呀呀呀呀……被撩了…… ☆、打碎重建 桃花村民风淳朴,来了个仙女长相的人儿,村里妇人都喜欢凑上去看一眼。 李大娘驱不散外间徘徊的乡邻,端着一碗菊花枸杞茶进屋,面含歉意道:“村里人没见过世面,请姑娘多包涵。这花茶是自家种的,也不知姑娘喝不喝得惯。” 星妤夸赞了大娘的茶,问道:“大娘可知道有什么土方子能治冻疮?” 李大娘道:“有的,把白萝卜切成片放在火上烤热,再敷在伤口,如此几日便能好转。”见她细皮嫩肉的,若出了岔子担当不起,又加了句,“姑娘手嫩,这土方子太生猛,还是城里大夫配的药更适宜姑娘一些。” 星妤笑道:“却不是我要用,是大人手上长了冻疮,又不肯让大夫诊治,我这才向大娘打听。” 李大娘一愣,取过墙上挂着的斗笠道:“姑娘稍等,民妇这就去地里拔几颗回来。” 前头男人多,星妤不想被人注目,便请李大娘的小孙儿去唤陆南浔过来。 村里房门矮小,陆南浔把光线挡了大半在外头,眯眼瞧了瞧,坐在星妤身边端起她的茶饮尽,“陆川送人回来了,不过还要烦你等两个时辰,待我把这里事情弄完,就与你回城。” 椅子也小,他坐得不舒坦,伸腿碰到她的也不移开,“明日是上元节,再有两日,咱们就可以回京了。” 提起这个,星妤就来气,侧坐背对他,仿佛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大人自个回京就是,反正我回去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深山老林选一颗花树吊脖子,以花埋骨,既不辱门楣,也不枉此生。” 陆南浔无奈摇摇头,“看你,动不动就死呀活的,也就我心宽经得起你吓唬。你说你一边不染世俗,一边又以世俗来约束自己,不矛盾?回京会面临的事你也无需苦恼,扮好你受害者身份,其余一概交由我来解决。” 星妤张了张嘴,到底没把心声吐露。 适逢李大娘回来,陆南浔便准备离去。 李大娘只当星妤不好意思说,笑道:“姑娘心疼大人,问民妇要了土方子给大人治手上冻疮,大人且受了姑娘心意再走不迟。”说完便去厨房准备。 陆南浔看了看丑陋不堪的手,按了按肿起的硬块,一脸欣慰道:“还是呆呆知道心疼我,陆续跟在我身边二十年,看到我的手只是嘴上问问,却从不会去想小伤也需要药来医。” 星妤面无表情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是要自己来,还是要我去唤陆续来?” 她的声音婉转多情,顶撞的话也被陆南浔听成了撒娇,“陆续笨手笨脚的,哪有呆呆温柔细致?再者更亲的事又不是……” 星妤转身去了厨房。 李大娘动作麻利,已用竹签串起萝卜片烘烤,上手试试温度道:“姑娘当心,小心烫着自个。”说完便自觉地把空间留给俩人。 星妤拿起冒白烟的萝卜片,待他伸手,便直接按在他手指上。 皮肤发出“滋滋”声,他痛得面目狰狞仍不退缩,她却移开了手,陆南浔还能笑出声,“呆呆找的药方果真不同凡响,瞬间止痒,只记得痛。” 她拿起另一根竹签微笑,“既如此,大人且伸另一只手来。” 陆南浔眼都不带眨地把手一伸,恍若为哄美人一笑不惜代价的昏君。 她手一点一点往下沉,“大人自己来吧。” 他看着她道:“你一而再对我心软,我很高兴,可你不高兴,我亦高兴不起来,你可懂得其中区别?” “你难以抉择,我替你抉择,你仍旧铅尘不染,一切好坏都是我咎由自取。” “星妤,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相信我?” 他眉目幽深,里头布着透明无形的网,她成了鱼。 她只想逃,越远越好。 陆南浔对她了如指掌,他霸占了出口,“你知道的,我素来对你心软,你便是要去天涯海角,我没有不从的。可就算你人去了,你的心依旧带不走。” 她退后一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大人伤的是手,不是脑,不能被你当作胡言乱语的理由。” 他长叹一声,“你又被我惹怒了。” 星妤像是被他施了定身术,任凭她如何用力挣扎,都无法改变他一指定乾坤。 陆南浔心中不如他表现得那么意气风发,甚至还有些颓败。这话现在不说,回去以后她只会固步自封,唯有在此彻底打碎重建,才能获取一线生机,不然就算他以权压人,以萧泓澄护短的性子,落得两败俱伤也不会妥协。 半响星妤拿起竹签放在火上再加热一下,返身问:“大人准备好了吗?” 她纤长睫毛根根分明,把琉璃眼挡得严严实实,他心中却愈发清明,“你准备好了。” 这一回他不觉得痛,脸上还扬起傻笑,只觉得坐拥天下也比不上此刻让人来得欢喜。 李大娘见星妤站在门内阴影处看着陆南浔离去方向良久不动,想了想道:“说句不怕姑娘笑话的话,二十多年前民妇曾也是村里长相最出挑的姑娘,那时心高气傲,看如今的夫婿是哪哪都不好,毛病可以挑出一箩筐,成亲以后,面对柴米油盐倒慢慢发掘出他的好来,如今是看他哪哪都好。你说怪不怪?” 星妤回头望她,四十左右的年纪,脸上纹路明显,肤色也蜡黄,但一双眼睛尤为闪亮,浑身透着简单的快乐。 星妤看了看脚旁阳光,慢慢笑了,“大娘想说,眼睛看人会带偏见,用心感受才最真实。” 李大娘笑道:“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了,姑娘坐下喝茶,民妇先去做饭。” 星妤跨过门槛,院中桃花树含苞待放,上头立着一只报春的鸟儿,叫声喜人。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我另外又给你取个绰号,一行。 星妤:…… 陆南浔:干一行,爱一行。 ☆、话反着听 晨风拂过少女顺滑如缎的青丝,吹散香炉最后一缕白烟,便溜到廊下偷听主仆对话。 刘夫人话含在嘴里问:“她真一点东西都不带走?” 春嬷嬷想也没想就答:“可不是,她还换上了来时的男装,夫人带来的珍宝不要,还可以说是清高,穿过的衣裳留下也不知想恶心谁。” 刘夫人眉头一皱,眼底浮现厌恶之色,“有你这种眼皮浅的在身边,难怪姑娘眼界高不起来。” 适逢屋内丫鬟端着残羹出来,刘夫人让同行丫鬟把带来的东西以及春嬷嬷带下去,整理一下情绪,扬着笑走进,“姑娘可吃好了?这次招待不周,下次有缘再见,还请姑娘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星妤浅笑,“夫人照顾万分周全,感激不尽。”许是早就料到刘夫人有这么一说,她把手边的木盒推到刘夫人面前,“打扰夫人这么久,小小心意,还望刘夫人莫要嫌弃。” 刘夫人整个人如坠深渊,怔怔失语。 星妤似未发觉她的不对劲,起身福了福,“表哥那边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此番与夫人别过,夫人好生珍重。” 刘夫人把盒子推回去,“招待首辅大人,本就是老爷应尽的职责,怎还好收礼?” 星妤道:“所以这不是表哥的,而是我的心意。” 刘夫人微不可闻叹气,这姑娘面上带笑,言语柔韧,再劝反而不美,便只说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刘知府姿态谦卑,扮作悔过乞怜模样,“此番多亏首辅大人前来主持大局,百姓生活才得以保障,府衙才能恢复正常运作,这是百姓之福,也是下官之福。” 陆南浔瞥见星妤上车,再不耐与刘知府周旋,“灾区还有许多善后事宜需要刘知府处理,刘知府不必再送。” 刘知府迈不开腿,试探道:“下官先前头脑不清……” 陆南浔不轻不重道:“一次头脑不清还说得过去,两次三次,怕是皇上会请太医来给刘知府治治。” 刘知府深深躬身,“谢大人。” 陆南浔上至马车,学她闭目养神,属于她的冷梅香却在鼻息间荡来荡去,心头似有奶猫在抓,索性就正大光明地瞧她,过大的衣裳遮去她大半张脸,也遮掩了她的身段,尽管如此,眼里有她,他便觉得舒坦。 他本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与她在一处,总不适应沉默,挖空心思找了个话题,“出趟远门,也没带你出门玩过,回京途中会经过苏州,你可想在那停留一天?” 星妤一语就把他堵死,“我归家心切,要辜负大人美意了。” 陆南浔瞪她一眼,她正好睁开漆黑的眼,把他的窘境收纳眼底,意味深长一笑。 他恼羞成怒,把溃烂的手放在她眼下,恶声恶气道:“你主意大得很,谁也做不了你的主。” 这话在暗指什么,她全然不去想,拿起小几上的药丸碾碎,捏住他的手尖,轻轻洒在伤处。他手一颤,抖落了许多药粉,她抬眸问:“很痛?” 陆南浔瞥了眼她白牙咬红唇的模样,嗓子微微发紧,用另一只手倒了杯温茶饮下,“男人也是人,当然会痛。” 他十个指头没一个完好无损的,让人触目惊心,星妤轻轻给他按揉手指,“大夫说没事的时候就多揉一会,许是回京前就能好。” 她表现得太温柔,让人不忍破坏,陆南浔却相反,知她已经想通,也就不怕惹怒她,“你现在怎么不认为男女授受不亲了?” 星妤动作顿了顿,垂眸道:“想与不想,又岂是我能做主的?” 她这话毫无生气,透着一股认命的苍凉,陆南浔皱眉,只觉得这女子心思太难懂。 星妤其实也不懂自己,不可否认,她对这个男子有异样情感,见了他祖母后想与他断绝往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内心自卑,总觉得这个出色男子只是一时兴起,也怕自己应付不了他的大家族,抑或是从小被父母抛弃,担忧重蹈覆辙吧…… 陆南浔突然想起,曾在哪儿听过一句,说是女子大多口是心非,话反着听就对了,便道:“你哥哥宠着你,我依着你,你的事不自己做主,就是等着我给你做主,结果好的归你,坏的归我。你怎么这么坏呢?” 星妤啼笑皆非,不过这话细思也有几分道理,她随波逐流,不正是预备给以后的自己找个迫不得已的借口? 也许她真的要好好审视自己了。 星妤并不回应他,拽过他另一手上药。 这话匣子一打开,陆南浔就收不住了,“你太坏了,明明对我有意,却假装没有,害得我一再为你破例,来赈灾都不忘带着你,生怕一回去就再找不见你人。回京以后,说不定皇上会罚我,你哥哥会找我拼命,我家中家归也不会轻饶我,你说我还能做个全人么?你回去以后记得劝着你哥哥些,不然把我打残了,受苦的可是你。” 手上一痛,垂眼只见温柔小猫变成了母老虎,“不用回京以后,我可以从现在就照顾你。” 陆南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来来回回嘀咕一句话,“我梦都做了几个,你还人事不通。” 过了几日,陆南浔手上的伤也都已经结痂,却还缠着星妤照顾,理由很充足,“大夫说我这伤不能碰水,你曾做过我贴身丫鬟,伺候洗漱这事,你不能不管。” 星妤淡淡回,“大夫还说大人的手最好不要动,是不是还需要我给大人喂饭?” 陆南浔涨红着脸,半响憋出一句,“你就当提前练习好了。” 星妤可没他脸皮厚,掀开马车窗帘看了看,正巧望见一片绚烂的桃花林,回眸时眼底还映着桃花色,“还有三天就到京城了,大人想想如何面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在我手上划了一口子,你也来划一刀,这样我们就是两口子。来自微博 ☆、坦白身世 京城的风肆无忌惮,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刮得你面皮干燥还没脾气。 星妤把窗户关上,已是回家第二日,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想象中的斥责并未出现,连询问细枝末节都不曾有,寻常得似她只是出门游玩一趟。 芳芳风风火火跑进来,把细白手掌摊在星妤眼前,“巷子口堵着一架华丽马车,那家人为了表示歉意,给我们都发了银瓜子。现在得信的人都去了,你也去讨个吉利?” 星妤刚步出房门,就见兄长面带微笑倚在庭院桃花树下,他迎着光而立,瞳孔金灿灿的,“星妤回房,你要的东西,哥哥自会帮你取来。” 芳芳素来有些怕面热心冷的萧泓澄,闻言便说家去。 星妤心中微微一动,回到房间竖着耳朵仔细辨别声响,片刻后,庭院响起多重脚步声,只听见陆南浔道:“这是我家祖母。” 萧泓澄冷冷一笑,眼底浮现浓浓鄙夷,深知其中渊源的陆南浔心头一紧,微微提高声音道:“萧兄,这事是我做得不对,要如何我绝无二话,只是祖母年事已高,看在她亲自过来的份上,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 这话把萧泓澄定位为疼爱妹妹的兄长,而不是前朝皇子对叛臣的唾弃。 萧泓澄沉沉望了陆南浔一眼,转身往堂屋走,“家中清寒,挤不下太多人。” 陆南浔接口,“是我们冒昧打扰,这些奴才本就是伺候人的,哪需要招待?” 陆老太君微微蹙眉,理解是一回事,但这对兄妹说话做事不给人留颜面,没底气的清高孤傲,只会成为陆家与世家往来的阻碍。抬眸看了眼面色苍白、眼睛放光的长孙,又妥协,只要长孙一日不倒,这都是小事。 寒暄之后,陆老太君道:“老身这孙儿素来任性妄为,只怪老身没教导好他,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如真要依照世俗规律来追究责任,对彼此都不好。老身已经依照家归罚过他,萧举人要如何罚他,都随萧举人意思。罚过以后,还请萧举人给我们一个弥补机会,聘娶规格依照陆家长孙媳来,私下里老身单独再加两成,萧举人意下如何?” 萧泓澄掏掏耳朵,“连日里读书读得人发懵,还有半月不到就是春闱,请老太君恕罪,我如今实在分不开心思来答复。” 陆老太君抿了一口茶,眼底有些不快,“本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打搅萧举人读书,一则因为老身这孙儿怕委屈了星妤,让她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二则若是在萧举人蟾宫折挂后再来,恐有攀高踩低的嫌疑。这才不请自来。” 只说陆南浔重视,不说陆家;若是他不能中进士,待遇便不能同日而语。这敲打萧泓澄不看在眼里,若想妹妹在陆家过好日子,退缩无用,最佳的法子是提高身份。他冷嗤,“陆首辅真是如此想,便不会做下那等恶事,也不会连累老太君为他屈尊降贵。” 陆南浔一直站在陆老太君身旁垂目不语,闻言脱下衣裳跪在地上,“说不如做,萧兄动手吧。” 萧泓澄瞥见他整个后背全是皮开肉绽的鞭痕,皱眉起身,不为妥协,而是让受一品大员的跪,传出去是灾。给他披上衣裳,又搀扶起他,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表现得诚意十足?你是不是忘了,你家祖母轻视星妤,恰恰是因为她当年向新帝投诚造就的。踩着她,得了好,又嫌弃她,天下的好是不是都让你们陆家占尽了?” 陆南浔怔住,他心悦她,却从未仰视尊重过她,他一直把她当作普通人家姑娘。半响找回声音,却不敢去看萧泓澄,“便是没有祖母举措,萧国的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祖母她只是不知情。” 萧泓澄缓缓一笑,眼中透着旷古凄凉,“陆家如今是一等世族,原也不过是平民百姓,跟着我家祖先打天下才得以改换门庭,都说饮水不忘打井人,如今萧国不过亡国十六年,你说这话,可见你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我才觉得一开始就是对的,你这种人配不上星妤。” 陆老太君不知俩人在嘀咕什么,见长孙脸色越来越难看,还隐隐透着挫败悔意,便起身道:“即如此,我们便不再打搅萧举人读书,改日再登门拜访。” 萧泓澄笑笑,不置可否。 马车行了一段距离,陆老太君见长孙还是忧心忡忡之态,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在想什么?” 陆南浔挣扎片刻,郑重道:“祖母,孙儿有一事要告知您。” 回到陆府,陆南浔直接扶着陆老太君去了祠堂,他跪在陆家祖宗面前道:“祖母,他们兄妹不只姓萧,体内还流淌萧氏皇族血脉。” 陆老太君脑袋里似炸开了一个爆竹,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五感全失,脑海渐渐浮出一个貌美倾城的女子,慢慢与在梅林小筑见过的少女重合…… 她看看长孙挺直的脊梁,看看陆家牌位,舌头都捋不直,“他们的事,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南浔颔首,“去年秋闱不久,皇上便知晓了。他们安分守己,皇上也不打算赶尽杀绝。” 祠堂点着一排排蜡烛,阴风吹过,晃得人眼花缭乱,陆老太君闭上浑浊的眼,“欠人的,终究是要还的。” 陆南浔心中不好受,跪在陆老太君面前以头点地,“孙儿让祖母为难了。” 陆老太君嘴唇蠕动几下,长叹一声,“你选择在祠堂坦白,是说给祖先听,是让祖母更清醒认知,是首辅该有的果断。皇上都能接受,祖母又怎会反对?今日是祖母态度不好,改日等他高中,祖母再与你去他家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少吃点糖,糖不是好东西。 星妤:你总说我甜,所以我也不是好东西? 陆南浔:……你已经够甜了,甜上加甜就齁了。 ☆、撞运兄妹 万人空巷,人们涌在主街围观朝廷一甲新贵,这一处梨花漫卷西风,醉袖飘香独一人赏。 头上雪白托着嫩黄,风吹颤颤巍巍,不一会就散了花骨架,只剩奇巧遒劲的枝干。眼中人身着银白色碧荷上裳,嫩黄色百褶如意月裙,一抹细腰如春日杨柳,荡得人心慌意乱而不自知,却是同色不同质。 多日来相思成疾,然见到人,首辅大人不但病情越发重了,说话也有失水准,“一个多月不见,你该不是不认得我了吧?” 星妤但笑不语。 天可怜见,他原是想诉衷肠,担忧这心易冷的少女变了卦,陆南浔便从近处开始套近乎,“你刚才遇见那女子就是皇太女。” 他见她看着脚下一地梨花,面上带着局促不安,宽慰道:“皇太女对你颇有好感,还叮嘱我好生待你,你无需担忧自己在她面前有不得体之处。” 星妤并不担忧这个,皇太女劝解她的的言语放在寻常女子身上有些惊世骇俗,她倒是不觉得,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想的。 “刚与皇太女浅浅交谈几句,却也使我受益匪浅,皇太女果真非同凡响。” 陆南浔下意识打起官腔,“皇太女聪颖过人,见解独到,心怀天下而不沉迷享乐,实乃百姓之福。”真要他说,皇太女与萧泓澄是天生一对,一样的护短不讲情理,好在他俩好事快成,也不至于继续祸害别人。 说完又觉得不对,星妤他是了解的,绝不会轻易评价一个人,那么她说这话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向她迈进一步,又伸手撑在墙壁挡住她退路,全然把她掌控在自己胸前,“皇太女给你支什么招了?” 星妤心跳如雷,脑海不由自主回放自己这一个多月的心路历程,羞涩变成羞愤,他凭什么掌控这么多?瞪他一眼道:“皇太女的口谕,大人还想违背不成?” 陆南浔眼光闪烁,“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皇上要忧心的事情,我自然要想方设法去化解,皇太女是储君,有关她的事都应该当大事来对待,我这是为皇上、皇太女分忧,也是为呆呆着想。” 星妤嫣然一笑,“皇太女与我说,不必管以后如何,只管享受当下,不要轻易交付自己身心,也不要自暴自弃,更要自尊自爱。敢问首辅大人,这忧你又当如何解?” 陆南浔摸摸剧烈跳动的眼皮,她顺势逃出他的掌控范围,尽管他心中恼得不行,面上表现得通情达理,“这又有何难?呆呆不信任,那是我诚心表现得不够,待你……我把家当全交给你,去哪都向你说,一有时间就回来陪你,若是有人给你找不痛快,我提刀去他家闹个满城风雨,总之你想如何都可以。” 星妤听得面红耳赤,怒骂一句,“油嘴滑舌!” 陆南浔舔舔嘴唇,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今日吃得清淡,怎可能有油?定是吃了蜜汁拌粥的原因,那蜜汁油亮油亮的,呆呆隔得远,所以才错看成了油。” 星妤戴上帷帽,“不和你说了,哥哥高中状元,家中定有许多客人需要招待,我先回家了。” 这一个多月,他备受萧泓澄刁难,如今贴上了,又怎会轻易脱离?“你哥哥现在炙手可热,巴结讨好的人数不胜数,但他们到底是什么嘴脸,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去给你们掌掌眼可行?” 这一个多月,家中没有提起一句当日发生的事,星妤可不敢带陆南浔回去,“若是大人在场,只怕上门的客人会更多。” 马车早就停在路边,陆南浔掀开车帘,用下颚指了指车内,“反正早晚都会让人知晓,我又不是丑媳妇,你还带不出手?” 看热闹的人大多回走,星妤经不住众人打量,认命地上了马车,又对陆川道:“在离我家一条街的地方,就把我放下来。” 陆南浔冷冷一笑,“人还没进门,使派我的人倒是得心应手。” 戴着帷帽,她也不怕他,“大人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他笑,“那可不,我的好只留给自己人。” 不是自己人,当然得不到最好待遇,马车停下时,外头正人声鼎沸,陆南浔率先下车,星妤强装镇定跟上。 星妤虽鲜少出没世人眼前,但美貌却在这一片出了名的,有关她的一切都是人们喜闻乐道的事,前不久的事情还没消下去,当陆南浔再次出现,便是没亲眼见过,也能根据俊朗容貌推断出是他。 所以俩人往家中走时,过往邻居自动站在路两旁,像是特意欢迎二人似的。 星妤回到家便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陆南浔破天荒面带微笑帮着元平招待客人,萧泓澄回来时,谣言已经满天飞。 有胆大的邻居便问:“状元爷,这位是您家什么人?” 萧泓澄瞥了眼倏地紧张的陆南浔,淡淡道:“一个友人。” 邻居不信,但又不好说见这个友人与星妤坐同一辆车回来,好在友人是个热心肠,“我现在不是他家什么人。” 邻居们心领神会,还想再打听其家世背景,小黄门到了。 宣完赐婚圣旨,小黄门这才发觉首辅大人也在这里,急忙下跪请安。 这声惊雷后,邻居们无比膜拜地看着萧家兄妹,也不知这对兄妹是如何撞了大运的。 在众人围着萧泓澄贺喜时,陆南浔悄悄走到星妤身侧,“从今以后,你再不用抑制自己。” 星妤心中浮现警惕,瞬间又消散。她想他许是对的,她本性不但清高还自傲,给自己的定位低不是本意,而是一种傲气,若有机会,她当然想平视曾经需要仰视的人。 她第一回不加掩饰地直视他,美丑任由翻阅。 陆南浔抿嘴微笑,“我想要的,自来都是与我并肩而立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离家出走啦啦啦啦啦,拉不回来 ☆、陆家做客 天上云雀,宅中妇人,都有着如簧的巧舌。 陆二夫人笑道:“平日甚少见淮哥儿开怀大笑,今日笑个不停,可是知晓未来伯母会来祝贺自己两岁生辰?” 陆淮奶声奶气问:“谁是未来伯母?” 陆二夫人用锦帕捂住惊呼,呐呐道:“淮哥儿虽小,但也是识人的,南恩媳妇你是还当淮哥儿不知事,可你未来大嫂不了解情况,许是还会认为你故意为之,摆明看不起她平民出身。” 夏云舒接过丫鬟递过的热巾给幼子擦拭手脸,又拿了一块香饼让他啃,这才说道:“二婶有所不知,这孩子没有礼哥儿的好记性,告知他的事,转过身就忘了,我也是很头疼。好在还有礼哥儿,这不早早就去前门候着,说是要第一个向未来伯母问好。” 陆二夫人笑着称赞几句,又道:“听说这回还是老太君邀请人家过来,要我说这心应该你操,毕竟这个家往后还是人家当。” 陆大夫人心中的气一直都在,这会子是憋不住了,摸着孙儿的脑袋指桑骂槐,“淮哥儿要懂得心存感恩,你哥哥对你就像你伯伯对你父亲一样,你可不要学旁人的不知足。” 陆二夫人猛一阵咳嗽,衣裳也被手中茶淋湿,便去更衣。 陆大夫人讥诮一笑,随即又冷了脸。 夏云舒温声劝道:“母亲别动怒,小心自己身子。大伯是雷厉风行之人,又素来与祖母亲近,遇事不先与母亲通气也是有的,未来大嫂却是无辜,母亲可别上二婶的当,未来大嫂如今也算是皇亲国戚,不比京中贵女差。” 陆大夫人是有苦难言,那孽子与那女子做的丑事,她是没脸往外说,这恶心还鲠在喉咙,叫她如何用平常心去看待那女子? 夏云舒看了婆婆一眼,垂下温柔眼眸,专心照看儿子。 两刻钟以后,陆家众人集聚福寿堂,外头请安声响起,转瞬陆南浔跨了进来,又亲自打起帘子,一个身着粉霞双绣撒花千水裙的少女低头走了进来,花容月貌不必说,难得举止优雅,却不是用教条束缚出来的,像是骨子里带出来的。 陆南浔本就气质出众,与他站一处少不得被衬得暗淡,而这少女神色清浅自成一派,倒是极为登对。 再见这孩子,陆老太君心中百般滋味,唤她到身边来,拉着她手给她介绍陆家众人,“陆家主枝共三房,三房如今外放,就以后再见。左边的南浔的父母以及他的同胞弟弟、弟媳,还有两个侄子;右边的是南浔的二叔、二婶,以及四个弟妹。” 陆大老爷笑呵呵地,事情已成定局,他也间接做了皇亲,对未来长媳并无意见;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陆家兴旺靠长子,陆家安稳靠婆婆,未来长媳未进门就得了他们看重,往后她能摆婆婆威风?陆南恩与夏云舒言笑晏晏,一副为兄长高兴模样。 陆二老爷在朝为官,知晓其中厉害关系,对星妤和善微笑;陆二夫人散了懈怠之心,这少女看模样就不是软柿子,往后大房可有好戏看了,笑容更盛几分;至于四个弟妹,自小就怕陆南浔,也没胆去瞧未来大嫂,一个个低头不语。 星妤心中对陆家众人有了大概认识,一一向几个长辈见礼,又把给淮哥儿准备的生辰礼送上。 小人儿好奇心重,当下就打开。 夏云舒见了赞道:“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可让我开了眼界。” 陆大夫人本还端着,料想不过是些俗物,闻言瞥了一眼,又仔细看了看,却是一本以布为纸、以线为笔缝制的故事书,全书不写一个字,全以人物变化而展现故事情节,不认字的淮哥儿看得津津有味,认字的礼哥儿不停用眼睛瞟。 陆南浔微微皱眉,告知她来参加侄子小生辰不过半月,这东西只有夜以继日才能完成。 陆二夫人笑道:“还是老太君眼光好,这稀世美玉才不至于落在别家。” 陆大夫人笑容有些维持不住,次子媳妇是她挑选的,这话是在讽刺她不会挑人? 陆老太君把两个媳妇脸色看在眼里,见星妤浅笑安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只怕两个媳妇加上次孙媳也不是她对手。念及此,心中如释重负,培养出长孙媳,她也就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了。 “都好,你们都是一样的。” 闲话几句让众人都散了,拉着星妤的手把翡翠手串推至她手腕,“这回,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星妤粉面通红,那日刻意无理取闹,不想老太君一点也不记仇,倒是让她无地自容了。 “谢老太君赏。” 陆老太君似看透她所想,拉着她坐在身旁,亲热得似她们才是亲祖孙,指着扮深沉的陆南浔道:“我这孙儿自小就目空一切,从不懂碰壁为何物,我一直担忧他有朝不慎撞得头破血流,你倒是替我治好了他这毛病,他近来做事越发稳重了。” 星妤自小身边缺失女性角色,靠在慈眉善目的老太君身旁,温暖的感觉让她无法抗拒,又不知说什么,便垂目装羞。 一抬头一低头,便有柔柔的春风拂过她眉梢,陆南浔勉强移开视线,“什么因她,年长一岁,我自当更成熟一些。” 陆老太君无奈摇摇头,便打发他出去,又挥退左右,“世人都以为嫁进陆家就是进了福窝,只有你不愿意,却也只有你看得清楚,陆家并非好人家。大房和二房虽是我所出,但不和睦,三房是庶出,更有自己的想法。南浔父亲不管事,南浔母亲目光短浅,他们心不坏,但脑袋糊涂,南浔这些年忍受不少气,往后要辛苦你了。” 虽已定了亲,没踏入陆家门之前,她一直还处在旁观者位置,刚才她一直注意着他父母,却见他父母只在他问安时说了两句话,走时余光都没有带到他。 那一刻,他的落寞,她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要说:星妤: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浔。 陆南浔:月明星妤,乌鹊南浔。 ☆、头回进宫 极度热闹之后,便是极度冷清,星妤望着庭院那一树青色桃子出神,半响摘下一个咬了一口,又酸又苦,一张俏脸皱成腌菜。 “咯咯……”突兀的笑声近在咫尺。 星妤闻声望去,大门口来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二十出头年纪,穿戴是从未见过的式样,其长相清丽,身上带着不可僭越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 云华表明来意,“奴婢云华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奉皇后懿旨接姑娘进宫小住。” 星妤垂眸掩饰惊讶,福了福道:“姑姑请进来喝杯薄茶,容我片刻收拾行李,便随姑姑进宫。” 给宫人们上了茶,元平还未回来,星妤便给他留了信,匆匆收拾几件衣裳就随宫人离开。 星妤一路上提着心,进了宫门更是紧张,生怕行错一步给哥哥丢脸,见云华驻足见礼,亦有样学样,“给首辅大人请安。” 陆南浔略略抬手,瞥了眼拘谨不安的未婚妻,状似无意提起,“我刚才好像看见公主的猫在祸害皇后娘娘养的花,云华姑姑可要去瞧瞧?” 云华闻一而知十,“多谢首辅大人告知,奴婢这就去看看。”又对星妤道:“烦姑娘在此稍等片刻。”说完便领着一群宫人去找那莫须有的猫。 星妤魂不守舍,暂且没把首辅大人与陆南浔对等,直到眼前出现一双皂靴,方才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陆南浔脱下官帽拿在手上,嘴里啧啧称奇,“原来你也会紧张。” 面对他,她躁动的心渐渐趋于平静,退后一步道:“我虽不懂宫里规矩,但也知道秽乱宫闱罪名的厉害,大人还是快快离开吧。” 陆南浔抬头看看头上烈日,微眯着眼看着这满身教条的少女,“这青天白日的,正巧碰上,也经过了宫人的嘴眼,我就不能与自己的未婚妻说几句话?你头一回进宫,我交代你几句,这事就算传出去,众人也只当我爱惜羽毛。” 星妤说不过他,只道:“大人有话快说。” 陆南浔叹气,“你哥哥胆大包天,你怎么就……”话到这里,不免想起这姑娘不知自己曾经的优越,环顾她原先富丽堂皇的家,心中对她充满怜惜,软了声音道:“撇去身份,人都是一样的,皇上皇后也都有三情六欲、喜怒哀乐,你可以敬仰他们,但也不要把自己比到尘埃,须知未来首辅夫人,也是顶顶尊贵的身份。” 星妤知他在安抚她,但也担忧他大逆不道的言语被人听了去,不由得又催错他,“知道了,大人快走吧。” 陆南浔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交代的话却没减少半个字,“你哥哥和皇太女去太庙祭祖去了,许是傍晚才会回宫,面对皇后娘娘,你也无需害怕。皇后娘娘和善可亲,又只有皇太女一个孩子,对晚辈最是疼爱,你不拘束自己,得到她喜爱不是难事。” “有你哥哥在,想来没有宫人不长眼来欺负你的,假若有,你让秋霜来告知我。秋霜就在皇后娘娘指派给你的宫女之列。” 星妤倒吸一口气,他都能把人安插到皇后身边?思及朝中复杂程度,他分出心思为她考量,她有感动,还有一些陌生感,她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 似看出她所思所想,他又道:“你想要知道的,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我便不烦你了,你随他们走吧。” 她话都没说一句就走,他有些遗憾,转瞬虚无缥缈的声音落在他耳里,“我从未觉得大人烦。” 长春宫是花的海洋,宫人们聚在一处谈笑风生,宫装丽人边修剪花枝边听她们说笑,温柔落在她眉梢,淡淡一笑,温暖了岁月。 星妤跪下叩拜,“民女萧星妤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把剪刀递给宫人,亲自扶起星妤,“好孩子,无须多礼。”见她长相貌美绝伦,一双琉璃眼干干净净,心中对她暗生欢喜,拉着她进殿,“你嫂嫂原还想亲自去接你,但规矩不可违背,一早就与你哥哥祭祖去了,晚些时候回来再向你赔礼。” 皇后的手细滑无骨,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星妤恍惚间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把心交出去,又听见她道:“你不要被规矩吓坏了,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里,皇上都是平易近人的,所以你也不要拘着自己,要吃什么玩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不管是不是爱屋及乌,星妤是领情的,“谢娘娘教导。” 上了茶,皇后唤绣坊的宫人过来给星妤量尺寸,又开了库房裳了好些首饰珍宝,并把长乐宫赐予她住。 这一通忙活让星妤目瞪口呆,更让她直白感受皇后真不当她当外人。 半下午,皇后正说起女儿的趣事,听见急促脚步声,无奈笑道:“成亲了还如此冒失。” 星妤向门口望去,少女身着黑底金边礼服,因跑着过来,进门双手还提着裙摆,复在众人目光灼灼中云淡风轻放下裙摆,仪态万方走进向皇后见礼,转变毫无违和感。 慢一步的兄长神色自若,星妤从他淡淡眸色中看出了宠溺,也看到公主眼睛一直没离他,心中喜悦弥漫到了嘴角。 正说着笑,低沉浑厚声音响起,“老远就听见你们笑声,在说什么呢?” 星妤正准备跪下,皇帝摆摆手,坐在皇后身边道:“都免礼。” 星妤依旧跪了下去。 皇帝看了一眼萧泓澄,再看地上少女,眼中带着些许满意,摘下腰间玉佩递给四喜,“起来吧,往后无需行此大礼。” 待星妤领了赏,皇后对小夫妻道:“我竟一直光顾着与星妤说话,忘记带她熟悉一下宫里路线,既然你们回来了,这事就交给你们了。” 星妤知道皇后是怕自己不自在,可看着含情脉脉的兄嫂,她并不是那么想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当电灯泡滋味不好,可是被电灯泡照明滋味很好,考虑一下? 星妤:为人妇滋味不好,可做姑娘家滋味很好,推迟一下? ☆、帝后心思 世间最奇最珍的东西都会往皇宫送,星妤在宫里的生活无论从精神还是物质上来说,富足得难以形容,倘若要从鸡蛋里挑骨头,那便是没有归属感。 萧泓澄即是新科状元,又是驸马爷,但也没个正经差事,这日手头无事,便领着星妤在宫里闲逛。 说是闲逛,他脚不停歇,一路越走越偏,终停在了荒废宫殿。 烈日之下,这一方宫殿凉风习习,地上杂草野蛮生长,尘埃封住了原本光景,星妤奇怪地看着神色凝重的兄长,暗思他带自己来此处用意是什么。 萧泓澄默默站在汉白玉阶上,可站得眼前发黑,曾经追随的身影也没在眼前晕染出现,他回首,妹妹正处在自己身影下,他释然一笑,嘴里含着一句话,“福祸相依,我们兄妹到底是幸运的。” 风吹着陈旧的灯笼摇晃出许多年前的尘埃,又缓缓坠地掩盖突兀脚印,似一点也不愿被打扰。 星妤突然有些害怕会面临的场景,并不想再继续前行,音色带着怯意,“哥哥……” 萧泓澄驻足,并未回头,只道:“我有一个古老的故事想说给你听。” 他望着月亮门后的主殿,声音悠长,“故事的开头过程都很寻常,结局却有些出人意料。说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双方家世相当,又是世交,若不是出现偏差,定是幸福美满的婚姻。偏差是另一个家世更显赫的贵少爷强纳女子为妾,男子家人招惹不起,又加之婚事尚在商定中,还未交换庚帖,便把男子拘在家中充耳不闻,待男子能出门时,女子已在高墙之内生活。” “贵少爷原也对女子倾心相待,奈何女子是个捂不暖的石头心,心里眼里只有曾经的恋人,便是孩子出生也没能扭转她的想法,贵少爷心□□玩、好享乐,也不知他借此不快放纵自己,还是真的郁气难平,总之把祖宗积累的家业全都交由仆人打理,没几年就被败光了。彼时债主上门,贵少爷又惊又怒,不甘为奴还债,便携着一家老小自尽了。” “结局是那男子步步高升,还为此松了一口气,因为世人再无人知晓他曾经暗地里与那女子有通信往来。” 不知从何处来的风带来叹息似的风声,也不知在为谁惋惜。 星妤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想她大抵知道自己是谁了。可她毕竟没有记忆,故事对她而言只是故事,一力承担的兄长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她把斟酌的话语逐字逐句说来,“故事里的三人看似都有错,女子嫁为人妇却不行妇道是错,贵少爷强取豪夺是错,男子软弱屈服是错;可若代入他们角色,又好像都没错,女子一片痴心难能可贵,贵少爷喜爱占有人之常情,男子审时度势男儿本色。故事流传的本意是让后人吸取教训,我们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萧泓澄缓缓扬起嘴角,心中无比自豪,这水晶心肝的人儿是他妹妹,是他呵护出来的。 皇帝听完暗卫回禀,半响无言。 皇后抿了一口六安瓜片,笑道:“这姑娘比他哥哥还看得明白,难怪会让眼高于顶的陆首辅倾心。” 皇帝冷哼,“一个驸马爷,一个首辅夫人,这天下的权势又再回到萧家手上,萧家气数倒是坚韧。” 皇后知他在说气话,但皇帝的气一个不慎就会酝酿成雷,为了自家安宁,也为他身体着想,装作不以为意的姿态,“权势是皇上赋予的,只要皇上一句话,任何人都得打回原形。再说萧家气数,还不是皇上想掐断就能立马掐断的,皇上任它发展,是因为皇上能掌控,是皇上对萧家的恩典。” 皇帝嘴角笑意掩藏不住,用银叉挑起一块冰镇荔枝吃着,把眼底的茧碾碎,说道:“既然皇后都开口了,朕也不能小气,择日封她一个头衔,也不让陆家的人小瞧她去。” 皇后掩嘴一笑,皇帝问笑什么,皇后道:“笑皇上护短的性子,原先听到陆家众人对她有些挑剔,皇上过耳就忘,如今人才进了宫,皇上就替她安排了康庄大道,皇上此举不是护短是什么?” 皇上想说萧星妤又不是自己人,他护什么短?他不过显露他的宽宏大度给萧家祖先看罢了。不过她哥哥是自己女婿,也算半个自己人,有些不爽地继续吃东西。 半响皇后又问:“皇上准备给她什么头衔?可有封地?” 皇帝虽做了十六年皇帝,可幼时养成的节俭习惯还未改变,一下子要割块地出去,他有点不舍。 皇后让人把荔枝撤了,捧了一盏莲心茶递给皇帝,“我朝也没郡主、县主之类的,皇上不赏赐她封地也无妨,反正这赏赐都是天下独一份。皇上若是还过意不去,在她出嫁时多赏赐些嫁妆就是。” 皇帝被激,他坐拥天下,一个县对他而言九牛一毛,当下大手一挥,“即是天下独一份,该有的就不能少。”瞥见皇后偷笑,后知后觉发觉上当,生着气又崩不住笑,“你就这么喜欢她?” 皇后挽住皇帝臂膀,靠在他肩上道:“皇上曾经心中有没有仰望的人?她母亲比我年长几岁,京中不知其人,却都闻过她京城第一美人的美名,我曾好生羡慕她,面对她的女儿,不知怎的,我就是生了怜爱之心。” 曾经仰望的人太多,如今回想起来是笑话,皇帝不理解皇后心思,半开玩笑道:“难得你没有因她母亲而与我心生嫌隙。” 皇后抬头望着皇帝坚毅下颚,用同他一样的语气道:“若是我与她年岁相当,怕是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心情。” 她的自我剖析让皇帝爽朗一笑,“所以皇后才是真正让人仰望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痴情的女子不长命。 皇后:我们是亲情。 星妤:我还没有痴情。 兮妍:我痴情,但我掌控一切。 ☆、清平县主 夏云晴把视线从那一飞冲天的少女身上拉回来,以感同身受的姿态望着眉目清浅的堂姐道:“原同情堂姐摊上这么个长嫂,一边碍于身份要敬着,一边因为习性要忍着,更别提外人的眼光,不想却是我看走眼,清平县主品貌没得说,还端庄大方。不过我还是要同情堂姐,长嫂地位超然,与她在一处,不论对内对外,免不了都会受到冷待,这都是什么事呀!” 夏云舒握着金丝菊团扇轻摇,眼睛不离不远处玩耍的幼子,淡淡道:“这些年大伯未娶妻,我便受了双倍关注,如今便是受些冷落也没什么,不过陆家对待子孙一视同仁,堂妹以已推人并不恰当。” 夏云晴暗暗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当谁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无趣地别开眼,见李静萱神情落寞,古怪笑道:“世上最神奇的事就是人的命数,原以为命中注定,偏又横生枝节,给她人做了嫁衣,真是好生让人无奈。” 李静萱斜斜瞥了一眼夏云晴,眼中带着浅显的厌恶,似眼前人是一朵臭牡丹,“有些人自己生活不如意,就四处找别人不痛快,借此让自己快活起来。人生的乐要从别人身上得到,真是可怜又可悲!”说完看也不看涨红着脸的长舌妇就离开。 待星妤身边的人少些,这才走上前去福了福,“给清平县主请安。” 星妤微怔,忙扶住她手臂,“若是你也这般,我倒不知还有谁能倾心相交的。” 李静萱心头微松,转瞬又不是滋味,她想借此抵消头一回见面对星妤的不敬,却忽略了星妤的气度,反而显现出自己的捧高踩低的本质…… 俩人默契地走出临渊阁,太液池绿柳成荫,湖边荷花亭亭玉立,时而有几只蜻蜓立在上头。 在外头赏景的贵女们纷纷向清平县主见礼,李静萱见她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冷淡生分,也不显得热情过度,与她们说话不抢话,但谈吐却让人印象深刻。 她似有一种力量,处在任何环境都像是如鱼得水。 寒暄完,星妤摘下假笑,以疲惫的面目面对她,“我终于知道大人为何会说我活成这样很累,明明不想应付,却要勉强自己应付,弄得身心俱疲就为了营造骗人的假象,换来的东西也是虚幻的,也不知为哪般。” 李静萱想了想道:“因为大环境如此,为了融入其中,你就得如此。” 星妤笑,“所以你才是出淤泥而不染,是真性情,而我不过是俗人,环境轻而易举就把我改变了。” 这话初听是这个意思,李静萱仔细想了想,眼中带着茫然不安,“我没变,是因为时候未到。” 曾经无法理解的事情,随着年龄增长,都变得理所应当。若想过好日子,就得进入世俗杂锅中混淆各种调料,那些风骨不弯的人,总是郁郁不得志,许是会有那么几个特例,但不是她们。 烈日炎炎,风如热浪,她们继续往前走,星妤道:“刚才在皇后娘娘身边,好似听孙夫人想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还提到了你。” 李静萱冷笑,“她儿子你曾见过。”见她不解,给了提示,“广恩寺。” 星妤杏眼圆瞪,又听见她讥诮道:“她当初看不上我,如今依旧看不上我,看上的是我与你以及皇家一系列姻亲关系。” 星妤微不可闻叹息,也不知她对那人还存着什么心思,只道:“皇后娘娘并未接话,想来这事是不成的。” 迟来的果子早就腐烂,李静萱觉得无比恶心,瞥见正走来的大表哥,心思一转,迎上去道:“大表哥,我有件事想求你。” 陆南浔似能先知,“孙兆棠同窗的妹妹对他芳心暗许,因门不当户不对,谋划着生米煮成熟饭,依孙兆棠的性子,想是会负责到底。事情还未发生,你若想出口恶气,我可以推波助澜一把。” 李静萱斟酌片刻摇头,“他的事情,我不想再知道。只是他母亲嘴脸有些难看,想请大表哥帮忙让她收敛收敛。” 得到许诺,她侧目望了望湖边丽影,便笑着离去。 湖里的鱼被飘落的柳树叶惊走,湖面荡出涟漪,待平静时,增添了一道高大身影。 她不抬头,他望着水里的她,她抬头,他又望进她眼眸,“听秋霜说,你这几日夜里睡得不安稳,可是发生了什么?” 星妤皱眉,“大人既然想知道我的所有,干嘛不把我一切行动都监视了?” 陆南浔知道自己此举不妥,但人不在自己眼下,他管不住自己不去探听她的事情,只能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婚事在即,星妤也不想把彼此关系弄僵,“没发生什么,许是太依赖哥哥,想到各自生活,有些不适应罢了。” 陆南浔太了解她,她一点异常,他都能感知到,他清楚她还未完全信任他,只说起眼下,“宫里的嬷嬷很会教导人,什么习性都会被她们扭转成她们心中模样,有些意志弱者会因此完全移了性子,变成用教条捏造的人偶,你也有些变了,你的好并不是教条加身后才有的。” 星妤茫然地看着他,他眼神似针,扎醒了她错乱的神经,她看向湖面的自己,头上珠翠环绕,身上金丝玉带,妆容精致,握着扇柄的手姿都有据可循。 他往湖里扔了一颗小石子,“湖面照得再清楚,也只是人的影子。” 她接口,“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再得体,也不是实际情况。” 他就喜欢她这一点就通的性子,还想再说话,宫人来禀要开席了。 陆南浔送她到临渊阁门口,“离六月二十八,只有半个月了。” 六月二十八是他们大喜之日。 她红了脸,他弯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洞房花烛,想想就有些激动。 萧泓澄:因为我的故事完了,所以我知道你白激动了。 ☆、重要交接 陆府出云院人来人往,原本栖居此地尽情鸣叫的蝉被扰了清净,以更有力的声音来对峙。 傅嬷嬷微微蹙眉,不咸不淡道了一句,“一路走来,独见此处蝉鸣,可见这蝉也是通人性的,专往热闹处钻。” 陆大夫人面上无光,对着皇后赏赐给长媳的两个嬷嬷还只能赔笑脸,“我每日早晚都亲自过来看一回,从未发现这院子有蝉,许是真像嬷嬷所言,县主的十里红妆把外头的蝉都吸引过来了。”又对着身后的随从道:“还不去把树上的蝉撵了!以后也得时刻注意着,若是惊扰了县主安宁,仔细你们的皮!” 陆南浔几年前就独居首辅府,久而久之,出云院伺候的奴才养成了懒散性子,这一下子这不好那不好,挨不少骂,奴才心中不敢对陆南浔如何,对即将进门的大少奶奶生了怨气。 傅嬷嬷做了一辈子奴才,奴才存着什么心思她看一眼就知道,“夫人心善,奴才犯错也是翻眼云烟的事情,但不是每个奴才都是会感恩戴德的,夫人给了他们方便,他们形成习惯,为了自己方便不免会对主子心生懈怠,而县主是新进门的媳妇,也只能委屈自己将就。如此周而复始,奴才心越养越大,祸事也就不久矣。” 媳妇还未进门,气倒是受了一箩筐,陆大夫人声色俱厉倒不用刻意扮演了,“管家,从我院子里拨几个心灵手巧的,再从调.教好的里面选几个听话懂事的过来出云院伺候。”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难缠的傅嬷嬷,一出门又碰上看不得别人好的二弟妹,只听见她道:“大嫂,也不是我要说你,实在是你把南浔媳妇看得太低,她可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身份比南恩媳妇高出一大截,你也该上上心。” 陆大夫人皮笑肉不笑,“我的媳妇,我自然会上心。二弟妹媳妇挑来挑去也没挑进门,我知你着急了,南浔媳妇进门是能让别人高看咱家晚辈一眼,但贤良淑德的女子到底还是看重才华。” 稍稍散了气,陆大夫人暗暗寻思,长子与自己不同心,长媳又背靠大山,住在同一个难免磕磕碰碰,受气的定然是自己,还是如以往一般,让他们住在首辅府就好。 夏云舒寻了过来,一脸忧心道:“我刚听奴才说大嫂身边的嬷嬷对母亲安排不满,淮哥儿一直都是我在带,身边也用不着太多人,我寻思着,倒是可以腾出人手来伺候大嫂。” 陆大夫人道:“淮哥儿身边的人不能少,至于你大嫂,我自有主意。”说完便径直去了主院,低眉顺眼站在陆老太君身前道:“南浔一直住在首辅府,若是搬回陆家恐施展不开,想来他们新婚燕尔也不想分开,儿媳想着,不妨还是按以往来,让南浔与南浔媳妇住首辅府,休沐就回家来。” 早有耳目神把事情告知陆老太君,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媳妇不伺候婆婆,自个儿躲起来过松快日子,你不怕被那些夫人、太太耻笑?” 陆大夫人回,“儿媳年纪轻轻,那需要媳妇伺候?南浔事忙,首辅府更需要南浔媳妇操持。若说外人的耻笑,那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无需在意。” 在门外的陆南浔闻言笑着离去,母亲头一回为他做了件好事。 出了陆府,他就被人请到一品楼。 一品楼是京城最大最有名的酒楼,没有预定就没有位置,而预定早就排到几个月以后,而今日楼内安安静静,只伺候一桌客人。 白面太监指着看不到头的一杯杯酒道:“驸马爷在雅间等着首辅大人。” 这酒阵摆得刁钻,需得人弯腰曲背去拿,还只能轻拿轻放,不然极有可能全部倒了。 陆南浔微微叹口气,蹲身一杯接一杯喝,他缓慢上楼梯,身后是横七竖八的酒杯,场景似母鸡下蛋一般滑稽可笑。 他喝得云里雾里,忽地俊朗五官皱成一团,见鬼似的看着手中散发酸味的酒杯,耳边传来一阵笑,雅间门口倚着的男子脸上带着狡猾得逞的笑,因其相貌清俊出尘,让人觉得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很显然他的糗愉悦到了他。 陆南浔故作云淡风轻,“喝酒就喝酒,里头还惨着醋是何意?” 萧泓澄拿着紫金折扇敲敲手心,似笑非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请你喝酒了?” 娶妻总得经受一些考验,本着这种心思,陆南浔快速把剩下几杯喝完,“但请兄长赐教。” 萧泓澄冷哼,“进来吧。” 陆南浔坐下还得他夹了一筷子佳肴,这让他受宠若惊。 萧泓澄却是担心把他喝坏了,明日丢脸的是妹妹,让人把酒换了茶,行了硬的就要来软的,用怅然的语气道:“妹妹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让我操心,也养成了心事藏在心里不与人说的习性,往后倘若你与她产生误会,切勿强硬逼迫她,让我来开解她,毕竟她从小就没有父母。” 陆南浔眼皮子跳得很快,他家呆呆不喜欢翻旧账,大舅子倒是时不时就提醒他家欠萧家的,真是……忍着吧! “兄长安心,我比星妤年长九岁,自当包容她,也当护着她不让人欺负。成亲以后我们还是住首辅府,回陆家我都会陪着,且祖母很喜欢她。” 萧泓澄眨眨眼,眨去预备的说词,换上新思考,“你弟弟孩子都两个了,想来你家应该很期待你的孩子。” 陆南浔三两拨千金,“陆家虽然没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但实际情况也差不离,孩子的事不急。” 萧泓澄点点头,以茶代酒与他碰杯,“妹妹就拜托给你了。” 陆南浔起身拱手施礼,“多谢兄长。” 双方表情严肃,似在进行重要交接,而后相视一笑,真正地接纳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星妤:突然不是很想嫁。 陆南浔:你哥哥已经把你的归属权给我了。 感觉写文就像做菜,我没先从配菜工做起就掌勺,难怪难吃,也难为你们啃得下去。 下一本决定多加些配菜,以此充实一下菜品,也缓和一下怪异的味道。 ☆、谋害亲夫 汗是冷的,泪是热的,脖子处滚烫触感让萧泓澄脚步迟疑,抬眸是夕阳给天空织的嫁衣,低眸是皇帝赐予的康庄大道,他不确定地唤:“妹妹?” 星妤抹了泪,娇声道:“舍不得哥哥罢了。” 萧泓澄心神微微松懈,以轻松口吻说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嫁了,也做好把你背出宫门就夺了马车带你逃婚,出了京先躲个十天半个月再回来认错,想来陆家丢了大脸便不会再认这门亲事,只苦了妹妹接下来几年要受人白眼。” 星妤还未说话,一旁攥着拳头的首辅大人忍不住指责这无良大舅子,“你们当这么多人是摆设?困不住你们兄妹二人?自古以来从没听过哥哥带妹妹逃婚的,兄长说这玩笑话,也不怕人非议!” 萧泓澄噗嗤一笑,以只有兄妹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厮如此紧张,我的担心倒显得多余。” 盖着盖头本就闷热,这话一听,星妤面如火烧,不知怎的,嘴角却是扬起来了。 路再长也有尽头,萧泓澄把妹妹送入花嫁,转身望着浑身紧绷的妹婿坏笑道:“新郎官不启程,可是想确认一下里头的是不是新娘本人?一旦你把人迎进陆府,便没有反悔余地了。” 陆南浔心急如焚,恨不得把花轿瞪个窟窿眼来,面对难缠大舅子不愿意露了怯,正色道:“我娶的是驸马爷亲妹,天下独这一号人,旁人假冒不起。” 嘴上强硬,心中实则虚得很,在踢轿门后全福人搀扶新娘出来时,他直接把红绸塞进新娘手中,顺势也摸了一下她的手骨。 确认的好心情在接触大舅子似笑非笑眼神后,陆南浔头皮发麻,只觉得婚后离大舅子越远越好。 被热闹簇拥着,星妤精神恍惚,直到眼前一亮,身旁立着的男子眉开眼笑,大红喜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看上去竟比以往年轻好几岁,端的是春闺梦里人风范,全福人见此不免调笑几句,她方才有了真切感。 美人羞答答低头,面上红霞晕染至修长脖颈处,余下风光待他一层层剥落,念及此陆南浔心头似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吸吸鼻子不敢再继续想。 有驸马爷帮忙挡酒,加之陆南浔在朝臣心中积威甚重,没几个人真敢劝酒,走马观花一般敬完酒,陆南浔把自己洗刷干净,便迫不及待朝新房走去。 似心有灵犀,他刚站在门口,她已经打开半扇门,光从她身侧打出,雪肤红衣,眉目般般入画,身段水一样的妖娆,眼神却太过清冷,不过融合在一起,既妩媚又端庄,十足的诱人。 陆南浔脚步虚浮随着她走进室内,房间的冰不足以解他的炙热,她的言语却可以,“我来了月事不能侍奉大人,请大人谅解。” 他第一念头是,她不会是撒谎吧?可新婚头一件事就是怀疑,难免会让彼此心生嫌隙,他佯装大度道:“我们是荣辱与共、好坏分担的夫妻,你身子这事是无法控制的,我怎会怪你?你也无需向我请求谅解,这样太生分了。” 这事细说也是尴尬,俩人默默上床安歇。 陆南浔望着那对龙凤烛良久,直到眼睛出现重影,他翻身面对她,她依旧背对他,身姿未曾移动半分,他想她定是在装睡,便伸手去拉她肩膀,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她却如临大敌一般,迅速起身,还一脚把他踹下床。 陆南浔躺在短绒地毯上不知该如何反应,星妤见他迟迟不起,担心他摔坏脑袋,也不敢贸然搬动他,蹲在他身旁问:“大人你没事吧?” 事大着呢!娶这等悍妇,真是有辱男子气概!又见她行动如常,笃定她定在骗他,这一下子心头起了熊熊烈火,没好气道:“死不了!” 本以为她会温柔小意安抚自己,却没想到她蹬蹬跑了,他抬头去望,她在翻箱子,在她转身时,又恢复原态。 星妤捏开他口,把拇指大小玉瓶的药一股劲儿喂进他嘴里,“这药消肿止痛,这么晚也不好找大夫,还请大人将就今夜。” 陆南浔来不及反应就咽了下去,嘴里残留的味道清凉无比,他由着她搀扶起身,“你预备着药,是不是就等着谋害亲夫?” 星妤摇头,“这药是皇太女给我的,说是效果奇佳,我便想着给大人试试。” 这话细思极恐,皇太女会无缘无故给一瓶消肿止痛的药? “陆续!” 陆续像夜间觅食的老鼠一般从暗中窜出来,嬉皮笑脸道:“大人唤我何事?” 陆南浔面沉如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去请教皇太女给少夫人的是什么药,吃了可有害。” 里头张望的星妤脑中灵光一闪,头一回没骨气地想要逃避,只是还未想到法子,人已经被他箍在怀里,他恶狠狠道:“骗夫,踹夫,药夫,为妻之道就是如此?” 他目光太凌厉,酒气纷纷,她不由得闭上眼,“我没有想要害你。” 她闭上清冷眸子再无法让他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他对她对欲望臣服,他只想不管不顾去降伏这匹胭脂马。 含住念了不知多久的红唇,并把梦里动作一并施展出来。 一个心中有愧,一个急不可耐。 嫁衣层层叠叠,散落一地璀璨星光。 待陆续归来时,出云院的奴才站在庭院看星星,而他们主子痴迷地看着星妤一身白膏一样的皮肤,爱不释手。 他这会子像餍足的猛兽,砸吧嘴回味刚才的好滋味,见怀中人儿眉头微锁,便问:“你那药可还有?我给你涂点?” 星妤拉起在身上作乱的手咬了一口,挣扎离他远一点。 陆南浔看着手上小巧牙印邪邪一笑,又把人拉回来困在身下,抚着她红唇道:“上面这张嘴太可恶,下面的倒是讨喜得很,我再宠宠。”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晚了,七夕节已过了,就祝大家天天过情人节,没男朋友的,我们互相抱抱。2333 ☆、精髓所在 昨夜闹了半宿,一屋子荒唐气味仍在,陆南浔起身开窗透气,发愣一会返身拉开茜素红纱帐,睡美人裸着半个玉背,上头缀着点点红痕,青丝遮面,红嘴微微嘟起,诱使人去含一含。 心动意动,他正要低头去吻,她把百子千孙薄被往上一拉,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大人可想要再尝一回那药的滋味?” 晨光熹微,薄薄的水雾透过窗口笼在他周遭,陆南浔身着银色寝衣展眉微笑,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然嘴上的话暴露他禽兽本质,“那药都替你抹了,你叫我吃,可是我想的那意思?” 星妤拥被坐起身,正想唤丫鬟进来解围,他已经追了过来,惊呼自然被陆南浔吞下腹,吮一吮,舔一舔,直到她呼吸不畅才罢休。 把她连人带被挪到怀里,清亮的眼变成了多情的水,他忍不住亲亲她眼皮,“昨夜闹出的笑话恐府上人都知道了,届时若有人拿出来说事,你别接话,一切交由我来说就好。” 星妤浑身酸软无力,还被他吸走储存的力气,躺在他结实臂弯里缓了好一阵,这才颔首。 陆南浔还想再说几句,傅嬷嬷已经领着丫鬟进来伺候洗漱,不太情愿地放开她,也不用丫鬟伺候,自顾自地把自己收拾妥善,便端着一盏清茶看她梳妆。 约莫过了两刻钟,总算梳妆打扮完毕,头上珠钗满头,像是行走的柜台,星妤微微蹙眉,陆南浔见此给她拔去几支实心珠钗,并牵着她离开。 傅嬷嬷淡淡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丫鬟们,谁也不敢多嘴多舌一句。 出了门,星妤要挣,陆南浔不让,嘴里振振有词,“都说了一切都交给我,你就不能做个出嫁从夫的乖巧妻子?” 星妤冷冷一笑,在朝阳初升的天空下艳色逼人,“前不久大人在宫里指责我变得木纳乏味,如今又要求我循规蹈矩,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是大人,而不是女子。” 陆南浔又被她挤兑到了高台,也不觉得恼,还想把这生气都有几分可爱的小妻子拥在怀里揉一揉,低笑道:“人是会灵活变通的,什么场景用什么面目,首辅夫人这项技能要尽早掌握好。” 首辅夫人却是个妙人儿,瞬间理会出首辅大人话语中的精髓所在,“床上妖妇,床下贞洁烈妇,所思所想全听从大人指挥,如此可是大人心目中的好妻子模样?” 这话她说出来脸不红心不跳,陆南浔却像被蜜蜂狠狠刺了一口般,差点没把她的嘴给堵上,“别瞎说,小心被人听了去传开,我可掩护不了。” 星妤活动一下得了自由的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离他远远的。 陆家大小早早候在主院,淮哥儿趴在母亲怀里不停打哈欠,陆大夫人见此心揪成一团,到底忍住让二媳妇带幼孙下去歇息的话,心中有些不高兴新媳妇来得太迟。 陆二夫人凉凉道:“南恩媳妇来了快两刻钟了吧?现在离新人敬茶时间还有近两刻钟,我们知道你是尊重长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让自己儿子受罪来给长嫂找不堪呢……” 夏云舒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眼底浮现淡淡水光,似受了极大委屈而强撑着。 陆南恩冷了脸,“我知道二婶是心疼淮哥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婶想挑拨离间大房关系。” 陆老太君皱了眉,“今日是吵架的日子?谁若不想来,现在就走。” 众人闭嘴不言,只见门口帘子掀起,跨进来的一对璧人身上仿佛带着阳光,亮得让人移不眼。 敬完茶,男女分开用早膳,星妤站在陆大夫人身后给她布菜。 陆大夫人食不下咽,偷偷瞥了一眼婆婆脸色,回头一脸慈爱道:“心意到了就行,快坐下一起用。” 星妤垂眸道:“多谢母亲疼爱,但儿媳不敢僭越礼数。” 夏云舒起身,另取一双玉筷笑道:“大嫂站着,自然也没有我坐着的道理。大嫂伺候母亲,我来伺候祖母。” 陆二夫人酸溜溜道:“大嫂真是好福气。” 陆大夫人为难地看着陆老太君,陆老太君淡淡道:“食不言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有什么话膳后再说。” 伺候长辈们用完,星妤与夏云舒方才坐下来用早膳,夏云舒给星妤盛了一碗温热的什锦粥,笑道:“大嫂进门时节好,不像我当初进门是冬日,伺候母亲再用膳时,饭菜已全部冷了。我又不好意思让人拿去热一下,还为此痛了几日肚子。” 星妤浅笑,默默进食。 饮过一盏茶,陆老太君便把人都打发回各自院子。 出了主院,陆二夫人嘱咐星妤时常去她院子玩,又道:“昨夜好似听人说出云院要找大夫,可是真有其事?” 这话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新婚夫妻,心思各异。 星妤低头装羞,陆南浔一本正经道:“驸马爷见我醉酒,便给了我一瓶解酒药,谁知奴才着急拿错了,我服用觉得更加头昏脑胀便让陆续去问问驸马爷。是药三分毒,我总不能因为大喜之日就不管生命安危不是?” 事情经过无差,只是人物换了换,众人总不可能问到驸马爷面前去,所以陆南浔一脸真切并未惹人怀疑。 自己儿子,陆大夫人也是关心的,问道:“那你服用的药对身体可有害?” 陆南浔回,“那药是那奴才治头疼的,只服用一回,对身体无碍。” 回到出云院,陆南浔关上房门,一把抱起小妻子,佯怒道:“很好笑?” 星妤心中警铃大作,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大人为我遮掩,我怎会觉得好笑?” 他把她放在榻上,顺手帮她扯掉摇松移位的珠钗,抚着她秀发在她耳边轻轻啃噬,“乖,叫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喝了一瓶药,血赚不亏。 星妤:大人,喝药了。 ☆、舌头妙用 六月最后一日下起磅礴大雨,陆家大门虽是高低走势,不免还是积聚没过鞋面的雨水。 陆南浔轻咳一声,“雨大,不必再送,都回去吧。” 陆南恩顺从地转身,走出几步又偷偷摸摸做贼一般躲在拐角偷看,只见陆南浔轻松横抱起他的小妻子步向马车,因伞不够大,他肩上环绕的纤纤玉手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她粉色指甲下淌,仿佛是露珠滑过娇嫩花瓣。 夏云舒笑容渐渐凝固,她自不会觉得小叔子对长嫂有什么想法,而是讨厌一个人,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要与自己同仇敌忾才好。不过这心思不能让陆家任何人知晓,她吐出一口浊气,细声细气道:“别看了,也不怕让奴才们笑话。” 人已经上车,也没什么可看的了,陆南恩撑开伞携着妻子回房,感慨道:“没想到冷漠如大哥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陆府排水设施建得好,路面基本上看不到积水,不过鞋底还是会被染湿,加之有了比较,越发觉得像是穿着湿鞋子行走,夏云舒语气淡得像无孔不入的雨气,让人不是很舒服,“那是因为大哥心中有大嫂。” 言下之意对他们冷漠是因为心中没有他们,陆南恩好笑地摇摇头,“大哥不善言辞,但这些年所得的赏赐悉数拿回家中,还亲自挽留准备回乡的前太傅,就为了让礼哥儿拜在他门下读书,大哥的感情表达在行动上。” 夏云舒笑笑,不再搭话。 陆南浔脱下湿淋淋的靴子,正拿着干爽巾帕擦拭脚上水渍,余光见小妻子垂眸不语,冷哼道:“吃力不讨好,下回再不做这亏本买卖。” 星妤手指动了动,闷闷回,“我是被……”想起昨日他无休无止做尽不要脸之事,到底改了口,“被你强买强卖,何至于怪到我头上来?” 陆南浔很想去掐掐她的俏脸,因她爱洁,不敢用摸过脚的手去碰她的脸,只低头挨着她问,“我还以为成亲能改性子,原是你这两日收起牙尖嘴利是没底气。怎的,今日进宫准备向你哪个靠山告状?” 气温降了不少,他挨过来有些温暖,她却推开他,还往旁边挪了挪,“告哪门子状?告你不知羞耻?” 他把帕子一丢,搂住她杨柳一样的腰身把人拉回怀里暖着,“你要告我这个也不是不行,但告状总的有细节才好判案不是?罪状我也替你想好了,罪一嘛是我把夜间的事拿到白日来做,罪二是我诱使你做出自己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来,罪三是我容不得你离开我视线范围,便是沐浴也要陪着,让你一点隐私也没有。” 低头望着她,声色泄露了一些笑意,“漏下的你再好好想想,千万不要轻易放过我。” 星妤可没他脸皮厚,面如火烧,反正这两日她什么面目都被他看了,便捂着脸道:“难怪言官们都弹劾不了你,原是你生得一副好舌,谁也说不过你。” 陆南浔眉开眼笑,又挨近她一些,已经到了脸贴脸的地步,“却是生得好舌,不过妙用不在于说话,你尝尝便知。” 被迫尝了又尝,星妤无力靠在他怀里,“若是有来世,便是你没有这辈子的好命格也无妨,有了这灵活舌头,一路侍奉人往上爬也不是难事。” 他不轻不重地拍拍她圆翘之物,虎着脸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可要不得,这话你换个人说试试,早惩治得你不知天南地北。” 星妤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足够多的挑衅。 陆南浔眼神暗了暗,却放开了她,给她抚平衣裳上的皱褶,自顾自地着袜穿鞋,嘴里翻来覆去一句话,“你且等着。” 风带着雨气吹开了薄纱车窗帘,也吹散了车厢里的暧昧气氛,她抚了抚微凉的皮肤,脑中藏的事像是被锁住了,她手上有钥匙,却不想打开。 进宫时,雨小了一些,陆南浔打着伞,星妤微提牡丹花裙摆,步伐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先去御书房向皇帝谢恩,皇帝赏赐了好些好物,又马不停蹄去往长春宫,皇后照样赏赐一大堆东西。 萧泓澄见妹妹面色红润、步伐如常,稍稍安心,给兮妍使个眼色,便笑着与陆南浔去外边闲话。 兮妍拉着星妤说悄悄话,皇后也由着她们,兮妍是藏不住话的性子,便直接说:“也怪我言语表达不清不楚,让你误解那药的作用。后来陆首辅没追究你吧?” 面对一双亮晶晶含着关切的眼,不知怎的,星妤被羞涩缠身,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没追究,还帮我掩护了。” 兮妍松了一口气,以玩笑口吻道:“你哥哥听说这事,一宿没睡,还让人注意着陆家动静,若是情况出现一点反常,当下就要去陆府把你接回来。” 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有些难以启齿了,求救似的看了看皇后,皇后眼神都不甩一个,兮妍认命地担起长嫂如母的责任,“那个……你痛不痛?那药我这里还备着好些。还有就是……若是你疲于应付陆首辅,就让傅嬷嬷去说,看在傅嬷嬷原是母后身边人的份上,陆首辅总得要听几句的。” 星妤头越发低了,摇摇头又点点头。 兮妍明白她意思后,想了想以感同身受的姿态说道:“男人开了戒就管不住了,你若是不给,只怕他会找别人要。虽然陆首辅看模样是个忠诚的,但也要防范于未然,所以这个给与不给的界限你得把握好,莫让他人乘虚而入坏了事。” 星妤细思觉得深有道理,她的人生规划虽有偏移,但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抬头笑道:“多谢嫂嫂教导。” 从药的事情可以看出小姑子有些轴,兮妍不免再说一句,“我虽懂得不多,但你有不懂的事都可以与我说,咱们一起想法子解决,再不济还有母后呢。” 星妤笑着颔首,这出嫁的落寞不安总算缓解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说好的告状呢? 星妤皮鞭一甩:不告状就不能惩罚你了? 贱得入骨的首辅大人:女王可够力气?要不要我喂你一口? ☆、我的夫人 红纱帐内幽香暗浮,格子窗外一点点明朗,时间在陆南浔坐在紫檀拔步床边无声溜走,他苦笑一下,揉揉掌心雪白的手,便准备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这销魂窟,然放开的手却回握他的,轻而易举击溃他的意志。 星妤睁开朦胧双眼,隔着红纱帐与他对望片刻,懒懒问道:“怎么不叫醒我?” 这声音又甜又糯,像是甜酒酿,光闻着气就觉得香甜可口,他轻笑,“昨夜许诺你往后不必早起,我怎好对我的夫人言而无信?” 星妤翻个身背对他,“既然你已经穿戴妥当,又准许我偷懒,我也就不假惺惺装贤良,你快去上朝吧。” 陆南浔却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没好气道:“黄牛耕地前,农夫还得喂它吃最肥的草,我出门给你赚取荣华富贵,你就没点表示?” 她冷哼,“合着荣华富贵全被我独自享受了,大人只担着好听的名头?”嘴上不平,人却起身下床。 晨起无力,被他一拽,便软绵绵窝在他怀里,陆南浔一早上莫名的空虚被填满了,大掌无意识地梳着她如瀑青丝,“可不正是如此,我公务繁忙,一日三分之二时光在外头办事,又能享受多少?所得全为了让你以及咱们的孩儿过得舒坦,至于我的名头,你们走出去,不也还戴在你们头上?” 星妤对他的胡扯叹为观止,至于他提到的孩子,心中隐隐有些抵触,按理来说她应该害羞并为之准备才是,这抵触为何而来,她一下子想不明白,只能暂且按耐住。 外头候着的陆川看了看大白的天色,皱眉道:“大人该出发了。” 星妤跳下他膝头,拉着他起身给他抚平官服上褶皱,又给他戴上官帽,便催促他出门。 她青丝铺背,身上只着薄纱寝衣,背光而立,曼妙身姿一览无遗,脸上的笑足够多糖,陆南浔终是明白君王为何不想早朝。 傅嬷嬷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见惯了皇帝对皇后的纵容宠爱,再见陆南浔对星妤的千依百顺便也不觉得奇怪,领着侍女进门见星妤望着窗台那株尽情绽放的月季出神,略一思索便挥手示意侍女先退下,拿着一件衣裳披在星妤肩上,温声道:“这天快要入秋,早晨寒凉,少夫人当心身子。” 星妤红唇动了动,没有吐词,只笑了笑。 傅嬷嬷人老成精,知道星妤还不信任她,也打算在新主面前展露一下手段获取欢心,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玫瑰金石榴裙伺候星妤穿上,慢慢说道:“奴才在宫里养成个改不掉的习性,对于偷偷观望或是偷偷打听主子事的奴才总会去留意一下他的动向。这几日奴才见门房张大换班以后总在云霄阁外徘徊,三不五时还出府一趟,时间也不长,就小半个时辰。奴才暗暗觉得有些奇怪,便向其他人打听了几句,好似张大是从陆府过来的。” 星妤微怔,不经意间向傅嬷嬷传达一个信息,“夫君深处要职,家中长辈担忧过问有打探朝政的嫌疑,向奴才过问一下他的近况也是有的。不过如今我嫁过来,自是要担负起让长辈安心的孝道。” 傅嬷嬷一点就通,眼角笑出几道纹路,“奴才们其实也只是道听途说,哪有少夫人清楚明白?”说着便唤侍女们进来伺候星妤洗漱。 少夫人懒散度日,早上不起送大人出门,晚上不去迎接大人归来,虽然把首辅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到底称不上贤妻良母,张大想到丰厚的赏钱,便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这事告知接头之人。 只是俩人才一碰头,就被陆管家拿个正着。 陆管家把人领到星妤面前,毕恭毕敬道:“少夫人,张大向外人透露大人行踪被奴才撞个正着,如何处置他请少夫人定夺。” 张大偷偷看了一眼貌美如花的少夫人,只期望是个草包,向一同被抓来的李圭使个眼色,哭诉道:“奴才同乡要回家一趟,奴才想请他帮奴才带些东西回去孝敬父母,却被管家诬陷,求少夫人为奴才做主!” 那李奎低头道:“我是陆府的奴才,何至于向张大打探首辅大人的行踪?这不是自家人搞自家人吗?事实确是如张大所说,请少夫人还奴才清白!” 陆管家又气又怒,瞥了眼难辨喜怒的少夫人,指着李奎质问道:“你说你是陆府奴才,怎么我没见过你?你且说你在哪个院子当差?你也别想胡诌,这事派个人去陆府打探便一清二楚。” 李奎惊白了脸,他是刚入陆府的奴才,高枝还未攀稳,上头的人定不会拉他一把,他自问也经不起严刑拷打,便叩头哀求,“奴才是刚入陆府的下等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求少夫人开恩!” 他如此,张大更吓得不行,陆管家的手段他都受不住,更别提大人的手段,便只希望少夫人是个心软的,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饶恕他一回,遂把事情一股脑吐出来,“奴才蠢笨如猪,得知李奎奉二少奶奶之命来接近奴才,只为得知少夫人的一举一动,奴才被银子迷眼也就沦陷了,好在说的都只是少夫人吃穿用度之类的小事。奴才再不敢犯,求少夫人饶恕!” 星妤怒斥,“放肆!你们图谋不轨,一个借口不成就找另一个,如今还诬陷到二少奶奶身上,陆府怎么能留下你们这种心思不正的奴才?管家,赏他们一顿板子并卖出府去,再派个人把这事去家中回禀一下。” 早在星妤发怒之际,傅嬷嬷就示意家丁捂住俩人的嘴,如此也就没有半点意外的声响出现。 陆管家躬身拱手,“是。” 陆南浔夜间回来望着身前乖巧的小妻子挑眉,如何看都是温婉可人模样,实在想不出她声色俱厉是何种风情,笑道:“陆家这一池清水被你搅浑了。” 星妤给他换上竹叶青常服,“若是底下没有泥沙,又怎会被搅浑?” 陆南浔宠溺地笑笑,与她用完膳,再没有当初她进府时和她散步的闲情逸致,只想搂着她再登极乐。 星妤浅笑,“这回我是真来了,还有,傅嬷嬷说事情过多对你我都不好。” 陆南浔臭着脸躺在大红被面上望着床顶银香囊生闷气,半响拉过她柔若无骨的手笑出森森白牙,“不进去也有不进去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手酸。 那换个地方? 还是手吧。 羞耻…… ☆、上门解释 骄阳似火,花儿被晒伤了花瓣,风也不过来过问,任由它默默承受苦楚。 夏云舒眼中闪过一抹讽刺,有个时候,人与花并没什么不同。 陆家人明面上没有指责她,行动上催促她顶着烈日上门解释,无人过问她热不热,首辅府的小轿却配备着冰,连她都想称赞一声长嫂的周到大气。 轻轻松松打发了眼线,又让长辈对她生疑,还对她礼遇有加,这个大嫂太不简单,夏云舒也不后悔自己投石问路的举动,下轿只见花厅门口亭亭玉立的少女展颜轻笑,身着薄荷色芙蕖单衫素裙,玉簪螺髻,脂粉未施,清爽得连热风都凉了几分。 夏云舒心中莫名烦躁,却扬起得体微笑,行了个同辈礼以玩笑口吻说道道:“天气炎热,大嫂何至于出来相迎?若是过了热气,我的罪名可又得添一桩了。” 星妤回礼,领着她进花厅落座,“不吹不晒的,哪那么娇贵就过了热气?”用银叉叉起一块冰沙上的黄桃瓣递给她,“这个又甜又脆,昨夜夫君带回来,说是皇太女赏的。我正打算派人送些回家,这下倒省事,就劳你一并带回家。” 味道却如她所言很是香甜爽口,夏云舒吃了一口便放下,转眼换了一张忧心面孔,“大嫂和大哥一样的宽宏大量,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我们,我却尽给大嫂找麻烦。”星妤浅笑不接话,她只得继续往下说,“不敢欺瞒大嫂,李奎我却是认识的,遇上他也是偶然,我去寺里祈福归家时见他被人欺□□骂,便起了怜悯之心,给他在陆府找了一份差事。不曾想他在世道摸爬滚打多年,心早就歪了,以为争权夺利是人性常态,也就自作主张打探大嫂的事情。他此举也不全是为了报恩,而是他想要拥有更多。” 这一解释,星妤才就知道她计划很早前就准备了,不过她针对自己真只是因为兄长横刀夺爱,让她弟弟成为笑柄,而非其他? 星妤不着痕迹打量夏云舒一眼,生育两个孩子,身段依旧窈窕,气质优雅,打扮漂亮得体,只是眼中缺少轻薄感,妆容也不贴面,状态并不是很好。 星妤继续扮演善解人意的长嫂,“我与弟妹虽相处时日不多,但一见之下就十分投缘,交谈之中也知晓你本性善良,所以我昨日一听那李奎狡辩之词就容不得他污了弟妹清誉。擅自发卖家中奴才,还忧心长辈怪我没规矩,夫君宽慰我说家中长辈最是明事理的,我才安了心。” 少女初为人妇,模样仍旧少女,只在眨眼微笑时透出几分风情,语言却脱离了少女范畴,静静坐在黄花梨木玫瑰椅上,自有让人信服高看的气度,夏云舒莫名觉得自己矮了几分,僵着笑道:“祖母称赞大嫂行事有魄力,有陆家长孙媳的风范,还说大嫂定不会误解我,我过意不去,便不请自来上门来向大嫂解释一二,却是我小家子气了。” 花厅四周放置冰是为了照顾夏云舒,星妤来小日子并不觉得舒服,让侍女重新上了热茶,捧着薄胎青花盏道:“嫌隙往往就在你不说我不言中产生,弟媳此举颇有大将之风,而我想着等夫君休沐回家再与弟妹细谈,是我不够重视才是。” 妯娌互相谦虚着,夏云舒提起另一件事,“听母亲说静萱这回相中了,对方是回京述职的镇远将军次子,许是不日就将有喜事传出,届时咱们一同去舅舅家祝贺静萱如何?” 星妤自是说好,又留夏云舒用午膳,夏云舒推脱说孩子黏人,闲话几句,夏云舒告辞离去。 坐上小轿,她不由得掀起轿帘打量这诺大精美的府邸,不用伺候长辈,自己当家作主,吃穿用度全照着自己喜好来,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疼人的夫君,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今日陆南浔回来得比较早,见她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替她拨开缠在红唇上的碎发,自己却缠了上去,半响把大掌放在她微凉的肚皮上,哑声问道:“可疼?改日我找太医来给你瞧瞧。” 他的手很暖,让她有些舒服,也就不计较他的痴缠,摇头道:“不疼,不必刻意找太医过来,免得惊动家人让他们以为我有什么大病。” 陆南浔想起回府时管家说二弟妹来过,眉头微微拢起,“你是驸马爷的亲妹,是付国除去皇太女外,唯一拥有封地的女子,找太医问平安脉何须左右顾忌?” 星妤从他字眼里扣出别的意思来,侧身面向他笑道:“原来我自身这么自由,反倒被你赋予的首辅夫人名头给拖累得绊手绊脚。” 这一笑犹如冰封的河床破冰,迎来了春日的气息,陆南浔舍不得惩罚她出言不敬,捏了捏她圆翘之物,“现在知道晚了。” 星妤红着脸打开他的手,嘟嚷一句,“小心沾你一手。” 陆南浔头一回感觉脸热,手也不知道如何摆了,垂眸看着脚下,余光却不断往她下身跑。 他官服未除,脸上是羞赫之色,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对撞出一个别致的他出来。这一刻她心跳得极快,快到她攥着胸口衣裳,希望能牵制住不让它逃走。 首辅大人见惯了朝廷突发事件,呆滞片刻,便恢复往日淡然模样,双手撑着膝盖道:“沾我一手不可怕,沾到我官服上还不曾发现才可怕。” 这一下,星妤脑袋一热,踢了他一脚,“离我这么近,小心一语成谶。” 陆南浔抓住她玉足,雪白的肌肤透着青色血管,粉色指甲像花瓣,恁地可爱,他笑,“手酸,脚不酸?” 星妤粉面通红,瞪了几下挣脱出来把脚藏在素色衣裙下,背对他不语。 陆南浔眼睛温柔得不像话,他就知道,她这种女子,只有日夜相守才能养出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手还是脚? 手摸了辣椒,脚一天未洗,随你喜好。 ☆、浓汤参水 转眼秋凉,园子里的花还未谢干净,花匠已经换上时令花卉,总不让主子瞧见秋的冷瑟。 今日是李静萱定亲的好日子,陆南浔走不开,只得星妤回陆家与陆大夫人等人一并同去祝贺。 一行人下了马车换小轿,进了李府二门落轿后,夏云舒一脸促狭道:“今日客人多,舅母何须亲自出来迎?莫不是还怕我们进错了门?” 李夫人扶着大姑子下轿,然后嗔了她一眼玩笑道:“谁来接你了?我大外甥媳妇头一回上门,我是来迎她来了。”说着亲切地拉着星妤的手,“舅母近来忙于静萱的婚事,也就没下帖子邀你过来玩,你可不许怪罪。” 李夫人模样有些富态,笑起来有些像女版的弥勒佛,言语毫不见外,星妤对她印象很好,笑回,“倒是巧了,我近两日才在母亲悉心教导下摸清楚管家门道,还想着舅母定要恼我不上门走动。” 夏云舒扶着陆大夫人走在前头,她清楚看见婆母的笑因星妤之言加深几分。 花厅已有几个夫人太太在内,夏云舒笑着与她们闲话,她本也是安静的性子,如今来了个比她更安静的,加之生子后不那么拘谨,倒显得她八面玲珑来。 贵夫人们说来说去也就后宅那点事,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孩子上头,“自打中秋皇太女被诊出有孕,这才半个月不到,就有好几个府上传出喜事,皇太女真是福星高照。” 坐在陆大夫人身侧的瘦长脸妇人接口,“看样子,贵府喜事只近不远。” 长子成亲两月未满,陆大夫人还真没想过这事,闻声瞥了一眼长媳,玫瑰洒金束腰长裙勾勒出纤细腰身,上下两处较之之前丰腴些许,是个好生养的身段,笑着与那妇人道:“承你吉言。” 星妤小日子才走,想起这几日那男人夜里的纠缠不止,手一抖,茶水飞出茶碗滴落几滴在裙摆上,贵夫人们不免揶揄几句,星妤顺势说去更衣。 枯黄的梧桐叶与树枝欲断欲绝,看得她惆怅不已,片刻被李静萱请去闺房。 一进门就见李静萱背对她逐一打开贴着红喜字的箱子,星妤打趣道:“如何,满意否?若是不满意,现在还可以叫谢家换好的来。” 李静萱脸上讪讪的,抬抬手示意丫鬟把东西归位,故意唱起反调,“东西好换,人可不好换。” 星妤仔细看了看她,正红牡丹双绣十二破裙,红宝石头面,眼线微微上挑,眼睛又含着欲拒还迎的羞涩,看人时风情能把人溺毙了,知她说反话,当下起身佯装要走,“你若真不愿意这门亲事,我这就进宫去求皇后、皇太女,总不至于让你后半辈子在后悔中度过。” 李静萱急忙拉着她坐下,“好表嫂,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嫁人嫁谁不是嫁?此刻我若是反悔,只怕这世上再无人敢娶我了。” 星妤忍不住咯咯直笑,李静萱方知上当受骗,便去挠她痒痒,星妤回击,二人倒在榻上娇笑连连。 笑够了,李静萱侧目望她,眉目清亮,笑容真挚,再不是那个冷静过及的画中仙,便道:“近墨者黑,这才多久,你连大表哥唬人的手段都学会了,看来我以后与你说话要多长个心眼才是。” 星妤成长过程只有芳芳一个朋友,有些话不能与她说,和皇太女关系虽亲密,碍于君臣身份,有些话也不适宜说,唯一能放心谈吐的就只有李静萱,带着些许不安问:“你感觉我变了?” 李静萱想了想道:“人挪活,树挪死,人活着本就是不断改变的,那些一成不变的都被称作为顽固不化的老古董。表嫂变得有香火气,这是好事。” 心思重的人,话只会憋在心里,这姑娘变化如此大,她真想问问大表哥是如何不动声色把人扭转过来的。又听见她喃喃道:“我怕变得不像自己。” 宽慰他人,思路总是拓展很宽,李静萱道:“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可见人的本性在幼时就塑造好了,后续再如何变也不可能动摇根本,就像人的外在相貌在娘胎里就形成了,美或丑是外力无法更改的。” 星妤心中隐隐是这个答案,开解的话听在耳里,确定性又增加一倍,她坐起身正了正头上珠钗,又拉起李静萱给她整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让你为我解惑不算,若还连累你被人瞧见不修边幅模样,我真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才行。” 李静萱不以为意道:“我这火爆性子,出嫁以后还不得惹下多少嫉恨,届时还要仰仗表嫂出面调解,表嫂莫要嫌我烦才好。” 说着夏云舒走了进来,气氛犹如浓汤参水,变得乏味无比。 傍晚婆媳三人预备回府,陆南浔单枪匹马走了进来。 李夫人打趣道:“从未见南浔如此体贴紧张过谁,这成亲了的就是不一样。”话一出便感知有破坏婆媳关系之疑,又适当稀释一下,“可是你预先知晓你二弟今日不得空,所以才赶来送你母亲、弟妹回府?” 这话夏云舒听得不舒服,疼妻子就疼妻子,何必找陆南恩当借口?陆南恩近来老不着家,起先就是因为觉得她不敬大嫂! 陆南浔官服在身,严肃的面孔极具欺骗性,说出来的话也就不让人起疑,“驸马爷今日过问起县主,听说她出门做客,便嘱咐我一定要亲自来接县主。” 陆大夫人缓了笑,“即是驸马爷的意思,那你们就先行回府去吧。” 星妤也学会了说便宜话,“平日里本就没多少机会孝敬母亲,还请母亲给夫君和儿媳这个尽孝道的机会。” 李夫人在一旁附和,“姐姐独具慧眼,这一对可心儿媳妇好生让人羡慕,改明儿个瓒哥儿相媳妇也得请姐姐来掌眼。” 陆大夫人被捧得舒服,在夏云舒不经意提起孩子时,摆出好婆婆范,“你大哥大嫂成亲时日尚短,这事不急。” 夫妻二人留在陆家用了晚膳,回府时已是月明星稀的光景,车内空间狭小,陆南浔又是一身酒气,还像狗皮膏药一样撕扯不去,他嘴唇贴在她耳边,酒后沙哑声音激得她娇躯一颤,“什么手段用在你身上你都死咬牙关,我当你百毒不侵,原是你会心甘情愿唤我夫君,是我想差了,你再唤唤,我爱听。” 星妤心中存着事,不耐应付他,便扯着他耳朵往外拉。 陆南浔起先当她害羞闹着玩,直到耳朵撕裂般的疼痛,他才直起身望着她,车厢就一盏琉璃灯照明,她的眼睛映着灯火,根本无法让人看透情绪,他揉揉耳朵,“你怎么了?今日不开心?” 她怎么了?她也不知她怎么了,能说她无病呻吟? 星妤摇摇头,对旁人能打开心扉,对枕边人却不行,“今日见了许多人,有些累。” 陆南浔也没有多想,把她搂在怀里,像孩子一样地哄,“先靠着我睡会,到了我再叫你。” 许是夜色太浓稠,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许是她真累了,她把眼中水光擦在他衣裳上,紧紧靠在他心口。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睡着啦,让我向你们说晚安好梦,么么哒…… ☆、勇者无惧 天空片片红霞,将整个京城照得透亮,星妤看着双手出神,手心手背只有一样能沐浴夕阳,这该如何抉择? 傅嬷嬷端着一碗益气补血汤走近,笑道:“大人还未回府,少夫人先喝碗参汤垫垫。” 星妤见那汤水褐中透红,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蹙眉道:“先搁这儿吧。” 傅嬷嬷有心想劝两句,又在星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面孔中依言放下,在陆南浔跨进院子时,佯装与侍女嘴碎,“少夫人这些天白日闷闷不乐,夜间又没事人一样,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去给表姑娘道喜时受了气,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向大人说。” 陆南浔闻声立马否决,星妤心胸开阔,一般不会与人计较,且母亲与舅母在场,总不至于旁观她受气。把那日去接她的场景一幕幕回顾,再细思她每一个表情,好似在弟妹提起孩子时,她表情有些不对。 夜色来得很快,给他双眸蒙上一层阴郁,在他心头放下一片阴影。 默默用完晚膳,陆南浔提议,“月色不错,一起去散散步?” 行至庭院,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几颗星星也暗淡无光,然谁也没去注意这些。桥下锦鲤依旧神气地摇头摆尾,九转游廊依旧挂着稀疏的灯笼,沉默无言的两人一如去年的他们,猜忌着彼此心思,不信任。 不知怎的,陆南浔想起幼时自己总是沉默以对父母,那时不懂这种行为之后的深层意思,如今想来,沉默有时也是一种呐喊,期望关注与解脱。 如此想着,陆南浔定下心来,握着她微凉的素手道:“近来朝廷大小事层出不穷,我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顾及到你,听奴才说你近来胃口不佳,可是心头有惑?可愿和我说说?” 他的手很大很暖,无时不在向她传递安定力量,她扪心自问,他这样的夫君天底下挑不出几个,可关于子嗣的问题,她不敢断定他是否与寻常男子不一样,半假半真道:“嫁过来快三月,我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有点担心。” 陆南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能开□□谈就好,安抚道:“上次太医来请平安脉,不是说你身子康健?孩子来的早晚都是上天安排的,强求不来。至于家中长辈,你又不是嫁进陆家三年五载,至少今年不会催促咱们的。若是咱们命中无子,那就只有找二弟商量过继一个,总不至于找个人回来给你添堵。” 星妤的手一直在抖,听完他的话回握他的,其实她不是排斥,而是想要多一点时间来适应。 坦诚过后一身轻,陆南浔拉着她就往回走,简单沐浴后搂着她不放。 星妤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用脚抵住他胸膛阻止他靠近,拢着半开的衣裳气喘吁吁道:“夜深了,你明日还要早起,不如安心就寝?” 陆南浔肌肤在男子中算是白净,手背覆在她玉足上,简直像是给白玉蒙尘,他眸色幽深,大掌顺着她脚背向上延伸,所到之处无不是白瓷一样的细滑,呼吸声愈发明显,在她颤颤巍巍缩腿时顺势一扑,还笑着道一句:“傻呆呆,担心有什么用?也不知晓找你夫君要解决之道。” 吃了一口香肉,满足叹道:“罢了,我年长你许多,也该呵护你的羞涩。” 星妤的挣扎便成了春日随风招展的柳,晃得人心痒难耐,舍不得割去,便只有以身试险。 首辅大人这一试便试到了后半夜,浅浅睡了两个时辰,精神奕奕上早朝去了。 星妤日上三竿才醒,先喝了一盏茶恢复点力气,起身时腿还不住晃悠,似还在他肩上……念及此,脸蛋爆红,惹笑了一众侍女。 傅嬷嬷肃着脸训斥道:“一个个像木头一样杵着,主子养着你们就为了把你们当摆设一样看?” 侍女们缩缩脖子,再不敢露半丝情绪,乖巧地伺候星妤洗漱更衣。 用完早膳,星妤留下傅嬷嬷单独说话,“皇后娘娘把嬷嬷赏赐给我,是我的福气,只我年纪小不懂事,一切都仗着自己性子胡来,让嬷嬷难做,是我的不是。往后嬷嬷有话直说,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不必太见外。” 傅嬷嬷道:“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历来都只有奴才配合主子,没有主子将就奴才的。少夫人虽年少,但行事稳妥,并没有什么需要奴才多嘴的地方,若真要挑出点什么,那就是少夫人对大人不是很上心。” 瞥了一眼星妤神色,惴惴不安说道:“奴才说的上心是指少夫人把大人放在心上,例如下雨天少夫人会打发奴才去给大人送伞,也会站在云霄阁门口迎接大人,可在大人一身雨气想要靠近少夫人时,少夫人却避开。当然大人也只是玩笑,舍不得少夫人着寒,奴才想说的是,大人虽被政务分去大半的心思,但少夫人心意如何,他还是能清楚感知到的。” 星妤心上那层壳被言语震碎,又听见她道:“一辈子很长,谁也不知道路上会有什么变故,少夫人守住本心无错,可换个角度去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懦弱?勇者无惧,若是想好应对变故的法子,眼下不负良人,往后不负自己,岂不美哉?” 星妤怔怔望着眼前这个模样普通的嬷嬷,能说出这番话,难怪会得皇后娘娘看重,起身福了福,“多谢嬷嬷教诲。” 傅嬷嬷急忙扶住她,“少夫人不可,奴才只是尽到自己的职责而已。” 星妤笑,“这礼嬷嬷担得起,往后仰仗嬷嬷的地方还多着呢。” 傅嬷嬷给星妤倒了一盏清茶,笑道:“少夫人既然相信奴才,那奴才有句话不吐不快。我见少夫人似不想太早有孕,也为此烦闷不解,不妨与大人坦诚,瞒着反而与大人离心。” 星妤垂眸沉思良久,然后缓缓颔首。 是夜熄灯就寝时,星妤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肃着脸坐在玫瑰椅上望着陆南浔,似有重要的事情要交谈。 陆南浔衣裳半敞,剑眉微挑,坐在她对面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言语。 他目光太炙热,她不敢看他,看着脚下两人交缠的身影道:“我……我暂时不想……有孕。” 陆南浔眼神变得锋利,嫁人却不想有孕,难道这婚事是他逼迫的不成?仔细一想,好像就是他一手逼迫造成的,臭着脸道:“为什么?” 星妤松了松紧绷的神经,这时也知道说些好话,抬眸望着他笑,“我想多点时间和大人独处。” 灯下美人本就美得过分,这一笑如若目睹昙花开,陆南浔起身掐着她的腰往肩上一扛,在她尖叫时往她圆润处轻拍一下,“留着点力气等下叫。” 星妤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准备的挣扎却无用武之地,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恶狠狠道:“你要是敢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便是答应了?她嫣然一笑,双手搂着他脖子香了他一口,“谁能欺骗得了英明神武的首辅大人?” 要人命! 首辅大人快要被心火烧死时,突然想到,这燃眉之急许是太医能解。 作者有话要说:太医:被恐吓,让你尝尝假药的滋味! 而后星妤有孕,陆南浔被罚跪搓衣板。 本想写俩人吵架的,可是写不出来,我还没有写虐、写人物波动起伏的笔力。 ☆、风味菜品 首辅府每日都会收到宴请的帖子,尽管筛选了大半,星妤还是得三不五时出门应酬。 星妤刚外出做客时,宴请的主客都对她十分好奇,碰见次数多了,知她是个冷清的,贵夫人们也都只把她当尊佛供着。 陆南浔知晓后少不得取笑一句,“朝中那帮老臣以为找到了我的突破口,不想我的夫人比我还像铜墙铁壁,我这一代贤臣不做都不成了。” 今日星妤正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忽地马车微微往上一提,似马被迫停下来向上一跃才有的发展,随之而来的是车厢剧烈震荡,织云与织雨一左一右护着星妤以防被磕碰,急切问道:“出什么事了?” 车夫如临大敌顾不得回答,双手勒得通红也拉不住受惊的马,眼见就要撞向路上行人,就在此时,一个随从打扮男子砍断绳索,又跃上马背制止了悲剧的产生。 车夫大口喘着气,颤着腿跪在地上,“回少夫人,刚才路边窜出来一个小孩,奴才为了避开他,与对面行驶的马车对撞了一下,奴才无能拉不住受惊的马,让少夫人跟着遭罪,请少夫人责罚。” 车内传出温柔的声音,“可有伤着人?你说拉不住马,怎的现在又停了?” 车夫回,“倒是没有伤着人,多亏有位壮士出手相助。”说着起身对牵马过来的男子长躬,“多谢壮士出手相助。” 长随淡淡道:“举手之劳罢了。”说着把马交给车夫,回到几丈开外另一架马车旁道:“主子,没事了,不过那车厢内的女眷好像吓得不轻。” 车内男子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华美马车,见是官制,沉思片刻下车道:“你去问问,看她们需不需要要我们送一程。” 长随微微诧异,主子可从来不管闲事的,暗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多嘴,来到残缺马车旁道:“我家主子派我来问问,看你们是否需要相送。” 车夫还未说话,车帘已经掀起,车内一主二仆,主子年约十五六,出众模样竟能与皇太女不分伯仲,长随暗叹也不知这是谁家娇小姐,倒是与主子有缘,转眼见她青丝全部盘起,已是妇人打扮,心中滋味难喻。 今日出门只带一个车夫,此处又离首辅府极远,除了应下他的提议竟别无他法,星妤笑道:“多谢壮士一再相助,小妇人感激不尽。” 长随不知怎的,脸有些烫,拱手道:“都是我家主子的意思,夫人要谢就谢我家主子好了。” 那人长身鹤立,模样是雌雄难辨的俊俏,若不是面容冷肃,只怕狂蜂浪蝶早扑过去了,让人不注意都难。星妤微微蹙眉,担心会有闲话传出,但按步不前也不是法子,隔着三步远时福了福,“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我家……” 话还未说完,那人翻身跨上陆家的马,似一刻也不想多呆,“走吧。” 他如此,星妤微微放松,也不再扭捏,便提裙上车。 放下车帘,车夫对长随道:“我来赶车吧?” 长随点头,若是他赶车恐有故意打探人家住址的嫌疑,行了一刻钟,长随心中疑惑越演越深,他虽未去过首辅府,但首辅府大门朝那个方向开,他还是知道的。 马车果不其然停在首辅府门口,马上的男子脸色却极为难看,似这卖给首辅的好他一点也不想要,才下马,后面就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首辅大人难辨喜怒的脸占据眼眶。 陆南浔甚是难得地在同僚面前露了一个笑,“多谢韩编修出手相救内人,我已唤人备好酒菜,还望韩编修给我一个聊表谢意的机会。” 韩雾年从他阴恻恻的笑移到他手中紧握的金丝软鞭,心有戚戚,退后半步道:“这事本也谈不上救不救的,说到底也是贵夫人心善,宁愿自己遭难也不愿见孩子遇难,我不过是不想看善者被负,且贵夫人已经道过谢,如若谢还要收双倍,那这事也就变了味道。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搅陆首辅了。” 陆管家极具眼色,就这说话功夫,早已准备厚礼放在马车上。 韩雾年也不好拒绝,若是不收,好似还要陆南浔还这份情一般,微微点头致意便离去。 若是往常,陆南浔早凑过去嘘寒问暖了,今日也不知发哪门子疯,也不问伤没伤着,阴阳怪气道:“日日美味佳肴也会吃腻,今日夫人参宴用些风味菜品,想来心情定是很好的。” 星妤看了看这道“美味佳肴”,肉质比较紧,调料又下得重,十分呛口,应是“风味菜”才是,她惊魂未定便想气他一气,“风味不风味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肉质鲜嫩、汁水饱满,摆盘要精致美观,感官与味蕾都得到满足。” 陆南浔气笑了,“夫人爱吃,我便替你把那厨子请来,便是人家府上的心头好,我多花些心思,再不济以权压人,总不辜负夫人期盼的。” 星妤知他真生气了,还未想好安抚他的说辞,又听他冷笑连连,“你或许不知道,这厨子心比天高,还曾妄想进宫去做御厨。” 星妤不甚明白,怔怔地望着他。 她一双杏眼睁得圆溜溜,里头尽是迷惑,红唇轻咬,凭地娇憨可人,陆南浔看着看着便笑了,又气又爱地捏了一下她能掐出水的脸蛋儿,“本来上头是同意的,却被你哥哥截胡。” 星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他这醋吃得好没道理,那人神色冷淡,一见就是不想与别的女子有半点牵扯的,且又是嫂嫂爱慕者,这份牵强的醋太让人反感,没好气道:“你当这世上的男子除去你之外都朝三暮四?” 陆南浔自知理亏,但他管不住自己不去乱想,他的小妻子不愿意生他的孩子,这不是不安分是什么?一脸骄傲道:“你知道我对你情有独钟就好,说再多也没时间来得真切,你且看他以后会不会三妻四妾。” 星妤不理会他,回房便去到屏风后脱衣裳,陆南浔调笑道:“这般热情,可惜……”说到这里又不说了,只噙着一抹笑观赏小妻子衣裳半解的春光。 正赞叹那对蝴蝶骨的优美,转眼笑容僵硬,三步并一步走上前,无暇白玉一样的背红肿一大块,隐隐还透着青紫,他不敢上手去摸,言语带着不自知的颤抖,“怎么不早说?”又对外大喊,“快传大夫过来,”稍瞬又改了主意,“另找一个女医,要快。” 头发花白的大夫被陆川又拖又拽地带到云霄阁,以为有重病患者,一把脉什么事都没有,瞧了一眼黑脸的首辅大人,寻思着这病情要如何说才合他心意。 片刻女医到了,女医时常在各府后院转,虽有被首辅大人不怒自威面孔吓到,看伤情时一点也不走神,“夫人这伤并无大碍,只需每日早晚抹些跌打药,推散了淤血便好了。如今红肿未消,天冷不好用冰敷,热敷也是一样的。” 陆南浔让她趴在床上,笨手笨脚地伺候她,又絮絮叨叨说道:“这会子只怕宫门已经落锁,明日我再去太医院讨几瓶药。下次有伤早点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憋着不说,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这个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星妤埋在软枕里偷笑一下,佯装不耐烦道:“知道啦,比我哥哥还啰嗦。” 陆南浔被她噎得心口疼,舍不得动她,抱怨含在嘴里,“我真是前世欠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阎王:前世萧星妤给陆南浔生育许多孩子,还不得陆南浔喜欢,这世就让陆南浔尝尝无子和妻子无心的滋味。 陆南浔惊醒:还好是做梦。 阎王站在床边:呵呵…… ☆、一起养病 掌灯,门响,灯光把门口男子身影照得像巨人一般高大,处在阴影下的陆管家感觉只要他一抬脚,便能把自己踩死。 陆南浔并未看陆管家,朝着夜色说道:“可查出什么异常?” 陆续一身黑衣出现,神色难得认真,“回大人,咱们家的马和车都没有问题,那孩子只是调皮,韩编修也是恰巧经过,少夫人遇险这事却是巧合。不过奴才查到有人暗中跟踪少夫人,只他神出鬼没,奴才暂未查到他的意图以及幕后是否有操纵之人。” 陆南浔淡淡瞥了他一眼,言语藏着暴戾之气,“什么时候查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陆续心头一震,“是。” 作为大人的心腹陆续都被责难,陆管家腿不由得一软,险些跪倒,“大人恕罪,往后事关少夫人,奴才定不会掉以轻心。” 陆南浔只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便进房了,走到床前,熟睡的人儿因翻身碰到伤处而哼哼唧唧,而后慢慢睁开灿若繁星的眼睛,她敏锐地捕捉到他极力掩藏的肃杀之气,有些害怕地拉住他握拳的右手,一丝一丝把自己的手置于他掌中,“站着不累吗?” 他很没骨气地消了气,此事责任在他,她再如何心智成熟,也还是一个不懂人世险恶的小姑娘,顺着她拽拉力度坐在床边,以长辈对晚辈教导的口吻说道:“往后出去多带些人,不要觉得太张扬就把自己处于危境,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你身份非比寻常,你家夫君是个招仇恨的,你家哥哥也不遑多让,所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放心,乖乖听话?” 星妤闻一而知十,便问:“今日之事不是意外?” 陆南浔不说话,只望着她。 星妤心虚得很,像被迫后不悦,又像撒娇般认错,“哪回你说话我不听了?” 陆南浔嘴角微微上扬,转瞬又压了下去,冷哼反问她,“在这方小天地,哪回我说话你听了?哪回不是我屈就你?” 星妤脸蛋爆红,仿佛雪上梅花,远观美、近观香,想抽手却把人给拉过来,害怕他得寸进尺,佯装出极为难受模样,“你压到我伤处了?” 陆南浔用眼睛丈量一下自己衣裳距离她背部距离,冷冷一笑,“听说有些病人的伤痛会转移,我原还不信,如今看夫人模样,也由不得我不信。”她避开他的视线,他修长手指掐住她尖细下颚不容她闪躲,“又听说口水是治愈肿痛的良药,我见夫人的脸红得像水蜜桃,不如我给你舔舔?” 说着便要下嘴,星妤尖叫一声,忙用绣着仙草的衣袖遮面。半响耳边传来他闷闷笑声,她放出半只眼睛去望,他表情严肃时有些不近人情,这一笑仿佛春日踏青的贵公子对着明媚春光的眷恋,而看他的人也生出些眷恋来。 这一眼一经放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陆南浔心中得意极了,知再要笑话几句,她就要恼了,便拉她起身,“今日之事是意外,因祸得福,还发现了藏在暗处的蛇鼠,不可大意。”说完吩咐奴才摆膳。 因大夫交代暂时不要让伤处碰水,星妤由着二织简单擦拭一下身子,心中到底不甚自在,在陆南浔沐浴回来时道:“我一身药味,你我共处一床,少不得你也会被沾染上一身药味,明日上朝就有些御前失仪了。不如我养伤这些日子先回世安苑住?” 首辅大人认真思考一下,亦认真回复她,“皇上是明君,我带着药味上朝,被皇上过问只会产生隔山震虎的效果,你的担忧不会发生。至于你今日在宴席上沾染一身脂粉味,回府又被惊吓出一身冷汗,不过这两种味道现在都已被药味覆盖,你且安心,我鼻子不灵分辨不出的。” 星妤平静面容一丝丝龟裂,掉落在地还被他拾起赏玩,她气鼓鼓地上床背对他。 陆南浔笑着摇摇头,吹了灯上床也不去扯她滚作一团的被子,只叹:“夫人的心意我知晓了,夫妻共荣辱也须共患难,今夜冻病,明日告假,往后一起在府里养病。” 这般小孩子气她做起来时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只怪这人!星妤把被子分了一半给他,用言语划出一道界限,“倒不需要你陪着养病,只要你不让我的伤雪上加霜就好。” 他似能夜视一般,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伤有良药,这下定会好得出奇。”又极快说道:“寝不言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坏了规矩,夫人就不要学坏了,快睡吧。” 话被他一个人说完,星妤有些气不顺,然被他轻柔一拍,便熟睡了去。 翌日陆南浔放衙回来先看了一眼小妻子脸色,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巾擦拭下手,饮了半盏茶,这才从怀里掏出几瓶药摆在红木雕花小几上,“给你的。” 星妤吃着甜橙,有些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都说夫妻相处之道是相敬如宾,陆南浔成亲以后对此嗤之以鼻,光想想陆呆呆待他像宾客一样敷衍就受不了,他就喜欢看陆呆呆因他笑,因他怒,因他雨转晴,所有情绪全部因他。 掐丝珐琅瓷盘内还装着好些橙子,可他就觉得她手上的好吃些,这话他不说,指着一瓶瓶药给她介绍作用,“这个是消肿止疼的,这个是驱散淤血的,这个是美容养颜的。” 还有一个小瓷瓶他未介绍,她放下还剩一半的橙子,擦拭下手,不甚明白地问:“这是做什么的?” 陆南浔一边吃着橙子,一边回她,“太医原是不愿意制这药,说是有损阴德,最后我说去寺里点一盏长生灯,他才同意的。” 他这回答古里古怪,星妤想半天才想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像是药很烫手,看也不看就扔给他。 陆南浔笑着接过,像是捧着宝贝一样捧着那瓶药,嘴里念念有词,“虽说孩子是天定的缘分,可是你娘亲不想你这么早来,也算是改写了天命,你就在地藏王菩萨面前求求情,要怪罪就怪罪你爹爹我一人好了。” 星妤冷笑,“不怪罪你怪罪谁?若非你……又何至于……” 陆南浔凑过去虚虚搂着她,贴着她能透光的耳垂轻问:“你就不曾舒服过?” “陆南浔!” “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叫夫君,如今可好,都连名带姓唤起来!悍妻如此,我也只好生生受了。” “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什么都给了你,又没有比较,还不兴我问问?为人夫者,自当方方面面考虑到妻子的感受不是?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依据你表情再猜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地藏王菩萨:昨天扯阎王,今日扯我,改明儿个你们一家怕是要位列仙班了吧? 陆南浔:也好。 地藏王菩萨:……活该你无子! ☆、祖母上门 淤青不去碰它,不痛不痒,若是推揉,便要承受噬骨钻心一般的疼痛。星妤不耐疼,让侍女抹些药膏就算完事,陆南浔见了硬下心擒住她要下手去揉,只是才解了外衣,她饱含委屈的水润双眸望他一眼,他就恨不得把心捧出来让她搓揉。 场景说香艳谈不上,但着实有些旖旎,首辅大人低声咒怨一句,复勾起冷笑,“俗话说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这伤养个十天半月总该好全了吧?可你要仔细想清楚,你家夫君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前提条件得是我拥有许多,”略微有些粗粝的拇指抚上她红艳艳唇瓣,“饥饿的人遇见美餐是不知饱腹的。” 如何扮乖,她实在羞于回想,适逢傅嬷嬷疾步走进来,“少夫人,老太君和大夫人、二夫人、二奶奶快到二门了。” 星妤惊起,自己遇险这事瞒得紧,也不知风声是如何传出去的,微微整理一下仪容前去迎接,“祖母她们过来,怎的一点信都没有?” 傅嬷嬷道:“奴才也觉得奇怪,门房说是老太君不让人告知少夫人,还说老太君面含忧心,似是来探病的。” 不管是不是无辜,新媳妇惹出些祸端总归是不好的,星妤看着那挽留不住树叶而疲惫不堪的梧桐树,无端也生出些疲惫感。 出了汉白玉月亮拱门,便见几顶小轿停在面前,星妤扶着陆老太君出来,一脸惶恐不安道:“怎敢劳驾祖母、母亲、二婶上门来探望?便是孙媳哪里做得不好,祖母派个人过来告知一声,孙媳立马就回家到您跟前听教。” 陆老太君安抚地拍拍她白生生手背,“你这孩子,此时此刻了,还瞒着不说?” 星妤恍然大悟状,扶着陆老太君坐下,跪在她身前磕头,“让祖母忧心了,孙媳不孝。” 陆老太君忙让丫鬟们扶她起来,拉她到身旁,无奈道:“你这孩子怎生这么多礼?伤着何处了?严重不严重?快坐下说话。” 星妤惴惴不安坐下,细声细气说道:“伤在后背,没伤着骨头,只是有些青紫罢了,过几日就会痊愈。孙媳瞒着不说,一则不想让家中长辈为我担心,二则也是因为孙媳自己无颜,若是行事稳妥些,也不会发生这等事故。” 陆大夫人适时表现一下慈母胸怀,“你也别自责,天灾人祸是人避免不了的,下回多带些人出门,总能预防一些意外。” 星妤颔首,起身福了福,“谢母亲提点。” 陆大夫人和蔼笑笑,抬抬手,几个丫鬟把礼品堆置半桌,“这些你让厨房相量着做,早日把身子养好,也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 陆二夫人瞥了一眼那上好的虫草燕窝,冷冷道:“大嫂对媳妇真是疼爱有加,我在陆家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品色,若不是补品会因年份失了效果,我还以为这是大嫂从嫁妆里挑出来的。” 陆大夫人脸色沉了下去,夏云舒轻松接话,“陆家的男儿都是一样的,默默付出从不表功劳。夫君不喜读书,走不了科举仕途,把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只想让在朝为官的两位叔叔及大哥无后顾之忧,也想为往后弟弟妹妹成婚多添点体面。前日我还与他玩笑,说他时不时酩酊大醉回来,该不是拿公中的钱吃喝玩乐去了?他说喝酒伤身,身子已被酒掏空一半去,若不是为了这个家,他就早撒手不干做个富贵闲人。还说早知道打理家业这么辛苦,当初就是把眼睛看瞎,也要考取功名。”说到此,不免泪如雨下。 陆二夫人高台难下,星妤起身到夏云舒身旁,笑道:“快别哭了,今日祖母她们本就因我担着忧心而来,如今若为你再多加一层忧心,那咱们孙辈媳妇也太不懂事了。建功立业也好,打理家业也罢,那些都是男人们要忧心的事,咱们妇道人家只管把后宅打理好,把孩子教育好就成。” 夏云舒破涕为笑,“亏我年长大嫂几岁,竟还不如大嫂通透,还要大嫂来安慰我。” 星妤道:“谁都有一时想不开的时候,看你妆都哭花了,快随我去里头洗把脸。” 夏云舒面红耳赤,起身福了福,“让祖母、母亲、二婶见笑了。” 陆老太君笑笑,待妯娌俩人进去,不轻不重道:“趁现在我还没有老糊涂,选个良辰吉日,咱们就把家分了吧。” 陆大夫人二人连忙跪下,“母亲息怒,儿媳没有分家的意思,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陆老太君半瞌眼睛,不置一词。 里头的夏云舒不着痕迹打量室内陈设,没有翻新的痕迹,只添置了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如梳妆台上随意摆放独一无二的首饰、衣架上红色雪梅披风、樱花色飘花纱窗等,柔和十分巧妙地融入到硬朗风格里,仿佛是骨血与皮肉一般紧密相连。 待夏云舒净了面,星妤指着端着未开封脂粉的丫鬟道:“这是小禾,极善梳妆,弟妹若是不嫌弃,便让她伺候你一回。” 夏云舒见小禾长得眉清目秀,身上透着清爽的感觉,又见室内伺候的丫鬟都生得貌美,捂嘴笑道:“大嫂美意,我岂有嫌弃的道理?我见大嫂这屋里丫鬟个个标志,而大嫂又是艳冠群芳,仿佛她们是百花,大嫂是花中领袖一般。” 星妤还未言语,傅嬷嬷肃着脸道:“二奶奶这话说得不妥。君臣有别,尊卑有序,少夫人是首辅夫人,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是驸马爷嫡亲的妹妹,这等尊贵身份,莫说与丫鬟相提并论,便是与一般官家小姐并作一谈都拉低了身份。” 星妤皱眉,“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傅嬷嬷福了福,“奴才心直口快,请二奶奶恕罪。” 主仆一唱一和,摆明了不想让她好看,夏云舒面色不改,道:“嬷嬷说得在理,是我乱了分寸口不择言,请大嫂见谅。” 星妤道:“都是奴才们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祖母她们还在外头,没个人招待也不好,我先去看看。” 闲话片刻,陆老太君道:“人老了,到哪里都不如在家舒坦,祖母知你孝顺,一家人也不必太客套,祖母这就家去,南浔若是怪罪,尽管让他来找我。” 星妤劝不住,只能顺从。 陆南浔在星妤面前从不掩饰,想问什么便问,“听说你今天和二弟妹针锋相对了一回?” 星妤撑着半边脸问他:“为你二弟妹打抱不平来了?” 陆南浔拉过她放在小几上的另一美手,暗叹她指腹纹路都生得可人,“谁管她?我的小妻子不受气就好。”不由得又想起近来关于弟弟的一些事,思忖着如何应对。 星妤见他愣神,把手抽出来,换上猫戏蝴蝶帕子,便出去料理家务。 陆南浔回神看着手中帕子缓缓一笑,把帕子收入怀中,准备去寻陆呆呆探讨一下关于“丈夫”的文章。 星妤听了讥笑连连,“一丈之内方为夫?那我无子,尚算不得妻子,又何须应你?” 陆南浔眸色幽深,“夫人口才了得,也传授我些。” “唔……” 作者有话要说:别叫,再叫你家小丈夫就要造反了。 啊……(尖叫) ……他要是不好用了,看你用什么去哄! ☆、寒夜寻人 暮色四合,鸟雀归巢,高门大户里的贵公子换上新制的鸦青色绣红枫长袍,对镜正了正玉冠,拿着一把象牙折扇便准备出门,恍若一天的精彩才拉开帷幕。 夏云舒笑着迎上去给陆南恩整理略不平整的衣襟,淮哥儿也跑过去抱着陆南恩膝盖唤爹爹,她抬眸斜了他一眼,佯装不悦道:“教子讲究言传身教,你再这般下去,小心两个孩子有样学样,往后把仕途放第一位,家庭摆其次,看你好受不好受!”说完又低头,白肤染上一层粉色,言语似羞似怒,“咱们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陆南恩年二十三,正是喜好新鲜玩乐的时候,倘若再年长几岁,见娇妻爱子在侧,定迈不开腿,此刻他弯腰抱起孩子哄了几句就交给奶娘,耐着性子说道:“你当我晚上不睡觉,喝酒喝到吐血很痛快?我也想时刻陪伴你们左右,可诺大的家业全靠我一人打理,我能撒手不管?”用扇子指了指她压裙角的羊脂玉佩,“若是我不出门,能有这些好物让你被那些夫人太太羡慕?” 夏云舒笑容变淡,语气稍微透出些不满,“夫君对我和孩子们自然没得说,夫君既能吃苦耐劳,又不失公正公允,儿子们学你准差不离。只是夫君辛劳所获的东西,有些人并不见得会看得上眼。” 男人与女人思想不同,言语听在耳朵里,揣摩出的意思也大相径庭。 陆南恩被娇宠长大,接手家中产业方才知晓自己几斤几两重,心思也变得敏感,平生最不喜欢听人把自己与兄长比较。他收敛漫不经心的姿态,正色打量妻子一眼,冷笑道:“嫌我让你不够体面?你现在风华正茂,不愁找不到让你体面风光的良人!” 夏云舒大惊,来不及去想为何会踩到他痛脚,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娇软模样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若是有异心,当初就不会选你。” 念当初追本溯源是对现如今生活不满的控诉,这话对盛怒下的男人而言是火上浇油,他气极,“谁逼你了?过不下去就别过!” 次子院里吵吵闹闹,陆大夫人闻讯而来,见陆南恩胸膛剧烈起伏,脸红得异常,不问对错便对着哭成泪人的儿媳妇斥责起来,“你进门前就知道你丈夫身体不好,进门后悉心照顾,未曾有半句怨言,我逢人就夸你贤惠,可如今你把你丈夫气到这般田地,可是狐狸终是藏不住尾巴了?” 夏云舒是国公府嫡女,嫁给陆南恩是下嫁,此刻完全有底气回娘家让娘家人来主持公道,可她脑袋左边是两个孩子,右边是夫妻感情,自然也顾不上中间渺小的自己,“儿媳魔怔了,请母亲、夫君原谅我这一回。” 陆南恩稍稍平静,一方面拉不下脸去求和,另一方面对哭哭啼啼的妻子有些厌烦,只道:“我还有事要出门,回来再向母亲赔罪。” 陆大夫人追上去问他出门干什么去,只他人高腿长,几个大步身影就消失在一片郁郁葱葱的香竹中。 在门口站了片刻,陆大夫人回头望了望茫然无措的儿媳妇,蹙着眉头唤来一个家丁,“你去首辅府跑一趟,若是大少爷在府上,就说我请他去寻一寻二少爷;若是他还未回,你就在前门候着,待他一回来,就把这话说给他听。” “是。” 陆南浔闻言微怔,先打发人手去陆南恩几个交好朋友家中询问,换了身衣裳出门,派出去的人都回来禀告同一个消息,他看了看风中摇曳的红色美人灯笼,道:“去花楼。” 豪车停在门口,就犹如一车金子摆在眼前,花楼里的姑娘不用说,自是扭腰挎臀前去招揽贵客。 秋风瑟瑟的寒夜,衣不遮体的效果呈双倍,虽是妖精不怕冷,但连春和秋都会伤感一番的凡夫俗子见此,恨不得用体温、用柔情去温暖、去感化这些妖物。 今夜她们注定要被辜负了,陆续抱刀于胸前,勾起半边嘴微笑,言语透着丝丝能夺人命的凉意,“人长眼,刀不长眼,我是不入流的屠夫,得主子赏识伺候跟前,别的不会,解刨甚是在行。姑娘们若是活得不耐烦想试试,我也会使出浑身解数,保你们皮囊是皮囊、肉是肉、骨是骨。” 陆川从花容失色的姑娘丛中穿出,“二少爷不在这里。” “走。” 把京城盛名在外的几家花楼都找遍了,要找的人依旧毫无踪影,陆南浔疲惫地捏捏眉心,说道:“以后分个人出来跟着二少爷,他有没有私自置办产业?” 陆续是陆家家生子,父母兄妹在陆家当差,他多多少少会知晓一些陆南浔不想知道的事情,迟疑回道:“我好似听人说,二少爷的朋友在花盛街置了一处房产,二少爷时不时也会去喝杯茶。” 昔日时常品赏的吹箫仕女图,今夜陆南恩并无兴致去看,靠着美人丰盈饱满,恍若稚童依恋母亲,不觉生出好些委屈来,“在朝为官又怎样?若是没有银子维持,靠那点微薄俸禄,又有什么风光可言?一个个嘴上都说心疼我,实际论起来,还不是最在乎……”余下的放在嘴里含着,要吐不吐最是难受。 美人微凉手指轻柔按在他太阳穴处,给他带来片刻的舒缓,又听见她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公子至少还有嘴上心疼,奴家却是连这个都不敢奢望。” 诉苦者听到比自己更苦的际遇,那苦自然而然就淡了许多,陆南恩还未安抚美人,就听见他大哥威严的声音传来,“竟不知你对我存了这么多怨气。” 门房被陆续踹了一脚,心口疼得说话都像是在喷血,仍旧在坚守职责,“公子,奴才阻止不了这伙人,求公子开恩。” 陆南恩哪里有精神去理会他?房间的灯刻意调成昏暗,美人美酒在怀,隔壁还在弹奏靡靡之音,一屋子香甜香薰,无一不在泄漏他的秘密。 美人能进陆南恩的眼,自有她过人之处,神色自若向陆南浔见礼,剪了灯芯,复唤门房以及奏乐的乐师离开。 陆南恩下意识咽咽口水,可嘴里又干又涩,喉咙是火辣辣的感觉,不想低头却不得不低头,“我不曾对大哥存有怨气,反之我对大哥存着愧歉之心,父母对大哥的关爱全被我享有了。” 陆南浔以为自己会怒,可这深埋心底的刺却不见了,他想定是府里的那个经常拨弄他的心的缘故。他大马金刀坐下,做足兴师问罪状,“且不谈你对我有无怨恨,咱们先说说你与自己妻子争吵愤而离家这事。” 他不言语,陆南浔换了一问,“还是说你想谈金屋藏娇这事?” 陆南恩心中有怒,想说你从未关心过我,如今摆出兄长风范不就是想看笑话?出口却成了,“我这就回去向云舒赔礼道歉,至于这里……我一时新鲜,明天就全都打发了,保准往后不再有。” 陆南浔一眼望破他的心思,话说得像指责,也像是置身事外的笑话,“今夜我受母亲所托过来寻你,若是依我看来,你早已为人夫为人父,言行举措自当肩负教妻教子的责任,而不是任性妄为。还是母亲了解你,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此时此刻的你不是吗?” 陆南恩脸上疼,嗓子疼,心上疼,总之全身心没一处是好的,他除了痛感,没有其他感觉。 陆南浔起身,“送你回去。” 回到陆府,陆大夫人等人还在灯下苦等,陆南恩敷衍回答几句便回房了。 夏云舒已经收拾好情绪,却接了陆南恩一盆冷水,夜风下,她指骨都在颤抖。 其身旁侍女试探道:“二爷反常的举措是大少夫人进门后才有的。”看了一眼夏云舒脸色,壮着胆子继续道:“会不会是大少夫人暗中出手,想借奶奶与二爷不合从中凯旋一番,从而在陆家树立威望?” 夏云舒反手给了侍女一巴掌,“再敢胡乱猜测,乱棍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抓狂):就快开学了呀呀呀呀呀…… 星妤(疑惑):与你何干? 陆南浔:咱们孩子还没影,又得晚一年上学。 ☆、学以致用 灯下美人撑着脑袋打盹,许是手麻撑不住脑袋重量,顷刻小脸蛋砸入男人大掌内。 星妤还未醒,然脸上抚摸触感赶跑了瞌睡虫,睁眼只见陆南浔眉开眼笑望着自己,还伸出另一手捧着她的脸,在她来不及反应时香了她一口,然后云淡风轻坐在她一侧说道:“困了就睡,我不在意这些。” 成亲已有百日,星妤也习惯了他的亲近,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问:“可寻着人了?” 陆南浔有些烦躁地摸摸脑袋,答非所问,“人都说多子多福,我看不见得,咱们生一个就好。” 许是这事已经摊开,这回星妤心中并无抵触,只拿话堵他,“无论男女?” 陆南浔神色稍显迟疑,半响道:“女儿又如何?皇太女都能引得你哥哥眼巴巴扑上去。咱们生个女儿也好,一来可心,二来不用费心就能得个别人家培育好的儿子,这买卖只赚不亏。”说着就去拉他的小妻子,“你这伤也好了,择日不如撞日?” 星妤红着脸打开他的手,“说正事呢,二弟可寻回来了?没出事吧?” 陆南浔讥讽一笑,“他能出什么事?醉卧美人膝,快活得很!” 星妤闻言一阵唏嘘,也不知说什么,转眼便见他把雕花小几推开,躺在她大腿上满足长叹,“不过这滋味还真不错。” 她不知为何听这话心口有些闷闷地,语气不自觉有些冷淡,“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被你用到了极致。” 这话对陆南浔而言无疑是荒原夜幕下的一场烟花秀,足以他回味半生,她抬高下巴,他抬手摸着她纤长后脖,半强迫她低头看他,“不听话,那我再和你说一次,想要的东西要自己亲手去拿,送上门的都是便宜的,可明白了?”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无比认真,星妤避开他的视线,把眼睛落脚在他麒麟纹衣襟上,语气八分不确定,一分不安,还有一分希冀,“去拿就能拥有吗?” 陆南浔拉着她的手贴在心口,真挚肯定地回复她,“别人如何,我不敢说,我唯一能肯定的是,我有的东西,只要你想要,那都归你所有。” 按理说她应该感动才是,星妤忍不住想笑,也笑了出来。 陆南浔头离她腹部很近,很直白地感受她身体颤抖,这感受犹如一腔情意付诸东流,他恼羞成怒,用力箍着她杨柳细腰,本意是想要让她难受,她措不及防往前一扑…… 首辅大人眨眨眼,老脸有点红,本着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心思,他把脑袋在她丰盈上蹭了蹭,只是上身有多爽,下身就有多不爽。 首辅夫人略一挣扎,首辅大人也就放开了她,并用言语来表明他的冰清玉洁,“夫人是个好学生,这么快就精通学以致用的精髓所在,为夫颇感欣慰。” 星妤用帕子砸向他不要脸的丑陋面孔,头也不回离去,“臭死了,不洗干净不准上床。” 临冬的夜晚已经很寒凉了,陆南浔洗漱完并不好好穿衣,来到里间更是把衣裳敞开,并把床上半梦半醒的娇妻拉起,“请夫人品鉴,若是不够干净,我再去洗洗。” 星妤眼皮很重,半睁眼睛敷衍地看他一眼,又躺回温暖被窝,“干净,睡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星妤入梦那一刻,被他生生拉了回来。 她烦躁地想要使用暴力,触手光滑坚硬,一睁眼就是他放大的面孔。 壁角一盏孔雀灯把里头的双人窥视个透彻,也实实在在地听了墙角。 “别捏……药……” “管不了了,一回不要紧的……” 夏云舒一夜未眠,也等来了同样脂粉盖不住眼下青紫的大嫂,不过一个神情憔悴,一个甜如花蜜。 星妤性子冷淡,与陆家人也建立不起深厚情谊,只想维持表面的亲切即可。夏云舒一再小动作,她能应付却心生不喜,昨夜知晓那事以后,对她生出一些怜悯。此刻对方眼中带着很深的戒备,面对这样一个又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她感觉很复杂。 知道安慰显得多余,她只道:“昨夜夫君当着母亲的面不好说,今日让我过来一趟告知弟妹,说是二弟在花盛街那处置办的房产虽挂在外人门下,但到底不够妥当,若是让二婶他们发觉,定会吵闹不休,还是尽早处理为妙。” 陆南浔不想看到小妻子与弟妹面和心不和,有意想让星妤卖个好给夏云舒,可夏云舒听这话并不领情,冷冷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见?这事大哥既发现了,也定当教训了夫君,想来不用我多嘴,他自当明白其中厉害。” 星妤笑笑,放下茶盏道:“这是当然,二弟什么样的人事物都见过,行事定然谨慎。”说完便说去陪陆老太君说说话。 人老了就怕冷,陆老太君已经穿上暗红色福字薄袄,手上还拿着暖炉,眼睛却一点也不浑浊,见星妤神色如常,暗赞她的好心境,笑道:“首辅府事情够你忙的,何必为些糊涂人来回奔走?” 这话听着像真心实意,星妤感觉是试探,笑得眉目弯弯道:“夫君说祖母教他第一个道理是事有轻重缓急,孙媳深以为然。人处在深山自然看不清自己处境安危,我们旁观者当有责任告知对方一声,若是为了怕麻烦而选择无视,未免太无情无意。” 陆老太君笑容更盛,见外头阳光正好,便想起身出去走走。 星妤陪着陆老太君逛了一会园子,在陆家用了午膳,便回首辅府,路过糖炒栗子摊贩时,车厢都被甜香充满,又见织云双目亮晶晶,便让人去买一袋。 织云接过家丁买来的糖栗子,想剥给星妤,星妤说自己来。 吃着吃着,织云见油纸包后画着一张美人图,细看眉眼与少夫人有些神似,但五官轮廓明显不同,便当个趣事指给星妤瞧,“这摊贩老板真是心思灵巧,不仅栗子做得香甜绵软,还知晓在包装上花心思,难怪生意火爆。” 星妤看了一眼,一笑了之。 作者有话要说:星妤:一回不要紧? 陆南浔:一回,不要紧。只一回,咱们便有了孩子不要紧。 不要紧:……我的名字能不能不要这么随意? ☆、甘拜下风 陆南浔皱眉看了一眼连续三日出现的糖栗子,说道:“这零嘴府里厨子也会炒制,你若觉得味道不比外头的,指点他们多试几次,总能炒出合你心意的。” 星妤一语双关,“这糖栗子吃多了也没新意,我本也不准备唤人再去买。”她喜静不假,可日日困守后宅,日子过得也有些疲乏,如今这事就像是天空突然掉下一个钩子,叫她怎能不上钩去云层之上望一眼未知的事物?不过她的好奇心有限,这钩子迟迟不启,她便不想让这事沦为她生活的重点。 陆南浔颔首,在官署坐了一日,腰酸背痛,便想借小妻子软绵绵的香躯靠一靠解乏,他也这么做了。 所谓得寸进尺就是他这般,满目的鲜妍娇怯应接不暇,还要出言调笑几句,仿佛看到一朵花,要伸手拽拉一下花瓣瞧那娇娇颤颤的光景,若是惊出几滴晶莹露珠润泽一下花心再好不过,“新意?我还担心你迟早会吃腻,原来你更在意这个……不过这也不是难事,我还私藏了几本绝世菜谱,都是前人经验分享,定不会让夫人吃得枯燥无趣。” 星妤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奈何面皮不够厚,只能装傻充愣,“听说祖母这几日胃口不佳,也不知你那菜谱里有没有开胃健脾的菜式。” 首辅大人丢出去的蜘蛛丝转眼糊了自己一脸,只这蜘蛛丝太细太黏,非小妻子香津不能去除,便起身搂住陆呆呆解这困境,半响道:“也非我不孝,只这菜式是夫妻菜式,顾名思义只能夫妻享用,”用手丈量一下她的起伏,“夫人近来辛苦,需得好好补补,今夜多吃一些才行。” 首辅夫人身心半点不由自己掌控,面红似能滴血,眼中水光潋滟,那捶在男人肩上的小拳头半点不能震慑这霸道的,呼吸渐浓,胸脯更贴近他。 而在陆南浔看来,这活生生一幕呵气如兰、欲拒还迎是小妻子的心意,岂有不享用的道理? 准备进房询问是否摆膳的傅嬷嬷闻声软了腿,从未被男人近过身的她不由得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心思,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忙远远离着。 平息之后,陆南浔念着小妻子还不曾饱腹,去衣柜寻了干净衣裳换上,又拿着她的去床边,手指勾着细细的带子问她:“我再伺候夫人一回?” 星妤抬眸都嫌费力,正好也不用面对他,闭着眼睛说着赌气的话:“穿衣多麻烦?既要伺候我,便把饭食拿到床上给我吃,吃好了随时随你随心所欲,岂不美哉?” 他坐了下来,颇为认真地思考一番,有些遗憾说道:“若是喂食,总有碎渣掉落在床上,我是不在意,但夫人爱洁,就恐你睡得不舒坦。不如为夫再受累些,嚼碎了喂你如何?” 星妤藏在百子千孙被里的素手恨不得把染花床单抓破,物极必反,说出的话连陆南浔都得甘拜下风,“人虽然快被你捣碎了,但我的牙齿还储着力气,不然你也不至于望齿兴叹不是么?” 幸亏她闭着眼,不然陆南浔从高台上跳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就更难看了。 他神色怪异,似笑似感慨,似气似无奈,用平静口吻说道:“有长进,都学会回嘴了。改明儿是不是要上到屋顶看看?不过首辅府的院子多,你揭了这个院子的瓦,咱们换个院子住就是,总不叫你夜间被雨雪淋醒。” 她呼吸平稳,似睡了去,陆南浔才把手探进被子里,星妤立刻警惕睁眼。 他把巴掌大的凤穿牡丹小衣递给她,眼中有很明显想伺候她的意图。 星妤无奈一叹,接过在被子里捣鼓一下,起身伸手穿上他摊开的衣裳,下床系盘扣时使唤他,“我头上的珠钗都掉落在床上,你给拾拾,省得我晚上做梦时不甚作出些无意识的行凶。”说完坐到梳妆台梳理如瀑长发。 寒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得他脖子一凉,再见镜子里的她嫣然一笑,不觉有些毛骨悚然的惊悚感,忙去床间寻找,还把被褥床单给换了。 翌日午后,首辅府大门口来了一位身着布丁衣裳,长相平凡不起眼的中年男子。 门房拿眼睛瞪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离去,冲撞了贵人,你一家子都赔不起。” 中年男子笑出一脸皱褶,从怀里掏出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说道:“小哥说的道理,小人不是不懂。只是小人连续几日见贵府的丫鬟来小人摊贩买糖炒栗子,今日小人收摊也不见她过来买,小人想着她许是被事情绊住了,这才想着给她送来。”又递出一包小一点的,“还请小哥帮忙转交一下。” 门房见他指甲黑黑,有些看不上眼,念着少夫人这几日确实派人去买糖炒栗子,便接过,又掏出铜板付清账目,“以后没有传唤,不可自作主张上门来问。” 中年男子战战兢兢道:“小人乡野百姓,不懂这些道理,不过小哥说了,小人也明白了,再不敢私自前来。” 门房把门关了,便提着糖炒栗子去云霄阁。 星妤意味不明地笑笑,让织雨赏了门房一两银子,默默看了油纸包许久,这才打开。 打开就见一张信纸,如此有恃无恐,星妤只觉得幕后自信之人足够讨人厌,信很直白,邀她明日去琳琅纸笔铺子一聚,其它信息一概没有。 星妤把信纸烧了,直到陆南浔回来,还没想好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陆南浔。 这事明摆着冲她而来,说不定还埋着她承受不起的危险,可油纸包上的画像告诉她,这事关于她的身世,她的母亲。明知幕后之人是守护雪莲下的蛇,她依旧经不住诱惑想去摘取这朵危险至极的花。 陆南浔被小妻子看得有些不自在,摸着脸道:“脸上除了英俊还有什么能让你看得入迷的?” 星妤趴在他肩上咯咯直笑,思考的事情自然全被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你愿意和我一起共筑爱巢、共浴爱河吗? 星妤:不想。 陆南浔:为何? 星妤:不想变禽兽。 ☆、画中女子 琳琅纸笔铺子位置很偏,周遭店铺做的批发生意,每日车辆人员来往频繁,纸笔铺子开在此处大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星妤今日出行刻意选了管家出行的马车,因此并未引起众人瞩目。 未进门先闻见淡雅的沉水香,里头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他大剌剌躺在黄花梨摇椅上,一手拿书,一手拿光润紫砂杯,半分心神也不肯分给来者,似家有万财,开家铺面只为打发无聊时光。 星妤浅浅一笑,放眼都是千金难求的好物,如黄州芽纸、徽州香墨,前朝笔痴宁大师制的笔等。她只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望着故作高深莫测的男子道:“我不是考生,如若今日先生还设有三道考题,须得解答完毕才有资格与先生说话,那请恕我打搅了。” 中年男子先是一阵爽朗大笑,然后放下书起身,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星妤,面含微笑道:“你与你母亲一点也不像,倒是像极了……”话到这里又卖起关子,请星妤入座,又请她品茶。 织云心有不安,这男子一身青色布衣,头上一支看不出材质的木簪,若非气质儒雅,倒让人感觉这是自命不凡的穷酸老先生。可他点出少夫人母亲,可见来头不小,规劝的言语还未出口,便听见少夫人道:“好不容易出来趟,准你们在附近逛逛,也给外面的侍卫拿些银子去买茶吃。” 织云明白少夫人是想单独说话,便笑道:“这些侍卫是军队退下来的,为人有些固执,只怕不肯走。” 天气日渐寒冷,虽不至于用上炭盆,可双手长时间处在室温下,不免有些凉,紫砂杯保温,捧着再舒坦不过。 王崇明放下紫砂杯,却发现掌心一片暗红,原是暖手之际不觉被烫红了,搓搓手叹道:“一晃你都这么大了,我也成了糟老头子。” 星妤侧目看了一眼糟老头子,面皮白净,没有蓄须,眼神深邃,脸上纹路都透着俊秀之气,这样的男子就像他手旁养了多年光润如玉的紫砂杯,非一般年轻男子能比的。不过嘴唇有些薄,都说这是这是薄情之人才有的。 她淡淡道:“先生邀我前来,不只是为了感慨时光吧?” 王崇明愕然,问:“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星妤回,“先生前一次试探我,就应该知晓我这人十分沉不住气。例如钓鱼这类事情,我是一点也坐不住的,尽管水下鱼又大又鲜美,可若要我用一下午时间去换,我宁愿不吃。不过时局在变,如今我要想吃,打发个人去钓就是,犯不着劳心费神。” 言下之意,她能前来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 王崇明收敛轻视之心,认真看了星妤一眼,小姑娘眼中有着不符年龄的睿智与沉稳,身着普通衣裙珠钗坐着,仿佛一颗夜明珠,白日并不张扬,在夜间无人时发光发亮。 尽管对方似不是很想听,他依旧自顾自地说起来,仿佛是一场预备已久的演说,人听不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负自己。 “若非天意弄人,可能现在你我关系会是父女。你母亲原是我的未婚妻,后被人横刀夺爱,碍于对方握有生杀大权,我的族人想也不想就屈服了,而我被关在祠堂整整半年,再出现人前已经物是人非。我一直以为你们也跟着你母亲去了,不想离我这般近,是我对不起你母亲和你们。” 一般人听到自己这般悲惨命运,少不得会掉几滴泪,星妤却像听了个故事似的,眼中未起半死波澜,“我见先生模样似对我很亏欠,可若是真亏欠一个人,不应该是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高飞时远离不拖累吗?我在乡野长大,见惯了别人为一亩二分地争得头破血流,从没见过先生这般挂念旧情的仁义人,一时口快辱没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嘴上说见谅,神色一点抱歉之色都没有,可见她心底是不赞同,甚至是看不起他的。 面对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女子,王崇明预备的一系列感动人心之言并不实用,他也及时调整一下思绪,道:“你说得在理,我本也不想打搅你平静安逸生活,不过近些日子夜间老是做梦,梦见的还是多年前的事情。梦醒之后仔细一回想,发现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 说着起身去书柜上拿画,双手眷恋地摸索片刻,便递给她。 裱褙是新花绫,画纸有些泛黄,似多年前之作,画中人少女打扮,手握缂丝雪花团扇半遮面,一双眼睛盛着满满的欢喜,观者都能因此染上笑意。 王崇明望着画叹道:“你与你母亲长像十足的相似。” 星妤心中弥漫着悲伤,不忍再看下去,把画卷起来,讥诮道:“先生挂怀的女子是画中的少女,而非嫁人后为他人生儿育女的妇人不是吗?” 这些年来的自欺欺人被这女子直白揭穿点破,王崇明神色维持不住平静,而那残破不堪的心扉却是要再次修补的,“我怎能牵挂已经出嫁的她?这是对我的家人以及对她夫家的不尊重。” 星妤眨眨眼中水光,冷笑道:“敢问先生你牵挂的真的是她,而非曾经那个美好纯净的自己?” 一阵颓长的沉默,空气似不再流动,室内的俩人都呼吸不畅,星妤拿着画问他,“我想向先生买这画,请问先生能否割爱?” 王崇明怔怔侧目,面前冷艳高贵的女子恍若多年前那位宫装丽人,她也是用这般冷漠灰心的口气言语,“王崇明,你喜欢的是你臆想的女子,是你自己。” 他强打精神,说道:“这画仅此一副,我临摹一副,你过几日来取可好?” 星妤觉得他不配拥有母亲的画像,只是这事得请陆南浔出手,便颔首提出告辞。 王崇明道:“刚才的话还未说完,首辅大人少年老成,与你母亲差着六岁年龄,我曾亲眼看见他去找你母亲。虽是无稽之谈,但有备无患,你母亲就是因为太痴心才一生不快,我不想见你步入后尘。”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星妤: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陆南浔一巴掌把苍蝇拍死:洗干净了,你来叮? ☆、关于信任 黑云压城,天空仿佛在进行一场神魔恶战。 陆续站在云霄阁门口看着娇花一样的少夫人,担忧这人间富贵花被电闪雷呜惊吓到,便迎上去示意她预先做个准备,“大人回来见少夫人不在府里,奴才们又是一问三不知,发了好大一通火,估摸着这会气还没消呢。” 星妤心中想着事,闻言也没往深处想,稍一颔首便进了云霄阁。 房间光线比外头更暗,陆南浔的眼睛却亮得厉害,仿佛深海里熠熠生辉的东珠,星妤也不叫点灯,施施然坐在他右侧的红木玫瑰椅上,故作轻松说道:“你今日倒是回来得早。” 今日仿佛是上天专门安排用来吵架的,再阴鸷的表情也只被风和光瞧了去,事后和好,也不至于在彼此心上烙下不美印象。 陆南浔冷冷说道:“若非回来早,竟不知乖巧伶俐的夫人还会出没三教九流之地。” 男人们在外的事情,女人不许打听,而女人们外出就必须得一五一十告知男人,星妤暗叹世道不公,也不想与他争辩,只道:“我便是不说,你不也一样会知晓?” 妻子亲口所言和自己查探出来的结论,意义能一致?前者是信任,后者是怀疑,但这并非陆南浔最生气的地方,生气的是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他居然没发现,而小妻子甘愿冒险也不吭气,这样一种无力中夹杂涩然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怒极反笑,言语也不过脑,只想宣泄心中不安,“清平县主深得圣心,是过了明路的可以任性妄为,困居于后宅,倒是委屈你了。” 光赋予眼睛作用,没有光,眼睛一点用处也没有。星妤缓缓侧头,然如何努力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她收回视线望着自己养得白皙如玉的手,是否多年前他一见之下再难忘怀,故而见到相似的就想要改变成他心中应有的样子? 那人的话终是在星妤心中留下阴霾,虽不至于让她全盘否定,但造就的结果就像是从美味佳肴里挑出一根头发,继而发现那人模人样的厨师其实不爱洗手洗头洗澡,这菜吃还是不吃呢? 这个问题她实在问不出口,一则是对母亲的侮辱,二则无论他怎样回答,都逃脱不了她不敢面对自己的结局。 便也说着气话,“我委不委屈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是否觉得委屈?若是都觉得委屈,便想个法子让彼此不再委屈。” 陆南浔攥着拳头,若是意念能毁物,这座府邸已沦为废墟。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片刻,语气稍显平静,“不就是问你今日去处,何至于扯上这些会伤了夫妻情分的话?” 不可否认,他这一说,加重了星妤相信他的筹码。他这样尊贵的身份,能让他退让的,自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星妤也转圜了态度,说道:“你每日早出晚归,府里也没个人能陪我说话,我闷得慌,见了这事也只当找了个解闷的乐子。那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意图挑拨你我关系,不过我不信的。还有他手上有一副我母亲的画,只愿给我一副临摹之作,我想请你帮忙看看他家还有没有其它的。” 陆呆呆见了什么人,陆南浔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他们交谈内容而已。闻言侧身面对她,拉着她白得发光的左手道:“他叫王崇明,现在是吏部侍郎,上头的吏部尚书有从龙之功,他这辈子想升迁是无望的,便到处钻营。”说着又笑了,“没人陪你说话,你还不能生个能陪你说的?至于画像之事,我自然能悉数给你拿来,只是他为人狡猾,若非当面与他说清楚,只怕他会暗中生事,蜜蜂虽小,叮人一口还是很疼的,所以你取画那日我便与你一同前去。” 若是她是毫无主见的女子,听闻自己夫婿其实喜欢自己母亲,定会惶惶不可终日。届时他再以长辈身份加以开解,然后为他所用对付陆南浔,兵不血刃,害人于无形,实在好心计。 风吹开了乌云,太阳也从云层中露了笑脸,星妤抬眸就望进他满含期待的眼中,她垂眸抽手,道:“一切都听你的。” 陆南浔看着空落落的掌心自嘲一笑,问:“也包括孩子?” 星妤沉默不语。 片刻陆南浔起身离去,是夜歇在了书房里。 陆府。 夏云舒不敢置信站起身,许是感觉到自己太激动,又坐回太师椅上,淡淡问:“此话当真?” 厨房采买急于邀功请赏,言语不觉也修饰得更合乎主子心意,“奴才亲眼所见,哪还能有错?奴才就在那纸笔铺子对面采选冬菇,亲眼见大少夫人进了纸笔铺子,还把仆人都打发走,好半天才出来,神情颇为落寞,好似遇见了伤心事一般。然后奴才与掌柜打听,那纸笔铺子开了好些年头,十天半月也做不了一单生意,那幕后老板很是神秘,也很有背景。” 夏云舒心思飘飞,嘴上说着需要人肯定的话,“大嫂带着奴才出门逛街,这能说明什么?” 厨房采买畏惧陆南浔,也怕这事是个乌龙,笑嘻嘻道:“奴才想着大少夫人去那么偏僻的铺子买东西,定是在寻稀罕之物,奶奶若是趁机帮衬着大少夫人寻得心头爱,大少夫人定会记着奶奶的好,往后在宫里或是在贵夫人面前也会多照应奶奶一些。” 丫鬟冷笑道:“我们奶奶如今虽不比大少夫人身份高,但自小便被夏国公抱进宫里玩耍,与贵夫人打交道更是家常便饭,哪里需要什么照应?” 厨房采买自己掌嘴,“奴才嘴笨口拙,请奶奶海涵。” 夏云舒道:“我知你是聪明的,只是这赏钱给了你,你的嘴也得给我闭严实了!” 厨房采买接过赏钱,拍着胸脯保证,“奴才若是露了半丝口风,叫奴才不得好死。” 夏云舒有些无趣抬抬手,“行了,下去吧。” 丫鬟自上次被夏云舒打了一巴掌,再不敢多言,此时主子的言论却洗刷了她的冤屈,“找个人盯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云舒:给我抓住这对奸、夫、淫、妇! 陆南浔&陆呆呆:??? 陆南恩:她脑袋有问题,我带她回去治治。 ☆、解决麻烦 陆大老爷痴爱书画,虽不是名扬天下的大家,但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夏云舒略一抬眼便能看见公公的高作,世人都说东西贵精不贵多,而她这位公公灵感多到用不完,碍于身份不好把画放在市面让世人传阅,谨防被人用高价买去诬陷陆南浔受贿,便只好自己人消受了这份千金难求的艺术造诣。 眼睛围绕富丽堂皇的房屋转了一圈,又回到斜躺贵妃榻上的男子身上,三足金蟾铜炉内冉冉上升的香烟给他增了几分出尘之色,修长指节在膝头打着节拍,也不知在回味梁上玉珠走盘的余音,还是在回忆方才离去歌姬的珠圆玉润。 夏云舒眼神黯淡,全身充斥着无力感,她也不知曾经恩爱的夫妻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竟是看一眼都嫌厌烦。 丫鬟的话于她是位于云端之上的喘息,“大少夫人出府了,看路线应是去琳琅纸笔铺子。” 她笑意盈盈来到陆大夫人跟前说道:“前不久儿媳偶然听闻父亲遗憾不能拥有一套完整的前朝宁大师制的笔,便一直派人留意着,几日前厨房采买说市场有家纸笔铺子有售,儿媳担忧是仿品,便先托了弟弟云逸去瞧了真伪。如今笔虽是寻到了,但也不知是不是父亲心仪的,不若母亲与我一同去瞧瞧?” 即便大嫂没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可有时间出门闲逛,却没时间回府孝敬公婆,总是让人不欢喜的。 陆大夫人拍拍夏云舒手背,慈爱笑道:“还是你最贴心。南恩那个混世魔王孩子都两个了,还是小孩心性,一点也不知道疼人,我也只能多疼你些,只期望你多担待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发现问题却不督促改进,还处处让人包容,夏云舒忽地有些理解陆南恩的任性妄为,也因此下定决心不能让孩子养在婆婆身边,以防成为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垂眸说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夫妻本就应该互相包容,互相扶持,何须计较谁付出多、谁付出少?” 陆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换了一身衣裳便与夏云舒乘车出门。 下车后,夏云舒佯装惊讶地说:“这马车带着首辅府标记,莫非大哥与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陆大夫人微微蹙眉,进门却只见长媳一人独坐翻阅诗集,云鬓上一支红珊瑚流苏钗因她低头姿势缀在她额间,衬得她肤白胜雪,缓缓抬眸,脸上是不知所措的娇怯,同是女子也得为她动容。 星妤急忙起身见礼,“给母亲请安。” 陆大夫人四下看了看,疑惑问道:“你一个人在此做什么?” 星妤觉得这个回答须由夏云舒说出来,然后她再润色一下用词,如此既可以化解危机,又可以映衬某些人的幸灾乐祸。果然下一刻听见夏云舒道:“外头侍卫、奴才们都在,想是大嫂在等店家出现。不知大嫂看中了什么好东西?” 正因为有奴才在场,一般人不会往深处想,陆大夫人虽然只经历过与陆二夫人斗嘴皮子,但各府阴私事一件都没错听过,正色道:“往后你出门逛街,若是南浔不得空,你便派人来告知我一声,我陪你一道作伴。”话落觉得语气太强硬,用稍软的语气缓和一下婆媳关系,“若是真遇见事,带再多奴才也不抵用,母亲也是为你着想。” 星妤庆幸几日前没有对陆南浔隐瞒,不然今日是百口莫辩了,浅笑道:“儿媳喜静,便是一月不出门也使得。皇后娘娘挂念儿媳,时常派人赏赐东西,儿媳的吃穿用度都无需自己打理了。说句不知羞的话,儿媳见多了御赐之物,对店铺商品再难有兴致。今日若非夫君要来这里,儿媳也不会在此碰上母亲。” 夏云舒暗觉不妙,陆南浔心思深沉,多少想拉他下马的京官都跌进了泥污里,而他片尘不染。他会不会早就发觉她的小心思?念及此忙说道:“母亲并没有怀疑大嫂的意思,只是担心大嫂安危罢了。大哥可是借用大嫂名头来掩护办正事?若是我的到来妨碍了大哥办事,我这就离去。” 话刚落音,阁楼传来脚步声,陆南浔的声音也随之而来,“弟妹不必慌张。” 夏云舒心跳如雷,下意识靠近陆大夫人一些。 陆南浔不疾不徐走近,“这儿不是处理家事的地方,但儿子想来想去,却发觉这处最为合适。” 在陆大夫人困惑不解的眼神中,陆续压着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子进来。 陆南浔语气淡漠如水,不过也是能淹死人的,“二弟妹是让奴才说,还是你自己说?” 夏云舒重重跪在陆大夫人脚下,这不是铺着地毯的陆府,来这一下是实打实的疼,一脸悲戚悔恨道:“这奴才是外院的家丁,儿媳让他注意大嫂动向,今日得知大嫂来此,便诱导母亲跟来……儿媳一时糊涂,求母亲宽恕,求大哥、大嫂原谅。” 陆大夫人犹在错愕当中,陆南浔冷嗤,“一时?二弟妹可曾忘记了门房之事?星妤护着你的颜面不计较,你却一而再地猜疑她,到底你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若是做不成妯娌,不做也罢。” 陆南浔是陆家的脊梁,他说出的话,族长基本不会反对,这事便是拿到皇上面前去说,她也是占不了理的。夏云舒慌了,祈求地望着星妤,“大嫂为人正直善良,我若是有心加害大嫂,大嫂不见得会如此自在,我只是为我弟弟云逸不平,他原本是可以成为驸马的……” 她还是没有说实话,但星妤也不打算追究不放,若是因为这点小事让陆南恩休妻,也太不仁道了。星妤不着痕迹看了陆南浔一眼,自那日起,他就夜宿书房,饭也在外头吃了,一点也不给她靠近和示好的机会。 此刻这一场她没预料的发难,不可否认,她是欢喜的。 星妤猜测陆南浔只是想吓唬一下夏云舒,从而打消她的纠缠不休,便道:“诚如二弟妹所言,你并未对我造成实际伤害,但你我既成了妯娌,也该放下那些无谓的恩怨。”又面向陆大夫人道:“这事要如何处理,全凭母亲意思,母亲便是轻轻揭过,儿媳也无怨言。” 陆大夫人爱憎分明,喜欢的是心头肉,不喜欢的是心头刺,心中恨夏云舒让自己成为她手中刀,又怜惜两个年幼的孙子,长叹一口气,道:“罚你闭门思过半年,你可服气?” 夏云舒头点地,“儿媳甘愿受罚。” 经历这场闹剧,陆大夫人疲惫不堪,便准备回陆府。 陆南浔拿起宁大师制的湖笔交给母亲的丫鬟,陆大夫人不赞同地摇摇头,“店家不在,怎能不问自取?” 陆南浔瞥了一眼阁楼,冷笑道:“母亲安心,儿子刚才就是在与店家说话,只他胆小如鼠不敢过来拜见母亲。这笔他是想送给儿子,但儿子岂会为这点银子折腰?银子是给到位的。” 送走陆大夫人等人,陆南浔似失忆了一般,径直走向马车,完全忘记自己的小妻子还在后头。 男人背影倔强倨傲,星妤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那就哄哄你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哄人,制服怎么不来一套? 星妤:我不高兴就喜欢吃东西,以为你也这样…… 陆南浔:吃?也好。 ☆、我是俗人 冬日本就寒冷,身旁若是还坐着个散发冷气的,那滋味可想而知。 星妤倒了一杯热茶递给陆南浔,笑容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天气寒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暖了身子的陆南浔,脸色也暖了几分,自手边拿起一卷画递给她,“唯一一幅。”然而回到首辅府,他径直去了书房,话也没一句。 星妤原也没想过一杯茶、一个笑就能消除嫌隙,便跟了过去。 首辅大人公务繁重,便是休沐,书案上公文也堆积如山。 这一落座,其脑中自动权衡各种利弊得失,完全没心思去管小妻子是否如木头一样杵着。 星妤被视若无睹也不恼,乖巧地给他整理书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望着冻红的双手咬牙,复轻移莲步走到他身侧,颇为霸道地抽走他手中文书,换上自己的手。 陆南浔挑眉,也不说话,给小妻子暖了手,便毫不留恋地放开。 第一步已经迈出,星妤也没打算再回头,她自发地坐上他膝头,搂着他脖子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你真不打算和我好了?” 陆南浔淡淡一笑,仿佛是突然看破了红尘,面对人间殊色,只有欣赏,再无其他,“什么叫和你好?一日三餐与你同食,夜间与你同寝?” 星妤缓缓把手自他脖子处撤离,捏着指尖咬字不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脑袋蠢笨,害你不孝还不自知,如今幡然醒悟,自当弥补过失。” 让一块顽石点头,一般人心中应当充满征服感才是,陆南浔黑黝黝眸子盛着嘲讽,脑袋蠢笨的到底是他,她一句话就让他丢了冷静。 星妤心神绷紧,暂未发觉他的异样,只听见他说:“我不是奶娃娃,饿了喝口奶就能欢欢喜喜。” 她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这几日夜不能寐,她也想清楚一些事,她不是排斥生孩子,而是担忧给不了孩子好的未来,更深层次一些说,她人如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赋予的,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只有她自己。 她抬眸,至亲至疏夫妻,这个男子自始至终没说过她半句不是,她其实最害怕的是太喜欢他吧? 念及此,面似桃花,瞧得陆南浔心神不稳,他视线下移,几日不碰,这妙处好似又丰盈了一些…… 谁也没打破这一瞬间的和谐,待消化了心意,星妤靠着他滚烫的身子道:“奶娃娃不喝奶会没命,你把自己与奶奶类比,我是不是可以推及,你离了我……” 陆南浔把她抱离自己的膝头,用比参加科举考试还严肃的面目拒绝这世间头一等诱惑,“风花雪月是你们女人家在意的东西,我是个俗人,只看重功名利禄。夫人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回房吧,我还有许多公文要处理。” 星妤从未被人拒绝过,这一遭不免有些难堪,抱着那卷画气愤走出几步,又气不过走回摊开在他书案上,望着他眼睛道:“王崇明说曾亲眼见你去找过我母亲,还说我是个替代品,你可要解释解释这桩奇闻?” 陆南浔脸色比吃了馊饭还难看,看来王崇明这厮还不能就此轻易放过,依照他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也只有让他面临绝境才能彻底解决。而这奇耻大辱在小妻子冒火的眼睛中,渐渐被他品出一些别的意味来。他佯装仔细观摩画中女子,然后再看看星妤,对比出来的结论是:“这作画者也不知道画张全脸,过了十七年,叫我怎么单凭一双眼睛想象岳母大人的相貌?” 多深的情谊才能叫人记挂十七年?星妤进入荒诞不经的时间尚短,好在还能抽身而退,卷了画就打算回去冷静一下。 陆南浔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不然他这几日睡的冷板床找谁诉苦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道:“你小时候胖得很,我一手都握不住你肥嘟嘟的手腕,我当时还在想,这胖丫头若不是出身好,恐是嫁不出去的。” 星妤强装镇定反讽:“你小时候就忧心我的婚姻大事,长大后更是舍身解决,这等大仁大义,真是世间少有。” 陆南浔拉着她坐下,这回他主动搂住她,满足感使他飘飘然,小妻子的言语也似猫爪一样可爱,“要不怎么说缘分妙不可言呢?你说你在我心头存了这么多年,而你心上却没有我,你是不是负我太多了?” 本来场面是她刻意讨好,然后变成她的兴师问罪,而今是数落她的负心,这事情走向怎么看都彰显着她的假模假样,星妤不自在地说:“奶娃娃有奶便是娘,你不曾喂我口奶,还期望我记着你的恩情?” 陆南浔笑了,眉目如浓云散后陡峭山峦一样俊朗,“这事也简单,你若想回报我,届时喂我一口便是。一口抵过十七年,这买卖是不是很赚?” 星妤想开了关于生孩子的事,只是他说话不着调,便不想说给他听,只道:“那条律法规定受人恩惠就一定得回报了?再说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你编造的,不切实际的东西还想让我用实际的东西回报,首辅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陆南浔把她又楼紧一些,仿佛雪地上互相取暖一般,“夫人如是说,我倒是能理解我们成婚后这些日子,夫人对我的好照单全收,而夫人的好却不肯施舍我一分。” 被贴上“吝啬、薄情”标签,首辅夫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把标签移到脸上,道:“女人家能容身的地方就这么大,必须得对自己好一点,不然放他人进来,占了地方是小,扫地出门是大。” 到此刻,陆南浔才算真正听到她的内心深处的声音,他自小就知言语是虚的,行动才是真的,曲解她的意思道:“啧!夫人的醋劲真大!这没影的事都被你耳提面命,倘若我真领个人进来抢你的地方、你的男人,你还不得上御前告状?也罢,我也只好舍了那一池子春水,只饮夫人这一瓢。” 星妤抑制不住嘴角的笑,移动一下身子背对他道:“我可没逼你表态,以后有人问起来,也别拉我做挡箭牌。” 陆南浔把头放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香肩上,贴着她甜丝丝的脖子道:“是,都是我太爱慕夫人,眼里容不下他人。” 女人家都喜欢听好听的话,星妤也不例外,感觉他身子有异样,时间场景都不对,便想走,“你处理公文吧,我也回云霄阁处理家务。” 陆南浔哪里肯放人?手不能自主在她身上摸索,含着她水润丰唇尝了许久,起身把她放在书案上,便不管不顾起来。 星妤要挣扎,他大言不惭地说:“我们这几日不在一处,如今关在书房这么久,你真当那帮奴才不会瞎想?反正做不做在他们心中都成为了已定的事实,何不把事情都做了?” 到底顾及着她的小心思,腾出一只手从屉子里拿出备着的药塞进她手心。 掌心微凉触感使她神智稍稍清明,她闭上雾蒙蒙的眼睛,指尖一松,那黑漆漆的瓶子从手中脱离,滚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小剧场,祝大家天天开心~ ☆、家有谋士 太阳一落,夜色就此展开,男子脚步匆匆,神色肃穆,仿佛是要进宫面圣一般,手上却拿着一束半开的绿萼梅,因而在奴才眼中,场景比知晓男人也会生孩子还让人来得吃惊。 陆南浔面无表情把梅花递给懒洋洋的陆呆呆,语气生硬中夹杂着期待,“驸马爷让我带给你赏玩的。” 可那平日聪明成精的,此刻却懒得动脑筋,笑着接过便去挑选花瓶插花。 陆南浔陷入深深自我怀疑中,做什么像个妇人般口是心非?这花明明就是他见她这几日精神不好,冒着惹怒圣颜之险折了皇后娘娘心头爱带回家的,出宫时还被大舅子好一通嘲笑…… 从不肯做亏本生意的首辅大人自顾自地去换了常服,又因好面子,也不明说,坐在小妻子身边淡淡说道:“真是羡慕拥有三寸不烂之舌之人,不仅讨喜还能揽功。” 星妤摆弄着花型,抽空望了一眼“被抢夺走功劳”的,笑容掩在重重花苞间,顺着他的话接口道:“依靠一张巧嘴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无一不是聪明绝顶之辈,而被他们利用的多为有勇无谋之人,不过他们若是遇见的是你这种,结局又当另说。” 这话初听是顺耳,若是仔细一琢磨,这人比花娇的娇娘不就是在忽悠他?差点上当受骗的陆首辅横眉立目,冷笑道:“家中藏有未出仕的谋士,若是身处乱世,我该担忧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唯恐一朝醒来,夫人已经揭竿起义领着大批人马来反我。” 星妤被说得不好意思,假借传膳的名义要去外间。 陆南浔一把抱过她,望着她如月美的侧颜继续未完的话,“夫人就不猜猜,凭着你这张甜嘴,我是降是战?” 冬日易让人犯懒,靠在硬朗结实的胸膛,星妤觉得自己不仅骨头被抽走,连反对的心思都寻不见痕迹,还处处透着安心,好似她这支藤蔓天生就该依附他这颗大树一样,避开他火热视线道:“这怎么猜?是战是降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再说这事不切实际,讨论本就没有意义。” 他笑容似朝阳拂过带露珠的鲜花,比春风还柔和,“即是一念之间,总得发生些事情来推动我做决定不是?我知道夫人难以启齿表达自己的内心,不过不要紧,你准我亲自探索也是一样的。” 一再探索,陆南浔就地投降,“我输了,夫人可有给我准备容身之地?” 星妤明白他要的是什么样的容身之地,她垂眸看着心口,他这样强硬霸道,招呼都不打就住进去,赶都赶不走。她抬起弯弯眉目,笑容可掬,“问妻子要居所,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不过你既然开口,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咱们就以租客的方式进行如何?” 陆南浔无奈摇摇头,感叹道:“夫人如此精明,我除了服从还能怎么办?先租个一百年如何?” 她轻轻“嗯”了一下。 冬日的夜晚寒风凛冽,也不好出去散步消食,陆南浔耐着性子陪小妻子下了一盘棋,便火急火燎让奴才准备伺候洗漱。 时辰尚早,加之星妤白日还小睡一会儿,此刻并不想上床歇息。 陆南浔横抱起她,嘴上振振有词:“才说了夫人精明,这会又犯起傻。你招揽租客就不用收取房租?夫人比我富有,我这点小家当你自是看不上眼,我思来想去,唯有给夫人添个劳力,用他往后几十年的孝敬来抵房租还是比较合适的。夫人以为呢?” 说是询问,蛮横动作却不带一点询问的意思。 一转眼,星妤只余下单衣,俩人四手都在珍珠盘扣上努力着,不同的是一个在解,一个在扣。 眼见他急红了眼想扯,星妤缓缓一叹,说道:“你这么着急想要他出生,可是因为与你同龄的在你面前炫耀?” 他是会被旁人带动情绪的?若不是担忧这嫁了他,心却还飘在空中不肯落地扎根的随风而去,他至于这么努力吗?不过这心思不能透露,太有损男子气概了! 被褥虽被丫鬟用汤婆子暖过,但他们这一通纠缠下来,也已经凉了大半,陆南浔用牡丹花被裹住她,一同靠在床头暂时休战:“除了外人,你就不曾想过你家夫君思子心切是因为年纪大了?世人有几个能活过半百的,你就不担忧你家孩子还未成人,他爹爹就……” 余下的话被星妤纤纤玉指挡回肚里,虽然他说这话是用来吓唬小妻子的,但转思一想,那身强体壮的镇国大将军前一日还在金銮殿信誓旦旦说还要替皇上守卫边疆二十年,后一日人就没了。 命数这个数谁也说不清楚,心中发毛,忍不住“呸”了一口,好在她把脸埋在他怀里不曾看见。 心情稍缓,感觉胸口粘腻腻不舒服,待想明白因何所致,他又惊又喜,颤着手拨开她面上青丝,她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三三两两结伴,鼻子还红红的,明明不能昧着良心说好看,他却觉得美得要命! 给她抹了泪,故作轻松哄道:“广恩寺的大师虽说我不宜早婚,但也说过我寿命很长,定会与发妻白头到老。虽然我喜欢你在床上哭,但你这为以后流的眼泪还是留到以后吧。” 这话并未起到调节气氛的作用,她像八爪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声音带着浓浓鼻音,“我们生个孩子吧。” 若是一刻钟前听这话,陆南浔定会开心得不得了,此刻听这话,不免有一股“将士上战场前妻子为他留后”的感觉,再者那事物也是有想法的,不是小妻子说要用就能激战一场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妙,他义正严辞拒绝了小妻子的邀请,“不要在情绪起伏的时候做决定,睡吧,一切等睡醒后再说。” 星妤还要说话,陆南浔以吻封口,半响用大掌盖住她湿漉漉的眼睛,语气带着不知对谁的恼怒,“睡觉!” 翌日星妤日上三竿才起床,用完早膳,便听傅嬷嬷道:“陆府派人送来一些山珍,奴才请她坐下喝杯热茶再回去复命,闲聊时,她说二爷前段时间消停一阵,这些日子又开始折腾,硬是要把外面那个女人接回家中,二奶奶为了这事整日以泪洗面,而大夫人口风似有松动。” 星妤微微蹙眉,“回家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没用的东西,关键时候就不顶用。 你顶用,你使唤顶啊? ☆、扭转局面 女子斜靠在贵妃榻上垂泪,她怀中的稚童哇哇大哭,可并未引起女子关注,她原本清亮的眸子染上一层浑浊,眼角竟生了细细纹路,浑身透着暮年老气,奴才们或悲伤或愁眉苦脸,一室沉闷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星妤疾步上前抱起淮哥儿哄着,待他止了泪,让奶娘抱出去。 夏云舒眼睛划过清明之色,看清楚来者,冷冷一笑,翻个身并不理会。 有情绪便好,星妤推开菱花窗户,又唤丫鬟搬来雕花铜镜放在夏云舒面前,平静说道:“我刚从母亲那里过来,发现母亲房里多了个艳丽多姿的妙人,行事颇具眼色不说,还嘴甜得不得了,最让人另眼相看的是她还通晓琴棋书画,虽说不上精通,但指导孩童还是可以的,听闻你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母亲便让她近身照顾礼哥儿。” 夏云舒推开捧着铜镜的丫鬟,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仇人般看着星妤,歇斯底里说道:“你别得意,陆家从未出过痴情种,大哥位极人臣,模样更远胜常人,想爬上他床的女人繁如过江之鲤,说不定那日,你就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星妤淡淡点头,施施然坐在铺着蜀绣垫子的软凳上,“我便是落得和你一般下场,也绝不会像你一般作践自己。我会悉心教导孩子,维持自己该有的体面,而不是自怜自艾,眼睁睁看着别人把自己的孩子抢走。”她笑如晶莹雪花,声如锋利冰刀,刺得屋内全全被气撑着的女人泄了气,“你不会不知道儿媳和儿子的区别,也不会不知道陆家要的是识大体、懂进退的媳妇。你说你若是把你在陆家立足的根本都丢了,又要去何处寻得高人帮你扭转局面?” 夏云舒干涩的手撑在大理石桌面,牙齿颤得厉害,也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良久侧目瞧她,语气仍在怀疑,“为何来与我说这些?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不是吗?” 星妤抿了一口清茶,浅笑起来,“确是如此,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我纠缠不休,如今看你这般,我是想明白了。你欺软怕硬,还太重颜面,你怕我的到来抢了你风头,也怕母亲不再偏向,便是这么个可笑的理由。正如你如今失了夫婿、婆婆欢心,又怕自己敌不过那年轻貌美哄得上上下下开心的,便自暴自弃,以此来掩饰你的恐慌。” 夏云舒修长的指甲深陷掌心,却远没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她自小光鲜亮丽,为数不多的难堪场面都被她瞧了去,还被她当面点破心事,这是恼羞成怒,也是无地自容,从牙齿缝剂出一行字眼,“你说出这番话,表面好似为激励我,实际难道不是为了看我笑话?” 星妤并未反驳,“笑话这东西我只爱在书上看,在生活中看我是不爱的,一则将心比心,有朝一日自己落难怕是会祈祷少几个看笑话的;二则看时爽,事后对比起来却拉低了自己眼界,所以做人还是正派些好。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主,我来自是带了私心,那女子手段了得,若是任由她发展,事后恐祸端层出不穷,为了这个家的安宁,也为了我耳根子的清静,我来请你振作起来,算是互利共赢吧。” 这话给夏云舒铺了台阶,她也就顺势下了高台,说道:“即是互利共赢,还请大嫂指点一下对策。” 星妤道:“首先你得把自己这副尊容收拾好,也收了世人都不爱看的哀怨之色。” 妯娌俩个来到陆大夫人住的院子,便见那名唤小禾的女子正拿着一叠核桃酥与一众丫鬟站在廊下吃着,这人一对比,味道就出来了。十五六岁的小禾有着一身好皮子,白嫩得似能掐出水来,体态稍显丰腴,却也只体现在上下两处,一双杏眼带着无辜且单纯的神采,吃东西小脸一鼓一鼓的,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不过与真正的小女孩站一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家养温顺的猫与猛兽脚下撒娇撒痴的野猫之类的区别。 见到正主到来,嬉笑玩乐的丫鬟缩着脖子避走,唯有小禾看不懂人脸色一般捧着核桃酥走近规矩见礼,不好意思笑道:“这是大夫人赏给奴才的,奴才一个人吃不完便请她们一起食用。大夫人这会正在屋里歇息,奴才去给两位主子通报。” 只赏她一人,便是在说大夫人独对她一人另眼相待,请字更是用得妙,进可以理解成半个主子的气度,退可以说是奴才之间的客气。这等明显的炫耀夏云舒听了来气。 星妤淡淡撇了一眼夏云舒,移步道:“母亲待我们亲厚如同女儿,更是一再强调在家不必太客套,你初来不知也是常理。” 小禾神色未变,只红着脸道:“瞧奴才学规矩都学傻了,有大少夫人教导,奴才再不敢忘。” 夏云舒到底没忍住,冷嗤道:“学得再规矩,到头来也只怕用不上。”说完一甩缂丝牡丹长袖便进去了。 陆大夫人撑着脑袋闭目养神,脚下一炉炭火烧得正旺,异常的是她面上并无血色,星妤用手肘推推夏云舒。 夏云舒一咬牙,小碎步走近,跪下哭道:“儿媳不孝,愧为陆家媳妇,这就收拾东西回娘家。” 陆大夫人睁眼,用恨其不争的语气数落道:“你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竟要罔顾我们婆媳缘分,还要弃一双佳儿于不顾,这不是对上不孝、对下不慈是什么?” 其实陆大夫人更想指责次子媳妇没有为人妻的涵养,念及自己院里没有妾室碍眼,以及儿子做事不成体统,若就此让次子媳妇回娘家,陆家的颜面何存? 夏云舒闻声一阵大哭,陆大夫人亦是泪眼婆娑,星妤在一旁劝着。 止了哭,婆媳二人正在净面,闻讯而来的陆南恩眉头皱得更深了。 星妤适当解释一二,“二弟来得正好,弟媳刚与母亲认完错,还说要去与你商议选个吉日把喜事办了,不过还有点担心你不理人,又踌躇起来。” 夏云舒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陆南恩,当为了儿子,也为了赢一口气,她酝酿一下情绪,眼含泪光回眸,犹带哭腔喊:“夫君,我……” 陆南恩也非狼心狗肺之人,这段时日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家中一妻二子像是胸口上压着的大石,不想喘不过气来,便只有在外寻些安慰。可外头的安慰却把他往家中拉,这安慰也就变了味,他也有点想明白,这胸口大石是终生移不开的,也是他躲避风雨之所。 这会子见到委屈求全的妻子,虽是满面泪痕,却没有哭花妆容,像是雨打梨花一般清丽,心一下子就软了,只是当着母亲与长嫂的面不好表达,硬邦邦说道:“就知道哭,也不知道照看孩子,还惹得母亲为你着急上火,大嫂也为你奔波劳累。” 夏云舒眼泪更凶,喃喃道:“是我不好……” 见夫妻各自态度有松缓,陆大夫人长叹一口气,佯装不悦道:“哭得我头都疼了,就别在我眼前碍眼了,回你们院子去反省!改明儿个太君问起来,我可不帮你们掩护。” 夏云舒抹了泪,感激地看了星妤一眼,羞涩道:“是,母亲好生歇着,儿媳晚点再来给您请安。” 小禾正端着几盏茶站在廊下歪着脖子望天,绿色衣襟衬得脖子又细又长,听到帘子响动,端着茶迎上去,说道:“二爷与二奶奶与大夫人和大少夫人在屋里说话,奴才不敢进去打搅,不过这茶的温度刚刚好,二爷与二奶奶可要喝一口再走?” 陆南恩拿起饮了大半盏,垂眸见她粉面憋得通红,遂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一个人端四盏茶站这么久也是怪累的,往后不要什么活都往自个身上揽。” 话一出口,陆南恩就想收回去,才与妻子有了破冰的意向,可不要冰封得更死才好。 眉头还未聚集,便听见妻子淡淡说道:“母亲院里的奴才最规矩不过,绝不会有偷懒的存在,你说这话,也不怕害她们挨板子?” 陆南恩一想也是,再者小禾穷苦人家出身,做惯了活计闲不住罢了,倒也休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携着妻头也不回子离去。 而那小禾没事人一般进去奉茶。 挥退左右,陆大夫人对着星妤絮絮叨叨说,“这个小禾我是又喜欢又害怕,你说她这样的心机,若是真如她的意,再养大她的心,往后还有什么她得不到的?” 星妤笑,“她能够拥有的,都是主子赏赐的,再有心机,心养再大,还不是母亲一句话就能收回的?不过夫君也说过,蜜蜂虽小,叮人一口也是很疼的,儿媳深以为然。” 陆大夫人怔怔出神,一双眼睛变化各种情绪,半响无力叹气,“活了半辈子也没活明白,竟一直忽略老祖宗传来下的规矩,一个家的支撑还是得靠长子。” 这便是后悔的意思,星妤为陆南浔高兴,也为他叹气。若是他没有努力得到今日的地位,只怕婆母也不会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老婆威武,送你一个么么哒。 星妤:么么就不要了,为了预防你学你弟弟,你还是趁早把名下财产都转到我名下。 ☆、夫妻坦诚 马车骤然停下,织云二人念及上次经历,膝盖隐隐发酸,把车帘拉开一条二指宽缝隙问:“出什么事了?” 车夫脸上浮现憨厚的笑容,回道:“也不知是哪个府上搬家,家私太多竟然把路堵住了,敢问少夫人咱们是等上一等,还是绕远路回府?” 星妤心中隐约不想走,好似预感有什么快事要发生一般,见旁边有家茶楼,遂遵从心意,温声道:“咱们去茶楼吃碗茶再说。” 织云二人经傅嬷嬷教导,如今越发会办事,上至茶楼雅间便向伙计询问,“前头是哪个府上在搬家?把路全部堵住,好生霸道。” 伙计笑着解释,“前头是原吏部侍郎王大人府上,不日前他辞官归隐,今日举家搬迁回乡,虽给行人造成诸多不便,但王大人曾是朝廷中流砥柱,闻者无一不主动避让。” 织雨看了一眼少夫人喜怒难辨的神色,说道:“沏一壶明前龙井,再来几样招牌香甜口点心。” 雅间处在二楼,倒是能把斜对面的搬家情况尽收眼底。 许是仆人发卖了大半,来来回回也就只有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抬着红木箱进出,大冬日的,几人汗流浃背,面上亦是愁苦之色。 星妤茶还只饮了一口,对面隐约传来争吵声,行到窗前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指着王崇明鼻子破口大骂,与一身华服美饰相比,此举无疑如东宫娘娘摊大饼一样惊人眼球,几个体面的嬷嬷也注意到这点,呵斥着奴才低头不许瞧主子们的事。 王崇明发妻许氏娘家历朝历代都是京城人士,本是在众夫人面前的得体人,如今要回到穷乡僻壤之地过着平民百姓生活,又怎能平心静气?事到临头憋不住了,以前有多得体,现在就有多不得体,什么话都能吐出口,“罔你王崇明自诩足智多谋,竟然连一个没有根基的后生都对付不了,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逼到绝境不说,还要连累几个孩子的前尘!前朝时候,你眼睁睁看着被皇帝夺妻,无所为,改朝换代了,眼睁睁被人弄得官职不保,还是无所为,你王崇明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王崇明气得够呛,面部已经呈现扭曲状态,亦维持不住风度,也不管这是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直接反讽起来,“你不失败,你嫁给了你曾经嫉妒要命的未婚夫,你是胜利者!你多荣耀?若不是事情碰不得,你怕是早就到她坟前去耀武扬威了吧?” 要论世上谁最了解自己,还当属枕边人,这事是许氏心头碰不得的刺,一碰就恨不得把知晓来龙去脉的人毒哑,闻言便扑过去抓挠。 王崇明从不屑与妇人计较动手,只是这一刻面皮痛得很,也不知被抓破了几块皮,便抓住许氏的手往地上一推。 许氏衣裳穿得多,摔倒在地倒是不疼,但颜面扫地,直嚷着要和离之类的话。 王崇明余光都没扫过地上的疯婆子,摸了摸脸上的伤,见手上有血迹,脸色更难看了,转头却与茶楼里的星妤四目相对,他费了很大劲才止住背身的冲动,不过还是垂下头颅,再抬眼时,那抹人间亮色已经消失不见,褪了色的窗台斑驳得难看极了。 他疾步走上前,恰见车帘垂下,风吹着窗帘一晃一晃,就是不给他见的机会。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债还清了,想说点什么吧…… 首辅府的车夫只认得自家大人,其他人是不是达官贵人于他而言无关紧要,马鞭一扬,恶声恶气道:“再不让开,小心抽你。” 王崇明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华丽的马车渐行渐远。 陆南浔一回府就听说了这事,进房瞧不出小妻子快意不快意,没好气道:“在家也这么端着给谁看?”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此处唯有他一人,不是在说废话吗?虚咳两声,道:“夫妻间无话不谈,自然情绪也不例外,你好坏都可以和我说,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来猜?” 说着又不正经起来,挨近她一些说,“不过某些特定时候,我还是很愿意陪夫人体验这种猜测游戏的。” 星妤斜了他一眼,本意是讽刺这毫无羞耻心的,但在陆南浔看来这是小妻子含情脉脉的眼神,是否可以进一步坦衣相见?神思因她飘上天,也因她摔得惨烈,“你不把事情告知我,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对你坦诚?再者我今日回家参合了弟妹之事,累得很,并不想说话。” 陆南浔讪讪一笑,讨好般地搂住她纤细腰身为自己辩解,“事先不告知你,是因为此事没有尘埃落定怕再生波澜,原也打算今日告知你的,不想就这么巧被你瞧了去。” 怀中人儿笑时唇上似挂了蜜汁,甜美可人;不笑时脸上似结了一层透明的冰,美艳动人。他暗觉自己娶了个宝,世上什么风情都能在她身上体会一遍,亲亲她道:“夫人今日辛苦,他日定当寻得世间奇珍异宝来报答夫人,今日且容我身体力行逗你开心可行?” 星妤灵巧地从他怀里逃脱,也不脸红心跳,只道:“他做不成官,可是你动了手脚?” 陆南浔拉过榻上长形软枕抱在怀里,权当暂缓空虚,“我曾会有如此大能耐摘得了朝臣的乌纱帽?是他自己作死,在你这里行不通便去寻你哥哥,用的还是下三滥的手段,皇太女正处于孕期,最是受不得一点气的,你哥哥不过把事情向皇上一说,皇上立马让他滚出京城。皇上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后路,他几个子女都留在京中养在他岳父家,前程比回乡好太多。” 星妤微微点头,这事了结也就如过眼云烟一样丢在脑后,想了想道:“二弟带回家的那个女子不简单,你可曾打听过她的来历?” 陆南浔赞赏地看了小妻子一眼,“你能看出来的问题,我那好弟弟居然还不曾发觉,不过这事我任由她发展,一为了给他长长记性,二为缓和你们妯娌之间的关系。这些人成不了气候,你无需担心。” 关于他母亲,星妤一直没在陆南浔面前提过,此刻斟酌再三,还是把陆大夫人最后那句话说给他听。 陆南浔叹一口气,抛弃抱热的软枕,拉过小妻子抱着,正色问道:“你何时才能把我说的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才与你说我们夫妻间要坦诚,这会又犹豫不决,难道你认为我是迁怒于人之人?难道我对你还不够真心?” 星妤自知理亏,也知晓自己种种问题,可她自小一遇见事就会先考虑如何把自己放在安全无波及的地方,习惯这事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她只能说:“我尽力,你也多提醒我改进。” 小妻子如此乖巧可爱,陆首辅差一点就割地相让,正处于自我鄙弃之际,耳边传来小妻子软糯声音,“我见母亲为她们之事心烦不已,人也清减许多,等你休沐之日,咱们带上库房里的长白山老参去探望,你也说几句好话宽慰一下她的心,让她觉得有依靠,也修补一下你们母子情。” 陆南浔把头埋在星妤香肩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羞涩的缘故,语气是闷闷的,“娶了一个有谋士之才的媳妇就是面面俱到,一件平常的事情都能被你发挥到极致,说出去只会羡煞旁人。” 星妤可不依着他来,硬生生逼着他表态,“成与不成,给个准信。” 陆南浔气不过在她脖子上啃噬一口,“夫人发话,我怎敢不从?” 这一口又酥又麻,星妤是不自在加一点难以启齿的舒服,把他从肩上推离,用比教书先生还严肃的态度说道:“如此便好,我再去挑选几样给祖母、二婶她们的礼。” 陆南浔是何等的火眼真睛?只需一眼,从里到外都给你瞧明白了。但小妻子的感受还是要顾及的,拉着她的手向库房走去,“我给你参谋参谋。” 黑夜等天明,白日盼黑夜,都是因为期盼的时光里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发生。 洗漱完,陆南浔露出他本来面目,用猎人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着星妤,“昨夜你说的话可还算数?”虽是询问,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你若是敢否认,我便只能使用强硬手段了”的意思。 星妤从不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但他眼神亮得有点吓人,她抿了抿嘴,低头不死心问:“若是不算数呢?” 陆南浔阴恻恻一笑,“欲拒还迎,我懂得夫人的意思。” 她若是挣扎,不就应验了他对她的曲解?可若不挣扎,除了显示默认,有她前头的话,依旧逃不出欲拒还迎的意味。星妤还未从纠结中抽身,人已经被他如鸡蛋壳一样剥开。 陆南浔眼睛看不过来,只有用嘴消受些,半赞叹半痴迷道:“夫人有着得天独厚的美貌,该忧心的人是我才是,还请夫人莫要嫌弃为夫年长你九岁,这精力自然也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老当益壮四字倒是极其符合陆首辅状态,年轻如陆夫人翌日起不来身,陆首辅却能精神奕奕去上早朝,陆夫人只能暗暗寻思:冬日食材多为大补之物,饮食还是清淡些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陆南浔看着一桌子绿油油的青菜犹如绿云盖顶一般气恼:夫人倒是实诚人,也知道牛耕地要喂最肥的草。 星妤:…… ☆、保媒拉纤 风向不具备规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二奶奶,一个连妾都不是的丫鬟,谁都知道该如何站队。 小禾这几日过得颇为不顺,男人的负心薄幸她是知道的,也不期望陆南恩对她如何上心,可二奶奶重新站起来后,自此再没有丫鬟和她交谈了,好似她浑身带毒,见者就会被传染一般,便是大夫人也对她冷淡起来,她在陆府的日子实在被辖制得不成样。 这日洗去面上胭脂,又用脂粉在唇上薄薄抹上一层,营造出一种雨打梨花的苍白脆弱感,加之年轻,肌肤水分饱满,怯怯一眼便胜却万红千翠。 陆南恩一见失神,怔怔说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就憔悴了许多?可是……奴才欺负你了?” 小美人未语泪先流,在陆南恩靠近时急退两步,好似担忧被人看见说闲话一般,声音带着惹人怜惜的哭腔,“多谢二爷关心,没有人欺负小禾,小禾只是初来乍到有些害怕罢了。”说着又破涕为笑,眼睫挂着的泪将落不落,呈现出两倍的真挚,“见到二爷,小禾便不怕了。” 陆南恩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极大的满足,想着人既然已经领回家断没有再送出去的道理,再者妻子也松了口,就更没有克制自己的理由,当下握住小禾素手,“二奶奶名门做派,给你名分还要挑选良辰吉日,你且安心等上几日,二奶奶绝不会委屈你的。” 单看陆南浔俊秀模样以及他信誓旦旦态度,小禾是有些心动沉沦的,可他的言语她不喜欢听,二奶奶是名门做派,她是野鸡做派? 心中腹诽,面上一点不显,红着脸小声说道:“一切都听二爷安排。” 陆南恩回到院里没有之前的豪情,还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夏云舒早从耳目神口中知晓前因,端着贤妻风范道:“这个月的二十八就是个好日子,我也已经派人张罗起来,不过有一事得问你,小禾是良籍,进门依照礼数得知会她父母,你可知她家住何处?” 陆南恩皱眉,“好似听她说是外乡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便随了会杂耍的叔叔进京讨生活。这事办起来繁琐,不妨叫她签了卖身契,也省得接待她一干打秋风的亲戚。” 这话夏云舒听得心惊肉跳,枕边人冷漠如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心中为自己倒一杯苦茶,也为小禾敬一杯烈酒,献给无知的曾经。 她僵着笑道:“依你这么说,小禾从小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人脉关系定然比较复杂,若是其中牵扯到大哥的对头就十分难办了,你要不要先派个人摸清楚她的底细?”侧目望了一眼陆南恩,又加了句,“当然我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要如何做都随你心意。” 这话说到陆南恩痛处,他明明可以把家业翻倍,却要顾及大哥处境而眼睁睁看着财富落入他人囊中,如今要个女人还要顾及陆南浔,活得如此憋屈叫他如何平常心对待? 冷着脸道:“妇人之见!对于来历不明的人,我会不知预先查探她的底细?”说着便气愤离去,在外头吹了一阵寒风,又唤过心腹,“去查查小禾。” 这一查毫无异常,陆南恩暗觉妻子疑心病太重,便安心等待再次做新郎。 陆续不明所以问:“大人为何让奴才把蛛丝马迹都抹干净?这事难道不是由着二爷发觉更好?” 一向沉默缄口的陆川代为回答:“二爷心思简单,遇事不会往深处想,这一遭由他发觉是好,可以后再遇见这类的事情他只会掉以轻心,此番让他彻底认清现实,有了经验教训,再遇事自然会再三思索。” 陆续恍然大悟,恭维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奴才敬佩不已。” 陆南浔斜了一眼自以为马屁拍得不着痕迹的陆续,用看好戏的神情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在我面前说几句好话,我便会在你们少夫人面前为你说好话?” 陆续讪讪笑道:“奴才只是表达对大人的仰慕之情,绝没有向大人提要求的意思。” 陆南浔懒得揭穿他薄得像一层纸的谎言,移步向书房外走去,边走边道:“你们大人我是如何追求媳妇的,你们有眼目睹,也不用我再教你们吧?” 大人这话意思是默许了?陆续急忙追上去,面上带着讨好微笑,“大人是兵行险招,奴才若是学得大人,届时少夫人因此大发雷霆,还请大人从中扭转一二。” 陆南浔止步,陆续猝不及防走在陆南浔前头,陆南浔顺势踹了陆续一脚,恼羞成怒道:“我那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你追求不到人是你的失败,可别想我帮你解决。” 陆续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叫苦不迭,想找陆川这个同盟帮忙,可人家跟在大人身后亦步亦趋……谁说沉默寡言之人老实?明明比什么都精! 星妤见陆南浔回来就暗暗打量织云和织雨,虽说清楚他没有旁的心思,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室内烧着旺盛炭火,烤得更是心焦气短,便准备眼不见为净出门透透气。 人还刚起身就被他拉到他怀里,他下颚抵在她光洁额头上,胡渣有些扎人,奇异的是她并不想动,只听见他用低沉好嗓问她,“你身边这俩个丫鬟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配人了,你可有人选?若是没有,我这里倒是有两个现成的人选。” 此言同空气进入星妤肺腑,呼出之后,郁气全消,她一边唾弃自己的没骨气,一边又喜不自禁,也就口是心非起来,“什么配人?说得如同猪狗配种一样难听!我身边的人自有我安排,你身边的单身汉你自己解决,可别想敷衍了事!” 承受小妻子这一通无名火,陆首辅好脾气地眨眨眼,大掌覆在她平坦小腹上,“来了?” 今日不来明日也得来,星妤在这些事上面皮薄,不愿同陆南浔讨论自己身体问题,继续先前的话题,“你说的现成人选是指谁?” 陆南浔端起清茶送到嘴边,又打个转先喂了她一口,喝了半盏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时常在你眼前蹦跶的那两个?” 陆川才弱冠之年,星妤也曾想过他与织云之间的可能性,只是陆续都二十五了,且早就认识织雨,若是心中有意,何至于等到现在才说?莫不是有些隐疾?念及身边这位也是二十五的高龄娶妻,且昨夜他才表明过过人能力,这话也就不敢说出口,只道:“这事我要先问问她们两个的意思,只是他们四人同出一府,也算是自小就相识,若是彼此有意,何必等到现在才表明心迹?” 陆南浔抓着她的手把玩,正寻思女子的身子真是处处柔软细腻,闻言想也不想就答,“这有何奇怪的?日日相见便会如左手见到右手一样寻常,心动这个事无迹可寻,许是某一日看见佳人手持鲜花微笑,或是一句贴心的关怀就上心了也说不准。他们两个在我身边伺候多年,品行端正我还是能保证的。” 星妤笑,“我前日进宫也从皇太女口中听过这话,说是要分殿而居保持新鲜感,要不咱们也试试?” 陆南浔立即否决掉这个荒谬的提议,“所谓孤掌难鸣就是说只有一只手什么事也办不成,你夫君我在朝中孤军奋战,就只有你这个谋士在后面出谋划策,又怎可分而居之?” 星妤无奈地摇摇头,与他斗了一会嘴皮子便寻了织云两个私下说话,这保媒拉纤的活计头一回做有些不自在,便直言说道:“陆续与陆川你们也都熟悉,他们跟在大人身边比一般人都体面,往后谋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准。你们总归是要嫁人的,如今他们有意求娶,我觉得这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便来问问你们意见,成不成都随你们心意,便是不愿也无妨,有我在,总不至于让你们受人口舌非议。” 谁想一辈子做奴才?谁不想体面生活?织云两个心中想立马应允,女儿家的矜持让她们羞答答低头不语。 星妤佯装看不懂她们神色,说道:“倒是忘记了问他们各自中意谁就先来问你们,若是牵错了姻缘不就是害了你们一辈子?我还是先去问清楚。” 傅嬷嬷顺势说道:“少夫人问了陆续两个,不还是得回来问织云两个?” 星妤道:“看我,倒是转糊涂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们两个且放开了说。”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表露心迹,半响织云爆出一句:“织云头上的银簪子是陆续送的。” 星妤与傅嬷嬷都忍不住大笑,止了笑,傅嬷嬷扶着星妤起身,“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这喜事赶在年前办最好不过。” 星妤颔首,回房就把消息告知陆南浔,本还想与他商量一下吉日,不想那厮好似自己是其中主角一般,颇为不要脸说道:“多谢小娘子许诺,小生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下一本开(抢走皇上的初恋),有兴趣的宝宝可以移步蠢作者专栏收藏一下,谢了~么么 ☆、喜事连连 冬日的嫁衣不比夏日的轻薄显身段,美艳绝伦的新娘子明显不悦这点,嘟着嘴满脸不快,仿佛要不到糖吃的孩子。 李夫人忍住叹气的冲动,在一旁劝道:“小祖宗,京城再寻不出比这件嫁衣更精美的了,你自己的大喜之日,就消停些吧!也不怕被你两个表嫂笑话。” 夏云舒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玫红色十二破长裙,红宝石头面,手腕亦是一对粉色手镯,眉目细致描绘过,端的是光彩照人,附和道:“表妹身量高挑,这嫁衣制作精巧,上身一点也不显得臃肿。当然若是同夏日的飘逸灵动相比是有些厚实,但若是与我们站一处,你便会发觉什么才是真的臃肿。” 星妤默默打量李静萱一阵,发觉她眼底有一股化不开的愁绪,思及出嫁时的自己,猜测她不快的不是嫁衣,而是被出嫁的恐慌扰得心神不宁,玩笑道:“女为悦己者容,表妹如此在意细节,可见对表妹夫的上心程度。出嫁以后可别光顾着夫家,也要与我们多走动来往才好。” 李静萱缓缓笑了,与其担忧这个、害怕那个,不如早早想好应对法子,再不济还可以搬出大表哥护驾,必要时抬出大表嫂庇护。这一想,心情如被雨水洗涮过一般惬意,侧目望去,大表嫂星河浩瀚长裙倾泻出一片光晕,却不足以夺去她本人风采,淡淡一笑,仿佛日月伴她左右般耀眼夺目。 李夫人见此把空间留给她们,笑盈盈去前头招待客人去了。 闲谈总会东拉西扯些话题来填补冷场,说着说着话题隐隐碰到了妾室边缘,夏云舒神色没有一分勉强说道:“我前儿个还在为纳妾之事做准备,突然就听二爷说不必再准备,还说以后都不用再准备,我还当是小禾惹得二爷生气的缘故,却不想她人已经不在府上了。稍稍与二爷身边的人打听,这才知晓,原来小禾是受人指使靠近二爷的,差点让二爷着了道,惹下大祸事。至于她去了何处,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我就一概不知了。” 说着起身向星妤掬礼,“此番我能因祸得福,全仰仗大嫂指点,在此谢过大嫂。” 星妤侧身避过她的礼,道:“我不过是把你的处境说给你听,如何谈得上指点?到底还是你自己聪慧,若是碰见的是榆木脑袋,我这锤子敲得再重,也敲不醒的。” 李静萱暗暗赞叹不已,连傲气的二表嫂都能收服,大表嫂真是好能耐。 殊不知陆南浔才是掌握全局的人,星妤不过是沾光捡着一顶好看的帽子戴着。 陆南恩陪着小禾回她叔叔家,喝得半醉之际被拉去赌场,这玩意一碰就是肉中蛊,行动半点不由人。他刚开始赢了不少,后来输红了眼,借条签了好几张,天明以后,当借贷的人告知他把陆家家业都输光时,他脑中第一个念头是不认账,然后打算请京兆尹出面铲除败类。 为首刀疤男子手拿长刀轻拍几下陆南恩的脸,手劲用得巧妙,不割伤他肌肤,却能让他清晰感受到疼与怕,威胁道:“这场子在京城数十年不倒,靠的是哪座山,你自己琢磨。可别想着赖账,我是死鬼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也没有家人可以拖累。你却不同,你是死是活都会连累你那做首辅的大哥,而你大哥一旦被皇上厌弃,你们陆家自然就走了下坡路,你确定这后果承担得起?” 陆南恩怕了,也悔恨莫及,一旁抹眼泪的小禾还在哭诉遭受的种种压迫无奈,陆南恩看透了这女人虚与假,但也不敢漏半分厌恶,脚像在地上生根一样就是迈不动。 刀疤男嘲讽一笑,用力推了陆南恩一把,“要么乖乖听话,要么我用些伎俩让你听话。” 人在险境,唯有认打认怂方能保全自己,陆南恩老实上了车。也许上天怜他,去陆府路上就遇上了回府的陆南浔,车夫认得陆家的马车自然停下问候一声,陆南恩趁机求救,这才从泥潭上岸。事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向陆南浔交代,也老老实实向陆南浔认错。 陆南浔接手这事后,自然是该整治的整治,该动骨的动骨,名利双收。 这都是星妤事后才听陆南浔说起,记得当时她指责他把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他却给她灌输一种奇怪概念,他说:“对待不听教的人,用些手段是必要的。正因为我心中有他,所以才会用手段,换做旁人,你可瞧我管过闲事?” 这话说得通,但星妤品着有些奇怪,具体奇怪在何处又说不明白,想多了头疼也就不想了。 转眼到了黄昏,星妤随着送嫁队伍一道,待新人们进府,她眼尖瞧见人群后神情落寞的孙兆棠,他身着平整的竹纹锦袍,腰间挂着鸳鸯荷包与羊脂玉佩,与初见他时相比,如今虽恢复贵公子打扮,气场却是弱了一半不止,算是得不偿失。 离开小妻子一整个白日,陆南浔想得紧,这会见她瞪着别的男人不放,冷哼道:“这男人又蠢又呆,还自以为是,身量跟弱鸡似的,长相更是寡淡无味,里外都没有好货。有什么好瞧的?” 星妤发觉首辅大人有着男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唯一的好男人,被批得体无完肤的其他男人就不是男人。 众目睽睽之下,星妤面上维持微笑,眼神提醒他注意自己身份,转眸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曾经的少年青涩害羞,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如今的男子面上虽有踌躇犹豫,怯场之色是没有的,一袭绸缎衣裳衬出几分风流倜傥的韵味。 感受了两个人的变化,星妤暗暗感叹人生的无常,不觉再次冷落了陆首辅。 阮蘅之走向前见礼,寒暄之后道:“陆少夫人许久不曾回梨花巷,我前次休沐去探望姑母一家,还被周围邻居问起你的近况。我说陆少夫人是县主,亦是诰命夫人,日子过得很是不错,让他们无需太牵挂。元叔还是老样子,不过一个人住着,总给人一种孤单影只的感觉。” 元平时不时上门探望星妤,星妤倒是忘了回梨花巷这茬,闻言道:“多谢阮大人告知,我与哥哥商议着接元叔到首辅府住,只是他喜爱自由,总觉得进府会受到约束,便一直推脱着,我过两日再去劝劝,也顺便探望一下邻居们。” 他们有说有笑,说的还是他不曾参与进去的事情,陆南浔心中如喝了醋一样酸,也如吃了莲心一样苦,总之这醋泡莲心的滋味让人作呕就是。但他好面子,在曾经的假想敌面前更是面子要得当紧,言语温柔得不像话,“你一个人出门我可不放心,不妨等我休沐陪你一道去可好?” 星妤惊悚地望着他,他宠溺笑道:“好好好,随你高兴,不过得多带几个人。”余光瞥见阮蘅之失魂落魄离开,宠溺变成凶神恶煞,凶巴巴撂下狠话,“回去再修理你!” 星妤像看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看着陆南浔,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仿佛是宣告病人无药可医的大夫。 大夫是不是真大夫不好说,但病人是真病了,病人惊讶于被大夫占了上风,以至于眼睁睁看她离去而忘了反应。 腊月已是滴水成冰的天气,菜品自大厨房传上席已经变得温热,室温再一侵袭,白腻腻的油膏把五颜六色的菜品封成同一个颜色,看得人胃口大失。 星妤隐约还有些反胃,坐在一旁的夏云舒见此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宴席散后,病人自暴自弃饮了大量的酒而酒气熏天,星妤靠在窗口远远离着他,病人脸色更难看了。 回到云霄阁,星妤对陆川几个道:“去给你们主子洗刷干净这一身酒气。” 还在小轿昏昏欲睡的陆南浔像诈尸一样跳出来,他眼睛泛模糊,黑夜里的星光美人飘然离去仿佛是神仙在散步,可神仙嫁人不也得伺候夫婿?他低声嚷着:“一点也不贤惠……” 傅嬷嬷端着一盏清茶上前,把今日府上小事说完,发觉星妤并未听进去,她想了半天想出些喜意来,低声说道:“夜里风大,说不准就着了寒,如今又处在年下,府中大小事情更是离不得少夫人,不如奴才请老大夫过来给少夫人请个平安脉?” 星妤颔首。 陆南浔酒意在浴池里洗去了大半,饮了醒酒汤,再经寒风一吹,人完完全全清醒过来。进门见府上的老大夫在给小妻子诊脉,他只当这狡猾的在找躲难的理由,便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看老大夫能说出什么花来。 星妤好生紧张,又担心心跳太快让老大夫误诊,红唇轻启吐着气。 老大夫摸着白胡须沉思半响,笑道:“恭喜少夫人,您有喜了。” 一室奴才道喜之际,那气定神闲的首辅大人手肘没撑住桌面,差点翻滚到地上,若无其事地拂去衣袖上莫须有的尘埃,淡然说道:“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紧:爹,你求着我来,又如此冷淡,我还是回去好了。 陆南浔:宝贝儿乖,爹爹是高兴坏了。 星妤:别听他蛊惑,当初许诺我随时可以走,我要走时却用皇权压迫我,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陆南浔:你娘亲不喜欢你,你还是回去吧。 不要紧:…… ☆、婆婆上门 浓雾如织女刚织好的白纱,撕不开,扯不破,唯有耐心等待它玩腻这戏弄人的把戏自行散去。 陆南浔可等不得,天刚破晓便迫不及待来到梨花巷,幸亏元平习惯早起,不然非吃闭门羹不可。 元平起先不愿意,陆南浔一席话改变了他的决定,“星妤刚诊出有孕,照顾她的事情本是我和家中长辈分内之事,可星妤心中牵挂着元叔,夜里睡觉也不安稳,所以我才来强元叔所难,还望元叔答应去府上住一段时间。” 元平连说几个好,边收拾行李边问星妤孕期反应,陆南浔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眼睛锁住那眼带凶光半人高的大狗。 他想了几十种处理这狗的法子,最后念及它造就了自己与小妻子的缘分,只道:“翻年不久就是柳絮飘飞的时候,大夫特意叮嘱要好生防备着,说是柳絮会携带病毒,孕妇体弱,若是碰了这些会很麻烦。我想着这狗掉毛也是防不胜防,不妨先养在庄子上,待星妤诞下孩儿再接回来,元叔意下如何?” 嘴上如是说,陆南浔心中可不这么想,好吃好喝供养这狗到老算是全了缘分一场,养在身边日日听小妻子对这狗唤他小名是万万不能的,更别提往后孩子有样学样也这么喊,叫他找谁发火去? 这半年元平唯有喃喃相伴,虽有点难以割舍,但星妤重要得多,便道:“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办。” 锁了门,雾已经淡了许多,周遭邻居得知情况纷纷称赞星妤孝顺、有福气,连带把陆南浔夸了又夸,元平乐呵呵与众人道别。 来到云霄阁,见星妤还在用早膳,这位慈父心肠的也不觉得不妥,按着不让她起身,说道:“吃完再说。” 星妤用完早膳与元平聊了好一会家常,又亲自陪他去挑选院子,期间一个眼神也没给陆南浔。 陆南浔自我开解,昨夜他太端着惹怒了小妻子,这气是他该受的。安顿完元平以后,他很自觉地扶着小妻子腰身慢慢回走。 星妤打开他的手,又与他拉开一步,冷冷道:“你该不会又要说心中有我,这才把手段用在我身上吧?” 陆南浔粘了过去,笑道:“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就差了点意思。你男人舍了被窝,顶着大雾去接人,就只算手段,不算真心?”说着把手覆在她平坦小腹上,柔声说道:“宝贝儿乖,手段的意思是说想好计谋指派人去做,咱们身份贵重,犯不着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星妤懒得理他,心中对昨夜百般不是滋味的自己起了警惕,他只是反应寻常了一点,她就受不了,往后做些出格的事,她还不得一哭二闹? 陆南浔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眼见陆呆呆又在犯轴,他急忙开解,那些所谓的面子也通通不要了,“每个人对惊喜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人欣喜欲狂,也就有我这种感觉在做梦魂不着体的,”他面向她,目光清澈似水,“今天之所以能起这么早,是因为我昨夜就没合过眼,我不是不高兴,我是高兴坏了。” 她止不住红唇上扬,一边恼恨他轻易主导自己情绪,一边又乐于接受这种喜悦,又问:“你可有先把消息传回家?” 陆南浔笑容凝固,家中有个爱挑事的二婶,保不准就被她挑起事端,且母亲也是心思敏感的,想了想道:“府里的奴才嘴都严实,不过还是要让管家敲打一番。我告了两个时辰的假,等会还要进宫,就让管家回家一趟,就说今日才发觉的,元叔恰巧来探望你,便留下照顾。” 消了嫌隙,陆南浔看着小妻子肚子越看越觉得欢喜,更想近距离接触,拉着她回到云霄阁,让奴才把炭火烧旺些,微微撩起她金丝绒撒花薄袄,除了觉得是一块平整的玉,并不能看出什么,他又把耳朵贴上去倾听。 星妤感觉有些痒,不免咯咯直笑。 陆南浔有些脸红,亲亲她肚子给她掩上衣裳,抱着她来回说着两个字:“真好。” 有了孩子,就得为以后打算,星妤看着他明亮眼睛正色道:“丑话说在前头,我的孩子是很霸道的,绝不接受庶出的弟妹。” 陆南浔闷闷失笑,挑眉问:“那庶母呢?” 从前的星妤闻言会撤退,此刻的她斜了他一眼,用软糯的声音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话,“治病要治本,治了根本,方能绝了后顾之忧。” 陆首辅感觉□□有些疼,为避免小妻子心中起了惦念,往后生了误会直接一刀两断,立时拍着胸脯说:“首辅府只有夫人、奴才两种女性身份,绝不会有第三种身份出现。” 星妤也不去点这话的破绽之处,话不能约束心术不正之人,一如门锁只能防君子,起身给他拿来官服,“早点进宫,也好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 陆南浔接过衣裳放一旁,扶着她坐下,边换衣裳边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你磕着碰着,往后事情都指派丫鬟来做。” 星妤想说自己没那么脆弱,话到嘴边变成,“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南浔刚开始笑着,“孩子”二字由浅至深思索,他笑不出来了。若是依照寻常婚配章程,他可能孩子都虚岁十岁了,再过个几年,他就可以做祖父了……看着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夫人,他忧郁了,以至于皇帝还以为听错了消息。 陆管家来到陆府主院报喜,适逢一家女眷都在,也就不用再逐一告知了。 “今早少夫人伺候大人洗漱时出现晕厥症状,大夫来诊道是有喜了。大人赶着进宫也就没能亲自过来,少夫人躺在床上休养,唯有奴才过来报喜,还请老太君、夫人们谅解。” 陆老太君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说要亲自去探望。 陆管家道:“少夫人原本打算等身子好些亲自过来告知这个好消息,为的就是不想让老太君为她受寒受冻,大人劝解说老太君知晓她这份心,便也不会如此。” 陆老太君微微叹气,冰天雪地的,老骨头是经不起折腾,也休了过去探望的心思,嘱咐道:“好生照顾着少夫人,待她平安诞下孩儿,你们一个个都有重赏。”说完吩咐丫鬟去准备补品,还让绣娘着手准备孩子的衣物。 陆大夫人前些日子对星妤改观,如今闻讯更是满意,道:“南浔与南浔媳妇都年轻,怀的又是头胎,府上没个长辈照看也不行。” 陆管家道:“还有一事奴才忘记说,抚养少夫人长大的元老爷今日过来探望少夫人,元老爷没有亲生子女,对少夫人极为看重,大人便请他留下来照看。” 陆二夫人古怪一笑,“自古以来对生恩与养恩的争论就没停止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依我说呀,那定是养恩大于生恩,若是还有生而不养的,就更别说了。” 陆老太君不轻不重喊了一句:“老二媳妇!” 陆二夫人缩了脖子便不再做声。 陆大夫人饱尝苦果,心中反倒是清明一些,她想着,长子身居高位,长媳是皇家姻亲,他们生出的孩子前程定然似锦,长子本就与她不亲厚,若是孙儿也如此,叫她老了依靠谁去?便道:“元老爷毕竟是男子,女人家的好些事情也不懂,不妨我过去亲自照顾南浔媳妇。” 婆母喜欢插手他们院中事,夏云舒是习惯也是妥协了,但大嫂那性子看似绵软,实则硬如石头,怕婆母过去会闹出许多不快,笑道:“母亲身体才好,还是多休养一段时日为佳,且中馈还需母亲主持。儿媳生养过两个孩子,经验还是有一些的,不若儿媳过去照顾大嫂?” 陆大夫人不赞同地摇头,“你有两个孩子要照看?哪里脱得开手?至于中馈之事,就暂时交由你和你二婶共同主持。” 婆媳俩还要再争,陆老太君直接发话,“南恩媳妇听你母亲的。” 夏云舒很是诧异,她能想到的事情,祖母不会想不到,陪着陆大夫人收拾行李时,她突然想通其中关节。婆母这人心思简单,以为关系修复就像松动的宝石累丝金簪一样,只需把金丝弄牢固一些即可,殊不知关系就像碗上裂痕,虽是能盛汤盛饭,但到底还是存在的。祖母的意思大抵是让婆母认清现实,人再放聪明些,也趁机试探一下大哥大嫂心意,顺势做出一些调整,她百年以后也能走得安心。 陆管家早就派人回首辅府报信,星妤只好躺在床上装虚弱,她冬日手脚寒冷,因此唇色很淡,陆大夫人一见之下深信不疑,忧心星妤身子坐不稳胎,便道:“府上的老大夫到底不精通妇科,怡和堂恰巧有这么位大夫,明日母亲就把他请到府上来住着。” 星妤乖巧道:“有劳母亲过来照料,儿媳感激不尽。只是京城还有许多有身孕的妇人,也都需要大夫,再者儿媳身体康健,倒不是很需要有两个大夫镇守,时不时请上一回就很好。” 陆大夫人笑容喜人,“一个太医院的太医照看皇太女,咱们虽比不得,但两个大夫还是有必要的。” 星妤终于知晓陆南浔目下无尘像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重要还是游戏重要? 当然是你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打游戏? 因为舍不得打你。 来自网上的段子。 ☆、婆媳关系 一场冬雪把过年氛围拉近,这几日气温回升明显,百姓忙于购买年货,各府上忙于送礼回礼,星妤却在最忙碌的时刻偷了闲。 无他,陆大夫人主持中馈多年,在各管事向星妤回禀事情时,总喜欢出言指点一二。换作权欲心稍稍大点的,定然十分恼怒,星妤心性淡泊,索性好言请了陆大夫人主持。 陆大夫人只当长媳全然接纳了自己,推脱几句便接手了。 星妤怕冷,往年冬日窝在房间不肯出门,如今有孕却呆不住。 人工开凿的小溪流水潺潺,星妤撒了一把鱼食,清澈见底的溪面瞬间涌出几百条鱼,场景颇为壮观。星妤瞧了瞧,笑道:“这鱼儿又肥了些,好似还多了些。” 织云道:“鱼儿灵性认主,知道咱们首辅府有位心善的少夫人再不肯离去,奴婢们喂食时,从不见此等热闹,也唯有跟在少夫人身边才能饱眼福。” 星妤笑着回眸,打趣道:“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可陆川心性沉闷,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可是你原就会,成亲以后对他说多了,也就脱口而出了?” 织云脸蛋爆红,适逢元平悠闲地走过来,算是借机解了围。 俩人才赏了一会鱼,陆大夫人火急火燎寻过来,微喘着气道:“首辅府占地太广,转得我头疼。”说完示意丫鬟把补汤取出来,“这虫草鸡汤用小火煨了两个时辰,油星已经撇去,这会温度正好,你快喝了。” 星妤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接过慢条斯理用着,吃了半碗便吃不下了。 陆大夫人不免出言相劝,“女子身子骨养结实些才有利于生产,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你再用几口。” 元平不是真男人,前二十年在宫里伺候人,后二十年养育萧家兄妹,心思也就细腻入微,加之他观念一直未改变,觉得陆大夫人没资格在星妤面前摆婆婆谱,便径直取过星妤手中汤碗放在丫鬟手中托盘上,“补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也不是吃多少就能补多少的,实则肠胃也是有脾气的,想吃的东西自然全部吸收,不想吃而硬吃的东西只会如喝水一般毫无价值。” 被一个平民百姓指责不会养生,陆大夫人一脑门子火,但她还是分得清谁对谁错,只把刀口对准元平,“元老爷说的好似有三分道理,但我是从未听过,怕是元老爷是从乡野道听途说而来的吧?” 元平亦是一肚子火,仗着身高俯视陆大夫人,“山参、松茸这般精贵东西都出自深山老林,夫人能说乡野无好物?再者我这道理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来的,而是驸马爷在孤本上看到的,至于堂堂百年世家为何没有这一本书,那就只有问陆家祖先了。” 这话就差指着陆家祖先牌位骂了,陆大夫人气红了眼,媳妇是外人不可能是她的同盟,所以见到陆南浔时,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南浔你回来得正好,你听听他这说的什么话!瞧不起咱们陆家,又何必……” “母亲。”陆南浔微微提高声音。 元平心中不自在,能讽刺陆大夫人是仗着知晓他们母子不亲,无论感情如何,儿子肯定是要护着母亲的,若是因此伤了星妤与陆南浔的感情就不好了,这是他担心的点。 自家母亲等着自己为她出气,陆南浔不能无所为,欺长是不可能的,唯一的选择好似只有把小妻子拎出来平息风波……微不可闻叹口气,严肃道:“母亲与元叔因误会起了口舌,你却不知道从中调解,还傻站着不动,你这媳妇是如何当的?” 星妤闻弦歌而知雅意,眼中起了水光,委屈道:“可是我该如何劝解?劝解任何一方都有偏向另一方的意思,我也很为难。” 元平是男人,也是他先挑拨的头,拱手道:“刚才出言不逊,请夫人海涵。” 陆大夫人在长子面前没什么底气,也就见好就收,勉强笑笑当回应。 待两位长辈先后离去,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星妤叹气,“我这算不算是体会了一把儿子夹在婆媳之间的痛苦与无力?” 陆南浔牵着她回房,边走边道:“是不是又发现了我的一个优点?你说你当初说的那些人,谁家没有一个婆婆?” 星妤笑,“优点没发觉,倒是发现一个缺点,爱翻旧账。” 回到云霄阁,陆南浔换了常服,歪在榻上道:“这才几日,他们就已经起了摩擦,可不能这么下去。” 星妤有孕后爱吃,一坐着便想拿点东西放嘴里嚼着,没忍住诱惑吃了一颗蜜梅,抬眸望他,“你想好了解决的法子?” 陆南浔并不接话,只拿眼睛示意她,星妤捏了一颗酸梅放他嘴里,手指抽得再快,还是被他啃了一下,他酸得闭眼,“这么酸你也吃得下去?” 星妤才不告诉他自己吃的是甜的,催促道:“快别卖关子了。” 陆南浔饮了一盏茶,嘴里还是酸的,若是以前,含着她甜甜小嘴很是不错,如今只怕酸上加酸,有气无力道:“法子无非是把他们其中一位送回去,你选择吧。” 星妤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想法,“要我选,我自然选择把母亲送回去。”本以为他会询问原因,可她耳边只传来“嗯”的一声。 她一方面欣喜于他向着她,一方面又感觉他有些凉薄,再就是觉得自己虚伪,好似他没错,偏要给他寻些错来宽慰自己。 陆南浔自是发觉小妻子的心思,把她搂到怀里说道:“人无完人,谁都有自私的一面,面临选择,把自私给谁,全看哪一方对自己更重要些。我这样说很不孝顺,但不说也不能代表自己孝顺,我想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想她也只要求我如此,情感上她自有索取的人,而我亦是如此。” 星妤闷闷点头,葱白似的手指在他衣襟暗纹上无意识地扣着,喃喃说道:“我最近想得有点多。” 陆南浔轻柔地拍拍她的背,“想得多是因为无事可干,等母亲回去,你再接手府中事物,定然忙得没时间东想西想。” 她又问:“那你准备以什么理由送母亲回去?” 他神秘一笑,也不给答案,只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陆南浔带回几箱子毛皮,并让人送两箱回陆府。 那从陆府回来的奴才像是得知了惊天秘闻,迫不及待与人分享,“你们猜我在陆府听到了什么绯闻?”众人很捧场地东猜西猜,他摇摇头,“大老爷酷爱书画是众所皆知的,他身边的奴才丫鬟懂得一二也是众所皆知的,可大家不知道的是,仙风道骨的大老爷也会因红袖添香而动了凡心。” 有人提出质疑,表示只是传言而已,他轻蔑一笑,“陆府都传疯了,若是假的,怎不见上头的人下令封口?只怕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喜事要办了。” 路过的陆大夫人火冒三丈,恨不得过去撕了他们的嘴,思索一下便与星妤说要回陆家一趟。晚些时候,陆大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收拾东西,道:“少夫人见谅,大夫人摔了一跤,大夫嘱咐要卧床休养,不能亲自照看少夫人了。” 星妤不想事情这么严重,忙道:“我与你一道回去瞧瞧母亲。” 嬷嬷立即制止,“大夫人特意嘱咐,她知道少夫人孝顺,请少夫人在府上好生养着,她身边有二奶奶照顾,少夫人不必特意跑一趟。” 星妤察觉这嬷嬷话里有隐藏,便从善如流答应着,让嬷嬷带了几大盒补品回去。 陆南浔回来大氅都没脱,就被小妻子拉到内间说话,“母亲摔伤了,我还听说父亲看上了丫鬟,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陆南浔长叹一口气,解下大氅,站在火炉旁道:“我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在星妤摇头后又继续说道:“那丫鬟心中早埋有私密,隐而不发是没有机会,机会到了便如岩浆喷发一般挡不住,而我父亲表面什么也没做,但他心中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不过是让风把这事吹开了,至于母亲摔伤,那只是夸张的说辞,实际只是磕青了一块皮,还是自己摔倒的缘故。” 星妤脸上讪讪的,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手臂上,“我给你暖暖。” 陆南浔冷哼,“你这小女子,好时石头都能因你化成灰,不好时活人都能给你气死,我怎么就非你不可?” 星妤选择性只听最后一句话,又问:“那丫鬟是个什么结果?” 陆南浔捧着她一双手,仿佛捧着一朵白莲,心情又莫名其妙好起来,随意答道:“丫鬟的结果无非三种,配人、发卖、为妾,她是第二种。” 不愿意再说这些事,他把手探进她衣裳里,隔着柔软的中衣贴着她肚子问:“宝贝儿乖不乖?” 无人回答,他凑到她耳边嘀咕,“问你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完结了,多谢一路陪伴。 ☆、誓死不忘 朝廷封印的翌日,陆南浔携着星妤回了陆府,元平则留在首辅府。 陆家长辈免了星妤早晚请安的礼,她整日无聊,陆南浔便把陆府的梅花都祸害了,每日折一捧给小妻子玩赏。此刻一个剪枝插瓶,一个拿着烫金贴翻着,陆南浔想了片刻,拿起其中一张递给星妤,“发小王志请我们过府一聚,他今年从王家分出来单过,京中人对他褒贬不一,去不去随你。” 上头的字力透纸背,邀请的日期还是明日,再联想陆南浔说的话,星妤大概可以推论出是一个敢于打破常规、随心随性的性情中人。不知怎的,她对这未曾谋面的人有些好奇,便笑着颔首。 王志住的是二进院落,但位置不大好,门前小巷只能供一辆马车通过,多个行人都不行。星妤顺着陆南浔视线望去,年轻男子身着一袭青布衣,发髻也没梳平整,全身上下一块像样的饰物都没有,若非面容俊朗,倒是会让人认为这是屡次落榜的穷酸书生。 他身边的女子身着嫩黄色锦袄,粉色下裙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面容清丽,气质又冷又傲,与王志站一处,仿佛一个天上仙娥,一个凡夫俗子。 夫妻二人脸上摆着明显的冷淡,也不屑于在外人面前掩藏,好似天经地义一般。 见陆南浔小心翼翼扶着星妤下车,王志浓眉微挑,进了门在他耳边嘀咕:“你这莫不是请了尊菩萨回来?” 陆南浔斜了他一眼,“你可曾见过为凡人生儿育女的菩萨?这话还是说给你自己吧。” 王志神色有一瞬间的呆滞,而后笑着向陆南浔道喜。 后几步的清音冷嗤,“愚蠢。” 这声不大不小,恰被寒风吹到三人耳中,星妤望着铺成美人图的石子路道:“好精巧的设计,好巧妙的心思。” 清音道:“左不过是匠心,我们不过是用银子买来称赞罢了。” 她如此通透,又当众斥骂夫婿,与他们一比较,星妤感觉自己与陆南浔完全是俗世中人,爱面子要虚荣。 冬日饮酒都会先让人拿去用热水烫一下,陆南浔饮了一口冰冷的酒,扫了一眼什么事都没有的王志,莫名其妙赞了一句,“肾不错。” 王志云淡风轻说道:“好是好,不过一年也用不上几回。” 清音一阵咳嗽,复让奴才去拿温好的酒来。 王志意味深长地笑笑,并未说什么,而星妤却发觉清音放在膝上的手捏成拳头,她越发对这对夫妻好奇起来,回去时便向陆南浔打听他们的过往。 陆南浔饮了好些酒,脑袋有些昏沉,还是打起精神回答小妻子,“王志心□□玩,为人也有些风流,经常与身边丫鬟打闹嬉戏,而清音父亲外放,她及笄之后才回京城,并不了解王志的秉性。他们夫妻的长相你也都看到了,一见倾心,蜜里调油半年,王志被家中长辈约束读书,而清音未有身孕,又总缠着王志不规劝王志上进,长辈对她有了微词,便有意无意地隔开俩人。王志静不下心读书,与丫鬟嬉笑的画面被清音瞧了去,清音为人孤独绝,从不给自己和别人机会,便不再搭理王志。” “王志哄了几回不见成效,也不知是逃避还是自暴自弃,便整日不着家,回家也是与丫鬟混在一起,而清音自始至终没有反应。发展到后来王志母亲要给他张罗妾室,清音要和离,彼时王志才像个男人做了选择,如今正发奋读书呢。” 星妤也不知说什么好,窝在陆南浔怀里叹气。 陆首辅继续道:“他们夫妻是这世上难得的洒脱人,若说他们糊涂,他们又比谁都看得明白;可若说明白,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到今时今日还没有进展。与你说这些,是想说,夫妻之间不怕吵闹,就怕沉默。” 星妤点点头,双手搭在她胸前,尖细下巴搁在手背上,望着他道:“你倒是时时不忘给你妻子上课。” 小妻子今日身着牡丹花锦袄,脖子和手腕都镶着一圈白狐毛,配上她红润透亮的肤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倒像狐狸一样又精又美。陆南浔眼中爱意都快溢出来了,忍不住捏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道:“谁让这个学生打骂不得,便是重话也说不得,唯有好声好气哄着呢?” 星妤笑,“做夫子像你这样憋屈也是少见。” 夫子微微直起身,“好在我这学生还有第二重身份,憋屈也能找些甜头来安慰的。”说着便去找学生要甜头,学生是个纸老虎,夫子只用一只手就把她挟住,夫子是极为爱护学生的,对于学生的每一个成长都了如指掌,这会赞叹不已,“照这么长下去,可不得了……” 学生羞愤难当,虽手脚动弹不得,但也知抬出家世来震慑这误入歧途的夫子,“你再不放开我,小心我哥哥知晓后罚你。” 夫子丝毫不把这轻飘飘的威胁放在眼里,笑道:“倘若让世人知晓驸马爷的胞妹居然女扮男装到书院读书,还与夫子我共居一室,你说届时他还会不会认你?不管他认不认,你都是我的人了,议亲娶亲都需要时日,如今有一事万分当紧,还请学生再消受些。” 学生发髻乱了,衣裳乱了,心也乱了,言语表达乱了,“这门窗薄得可怜,隔壁的王姓同窗可一直猜测我的性别,若是我叫一声,夫子你定当颜面扫地受万人唾弃。” 陆南浔从她软绵绵处抬头,眼中凶光毕现,“以后不许说这些有的没的。” 星妤转身整理仪容,“被莫须有的人物醋着,陆首辅也是第一人。” 陆南浔想否认又无从否认,便撑着脑袋装醉。 除夕夜宫宴星妤并未参加,还得了皇帝赏赐几样菜肴,众人感叹,努力二十年还不如枕边风吹一会来得有用,驸马爷才是第一聪明人。 不管宫中如何热闹,星妤在陆家经历的唇枪舌剑也很有意思。 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陆三夫人啧啧赞叹,“南浔媳妇生得好相貌,我竟从未在贵女当中见过有比你更出众的,所以说不只珍宝出自民间,美人亦是如此。听说这是有孕了?老话虽说怀男丑、怀女美,但也不是绝对的,你放宽心养着就是,再不济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再说大嫂有俩个孙儿环绕膝下,不会指人给你的。” 陆二夫人冷笑,“弟妹的父亲升知府,我原以为是吏部念在他资历上安排的,我家老爷却说是驸马爷在皇上面前随口提了一句。弟妹远在外地不知晓京城动静也怪不得,但有些话当不当说,你自己该有思考。” 陆大夫人道:“咱们陆家重规矩,庶子不得生在嫡子前头,嫡女比庶子金贵。我们这一辈没有姑奶奶,我们大房如今还没有孙女,撇开南浔与南浔媳妇身份不谈,这头一个孙女也是无比贵重的,三弟妹担心倒是多余了。” 往年这俩人各自看不顺眼,今年却同仇敌忾,这等变化是陆三夫人始料未及的,便把目光转向安静浅笑的星妤,“三婶并无恶意,南浔媳妇不要多想。” 星妤淡淡道:“外头的风从窗户溜进来冻了手,我不能因此就不去想它是在告知我外头寒凉。同理,三婶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又怎会不念着三婶的好意?” 陆三夫人都惹不起,便灰溜溜去陪陆老太君闲话。 陆大夫人组了牌局,星妤不会玩在一旁看,因不懂规则看着也是无趣,便行到窗前去看烟花。 烟花易逝,叫她想出一点伤感来,垂眸却见他大步归来,在漫天色彩下,他的身影并不显得渺小,至少在她心中是厚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是这么的想他。 陆南浔亦发现了她,并不进门,而是站在窗口给她挡去寒风,“这东西来回就这么几样花色,没什么好看的。” 星妤把翠玉手炉递给他,“冷吗?” 陆南浔并不接过,不放过她每一个细微表情,然后柔声问:“是不是闷了?我投壶给你瞧?” 星妤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什么,可她忘记陆南浔背光,她却没有。 陆南浔让她退后一步,然后撑着窗户跳了进来,又接了一个竹篮进来,“你哥哥说小时候只需要用一块云片糕就能哄你一个人在家,我暗自腹诽,定是他自己贪吃,只剩下一块来哄你。”扯开竹篮上红绸,继续说道:“回来路上见一个老伯蹲在灯下卖,我便全部买回来了。我这么晚才回来,不知这些够不够哄夫人呢?” 他的话似编织了一个温柔舒适的家,徒步千里的星妤不免沦陷了,放下少得可怜的家当,只想洗干净舒舒服服睡个几天几夜。 她搂住他腰身,越搂越紧,“陆南浔,我刚才很想你,此刻还在想你,我得了相思病,你要好生护着。” 陆南浔放下竹篮,用大氅把她裹住,“誓死不忘。” 烟花越来越响,不觉子时到了,又是一年春。 作者有话要说:预备9月17日开(抢走皇上的初恋),有兴趣的宝贝儿收藏呀~ 什么,嫌烦?我才不管呢!哼!继续推荐 简介:上辈子余北溟是男二,看着她宠冠后宫,亦看着她冷宫了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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