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短命白月光》作者:谁家团子 文案: 身娇体软的小美人vs偏执阴郁的权臣 大周首辅苏晋光风霁月,权势滔天,却迟迟不肯议亲。 陛下为他设宴选妻,他一句‘臣有疾’,娶亲之事不了了之,使得无数贵女芳心尽碎。 众人皆道首辅大人身染重疾,却无人知,他早就暗戳戳地盯上了一位小姑娘,只待她长大,便去下聘。 可没等他上门,小姑娘竟主动找来了,一双杏眸怯生生地望着他:“大人,我、我想自荐枕席,做……做你夫人。” 苏晋眸目清冷,内心狂喜。 小姑娘绞着衣摆,细弱蚊音:“那个,即使你有疾,我……我也不介意的。” 苏晋:…… 后来,他便带着全部家当去提亲,娶她过门,然后亲自告诉她。 她的夫君,倒底有多康健。 成亲后,众贵女捶胸捶地:“……说好的有疾呢?骗子!” 赵明檀自小泡在蜜罐里,被娇养着长大,却被算计嫁入东宫做了侧妃,不会争风吃醋,不会宫斗上位,没两年便失了恩宠,最后郁郁寡欢而死。 当朝首辅苏晋跪在她的墓前,悲痛欲绝。 “明檀,我悔,我恨,为何我不能早一步娶到你? 自此,苏晋性情大变,不仅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更杀了太子为她报仇,而他终生未娶。 原来,自己竟是苏晋痴狂的执念,一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在她嫁入东宫前,他早已备好聘礼,奈何情深缘浅,终究晚了一步。 重活一世,誓不做天家妇,唯愿报得情深似海。 可首辅大人似乎有隐疾,想来省心,没能力纳妾。 一个爱她又无法朝秦暮楚的男人,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连躺赢都不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明檀;苏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首辅的白月光 立意:不忘初心 第1章 落水 “这些不要脸的浪蹄子也来凑热闹,瞧着心烦死了!” “你不看她们便是,哪里碍着你的眼了,不过是讨生活。” “什么讨生活,说得好听,就是皮/肉生意。” “……” 眼前的对话与前世一模一样,赵明檀恍惚许久,总算得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 重生了。 她重生了。 重生的时间不算好,正是她被渣男和庶妹合谋讹算的时候。 事情正在发生,却还没落定。 说话的两个少女,前者是她的庶妹赵明溪,害她一生的罪魁祸首;后者是她的堂姐赵明玉,对赵明溪害她的事冷眼旁观,作壁上观。 赵明檀攥紧团扇,控制住煽她们一耳光的冲动,视线平静地掠过她们,落至湖面。 今日是七夕,亦是泛舟纳凉赏荷的好日子,湖中数艘画舫往来不绝,显得素日宽阔的湖面拥挤了不少。 其间不乏花楼的画舫,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吹拉弹唱无一不精,皆是些咿呀传情的小曲,勾得酷暑天的公子哥儿燥热更甚。这便是碍赵明溪眼的浪蹄子,扫她兴的不要脸之人。 一艘画舫不远不近地跟着赵家的船,一个衣着华贵的英俊男人凭栏远眺,面色略带焦躁,频频往这边张望。 赵明檀收回目光,藏起眸底的冷光和懑恨。 此人正是大周朝的太子——周淮乾,亦是她前世所嫁之人。 只是,并非良人。 赵明檀自小生活在蜜罐里,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家中从未有过让她进宫固宠,荣耀家族门楣的想法。 她所受的磋磨不过是儿时的体弱多病,以及赵明溪的拈酸吃醋,她以为只是姐妹间的小别扭,却没想到赵明溪竟不动声色地算计了她的婚事。 就是这次七夕节,家中姐妹相伴游湖,赵明溪设计她失足落水,又恰巧被太子救起。 名节有损,太子救她的事迹更是传遍整个盛京城,她只有嫁太子的份儿。 太子早有正妃,她以侧妃之礼入东宫。 但,不过半年便失了宠。 她的性子软绵单纯,不擅逢迎,不会争风吃醋,更不擅长女人之间的争斗,她的自尊也让她放不下身段利用美色拴住太子的心,曾经明朗如花的少女,最终被宫中的尔虞我诈和太子的薄情折磨得迅速枯萎,最终郁郁寡欢而死。 而这一切只是太子的见色起意,赵明溪偶然知悉了太子的想法,就有了这一出合谋的算计。 太子得到她,赵明溪抢走她原本的姻缘。 “姐姐,那边的荷花开得好漂亮,不如我们到船尾近距离观赏一番,若有那熟透的莲蓬,也可采摘回去,熬成莲子粥。” 赵明溪嗲作而兴奋的声音将赵明檀的神思拉回现实。 赵明檀看一眼赵明溪,赵明溪眼里的算计清晰可见,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呢。 “姐姐,快看,真的好美。” 赵明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一簇簇盛开的荷花环绕在船身,尤以船尾处的荷花颜色最盛,当真好看极了。 若是仔细辨别,便可发现阳光折射之下的船板油光程亮。显然,已被人动过手脚。 人踩上去,必会滑倒。 前世,她就是这般失足落水的。 赵明檀心中了然,疲惫地说:“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船舱休息会儿,你们自行赏荷吧。” “姐姐……” 赵明溪眸底溢出一抹急色,还想说些什么,可赵明檀压根不搭理她,径直回了船舱休憩。 赵明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赵明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赵明溪,微微叹了口气:“檀妹妹身子不适,不如就此打道回府?” 赵明溪自然不愿计划凭白落空,遂瞪了一眼赵明玉,快速扇了几下团扇:“堂姐,这大热天的出来一趟不容易,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何况,姐姐只说休息一会儿,并没直言要回府,想来身体并无大碍,许是天热导致人闷恹恹的,等日头没这么毒了,姐姐说不定还想戏水赏景,怎可轻易扫了姐姐的兴致?” 赵明玉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不再言语。 这个庶堂妹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左不过都是大房那边姐妹间的龃龉,关她何事。 赵明溪闷头摇着扇子,心底越发生躁。 赵明檀方才说身子不舒服,难不成察觉了什么? …… 舱室里,赵明檀揽镜自照,镜面映出少女娇丽的容颜。 臻首娥眉,明眸善睐,雪肤如画。 这是刚刚及笄的她,面庞稍许稚嫩,却难掩惊人美丽。 太子对她始于美貌,却只是图一时新鲜。那股新鲜劲儿过了,便弃如敝履。 赵明檀闷坐半晌,似又想起了什么,取下腰间玉佩,神情陡然变得复杂而专注。 随侍丫鬟香柳扫了一眼玉佩,开口道:“姑娘身子不太爽利,这船驶得一会快一会慢,晃的人头脑发晕,可要吩咐船家返程上岸?也好找个大夫给姑娘诊诊脉!” 赵明檀将玉佩重新佩于腰间:“无碍,我只是想偷懒躲个清闲,不想听二妹聒噪。她与堂姐赏荷游湖,让她们尽兴便是。” 只要不落水,太子便没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她就不会因为名声受损而不得不嫁入东宫。 若赵明溪就此放弃……当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赵明溪就热情地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状似关切地问:“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赵明檀作势拨了拨发髻上的翡玉发簪,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不咸不淡地说:“好多了,有劳二妹关心。” 赵明溪瞥了一眼赵明檀的发簪,忍着心里的嫉妒,说道:“那妹妹便放心了,这会子太阳不毒了,有风拂面,特别凉快,姐姐不若……” 话还没说完,赵明檀便顺着她的话头道,“舱子里确实闷热,不消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到外面吹吹风,赏赏荷花,定然比憋在舱室里惬意凉爽。” 赵明溪殷勤道:“姐姐说的是。” 为了让赵明檀出船舱,赵明溪看到赵明檀头上精致漂亮的发簪,也不说什么‘姐姐的簪子好精细,只是跟这身衣服不搭’之类的酸话了。 赵明檀淡淡笑了笑,不露声色地留意着脚下,任由赵明溪将她往船尾处引。 赵明溪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见着赵明檀右脚抬起,即将踩上涂满蜡层的船板时,赵明檀却陡然惊恐地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赵明溪,尖叫了一声,连连后退,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 赵明溪火大,眼看就要成功了,赵明檀怪叫什么! 赵明檀捂着嘴,抖着手指向赵明溪的肩头,惊惧至极:“虫,虫子,在……在你肩膀上。” 虫子是赵明檀无意中发现,强忍着恶心捉来放在荷包里。如果赵明溪放弃计划,打道回府,她也不必将事情做绝。 显然,赵明溪贼心不死。 她又何须顾忌所谓的‘姐妹情’。 女儿家都怕这种黑不溜秋的丑陋虫子,赵明溪也不例外,吓得脸色一白,顿时嗷嗷嗷叫了起来。 一边惨叫,一边闭眼乱窜。 结果,一脚踩在蜡层船板上,仰面栽进了水里。 赵明溪扑腾着大喊:“救命!救命!” 船夫们事先得了赵明溪的吩咐,但凡有姑娘落水,不许他们施救,自有人救。 赵明檀退到安全处,一副完全吓傻了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模样。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不断响起:“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 四面八方的画舫都朝这边围了过来,一道身影率先跳入水里,正是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太子殿下,男人快速朝赵明溪的方向游了过去。 看着这一幕,赵明檀冷冷地弯起唇角。 * “快看,是太子殿下!” 众人见救人者乃太子,自是无人同他争抢。原本有心撸袖子救人的青年才俊,也顿时歇了这份心思。 太子将‘赵明檀’救上自己的画舫,并没将人送回赵家的船,为的便是让更多的目击者将此事宣扬开,他一心救人无意损毁姑娘的名声,继而言辞恳切地表示自己愿意负责,即使赵明檀心有不愿,却也只得认下。 这一切,水到渠成。 无奈计划很完美,现实很残酷。 太子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温柔地拨开遮住美人儿面庞的湿发,一下子傻眼了。 “怎么……是你?” 救溺水者,向来都是从背后施救,故而太子没有第一时间看清被救之人的容貌。 赵明溪的长相虽不及赵明檀惊艳,却也不俗,但太子是何等眼光毒辣的人,怎么看得上赵明溪这种小家碧玉的颜色。 转瞬,太子便自觉想通了事情的缘由。 认定自己被赵明溪这个可恶的女人算计了。 明知他看上的是赵明檀,赵明溪却故意跳进水里,这是要赖上他,意图攀上东宫的高枝儿? 太子铁青着脸,下意识就要将赵明溪扔出去。 赵明溪却一把揪住太子的衣袖,怯怯道:“殿……下,是你救的明溪?”那副苍白怯懦的模样,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哪儿有怼赵明玉的气势,哪儿有拿酸话堵赵明檀讨人嫌的样子。 赵明溪知道救她的人是太子,安全上岸前,她不敢吭声,怕太子淹死她,也怕被那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救起。 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尤其是她这样的庶女。 如果就此攀附上太子,也不错。 机会送到她面前,不抓白不抓。 赵明溪心思百转千回,眼圈红彤彤的,颤颤地拢紧衣衫,双手交错环胸,哽咽泣泪道:“小女自知身份卑微,承蒙太子殿下不顾自身安危搭救,已是感激不尽,小女绝计不会让殿下有任何的困扰,小女会自请家中父母让我绞了头发,一辈子青灯古佛,吃斋念经。” 好一招以退为进! “你!” 太子脸色黑如锅底,一把推开赵明溪,哪知道咚地一声,赵明溪被推得脑袋撞在船板,直接晕了过去。 太子的脸色越发黑了。 “什么情况?” “太子殿下主动下水救人,怎么看着好像不太高兴?” “那姑娘真乃良家女,誓要出家也不累及太子,不知是哪家的女子?” “诶,好像是忠恩伯府的二姑娘赵明溪!” “二姑娘为庶,生母又早逝,自是不配入东宫,这姑娘挺有自知之明,也挺明事理。” 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太子快要气炸了,偏又发作不得。 主动救人的是他,不高兴的是他,不想负责给说法的还是他,众人皆看在眼里。 若不是觊觎赵明檀的美貌,又听闻赵家最近有意给她说亲,也不必急于将美人弄到手,更不会让赵明溪这个庶女钻了空子。 太子有怨难言,总不能说自己救错了人,忍着一肚子郁气,抬眼往赵家的船舫搜寻了一遍,却没看到让他茶饭不思的绝色美人儿。 第2章 他有疾,她知道 忠恩伯府。 现任忠恩伯爷赵子安端坐首位,面色难看至极,怒声道:“说,究竟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赵明檀上辈子落水被救起后,便一直高烧不醒,自然没有同赵明溪和赵明玉一道被赵子安审问的场面。 她垂着头,没有甚么反应,像是还没从赵明溪落水事件中回过神。 而赵明溪自醒来就哭得直抽气,只说自己丢尽了父母的脸面,让她出家做姑子去,绝不连累家中姐妹的亲事。 赵明玉则道:“大伯父,大伯母,当时明玉在舱室休息,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船夫说好像是溪妹妹脚滑了,才会不小心跌入水中。” 脚滑?失足落水? 忠恩伯夫人秦氏皱眉扫了一眼哭哭啼啼的赵明溪,庆幸出事的不是明檀,这种情况下,太子愿意将赵明溪纳入东宫最好,不纳,赵明溪日后的议亲属实不易。 当然,以秦氏的私心来说,她是不愿意赵明溪入东宫的,否则,这个庶女的尾巴不得翘天上去了。别看赵明溪哭的惨,心里指不定如何盘算呢,也就是自己这个傻女儿觉得赵明溪是妹妹,平日照佛有加。 秦氏看了眼搭聋着脑袋的赵明檀,奇道,怎么女儿今日没有帮赵明溪说话,别不是被吓傻了。 秦氏开口道:“老爷,出了这等事,大家心里谁也不好受。若是太子爷将明溪抬回东宫最好,既全了女儿家的名节,也成就了太子救人的一段佳话。可如今,太子大婚不久,纳明溪入东宫定然不妥,我们也不知东宫那边的真实想法,私以为此事应先尽量遮掩着,切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待知晓东宫的口风,再作决定,也无不可。” 上辈子,秦氏的第一反应也是压下明檀落水的事,却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虽然,秦氏两辈子的做法相仿,都不希望她们入东宫。可情感却不一样,秦氏希望明檀真正过得好,却是不希望赵明溪得势。 赵明檀以前不明白母亲为何不喜欢赵明溪,她觉得赵明溪已经没了亲娘,大房这边又只有她们两个姐妹,当相亲相爱才是,后来才知赵明溪的存在就足以膈应母亲一辈子。 只因,秦氏一时心善之举却引狼入室。 秦氏怀上赵明檀时,曾收容了一位可怜女人,没想到那女人竟用了下作手段爬了赵子安的床,这才有了赵明溪。赵明溪出生后,那女人便被送出府,对外宣称病故。稚子无辜,但秦氏无法心无芥蒂地将赵明溪养在膝下,只能说府上的吃穿用度不会短缺了她,但也仅是庶女的标准。 赵子安虽厌恶赵明溪的生母,但家中只有一子两女,对赵明溪倒也未曾苛待,见两个女儿一个哭的凄惨,一个呆呆的,也就没再多言。 这事儿确实得先探探东宫的口风。 若东宫太子不愿负责,再作他想。 不论嫡庶,赵子安打心底不愿同皇家沾染姻亲关系。自古皇位之争最是凶险,如今朝中局势看似明朗,太子是妥妥的下任帝王,实则近年来平西王势起,谁也不知笑到最后的是谁。 赵明溪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却彻底寒了心。 难道只要太子不想娶她,自己就真要出家?他们为什么都不为自己争取一下?入东宫,成为皇妃,难道不也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天大喜事? 秦氏看向赵明溪,放缓了声音,说道:“明溪,出了这等子事,母亲知你心里难受。这段时日,你就呆在府里,没事儿写字绣花,少出门,少忧思,万事有父亲和母亲替你分忧。” 虽是宽慰,却是变相软禁。 又道:“你们三姐妹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回去歇息。” 赵明檀却忽的抬头,呢喃道:“母亲,我……我不该提醒二妹妹衣裳上有虫子,二妹妹也就不会害怕的摔倒,那船板实在太滑了,当时我也差点摔了……” 赵明溪浑身一僵:“姐姐,是我的错,妹妹不怪姐姐。” 赵明檀一脸愧疚,低声道:“可如果不是我被虫子吓得失了分寸,二妹妹就不会落水,也就没有这些糟心事了,如果害得二妹妹出家当姑子,我这个做姐姐的,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在东宫呆了几年,看的多了,无形中也学了点。 赵明溪听得心底直发毛。 赵明檀看似同以往一样维护她,可这说话方式怎变得跟她如出一辙。 她僵硬道:“姐姐是好心,妹妹真的不怪,要怪就怪这都是妹妹的命。” 秦氏看了一眼赵明檀和赵明溪,眉头微皱,什么都没说,便打发她们三姐妹走了。 而后,便对赵子安道:“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尤其一听到明檀差点也摔了,我这心口一紧,不敢想如果是明檀落水,被什么不入流的人救起,该怎么办?” 赵子安放下茶盏,面色凝重道:“有人故意害我们赵家的姑娘?” 秦氏道:“说不好,我先着人暗中调查,等有了结果再做定论。” …… 夏夜,漫天星子,蝉鸣阵阵。 “二姑娘真的被太子殿下救了,太子殿下会不会对她负责呀?” “你这丫头,别乱嚼舌根,这不是我们婢子们该议论的。” “香柳姐姐,我知道了。不过,你说这二姑娘要真入了东宫,嫁的比我们姑娘还要好,应该不会再对我们姑娘冒酸气、处处比对了吧?” “别瞎编排二姑娘是非,小心姑娘不高兴。” 圆脸丫鬟采蜜吐了吐舌,老老实实地铺床。 二姑娘心地不纯,偏生大姑娘心眼好,顾念着姐妹亲情,顾念二姑娘失母,处处让着二姑娘。 香柳则拨了拨灯芯,回头看了一眼赵明檀。 烛火映衬着少女瓷白的脸庞,犹如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单就静坐,便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这般美好的姑娘,合该被人捧在心尖尖上宠着。 东宫那位太子未必有表公子人好,等姑娘嫁给了表公子,不仅被自己的郎君疼宠有加,也会被公婆善待,根本就不会受婆母的磋磨,也不会有其他女子分食夫君的宠爱。 这样的幸福,二姑娘未必能有。 赵明檀坐在临窗小榻,对两个丫鬟的私语恍若未闻,只是盯着玉佩出神。 上一世的记忆,再次浮现于脑海。 十五岁半入东宫,十六岁失宠,十九岁郁疾身死。这枚贴身玉佩便落到了首辅苏晋手里,最后成了他死后仅有的陪葬之物。 她虽身死,可意识却被困于玉佩将近二十年,意外窥见了苏晋惨淡的后半生以及……他对她的深情。 在此之前,她从不知他爱她。 毕竟,印象中,他们几无交集。 苏晋何许人也。 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手握权柄,备受圣宠,亦是世无其二俊美无俦的男子。他于二十余岁的年纪成为国之首辅,心性非常人可比拟,喜怒不形于色,手段更是令人胆寒,让世人又敬又怕。 可这样的男子却跪在她墓碑前,哭的悲痛欲绝,哀骨神销。 他说:“明檀,我悔,我恨,为何晚了一步,为何没有早一步娶你回家?” 原来,自己竟是苏晋痴狂的痴念,一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听说她议亲的事,早已备好聘礼,只待合适时机上门求娶,却不想被太子捷足先登。 她死后,苏晋性情大变,暗中布局,将太子拉下储君之位,更杀了太子为她报仇,而他终生未娶。 想到苏晋为她做的一切,赵明檀心里又闷又堵。 太子的薄情寡性,她早已领教过,绝不会重蹈覆辙。 至于苏晋…… 香柳见赵明檀又对着玉佩发痴发呆,保持一个姿势盯看了半晌,颇为疑惑:“姑娘,可是玉佩有何不对劲儿?” 玉佩样式简单,玉质也不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是秦氏送与赵明檀的周岁生辰礼。据说是佛祖开过光,能保佑人少病少灾。秦氏三令五申要求赵明檀随身佩戴,但赵明檀喜欢一切精致而美丽的东西,嫌它丑,并不十分看重,不过是敷衍母亲才会不离身,平时都会用香囊荷包等饰物遮挡一二,并不愿外露现于人前。 可今日,却两次握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样子。 赵明檀攥紧玉佩,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突然发现母亲送的这块玉佩挺别致,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至少,让她以另一种方式多活了二十载,让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不惧生死离别的深爱过她。 哪怕她死后,他也曾暗中数次护过她的家人。 顿了顿,赵明檀突然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觉得苏大人如何?” 香柳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苏大人?” 赵明檀挑眉:“你说呢?” “姑娘,你是说首辅苏大人吗?”香柳惊讶道。 赵明檀点头:“嗯。” 香柳愣住,试探地问道:“姑娘莫非对苏大人有……意?” “不可!万万不可!”采蜜一听急忙放下手头活儿,跑过来道,“这位首辅大人有本事不假,还长得一张招姑娘喜欢的脸,可他有个致命的缺陷,不能当人郎君。否则,嫁过去的女子只能守一辈子活寡,太可怜了。姑娘可不要想不开,那苏大人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想要嫁给苏晋的赵明檀:“……” 苏晋有病,她知道。 还是那种不能人道的病。 第3章 议亲 两年前,圣上见苏晋迟迟不肯议亲,特为苏晋设宴择妻。当时盛京城但凡适龄合乎条件的贵女皆出现在择妻宴上,那场面堪比陛下采选,听说没资格参选的女子则躲在家中暗中哭泣,可想而知,有才有貌有能力的苏晋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郎君。 可谁也没想到,苏晋竟当众说出自己有隐疾的事。 众人这才知晓,这位首辅不愿娶亲的真相。 此事一出,无数贵女芳心尽碎。 赵明檀也唏嘘了好久,但仅此而已。 她知道,母亲和秦国公府都想亲上加亲,有让她和表哥成婚的想法。她一直以为未来的夫婿就是自己的表哥,故而对其他男子从未有过幻想,对苏晋的瑕疵亦谈不上失落。 秦国公府是母亲的娘家,表哥同她青梅竹马,那份情谊自是不必说,舅母也是好相与和善的主母,等她嫁过去,既不会被婆母立规则磋磨,又有撑腰的人,怎么看都是一桩锦绣良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对这门亲事没有异议。 与其嫁给素未蒙面的男子,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表哥,纵然她使脾气,也有人包容,表哥胆敢欺辱她,能为她撑腰做主的人一大把。 前世的她,就是这般思量的。 却不想在议亲的当口,名誉有损,她与表哥的亲事就此作罢,只能被迫入东宫。 她和表哥的这桩姻缘,最后反成了赵明溪的。当然,单凭赵明溪是无法顺利嫁入秦国公府,其中少不了太子暗中的手笔和斡旋。 按照前世原本的轨迹,重新嫁入秦国公府,似乎也可。 可表哥上辈子毕竟成了赵明溪的夫郎,她心里不舒服。 再想到寂寥一生终身未娶的苏晋,赵明檀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就算没有太子这桩意外,就算苏晋赶在表哥前面下聘提亲,爹娘也未必会将她嫁于他。单就苏晋身体的原因,他们就不会同意。 赵明檀辗转难眠。 今夜,同样难以安眠的还有赵明溪和太子。 太子意欲压下此事,而赵明溪却希望闹得越大越好。 比起嫁进秦国公府,未来的皇妃、乃至贵妃更可期,值得冒险。 可太子不想娶她,赵家也有心遮掩,赵明溪不想坐以待毙,这是改身换命的难得机会,错过不再有。 当即唤来心腹丫鬟,耳语一番,赵明溪倒头便睡下,可不过片刻,又猛地起来了。 害怕被人发现船板上的蛛丝马迹,又担忧知情者嘴巴不严实,赵明溪再次叮嘱了一些事宜,方才忍着燥热不安沉沉睡去。 一夜过后。 盛京城风平浪静,并没传出太子和赵明溪的流言,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就在赵明檀犹豫着要不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散播散播太子和赵明溪的蜚语助助兴,就像他们前世对她那般。没想到流言骤然肆虐而起,大街小巷全是太子英雄救美的谈资。 只是,风评偏向于受害者弱女子,对太子倒是极为不利。 说太子一见赵明溪落水,就急吼吼地冲了出去,做事方式有欠妥当,枉顾自己储君的人身安危,也完全没有顾及闺阁女子的声誉。还说他之所以这般急切的救人,本就存了让人姑娘以身相许的心思,可不知何故,将人救起后反而不高兴,对姑娘甩脸子。不想负责,干嘛往前冲,害得其他有心施救负责的人畏缩不敢上前。 对于一些寒门子弟来说,赵明溪即使是庶女,能攀上对他们也是大有裨益。 更有人说,太子威逼妙龄少女出家做姑子,德行有亏。 流言四起时,赵明溪不堪忍受,上吊自尽,又给添了一笔浓墨重彩。 当然,自杀未遂,被人及时发现。 赵明溪脖颈上红痕深深,触目惊心,她捂着脸低声啜泣:“我没脸活了,因我之故害得一国储君无端受人诽谤,莫若让我去死。” 秦氏恼怒不已,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劝慰几句。 真逼死了赵明溪,对谁都没好处。 赵明溪死了,太子身上的污名更难洗清。世人只会说,太子救人,反倒害了卿卿性命,让储君背负这样的骂名,帝后生恼,忠恩伯府也得受其牵连。 赵明檀淡淡地扫了一眼赵明溪脖子上的伤痕,暗道,果然是个狠人。 赵明溪所作所为看似为了赵家和太子,宁愿委屈自己,甚至自戕,说到底不过是以屈求伸。 太子是什么人,东宫又是什么地方,够赵明溪这辈子受的。 既然赵明溪上杆子找虐,赵明檀自然乐见其成,免得祸害舅舅一家。 上一世,赵明溪嫁到秦国公府,日子过得倒是安逸,可她不安分,竟差点害得秦国公府降爵获罪,因着她生儿育女,便轻易揭过去了。 赵明檀冷不丁说道:“二妹还是不要求死了,也不要再说什么当姑子的话了,你既不想储君背负恶名,那便只有好生活着嫁给太子,方可平息这些荒谬恶语!” 赵明溪诧异地看向赵明檀,总觉得赵明檀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说话声音也娇娇糯糯的,可那双盯着自己的明眸恍若洞悉了她的一切,让她无处遁形。 “姐姐,妹妹可不敢奢求姐姐的福分,有秦国公府这般好的姻缘,妹妹不过是失足落水,才同太子殿下扯上丁点联系,可这种以女子名节损毁得来的干系,妹妹莫如不要。那东宫是何地方,妹妹实在是怕,真愿求死,或出家做姑子,以后的日子还能清净些。”赵明溪抬起袖子抹着眼泪,酸楚道。 秦氏听得直皱眉,但也知晓赵明溪没有自尽的想法,遂嘱托下人好生照管二姑娘后,便带着赵明檀离开了。 “明檀,你老实告诉母亲,赵明溪当真是失足跌下船?”秦氏派人检查了那艘船,并没发现什么猫腻,赵明溪落水处也不像赵明檀所说的那般易滑,但出事后,船上却悄然换了几名艄工。 赵明檀亲昵地挽着秦氏的手臂,俏皮地眨眼:“我说过了呀,她是被虫子吓得。” 秦氏看着她,道:“还真是巧。” 赵明檀眼珠乌黑,趴在秦氏耳边,悄声道:“母亲,虫子是我放的。” “你?”秦氏吓了一跳,立时挥退屋内仆役。 秦氏上下打量了赵明檀一眼,严肃问道:“明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明檀不答反问:“那母亲查出了什么没?” 秦氏一愣,摇头:“没有。” 赵明溪不是蠢人,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 如果将船工和随行仆婢严审一遍,或可审出点东西,可人多眼杂,难免传出去闹大。 赵明檀想了想,说:“如果赵明溪没有落水,那落水的应该便是女儿……”对于赵明溪害她一事,她没有隐瞒,但隐瞒了自己的重生。 这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今名声受损的便是明檀。 秦氏听罢,拍桌而起:“可恶!”说罢,便要找赵明溪算账。 赵明檀一把拉住秦氏,劝道:“母亲,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而且,此事牵扯到太子,静观其变便是。赵明溪想入东宫,成全她即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后果自然也得自己承受! 秦氏拍了拍赵明檀的手,叹道:“你这孩子终究是心善,处处为着这位庶妹着想,你是顾及这份姐妹情分,可她呢,竟敢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害你。” 赵明檀笑而不语。 哪里是心善? 太子将止步于储君之位,不会成为继位帝王。 赵明溪的盘算只会落空。 虽说,苏晋是为她才将太子拉下马,可苏晋一早就握有太子那些肮脏事的证据,只是因她嫁入东宫,他才会隐忍不发。 秦氏又道:“赵明溪跟她那下贱胚子娘一样烂透了心肠,你现今也见识到了她的心机和城府,日后万不可像从前那般犯傻了。” 看着秦氏精明而不失和善的眼睛,赵明檀软软地抱着秦氏的腰,瓮声瓮气道:“不会了。” 母亲因她早亡哭瞎了双眼,悔不当初,就算是抗旨,也不该让她入东宫。若不是还有兄长宽母亲的心,娘怕是也要随她而逝了。 她也曾后悔,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落水,该有多好。 就在这时,门房过来通禀,说秦国公夫人和表公子登门拜访。 秦氏摸了摸赵明檀的发顶,笑道:“你舅母和表哥估计是过来商议亲事,你已及笄,婚事早些定下,母亲才能安心。” 赵明檀眸光微闪,将莹嫩的小脸依偎进秦氏怀间,软声撒娇道:“母亲,女儿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嘛,你多留我一两年,让女儿在你和父亲身旁尽孝。” 她得拖延些时日,至少拖延到苏晋回京。 上辈子,苏晋之所以没能来下聘,便是因为他送姐出嫁去了褚州,并奉命暗查当地一桩重案。等他回京,事已成定局。 出嫁前夕,他曾暗中派人给她递过一封信,只问她是否真愿入东宫? 她不明白堂堂首辅为何做出这般不符合身份的事,为何会这般问她,为何还问得如此直白,愿与不愿,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何况,她的婚嫁跟他有何干系,她便没有回他。 这件事只是个小插曲,过后即忘。 死后才知只要她说不愿,他便会不计一切代价,让她远离太子。 他没有收到回信,便以为,她是真心想嫁太子。 秦氏只当明檀脸皮薄害羞,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何况,你嫁的是秦国公府,你回家方便,想尽孝无人拦你,母亲过来也便利。更重要的是,只要你表哥敢欺负你,你舅舅和外祖母第一个就不饶他,这么好的姻缘,上哪儿找去?” 其实,秦氏最怕的就是婆母给女儿气受。 当年,秦氏嫁给赵子安,被偏疼小儿的婆母很是磋磨了几年,要不是赵子安坚定地维护她,这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 赵明檀目光略暗,嗔怨道:“非要嫁给表哥吗?” 秦氏眼皮一跳,顿时听出味儿来,想问明檀是不是不喜欢秦珏,可话到喉间又吞了回去。 “走,别让他们等急了!”秦氏拉起赵明檀的手,一起往外走。 赵明檀垂眼。 第4章 回京 花厅。 赵明檀对着秦国公夫人行礼问好,姿态大方,规矩合体。 秦国公夫人越看未来儿媳越满意,亲热地拉过赵明檀的手,夸赞道:“明檀这丫头出落的越发水灵了,要不是早早内定,就我家这榆木疙瘩的傻儿子上哪儿给我找这么好的儿媳妇?” 赵明檀看了一眼秦珏,乖巧地回道:“舅母,表哥才不傻呢。” 秦国公夫人笑眯眯道:“是是是,不傻不傻。要真是个傻子,怎么配得上我们千好万好的檀丫头。” 秦氏与秦国公夫人的姑嫂关系甚好,自是信得过秦国公夫人的人品,不是那种拿乔做张爱生事的婆母,见自家嫂子如此喜欢明檀,秦氏欣慰异常,越发坚定了女儿的意见不重要,等女儿过得顺遂喜乐,就知道这门亲事的好处。 “嫂子,明檀被我们养的娇气,有时爱使小脾气,你以后可别惯着她,该骂骂,该罚罚。” 秦国公夫人道:“女孩子就该养的娇气些,我每次听明檀丫头说话,软绵熨帖,当女儿疼爱都来不及,哪儿舍得骂半句?再说,我是那种爱立规矩磋磨人的婆母么,小两口过日子重要的是夫妻齐心,我们老婆子瞎掺和做甚?” 说罢,秦国公夫人顺便问了赵明溪的情况,皱了皱眉,又道:“如华,等明溪和太子这茬事有了论断,风头稍过,秦国公府立马上府过礼,择吉日迎娶明檀。” 秦氏自然知晓此时操办明檀的婚事不妥,便应下了。 赵明檀笑容一僵,随即恢复正常。 秦珏喝茶的动作一顿,状似心不在焉的模样,脸上也未见多少听说亲事落定的喜悦。 秦国公夫人暗自观察着秦珏的神色,想到来之前儿子说的话,心里隐约有气。 秦珏已至弱冠之年,竟想过个一两年才考虑亲事,可他也不想想,等过两年,明檀这般的好姑娘哪里还能是他嘴里的。 也不知这个傻儿子如何想的,简直气死她了。 不待秦国公夫人开口,秦氏就给赵明檀递了个眼神,说:“明檀,你前几日不是新做了一首诗,正好让你表哥品鉴指点一二。” 赵明檀:“哦。” 这不过是找借口让他们独处,赵明檀并无闲情雅趣同秦珏探讨诗词歌赋,便将人带到园子里纳凉。婢子们鱼贯摆上茶水糕果,消暑的冰盆,便退下了。 赵明檀不贪凉,一贯饮的是温的果子蜜水,她喝了一小口,眼神飘过同样安静喝茶的秦珏,看着满庭的青翠夏花。 秦珏生的俊朗周正,脾气秉性惧是极佳,是母亲心中绝好的女婿人选。不论前世今生,母亲最希望的就是让她嫁给秦珏表哥。 如果不知道苏晋的存在,不知道苏晋对她暗藏的这份情愫,她也想遂了母亲的意。 秦珏娶不到她,也会娶其他女子,可苏晋娶不到她,当真会变成一世孤寡之人。 赵明檀默默想着心事,秦珏亦是神游方外。 表妹生的极好,肤白貌美,眉目如画,性情也好,乖巧温软,宛若一只无害的小白兔,惹人怜惜。 秦珏自小就被灌输,日后的妻子就是眼前的表妹,要疼她,要护她,不能欺负她。长辈们时常在他耳边这样唠叨念着,他也觉得本该如此,明檀表妹就是他的责任,是他这辈子该娶的女子。 可前些时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有所疑虑。 “就是这种青梅竹马,看似美好,实则最容易走到相看两厌,彼此仇视怨怼的陌路!” “当时年少,不知情滋味,误将竹马兄妹之情当做可共白首的男欢女爱。” “等到明了,误人误己,连亲情都没了,何其可悲,何其弄人。” 想到友人的有感而发,秦珏侧头瞥了一眼旁坐的赵明檀,心事重重。 那日,秦珏同友人外出,偶遇一场家宅休妻是非。 那对男女便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彼此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不过五年,当初的情谊便被家中琐事消耗殆尽,男主人更是爱上了其他女人,直言当初对妻子并非男女之爱,不过是兄妹之情,坚持要娶心上人过门,家中拙妻气昏了头持械捅伤了丈夫,却也正好给了丈夫休弃的理由。 二十余年的总角竹马情,比不过相识半载的‘心上人’,这还是有儿有女的情况下,何其悲哀讽刺。 夫妻关系破裂,连带着两世家的关系也随之恶化。 友人随即感慨了几句,秦珏却联想到了自己和赵明檀,秦赵两家。 细思极恐,忧虑顿生。 友人觉察自己无意影射到了秦珏,便道:“秦兄不必放在心上,你跟他们不同。” 有何不同?他与明檀也是鸩车竹马,而这两人还是彼此承诺过一生的青梅竹马,可见是彼此钟情,都能如此不经世事,那他和明檀这种并未彼此明确心意的呢? 另一友人说道:“要是秦兄心有担忧,担心如这对夫妻一般,不妨别急着将人迎娶过门,花个三五月半载时间,弄清自己内心的情感,对小青梅表妹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仅限于兄妹?” 表兄妹各有千千结,不像以往那般无话不谈,静默无言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表哥。” “表妹。” 两人一愣,又俱是同声道:“表哥,你先说。” “表妹,你先讲。” 一阵沉默后,赵明檀率先摒弃女子的扭捏,偏首望向秦珏,认真地问道:“表哥,你心悦明檀吗?” 此话一出,秦珏怔住。 他直愣愣地看着赵明檀,想说心悦她,可脑海不禁浮现出那对夫妻恶语相向的丑陋面孔,竟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窒闷的热风拂面而至,吹乱了少女额间的鬓发,那股独特属于少女的甜香随之散入空中,钻入鼻翼。 秦珏鼻翼轻动,猛然惊醒。 他盯着赵明檀黑白透亮的眸子,莫名意识到了什么,急促说道:“表妹,心悦的,我心悦你,我想娶你为妻,珍之,重之!”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朱唇翕动:“可是……表哥犹豫了啊,为什么会迟疑呢?” 秦珏语塞:“我……” 他是心有不安,心有惧意,可不安什么,又惧什么,是惧怕这份诚挚的青梅之情也会因琐碎的婚姻变得不堪,还是怕最后连兄妹都没得做? 越美好,越怕守不住当初的这份纯真。 赵明檀手持团扇,轻摇慢扇,软糯的语调亦是轻飘慢捻:“表哥,明檀当你是哥哥,与亲兄长一般无二的哥哥呀。” 她顿了顿,垂眸盯着扇面精巧的图文,又道:“其实,表哥的妻子并非明檀不可。” 她没有嫁他,他来年不也娶了赵明溪,儿女双全。 若到此时,秦珏还没听懂赵明檀对这门亲事的不满、以及对他的不喜,可就真傻了。 他意识到,明檀是打心底不愿嫁他。 强求,或硬凑成一对,终会应了那对夫妻的结局,成为怨侣。 秦珏抬手用杯盖拂了拂茶,沉默良久,方才温声道:“表妹,是表哥方才唐突了。比起让表妹做我的妻子,我可能更希望表妹是妹妹,家中长辈乱牵红线,确实不妥当。” 赵明檀唇角轻扬,又赶紧将那抹即将溢出的笑意压下,问道:“表哥刚才想同明檀说什么?” 秦珏垂眼笑了笑:“祖母想你这个外孙女了,问你何时过府看望她老人家。” 原本想说的是,可否晚上半年,但明檀压根就不想嫁他,他自然也就没甚好说。 赵明檀抿了口果子蜜水,笑容甜软:“我也想外祖母了,过几日便去表哥府上叨扰。” 然而,没过几天,秦珏却离京到外县赴任了。 秦珏离京赴任的事在秦国公府引起了不小的动静,秦国公夫人不明白儿子为何突然放弃大好的前程,非要去地方吃苦受累。而赵明檀第一反应就是,秦珏故意避开这门婚事。 毕竟,秦珏上辈子可没在这个时间点离京。 秦珏自知说服不了父母取消婚事,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避开。可这事关前程的事,赵明檀有些后悔不该从表哥那边着手,去磨母亲也好,母亲顶多气她恼她而已。 前有太子和赵明溪的事,后有秦珏外地赴任,赵明檀的婚事自然推滞不前。 秦氏带着赵明檀去了一趟秦国公府,看望过老夫人,仔细了解情况过后,又宽慰了秦国公夫人一番,这才回府对着赵子安发起牢骚。 秦国公夫人刻意隐瞒了秦珏主动申请调任的事,秦氏只当事出突然,但也免不了有气:“这都叫什么事?珏儿外放的事怎就不声不响的定了,若是提前知道消息,也好疏通一番。珏儿要是几年不回京,两个孩子的婚事可怎么办,明檀是姑娘家,总不能一直拖延下去。” 秦氏不停地数落着赵子安:“你在吏部任职,耳目闭塞不通,事先怎么也没听到半点风声?” “夫人莫急,小心上火伤身!”赵子安解释道,“我虽任职吏部尚书,负责天下文官的考绩任免、调动等事务,可上面还有内阁。前些年吴王叔叛乱,官场动荡,苏晋得陛下赏识重用,内阁分去了六部不少职权。何况,此次调令并非针对于秦珏一人,被外放到地方的官吏有十数人,这是首辅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有观瞻其地方政绩、委以重用之意!我怎可因为私心,因为明檀的婚事阻了珏儿的前程?” 秦珏是主动申请,可就算他不申请,那份外放调令上也有秦珏的名字。不过,赵子安也是在内阁文书的调令下来之后,方才知晓其间内情。 秦氏埋怨归埋怨,但也不好过分诽谤朝廷政令,只道:“等珏儿那边走上正轨,年底回京探亲,便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好在珏儿去的地方山清水秀,明檀也可跟着一道过去。明檀虽是女儿家,却也不必拘泥于盛京城,多看看外面的风光,陶冶情操,心情舒畅。” 赵子安微微皱眉:“明檀不一定非要嫁到秦家,放眼整个盛京城,青年才俊多如过江之鲫,与明檀匹配的昂扬儿郎……” 秦氏不悦地打断他:“青年才俊虽多,可不是每一个青年才俊家里都有一个和善的好婆母。老爷你当年倒是文采斐然、谦和的有志青年,可家中……” 的婆母却是尖酸刻薄,让秦氏受足了腌臜气。 赵子安自知有愧,也知道秦氏看重的未必是秦珏这个侄儿,而是秦国公夫人这个好相与的未来婆母,以及能护着女儿的舅舅和外祖母,当即便不再揪着此事言说。只是秦珏这孩子未必想娶明檀,否则怎会主动请缨避离京城?哪怕这些外在条件优异,单就秦珏并非出自真心这一点,明檀又哪里会过得顺遂? 大女儿的婚事可暂缓一段时日,但小女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让赵子安处处受同僚非议,都道他赵子安节节高升,即将成为皇亲国戚。 赵子安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明溪多半是要嫁与太子了!” “嫁就嫁呗。”秦氏为明檀的亲事着急上火,没好气地回道,“如今这个局面,她进东宫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过,这事可确定了?” 赵子安道:“八九不离十。今日下朝后,陛下单独留我议事,事末随口问了明溪一两句。明溪不能出家,更不能全名节自戕,我便借口她‘生病’为由,提出送她到京外养两年病。陛下却道,京城名医甚多,京外养病哪儿有留在京城养的好。” “那看来是定了。”秦氏说,“她是个有福的,只是宫里不比家里,但愿她入了东宫,安分守己,日后莫要给我们赵家惹出祸端。” 赵子安道:“明溪向来听话懂事,应该不是那种爱生事的。” 秦氏哼了声,倒底没将内情说出来。 以赵子安的性子,得知实情,定会痛骂赵明溪,入东宫已是事实,何苦让她怨恨上赵家。 赵子安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明溪落水之事可调查出什么端倪?” 秦氏默了默,回道:“没,可能是我多心。” 太子和赵明溪的事已成定局,其间的龌龊纠葛还能拿到台面上分说么,别将明檀也牵扯进东宫这趟污水,可就得不偿失。 没过两天,赵明溪便被正式封为太子良媛,择吉日抬入东宫,以平息外界多方对储君的谣言和揣测。 此事,算暂告一段落。 十天后。 褚州一桩盐铁赋税重案震惊朝野上下,官商勾结,恶意敛财,当地官场乌烟瘴气,欺上瞒下,赋税繁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褚州分明是盛产井盐之地,可地方百姓却吃不起盐。赋税年年加重,纳入国库的银两却是年年递减。 这桩案子是由当今首辅苏晋亲自查办,从暗中调查取证,到立案,再到抓人下狱定罪,用了不到一月时间,便将褚州官场的浑水肃清了,盐铁也重新定价,真正归置于朝廷,一系列动作可谓快准狠,当地官绅都还未反应过来,事情便已落下帷幕。 京中众臣这才知晓苏晋送姐出嫁途中,竟不声不响地办了个件大案,解决了困扰陛下已久的问题。 今日正是苏晋回京之日。 城门口迎接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街道两旁也是人山人海,挤满了一睹首辅天人之姿的百姓,尤以女郎居多。 首辅虽不举,可不妨碍女郎们对美男的欣赏之心,何况是大周朝位高权重的美男子,哪怕身有缺陷,亦引得女郎们心向往之。 引颈探首,人声鼎沸。 …… 第5章 前世今生的重逢 赵明檀精心装扮许久,点绛唇,描眉画红,中途又换了七八套裙裳和珠钗,从头发丝到罗袜无一处不精细,无一处不让她满意,直到她挑不出一丝错处,就连佩戴的荷包香料也是淡雅袭人,最适合热日的那种淡香,闻之清新神怡,这才施施然地准备出门。 赵明溪倚靠在门边,看着如此精致明媚的赵明檀,眼睛犹被日光刺了一瞬,她咬着唇,眼含嫉妒地高抬起下巴,酸溜溜地问道: “姐姐,这是要出门?” 赵明檀漫不经心地打量了赵明溪一眼,这位庶妹整个人容光焕发,哪里有曾要自杀的颓靡,怕是因赐婚之事高兴坏了。 她淡淡‘嗯’了一声,抬腿便走。 赵明溪见她态度冷淡,几步追了上去,做作地撩拨着额前的碎发,问道:“姐姐要去哪里?妹妹在府里闷了好些日子,等待出嫁的日子着实无聊至极,不如跟姐姐一道出去透透气。” 话里话外皆是即将高嫁的嘚瑟。 赵明檀上一世是太子侧妃,依旧在东宫如履薄冰,实在不明白只是个小小五品良媛有何值得炫耀。 赵明檀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道:“出嫁?聘为正妻方为嫁,我没记错的话,太子殿下迎的是良媛,一切从简,只需从侧门抬入东宫即可,何来嫁娶一说?我虽比不得妹妹有幸成为天家儿媳,但我未来的夫君,定是三书六礼,风风光光娶我作正妻,执掌中馈,一府之当家主母!俗话说的好,宁做贫家妻不做贵家妾!” 赵明溪脸上的笑再难维持下去,气道:“你……你就是嫉妒我!天家的妾可比下臣的正室尊贵,等太子顺位,哪怕是妾也会水涨船高,一跃成天子妃……” 赵明檀没功夫跟她打嘴仗,颇为敷衍地打断赵明溪:“是是是,我就是嫉妒你,成了吧?祝你早日达成所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赵明溪原地跺脚。 庭轩楼。 小厮引着赵明檀上楼时,提前预定的那处临街雅间已经坐了两名妙龄少女。 她们正是赵明檀的手帕交秦珊珊和蒋瑶光,三人自小长大的情谊。秦珊珊是秦国公府的嫡长女,赵明檀的嫡亲表姐,而蒋瑶光是安南公主的爱女,陛下亲封的瑶光县主。 秦珊珊身穿浅绿百褶裙,一手执小铜镜,一手细细地涂抹口脂,那个专注劲儿堪比考场学子奋笔疾书,视周遭如无物。 蒋瑶光则着一身利落的红衣短打,腰佩弯刀,大咧咧横坐于凳上,不拘小节,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风范。 蒋瑶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玩着刀柄上的穗坠子,白眼频频翻上天,一脸嫌弃道:“秦珊珊,你至于么,不就喝两口茶蹭掉了点口脂?人家明檀也爱美,可没到你这般丧心病狂的地步,走哪儿都让你家婢女带着妆匣子,随时随地补妆描红。” 秦珊珊抿了抿唇,左右晃脸瞄了瞄唇色,慢腾腾地放下小铜镜,葱根般的指尖轻抚过脸颊:“瑶光县主,你是头一天认识我吗?身为姑娘才能理解姑娘家对美的追求,我不过打点口脂,哪里碍着你的眼了?” 赵明檀立在门口,看着闺中密友,眼眶微微湿润。 蒋瑶光说话直,刁蛮任性,得知她死讯,拎着刀就去东宫砍杀太子。若不是安南公主力保,蒋瑶光就要背上意图谋害储君的罪名。而与瑶光定亲的未婚夫家害怕太子继位之后,连带着嫉恨上他,找借口解除了婚约。 而秦珊珊嫁与太子母族宋家,宋家受不了秦珊珊做作麻烦的性格,对她颇有微词,本就有心休弃她。而她全然不顾,长篇痛斥太子,终惹得宋家厌弃她。 索性,一切都在最好的时候。 她会努力靠拢苏晋,而她们也会规避上辈子的不幸,收获最美最真挚的婚姻。 蒋瑶光一掌拍在腰间佩刀,瞪眼道:“你就是碍我眼了,这些劳什子粉末乱天飞,害得本县主眼睛都睁不开。” 秦珊珊幽怨地瞥了蒋瑶光一眼:“你是公主之女,我一介小小臣女比不得公主之女尊贵,不能与之为伍,涂脂抹粉都成了错处。” 蒋瑶光:“你,本县主何时拿身份地位压你了?” 秦珊珊作晕眩状:“你何时没拿身份地位压我?我没那么大的福气与县主为友,比不得上赶着巴结县主的李家女,郑家女,郝家女……” 蒋瑶光脑门突突跳,手指死死地按住佩刀,有种拔刀的冲动。 眼看两人将要掐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赵明檀赶忙出声:“瑶光,珊珊,好久不见。”秦珊珊虽是赵明檀的表姐,可却不喜赵明檀叫她表姐,把她年纪唤大了。 蒋瑶光和秦珊珊顿时偃旗息鼓,互瞪一眼,齐齐扭头转向门口,看到姗姗来迟的赵明檀,一同愣住了。 赵明檀打小就是美人胚子,长相精致,衣品妆容更是力求精细无暇,而今日竟比往常打扮得还要精致几分,那份惊人的美逼得人有些晃眼。 秦珊珊只觉自己白折腾了,一切妆容在‘天生丽质’上都只能望其项背,打小就知道这个表妹生得极美,小时候是粉雕玉琢的玉人,大了是明媚清绝的美人儿。 秦珊珊晃了会神,仪态端庄地抻了抻袖口,挑眼看她:“明檀,你可让我们一阵好等,这桌茶点本是你做东,你别不是在家里跟什么妹妹什么姐姐吃好喝好才想起我们来,外姓的姐妹好友终究比不得本家的姐妹燕燕。” 赵明檀早就习惯了秦珊珊的说话风格,知道她就是拿腔作调、嘴巴不讨喜。然而,在秦珊珊阴阳怪气赵明溪和赵明玉的事上,若是以往的明檀,肯定会急赤白脸地同秦珊珊辩上几句。 然而,今日却没有为她们说话。 秦珊珊热天不爱出门,七夕那天,本邀赵明檀和蒋瑶光到府上玩叶子牌当过节,结果赵明檀爽约同赵明溪和赵明玉游湖赏荷,气得秦珊珊当日没有吃晚饭。 蒋瑶光虽然也不喜欢那两人,毕竟平日碰到的机会少,倒没秦珊珊那么大的怨念。 赵明檀没有任何不高兴,反而笑了:“出门前碰见了一条拦路狗,不想耽搁了些时辰。”赵明溪就是狼心狗肺,对她掏心掏肺,从不设防,真心拿她当姐妹,她却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所嫁非人。 她一顿,又道:“以后不会了。对于不值得深交的人,不值得维护的感情,何必浪费心力。” 秦珊珊和蒋瑶光面面相觑。 是她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两人对视了一下眼神,蒋瑶光上前亲热地挽起赵明檀的胳膊,噼里啪啦地说道:“诶,要我说你那个庶妹可真了不得,怎就偏她落个水被太子救起了,我可听说,太子挺不愿娶她……” 蒋瑶光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赵明檀的表情。 若是往日,早就维护上庶妹了。今日,确实反常。 赵明檀嗤笑:“是吗?” 蒋瑶光又扫了眼秦珊珊,秦珊珊抬手抚了抚云鬓上的珠钗,拿捏着那股子矫作劲儿,哼声道:“可别是同家中小姐妹闹了别扭,到我们这儿寻求安慰。若是如此,我可不依!” 蒋瑶光撸袖子挽胳膊道:“是不是她们欺负你了?老娘揍死她们!” 赵明檀对蒋瑶光善变的自呼习以为常,她看看秦珊珊,又看看蒋瑶光。前一刻,两人剑拔弩张,这一刻,又一唱一和。 这样的场景经常出现。 赵明檀不禁失笑,问道:“你们真想知道缘由?” “嗯。”蒋瑶光和秦珊珊异口同声道。 “就是发现我真心对她们,她们未必真心拿我当姐妹,觉得自己挺傻的。”赵明檀苦笑一声,“明知犯傻,岂能一直傻下去?” 上辈子,她就是被赵明溪的伪装给欺骗了,带着滤镜看待赵明溪,从没想过她会害自己。而赵明玉虽没直接参与,可她却冷眼旁观,哪怕她提醒一句,结果可能都不一样了。 秦珊珊翘指端起茶盏,轻掀眼皮:“就那赵明溪,内里的花花肠子缠你十八回,都不嫌多。亏得我往日说的,你全当了耳旁风,好在你现在醒悟得早,没等到被坑死之时,我便勉为其难不与你计较。” 赵明檀:“……”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是在被坑死之后,才醒悟。 蒋瑶光瞪了一眼秦珊珊,翻白眼:“马后炮!” 室内摆着一张靠窗的四方桌,赵明檀被蒋瑶光按拉坐在中间的位置,蒋瑶光则和秦珊珊分坐东西二侧,正对视野绝佳的靠窗之位,目之所及,街上之景一览无余。 赵明檀抬眸望着窗户的方向,两弯黛眉微微蹙了起来。 赵明檀略微犹豫,细葱根的指尖抚在额头:“瑶光,我头有些闷,想坐在窗边吹吹风,我们换个位置,好不好?” “不好!”蒋瑶光果断地拒绝,“这位置好,方便看风景,也方便观瞻大周首辅的盛世姿颜。再说,头闷吹风也不管用,找大夫最要紧。” 赵明檀:“……” “珊珊……”赵明檀可怜巴巴地望向秦珊珊,秦珊珊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哼哼道,“暧哟,说你两句不得,就要来占我的位置了。” 赵明檀汗颜。 若非清楚秦珊珊为人,还真吃不消这位表姐的性格。 秦珊珊说归说,还是起身给赵明檀让了位儿。 两人换好位置后,赵明檀立马探头往窗外望去,街道两旁被挤得水泄不通,多得是她这种引颈张望的女郎。 等了一会儿,想见的人迟迟未到,赵明檀端起茶盅润嗓子,刚抿了一小口,就听得外面的喧嚣声渐大。 “苏首辅来了!” “突然办了这么大的案子,也不知当今陛下如何嘉奖于他?” “他已位极人臣,可不好再加官进爵?” “……” “就是不知哪个女人有福气能做首辅大人的贤内助?” “首辅那方面……好像从未有过娶亲的想法,就算是不太能,可太监尚且能找女人,首辅大人找个打理内宅给他端茶倒水红袖添香的纯贤妻也可啊。” “……” 赵明檀心跳加快,不自觉攥紧了茶盅。 苏晋不是不愿娶亲,而是想娶她。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窗外,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他的身影。 哒哒哒的马蹄不断传入耳畔,似重重地敲在她心上,前世今生的影像轮番徘徊于脑海,赵明檀捏着茶盅的手心已然糯汗。 沿街百姓欢呼不已,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逐渐出现在视野中,最前头的正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绯色鹤纹官袍的苏晋,身后是迎接他归朝回京的下属官员及一众锦衣侍卫。 赵明檀一眼就看见了苏晋,隔着重重人潮,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 不是垂垂老矣的苏晋,不是因她死性情变得阴鹫的苏晋,不是悔恨半生忧伤缅怀她的苏晋,而是志得意满大权在握、可覆手为风雨的苏晋。 他面容俊美,那种世无其二的俊朗之美无法用言语形容,他不言苟笑,浑身上下散发着冷峻疏离感,可他的气质又是矛盾的,仿佛并未因诡谲尔虞的官场纷争而失了那份违和的文雅书卷气息。 若不是那双幽邃凤目过于锋锐,若不是面容极冷,倒真有一种有匪君子、陌上公子人如玉的遗世独立。 许是赵明檀的视线太过灼人,许是心灵契应,苏晋猛然抬头精准地捕获了她的目光。 二人视线交汇,赵明檀心头一跳,下意识想避开,可又觉得这样做会显得特刻意,犹豫不决时,倒是苏晋略微停顿便移开了目光,仿若同随意扫向街边百姓的目光无甚区别,可他握着缰绳的手却微紧,不经意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是她,赵家明檀。 她在看他。 在看他。 第6章 她伤的 “我看约我们喝茶是假,来看苏晋才是真,你该不会见异思迁,忘了你的竹马表哥,转而看上这位年轻英俊的首辅大人了吧。” 耳畔陡然传来蒋瑶光揶揄的声音。 赵明檀心中一震,下意识反驳:“没有,别胡说!” “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如厕,德性,我还不知道你?”蒋瑶光笑得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戳了戳赵明檀的脸蛋,“瞧,烧得都快烫手了。” “哪有……”赵明檀心虚地想要摸自己脸,哪知忘了手里的杯盅,手指一松,杯盅顺势掉落下去。 而此时,队伍正要经过楼下。 蒋瑶光‘啊’了一声,赵明檀急呼:“小心!” 然而,苏晋并未因这声娇啼啼的提醒躲避过去,那方小小的杯盅正中苏晋脑门,划下一道血口子。杯中的茶液溅了苏晋满脸,官袍亦沾了不少茶渣水渍,甚为狼狈。 因这变故,队伍陡然停顿下来。 众人见肇事者乃一位貌美的小姑娘,颇有种搬起板凳看好戏的架势。对于美人儿,脾气再不好的男子亦会起几分包容心,可这位首辅却是出了名的对女色不假辞色。 就算想吸引首辅大人的注意,行事也未免太大胆、太过了些? “对……对不起!小女子无意冒犯……” 赵明檀惊慌了一瞬,随即镇定地掏出绣帕,伸出手想要擦拭补救,然而她低估了楼上与街面的距离,她尴尬地缩回手。 “大人,请稍等。” 赵明檀意欲下楼,刚转过身,便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既是无意,我也无碍,姑娘不必介怀。” 众人跌破眼球,这还叫无碍,当那血口子是假的? 赵明檀回头,怔怔地看向苏晋。 苏晋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接过属下王继递过来的汗巾帕子,简单擦拭了脸上的茶渍和血迹,低眉间扫见地上的碎片,其中一片隐约沾染着女子的口脂,尤为醒目。 苏晋敛眉,将汗巾扔回给王继,吩咐队伍继续行进。 王继愣愣地盯着苏晋脑门的伤口,暗自诧异,以主子的身手和反应能力,实在不该被小小的杯盅砸中才是。 等到苏晋的身影消失不见,赵明檀才坐回去,半撑着下巴,颇为懊恼,继而又重重叹了口气。 与她满怀希冀的重逢好像不大一样呢。 怎么就失手砸伤了他? 都流血了,疼不疼? 会不会留疤? 蒋瑶光磕着瓜子,奇道:“苏晋何时这般好说话了?被当众砸一脑门茶,看似伤得还不轻,竟能面不改色、如此大度有雅量!要知道我以前只是在背后议论了他几句,正巧被本尊听见,那眼神冷得跟要杀人似的……” “果然,对于真正的美人儿,连同不能人道的苏晋也软了心肠呢。”蒋瑶光盯着赵明檀那张明丽的脸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品砸出缘由。 久不说话的秦珊珊,突然出声道:“明檀,你认识苏大人?” “不……”赵明檀第一反应便是否定,可她的小动作向来在秦珊珊面前无处遁形,又低头承认了,“算是认识!苏大人名声显赫,貌比潘安,盛京姑娘谁人不识。” 秦珊珊蹙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蒋瑶光岔开了:“这倒也是!就凭苏晋那张千年难遇的祸水脸,谁不认识啊,有权有才学,又得皇帝外公赏识,只可惜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让人十全十美。啥都有,就是身体不行,不能坐享齐人福,也没有子嗣缘。哎,可惜可惜!这么好看的男人,就只能贡献给我们大周朝,为大周鞠躬尽瘁而死,可惜啦……” 话锋一转,蒋瑶光吐掉瓜子壳,神秘兮兮道:“我还听说苏晋有龙阳之好,与周景风那个纨绔子是一对儿,两人经常一起出入行馆酒楼,估计苏晋早就不清白了。虽无法同女子……但倒底可以同男子……只是可惜苏晋的一世英名尽毁于周景风之手。”这话可不敢随意乱传,当初第一个传苏晋断袖的人就被他给弄死了。 赵明檀:“……” 秦珊珊:“……” 之所以有此隐秘传闻,皆是那场选妻宴所起的风波。 苏晋有隐疾,无法娶妻,却经常与衍王府的纨绔世子出入,渐渐的,上层官僚圈里就传出苏晋和周景风的流言。据说周景风对苏晋并不坚贞,爱喝花酒,男女通吃。 大家畏惧苏晋的权势,以及前有被弄死的第一个造谣者,都不敢往外传,只敢关起门上骂评两句。 可怜,谪仙般的苏晋竟被周景风这样的人渣玷污了。 蒋瑶光想到此,顿生感慨:“哎,苏晋也蛮可怜,没法娶妻生子,就自暴自弃委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还将自己搞得这般卑微。” 赵明檀:“……流言当不得真!苏晋和周景风只是朋友,别瞎传他人坏话!” 苏晋喜欢的是她,爱的也是她! 衍王府的世子爷只是他的至交好友,只是没人相信铁血有手腕的首辅会同盛京城有名的纨绔子交友? 蒋瑶光摸了摸下巴,振振有词道:“无风不起浪!” 赵明檀张了张嘴,没吭声。 如果她说苏晋喜欢她,而她想嫁给苏晋。两个小伙伴估计会以为她疯了吧? 秦珊珊掏了掏耳朵,斜眼乜了一眼蒋瑶光:“凭白听了一耳脏东西,也不知要用什么才洗的干净,真真受罪儿。 ” 蒋瑶光八卦得兴起,自然不爽:“矫情精,不喜欢听,捂上耳朵便是。” 刚消停下来,眼看又要掐起来,赵明檀赶紧一手挽着一个,笑眯眯道:“听说城西新开了一家江南食府,聘请的大厨擅长当地水乡各种风味儿的吃食,不如一道去尝尝鲜儿。” 秦珊珊往左扭头:“哼。” 蒋瑶光往右甩头:“哼。” * 且说苏晋回府换了一身官袍,便入宫面圣了。 一路行过重重宫门,巍峨耸立的殿宇无不彰显着天家王朝的威严,红墙朱瓦,汉白玉石阶,于阳光下熠熠生辉,却神圣不可侵犯。 苏晋拾阶而上,看着近在眼前的勤政殿,极淡地扯了扯嘴角。里面坐着掌控天下命脉和生杀大权的帝王,包括他的荣辱和权力,苏家由鼎盛到落魄、再到如今势起,皆是周氏皇族所授。 太子周淮乾从旁侧走廊转过来,负手背后,俨然一副储君轻傲的模样:“听说苏大人褚州一案变得相当漂亮,当地百姓大块人心,苏大人临行前,百姓们赠予红锦相送,感念苏大人对褚州百姓的大恩大德,可谓与忠肝义胆不畏强权的比干无异。褚州该除的贪官污吏皆一一铲除,就是不知大人如此手眼通天,可将赃银全部追缴了回来?” 苏晋拱手见礼,不卑不亢地回道:“臣虽肃清褚州官场,可贪官贪污所得的赃银近半数已隐秘流入民间,想要全部追缴回国库,不是易事。殿下如此关注赃银动向,日后询问大理寺卿即可,臣已将追缴税银后事交由大理寺追查。” 太子暗自松了口气,说道:“父皇召孤前来听苏大人汇报褚州一事,大人请。” 苏晋道:“太子殿下,先请!” 在尊卑宫仪上,苏晋向来一板一眼,绝不逾越丁点。等太子撩袍踏入,苏晋方才落后半步进入勤政殿。 玄德帝见状,对自己当年破格提拔苏晋颇感欣慰,苏晋并没被滔天的权柄腐蚀掉人臣的忠心,对能力稍次的储君亦是恭敬有加,态度未见任何轻慢。 等苏晋禀告完褚州一案,玄德帝越发满意了,而太子也彻底松了口气。 “苏爱卿的额头,这是怎么了?”玄德帝瞧见苏晋脑门上的伤,突然问道。 “回陛下,臣不小心磕到了头。” “哈哈哈,爱卿年纪轻轻,走路可要悠着点。” “谢陛下关怀!” 玄德帝又道:“爱卿立了大功,让朕好好想想,该如何赏赐爱卿?” 苏晋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应尽的本分。” 苏晋有为人臣的自觉,玄德帝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赏,便赏了金银珠宝一类的财物,甚至又将前朝旧臣的大宅子赐予苏府,以示龙恩浩荡。 …… 锦绣阁。 衍王府世子周景风懒洋洋地歪在椅上,眯着双半醉的桃花眼,举杯道:“来,喝一杯!祝我们苏大人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成功将第一号情敌赶出盛京城。” 苏晋慢悠悠地转动杯盏,玉盏中的酒液映着他的眉眼:“我没赶他。” 这话不假。 秦珏乃秦国公府的人,是赵明檀外祖家。秦珏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不到迫不得已,苏晋不想断人前途。那份外调令看似是将有才之士扔到地方熬资历,但能不能再回京城却是未知数。之所以想将秦珏支离出京,便是担心褚州的案子不知何时结束,怕秦家趁他不在盛京,将亲事议定。 原本,赵家出了赵明溪和太子的事,秦珏延迟时间提亲,苏晋本已打算将秦珏从那份外调文书上除名,却不知他为何会主动申请到外省地方上去历练。 周景风哼道:“那收买秦珏好友故意编排了青梅竹马反目成恨的戏码,去吓唬秦珏,难道不是你做的?” 苏晋饮了杯酒,眸色自若:“我可没参与。” 周景寻咬牙:“是,你没参与。事情是本世子做的,但这损招可是你出的,你现在倒将自个儿瞥得干净,一派清风磊落的正派模样。哼,伪君子,道貌岸然!” 这时,王继奉上一套精美绝伦的美人瓷器,莹白的瓷壁烧制着袅娜的仕女美人图,栩栩如生。 苏晋将瓷器推到周景风面前:“这套,适合你。” 周景风喜爱收藏各种各样的瓷器,稀奇古怪的。 看到精巧细致的瓷器,周景风眼底的醉意消减了些,爱不释手地把玩上来,斜眸睨了一眼苏晋:“小苏苏,算你有心,也不枉我在盛京替你时刻留意着赵大姑娘的动静。” “我可好心提醒你,虽然赶走了秦珏这个头号情敌,可觊觎你家小美人的不在少数。你现在根基比以前稳,应该没甚可惧的,早日将佳人娶回府方是正理。何况,若本世子分析没错的话,估计东宫那位太子也看上你心上人了。” 苏晋俊脸沉了沉:“我知道。” 赵明檀年岁比他小,早年未及笄,没法将她纳入到自己羽翼之下,而他前些年根基又不稳,四面环敌,得罪的仇敌不少,不想让自己的软肋早早暴露于人前。 对于她,他一点风险都担不起。 “你都知道?”周景风惊诧道。 周景风是后来瞧着太子那不情愿娶赵明溪的态度,方才回味过来太子看上的可能是赵明檀。 苏晋点头:“不难推测。” 当时,赵家船舫上的三位姑娘,除了明檀家世样貌出众外,其余两位都及不上她。太子主动救人,事后却不高兴,可想而知,想救的人不是赵明溪,而是他救错了人。剩下的便是赵明檀和赵明玉,而赵明玉的父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家中又无其它男丁可期,基本依靠大房这边过活,赵明玉的背景连赵明溪这个庶女都比不上,太子重美色,可也重家世背景,是否对他东宫有利。 无用的女子,哪怕再漂亮,太子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不顾储君威仪亲自下水救人,太子应该是存了将人迎回东宫的心思。所以,原本该落水的应是赵明檀。 苏晋眼神骤然冷如利刃,若非阴差阳错,该入东宫的则是明檀了。 周景风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对了,褚州的事可牵涉到东宫?本世子偷听到父王的谈话,与褚州知府交好的富商柳末期曾做过宋国舅的门客,后来犯了事被宋家赶出了京城,但父王前两年无意撞见柳末期曾与宋国舅见过面,可见二人暗中一直有着隐秘的联系。” 宋国舅乃当今继后的胞弟,太子的舅舅。 苏晋随意呷了一口茶,说:“确实跟那位宋国舅有关系,但目前掌握的证据,却不足以定罪,他们可以轻易推翻,顶多让陛下申斥太子和国舅爷几句罢了。” 不能有实质性的动荡,何必浪费证据。玄德帝对太子虽有所不满,却没任何废储另立的想法,苏晋自然不会撞上去徒惹玄德帝不快。 “本世子打小就知道,周淮乾装的很,他那心性……算了,不说这恼人的家伙,就是想到大周要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心里发堵啊。”周景风猛灌了一杯酒,感慨道。 小时候同父王参加宫宴,被太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坑惨了,有段时间,他是打死不愿踏进皇宫半步。 周淮乾,这个烂心肝的坏胚子上了位,怕是要对衍王府来个秋后算账。 苏晋自顾自地斟酒:“世子,切记妄议储位。” “哎,我就在你面前发几句牢骚。”周景风倾身拿过苏晋手中的酒壶,桃花眼一睁,指着苏晋额头的伤处,皱眉道,“咦,怎么伤在这处?要是破相了,小心赵小美……赵大姑娘嫌弃你?” 周景风在锦绣阁醉了大半晌午,自然不知道街上那茬意外。 苏晋指骨轻抚额间伤口,缓缓勾唇:“她伤的。” 第7章 登门 江南食府,门口。 蒋瑶光抹抹嘴,拍拍圆鼓鼓的肚皮,对刚才的美味回味无穷:“味道真不赖,地道,有江南那味儿,本县主最喜欢那道松桂鳜鱼,又鲜又肥美,说好了,我们下回再来。” 秦珊珊道:“味道是不错,可店大未免欺客,服务不甚周到。都说了添一盏三分温水,直到用膳结束都没送上来。” “一会儿嫌盛菜的碟盘不够精美要换盘子,一会儿嫌桌角有裂痕要换坐,一会儿又嫌弃人菜里放了花椒让挑拣出来,一会儿嫌热让人开窗,一会儿又要倒温水……”蒋瑶光掰着指头细数秦珊珊挑剔的行径,无语总结,“人家没赶我们出去,便已是大度。” 其实,店家早就想赶人了,只是看到蒋瑶光佩的刀,不想在新开张之际,闹得不可开交,才会忍了又忍。 蒋瑶光自任自己够刁蛮任性,我行我素,结果秦珊珊屡屡刷新她的认知,对比秦珊珊,她算是绝世小可爱。 秦珊珊哼道:“不过提几句意见,他们就恼了不成?如此还怎么做生意,不如趁早关门算了。食客委屈自己处处为人着想,人家倒是赚得满盆钵满,也未见得承你的好分你一星半点。” 蒋瑶光:“……”说不过,说不过。 赵明檀有心事,便没怎么搭话。 蒋瑶光看了一眼天色,搂过赵明檀和秦珊珊的肩头,提议道,“时辰尚早,不如去参观本县主新建的练武场,可气派了,包君叹为观止!” “改日吧,我得陪母亲抄写佛经为远在边关的兄长祈福。”赵明檀惦记砸伤苏晋的事,便推脱不去了。 秦珊珊耸耸肩,翘起兰花指拨开蒋瑶光的爪子,虚眸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赵明檀,又拿起团扇遮了遮刺眼的阳光,说:“明檀都不去,我去了,你指不定如何作践我呢,练武场可是你的地盘,哪里有人帮我。” 蒋瑶光黑脸,好气,好想拔刀。 行,她回练武场再行拔刀。 “小模样长得挺标志,偏生长了张嘴。”蒋瑶光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秦珊珊,甩头就走,“矫情精,本县主下次再搭理你,本县主就改从母姓。” 秦珊珊掀眼:“等着哩。” 赵明檀抚了抚额头,甚为无奈。 秦珊珊和蒋瑶光针尖对麦芒,偏生这么多年从未真正闹掰。秦珊珊不讨喜的说话风格、爱折腾人的行事作风也不知惹哭了多少世家贵女,几乎没人同她交心,而蒋瑶光身为公主之女,又好舞刀弄棍,一言不合就能开打的那种,也没几个姑娘敢真正同她亲近。 看似不对付的两人,友谊倒是磕磕绊绊地维持至今,乃至以后。 秦国公府和忠恩伯府皆在城南方向,蒋瑶光离开后,赵明檀便与秦珊珊同车往城南而去。 秦珊珊盯着圆润指甲上的丹蔻,眼眸余光将赵明檀来回扫视了几遍,显然赵明檀沉浸于不知谓的心事,对她的目光一无所察。 “这夏天还没过完,怕是要直接越过冷秋寒冬,可不就该到春天了?” 赵明檀茫然地抬头:“什,什么?” 秦珊珊看着她,说:“兄长谦和有礼,却显得有些古板,这样的男子可不怎么讨得姑娘家喜欢。” 赵明檀指尖相交:“珊珊,你想说什么?” 秦珊珊正了正脸色,难得严肃地问道:“明檀,你是不是跟兄长再无可能,是不是想甩了他?” 赵明檀一愣。 她既已存了不嫁秦珏的心思,便不再隐瞒:“表哥永远都是我表哥,但我不会嫁他,我与表哥今生都绝无可能!” 秦珊珊隐约察觉兄长与明檀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却没想到明檀竟能如此坦白。 她道:“别是兄长离京的事也与你相干?” 一顿,脑中灵光乍现,又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想嫁那劳什子的首辅?” 赵明檀握拳,眸光坚定:“是,我要嫁的人只能是他。” 秦珊珊沉默,面容逐渐凝重,端起了表姐的架势:“你全当瑶光说的是废话,脑子是吃了浆糊不成,明知前面是火坑,还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你这是自讨苦吃。且不说你想嫁,人家就愿意娶吗?掂量着自己的斤头,再看看他的斤两,他配你吗?” 赵明檀:“……” 原以为表姐会说,她配苏晋吗?结果却是苏晋配得上她吗? 赵明檀抿唇一笑:“身体不是问题,还免了纳妾的困扰。至于他愿不愿娶……我相信事在人为!” “你疯了!”秦珊珊说。 赵明檀偏头靠在秦珊珊肩上,眨巴着眼睛道:“珊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不想我做你的嫂子。” 秦珊珊确实不想明檀做她的嫂子,不是不喜欢明檀嫁秦珏,而是单纯不喜欢改称呼唤明檀嫂子,但她也从未反对过兄长跟明檀的亲事。她知道,秦国公府全家人对这桩婚事怀了多大的希冀。 可现在……也不知明檀何时对苏晋起了心思? 这段青梅竹马成长的情谊,终究只是两家长辈们一厢情愿的撮合。 秦珊珊扁扁嘴,用力地戳了戳赵明檀的脑门,光明正大地将她脑门戳了一道红印:“随你,我是管不着你了。等你日后受苦了,后悔了,别到我面前哭鼻子,就是哭死,我也不管你,也别哭喊着吃回头草。” 赵明檀眼眸晶亮,一字一顿说:“表姐,放心!苏晋,会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秦珊珊黑脸:“说了,不许叫表姐。” “诶,珊珊。” 然而,秦珊珊并不看好,能走到权力巅峰的苏晋是豺狼,而明檀是长在深闺内宅的小白兔,本身就不对等。 然而,她不知道小白兔已长了利爪。 * 忠恩伯府,清照院。 赵明檀握着玉瓷瓶,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这是消疤的圣药。苏晋本就身怀缺陷,如果脸上再留疤,有损他的俊美,定将抱憾终生。 美男有瑕,是多么令人遗憾的事啊。 可让她主动送药,赵明檀又有些打退堂鼓。砸伤他时,他虽未见生气,可神情极为冷淡,实在看不出他对她有情。 难道是她记忆出错了? 不! 是因为苏晋对她是暗念,始终将这份情意深埋心底,从不示人。 他对感情一事向来内敛克制,绝不会轻易让他人窥见心事。前世,受她死的刺激导致他性情大变,对东宫发难,行事也越发乖张狠戾,可他一直都隐瞒得极好,世人只当是帝王迟暮、无力把控朝局、苏晋无须隐藏野心的缘故。 直到他寥寂而死,世上都无几人知晓他爱她。 若不是附身于玉佩,若不是玉佩落于苏晋之手,若不是午夜梦回总是听到他的深情呢喃,听到他一遍遍唤她‘阿檀’,她又如何知晓自己竟被他爱过,爱到不近女色,爱到不可自拔,爱到画地为牢,孤寂一生。 苏晋的前半生清冷孤傲,后半生乖戾狠毒。世人对他的评判亦是毁誉参半,前半生是忠臣,忠君忧民,为国披肝沥胆,后半生是佞臣,玩弄权术,与锦衣卫走狗狼狈为奸,残害忠良,当然也有上位新君诋毁他过往功绩的缘故。 如今,既然决心做他的妻,就不能退缩。 他对感情隐忍克制,若她再温吞,万一再出点什么变故,怎么办。 一番心理建设后,赵明檀放下药瓶,命香柳和采蜜奉上笔墨纸砚,挥墨写信。 她拿起信纸,仔细端详了几遍,确定字里行间表露出对伤势的关心以及歉疚之情恰到好处。即便落至外人手中,也不至于让人品砸出旖旎,随后便装入信封,唤来院中小厮将信连同药瓶一道送去苏府。 刚送出药,秦氏便听到风声过来了。 主要是秦氏从赵子安口中听过太多关于苏晋的事迹,此人看似年轻,实则心机城府比赵子安这个侵淫官场半生的人更为老练,喜怒不形于色,看似对排挤他给他穿小鞋的下属官员大肚,实则爱记仇,手段高明,报复于无形,那些得罪他的官吏不是外放就是边缘化,要不就是陈年旧事东窗事发而获罪,偏偏他用的皆是‘光明磊落’的招,在法理之内,让人寻不到他的错处,反而愈得帝王重视。 一想到自家女儿砸伤了苏晋,秦氏就忧心不已。明檀虽未被当众发难,但以苏晋的品性,指不定背地里如何阴明檀,或者迁怒于赵子安在官场上使绊子,等细问了当时的场景,秦氏仍旧不能放下心。 “不行!”秦氏斩钉截铁道,“还需备上一份厚礼,明日你便同母亲一道登门致歉。我们礼数周全,给足苏大人体面,于你,于你爹皆有益。” 赵明檀眼眸清亮:“母亲,我已经道过谦了,他说让我不必介怀,大可不必再登门道歉吧?” 她已经够主动往苏晋身边靠拢,没想到母亲能督促着她更主动。 秦氏气道:“这混迹于官场的人,说话做事皆不是流于表面,说一不是一,做二也不是二,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不与你计较,我们岂能真就这般当真?万一头上留疤,不就往他心里扎了根刺么,再万一你爹哪天同他起了争执,政见不合,苏晋想起这茬事故意针对你爹……” 秦氏以小见大,痛陈利弊以及遗留的隐患,直说得赵明檀连连抚额。 最后,只得无奈应下。 “母亲安排即可。” …… 苏府。 书房里,苏晋正挑灯处理堆积的文书公务。 王继拿着信推门而入,看到桌案旁放置的药碗,下意识便要退出去。 苏晋头也未抬,声线冷冽:“喝了。” 王继一脸苦相,说:“主子,我又没病,这都是老夫人为你寻来的方子……” 苏晋冷睨了一眼王继:“端出去,处理干净。” 王继如蒙大赦,赶紧端药出门:“是,主子。”上次连喝七日,他就上火流了大半月鼻血,人都差点虚废了。 谁知房门刚打开一条缝,就见不远处灯火闪烁,是苏母朝书房这边而来。 王继略微慌张道:“主子,老夫人过来了。” 苏晋:“嗯。” 王继:“……” 听着外面渐近的脚步声,王继视死如归般,一捏鼻子一仰头,就将大碗补肾强体的补药喝了。 刚将药碗放回原处,苏母便跨进书房。 苏母见到专注处理公务的苏晋,又见他额头醒目的伤口,眉头狠狠皱起,当看到桌边的空碗时,眉头方才稍微舒展一二。 “阿晋,御医说你的身体有望调理正常,可你身边至今也没个女子,究竟调养到哪一步,身体是否康复,也没个章程知晓?如今,阿苑已嫁得如意郎君,你准备何时成亲?”身侧放个活色生香的姑娘,每日看着,说不定能激起几分想法。可整日跟个苦行僧似的,房里也没个人,不是和尚也要变成和尚。 一提到娶亲的事,苏晋便油盐不进。 苏母无奈,继续劝道:“若你实在没有可心的人,不如就将湘儿收到房里,那孩子的样貌虽及不上你,可也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对你又是一心一意,你就当给她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若是哪日,你遇到心意相通的妙人,再将人娶回府做正妻即可。” 苏晋剑眉微凛,搁下笔,一字一顿道:“母亲,不论儿子的身体状况如何,我都不会有纳陈湘儿的意愿。母亲真要替陈湘儿的终身大事考虑,不妨替儿子劝诫一二,让她早日寻得正经人家嫁了,我这里绝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苏母不死心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苏晋略微一顿:“儿子今年便会娶亲,母亲可宽心。” 苏母宛若出现幻听,惊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你……是哪家姑娘?” “家世门第,皆是儿子配得上的姑娘!” 知子莫若母,苏晋能这般说,看来那姑娘家境优越,不是湘儿一介孤女能比拟。 苏母还想探听那位姑娘的背景,苏晋扬手摊开一本公文:“儿子尚有公文批览,请母亲回屋歇息。” 苏母是典型的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妇人。当年,苏家落败前,她便听从于夫君,苏家倒了,是苏晋独立支撑门楣,事事有儿子打理,她这个母亲倒像个甩手掌柜。儿子向来有主见,他的想法和意志,不是她这个母亲能左右。 但好在,儿子总算开窍,愿意娶亲了。 苏母稍感欣慰,不便打扰苏晋处理公务,转身出门。 王继关上房门,拿出信和药瓶,恭敬地递给苏晋:“主子,这是忠恩伯府送来的。” 苏晋眯起狭长的丹凤眼,细细端详了药瓶片刻,转而将药瓶放于旁侧,又打开信封,逐字逐句看完,唇角轻勾: “伤得值!” 此次回京,本就打算找机会同她正式认识,相比心中演练了无数次邂逅的场景,虽不是他理想的相遇方式,但亦是意外之喜。 …… 第8章 原是忠恩伯府的姑娘? 翌日,秦氏特意挑在苏晋下朝归府的时辰携赵明檀登门拜访,递送的帖子是拜访苏母的名义。 小厮引着秦氏和赵明檀往厅堂而去,一路所过,亭台花谢,假山青翠,环境清幽雅致。 对于苏府的布局和景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赵明檀既陌生又熟悉。 前世种种,恍若重现。 “夫人,小姐,到了。”小厮躬身而退。 赵明檀抬眸,并没看见苏晋的身影,只看见慈眉善目的苏母。苏母既是首辅之母,又有诰命在身,赵明檀依规矩行礼问安,而秦氏是伯爵夫人,同是诰命加身,两位夫人相互见安便攀谈起来。 素日夫人们交际茶花宴会,苏母走动得不是很频繁,只有躲不过去的宴会才会到场,是以秦氏同苏母虽不熟稔,但也不陌生。 秦氏奉上见面礼,是养生驻颜的珍稀药材,这女人不管年长或年幼,对于美都有一种永恒追求的心态。 苏母自然心喜,却打不定秦氏上门的目的,有意婉拒,但最终拗不过秦氏的热情和口才,推脱不得只得收下。 得知忠恩伯夫人拜谒,苏母便甚感奇怪,苏府和忠恩伯府几无人情往来,怎会突然登门求见她一介老妇人?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实则有求于苏晋? 苏母暗中揣测着秦氏的来意,一边同秦氏叙话,一边打量着赵明檀。 心道,这姑娘生得可真俊! 就这张脸,与苏晋极为相配。 若不是苏晋心中有人,苏母甚至想当场给儿子牵红线。 正想着,赵明檀突然开口道:“苏夫人,再过一些时日便要入秋,天气将凉,明檀听闻夫人双腿受凉易疼,特缝制了这双护膝保暖,这是明檀的小小心意,还望夫人莫要嫌弃明檀女工粗鄙。” 苏母惊讶:“好孩子,有心了。” 苏母有多年的老寒腿,是当年苏家流放途中受了寒没得到及时医治,最后落下了病根。见凉,容易发病。 这礼送得人熨帖。 苏母不禁对赵明檀多看了几眼。 秦氏没料到明檀单独为苏母备了一份礼,暗自奇道,女儿何时做了护膝?这分明是给外祖母做的护膝,倒被她拿来借花献佛了。女儿也不是这种上赶着巴结人的性子,怎就在苏母这边大献殷勤? 秦氏哪里知道,赵明檀是想在未来婆母这里留下好印象。 “姨母,湘儿回来了。” 刚从外面回来的陈湘儿正巧看到这一幕,定定地盯着苏母手上的护膝,暗暗瞪了赵明檀一眼。 直觉使然,眼前的女客生得太过娇美,这让陈湘儿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危机感。 而赵明檀对陈湘儿的印象比较模糊,她被困玉佩,清醒的时间较少,陈湘儿也不经常出现在苏府,她只记得陈湘儿是寄居在苏府的表姑娘,后来嫁人便搬了出去。 赵明檀没有错过陈湘儿瞪她的那一眼,莫名觉得陈湘儿似乎对她怀有敌意。 苏母招手将陈湘儿唤至身侧,介绍道:“湘儿,这是忠恩伯夫人和令嫒。” 陈湘儿温温柔柔地行礼:“湘儿见过忠恩伯夫人,见过赵小姐。” 秦氏疑惑道:“这是……” 陈湘儿抿抿唇角,柔声回道:“湘儿是苏府的表姑娘,父母双亡,承蒙姨母和晋表哥疼爱怜惜,将我接至府上,给了湘儿一处安身之地。” 晋表哥? 赵明檀黛眉轻蹙。 秦氏点点头,继续同苏母闲聊了片刻,话锋一顿,便道:“苏夫人,苏大人可在府上?” 苏母笑容一僵,果然又是送礼又是套交情,是为找她儿子。 秦氏瞪了眼走神的赵明檀,一脸歉疚地说明来意:“都是我家这惹祸精,一不小心就失手砸伤了苏大人……” 苏母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明檀:“伤我儿的姑娘是你?” 赵明檀低头,一副认错的乖巧模样:“夫人,明檀知道错了!” 苏母总算弄明白了,原是秦氏怕苏晋嫉恨女儿砸伤他的事,怕不能求得苏晋的谅解,方让她从旁调停一二。瞎猜半晌,竟是这点小事。 苏晋头上受伤,苏母自然心疼,可见过更严重的伤势,这点小伤也就不算什么。 陈湘儿绞着帕子,定定地盯着赵明檀,说:“啊,原是赵小姐伤了晋表哥?那伤看着不算重,可在显眼的额头处,若是处理不当留了疤……” 苏晋的才与貌向来是苏母引以为傲的,苏母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苏晋身体有恙,若再破相,日后说亲,人家贪恋的只是儿子手中的权柄和利益。 赵明檀看了看一脸无害的陈湘儿,正欲开口,秦氏已然接过话头,笑着宽慰苏母:“苏夫人,我问过祛疤圣医李大夫,只要用心敷祛疤消痕的药膏,断不会留疤。李大夫在这方面的造诣比宫中御医更甚,听说一位脸上有陈年旧疤的姑娘都被他医好,苏大人这点新伤不在话下。 何况,苏大人年轻,伤口又浅,假以时日,定能消除,你就将心放回肚里。退一万步,如果苏大人真因小女留疤,我便让明檀自毁容貌给苏大人赔罪出气。” 赵明檀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知道母亲说的是权宜话,不会真让她毁容,但也吓了一跳。 这还真是权力不对等之下的卑微。 忠恩伯府赵家虽是百年世家,可如今在朝中的实权却远远比不上苏晋。母亲太担心苏晋为此嫉恨赵家,从而暗中行报复之事。 苏母也吓了一跳,看了眼仙姿玉貌的赵明檀,赶忙道:“赵夫人严重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女儿家的容貌何其重要,可不能再有这种念头了。令嫒美丽乖巧,心眼好,只是不小心误伤,阿晋不会与令嫒计较这等小事。” 堂堂首辅与同僚之女计较额上伤,岂非失了气量?成何体统! 苏母耳根子软,但事关儿子的官威和声誉,却是半点含糊不得。 秦氏叹气:“总归要当面认错,以求苏大人原谅。” 苏母招手,差遣仆婢去请苏晋。 赵明檀刚踏进苏府门槛,苏晋便得知了消息,虽大致猜到其来意,苏晋却不急于现身。直到此刻,苏晋方才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挺拔俊美的男子一出现,整个厅堂立马亮堂起来。 一身月白色锦服衬得男子长身玉立,墨发束冠,腰间系穗绦,上系羊脂白玉。这身打扮相比威严感十足的绯色官袍,少了些许逼人窒息的冷峻,反倒多了几分谪仙儒雅的气质。 浮世翩翩佳公子,恍若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赵明檀一时看得有些怔忪。 赵明檀看着苏晋,苏晋也看着她。 苏晋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嘴角,说:“原是忠恩伯府的姑娘?” 赵明檀:“……” 难道你现在才知吗? 秦氏一记飞刃眼飘过来,赵明檀赶紧将打好的腹稿说辞,以一副诚恳致歉的模样倒腾出来:“……是明檀行为粗鲁无状,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莫要同小女子计较!这是家父珍藏的双璃松花端砚,聊表歉疚之意,请首辅大人笑纳。” 赵明檀捧着砚台,微微抬眸,瞧见苏晋脑门的伤口,神思一时恍惚,不禁脱口而出:“如果大人破相,明檀愿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三道视线齐刷刷投向赵明檀,分别来自老母亲秦氏,未来婆母苏母以及陈湘儿。 赵明檀脸颊发烫,恨不得咬断舌尖。 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赵明檀赶忙补救,支支吾吾道:“我……我的意思是,如果害得大人留疤,我……我就负责为大人遍寻祛疤的良药,定不让大人的容貌有损分毫。” 苏晋眼眸漆黑,端正伫立,目光扫过赵明檀脸颊的一抹红晕,随后落至那方珍品孤砚上的……莹白指尖:“既是令尊所爱之物,我岂可夺人所好!不过,大姑娘的心意,我已收到。大姑娘无心之失,事不过三,我这点小伤竟劳累姑娘和夫人上门走这一遭,倒是在下的不是,此事就此揭过!” 这话让人听得有些囫囵。 秦氏打不准这是真揭过,还是埋在心里表面揭过去? 赵明檀自然知晓母亲的顾虑,可苏晋是真的不会因这点小伤怪罪于她,若真怪她,以苏晋的性子,才不会浪费如此多的口舌,压根就不会露面。 就母亲思虑过多。 但苏晋话中的弦外之音,却引得赵明檀黛眉微敛。 什么‘事不过三’,是暗指她连道三次歉。什么‘赵小姐的心意,我已收到’倒是惹人浮想联翩,是她真心致歉的心意收到,还是什么其它心意便不得而知了。 秦氏想将这方砚台送出去,苏晋不收下,总是心难安。秦氏面带笑容地看向苏晋,说:“这双璃松花砚台……” 第9章 赠花 苏晋眉头轻皱。 苏母看了一眼苏晋,说道:“赵夫人,这砚台既是赵大人所喜之物,自当物归原主,你就收回去吧。阿晋平常没有收藏的喜好,对砚台的需求也不高,将这方好砚放在他这,白瞎了好东西。” 秦氏听罢,便不再坚持。 赵明檀眸眼微垂,双手交互于裙摆处,一派贵女清雅的坐姿,却不敢看苏晋。 她以那种方式伴苏晋二十载,可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却是不知所措。对于今生的她来说,他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会拘谨,会无所适从。 陈湘儿安安静静地侍奉苏母身侧,视线始终追逐着苏晋的身影,可自打苏晋进门,就没看过她一眼,倒是多看了赵明檀好几眼。 单就这点区别,足以打翻陈湘儿的醋坛子,她表面依旧温柔文静,内心却早就将赵明檀骂作勾人的狐媚子。 苏母见苏晋杵在这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让陈湘儿陪赵明檀到院子里坐坐,年轻女孩间有共同话题,不会太过拘谨。而苏晋随意闲聊几句,彻底打消了秦氏心头的顾虑,让秦氏知晓自己是当真揭过此事,便借故公务繁忙离开了。 庭院深深,青翠成荫。 陈湘儿乃中等相貌,并非容貌冶丽的女子,之所以得苏母怜惜,除了她孤苦无依,便是看重她柔婉可人的性子。 对着赵明檀这种让人惊艳的美人儿难免相形见绌,陈湘儿暗含嫉妒,一想起苏晋和赵明檀目光对视的情形,喉头犹如哽了一根刺,郁结难安。 等婢女摆上瓜果茶点,连半盅茶都没喝完,陈湘儿便找借口离开了。 赵明檀端起茶盏,随意扫了一眼陈湘儿的背影,微微蹙眉。 看来,苏晋的这位表妹是真不待见自己。 可是—— 为什么呢? 难道是嫉妒自己的美? 赵明檀摸了摸脸,哑然失笑。 呵呵,太自恋了。 微风轻拂,送来一阵阵淡雅的紫薇花香。 赵明檀放下茶盏,顺着花香找寻过去。 后院西侧,竟栽种了数十棵紫薇树,一树树紫薇花,开得正艳,芳香四溢,仿若置身瑰丽花海。 赵明檀眼眸晶亮,惊叹不已:“好美啊。” 她站在紫薇树下,看着眼前绽满枝头的紫薇花,仰头望了半晌,她缓缓踮起脚尖,伸手摸向高枝上最艳的那朵紫薇花。 手刚伸向花枝,赵明檀身子一僵。 背后袭来温热的气息,一只修长好看的手堪堪越过她的头顶。啪嗒一声,手畔的那枝紫薇花被折断,递至她眼前。 赵明檀猛地回头,那张精致的鹅蛋脸乍然映入苏晋眼底,柳叶黛眉,挺翘秀鼻,朱红樱唇,肤如凝脂,如新月生晕,眸若清泓,顾盼之际,勾人心魂。 苏晋薄唇紧抿,顺势后退三步,与她以恰到好处的距离对面而立,不逾越男女大妨。 “你喜欢紫薇花?”苏晋低问。 赵明檀看着那枝折断的紫薇花,心疼的不行:“你怎么把它摘下来了?”娇软的语调,宛若撒娇,亦宛若那种相识许久的熟稔语气。 苏晋眉目微动:“你不喜欢?” 赵明檀嘟囔:“正因喜欢,才不能折之。你将花折下来,它们很快便会枯萎,长在树上,花期会更为长久。” 苏晋顿了顿,长指轻捻着花蕊,自顾自地说:“这些紫薇树都是从巫溪城移栽过来,那里是紫薇花盛开的故乡。” “巫溪?”赵明檀眉眼弯弯,“我小时候曾在那里住过两年,山美水美花美,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若不是父亲回京述职,我还想在巫溪长住哩。” 赵子安曾在巫溪任职,赵明檀幼年体弱多病,秦氏又与婆母不和,秦氏便带明檀去巫溪城住了两年。但那时明檀尚幼,对很多人和事都已模糊。 苏晋看着她清澈的眸眼,轻轻颔首:“确实挺美。” 随即晃了晃花枝,一脸为难道:“花已折,总不能复原,只好让它化作春泥更护花。” 苏晋说着,扬手便要将紫薇花枝扔进苗圃里。 赵明檀急道:“不要。” 苏晋将花递过来,眼底笑意隐现。 赵明檀只好接过鲜艳欲滴的紫薇花,细白的指尖捏着花枝轻轻转动了一圈:“既已折断,只好拿花瓶将养,延续花期咯。” 苏晋勾起唇角,犹似感慨:“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赵明檀一怔,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香柳唤她,赵明檀忙屈身福了福礼:“谢大人赠花!” 苏晋微微倾身,低声道:“你赠药,我以花馈赠佳人,礼尚往来也。” 赵明檀脸颊泛红,匆匆离开。 直到那抹裙踞消失在眼帘,苏晋抬头,神情怔忪地望着满树灿烂的紫薇花,呢喃:“果然……不记得了。” * 诺大的库房,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聘礼,种类繁杂,金银器物,头面首饰,珍品字画,可谓眼花缭乱。 苏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心血,来回清点数遍礼单。这些都是他近年亲手置办所得,每每看到觉得明檀会喜欢的物什,他便买回来,久而久之,便堆积了大半库房。 等置齐一百零八抬聘礼,他便上门提亲。 谁知比他预想的快,去年便已置全,奈何明檀竟还没及笄。 苏晋随意拨弄了几下,轻车熟路地从繁杂的物什中挑出一枚龙凤鸳鸯佩:“如果我去忠恩伯府提亲,会不会吓到她?” 王继知晓苏晋对赵家姑娘多年的情思,乐见主子满腔情意得偿所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赵大人不受惊吓,想来赵小姐就不会被吓到。” 苏晋端详着玉佩,眉梢轻挑:“这两月可有吉日?” 王继回道:“有倒是有,却是太子殿下新娶良媛的吉日,可能不太适合主子和赵小姐。” 苏晋拧眉:“缓一缓。” 他就在盛京城,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抢走。 只是,这桩婚事多半会让帝王猜忌、疑心起。 …… 第10章 这一世,他能如愿吗? 马车缓缓驶离苏府。 赵明檀盯着紫薇花发呆,秦氏则高兴地说着苏母如何如何和善,日后哪家姑娘嫁进苏家都是天大的福气,又说这首辅苏大人好像跟传言不太一样,看似不易亲近,实则好说话,不像赵子安说的那么恐怖深沉。 关键秦氏拜访之前,还说苏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打脸来得可真快。 就因为苏晋不计较赵明檀伤他之事,秦氏便自动将苏晋归于好说话的一类。 秦氏唠叨了半天,都没听见赵明檀的回应,转而拍了拍赵明檀的手:“这花儿哪来的?” 赵明檀仍盯着紫薇花,出神。 秦氏一把夺过紫薇花:“诶,问你话呢?” 赵明檀宝贝似地将花抢回来,迷惘道:“什么?” 秦氏没好气道:“谁送你的紫薇花?” “哦。”赵明檀目光躲闪,“我在苏府后院捡的,也不知是谁折断丢弃在地上,我见花枝甚是新鲜,显然是刚折下不久,心里一时欢喜,就顺手捡了。” 秦氏觎了一眼赵明檀,敲打道:“苏大人风华正茂,权力正盛,这样长得俊又有能力的男子对不经事的女孩子诱惑可不轻,你可别晃了心神。哪怕他再好,都不堪为良配!” 赵明檀搭聋着眸眼,没吭声。 她知道母亲的考量和顾虑,除了苏晋身患有疾的缺陷,还有官场倾轧政见各异的缘由。 忠恩伯府和秦国公府形同一家,在朝政上立场相同,而宫中的梅贵妃出自秦国公府,梅贵妃膝下育有一即将成年的皇子。如果苏晋同忠恩伯府结亲,在外人眼里,意味着秦、赵、苏三家和梅贵妃势成一脉,皇子之间的平衡即将被打破,由以前的平西王和太子势均力敌,变成三王鼎立,对天家来说可谓大忌。 秦国公府当年手握重兵,外公居安思危,毫不犹豫地解甲归田,并勒令家中后嗣弃武从文,当时大舅舅已是中郎将,只得遵父命重走仕途,其间的艰辛自不必说。秦国公府没有手握军权那般风光,可也不必担忧头顶时刻悬着利刃,但谁也没想到大姑姑秦如梅竟会进宫为妃,一跃成了贵妃,膝下还育有一皇子。而忠恩伯府祖上曾牵连皇家储位之争,降过一次爵,从公府降为伯府,所以赵子安行走官场信奉的便是守住赵家基业不激进,不搅入皇嗣争斗。 而,苏晋是变数。 一旦忠恩伯府和苏晋结亲,朝局势必重新洗牌。 赵明檀黛眉紧蹙,忧心忡忡。 之前并没考虑过这么多,只一门心思想要弥补前世的遗憾。难道她躲过了太子的算计,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种种衡量吗? 世家贵女的婚事,往往掺杂了太多家族利益牵扯,要家世相配,要能光耀门楣,要互有助益…… 她与苏晋成婚的话,要考虑的是朝局政治变动,还牵扯到天家储君的利益纷争…… 不论前世今生,苏晋要娶她都不是一件易事。 她和秦珏表哥之间倒是不用种种思量,可偏偏他们心意不相通,有了上辈子的那段记忆,她是绝无可能嫁秦珏。 回到清照院,赵明檀将紫薇花插入高脚青花瓷花瓶,精心养护,勤换水,但也不过延续了四五天的花期。 她拨了拨枯萎的花瓶,自言自语地说:“这一世,他能如愿到赵家下聘吗?” 前世的遗憾,今生当真能弥补吗? 她想办法规避太子,可她的家世、赵秦两家和梅贵妃之间的关系却是她斩不断的。 * 赵明溪婚事将近,虽只是五品良媛,但需筹备的事宜不少。秦氏不愿落人苛待庶女的口舌,事事亲力亲办,对赵明溪曾经暗害赵明檀一事绝口不提半句,更是请了宫中有资历的夏嬷嬷教导赵明溪宫规礼仪以及宫闱间的生存之道,不求她为忠恩伯府添荣纳彩,只求她安稳侍奉东宫,莫要行差走错拖累赵家。 秦氏憎恨赵明溪生母,能对一介庶女做到这份上,不厚待不苛待也不迁怒,实属不易。 比之大多高门内宅中步履薄冰的庶女,赵明溪的处境已然在天上。 闲暇之余,秦氏问起夏嬷嬷赵明溪的学习情况,夏嬷嬷夸赞道:“二姑娘聪慧,心思灵巧,学得快,没用多久便对宫中的规矩礼仪烂熟于心。不过……” 秦氏:“不过什么,请嬷嬷言明。” 夏嬷嬷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二姑娘时常向老奴旁敲侧击宫中各位贵人的喜好,打听贵人们的好恶忌讳之类,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秘闻。在宫里行走,打探这些本也无可厚非,可这与夫人让老奴教授二姑娘谨言慎行、低调守庸之道相悖。据老奴观察,这二姑娘心大,不知是福还是祸?”夏嬷嬷受过梅贵妃的恩惠,才会多提两句。 夏嬷嬷行走宫内多年,眼睛早已练就火眼金睛,赵明溪是何种心性瞒不过她的毒眼。心比天高,看似聪明,实则不过是耍弄心机的小聪明,装乖卖巧,却又差点火候,道行深的很容易识破,赵明溪的格局和那点内宅的小聪明小手段、以及略显平庸的容貌不足以支撑起她的野心。 “多谢嬷嬷!” 秦氏自然知晓赵明溪心术不正,原本想将赵明溪许配给同秦赵两家没有利益牵扯的人家,可现在入东宫已是事实。赵明溪的分量不足以让赵家隶属于东宫阵营,怕就怕赵明溪生事惹出祸端。 好在还有明檀,明檀的婚事万不可跟宫内、跟朝局扯上联系。 赵明溪站立在门后,手指死死地绞着绣帕,眸眼一片郁色。 “心大?是福还是祸?就这般容易被人看出来吗?” 她的前程高着呢,总有一天,她这个庶女才是忠恩伯府的荣耀。赵明檀占嫡又如何,长得美又如何,从小到大还不是被她笼络耍得团团转? 转眼,眸中郁色消散。 赵明溪学规矩之余,还不忘趁入东宫前到赵明檀跟前找存在感。不过,手段比之前更加高明,润物细无声地表露出自己的优越感,炫耀自己的高嫁,踩贬赵明檀。 赵明檀每每都是一种看猴戏的态度,我就静静地看你演看你表现,此刻有多嘚瑟,日后便有多悔不当初。 赵明溪的仪态学得好,可见是真下了苦功夫,整个人的精气神较之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前的小家子气隐隐消散,举手投足间端着贵女的大气端庄,但却给人营造出一种刻意的感觉。 “姐姐,这两日都忙些什么?姐姐同珏表哥的婚事暂且搁置,想来应是清闲得紧,怎得比待嫁的妹妹还要忙碌?”赵明溪捻着帕子捂了捂嘴,轻声细语地问道。 赵明檀正在练字,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赵明溪,继续临摹兰亭集序。 被这般无视,赵明溪也不恼,甚至主动凑至桌旁,笑盈盈地说:“姐姐的字委实不错,这一手簪花小楷秀雅皎洁,见之让人心喜。不过……妹妹私以为《兰亭集序》这种大家之作与簪花小楷不甚陪衬,可能使用颜柳之体更为相得益彰!” 谁不知道明檀擅长的是簪花小楷。 侍墨的采蜜暗翻了个大白眼,老老实实地研磨。 赵明檀头也不抬地书写,坐姿仪态无一不自然流露出勋贵世家女的底韵,等到最后一字落定,方才慢腾腾地搁下笔,抬头将赵明溪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那种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没有轻视,没有恼怒,相当平静的眼神,却让赵明溪极为不舒服。 仿佛自己是只丑小鸭,面对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赵明溪掩藏心底自卑,开口道:“妹妹出嫁后,姐姐的婚事也将提上议程。妹妹跟着夏嬷嬷学了不少东西,既然姐姐整日清闲,不妨跟着妹妹一道学习。姐姐他日嫁给珏表哥,等珏表哥承袭爵位,便是未来的秦国公夫人,进宫走动的机会多着呢,早点学习总归没有坏处。这位夏嬷嬷是宫中老人,教习手段比母亲当年给姐姐请的嬷嬷强上许多,妹妹是深有体感。” 赵明溪的第一选择是秦珏,抢了赵明檀的青梅竹马,能成为她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没想到老天给了她巴上东宫的机会,她只好退其次求更好的了。 赵明檀没有应,反而轻笑了一声:“妹妹跟着夏嬷嬷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妆容、衣着、体态参照宫里贵人的模板提升了不少,只是妹妹似乎还保留着以前的用香习惯,是你惯常使用的芜香,这香可能不太适合东宫良媛。” 赵明溪脸色微黑,有些维持不下去强撑起来的从容和淡定。 赵明檀暗讽她,都是参照宫里贵人的模板捯饬自己,千篇一律,失去了自我。又讽她东施效颦,还不效仿全套,保留着以前的劣质香薰装容自己。 就算她从头到脚按照别人的习惯、按照既定的规格拾掇自己,可她骨子里的东西依然存在。改变的只是外在,内里依旧如从前一般。 赵明檀何时变得如此言语不饶人了? 这时,香柳过来禀道:“姑娘,夫人那边过来传话,可以启程了。” 赵明檀颔首:“好。” 赵明溪:“你们要去哪儿?” 赵明檀回头,一笑:“烧香拜佛,顺便求求姻缘,让佛祖保佑我求得一如意郎君,爱我,护我,疼我如掌中宝,为我遮风挡雨,一世无忧,岁岁喜乐!妹妹已求到了好郎君,姐姐还挺羡慕的。” 赵明溪脸色出现一丝龟裂。 “世上哪有这样好的郎君?”赵明溪跟太子之间不可能有真心,唯一赢过赵明檀的便是夫家的权利和前途。 赵明檀眨眨眼:“所以,我才求佛祖保佑,兴许就遇到了呢。” 其实,赵明檀想求的是佛祖能保佑苏晋顺利娶到她,保佑她如愿嫁给苏晋。 第11章 解签 平西王凯旋归朝,不日将抵达盛京。赵明檀的兄长赵元稹是平西王的部下,自当一道回京。 秦氏之所以携赵明檀到昭觉寺上香,便是为赵元稹平安归来而还愿,顺便许愿明檀和秦珏的婚事、以及赵元稹的亲事都能早日落定,了却盘在心头的两大巨石。 昭觉寺香火鼎盛,执香祷拜的信众络绎不绝。庄严肃穆的宝殿内,普度众生的佛祖慈眉善目,悲悯凝视众生。 赵明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于心中将自己的愿望诉之于佛祖,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以示虔诚,又添了颇丰的香油钱,方才踏出正殿。 秦氏将一枚护身符塞进赵明檀的荷包:“别整丢了,这可是在了悟大师那儿求的,保你一世顺遂。” 赵明檀无奈地晃了晃腰间的玉佩:“母亲,这也是你求得。” 秦氏严肃道:“护身符能丢,这玉佩可不能整丢。” 赵明檀撇了撇嘴,状似不以为然地道:“玉佩和护身符不都是保人平安,怎么护身符能丢,玉佩却丢不得了?万一哪天我不小心遗失了呢?” “母亲是花了大价钱求得,不知捐了多少香火钱,玉佩可比护身符贵重。”秦氏皱了皱眉,解释道。 “哦,原来区别是贵贱之分啊。”赵明檀道。 秦氏眉眼间的忧虑一闪而过,倒不是真的因为贵贱之别,而是当年那位高僧说明檀是早逝之相,若得此玉佩护身,一旦机缘到了,方能平安顺遂,长命到老。明檀本就体弱多病,秦氏不敢大意,便花了重金从高僧手里买下这枚玉佩。 还真别说,明檀过了十岁,体质便日渐好了起来,没幼时那般易生病。 “宗庙保之,子孙延之。此乃上签,恭喜施主,姻缘顺,夫妻和乐,子嗣福泽绵延。” “真的吗?” 解签的和尚双掌合一:“出家人不打诳语,签文所意,老衲如实解之。” 庙殿门口,一简陋摊子,摆置着放有数十支签文的竹筒,摊桌前的解签和尚耐心地替香客解读签文。 赵明檀许了愿,对求签问将来事无感,径直略了过去。世间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重活一遭的人,更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秦氏看着旁侧问姻缘的年轻女眷,心念一动,伸手拉住赵明檀说道:“明檀,来都来了,你也去求支签,问问你与秦珏的事何时能成?” “母亲……”赵明檀本想拒绝,耐不住秦氏直接将她拽到摊前,“求一支。” 赵明檀颇为怨念地捧起竹筒,敷衍地摇出一支签,递给眼前的和尚。她跟表哥的姻缘线已经断了,没甚可求的。 解签和尚拿着签文仔细端详半天,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又时而凝眉深思。 秦氏见和尚如此,顿时急了:“大师,可是此签不吉?” 和尚摇了摇头,问:“施主,可是问姻缘?” 秦氏道:“是。” 和尚抬头看向赵明檀,问道:“小施主,可是出生于夜降之时?” 赵明檀看了眼秦氏,回道:“确实,我出生于春-戌时。”赵明檀只说了个大概,女儿家的生辰时日自然不可详尽于外人。 和尚沉默一瞬,说道:“小施主的签文乃下下签,本命贵,却姻缘不顺,夫妻无法同心同德,想要安稳到老,难啊难……” 秦氏听得身子摇摇欲坠,然赵明檀却暗自称奇,解签师父说得不正是她前世的命理吗? “大师的意思是……”秦氏脸色发白地问道,和尚话锋一转,“然而,小施主的命理和姻缘一脉相承,只要能嫁到生辰八字与之相合之人,姻缘顺畅,便可扭转原本颓败的命运,安康和乐。” 赵明檀道:“生辰八字相合?” 和尚一脸高深莫测地说:“小施主生于夜降黑云压顶之际,这与你生辰相合之人必定生于日出东曜之刻,属金,方能拨云见日,驱散小施主头顶的黑云阴霾……” “什么黑云压日,什么日出东曜,我看你就是信口开河。” 秦珏出生于子夜,按和尚的说法,秦珏和明檀八字不合、不堪为良配,秦氏听得火冒三丈,拉起赵明檀就走,走到半道,又想折返回去。 这解签和尚同当年那位高僧对明檀的批语不谋而合。 高僧所言的机缘转机,同解签和尚所说的命理姻缘,似有共同之处。难道高僧所指的机缘便是明檀的命定之人,只要嫁给那个人,明檀的早逝之命便能改变? 秦氏很矛盾,对高僧之言持半信半不信的态度,心中惴惴难安。 赵明檀笑眯眯地看着秦氏,说道:“母亲,我们回家吧。这和尚的话不能全当真,信则有,不信则无,一个人的命运和姻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论?” 不远处,苏晋身穿玄色长袍,眸色漆黑地注视着山栈上逐渐远去的赵明檀,直到那抹窈窕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步入后院禅室。 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方才替赵明檀解签的和尚。 苏晋眸色微冷:“为何所言有所出入?” 和尚敛眉:“出家人不行虚妄之语,那位施主的命格较为奇特,确如老衲所言。老衲不能肆意诓骗施主,让她错失了避害的可能。” 苏晋从不信神鬼命格之说,借助于解签算命只为减少求娶明檀的阻力。他挽唇讥笑:“命定之人,属金,日出东耀……” 话语一顿,苏晋唇角忽的上扬:“告辞。” 言罢,起身便走。 “施主,可要问卦解签?”和尚看着苏晋的背影,忽出一语。 苏晋头也不回:“本辅若信命,就没有今日的我!” 和尚摇头,叹息。 周景风从后山溜达下来,轻摇折扇,笑得一派风流:“小苏苏,事情搞定了?” 苏晋淡声道:“嗯。” 周景风眯着一双桃花眼,揶揄打趣道:“你这娶个亲堪比唐僧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关键人家姑娘压根就不知你对她有意,更不知你为娶她暗地里费了多少心神?如今,还威逼利诱和尚,忽悠上人家姑娘的老母亲?” 眼前浮现出紫薇花树下娇艳的少女,以及那声脆生生的‘如果大人破相,我愿负责’,苏晋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明檀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的婚事自当多加考量。” 周景风啧啧赞道:“这倒是。如果你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真将赵明檀娶到了手,可就精彩了。” 忠恩伯府嫡庶两女,一人入东宫,一人嫁当朝首辅,其长子从属于平西王部下,赵明檀的姑母又是梅贵妃、还有一成年的皇子,这复杂交织的关系可真够人头疼。 苏晋面无表情道:“无人可阻我,无事可挡我。” 他此生最大的执念便是赵明檀,唯一可阻他的,也只有她。 如果做尽一切努力,她不愿,他便不会强娶。 周景风作为苏晋多年好友,深知苏晋对赵明檀的执念已走火入魔,可他实在不太懂得这种情感。为何偏偏是赵明檀,为何只能是赵明檀,换个貌美有才情的女人不一样吗?当然,对于周世子这种万花丛中过的倜傥男儿,确实无法理解。 周景风桃花眼一转,合起折扇,故意刺激苏晋道:“对于忠恩伯府、对于赵明檀来说,她的表哥秦珏确乃上上之选。小苏苏,人家赵家估计从未考虑过你这个下下之选。” 话音刚落,周景风莫名觉得脖子冷飕飕的,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小苏苏,开玩笑,别当真。” 苏晋冷冷地盯着周景风,眸眼锋利,犹如千年寒冰渗着刺骨的冷:“哼,焉知下下之选他日不能成为上上之选?” 赵明檀是苏晋的逆鳞,触之不得。 周景风不敢肆意拿苏晋的白月光消遣,赶紧转移话题:“平津关大捷,平西王率军将戎狄军追击百里之外,都快逼回了老巢。平西王在军中的威望空前高涨,三军将士以及西北边境的百姓只知平西王,哪儿闻盛京的朝堂? 这功建得高了,太子党频频向陛下隐射平西王功高盖主,是有多怕别人不知太子怀着何种居心?我还听说平西王一路加快脚程,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几日,将于今日抵达盛京,估计太子党那些人又有借口诽谤诋毁平西王。” 比起以热血换得累累战功的平西王,周景风更讨厌使阴谋诡计钻营的太子。 苏晋弹了弹衣袍的尘埃,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明日是黎妃的忌日,平西王赶回来祭拜生母。” * 赵家的车马将要抵达城门时,正赶上平西王的队伍行进至城门口,兵将们披甲执锐,威风凛凛。 军队浩浩荡荡,犹似长龙,气势震人。为首威勇高大的平西王骑着汗血宝马,铁骨铮铮,眉目坚毅,犹如出鞘的宝剑,却不失俊朗。 这便是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的昂扬男儿,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遇到得胜归朝的军队,车马百姓自觉退避,让出主道。赵家的马车也停在不远处,目送着队伍入城。 “母亲,哥哥提前回京了。”赵明檀趴在车窗前,扑闪着大眼睛高兴地搜寻着兄长的身影。 前世,哥哥跟随平西王回京时,她已嫁入东宫,与许久未见的兄长也只是在宫宴上匆匆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兄长在军中任职,她又是天家媳妇,至死都没见上几面,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最粘兄长的了。 赵明檀的目光掠过平西王,落至平西王左后侧的赵元稹身上,她兴奋地说:“母亲,快看,是哥哥。哥哥长壮了,也黑了。” 秦氏眸含热泪,两眼紧紧地盯着赵元稹。 被热切的两道视线紧盯,赵元稹有所察觉,转头巡视了一圈,轻易找到赵家的马车。赵明檀见赵元稹望过来,立马开心地朝他挥手。 赵元稹打马上前,对着平西王低语了句什么,平西王抬眼朝赵明檀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微顿,随即点了点头。 下一刻,赵元稹勒转马头,疾驰而来。 秦氏和赵明檀站在马车旁,眼见着赵元稹愈来愈近,秦氏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赵元稹翻身下马:“母亲,妹妹,我回来了。” 秦氏打量着赵元稹,抹抹眼泪:“我儿平安归来,好,好,好!”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字安好。 赵明檀却直接扑进赵元稹怀里,吸吸鼻子,像儿时那般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赵元稹:“哥哥,明檀好久没见到哥哥了,好想你啊。” 赵元稹摸摸赵明檀的脑袋,笑着说:“几年没见,明檀都从小丫头长成大姑娘了。” 赵明檀眉眼弯弯,娇俏道:“哥哥倒是没怎么变,就是黑了不少。” 距离数米远的地方,两男子骑马驻足,正是下山的苏晋和周景风。 苏晋清冷地看了一眼相拥的兄妹俩,脸色不善地移开目光,攥着缰绳的手指寸寸缩紧。 周景风笑道:“咦,那小子是赵元稹,本世子记得他以前长得挺白净,现在被西北的风吹得跟块黑煤炭似的。” 转而看到苏晋闷头吃醋的那样儿,周景风哼哼道,“小苏苏,人家是兄妹,你酸溜什么劲儿。等娶到手,日日温香软玉在怀,香浓暖被……” 苏晋冷呵:“闭嘴。” 第12章 唐突 赵元稹将随平西王入宫面圣,便骑马随行在马车旁,同秦氏和赵明檀一道入城,边走边聊。等进了城才发现街上人山人海,马车几乎寸步难行,赵元稹只得先行一步。 赵明檀和秦氏弃了马车,顺着人流步行,没一会儿,两人便被人群冲散了。索性香柳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明檀,秦氏并不担忧,命小厮留下护卫赵明檀安全后,自己则带着嬷嬷转道回府,为凯旋而归的儿子准备家宴。 赵明檀被人流挤着往前而去,即使香柳小心护着她,也难免同行人发生肢体间的碰触。 香柳踮脚忘了一眼前方,说:“姑娘,前面就是北街巷子口,我们左拐,尽量挤出去。” 被人裹挟着往前走,这种左右环伺的感觉太难受,赵明檀憋得几欲窒息,莹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滴答滴答而下。 她难受地点点头,只想快点脱离窒密的人流。 对于金尊玉贵的忠恩伯府小姐来说,每每街上有何热闹、有何值得庆贺的事、或是过节,都会提前预定沿街的酒楼,置身喧嚣热闹中,又能远离嘈杂乱挤的人群,优雅地享受这份热闹带来的愉悦感。 赵明檀被挤得钗环横斜,眼看就要成功出去透口气,结果功亏于溃,又被人挤着往前而行。 队伍避免误伤百姓,行进较缓。 这会子,连香柳都没见了人影。 赵明檀向来不辨方向,落了单,无异于两眼抓瞎,眼前除了后脑勺还是后脑勺。她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只能双手环胸,微缩着身子,利用身材娇小的姿势,憋着口气见缝插针,闷头往前挤,不知不觉竟到了队伍最前面。 “啊,有小孩冲了出去。”百姓们发出一阵惊呼。 赵明檀闻声抬头,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突然跑到路中间,紧接着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过,去救那名即将撞到马蹄下的小孩。 好在队伍速度不快,周淮瑜及时勒住了马绳。 那女子将小孩紧紧地护在怀里,周淮瑜翻身下马,走到女子跟前:“姑娘,没事吧?” “王……王爷,民女无……无事。” 赵明檀定晴一看,当街勇救孩童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堂姐赵明玉吗? 是了,上辈子的赵明玉便是因为当街勇救孩童一事,平西王对她一见钟情,封她做了平西王侧妃,后太子倒台,平西王继位大统,赵明玉一跃成为新帝的玉贵妃,盛宠一世。 得,历史重演。 赵明玉的锦绣良缘定了,二叔家的泼天富贵也定了,向来偏心二叔家的祖母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不过,两世的轨迹又隐隐有些不同。 上一世,平西王在平津关一役中身受重伤,下月方才回京。许是伤未痊愈的缘故,平西王并没勒紧缰绳,赵明玉为护小孩受了轻伤。 而这一世,却没听说平西王战场受伤的消息,倒比前世提前了大半月回京。许是未受伤身强力壮,及时勒住马,赵明玉没有受伤。 赵明檀不是很喜欢平西王,甚至有些讨厌此人。 因为平西王上位后,给苏晋分派最苦最累最得罪人的事,他倒是稳坐江山,千秋无忧,可苏晋为此背了多少骂名。苏晋因她之死性情大变,对一些狠戾凶残之事向来者不拒,和锦衣卫同流合污成了新帝排除异己和除藩王的最锋利的一把尖刀,也不知为新帝沾染了多少鲜血,忠臣奸臣的血亦有之。 对了,平西王还给苏晋塞过女人,虽被苏晋全部赶出了府,可她不能忍。 赵明檀揉揉鼻子,没空观瞻赵明玉和平西王一见钟情的戏码,晕乎乎地抬头扫了一眼四周。 好吧,她也不知自己在哪里,好在街边的酒肆认得,她慢慢挪动脚步,打算去酒肆歇着,等着香柳和随从找过来,反正,她自己找不到回府的路。 一只脚悄然踩住她的裙踞。 赵明檀走了两步,身子一歪,直直朝地上摔去。 然而,预想中‘脸蛋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糟糕情况并未出现。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骤然拖住她的腰身,她心口突地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来人护在怀里。 “小心。”男子的嗓音低冽,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之意。 赵明檀抬眸,撞入一张俊美清冷的脸。 是苏晋。 她的脑袋紧挨着苏晋的胸膛,一双翦水秋瞳愣愣地盯着他。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木香,那香清冽,亦如他给人的感觉,应是极易醒神凝气的幽香,可她却只感觉头脑发晕,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境。 成年男子的心跳清晰地传入耳畔,砰砰的,听着这韵律的心跳声,她的心跳似乎也跟着加快了。 热意扑面而来,不禁晕染了脸颊。 她看见苏晋低下头,两瓣极薄的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她好似被屏蔽了听觉,竟一个字都没听清。 理智告诉她,应该快些起身,大庭广众之下,需守女儿家的矜持同他保持距离。可她除了直勾勾地瞧着他,身子犹如僵硬般,难以动弹分毫。 掌下布衫包裹的肌肤莹润,柔若无骨,是他贪恋的那份美好。苏晋再是不舍放开,希望心心念念的姑娘能地老天荒地依偎在他怀里、视他为依靠,却依旧不得不将她扶正。 “情急之下,唐突了姑娘,莫怪。”苏晋克制守礼,温声道。 赵明檀堪堪站稳,没反应。 苏晋:“?” 哇,竟是首辅大人! 女郎们艳羡地望着这一幕,禁不住小声感叹,自己方才怎么没有不小心摔出去呢。说不定被首辅大人扶着小蛮腰的人就是自己了! 传言苏晋有隐疾,可那张貌胜潘安的俊脸以及滔天的权力不妨碍女郎们对苏晋的追捧。 这时,周淮瑜处理好之前的小意外,金刀阔步地走了过来,目光在苏晋和赵明檀身上打了个转,开口道:“苏大人,好久不见。” 苏晋扯唇,淡声道:“平西王,别来无恙!” 周淮瑜未封平西王前,苏晋未成首辅前,曾在同一军营当小卒,两人不和,势同水火,当时军中人尽皆知。 苏家被流放边境后,苏晋曾冒名参军,意图于军中走出一条道,掌握大周军权,并用军功换一个给苏家翻案的机会。可很快,他发现想要在军中出人头地,想要越过身为皇子的周淮瑜甚难,哪怕他军功压周淮瑜一头,但想要在职位上压过周淮瑜几乎不可能,除非周淮瑜离开军营为他让路。可周淮瑜迫切地想要以军功向玄德帝证明自己,除非战死,绝不可能离开。 苏晋便转而走了文官之路,那些年费劲钻营之道融入朝堂,终于让他找到机会获得玄德帝赏识,并为苏家正名,重回盛京。一路做到首辅,几次险丢性命,不惜以命相救帝王,又经盛京吴王叔叛乱,展示了非凡的政治才能,才终被玄德帝力排众议,破格提拔为内阁首辅。 今时今日,苏晋庆幸自己当日及时止损,果断放弃行伍这条路。 周淮瑜和苏晋年少认识,一个已成手握重兵的平西王,一个已成万人之上的首辅。 两人却是无话可说,干瘪瘪一句无甚真情实意的问候,便冷了场,连敷衍性的客套寒暄话都无。 苏晋身为首辅,早已没了为人捧场解决尴尬的嗜好,平西王自然也不甘主动缴械,身为三军说一不二的统帅,何时需要他顾全别人的脸面。 气氛僵持,空气中暗流涌动。 赵明檀沉浸在与苏晋身体触碰引发的悸动中,对周遭凝滞的氛围全然不察。 以往表哥也扶过她,但没有任何感觉。就连前世同太子亲密接触时,她更多的是女儿家的羞涩,却没有面对苏晋的无措以及无处安放怦怦乱跳的心。 赵元稹分别看了一眼赵明玉和赵明檀,只觉头大。堂妹差点误撞平西王马蹄之下,亲妹跌入首辅怀里,这都叫什么事。 赵元稹几步上前,恭敬地朝苏晋行礼后,转而又对平西王说:“王爷,别误了进宫面圣的时辰,让陛下久等!” 周淮瑜拱手道:“苏大人,本王有事在身,告辞。” 苏晋:“王爷,请。” 周淮瑜翻身上马,微微偏了偏头,眼眸余光若有似无地瞥向人群,扫过一众百姓,随即整顿兵将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苏晋转头看着发懵的赵明檀,清澈的明眸一片迷蒙,不由觉得好笑。 他好像发现了一件以前不知道的事,她喜欢发呆。 赵明檀瞧见苏晋额头略微淡下去的疤痕,恍然回神,小手连忙捋捋衣摆,屈膝敛衽:“多谢大人施以援手,否则明檀就要当街出丑了。” 苏晋勾起唇角,说:“茫茫人海,不觉得有缘么?” 赵明檀一怔,眨眨眼。 街上这么多人,怎么就偏偏是他扶了她一把?他是这个意思吗? 赵明檀发髻上的珠钗半坠,苏晋眉头微凝,缓缓抬起手,赵明檀被他的动作惊到,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刚要触及到少女的云鬓时,苏晋神情一怔,猛然收回手,提醒道:“发簪要掉了。” “啊?”赵明檀慌张地抬手,重新将发簪戴好。 天哪!刚才一瞬间,她在想什么,在想苏晋是不是要摸她脸? 幸亏,他不知道她的想法。 否则,囧死了。 堂堂首辅怎会当街做出轻浮女子的举动? 就在赵明檀想要落荒而逃时,一道女声从天而降,解了她的困境。 “赵家明檀,今日有缘碰见,不妨上楼喝杯茶呀?”蒋瑶光懒洋洋地倚在二楼窗边,端一盅清茶,对着赵明檀挤眉弄眼地说道。 第13章 …… 二楼靠窗雅间,赵明檀双手捧着茶盅,喝了口茶压惊,一抬头就对上蒋瑶光和秦珊珊探究的目光。 只不过秦珊珊的探究与蒋瑶光不同,蒋瑶光好奇赵明檀何时同苏晋勾搭上了,而秦珊珊早就同赵明檀开成公布,知道她对苏晋有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同苏晋说上话,还能劳烦避女不及的苏晋揽腰相救。 要知道苏晋是那种公主在他眼前摔倒、都能眼皮不带眨的人,更遑论搭把手相扶。 赵明檀目光飘忽,小声嘟囔道:“什么眼神,干嘛这样看着我?” 蒋瑶光双手拍在桌上,撑起身子,凑近赵明檀,不放过好友的任何一个微小表情:“明檀,你心虚个什么劲儿?老实交代,坦白从宽,你跟苏晋倒底怎么回事?你何时跟他进展如此迅猛,都已发展到肢体接触的程度了?” 赵明檀:“……” 秦珊珊直直地盯着赵明檀,说:“当我们眼瞎了不成,再要藏着掖着,可就真没甚意思了。” 赵明檀:“……你们看了多久?” 蒋瑶光哼唧道:“从赵明玉救小孩,我们明檀对苏晋投怀送抱,还有什么‘茫茫人海,不觉得有缘么?’,我们都看见了,也听见了。看来,这个清心寡欲的苏晋,对你很不一样呢。不对,什么清心寡欲,分明是想欲也欲不起来。” 赵明檀莹白的小脸腾起一抹红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什么都知道,问我做甚?” 蒋瑶光贼兮兮道:“哎哟喂,不就想听你亲口承认吗?” 秦珊珊也看向赵明檀,施加压力:“也不知是不是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了,凭白我们在这里瞎猜。” 赵明檀撑起下巴,略微想了想,说:“我想做苏晋的妻子,想成为首辅夫人,就这样,目前只停驻于想法。” 蒋瑶光差点惊掉下巴,跳将起来:“赵明檀啊赵明檀,你倒是真敢想啊。漫漫长夜,你受得了守活寡的苦,那苏晋对着你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只能看不能吃,也不怕折磨死我们当朝首辅,让大周失了肱股之臣。哦对,人家苏晋还有蓝颜相好的,好歹能慰藉一番,难不成你还能出墙找野味?” 赵明檀脸色微白。 秦珊珊一把拉住蒋瑶光的袖子,扯着她坐下:“快别说了,你这都是什么混不吝的话,明檀一窝子真意,被你这刀子话刺得莫不如寻了白绫学那赵明溪。” 赵明檀深呼吸,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不气不气,她们就是这样。 不气,我真的不气。 蒋瑶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话过于粗糙直白:“咳咳,明檀,那个,本县主的意思是苏晋那个狗东西配不上我们明檀……” 赵明檀倏忽抬眼,潋滟明眸似迸射出一道耀眼星光:“我知道你们的顾虑,这些我都能克服。我只想陪伴他左右,相伴到老,至于夫妻间的那种事,我……我真的不在意。”苏晋虽不好男风,可有疾是真的。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他除了这点不好,其它方面都要强过其他男子,他的优点足以掩盖自身的缺点。何况,他曾经能够自曝其短,便说明这点小缺点对他来说,无足挂齿,根本就不会影响他的心境,我又何苦自寻烦恼。” 何况,前世同太子的那些男欢女爱一点都不美好,她不贪恋肉/体上的欢欲。 举案齐眉,相知,相守,相伴,即可。 她在他身边,他有她,便好。 秦珊珊愣了愣,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主意儿大着呢,这是你想要的人,是你想挑的人,我还能说什么,可不就没甚好说的。” 赵明檀一脸感激道:“呜呜呜,谢谢珊珊的支持。” “那秦珏咋办?”蒋瑶光歪着脑袋,问道。 赵明檀默了默,半晌吐出一句:“我们无缘!” 蒋瑶光叹气:“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一句无缘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的归宿会是秦珏,没想到秦珏跟你是有缘无分,谁叫他时运不济,竟被外调到地方,与你天各一方。” 赵明檀弯了弯唇:“表哥很好,他以后会找到真心待他、真诚扶助他的好妻子。” 秦珊珊道:“但愿如此。”明檀和兄长都是她的亲人,她不会因两人没有结合,而与明檀生分了。 蒋瑶光举起茶盏,笑嘻嘻道:“来,我们以茶代酒,祝明檀早日心想事成,成为苏夫人。也祝我自己,还有珊珊都能找到两情相悦之人,一世快乐,无忧。” 蒋瑶光和秦珊珊虽真心祝福明檀,可心底跟明镜似的,明檀想要和苏晋喜结连理,不是易事,必定波折丛生,端看苏晋对明檀的心意和本事了。 …… 秦氏筹备了丰盛的晚宴,二房赵子年一家五口也在。 宴上其乐融融,喜笑晏晏。大房和二房往年的矛盾和龃龉因老夫人的去世显得更为融洽,当然细思的话,明显是二房认清了现实,不论是赵子年的官位还是儿女们的前程极大程度都需仰仗大房这边,万不可作死。 席间,众人听赵元稹讲述西北边塞风情,推杯问盏间,氛围极为和睦。 赵子安高兴,陪着儿子多喝了好几杯,醉意渐显。 赵子年则放下杯盏,捋着短须,笑着问道:“元稹,二叔听说你在逼退戎狄一战中,时任先锋打头阵,英勇无比,平津关大捷,你辅助平西王可谓功不可没。此次同平西王回京,陛下定当对三军将士论功行赏,不出意外,你应该能升任中郎将吧?” 赵元稹微有了醉意,说道:“保家卫国本是男儿的责任,升不升官的,侄儿倒不甚在意。侄儿更不敢妄自托大,比我英勇,比我杀敌厉害,比我功劳大的兵将大有人在。何况,一切都以陛下的昭令为准!” 赵子年皱了皱眉头。 这小子肖其父,说话滴水不漏,家人之间也不露个底。 秦氏适时地将话题引到赵元稹的亲事上,岔了过去:“元稹,母亲前些时日打探了几位才情相貌俱佳的姑娘,改日将画像拿与你审审,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心中有国,可也别忘了组建自己的小家。” 赵元稹道:“母亲,我的婚事不必着急,日后定给母亲带个好儿媳回家。” 赵明檀诧异。 哥哥有喜欢的姑娘了。 秦氏自然也听懂了儿子的话外意,不便当场询问那姑娘,便只得暂罢。 赵明溪本想出出风头,可见赵明玉神思恍惚,赵明檀安静干饭,家中长辈谈论边关战场事,她插不上话,也只得老老实实用膳。 散席后,赵明檀正准备回清照院。 “明檀,等等。”赵元稹出声唤道。 赵明檀:“哥哥?” 赵元稹三两步上前,与她并行而走,试探地问道:“我听说秦珏去了外地赴任,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赵明檀抬眸,不悦地撅了撅嘴:“为何你们都认为我跟表哥应当在一起呢?哥哥,以后不要把我和表哥联系在一起,好吗?” “你跟他……” “我们是表兄妹啊。” 赵元稹一愣,抬手摸了摸赵明檀的脑袋,宠溺道:“好好好,哥哥不问了。哥哥从边关给你带了礼物,等会儿叫来福送到你屋里。” “谢谢哥哥。”赵明檀弯眉一笑,“哥哥赶路辛苦了,又吃了酒,早些回房歇息,明日再找哥哥聊聊未来嫂嫂的事。” 赵元稹:“你,你呀。” 上辈子,哥哥娶亲甚晚,是在三年后也是她死的那年成的亲,是戍边参将的女儿,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姑娘? 回到清照院没多久,赵元稹的小厮来福便抬了一个箱子过来,里面全是赵元稹给赵明檀收罗的小礼物,皆是一些西北边境的风俗杂耍物什,特色坚果吃食,还有一套极具异域风情的裙裳。 赵明檀将衣服拿出来比试了一番,裙衫很漂亮,只是尺寸小了,显然哥哥还以为她只是当初那个不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却不知小姑娘这两年的个儿暴涨。 赵明檀笑了笑,将衣裳塞回去,又拨弄着其它物什,目光一顿,扫到箱底一串出挑的金镶玉树状步摇,极为精美。 步摇同其它物件格格不入。 难道哥哥有了喜欢的姑娘,连带着审美都提高了?这支精致的步摇,可不像哥哥送礼的风格。 赵明檀伸手去取金镶玉树状步摇,却发现步摇下面压着一封信笺。 她狐疑地打开信纸,不是哥哥的笔迹,却是给她的信。 ——致明檀。 经年流转,你已入吾心。 一日,偶见金镶玉树状步摇,便觉衬你,故赠之,希你欢喜! 落款只一个字:瑜。 赵明檀黛眉紧蹙。 第二日,赵明檀问赵元稹:“哥哥,我都长大了,你不知道女孩子喜欢金银首饰装扮自己吗?你还将我当小孩子一样看待,送的尽是些小孩子玩的玩意儿!” 赵元稹道:“里面不是还有一件裙赏吗?不喜欢?” 赵明檀语气软糯,犹似带着嗔恼骄纵之意:“那头面首饰呢?” 赵元稹拍了拍脑门,道:“额,那哥哥下次补偿给你。” 赵明檀垂了垂眸,心中了然,哥哥显然并不知情,不知道有那支步摇。 只能是别人故意将那支步摇和信,混入哥哥送她的礼物中。 第14章 若喜欢 赵明檀眯了眯澄澈的眼眸,说道:“哥哥,以后记得多送未来嫂嫂女儿家的头面首饰、胭脂水粉,女孩子都希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赵元稹笑:“她喜欢的跟你不一样。” 赵明檀凑上去,问道:“她喜欢什么,又是怎样的性情,能给我说说吗?” “她呀……”赵元稹笑容一敛,“少替母亲刺探军情,八字还没一撇,等她接受我了,我就带回来给你们看看。” 赵明檀撇撇嘴:“是哪家的姑娘让哥哥单相思?” 赵元稹半句口风不漏:“别人家的。” 任凭赵明檀如何询问,赵元稹都守口如瓶。赵明檀急了,说道:“明檀听说戍边参将家有一个女儿,生的英姿飒爽,可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赵元稹道:“胡闹,人家参将家的女儿还是个黄毛丫头!哥哥能起龌龊心思?” 咦? 难道,哥哥前世娶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 赵明檀同哥哥叙了会儿旧,便回屋重新将步摇拿出来,端详片刻,又将前世的记忆来回搜索了几遍,确定跟那人没有半点牵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遗漏了什么吗? 她又将信拿出来,字里行间皆是表白相思之意,她又不是傻子,不可能理解错误。 “香柳,取火折子。” “是,姑娘。” 火苗窜起,赵明檀毫不犹豫地将信扔进了火盆,焚烧殆尽,不留痕迹。 信虽烧了,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支步摇,如若假作不知,那人会不会以为她默认。可直接派人送到那人手上,似乎也不妥。 纠结了几日,赵明檀忽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香柳备马,准备出门。 城南,兴隆当铺。 赵明檀将步摇递给掌柜:“掌柜的,且看看成色,这支步摇可当多少银两?” 掌柜仔细查看后,给出了一百两的价格。当然,实际价格远不止于此。 香柳不解道:“姑娘,你何时买的这支步摇,奴婢怎么没有印象?这步摇精致漂亮,为何要当掉?” 赵明檀的首饰,桩桩件件,香柳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可印象里,却没有这支步摇。 赵明檀笑笑:“我的首饰那么多,你记漏一两件实属正常。再说,这步摇虽好看,但不适合我,凭白放着占地方,倒不如换成真金白银?” “小姐,确定要当?”掌柜询问道。 “是。”赵明檀说,“只是价钱不满意。” 掌柜的咬咬牙,说道:“再加五十两,一百五十两,不能再多了。” 赵明檀竖起一根手指,说:“一文,足以。” 这显然是没有赎回去的意思,不就等同于白送? 这位小姐,是不是傻? 掌柜的两眼放光,赶紧掏出一文铜钱递给赵明檀:“小姐,成交,不许反悔!” 离开当铺,赵明檀便将那枚铜钱丢给了路边的乞丐。 “小姐,掌柜的给一百五十两,都已是在坑骗小姐了。结果,小姐竟只当了一文。” 香柳被赵明檀一波操作弄傻了,又看了眼乞丐碗里的铜钱,“这下,一文钱都没了。” 送给当铺的黑心老板,还不如赏赐给下人,笼络人心呢。 赵明檀说:“这东西不能留在手里。” 香柳不再言说,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正中的太阳:“姑娘,你且在树底下等等。马车停在后街处,奴婢让王叔将马车赶到这里,不至于让太阳将姑娘晒伤了,晒黑了。” 赵明檀出门急,没带帷帽遮脸遮阳,倒不是怕多走几步,女儿家就怕晒伤皮肤。 尤其,想到自家哥哥那张黑不溜秋的脸,脸与脖颈近乎割裂的肤色,顿时有些后怕。 往日仗着自己底子好,不怎么惧怕日头,可哥哥皮肤也不差,竟晒成了黑煤炭。 她点点头:“去吧,顺便买点消暑的绿豆糕。” “是。”香柳不放心地叮嘱道,“姑娘方向感弱,容易迷路,千万不要乱走。”平西王回京那天,弄丢了姑娘,差点快吓死了。 “不会!” 香柳再次叮嘱:“姑娘,奴婢去去就回。” …… 太子正在酒馆喝闷酒,一为没娶到美人反要娶个心机女,二为平西王回京一事。平西王刚回京就处处抢他风头,太子党参了平西王一本,结果父皇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 太子醉醺醺地转头,不经意便发现了树下的娇颜美人儿。他撩起遮眼的头发,瞪眼一瞧,果真是天大的美人。 亭亭玉立,如花似玉。 酒意上头,心底烦躁难安。 他本该娶的是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而不是那个可恶的赵明溪。 “咦,这不是忠恩伯府的姑娘么,何故一人于此?”太子摇摇晃晃地走到赵明檀跟前,不雅地打了个酒嗝。 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赵明檀看见浑身酒气的太子,厌恶袭上心头,不禁后退了几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请殿下自重!”赵明檀眸色淡淡,开口道。 少女的清音犹如黄莺鸣雀,煞是清脆悦耳。 太子只觉得胸腹间燥意更甚,眼睛泛起红意,忍不住继续逼近,赵明檀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结果被逼跑进了小巷子里,不想竟是一处死胡同。 赵明檀慌了神,重活一世,她不愿跟太子沾染分毫。上一世,便是太子故意毁她名声而不得不嫁于他。若是被人瞧见她现在的处境,再恶意传出什么流言,她不敢想。 “太子,请你让开。臣女的婢女已在附近等候,若被人瞧见太子殿下将人堵进黑巷,想必对太子名声有损。”赵明檀冷冷地看着追上来的太子,怒道。 太子左右环顾了一番死胡同,前无退路,后有两名侍卫把守,色向胆边生,他猛地抓住赵明檀的手,急切道: “孤的名声损了,你便为孤负责,正好嫁于孤……”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怒道:“你竟敢打孤?” 赵明檀一把拔下发簪,对准太子,冷眸道:“你,该打。堂堂太子非礼良家女子,哪里有身为储君的威仪和雅度?” 她早就想甩他一巴掌。 太子盯着发簪,并不觉得小小利器能伤他,怒而抬手:“找死!” 赵明檀握紧发簪,迎面往太子手上划去。太子修习骑射,她本没期待划伤太子,没想到竟轻易刺伤了太子,那道血口子几乎横穿整个手掌,鲜血淋漓。 因为,苏晋正拽着太子的手腕,眉锋冷冽如出鞘的利刃。 太子闷哼一声,酒醒了大半,继而是蓬勃而起的怒意。 “赵明檀,苏晋!” 苏晋嘴角噙着一抹幽深冷意,如霜降冰雪:“太子殿下喝醉了,不想自伤尊体,可需臣护送殿下回宫,以免殿下再次做出自残之事?” 太子一哆嗦:“废物,还不快……”话到一半就哑了,那两名侍卫躺在地上半死不活。今日算是微服出宫,带的人少。 赵明檀看着犹如天神将世的苏晋,恍了一下神,迅速丢掉带血的发簪,躲到苏晋身后。 她的明眸隐现泪花,小手扯着苏晋的衣摆,委委屈屈地道:“苏大人,你来得正好。太子殿下趁着酒劲儿欺负我一介弱女子,还请苏大人替臣女做主。” 太子怒不可遏:“你,你们!苏晋,你敢睁眼说瞎话,伤孤之人分明……” 苏晋:“分明就是忠恩伯府的嫡女,赵大姑娘。” 赵明檀:“?” 太子一愣,旋即道:“既知是她,将人交由孤处置,孤便不与你计较以下犯上之事。还抓着孤做什么,放手!” 苏晋放开太子,转而看向赵明檀:“姑娘似有冤情呈说,可太子殿下乃当朝储君,本辅可能无法为姑娘做主。不过,本辅能为姑娘作证,太子意图轻薄姑娘在前,姑娘自卫伤人在后。”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义愤填膺道:“臣女便去敲登闻鼓,求陛下给臣女做主,让太子殿下给个说法。” 苏晋颔首:“陛下处事向来公允,定能还姑娘清白!” 太子一听敲登闻鼓,被酒精腐蚀的神志立马全清醒了,气道:“赵明檀,你敢刺伤当朝太子,又该当何罪?” 有了苏晋,赵明檀便有了底气,直接怼回去:“殿下非礼臣女在前,臣女誓死挣扎之下,本就存了以死保清白的决心,不想竟误伤了殿下。殿下非要论说个子丑寅卯,正好让陛下评评理,孰是孰非?臣女心中坦荡,如果陛下为此治罪于臣女,臣女甘愿领罪?” 苏晋眉目微沉。 太子怒归怒,但好歹没有气昏头。如今平西王打了胜仗归京,正得盛宠,若为了女色之事闹到殿前,父皇只会看轻他,反而越发高看平西王。 本就因父皇赏识平西王而郁闷醉酒,若因此被父皇申斥,可谓得不偿失。 太子隐约后悔,不该放纵自己醉酒而失去理智,当街做出这等事。背地里想办法将人弄到手里,也好过授人以把柄。 太子捂着受伤的手,瞬间从高昂的斗鸡秒变成龟缩的鹌鹑,能屈能伸道:“误会一场,孤将大姑娘错认成即将嫁入东宫的二姑娘,你们姐妹长得太过相似,孤难免认错,一时情起,不想竟失了礼数。孤无意伤害大姑娘,大姑娘也非故意伤孤,互相抵过便罢。” 苏晋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眼神不好,回宫当多食明目的汤药。这认错了人是小事,若是处理国事时,不识奏折,不辨忠奸,可就是百姓之祸!” “哼,多谢苏大人提醒!”太子黑沉着脸,甩袖而去。 苏晋低眉扫了一眼自己的衣摆,目光落至那只莹白细软的手。 第15章 他希望,她能心悦他 赵明檀觉察到他的目光,缩回手:“苏大人,你怎会在此?” 苏晋掀起唇角,面色无波无澜,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情绪的波动:“刚从宫里出来,恰巧路过此处。” 其实,是他得知明檀出门,故意推掉公务,百忙之中与她偶遇。 他希望,她能心悦他。 “好巧,幸亏遇到了大人,否则不敢想象会发生何种难堪的事?”赵明檀眸光流转,说,“不知明檀该如何酬谢大人屡次相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苏晋神情清淡,若不是微勾的唇角,实难看出他心底的愉悦。 赵明檀揉揉被太子抓疼的手腕,眯眼一笑:“大人知恩不图报,明檀只好将大人的恩情铭记于心!” 顿了顿,赵明檀似乎欲言又止,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苏晋却道:“手腕红了,记得擦药。” 又道:“你要以死保清白?” 赵明檀一怔,清脆道:“我想活,清清白白的活。” 若非不得已,她绝不会自寻死路。如果这一生还要委身太子,她宁愿死。 苏晋看着她的眉眼,一字一顿道:“任何时候,都要活着,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许自弃性命。” 说罢,便弯腰捡起带血的发簪。 “发簪沾了血,便成了凶器,不宜留在案发现场,姑娘日后也不会佩戴,不妨由我处置。” 赵明檀愣愣地看着他,见他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发簪包裹起来,待要收入袖中时,赵明檀犹如魔怔了般,一把将发簪连带帕子抢了回来。 “大人,发簪我自会处理。大人若喜欢,明檀日后会送上干净的,绝不沾染任何腌臜之物的……” “姑娘!” 明檀一顿,将发簪拢入衣袖,慢慢转过身。 香柳快步跑了过来,看见赵明檀旁侧的苏晋,心里一惊,结巴道:“拜……拜见苏大人” 苏晋拧眉,面色不虞:“以后,不许将你家姑娘单独留下!” 声音极冷,似千年寒冰。 香柳禁不住打了个寒蝉。 等苏晋离开后,香柳方才缓过神:“姑娘,你怎么会与苏大人同在一处?” 赵明檀抿了抿唇,说的淡然:“遇上登徒子,得遇苏大人仗义相救!” 这一世,自从苏晋从褚州回京后,似乎经常出现在她面前。 如果……她是说如果,前世没有落水那件事,没有嫁入东宫,他是不是也会经常出现在她面前? 目视着苏晋逐渐远去的背影,赵明檀若有所思。 香柳后悔不已,噗通跪在地上:“都怪奴婢,差点让姑娘遭了罪。今日也没带采蜜出门,奴婢怎可将姑娘一个人留下,奴婢实在该死,请姑娘责罚!” 赵明檀道:“起来,想做恶事的又不是你,我何苦来哉怪你。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 被太子堵进死胡同时,她真的怕得要死,怕他霸王硬上弓。她抱着先杀太子再自戕的决心,杀了他就自杀,若杀不了他,在清白与死之间,她依旧会选择死。 那一刻,她想到的是苏晋,想到他又要像上辈子那样孤寂一生,心疼得紧。 没想到,他却出现了。 香柳见赵明檀衣衫完整,唯独少了一支发簪,顿时急问:“姑娘,发簪可是让登徒子抢走了?”女子饰物及贴身之物落入陌生男子之手,谨防会留下后患。 赵明檀摇摇头:“没有,还在。” 回府后,赵明檀便将自己泡进热水里,清洗身上沾染的血迹,并嘱托香柳将她沾血的衣服连同那支发簪处理干净,对她而言,太子的血也是肮脏的。每隔一段时日,那些压箱底陈旧变色的衣物便会被处置掉,倒也没引起他人怀疑。 香柳看着衣袖间的点点血迹,心惊胆战,几次问询确定受伤的不是赵明檀,方才稍稍安心。 “姑娘,还有这枚帕子材质特殊,奴婢想了各种办法,依旧没法洗出来……” 赵明檀抬手接过,帕子本是纯白色的,连任何刺绣花色都无。如今染上血迹,洗过后,颜色泛黄红,甚为难看。 还回去,苏晋未必会用。 留下,上面有太子的血,她膈应。 赵明檀扔给香柳:“一并烧了。” * 平西王府有一侧妃和两个通房,周淮瑜到西北边疆打战,女眷便留守王府。 周淮瑜出宫回府,瞥见鲜侧妃发髻上戴着一支醒目的步摇——金镶玉树状步摇。 周淮瑜眸子一紧,漫不经心地问道:“步摇哪来的?挺别致。” 鲜侧妃伸手抚了抚云鬓,娇笑道:“王爷,是妾身前几日在首饰铺子挑买的,妾身戴着可好看?” “这支步摇做工精巧,金玉皆是上等货色,价值不菲,低则千两起步,你的例银……”周淮瑜话没说完,鲜侧妃已明了其意,暗指她挪动中馈作私用。 鲜侧妃惊骇,当即不敢再撒谎,只得老实交代。 兴隆当铺是平西王的产业,王府没有主母,周淮瑜外出打战,都是鲜侧妃代理中馈,打理京中铺面田地等产业。大前天,鲜侧妃到兴隆当铺查账时,正好在内堂看见一名女子当此首饰,且以一文钱当之,她见步摇漂亮雅致,便自作主张据为己有。 周淮瑜扬手取下步摇,眸子晦暗不明:“一文当之?” 花几千两银子定制、独一无二的首饰,竟以一文钱的价格当掉,还真是廉价。 “是。” 鲜侧妃摸了摸被扯乱的头发,敏锐地发现周淮瑜心情不佳,心中惴惴不安,小心回道,“妾身开始也觉得奇怪,本以为步摇是劣质假货,结果却不是。可能,那女子是个傻子,不辨鱼目珍珠吧!” 周淮瑜道:“步摇不衬你,以后莫戴。” 第16章 篆刻 前些天,平西王庆功宴后,太子党便以平西王有不臣之心参了平西王一本。说平西王昼夜兼程愣是将一月的路程拉至半月,只为回京祭拜生母,孝感天地。而西北至盛京远隔千万里,平西王却是来去如风,想来日后回京也便利。 当然,另一层意思便是,谁都知道当年的黎妃是被冤死,真凶虽因平西王势起而伏法,可难保平西王依旧怨憎难平。 平西王有多敬重生母,就有多憎恨仇人。 黎妃之所以被冤死,不就因为不受宠么?不受谁的宠,不就是玄德帝吗? 好在帝王明鉴,叱责太子敲山震虎,勒令太子党安分些。 太子被皇帝痛骂,私自出宫买醉又被刺伤还不得不遮掩丑事,太子憋屈至极,不想这两□□野竟重现了无头女尸的悬案,大理寺久查不破,太子毛遂自荐主动申请坐镇查探这桩悬案,以改善玄德帝对他的看法。 结果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自己头上。 郊外惊现数十具无头女尸,其中有一具尸体较新,死亡时间乃去年,不想竟是太子偷偷豢养过的外室,那外室还是上一任京兆尹之女,小官之女成了太子外室,而那名小官去年辞官携家带口回了老家,其间可发散想象的纠葛甚多。 寒窗苦读数十载,好不容易当了官,为何突然拖家带口远离盛京? 小官之女为何会成太子的外室,可是迫于太子的淫/威? 那外室又为何而死?是曾经缔造无头悬案的凶手重出江湖,还是死于太子之手? 既然,太子牵涉命案,自然无法由他继续查下去,玄德帝遂将案子交由锦衣卫负责。当然,无头女尸本就是二十年前的悬案,主谋真凶未能查出,只查出太子逼死外室,又以权逼得前任京兆尹滚回老家。 锦衣卫如实上报玄德帝,但对外的说法却不是如此。 太子行事放浪,养外室,不想外室欲求上位,以死相逼太子迎娶她入东宫,却被割头狂魔残忍杀害。太子担心丑事败露,只得隐而不发,暗中施压让前京兆府尹辞官回乡。 外室之死,全推到逍遥法网数年的真凶头上。 玄德帝严厉申斥太子,并禁闭东宫三月不得外出。 太子查案一事成了笑话,就连太子救赵明溪的佳话也变了味儿。 赵明檀正在绣花,看着纯白娟帕上的那抹并蒂莲,凝眉深思。 东宫的阴暗腌臜事多着呢,太子是有个被逼死的外室,但没闹到这般大,也不是以什么无头女尸的悬案掀出来的。 这一世,似乎从她没有落水牵扯上太子开始,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今生的轨迹越发偏离前世。 灯火通明的书房,长案上摆放得不是文房四宝,也不是堆积成山的公文信件,而是一堆木料。 苏晋端坐圈椅,手执篆刀,神情极为认真,一笔一划地雕琢着约莫镇尺大小的木头。 修长如玉的手,拿惯了笔砚,以笔指点乾坤,改而执刀当木匠,丝毫不违和。 没一会儿,雏形初显,是个人形。 苏晋动作不停。 王继在旁边汇报着什么,空中木屑灰尘乱飞,呛人得很,他忍了又忍才没有打喷嚏,而苏晋毫无异样,不动如山。 王继难受地耸耸鼻子,狐疑地看了一眼苏晋,那股子专注劲儿视仿若周遭无物,他怀疑主子是否真在听,说到锦衣卫调查出的‘真相’时,话语一顿,便停了下来。 苏晋嗤了一声:“以谢凛的能力和锦衣卫的情报网,还能查不出外室的死因?只不过,不足为外人道也!” 为何不能为外道,自然是玄德帝要保。 小小外室,末品小官的官途,微不足道。 王继默了默,看着主子手上隐约成形的木雕小人,非常肯定主子之所以设局发难太子,便是为着赵家姑娘的缘故。 苏晋又道:“手脚弄干净,别惹回一身腥。” “是。”王继一顿,又问,“那无头女尸的旧案……” “本辅又不是破案的,陈年悬案自有该管之人管,是否继续追查是他们的事?” 苏晋埋头篆刻,始终未停下手中的篆刀。 而王继继续禀告其它事宜,不论朝野官场的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哪个官员和哪个官员拌了两句嘴,只要有消息传回,苏晋必要这边过耳一听。 苏晋仔细雕琢小人的发髻,刀锋一顿:“有人来了。” 王继立马打住话头,没一会子,外面便响起敲门声。 “晋表哥,湘儿可以进来吗?” 苏晋端详着木雕小人,不耐地抬手一挥。 王继只好打开一条门缝,将自己挤了出去,反手就将房门掩上。 王继看到陈湘儿手上的药碗,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依旧笑着对陈湘儿道:“表姑娘,主子正在处理公务,多有不便。表姑娘不如回屋歇着,绣绣花,读读书也好。” 陈湘儿不悦蹙眉,看着紧闭的房门,略微提高了声音:“晋表哥,湘儿奉姨母之命给表哥送药,还请表哥开门,让湘儿把药放下便走,湘儿绝不会扰了表哥公事。” 里面没有声音。 陈湘儿咬了咬牙,柔声道:“公务要紧,可身体也不能落下。若是姨母知表哥为公务累垮了身体,暗地里指不定如何抹泪,还请表哥开门将药喝了,宽姨母的心。” 苏母见之前的药久不见成效,又想起苏晋上次说到成亲的事,便寻思着又换了一方子。哪知陈湘儿软磨硬泡非要亲自送过来,苏母向来耳根子软,便也就应了。 就有了送药这一出。 屋内沉寂一瞬,苏晋淡漠的声音响起:“你是客,做了婢女们的事,婢女又当做什么,她们能反客为主么?” 陈湘儿脸色一白。 “你已到议亲的年纪,中意什么样的郎君,何种品性,何种长相,何种家世,皆可说与母亲听,让母亲代为相看,我再替你甄选一遍,争取早日将亲事定下。吾希表妹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陈湘儿脸上血色尽失,踉跄几步,手中药碗几欲打翻。 王继扬手接过药碗,委婉劝道:“表姑娘,请回吧。” 陈湘儿紧紧地捂着胸口,哀声道:“表哥,难道你不知湘儿心中……” 砰。 重物砸落门板的声音骤然响起,伴随着苏晋寒冽至极的声音:“王继!” 王继知主子动怒,赶紧半拖半拽地将陈湘儿请到院子外面。 王继冷声对着守院的两名小厮道:“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各领三十大板,日后休要再犯!” 然而,苏晋却负手立在书房门口,冷声道:“逐出府!” “主子,恕罪。” “主子,是表姑娘得了老夫人的命令,我们才会……” 陈湘儿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泪水滑落脸颊而不自知。 晋表哥,当真如此绝情! * “姑娘,展玉堂近日新到了一批款式时新的首饰,特送了过来给姑娘挑选。”采蜜打帘走了进来,扬声道。 紧随其后的是展玉堂的李妈妈,正领着一众持屉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香柳将耳坠勾入赵明檀耳后,转身,笑盈盈见礼:“李妈妈,打开瞧瞧。” “好嘞。”李妈妈满脸堆笑,而后开始一一介绍,“这件蝴蝶花钿栩栩如生,姑娘明媚照人,配此花钿,就连真蝴蝶怕也要误以为姑娘是跌入凡尘的蝴蝶仙子,环绕驻足……” 不得不说李妈妈嘴巧,会夸人,能不带重样地给你夸个天花乱坠,怪不得展玉堂能在一应首饰铺面中脱颖而出。 赵明檀对镜托腮,扭头扫了眼一溜儿打开的屉匣,珍珠耳坠、翠玉发簪、臂钏、玉镯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每一样皆是上品。赵明檀近半的头面首饰出自于展玉堂,每次但凡出了新款式,都要应景挑选几样。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上辈子直到嫁入东宫,金银首饰皆由宫中特贡,才没在展玉堂购置。 这一世,分明上月才选过首饰头面,而对重生的她来说,却是恍如二十载的光阴。 一眼扫过去,赵明檀捡着合眼缘的挑了两三件:“就它们了。” 李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姑娘眼光真好,这三件乃这批货中最拔尖的三件,全让姑娘挑了。对了,大姑娘可要让二姑娘也过来挑几件,听说二姑娘即将嫁入东宫,多添置些首饰既体面又喜气。” 李妈妈以往每次来时,大姑娘都会让二姑娘挑上两件,私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哪知话刚出口,就敏锐地发现气氛有些异常,就连大姑娘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商人重利,又擅察言观色。李妈妈赶紧笑着自圆自说:“老奴真是糊涂了,这批首饰全是适合大姑娘的穿戴风格,明显不太适合二姑娘,等下批罢。” 赵明檀淡淡笑了笑,说:“如果下次有适合的,李妈妈直接送到二姑娘院中即可,让二姑娘来我清照院选首饰,一来一去的,也麻烦。” 李妈妈尴尬地笑笑,寻思着两位姑娘别是为着什么事闹翻了。二姑娘比大姑娘先出嫁,嫁的还是东宫,难不成大姑娘为此不高兴了。 可太子养外室,又别有用心地搭救落水的二姑娘,二姑娘将来的前程如何,还未可知呢。 赵明檀吩咐道:“香柳,送客。” “大姑娘!”李妈妈躬了躬身,笑着说,“敝店承蒙大姑娘多年照顾生意,时值百年店庆,展玉堂特为姑娘备了一份薄礼以示酬谢,望姑娘笑纳!” 说着,便让身旁的小丫头奉上精致的妆匣子。 香柳上前接过,李妈妈便带着人告辞离去。 展玉堂时不时会定制些小礼品酬谢贵客,赵明檀一般都会赏给婢女,这次也不例外,直接赏给了香柳。 结果—— 香柳将东西捧了回来,一脸凝重地说:“姑娘,是你当掉的那支步摇,还有一封信。” 赵明檀眸眼微沉。 沉默良久,才道:“送还给展玉堂,若不收,日后展玉堂的任何物件都不必再送入忠恩伯府半步!” 第17章 不动声色的解围 西柳院。 赵明溪立在窗边,听着随身婢女汇报清照院那边的情况,面上没甚外露的表情,可手中掂捻的帕子差点被她拧出水。 “二姑娘,奴婢问了李妈妈手下的一个小丫头,那丫头说原本李妈妈提议让二姑娘也去挑选几件首饰,却被大姑娘拒绝了,还说以后二姑娘需要什么,让李妈妈直接拿到西柳院这边供二姑娘选。” 赵明溪哼了哼。 她那点例银能买什么好东西,每次不都是从赵明檀指缝间露点出来,才能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寒酸? 赵明溪挥了挥手:“出去!” 婢女喏喏退下。 赵明溪本就心烦不已,听到清照院那边展玉堂的头面首饰任赵明檀挑选,忍不住泛起酸味儿。 不消半月,便是她抬入东宫的吉日。可太子被关禁闭,想也知道自己会如何狼狈地进入东宫,不过一顶轿子抬进去罢了。 想到赵明檀以后的婚事,必是风光大嫁,十里红妆,夫君亲迎,赵明溪的心里便越发不平衡了。就因为她没有托生到主母肚子里,这辈子始终低人一头,盯着庶女的名头仰人鼻息过活。 在忠恩伯府,要仰仗秦氏的脸色、巴结讨好嫡姐,去了东宫,还要在不待见她的太子手下讨生活,她赵明溪生来就该活得如此卑微吗? 如果娘亲还在,她一定不会活得如此谨小慎微? 父亲能和娘亲生下她,定是有所情分,只可惜娘亲短命福分薄。 赵明溪低头扫见地上的平安符,略微一怔,而后眼中怒意隐现。 平安符落了灰,被压在桌角之下,这是秦氏前些时候送与她的,说是在昭觉寺所求,保她以后顺遂平安。呵,不过是为赵元稹和赵明檀所求时,顺便给了她一份,主母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不仅她有,就连赵明玉也有。 秦氏的平安符是批发的吗? 赵明溪将平安符拽出来,一剪刀剪碎,咬牙低语道:“我,赵明溪,一定要出人出头。” “一定要!” …… 安南公主喜欢各种情趣高雅的事,奈何生的女儿蒋瑶光是个野性子,打扮异类,行事作风也是十足的豪放派头,并无半点贵女的优雅和端庄。公主近日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幅名画作,便办了赏画宴,邀各府贵女到公主府一观,意图让蒋瑶光多沾沾这风雅意趣,有所改端。 此画名为《夏日昙趣图》,据说乃北朝玄叶大师封笔所作,备受追捧。玄叶是迄今画坛史上唯一将昙花一现画得惟妙惟肖、犹如亲临所见昙花盛开一刹那美景的人。 作为蒋瑶光的闺中小姐妹,赵明檀和秦珊珊自在受邀之列。意外的是,赵明溪竟也接到了公主府的帖子。 秦珊珊不高兴,暗翻了个白眼道:“怎得什么阿猫阿狗都来了?” 赵明溪同赵明檀一道而来,本就受了赵明檀一路的冷遇,又见赵明檀不像以前那般为她说话,且自己不便在这种场合跟秦珊珊起争执凭白惹人笑话,便灰溜溜地去找其它相熟的人。 蒋瑶光耸耸肩,解释:“我可没给帖子,是我娘下的帖子。说赵明溪虽只是忠恩伯府庶女,可即将嫁给太子,难保以后在宫里不会经常碰到,权当结一份善缘罢了。” 这是安南公主给蒋瑶光的原话。但实际上是因为,安南公主深知宁肯同君子交恶,也不要同小人纠缠的道理。蒋瑶光不待见赵明溪,平时定用言语欺压过好友的庶妹。 安南公主清楚太子喜欢的女人从来都不是赵明溪这种类型,而赵明溪却能嫁入东宫,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一二了。 已到的姑娘三五成群玩闹在一起,有扑蝶叙话的,有玩投壶的,秦珊珊想去玩投壶,赵明檀想观摩那幅名画,然而蒋瑶光却惦记着她的练武场,非要她们去参观参观。 赵明檀瞄了一眼蒋瑶光的长裙,眨眨眼道:“不妥吧。你肯定忍不住上手摸兵器,拿到什么刀啊绳子啊,你不得给我们露一手,你这裙子可就难保了。” 公主府设宴待客时,蒋瑶光一般都会给自家娘亲薄面,换身得体繁复的裙衫。 她犹豫地盯着曳地裙踞,不情不愿地妥协道:“行,这衣服确实麻烦。等宴席结束,我再带你们去。” 这贵女圈也是分了好几派,各自为营。做作矫情的秦珊珊同蛮横直率的蒋瑶光凑在一起,所向披靡,几乎无人能在她们面前讨到好,赵明檀脾气虽好,可与她们并立,那些贵女们自动与她划分开。再就是以宋清络为首的贵女们,宋清络是宋国舅爱女,太子党的大臣之女皆围绕着宋清络献殷勤。 除开宋清络的身份,她本身性子清冷,言辞不多,倒不会故意仗势欺人。 反而是赵明溪以前绞尽脑汁巴上的静平公主,喜欢看身边的人踩高捧低。静平公主乃继后之女,太子胞妹,自有跋扈高傲的资本。赵明溪是通过静平公主身边头号狗腿子兵部侍郎之女孙秀丽,间接巴上静平公主,但不过是她们踩贬取乐的对象。 这不,赵明溪刚过去没多会,就被奚落上了。 这帮子嫡女向来看不上卑微的庶女,何况赵明溪还是以那样的方式搭上东宫。 首先说话的是孙秀丽:“赵明溪,你长得也不是清绝佳人,怎就引得太子殿下跳水相救,莫不是你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诱得殿下迷了心智?” 另一人附和道:“对啊对啊,听说你要绞了头发当姑子,怎么还能好端端地出来走动?” “为了这事,殿下也不知经受了多少流言蜚语,赵明溪可真是好本事,我们这些向来不敢同男子逾越半点规矩的姑娘甘拜下风!” 赵明溪脸色一片惨白。 静平公主因皇兄被父皇惩罚一事本就心烦,再加上时不时传入耳目的流言,越发讨厌赵明溪。 先有皇兄救赵明溪之事在前,后有外室女惨死被揭露,太子皇兄的形象一落千丈。静平公主总觉得赵明溪是灾星,专克皇兄,皇兄没勾搭上赵明溪前,哪有这些糟心事,可是深得父皇之心。 赵明檀远远观望了一眼,抿了抿唇角,便收回了目光。 这才哪儿到哪儿。几句讽刺之语无光痛痒! 上辈子,赵明檀就领教过静平公主的跋扈和恶毒,她的跋扈与瑶光不同,瑶光虽蛮横霸道,却不恶毒。而静平公主却是害得她差点丧命。 直到安南公主到场,那边的讨伐才结束。 安南公主是玄德帝的嫡长女,又是先皇后遗留在世的唯一女儿,自是备受玄德帝疼宠。谁不给安南公主几分薄面,就算在皇宫飞扬跋扈的静平公主,也得乖乖地叫她皇长姐,不敢当面骄肆。 没想到跟随旷世名作一道过来的,还有苏晋,以及周景风。 长身玉立,身姿挺拔隽逸,那张脸更是倾世之颜,面色冷清,难掩谪仙之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漆黑若深渊,诱人惊心,一眼沉沦。 旁边同样出类拔萃的周景风沦为陪衬品,只要苏晋在,其他男子瞬间黯然失色,无法同日月争辉。 众人眼中只看得到俊美如神祗的男子——苏晋。 姑娘们小声议论起来,却不敢太过放肆。 “哇,世上怎么有这么俊的男子?” “只可远观,却不可亲近。” 赵明檀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晋,在苏晋对上她的目光时,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晋瞳孔微缩,略一停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目光并未在她身上驻足。 秦珊珊碰了碰赵明檀的胳膊肘:“某人的春天来了,那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可别吓死人了。” 赵明檀:“……” 安南公主笑道:“近日得了玄叶大师的真迹《夏日昙趣图》,可本公主对画作研究颇浅,特邀苏大人和周世子一道品鉴。” 众人皆知苏晋对画作诗词的鉴赏水平极高,若不是入朝为仕,诗画坛上的新星便是苏晋。至于纨绔浪荡子周世子,会品什么画,不过是陪衬的绿叶。 不过,看到出双入对的苏晋和周景风,这些官场贵女忍不住腹诽,那个隐秘的传闻莫不是真的? 苏晋无法人道,转而喜好男风。 蒋瑶光托着脸,早已就苏晋和周景风……嘿嘿咻/咻了数十遍:“诶,你们说苏晋和周景风昨晚是不是……” 赵明檀急道:“不是,不是!” 哦豁,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声音。 一瞬间,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各异。 赵明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丢脸死了,什么仪态,什么端雅都没了。 蒋瑶光揉了揉肩颈,大声道:“不是什么,本县主就是昨儿个睡落枕了,现在都还不舒服着呢。” “公主,臣向来推崇玄叶之画,臣已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名画真迹。”苏晋抬眸淡淡地扫了赵明檀一眼,不动声色的帮她解围。 安南公主一愣,吩咐两旁婢女将画轴展开。 活灵活现的昙花映入眼帘,众女转而被昙花所吸引,暂时忘了赵明檀的失态。 画作刚展开,公主府又来了一位贵客。 “平西王到。” 赵明檀眼皮一跳。 第18章 紧张 安南公主愣了愣,平西王怎会来凑热闹?平西王不是那种附庸风雅之人,亦不擅丹青墨画。 安南公主和平西王虽非同母所生,但因着两人生母早丧,情分比旁的兄弟姐妹多了几分。 安南公主疑惑归疑惑,笑着道:“阿瑜,快请上坐。” 周淮瑜撩袍入内,爽朗道:“皇姐,阿瑜不请自来,请皇姐见谅。实在是阿瑜听说长姐得了名家大作,一时好奇,忍不住前来观摩一二,陶冶情趣,免得被人嫌弃一介莽夫,只会喊打喊杀。” 说话间,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一个方向。 苏晋眉心微凝:“王爷过谦了!王爷骁勇善战,护大周百姓平安,在骁勇和用兵二道之上,臣等以口笔指论时政之人自愧不如。” 周淮瑜道:“本王对画作可是一窍不通,等会可得向苏大人讨教一二。” 苏晋:“不敢!” 众人狐疑不定,这是在神仙打架? 周景风桃花眼一转,囫囵摇着扇子,嘻嘻笑道:“什么讨教不讨教,你二人可别喧宾夺主。今日乃公主殿下邀请的娇客各显身手,看谁的赋昙诗拔得头筹,我们可是主考官,得一致对外点评,娇客还未比试,你们倒先较量上了,不妥不妥哈!” 安南公主也笑着打圆场道:“苏大人和阿瑜一文一武,皆是父皇倚重的能臣良将,各有所擅领域,谁都不许拿短处妄自菲薄? 言归正传,该我们才情出众的娇客露一手,大家觉得玄叶大师的《夏日昙趣图》如何,请畅所欲言,并以昙花作诗一首,谁能拔得头筹,谁就能赢得本公主精心培育的这株孔雀昙!” 说罢,侍女便将孔雀昙搬到众人面前。 含苞待放,形色纯白,花香怡人。 据说昙花一现时犹如孔雀,故而得名孔雀昙。 安南公主又道:“盛京仅此一株孔雀昙,花期就在明日,且看花落谁家?” 昙花一现的盛景啊,宛若玄叶大师画中所画美景。 众人惊叹,各贵女欲欲跃试。 不仅希望赢得孔雀昙,亦想展露人前,脱颖而出。如能将名声打出去,高嫁的机会更多,可博取一个好前程。 何况,今日点评诗赋之人是,当今首辅和平西王,皆是盛京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 能得他们点拨一二,出去也有吹嘘的资本。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之姿,位高权重。 周淮瑜生的仪表堂堂,俊朗风逸,身形高大却不显威壮,素有儒将之风。 当然比之光风霁月的苏晋,那长相却是稍逊几分。苏晋喜怒不形于色,不近人情,生人勿近,没几个姑娘能接近他,可周淮瑜却不一样,府中有妾室却没正妃,此次凯旋归朝,不出意外,可能立正妃。 有心的姑娘或可一试,赢得平西王青睐。 秦珊珊两眼放光地盯着孔雀昙,摩拳擦掌地推了推赵明檀,胜券在握:“明檀,看你表现,你我联手,孔雀昙还能是别人的不成。” 别看秦珊珊矫情做作,肚里也不是没货,她的那些墨水加上赵明檀肚子里的墨水,怎么都能将孔雀昙拿下?如果没有宋清络,秦珊珊自己上也行,可有了宋清络这个对手,秦珊珊可能稍逊一筹,不太能搞不定。 宋清络清冷孤傲,素有盛京第一才女之名。秦珊珊的才能大多拿来怼人,比起日日出入诗社精进的宋清络,没退步便是好的了。 而蒋瑶光压根不通文墨,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然而,就在秦珊珊默默打腹稿时,宋清络率先出列,清雅端庄地福了福身,目光微微落在苏晋身上一瞬,开口道: “小女清络不才,献丑了!玄叶大师所画之昙……” 知道献丑就不要献了啊。秦珊珊越听越觉得自己无望夺得这一株漂亮的昙花,转而求助赵明檀,身边哪儿还有赵明檀的影子。 人早就没见了。 秦珊珊懵了懵,只能自凭本事了。 …… 且说赵明檀偷偷离开,看着硕大的公主府,实在找不到路寻个清静的地儿。没办法公主府来过多次,可她路痴,不记路。 各府的婢女被安排在他处,一时也找不到香柳引路。 赵明檀四处望了望,叫住一名负责打扫的侍女:“有劳,可否带我到池边凉亭?” “是,大姑娘。”赵明檀是蒋瑶光的手帕交,经常出入公主府,侍女自是有印象,态度恭谨。 “大姑娘,到了,奴婢告退。”没一会儿,侍女便将赵明檀引到凉亭,躬身而退。 凉风拂面,远离前院的喧嚣和嘈杂,可赵明檀的心依旧不平静,隐隐浮躁不安。 如果只有苏晋,赵明檀非常乐意出出风头,引得苏晋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瞬。 可没想到平西王竟也来了。 赵明檀托腮沉思,懊恼极了。 倒底是哪里出错了?平西王应该爱上的不是赵明玉吗?他该送东西的人不应该是赵明玉吗?他应该表白的人不应该也是赵明玉吗? 怎么都不该是她啊。 赵明檀再次搜寻了一遍前世的记忆,确定自己跟平西王没有任何交集。就连小时候的事也回忆了一遍,好吧,依旧没想起自己跟周淮瑜有啥交织的过去。 倒是隐约想起了一个邋遢形同乞丐的少年,叫什么…… 阿日,还是阿目? 那少年的面容太过模糊,赵明檀又在玉佩里蜗居昏睡了近二十载,儿时的记忆早已变得支离破碎。 赵明檀想不起来,不再逼着自己硬想。 现在重要的是,她要和苏晋修成正果。好端端的,平西王出来捣什么乱。 耳旁陡然响起一道声音:“不开心?” 赵明檀猛然抬头:“啊,苏大人,你不是在前院……” 苏晋撩袍坐在她对面,说:“结束了。” 赵明檀讶然:“这么快?” 苏晋颔首:“嗯。” 苏晋言辞犀利,用词毫不客气,只说姑娘们诗作的不足之处,压根不提优点。就连宋清络所作的诗对仗工整,韵律齐,意境优美,可在苏晋眼中,却是华丽辞藻堆砌而成、毫无感情的文字罢了。 宋清络当场委屈地哭了。 还有几位姑娘大着胆子做了一首诗,皆被批判得一无是处,连坊间的打油诗都不如。这些都是心高气傲的贵女,可苏晋却毫不顾忌她们的颜面。 就算平西王有心顾及姑娘们的颜面,可平西王泛泛的夸赞之语远不及苏晋给姑娘们戳的刀子渗人。 后面的姑娘就不敢再作诗了,谁愿意自取其辱。 很快,直接从前几位姑娘中选择一位缺点较少的诗作,算作头筹。 可得了头筹,赢了孔雀昙,心情也未见多愉悦。 赵明檀撑了撑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是哪位姑娘拔得头筹,赢了安南公主的孔雀昙?” 苏晋看她一眼,说:“第一个。”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宋清络?”她离开时,宋清络正好打头阵。 苏晋:“嗯。” 赵明檀双手捧着脸,嘟囔了一声:“珊珊肯定很失望,说不定还要埋怨我一通。” 苏晋抬头:“何故?” 赵明檀眯眼:“因为我刚才偷溜出来,没有帮她,说不定还有一定希望赢得那株极品孔雀昙。” 苏晋眉色一动:“你还喜欢昙花?” “当然喜欢啊。”赵明檀眉眼弯弯,软声说,“昙花一现,难得一见嘛。何况,物以稀为贵,我自然喜欢!” 苏晋狭长的丹凤眼轻动:“方才如果你在,拔得头筹者肯定是你,孔雀昙也会是你的!” “什么?”赵明檀一怔,随即定定地看着苏晋,“明檀的诗词才学并不一定胜于宋清络,难道……” “苏大人要为明檀徇私?”赵明檀清澈潋滟的明眸,闪过一丝揶揄,语带笑意。 苏晋眸眼漆黑:“我相信你!” 赵明檀:“?” 苏晋顿了顿,又补了句:“信你……的才情胜过世间其他任何一个姑娘。” 也不知苏晋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的,竟不敢直视赵明檀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说这句话时,眼神不自觉飘忽看向别处,耳根隐约泛红。 赵明檀盯着苏晋耳际那抹可疑的红,微眯起了双眸,笑盈盈道:“苏大人真有眼光,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相谈甚欢,却不知暗处始终有一双窥探的目光。 “大人,我……” “大姑娘,我……”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彼此一愣,赵明檀率先说道:“大人,请讲。” 苏晋道:“还是姑娘先请。” 赵明檀欲言又止,对于问苏晋何时下聘娶她这种事,实在羞于启齿。 她撅了撅嘴,软糯的声音犹似带了一丝娇嗔的意味:“可我想听大人先说嘛。” 那一声‘大人’,竟于她的唇齿间萦绕出几分香软和旖旎。 看着那张莹白的小脸,苏晋放在石桌下的手缓缓拢入袖中,攥着那枚亲手为赵明檀雕刻的木雕小人:“我……我……” 向来辩口利辞的苏晋竟结巴了,全无舌战群儒的从容淡定,也无挑剔贵女诗词的行若无事,面对赵明檀,苏晋没来由地紧张,行事瞻前顾后,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自若。 既怕自己此举唐突了心爱的姑娘,更怕自己被拒绝,他明显感触明檀对他有所好感,也知道以明檀被家人疼宠的程度,他一个身患‘有疾’的病人实非忠恩伯府上上选女婿,煎心熬肺之际,自己费劲心力雕刻的小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送出去,酝酿已久表露心迹的言词亦不知如何宣诸于口。 赵明檀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望着他:“大人,你想说什么啊?” 倒底要说什么,快说啊。快急死她了,苏晋犹豫迟疑的模样完全勾起她的兴趣,什么样的话能让苏晋说不出口? 苏晋攥紧木雕小人,嘴唇翕动:“我……” 恰在此时,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及说话声。 “今日忙晕了头,莲池的锦鲤都忘了喂养。” “赶紧的,别磨蹭了,将公主殿下的锦鲤饿出好歹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第19章 大人可唤我明檀 苏晋眉心微凝,将木雕小人拢入袖中,起身道:“大姑娘,孤男寡女同坐一处不妥,在下先行一步。” 说罢,苏晋转身便走。 赵明檀忽的拉住他的衣摆,笑眯眯地说:“大人,以后可唤我明檀。” 苏晋脚步一顿,眸光晦暗不明。 懊恼自己方才没有将东西送出手。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渐近,苏晋点点头,经年流转在唇齿间的两字缓缓吐出:“明檀。”随即抽出自己的衣袖,转身避开侍女们,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直到那抹清俊的背影消失不见,赵明檀方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面对感情之事,苏晋果然内敛克制,即使对你有情,也压抑着,不逾越,不突破。 她本打算同那些喂鱼的侍女们一道离开,结果不知为何,脚步声待到临近池边时,却又不知何故远去了。 就在赵明檀诧异之际,眼前被一道阴影笼罩。 竟是平西王——周淮瑜。 周淮瑜手执金镶玉树状步摇,目光落在赵明檀莹白的小脸上,一字一顿道:“明檀,你是不喜欢这支步摇,还是不喜欢赠送步摇之人?” 赵明檀惊骇,慌乱起身,后退了几步,敛衽施礼:“臣女见过王爷,请王爷慎言,切不可拿女儿家的闺誉玩笑!臣女与王爷不熟,还请王爷莫要唤臣女闺名,依礼称呼臣女大姑娘即可。” “玩笑?不熟?依礼?”周淮瑜晃悠着步摇,黑眸没有一丝光亮,“谁能对你玩笑?谁与你相熟?谁又与你不必依礼?” “臣女的表姐知臣女不见,定会着急找人,臣女先行告辞!”言罢,赵明檀转身就走。 周淮瑜扬手将步摇插入赵明檀发髻,说:“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今有本王三赠金钗于佳人,聊表心意。明檀若不收,本王唯有再接再厉,三送不成,本王便送十次、百次……直到明檀被本王感动收下为止!” 赵明檀一把拔下步摇,扔在石桌上,恼怒道:“王爷,臣女直言便是。这支步摇,臣女万万不能收,王爷赠予臣女不如赠给真正对王爷倾心的女子。但臣女知道,那女子绝不可能是臣女。” 周淮瑜:“是吗?” 赵明檀道:“还请王爷将步摇收回去,臣女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周淮瑜看了一眼如弃敝屣的步摇,沉声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退不回去的道理!步摇任君处置,是毁了,还是压箱底皆可,就是不能回到本王手上,否则,本王下回只能亲临忠恩伯府。” 说完,周淮瑜拂袖便走。 赵明檀咬了咬牙,出声道:“可我不喜欢你。” 周淮瑜停下脚步:“本王喜欢,便可。” …… “明檀!” 赵明檀赶紧将石桌上的步摇收起来,回头道:“珊珊,瑶光。” 秦珊珊狠狠地瞪了赵明檀一眼,扭身坐在石凳上,横眉冷对,恼得捻起帕子呼呼扇风。 可见是气着了。 赵明檀以无声询问的眼神看向蒋瑶光,蒋瑶光耸耸肩,瘪嘴道:“还能怎么回事?错失了孔雀昙呗?” 她自然知道拔得头筹者乃宋清络。 赵明檀抿唇笑了笑,对秦珊珊道:“宋清络得了孔雀昙,肯定会办个赏花宴……” 蒋瑶光立马打断她:“宋清络为了株孔雀昙,都被苏晋说哭了。里子面子都没了,你觉得她明天会有心情办赏花宴?” 赵明檀:“……额,应该不太会。” 秦珊珊哼声:“难不成她办个赏花宴,我就非要赏面吗?谁稀罕!” 蒋瑶光翻了个白眼:“人家还不一定邀请你呢?” 赵明檀眯眼笑:“瑶光,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你……你们!”秦珊珊颤着手指向赵明檀和蒋瑶光,气恼不已。 赵明檀道:“珊珊,盛京虽不盛产孔雀昙,但东边的昆阳盛产啊。如果珊珊实在喜欢的紧,明檀可派人寻来,保管让珊珊日日欣赏个够。好啦,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秦珊珊将帕子甩得溜起,鬓前碎发频频撩起,冷笑着道:“气死我算了,与你又不相干。说好的帮我,待真需得你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得没影了,搁我是罗刹鬼追赶着你似的。我不过让你赋一首咏昙诗,将宋清络比对下去,赢了安南公主的孔雀昙。你赢的,自是你的,我又不会抢占了去,不过从旁多看上两眼罢了。” 赵明檀:“……”亏得自己心里素质强悍如斯。 蒋瑶光双手环胸,白眼频翻上天:“小心眼!等我娘下次移栽了孔雀昙,本县主送你成不?” 秦珊珊哼声道:“是你那公主娘亲的,你作得了主?” 蒋瑶光:“……” “豁,郁结于心,小心这么好看的脸蛋起褶子。”赵明檀眯了眯眼,伸手去挠秦珊珊咯吱窝,秦珊珊最怕痒,又恼又气地躲避赵明檀作乱的手,花容失色。 “不行,本县主也忍不住了。”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秦珊珊,蒋瑶光哈哈大笑地加入战局。赵明檀担心步摇掉出来,便顺势停了手。 蒋瑶光可不是赵明檀这种软绵绵的挠痒痒方式,不消片刻,秦珊珊就缴械投降。 秦珊珊笑得眼泪流出:“要死啦,饶了我吧。” 蒋瑶光拍拍手:“哼,小样。” 几人整理好微乱的衣物鬓钗。 秦珊珊恼怒地盯着赵明檀和蒋瑶光,抚了抚云鬓,说:“讨厌,一个两个的都作践我!真当我是小气量的人,是为着没赢得孔雀昙不痛快?” 说着,又瞪了一眼赵明檀。 赵明檀揉揉鼻子:“不是为这啊?”那就是为着苏晋将秦珊珊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诗作贬低得一文不值。 蒋瑶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因为苏晋抨击你的诗而恼吧?嗐,我当啥事呢,就连作诗最好的宋清络也被苏晋呛哭了呢,好歹你没哭出两大井眼泪出来,可见对你已是口下留情。” 反正,蒋瑶光不懂欣赏诗词歌赋,在她看来,感觉每个人作的诗都差不多,品味不出好赖。 秦珊珊跺了跺脚:“你!” 赵明檀托腮道:“珊珊,他如何点评的?” 秦珊珊扭腰坐下,说:“哼,你的那位能说什么中听的话?我可算是长见识了,头一回听说不以诗词优点论长,倒以诗词缺点的多少论高低……” 蒋瑶光插嘴道:“语言空泛,不凝练,不押韵,连市井打油诗都不如。” 秦珊珊道:“怎么就不押韵了,还不是被苏晋犀利的点评给吓到了,忘了打的腹稿。”连宋清络都被说哭了,吓得她更是怀疑自己。 蒋瑶光哼唧道:“你还不算最惨,赵明溪才是最惨的,就她那首诗被苏晋抨击的一无是处,你是连打油诗都比不上,而她那是连诗都称不上。你就知足罢!” 秦珊珊扁扁嘴,忽的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赵明檀:“无端的,你怎么跑这儿躲清静来了?你在的话,我们这位首辅大人可不得留几分薄面?” 蒋瑶光也一脸好奇地转向赵明檀:“对啊,老实交代,干什么坏事来了?” 那一声清润低哑的‘明檀’似萦绕在心尖,赵明檀捂了捂染上浅晕的脸颊,咕哝道:“人多,嫌闷。” 蒋瑶光‘咦’了一声,说:“可我好像看到苏晋也来后院了,你们没碰到吗?” 秦珊珊甩了甩帕子:“我说呢,原是搁这儿绊住了。” 蒋瑶光煞有介事地点头:“私会情郎,私相授受也。” 赵明檀:“……” 脑海里的旖/旎,烟消云散。 连带平西王带给她的惶恐不安,也有所冲淡。 但留着那支步摇总归不妥当,自己心里憋闷不说,周淮瑜甚至可能再送其它东西,说不定钗环臂钏一类的首饰接踵而至。 可她又不能用前两次那种间接的方式送还到他手上,周淮瑜是上过战场拼杀的将军,行事直接,若真惹怒了他,不管不顾地现于人前台面上,不是给她和苏晋的婚事横生波折吗? 哎! 赵明檀单手支颚,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晋啊苏晋,你的聘礼都快在库房生霉了吧? 香柳侍茶时,看到桌边的金镶玉树状步摇,一惊:“这支步摇又……又回来了?” 赵明檀犯愁地点头:“该如何处置?” 香柳不知这支步摇内里的缘故,大致猜测应是赵明檀不喜欢的人所送之物,还是那种泼皮赖货,死乞白赖地用尽各种手段非要姑娘收下,退都退不回去的。 香柳犹豫了一下,回道:“不如拿到远处扔了,谁捡了就给谁。要不就拿去金银首饰铺子融了,免得碍姑娘的眼。” 赵明檀黛眉紧蹙:“不论如何处置,总归算是我收了此物。” 就在犯难时,二房的赵明玉过来了。 “檀妹妹,近日可好?这段时日忙着绣花,精进女工,也不得空找妹妹玩耍叙话,这不刚绣完得空了,才有时间到妹妹这儿坐坐。” 以往,赵明檀会经常召集家中小姐妹聚会玩耍,联络姐妹感情。而今,她才不愿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她虽不怨赵明玉袖手旁观,但要拿赵明玉继续当姐姐,却是再也办不到了。 赵明檀抬了抬眸,不咸不淡地说:“堂姐精进手艺是正事,日后得夫君喜欢,得婆家看重。”大周朝的夫君一般看重女工刺绣。,这也是择选良妻的一项标准。 赵明玉拿眼神使唤了一下身后的婢女,将她新绣的手帕递给赵明檀:“檀妹妹,我也给你绣了张帕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真真应了檀妹妹的纯洁无瑕。” 就是去赏荷才会遭了赵明溪的道儿,赵明檀再看荷花也没那么喜欢,莫如路边的野花好看。 赵明檀吩咐香柳将帕子收起来,说:“有劳堂姐费眼了。” 转眼瞥见赵明玉的目光落在那支步摇上,赵明檀灵机一动,拿起金镶玉树状步摇,遂递给赵明玉:“堂姐,礼尚往来,明檀没甚回赠堂姐,便将这支步摇送给堂姐罢。这支步摇我戴着有些不相衬,堂姐戴着定然好看。” 第20章 自荐 赵明玉虽觉得步摇别致,可也没据为己有的心思,忙伸手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赵明檀硬塞到赵明玉手里,嗔道:“有何使不得,你能送我一针一线亲手绣制的手帕,我就不能送堂姐步摇了。” 赵明玉确实挺喜欢这支步摇,内心说不出的欢喜,推拒一二,便就势收了。 “劳檀妹妹想着姐姐,破费了。” 赵明檀眯眼:“不破费,堂姐喜欢便好!” 赵明玉又同赵明檀说了会子话,而后便将话题提到自己的亲事上,说自己父亲只是一介小官,本就要仰仗大房这边过活,父亲有心让她嫁于直属上司的儿子巩固官位,可那男子是个花心萝卜,不堪为良配。 说起此事,赵明玉悲从心中来:“檀妹妹,你说堂姐该怎么办?” 赵明檀偏首看着她,问道:“堂姐打算如何?” 赵明玉犹豫再三,说道:“我想为自己谋求一门好亲事。” 赵明檀也在为自己谋求和苏晋的婚事,她敛眉沉凝片刻,又问:“如何谋?” 赵明玉捻起帕子抹抹眼角的泪痕,声音哽咽,眼含祈求:“父亲官小人微,母亲又没什么交际,与世家夫人走动较少,认识不了什么人……” 赵明檀撑着下巴,说:“哦,堂姐是想让我母亲帮你相看郎君吗?” 赵明玉:“不...” 赵明檀拍了拍胸脯,笃定道:“放心!就算堂姐不说,母亲也会帮着堂姐多多留意的。” 赵明玉一愣,想到长街的惊鸿一瞥,脱口而出:“我是希望檀妹妹能带我多走动,出去长长见识,识得一些才俊郎君。” 赵明檀眼眸微眯,微不可察地掠过一抹狡黠的光:“堂姐是要自己给自己找夫君?那堂姐可有心仪的郎君人选,明檀也好有目的性地带堂姐出入一些茶花诗宴。” “没,没有。”赵明玉目光躲闪。 赵明檀的手指绞着鬓边垂下的一缕发髻,缠绕在莹白的指尖绕啊缠啊,一脸使劲在脑海里搜索的模样: “不如明檀给堂姐推荐几位相貌家世皆好的郎君,像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老太傅的孙子……再比如最近归京的平西王,正妃之位空悬……皆是一等一的昂扬男儿呢。” 提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赵明玉心头一震,可见赵明檀无辜的模样,并不像窥探了她心事的样子,赵明玉赶忙敛去心神,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赵明檀挑眉道:“既然,堂姐不知如何选,那便有什么宴,只要能去的,便去可好。我去不了的,请珊珊和瑶光帮你引荐也可。” “这……”赵明玉福了福身,一脸感激,“多谢檀妹妹。” 赵明檀道:“堂姐这是做什么,快请起。自家姐妹不说两家话,明檀能帮的自然要帮上一二。若明檀遇到什么困难,堂姐也会帮我的,不是吗?” 赵明玉攥紧手帕,笑了笑:“自然!” 只是那笑容略显僵硬,似心有所愧。 * 平西王得胜归京,太子又被陛下申斥,平西王一时成了盛京炙手可热的人物。平西王为人低调,大多避居府邸,但一些避不过去的宴会也会走动一二,赵明檀不欲露面,便以三顿大餐的代价,请蒋瑶光帮她带着赵明玉多去这种场合露露面。 如此几回,赵明玉也并未同周淮瑜说上几回话。 赵明玉佩戴的是那支金镶玉树状步摇,这支步摇不同于其它普通的头面首饰,独一无二,她在盛京从未见过如此独特的样式。 周淮瑜确实注意到了她,却只淡淡地说了句:“步摇挺好看,盛京难得一见。” 赵明玉却为此激动不已,难以入眠。 他夸她步摇好看,也就是夸她戴着好看。 一日,蒋瑶光约赵明檀去南楼听戏曲,戏台上各类花旦眼花缭乱,高昂激扬的唱腔和行云流水的武打动作完美结合,看得人热血沸腾。 当然,热血沸腾的是蒋瑶光。她就喜欢看这种武戏曲,而赵明檀喜欢文戏。 中场换角时,蒋瑶光偏头对旁边的赵明檀道:“诶,本县主算看出来了,你那堂姐莫不是想勾搭上我七舅舅?” 周淮瑜是玄德帝第七子,因着周淮瑜和公主娘关系较近,比其它皇舅老子亲厚几分,蒋瑶光才愿意唤他一声七舅舅。 赵明檀抿了一口自带的果子蜜水:“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蒋瑶光捻起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囫囵道:“七舅舅夸了一句赵明玉的步摇好看,她那副娇羞无限的模样差点害本县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这些姐姐妹妹都是怎么回事,赵明溪勾搭上太子,赵明玉又来勾搭我七舅舅,一个两个都想飞入皇室变凤凰。” 赵明檀静默,眼眸轻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檀,你呢?”蒋瑶光眨巴着道,“嗯,你的格局比她们大,你想勾的是个无法给你下半辈子的苏晋。” 赵明檀:“……能给我下半辈子幸福的就是苏晋,好吧?” “我说的下半辈子,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下半辈子,而是……” 蒋瑶光贱兮兮地瞥了一眼赵明檀的下半身,摇头晃眼道,“你这方面的幸福!你当真能一辈子当个不识云雨的玉女,等熬过了这股新鲜劲儿,可别背着人爬墙。” 赵明檀:“……” 一把抓起绿豆糕塞进蒋瑶光嘴里,怒道:“绿豆糕还塞不住你的嘴,混不吝齐的,果真只有珊珊才是你的克星!” “对了,珊珊呢?” 蒋瑶光艰难咽下绿豆糕,哼哼唧唧道:“人家正在床上呻/吟不止,没这瞎功夫陪我们听曲喝茶。” 赵明檀汗颜。 来葵水就来葵水,搞得像是红锦翻浪…… “瑶光,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一步哈。这出《群英会》记我账上,算我请你!”赵明檀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蒋瑶光哼了哼:“当然……该你请!” …… 赵明檀离开南楼,并未坐上自家马车回府,而是让香柳重新雇了一辆马车,转道去了苏府。 香柳说:“姑娘,我们擅自登门,是否不妥?” 赵明檀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不妥。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无长辈陪同无拜帖的情况下,独自到男子家,确实不自重。 不知为何,她就是迫切地想要他娶她。她知道他的深情,几次相遇,他虽无逾越举动,可她能感觉出他待她不同于其它女子,她的记忆没有出错,他是欢喜她的。 只是,他对她的渴望被他压制在心底。 可她不明白,这一世的他,为何反而不着急下聘了呢。 如果没有平西王反常的举动,她耐心等着,便是。 想起平西王的那番话,赵明檀忧心忡忡。没了太子这个变数,别又蹦跶出平西王? 香柳掀起车帘看了一眼,说:“姑娘,苏府到了。” 赵明檀戴上帷帽,下了马车,对香柳说:“你去扣门,只问苏大人可在府中,别自报名讳!” 香柳应诺敲门。 索性苏府宅院硕大,又在背街的方向,门前并无行人来往。是以,赵明檀等在苏府门口,并不突兀,也不会被人发觉惹来闲话。 片刻,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 门房探出脑袋,问道:“找谁?” 香柳道:“小哥,苏大人可在府上?” 门房扫了一眼香柳,又看了看赵明檀,说:“二位姑娘,我家大人还未回府。” 赵明檀有些失望,对香柳说:“走吧。” “二位姑娘若下次拜访我家大人,记得带帖子。”门房提醒了一句,砰地关上大门。 赵明檀默默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转身欲登车离去。 车轱辘刚转动起来,夹道便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赵明檀揪着车帘,内心难掩激动,目光雀跃,隔空喊了一声:“苏大人!” 马车里,苏晋正闭目养神,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口砰地一跳,随之以为自己相思入骨出现幻听。他自嘲一笑,明檀向来重规矩礼仪,遵循男女大妨,如何会出现在苏府门口,又如何会大喊他。 苏晋睁了睁眼,又闭眼,再睁开。 马车停下,王继恭敬道:“主子,是赵家姑娘。” 真是她! 苏晋正了正衣冠,方才抬手掀开车帘,朝对面马车看过去。 赵明檀正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对他招了招手。 小手白得晃眼,笑容灿烂得刺目。 二人隔空相望,视线交汇。赵明檀笑盈盈地望着他,他也看着她,没有避开。 只是苏晋那张俊美的脸,面皮有所紧绷,也不知是紧张抑或是其它什么。 苏晋薄唇翕动了一下:“大姑娘。” 赵明檀瘪了瘪嘴,俏生生的小脸似有不悦,娇嗔道:“大人,莫不是健忘?” 苏晋改口:“明檀。” 然而,当他听清赵明檀下一句说了什么,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反应。 第21章 枕席 日光透过树枝间隙倾泻而下,细碎的光芒落满少女全身,犹如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面若桃花,目似清泓。 少女提裙翩跹跃下马车,轻盈的动作,若蝴蝶翻飞。 苏晋瞳孔微缩,恍然回神,放下车帘,躬身钻出了马车。 脚落地的瞬间,身体微微趔趄,似难以相信他方才听到的话语。然而,他面上并未显露多余的情绪,仍如平常一般清冷、淡漠。 赵明檀也是鼓足了莫大勇气才将那句‘大人,可否娶我?’说出口,可见苏晋毫无反应,实在打不定他是如何想的。 应,还是不应?总得给点反应啊。 就在赵明檀忐忑不安时,苏晋开口了,嗓音清润:“你说什么?” 原来是没听清! 她自己也紧张,刚才说的含糊不清,估计苏晋没听见。毕竟两辈子,她从未逾矩主动向男子求娶。 赵明檀抿了抿唇,两手不安地绞着衣摆,一双杏眸微微抬起,怯生生道:“大人,我的意思是……我、我想自荐枕席,做……做你的夫人。” 赵明檀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炙热,话语虽直接露骨,动作和眼神却有所内敛,含蓄。 自荐枕席?做你夫人? 苏晋眉目依旧清冷,内心狂喜。 那种激狂的喜悦几欲冲破胸腔,身体岿然不动如山,掩在袖口的手指剧烈颤抖,不是因怒或恐而抖,而是极致的狂喜、幸福来得太快几乎让他的手指失去大脑的控制,无法自制。 就连苏家得以沉冤昭雪,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惊涛骇浪般的情绪起伏。 大喜之下,反而不知该如何反应。 多年历练,苏晋已达到不以物喜、不以自己悲的境界,凡事都能不动声色,可现在他只想、只想放肆地拥抱眼前人。 然,想法并未付诸于行动。 长期克制隐忍自己的情绪,这种能力早已被他练就的炉火纯青,侵入身体的每一寸血肉,翻涌喧嚣的热血终是只隐匿于皮肉之下,没有浮诸于表面。 赵明檀面露疑惑,苏晋怎么还是没反应。 他应该听清楚了,难道他是因为身体上的隐疾不太敢相信……她究竟想嫁的是苏晋这个人,还是身为首辅的苏晋? 赵明檀垂了垂头,手指绞着衣摆,细弱蚊音:“那个,即使你有疾,我……我也不会介意。” 说的这般明白,苏晋总该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以及嫁他的决心了吧。 苏晋:…… 他是不是有疾,他最清楚。 心中的狂喜稍许平复,苏晋面无表情,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十月初八,大吉,宜下聘。”这是苏晋选定下聘的良辰吉日,一不想委屈明檀,二可趁此之前同明檀联络感情。 其他的人和事阻他,他都有办法解决,唯一不能解决的是明檀的抵触或不愿。 如果明檀的本心一直向着她那位表哥,他做不到无视她的痛苦而强娶。 他不希望他们的婚姻开始于陌生或怨怼。 而现在,他知道了明檀的心意,他便无所畏惧。 十月初八? 赵明檀愣了愣,原来苏晋早就定好了日子。 她微微仰头,望着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鬼使神差地伸手勾住了苏晋的手指。 苏晋陡然僵硬,瞳孔微微放大。 她主动牵他手? 细如葱根的手指软绵绵的,如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他要不要回握住她? 就在苏晋天人交战、终于说服自己牵起心上人的小手时,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已然离去。 掌心依旧残留着一片温香软糯,苏晋又后悔又懊恼。 男儿行事当果断利落,何至于如此优柔寡断。 赵明檀自是不知苏晋心中所思所想,只是觉得下聘的日期委实太过延后,可先下聘将亲事议定,过门之事倒可延后。 为免夜长梦多,赵明檀思虑再三,豁然抬头看着苏晋,一脸认真道:“苏晋,只要是你,每天都是吉日!大可不必拘泥于十月初八这一日,你公务繁重,万一那天被什么事耽搁了呢,难道还要重寻吉日?明檀所求不多,只要成亲那天是大吉大利之日,即可!” 这是有多恨嫁啊。 说完,赵明檀羞涩地低下了头,双手捂了捂发热的脸颊。 她发誓,今日所言,绝对是她两辈子最大胆最不知羞的话! 苏晋略微诧异,随即颔首:“嗯。” 虽只得一字回复,但苏晋是重诺之人,只要他应承下来,便不会更改。 赵明檀吁了一口气,提起裙踞,踩着马镫,登上马车。 苏晋看着那抹翩跹的身影,抬腿走到车旁,伸出手,低声道:“明檀,可喜欢木雕?”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伸至车窗、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只木雕小人,栩栩如生。 是她的模样。 “这是你雕的?”赵明檀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苏晋抿了抿唇角:“嗯。”Ding ding “哇,厉害!没想到大人的手如此巧,胜过世间能工巧匠。”赵明檀拿着木雕小人,笑眯眯地不吝夸赞。 苏晋绯丽唇瓣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你喜欢,便好。” 一顿,又道:“明日,登门。” “明日?”赵明檀希望将亲事快些落定,可也没想到这般快,何况…… “可是,明日我要参加皇后娘娘设的簪花宴。”是继后下的帖子,赵明檀虽不想参加这些宫宴,却不得不去,不能拂了继后的面子。 苏晋眉锋微动:“我知道,下午登门亦可。” 赵明檀想了想,道:“好。”簪花宴设在上午,她下午应该可以离宫。 苏晋薄唇翕动,似有话想问,但唇角抿了抿,又将腹中的疑惑尽数吞回。 他怕打破这一刻的美好,也怕错过这一次的机会。 正常情况下,就算男女两情相悦,婚事也不会这般急迫。何况,明檀年初刚及笄,不必如此急嫁。 赵明檀眼珠微转,抬手取下自己的发簪,递给苏晋:“来而不往非君子也。” “这支比染血的精致,贵重,也更得明檀喜欢。” 赵明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吩咐香柳驾车离开。 苏晋低头盯着发簪,勾唇一笑。 那一笑,犹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潋滟风华,勾人心魄。 只可惜赵明檀没有看见。 倒是王继看傻了。 主子竟然笑了,天哪,破天荒头一遭。谁不知道当朝首辅风姿卓绝,却是不言苟笑,鲜少有人看到主子的笑脸,就连自己近身伺候了好几年,也从未看到过。 就是对于自己母亲,主子也是恭敬有加,却没有笑脸。 殊不知年少爱笑的孩童早已被颠沛流离的流放生涯,磨砺得失去了笑容,待到后面历经军营、尔虞我诈的官场倾轧,更难见其笑容了。 苏晋敛去笑容,又恢复了一贯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样,淡声吩咐王继:“将盛京最好的媒人请来,明日的礼书单子一并拟好。” “是。” 入府后,苏晋先去库房清点了一遍聘礼,又去看了养在西院的一对大雁,油然生出一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欣慰。 大雁是苏晋去年偶然所得,那日从郊外回城,偶偶这对落单的大雁。当时正是初秋,大雁南迁过冬。其中的雌雁被老鹰啄伤从高空坠落,并行的雄雁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来,停在受伤的雌雁身旁,半步不离,哀哀戚鸣。 苏晋心有所动,禽兽尚且有情,遑论人? 正好下聘需要大雁作礼,苏晋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了回来,救活了雌雁,便养了下来。 一雌一雄,忠贞相依。 苏晋抬手捋了捋大雁的羽背,又喂了些吃食,低喃:“我救了你,又养了你们这么久,该报答我了。” 也不管鸟禽是否听得懂,苏晋拍了拍两只大雁的脑袋,转身便去了主院,将请媒人下聘的事告知了苏母。 陈湘儿正替苏母捶背,动作猛地停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苏晋。 苏晋虽早已给苏母通过气,可苏母却没想到会如此迅速,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是哪家姑娘,遂问道:“阿晋,是哪府的姑娘?我可认识?” “母亲明日便可知晓,不必急于此时。”苏晋说。 苏母佯怒道:“对母亲都藏着掖着,难不成母亲还会反对不成?” 苏晋没有说话。 苏母道:“行了,你不想说的事,我就是撬开你的嘴,也撬不出半句话。你能想通找个知冷知热的妻子陪在你身边,等母亲百年之后,也有人照顾你,我也就稍许宽心了。若你的身体能有起色,留个一儿半女,为老苏家留个后,母亲此生再无憾事。” “母亲,近日可有替表妹相看的人家?”苏晋不欲苏母揪着他的事唠叨个不停,瞥见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陈湘儿身上,顺势将话题转移到了陈湘儿头上。 苏母抬头看了一眼陈湘儿,那眼眶湿漉漉的,已有了红血丝,拼命压抑着才能忍着心里的难受,没有当场哭出来。 苏母拍拍陈湘儿的手以示安慰,转头对苏晋说:“如今,你娶亲的事才最要紧,湘儿的事缓缓再说。” 苏晋微凛,慢悠悠道:“缓一些时日也好,只是别耽误久了。我记得表妹将至二九年华,若再蹉跎下去,岁月不待人。如果母亲没有好的人选,儿子可帮着留意。” 说罢,转身离去。 陈湘儿脸色一片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第22章 交代(含入v通告) “晋表哥……” 等苏晋的身影远去,陈湘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泪汹涌而出,悲戚地匍匐在苏母膝盖上。 “姨母,晋表哥为何容不下湘儿?湘儿从未奢望过表哥的正妻之位,也不会同未来的主母争抢表哥的心,湘儿只想陪在表哥身边,日日看到他,便足矣!” 苏母既心疼陈湘儿,有心让苏晋纳了陈湘儿,一面又欣赏苏晋宁缺毋滥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自持和魄力。 当年苏父可没这般的魄力,纳了好几房妾室,只是还没享受多久温柔乡,苏家就遭了难。那几个姨娘又没有孩子,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对苏家避之不及唯恐遭祸。其中,倒是有一个姨娘坚守对苏父的感情,只是在流放途中染疾而死。 最终,只有她熬了过来,有了诰命,儿子也成了首辅。 苏家也重新立了起来,有了今时今日的时光。 陈湘儿抽泣道:“世人皆知表哥劝势滔天,却无法……世上又有几个女子能真心爱他?盛京的这些世家贵女议亲哪个不是看重夫家的家世背景和前程,大多都是政治联姻……” 苏母面色凝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靠真心喜欢结成的婚事又有几家呢?你也看到了,你表哥对你无意,姨母好说歹说都没法说不动他收了你。你……你不如听了你表哥的意思,找个可靠的夫家,有苏府为你撑腰,断没人能欺了你。” 苏晋性子冷清,就算苏母强逼也无法逼动苏晋。而她也不是没逼过,结果呢。 苏晋差点气得她吐血而亡。 前两年,苏母怜陈湘儿一厢深情,不惜以死相逼,逼迫苏晋将陈湘儿收房,给她个侍妾的身份。苏晋倒好,直言他跟陈湘儿倒底谁才是她亲生,既然她愿意为了外甥女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如认陈湘儿为女儿,而他自请脱离族谱,不做苏家的儿子,也不做她的儿子。 反正,亲生的没有外来的吃香,莫不如成全了她。 苏母傻眼,默默地让人撤了白绫和凳子。 自此便知道,苏晋虽是她儿,却不是那种能任由母亲搓扁揉圆拿捏的懦弱儿子。 …… 忠恩伯府。 赵明檀和赵元稹几乎同时回府。 两人前后脚跨过门槛,赵元稹看到赵明檀眉眼带笑的眸子,问道:“遇到什么好事这般高兴,说来给哥哥听听。” 赵明檀一震,两手将木雕捂得严严实实的,方才回头道:“陪瑶光县主看戏去了,今天那出戏排得特别好,看得人心中欢喜。” 赵元稹点点头:“你手里拿着什么,我看看。” 说着,便要伸手。 “没什么,就买的一些女孩子玩的小玩意儿。那个,哥哥没什么事的话,明檀就回房了。”赵明檀躲闪了过去,加快速度往清照院而去,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赵元稹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皱眉道:“怎么越长大越回去了,反而像小时那般毛毛躁躁。诺,给你的,你不是说女孩子喜欢头面首饰,今天得空,哥哥外出买了几样,你打开看看,样式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好拿去换!” 赵元稹将首饰匣子递给赵明檀,示意她打开瞧瞧。 赵明檀一手捂紧木雕小人,一手抓过木匣子,抱在怀里:“只要是哥哥送的,明檀都喜欢。” 赵元稹:“看都没看,如何知道喜欢?” “额,那个,不行。”赵明檀一脸憋痛道,“哥哥,我想去……” 赵元稹:“?” 香柳上前一步,福礼道:“公子,快放了姑娘吧。姑娘肚子不舒服,想去净房。” 赵明檀点头如捣蒜:“恩恩嗯,真的不行了。” 闻言,赵元稹尴尬地收回手,掩唇咳嗽了两声:“额,快去。” 看着自家妹子一溜烟儿消失的人影儿,可见是真急。 不过,明檀手上的好像是个木刻的小人,只是没看清具体长哪样。 夜幕降临。 赵明檀攥着木雕小人爱不释手,那种欢喜溢于言表。收到的这方木雕远比她收到金银首饰还要高兴,一想到苏晋明日就要来下聘,兴奋地都快睡不着觉。 香柳伺候赵明檀洗漱后,整个人犹如踩在棉花上,仍旧觉得不真实。 她家姑娘和首辅大人……真成了? 若非她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仍然不敢相信呢? 那个面对首辅大人展露出的娇羞与大胆真是她家姑娘?姑娘在表公子跟前,与在首辅大人跟前,是两种绝然不同的状态。 姑娘跟表公子更像是兄妹,跟首辅大人才像是坠入爱河的小女儿姿态。 采蜜铺好床铺,看看恍惚出神的香柳,又看看开心不已的赵明檀,用胳膊肘拐了拐发呆的香柳,问道:“姑娘下午出去,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香柳回神,神神秘秘道:“明天就知道了。” “那木雕是谁送的?” “明天就知道了。” 采蜜:“……” 赵明檀端详着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不得不说,苏晋将她的神态举止拿捏得极好,一颦一笑皆是生动灵活。 一块没有生命力的木头竟如妙笔生花,被苏晋那双巧手改造,颇有巧夺天工之势。 不做首辅,该当木匠,也是行业中的翘楚。 下一刻,赵明檀陡然想起了什么,将木雕小人塞在枕头下,从榻上跳将下来,及拉着绣鞋,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香柳和采蜜面面相觑。 “姑娘,天晚了,你去哪儿?” “我找母亲叙话聊天。”她得给母亲通个气,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香柳急忙去拿灯:“姑娘,等等,天黑,奴婢取盏灯。” 赵明檀跑出清照院,看到黑漆漆的天空,又停下脚步等香柳。 天太黑了,她找不到路。 香柳拎着盏油灯,上前道:“姑娘,走吧。” 不消片刻,便来了主院。 恰好赵子安和秦氏都还没入睡,秦氏疑惑道:“明檀,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赵明檀眯眼,娇嗔道:“母亲和父亲,不也还没入睡吗?” 秦氏揉揉赵明檀的头发,笑道:“说吧,大晚上的过来找我们所为何事?总不会过来同爹娘大眼瞪小眼?” 赵明檀一把挽住秦氏的胳膊,眉眼弯弯地将小脑袋搁在秦氏肩膀,蹭着撒娇:“知女莫如母,既被母亲看出来了,女儿也就没甚可遮掩的,女儿确实有事想同爹娘交代?” “交代?”赵子安放下茶盏,狐疑道,“交代什么?” “明檀明说了,你们可不要生气哦。”赵明檀道。 秦氏陡然板起面孔,企图赵明檀知难而退:“知道我们生气,你便不要说了。” 赵子安看了秦氏一眼,说:“女儿都还没开口,你倒先气了起来。听女儿说说,说不定是高兴的事?” 秦氏反瞪了一眼赵子安:“她都说了‘不要生气’,能交代出甚么好事?” 赵明檀摇了摇秦氏的胳膊,撒娇道:“也不全然是坏事,喜忧参半。就是……” 秦氏觎了一眼赵明檀,顺手扒拉开赵明檀的手,转身坐下:“我先喝口茶压惊,且说吧,我看你能交代出什么?” 赵明檀自小被父母娇惯,所受过的最大惩罚是母亲的黑脸。所以,她根本不怕爹娘生气。 她酝酿了一番情绪,说道:“表哥离京的这段时日,明檀重新审视了我和表哥的这段总角竹马情谊,我发现自己对表哥从来都只有兄妹之情,他待我就像亲哥哥一样,我也一直拿他当亲哥哥对待。所以,还请父亲和母亲就此断了和秦国公府结亲的想法。” 话刚说完,秦氏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 秦氏隐约知道明檀不愿嫁秦珏,却没想到她排斥秦珏的意愿竟是如此强烈。 赵子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秦氏的脸色,说道:“这事本就没搬到台面上议说,秦珏又去了外地。既然,明檀不喜欢,相看其他的……” 秦氏连珠炮地轰向赵子安,将对明檀的怒火转嫁到了赵子安身上:“相看谁?放眼盛京,除了秦珏,谁是最佳的女婿人选?既不牵扯朝堂利益纷争,又能为明檀赢得最大的婚姻底气。” 赵子安讪讪地揉揉鼻子,小声道:“有我在,还有秦国公府三个舅舅,姑母又是宫中的梅贵妃,就算嫁给其它人家,谁敢欺辱明檀?女子在婆家的地位取决于娘家的实力,谁敢薄待我们明檀?” 秦氏哼哼道:“任你胡说歹说,我都觉得珏儿才是最适合明檀的夫婿。我走过的路比明檀长,吃的盐,过的桥也比明檀多,我能害她不成?你学了一肚子文史,当知道前朝有位和意公主,人家乃千金之躯,下嫁至驸马家,碰到那不靠谱尖酸刻薄的婆母,还不是被搞得郁郁而终。公主尚且如此,更遑论明檀官宦之女,还能比过公主么?” 秦氏主要是因为婆母产生了阴影,那几年鸡飞狗跳的生活让她现今回想起来,头皮都隐隐作疼。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赵子安道:“这也是特例!前朝的和意公主性子太过柔弱,公主府邸建得远离皇宫,生母已逝,又太看重驸马的感情,才会被恶婆婆拿捏住。” 赵明檀感激地看了一眼赵子安,而后默默地站到秦氏背后,替她揉捏肩膀,咕哝道: “母亲,女儿心意已决,绝不会更改。” 秦氏气道:“你个不省心的,就不能依了母亲?” “女儿的终身大事,不想草率。” 赵明檀一顿,犹豫着该如何将苏晋上门求娶的事说出口,话语在喉咙间咕哝了好一会子,都没勇气说出来,尤其是在秦氏的气头上,说出来怕是直接反对。 “自古儿女婚事父母做主。”秦氏没好气道,“你还想自己找个夫君回来不成?” “额……”赵明檀支支吾吾道,“如果母亲同意,也……也……也可。” 秦氏和赵子安同时愣住。 什么?女儿要自己找夫君? 第23章 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秦氏率先反应过来, 满面怒容,劈头盖脸道:“可什么可!你才认识几个男子,知道如何挑选夫婿,如何甄别夫家人的人品秉性, 碰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糟践人家, 够你喝一壶, 也够你爹周旋奔波。” 赵明檀被骂得眼眶红了起来。 母亲从未如此骂过她。 赵子安拽着秦氏的衣袖, 一个劲儿道:“冷静,别吓着女儿。慈母, 慈母……” “哼,慈母,我只想做个恶母!”秦氏气得七窍生烟, 脑门突突直跳。 赵明檀委屈巴巴地扯扯秦氏的袖口:“娘,女儿从小到大从未行差走错,你不让女儿做的事,女儿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我从不会忤逆于你……” “可是,婚嫁一事上,女儿有自己的想法。女儿不会挑那种长相家世寒碜的人, 女儿的眼光不差的。” 这一世,她有真心想嫁的人——苏晋。 她要主动奔赴他。 到最后赵明檀也没将苏晋明日提亲的事说出口,反正她也给母亲挑明了想法, 母亲心里有了底、而父亲同苏晋共事, 久经官场, 这点风浪还是受得住的。 只是,不知苏晋会如何说服她的父母。 不过,这不是她该考虑的。 她已经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 天朗气清, 赵明檀一早去宫赴宴。 她并未刻意装扮,穿着素淡,力求不出挑也不落下乘。可她天生丽质,即使不施粉黛,也能脱颖而出。 行至宫门口,官眷下车接受检查,是否随带利器兵刃。车马侍婢则一律停在宫外。 赵明檀一下马车,便收获了周边不少姑娘的艳羡。 听见周遭对女儿的夸赞溢美之词,秦氏颇为骄傲地抬了抬头,昨晚被赵明檀气的坏心情总算有所好转。 秦氏眼底浮现点笑意,看着身旁亭亭玉立的赵明檀,总算同女儿说了今早的第一句话:“明檀,走吧。” 坐了一路马车,秦氏对赵明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想逼女儿先低头认错。但赵明檀倔得跟头驴似的,秦氏不搭理她,她就安安静静端坐车内,力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不主动凑上去。 当然,母亲先同她说话,赵明檀很会顺杆往下爬,笑眯眯地点点头: “好的,母亲。” 这一笑,又将周围的姑娘比了下去。 “她也太好看了吧,幸亏不是选妃,要不是我们全都是赵家明檀的陪衬。” “有甚可酸?都是金银堆里养出来的姑娘,再差能差到哪里?” “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也不知忠恩伯夫人如何生的,能生出这般漂亮的女儿?” 在四周议论声中,秦氏笑着递了名贴牌子,宫中嬷嬷依例仔细查验过后,便有内侍过来引她们前往设宴的明园。 宫墙琉璃瓦,巍峨殿宇,天家威严尽显。众人进入宫门后,一片肃穆,皆垂首前行,不像先前那般肆意喧哗,耳畔只余衣裙摩挲和放轻的脚步声。 引路的内侍是个生面孔,刻意拉开同前后女眷的距离,便偷偷地对赵明檀说:“大姑娘,奴婢受贵妃娘娘所托,告知姑娘一声,今日乃平西王选妃宴。” 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选妃宴? 赵明檀和秦氏俱是一惊。 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邀请入宫的皆是适龄未婚少女。 梅贵妃清楚秦赵两家有意联姻,当然并非全然为着自家侄儿和外甥女佳偶天成,也有私心。赵子安承袭爵位,又在朝中任职吏部尚书,官位不低,她自然不愿赵明檀被选为平西王妃。 梅贵妃也是昨晚才得知此簪花宴非彼簪花宴,内里还此门道,却不知为何分明是选妃宴却不对外公开。 本想尽早提醒,奈何昨晚宫门已闭。 提醒之意,便是让赵明檀藏拙,不要被选中。 而秦珊珊这两日来葵水,又贪凉吃了些凉的,肚子疼的起都起不了床,昨日将近入夜还请了太医问诊,今日是来不了。是以,梅贵妃不担心秦珊珊,倒是忧心赵明檀。 毕竟赵明檀样貌才情皆比秦珊珊出众,只要男人不是眼瞎,谁都知道该如何选。 而盛京姑娘的美貌能胜于赵明檀的,也没几人? 赵明檀惊骇不已,有心询问几句,那名传话的宫婢却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秦氏惊讶过后,拍拍赵明檀的手,低声道:“随机应变,不用太过担心。” 赵元稹是平西王的部将,平西王应该知道他的妹妹同秦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不至于……虽然,这桩婚事怕是多半也要黄了,但平西王又不知道。 赵明檀却乐观不起来。 她的直觉果然不错,周淮瑜不会轻易放弃。如果周淮瑜在簪花宴上选中她,如何能拒绝? 她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只想龟缩回府。可已入了宫门,该找什么借口。 就在赵明檀焦躁不安时,众人已行过长长的甬道,途径小御花园。 忽然,赵明檀只觉腿肚子蓦地一疼,整个人顿时朝旁栽去。 旁边正是假山怪石。 “啊!” 她尖叫一声。 一只手骤然托住她的腰身,她只觉衣衫绵薄的布料裹挟着一股清新木香拂过她的面颊。 “苏……苏大人……” 赵明檀眨了眨眼,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你受伤了。”苏晋拧眉。 赵明檀:“?” 她没磕到脑袋呀。 然而,一道鲜红的血迹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假山的石尖上亦有惊心刺目的血迹。 赵明檀抬手摸了一把血,有些发懵。 “明檀!” 秦氏惊呼,急步上前,想要将赵明檀从苏晋怀中拉过来,可看着明檀糊了将近半侧脸颊的血,吓得腿儿都软了,得亏旁侧的一名官眷及时扶住,才没有瘫软下去。 “啊,有人受伤了。”众人惊道。 赵明檀仍旧处于发懵的状态,弥漫的鲜血气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和思维。 血是真的,哪儿来的? 苏晋略微低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今日之景形同陛下前年为我所设的择妻宴。” 簪花宴就是选妻宴,却不是他的。 原来苏晋知道。 赵明檀瞬间做出最佳的反应,手捂了捂磕破的脑袋,不忘暗暗掐了一把手心,让自己痛苦的模样更显逼真,凄声呻/吟:“好疼,疼死了。” 总领内侍慌忙从队伍最前面跑过来,扬起手中拂尘,略带惊惧的目光看了一下苏晋,尖细着嗓子大声道:“哎哟,这是怎么了?还愣着干什么,不快去请太医!” 苏晋却径直将赵明檀打横抱起,疾步往太医院而去。 赵明檀微红着小脸,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膛。 苏晋微微勾唇:“再蹭,血掉了,可就露馅了。” 赵明檀:“?” 血掉了,要露馅。 可送太医院,不也一样要露馅么? 就在赵明檀狐疑不定时,太医院近在咫尺,苏晋抱着她径直入内,全然不顾众太医惊诧的目光。 一年纪较轻的李姓太医看到赵明檀额头的伤势,正要迎上来,苏晋直接掠过他,一眼扫过去:“何院首何在?” 何院首乃众太医之首。 为女眷治伤,其它闲杂人等自当退下。然,苏晋毫不避嫌,就那么盯着何院首给她处理‘伤口’。 然后,赵明檀就亲眼见了一出何为睁眼说瞎话。 这几乎让她跌破眼球,因为睁眼说瞎话的是太医院向来以‘直言敢言’著称的何院首,这也是玄德帝提拔他为院首的原因。 玄德帝看走眼了吧。 处理完毕,何院首说道:“大姑娘的伤需静养,假以时日,必会痊愈。” 话落,何院首古怪地看了一眼苏晋,又例行问道:“大姑娘,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赵明檀摇了摇头,手指轻抚额头,说:“就是觉得头晕,头疼。” 何院首:“……大姑娘毕竟受了这般重的伤,又是伤在头部,疼或晕都是正常。索性大姑娘的伤不算太重,没有危及到性命,仔细将养着便是。” 赵明檀:“有劳何院首。” 何院首捋捋胡须,说:“老朽开个方子,大姑娘看情况吃个几副。” 说罢,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对苏晋说:“苏大人的伤,便请自行处置。” 真是奇怪! 一个没伤却糊了满脸血,要治伤;一个有伤,却绝口不提。 苏晋左手紧握成拳状,这才缓缓打开,手掌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轻车熟路地打开何院首留在内室的药箱,简要地处置了一下残留的血迹,又敷了薄薄一层药,并未包扎,便将染了血的纱布同方才的血布混在一起。 室内一片寂静。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他。 受伤的不是她,而是苏晋。 苏晋弄伤了自己的手,将血糊弄在她头上,才造成她受伤的假象。 她抬头看着苏晋,抿了抿唇角,忽然低声说道:“苏大人,我不想做平西王妃!” 苏晋黑眸微眯,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扳指,视线落在赵明檀额头缠绕的一圈纱布上,慢慢道:“明檀,以后不要张口闭口都是大人,听得未免生疏。” 赵明檀歪头:“不叫你大人,那该唤你什么?晋哥哥?不好,有人唤你晋表哥,我才不要这样唤你呢。唤你苏晋,如你所说,为免太过生疏,不如叫你阿晋。” 苏晋勾了勾唇:“衍之,我的字。” “衍之哥哥。”赵明檀笑笑,目光落在苏晋受伤的左手上,她怔了怔,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轻轻吹了吹,“疼吗?衍之哥哥。” 看着赵明檀温柔的眉眼,苏晋摇头:“不疼。” 眼前的少女与记忆中的小女娃逐渐重合,粉粉嫩嫩的小女娃也是这般握住他的手,鼓着圆圆的腮帮子,往他手上的伤口吹气,稚声稚气地说: “小哥哥,疼吗?” 顿了顿,苏晋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扫过她的小腿:“腿,可还疼?” 赵明檀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 “明檀,我的明檀,你怎样了?”门外传来一声声惊喊。 苏晋抽手,将受伤的手拢入袖中。而赵明檀直接歪倒在榻边的枕上,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副受伤颇重的可怜模样。 秦氏奔至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与秦氏一道而来的梅贵妃看到苏晋,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秦氏被赵明檀额头骇人可怖的伤吓得六神无主,一路踉踉跄跄地往太医院赶,奈何苏晋走得太快,眨眼就没了人影。半道又遇上去明园的梅贵妃,梅贵妃见妹妹这骇人的状态,以为明檀出了大事,便让身边的宫婢搀扶着秦氏,一道赶了过来。 路上秦氏也说得不清不楚,只说明檀磕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被人送到了太医院,却不想竟是被苏晋送来的。 秦氏哪儿顾得上苏晋,跌跌撞撞地扑到了赵明檀身边,红着眼睛说:“娘看看,疼不疼?” “疼~”赵明檀咬牙蹦出一字,澄澈的眼眶蓄满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抓着秦氏的衣服,“母亲,好疼。” 看着女儿遭罪的模样,秦氏心疼得都快碎了:“这都疼成什么样了,早知道就不来这劳什子的簪花宴……” “如华,慎言!”梅贵妃不悦地低叱道。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做事也不糊涂,就是面对女儿的事会乱了手脚、失了方寸。 苏晋看了一眼赵明檀,躬身施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既然,贵妃娘娘和夫人来了,臣便放心了。臣有事禀明圣心,先行告退!” 梅贵妃点点头:“大人,慢走。” 苏晋回头看了一眼赵明檀,转身便走。 梅贵妃将苏晋对赵明檀异乎常人的关注尽收眼底,转眼见赵明檀一个劲儿喊疼,便招来何院首,细问了明檀的情况,确定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明檀,受罪了。”梅贵妃坐到塌边,拍拍赵明檀的手,随后又对秦氏道,“明檀受伤恐怕没法去簪花宴,如华,你带明檀回府,好生休养。皇后那边,你便不用管了,本宫自会去说,皇后娘娘一向大度,明檀受伤又是情有可原,必不会计较。” 说着,便命宫中人送赵明檀和秦氏出宫。 秦氏忧心赵明檀,哪有心思去簪花宴,自然听从。 梅贵妃又安慰赵明檀道:“宫中赴宴的机会多得是,等明檀养好伤,便可进宫陪姨母坐坐,岑儿前几天还念叨着他的檀表妹呢。” 岑儿是九皇子周淮岑。 赵明檀虚弱地说:“姨母,都是明檀给你惹麻烦了。” 梅贵妃点点她的头,似意有所指:“哪里麻烦,你可没麻烦上我?” …… 苏晋离开太医院,去了勤政殿找玄德帝禀告公务。 只是,没想到周淮瑜也在。 苏晋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周淮瑜,周淮瑜也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苏晋。 气氛微妙。 苏晋不卑不亢地行过礼后,对玄德帝说道:“臣有事启奏!” 周淮瑜起身道:“父皇,既然苏大人有事将禀,儿臣先行告退。” 玄德帝抬头看了周淮瑜一眼:“急什么?” 这是要周淮瑜留下的意思。 苏晋眉心微凝,开始禀告盛京城防安防的问题,待说完,苏晋停顿了一下,状似有难言之隐,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爱卿有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风。”玄德帝挑眉。 苏晋面色肃穆,忽的撩袍跪下:“陛下,请恕臣不识抬举!” 玄德帝顿时来了兴趣:“哦?” 苏晋说:“两年前,陛下为臣设宴择妻,臣因身体之故,无意耽搁贵女们的终生大事,故而推脱了事。而近来,臣发现同臣年纪相仿的同僚皆是娇妻美眷在侧,听他们说起家中妻子如何如何,臣每每孤枕难眠之际,不禁心生羡慕,难免寻思有佳人相伴在侧,嘘寒问暖,红袖添香,该是何等日子……” 周淮瑜心中一紧,如坐针毡。 玄德帝一笑:“爱卿终于知道娶妻的好处了,可有看中之人?” 苏晋缓缓道:“臣看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是……” “貌美?”玄德帝皱眉,打断了苏晋。 只说长相,不说其它,表明自己娶妻的首选之意是美貌。 苏晋内心略有些急躁,却半点不显露真正的情绪,语速平缓:“那姑娘长得特别好看,比同僚府中的妻妾都要美,她是……” “哈哈哈,爱卿竟也是如此肤浅之人!”玄德帝捋着胡须,大笑了起来。 苏晋手指微缩,面色不显。 玄德帝道:“说来听听,是哪家姑娘?”原来是起了攀比猎艳之心。 苏晋一字一顿道:“回陛下,是……” 周淮瑜倏忽起身,对着玄德帝说:“父皇,簪花宴即将开始,儿臣的亲事也没着落,苏大人看上的姑娘又跑不了,大可不必急于这一刻。” 玄德帝看一眼周淮瑜,从御案后绕出来,拍拍苏晋的肩膀,说:“爱卿,你的事容后再说,先去簪花宴上看看谁是未来的平西王妃?究竟是爱卿口中的姑娘,还是平西王妃的美貌更胜一筹?” 苏晋眼睑微垂,掩住了眸底的情绪:“是,臣遵旨。” 哪怕心中再急切,也不可将自己对明檀的情愫表露于帝王面前。 周淮瑜走过苏晋身旁时,脚步微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苏晋,转而跟上玄德帝。 苏晋俊脸微沉。 * 簪花宴开在明园那边,花团锦簇,内侍宫人捧茶奉糕穿梭不停。 众女被领至明园,依次列队入席。 待到辰时三刻,官眷基本已到齐,众女皆注意仪态端庄,含笑静等。 人多却静。 宋皇后所设簪花宴,广下帖子的名义是纯粹为着热闹热闹。当然,也是为了阻挡那些窥探太子被关禁闭而起的其它念想,太子虽惹怒了陛下,可陛下对宋皇后依旧看重,不因太子之事牵涉到一国之母。宋皇后的地位稳固,哪怕太子犯点错,也不会撼动其储君之位。 只是,当宋皇后广发名贴时,玄德帝突插一脚,让她邀适龄未婚未议亲的姑娘入宫赴宴,那些定亲或刚成亲的年轻贵女便不必相邀,更让宋皇后不必对外声张,依旧以簪花的名义邀请众贵女,未精心准备的前提下,方能看出品貌才情最出众的姑娘,甚至将簪花宴的日期提前了几日。 仓促之下,即使有人知道平西王选妃的内幕,谁又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宋皇后见玄德帝如此重视平西王,自己有心设的簪花宴却做了平西王选妃的嫁衣,又恼又气,不禁滋生出一些想法,将娘家侄女宋清络召进宫内,嘱托她在簪花宴上脱颖而出,务必赢得平西王青睐,争取入平西王府为妃。 然,宋清络却不愿。 临到今日装病不来赴宴了,气得宋皇后更是憋闷不已。 服侍的杜嬷嬷说道:“娘娘,或许宋姑娘是真病了。老奴听说秦国公府的嫡姑娘昨儿也病了,还请了太医问诊。女孩子本就娇弱,易生病,实属正常,就是凑巧赶上了簪花宴的时机,娘娘不必太过烦扰。宋姑娘没来,可宋家的庶女宋清莲却是来了,那姑娘也不差,万一入了平西王的眼呢。” 宋皇后揉着眉心,说:“且走且看吧。” 凤辇行至明园,与梅贵妃狭路相逢,宋皇后的气又不顺了。当梅贵妃依宫规行过礼后,提及赵明檀受伤无法赴宴的事时,宋皇后忍不住惋惜道: “可怜见的,好端端的怎么受了伤?可惜了!” 谁都知道秦赵两家同梅贵妃同气连枝,若赵家被捧在心尖尖的嫡小姐真做了平西王妃,那可真是有意思了。 梅贵妃明知故问道:“可惜什么?” 宋皇后道:“妹妹等会儿便知晓了。” 梅贵妃假作不知,宋皇后所谓的可惜便是明檀错过平西王的选妃宴。宋皇后真当梅贵妃也有将外甥女安插入平西王府的心思,可惜梅贵妃倒不觉得可惜,明檀没机会被平西王看上,是喜事。因为,以赵子安和秦氏对明檀的重视程度,绝不会有牺牲女儿当细作的想法。 “皇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伴随着内侍尖锐的喊声,宋皇后和梅贵妃一前一后踏入明园。 众人越发恭谨,起身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宋皇后乃继后,有珠玉先后在前,难免会被人有所比较。对外,哪怕宋皇后心中如何抑闷,都会端着一派母仪天下的大气做派,端庄而温和,润泽后宫。 “快请起!”宋皇后面带三分笑意,略抬了抬手,“今儿天光明媚,请诸位入宫不过是为了不辜负这满园花色,赏赏花,品品佳酿美酒,载歌载舞,不负大周盛世之景。大家落坐,如在自家后院闲聊赏景一般,不必太过拘谨。” 虽是这般说,还真没人敢在国母和贵妃面前不拘小节,皆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方才应声而坐。 既是簪花宴,必得簪花方显益章。 内侍遵凤命向众人分发宫花,显贵之女的花色并无差别,皆是同种花色的菊花,此时正值初秋,菊花较为常见。而宋皇后的是牡丹,梅贵妃的是芍药。牡丹和芍药的花期已过,但宫中有专门培育非季节开花的官署,不难有。 “簪花!” 在宋皇后和梅贵妃的带领下,将花佩戴于发髻。 就在这时,玄德帝一行人姗姗来迟。 “陛下驾到——” “平西王到——” 原本开始轻松的氛围骤然紧张,众人赶紧叩拜见礼。 明园中山呼万岁,直到上首传来一声威严的‘平身’,众人方才起身。 众人虽不敢直视圣面,但余光却瞥见不只皇上和平西王来了,就连美男子苏晋也来了。 等玄德帝、平西王和苏晋落定,内侍呈上宫花,三人自当随俗,簪于衣襟处。玄德帝同皇后皆是国花牡丹,苏晋和平西王皆是紫薇花。 苏晋凝了一眼紫薇花,目光微敛。 周淮瑜和苏晋皆是大周一等一的好儿郎,有权有势,深受帝王重用。尤其两人的面貌,真可谓赏心悦目,当然论视觉上的盛宴冲击,还是首辅苏晋胜一筹。如果单以看郎君的眼光来论,自是平西王更胜。 毕竟,真让姑娘们守一辈子活寡,还真没几人能做到。特别是面对苏晋那张脸,只能看不能吃,再美好的东西天长日久地看着也会腻味的。 可今日的簪花宴,为何平西王和苏晋一同出现,可是有何不清楚的门道儿。 就在大家暗中揣测时,便听得宋皇后说道:“前月平津大捷,平西王立下赫赫奇功,是平西王驻守西北八年,让我大周百姓免受戎狄入侵,方有盛京太平之景,平西王为大周鞠躬尽瘁,直至现在都未成亲……” 宋皇后一番话下来,众人总算摸清了内里的门道儿,原来是为平西王选妃啊。 可……这什么都没准备,如何在众女中拔尖? 众女略微有些慌乱,这就要看平日的琴棋书画、歌舞诗赋是否扎实了?饶是如此,众人跃跃欲试,意欲各显神通。 规则很简单,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只要被平西王看上,平西王愿意将紫薇花赠予谁,谁便是御定的平西王妃! 丝竹乐起,有女打头阵,翩翩起舞。 先出场的皆是才艺拿得出手,才敢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御前献艺。 然,周淮瑜却没落至那女子身上,而是在人群中搜索着赵明檀的身影,来回数遍,场上已换了几波人,依旧没看见他想见的人。 周淮瑜入宫便同玄德帝议西北战事,宋皇后又不会刻意提起谁谁谁没来赴宴,直到现在,周淮瑜都不知道赵明檀‘受伤’离宫的事。 又是几轮才艺而过。 轮到宋国舅的庶女宋清莲大胆说了一通仰慕之词,又弹奏了一曲琵琶,周淮瑜的紫薇花扔攥在手里。 见宋清莲没能入了平西王的眼,宋皇后掩袖品茗,遮住了眸底流露出的恼意。 都已过了十几名女子,平西王倒底要选个什么天仙儿。 苏晋瞥了眼游离在外的周淮瑜,若有似无地勾起嘴角,心情颇愉地食用一两口佳肴。 然而,周淮瑜却忽地走到大殿中央,跪首,对着玄德帝和宋皇后道: “父皇,皇后娘娘……” 正在台上表演的是辅恩侯府次女,陡然听闻这一声,表演被迫中断。众人狐疑地看向平西王,就连纯粹来凑热闹混吃混喝的蒋瑶光也停下手边美食,睁大眼睛疑惑地看向周淮瑜。 这是要选辅恩侯府次女,就是正在表演琴艺的女子? 那女子琴弹得听得下去,可长相不敢恭维啊,牙齿突出,是个龅牙姑娘。 明园一片寂静。 福恩侯次女娇羞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似期待似惊喜。 周淮瑜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掷地有声道:“请恕儿臣无礼。儿臣素闻赵家明檀擅琴律,通笔墨,静雅端容,是一等一的好名声,故儿臣想将紫薇花赠与忠恩伯府嫡女赵明檀,选她为妻。” 喀嚓。 苏晋眸眼沉怒,生生掰断了手中的筷子。 但因着另一阵同步响起的不雅咳嗽声,他的异常举动并未显得太过突兀。原是蒋瑶光惊吓过度,没料到七舅舅竟想求娶明檀,惊得一下呛住了。 蒋瑶光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呛死了,好难受。” 现场诡异地静了一瞬,宋皇后赶忙道:“快,快请太医!” 话音刚落,蒋瑶光咕哝一声,将糕点咽了下去。 她倒在座位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皇后外祖母,我没事。” 宋皇后比安南公主大不了几岁,可因是继后的缘故,倒成了蒋瑶光名义上的外祖母。这辈分委实将人年纪叫得太老! 宋皇后僵了一下,说:“没事便好。” 玄德帝慈爱地看了一眼蒋瑶光,却对上蒋瑶光调皮地炸了眨眼:“……” 这段小插曲过后,玄德帝抬眼看向众人:“赵家明檀何在?” 无人起身。 玄德帝皱眉。 蒋瑶光正要开口,却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梅贵妃接过了话头:“陛下,明檀这孩子今日入不小心磕破了脑袋,承蒙苏大人送医及时,才没危及到性命。臣妾见这孩子伤得重,实在疼的紧,不宜赴宴,便派人送她回府养伤去了。” 闻言,玄德帝略带诧异地看向苏晋。 苏晋起身,淡然走到大殿中央,与周淮瑜并立而跪,一字一顿道:“陛下,贵妃娘娘所言确有此事。而,臣在勤政殿所说意欲求娶的姑娘也是忠恩伯府嫡女赵明檀!” 哗。 众人目瞪口呆。 什么? 苏晋竟也要求娶赵明檀! 一家女两家求,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平西王,一个是俊美无俦却有疾的首辅。抛开首辅的缺陷不说,两男子皆是可同日月争辉之人,如此之景,被求娶的本尊竟还不在场。 周淮瑜冷冷地瞪了一眼苏晋,迫不及待地说道:“父皇,儿臣求娶在前,恳求父皇恩许。忠恩伯嫡女温雅大方,可堪为……” 玄德帝眉头一皱,抬手制止住周淮瑜,转而看向苏晋,不高不低地问:“苏爱卿也看上了此女?” 此话问的相当微妙。 苏晋面上是对帝王一贯的谦逊恭敬,他不疾不徐道:“是,臣的确看上了此女。赵家明檀曾当街砸伤过臣,臣对她颇有印象,而臣更是听闻赵明檀乃盛京城颜色最盛的姑娘,坊间传言她的美貌无人能及,臣以为娶妻当娶最合眼缘的。臣斗胆想同平西王争上一争,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砸伤过苏晋? 谁都知道苏晋喜怒不形于色,却是个心机深沉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他的人,当时不报,只待日后有合适的时机一一打击报复。 什么娶妻当娶合眼缘,喜欢貌美的姑娘,分明是怕赵明檀做了平西王妃,得了平西王的庇佑,日后没得报复的机会。 众女虽追捧苏晋,沉迷于苏晋的俊美不可自拔,但那也只是暗地里意/淫一下,真往苏晋身侧靠的女子可没几位。苏晋身体不行,等同于权宦,这样的人哪怕掩饰的再好,心底都是冷漠凉薄阴暗的变态。 众女皆是官宦权贵之女,父兄族人皆在朝中任职,说得最多的是切不可被苏晋那张脸迷惑,那厮惯会伪装,面上看着正派高风亮节,实则内里就是个难缠的疯子,疯得还不是很明显的那种疯子,只会暗中疯狂针对你咬上你,誓不松口。 当初不是没人试图巴上苏晋的权势,可是卖女求荣的,女儿没卖成,倒被他寻了个由头踢出了盛京,滚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敝县。 太子残害外室女,不惜将外室女的父亲逼出盛京。然而比起苏晋的手笔来说,却是显得有点不足道了。 只不过苏晋不贪女色,哪怕整死你,也要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弄你,没有弄你的理由,他会创造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人面上挑不出错儿,反让陛下觉得他是真心为朝堂分忧。 这种人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具有欺骗性,可怕得很。不过是掩藏在俊美皮囊之下的毒蛇,一旦被毒蛇盯上,必将尸骨无存。 有人不禁暗暗同情赵明檀,原本听说赵家专程为此事登门致歉,原以为获得了苏晋的谅解,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娶进家门,刻薄你,冷待你。 “合眼缘?”玄德帝想到勤政殿的一席话,意味深长地咀嚼了一番,才悠悠说道:“看来忠恩伯府嫡女确实不凡,竟引得我大周一等一的好儿郎争相求娶。” 印象中,赵家姑娘确实是个乖巧讨喜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瑶光走得近,两人伙同秦家姑娘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干过架?人不可貌相! 玄德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梅贵妃,单以周淮瑜的心意,成全他倒也可。 思量中,玄德帝话锋一转:“平西王,苏爱卿,可是非赵家明檀不可?” “是。” 周淮瑜,苏晋异口同声道。 只是周淮瑜略有些失态,苏晋则面色无波无澜,就连语气平静地亦无任何变化,实难看出他对赵明檀的在意。 玄德帝眯眼,分别左右看了一眼宋皇后和梅贵妃,对梅贵妃道:“不知爱妃意下如何?平西王和苏大人,爱妃觉得谁才是最适合那孩子的人选?” 梅贵妃心中一惊,却掩唇噗嗤一笑:“陛下,依臣妾来看,谁都不适合!明檀就是小孩心性,又被忠恩伯偏宠得无边,性子有些懒散骄纵。若成为平西王妃,便要管理硕大的王府打理中馈,肯定会头疼不耐烦管。至于苏大人……苏大人性子冷清,像个闷头葫芦,这样的性子做郎君,可不得把那孩子憋闷死。 可是,既然平西王和苏晋皆对明檀有心,臣妾以为不妨让明檀自己来选,两相取其轻,且看她如何抉择?”当然,或许两个都不会选。 宋皇后垂眸理了理袖口,开口道:“陛下,臣妾以为不妥。一个亲王,一个重臣,竟让区区小女子随意挑拣,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玄德帝道:“如皇后所言,一个乃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亲王,一个乃为朝堂鞠躬尽瘁的重臣,将赵家女赐给谁都有失公允,让赵家女自己择选夫郎,亦不合章程规矩。不知皇后有甚好办法裁决?” 宋皇后一笑:“古有求娶者众多时,便以雀屏射箭中选而成就娶妻佳话,今有平西王和苏晋同求赵家女,不如各凭本事,谁胜谁娶之!” 玄德帝:“甚好!想娶妻,那便底下见真章,各展身手。” 至于比什么,不外乎文武之试。三场定胜负,谁胜出,谁便娶赵明檀。 赴宴之前,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一场简单的簪花宴竟是平西王的选妃宴,更没想到未在择妻宴上选妻的苏晋竟会在平西王的选妃宴上掺和一脚。 宫门口,苏晋正要钻进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苏大人,请留步。” 苏晋眉心微凝,回头看向来人,冷淡道:“平西王有何指教?” 周淮瑜拧眉:“苏大人两年前选择不祸害姑娘,何以现在要拉明檀入火坑?只有本王才能给明檀幸福,还请苏大人知难而退!” “火坑?”苏晋轻哂,“倒也未见得平西王身侧就能安稳无虞?陛下既已说凭本事娶妻,平西王私底下却是如此做派,想让苏某不战而退,难道是怕输不成?” 周淮瑜恼怒,压低声音道:“苏晋,别不识好歹!谁都知道你有病在身,你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到你府上守活寡,你于心何忍?你苏府,可不是尼姑奄!” “守活寡,总比平西王三妻四妾强!”苏晋淡声道。 “你果然是存心报复明檀!”周淮瑜怒道。 苏晋不否认,也不承认,当即甩袖便走。 当然,原定下午提亲的事因这出变故只得暂时作罢。 * 蒋瑶光放下车帘,撑起下巴,嘀咕:“苏晋真是为了报复而求娶于明檀?” “不行,我得去忠恩伯府一趟。” 蒋瑶光转道去了忠恩伯府,仆婢见是瑶光县主,便直接将人领到了清照院。 赵明檀头缠纱布,刚捏着鼻子喝了浓浓一大碗汤药,此刻正躺在床榻上悠哉养伤呢。 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不在,平西王肯定选不了她,苏晋等会儿便可上门提亲。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蒋瑶光咋咋呼呼响起的声音。 “明檀,你被我七舅舅和苏晋同时求娶了!可以啊,挺翘的。” 赵明檀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什、什么?那……那陛下可将我赐婚了没?” 蒋瑶光眯眯眼,戳了戳赵明檀的头道:“原来你没受伤!我就说嘛,你那慢吞吞走路的样子,能摔跤才是怪事,原是装的。” 赵明檀:“……” 她挥开蒋瑶光的手,说:“别闹,快告诉我,陛下赐婚没?” “没。两人同时求娶,将你赐给谁,还不得慎重考虑一番。” 赵明檀顿松一口气,随即又苦恼起来。 蒋瑶光笑着凑近赵明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簪花宴有内幕,才故意装伤不去的。” 赵明檀叹气:“情非得已!” 蒋瑶光挠挠头:“什么意思?” “瑶光,你还是同我说说簪花宴的情况。” “行吧。” 蒋瑶光将簪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她摊摊手道:“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苏晋话里话外都是只看中你的美貌,说不定还想报复你之前砸伤他的事,我估摸着他那个绣花枕头想娶你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既然七舅舅想选你为妃,要不你还是嫁给我七舅舅,当我七舅母吧。” 赵明檀嘟囔道:“我又不喜欢平西王。” 蒋瑶光道:“知道嘛,你喜欢苏晋!可万一七舅舅赢了呢?” “赢了,我也不嫁。”赵明檀掀了掀眼皮,说,“何况,我相信苏晋!” “迷之自信!”蒋瑶光推推赵明檀的胳膊,打趣道,“诶,我听说是苏晋送你就医的,他如何送的,可是抱着你?” 赵明檀红着脸点点头。 蒋瑶光挤眉弄眼:“哎哟喂,春心荡漾了。” 赵明檀:“……” 第24章 求娶(三合一) 这时, 香柳疾步走进来,匆匆对蒋瑶光行了礼,又急急对赵明檀道:“姑娘,老爷和夫人, 还有少爷过来了。” 话音未落, 赵明檀麻利地躺回榻上, 细白的指尖轻抚着头, 轻声哼哼,那副柔弱疼痛的模样立显。 蒋瑶光瞠目结舌, 竟没发现明檀的演技如此之好。 秦氏进门,一愣:“瑶光也在?” 蒋瑶光道:“我听说明檀受了伤,便过来瞧瞧。好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下次再来。” 说着,伸手煞有其事地帮赵明檀掖了掖被子,轻眨眼睛,关嘱道,“明檀, 可要好好养伤!” 秦氏送蒋瑶光出门,蒋瑶光挥手道:“伯母,客气!快去看看明檀的情况, 我见她疼的紧, 定是需要家人的宽慰。” 秦氏点点头, 回屋坐到赵明檀床边,心疼地看着女儿,眼泪又涌了上来:“这都叫什么事?” 赵子安同样心疼女儿遭的罪, 只是男人的情感收放不如女人直接。 他抚了抚秦氏的肩膀,说道:“太医说了女儿无大碍,你也别太过揪心。做娘的哭哭啼啼,女儿如何静心养伤?” 所谓关心者乱。 赵元稹看了看赵明檀裹满纱布的脑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却是心生疑惑。 像赵元稹这种久经沙场之人,受伤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只要不是伤及要害,都能坦然视之。 赵元稹说:“明檀这伤轻,出血量少,真没什么大事。” 秦氏狠狠瞪了一眼赵元稹:“没看你妹妹疼的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出来了吗?” 赵元稹:“……父亲,母亲,你们不是有事要同明檀商议吗?” 秦氏:“还商议什么?方才瑶光来了一趟,该说的恐怕全都说与你妹妹听了。说来说去,都怪你爹!” 无辜躺枪的赵子安:“怪我作甚?” 秦氏理直气壮道:“若不是你没有拦下秦珏的调令文书,明檀和秦珏的婚事早就议定了,哪有平西王和苏晋何事?” “你!胡搅蛮缠,不可理喻!”赵子安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是他能暗箱操作的事吗?再说,是人家秦珏主动申请,怕是要故意避开这桩婚事。 “别吵了。”赵明檀虚弱开口。 秦氏恼怒地瞪了一眼赵子安,转眼见赵明檀挣扎着要起来,连忙抽过一个枕头垫在明檀身后,扶着她靠起来:“明檀,别急!母亲就是拼了命,去求你姨母,求陛下皇后,也断不会让你入火坑。” 平西王各项条件不错,难免牵扯储位之争。 而苏晋,比平西王都不如,连男人都不是,如何给女儿幸福? 赵元稹道:“明檀,你是如何想的?如果,你对平西王和苏晋都不甚满意,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其实,平西王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能为你遮风挡雨,值得托付。如果平西王能胜出,你又是他主动求娶的姑娘,他定不会亏待于你。 而苏晋却是万万不可……我听军营的老人说过,以前苏晋和平西王同在军中时,那人便是个狠角色,专营鬼蜮之道,现在的苏晋虽位居首辅之位,做事手段看似同以往不同,只是更加隐秘低调,骨子里的狠毒冷情却是无差。若是苏晋胜出,明檀嫁给他定吃不消的。”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苏晋当真原谅了我们家明檀,我还以为苏晋不像老爷说得那般可怕,瞧着他母亲也是个和善的人,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狠着呢,这是要毁了明檀一辈子啊!”秦氏因登门致歉一事而对苏晋积累的好感,瞬间打回原形。 赵明檀小声道:“其实……” 赵元稹快言快语道:“母亲,不必着急,苏晋又不一定会赢。” 秦氏愁云满面:“就算平西王赢了又如何?苏晋当众同他争妻,又与众目睽睽之下将明檀一路抱至太医院,传出风言风语出来,难保平西王心里不会有结?” 赵子安沉吟片刻,定定地看向赵明檀,也道:“元稹方才所言极是,若不考虑其它,平西王确实看似比苏晋合适!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为父不想你日后陷入两难之地,为父……” 一顿,赵子安面色几经挣扎,下定决心道:“明檀,为父这就进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赵明檀一急,赶忙叫住赵子安:“父亲,且慢!” 怎么都觉得苏晋不是良配?抛开他身体的原因,大家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佞臣。虽然苏晋为人冷清了些,不言苟笑了些,面无表情了些,可他本质上挺好的呀。 你们是没见过苏晋黑化后的样子,那才是妥妥的奸佞之臣,同锦衣卫走狗一同沦为新君的铡刀利刃。 三人齐齐看向明檀:“明檀……” 赵明檀以手掩了掩唇,虚弱地说道:“父亲莫要为女儿惹怒陛下!陛下金口一开,一言九鼎,如何能收回成命?何况,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勋贵世家女子的婚事有时连父母都无法做主,父亲兄长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岂可为君王增添烦扰。既然,陛下下旨胜出者娶明檀,我们且看谁能胜出,谁便是明檀的夫君,明檀无怨无尤!” 秦氏拍拍赵明檀的手,心酸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懂事,就算赵家因你的婚事开罪陛下,可有你姨母从中斡旋,帝王之怒总会消散。可你的婚事却是一辈子的事啊!” 秦氏不求明檀高嫁,只愿她婚事顺遂,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婆母不生事。 赵明檀眼眸程亮:“母亲焉知女儿不会幸福?” 秦氏错愕,脑中电光火石般,恍似明了什么。 等一行人离开,赵明檀从枕头上摸出木雕小人,指尖轻轻抚摸,随后将它紧紧地放在胸口。 苏晋,我相信你。 你一定要赢! “姑娘,方才外院的小厮富贵交给奴婢一张纸条,说姑娘看了就会安心。”采蜜将纸条递给赵明檀,说道。 从宫内回来后,赵明檀并没对身边的丫鬟香柳和采蜜隐瞒自己假伤的事,毕竟需要她们打掩护。 赵明檀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放心,勿忧! 落款一字:之。 之?衍之! 是苏晋。 他要她放心,勿要忧心。看来,他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 然而,三天后的比试场上,第一个回合,苏晋便出师未捷,输了。 赵明檀当场傻眼。 大周边境常年受外敌侵扰,从上任先帝开始,由高祖时期开始的重文轻武逐渐转变成文武并重。每年都会举行大型的马球,围猎,骑射等竞技,既强壮体魄,又是军事比拼。 是以,两男争妻的比试项目设为两场武斗,一场文斗,共计三场。三局两胜。 比赛看似公平,实则偏向于平西王。两场武斗分别是盲眼射箭和马球,文斗比较简单,作诗一首即可。 周淮瑜常年弓箭不离手,实战经验丰富,哪怕是蒙眼,准度也会比疏于骑射的苏晋强得多,至于马球比的则是马上击球术,这也是周淮瑜在战场上经常干的事,他骑术精湛,将球当成敌军的头颅即可。周淮瑜统领三军,最擅团队合作赛,而苏晋虽为首辅,可底下魍魉伎俩面服心不服的人大有所在,谁要给他使点绊子,轻而易举的事。 何况,大家从赛制的设定上不难揣测出圣心,陛下应是想将忠恩伯府嫡女赐婚给平西王。 玄德帝向来大行中庸制衡之术。 如果苏晋娶到忠恩伯府嫡女,那么梅贵妃同即将成人的九皇子实力势必大增,同东宫和平西王将成三王鼎立之势。而如果是平西王和忠恩伯府赵家联姻,平西王既有赵家长子做部下,又有其女做妻,岂不同赵家绑的死死的,赵家同梅贵妃的关系势必削弱。 至于平西王…… 且说第一场盲眼射箭,因是蒙眼射艺,便将百步降于五十步而设一靶,待鼓声响起,必须十鼓之内/射完十箭,谁命中靶心多者得胜。 结果,周淮瑜毫无悬念地胜出,苏晋落败。 周淮瑜十发十中,苏晋十发六中。 苏晋面色似乎不虞,但也只是表露出淡淡的不悦。 周淮瑜利落地将箭矢插入箭筒,略一挑眉:“承让!苏大人的箭法似生疏了?” 苏晋将弯弓交给侍卫后,只淡淡道一句:“恭喜!” 首战告捷,周淮瑜神采奕奕,抬头往观瞻台上的赵明檀望去,却只看见赵明檀移开视线看向旁侧。 周淮瑜目光失落,不自觉攥紧手中弯弓。 没关系,徐徐图之。先图人,再图心。 而苏晋自比赛开始,便没刻意找寻过赵明檀的身影。 只待目光交错的瞬间,苏晋略微停顿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移开。除此,他的神色无波无澜,眼神亦是冷冷淡淡的,丝毫看不出对赵明檀有情。哪怕是苏晋当众说过求娶赵明檀的话,两人身处同一处场合,却并未像周淮瑜那般时时关注她,甚至显得冷漠。 然而,众人却越发觉得苏晋想娶赵明檀是别有居心,说什么觊觎其美貌,实则就是想报复平西王和赵明檀。 报复平西王最好的办法,就是娶走他看中的姑娘。当苏家洗刷冤屈,苏晋入内阁为首辅,他曾化名参军的事也不是啥隐秘,苏晋和周淮瑜的不合,稍微打听打听便可知晓。 至于报复赵明檀,多半是为了人姑娘将他砸伤的事。不过,同女子置气未免有失气度,这可能是连带的。苏晋最想做的应该是给平西王添堵,若平西王赢得娇妻,也就罢了。如果平西王输了,这赵家姑娘铁定要入火坑了,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 观瞻台上,有人小声交谈着。 “你听说过苏大人和平西王的过节没?” “听过啊。两人以前在军营时,那可是既生瑜何生亮的存在,只是你们也知道,毕竟平西王当年身为皇子,虽不是非常受帝王宠,可那也是妥妥的皇子,经常受到军将的照拂。听说有次是苏大人立的功,当时的大将军要记在平西王头上,平西王不愿意才会作罢。那个时候的苏大人举家被流放,化名乡野出身的穷小子参军,没权没势,想要出头何其难!” 赵明檀头顶重重纱布,脸色隐约泛白,当然是妆容呈现的效果。众目睽睽之下,骇人的血迹,那般重的‘伤势’岂能三两日好转。 听着不断传入耳的议论,她黛眉紧蹙,倒不是以为苏晋求娶她乃居心叵测,而是心疼苏晋从一个流放少年走到今日首辅之位的不易,其中的艰辛和磨难不是旁人三言两语便可皆过的。 不论这些,苏晋第一场就输了,情绪上也难免沮丧。 秦珊珊听着蒋瑶光夸张地说起当日一家女两家求的盛景,说得比秦珊珊听闻的还要夸大其词,她颇为懊悔地捂着肚子,一脸幽怨道: “我这不中用的身子,凭白错过了一场好戏,诶!” 蒋瑶光眉飞色舞道:“明檀这个当事人也没瞧见呢。”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宋清莲眼含嫉妒地望过来,陡然拔高了声音,指桑骂槐道:“真当男子为你争风吃醋是什么体面的事,表面装着优雅端庄,背地里却是到处招蜂引蝶,大庭广众之下,还缩在男人怀里,真不害臊,我们可做不出这种不知羞的事出来。”能让平西王和首辅当众求娶,而本人还不在场的情况下,指不定暗地里有何龃龉龌龊? 赵明檀兀自失神,恍若没听到宋清莲的嘲讽一般。 蒋瑶光率先蹦跶起来,撸胳膊挽袖子道:“宋清莲,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本县主打的你满地找牙,撕了你这张吃屎的嘴!” “瑶光县主,清莲说的属实,若要人不议,且不要做出这种勾三搭四的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瑶光县主还是不要与之为伍得好。” 宋清莲有气,自己卖力跳舞博取平西王关注,结果赵明檀什么都没做,反引得两男子为之争抢。回府后,更是被父亲一顿责骂无用。 宋清络听得这些不入耳的话,低声斥道:“清莲,不可造次。” 嫡姐的话不可不听,宋清莲委屈坐下:“姐……” 宋清络看了看赵明檀,又看向宋清莲,道:“行为不端,肆意辱骂勋贵嫡小姐,还不快向大姑娘道歉。” 宋清莲道:“我不去,我又没指名道信!” 众人:“……” 你那说得还不够明显? 秦珊珊冷声道:“哟,酸了酸了,这空中老大一股酸醋味儿,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了,你们闻到了没,我都快被酸死了。这是有多嫉妒我们家明檀,明檀能得天底下最优秀的两个男子青睐,说明她才情容貌皆是上乘,美名在外,慕名求娶者众多。总比某些人舞跳的露骨,那媚眼都快抛抽筋了,就差明目张胆地倒贴上去,可人平西王看都不曾看一眼。吃不着葡萄就酸别人的,也是没谁了,是你们宋家女的做派。” 秦珊珊本来只是映射宋清莲,没想到盛京第一才女宋清络的脸却白了。 宋清络联想到自己在安南公主府赋诗那一日,苏晋也是一眼都未曾看过她,甚至将她的词作批得一无是处。 可他却不惜同平西王作对,也要求娶赵明檀。 蒋瑶光/气汹汹地叉腰道:“就是,宋家女的做派确实够恶心,我都快吐了。”说着,夸张地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直把宋家两姐妹气得够呛。 原本宋清络在任何场合都是一副出淤泥不染的清高模样,可最近却是频频失仪。安南公主府被苏晋气哭,此刻又被秦珊珊和蒋瑶光/气得脸色青白交加,摇摇欲坠。 众人看得直摇头。 谁不知道赵明檀、蒋瑶光和秦珊珊这个三人小团伙是无人能惹的,真是自讨苦吃。 当然,也没人敢上前帮着说话,就秦珊珊那张不讨喜的嘴能把你家祖坟祖宗怼得活过来。 宋清莲气不过,还想同秦珊珊和蒋瑶光硬扛,刚站起身,蒋瑶光便一把拔出腰间弯刀,凶煞煞道:“怎么,还想比划比划?正好,本县主手痒,奉陪到底!” 宫中不能带刀,可蒋瑶光却是个例外,腰佩弯刀,是获了陛下的首肯。 看着眼前划过的刀锋寒芒,宋清莲只得闭嘴。若真同瑶光县主起了冲突,伤得只能是自己,被责骂开罪的也是自己。 赵明檀突然说道:“第二回 合,文试开始了。” 蒋瑶光:“……” 秦珊珊:“……” 感情她们同宋清莲争论半天,人家只关注比赛。应该说,赵明檀关注的是苏晋。 哼,好事还没成,就已然可见‘重色轻友’的端倪了。 第二场文试对于苏晋有优势,可他输了第一场,赵明檀难免紧张。 苏晋递给她的小纸条,也未能成功安慰到她。 她以为他自信满满,当连胜两局,不想开头便不利。 而这周淮瑜,只听说过他不擅丹青墨画,诗词歌赋却是有所涉猎,堪称文武双全,否则也不会有儒将的名声。 赵明檀抬头看向场中那个惊风俊逸的男子,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玉佩上。 苏晋,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 殿前空地,一扇屏风所隔,分置两张桌案,文房四宝,镇尺宣纸,一应俱全。 苏晋身着绯色云鹤纹官袍,长发束冠,身姿凛冽,俊美绝伦的容颜犹如谪仙,面庞淡漠,眸子漆黑似浓墨。他一手轻拂略显宽大的衣袖,一手执笔,举手投足之间端的一派矜贵优雅,风姿卓然。 有匪君子,调墨弄笔,胜却人间无数,乃一场视觉盛宴。 众人目之所及,唯见苏晋。 旁侧的周淮瑜容颜和气度皆无法比拟,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赵明檀看得有些痴然,目光大胆却又含着一丝含蓄。 大多女子都是不顾矜持,被苏晋的皮相所惑。只要不是眼瞎,谁都知道苏晋最出众。 秦珊珊惊艳地看了两眼,便碰了碰赵明檀的胳膊,状似了然地打趣道:“莫不是这副好皮囊勾了你的魂,没成想你也是个肤浅的。” 赵明檀转了转眼珠,说:“如此赏心悦目之景,绝无仅有。” 秦珊珊瘪了瘪嘴,哼笑:“可把你美的。” 正说着,苏晋和周淮瑜几乎同时落笔,诗作完成。 此场比赛是以春夏秋冬四季之景赋诗一首,评选之人乃翰林院两名大学士和太子太傅,皆是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只是年华易逝,曾经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已是白须荏苒的老者。 首先展示的是周淮瑜的诗作,单就那一手字,龙飞凤舞,姿态横生,颇有大将之风。所作四时之诗也获得几位评官一致好评,然而,当苏晋的诗作亮相时,众人皆惊叹不止。 原以为周淮瑜的字已能称得上大家之作,没想到苏晋的更绝。 人绝,字绝,诗绝。 何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这便是。 周淮瑜的诗作乃甲等,而苏晋则是甲等之上。 三位评官对视一眼,由太子太傅宣布了比赛结果:“这一局,苏大人胜!” 此话一出,赵明檀紧绷的心弦总算稍许松懈。 “哇,每人各胜一局,第三局可就精彩了。” “不知赵家明檀最终花落谁家?” “来来来,不如下注赌一把。” “我押平西王。” “ 我也押平西王。” …… 众人大概从第一回 合盲射当中看出苏晋的武力值,一个针砭时弊的文臣怎及得上马背上驰骋疆场的将军,就算苏晋少年时期曾从过军,可长久疏于活动筋骨,必然生疏了不少。 是以,押平西王的居多,押苏晋的较少。 甚至,周淮瑜也押了自己。 并非豪赌,只是怡情小赌。玄德帝看到,也当视而不见。 玄德帝一边往御书房而去,一边对身边的苏晋说:“爱卿,不去凑凑热闹?” 苏晋淡淡地往围堵的人群随意瞥了一眼,视线微不可察地略至赵明檀,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臣不爱凑热闹!” 玄德帝:“爱卿年纪轻轻,便有老气横秋之感,失了少年郎的意气。” 苏晋道:“臣将近而立之年,早已非少年郎。” 如是少年心性,何来今日的苏晋。 “咦?”玄德帝忽然看至一处,笑道,“这般看来,倒也般配!” 苏晋顺着玄德帝的视线瞧过去,正看到并立一处的周淮瑜和赵明檀,郎才女貌,看似极为登对。苏晋只觉今日阳光尤为刺眼,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转瞬淡漠地移开视线。 “是挺般配!”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叫旁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玄德帝审视了一瞬,便不再说话。 周淮瑜将全身家当全押了自己赢后,便不畏人言走到赵明檀面前,拧眉盯着她缠满纱布的头,目露关切:“可好些了?” 赵明檀蹙眉,垂下眸眼,依礼福了福身,目光未曾落至周淮瑜身上一瞬:“谢王爷关心,臣女好多了。” 说罢,转头看向蒋瑶光道:“瑶光,你前些日过府看望我,不小心落了东西,可还记得?” 蒋瑶光一愣,反应极快地一拍脑袋,大大咧咧地挽起赵明檀的胳膊,很给面地圆谎:“当然记得了。我让工匠新打造了一把短刀,那日正巧落在你府上,今日得空,等你和七舅舅说完话,我便同你一道去赵府取。” 秦珊珊目光在秦珊珊和周淮瑜身上打了个转,抬手抚了抚鬓发的珠钗,也在一旁帮腔道:“早先就听你胡吹那柄短刀如何精巧,如何锋利,我可得去开开眼界,可别是诓人。” 蒋瑶光瞪眼:“谁诓人?不信,去瞧瞧!那个七舅舅,我们先走了哈,改日再聊!” 周淮瑜愣是只跟赵明檀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目送着秦珊珊和蒋瑶光簇拥着赵明檀远去,特意为赵明檀寻来的药膏都未来得及送出手。 而赵明檀对他的态度……则像是避如洪水猛兽。 * 三人并未去赵府看所谓的短刀,而是转道去了一家食肆,叫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当然,对于赵明檀这个‘伤患’来说,忌酒忌油荤,只能就着凉白开下几碟清淡干巴的小菜。看着俩好友时不时拿大鱼大肉引诱她,就算馋得喉咙咕噜不断吞咽口水,她也只是轻抿了抿唇角,很有骨气地别开脑袋。 蒋瑶光夹起一块赵明檀爱吃的酸菜鱼,砸吧着嘴道:“明檀,你真不尝一口?我们定的是雅间包厢,膈应效果绝佳,不会有人发现忠恩伯府的嫡姑娘顶着满头伤不遵医嘱,畅饮畅食。” 赵明檀哼哼两声:“我减肥!” 秦珊珊最羡慕的就是赵明檀如何吃都吃不胖的体质,故意挑起一块糖醋排骨伸至赵明檀唇边,使劲儿诱/惑道:“这家排骨的味道堪称一绝,酸甜可口,好吃极了。来,就尝一口,难不成我还能给你宣扬出去?” 赵明檀喜欢吃甜食,也喜欢吃酸的,这种酸甜适宜的糖醋排骨向来是她最爱。她着实难以抵挡美食带来的诱惑力,反正她是假伤,又不需要真的忌口。在家里已吃了好几天清淡小食,没道理出来还得忍着。 美食当前,赵明檀成功说服了自己,眸光微微发亮,略显矜持地抿了抿唇角,正要一口咬上去时,秦珊珊手腕忽的一转,赵明檀眼睁睁地见着糖醋排骨转了方向,径直落进秦珊珊嘴里。 秦珊珊略一挑眉,叹气:“算了,明檀要保持身材,可不能让她功亏于溃。这种易长胖的油荤之物,可不得我等笑纳!” 赵明檀微张着小嘴:“……” 蒋瑶光哈哈大笑着,将一碟素菜推至赵明檀跟前,指了指她脑袋上白晃晃的纱布:“这种素食,才适合养伤。” 赵明檀幽怨地瞪了一眼秦珊珊和蒋瑶光,一个吃她最最最爱的糖醋排骨,一个吃她最爱的酸菜鱼,她们就是成心为之,点的菜肴惯是她喜欢的。 可她又做不出同她们嘴里抢食的举动出来,泄愤似地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仿佛那几根青菜是她仇人似的,狠狠地嚼了两口,颇为郁闷地转头看向窗外。 这一瞧,竟发现对面是一家赌坊,热闹非凡。 里面也在就平西王和苏晋输赢一事押注。 赵明檀眼眸微眯,顿扫郁闷,扭头看向吃得正欢的俩好友,饶有兴致地说道: “不妨我们也去押几注?” 蒋瑶光不雅地捞起一只鸡腿,哗地啃下一大口:“押什么?” 秦珊珊可不敢像蒋瑶光那样胡吃海吃,吃了几块糖醋排骨,其它菜肴各自尝了一两口,便不敢多吃。 赵明檀天生吃不胖,而蒋瑶光活动量大,每日都要在自家练武场上挥洒热汗找侍卫比划拳脚功夫,吃再多的肉荤都能消化。她同她们不一样,为保持姣好的身材付出的心力,简直堪称一部血泪史。 秦珊珊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顺着赵明檀的视线看向对面街上的如意赌坊:“别不是你也想应应景?” 蒋瑶光正同美食奋战,脑子被肉糊弄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应什么景?” 赵明檀单手支颚,澄澈的眼眸流光溢彩:“应景押几注,赌苏晋赢得比赛,娶得美娇娥呀。我们顺便赚取一点胭脂水粉钱,岂不美哉?” 语落,作势撩了撩头发,轻眨眼睛,露出一个轻媚的表情。 蒋瑶光:“……” 秦珊珊:“……” 够自恋,够自信! 且不知隔壁雅间已有两人而坐,正是苏晋本尊和周景风。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厢的动静和谈话,悉数落入耳目。 周景风随意摇着自己标配的折扇,桃花眼蕴含笑意,一边斜眼扫着把玩酒杯的苏晋,一边倾身调侃道:“小苏苏,不错哟。你看上的小姑娘宜静宜动,性子活波却不出格,你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太过单调无趣。” 就怕两个闷葫芦,闷到一处,那可不得憋闷死。 苏晋轻转杯盏,并未应答。 但微勾的唇角,显示他的心情颇虞。 至少,自出宫起冷沉的脸色,似有所消散。 苏晋对外向来是悲喜不现,但在周景风面前,偶尔会流露出真正的情绪。 周景风虽没个正形,可苏晋面对他,却能放松不少。 隔壁静了一息,便听得一道柔婉带刺的声音响了起来:“自信是好事,盲目信任少不得栽泥坑里。第三场是马球,你如何肯定苏晋必赢,一半一半的机会,谁赢可说不准。” 秦珊珊顿了顿,又说:“应是二对一的机会,周淮瑜占二,苏晋占一。” 周景风瞄了一眼苏晋。 苏晋的脸色微沉。 蒋瑶光咽下嘴里最后一块肉,捂紧了自己的钱袋,一脸肉疼道:“虽然,我也希望能赢的是苏晋,好遂了你的愿。可七舅舅实力也不弱啊,我们总不能忽略事实。何况,苏晋不举,这体力肯定会因病有所影响,你看宫里那些个太监,身体弱不拉几,掰手劲儿都掰不赢本县主,以苏晋的身体素质肯定不是七舅舅的对手,凭白将银子送给赌坊,我可不干。” 苏晋的脸色越发冷沉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好似沉了千年寒冰。 周景风缩了缩脖子,觉得怪冷的。 然而,隔壁雅间的人对此毫无知觉。 就在苏晋难掩盛怒之下,赵明檀终于说话了,软糯的声音染上了深深的怒意:“你们不相信苏晋能赢?” 秦珊珊和蒋瑶光见赵明檀难得动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额,相信相信!” 这话说得特心虚。 赵明檀板着面孔,伸出手,态度亦是难得强势:“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信我的话,就陪我赌这一遭。如果苏晋输,你们的赌资,我如数赔偿。如果苏晋赢了,你们赢的钱银当分我一半。” “没问题。”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何乐而不为? 蒋瑶光麻利地将银子以及身上值钱的物件掏出来,甩在放桌上,全没了方才的肉疼和不舍:“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苏晋真输了,你会怎么办?” 赵明檀蹭的起身,握紧拳头,那双翦水秋瞳绽放出奇异的光芒。 她一字字说:“没有万一,就是他!” 蒋瑶光讪讪地摸摸鼻子:“别激动,我就是随口一问。” “可不得了,这才几日,就已是非君不嫁的刚烈模样。”秦珊珊啧啧赞了两声,吩咐自家婢女将荷包拿了出来,随意掂了掂重量,“日后,只闻新人笑,且不知那旧人仍在荒野鄙县……” 新人苏晋,旧人乃秦珏。 赵明檀:“……” 周景风捋了捋折扇的吊坠,半眯着桃花眼看向脸色再次有所好转的苏晋,啧啧道:“没想到小姑娘对小苏苏早已情深义重,不枉你多年来的单相思有了回应。诶,本世子比较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人小姑娘不顾你身体有疾……也要同你共结连理。” 苏晋抬起眼皮,无波无澜地看了一眼周景风:“无可奉告!”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景风:“……” “诶,明日便是马球比赛,你真能赢过周淮瑜那厮?” 苏晋的马球术,虽不至于稀烂,但与精湛毫无干系。但周淮瑜的实力,他还是知晓的,诗词歌赋或许稍逊于苏晋,可这方面却是不弱。 苏晋神色莫名,放下酒杯,一把扯下周景风的钱袋子,转身往外走去。 周景风看了一眼满桌子未动的菜肴:“干什么去,都未用膳。” 苏晋头也不回:“让她赢!” 又补了一句,“顺便,结账!” 周景风:“……” 赵明檀将三人的赌资合在一起,让香柳拿去如意赌坊下注,全押了苏晋胜。 用完膳,赵明檀正要付账时,才发现银钱被她一股脑儿押了出去,分文不留。 好在经常光顾这家食肆,赵明檀便让掌柜的将账记在忠恩伯府的名头上。 矮胖的掌柜笑着说:“大姑娘,已经有人付了。” 赵明檀讶异:“是谁?” “这个……不太清楚。”掌柜摇摇头。 赵明檀蹙眉:“是男,是女?” “男子。” 蒋瑶光道:“管他是谁,银子都付了,难不成还要还回去不成?” 赵明檀说:“凭白吃了一桌酒菜,总该知道承了谁的情,他日遇见,也好道一声谢。” “就你心善!”秦珊珊觎了眼赵明檀,又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掌柜,“付账的那人长何模样?可别是那等歪瓜裂枣、污了眼珠子的人,我们可不领这份人情?” “不知本世子这等玉树临风、品貌非凡的倜傥男儿……” 周景风手摇折扇,气定神闲地踱步下楼,额前一缕长发被他扇的肆意飞舞,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含笑看向秦珊珊,拖长了声音道,“的人情,可受得?” 秦珊珊冷哼一声:“本姑娘当是谁呢,原是衍王府的世子爷,失敬失敬!”说着,轻飘飘地将周景风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勉强……受得!” 周景风笑容一滞。 蒋瑶光撑着下巴,学着秦珊珊的样子将周景风扫了几眼,又学着秦珊珊的口吻道:“失敬失敬,勉强……受得。” 赵明檀附和:“嗯,勉强……受得。” 周景风:“……” 这是被三位姑娘开涮了。 …… 夜幕降临,漫天无星子闪烁,漆黑如浓墨。 苏晋端坐桌案,手握一抽卷宗资料,幽邃的眸子深不可测,如临深渊。 静坐片刻,苏晋换上一身夜行黑衣,将卷宗纳入怀里,以黑帽遮面,趁着浓黑夜色的掩映,悄无声息地去了平西王府。 周淮瑜一想到赵明檀明晃晃的无视,心中便烦躁不已,难以入眠,在练武场一遍遍射箭发泄愤懑和不甘。 赵明檀,你可知我对你的喜欢有多深。 一直不娶妻,是想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与本王并肩而立的人,应当是你。 一箭又一箭,伴随着心底爱而不得的情思飞驰而去,正中靶心。 周淮瑜再次撘弓上弦,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已有人立于他身后:“王爷箭术高超,百发百中,矢不虚发,臣佩服之至!” “苏大人,竟犹如宵小之辈夜探我平西王府,如此梁上作风,着实令本王佩服至极!”周淮瑜调转方向,利箭对准苏晋,冷声讽刺道。 苏晋抬手取下头帽,露出真容:“彼此彼此。” 下一刻,苏晋突然出手,迅速夺过周淮瑜的弓箭,动作快如闪电,周淮瑜愣是未及反应。 只见苏晋手中的弓弦呈满月之势,只听得嗖嗖嗖几声,四周廊上灯盏尽数射灭。 练武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又是嗖嗖数声,苏晋连射十发,周围再次重陷寂静。 苏晋冷然而立,扬手将弓箭丢给周淮瑜,源源不断的侍卫随之涌了过来:“有刺客!抓刺客!” 火光闪烁,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身影一闪,苏晋已纵身跃至树上,掩于树影婆娑之间,与浓浓夜色融为一体。 待看到靶心上十发全中之箭,周淮瑜浑身一僵,随即怒声呵斥:“废物!是本王在射箭,哪有刺客,还不快滚!” 等侍卫全部退下,周淮瑜冷冷地扫了一眼树干上的人影:“苏大人,夜访本府,总不会是让本王欣赏你举世无双的箭术吧?” 即使在无法视物的黑夜中,苏晋依旧能全中靶心,可盲眼射艺之上,他却故意只射中六发。那六发还只是上靶,并非全中红心。 他,竟有意输给自己! 苏晋纵身跃下:“王爷,英明!” 第25章 输赢 书房。 周淮瑜冷冷地盯着苏晋, 面色不善:“若苏大人说不出令本王信服的理由,大人休想完好无损地踏出平西王府。” 苏晋略抬起眸子,面无表情道:“王爷当知君心难测?” 周淮瑜拧眉:“少卖关子。” 苏晋拖长了语调,慢悠悠道:“王爷身为三十万西北军的统帅, 尽掌大周三分之二的兵权……” 话锋一转:“如果王爷留京大婚, 以皇族婚典的规格和礼制……当然以平西王累累战功来说, 婚事只可能更为盛大繁复,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载。如果陛下心念皇孙, 王爷滞留盛京时日可不止这一年半载,西北军焉能长久无主?” 周淮瑜心中猛地一沉。 苏晋是何意,他不是不清楚。 只是, 不愿往这方面深想。 如若他胜出,赢得这门亲事,必将滞留盛京完婚。毕竟他刚击败戎狄,军中威望正盛,想要削分他的兵权,必会落人口实,军心不稳。 而他成婚, 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可堂而皇之分掉他一部分兵权,削减他手中的权利。 太子犯错被禁闭, 父皇岂能容他继续坐大, 又岂会让朝臣人心惶惶揣测储君风向? 父皇看重他是真, 利用他也是真。如果父皇是真心爱护他这个儿子,在苏晋同他争抢赵明檀时,他当没有丝毫犹豫将赵明檀赐婚于他, 毕竟是他求娶在前。 可是,父皇既要安抚他这个儿子,也要抚慰苏晋这个手眼通天用得趁手的权臣。 是以,有了这场看似公允、实则不公的比试。 苏晋比他看得透彻,看得深入,果然是伴君之人,心思深不可测。 苏晋淡淡睨了一眼周淮瑜:“看来,王爷已经明了。” “不过,我还能为王爷做一件事,一件王爷蓄谋已久的事……” 砰。 周淮瑜捏碎茶盏,眼中杀机骤现,转瞬又归于平静。 这一瞬间,周淮瑜总算明白苏晋为何故意输掉第一局。 能赢,却不赢。 他要的竟是自己心甘情愿放弃……赵明檀! 苏晋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衣袍上的碎片,唇角轻勾成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知道,胜负已定。 然而,苏晋没挑明的是,若他所猜没错,玄德帝既有利用之心、又有补偿之意,让周淮瑜得到喜欢的女子,作为削弱兵权的补偿。 半个时辰后,苏晋满意地踏出平西王府。 他扭头看了一眼平西王府,想起周淮瑜最后满怀不甘的话:“苏晋,就算你得偿如愿又如何?君心难测这四个字,本王一字不落地奉还给你!” 呵。 未来如何,且看当下如何图谋布控。 如果当下失去她,必将是他一辈子最后悔的事。 来日风雨,必有应对之策。 更重要的是,她主动奔赴于他,如何能让她失望。 苏晋冷淡地收回目光,低眉看了一眼手中卷宗,唇瓣隐现一抹似讥似哂的笑。 “真正的底牌还未亮出,所谓的情深,也不过尔尔!” * 苏晋和周淮瑜打成平局,忠恩伯府每一个人都不大高兴,反正哪个当女婿,赵子安和秦氏都不甚满意。 赵明溪更是郁闷至极,相比较之下,她更愿意赵明檀嫁给稍显平庸的秦珏,也不要嫁给周淮瑜和苏晋当中的任何一人,一个是手握三军的将军王爷,一个是在朝野翻云覆雨的权臣。 如果周淮瑜胜出,赵明檀和她便成了妯娌关系。闺中,便是嫡庶姐妹,被比较,总是落于下乘;出嫁后,昔日姐妹又成妯娌,她只是东宫小小的良媛,而赵明檀却是平西王堂堂正正娶回去的正妃,被虐得体无完肤。 如果苏晋胜出,赵明檀就是妥妥的权臣夫人,诰命在身。她一个东宫良媛哪里比得上权臣夫人逍遥自在,不受宫规约束,亦不需要献媚争宠。若那貌比潘安的苏晋乃正常男子,赵明檀可谓将天底下的好处全占了去。 不管谁胜谁负,赵明檀的婚事都要胜于她千百倍。 太子周淮乾比过周淮瑜和苏晋的唯一优势,便是他托生于宋皇后肚皮,生来为嫡,被封为储君。 除此,周淮乾虚伪好色,哪里比得上凭借过硬才能和本事立于朝堂的那两人? 不知为何,赵明溪总觉得自落水的是自己以后,事情便失控了。 赵明檀不与她亲近了,婚事也越发的好。而她之前,因为赐婚给太子做良媛一时嘚瑟,几次给赵明檀上眼药,将岌岌可危的‘姐妹情’越发疏远了,日后在赵明檀那里怕是连半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比起父母庶妹的忧虑深思,赵元稹稍显镇静。 事情至此,自然希望平西王胜出,好歹能看出周淮瑜对明檀是真的喜欢。而赵元稹跟随平西王三五年,自是信得过平西王的人品,定会好生待他妹妹。 …… 赵子安洗漱上床,见秦氏辗转反侧,伸手搂过她的肩膀,问道:“夫人,你希望明檀嫁谁?” “嫁谁?谁都不嫁!”秦氏不耐地耸耸肩,闷声道。 “可圣旨已下,总归只能是他俩中的其一。”赵子安说,“难道我们能抗旨不遵?” 秦氏翻身,死死地瞪着赵子安:“你来说道说道,我们女儿嫁给谁才是最好的结果?周淮瑜,还是苏晋?” 赵子安略顿,捋了捋短须:“周淮瑜吧,且不论日后朝局圣心如何?明檀和周淮瑜一起,至少能过一段蜜里调油的快乐日子。同苏晋的话,就未必!” 秦氏冷哼:“你倒是会想!” “呵呵,我不只想了,还做了。” “做了什么?” 赵子安忽然凑近秦氏耳旁,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什么,秦氏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这般做,不怕苏晋给你穿小鞋?” “为了女儿的终生大事,我认了!” 秦氏没有说话。 她隐约知道明檀喜欢的是谁,可也没阻止赵子安的做法。 或许,在她心里,最无奈的选择下,也认为周淮瑜比苏晋更适合。 相比一家子心思各异,唯有赵明檀较为轻松。 怀抱着木雕小人,憧憬着苏晋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娶她的场景,酣然入睡。 * 马球又名击鞠,是一项比较消耗体力的大型娱乐活动,刺/激性较高,一向深受皇族贵胄和军队的喜爱。此运动乃马上击球术,有利于轻骑兵的训练,朝廷更是大力推广马球,上行下效,风靡至民间。 大周几任皇帝痴迷打马球,隔上一段时间便会举行一场马球比赛。是以,宫廷内修建有专门的马球场,专供打球,场地诺大,平望如砥,下看若镜,可容纳千余人。 大周本就盛行马球之风,今日观战之人颇多。文武百官,世家女眷,后宫嫔妃,可谓人山人海,看台满坐,那些品级低的官员和妃嫔自是无缘亲眼得见比试盛景,只能听风耳闻。 毕竟是平西王和首辅的巅峰对决,也算是文官和武官的交锋,谁不期待? 等赵明檀寻到位置坐下,场上已然进入备战状况。 马球场上共二十四人,每对分十二人,分别由苏晋和周淮瑜带队,一人一马,一根木质长柄球槌。 马球如拳头般大小,内镂空,表面涂上彩漆,方便辨认。 比赛规则:以一炷香为时,将球击入对方球门多者获胜。 苏晋带领的队伍全部身穿红色球服,头戴红色长绸巾。队伍成员除了毛遂自荐的周景风,其余十名分别从禁卫中和锦衣卫中各挑五名。 一面容白峻,浑身阴冷的男子策马上前,于苏晋和周景风身后一步的距离停下,眸光鹰隼,呈防御姿态。 周景风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诧异地问苏晋:“你怎么选了谢凛这个罗刹?” 苏晋淡声道:“我没选。” 谢凛乃锦衣卫指挥使,为人阴狠毒辣,素有小儿止夜啼的恶名。苏晋原本打算全部从禁卫军中挑选,哪知谢凛主动请命锦衣卫也想参与。恰好玄德帝在场,玄德帝便一口敲定从锦衣卫和禁卫中各选一半的人数,想看看锦衣卫和禁卫中比之平西王的军队,战斗力如何。 而周淮瑜带领的队伍着蓝色球服,头戴蓝色长绸巾,队员全部出自军营,是周淮瑜手下的兵将,默契度和配合度远胜于苏晋的队伍。 赵明檀看着场上严阵以待的两队人马,纤细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放松的心情再次不可抑地紧张起来。 秦珊珊忽然‘讶’了一声:“那不是表哥吗?” 赵明檀疑惑:“表哥?” 秦珊珊戳了戳她的脑袋,说:“你瞧瞧平西王身边的人?” 赵明檀一眼望过去,面色有些呆怔。 周淮瑜身侧的人竟是赵元稹,她的亲兄长。 一大早就没见到哥哥的人影,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哥哥竟然要帮周淮瑜?哥哥在周淮瑜手下做事,若周淮瑜让哥哥必须上场,哥哥焉能违抗军令。 这一场比赛,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比赛以鸣笛击鼓为号,由玄德帝开球。玄德帝已至不惑之年,却不显老态,骑马上场,手执长柄球槌,在击鼓声开了一个漂亮的球,赢得满场山呼万岁。 开球后,两队人马立刻角逐在一起,身姿矫健,策马争击,马球在球槌的挥动之下,如流星迸飞。 周淮瑜的实力果然不是吃素的,在周景风将球传到苏晋跟前时,苏晋还未将球颠稳,周淮瑜一个个半挂马腹的高难度动作,球杖横扫过去,成功抢到球,球瞬间飞出去,贯入球门。 满场欢呼,沸腾。 当然,赵明檀除外,别提多郁闷了。 周淮瑜赢了第一个球,玄德帝亦满意地笑了笑。 苏晋没甚表情,周景风道:“没甚大不了的,一个球又代表不了什么,等着本世子帮你反杀。” 周景风是盛京有名的纨绔,自也是马球场上的常客,球技亦是数一数二。 然而,结果却不太乐观。 周淮瑜的队伍训练有序,一看就是经常参与马球集训的兵将,尤其是为周淮瑜保驾护航的赵元稹实力不弱,赵元稹负责牵制周景风,几番下来,周景风没讨到好,更不要说球技不上不下的苏晋,眼睁睁地看着周淮瑜连续进了五六次球,而他连球都没碰到。 赵元稹担忧地看了一眼周淮瑜不要命的击球法,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完全不像平日军营中打马球的样子,眉宇间布满阴霾戾气,一场马球打的杀气腾腾,犹如上阵杀敌的嗜血模样,恨不得将苏晋当做敌寇给杀了。 “王爷,我们胜券在握,苏晋不足为惧!”在经过周淮瑜身侧时,赵元稹低声道。 周淮瑜苦笑一声。 哪有什么胜券在握?他只是不想输得太过容易。 看到周淮瑜频频进球,赵明檀的心都快沉到谷底了。 苏晋勒紧缰绳,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香炉,香已燃烧至半。他扬了扬手,三言两语重新部署了计划,由之前的防御为主改为攻球为主,自己这方的球门无需再守。 周景风的球技明显高于苏晋,底下人便尽量保证将球传给周景风,反正不管是谁攻球,最后看的是整个队伍的胜负。 场上的局势开始反转,虽然禁卫军和锦衣卫的球技没像军队那般专门训练过,但每个人的功夫、反应速度自是不弱,在身体没有直接碰撞的情况下,虚晃,抢夺,混肴对方自不在话下。当然,前提是所有人都在一条心上。 在苏晋这边成功进了五次球后,便有人居心叵测故意使绊子,当球落入那人手里后,不会进球,也不会传给苏晋或是周景风,反而又会重新回转至周淮瑜那方,使坏之人乃是禁卫军中的一个瘦高男人。 苏晋和周景风对视一眼,周景风暗骂一声。 可恶,外敌在前,竟还出了叛徒。 饶是如此,两队你来我往之下,苏晋带领的红队依旧追上了周淮瑜,两队逐渐打成平局。 香已快燃尽,最后一球至关重要。 众人全都紧张地看着场上的战况,赵明檀揪着蒋瑶光的手,因这平局,一颗沉至谷底的心逐渐落回胸腔,转瞬,又不可抑制地紧缩起来。 一球定她的婚姻啊,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蒋瑶光被赵明檀无意识的动作揪得嗷嗷叫:“疼疼疼,放手。” 原本悠哉观看的蒋瑶光和秦珊珊也陡然紧张起来,这可是事关明檀婚嫁大事的一球啊。 不远处的赵子安和秦氏两夫妇更是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观看球场瞬息万变的局势。秦氏的心神高度紧绷,一想到锱铢必报的苏晋就要赢得比试娶得她女儿,就头脑发黑,大有立刻晕厥之势。 就在这时,场上突发变故。 苏晋顺利颠到球后,谢凛的马突然失控性地撞了上去,马儿扬蹄嘶鸣,谢凛手中的长柄球槌击中苏晋的手腕,一阵剧痛袭来,震得苏晋的球槌差点脱手而出。 球槌与球身失之擦过,苏晋从马上滚落在地,当他翻身而起时,球已被赵元稹抢走,一杆挥向周淮瑜。 看着飞驰而来的球,周淮瑜明显愣住了。 苏晋翻身上马,呵斥周景风:“愣着做什么!” 周淮瑜听着这一声猛呵,恍然回神。 突然发现向来面不改色的苏晋,眼中竟掠过一抹急色。他顿了顿,眸底的犹豫一闪而过,策马挥杆,木质长柄触地折断,而周淮瑜也自马上坠落。 苏晋忍着手腕的剧痛,趁此机会,一击正中球身,球应声而飞,最后稳稳地落进了周淮瑜的球门,香也落下最后一点灰烬。 满场惊愕。 竟是苏晋赢了! 赵明檀捂着胸口,大落大起的心总算重归于胸腔,就差喜及而泣。 他赢了,他真的赢了。 当看到苏晋落马时,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差点当场失声喊出来。 苏晋揉着红肿充血的腕子,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惊喜,薄唇微抿,抬起眸子,目光越过重重人群落至赵明檀身上,与她视线短暂相交,眸底的浓情转瞬即逝。 赵明檀置身喧嚣纷杂的人群,只目光交错的瞬间,那一眼的情浓,像是温柔的羽翼佛过她心尖,挠得她心痒难耐,脸颊发热。 她捂了捂发烫的脸蛋,那种旁人不知苏晋究竟有多爱她的情意,那种秘而不宣的愉悦,让她……让她前世荒芜冷掉的血液重新喧沸起来。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娶到她。 而她,将过和前世截然不同的人生。 第26章 落定 苏晋转头看向周淮瑜, 问道:“王爷,没事吧?” 周淮瑜被赵元稹扶着,那一下看似摔的极重,实际只是蹭破了些皮肉而已, 并未伤及骨头要害。 他冷冷地盯着苏晋, 说:“不劳苏大人假好心, 本王恭喜苏大人抱得美人归。” 苏晋微哂:“承让。” 周淮瑜脸色难看至极。 赵元稹看看周淮瑜, 又看看苏晋,忽然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 他是平西王的部将,可自己的妹妹即将嫁给平西王的死对头,那自己以后如何自处? 明明平西王都快获胜了, 竟摔下了马。 哎,太可惜了。 从平西王的大舅子到首辅的大舅子,这种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赵元稹本来好端端地搀扶着周淮瑜,却被一把挥开,赵元稹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这么快就被迁怒了。 可当周淮瑜一撅一拐地走出球场,竟又觉得那抹步履蹒跚的背影出奇的落寞。 周淮瑜面色郁郁, 想要再看一眼那抹扎根于心中的俏丽身影,可他竟不敢抬头。 兵权,赵明檀, 以及苏晋承诺的那件事……他终是放弃了赵明檀。 他喜欢明檀, 自年少时便喜欢, 可在这一刻,他竟可悲的发现,自己对她的喜欢, 对她的爱是有所权衡。 他无法全心全意爱她。 无法视她高于兵权,高于他的……权欲。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成为如今的平西王,已经无法回到过去无权无势之时。 “苏大人!” 谢凛制服住那匹失控发疯的马,几步上前,说道:“这匹马无故发疯,不想惊扰了大人,差点害得大人错失娇妻,不知大人想如何处置这畜生?” 话里话外皆是内疚自责,然面上却非那么回事,目光倨傲隐含挑衅。 苏晋看一眼谢凛,眸底染上一层冰霜:“畜生发疯未必是畜生之过,这些本是皇家御马,轮不到本辅处置。当然,也不必谢指挥使越俎代庖,自有司马监的人归置。” “大人说的是。”谢凛笑了,“下官恭祝苏大人即将迎娶如花美眷,儿孙满堂。”谢凛的笑同他的人一样,给人鬼畜的阴冷感。 谁都知道苏晋不举,谢凛却祝苏晋儿孙满堂。 苏晋神情未变:“多谢。” 谢凛瞥了一眼苏晋手腕部的伤,似讥非讥道:“苏大人果然清正大度。” “那是!我们家小苏苏向来大度无私,就算被狗咬了,也不会咬回去,免得落一嘴毛,脏了嘴。”周景风嬉笑地摇着折扇,不改一身风流。当然,忽略那一身汗臭味。 “下官有皇命在身,告辞!”谢凛敷衍性地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近日天气多变,多雨,谢指挥使外出办差记得带伞,小心湿路,别摔跤。”苏晋淡然地拂了拂袖摆,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谢凛脚步一滞,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谢狗分明就是故意为之,差点就害得你痛失……”周景风扬手扯下红绸巾,凑近苏晋耳边,“敢在陛下眼皮底下阴你,不找补回来,真当他们锦衣卫走狗能凌驾于朝堂之上,哼。” 谢凛找他麻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之间的账没那么容易清算。 来日方长! 苏晋略微沉吟,说:“查查那名禁卫军受谁的指使?” “诶,你这官当的树敌也忒多了。”周景风感叹道,“好在险胜。” 周景风想起最后那一球,真是心有余悸,胜的凶险啊。 苏晋不置可否。 若不险胜,上头那位该不痛快了。 …… 玄德帝问了周淮瑜的伤势,周淮瑜只说是旧伤发作的缘故,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刻摔下马,输掉这段锦绣良缘。 玄德帝沉眸,惋惜道:“眼看大喜在望……可惜,可惜了!不过,盛京才貌双全的姑娘不差忠恩伯府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待过上几日,朕再给你好好挑挑,就礼部尚书家的孙女,大理寺卿的妹妹,宋国舅的女儿,皆是拔尖的美人胚子,才情诗艺俱佳……” “儿臣谢过父皇!”周淮瑜面色颓然,道,“只是儿臣对赵明檀用情至深,早在年少时便钟情于她,儿臣此时实难有心情娶其它女子为妻。请父皇给儿臣一段时间,让儿臣调整好心境,从这段无望的感情中抽身而出,再行议亲之事罢。” 周淮瑜是真的备受打击,整个人提不起半点精气神儿,言语之间尽是悔恨情殇的模样,绝然不似假装。他是真的因失去赵明檀而痛苦,因赵明檀即将嫁作他人妇而消沉。 因为,人是他放弃的。 他已无资格。 想起自己在赵明檀面前大言不惭的厥词,徒留可笑。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周淮瑜一眼,不再言语。 当真是用情至深? 周淮瑜被玄德帝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血液陡然凝固。 父皇什么都没说,也未言及其它。可不知为何,莫名令人不安,就仿佛父皇早已洞若观火。 满室寂然。 玄德帝缓缓打开拟定的赐婚圣旨,落下玉玺:“宣旨!” 婚事就此落定,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明檀一路出宫收获了不少目光,有恭贺,有羡慕,有同情,但总的来说,竟是同情怜悯居多。 大家仿佛已经预见她未来悲惨的生活似的,认定她是苏晋打击周淮瑜的牺牲品,认定苏晋娶她是为着报复。 尤其,当看到苏晋出宫时,与赵明檀擦肩而过,却是径直前行,一眼都未曾看过赵明檀,众人便觉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赵明檀大致能猜到苏晋的想法,苏晋向陛下求娶她时,只言美貌不言其它,也不像周淮瑜那般说是中意她,她便知晓,苏晋并不想在人前表露出对她的真正情感,应是有他的想法。 就连她受伤,苏晋送她去太医院,也被有心人解读成了他故意毁她名节一说。 当然,不只其他人有此想法,就连家人也是愁云满面。 宫外,马车里。 秦氏神色盯着赵明檀脑袋上刺目的白色纱布,担忧道:“伤口可还疼?本就有伤在身,又坐了大半晌午看马球赛,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母亲。” 赵明檀笑着摇头:“我哪儿有那么娇弱,无碍的。” 看着女儿眉眼间的笑意,秦氏略微不安地问道:“明檀,你当真对嫁给苏晋没有任何异议?” 赵明檀一怔,这话母亲前世也问过她:“明檀,你真对嫁入东宫没有任何异议?” 上一世,她说的是,无。 当时,她名声有污,盛京又满是她和太子的流言蜚语,她不嫁太子,难道要上吊自尽,或做姑子吗? 她倒是想清白刚烈一些,确有上吊做姑子的决心,可疼爱她的家人如何受得了。她甚至违心地说,太子英俊潇洒,嫁给他不比表哥差。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她一生无忧,平安顺遂,婚姻幸福美满。 她如何能让她失望? 又如何能让爹娘为了她的婚事挑战皇家的威严和脸面,而落得被帝王厌恶的下场。 她强忍着心底的难受,穿着红嫁衣,被抬入东宫。 从此,宫墙一门之隔,她和家人甚少见面。 秦氏眉头深皱,见赵明檀神思游离,遂握住她的手,语带哽咽道:“明檀,母亲就你一个女儿,将你如珠如宝的疼着,可母亲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便是你以后不能得遇良人,我们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怎能忍心让别人作践?你应知道,苏晋当着陛下的面求娶你,并非因心中欢喜,而是垂涎你的美貌。单靠美貌独享男子的疼宠无异于危如鹅卵,焉能长久?何况,他一个不举之人,能有几分真心?” 方才错身而过时,苏晋目不斜视的样子一直徘徊于秦氏心头。 正常情况下,苏晋赢得比试,就代表这桩婚事已落定,可苏晋竟能视明檀如无物,可见压根就不将明檀放在眼里,日后嫁进苏家指不定怎样薄待。 秦氏又联想到宫里的太监找对食,偶有所闻,特别是一些得贵人宠信的太监找宫女对食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欲,那些被折磨死的可怜宫女最终一卷草席裹尸,扔乱葬岗被野兽分食。 苏晋虽不是宫里的宦官,可他那身体……不就等同无异么? 明檀虽是伯府小姐,可苏晋却是只手遮天的权臣,他想做点什么恶心人的事,谁又能奈他何? 就拿这次求娶之事来说,周淮瑜求娶在前,苏晋求娶在后,而周淮瑜又有战功在身,陛下就是直接将明檀赐婚于周淮瑜,又有何不妥。可偏偏有了这一场比试,看似武试设置偏向于周淮瑜,然而最后赢得比试的却是苏晋。 陛下对此也没说什么,帝王心最是难以揣测。秦氏一介妇道人家,却是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觉皇家做事真是十八/九道弯。 秦氏联想越多,越发觉得这桩婚事糟糕透顶,感觉女儿已是半只脚踏入地狱似的。 她揉了揉晕沉的头,说:“母亲思来想去,总觉得苏晋这个人不堪为良配,趁着圣旨还没发出来,不如母亲再去跪求陛下收回成命。对了,上次昭觉寺的和尚说你需找个八字与你极合的人婚配方能……” 秦氏一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琢磨着,实在不行,就拿以前那算命和尚所说的早夭命格说事,既不会驳了陛下的颜面,又有借口推拒这门婚事。可明檀以后的婚事也将受限,只能找那个命格的夫郎,否则等同于欺君? 秦氏顿时犹豫起来,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事关明檀的事,她总是思虑过多,忧虑过多。就是几次顾及明檀的心思,才会错过最佳的拒绝机会。 赵明檀知晓秦氏所忧所想,她定定地看着秦氏,一字一顿道:“母亲,苏晋真的很好,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堪。至少,他在女儿心中是个极好的人,值得托付终生。” “你……你果然……” 赵明檀反握住秦氏的手,认真道:“不管平西王胜或不胜,女儿想嫁的人都不会是他。母亲是明檀最敬重最爱的人,女儿不想对你隐瞒心意,你和父亲的忧虑皆是多余,他不会对我不好的。” 你不知道,我对他有多重要,重要到高于他的权力和前途。 秦氏面色仍未有所缓和,赵明檀又说:“抛开这些,母亲难道不觉得日后无法纳妾是他最大的优势吗?” 秦氏:“……” “母亲,如果你和父亲搅黄了我的婚事,我可得哭死。”赵明檀一边撒娇,一边不忘上眼药水。 秦氏:“……” 这个傻女儿哪来的自信……认为苏晋是好人? 秦氏对女婿的标准一降再降,从心中最优的人选秦珏到勉强可以的周淮瑜,再到从未考虑过的苏晋。 真要依了女儿的心意吗? 秦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发出一声感慨:“养女儿好难,操碎了心,头都快熬秃了。” 赵明檀伸出小手,一边帮秦氏揉着太阳穴,一边眉眼弯弯道:“不难不难,以后多半个好大儿孝顺母亲。” 秦氏:“……” 苏晋这个首辅好大儿,受得起吗? * 坤宁宫。 宋皇后原以为周淮瑜会赢,没想到却是苏晋赢得了比赛。毕竟,显而易见,陛下的心是偏向于周淮瑜,更愿意自家儿子抱得美人归。 宋皇后能在先皇后去世后,玄德帝为发妻缅怀迟迟不立后的空当,一路从婕妤升至贵妃,又被立于继后,她作为帝王的枕边人,多少能清楚一些帝王的心思,虽不至于十拿九稳,但能让她立于不败之地。故而,宋皇后才会故意提出让周淮瑜和苏晋比试娶亲的法子,这两人能为一个女子耗费多大的心力,陛下就会有多不满。 帝王三宫六院,左拥右抱,享受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却不喜他的儿子沉溺于情爱,也不喜被他拿捏掌控的臣子为情爱所牵绊。 女人既可以成为男人的软肋,也可以成为盔甲。 这一点,宋皇后看得无比清楚。 除此之外,宋皇后也琢磨出其他味儿出来。陛下让她将簪花宴改为变相的选妃宴,怕是周淮瑜求到陛下跟前的缘故。否则,陛下只会大张旗鼓地设宴选妃,如何会刻意拐个大弯,只是不知这又是何缘由,选个妃都还要偷偷摸摸的? 但不管如何,陛下对周淮瑜的重视远超于她的想象。 太子的位置危矣。 好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至少,没让周淮瑜得偿所愿。 却便宜了梅贵妃。 如果苏晋和梅贵妃、九皇子结成联盟,周淮瑜未除的当口,又多一个即将崛起的九皇子…… “娘娘,国舅爷求见。”杜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宋皇后的思绪,宋皇后回神,眉头微皱,“快请进来。” “是。” 宋国舅进入殿内,给宋皇后请过安,便道:“娘娘,臣……” 宋皇后道:“大哥,有话直说,你我兄妹何时如此见外。” 宋国舅一顿,说道:“只是事关太子殿下……” 宋皇后蹭的起身,柳眉倒竖:“乾儿不是关着禁闭,他又出了什么事?”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太子和忠恩伯府庶女的那桩婚事怕是另有隐情?”宋国舅犹犹豫豫道,“据臣了解,那日应是太子伙同庶女赵明溪陷害嫡姐赵明檀,原想害赵明檀落水,结果不知怎么却是赵明溪落了水,后流言四起,赵明溪又上吊自杀,陛下和娘娘顾忌太子储君的声誉,方才下旨赐婚,意欲促成一段良缘。” “什么?”宋皇后不可置信道,“大哥是说,乾儿想将赵明檀算计嫁入东宫?” 宋国舅点头道:“应是这样,却被赵明溪这个庶女钻了空子。” 宋皇后恨铁不成钢道:“这个不省心的!还有那赵明溪,也是个祸害!” 若真被太子得逞,也就罢了,好歹能打梅贵妃的脸。可现在却要娶一个不成器的庶女,要来何用? 就算赵子安和秦氏对这个庶女不亏待,那只是吃穿不愁,若要说其它的资源,却是远远跟不上嫡女。 宋国舅顿了顿,又道:“那庶女确实心术不正,暗中故意诱导舆论引到太子身上。” 若非前段时间,太子因养外室出事,皇后让他暗地调查太子的其它污点,好趁着东窗事发之前,将那些不入流的人处理掉,也不会从太子心腹口中挖出这档子事。 宋皇后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这般下作的女子焉能娶回东宫?” 宋国舅沉默片刻,才说:“恐怕不能不娶?太子本就被陛下申斥,若再出点差错,陛下当如何想太子?若是真将那庶女逼急了,反咬太子一口得不偿失。” 宋皇后颓然地靠在贵妃榻上,一下一下地捋着胸口,顺那口不顺的气儿:“这个混账,真是气煞本宫了。朝中多少人盯着,看着,多少人意欲取而代之,他倒好,满脑子都只有那点寻花问柳之事,以前做的隐蔽,本宫痛斥他几句便罢了。可现在一出是一出的,东宫那么多女人还满足不了他?” 宋国舅劝道:“男儿三妻四妾本就正常,可太子如今身处储君之位,娘娘务必规劝住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要因为这档子事丢了唾手可得的皇位。据臣所知,陛下并未对太子完全失望,也从未曾有过废黜太子的想法。平西王选妃一事,便可窥见一二。” 宋皇后道:“如何说?” 宋国舅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平西王选妃,是陛下所布的一步棋。陛下是想用成亲一事牵绊住平西王让他滞留盛京,而后堂而皇之的分兵权。” 宋皇后惊讶,随即冷哼了一声:“平西王运气好,苏晋倒是解了他的困局。” 宋国舅沉默不语。 如果他都看得懂陛下的这一步棋,没道理苏晋看不懂。 宋皇后和太子能稳居中宫和东宫之位,背地里少不了这位宋国舅的出谋划策。 而宋皇后没有想到苏晋这边,只是觉得一个赵明檀竟能让平西王、首辅和太子三人牵涉其中,倒是不简单。 “本宫倒是小瞧了此女!赵明檀当真是美成天仙般的人不成?”宋皇后只前几年见过赵明檀,印象中是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娃,确实可爱软萌。只是,脸色过于泛白,是那种带着病态的白。 几年不见,难道就从小病秧子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宋国舅想了想,说:“此女的容貌确属上等,美而不媚,娇而不艳,是那种易得男人喜欢的颜色。” 宋皇后冷笑道:“是吗?怕也是个勾人的狐媚子!只是对上不能人道的苏晋,不知可受得了这份孤寂?” 宋皇后在兄长面前并不会伪装,本性暴露无遗,反正这个兄长自小就知道她的性子,常年带着一副面具行走六宫,端着一派母仪天下的优雅姿态,对皇帝雨露均沾的行为不嫉妒不怨,甚至违心地劝诫陛下多去其它宫里坐坐,真的累死了。 宋国舅看着这样的宋皇后,忽然明白太子的伪善从何而来。 等宋国舅离宫后,宋皇后便去了东宫,门外有御林军把守,太子半步不得踏出。 太子同太子妃正在下棋,那副姿态冒似悠闲得很,全无被惩处的郁闷。 太子妃见到宋皇后,慌忙起身,行礼道:“儿媳见过母后!儿媳不知母后驾到,有失远迎,请母后恕罪!” 此时的宋皇后全然不似面对宋国舅时的恣肆状态,而是面带微笑地询问了太子妃几句关于东宫的事宜,甚至教导太子妃恩威并施,与太子琴瑟和鸣之际,也别忘了树立威信。 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有侧妃良媛,以及侍妾数名。太子妃若没有些手段,如何管得住底下生事的狐媚子。 说完这些,方才让太子妃退下。 “母后,今日怎会有空到此?”太子温和道。 那副斯文有礼的模样,任谁都难以看出内里实则是个重色/欲之人。 宋皇后捻起一枚棋子,嗤道:“你倒是自在?” “不自在能如何,儿臣能自怨自艾,大喊大叫么?那样只会惹得父皇愈发厌弃!” 宋皇后气道:“既然你都清楚,为何……” 太子道:“清楚是一回事,可做起来甚难。” 垂眼看了一下手背上的伤疤,太子走到桌案边,翻开一叠厚厚的宣纸:“这是儿臣写的罪己书,烦劳母后帮儿臣代为呈交给父皇,儿臣每日思过,已知错,下回定不会再犯!” 在他未真正做到那个位置,他绝不会再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爱美人,只有置身于那片温柔地,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困于东宫这个枷锁里。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不是,只会被人踩踏,跌入万丈深渊。 赵美人的那一刀,以及苏晋话中的威胁,让他明白自己身为太子,竟也能如此无力。他奈何不了苏晋,得不到赵明檀,只因他还没走到至尊之位。 若他坐上父皇的位置,苏晋只会被他耍弄,美人只会对他俯首。 宋皇后诧异地看向太子,而后翻了翻手中的罪己书,突然说道:“过几日,赵明溪便要被抬入东宫。” 太子脸色蓦地一沉:“是吗?” 宋皇后审视着太子,又道:“她的嫡姐赵明檀,已被陛下赐婚给苏晋。” 太子脸色越发沉了,拳头紧握,几乎要捏出水。 “他们果然有一腿!” 宋皇后一愣,随即劝道:“红颜祸水,多少英雄迟暮?女色只会成为你的绊脚石,我儿聪明绝顶,四周虎狼环伺,绝不可安于现状。古往今来,身为东宫太子,但凡不能进一步,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儿熟读史书,当比母后清楚。” 太子一滞:“母后,你都……都知晓?” 宋皇后点了点头,继续道:“再美的女子,得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就算是再喜欢的女子,也会因世事变迁,导致那份喜欢烟消于世间。言尽于此,母后不再多言!” 宋皇后恨不得暴打太子的头,可儿子大了,又久居太子之尊,如若训斥的手段过分了,恐生疏母子情分。 * 忠恩伯府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便接了两道赐婚圣旨,一时在盛京引起热议。 一嫡一庶两个女儿,一个嫁权臣,一个嫁东宫,可谓羡慕嫉妒恨。 虽然,赐婚之事其间内情不同,但皆是曲折丛生。 一段落水事故让庶女嫁入东宫,一段两男争女的比试让嫡女嫁给天子宠臣。 不论外界传得如何热火朝天,赵明檀都不甚在意,她唯一在意的是,自己跟苏晋的事总算定了下来。 圣旨已下,绝无更改可能。皇帝不会做出矫旨这种自打脸面的事,她只需安心当个新嫁娘即可。 这几日,赵明檀睡得极好。 她摸摸那枚离奇的玉佩,又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一会木雕小人,心里甜丝丝的。 这枚活灵活现的木雕小人,虽不及金银器物贵重,因是苏晋所赠,于她便是千金之重。 如此三四天,赵明檀每每想起苏晋坠马的惊险一幕,仍觉心有余悸,虽未传出苏晋受伤之事,可她还是免不了担心,想着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上一面,不想苏晋竟登门来了忠恩伯府。 这日一早,赵明檀伸着懒腰刚起床,采蜜就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姑娘,姑娘!”一边奔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大喊着赵明檀的名字。 香柳性子稳重,不悦地低斥:“都跟了姑娘好几年,做事怎么还是这样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 采蜜垂头走到赵明檀跟前,认错道:“姑娘,奴婢知道了。” 看着采蜜红扑扑的脸蛋,赵明檀轻笑:“发生了何事?” 采蜜调整了一下喘促的呼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将事情诉说出来:“姑娘姑娘,首辅苏大人带着媒婆来下聘提亲了。”饶是如此,仍旧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不久前,采蜜还信誓旦旦地说,首辅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谁嫁了谁受苦。 没成想这才多久,受苦的就成她家姑娘了。 中看不中用的首辅大人,即将成为新姑爷。 赵明檀怔了一下,立刻道:“快,伺候我更衣洗漱。” 那副急切的模样比采蜜方才更甚。 采蜜张了张嘴,又不解地看了看香柳,用眼神询问交流,姑娘这是…… 采蜜虽和香柳都是房内伺候的一等丫鬟,但采蜜年岁尚小,性子活波,不过是秦氏放在赵明檀房里给她逗趣解闷的丫鬟,平时出门办事,赵明檀多是带香柳出门。采蜜对赵明檀和苏晋之间的纠葛,不甚清楚,就连香柳也看得不太明白,只知道赵明檀对苏晋颇有好感,没想到事情进展迅速,婚事都有了着落。 香柳回了一个‘姑娘喜欢苏大人’的眼神,便手脚麻利地帮赵明檀梳发洗漱。 等一切妥帖,丫鬟端上来的早膳都没用上一口,赵明檀便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香柳赶紧拦住她,急道:“姑娘,头。” 赵明檀一摸脑袋,这才发现纱布全部解下,就这般冒失跑出去,假受伤的事岂不露馅?没得几天的功夫,伤口就愈合如初,明显是作假。 又赶紧吩咐香柳赶快将纱布缠好,这才疾奔出门。 赵明檀脚步急促。 第27章 下聘 采蜜看了一眼前面急切奔走的赵明檀, 悄悄凑至香柳跟前,小声问道:“香柳姐姐,姑娘真嫁给了苏大人,表少爷又怎么办?” 在采蜜的小脑瓜里, 还以为赵明檀和秦珏是一对呢。 香柳摇摇头:“以后可没表少爷甚么事了, 姑娘亲事已定, 以后不要论姑娘和表少爷的是非。小心那位首辅姑爷听见不高兴, 拔了你的舌根子。” 采蜜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知,知道了。” 且说赵子安和秦氏那边, 赵子安难得休沐,便放纵自己多睡了一会儿,刚醒就被苏晋上门下聘的消息砸懵了。 自苏晋赢了比赛, 到接下赐婚圣旨,这连着几天都没缓过神。直至现在,赵子安都没接受这个事实。 就连前两天上朝时,也有意避着苏晋。这顶头上峰即将成为赵家的女婿,怎么都不太真实。而那些看笑话的同僚亦是不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苏晋能是什么好人, 娶你家嫡女就是不安好心,苏晋若真心想娶亲红袖添香,两年前大可成亲, 犯不着得罪平西王。 赵子安虽不想承认, 可又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要不然两年前, 皇帝设择妻宴,那是给了多大的面子,怎么就不娶? 那个时候, 知道不祸害别家姑娘,将自己的隐疾暴露出来。而今倒是不顾隐疾,来祸害他们赵家的姑娘了。 越想越是气,赵子安慢腾腾地起床,准备给苏晋个下马威。 等秦氏收拾妥当,赵子安脸都没洗,秦氏愣了愣,一巴掌拍在赵子安脑门上:“磨蹭什么!女儿跟苏晋的婚事已成定局,人家上门下聘,已是给了你面子。你倒摆起未来岳父的谱,不怕让人久等不耐,以后将气撒在女儿身上?” 赵子安:“……” 秦氏催促道:“快些。就你平日所言苏晋是你见过的最小肚鸡肠之人,你还敢落他面子不成?” 说着,秦氏拧干湿毛巾,恼怒地甩到赵子安脸上。 赵子安抓起毛巾,胡乱揩脸。 秦氏白了赵子安一眼,嘀咕:“也不知你这吏部尚书之位如何坐上的?” 赵子安挺直腰杆:“自是陛下提拔。” …… 赵子安和秦氏匆匆赶至前院,就被眼前豪横的聘礼震傻了。 浩浩荡荡的聘礼总共一百零八抬,最前面是一对活的大雁,那扑腾的翅膀,尤为醒目。 聘礼早已堆满了前院,仍有一长尾徘徊在外面街道上,惹得百姓频频张望,惊叹不已。 “天啊,足足一百零八抬!” “这也太豪了。” “聘礼如此丰厚,忠恩伯府的嫁妆单子如何定?” “没想到苏大人这几年敛财不少,朝野上下整治贪墨之风,岂不是忘了查自己?” 外面议论纷纷,不时入耳。 苏晋端坐前厅,权当没听见,慢条斯理地掀起茶盖拂了拂浮叶,优雅品茗。 举手投足之间,矜贵优雅。 赵明檀蹲在影壁后面,透过镂空的小孔看过去,正好瞧见苏晋棱角分明的轮廓,那是一张俊美得几乎没有瑕疵的脸,眉眼鼻括,冷白肤色,宛若上苍鬼斧神工之作。 她面颊绯红,一颗心顿如小鹿乱撞。 这般绝的颜色……额,她才不是看上这张脸,而是这个人。 苏晋动作一顿,放下茶盏,眼眸余光略往不远处的影壁扫了一眼,屏壁厚重,并未瞧见什么,只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无地飘荡至空中,随风送入鼻翼,淡雅香甜。 他的视线重新落至影壁,一小孔清晰可见。 苏晋唇角轻勾,起身往屏风走过。 赵明檀慌乱转身,背靠壁墙,紧张不已。 苏晋脚步一顿,回身。 只见赵子安和秦氏踏入厅堂,不待赵子安说话,苏晋率先开口,坦诚直言道: “赵大人,夫人,苏某得知二位今日得闲,特来下聘提亲。我与令嫒虽得陛下赐婚,可三书六礼断不能缺。” 两夫妻愣了愣,三书六礼? “苏大人光临寒舍,下官有失远迎……”赵子安连忙行礼,却被苏晋一手托住,“赵大人,苏某今日是以晚辈的身份登门,你是长辈,岂能向晚辈行礼?” 赵子安确是长辈,可他这个长辈每日在朝野都要向苏晋这个晚辈行官礼,官大一级压死人,而苏晋又是直接分管吏部的内阁首辅,一想到以后老丈人缩着脑袋向女婿汇报公务的场景,赵子安竟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秦氏笑着道:“苏大人,请坐。” 苏晋手一抻:“赵大人,夫人,请。” 赵子安和秦氏坐于上首之位,苏晋方走回刚才的左下首位置落座。上朝时,苏晋位列百官之首,平日下属官员汇报公务,苏晋也是居于上位聆听。 一朝位置颠倒,赵子安竟觉不习惯。 秦氏不想喧宾夺主,掩唇轻咳两声,提醒赵子安别傻坐着。府中来女客,秦氏一般作主招揽,若是男客,则是赵子安为主,两人长久达成的默契。 虽不能慢待,可赵子安也不想苏晋觉得自己谄媚巴结,自动忽略苏晋所说下聘之事,干巴巴地与之客套寒暄,苏晋甚有耐性,未见丝毫不悦。 倒是赵明檀有些急,父亲在干什么,怎么尽说这些有的没的? 赵子安又道:“不过辰时一刻,苏大人可用过早膳?” 苏晋回:“没,一早想着将成亲事宜落定,便未曾用膳。” 这……该不该留苏晋用膳? 赵子安一顿,道:“我与拙妻也未用早膳,苏大人若不嫌弃家中粗茶淡饭,等会儿可一道食之果腹。” 苏晋勾起一侧唇角:“甚好!” 赵子安:“……”他就客套客套。 秦氏白了赵子安一眼,插嘴道:“苏大人,承蒙陛下赐婚,小女得嫁大人这般的好郎君,是小女之幸。大人今日携重礼登门,可是想商定迎亲之日?” 苏晋点头,慢声道:“提亲,合八字,交换庚帖,下聘,定下迎娶之期。” 赵子安和秦氏大惊,一天走完这么多流程? 这、这、这也太急了! 赵明檀也吓了一跳,旋即又脸红了起来。 她都已显得恨嫁了,没想到苏晋是恨不得立马将她娶进门。 苏晋顿了顿,又道:“事情繁琐,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理清。既然赵大人和夫人还未用膳,不妨饭后再议。” 赵明檀:“……”这是变相蹭饭吗? 赵子安:“……”早知道就不客气了。 秦氏一愣,吩咐下人摆膳。 最后,一行人移至膳堂。 赵明檀蹲了个寂寞,揉着犯麻的腿儿站起来,抬头望了一眼院中扑腾着翅膀的两只大雁,神情怔然。 大雁……似乎也太过肥硕了些? 赵明檀眉头微蹙,躲在暗处的香柳和采蜜跑了出来,一左一右扶着她回房用膳。 有外男在场,秦氏自然不可能叫她一道吃饭,不合规矩礼数。 等她填饱肚子,又往前厅而去,打算听听他们如何商议她的婚事。 刚走到假山旁,苏晋竟从旁绕了出来:“明檀。” 清冽低哑的声线,如余音绕梁,犹似透着一丝奇异的缱绻。 赵明檀一愣,惊道:“你不是……不是跟父亲他们一起?”问罢,便让香柳和采蜜退下。 苏晋抬手,虚掩了一下口鼻,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食多了……嗯……就迷路了。” 如厕,迷路? 赵明檀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道:“我也经常迷路,从未一个人出过门。就是在家里,如果天黑,我都可能找不见路,辨方识位的能力忒弱。” 话音刚落,却听得苏晋说:“我是第一次。” 赵明檀:“?” 只听得苏晋又道:“想见你的借口。” 想见你的借口。 想见你。 想见你…… ‘想见你’三字犹如梵音入耳,羞得赵明檀面红耳赤。 前世,太子也同她说过很多甜言蜜语,可她只觉得油腻,并未如苏晋这般简单的三言两语,便可让她的心怦怦乱跳。 她垂了垂眸,又抬起看向苏晋,指尖苏晋已别开脸看向别处,装作欣赏风景,然隐隐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的心境,不像表面那般淡定自若。 看着会耳红的苏晋,反而驱散了赵明檀的羞敛。 她抿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似鞠满了满天星辰。 苏晋从未对姑娘说过绵绵情话,可周景风说,姑娘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男子对她的在乎,不只默默地做,还要说出来,将你的衷肠相思说与她。 她会欢喜,她会更喜欢你。 看着小姑娘绚目的笑脸,苏晋觉得周景风所言果然诚不欺他也。 赵明檀眯眯眼,忽然瞥见苏晋的左手,目光一顿,迈步上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男子的手修长如玉,本是极好看的手,可掌心却横亘着一道丑陋的正在结痂的伤痕。 她蹙眉,忿忿道:“伤得,太不值了。” 躲了个无用,还不如去赴宴呢? 苏晋垂眸。 并未觉得小姑娘的主动有何不妥,反而相当受用。 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细软小手,以及那双愤慨明眸里毫不掩饰的心疼,紧抿的唇角,略勾了一下。 如果受伤,能换得她停驻的目光,他甘之如饴。 第28章 . 晋江文学城首发 敲定婚期 赵明檀的手覆着他的手背, 抬眸看向苏晋的额头,被她砸伤的那处一髻碎发掩盖,堪堪遮住伤处。 下一刻,她踮起脚尖, 佛手拢开那一缕碎发。 她轻轻松了口气:“还好, 没有留疤。” 小姑娘离得极近, 饶是她踮脚, 也只到他脖颈位置。那抹淡淡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侵蚀着他的感官。 苏晋想要后退一步, 远离这份甜蜜的折磨,可双腿犹如定住,他舍不得离开。 长指微微一颤, 苏晋抿了抿唇,忽然一把搂住小姑娘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带至假山背面。 赵明檀没有惊呼,只是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长睫轻颤,如翩跹的蝴蝶展翅。 “你……” 嘴唇刚动,就被一只微凉的长指点在那抹樱红朱唇上。 苏晋嗓音喑哑:“嘘。”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紧接着便是说话声。 “可找到苏大人?”是赵子安的声音。 “回老爷,还没,小的这就去找。” 赵子安暗自嘀咕:“奇怪, 人跑哪儿去了?” 秦氏四下望了望, 发现香柳和采蜜两个丫头正坐在池边逗鱼, 眉头一皱,顿时将她们招了过来:“明檀呢?” 采蜜吓得变了脸色,倒是香柳镇定地说道:“夫人, 姑娘去书阁读书,不让婢子们跟着,姑娘一读书便要个把时辰,婢子们就……就偷懒了。请夫人责罚!” 秦氏皱眉,视线不经意从假山扫过,没再问什么,挥手便让两丫头退了下去。 秦氏对赵子安道:“老爷,不妨我们去前厅等着,许是苏大人见园中景致幽雅,一路赏景去了前厅。” 苏晋略一低眸,便发现裙衫交织,一抹显眼的嫩黄裙踞随风荡漾在石壁沿侧,而那抹黄中又混着一抹靛青色。 靛青色是他衣服的颜色。 苏晋拧眉,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恼。 他往里移了两步,将两人缠绕的衣衫全部纳入假山之后。 等脚步声远去,他发现自己的手仍旧放在赵明檀唇上,手也搁在小姑娘腰间,未曾挪开。 唇齿间温热带甜的气息,晕染在指腹,略含薄茧的指腹竟奇异地升起一抹酥麻。 那酥麻自尾椎骨升腾而起。 苏晋佯装镇定地收回手,哪知失了支撑,赵明檀身子一歪,往旁摔去,他又连忙伸手将那抹软香娇躯捞了回来。 赵明檀的小手顺势勾住他的衣襟,眨眨眼。 这回的姿势,更显亲密。 空气中似有暧/昧流转。 “衍之……哥哥。” 赵明檀俏生生地看着他,软软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轰的一声,苏晋唇线愈发绷紧,强稳心神将她扶正。 他低问:“明檀,可准备了嫁衣?” 赵明檀目露疑惑,随即莹白的小脸红似霞光:“准,准备好了,母亲早就为我准备好了。这些不需我操心的,虽不是我一针一线所缝制,但我也参与了,里面有我的心意,嫁衣上鸳鸯交颈的图案可是我亲手所绣。”声音隐含骄傲。 哪知越说越离谱,赵明檀脸上的臊意未消减下去,反而比刚才更甚,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发烫。 她都说了什么? 鸳鸯交颈?那是嫁衣上的图案吗?怕是里衣上的吧? 何况,她也没绣过鸳鸯交颈的图案,绣的应该是嫁衣上的凤。只是,曾看到母亲为她准备的嫁衣,从里到外,里衣,亵/裤,再到红嫁衣。 让她害羞脸红的鸳鸯交颈……应是里头小衣上的图式? 今时今景,不知如何便想起当初看到便觉不好意思的鸳鸯交颈图绣,竟还一时昏头昏脑,记忆出现偏差,脱口而出。 她不敢看苏晋,垂着脑袋,局促不安地补救道:“那个,那个……我好像记错了,不是鸳鸯,好像绣的是凤凰。” “鸳鸯,凤凰,差别挺大。”苏晋挥去脑子里的旖旎,低声说了一句。 当赵明檀说出鸳鸯交颈时,苏晋脑子里浮想联翩,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疯狂地叫嚣着。 他没想到小姑娘说出这般大胆而直白的话,有些颠覆他对她的认识。 赵明檀依旧垂着脑袋,犹如鹌鹑:“我对别人不这样说话的……” “只对你这般说。”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天啊,越说越乱了。 苏晋会不会觉得他喜欢的姑娘是个……口无遮拦的人啊。 他会不会觉得羞辱? 好像那方面不行的男子,最忌讳此事。 完了完了。 “明檀,迎亲之日定在一月后,可会觉得……仓促?”苏晋猛地转身,手撑在石壁上,似在竭力克制什么。 鬼知道,他所有的隐忍克制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看到鸳鸯交颈的盛景。 “一月?”赵明檀绞着手指,小声地说,“应该……应该不仓促?” 寻常嫁娶,哪有一月这般急切的。 苏晋侧首,看到少女那截白皙的脖颈,别开视线说:“你不觉仓促,便好。” 说完,逃也似地走了。 这是苏晋入仕以来,鲜少有的狼狈,鲜少有的不自持。 而赵明檀也比苏晋好不到哪里去,捂着发红发烫的脸颊,羞恼的只想撞墙。 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该打,会不会说话?” 赵明檀满脑子都是自己那些不过脑的蠢话,也不愿去前厅偷听了,回房将自己藏在被子里,捂出一身汗,又去洗澡,很是将自己折腾了一番,可那股子烦闷之意仍是无法挥去。 而那边,婚期也基本商定,定在下月初十,满打满算中间就只一月。 说一月,还真就一月。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只是,似乎商定的过程不太顺利。 开始,苏晋拿出庚帖合八字时,本身很顺利,让赵子安和秦氏没想到的是,苏晋不仅带了媒婆过来,专合八字的算命之士也一并带了过来,当场合他跟赵明檀的命格,两人的八字极合,更让秦氏惊讶的是那日解签和尚所说的命理相合之人竟是苏晋,他的生辰八字皆对得上号。 秦氏虽未当众为难苏晋,可听过赵明檀所说的话,仍持怀疑态度。 这有了命格之说,对这桩婚事倒是多了几分认可。 前面所议皆挺好,反正媒婆啥的,也就只是个摆设,全程听苏晋发号施令。 待交换聘书和礼书后,苏晋提出下月初十方是大吉之日,堪为嫁娶,不妨定于那日迎娶。 一个月? 赵子安和秦氏皆不赞同。 太仓促了,这能准备成什么样子?前面的这些礼节都能从简,可每一样走下来,皆要不少时间。秦氏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人只能风光,绝不能委屈寒酸。 一个月就嫁入苏府,外人指不定如何编排明檀,说苏晋对明檀压根不上心,只想尽快抬入府中折磨。 然而,苏晋态度坚决。 “其它都好商量,唯独婚期不得更改。” 赵子安也是同样的话:“一切好商量,唯独婚期不能太赶,绝不能仓促为之。”二女儿为东宫妾室,婚仪要多简单有多简单,大女儿再如此匆促简单,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苏晋长指捻动玉扳指,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语调慢悠悠的:“赵大人,可识得禁卫军王远?” 此话一出,便让赵子安泄了气。 赵子安不想苏晋胜出,故意买通了参与马球的一名禁卫军,打马球时给苏晋使绊子,拖垮队伍,让周淮瑜得胜。 这几天,那名禁卫军好生生的当差,赵子安也就没放在心上。原来,苏晋什么都知道,只是没发作。 苏晋之所以没有惩处那名禁卫军,便是因为是受赵子安指使的缘故。动谢凛或许要下一番功夫,可一个微不足道的禁卫军却不需要。 秦氏无奈搬出了苏母,做着最后的挣扎:“不知苏大人家母对婚期持何态度?难道苏夫人也希望大人的婚事这般仓促而惹人非议?” 苏晋呷了一口茶,说:“婚期急,不代表婚事仓促!何况,我上门商议婚事,难道不比家母过府商讨婚事更有诚意?” 一顿,又说:“家母身体不适,不宜过分费心神。我不愿母亲为儿子的婚事伤神,这门婚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皆由我定夺!” 原本苏母是要走一趟的,可苏母耳根子软,容易被赵子安和秦氏带偏,而苏晋想早日迎娶明檀过府。 前有青梅竹马表哥,后有心怀不轨的太子,觊觎之心的平西王,只有早日娶回家,放在身边,他才安心。 秦氏无话可说。 赵子安也恹恹的,找不出延迟婚期的理由。半晌,也没把那句‘苏大人身体有疾,不妨寻求名医好生调理一番?’憋出来。 毕竟,没有哪个男子受得了别人拿这方面说事,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苏晋。何况,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听说苏晋的母亲已为他遍寻盛京名医,还有那些太医已不知开了多少方子,依旧没有起色。 “看来,赵大人和夫人已然同意。”苏晋拿出上位者的姿态,直接敲定了婚期。 苏晋带着回礼离开后,赵子安郁闷道:“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逼迫?” 秦氏想起高僧为明檀批的早夭之命,倒是勉强会开解自己,说:“你想想前后院堆满的聘礼,怕是苏晋全部的家当,要是不重视明檀,岂会有如此大手笔?” 赵子安捋着短须,没说话。 想起女儿那句‘母亲,他真的很好’,秦氏幽幽叹气:“可能,苏晋真的……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明檀的婚事全乱套了,再怎么也扭不回正轨。” 这婚姻本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29章 . 晋江文学城首发 挑唆 赵明溪得知苏晋亲自上门下聘, 心里酸得不行,尤其是看到那些堆成山的聘礼件件不俗,几乎乱花了她的眼,眸眼的嫉妒之意越来越浓。 她入东宫做妾, 何来聘礼之说? 诚如赵明檀所言, 聘者方为妻, 她只是入东宫做五品良媛, 哪里会有人下聘? 不管苏晋因何娶赵明檀,不论赵明檀的婚期如何仓促, 还能寒酸过她? 单就秦氏给赵明檀准备的嫁妆单子,都是她的几倍长。 赵明檀风光出嫁,而她寒碜入东宫, 去一个不待见她的男人身侧。 看到赵明檀财大气粗的聘礼,赵明溪忽然怀疑自己,入东宫是否错了。旋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错?没错! 人比的不是现在,而是看谁笑到最后。 当夜,秦氏过来西柳院,将嫁妆单子交给赵明溪。 秦氏脸上带笑:“本来早上就该给你的, 快看看,有甚需要添置的,尽管说与母亲。” 赵明溪见过了赵明檀眼花缭乱的聘礼, 勉强翻了翻自己的嫁妆礼单, 无非就是些田产庄子, 比起赵明檀的嫁妆,肯定是天壤之别。 就因为嫡庶有别,就因她不是秦氏肚皮所生…… 她合上礼单, 敛去心中的怨愤和不甘,轻声道:“多谢母亲费心,明溪感激不尽。” 秦氏道:“明日便是你入东宫的日子,今晚早些歇息,到时可有得忙了。” 赵明溪面带感激:“多谢母亲为明溪操持。” 在夏嬷嬷的调/教之下,面上看得到的一些东西,赵明溪确实有所改观,至少藏得更深了。 秦氏:“你是赵家的女儿,应该的。” 赵明溪看着秦氏,突然问道:“母亲,可否告诉明溪,我娘是怎样的人?” 秦氏脸色微变。 那个女人是她生平厌恶至极的人,无耻,下作,烂心肠。 秦氏知道自己并非大度之人,这段时日表现的亲善、以及对赵明溪的关心只是为着她能顾念着忠恩伯府的情分,在东宫安分守己。 然而,她最终只是笑着说道:“你娘是个温柔可亲的人,不争不抢,与人为善。她生前最希望的便是,你能成为像她一样善良的人。” “我会的。”赵明溪面上乖巧应道,心中冷笑。 若是如此,为何府中从未有人谈及那位早逝的姨娘,她的生母。 次日。 因太子禁闭未满,东宫只是谴了一顶红色小轿来迎赵明溪,连之前准备的酒席都撤了。原本是准备了几桌,虽不能像嫁女为正妻那般大宴宾客,但邀请亲朋好友热闹一番还是可行的。 可眼下,却是不能。 如果宴请宾客,等同于重新将太子置于风口浪尖。太子刚因外室女之死被陛下申斥,就连太子救赵明溪的佳话也变了味,谁敢在这当口给朝堂百姓增添太子的谈资。 何况,宋皇后提前着人递了消息,太子闭门思过,一切低调从简。 聘为正妻者方可穿凤冠霞帔,赵明溪只能穿颜色较浅的粉衣。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抬头看着门口送她上轿的‘亲人’,除了赵子安、秦氏、赵明檀和赵元稹两兄妹,便是二叔一家子。 门口孤零零地停着一顶小轿,以及两名内侍和六名宫中侍卫。 没有吹打唢呐,没有震耳欲聋的鞭炮,没有酒席宾客,一点喜庆热闹的气氛都没有。 内侍上前一步,说道:“溪良媛,时辰不早了,该上轿了。” 临到上轿之际,赵明溪却莫名心生胆怯,那座让她向往又害怕的宫殿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 然,开弓已无回头箭。 赵明溪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忐忑和愤懑,含泪拜别赵子安和秦氏,登上小轿,轿帘垂下之际,她似乎看见赵明檀对她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赵明溪琢磨了半晌,依稀辨认出赵明檀说的是‘因果’二字。 因果? 这个嫡姐果然知道自己陷害她落水不遂之事? …… 赵明檀原本不想来的,可独独她不来似乎也说不过去,权当凑个人数。原本已预料到赵明溪出嫁时的冷清,却没想到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冷,连几桌酒席都没得摆。 上一世,她被抬入东宫为侧妃时,虽算不上风光大嫁,但那阵仗至少强过赵明溪许多。 单就来接她入宫的女官,便是宋皇后的贴身女官,宫婢内侍数名,侍卫也是赵明溪的几倍之多,就那轿子亦是奢华无比,家里更是置办了十来桌酒席。 入东宫后,太子甚至同她在新房饮合卺酒,行夫妻拜堂之礼。至少,在太子没厌倦她之前,倒是个贴心疼人的。 太子不是长情之人,这样平和的夫妻生活仅维系了短短半年,他的薄情寡性、他的薄待冷漠终究败光了……她在新婚夜对他升起的那点微薄好感。 幸亏,她还有苏晋。 让她不至于对男子彻底失望,让她还愿意相信世上真有至死不渝的情爱。 如今,换了赵明溪嫁入东宫。以那样的方式,以位分比她低的良媛品级,不知是比她过得更惨,还是比她更好? 当那顶小轿晃悠着消失在眼帘,赵明檀慢慢收回视线,终止前世的回忆,不经意回眸,却猛然撞见赵明玉直直盯着她的目光。 赵明玉绞着帕子,慌乱移开视线。 赵明檀愣住。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当她得太子宠爱时,东宫那些女人就是这般看她,又妒又怨。 转瞬,她便了然。 是因为周淮瑜。 赵明玉两辈子喜欢的都是周淮瑜,皆是因为街上的那场意外邂逅,可今生却有了变化。 前世,赵明玉遇见周淮瑜时,她已经入了东宫,成了太子的侧妃。 这一世,赵明玉依旧遇见周淮瑜,可她没有嫁入东宫。 电光火石般,赵明檀似乎明白了什么,赵明玉和周淮瑜的感情发展变数在于她。 周淮瑜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赵明檀不会傻到以为周淮瑜的皇位乃天降,定是他早就有所图谋。赵明玉的父亲赵子年在官场上无甚建树,不过是中庸之才,二叔家一直仰仗着忠恩伯府这边。所以,周淮瑜不可能是因为赵明玉的家世背景而娶她。 那么,是因为什么呢? 而这辈子,周淮瑜竟主动对她示爱,甚至想选她为平西王妃,无非是两种原因。 一种是真的喜欢她,一种是利用、想要忠恩伯府成为周淮瑜问鼎皇位的助力。 父亲任吏部尚书一职,掌管官吏擢升任免,对周淮瑜有利可图。 可从周淮瑜的登基轨迹来看,他不需要忠恩伯府,也能成功。 那么,是因为喜欢,才想聘她为妃。 赵明檀凝眉沉思,竟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荒谬得她都不太敢相信。 那个结论便是—— 周淮瑜确实是真的喜欢她,如苏晋一般偷偷地倾慕着她。 上一世,他同苏晋一样回京太晚,她已入了东宫,他便退而求其次,娶了赵明玉为侧妃。 这一世,她没有入东宫,周淮瑜便对她表白,进而想娶她为妃。 可……这可能吗? 赵明檀抬眸看向赵明玉,突然想起长辈们小时候开的玩笑话。 “明檀和明玉,这两孩子长得真相似,尤其鼻子和眼睛,都是秀挺高鼻梁,秋水明眸。” 长大后,她和赵明玉穿衣打扮的风格不尽相同,神情小动作也有自己的特色,长辈们便没再说她们相像的话了。 旋即,赵明檀摇了摇头。 她对周淮瑜没有任何想法,出了东宫的火坑,没道理掉入另一个狼窝。 赵明溪出嫁,没有置办酒席,就大房和二房两家凑在一起,摆了两桌家宴,权当喝了杯喜酒。 饭后,赵明檀向长辈们行过礼,便提裙往清照院而去。 赵明玉抬了抬头,看着那抹袅娜离去的背影,想到平西王求娶赵明檀的这一场风波,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竟然妄想往平西王身边凑? 在她对赵明檀说想要自己找夫君时,在赵明檀提到平西王是个不错的人选时,自己扭捏害臊的姿态,在她打扮光鲜亮丽去赴各种有平西王出现的宴会时,赵明檀肯定就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定然在她那两位同样不省心的手帕交面前拿她当笑柄,指不定如何取笑她? 原以为赵明溪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个,没想到赵明檀不遑多让。 可平西王竟喜欢赵明檀这样的女子?难道心机深重,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也就无伤大雅了吗? “明檀。” 赵明檀刚跨进院中,就听得背后传来赵元稹的声音。 “哥哥?”赵明檀回身,笑道,“哥哥不多陪父亲和二叔喝几杯酒吗?” 赵元稹一笑:“都醉了,哪里需得我陪?今天是明溪出嫁的日子,父亲虽面上看着高兴,实则心中郁郁,对二叔他们敬的酒来者不拒,没过多久就将自己灌醉了。” 赵明檀蹙了蹙眉。 赵明溪出嫁着实凄凉,哪个父母看了不心酸? 赵元稹看着赵明檀,说:“看明溪出阁,心有所感,想着你不日也要出阁,就过来同你说说话。” 兄妹俩坐在小院的石桌旁,叙话家常。 婢女摆上瓜果茶点,权当饭后消食。香柳见院中起了风,秋意渐凉,又回屋拿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披风给赵明檀披上。 赵明檀拢了拢衣襟,瑰丽的色彩将她衬托得愈发娇艳,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想到如花的妹妹即将嫁给苏晋,这般绝色的容颜就要凋敝在苏晋院里,赵元稹重重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会嫁给周淮瑜,没想到却是苏晋胜出。” 赵明檀抿了一口果子蜜水,长睫轻垂:“平西王和苏首辅既要比试娶亲,那他们输赢各占一半的机会。何况,陛下圣旨已下,说这些已无意义。” 赵元稹呼出一口浊气:“哥哥只是怕你受委屈。” 赵明檀说:“难道去了周淮瑜身边,我就不会受委屈吗?他能遣散王府的莺莺燕燕,什么侧妃通房么?” 赵元稹一滞,干巴巴地说:“他纳这些女子时,你年岁尚小……” 赵明檀抿了抿唇,反问道:“如果哥哥娶了心爱的女子,会纳妾给她添堵吗?” 赵元稹想到西北那抹靓丽的身影,说:“不会!” 旋即,又弱弱地为周淮瑜说话:“可那是成亲前所纳之妾。” 赵明檀放下杯盏,莹白的指尖摩挲着杯沿,幽幽道:“不论婚前与否,我都不想同人分享夫君,再也不想。” 争风吃醋的女子会有多可怕,她早已领教过。 如东宫的李良媛害得她起满身疹子,就是为了让她毁容留疤失宠;还有佛口蛇心的萧侧妃,一边温温柔柔地唤她妹妹,一边送她含有麝香的香囊不欲她生子;再如端庄贤惠的太子妃,高坐主母之位,却任由底下鬼蜮伎俩,只要没牵扯到她自己身上,惩处李良媛和萧侧妃时,只一句无关痛痒的‘抄佛经悔过’便轻飘飘揭过。 还有好些侍妾,为了赢得太子的青睐,可谓绞尽脑汁争宠献媚,花样百出。 一个男子,众多女子争抢。这种肉少狼多的情况,她真吃不消。 “可是,苏晋……” 赵元稹颇为震惊地看着赵明檀,这还是他那个性子软绵没甚主见的妹妹吗?看似听之命运的安排,对嫁苏晋这件事没有任何抗拒没有任何不满,实则心底有一笔明账。 回京以前,赵元稹一直以为明檀的性格就是那种……嫁秦珏可以,如果让她嫁给其他人,她似乎也会同意。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比起周淮瑜和秦珏,似乎苏晋才是她真正想要嫁的男子。 赵元稹顿了顿,斟酌道:“如果女子没有一儿半女,将来如何傍身?” “啊?”赵明檀还真没想过儿女奉养的问题,苏晋‘不行’,她伴他到老即可。 她眼眸澄亮,认真想了想:“到时看情况罢。如果需要有个孩子承欢膝下,延续香火,那便从宗亲家族中过继一个。孩子打小养育教导,想来也会犹似亲生。” 见她将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赵元稹已无话可说,忽想起一事,又问道:“明檀,你小时是否同平西王有过渊源?” 赵明檀一愣:“哥哥何意?” 赵元稹道:“自周淮瑜封平西王以来,我从未见过他有如此意志消沉的时候。从你和苏晋婚事落定的那天起,我就经常看见他借酒消愁,喝的酩酊大醉。前几天,我无意听到他的醉话,说什么是因为你当初的鼓励之言,才会想到去西北边境拼死博一个前程。” 周淮瑜从落魄皇子到军功赫赫的平西王,其间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虽有陛下暗中授意的扶持,可那些军功都是他用命实打实换来的。 赵元稹跟了周淮瑜几年,眼见着他在战场上有多拼命,完全将身死置之度外。 赵明檀疑惑:“小时候?” 她摇摇头,说:“哥哥,你也知道我小时经常生病,体弱乏虚,被病痛所折磨,整日头晕浑噩。其它的事,若非特别重要让人印象深刻,我多半是记不住的。药罐子,倒是记得挺深!” 幼年虽大多闭门不出,可偶尔身体好时,也会随母亲到宫宴上走动走动。 许是那时遇到过,也说不一定。 赵元稹追问:“你当真没有印象?” 赵明檀想了想,再次摇头。 一个照面,几句话,再加上被困玉佩浑浑噩噩的二十载,早已模糊了本就模糊的记忆,太遥远的事,她真不太可能全记得。 她对周淮瑜的全部记忆,便是他上辈子登上帝位,将苏晋作为他手中的尖刀,镇压朝堂排除异己,还有那一段宠妃佳话,让赵明玉宠冠后宫。 周淮瑜带给的记忆,远没有苏晋带给她的震撼。 * 苏府。 婚期太赶,苏母忙着操持迎娶相关事宜,忙得脚不沾地。待到现在,看着府中一派忙碌红火的景象,苏母仍不敢相信,苏晋竟然要娶亲了。 娶的还是忠恩伯府的嫡女——赵明檀。 就那个乖顺漂亮又体贴的小姑娘。 难怪儿子长久不娶亲,是因为没遇上漂亮的啊。这小姑娘可比她当初给苏晋挑选的姑娘好看多了。 肌肤雪白,青瓷丽曲。 单就同苏晋并立而站,那容貌便极为相配。 苏母不管外界流言如何,只知道她的儿子终于要娶亲了,实乃天大的喜事。 百忙之中,苏母又抽空给忠恩伯府递了帖子,打算主动同秦氏接洽婚仪流程。 没想到苏晋竟已将三书六礼过了一大半,三书中的‘聘书和礼书’,还有六礼中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竟全过了。如今,只剩下迎书和亲迎之礼。 苏母发现自己没甚可做的,只待将苏府布置好,喜迎新妇即可。 秦氏礼数周到的招待苏母,感慨道:“苏夫人,没想到我们竟结成了儿女亲家,那天离开苏府,我还在路上同明檀说‘苏夫人和善可亲,也不知哪家姑娘有幸做苏家的儿媳?’。没想到这天大的幸运转眼就落到了明檀头上!苏大人雅正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可见是夫人教导有方,不像我将家中混小子教成了一介莽夫,本想让元稹子承父业,走文仕这条道,他可倒好,喊打喊杀的。” 不得不佩服,秦氏八面玲珑,舌绽莲花,直将苏母夸得飘飘然。 苏母笑道:“哪里哪里!赵夫人的一双儿女亦是极优秀,儿子年纪轻轻已是平西王麾下一员大将,女儿才情出众,蕙质兰心,温婉娇俏,见之便让人心喜。如此可人贴心的小棉袄,可不多见。” 苏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事瞎提平西王干嘛,可见秦氏笑呵呵的,不似多想,便也就打消了心底的顾虑。 秦氏亲热地拉着苏母的手,说:“我们明檀以后就拜托给亲家了。” 说着,便让人去将赵明檀唤过来。 秦氏:“这孩子,也不知在磨蹭什么?” 苏母道:“不必催!女孩子装扮总要费些时辰,不妨去参观一下明檀的闺房,女儿家的闺阁虽大同小异,可也有自己的特色和小喜好。万一明檀来了苏家,住不习惯如何是好?” 听苏母的意思,是要按照明檀的喜好布置新房。 秦氏一喜,赶忙带苏母去了清照院。 赵明檀正在房中绣抹额,得知苏母要来,便要送点小心意。 上次是拿了给外祖母绣制的护膝借花献佛,这次她想正儿八经绣点东西,抹额比较简单,不费时辰。可苏母昨天下了帖子,今天便过府来了,一天的时间哪里绣得完,紧赶慢赶,仍是差了几针,便想绣完了再去前厅见未来婆母。 秦氏推门而入时,赵明檀正巧落下最后一针。 她松了口气,说:“总算完工了。” “明檀,你躲屋里做什么,苏夫人都喝了半盏茶,也没见你出来迎客,害得苏夫人久等。”秦氏佯斥,目光落在赵明檀手上的抹额上,转眼便问,“这是……” 赵明檀吩咐香柳将抹额装进匣子里,呈递给苏母,轻轻柔柔地说道:“苏夫人,明檀想绣一枚抹额送给夫人,可明檀女工实在太慢,就想着把这最后几针绣完,再来见苏夫人。不想耽搁了一些时辰,让您久等,明檀给您赔不是了。” 语落,屈身福礼。 苏母一把扶住赵明檀,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气转凉,抹额能预防头伤风。 苏母进门时便瞥见了一眼,抹额的花式新颖,不老气,也不花里胡哨,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妇人佩戴。 “好好好。”苏母拍着赵明檀的手背,夸道,“我们苏家能娶你做媳妇,是苏家的福分哪。” 明檀对她一个老婆子都这般上心,对苏晋只会更上心。 苏晋身边缺的便是知冷知热的真心人。 原以为忠恩伯府不是真心将女儿嫁给苏晋,赵明檀也非真心实意同苏晋喜结连理,如今看来,怕是她想错了。 赵明檀抿唇一笑,眼尾处的那抹娇羞红意尽显。 苏母满意地笑了笑。 苏晋既能主动提娶亲的事,想必对明檀是心喜的。 苏母抬眸环视了一圈房内布局,大致做到心中有数,便知晓明檀喜欢什么样的房间风格,又叙了会话,问了明檀好些问题,明檀都一一作答。 苏母拉着明檀的手,越看新妇越觉满意。 最后,在秦氏的热情款待之下,留下用过午膳,方才回到苏家。 陈湘儿正指挥着仆役悬挂红灯笼,天知道她看到满府喜色,心里有多难受,像是被刀子生生剜了一块肉,可却不得不强打笑脸。 当看到苏母回府那高兴的模样,又听着苏母夸赞忠恩伯府的门第、忠恩伯夫人待人接物、以及赵明檀的百般好,陈湘儿的心都凉了半截。 就连姨母都满意这门亲事,满意赵明檀这个儿媳,她还有何立足之地? 等苏母拿出抹额试戴起来,陈湘儿用力绞紧了帕子,难掩心底的嫉妒之意。 这才两面,姨母就喜欢上赵明檀这个儿媳。那她陪在姨母身边尽心侍奉十来年,又算什么? 苏母无所察觉,又夸起赵明檀:“明檀这孩子真是个心灵手巧的!湘儿,快过来看看,我戴着如何?” 听得这话,陈湘儿差点硬生生将帕子扯烂。 她缓了缓心神,看着苏母不停试戴的抹额,眼里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抹忧虑:“姨母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只是……” 说着,吞吐起来,似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苏母系抹额的动作一顿,问道:“怎么了?” 陈湘儿犹豫半晌,才担忧地说道:“只是,湘儿有些忧心表哥。” 苏母随口一问:“阿晋有何可忧心的?” 陈湘儿柔声道:“姨母,湘儿直言了,还望姨母不要生气!湘儿听说这些世家嫡女自小便是被当做未来主母培养的,掌管中馈,打理内务,人情往来,赏罚下人,孝敬公婆,皆不在话下,是她们生来就该掌握的基本技能,一些小恩小惠是她们惯常使来笼络人心的小手段。她们自小随家中长辈走动交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展露人前,惯是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顿,陈湘儿小心翼翼地观察苏母的脸色,斟酌着词句,继续说道:“平西王久在边境打战,如何就单单看上了赵家明檀?怕是私底下便有所牵扯罢!赵大姑娘长得有多美,就连湘儿一个女子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苏母皱起眉头。 “姨母,我听说晋表哥几乎拿了全部家当去下聘,一点都不顾及姨母,将家底掏空了,晋表哥日后拿什么奉养姨母?这才哪儿跟哪儿,以后成了婚,怕是能哄得晋表哥拿命给了她。” 陈湘儿说到激动处,眼眶泛红,忍不住紧紧握住苏母的手:“姨母,你为表哥相看了多少姑娘,表哥都嗤之以鼻,唯有这赵明檀让他不管不顾的……哪怕是冒着得罪平西王的风险,也要同平西王争抢。湘儿实在担心以表哥的聪明睿智,却会在赵明檀身上昏了头。等赵明檀过了门,姨母可得替表哥好好管束管束新妇,莫要让她行差走错毁了表哥的前程和仕途。” 苏母被陈湘儿说懵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湘儿,你这话说得着实严重了些。我看明檀那孩子极好,说话软软糯糯的,看人时都是眉眼带笑,不是那种有心机会勾人的。” 陈湘儿握着苏母的手紧了紧,说:“不带笑,如何能勾得男子丢了魂儿?” 苏母看着陈湘儿,试探道:“你是不是因为阿晋娶妻,心有不平,才会故意诋毁……” 陈湘儿的眼泪顿如断了线的珠子直掉,委屈得不行:“姨母,湘儿是何种性子,您当最清楚。湘儿自幼孤苦无依,得姨母和晋表哥怜悯,方能苟活至今,湘儿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姨母和晋表哥的大恩大德,湘儿始终铭感五内。湘儿一直都清楚表哥会娶他人为正妻,怎敢不自量力。所以,我从未肖想过表哥的正妻之位,又怎会故意诋毁赵家姑娘。 湘儿只愿常伴晋表哥左右,哪怕是做妾做婢女,可如今连这点念想也成了奢望,湘儿只想侍奉姨母,远远地看着晋表哥便足以。表哥有今时成就,来之不易,湘儿只是怕表哥……怕表哥……” 下一刻,话语生生顿住。 陈湘儿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整个人犹如被施了法术当场定住,嘴里的话也再无法说出口。 苏晋站在门口,一双漆黑的丹凤眼沉沉盯着她,深如寒池。 分明是秋高气爽的秋天,她却陡然生出寒冬腊月的寒冽刺骨之感,后颈阵阵发凉,浑身血液也犹似被冻住。 第30章 . 晋江文学城首发 筹备 陈湘儿蓦地回神, 嘴唇抖动:“晋……晋表哥,湘儿……” “送表姑娘回屋。”极淡漠的一句话,毫无感情。 苏晋没有质问,没有斥责, 只说了这么一句无温的话。 陈湘儿想解释, 却被下人连拖带拽地请回了屋子。 看着被强制拽走的陈湘儿, 苏母开口道:“阿晋, 湘儿也是为你好。” 苏晋没应声,目光落在地上, 几步上前,弯腰将滑落在地的抹额拾捡起来,吹了吹灰尘, 抬手将抹额递给苏母。 “母亲,东西掉了。” 苏母这才发现同陈湘儿说话之际,抹额不知何时落地,占了尘埃。 她赶紧接手过来,只听得苏晋郑重说道:“母亲,您是我最重要的人。明檀,亦是!” “我不希望母亲被有心人挑拨, 我希望你们能相处融洽,儿子不愿有朝一日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苏晋顿了顿,又说, “明檀是个心地纯良的姑娘, 等母亲同她相处久了, 自然知晓。” 随即,苏晋又吩咐府中高管事和苏母身边的胡娘子,协助苏母操持婚事, 不必陈湘儿一介表姑娘插手,其间任何问题可直接询问他,免得母亲累心。 “母亲,有甚事尽可交给高管事和胡娘子去办,母亲为儿子操劳得已够多了,实乃儿子的罪过!” “诶。”苏母挥了挥手,“行了,母亲知晓,你忙你的去吧。” 苏晋颔首,离去。 苏母靠在榻上,按压着太阳穴,叹气:“胡娘子,你说阿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气恼我这个母亲?” 胡娘子说道:“夫人,您同大人血浓于水,大人如何会恼您?大人气的应该是表姑娘,这新妇还没过门,表姑娘就在您跟前给新妇上眼药,如此不知分寸,大人如何不气?” 苏母说:“我就是可怜湘儿这孩子,无父无母,又满腔心思牵在阿晋身上。” 胡娘子替苏母揉捏肩颈,手法娴熟,苏母舒服得闭上眼。 “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母睁眼:“什么话?” “表姑娘是表姑娘,可赵家那位嫡女即将成为您的儿媳。这外甥女和新媳的差距还是挺大,大人又如此看重赵家姑娘,等新妇进门,夫人可要拿捏好表姑娘和新妇之间的度。”胡娘子略微一顿,又道,“表姑娘蹉跎不起了,毕竟是要外嫁出去的,留在苏府的女主人是那位赵家姑娘,日后奉养夫人终老的也是赵家姑娘。” 胡娘子并非跟在苏母身边的老人,是近几年才到苏母身边做事的。 原先跟着苏母的是李嬷嬷,从苏家流放便一直跟着苏母,可后来苏晋成功跻身朝堂,那位李嬷嬷便觉自己是跟随苏家经历过事的,有一定的分量,便时常在苏母跟前煽风点火,搬弄是非,甚至收了表姑娘的好处,几次三番撺掇苏母将表姑娘塞到苏晋房里。 只不过,那时还没爆出苏晋的隐疾。苏母也着急苏晋身边没个贴心人伺候,软硬兼施,想让苏晋将表姑娘收房。 结果,反而是苏晋寻了个由头,将那李嬷嬷剪了舌发卖出去。 这才有了胡娘子到苏母身前伺候。 胡娘子是苏晋亲自挑选,也得过他的点拨,做事向来极有分寸。 苏母没什么坏心,可就是耳根子太软,没有主心骨,容易被人牵着走。 苏母沉默了一会子,说:“新房的布置以明檀的喜好为主,黄花梨三屏镜台,彩釉瓷器,玫瑰椅,红木嵌云石美人小榻,琉璃双凤挂帘,紫砂麒麟纹熏炉,紫檀木鱼戏四条屏……对了,她还喜欢浅紫色的帷幔,提前备上,等过了挂红的新婚期,便可替换上。” 胡娘子笑着应诺。 “对了,明檀似乎特别喜欢紫薇花,花瓶中的花枝都枯萎了,也舍不得扔。”苏母说,“届时屋里多插些新鲜的!” “是。” * 苏府这边忙碌着,赵家这边也不曾落下。 秦氏忙着赵明檀出嫁事宜,就算仓促过了大部分礼程,可最重要的却是这亲迎之礼,其间要注意的事项也不少。就那嫁衣,秦氏让赵明檀试了又试,务必每个细节完美无瑕,保证女儿以最美的姿态出嫁。 头面首饰皆是年年新打,苏晋送来的聘礼亦不乏精美饰物,簪钗、璎珞、玉佩、耳坠等等琳琅满目,赵明檀就是每天换新都戴不过来。可秦氏不依,非要再打个十套头面首饰,催促着金饰铺连夜赶工,务必在婚期前搞定。 赵明檀除了当个莫得感情的试衣架子,试试首饰,倒是挺清闲。 秦氏又拿着嫁妆单子来问赵明檀:“看看如何?大家都是眼瞅着苏晋的聘礼阵仗,若你的嫁妆寒碜了,可说不过去。” 赵明檀抬眸觎了一眼长到头发晕的礼单,扶额叹息:“母亲,你想让女儿将家里搬空吗?还有哥哥尚未娶亲呢?” 秦氏乐道:“放心,还能少了他的不成?” 忠恩伯府底蕴深厚,从前几任的忠恩国公开始,便累积了不少财富。而秦氏当年出嫁时,秦老国公又给女儿准备颇丰的嫁妆,钱生钱,来的最快,银钱又在秦氏手里翻了几翻,反正什么都不干,吃穿十辈子都不愁。当年,老爷子和老夫人先后去世,大房和二房闹分家,二房倒是分去了不少家产,可忠恩伯府正儿八经的爵位继承者乃赵子安,大房这边仍是占了大头。 没有家底,单靠赵子安的俸禄,如何经得起大家子的生计开销,人情往来。 赵明檀不知家中产业,反正自小衣食无忧,金银堆里长大的,只要能用银钱买到的喜欢之物,父亲和母亲向来不曾亏待过她。 她抬手将坠着红宝石的发簪插入云鬓,头上厚重的纱布已经拆除,不用‘装伤’的感觉尤为良好。秦氏见状,伸手拨开她的头发,见没有任何伤疤,彻底安心。 “何院首医术着实不错,这才多久,便全好了。”秦氏道。 赵明檀的‘头伤’由何院首诊治,回府后,便由香柳帮她换纱布换药,秦氏压根没机会看到她头上的‘伤’。 “只是流了些血,看着有些吓人,实质伤口甚浅。” 赵明檀抿了抿唇,拿起案几上的帷帽,嫩白指尖捋了捋质地轻柔的面纱,“母亲,嫁妆够丰厚的了,你看着添置便好!” 说罢,便让香柳抱上大匣子,准备出门。 “做甚去?”秦氏向来不拘赵明檀手脚,可成亲在即,出门抛头露面总归不好。 赵明檀甜软一笑:“约了表姐和瑶光坐坐,顺便将落在我这里的东西交还给她们。”当然,更顺便的是出去大吃一顿涮锅。 ‘受伤’忌食的这段时日,嘴巴都快淡出鸟。 秦氏问:“什么东西?” 赵明檀弯了弯眉:“欠了她们一些阿堵物。” 上次押苏晋赢,赢了不少银钱,将她们该得的那一份分给她们。 俗称:分赌钱。 当然,赵明檀可不敢照实说。 “对了,母亲,我也给你绣了一条抹额哦。”说罢,便从镜台的抽屉里拿出来递给秦氏。 秦氏笑眯了眼,打趣道:“还以为你有了婆母,就不要亲娘了呢?” 赵明檀娇俏道:“哪能?女儿迄是那种厚此薄彼之人,不只母亲和苏夫人有,我还给外祖母也绣了呢。” …… 香食居的涮锅乃盛京一绝,蘸料配菜皆是舌尖上的美味佳肴,让人尝之回味无穷。 赵明檀到楼上雅间的时候,蒋瑶光和秦珊珊已经涮上了。 “明檀,快来,就等着你啦。”蒋瑶光嗦了一口牛肉,挥筷招呼赵明檀。 热腾腾的五熟釜锅鼎,分为五格空间,可调酸甜麻辣咸五味,避免不同的汤料串味。但吃涮锅主要是麻辣鲜三味,谁要吃酸甜的,没等赵明檀到场,蒋瑶光便做主让大厨调了麻辣和清鲜三味。 蒋瑶光和赵明檀吃麻辣两味,秦珊珊怕长痘,吃清鲜口味的。 肉香,菜香,阵阵飘香,极具味觉的诱/惑力。 赵明檀眼眸晶亮,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她摘下帷帽,迫不及待地拿起箸筷,也不着急分赌钱,伸向锅中夹起一大块辣味十足的肥肉。 秦珊珊睨了一眼赵明檀:“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赵明檀吃得太急,嘴被烫了一下,她唆着气,学着秦珊珊的语气回嘴:“你白认得我了?美食当前,头一个便不能少得了我。” “行了行了,少废话,打扰本县主吃饭。”蒋瑶光道。 赵明檀笑笑,伸筷,继续夹肉。 秦珊珊哼了哼,吃了一筷子清鲜味的素菜,仍觉油花太多了,随手撒了些菊花入锅,秋季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菊花特有的淡雅芳香能令锅中油腻变得清淡,少油自然能预防长胖。 想着,秦珊珊又放了些许。 零星几片菊花飘入另外几格锅底。 蒋瑶光咋呼道:“秦珊珊,放你那边便是,别撒到我这边。少了油,可就不好吃了。” 秦珊珊没好气道:“那便别吃了。”她又不是故意的。 说完,转头看向埋头同油腻的辣味肥肉奋战的赵明檀:“看着油死了,可需得放些菊花?” 赵明檀吞下一口辣肉,吐着舌头,摇头如拨浪鼓:“不要!嘴里寡淡无味,再不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胃,它都要抗议了。” 秦珊珊放下筷子,捻起帕子擦拭着唇角,别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赵明檀嘴角的油渍:“可别恼我没提醒你,大婚在即,不比平日,可不得悠着点。” 热气袅绕中,赵明檀抬头:“为何?” 蒋瑶光同样费解:“为什么?难道成个亲就不能涮锅了吗?难道就要告别美食吗?” 见两个小笨蛋不太懂,秦珊珊清了清嗓子,下巴微抬起:“辛辣之物易生燥,易长痘,口腹之间易升浊气。洞房花烛之夜,少不得一亲芳泽,到时可别把新郎官熏晕了。” 啪嗒。 赵明檀筷子上的肉掉入滚烫的油锅里,溅起了油汁。 一亲芳泽? 第31章 .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夜探 秦珊珊尖叫一声, 花容失色:“溅到我衣服上了。” 侍奉在旁的婢女赶忙掏出帕子给秦珊珊擦拭。 一边擦,一边宽慰道:“姑娘,无碍的,奴婢擦干净便好。” 蒋瑶光翻了个白眼:“穿着罩衣, 怕个甚?” 涮锅油味重, 那股子味儿容易残留在衣衫上, 吃时是人间美味, 可吃过了留在衣服上的味儿就不那么美味了。任你如何小心,稍不留意油渍便会溅到身上。是以, 食香居专门为每位食客备了外罩隔油隔味的衣服。 但赵明檀三位姑娘可不会穿别人穿过的,每次来食香居,都会自备一两套。 秦珊珊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穿了两层的罩衣, 扭捏坐下,又让婢女拿出小铜镜,见脸上没有沾到油渍,才没说什么。 赵明檀兀自震惊,仍没有找回神思。 满脑子都是—— 新婚夜,苏晋会亲她吗?会亲吗?会吗? 蒋瑶光看了一眼赵明檀,作恍然大悟之状, 煞有介事地说道:“苏晋应该不至于会亲明檀吧?万一不得疏解,岂不……岂不……危矣?” 赵明檀:“……” 啪地一声,赵明檀甩下筷子, 蹭的起身, 羞恼道:“再拿我讨趣儿, 我就……我就……” 视线瞥见香柳抱的大匣子,赵明檀抬手拍了拍满当当的匣子,轻哼:“这些银两就全归我, 你们一分都甭想得!” 秦珊珊眼一瞪:“不行。” 蒋瑶光瞪大眼睛:“不行。” 赵明檀挑眉:“那就快吃,少编排一些有的没的。” 秦珊珊和蒋瑶光屈服于赌钱的淫/威之下,颇有默契地闭嘴。 还以为周淮瑜会赢呢?早知道就多押一些! 满室只闻涮菜涮肉、用膳的声音。 赵明檀眯了眯眼,瞧着鲜活明媚的秦珊珊和蒋瑶光,想到东宫那段压抑的日子,尤为想念同她们一起吵闹拌嘴的快乐时光。 三个性格迥异的小伙伴能成为挚交好友,可跟吃脱不了干系。 哪家有美食,定然少不了这三位小美人的身影。 赵明檀小时多病,不是苦涩难闻的汤药,就是寡淡无油的饭食,难得见油荤。这就导致她病愈之后,尤为重口腹之欲,可能老天嫌她幼时喝药太多,便成了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体质。 而秦珊珊小时就是小胖妞,白白胖胖,可可爱爱,只是体重飙升得厉害,又被一些体型纤瘦的贵女嘲笑过,才奋发图强减肥成功,成为一位特爱臭美又矫揉造作的小贵女。虽然,身形减下来了,可口腹之欲依旧很重,但秦珊珊为了姣好的身材和美貌,会刻意减少食量。每样都会尝上几口,但绝不多食。 秦珊珊是她们之中自制力最强的。 至于蒋瑶光,不用说妥妥的贪吃货。赵明檀七八岁身体渐好,便入了学堂,那时她和蒋瑶光不甚相熟,蒋瑶光便偷吃了她带的零嘴儿,不忘信誓旦旦地说: “吃你一点零嘴儿算什么,读书人不算偷!” 着实将赵明檀气得够呛。 秦珊珊自然看不过去,找蒋瑶光理论。蒋瑶光脸皮虽厚,但那张嘴却不如秦珊珊会说,直接被秦珊珊骂到暴跳如雷、拔刀就要捅秦珊珊的地步。如果不是秦珏表哥来接她们,及时出手拦住蒋瑶光,秦珊珊的肚子怕要戳个血窟窿。 梁子便结下了。 尤其是秦珊珊和蒋瑶光,针尖对麦芒,互看不顺眼,经常吵翻天,学堂里的夫子颇为头疼,可谁也无法得罪。 赵明檀则担任劝架的角色,堪当和事老。 当然,她是两边都没讨得好,被秦珊珊埋怨,被蒋瑶光讽刺。可谓要多郁闷,便有多郁闷。 那段时期,是她们三人关系最糟糕的时候。 可谁也没想到她们后面竟会成为密友,这都是源于那场惊天动地的干仗。 哦,其实就是在这家食香居吃涮锅发生的事。 当时,赵明檀和秦珊珊来食香居涮锅,没想到蒋瑶光也在。原本,她们是互不搭理的。 没想到又来了一位不好惹的主儿,便是吴王叔之女西林郡主。西林郡主为人嚣张跋扈,比起蒋瑶光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有订到雅间,又不愿屈尊于大堂用膳,便要让蒋瑶光给她腾地儿。蒋瑶光财大气粗,订的是食香居最大最豪的雅间,以蒋瑶光的暴脾气,岂能轻易将雅间拱手让人。何况,她与西林郡主本身就不对付,双方就吵了起来。 西林郡主邀了好些世家贵女一起来涮锅,而蒋瑶光则是单独来的,唇枪舌剑之间,哪里是那些嘴皮子利索奉行阴阳家的贵女的对手? 蒋瑶光/气得就要动刀。 这件事本就是西林郡主理亏,赵明檀和秦珊珊见蒋瑶光被欺负得着实有些惨,便挺身而出,仗义执言。 赵明檀的战斗力不咋样,软绵绵的,没什么伤敌能力。可秦珊珊是老阴阳家了,被西林郡主讽刺胖的像个猪,大受刺激之下,战斗力那是杠杠的,指桑骂槐,挖苦讥讽,全都不在话下。最后,反而是西林郡主恼羞成怒,也不顾及什么脸面和名声,直接就动手。 她们岂能示弱? 一群八九岁的小姑娘扭打在一起,将食客居的桌椅掀翻了不少。 赵明檀最弱,就挑着里面最瘦小的姑娘,抓挠咬啃,撕扯头发,那副犹如发狠的小老虎模样着实激发了秦珊珊和蒋瑶光的斗志。也不再给对手留有余地,逮着谁就是干,绝不能吃亏。 随行的侍女婆子想要拉架,蒋瑶光一脚踹翻椅子,将弯刀扎进一婆子腿上,大吼道:“谁敢插手,老子让皇帝外祖父治你们以下犯上之罪!” 西林郡主也不甘示弱,不准下人帮忙,非要亲手揍得蒋瑶光跪地求饶。 结果与理想背道而驰。 西林郡主一行八个小姑娘愣是没在她们三人手上讨到半点好处,全都挂了彩,珠钗掉了一地,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 平日端庄优雅的小贵女们,全都成了小疯子。 赵明檀三人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她们一般无二。 打架斗殴的小姑娘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大臣之女,又是一群没及笄的小姑娘,还能如何惩戒?最后,只能各府将自家女儿弄回去,关起门批评严惩。打手板,关佛堂,抄女戒等等,反正,各府惩戒的方式五花八门。 赵明檀回去就病了,倒是没被父母责罚。 作为打架事件的挑事者,蒋瑶光和西林郡主的父母被陛下拎进宫,严厉批评了一顿,痛斥他们教女无方。最后,双方父母回去又将女儿给揍了一顿。 以此告终。 所谓患难见真情,经历过此事,她们握手言和,又都爱美食,关系便越发紧密。 想起往事,赵明檀唏嘘不已:“如果当初西林郡主没有闹事,我们如今是何关系?可会这般好?” 秦珊珊掀了掀眼皮,细细地涂抹口脂:“可不就是早点,或晚点的区别。没得西林郡主,也会有其他人、其它事促使我们和解,最终也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手帕交。” “好端端的提她做甚?晦气!如今可没有什么西林郡主,吴王叔一脉早就成了乱臣贼子。”蒋瑶光提起西林郡主,仍是气愤填膺。 提及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盛京一派乱象,被吴王叔搞得乌烟瘴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家家紧闭门户,人人自危。至今仍不敢想,若吴王叔真的篡位成功,盛京又会变成何种景象? 这场叛乱,是盛京的灾难,却成就了苏晋,将他推至权力巅峰。 当时,盛京被吴王叔的军队围困,断水缺粮,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吴王叔擒获玄德帝后,限令玄德帝一日写下罪己诏和禅位书,否则,屠尽皇族百姓。 危难之际,苏晋于重重围困之下逃出城,以小小的京兆尹身份,搬来救兵,解了盛京危机,更是同衍王里应外合、成功救下玄德帝。 吴王叔叛乱留下的烂摊子,情况错综复杂,被屠戮的官员百姓,房屋宫殿损毁以及主动被动牵扯进叛乱的人,根本无从棘手,也是苏晋展露非凡的才能治理盛京乱象,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推行一系列措施,迅速让盛京恢复清明,一扫之前的血腥阴霾。 苏晋身怀平叛救驾之功,短短一年,几次擢升,被破格提拔为内阁首辅。 * 吃完涮锅,赵明檀将赌钱分给了蒋瑶光和秦珊珊。 银子在手,着实有些发烫。 三人决定去一趟胭脂水粉铺,犒劳完自己的胃,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脸。 一队锦衣卫策马而过,个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标志性的苍白死人脸尤为醒目。 锦衣卫出动,街边百姓纷纷避让。避之不及的小摊贩,则被连人带摊子掀翻在地,哀嚎不已。 马蹄疾踏,扬起一路尘埃。 三人站在食香居门口,不可避免地落了一身灰。 赵明檀不悦地压了压帷帽,没说什么。 锦衣卫倾巢出动,必是大事。 秦珊珊面色难看,秀眉皱得能夹死苍蝇,伸手拍着裙摆的灰尘,倒底也没说话。 赵明檀和秦珊珊出门戴帷帽,好歹能遮遮。蒋瑶光向来是素面朝天,出门从不兜帽,真真是吃了一嘴灰。 蒋瑶光怒目圆瞪,将腰间的弯刀拍得哐当作响,呸道:“狗东西,神气什么!你们有刀,老娘也有刀。” 刹那间,一道阴冷如毒蛇的目光直射向蒋瑶光。 那般阴狠的眼神如猝了毒一般,诡谲漆黑的眼眸,犹如看死物,让人毛骨悚然。 蒋瑶光当场被定住。 汗血宝马之上,一袭锦衣红袍妖娆绽放,翻飞鼓动的黑色披风与红衣交织成绮丽诡异的风景线。 锦衣卫指挥使,谢凛。 那个凶狠毒辣,杀人如麻的谢凛。 传闻没有谢凛撬不开的嘴,没有他翻不了的供,一旦进入锦衣卫诏狱落到他的手上,不死也残,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蒋瑶光怔了一瞬,旋即愤怒地拔出腰间弯刀,对着呼啸而过的谢凛,挥刀:“凶什么凶!信不信本县主剜了你的眼睛,当球踢!” 赵明檀黛眉微蹙,安抚道:“瑶光,我听哥哥提及,吴王叔余孽近来隐约浮出水面,锦衣卫大举出城,应是跟捉拿吴王叔逆党有关。” 秦珊珊捻起帕子捂了捂唇,白了蒋瑶光一眼:“你也真是的,何苦来哉得罪谢凛,那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瑶光没好气道:“捉拿吴王叔一党,便可如此猖狂?” 谢凛犹如蛇信子的毒辣目光,让人胆寒不已。 那一眼,实在太可怕,着实吓到了她。 当然,她是不可能在小伙伴面前承认自己的恐惧。 太丢脸了。 * 当年吴王叔叛乱,意欲谋朝纂位,最终以失败告终。阖府被斩首示众,但吴王叔和其女西林郡主却逃出升天,远盾天外,不知所踪。 锦衣卫的情报网得知吴王叔活动的踪迹,是以,锦衣卫倾巢出动,奉命缴获逆党余孽。 然,锦衣卫却扑了个空,谢凛被陛下骂的狗血喷头。 锦衣卫号称天底下没有他们捉不到的犯人,然吴王叔余孽藏匿近五年,至今未被捉拿归案,始终是玄德帝的一块心病。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蛛丝马迹,锦衣卫却无功而返,玄德帝焉能不怒? 锦绣阁,周景风翘着腿儿,吊儿郎当地把玩着折扇,合起,又展开,展开,又合起。 循环往复,乐此不彼。 周景风看一眼苏晋,笑得好不得意:“小苏苏,你不知道谢凛被陛下骂得灰头土脸的样子,有多好笑?” 苏晋挑唇,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是吗?” 周景风桃花眼转了转,旋即恍然大悟道,“吴王叔余孽的消息,该不会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吧?” 苏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周景风几乎可以断定此事定然与苏晋有关。 消息确实是苏晋所放,但不全然因谢凛之故,有引蛇出洞之意。 这几年,吴王叔藏得太深。吴王叔一党未清缴殆尽,留着总归是祸害。若有人冒称吴王叔的名义作案,掩人耳目之下,真正的吴王叔一党或有所动作。 “对了,你跟谢凛的梁子究竟是如何结下的?马球上,不惜要害你输掉比赛,也要找你不痛快。”周景风颇为好奇,被谢凛那只疯狗咬上,委实麻烦。不知何时何地,他就会伺机咬上你一口。 “不知道!”苏晋淡声道。 苏晋入内阁为首辅时,谢凛已是锦衣卫指挥使。 据说谢凛是太子年少时推举入锦衣卫所,从一名小小锦衣卫爬到指挥使的位置,跟他的心狠手辣脱不了干系。但是,当谢凛成为指挥使后,便不受太子控制,只听命于当今陛下。 谢凛只是将太子当做踏板而已。 那时,谢凛便对苏晋怀有莫名敌意。苏晋手上沾染的人命也不少,得罪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说不定,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结下梁子也未可知。 谢凛和苏晋一样,都是从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爬到如今位置。 苏晋曾是流犯,如今早已正名。 而谢凛曾经是什么,却不得而知,只知他无父无母,身若游魂。就连谢凛这个名字也是上一任指挥使所取。 …… 秦国公府。 赵明檀乖巧地依偎在老国公夫人身侧,将自己绣的抹额献宝似地呈给老国公夫人,笑盈盈道:“外祖母,快瞧瞧明檀绣得如何,女红可生疏了?” 老国公夫人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凑近瞧了半晌,才点评道:“针脚细腻,长寿富贵花图式精致。每隔一段时间,你就给外祖母绣些物什,哪里会生疏,分明是精进了不少。” 对老国公夫人而言,赵明檀还是那个过段时日就会在她这里讨巧卖乖的赵明檀,最长也就一两月不见。最近的一次见面,便是秦珏离京后。 对赵明檀来说,却是前世今生之差。 重生后,赵明檀第一次做女红,便是绣得这三条抹额,针线活儿确实生疏了不少,毕竟二十载没绣过了。之前送与苏母的护膝,乃重生前的赵明檀所绣,而非如今的她。 赵明檀笑眯眯道:“外祖母就会哄明檀开心。” 秦国公夫人坐在旁侧,一想到这么乖巧伶俐的儿媳就要嫁到别人家,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成想一语成畿,这才多久,便真成了别家的媳妇,她那个傻儿子简直不惜福,好端端的非要跑到外地赴任。 这下可好,媳妇都没了。 秦国公夫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明檀,你这张嘴才是会哄人呢,每次过来,都将老夫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老国公夫人笑骂儿媳:“难道我这个老太婆平日就爱板着脸不成?” 秦国公夫人忙道:“哪里?母亲只是笑得没明檀来时开怀!” 老国公夫人也不恼,反而像个老小孩:“我看八成就是你气的。” “是是是,就是儿媳气的。” 看着嫂子和母亲的婆媳关系,秦氏忍不住心生羡慕,打心底希望明檀日后也能同苏母相处融洽。好在,她自个儿不需要应对婆母了,已逝的忠恩伯老夫人惯爱立规矩磋磨人,让她吃尽了苦头。 老国公夫人捻起碟盘的糕点,顺手投喂给明檀,明檀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老国公夫人又怜爱地捏了捏她的脸颊:“明檀这小模样越发俊俏了。” 秦珊珊见状,也起身依偎到老国公夫人身侧,挽着老国公夫人的臂弯,嘟囔道:“祖母偏心!明檀表妹一来,祖母眼里就只看得到她,可瞧不见珊珊了,这又是喂点心又是夸她俊的,珊珊怕是早被祖母忘到九霄云外,哪里还记挂得起我这个孙女?” 大家都熟悉秦珊珊的说话风格,自不会恼她。 老国公夫人知晓自家孙女的德性,从旁捻了块桂花糕:“诺,少得了你这个泼皮猴儿的?” 秦珊珊幽怨道:“我就知道,明檀不吃剩下的,哪里轮的到我?” “讨打。”老国公夫人笑着就要打秦珊珊,却被秦珊珊伶俐地躲开。 “祖母,你还打我,可不是不招您待见了。” 赵明檀:“……” 这捻酸吃醋的模样比赵明溪还过,但却比赵明溪讨喜。 众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但秦国公夫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儿子亲事没着落,女儿又是这副不讨喜的性子,至少在外人面前,是不受待见的。以后,可如何找婆家? 笑闹了一阵,老国公夫人见明檀眉间带笑,完全没有即将嫁给苏晋的阴霾,便命人取出她祖传的玉镯子。 她将玉镯子戴在明檀雪白的手腕上,一脸慈爱:“时间过的真快,外祖母的小明檀转眼就要出阁。这是你曾外祖母送给外祖母的镯子,如今赠给明檀,希望小明檀能和夫君和顺到老,恩爱两不疑。” 老国公夫人活了大半辈子,看得比大多数人通透。虽然明檀的婚事不合她心意,本想促成明檀和秦珏的好事,可如今发展成这样,无用之话自是不必多说,只送上自己对外孙女最好的祝福。 世人眼中千好万好的夫家,不一定像表面那般好,内里说不定有诸多看不见的暗流。而世人眼中糟糕透顶的婚姻,也不一定真的糟糕,说不定能开花结果,还是那种最绚烂的果子。 老国公夫人拍着赵明檀的手,说:“不用在意别人的想法,婚姻是需要用心经营的,外祖母相信你和苏晋会过得幸福快乐。” 赵明檀眼眶泛红 :“外祖母。” 不论是父母兄长,还是秦珊珊和蒋瑶光,虽认可她的亲事,可他们从未真正觉得她会过得幸福。 父母更像是对‘既定结局’的无奈接受,两位好友则是以她的心事为主,然而没少说风凉话,并不怎么看好她和苏晋。 只有外祖母,觉得她和苏晋在一起,是真的会收获幸福。 重生之后,在她和苏晋的事上,受过太多质疑,不论外人还是亲人,只有外祖母打心底看好他们。 赵明檀软软地趴在外祖母的膝盖上,瓮声瓮气道:“外祖母,会的,一定会的!” 用过午膳,秦珊珊拉着赵明檀到后院荡秋千,老国公夫人有午休的习惯,便回屋歇着。 秦国公夫人和秦氏则边喝茶,边叙话。 其间,秦氏问到秦珏的近况,秦国公夫人说:“还行。但倒底不比盛京,当地的饮食不甚习惯,我本来想谴家中的厨子过去给他开小灶改善伙食,却被他拒绝了。” 秦氏道:“嫂子,你也别担心珏儿。珏儿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假以时日,等他做出政绩,便会调回盛京。” 顿了顿,秦氏叹道:“造化弄人,两孩子有缘无分。”长辈们对秦珏和赵明檀怀揣的希冀,终究是付诸东流,没能结成良缘。 秦国公夫人眸光微闪,说:“是珏儿没这个福气!明檀面相好,脾气又温顺乖巧,是个会讨喜的姑娘,在哪儿都吃得开。” 比起明檀,秦国公夫人更担心自家女儿,不知道哪个夫君,哪个婆家受得了自己那矫情做作的女儿。 自己的性子也不这样,为何珊珊却长成了这种性子。 头疼! 微凉的风拂过,送来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两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嬉笑不止,无忧无虑。 秦氏往紫藤花架下的秋千瞥了一眼:“但愿如此!” 但愿……她们成亲后,也能保持这份快乐。 * 成亲在即,赵明檀甚为悠闲,没甚需要她忙的事。 这就是有个爱操心的母亲的好处,母亲对她成亲的事,大包大揽,一股脑儿全揽了过去。 一些东西让她过过目,只要她没意见即可。但一般,赵明檀都没什么意见,婚期本就短,一来一回岂不浪费时间,何必劳心费力。 只要母亲愿意折腾,别来折腾她,便好。 赵明檀不是呆屋子思春,就是同蒋瑶光和秦珊珊网罗各家食肆的美食,要不就是听戏。偶尔,也去参加一些茶花宴。 但女子成堆的地方,不是攀比这样,就是攀比那样,要不就是互别苗头,要不就是影射她和苏晋,着实没趣。 去了一两回,也就找借口推拒了。 大婚在即,甚忙,不得闲,是最好的借口。 如此十来天一晃而过,婚期越发临近,赵明檀的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宛若她头次出嫁一般。 自那天苏晋过府下聘后,她便没同苏晋碰过面,却时不时会收到苏晋送她一些小玩意儿,或只言片语的书信。 赵明檀一会儿拨弄着物什,一会儿展开信笺,一会儿又摸摸木雕小人,心里的欢喜与紧张溢于言表。 她呢喃:“衍之哥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赵明檀不经意抬眸,隐约看到窗蒲外似有人影闪过。 等推开窗户,窗外静谧无声,天空星子闪烁,只有树影婆娑。 “可能眼花了吧?”赵明檀摇摇头,转身坐回窗下美人榻。 怎么会将树影看成了苏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啥都是他,睹物都无法思人。 苏晋立在树后阴影处,抬眸望了一眼映在窗蒲上的剪影,轻吁一口气,避开护卫,翻墙而出。 夜探姑娘香闺,实非君子所为! 第32章 吻她 秋意渐浓, 落叶缤纷。 距婚期还有三日时,梅贵妃召赵明檀入宫。 赵明檀被内侍引着一路往钟粹宫而去。 苏晋面圣过后,正巧踏出勤政殿,一抬眼就看见那抹婀娜纤细的身影。 天际霞光洒落, 与少女浑然相映, 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如梦似幻。 “那是谁家姑娘?单看背影, 便可知是何等的倾人之姿!”苏晋立在汉白玉石阶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太监汪拱顺着视线望过去, 觉得背影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家贵女,遂吩咐身旁的小内侍:“过去问问, 是哪家姑娘?” “是。” 不一会儿,小内侍疾步返回,恭敬地回道:“是忠恩伯府的赵大姑娘,梅贵妃娘娘宣她进宫。” 苏晋面无表情道:“嗯。” 拂袖,走下台阶。 汪拱默默地盯着苏晋的背影,暗道,苏大人对赵家姑娘果然不怎么上心, 竟认不出她的背影。 平西王倒是因情场失意,憔悴了不少。 孰是情深,高低立现。 汪拱转身回到勤政殿, 将这一幕如实禀告给玄德帝。 玄德帝半眯起眼, 声音不高不低:“这个苏晋, 做事滴水不漏,惯会做表面功夫。” 这话,汪拱可不敢应。 高调下聘, 落在外人眼中,彰显出苏晋对赵家姑娘如何深情看重,就算日后对人家姑娘不好,谁又会相信? 玄德帝自信能拿捏住苏晋,便是觉得自己早已看透苏晋的本性,也知晓他的权欲心。 一个从泥潭爬至高位的权臣,如何愿重跌泥潭? 对于苏赵两家的婚事,玄德帝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私心是周淮瑜娶得赵明檀,而非苏晋。 忠恩伯府的嫡女嫁周淮瑜,无形中可打破秦赵两家同梅贵妃的关系,又可让周淮瑜…… 朝堂后宫甚难平衡,玄德帝忽然理解先帝的一些雷霆手段。若实在无法平衡,强制剪除羽翼,血腥镇压,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 玄德帝从御案绕出来,走到摆放棋盘的小几跟前,伸手捻起一颗黑子,用力掷于棋盘,将原本的棋局打散: “一步错,满盘皆散。” 玄德帝奉行中庸平衡之道,可又不愿让人轻易揣摩出圣心,做事向来是弯弯曲曲十八绕。周淮瑜和苏晋,一个勇将,一个权臣,将赵明檀指给谁着实为难。 苏晋娶了赵家女,就算将来皇子之间失衡,可苏晋不掌兵权,文臣权力再大,也是授之于帝王。若要收回,亦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足为惧! 如此一想,玄德帝又稍加安心。 钟粹宫。 梅贵妃坐在一旁,督促九皇子周淮岑读策论。 久坐一个时辰,周淮岑早有懈怠之意,腰酸肩颈涩,从书本中抬头看见母妃严肃的面孔以及手中的戒尺,又强打起精神,将目光重新粘回书上。 周淮岑并非不爱读书,只是不喜被梅贵妃逼着读书。 整日点卯进学,经史子集,天文地理等课业已经够繁重,翰林院那帮老头子布置的功课也够多了。一日下来,已经累成狗,父皇心血来潮,也会时不时抽检功课,实在不需被母妃耳提面命、额外加小灶。 梅贵妃敲了敲戒尺:“专心些,都多大人了,还需母妃跟着你打转。” 周淮岑嘿嘿一笑:“母妃累了,便去歇着。” “不累,不及你读书辛苦。”梅贵妃没好气道,“若不是你在文华殿不专心读书,尽惹李学士生气,又向你父皇哭诉学业又多又重,要求提前下学,我至于让你回来用功么?” 文华殿是皇子们进学的地方。皇子们的功课由朝中德高望重的官员,或是翰林院的学士教授,课程安排得满当当,卯入申出,不得片刻松懈。 周淮岑顶嘴道:“父皇都同意了,说明父皇也认可我。每天读那么多书,都快累死了。” 梅贵妃气得举起戒尺,就要往周淮岑身上招呼。结果,周淮岑双手撑在桌案,轻松跳到桌案,一脚踩在策论上,躲了过去。 看着书上乌漆嘛黑的脚印,梅贵妃更气了。 “你给我过来。” “不,母妃先扔戒尺。” 白日被那帮迂腐老头用戒尺修理,回来好不容易喘口气,又被母妃拿戒尺追着打。 他又不是傻子。 梅贵妃举着戒尺:“你给我过不过来?” 周淮岑边躲边道:“母妃扔不扔戒尺?” 几个来回,周淮岑在桌上反复横跳,又将策论踩了几脚,气得梅贵妃额头突突直跳。 也不顾及什么贵妃之仪,梅贵妃骂道:“小兔崽子,翻了天了。” 梅贵妃正要命宫人将周淮岑按住,就听得殿外内侍禀告道:“娘娘,檀姑娘到了。” 周淮岑喜出望外,两眼发光,犹如看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檀表妹来了,还不快请。” 赵明檀踏入殿内,对上周淮岑过分殷切的视线,微微一愣,待看见凌乱的桌案,随即了然。 她笑盈盈地福礼:“明檀给姨母、岑表哥请安!” 不待梅贵妃开口,周淮岑三两步上前,拽着赵明檀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檀表妹,许久未见。最近,我得了个新鲜玩意儿,带你去瞧瞧。” 赵明檀偏首,问道:“什么?” 周淮岑神秘兮兮道:“急什么,去了便知。” 赵明檀扭头看向梅贵妃。 梅贵妃放下戒尺,恢复贵妃应有的端庄姿态,笑了笑:“去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估计是想让你看他……” 周淮岑一下子拔高声音:“母妃!” “行行行,给你放个假。”梅贵妃白了周淮岑一眼,说:“可别耽搁太久,等一会儿,我同明檀还有话说。” 周淮岑:“知道了。” 出了钟粹宫,赵明檀低眉看见自己被周淮岑拽着的手,微不可察地抽了出来。周淮岑本就只是拿赵明檀当挡箭牌,实在不愿闷在屋里读书,注意力也就没在这上面。 周淮岑虚岁十八,比明檀大不了几年。因未成年,未开府,仍住在宫里。 周淮岑住的地方叫毓庆宫,离钟粹宫有一定距离,两人边走边聊,不多会便到了。 赵明檀这才发现周淮岑让她看的竟是一只西域波斯猫,鸳鸯眼,毛发纯白,甚是可爱。听着软绵轻弱的喵喵声,心都快萌化了。 周淮岑拎着小猫的后颈,将它从笼子里提拎出来,一把抱在臂弯,抬手顺着小猫的毛,得意道:“如何?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八哥也想买,我没让他。”周淮岑嘴里的八哥是八皇子周淮益。 赵明檀羽睫轻颤,看着小小的毛团子,一些不好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 前世,周淮岑怕她在东宫呆的闷,便送了她一只小白猫,正是眼前这只。小白猫确实给她带来了欢声笑语,只是后面被太子摔死了,当着她的面。 好像是周淮岑跟太子起了什么争执,太子气不过,又得知那只猫是周淮岑所赠,便摔死泄愤。 那只小猫摔死的惨状,仍旧历历在目。 后来,周淮岑问及小白猫,她说:“吃了被药过的死老鼠,死了。” 当时,周淮岑没有说什么。但她知道,他肯定猜到了。 东宫怎会有死老鼠? 赵明檀慢慢伸出手,试着摸了摸小猫。 一摸它的脑袋和下巴,小猫就舒服地眯起眼睛,颇为享受。 “它很喜欢你。”周淮岑笑眯了眼,说,“表妹向来不缺金银首饰这类的物件,成婚在即,若我送这些,只是泯与众人。不如就将这只小猫送与你,逗趣解闷,贺表妹新婚大喜。” 赵明檀一听,赶忙将手缩了回来:“不不不,我不喜养猫,还是岑表哥养着吧。” 这只小猫承载了不好的记忆。她要开始新生活,远离前世所有的不美好,小家伙虽可爱,但她不想养。 周淮岑看着她,问道:“不喜欢?” “嗯,我怕麻烦。”赵明檀点头,“而且,岑表哥你也知道,小猫长大了易掉毛,沾到衣服上……” 赵明檀似不好意思一笑,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周淮岑想到两个表妹都是极爱美的小姑娘,也不强送,随手给小猫喂了一条小鱼干,又伸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笑呵呵道:“看来只能继续养着了。” 赵明檀偏头看了一眼逗猫的周淮岑,眸眼轻动。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个头比她高出不少,玩性重,眉宇间皆是少年心性。可在诡谲涌动的后宫,当真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性吗? 当然不是,是藏拙,是明哲保身。 岑表哥比她想象的还要聪慧,幼时又得过外祖父的点拨,朝堂后宫的局势怕是比她看得清,她不过是得益于先知。 当年,外祖父在世时,察觉出先帝有意拿秦国公府开刀,便主动缴了兵权,让子辈改走文官之路,方才急流勇退,保全了秦国公府。每每有外祖父和岑表哥独处的机会,外祖父便会教他一些宫中生存之道。 因为,岑表哥既不占嫡,又不占长,排行又靠后,但梅贵妃的位分却不低,母族不弱,稍不留意就会遭了别人的嫉恨和暗害。 其实,岑表哥打小性子稳重,后来长着长着就浮躁了。 上一世,平西王登上帝位,周淮岑是皇族中难得全身而退的皇子。周淮岑主动请封闭塞之地,带母前往避离盛京。最后,周淮瑜反给了他一处富饶富庶之地,既保全了自己,也保下了秦国公府。而那些留京的,当时没被清算,后面也会被清算。不是削藩降封,就是遭贬斥落罪,更有甚者,被圈禁斩首。总之,过得皆不如他。 周淮岑逗了一会小奶猫,将它重新关回笼子,拍拍手,突然对着赵明檀说了一句:“苏晋不错!” “哦?”赵明檀惊奇地看着周淮岑,“岑表哥,为何这样说?” 周淮岑挠了一下面皮,想起三年前面的那件事,犹豫了一下,倒底没有说出来。 只是,咧嘴一笑:“直觉。他娶你,应该只是因为想娶!” 赵明檀盯着周淮岑,旋即笑了笑。 看着赵明檀灿烂的笑容,周淮岑也笑了,说:“好了,母妃找你应是有事,我就不留表妹了。” 说罢,看一眼笼子里喵喵叫的小猫:“下次送表妹旁的。” 赵明檀福了福身,由内侍引路往钟粹宫折返。 行至随园,不想冤家路窄,遇见在园中徘徊的赵明溪。 赵明溪站在树下,精神不济,颓丧地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眶乌青,脸色不佳,就算是厚重的脂粉都遮不住她的郁色。这才入宫多久,便全然不见新婚的喜悦,俨然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足见太子对她有多糟糕。 目光一顿,陡然落在赵明溪腰间佩戴的香囊上,与前世萧侧妃赠予她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同样的招数。 里面除了有少量麝香,还有一种绝子秘香,长久佩戴,可使人难以受孕 。 她被太子宠了大半年,始终未曾有孕,便是源于此。 没想到萧侧妃对太子身边的女人,是赶尽杀绝。不论是受宠,亦或是不受宠。 不过,如今的她倒是感谢萧侧妃,让她没机会为太子生儿育女。 赵明檀从旁青石小道走过,见赵明溪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也就没有主动同赵明溪搭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走远后,赵明溪却转头狠狠地盯着她的方向,眸子里翻滚着滔天的怨憎之意。 …… 少顷,赵明檀返回钟粹宫。 原以为贵妃姨母定是有何重要事交代她,然而梅贵妃只是拉着她唠家常,问及她的婚事筹备得如何,可还需要添置什么,尽管说与她。梅贵妃知晓她前不久看望过外祖母,又问她外祖母身体是否康健,感慨外嫁女想要于老人家膝下尽一份孝心不容易,尤其是成了皇家的儿媳,哪怕同在盛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赵明檀抿了抿唇,乖顺地笑道:“外祖母知道姨母的心意,知道姨母挂念着她,便已是心满意足。只要姨母过得好,万事顺遂,外祖母就放心了。” 梅贵妃笑看着她,说:“这张小嘴甜的。” 赵明檀嘟囔道:“不是明檀嘴甜,事实便是如此。” 梅贵妃笑了笑,顺势将话题引到周淮岑身上:“得母亲惦挂,我这一生过得还算顺畅。只是,岑儿没少让我耗费心神,如今大了,主意也正了,我是管不动他了。明檀,你刚才也瞧见了,你岑表哥读书都要我督促,可我又能管到他何时? 他的性子浮躁不定,念书都无法静心,就怕他在其它事上行差走错,惹下祸端。” 赵明檀愣愣地看着梅贵妃,像是听傻了:“岑表哥做事有章法,他不会的。” 梅贵妃想起周淮岑的一些糊涂事,气道:“做事全凭己心,哪里是个有章程的人?” 赵明檀张了张嘴,话到喉间,又被她吞了回去。 梅贵妃拉过她的手,说:“明檀,你是个稳重的孩子。若岑儿日后做了什么不成熟之事,你可得替姨母好好规劝他,必要时,可得拉他一把。” 不及赵明檀点头,梅贵妃便转移了话题,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过直白,但赵明檀毕竟是在东宫混过的人,大致能猜测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姨母也会有此心。可能,皇权的诱惑之下,身在宫中、身在诡谲漩涡之中的人,很难没有。 ……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赵明檀怀着复杂的心情出宫,不想遇到同样出宫的周淮瑜,完全避之不及。 周淮瑜也没想到会遇见赵明檀,明显一愣,面上闪过犹豫挣扎之色,随即便向赵明檀阔步走过来。 见躲不过去,赵明檀抬手将帷帽的面纱掀下,硬着头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臣女见过平西王!” 周淮瑜脚步一顿,眼见着那张娇艳如花的脸掩藏于朦胧面纱之下,再也窥视不得。 胸廓间蓦地升腾起难以言说的怒气,他动了动嘴唇,未发一语,转而跃上马背,策马离去。 赵明檀轻吁一口气,转身钻进马车。 车轱辘转动,缓缓行驶在长街上,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冷清的街头小巷,最后停在一家糕点铺子附近。 赵明檀吩咐香柳去买一些芙蓉糕,方才在钟粹宫心里藏着事儿,又快到宫禁时间,只匆忙用了几口,便仓促出宫。 想起满桌子的珍馐佳肴,赵明檀垂着脑袋,暗叹可惜。 好在每样菜都尝了一口,领略过个中滋味。 就在赵明檀有的没的瞎想一通,车帘猛地掀起,一道裹挟着凉风的身影迅速闪身钻入。 赵明檀惊得就要大叫,待看清那人熟悉的眉眼,即将冲出喉咙的尖叫硬生生止住。她惊讶地捂住嘴,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道:“你……怎么……怎么是你?” 苏晋撩袍,坐在她身侧,略一扬眉:“为何不能是我?” 嗓音低沉,甚为清越悦耳,隐约含有一丝揶揄之意。 赶车的小厮回头,对着车帘的方向道:“大胆贼子,胆敢挟持我家小姐!” 若非听到里面的动静,小厮压根没发现马车里进了外人。此乃严重失职! 苏晋略略掀起车帘:“是本辅。” 小厮一惊,又听得赵明檀说道:“不得声张!” 两人即将成亲,虽说与礼不符,但赶车的小厮是清照院的人,紧张地坐回车辕,也不知脑补了什么,攥着缰绳的手隐约渗出了汗渍。 香柳比较镇静,当看见车厢内正襟危坐的苏晋时,神色自若地将芙蓉糕放在小几上,二话不说放下车帘,同小厮一起坐在车辕上吹风。 马车停靠的位置稍显偏僻,昏暗天色之下,街上行人较少,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小厮扬鞭,马车缓缓行驶起来,一路往忠恩伯府的方向而去。 天色彻底暗下来,街道两旁的屋檐下灯笼高挂,星星点点的亮光隐约透过漾起的车帘倾泻入内,有了丝丝缕缕的光亮,车厢内不至于太过暗沉,却也不怎么亮堂。 震惊过后,赵明檀平复了一下心绪。她佯装淡定地檀理了理裙踞,扭头看向苏晋,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眼睛无法清楚视物的情况下,嗅觉、听觉变得尤为敏锐。 逼仄的车厢内,属于男子的独特气息不断钻入鼻翼,是一种清冽的幽香,又冷又清,却尤为的好闻。甚至,她能听见苏晋清晰的呼吸声,绵长,却莫名的带着一丝压抑的喘促。 赵明檀微微眯了眯眼,分辨着他的呼吸声,嫩白的小手无意识放在胸口,平复着不同于平日的心跳声。 许是寂静得久了,苏晋觉得不自在,率先打破平静:“处理完公务,不想碰见你的马车,便想顺道送送你。” 哪里是顺道?分明是想见她,一解相思之苦。 大婚当前,不便碰面。 白玉石阶上,看到宫道上那抹翩跹的身影,连日的相思到达顶峰,远远的一眼已无法疏解,想见她的强烈愿望促使他等在她必经之路。原本,他想装作同她偶遇,或是马车坏了借口与她同行一程,可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这一等,便是将近两个时辰,既定的诸多方案全被否定,反而做出了最不得体的举动。 钻姑娘的马车,如他前些时日夜探她香闺一般,行为无状,狂悖无礼。 苏晋看似镇定,实则忐忑,怕心爱的小姑娘发怒。 赵明檀只是意外,倒不至于生气。 她被苏晋身上的冷香搅得心猿意马,只轻轻地‘哦’了一声。 又揉了揉鼻子,不禁嘀咕:“怎么这么香?” 苏晋似没听懂,偏首看她:“什么?” 习武的男子视觉异常敏锐,他能瞧见她脸上的绯色,以及那抹动人的懊恼羞敛。 “啊?”赵明檀回神,反应极快地抓起小几上的芙蓉糕,胡乱扯开油纸,随便摸了块递给苏晋,“我是说芙蓉糕,很香。” “快尝尝,可好吃了。” 苏晋伸手去接,长指不经意触及到小姑娘细嫩的指尖,眉眼轻动,略略走神,马车突然颠了一下,赵明檀身子一歪,顺势倒进苏晋怀中。 油纸包里的芙蓉糕全蹭在苏晋的衣服上,两人衣料摩挲之间,碾碎不少糕点屑末。 而她的唇,该死不死地印在一抹凸起。 是苏晋的喉/结。 苏晋薄唇紧抿,捏着那块芙蓉糕的手指猛地缩紧,用力,糕点在他指尖碎成渣渣。 赵明檀慌乱移开唇,哪知道越急躁越是容易出错,一抬头又撞到苏晋的下巴。 苏晋闷哼一声,不容分说地握住赵明檀纤细的皓腕,试图将这磨人的甜蜜从身上扒拉下来。 然而,马车戛然停止。 车厢又是一颠,赵明檀重新撞回他怀里。 小姑娘软软的脸颊,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苏晋俊脸绷紧,薄唇抿成一条线。他靠在车壁上,气息越发不稳,一只手仍旧捏着赵明檀的手腕,一只手置于半空,犹豫着,终究是没落在小姑娘的背上。 然而,下一刻,他却不受控制地做了另外一件事。 低头,吻她。 吻上那张魂牵梦萦的朱唇,他试探着,侵/占着,略显笨拙地描绘着她的唇形。 赵明檀瞪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面红耳赤,心如小鹿砰砰乱撞。 虽然,这种行为不应该发生在婚前,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但她没有。 而她没有拒绝的动作,似鼓舞了苏晋。 两人的气息交缠,愈发紊乱。 “姑娘,是表少爷。”车外,突然响起香柳提醒的声音。 唇齿间全是苏晋的气息,炽热的,将她的脑子炙烤成了浆糊,完全无法思考。 表少爷?哪个表少爷? 是秦珏表哥! 他在马车外面。 可,他怎么会回京? 一瞬间,迷离的眸光霎时恢复清明。 苏晋也适时地结束了这场情难自禁的失控。 他看着她,眼眸漆黑,幽邃似黑洞。 第33章 成亲(上) 方寸之地, 光线略暗。 赵明檀虽看不清苏晋的表情,但他方才骇人的气息犹在耳畔,神思回笼,由情思引发的脸红余韵却仍未消退。 她仍觉脸颊发烫, 烫的着实厉害。 赵明檀捂了捂发热的脸, 端正身姿, 有些惊惶地整理裙裳。虽然苏晋并未碰触她的衣裳, 可马车两次颠簸,让她撞入他怀里, 衣料摩挲间,前襟些许乱了,亦是蹭了不少芙蓉糕屑。 整理好衣裙, 又抬手抚了抚发鬓。 苏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理完衣裙,又抬手整理云鬓珠钗,宛若寻常夫妻相处那般,妻子起居当着丈夫面梳妆打扮的画面。揽镜自照,岁月静好,眼前依稀浮现出成亲后的诸多景象, 他等待已久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他不必躲在暗处默默等待,不必害怕她爱上别人, 她马上就是他的, 彻彻底底属于他。 可触, 可亲,可爱。 他的余生都将与她相伴。 就在赵明檀看似淡定整理仪容、实则内心慌地一批时,秦珏安静伫立马车前, 看着随风轻荡的车帘,怔愣出神。 不知为何,忽而升起近乡情怯的感觉。 脚步犹如灌了铅无法迈动,喉咙也似被堵了发不出声音。 听闻她亲事落定的消息,他再也无法平静,不顾一切地返回盛京。待到临了,他与她一车之隔,她就在车帘之后,只要他掀开帘子便可看见她,却又生出胆怯之心。明明是他应了她的意,是他答应之当兄妹的,打定了主意只拿她当做妹妹,如珊珊一般的妹妹。 车内,寂静无声。 秦珏哑了半晌,终于出声了:“明檀……表妹。” 往日温和的声音,透着昼夜兼程的疲惫,又似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赵明檀黛眉微蹙,扭头对着苏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刻,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掀了一条缝隙,以极快地速度跳下马车。 裙踞轻扬,划起一道轻盈的弧度。 车帘于她身后垂下,将苏晋隔绝在车厢内。 看着那抹翩跹的身影,苏晋往后靠了靠,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眸光晦涩。 街边灯火映照下,秦珏神色略显疲困不堪,俨然星月简称而来。 赵明檀一愣,随即轻声道:“表哥,你怎么会回京?你已见过外祖母、舅舅舅母他们了吗?” 秦珏定定地盯着赵明檀,想要从表妹脸上搜寻出对这门婚事的抑郁之色。然而,让他失望了。 赵明檀脸色红润,眉宇间未见任何的阴霾郁结,眼眸清澈透亮,亦如往昔无忧无虑的模样。 “表哥?”赵明檀晃了晃手,唤道。 秦珏不愿承认心底那个已知的事实,看着眼前一晃而过的小手,蓦然回神。 他摇摇头,说:“还没回家,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此处不方便,不妨移步他处……” 话还没说完,便被赵明檀打断:“表哥,天色已晚,明檀刚从钟粹宫出来,要归家。外祖母和舅母她们甚是挂念你,不如表哥先回秦国公府,有何事,不妨等明日同珊珊表姐一道过忠恩伯府说罢。” 秦珏握了握拳头,忽地上前几步,赵明檀则款款退了两步,与秦珏保持男女大妨,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后退的两步短短之距,犹如天堑将秦珏定在原地。儿时同明檀玩闹嬉耍的画面逐渐浮现眼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两人虽不像小时那般举止亲昵,懂得了男女避嫌,却也未曾疏远。彼此都知道他们将结成夫妻,虽未过明路,却是迟早的事,只是无法像儿时那般玩闹,行坐皆有礼仪规矩框着,没那么随意罢了。 可,这是成长必须面临的。 但倒底是从何时开始,他们开始渐行渐远? 是她说‘我只当你是哥哥,亲兄长一般的哥哥’吗?其实,她从未想过嫁他。 失神片刻,秦珏低声说:“我没打算回家,只是……只是听闻你即将成亲……有些话想当面问问你……” 赵明檀凝眉道:“表哥,堵在路上恐绕了他人的道,我们去旁边吧。” 言罢,给香柳使了个眼色。 香柳立刻让小厮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树下,方便赵明檀和秦珏叙话。 两人走到路边背离主街的巷子口停下,赵明檀抬头看向秦珏,率先说道:“表哥,你想问什么?如果是毫无意义的话,其实不该说出口,只会凭添尴尬。” 秦珏紧握拳头,温和的面孔难掩激动之意:“怎会是毫无意义?你的亲事为何如此突然?为何周淮瑜和苏晋会同时求娶你?你又怎会嫁给苏晋?姑母姑父也同意你出嫁?”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秦珏再也顾不得了。 他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为何苏晋能嫁,为何当初要找借口推拒他?为何要说劳什子只当他是哥哥的鬼话? 嫁给了苏晋,她的后半辈子又该如何?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困惑,也有太多的疑虑,亦或是更有太多失去她的……悔意。如果他当初坚定些,如果他没有拖着母亲晚些登门,他跟她的亲事是否早就议定。 赵明檀抿唇,蹙眉。 “我知道这门婚事,你是身不由己,忠恩伯府也是实属无奈。谁也没想到平西王和苏首辅同时求娶你……”他也没想到短短三四月,明檀的婚事就落定了,而他……而他……再也没机会。 因情绪激烈,秦珏后面的话似难以说出口,全然失了素日温和的气质。 “我愿意的。” 一道轻柔有力的声音随风灌入耳。 秦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赵明檀,似没理解她的意思,艰难问道:“你愿意什么?” “嫁苏晋,我愿意的。” 赵明檀双手交叠置于抱腹,清雅淑贞,仪态端庄,姣好的容颜展露一抹清浅温软的笑意。 她眉眼弯弯,一字一顿道:“这些无用的话,表哥真的不用多言,不必多问。嫁给他,我是心甘情愿的,没有抗拒,没有不满,只有渴盼和期待,我希望成为他的妻子,洗手作羹汤,且共白首,生死不悔!” 生死不悔? “怎么会?”秦珏陡然拔高声量,面皮隐隐抖动,“可他……你应该听说他的传闻,他的身体…….” 赵明檀掷地有声道:“我嫁的是苏晋这个人,我接受他的一切缺憾!” “你!”秦珏震得后退几步,步伐踉跄,最终无力道,“你……莫不是……你究竟是何时中意于此人?” 本以为明檀不会认可这桩婚事,原以为她是逼不得已,没想到她却是真心想嫁这个人,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 很久很久了吧。 久到她不知他爱她,久到他不知道她其实陪过他二十年,走过二十载的四季变化。 赵明檀的手下意识抚在腰侧的玉佩上,抿了抿唇,低声道:“苏晋回京那日,我便对他一见钟情。” 她与秦珏的缘分早就断了。 断在了前世入东宫之前。 秦珏半晌无言。 赵明檀也就默默地站着,等着。 秦珏明事理,辨事非,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有过太多的执着。明檀相信这次依旧一样,只要将话说开,断了他的一切念想,等过上一段时日,也就没什么了。 微凉的秋风拂面,带起几缕凉意。 赵明檀不禁瑟瑟地环抱住肩膀,方才下车急,将披风忘在了车内,站了这么久,竟觉得有点冷。 不远处,马车的窗帘微微挑开一条缝隙。 一双漆黑眼眸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苏晋看见她环臂的动作,眉头一皱,视线落于放置矮凳上的织锦羽缎披风上,指尖轻触,刚拾起披风准备让香柳送过去,就听得秦珏的话隐约传来。 秦珏说:“表妹,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断不会如此追问于你。此次乃偷偷回京,我明日一早便会出城,还请表妹帮我隐瞒行踪,就当……当我今日从未踏足盛京。” 赵明檀点头:“嗯。” 又是一顿,秦珏贪恋地看了一眼赵明檀,自然也觉察出她冷。他的手搭上自己的披风,想要解下替她遮寒,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去了资格,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只要她冷,他便可毫不犹豫地解下外衣披于她身。 而今这般,只会带给她麻烦。 失落地放下手,秦珏不舍地说:“夜晚风凉,表妹记得添衣增暖。” 说罢,便告辞离去。 当赵明檀登上马车时,秦珏却猛然回头,下意识抬腿跟了上去,默默地跟在马车后面,权当送她一程。 日后,这样的机会不再有。 明檀和珊珊在学堂读书时,便是他担负接送的职责。明檀方向感弱,不辨方向,每次都是他将明檀送回家,看着她踏入府内,看着大门掩上,他才会同珊珊转道回家。 车内,赵明檀搓搓微凉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那件织锦披风。 咦?怎么没有?她记得香柳放在矮凳上的啊。 就在她准备询问香柳时,身上一暖,她诧异地摸了摸衣服边襟,正是她的披风。 她侧眸,看向旁边的苏晋。 苏晋嗓音低哑:“更深露重,别着凉了。” 赵明檀心里熨帖,拢了拢衣襟,吞吐道:“衍之哥哥,表哥回京的事……” 苏晋道:“我并未见过你表哥。” 秦珏赴任不过几月,便擅离职守,轻则斥下,重则丢官。抛开秦珏娶赵明溪的事让她有些膈应外,表哥其实是个顶好的人。 赵明檀轻舒一口气,咧了咧嘴:“谢谢衍之哥哥。” 习武之人耳目敏锐,以苏晋的视线,恰能清晰地看见樱红朱唇下那排白生生的小牙,他微微一愣,旋即转过头,轻挑窗帘,意欲看向窗外。 然,动作一顿,又撩下帘子。 帘子开合之间,车内的光线亦是忽明忽暗。 赵明檀瞬间明了他的想法,许是苏晋嫌闷撩帘子透口气,可又担心吹着她,便又垂下车帘。 她偏了偏头,善解人意地说道:“有了披风,我不冷的。衍之哥哥尽可放心开窗帘,不必有所顾忌。” “我冷。”苏晋说。 下一瞬,苏晋似想起了什么,扬手重新拨开窗帘:“也罢!既然明檀不觉得冷,那便透口气。” 赵明檀:“?” 这般反复无常,真的好吗? 苏晋探首看向窗外,万家灯火映衬着他清冷的眸眼,瞳仁漆黑如墨,面若冠玉,俊美清逸。 赵明檀半眯着明眸,欣赏着准夫君的绝世容颜。 呜呜呜,这般好看的人,马上就是她的郎君了。 看着苏晋的脸,想起令人意乱情迷的那一吻,赵明檀白嫩的脸颊再次浮现起深深的红晕,连带着耳朵都烧红了起来,好在苏晋专注地欣赏着街景火光,并未留意到她的窘态,倒给她留了几分脸面。 单单看着,就让她…… 在她浮想联翩之际,却不知车后的秦珏猛然顿住脚步,再也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竟是苏晋! 明檀竟与苏晋同坐一车! 表妹是个多么乖巧守礼的人,却愿意在成亲前与苏晋同乘一车,显然是极喜,极喜。 她是真的倾慕苏晋。 秦珏一阵苦笑,转身,惨淡离去。 状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那抹踉跄离去的背影,苏晋缓缓地勾了一下嘴角,车帘于他手中飘然垂下,隔绝了车外的灯火阑珊。 他的盛世之颜,在赵明檀眼里,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赵明檀轻叹,怅然若惘地收回痴视的目光。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总感觉跟苏晋的相处模式有些别扭,透着温情,可又有些疏离陌生,全然不像表白心意过后的热恋男女。哦,不对,好像只有她真真切切地表露过心迹,是她先主动,自荐做他的妻,而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喜欢或爱。 看似在朝堂呼风唤雨的人,于情爱一事,却是个闷头葫芦。 明明就喜欢得她要死,还不主动点。就连她刚才同秦珏说话,他也不问问他们聊了什么,难道他不知道秦珏是她……算是长辈们默许的‘未婚夫’么? 她倒是想再主动些,主动亲近他,可又怕他觉得她不矜持不自重。 相比苏晋而言,自觉已经够主动了。 索性过两天,她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一切的举动皆在合乎情礼规矩之中。 这般想着,她又暗暗往苏晋身旁挪了挪。 苏晋侧首,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不多时,便到了忠恩伯府。 苏晋下车后,伫立在车旁,朝她伸出手:“小心。” 旁边搬起脚凳的香柳,默默地放在原处。 看着眼前修长如玉的手,赵明檀微微一愣,旋即扬唇轻笑,将手放在他手中,轻巧跃下马车。 翩跹飞扬的裙踞,带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香风,淡雅幽香,沁人心脾。 苏晋握着她的手,微紧,随即又松开。 “衍之哥哥,多谢相送。”赵明檀定眼瞧着他,有模有样地福了一个标准的礼,细声道谢。 苏晋颔首,看一眼香柳。 香柳颇有眼力见地领着赶车小厮远远避开。 苏晋看着赵明檀,略作犹豫,慢声道:“明檀,我有一事相告。我最近正在喝汤药,大夫说假以时日,身体定会有所好转。你……你不必担忧,旁人乱嚼舌根子的胡沁话也不必放于心上。我……我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 赵明檀僵在原地。 直到苏晋离开,赵明檀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晋究竟说了什么。 谁担忧了? 她从未将他的缺憾放在心上,好吗? 一路怀揣着忐忑窒息之感回到清照院,又将自己置于热腾腾香喷喷的热水中,赵明檀忍不住双手掩面,胡乱蹬了几下腿儿,水花四溅。 等等,完好无损? 莫非,他的不举之症可治愈? * 赵明檀在紧张、仓惶、祈盼等诸多复杂情绪之下迎来了婚期,本以为十月初十是苏晋仓促拟定的成亲日子,没想到父亲问过钦天监,得知却是大吉、宜婚嫁。 苏赵两家皆是满府铺红,张灯结彩,到处透着喜气。 苏晋一想到渴盼了多年的人儿即将成为他的枕边人,迎亲前夜竟是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睁了大半宿的眼。脑子里一会儿是少年时在巫溪城遇到她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她说要做他夫人的场景,一会儿又是昏暗车厢内让人食髓知味的那个吻,因为她,他才像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不是那个费劲心力钻营官场之道揣测君心、不敢有丝毫松懈的内阁首辅苏晋。 今日成婚非比寻常,周景风作为苏晋唯一可交心的至交好友,特地儿来了个大早。 周景风跨入内院,一眼瞧见苏晋略显浮肿的眼袋,登时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小苏苏,你是有多兴奋,多紧张,不就成个亲么?还未迎亲便这样,待到晚上,你岂不是……” 话未说完,周景风摇着折扇,揶揄地看了一眼苏晋:“诶,你倒底行不行?” 周景风从未见过苏晋亲近过女色,气血方刚的年纪,连个通房姨娘都没有,就连寄居在府上温柔可人的表姑娘想着法子往他跟前凑,他就跟个榆木疙瘩一般,正眼都未曾瞧过人家。 害得他也一度疑心好友有病。 可他又对一个小姑娘觊觎了多年。 要不是前几年苏晋偷看赵明檀的眼神太过隐忍深情,他也不至于堪破好友的心意。苏晋竟然对一个十岁小姑娘露出那种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小姑娘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半大点的黄毛丫头。周景风差点怀疑苏晋是个变态,□□。 苏晋没有搭理周景风,拿起镜子照了照,随即吩咐王继找来姑娘化妆之物稍微遮掩一二。 周景风懒散地歪在椅上,自顾自地说:“你也别紧张,我打听过了,赵家那边顶多让你做几首催妆诗。如果还有其它刁难人的法子,包在本世子身上,绝计让你顺顺利利迎娶新娘子。” 苏晋点了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没多少表情。 但,却可以看见眼底溢出的喜色。 “你这样可不行,姑娘都喜欢爱笑的男子,更爱听男子的甜言蜜语。”周景风道,“想要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蜜里调油,你可不能像对下属官员的表情面对自己的妻子,要多对她笑笑,多夸夸她,你对她的情深,不能埋在心底,要让她知道……” 苏晋抬了抬眼:“多谢相告!” 言罢,转到屏风后换衣,束发。 男子婚服不像女子那般繁复,不稍片刻,便将自己拾掇整齐。 周景风半眯着桃花眼,合上折扇,眸底掠过一抹惊艳:“小苏苏,若你生为女子,本世子的世子妃早就有了着落,说不定孩子都能光着腚满地爬了。” 苏晋冷冷地瞥了一眼周景风,指尖一点:“聒噪!” 竟被点了哑穴。 周景风:“……” 至于么? 且说赵明檀这边也是一大早就起来梳妆绞面,只不过她是被硬从锦被里拖拽起的。 前半夜太兴奋以至睡不着,后半夜刚睡着又被挖出来折腾。 清照院里三大姑八大姨陪着说话热闹,赵明檀没睡好,耳边又是闹哄哄的,一直搭聋着脑袋昏昏欲睡,这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打,直到绞面时,五色棉花细线刮过白嫩的脸颊,登时疼的一哆嗦,才勉强清醒了少许。 秦珊珊绞了绞帕子,斜眼觎了一眼赵明檀,揶揄道:“成个亲真真是累人,瞧把我们明檀累的,支棱个枕头,可不得睡个昏天黑地,哪管今儿是什么日头?” 赵明檀虽困却心情极好,她提棱起精神头儿,冲着秦珊珊眯眼一笑:“表姐,今儿是表妹成亲的大喜之日,表妹还不至于糊涂了。待表姐成亲当日,兴许也要这般累人,只是表妹出生赶在表姐之后,这亲事却是赶表姐前面了,表姐可得抓紧了,莫要再酸了。” 秦珊珊哼了哼:“谁酸你了,我才不急,慢慢挑着。” 话虽这般说,其实秦珊珊是真真打心底冒酸气儿。 她比明檀大,可上门提亲者寥寥无几,不是家世门第低下起了攀附之心,就是长相寒碜没脸看,明明自己也不差,妥妥的小贵女一枚,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合心意的呢? 而明檀身侧围绕的男子却是个顶个的优秀,文韬武略俱佳的平西王,俊美如斯有权有势的首辅,还有自家那个温和儒雅的兄长,随便哪个提拎出来,皆拿得出手。 反观自己……真是好酸! 第34章 成亲(下) 放眼盛京, 但凡样貌家世与秦珊珊相配的,都没几个愿意上门提亲,一是没几个男子受得了她那个脾气,也没几个婆母想找个嘴巴厉害的儿媳给自己添堵。人前秦珊珊虽行坐端淑雅静, 可那是不说话的前提下, 一开口全露了馅。 管你有理没理, 都能怼得你哑口无言。 秦国公夫人看了看明艳动人的赵明檀, 又看看自家闺女,敲打道:“可不能慢了, 明檀比你小,都已出阁。你不急,当娘的可要急死了。” 秦珊珊嘟囔道:“哪里大了多少, 不就三两个月么?说得别个好像比明檀大了三两年不止。” 蒋瑶光吐吐舌头,唯恐天下不乱道:“三两月也是你为长,你非不承认,明明是明檀的姐,非要明檀唤你名字。” 秦国公夫人附和道:“瑶光说的对,明檀只比你小两三月,都已成亲, 你还八字没一撇呢。” 蒋瑶光:“……” 她可没这意思?她自个儿的婚事也是八字没一撇,自家公主娘亲都不着急呢。 秦氏在外院招揽女客,抽空到内室看赵明檀梳妆进度如何, 刚进屋便听到大家议起秦珊珊的婚事, 遂道:“相看亲事, 可急不得。夫家的人品秉性通通都要了解一遍,为人处世如何,是否孝敬父母长辈、友爱兄弟姐妹, 往往细节处见真章,最能见人心。女儿家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我们家明檀……就略显仓促了些。” 话锋一转,补救道:”不过,好在这首辅女婿虽性子清冷了些,可对我们家明檀也是在意的。” 赵明檀抿了抿唇,略带羞涩一笑。 何止在意,是能生死相托付的。 秦珊珊扭身坐到赵明檀身侧,看她梳妆打扮:“不与你们说了,我看新娘子。” 蒋瑶光眼睛一转,也挨了过来,凑到秦珊珊耳边说着悄悄话。 赵明檀竖着耳朵听,但声音太小,没听清。 秦国公夫人瞪一眼秦珊珊,扭头跟族亲婶娘伯娘说着热闹话。 内室气氛融洽,热闹。 秦氏见有嫂子帮衬,赵明檀这边也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妆容发鬓已至妥当,唯差喜服和凤冠,不需她操心,便又去外院忙碌了。 赵明檀掩唇打了个哈欠,看一眼镜面中侃侃而谈的秦国公夫人,冷不丁插话道:“舅母,不知表哥何时归家?” 秦国公夫人抬眼看向赵明檀,说:“上回来信,说是要岁末才能归家一趟。初到任地,公务冗杂,上任遗留的诸多问题也棘待解决,山高水长,回京一趟甚是不易。你表哥年底能如期回京探亲,热热闹闹地过个年关,我便阿弥陀佛了。”秦国公夫人面带微笑,心里则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明檀笑了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表哥到地方吃的苦越多,日后回京越顺利,前程越好。” 看来,表哥真没回家。那晚过后,便出城了。 秦国公夫人笑道:“借新娘子吉言了。” 赵明玉因平西王同赵明檀生了芥蒂,只将梳妆礼赠予赵明檀,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几声恭喜,便安静地呆在一旁听大家说话,面上保持礼节性的微笑,却是沉寂寡言。 哪怕平西王没有娶到赵明檀,可一想到自己倾慕的男子爱慕自己的堂妹,心口便堵得发慌。 而赵明檀明明猜出她的心思,出了平西王求娶的事后,赵明檀对她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解释。 外头一个婆子兴冲冲地进屋报信:“新娘子可准备妥当了,新姑爷已到府前迎亲了。” 赵明檀精神一震,彻底清醒了过来,一扫之前的昏睡晕沉。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眸善睐,光彩照人,她的眼,她的脸皆没染上前世的郁郁之色,是最美好的年纪,嫁给最想嫁的人。 重生后,她便只想嫁他为妻。 初时,不愿他如前世那般孤寂一生,或有感动报恩的情分;后来,屈指可数的几次短暂相处,多了几许真心,她是真心想嫁他这个人,陪他白首偕老。 或许,他对她的情感不显热烈,但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是炙热的,只是掩在了清冷的外表之下,藏在了喜怒不形于色之内。 因着外头婆子的这声通传,内室越发活跃热闹起来。 “我们家檀姑娘,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就前些日子,那聘礼,哎哟喂,比之皇亲宗室下聘遑论无差。” “这满盛京,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首辅俊俏的男儿了。” “关键长得好不说,还位高权重……” 三姑六婆们紧着吉祥话说,绝口不提新郎官的缺点,免得新娘子紧张生忧。 赵明檀心知族中女眷长辈皆是挑拣着苏晋的好处宽她心,心底的喜悦和甜蜜仍是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待到凤冠霞帔加身,一袭红嫁衣衬得赵明檀明艳不可方物,她鲜少穿红色裙赏,就连上辈子入东宫因着为侧妃是没资格着大红色的,没想到头次穿戴竟如此惊艳,难怪有姑娘出嫁之际乃一生最美之说。 缀以宝石明珠耀躯,冰肌之下藏玉骨,佼佼乌丝,黛眉杏眼,亭亭玉立的少女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本就生得极好,这般盛装打扮,更是惊为天仙之姿。 赵明檀装模作样地展了展金丝绣边的衣袖,转向看得目不转睛地蒋瑶光和秦珊珊,清咳两声:“如何?” 蒋瑶光毫不犹豫地捧场夸道:“漂亮,好看!定能将新郎官迷得五荤八素,找不着东南西北!” 秦珊珊掀眼,也赞了一句:“是呀,瞧把你美的,全然忘了矜持为何物。” 赵明檀:“……” 姑娘出阁要哭嫁拜别高堂,秦氏颇有一种吾家闺女初长成的自豪感,但眨眼的功夫,好好的闺女不待多养几年,就要成为他家的了。 高坐堂上的赵子安和秦氏面上一派喜乐,可想到女儿所嫁之人乃苏晋,不必费力悲从心中起,眼泪哗啦啦直流,哭着喊着不舍女儿啊。 赵明檀心中欢喜,看着哭成泪人的双亲,除了受到情绪感染眼眶泛酸发涩外,却是怎么都哭不出来,且妆容花了许久才堪堪弄好,哭花了,还不得重新补妆,又得费一番功夫。 但双亲哭得死去活来,自己不哭又显得没心没肺,是为不孝。 是以,赵明檀掩袖假哭了半晌,便盖上红盖头,在众人簇拥之下往门外走去。 蒋瑶光左右瞄了几眼,趁大伙儿不注意,偷偷往明檀袖里塞了一本小册子,神神秘秘地说:“明檀,这是本县主费了好大的功夫挖掘来的梳妆礼,独独适合你和苏晋,只此一家,绝无仅有。方才在屋里大家都看着,不方便给你,你可得收好了,万不可被人瞧见了。” “这是……” 赵明檀疑惑,有心询问,却被蒋瑶光一口堵了回去:“别问我,到时自己看。很简单的,一眼便能看懂!” 想了想,蒋瑶光又压低声补了一句:“也好上手。” 秦珊珊爱美,喜欢各种女子饰物,送给明檀的是一整套宝石珊瑚头面,花式款式极为出挑,是时下盛京备受勋贵夫人姑娘追捧的样式。 而蒋瑶光送给她的是一本不厚不薄的小册子,像书又非书。 赵明檀手指捏了捏小册子,思忖着瑶光不喜读书,应当不至于送她一本书。 她的视线被红盖头遮挡,只能看到脚底的寸息之地,赵明檀盯着繁复裙摆摩挲在精致的绣花鞋上,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意识到蒋瑶光给她的是何物,当即便想塞回给蒋瑶光。 “瑶光,此物还是你留着吧。” 半晌,没有应答。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掀起盖头,手指刚搭上喜巾边缘,却被秦氏按住她的手:“别掀,不吉利。瑶光同珊珊去了门口,应是要替你好好‘考据’新郎官。” 考据?怕是为难吧。 赵明檀默默地将小册子藏得更深了些,若是掉出来,她可真就没脸活了。 上一世,她入东宫时,母亲为她准备过这类闺房之私。 这一世,母亲估计以为她用不到,提都没提起一句。 没想到重活一遭,竟劳好友准备这种羞恼人的床帏私物。 一想到袖子里藏得是什么东西,赵明檀禁不住浮想联翩,脸颊火烧火燎的。 虽然,她早就有心理准备,洞房花烛夜应是纯睡觉,可又想到那夜苏晋送别她所说的……假以时日,他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她就禁不住脸红心跳。 …… 外头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堵满了整条街道,颇为壮观。 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准新郎官——苏晋。 清冷似仙,俊美犹如神祗。 一身大红喜服,又衬得风姿卓然的男子多了一丝贵气天成,矜贵清雅。 任谁都难以想象如今权柄滔天的苏晋,曾是流犯出身。 苏晋不言苟笑,哪怕是这特殊的大喜之日,大家也没看见他露出过笑脸。诡谲复杂的官场早已将他历练得不辨喜怒,狭长的丹凤眼深沉如许,倾身流露着上位者的威压,哪怕他刻意收敛,依旧让人忌惮,讳莫避退。 听了周景风的劝告,苏晋原本是打算笑着迎亲,瞧着喜庆些,可他觉得就算给个笑脸,也只能给他的明檀。 何须给不相干的闲杂人等? 周景风看着苏晋那张冷冷清清的冰块脸,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只能自己充当气氛活跃的喜庆角色,风流倜傥地摇着折扇,逢人便是三分笑意,笑得他倒像是迎亲的新郎官。 好吧,即使他笑得像朵花儿灿烂,在绝对的颜值对比之下,依旧比不上不吝笑容的苏晋。 一开始大家忌惮苏晋的身份,又被苏晋身上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震慑住,没人敢上前讨要喜钱。还是蒋瑶光和秦珊珊胆子大,往门口一堵,宛若两尊门神杵在那儿,秦珊珊拿着绣花帕子站姿端庄,蒋瑶光就没她那么多讲究,双手叉腰,像个母老虎般大声嚷嚷着见者有份,街坊邻里皆要讨个好彩头。 苏晋这边早有准备,立时有人分发封好的喜钱。 见状,蒋瑶光和秦珊珊对了个眼神,蒋瑶光往前跨了一步,高声问道:“敢问首辅大人,当日于陛下面前求娶赵家明檀,是为真心,还是虚情?” 话音甫一落,人群陡然寂静。 也就瑶光县主敢问这种问题? 众人齐刷刷看向苏晋,大家都有此疑惑。 两年前,苏晋在陛下亲设的选妻宴上拒绝成婚,以自己身体缘由不能祸害了人家姑娘,原本陛下有让苏晋尚主的打算,也只得作罢。何以,现下就不怕耽搁赵明檀,而要娶进门呢。 原以为苏晋会生气,然而他却出奇的好说话。 苏晋面色如常:“自是真心,娶亲岂可视作儿戏?” 如是这般说,苏晋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人群,大家神色各异,有相信,自也有不信的。不信者占多数。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大家也未必愿意相信,反觉得他做戏。 因为,正确的答案只有真心。 这种情况下,谁能当众说与忠恩伯府的联姻、陛下的赐婚乃虚情假意。就算是愚昧蠢笨之人,也会说真心娶之。 蒋瑶光笑眯眯地又问:“不知首辅大人何时倾慕赵家明檀,可愿述之一二?” 苏晋淡淡地瞥了一眼蒋瑶光,隐含警告之意,然蒋瑶光权当没看见。 “褚州返京那日,街上惊鸿一瞥,佳人倩影,再难忘记。” 他和明檀的缘分始于巫溪城。 既然,她已忘记,便当回京那日……是他们的初遇,也未尝不可。 秦珊珊作恍然大悟状:“原是首辅大人对赵家明檀一见倾心?” 待到如今,大家皆已知晓当日砸伤苏晋的姑娘便是赵家明檀。 一见倾心?对砸伤自己的人一见倾心? 难不成苏晋有受虐倾向?还是说那方面有病的人,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苏晋看一眼周景风,显然不想就自己对明檀的感情问题多做言语,他爱与不爱明檀,如何爱,如何情深,都是他对明檀的事,不需为外人道也。 原本周景风也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乍然收到苏晋的眼神,随手从托盘里抓了两把金瓜子,陪着笑脸道: “两位好姐姐,高抬贵嘴,请手下留情,别再揪着小两口的相遇相识探个一清二楚,两口子的私事倒底是个人的隐私,哪儿能随便翻出来让人瞧热闹,待他日你们成亲时,也不愿自个儿的事被人捯饬来翻腾去吧。” 说着,便将金瓜子给蒋瑶光和秦珊珊一人塞了一大把:“喜钱有些少,两位好姐姐莫要嫌弃,买点胭脂水粉,捯饬自己还是够的。” 蒋瑶光和秦珊珊本也没想如何刁难苏晋,蒋瑶光看在金瓜子的分量上,砰地一拳头砸在周景风胸口,笑眯了眼:“疯大堂叔,好说好说。” 周景风的父亲衍王是玄德帝的堂弟,蒋瑶光是玄德帝的外孙女,按照辈分,蒋瑶光确实应唤周景风一声堂叔。 周景风:“……” 然,秦珊珊却没打算就这般轻易算了。 缘由周景风这声‘好姐姐’出了岔子,周景风听曲赏舞喝酒时,都是一口一声好姐姐唤着舞娘歌姬,哪里意识到问题。 秦珊珊比周景风还要小上几岁,却被一个比自己大的男子称作姐。秦珊珊早已炸毛,将金瓜子塞回给周景风,面上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真真刺人: “谁是你姐,没得什么人,都乱攀亲认作姐。且说说,我是跟你沾亲带故,还是跟你血缘同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姐。” 说着,秦珊珊斜眼上下扫了一眼周景风:“看世子爷这长相,怕是早已行了冠礼,而我不过今年方及笄,且不知,我秦珊珊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弟弟……” 周景风讪讪一笑,将金瓜子重新塞回给秦珊珊:“好妹妹,实在对不住……” 这回秦珊珊没有还回去,不客气地将金瓜子装入自己的荷包,拿人的却不手短也不嘴短: “许是我糊涂了,竟不知自己没得什么时候又成了什么人的妹妹,我倒是有位兄长,可他长得好像也不是这副油腔滑调的模样,难不成我这眼神也不好使了。” 周景风攥紧拳头,脸上的笑容越盛,拱手赔礼道:“秦大姑娘……” “别,世子爷这般,小女子可受不起。”秦珊珊屈膝,细如葱根的手指捻着帕子,福了个回礼,“世子爷有爵位在身,小女子什么都不是,当不起世子爷这声‘秦大姑娘’的礼,该我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子给世子爷行礼才合乎规矩礼仪,世子爷就莫要折煞人了。” 向来插科打诨油嘴滑舌的周景风一下哑壳了,被牙尖嘴利的秦珊珊怼得节节败退,哑口无言。 苏晋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周景风,那眼神隐带讥诮。 好像是在说,瞧吧,就算笑得像朵狗尾巴花,未必比他不笑好使。 这厢蒋瑶光看得津津有味,看秦珊珊怼别人就是神清气爽,待瞧够了笑话,眼瞅着周景风的笑脸兜不住了,赶忙吆喝着让苏晋作催妆词。 这个难不倒诗词歌赋样样拿手的苏晋,即使毫无准备,亦能出口成章。 赵秦两家族里的小辈在赵元稹的带领下逮着跟随苏晋迎亲的其他人闹,因事先得了赵子安的吩咐,便没怎么闹苏晋。怕一时控制不好度闹过火,惹恼了苏晋,下不了台。 当然,也有苏晋是赵子安上官的原因,苏晋虽成了赵家的女婿,可在朝堂上仍是赵子安的顶头上官,赵子安怕女婿事后拿公务做文章给他穿小鞋。 现场重新活络起来,但大家也看了个明白。 苏晋怕也不是秦珊珊口中所说的一见倾心,不过是托词。 待赵子安和秦氏一左一右牵着赵明檀现身时,催妆词已做了六七首,每首皆赢得了满场喝彩。 赵明檀遮着盖头,无法瞧清外面的情况,但知道异常热闹,哄笑声不断。 一道红绸放置于她手里,她垂眸,顺着红绸的方向隐约看见红绸另一端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是她的夫君——苏晋。 今日过后,他便是她的夫君了。 赵明檀被牵引着上了花轿,随着一声唱喏‘起轿’响彻四方街,一路吹吹打打地往苏府而去。 鼓乐齐鸣,礼炮震天。 尾随的孩童跟在队伍之后,拍手,吃着喜糖。 这一幕,热闹而喜庆。 对街二楼一处不显眼的窗口,周淮瑜负手而立,怔怔地望着花轿的方向,怅然若失,神色落寞。 杯盏于手中捏碎,瓷片划入手心刺得一片血肉模糊,而不自知。 * 苏府虽也是一片吉祥喜庆,却没有忠恩伯府热闹,略显冷清。 经当年流放一事后,苏家直系亲属几乎没有。苏氏宗亲为了撇清同罪臣苏哲的关系,曾对外宣布将苏哲一家从宗祠中除名,待到其子苏晋重回盛京,升任首辅之位后,苏氏宗亲有心将苏晋重迁回族谱,苏晋却拒绝了,彻底斩断同族亲的关系。 自此,苏晋算是自立一族,但人丁不兴,自然不能凭借手中权势让苏家一门成为底蕴深厚可撼动朝局的世家,因其身有疾,身后无子,传承便断了,这也是玄德帝放心苏晋的原因之一。 到场吃酒席的基本都是同僚官员,因着玄德帝派禁闭期结束的太子到场送了一份价值连城的贺礼以示对苏晋的看重,亦有许多皇室宗亲到场观礼。 赵明溪是赵明檀的庶妹,自是随太子和太子妃一道而来。 看着赵明檀成亲的热闹场面,对比自己当日的清冷,以及婚后太子对她的冷遇刻薄,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赵明溪郁结不已,不分场合猛喝了几杯闷酒,酒还未入肠,就被太子借着桌布的掩映、在桌下狠狠地踹了一脚,疼的她眼泪差点当场流出。 她扭头转向太子,逼退眼中的泪意,面上柔和,压低声音道:“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声音虽低,却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太子同样郁闷不已,眼见着自己看上的美人儿转嫁他人,又不得不奉父皇命来观礼,转眼瞧见赵明溪借酒买醉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赵明溪这个贱人是想告诉大家在东宫过得多么不如意么? 就算再不顺心,也是她自找的。 太子侧头,对着赵明溪耳边说:“收起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原本你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正妻,一家之主母,是你自个儿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入我东宫,今日种种,皆得给孤笑着受下去。” 太子心中不爽,可面对这种场面,却是端着一副谦和笑脸的做派。因外室女一事被父皇申斥,再多的男欢女爱都得置于身后,当前如何挽回东宫名声才最要紧。 他都没摆脸色,赵明溪有什么资格甩脸子? 他可不想才出东宫,又传出什么刻薄虐打赵明溪的流言。 赵明溪压下心中愤懑,竟扬起了一抹柔柔可依的笑:“是,殿下。” 太子一愣。 这时,传来傧相的高喊‘一拜天地’,太子和赵明溪竟难得有默契地同时转向喜堂上拜天地的新人。 两人眼中的嫉妒和愤恨一闪而过,又恰到好处的掩饰掉。 只不过太子嫉恨的是苏晋,赵明溪嫉恨的是赵明檀。 苏晋的高堂只有苏母在世,又没有复杂的亲戚往来,等到一声‘礼毕,送入洞房’,苏晋和赵明檀一前一后牵着红绸巾的两端往喜房而去。 苏晋走得很慢,不似平日那般阔步如风,显然是刻意为之,迁就着被红盖头遮住视线的赵明檀。 发现这个小细节,赵明檀心里甜丝丝的。 夫君虽不是爱拿甜言蜜语哄人的性子,可却实实在在是个疼人的,疼的润物细无声。 赵明檀攥着红绸巾,跟着苏晋缓慢的步调,走过月洞门,绕过九曲八弯的廊道,踏过石拱桥,终于来到位于西侧紫薇林名为紫昙小筑的主院。 待走到喜房门口时,苏晋体贴地牵起赵明檀的小手,嗓音清润:“门槛略高,小心。” 赵明檀抬脚跨过门槛,甜软一笑:“谢谢夫君。” 大红盖头轻晃,笑声清软。 苏晋微微有些恍神。 第35章 丢脸 微风拂过, 将檐下的大红灯笼吹得轻轻晃动,小姑娘的霞帔漾起缱绻的微小弧度,苏晋盯着被红色笼罩住的人儿,不禁陷入往昔回忆。 从巫溪城的化名阿日小哥哥, 到衍之哥哥, 他等了将近九年。而从衍之哥哥到夫君的跨度, 却不过一两月。 感受到掌心柔若无骨的小手, 苏晋心中一阵激荡,握着明檀的手微紧, 一直牵着心爱的小姑娘走到喜床,才不舍地松开手,安静站于喜床旁侧。 赵明檀的心扑通扑通, 跳的委实有些厉害。 不知是事先得了苏晋的吩咐,还是苏家亲眷极少,几乎没有闹洞房的人。 喜娘说了一通吉祥话,便将喜秤递给了苏晋。 苏晋抬手接过沉甸甸的喜秤,轻轻一挑,随着红盖头落下,明檀精致的容颜缓缓现于人前。 苏晋呼吸一滞, 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上三分,肌肤赛雪,黛眉弯弯, 似玉生香。一双秋水明眸清亮有神, 唇瓣那抹浅淡的盈盈笑意几乎晃瞎了他的眼。 赵明檀堪堪抬眸, 恰好撞进苏晋的眸子里。 她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又飞速地低下头。 她的夫君正穿着大红喜服,她想象过苏晋穿喜服该是何等惊艳, 却没想到竟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是胸有点墨,此时此刻此景,她竟想不出该用何种语言方能形容出苏晋的惊绝和俊美,真真是词穷了。 或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更适合。 她的夫君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再无人肖似他,也再无人能有他这般的天人风姿。 苏晋怔怔地看着她,多年的夙愿得偿所愿,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所有的情感情绪皆淹没在了巨大的喜悦之中,欣喜若狂,反而不知如何表达这份激喜。 这一天看似镇定,看似有条不紊地走过每一个礼节,实则他整日都处于极度紧张当中,毕竟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他这个新郎官也是头回当,也只打算这辈子仅当一回,生怕出了岔子,也生怕带给明檀不好的体验。 看着妩媚俏丽的新娘子,他喉结微动,想动手扯开衣襟。 宽松的衣襟竟显得有些勒脖颈,让他呼吸缓滞,呼吸不畅。 然,理智尚存,倒底没当着满屋子的婆子婢女做出这般不雅的动作。 喜秤的金杆被他捏出了汗糯,接过喜秤的婆子诧异地看了一眼苏晋。天不热啊,缘何新郎官如此热,竟还出了汗。 喜娘在旁提醒道:“该饮合卺酒了。” 闻言苏晋端过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赵明檀:“酒水清淡,不烈。” 赵明檀点头,执杯穿过苏晋的臂弯,她轻轻抿了一口,确实不是什么烈酒,味道极好,带着一股子桂花的香甜味。 她虽会饮酒,但大多都是各种花酿酒以及果子酒,却从未正儿八经饮过烈酒。 没想到苏晋如此周到,连酒水这种小细节都体贴着她的喜好。 赵明檀眼眸微亮,将剩下的半盏酒悉数饮尽。 苏晋低眉看她,也将杯中酒尽数饮下。 喝过交杯酒,喜娘又将两人的头发各自剪了一缕,打了个同心结,放入匣子:“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礼成!” 从此,他们便是真正的夫妻。 荣辱与共,风雨同舟。 须臾,屋里围绕的人尽数散去,只剩下赵明檀和苏晋。 赵明檀难忍的动了动脖子,头顶的凤冠若千斤重,顶了大半天,压得肩颈略酸涩。 苏晋观察入微,眉眼一动:“明檀,凤冠可重?” 赵明檀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一应礼节皆已走完,不若将凤冠卸下。”苏晋坐在赵明檀身侧,温声道。 言罢,他微微倾身,径自伸手,试图帮明檀摘取凤冠。 然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低估了女子饰物的繁琐复杂,没将凤冠成功取下不说,凤冠的坠珠勾着明檀的头发,将头皮拉扯得一疼。 赵明檀疼的龇了龇牙。 苏晋不敢再尝试,面露几分尴尬:“疼吗?”。 赵明檀扶了扶凤冠,笑了笑:“还好。” 苏晋看一眼明檀扶着凤冠的手指,唇线紧抿:“我先去前院应酬,顺便将你的婢女们唤进来,让她们帮你。” 说罢,起身便要出门。 刚走两步,衣摆却被一只小手勾住。 赵明檀仰着莹白的小脸,望着他:“夫君不会,可明檀会呀,何须劳烦她们?我教你!”这也是夫妻之间的乐趣嘛。 苏晋被她拉了回来。 赵明檀轻轻地握着苏晋的手,心想着,夫君的手可真好看,骨节分明,修长,白如玉石。一边心猿意马,一边牵引着他拆卸头上的凤冠。 然,赵明檀同样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前世今生,她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平素都是婢子们梳洗服侍,几时亲自动过手挽发卸珠钗,她看着香柳替自个儿梳发忒简单,以为卸个凤冠有何难的。 苏晋身为男子,自然不若女儿家手巧,没想到她也是个手笨的,眼睛看会了,手却是不会的。 手忙脚乱之下,竟将凤冠扯得半歪在头上,原本整齐的头发也被扯乱了。 看着手足无措的赵明檀,苏晋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赵明檀怔住。 苏晋笑了。 他竟笑了。 还笑得这般好看。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晋的笑容。 只是这抹浅笑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都还未好好欣赏,他便收敛了笑容。 笑得虽好看,可却是在笑话她。 赵明檀不满地嘟了嘟嘴,扭头看到镜中妆容不整的自己,面色登时涨红,豁地起身,颇为懊恼地将苏晋往门外推:“夫君,你还是先去应酬吧。” 苏晋侧首,定定地看她。 似在思索着什么。 赵明檀捂脸,轻呼:“啊,不要看我,丑死了。” 苏晋抿了抿唇,视线落在那顶歪斜的凤冠,嘴角笑意隐现:“不丑,吾妻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任何时候都是。” 赵明檀愣愣地盯着他,待苏晋大步离开,方才回神。 他夸她了。 不论她状态如何,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姑娘。 想到这,顿觉自己掉入了蜜罐。 甜,哪儿都甜。 香柳和采蜜两丫头进屋,看见赵明檀乱糟糟的头发以及倾斜歪挂鬓边的凤冠,忍不住捂嘴笑了几声。 赵明檀瞪了她俩一眼,凶巴巴地威胁道:“不许笑,谁笑就扣谁的喜钱!” “是是是,奴婢们不笑。” 在她俩的帮助下,轻轻松松便卸下凤冠,又重新梳洗了一番,卸了珠钗耳坠,散开头发,换上大红寝衣,包括里面的小衣亦是大红色。 不着钗环,只一身红衣,亦是将明檀衬得娇妍无比,肤色泛着白光。 赵明檀坐在妆奁台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真真是丢脸死了。 “咦,这是什么?”采蜜拾起掉在地上的小册子,奇怪道。 正是方才换衣时从嫁衣中掉出来的,采蜜好奇地掂在手中,正要翻开,却被赵明檀眼疾手快夺了回来。 采蜜和香柳不解地看向赵明檀。 “哦,没什么,一本书而已。”赵明檀平息着差点失控的心跳,红着脸解释道。 香柳年岁长,一看赵明檀的表情,大致便知晓那是何物,低着头整理换下的凤冠霞帔。而采蜜懵懂无知,虽不清楚其间内情,但明檀说什么,她便当是什么。 采蜜说:“姑娘好爱读书哦,大喜之日,都不忘带本书研读。” 赵明檀的脸更红了。 “少夫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 赵明檀慌忙将册子塞到枕头底下,拍了拍泛红的脸颊:“进来。” 胡娘子推门而入,恭敬地走到赵明檀跟前,屈身福礼:“少夫人,奴婢是府上的管事娘子,平日在寿安堂老夫人那边听差办事。大人惦记少夫人累了一天,许是饿了,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小菜,让少夫人先食用一些,可别饿坏了身子。” 话落,胡娘子一扬手,身后的婢子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摆筷,上菜。 趁着摆菜的空当,香柳塞了一些红包钱给胡娘子:“我们家姑娘初到贵府,对府中诸事不甚熟悉,还请胡娘子日后多多指教。” 胡娘子本不欲收,可念及不收难免少夫人多思多想,遂将银钱塞入袖中,笑着说道:“苏府不似那些规矩森严的人家,少夫人客气。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府中下人即可。你是主,我们是奴,一切皆是我们分内应做之事。” 赵明檀端坐,轻轻颔首:“有劳胡娘子!我初来乍到,以后但凡有不懂之处,还得向胡娘子多请教才是。” 胡娘子恭谨道:“为少夫人跑腿效力,是奴婢们的荣幸,少夫人示下便是。” 胡娘子又说了一句讨喜的吉祥话,便带人退了出去。 赵明檀闻着菜香,不免勾起了腹中馋虫。从早到现在都没用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肚子确实空空如也,她拿起箸筷,夹了一块鲜嫩多汁的鸡肉,一看这成色,想必味道定是极好。 她舔了舔唇,刚要送入嘴里,面色倏地一僵,赫然想起秦珊珊的话。 “洞房花烛之夜,少不得一亲芳泽,可别把新郎官熏晕了。” 原本,赵明檀觉得以苏晋的身体状况,亲她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可马车里的那个吻……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想到此,赵明檀不舍地放下略显油腻的鸡肉。 万一,苏晋亲她了,她可不想苏晋从她嘴里闻到鸡肉的味儿。 她抬头,扫视了一圈满桌子的菜肴饭食。 太过油腻的,不能吃。 汤汤水水也不能喝,万一晚上频繁如厕怎么办? 最后,对着满桌子美味佳肴,她只能干瞪眼,只吃了几块糕点,勉强果腹。 “少夫人,大人马上就要离席往这边来了。少夫人房中的香柳和采蜜两位姑娘想必也未用膳,东侧院那边专门摆了一桌,两位姑娘不如过去食用?”门外,有人敲门询问道。 赵明檀没作他想,让香柳和采蜜先去用膳。 反正,她对苏府极为熟悉,颇有种像呆在自己府上的自在感,并不觉得要换个环境生活就会彷徨紧张无措。 她唯一紧张的……反而是洞房花烛夜。 香柳不放心赵明檀单独在屋里,本想留下,却被赵明檀挥手赶了出去。 屋里没人,她才好翻翻蒋瑶光给她的册子,倒底是何惊世骇俗之物,又是什么叫独独适合她和苏晋? 待两丫头都出了门,赵明檀从枕头底下摸出册子,这才看清封面画的是一幅山水鸟鱼画,看起来分外雅致。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并非什么不好的书册? 等她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秘戏图’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赵明檀小脸红了红,她没想错,只是外面多了一层遮羞皮罢了。待要继续翻下去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赵明檀以为是苏晋,心里一惊,慌乱地将秘戏图藏入喜被中。 做好这一切,她抬头看向门口,登时愣住:“表姑娘?” 没想到竟是陈湘儿。 陈湘儿拎着一壶酒,鬼鬼祟祟猫着身子,目光惊愕地看着她。 赵明檀她……怎么会没事? 赵明檀黛眉紧蹙。 陈湘儿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饭食,假装镇定地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表嫂,我是来送酒的,湘儿这厢祝表嫂和表哥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哦,那你放下吧。”赵明檀眯了眯眼,淡声道。 陈湘儿如蒙大赦般放下酒壶,快步跑了出去,待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暗叫一声不好,就要返回去取酒壶。 结果,没走两步,就远远地瞧见那抹红色挺拔的背影出现在了紫昙小筑。 陈湘儿后悔不迭。 …… 喜房内,大红喜烛滋啦滋啦燃烧着,光线明亮如白昼。 赵明檀立在桌边,端详着哪壶酒,没看出什么名堂,也不是什么阴阳壶。她思忖着,随手倒了一杯,放在鼻端细细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奇怪的味儿。 就是交杯酒时喝的桂花酒。 可陈湘儿方才的样子、方才的表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就算房内没了酒,也轮不到府上的表姑娘来送啊。 再说,表哥成婚,表妹巴巴地跑过来送酒,着实怪异。 赵明檀放下酒杯,皱眉走到窗子跟前,抬头看了一眼隐匿在云后的月亮,回忆了一遍前世的事。 关于陈湘儿的记忆是她嫁入夫家后,将苏府当成娘家,回家窜过几次门罢了。一般都是苏母招待陈湘儿,苏晋几乎没怎么露过面,甚至也很少同陈湘儿说话。 那时,她已郁疾而死。 苏晋变得喜怒无常,陈湘儿畏惧苏晋,也不敢轻易往他跟前凑。 她的意识困于玉佩中,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但她却可以清晰地感知周遭发生的一切人和事,只是无人知道她的存在。 她记得,陈湘儿看苏晋的眼神…… 赵明檀灵光一现。 陈湘儿莫不是觊觎她的夫君? 同住一府,竹马之交,瓜田李下,情窦初开的表妹看到风姿卓然的表哥,难免心有所动。 若她的表哥也长成苏晋这样,怕是她也要少女思慕,就苏晋这张逆天的脸,她看个百年都不腻。 躲玉佩里观察了苏晋近二十年,可现在看见他,依旧忍不住意马心猿。 哎。 搞了半天,府上竟还住了一位情敌。 就在赵明檀想着陈湘儿的事时,苏晋已到了门口,待看到门外无人值守时,眉头皱了皱,抬腿进了屋。 赵明檀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他便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出声。 一身大红寝衣将少女姣好的身躯衬得玲珑有致,墨色青丝荡漾起逶迤的弧度,美不胜收。 寝衣的材质绵薄轻透,内里风景若隐若现。 苏晋只觉口干舌燥,下意识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赵明檀听闻身后的动静,回身,正见他将那杯酒饮尽,惊讶道:“夫君,你……你……” 怎么把那杯酒喝了? 苏晋抬眸看她:“怎么了?” 赵明檀摇头:“没什么。” 就算酒水里掺杂了东西,总归不可能是毒药。 她走到苏晋身边,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似不悦地嘟囔道:“就是想让你少饮些酒,酒是穿肠药,于身体无益。我可希望我的夫君身体常健,长命百岁。” 上一世,她死后,苏晋就经常喝的酩酊大醉,没个人形。 因酗酒太过,引发了头疾,性子越发暴虐。 她心疼。 赵明檀的目光略有些复杂,除了心疼,还有其它诸多情绪。 一如回京那日,她看他的眼神。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有心痛,悯戚,有喜有忧,亦有悔。 苏晋眉心微凝,视线掠过她的脸落至攀在他臂弯的细嫩小手,莹白如玉的手臂白得晃眼,隐约拉回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小姑娘的寝衣微微往上卷起,白的肤,红的衣,交织成冶丽的视觉冲击。 看着看着,苏晋竟觉心底渴望更甚。 他不耐地扯了扯衣襟,将领子略微散开了些,扭头转移视线,看向桌上的饭食,找话说:“怎么一口未动?” 赵明檀细眉一弯:“我又不饿。” 她哪里有脸直言,其实是怕苏晋吻她,担心吃了饭菜沾了油味,破坏了洞房花烛夜的悸动美感。 苏晋虽不会和她洞房,可她希望吻是美好的。 苏晋看一眼赵明檀,命人将饭菜全部撤下去。 因着苏晋回房,原本外面疏忽职守的婆子婢女又回来了,进进出出。 一婆子端起那壶酒,大着胆子询问道:“大人,酒水可要留下?” 想起明檀让他少饮酒,苏晋正要说‘一并拿走’,赵明檀却截住了他的话头:“酒放着,许是等会儿要饮。” 一阵熙熙攘攘之后,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苏晋看向她,略作沉吟:“明檀,下人可有怠慢?” 赵明檀摇头:“没有啊。” 室内红烛熠熠,将身侧的少女映得皎皎照人。 苏晋抬手,略微顿了顿,状似自然而然地落在明檀的手背,宽厚的大掌几乎将她的葇夷完全覆盖。 赵明檀手指轻动,歪头靠在苏晋肩上,声音低若蚊音:“夫君可需明檀帮你宽衣?” 她悄悄抬了抬眼,慢慢将小手挪了过去。 刚伸至苏晋的盘扣,就被他握住。 男子的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衣服环扣复杂,不宜解。” 赵明檀想起方才卸凤冠的窘态,讪讪地缩回爪子。 苏晋低头,盯着那抹红润的朱唇,眼尾隐约泛起一丝血红。 他气息不紊,喉结涌动,缓缓地靠近。 觉察到男子愈发临近的气息,赵明檀手指一缩,用力地揪住衣摆。 苏晋只觉从未有过的难耐,他烦躁地将衣襟又扯开了些,竟仍觉得身体发热,无与伦比的燥热。 触上那抹柔软时,他控制不住地按住赵明檀的双肩,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 犹如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他不管不顾地吻着她,眼尾猩红,欲念起。 噗通噗通…… 赵明檀的心不可抑制地再次剧烈跳动,竟觉苏晋的气息异常骇人,被他吻得颠簸。 突然,苏晋的手从床榻上摸到了什么,随意丢开,随即身体一震,眼底的暗涌越发深沉疯狂。 这时,赵明檀也看见了。 原本绯红的小脸,此时可谓鲜艳欲滴。 天哪,她不要活了。 蒋瑶光送的那本秘戏图正刺啦啦地摊开,里面的女子未着寸/缕,该看见的全都一清二楚,男子却是衣冠楚楚,手执角先生。 正是男子取悦女子……羞煞人的画面。 赵明檀总算回味过来,什么叫只适合她和苏晋? 蒋瑶光简直坑死她了。 赵明檀在心里将蒋瑶光骂了好几回,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晕死过去。 懵怔了一瞬,她双手捂着脸颊,呜呜道:“夫君,衍之哥哥,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过。这是瑶光赠予我的梳妆礼,我都还未来得及看……” 啊,不是。 她一点都没有要看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我知道是这种不入流荼毒人心的坏玩意儿,定是一眼都不会瞧的,我哪里知道会是这种东西?”赵明檀委屈喊冤,摘除自己。 咦,苏晋怎么没反应? 赵明檀偷偷地张开五指,心虚地顺着指缝看向苏晋。 只见苏晋面色爆红,额头青筋隐隐凸起,渗出了不少薄汗。 他的神情颇为痛苦,仿佛压制着什么。 苏晋撑在榻边,晃悠着起身,抖着手将秘/戏图合上:“你先歇着,我去沐浴。” 就算心底如何渴望明檀,也绝不会如此失控。 这很反常。 一般的合卺酒都有少量助兴的欢情药,可他事先吩咐过,准备淡雅的桂花酒即可,什么都不需加。 应是方才饮的那杯酒有问题。 苏晋捏了捏眉心,体内翻滚的情念几欲将他彻底焚烧。 赵明檀懵逼地看着苏晋转去净室的背影,慌得四脚并用地爬将起来,脸蛋红的像猴屁/股,竟不敢再瞄一眼秘戏图,她颤着手将秘戏图塞到箱底,然后滚回床榻上,将自己一股脑儿闷在被子里。 啊啊啊啊啊。 她想大声尖叫。 丢脸死了。 丢大发了。 还是那种捡不起来的丢脸。 一想到方才的画面,赵明檀颇感窒息。 第36章 一更 玄月破云而出, 高挂夜空,如水月光倾泻入绣着繁复云纹的锦帐,隐约可见朦胧灯晕,流光清溢。 赵明檀蒙头罩住自己, 俨然乌龟缩进厚厚的龟壳, 怂得再不愿出世。 两辈子都没这般丢人过。 她的端雅矜持, 她的闺中声名, 尽毁于此。 她完全不敢想象,苏晋会怎样看待她? 他可会觉得备受侮辱, 该不会认为她想让他用那种方式服侍自己吧?以他堂堂首辅之尊,可会觉得新娶的妻子新婚夜就落他面子呀?他还会不会觉得心中的白月光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好女,可会觉得理想和现实相差甚远, 可会觉得终究是他错付了? 天地可鉴啊。 她敢发誓,除了想到苏晋会吻她外,真没想其它的。 沉厚的被褥里悄然伸出两根手指,作发誓状。 “苍天,我若真对夫君有何龌龊的想法,请将天打五雷轰应在蒋瑶光身上。” 赵明檀在心底又将蒋瑶光骂了几遍,她好想死手帕交。 蒋瑶光送的秘戏图竟比家中长辈给出阁女子准备的洞房教习手册, 更为大胆惊人。 她原想着再怎么羞人,也不过就是夫妻的鱼/水之欢,没想到竟是、竟是如此火辣之物。 呜呜呜呜。 她该如何挽回自己在夫君中的形象? 在自己快被憋死时, 赵明檀也未想出有效可行的挽救措施, 倒是闷在被子里差点将自己憋得闭气。 她堪堪从被窝里爬出来, 没了锦被隔绝听觉,隔壁净室传来的流水声尤为清晰,哗啦啦作响, 那动静大得似乎不太寻常。 犹豫再三,她穿上绣鞋,往隔壁净室走去。 推开门后,还有一扇红锦花鸟红木屏风所隔。她只能隐约瞧见一抹折射在屏风的模糊身影,坐于浴桶,不断地舀水淋下,一盆又一盆。这么长的时间,水怕是早就凉透了,可苏晋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明檀静站了半晌,倒底没胆子绕过屏风。 而苏晋体内的燥热已有平息的迹象,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知道是明檀在看他,强制压下去的情念再次复苏,犹如燎原之势。 他低唤了一声:“明檀。” 清冽的声音,喑哑的厉害。 下一刻,就见屏风后的小姑娘宛若受到惊吓的小白兔,惊慌逃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白兔又返回来,怯怯地说道:“夫君,你平日沐浴都这般久吗?可……可……” 赵明檀立在屏风外,手里攥着搓澡的毛巾,做了好大一番心理建设,才将后半截话完整吐露出来:“可……可需明檀……服侍?” 话音刚落,只听得‘砰’地一声,苏晋手中的水盆登时掉落在地。 赵明檀虽无法看清苏晋的表情,但足可想见苏晋的样子定是震愕不已。 她没有让苏晋在床笫上服侍她的意思,要服侍,也是她服侍他呀。 又静了几息,苏晋低沉压抑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必。” 听闻此话,赵明檀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自己都这般主动,苏晋竟拒绝了? 她从未服侍过谁洗澡,就连前世的太子,也无福享受到这份殊荣。太子喜欢识情趣的女子,两人相处一段时日,太子对她过了新鲜期,便嫌她美则美矣却是个木讷古板的性子,兴趣日渐减少,最终有了新欢,对她不闻不问。 其实,只要稍加打听上点心,便知她在闺中并非如此心性,她也想像闺阁那般动静皆宜,可东宫争宠献媚乌七八糟的气氛、不能体贴从一而终的太子夫郎,如何让她有心经营这门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 对太子,向来秉持的是‘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恪守规矩礼仪,绝不行差走错。 她郁郁而死,并非因太子这个渣男,而是被困东宫这座枷锁所致。 苏晋见她仍杵在那儿,并未回房,又补了一句:“明檀,我一向不喜人伺候洗浴,是因不习惯。” 赵明檀愣了愣,小声问道:“夫君从不让婢女伺候沐浴吗?” 苏晋双手撑在木桶边缘,手背青筋暴起,额头的汗一滴滴而下。 他咬牙,说:“是,从未。” 当然,排除奶娃时期。 自稍大了些,有了羞耻心,便是他自己洗澡。后举家被流放,哪儿还有伺候的奴仆,连衣食起居都是自己动手,等他翻身,摘除流犯之身,有了满府华婢,可他早已习惯自己照料自己。 何况,将身体暴露给别人,无异于将性命托付,他如何能? 赵明檀揉了揉鼻子,又有些开心了:“夫君,我先回房等你,你莫要洗太久,小心风寒。” “嗯。” …… 赵明檀回屋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酒壶,黛眉微微蹙了蹙,坐到床沿,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小腹,正襟而坐,一派贵女应有的端庄秀雅姿态。 等了良久,也未见苏晋现身。 又抬眼瞄了一眼酒壶,夫君洗的委实长了些。 想等苏晋一起入睡,可架不住瞌睡虫的频频侵袭,明檀没一会便打起哈欠,怀抱着喜枕,身子一歪,沾了枕头便睡着了。 夜色渐深,已至一更。 赵明檀的脚不小心蹬到床板,瞬间惊醒了过来,好在穿着鞋,没怎么伤到脚。 她睡眼朦胧地环视了一圈屋内,苏晋仍没回屋,净室的水声依稀不断,但水声渐小,没先前动静大。 歇息了一番,精神头儿足了些,她下床倒了一杯水,喝完又重新坐回床沿,挺直了腰身,一如先前那副姿势派头。 这回刚摆正坐姿,苏晋便挑帘进了内室。 他亦是换了一身大红寝衣,因着额头几缕湿哒哒的长发垂在鬓角,竟让素日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冷魅。 苏晋负手站定,看着正襟端坐的赵明檀,讶然道:“还没歇着?” 赵明檀抿抿唇角,恰到好处地低眸,娇羞一笑:“说好了等夫君的,明檀岂能独自成眠?” 一顿,又似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等多久。方才,我已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 绝不能想方才的事,只要我不觉得尴尬,这事儿就不尴尬。 只要不当回事,就没这回事。 赵明檀的手指轻轻地绞着腹间的系带,一遍遍自我催眠。 苏晋抬起眸子,视线定格在小姑娘似红似白的小脸,略微一顿,踱步朝她走来,而后屈膝蹲下。 赵明檀眨眨眼,诧异地盯着苏晋。 夫君要做什么啊?怎么半跪在她跟前? 难不成真要如秘戏图那般…… 下一瞬,赵明檀便闹了个大红脸,她都脑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幸亏苏晋不知晓她的想法。 只见苏晋抬起她的脚,慢慢地帮她把绣鞋脱了。 小巧玲珑的玉足映入眼帘。 精致,可爱,勾人心弦。 苏晋动作一顿,别开视线,帮她将另一只绣鞋脱了,一并置于脚榻上。 只是,脱这只鞋时,动作极为迅速,不似前一只那般慢悠悠的。 苏晋起身,清咳一声:“睡觉罢!你睡里侧,还是外侧?” 赵明檀将脚缩进喜被里,檀口微张:“我睡……” “里侧吧,不易翻下床。” 赵明檀:“?” 都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还让她选? 赵明檀老老实实地爬到床内侧,乖乖地拉起喜被盖到下巴底下,方才扭头转向苏晋,软软地唤了一声:“夫君,也快上床安寝吧。” 苏晋坐在床沿,看着娇俏妩媚的小妻子,并没作柳下惠的打算,方才不顾一切地压制欲念,不过是不希望被药物主宰自己的身体和情/欲。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对心爱的姑娘有冲动有需要。 当年是因奉旨选妻,乃帝王之恩,不可拒,才会找了如此荒唐的理由拒婚,也顺便绝了往他这边飞蛾扑火意图联姻的勋贵世家女,也有绝了陈湘儿心思让她甘愿嫁人的意思,世家女这些莺莺燕燕倒是少了不少,可陈湘儿却是始终心不死。 他略作迟顿:“明檀,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 苏晋侧首看着明檀,手不禁放在床榻上,眉心一皱,再次抬起手,清俊的面庞豁然出现一丝龟裂。 赵明檀疑惑:“怎么了,夫君?” 话音甫一落,双眸登时瞪得老大,赵明檀懵怔了。 老天爷莫不是恶整她吧? 原以为今天丢脸丢得够多了,没想到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夫君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沾染了点点血迹,若红梅绽放。 不用想,这是她的血。 定是睡着时渗出的,她竟睡得像个猪,对此一无所知。 情绪激动之下,小腹暖流涌动更甚。 苏晋面色恢复如常,看一眼赵明檀,平静地唤人送了一回水,又要着人换新被褥。 赵明檀赶忙拉住苏晋的手,低垂着头,细声细气地说:“换洗被子的事,让我的陪嫁丫鬟来做即可。” 这种丢脸之事岂可人尽皆知? 再说,新婚夜来红,本就不喜庆。尤其家中还有苏母这位长辈,若忌讳介意这种事,怎么办? 本来成亲选日子就要避开小日子,可他们婚期定的仓促,又是苏晋一口敲定的日子,哪里知道这些?就算他们不会洞房,觉得无所谓,可约定俗成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和苏晋的新婚夜,过得可真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囧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人应接不暇,终身难忘。 赵明檀心绪复杂地清洗完身体,用上月事带,索性什么宫寒的毛病老早就被药物调离好了,红糖姜水也不用喝了。 她安静地坐在绣墩,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香柳和采蜜俩丫头铺床忙碌。 她委屈巴巴地说:“你们可要记得,我的小日子是明晚来的,莫要说漏了嘴。” 俩丫头应是。 她又转向苏晋。 苏晋略微一顿,颔首。 苏晋一顺不顺地盯着明檀,见她情绪着实低落,神情沮丧,遂走到她身侧,抬手放在她脑袋上,安抚性地摸了摸:“不必介意,夫妻之间实属正常。” 不论是秘戏图,还是女子月事…… 苏晋气血浮动,隐压的躁动略有复苏的迹象,他赶忙打住脑子里的旖旎。 赵明檀:“……” 摸小狗呢? 但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 不管苏晋是真介意还是假介意,他愿意哄她安慰她呀。 香柳将污了的褥子暂时收存在净室,而后与采蜜一同退了出去。 折腾了大半夜,室内复又寂静,已至二更天。 两人总算躺在了床上,赵明檀睡内侧盖着被子,苏晋却是什么都未盖。 赵明檀歇过一会儿,倒是不怎么犯困,又经二三囧事,哪里还有心情睡觉,没话找话说:“夫君,可是热?” 苏晋平躺在外侧,睁眼道:“不热。” “那为何不盖被子?” 苏晋:“……还是有点热。” 他是怕自己功亏于溃,破了功,化身为禽兽。 红烛燃尽,室内陷入黑暗。 赵明檀揪着被角,想了想,又问道:“夫君和平西王同在簪花宴上求娶明檀,可曾想过万一没成功,夫君当如何?” “没有万一。” 若真是周淮瑜娶她,就算拼着丢官弃权,他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 她都明明白白说了要嫁他作妻,他如何能让她嫁与旁人? 而他胜过周淮瑜的地方,便在于权欲心没周淮瑜重。 “所以,夫君娶明檀,是因为早就喜欢上了明檀吗?” “嗯。” “有多久?” “你不知道的时候。” “那是多久呀?” “很久。” 赵明檀:“……” 怎么就探不出苏晋何时对她情根深种呢? 苏晋忽然问道:“可会不舒服?” 赵明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是问她的月事,这话题转的太快了。 指尖捏着被角,明檀小声小气地说:“没有不适。” 苏晋声音无波无澜:“如果有,一定要告诉我。” “嗯。” 如果不是一片黑暗,定能瞧见两人如出一辙的大红脸。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长夜漫漫,也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第37章 二合一 翌日。 刺眼的阳光折射入室内, 洒满绣着云纹的帷幔。 赵明檀缓缓睁眼,看着满室晃眼的红色以及烛台上残留的烛渍,怔然恍了一会神,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嫁给了苏晋, 还同床共枕了一晚。 她看了一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位置, 扬手拨开帷幔。 苏晋立在桌边, 已穿戴整齐, 他拿起那壶酒沉思片刻,便将酒壶拿到门外交给了王继, 又低声吩咐了些什么,方才重新返回屋内。 看到探出帷幔的小脑袋,苏晋勾了勾唇:“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可习惯?” 赵明檀点头,低声道:“嗯,我不认床,挺习惯的。” 不认床才怪。但苏晋的气息让她心安,又是呆了二十载的苏府,犹如自家。 而且,苏晋前世住的院子便是紫昙小筑, 虽然屋内陈设布局同上世截然不同,可她对这儿的环境极为熟悉啊。 上辈子苏晋住的房间,布置简单, 只放了床和桌案, 再无他物, 屋内到处都充斥着刺鼻的酒味和颓丧,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而此时却是该有的物什一应俱全, 雅致奢华,充满了人气,还有…… 咦?屋内的大件陈设基本是她的喜好啊。 她讶然地指了指窗边的红木嵌云石美人小榻,又指了指琉璃双凤挂帘,再指了指紫砂麒麟纹熏炉:“这些都是……” 苏晋顺着她的视线一一望过去,解释道:“是母亲的安排,她怕你初到苏家不习惯,便按照你的闺房陈设布置,希望你能早日习惯苏家的生活。” “夫君,母亲对明檀太好了。明檀一见母亲,就觉得是个亲切和善的长辈呢。”赵明檀一脸感动,仍不忘在苏晋面前赞溢婆母,“日后,我一定要同夫君好好侍奉孝敬母亲,最基本的晨昏定省,必不落下。” “倒也不必每日晨昏定省,母亲身体不太好,不能日日折腾,苏家也没这些严苛繁琐的规矩,有空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即可。” 苏晋抬手捏了捏明檀的脸颊,经昨夜同床,许是心态变化,他对明檀的亲昵举动自然而随心,不似之前瞻前顾后,思虑良多。 掌心肉感触觉极佳,苏晋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方才负手唤人进屋伺候梳洗。 采蜜端水帮明檀净面,换衣。 苏晋顾忌女儿家羞涩,定是不便当着他的面换衣,他也不好意思杵在这里,寻思出门等着。 赵明檀偷瞄了一眼踏出房门的背影,略松了口气。虽已做好当他面宽衣的准备,可心里这关不太容易过。 他能主动出去,她也能自在一些。 新婚当头,穿着不应太过素净,便挑了一件明艳喜庆繁复的衣裳。在香柳的巧手之下,不多会儿,又梳了个精致的妇人发髻,漂亮灵动,不显死板老气,相当衬她这种二八年华的年轻妇人。 姑娘到妇人的转变,怎么感觉年龄像是往后跨了好几个春秋,可明明只过了一天啊。 对镜上妆时,外面日头渐高,赵明檀不禁问道:“什么时辰了?” 香柳答道:“已过了辰时三刻。” “什么?这么晚了!”赵明檀立时瞪圆了眼睛,惊道,“完了完了,还要给婆母敬茶,新媳妇第一天就给婆母留下备懒的坏印象,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姑娘,奴婢和香柳姐姐本想提醒你的,可新姑爷体恤姑娘,便遣了人去寿安堂那边递话,延迟敬茶的时辰,让老夫人先用早膳,待巳时就过去。”采蜜想到新姑爷如此爱重她们家姑娘,心中十分欢喜。 香柳也为明檀高兴,她瞥了一眼采蜜,提醒道:“不过,该改口称少夫人了。一口一个姑娘,被人听见了,得说忠恩伯府出来的婢子没体统,我们可不能给少夫人抹黑。” 采蜜转向赵明檀的方向,煞有介事地福了福身:“是,奴婢请少夫人安。” 这么一闹,明檀心头的不安和懊恼冲淡了不少。 哪怕是苏晋体贴,可她不能真让婆母久等,忙催促着香柳手脚快些上妆,待梳妆完毕,她便快步出了房门。 苏晋正等在院中,长身玉立,挺拔清隽。 透过树影的斑驳阳光洒在男子身上,如蒙金光,清俊如风。 他朝她伸手。 她提裙,欢快地奔向他,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两手相握,一生交付。 …… 寿安堂。 苏母用过膳后,坐在正堂首位,翘首盼着新人的到来。对这杯媳妇茶,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苏晋娶亲,没想到儿子竟突然开了窍,当真娶了个美娇妇回府。 想到昨日府邸难得的热闹,苏母欣慰不已。 陈湘儿站在旁边,精神不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些菜食已被处理,可那壶酒…… 苏母转眼看到陈湘儿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心知这孩子定是为情所困,眼见着自己的表哥另娶她人,如何不难受。 可苏晋不喜欢陈湘儿这种小家碧玉的女子,苏母也为此努力过,依旧无法促成他们,只得作罢。 虽心疼陈湘儿,可倒底是比不得自己的亲儿子。 苏母拍了拍陈湘儿的手,冷不丁地说道:“湘儿,阿晋的亲事落定,接下来该操办你的婚事了,嫁人生子是女子必经之路,你拗不过世俗的。” 陈湘儿闷声道:“姨母,我想梳拢头发,一辈子侍奉姨母左右。” 一旁的胡娘子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却听得苏母叹息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强硬:“你就是有此心思,也趁早给我绝了。难道你想让我百年之后无脸见你母亲,耽误了你一辈子?” 陈湘儿难受地说道:“姨母,湘儿断无此意。” “没有最好。”苏母说,“阿晋给我拿了好些青年才俊的画像,过两日,便过来挑选挑选。” 陈湘儿眸眼哀戚,没接话。 苏母默默地叹一声,孽缘哪。倒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也不愿逼得太甚。 当赵明檀和苏晋携手踏入寿安堂时,明显觉察气氛有异。她看了一眼情绪不对劲儿的陈湘儿,乖乖巧巧地走到苏母面前,笑盈盈地福礼请安。 纤姿柳腰,裙踞轻漾。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家贵女养出来的底蕴,礼仪标准的宛若教科书,一丝一毫都无差。 反正,规矩礼仪这方面,明檀向来拿捏得死死的,可静可动,绝不落人口实。 赵明檀笑得软糯,面对苏母犹如面对生母秦氏那般透着一股子亲昵劲儿:“让母亲久等,是儿媳的不是,等会儿儿媳多敬母亲两杯茶,以赔不是。” 相比陈湘儿福礼的姿态,那差别真是一眼可见,真真是一个是天上的贵人仙子,一个是不起眼的普通闺秀。儿子喜欢这种明媚冶丽的姑娘,不是陈湘儿可比拟的。 苏母含笑扶了把赵明檀:“怎的能怪到你头上?要怪也是阿晋的错,定是他扰了你。” 苏晋躬身行礼,说道:“确实是儿子的错,儿子贪杯,醉得有些糊涂,不想贪睡了一会儿,误了敬茶的时辰。” 赵明檀羞敛地瞄了一眼苏晋,抿唇:“母亲,是儿媳没有及时唤醒夫君。” 这一声亲切自然的夫君,更是让苏母笑得合不拢嘴。 苏母看一眼苏晋,自然清楚苏晋所说不过是藉词,维护自家媳妇的借口。 儿子是什么性格,她如何不清,起居作息雷打不动,岂会因几杯酒就误了起床的时辰,分明是迁就妻子,想让明檀多睡一会儿。否则,又岂会提前传话? 苏母又拿出一份贵重的贺礼,递给明檀:“阿苑怀有身孕,坐胎尚不稳固,不宜返京。这是阿苑遣人从褚州送来的贺礼,祝你和阿晋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阿苑是苏晋的长姐苏苑,六月远嫁褚州。准确来说,这位褚州新姑爷是苏苑的第二任夫君,前任是苏晋未翻身之前所嫁,只是前任夫君人品不咋样,苏苑过得并不幸福。后来,苏晋入仕以后,便想法子让苏苑和前夫和离了,独居至今,方才出嫁。 赵明檀收下重礼,笑意甜糯:“阿姐身子为重,平安诞下麟儿方是紧要事,山高水长,不便舟车劳顿。何况,明檀已经是苏家人,又跑不掉,日后相处的机会甚多,不在乎这一时。” 气氛其乐融融,分外融洽。 看着这一幕,陈湘儿别提是何滋味了,心里苦涩地宛若泡在苦水缸里。 晋表哥成了亲,姨母有了儿媳,她就成了局外人。 赵明檀转身,又依礼跟陈湘儿打了个招呼:“湘儿表妹好。” 陈湘儿强忍心酸,硬邦邦地说:“表嫂安,湘儿祝表嫂新婚快乐。”新婚快乐,只新婚期快乐。 当着苏晋的面,她实在说不出真心祝福他们的喜庆话。便是这一句简单的‘新婚快乐’宛若凌迟她的心,揪疼。 …… 且等赵明檀敬了婆母茶,收了厚厚的红包和质地上乘的玉手镯,便愉快地同婆母聊上了,那副熟络的样子宛若认识已久的母女。苏母和秦氏的年纪相差无几,赵明檀大致清楚这个年纪的妇人喜欢什么,就算她不知道,当着婆母的面夸苏晋,婆母便能笑呵呵,对她好感爆增。 左一口夫君,右一口夫君,还真是将苏母哄得开怀不已。 就连苏晋这个儿子也插不上话。 苏晋安静地饮茶,时不时看上一眼明檀,权把自己当个透明人。经过昨夜和今日,他对明檀又有了新的认识,没想到他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唠嗑。 还是个小话痨呢。 想起周景风念叨的自古婆媳不容,想来是不会存在了。 苏家人丁稀少,只要没得那些生事嚼舌根挑唆的,母亲和明檀应能相处愉快。 呷一口茶,苏晋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陈湘儿,眸光如猝了冰一样冷。 陈湘儿慑住,不寒而栗。 她抬眼偷瞄了一眼苏晋,只见苏晋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寒冷刺骨感皆是她的错觉。 因着苏晋别有深意的冷眼,陈湘儿犹如惊弓之鸟。 从始至终,缄默无声,不敢擅自插嘴。 没一会,赵明檀已自然而然地偎依到苏母身侧,亲热地挽着苏母的胳膊,眉眼带笑,温声说着话,还绕到喜房的布局风格,直言自己好生喜欢,就像回了自己家一般。 赵明檀平时和秦氏聊天,便尤爱挽着秦氏的手臂,软声细语,秦氏尤为受用。 谁不喜欢儿女同自己亲近呢? 苏晋性子偏冷,苏母甚少有机会感受到儿子对母亲的依赖和亲昵。男孩子长得快,三岁前尚亲近母亲,过了三岁,苏晋便没怎么在苏母身边撒丫,后来苏家落败,苏晋更是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 寡言少语,冷得像块冰,谁也捂不热,对谁也没个笑脸。 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常常噎的苏母气不顺儿。 而明檀面对她时,不似陈湘儿那般,陈湘儿时常在她跟前流露出为情所伤爱而不得的悲戚可怜感,没有明檀这般鲜活有生机,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苏母真真是体会到了。 直到赵明檀和苏晋相携离去,望着这对宛若璧人的小两口,苏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忘了问什么事。 苏母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对胡娘子吩咐道:“等阿晋和明檀用完膳,再将明檀请过来。” 胡娘子福身应诺。 陈湘儿沉默地走到苏母身后,一边给她捏肩,一边轻声道:“表嫂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妙人,真真会哄人,就连晋表哥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管表嫂说什么,都由着她顺着她呢。” 胡娘子看一眼陈湘儿,恭敬地给苏母斟了杯茶,笑着道:“奴婢瞧着大人跟少夫人不论容貌还是才情,都极为相衬,可堪为绝配!大人性子过于冷清,少夫人性格活泼伶俐一些,大人身边也不至于太过寂静无声,若两个都是锯嘴闷葫芦,这日子过得多憋闷无趣。大人能娶少夫人为妻,少夫人的性子必是对了大人的胃口。” “奴婢还听说两人的八字极合,乃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苏母点点头:“我瞧着他们的感情真像是新婚,明檀那丫头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阿晋。阿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真心陪伴他的人,我便知足了。” 胡娘子道:“哪里是像新婚,本就是了。” 陈湘儿恼恨地瞪了一眼胡娘子。 这个胡娘子怎么竟跟她作对?不像以前那位李嬷嬷上道识趣。 这厢赵明檀和苏晋回到紫昙小筑用膳,原本苏母有心留他们在寿安堂用膳,可苏晋享受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光,便回绝了苏母。 何况,苏母已吃过饭,从旁观小辈用膳,亦不像话。 想来明檀也会不自在。 苏晋招了招手,府中婢女鱼贯而入,将厨房一早准备的膳食如流水般端上了桌,足有九道菜。 燕窝粥,水晶蟹肉包,奶/汁蛋酥…… 这顿早膳颇为丰盛,比赵明檀在家的用膳规格高。 苏晋知赵明檀被家人养的金贵,吃穿用度皆有讲究,便想着不能在这方面亏了明檀,事先早就吩咐过厨房,哪怕是早膳也不可敷衍了事,务必精细丰厚,且记下明檀爱食之菜,日后可多做。 然而,明檀口味较杂,喜酸甜之味,其它几味儿也经常吃。 苏晋虽派人专门调查过,可明檀跟着两位闺中密友几乎是大街小巷,各家食肆皆有涉足,他也打不定她最喜欢吃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夫人是个贪吃喜美食的小姑娘。 赵明檀昨儿一天就没吃多少东西,早上又在寿安堂呆了半晌功夫,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若非强撑一口气,可能早就饿趴下了 看着满桌珍馐美食,赵明檀眼眸晶亮,拿起箸筷,不忘甜甜对苏晋道:“夫君,也快快用膳罢。凉了,可就辜负了美食!” 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明檀用膳时,依旧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小口咬着水晶蟹肉包。肉荤比稀粥止饿,先让腹中有了饱腹感再论其它。 苏晋在心里默默记下,明檀喜欢水晶蟹肉包。 香柳拿起汤勺盛粥,却被苏晋接手了过去:“我来。” 姑娘家身体不便时,喝热粥暖胃。 好在早膳虽丰,但皆以清淡为主,无辣无凉,适合特殊时期的明檀。 苏晋将舀好的燕窝粥推至赵明檀手边,明檀咽下包子,盯着眼前的粥碗,这是苏晋亲手为她舀的粥,她要不要吃一口。原本香柳盛粥的话,先晾在一旁即可。 不喜欢喝粥? 苏晋眉心微动,适时开口:“粥比较烫嘴,先凉着,等会儿再食。” 这话如蒙大赦,让赵明檀再无心理压力。 她又夹起一个水晶蟹肉包,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接着又是奶/汁蛋卷,山药煨鸡丝……一品丸子,把每样菜都吃了个遍。但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小心吃撑了,看着眼前静静等她尝鲜的燕窝粥,她好像吃不了了。 苏晋看她吃饭,实乃享受,不知不觉间,竟比平日多食了两碗。 他放下粥碗:“今日的燕窝粥口感不行,不怎么好吃,明檀便不必吃了。等厨房下次做了可口的,再尝鲜亦可。” “……” 不好吃,你还吃两三碗? 不过,既然夫君给了她台阶,她自然得顺杆下。 她笑眯眯地点头:“好,听夫君的。” 看着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脸蛋,苏晋在心里添了一笔,她是真的不喜燕窝粥? 然……是不喜食粥,还是不喜放了燕窝的粥,他便不得而知了。 苏晋身为内阁首辅,诸事繁琐且多,倒底是新婚大喜,玄德帝大笔一挥,给他放了四天休沐假。 这新婚头几天,自有大把时间陪妻子。苏晋扫了一眼被横扫尽半的残羹,思索着要不陪她在府中转转,既当消食,又当熟悉环境。 苏晋偏首问道:“明檀,可要逛逛园子?” 赵明檀眯眼,点头:“要得要得。” 虽来了小日子,可她没有秦珊珊宫寒的毛病,只要不沾冰凉辛辣之物,身子便没有任何不适,能吃能睡能走。这都要得宜于幼年常生病的缘故,吃药如吃饭,后身体调养好了,女子常有的顽症也消散了。算是意外之喜。 尤其看到秦珊珊要死不活的在床上呻/吟,更觉那些苦药没有白喝,方换得每月那几天的轻快。 小两口刚出了紫昙小筑,胡娘子便过来请明檀过寿安堂一趟。 苏晋下意识便要跟过去。 胡娘子伸手一拦,毕恭毕敬道:“大人,夫人对少夫人绣的抹额针法感兴趣,想问问少夫人是何针法。这些闺房绣活儿,大人听着恐觉无聊,便不必前往。” 苏晋一顿:“行,我去书房。” 赵明檀跟着胡娘子往寿安堂而去。 她问胡娘子:“母亲真要同我探讨针法?” 胡娘子也不瞒着她,只是笑道:“自然不是针法这般简单。” 赵明檀试探道:“那母亲召我所为何事,胡娘子可否告知一二,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好有应对之策。 一般婆母背着儿子单独召见媳妇单独问话,怕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像她当初在东宫那般,一般皇后单独召她准没好事。 赵明檀心里直打鼓,等到了寿安堂,听到苏母问了她什么事之后,她一下子怔住了。 莹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苏母拉着她的手,殷切地笑问:“明檀,听说你屋里半夜叫了一回水,可是圆房了?” 赵明檀如鹌鹑般缩着脑袋,小声小气地回道:“没有,是夫君应酬宾客沾了酒气,要水洗浴的。” 苏母又问:“何须夜半洗?” 这……该如何回答? 其实,苏晋自回喜房,就洗了将近半宿的澡,压根就没停过。 若不是房内隔音不错,又是她的丫鬟守在外面,怕是早就传的满府尽知。府上的表姑娘究竟做了何事,怕也会掀出一二。 这其中涉及到的必是一些不太好的阴私腌臜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是以,明知可能是酒有问题,她也没主动提及陈湘儿所做的事,便是不想刚入府就论表姑娘的是非。可对于觊觎她夫君的人,她也不能佯装大度,才会故意提醒苏晋留下那壶酒,且看他如何处理。 苏晋应比她擅长处理这些,定会有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赵明檀垂眸,支吾道:“就夫君开始醉得厉害,回屋便安寝了,半夜醒来嫌酒味儿过浓,怕熏到我,就不嫌繁琐的起床洗沐了。” “他当真没有碰你?”苏母从赵明檀泛红的脸颊未看出什么明檀,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就算她并非头一遭经历床帏事,可跟婆母这般正经地讨论夫妻房事,那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赵明檀点头:“嗯,我们和衣而眠的。”只碰了嘴,应当不算。 苏母掩不住失望,重重地叹了口气:“明檀,你应知道苏晋的身体,他……哎,大夫说若好生吃药调理,过个三五年或可有转机,那些汤药不要钱地送到他跟前,他每回不是倒了,就是让王继给喝了他以为我不清楚,实则我心里门儿清。阿晋看似一派清风卓然,却始终介怀身体的事,以前没成亲的打算,甘愿自暴自弃。可如今,有你做他的娘子,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当回事。 你们小两口正值新婚,自是过得和乐,可十年,二十年之后,膝下总归是要有子嗣传承的。当然,这也是母亲的一点私心,不希望阿晋后继无人。若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子嗣缘,我也就认了,可阿晋连尝试都不愿,我如何能安心?以后,就由明檀帮母亲担起督促阿晋喝药的责任,可好?想来你的话,阿晋定是能听进去。” 苏母早就知道苏晋对喝药一事阳奉阴违,可她的话,他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索性就装糊涂,该调补的生津汤药照例往他房里送。 赵明檀怪不好意思的,总感觉跟婆母探讨夫君缺憾的事着实怪异。 她顿了顿,说:“母亲,儿媳觉得夫君的身体挺康健,母亲真的不必过于忧心。” “可你得让他按时喝药,让身体更健康,你们小夫妻也能过得更幸福,不是吗?”苏母拉着赵明檀的手,一脸殷盼地说。 “母亲,放心!明檀会按照母亲的嘱托,好生劝诫夫君诊治吃药,莫要讳疾忌医。”赵明檀抿了抿唇,略低头,羞敛一笑。 苏母笑道:“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完。” 赵明檀顿了顿,点头应下。 出了寿安堂,赵明檀看一眼香柳手上的汤药,以手抚额,只觉任务艰巨。 大婚头一天,就要劝夫君喝药。 按照婆母所说,夫君应是对汤药深恶痛绝,婆母是将这个苦差事推给她了。 香柳端着药碗,如烫手一般,低声问赵明檀:“少夫人,真要劝新姑爷喝这种药?” 这是生津强肾壮/阳的大补药。 赵明檀乌黑的眼珠一转,袖中粉拳紧握:“嗯,不就一碗汤药么,小事一桩。” 眼前不禁浮现那句‘我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以及昨晚洗凉水澡的表现,赵明檀不禁怀疑,苏晋究竟有没有疾? 前世,苏晋至死没娶亲,也就没机会得到证实。 第38章 督促(捉虫) 且说书房这边。 平日堆陈各类卷宗和文房四宝的书桌, 此刻堆满了杂乱的木料。苏晋手执篆刀,一边将不起眼的木材化腐朽为神奇,一边听着王继汇报调查结果。 “酒里掺了欢/合散,是出自黑心药堂济世安的秘药, 济世安白瞎了这好名字, 里面的郎中竟给青楼姑娘配各种绝子欢情等药不说, 有时也为大户宅院的女眷配些争宠的阴私药。那郎中初时不愿承认, 属下用了些非常手段便全都交代了。这欢/合散有阴阳调和之功效,中药者犹如烈焰焚身, 控制不住相同女子交……” 话没说完,被苏晋不咸不淡的眼神一瞪,王继识相地将’交/合’这种粗鄙直接的字眼换成了‘欢好’。 “嗯……这药最大的特点, 据说就是……就是……”王继吞吐道。 苏晋拧眉:“说。” “据说正常男子能用之外,不举者服食过后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哪怕是无法……之人也能在此药刺激之下……激起雄风……” 王继硬着头皮说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苏晋的脸色。 除了眉心微凝外,面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可苏晋却放下篆刀,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重新雕刻起木料。 王继久侍苏晋身边, 深知苏晋的脾气秉性,主子怒到极致时,反而更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晋轻轻地吹了吹木雕缝隙的木屑灰尘, 淡声而问:“是谁?”在苏府, 谁想对他用此药, 不言而喻。 “药是后院的粗使杨婆子找本家的三姨婆所买,杨婆子又是受前院的二等婢女翠喜所托,而翠喜素来同表姑娘的婢女翠枝交好……”至于翠枝受谁指使, 还用说么,定是表姑娘无疑。表姑娘转手好几道托人买药,必是抱着东窗事发也好找替罪羊的想法。 表姑娘抹着眼泪在夫人跟前哭诉被下人蒙蔽,又抬出早已入土的亲娘说情,夫人多半是要保她的。 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亮。 只是王继没想到陈湘儿求而不得,竟会不管不顾使此阴损招式,意图坏了主子名声,又可离间主子和少夫人的夫妻之情,其心之毒。 见苏晋专注雕刻木雕,没有发话,王继只得继续道:“昨夜,主子未回房前,表姑娘先是买通胡娘子手下支管婢女调度的张婆子,滥用职权,将值守的几名婢女以前院人手不够急需帮忙的名义给支开了,后又以吃酒席的名头将少夫人的两名陪嫁丫鬟也调开了。” “然后,表姑娘便拿着那壶酒来了一趟喜房,但好像不过片刻,就离开了。” 至于,为何不过片刻就离开,这就要问当事人表姑娘,或是问少夫人了。 苏晋眉眼轻动,想起明檀看见他喝了那杯酒的诧异神色,还有婆子婢女撤菜时,故意找借口将酒扣留了下来,想必她应是有所察觉。 他的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呢。 只是,没有告诉他。应是刚入苏府,不知晓陈湘儿在府内的情况,才不想冒然论陈湘儿的是非。 他的小姑娘真是善良,单纯。 “还有呢?” 王继回想了一遍,摇头:“属下查到的就是这些。” 苏晋略作沉吟,不满地看了一眼王继:“昨晚送往屋内的膳食可曾查过?” 那些菜食,明檀一口未动。 以她对美食的钟爱程度,怎么都得动几筷子。 苏晋哪里想到明檀纯属是侥幸,不过是因着秦珊珊的揶揄话,才没吃东西。 王继瑟缩了一下,惭愧道:“主子恕罪,是属下做事有欠妥当。只是,府上办酒席剩的残羹剩菜,一早就随着泔水桶运出城处理了,怕是查不出什么。” 昨日席面剩的菜,早就被近郊的养殖大户预定了,这会子肯定全做了猪食。 静默了一瞬,苏晋略抬起头,狭长的丹凤眼漆黑深邃,仿若深不可测的黑洞。 “济世安的郎中手脚不干净,让他吃上官司,关了济世安药堂,并将那郎中逐出盛京城。至于跟此事相关的婢女婆子……” 苏晋顿了顿,低眉凝视着手中还未见端倪的雏形木雕,眉目温和清逸,说出口的话却渗人得紧:“先不发作,等过个十天半月,找其它由头将人发卖出去,或丢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发卖处置前必须剪了舌头,或灌上哑药。前几年,李婆子的事还不能让她们警醒,这些不知奉谁为主的蠢奴,为了点蝇头小利就能背主,白养着做甚?” 王继犹豫了一下,说:“表姑娘寄住府上多年,又得夫人庇护,自是能收买不少人心,尤其是一些眼皮子浅没脑子的下人很容易被表姑娘当枪使。” 苏晋冷哼一声,俊美无双的脸庞腾起一抹罕见的戾气:“没眼水的东西,真当陈湘儿是苏家半个主人不成?” 若上头的主子没有任何指示,态度不明,下面的人辨不清风向,倒也情有可原。可明檀入府之前,高管事和胡娘子专就主母进府事宜召集满府仆役训了话,还能犯此错误,绝不可轻饶。 “对了,陈湘儿的婢女翠枝暂且留着。” 王继诧异,随即道:“主子倒底是顾念着同表姑娘的这份血缘情分。” 苏晋没什么情绪:“是吗?” 陈湘儿屡次挑战他的底线和耐性,岌岌可危的血缘亲情早已耗尽。不过是,一为母亲,二为明檀。 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新婚夜,府上的表姑娘使计爬新郎官的床,一旦传出去,明檀该面临怎样的舆论和非议,又如何面对亲友的问询。 他不会傻到以为,陈湘儿送壶加了料的酒,是为了成全他和明檀。 他这个‘不举’之人,还真是难为这位表妹惦记多年。 * 秋风习习。 苏府景致不显凋敝,反而处处流露着生机,小桥流水,假山亭苑,莲池廊檐,随处可见独属于秋季绽放的绿植和花卉。 新婚挂红结彩三日,府中之景笼罩在一派红色喜气之下,过往仆役面带喜色,恭敬地对苏府新来的少夫人行礼问安,言行举止皆表达着对新妇的欢迎和谦恭。 胡娘子从旁引路,将赵明檀带至揽月居,躬身道:“少夫人,您进去之后,左拐绕过水榭凉亭,直行过两道门,便是大人的书房。大人读书学习、处理机要公务,以及会见拜谒的朝中大员皆在此地。书房乃重地,若无大人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否则家法处置。奴婢不便入内,在外等候少夫人即可。” 又道:“少夫人,请。” 任何人不得擅入? 这的确是苏晋的规矩。 书房往往收纳着重要信件情报一类,皆是朝堂机密,就连书室打扫也都是苏晋的心腹王继接手,绝不假手示于府中杂扫婆子。 苏晋推翻太子的诸多证据,便藏于书房的密室之中。一想到令太子倒台的证供,就在她的夫君手里,明檀唇角不自觉轻扬。 赵明檀提裙上台阶,正要让守卫进去通传一声,守卫却道:“主子吩咐过,若是少夫人,属下不得阻拦。” 一脚踏入揽月居,赵明檀美眸微眯,自行往右边拐去。 香柳赶忙叫住赵明檀:“少夫人,走错了,这边才是左拐。” 赵明檀:“?” 她左右看了一眼,两边都有水榭,只是左边还有纳凉的亭子,右边是水榭假山。 大意了。 前辈子她的魂识被困玉佩挂在苏晋腰间,虽然跟着出入书房不计其数次,自以为轻车熟路,可倒底是悬挂腰间,看到的方位与她现在所见有所偏差。 何况,对于她这种天生方向感孱弱之人。 她笑了笑,转向右边,绕水榭而行。 陈湘儿躲在暗处,使劲儿绞着帕子,眼含嫉妒地看着出入书房如若无人之境的赵明檀,想到自己被赶出书房的狼狈,心中悲愤更甚。 除了容貌和家世,自己哪点儿比不上赵明檀。 爱他的心,只会比赵明檀更多。 …… 苏晋专心雕刻,一把篆刀被他挥得眼花缭乱,王继边收拾废弃的木料屑尘,一边探首望了眼,没看出苏晋雕的是什么,但左不过都是少夫人的模样。 这些年,主子除了雕刻一些可爱的小动物,雕的最多的便是少夫人。 从小到大都有,被主子收在密室当藏品。 主子对少夫人的情深,他这个没家室没心上人的莽汉看了都为之动容。 苏晋拿起刷子扫了扫缝隙间的木屑,不经意抬眸:“吴王叔余孽可有踪迹?” 王继:“暂无,但据探子回报,有人在城外的五十里地一小镇曾发现一位形似西林郡主的女子。” “吴王叔之女?”苏晋一顿,声音无温,“盯紧些。” “是。”王继道,“不过,锦衣卫的眼线也到过小镇,影卫们害怕暴露行迹,只能退至暗处,让明面上的暗探继续跟进。” 苏晋‘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四下寂静,只余篆刀削过梨花木的轻微细响。 王继看了一眼被遗弃在小几上的机要密报,这些动辄可让人下狱抄家引起朝廷动荡的重要文卷资料,却抵不过书桌上的几堆木料。 王继在心中感叹,自己真是个苦命的,既要听主子差遣,又要当杂役收拾屋子。 一边将机密卷宗放入密阁,一边将多余不用的木材抱到隔壁木工房。 明明旁边就是木工房,刀斧工具一应俱全,可主子就爱在书房倒腾这些,每次都将他累得够呛。做体力活杂扫屋子的同时,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主子突然的问询。 正这般想着,就听得主子又问:“柳子期最近是什么动向?” 王继懵了一瞬,柳子期是谁? 苏晋皱眉:“曾做过宋国舅的门生。” 经提醒,王继立马想起来了,柳子期便是褚州盐铁赋税案相关的柳姓富商,只是此人将自己摘取的干净,并未受到影响。 “柳子期前段时日离开褚州,南下经商去了,据说是开拓茶叶丝绸新市。” 苏晋眼也未抬:“何地?” “凉州。” 苏晋闻言冷冷地勾了一下唇角:“凉州?” 话音刚落,苏晋鼻翼轻动,闻见一股熟悉的中药味儿,由远及近,越来越浓郁。 他拧眉,正要命王继将药端来处理掉,就听到一道清越软糯的女声。 “夫君,在忙吗?明檀可以进来不?” 王继赶忙跑过去,开门。 房门甫一打开,就见赵明檀眉眼弯弯地站在门口,细如葱根的手指捧着一碗让苏晋不甚欢喜的药碗。 苏晋微拧的眉头,刹那间舒展,扬手让王继退下。 王继瞄了一眼赵明檀手中的汤药,如得特赦般,给赵明檀行了个礼,便飞快地退了出去,又掩上门。 这顿总算挨过去了,总算不必喝那劳什子苦的胆汁儿都要吐出来的汤药了。 看这架势,主子应是没同少夫人坦白,接下来可有的受了。 一想到主子也要尝试那苦哈哈的药,王继竟觉得苍天饶过谁,真想仰天哈哈大笑几声。 书房内,赵明檀望了一眼苏晋手上的木雕,随即笑眯眯地绕到桌案后,小蛮腰抵在桌沿,捧着汤药递至苏晋跟前: “夫君,母亲让我过去领了这份差事,让明檀以后肩负起督促夫君喝药的职责,明檀找不到理由反驳,便应承了下来。明檀很是不理解,小儿喝药方才要劝要哄,夫君是昂扬男儿,喝药这等小事岂能难倒夫君?我思来想去,母亲应是想给我们创造更多相处互动的机会,增进夫妻之间的感情。” 赵明檀眨眨眼:“夫君,你说是吧?” 苏晋接过药碗,低眉看着黑糊糊的汤药,眉心微凝,随手将药碗搁在桌上:“这药有些……”烫。 “夫君是觉得苦吗?明檀准备了蜜饯!”赵明檀眯眼瞧着他,如变戏法似的,掏出几颗蜜饯枣子,细嫩指尖捏着蜜枣伸至苏晋嘴边,白的指尖,红的蜜枣,甚为晃眼。 “……” 苏晋默了一瞬,重新端起药碗,一脸抗拒地喝了下去。 刚放下碗,一颗蜜饯便塞进了他嘴里,将那股子苦涩难闻的味儿隐约压下去了一点。 苏晋慢慢咀嚼着,感受着舌尖蔓延的甜腻味,又看了看明檀灿烂的小脸,只觉甜味越发浓郁了些,那药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喝。 赵明檀望着他,目光盈盈如秋水,抬手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枣,软声笑道:“不难喝吧?我以前每次喝药的时候,就是一口汤药一口蜜饯,再苦的药有了甜蜜饯儿,都不会觉得苦了。” 柔嫩的指尖不经意抚过苏晋的薄唇,引起一阵悸动。 苏晋凤眸漆黑。 而赵明檀笑得无辜,仿佛没意识到她的手碰了他的唇。 赵明檀歪头问道:“夫君,可知明檀当过几年的药罐子?” 五年? 苏晋默默地在心中说了一句,但他面上却道:“不知。” 赵明檀俏皮地比了五跟手指:“五年!” 她又问:“那夫君喝了几年药呢?” 苏晋想了想,说:“两年。” 便是从两年前的选妻宴算起,赵明檀眯了眯眼,感叹道:“喝药时间比我短上好几年呢,少吃了好多苦药,比我强多了。” 苏晋:“……” 赵明檀看了看苏晋,又给他塞蜜饯枣子。 苏晋本不喜这些零嘴儿,可看着明檀殷勤投喂的模样,觉得盛情难却,偶尔吃几颗也无妨。 对这些甜得腻牙的蜜饯枣子来者不拒,苏晋微微攥紧拳头,尽量别碰到她的手指,可总有那么几颗枣子送到他嘴里时,都会‘不小心’地碰到。 结果就是,苏晋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大半蜜枣进了苏晋嘴里,还剩下最后一颗,赵明檀刚把枣子放到他唇边,待苏晋张嘴时,蜜枣顺势拐了个弯儿,落入那片莹润饱满的红唇。 “夫君吃了个够,可不能吃独食,这最后一颗是我的了。” 苏晋眼眸愈发暗沉,重新拿起木雕和篆刻小刀,试图将那抹嫣红口脂朱唇抛诸脑后,然执刀的手微抖,准头不似方才那么利索,一刀下去就削了大半。 明檀的‘腿儿’给削掉了。 这块木雕算是废了。 见苏晋盯着木雕出神,赵明檀凑上前,轻问:“夫君,这是准备雕刻什么?” 这块木雕才经苏晋雕琢,处于初加工状态,还看不出什么名堂。 “过几日完工,便可知晓。”苏晋只觉耳畔香气萦绕,他微一扭头,因明檀离他有些近,他的唇几乎堪堪刷过明檀的脸颊。 赵明檀没想他会突然转头,感受到那抹微凉的触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赶忙直起身,扯扯裙摆,说:“夫君上回送给明檀的木雕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明檀甚是喜欢,不知夫君这门手艺师承何人?” 她记得,苏晋前世好像没怎么倒腾过这些木匠玩意儿,但她知道书房隔壁就是一间木工房,只是被封存了,苏晋几乎没有踏足过。 苏晋放下小刀,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算正式拜过师,跟着一个老木匠囫囵学过一段时间,后面便是自己瞎鼓捣。” “学了多久,就能这般厉害?” 苏晋:“两三月。” 赵明檀单手支着下巴,颇为崇拜地望着苏晋:“夫君好聪明。” 苏晋忽的笑了。 刹那间,犹如冰雪消融。 惊风绝逸,夺人心魄。 赵明檀看傻了:“夫君,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啊。” 苏晋抬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好。” 为她,他愿意多笑,愿意重展笑容。 因为,她是他黑暗中,唯一的救赎,不止暖了他的心,也给了他重生。 时光回溯,那是启东元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冰封万里。 那是玄德帝登基的第一年,苏家已被先帝流放苦寒之地近八年,自他九岁便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每日同阿姐做苦力挣得一碗馊饭不说,还要经皂隶的毒打鞭笞,这不是他该过的生活。他开始想办法逃离服役之地,以前苏家骨子里流淌的血骨清高不容他低下头颅,而后来他却学着与人虚与委蛇,低三下四,总算在新帝登基这一年找到机会带着母亲和阿姐‘假死’逃出升天。 那一年,他已是十七岁的少年郎,及至弱冠之龄。 仍残存着少年人的理想和稚气,竟想靠别人趁着新帝登基之际为苏家翻案。 他安顿好母亲和阿姐后,便偷偷上路潜回了盛京,试图找从前跟父亲交好的世伯帮忙,能在恰当的时机在新帝面前谏言重审父亲的冤案。那世伯已是朝廷三品大官,若能帮忙,苏家的事或许有希望。 可终究是他太天真,低估了人心变化,人家嘴上应承下此事,入夜却派人捉拿他。他带伤逃出盛京,到处都是捉拿朝廷逃犯的通缉榜,一路躲避追兵,浑浑噩噩之下,也不知走了哪些地方,最后到了巫溪城,饥肠辘辘,倒在了赵家后门。 他记得那是一个雪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被一个裹得像粽子的小女孩发现了。 圆滚滚,却很瘦小。 小女孩脸色泛着病态白,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像是天上自引明路的星辰。 正是幼时的小明檀。 明檀想到街上看雪景,可他家人怕冻着她不允许,是她身旁的奶嬷嬷不忍小女孩的愿意落空,偷偷地带她出府看一眼。 雪景没看成,却看见了形同乞儿的他。 明檀担心被父母发现她偷溜出府的事,连累到自己的奶嬷嬷,便让奶嬷嬷将他带回去藏在柴房里。奶嬷嬷见他又冷又饿又有伤,便让他以她远房亲戚的名义充作小厮暂住赵府。 他也需要一个栖息之地,便留了下来。 隔壁住着一个老木匠,经常会送明檀一些雕刻的小玩意儿,都是些猫猫狗狗之物,小女孩喜欢的东西。 小女孩玩着会叫的木雕青蛙,眼眸亮晶晶,突发奇想,奶声奶气地说:“阿日哥哥,小哥哥,你要不也跟着老爷爷学一门手艺,哥哥说手艺人也能赚到很多银子,等你以后赚了钱,就能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也不会饿肚子了。” “哥哥说,府上的下人要看主人眼色过活,腰杆都挺不直,那些身怀绝技有门手艺的人虽然辛苦,可却不需要奴颜婢膝。” “哥哥还说……” 那个时候的小明檀是赵元稹的跟屁虫,只是赵元稹到了入学堂的年龄,鲜少在府上。 当时的他落魄颓丧,对前途渺茫,完全看不到人生的希望,又被跟前的小姑娘念叨着不胜其烦,便说:“行,我去跟着老木匠学手艺。” 小女孩欢呼雀跃,说:“小哥哥,你也要像老爷爷一样厉害哦。” 小女孩觉得会做各种小动物木雕的老爷爷,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她没法成为这么厉害的人,就一个劲儿地怂恿他成为这样的人。 他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事时,跟着老木匠学习木工活。 这样的日子暂时让他遗忘了那些压得让他喘不上气的东西,诸如如何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如何替苏家翻案,如何庇护母亲和阿姐,太多太多的责任压得他无法喘息,那是难得轻松自在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过了三两月,巫溪城也出现追捕他的官兵,他便不告而别了。 没想到这一别,他便彻底遗忘在了她的记忆中。 而她在他脑海里,却越发清晰,无数个难熬的日夜,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他会想,小女孩的病痊愈了吗?长大了该是何等模样?以后会嫁人吗?又会嫁给怎样的夫君?会对她好吗? 想着想着,竟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嫁谁不是嫁,不如嫁给他。 念头一起,便锐不可当。Ding ding 他已至弱冠之龄,而她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他竟可耻的对一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彷徨过,迷惘过,待后来在盛京见到她时,执念越发深重,就是非她不可。 她还小,便慢慢等着就是。 左不过他也还没站稳脚跟,不着急成亲。 赵明檀瞄着桌案上的各种木料,挑挑拣拣,选了块上等的紫檀木:“夫君,你除了会雕刻小人,还会雕刻什么?” 苏晋没应声,陷在过往的回忆中不可自拔。 赵明檀蹙眉,见苏晋眼神缥缈,扬起白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反应。 她伸手,去捏他的脸,刚触摸上去,就被他捉住了小手。 苏晋偏首看她,眼神亘古悠长:“明檀。” 赵明檀咕哝道:“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想你。”自然而然,真心吐露。 话出口后,苏晋方才惊觉自己竟也能说出这般腻歪的言语。 “我是你娘子,你想我应该的。”赵明檀怔了一会儿,不害臊地说道。 说完,视线飘过空置的药碗,迅速地转移话题:“对了,夫君,你昨晚说有事要对我坦白,是何事呀?” 若非突然来了月事,苏晋会对她坦白什么事呢? 她比较期待。 苏晋捏着她的手心,动了动唇:“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大夫说少则半……两三月,多则半载,我的身体便可有起色。” 赵明檀声音低了下去:“这种事儿,急不来的,慢慢调理即可。” 她以为他要说没病呢。 苏晋默默地看着粉面桃腮的小妻子,心想着,他是不是将时间说长了。幸好及时止损,没有说成少则半载,否则如何熬。 但事实证明,还是长了点,应该直接说身体早已痊愈。 待晚上同床共枕时,他就感受到了那份灼人的煎熬。 明檀初时睡觉规规矩矩的,到了后半夜,俨然将苏晋当成了抱枕,软软的小手搂着男人精瘦的腰。 感受着身边的软玉温香,却无法触碰,苏晋真真觉得犹如炼狱。 还是自己造就的炼狱。 小姑娘身子不方便,他还有理由说服自己自控,接下来的两三月呢。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愚笨过。 第39章 缱绻与温馨 新婚第二日, 也甚为清闲。 苏家同许多亲戚断了往来,赵明檀不必面对被三姑六婆关怀打量的热情场面。而苏晋也不必上朝,除非有重要公务需他处理,但朝臣知道首辅正值新婚, 朝堂混的都是人精, 没那么没眼力见。 苏晋带着赵明檀在府中随意转悠, 权当熟悉环境。虽然, 赵明檀觉得不陌生,但跟着苏晋一起, 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 两世,她都在他身边。 可上一世,他只知她死, 却不知她伴过他二十载。 这一世,她是活生生、鲜活地站在他身侧,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魂识。 走到紫薇园,苏晋脚步一顿。 这个时节的紫薇花已全部凋谢,只余枯黄的枝叶,但因着满府的喜色,并未流露出过多的萧瑟之意。 苏晋侧首, 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年,能陪你赏紫薇花开之景。” 赵明檀扬起明媚的笑脸,软声道:“好呀, 不过夫君要给我编一个花环。” 苏晋墨眸漆黑, 薄唇轻动:“花环?” “漂亮的花朵编织成花环, 戴在头上,一定非常好看。”赵明檀弯眉,诸如‘特别衬她颜值’这种自恋的话倒底没有说出口, 脸皮委实没有厚到那般程度。 她又掰起指头细数道,“我看到后花园还有许多花植呢,桃花,梅花……月季、芍药,待这些花盛开后编织出来肯定也不错。尤其,是在夫君这双妙手之下,文能执笔针砭时事,武能提枪上马杀敌,闲时又可化身能工巧匠,夫君当真是无所不能。” 说完,不忘奉承拍马。 小姑娘的语调软软糯糯,尾音略扬,带着一丝丝娇意。 悦耳动听,让人身心愉悦,极为受用。 苏晋勾唇:“在你心中,我当真这般好?” 赵明檀郑重道:“绝非虚言。” 说来也奇怪,面对太子,她就说不出任何哄人的话,或许像其它女子那般放下姿态哄一哄,满足太子的自尊和大男子主义,她可能不会那么快失宠,可她就是办不到。 但面对苏晋,却是信手拈来。 她想哄得他开开心心的,最好能笑口常开。 苏晋深深地看了明檀一眼,黑眸幽深。 原来,并非想起来。 那年冬天,小女孩惦记着后院的紫薇树何时开花,念叨了一个冬天,还说等紫薇花开了让他给她编最美丽的花环,但终究没等到花开,他便离开了巫溪城。 小女孩年岁太小,又经常生病,对往事的记忆远不如他深刻。 就算明檀忘了小时的这段缘分,他们依旧走到了一起。 他已知足。 逛完园子,赵明檀忽然提议道:“夫君,过两天你便要上朝忙公务了,不如趁着这两日清闲,让明檀帮你一起完成未雕完的木雕吧。” 苏晋掀唇:“你帮我?” “对啊,我虽不会雕刻,但可以帮你上五色嘛。” “好。”苏晋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往书房而去。 赵明檀蓦地拽住苏晋的衣袖,亮晶晶地望着他:“夫君,你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苏晋眉梢轻动:“……没有。” “你忘了喝药。”赵明檀鼓起腮帮子,嘟哝道,“都快转回到紫昙小筑了,不如先把药喝了吧?” 苏晋:“……” 这药,他真是不想喝。 但最终在明檀祈盼的小眼神下,败下阵来,将满满一大碗药喝了。 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 赵明檀撑着下巴,见他眼都不带眨似地喝光了药,顿时有些迷惑了。 夫君如此配合喝药,不像婆母说得那般艰难啊。 看这情况,他是很努力很努力的调理身体。 他应该是真的得病了吧,只是病是能治好的。 奇怪!她怎会冒出‘他没病’、‘他装的’这类想法呢,是因为苏晋昨晚的异样吗,还是因为他洗了半宿的冷水澡?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她知道他的异常很大程度源自于那壶酒,开始不知那壶酒的缘由,后面见他那样便也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可如果他是正常的,为何不就此机会碰她呢? 啊……想哪儿去了,她来了月事,他如何能碰她? 算了,多想无益。如果他身体有病恙,调理医治便可。从她奔赴嫁给他起,她便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子嗣,一切顺其自然。 如果他身体无恙,这些汤药不过就是补药,多补补也没坏处。 不过就是多补两三月而已,到时一切见分晓。 当看到苏晋手执篆刀雕琢原木的专注模样,赵明檀浮躁烦绪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摒弃一切杂念,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晋看。 这些有的没的,瞎想也没用,安安静静地欣赏夫君的盛世美颜不好吗? 赵明檀坐在苏晋旁边,单手支额,半眯着好看的明眸,看得如痴如醉。 满脑子都是‘我的夫君怎么这么好看’、‘我的夫君怎么这么欢喜我’的念头。专心做事的男子最有魅力,哪怕这张俊美绝伦的脸是一贯的清冷疏离,依旧让人为之暗叹惊艳。 眼前依稀浮现出一张颓丧不修边幅的脸,那个时期的苏晋,同死人脸谢凛站在一起,那股子惊骇的死气阴沉气息竟远远盖住了杀人如麻的谢指挥使,人人惧之。 赵明檀浑身一个激灵,剧烈摇了摇头。 不会了,不会了,苏晋不会再出现前世那般颓废阴鹫的面孔。 这一世,苏晋会始终都是‘光风霁月’、‘清冷孤傲’的模样,不会如坠地狱。 苏晋动作一顿,转头:“想什么,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他和明檀的相处很随心,未经磨合便能如此亲近自然,仿若熟稔已久的老夫老妻,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原以为明檀从姑娘到为人妻会有一个适应过程,没想到小姑娘对身份的转变,压根就不需要适应。 要说不适应,反而是他。 内心还停留在一个如梦似幻的阶段,有点不敢相信思慕的小姑娘当真成了他的妻,成了他的枕边人。 当然,他的这点不适是不会叫小姑娘发觉的。免得让小姑娘笑话! 赵明檀眼珠微转,目光落在苏晋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看着指腹的粗粝,一顿,又转向那方半成品木雕: “想夫君倒底会雕刻什么?” 苏晋眼含宠溺:“很快。” 想了想,又冲着明檀勾唇一笑。 这一笑,魂儿都快没了。 赵明檀捂着心口,只觉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砰……砰……砰。 渐渐的,半成品开始显露雏形,赫然是她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 苏晋细细打磨了一遍边角菱角,将其磨得圆润,又仔细清理雕塑上的木屑杂尘,方才低声道:“该上色了。” “我来着色,嫁衣得上红漆,凤冠是金漆,头发应是黑漆……” 赵明檀立马来了精神,将自己从苏晋的美貌中抽离,兴冲冲地拿出调漆盘和小刷子,正要尝试调漆的颜色,却被苏晋制止:“你会调?” “额……应该会吧。”赵明檀一滞,“我会给画作上色,一个在纸上,一个在木头上,想来应是大同小异。” “这完全是两码事。纸张光滑平整,只要颜色调配适宜,渲染着色的方式相对简便,好上手。”苏晋所谓的简单是对于他这种丹青高手来说,可谓小菜一碟。 “而木雕坑洼不平又有诸多细小缝隙纹路,你看就像发鬓之间的微小刻缝,手稍微笨拙一些,就会着色不均,或将木质上的纹路掩盖,无法清晰呈现原貌,令成品大打折扣。而且,调漆的方式也比画作调色较繁琐,如何能一样?” 苏晋声音平缓清透,不疾不徐地说道:“稍不注意,就可能前功尽弃。” 他不喜欢有瑕疵的作品,力求精益求精。 赵明檀听得一愣一愣的,老老实实地将调漆盘推给他:“诺,还是你来。” 苏晋毫不客气地抬手接过,加入水和漆,开始制漆。 良久之后,朱色红漆便制好了。 用红漆,方能体现红鸾天喜。 苏晋侧首看向明檀,解释道:“木质雕塑一般只能着一种色漆,通过厚薄深浅展现层次感,不能衣服用红漆,头发用黑漆,肤色又用一种漆,这不是作画,色彩过杂,会显得不伦不类,反失了美感。” 赵明檀哪里知道这些门道,抬手揉了揉鼻子:“承蒙夫君指教,明檀受益良多。” 苏晋自谦道:“术业有专攻!” 苏晋抬起手,想要揉揉明檀的脑袋,手刚伸出,便发现满手木灰,又缩了回来。 赵明檀见状,掏出帕子帮他擦拭,将每根手指擦拭过后,盈盈笑道:“夫君,这下便可以了。” 说罢,还煞有介事地偏过脑袋,示意他揉。 苏晋:“……” 看着手边毛茸茸的小脑瓜,终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小姑娘乌黑秀丽的长发,她的秀发柔软如丝绸,让人爱不释手。 “好了,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君子也。”赵明檀缩回脑袋,笑眯眯地伸出小爪子,抓过苏晋的一缕墨发,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来,转悠着细嫩指尖,绕啊缠啊。 苏晋:“……” 在明檀将他头发当做练手编成小辫子前,苏晋将刷笔塞进明檀手里:“一起着色。” 赵明檀一愣,握住上色的刷笔:“好啊。” 苏晋抿了抿薄唇,起身绕到她身后,微微倾身,一手包裹住她执笔刷的手,一手握着那枚原木色质的木雕。 他握着她的手,将刷笔伸至漆盘,蘸了一些红漆,轻轻地往雕身晕染。 两人距离极近,苏晋刻意保持距离,尽量不直接接触她的身子,可随着手臂移动的动作,衣料摩挲间,肢体上难免有种若即若离的触碰。 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似乎更能掀起热/浪旖旎。 赵明檀咬了咬贝齿,开始心猿意马。 刷笔不轻不重地刷过木雕,苏晋轻吐:“对,就是像这样,不要太用力,也不要太多重复,否则色泽容易晕染不匀。” 男子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白嫩的耳珠,激起一阵酥麻。 赵明檀两颊生晕,耳根泛红,浑身紧绷,就连被苏晋握住的手也将刷笔捏得紧紧的,直捏得指骨僵硬。 她压根就没听清苏晋说的什么。 只觉得气氛过于暧/昧,脑海里不时冲上一些瑰丽的幻像,甚至于苏晋淋浴的画面也逐渐浮上心头,虽只是映在屏风上的模糊身影,但足以让她联想更多不可描述的景象。 自己莫不是疯了。 当然,苏晋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略一低眉,就瞧见如玉耳珠红的鲜艳欲滴,惹人采撷。 苏晋喉结微动,强稳心神,移开视线。 他不自觉舔/舐了一下唇,说:“明檀,手指放轻松,你握太紧了。” “僵、僵了。”面对美色带来的折磨,她放松不了啊。 远观与近触带来的感官完全不一样。 苏晋闻言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还能把笔放下吗?” “我试试。” 赵明檀揉了揉右手腕,小心翼翼地将刷笔放在桌上,她仰头看向紧抿唇角的苏晋,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一边揉捏着僵硬的手指,一边说: “这给木雕上色一事,果然不是想象的那般简单,我这种门外汉还是瞧着便是,内行事交给夫君,我坐享其成便可。” 苏晋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凝视着眼前晃动的细嫩手指,嗓音低喑:“明檀,这并非送你之物,你想多了。” 想多了的赵明檀指着木雕,诧异道:“你雕琢的是我的模子,不送我,你当送谁?” “留着,收藏。” 赵明檀一噎,随即笑道:“好吧,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夫妻一体,不必分得太过清晰,夫君自个儿留着收藏,也可当做送给了我,是我收藏了的。” 苏晋:“……” 待上完色,天光已经暗了下来,苏晋仔细将木雕放在架子上,等红漆干了便可打蜡护色磨光,延长木雕的保质期。 看着趋近于成品的木雕,赵明檀目露惊艳之色。 “太好看了吧,比你上回的木雕还要好。” 赵明檀盯着木雕,苏晋盯着她:“都好看。” 上回的雕像是她站在茶楼窗口的模样,算是他们真正意义的重逢。当时,她身着浅色纱裙,眼眸低垂,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而这回雕的则是她一身嫁衣,半揭红盖头的模样,扮相装扮本就更加精致,再加之这回用的是红漆,颜色比上回刷的黄漆明烈,自然显得成品更加光耀夺目,为之增色不少。 然,在他眼中,只要是她,无论何时,都是一样的美。 * 出嫁女素有三日归宁之俗,这也是苏晋清闲的最后一天,今天一过便要上朝忙碌,待苏晋收拾妥当又出门清了一遍礼单,准备同明檀出发回忠恩伯府时,哪知明檀还坐在妆奁前,就两根小小的发簪纠结。 明檀一大早就被香柳和采蜜按在镜前,梳妆打扮,不知试戴了多少支步摇发簪,总觉不满意。 出嫁女归宁探访双亲,总要让父母觉得自己在夫君这边过得好,如何才算好,容光焕发,眉眼含春,光彩照人,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传递着一个信息——她受夫君看重,夫君疼她如珠如宝。 昨晚上便可着劲儿倒腾自己,护发护脸护手,将全套繁琐的护肤流程都来了一遍,力争让自己呈现出最佳的精神状态。 选衣裳耳坠便已耗费了许久,这会子又被发簪给难住了。 赵明檀为难地比对着两根发簪,从铜镜里瞄见苏晋的身影,顿时笑道:“夫君,你来了,正好帮我挑挑,戴那支好?” 两支发簪,一个最贵重,一个最好看。 赵明檀在‘最贵’和‘最好看’中摇摆不定,迟迟定不下来。 苏晋走至她身旁,拿起那支最好看的金玉蝴蝶发簪。 赵明檀抿起唇角,眸眼微不可见的一动,苏晋动作一顿,将簪子放下,又拿起另一支华贵无比的碧玉玲珑点翠簪。 “这支,更衬你。” “还是夫君的眼光好。”赵明檀偏向于更贵的这支发簪,可她又放不下最好看的那支,才会犹豫不已。 苏晋笃定的语气将她心底的疑虑彻底打散。 赵明檀这次回门,挑选的珠钗饰物皆是苏晋在展玉堂提前置办的,装了满满几大匣子,当她看到抽屉里琳琅满目的钗环臂钏,心里抑制不住的欢喜。 这才打算佩戴苏晋赠送的配饰点缀自己,想着回去可理直气壮地告诉母亲。 看吧,这些都是夫君送她的,可贵重了。 话里之意便是,夫君可宝贝她了。 看着镜中芝兰玉树的苏晋,赵明檀一脸期待地道:“夫君帮我戴上吧。” 苏晋捏着发簪,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帮她戴上,可看着明檀梳理得溜光整齐的发鬓,又不知该如何着手,怕弄乱了她的头发。 这不就听到了明檀的诉求,避无可避,硬着头皮而上。 “好。”苏晋扬声应下,拿起发簪在明檀头上比了一下,对着后脑勺直接横斜了过去。 一插到底。 赵明檀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他、他……发簪是这般佩戴的吗?若不是鬓间的那丁点翠色,她都找不到簪子藏在了何处。 簪子是要给人看的啊。 见她神情不对劲儿,苏晋出声道:“可是勾到了头发?我帮你取出来,重戴。”他也没想到女子的头发如此顺滑,没怎么使劲,簪子几乎就全部没入头发里。 说完,便要伸手拔簪。 赵明檀瞧见苏晋大开大合的动作,一下子回神,赶紧捂住脑袋:“不了不了,让香柳调一下角度即可。” 这一拔,肯定将她发髻扯乱了。他可是同她一样连凤冠都不会卸的人。 香柳赶忙上前:“大人,让奴婢来吧。少夫人额头有缕碎发似乎没梳好,奴婢顺便重理一番。” 苏晋缩手,负于背后,强装淡定地坐到桌旁喝茶,以此掩饰尴尬。 赵明檀看了一眼苏晋,又看了眼镜中没入发间的发簪,默叹,夫君也不是那般无所不能嘛。 一根小小的发簪就难倒了他。 瞧他那笨手的模样,赵明檀犯难了,以后如何给她画眉,如何给她涂抹口脂,不会将张飞的黑粗眉搬到她脸上,不会将她涂成血盆大口吧? 一想到那种惨不忍睹的画面,赵明檀不禁抖了抖。 话本中丈夫为妻画眉涂脂的缱绻美好,她怕是无福消受了。 还没等她消化那点子怅惘失落,转念想到苏晋之所以生疏,是因为从未与哪个女子交往过密,自然就没机会懂得这些。 如此一想,又觉欢快了。 苏晋倒不知她这番思虑,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以后得找机会多练习,再不能出现今日这般窘状。 …… 半个时辰后,小两口带着丰厚的归宁礼回了忠恩伯府。 赵子安早已从吏部回来,同秦氏等候多时。女儿不过出嫁三天,两夫妻感觉就像过了三年之久,好在欣慰的是,同在盛京城,见面的相聚的机会还算多的。 就是不知女儿在苏家过得如何?苏晋可有欺负女儿? 当看到明檀满面红光地从马车下来时,两夫妻的忧虑消散了一半。真要过得不好,脸色定没有这般红润清透,也没有这般珠光宝气。 赵子安不太懂女子那些繁琐的饰物,然秦氏眼尖,一下就看出明檀佩戴的钗环耳坠以及皓腕上的手镯,绝不是女儿闺中所戴之物,也不是自己给女儿的添妆,肯定是苏家准备。 尤其是头上那根发簪,一看成色极好,怕是极为贵重。 若说财大气粗的聘礼是做给别人看的,但将人娶回去了,还能这般舍得下血本必是看重的。 再瞧女儿下马车时,苏晋小心扶着相护的样子,秦氏觉得那份看重又多了几分。 明檀回门,忠恩伯府将亲朋好友全邀请来了,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归宁宴。 原本赵子安不想大肆操办,毕竟女婿是内阁首辅,不想太过张扬。可秦氏不以为然,女儿的婚事盛大,归宁宴自然也得好生操持,绝不能寒碜简单,难道就因为女儿嫁的是首辅,女儿就该受委屈吗? 其它涉及朝堂公务的事,因同首辅成了连襟,自得慎重。可小小一场归宁宴也得顾东顾西的,秦氏说什么都不干,女儿该有的体面,娘家能撑起的绝不会少。 蒋瑶光和秦珊珊自然也来了。 赵明檀可没忘记新婚夜出的丑,这两日刻意遗忘掉那段尴尬,在看见蒋瑶光后,窒息感又瞬间涌了上来。 不行,她也要蒋瑶光窒息。 赵明檀冷冷地瞪了一眼蒋瑶光,直接忽视过去,只同秦珊珊说了话。 蒋瑶光坐了冷板凳,巴巴上前:“明檀……” 第40章 回门 赵明檀视蒋瑶光为空气, 目不斜视,跟着秦氏去花厅应对各府亲眷长辈的友好慰问。 至于苏晋,自然去了男人该在的场合,这边是女眷茶话的地方。 秦珊珊乜了一眼蒋瑶光, 揶揄道:“别不是背着我闹绝交了?” 蒋瑶光眸光飘忽:“少胡说!本县主跟明檀的关系好着呢!” “是么?” 秦珊珊眼含轻蔑, 明显不信。 蒋瑶光一咬牙, 将秦珊珊拽到后院无人处, 对着耳语了一番。 秦珊珊抬了抬眸子,不无讥讽道:“这不很正常么?家中母亲少不得也会给女儿准备避火册子, 难为你比我姑母还操心?” 蒋瑶光踢着地上石子,又压低了几许声音:“不是普通的,就男的对女的那种那种……这种这种……哎呀, 我看了几眼,都快要羞死了。” “明檀定是因为这个恼我,那玩意儿真的有点……过分……明檀是多么纯洁的姑娘,肯定一时没法子接受。” 秦珊珊被蒋瑶光描述的‘那种这种’弄得也有些脸红,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对床/帏之事始终存着朦胧羞涩之感,哪儿能肆意探讨。 秦珊珊恼斥:“快别胡沁了, 给别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蒋瑶光知道秦珊珊理解的是寻常避火秘/戏图,而非她给明檀的劲爆图册, 就这种小场面的, 都能让秦珊珊羞于齿口, 斥怒于她,那种场面火大的岂不是恼死她了。 完了。 明檀不会真要跟她绝交吧? 蒋瑶光幽幽地看了一眼秦珊珊,有气无力道:“你还是没有领略其要领, 我给明檀的不是你想的那种,而是……就太监对女子……额,还有借助工具取/悦……可懂了?” “什么?” 秦珊珊震愕不已。 她虽没见过,但理解力不成问题,顿时便反应过来绝非寻常避火册,而是那种惊世骇俗的。 俗称变态、或特殊癖/好。 蒋瑶光火大道:“反应这么大干嘛,苏晋就不是个正常的,普通的法子,他能用吗?” “你你你!没脸没皮的,真不害臊!”秦珊珊捏着帕子,抖着手指向蒋瑶光,实在没想到蒋瑶光竟如此胆大,“这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儿,你也拿去糟践明檀,恁你脑子被猪吃了……我看你就是没长脑子,也不想想若是被苏晋瞧见了,该如何想明檀?明檀不得无地自容,羞于见人?” 蒋瑶光只想到赵明檀这边,着实没想到苏晋会如何。 她揉揉鼻子,呐呐道:“明檀没有羞于见人,说明那玩意儿肯定没被苏晋瞧见,要不我要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也就你做的出来。”秦珊珊哼哼道。 蒋瑶光瞪眼,没好气道:“那你说怎么办?不拿回来继续让明檀留着?” “我管你怎么办,那东西又不是我送的,你问我做甚?” “秦大姑娘,我不是问你,而是在求你,行了吧?”蒋瑶光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 秦珊珊斜一眼蒋瑶光,慢悠悠地说:“明檀若是喜欢,自是留着便是,不喜欢,你让她烧了便是。你可真好意思将这玩意儿要回来,也不怕被你娘知晓了,怕是要用鸡毛掸子帮你顺顺毛儿。” 蒋瑶光切了声:“还以为你能给出什么好点子,说了等于没说。” 秦珊珊道:“你刚才遭了明檀的冷遇,说明她不喜欢此物。不用你提,她自己也会想法子偷偷毁了。明檀最是心软,你跟她说几句软话,可不就揭过去了。” 当然,这都是基于避火册只有明檀看到的前提下。 “没问题!软话,我在行……谁!” 蒋瑶光以掌作刀斩了根路旁的枯树枝,很是相信自己和明檀的友谊小船,胸有成竹道。 转瞬,似听到了什么动静,双眸一瞪,猛然拔高了声音。 下一刻,不待秦珊珊反应,蒋瑶光眨眼就跑没影了。 秦珊珊:“……” 往身后树丛瞧了瞧,没看见什么人,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一声极细小状若踩断树枝的声响,秦珊珊浑身一僵,再次紧张起来,她也想溜之大吉,可却不能像蒋瑶光那般不顾名声当逃兵。 万一真有人,将她们的谈话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小手用力绞着帕子,秦珊珊大声叱道:“是谁鬼鬼祟祟的,快出来!” “喵……” 树丛中传出一声猫叫。 原来是只猫。 虚惊一场! 秦珊珊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紧绷的心弦有所松懈,往前走了两步,绣鞋踩上一截木枝,是蒋瑶光遗留的那根。她想了想,用帕子将木枝捡了起来,又折返回去,戳找树丛中的小猫。 哪里有猫,分明是人。 秦珊珊拨开草丛,震惊地看着蹲在草丛里的人,气得涨红了脸:“周景风,你!” “误会误会,我刚路过此地,想抓一小猫,结果……哎哟!”周景风头顶着黄树叶,一边解释,一边想要站起来,结果腿蹲麻了,噗通栽到了地上。 嘴里还啃了几片枯黄的叶子,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他摸索着捡起折扇,不忘摆个风流倜傥的姿态,可想而知,更滑稽了。 秦珊珊更气了,倒像只炸毛的野猫,全然没了平日装出来的温婉优雅之姿。 她咬牙切齿道:“世子爷找借口,也烦请找个像样的,都起不了身,这就是世子爷所谓的‘刚路过此地’,我可真真算是见识到了,何为睁眼说瞎话。不论世子爷听了几耳朵,烦劳闭耳闭嘴,免得祸从口出,累及姑娘的声名,也免得伤了你与苏大人的情分。” 说完,也不给周景风反驳的机会,提裙便跑开了。 周景风吐了嘴里的烂树叶,两眼死死地盯着那抹跑远的身影,气得直想骂街。 自己出恭至此,就是发现秦珊珊朝这边来了,不想与这个牙尖嘴利的秦大姑娘碰上才故意躲起来,本想等她们走了再现身,哪知道两姑娘说着那些没羞没臊的闺房话,还将小苏苏非议了个遍。 就算小苏苏不行又如何,那也轮不到两个闺阁姑娘编排论道。 他都还没找这两丫头片子理论,倒被秦珊珊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也不知将来哪个倒霉透顶的男人才会娶她? 周景风缓过了腿上的僵麻感,拍拍衣裳上的灰土,挥着扇子,气煞煞地离开。 真晦气! 秦珊珊跑到游廊处,越想气越不顺儿,这个周景风真不是什么好胚子,好端端的作甚躲到草丛里,定是藏了坏水。这厮惯常出入歌坊饮酒作乐,招蜂引蝶,一肚子花花肠子,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莫不是使着坏心眼找机会同那些赴宴的娇客搭讪。 娇客一般于前院花厅叙话,但也有落单、或来后院赏景的,周景风怕不是在这儿遵守。 秦珊珊本想着视情况而定,真被人听见了她们那通荤话,恩威并施定要堵了那人的嘴,但知道是周景风后,她反而不带怕了。 周景风总不可能大肆宣扬出去,将苏晋拉下水。 …… 赵明檀同亲友长辈说话时,没看到赵明玉,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许是身子不舒服也可能是心里不舒服便没来吧。 其实,她是知道这位堂姐的别扭。 自周淮瑜求娶自己过后,赵明玉就一直不得劲儿,而她也没有一句解释。赵明玉能冷眼旁观她的婚事被人算计,她又何须过多言语呢。 不痛快就不痛快呗。 以前,什么好事都想着赵明溪和赵明玉,但她们回报的是什么。重生不易,她不想浪费情感去恨她们或报复,那份姐妹情却是彻底割舍掉了。 秦氏抽空将赵明檀拉到房里,问一些私房话,旁敲侧击明檀的新婚夜如何度过。 赵明檀脸颊生晕,压根就不能回想新婚夜发生的事,一幕幕皆是囧态百出,绝对是她人生里程碑上最想要抹去的记忆。 跟她想象的美好大相径庭。 “母亲——” 赵明檀拖长着软绵含羞的语调,娇嗔地撅起了嘴,撅得能挂油瓶似的:“不要问了,我跟夫君就单纯的盖被子,聊天,睡觉。” 秦氏默了默:“他……待你如何?” “自是极好。”赵明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婆母待我亦是犹如亲生。” 秦氏点点头,遂命身旁的嬷嬷取出一药方交给明檀:“这是母亲托人打听来的偏方,对男子调理身体大有裨益,说不定三五年,母亲就能含饴弄外孙了。” 赵明檀红着脸,直接将药方塞回给了秦氏:“我不要。” 世道对女子苛刻,秦氏不想女儿形同守活寡,虽说思想禁锢谈床笫之事,可夫妻相处之道很大程度便源于此,此道和谐了,感情自然也就如胶似漆,若再有个孩子,夫妻关系进一步,愈发密不可分。 “试试总没事,就当调理。” 赵明檀:“……” 这也未免太厚待苏晋了吧? 秦氏不由分说地又将方子塞到明檀手里,甚至害怕明檀阳奉阴违,大有将自己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嬷嬷派遣给明檀使用,当然是为了监督。 明檀吓得收了方子,赶忙回绝母亲的好意。 “夫君自己也在喝药调治,大夫说有望痊愈,母亲你就别瞎折腾了,夫君和婆母比你还上心呢。” 赵明檀又道:“你将身边的老人派到我身边,知道的,以为你是疼爱女儿,想指派个可靠的嬷嬷照顾出嫁女的起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借嬷嬷插手苏府庶务呢。” 秦氏径直略过后半截的话,只关心前头:“当真……可治?” 赵明檀害羞低头:“自是真的,女儿何时骗过母亲?” 秦氏盯着赵明檀泛红的小脸,心道,指不定骗了多少事呢。 “不过,大夫说了是有望,暂时还不知结果如何,遵医嘱,慢慢医治即可。”赵明檀怕母亲过于乐观,又怕母亲得意之下到处宣扬,又提前上了几句眼药。 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秦氏自然不会冒然传出。若到时苏晋依旧是老样子,自己可就成了权贵夫人圈的笑话。 “母亲知道轻重,还用你提点?”秦氏道,“你终是长大了,思虑比以往周全,不似往日的小女儿心性了,母亲甚感欣慰。” “母亲教的好,我这个女儿又岂会差劲儿。”赵明檀笑眯眯道。 秦氏轻轻戳了戳赵明檀的额头:“你呀。” 又说了一会儿贴己话,蒋瑶光和秦珊珊找了过来,秦氏便去前院招待客人,留着小姐妹们自行闲话。 蒋瑶光和秦珊珊脸色都不太对,蒋瑶光灰头土脸的,俨然一副被秦珊珊怼骂过的委恹模样。 赵明檀的目光只落在蒋瑶光身上一瞬,便没再看她一眼,奉茶时,也只让香柳给秦珊珊上了一杯。 蒋瑶光可怜巴巴地看向赵明檀:“本县主口渴了。” 赵明檀:“花厅茶点管够,县主自便。”明晃晃的赶人。 蒋瑶光瞪眼:“本县主又不渴了。” 秦珊珊的脸色也不太好,赵明檀便了句:“怎么了?” 秦珊珊喝了口茶压下心头火气,恼怒地瞪了一眼蒋瑶光:“我可没甚好说的,你问她便是。”丢她擅后,如何不气。 “那便喝茶,消气吧。”赵明檀端起杯子,抿了口香茶,并无问蒋瑶光的打算,也没看她一眼。 蒋瑶光瞄了一眼赵明檀的脸色,张了张嘴,自顾自地开腔了:“我也没啥好说的。” 她可没脸说非议明檀和苏晋的床笫事,还被第三者听到了。若是被明檀知晓,怕是更不会原谅她了吧,毕竟这事儿是她挑起的。 赵明檀没吭声。 蒋瑶光眼睛一亮:“明檀,你这簪子好漂亮,以前没见你戴过,是苏大人送的吧?” 赵明檀还是没理。 蒋瑶光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苏大人可真体贴!不过,他能娶我们家明檀为妻,是他的荣幸,定是祖上烧了高香所致。” 赵明檀依旧没理。 蒋瑶光勾了个凳子,坐到赵明檀身边,使出无赖杀手锏,特别舍得下去面子,一把抱住明檀的小蛮腰,啜哭道:“明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赵明檀总算给了点反应:“错哪儿了?” “我不该送你那种东西,我应该同秦珊珊一样,老老实实地给你准备一份宝石头面作梳妆礼。” 秦珊珊掀眼:“哟,你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急赤白眼成了这副样子。” 蒋瑶光瞄了瞄赵明檀,掩饰道:“没,没什么。就坊间的话本子,只是写的比较勾人。” 赵明檀简直没脸看两人打配合的场面,蒋瑶光送了她何物,秦珊珊如何不知情,就算不知道,蒋瑶光也会想尽办法让秦珊珊知晓的。 “明檀,那话本子不好看,要不你烧了吧。”蒋瑶光小声道,“过几天,我补你一套贵重的头面首饰作为梳妆礼。” 赵明檀哼道:“我考虑考虑。” 蒋瑶光和秦珊珊齐刷刷看向她。 赵明檀:“……” 气得一把揪了蒋瑶光腰间的软肉:“原谅你的事,我考虑考虑。” 居然以为她是想考虑是否留着‘话本子’? 赵明檀又同秦珊珊约了看戏的时间,自是没约蒋瑶光。 她的气劲儿长着呢,等哪天想起此事不那么窒息时,她才打算原谅蒋瑶光。 蒋瑶光作捧心状,幽怨道:“明檀,你真不再爱我了吗?我的心好痛,好痛……” “…….” 回门宴后,苏晋便去上朝了。 近来朝廷没甚么大事,太子也规规矩矩地做事,没再传出什么桃色绯闻,听说东宫妻妾和睦上下齐心,后宅安定,便有人上书说太子自省自察、知错即改、重修私德,当得起储君威仪。 这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有错而不知改,反而步步错,泥足深陷。 特别是谏臣最喜欢能听劝的储君、帝王。 玄德帝也甚感欣慰,便将潮库河河道修造一事交由太子负责。这是一桩有力民生的工程,若太子做的好,便可在民间树立威望和名声。 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玄德帝深知这一点,太子想要坐稳大周万世基业,除了要让群臣信服甘心辅佐,也要得民心。 在民意威望方面,太子远不及平西王。 太子负责河道修缮一事,众臣皆看明白了,玄德帝在为太子造势。 与此同时,平西王周淮瑜提出回西北边境,玄德帝表露了一番挽留不舍皇儿戍边之苦后,便应允了。 离京那日,正是黄昏落日之景,无尽萧索。 周淮瑜策马出城,于城门外勒住缰绳,最后看了一眼盛京的方向,带着决绝之意,毫不犹豫地离去。 无数次的离开,只是为了重回这座城,以及城里的宫殿。 至于赵明檀…… 待他下次回京,便也是她回归他身边的同时。 * 紫昙小筑。 香柳捧着一套精致的宝石头面,说道:“少夫人,瑶光县主谴人送了份礼,说是补给你的。” “嗯,收起来吧。”赵明檀随意扫了眼质地成色,继续翻阅着高管事送来的账册和产业。 苏母身子不算硬朗,家里田地产业皆由苏晋一手揽了过来,而苏晋经常忙于朝堂公务,基本由高管事帮着打理,三五天向苏晋禀告一回,隔两月铺次账即可。 现下府上来了女主人,苏母又不管事,便让高管事将账册送到了赵明檀这边。 日后,苏府的中馈庶务一应由明檀处理。 赵明檀推拒一番,便接下了担子。这是当家主母的必修之客,无特殊情况推拒不得,而且她也没想撒手。 掌一府中馈,形同外臣掌权柄一样。 手握有物,方有话语权。 她不想做个只是依附于夫君的花瓶。 何况,她将庶务接手过来,苏晋便不必家里家外两头忙,也能轻松不少。 快速翻完账本,没看出什么漏洞,这些账本都是苏晋看过处理过的,没有纠织缠绕的旧账,继续往下走新账就是。 接着是田庄产业,涉及领域颇杂,有茶坊香料铺子,面食米粮类的铺子等等,家底颇丰,说是财大气粗也不为过。 就算苏晋不当官,只要没出什么不肖子孙,三辈子吃穿不愁。 难怪聘礼给的豪气! 还以为他拿了全部家当呢。 看来,是她想多了。 赵明檀视线一顿,蹙起眉头:“锦绣阁?”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盛京城有名的歌坊。 高管事怕赵明檀多想,赶忙解释道:“锦绣阁是大人跟衍王府的世子合伙开的,二人平分利钱,大人每次去都是同世子爷在雅间饮酒,并没招歌舞助兴。” 赵明檀轻声应了声:“哦。” 高管事又指着另外几样铺契:“还有这家糕饼铺子,这家食肆……也是大人名下的产业,只是经营不善,亏损了不少,都是从其它铺面挪用的银钱给底下工人结工钱。” 赵明檀不解:“为何不关了?” 高管事:“大人没说关,底下的人哪儿敢擅自做主?大人没发话,就是亏得一文不剩,也得照样开下去。” 赵明檀翻了翻,这些生意不好的铺面十之八九都跟吃食有关。 像这家名为一品轩的食肆,是前两年所开。开张大吉那会儿,她和蒋瑶光、秦珊珊相邀去过几次,便没再去。怎么说呢,味道过得去,但绝非什么上等美味,吃过就吃过了,也不会觉得回味无穷。 这家点心铺子,她倒是让香柳买过很多次。后来,有了更喜欢的口味,便没怎么买了。 她这个人喜欢美食,口味却非单一固定。总的来说,以舌尖上的美味为主,只要能好吃到让她念念不忘的地步,她肯定会经常光顾。 “不关就不关,看能不能救起来。”赵明檀道,“改日去看看,究竟是哪儿出的问题,也好对症下药。” 赵明檀觉得食肆点心铺长久经营下去,必是食物本身诱人,酒香不怕巷子深,味道比别家可口适宜,生意能不起来吗? 高管事又道:“其实,大人只要愿意对外支一声,百姓们知道是首辅手上的产业,多少都会捧脸赏光。那些朝臣请客吃酒,说不定也会定于此,生意定会有所好转。” 赵明檀不以为道:“那他们只是因为夫君的权势而来吃饭,并非因饭食味道而赏光。如果这样做了,我们也有胁迫之意,若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反而对夫君不利。” 何况,财不外漏。 容易惹得人红眼。 高管事躬身:“少夫人想的周到,是小的思虑不周。” 赵明檀一笑:“你能将苏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力必是不俗,不可妄自菲薄。以后,我也要仰仗你呢。” “为少夫人效犬马之劳,是小的荣幸。” …… 苏晋下朝归府,刚跨入紫檀小筑,赵明檀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又是让婢女端水净面净手,又是奉茶,而她自己则踮起脚尖,帮他解披风的系带。 小姑娘手脚不太利索,但尝试了一会,便也解开了。 苏晋晃了晃神,被人迎接服侍的感觉真不太适应。 刚呷一口茶,就见赵明檀半眯着清眸,指派了名婢女将熬好的汤药端过来。 “夫君,该喝药了,我早已备好蜜饯。” “……” 苏晋心底的不适更深了点。 想到进府时王继禀告的消息,苏晋将视线重新投向药碗。 眸色幽邃,宛若黑洞。 “主子,属下查出药方上的药被掉包了,全是些普通药材,并无医治的功效。” 看来,有人不想要他‘好转’。 是谁呢?他已大致有数,只是未到真正撕破脸的时候。 苏晋一瞬不瞬地盯着汤药,若有所思。 赵明檀以为他是见汤药浓稠嫌苦,便道:“这是按照母亲给的药方新抓的药,熬的正是头一回,肯定会有些苦,你闭闭眼就喝了,别等汤药凉透了喝,否则只会更苦。”赵明檀用的依旧是婆母给的药方,自家母亲给的那份老早就压箱底了。 感受到小妻子浓浓的关怀,苏晋毫不犹豫地喝光了。 幸亏是普通汤药,否则时间久了,免不得上火流血。 嘴里被塞了一颗甜蜜饯儿,就见明檀眉眼弯弯道:“喝完药,来颗蜜饯,生活甜如蜜。” 苏晋:“……” 其实,他最想尝的是她的甜。 第41章 二合一 晚风和和。 室内早已撤了满堂喜红, 布局陈设更显雅致清新,尤其是如梦如幻的紫纱帷幔,唯美至极,帷幔轻扬, 恍若置身仙境。 这是赵明檀喜欢的风格, 得知是苏母的安排, 她很是开心地去了寿安堂表达了自己的欢喜和感激。 此刻, 赵明檀刚沐完浴,换上质地轻柔的寝衣, 坐在床沿,安静地擦拭湿哒哒的头发。 穿透窗棂的风拂过,吹起紫纱帷幔, 于她身后荡起逶迤的弧度,美不胜收。小姑娘的发尾亦被风撩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肌肤细腻,曲线动人。 苏晋眸光幽暗,收回视线,随意瞥了眼桌边一摞账册契书:“府中事向来繁琐且杂多, 莫要累着自己,有拿不准的地方,尽可问我。” 赵明檀歪头看向他, 冲他一笑, 露出两排白生生的小牙:“还好, 家里没什么遗留的陈年旧账旧事,我应该能应对,若碰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再来叨扰夫君。” 苏晋颔首。 待头发半干, 赵明檀撂了毛巾,走到苏晋身旁:“夫君,我想在紫昙小筑起一个小厨房,平时做点宵夜点心小菜之类的,就不必麻烦后厨那边生火,哪怕是半夜饿了,也很便利。” “你安排即可。” 苏晋的手自然而然地落在赵明檀头上,触到半湿的头发,眉心微凝,拿起干毛巾,不甚熟练地帮她擦拭起来。 等小厨房安排上了,美食的便利倒还没先享受到,熬药却是比以往更为勤勉便利,一碗不曾落下。 苏晋:“……” 路漫漫其修远兮! …… 接连几日,府上断断续续处置了几名犯事的婆子婢女杂役,皆是以不同的罪名,以下犯上、中饱私囊、偷盗财物、与人通/奸等罪名,被发卖出去或扔到庄子上去。 这些事都是由王继禀告过赵明檀后,再行处置。 证据确凿,赵明檀也就没说什么。何况,这些事不是专职负责内宅的高管事和胡娘子经手,而是王继出手,必然是苏晋的授意。 倒底是何事,必须要以其它名义处置仆婢呢? 赵明檀稍作思索,便大致明了一二。 怕是为了新婚夜那壶酒吧? 既是为了她着想,又意图给陈湘儿留一份情面吧。 东苑。 翠枝惊惧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地看着脸色发白的陈湘儿:“表姑娘,杨婆子、李婆子、翠喜……等几人都被发卖出府,听说还是剪了舌头,下一个肯定轮到奴婢了,姑娘可一定要救救奴婢!奴婢是表姑娘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表姑娘最信任的人,没了奴婢,表姑娘以后在这府上可真真就是外人了。 老夫人对新妇是见天儿的一日赛过一日喜欢,对姑娘的态度也跟着变了不少,老夫人对表姑娘亲,可倒底越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和媳妇,还请表姑娘千万保下奴婢,否则以后跟表姑娘商讨出主意的人都没了,姑娘可就真是孤立无援了。” 陈湘儿转头看了一眼翠枝,伸手扶了把:“先起来,没人会动你。” 晋表哥只责罚了手下人,并未直接对她和身边的婢子发难,便说明晋表哥没想把这件事捅出去。 他……倒底是对她留了几分薄面? 陈湘儿本想着,他既然可以娶亲,为何不能纳妾? 才会突然想出那般浑招儿,趁着苏晋在前院应酬宾客,将新娘子迷晕藏起来,再由她代替新娘子。大喜之日,苏晋少不得多喝几杯,若再喝上几口加了料的酒,她跟他的好事便成了。 虽不至于真正行鱼水之欢,但肌肤相触却是避免不了的,待新娘子醒来目睹那场面……必定羞愤难忍。 她想过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新娘子替苏晋隐瞒,后寻个合适的时机纳她为妾;二是新娘子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大,索性他们三人都成为盛京城的笑话,不论苏晋会不会为她负责,她都是内阁首辅大人桃色绯闻上的重要一笔。 她对苏晋过于魔怔了,竟想以此成全她对他的执妄。 然而,她却失败了。 苏府能被她收买的眼线,也被他给除掉了。 * 趁着闲暇无事,赵明檀带着高管事去食店铺子巡视了一圈,重点转悠的一品轩,她专门挑的午饭时辰,其它店皆是饕客爆满,这里却是寥寥无几,店里的跑堂小二都快闲的打瞌睡,就连大厨也无用武之地,前头点一份菜,又要过许久才会再来一份。 赵明檀尝了几样招牌菜,味道无功无过,谈不上吸引人,却也算不上难吃,适合那些不追求口感单纯果腹充饥的寻常百姓。可店里装潢气派奢华,一看就是上档次适合达官贵人的酒家,消费必是不低,普通人望而生畏是不会踏入的。而那些权贵有身份的人,又嫌弃味道不出众,亦是鲜少光临。 就这般上不上,下不下的,生意惨淡至极。 再者,地段也有问题。 背街竟是花柳巷子,那是什么地方,本就是寻欢作乐吃酒的地方,哪里需得另找吃饭的地儿。前街是几家药堂,几家鲜肉米粮铺子,也没多少食客来源。 大致知晓了问题,便可对症下药。 “地段不好这个问题,除非将一品轩卖了,重新搬迁换至新的地段,但食肆肯定少不得重新装潢一番,得费不少功夫和时间。而这一品轩装潢不过两年,折腾来折腾去的,还未赚利,又要舍进去不少银子。不如先试试,如果办法都试过了,还是没法改善经营状况,再行转卖即可。” “大厨的手艺确实不太行,得换掉。还有……” 赵明檀仔细交代了高管事一些事后,便去寿安堂给苏母请安。 到的时候,陈湘儿也在场。 苏母拿着一些青年才俊的画像,正在给陈湘儿物色议亲对象。 陈湘儿面上一派恭谨带着浅笑,但那笑却是不达眼底。 “明檀,你来了,快过来帮湘儿选选。”苏母招了招手,亲切地唤道。 赵明檀走过来,走到苏母身边坐下,目光略过一众画像,笑着问道:“母亲,这是要选什么?” 苏母笑着瞥了眼陈湘儿:“自是给湘儿挑选夫婿了。” 赵明檀抬眸觎了一眼陈湘儿,笑意微敛:“是得好好选选!湘儿表妹生的如此可人,定得挑个知情识趣懂得疼惜人的夫君,生儿育女,和和美美,共度一生,莫让母亲和夫君为湘儿表妹担忧。” 这话说得苏母极为熨帖。 但陈湘儿听得甚为刺耳。 知情识趣懂得疼惜人?是说苏晋不是这样的人,让她不要一腔心思扑在苏晋身上吗? 何况,话里话外皆是赵明檀和苏晋夫妇一体的意思,陈湘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赵明檀没有敲打宣示主权的意思,是真的希望陈湘儿如前世那般与人生儿育女,生活和满。 前世,苏晋都没娶陈湘儿。 这世,苏晋如愿娶到赵明檀,更不会有陈湘儿什么事。 陈湘儿暗自咬唇:“湘儿这厢可得多谢表嫂好意了,表嫂正值新婚,莫要嫌湘儿碍眼便是。” 赵明檀盈盈笑道:“岂会?夫妻情意正浓,是湘儿表妹莫要嫌我们碍眼才是。” 苏母左右看了一眼赵明檀和陈湘儿,挑出一张画像,对陈湘儿说道:“这李侍郎家的三公子不错,去年在张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眼,生的一表人才,为人又大度,适合做夫婿。到时让你表哥找个名头将人约到别地,互相瞧上一眼,若合眼缘,便可将亲事定下来。你已过二旬,真的蹉跎不起了。” ‘二旬’这个字眼刺痛了陈湘儿脆弱的神经,年龄是她的诟病,苏晋蹉跎到二十大好几,依旧能娶到家世样貌好的年轻女子,而她身为女子却不能。 她立誓非苏晋不嫁,哪怕蹉跎至死,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可现在,姨母让她议亲,晋表哥也巴不得她早日嫁出府,免得碍了他的眼。没人愿意她留在苏家,曾以为苏家是她的庇护之所,是她的家,如今看来,再也不是了。 可她仍是不可抑地想要留下来,哪怕是躲在暗处偷偷看表哥几眼也好。 陈湘儿敷衍性地瞄了一眼:“姨母,李三公子是娶续弦,听说他跟前妻伉俪情深,眼里再难容他人,我嫁去了,当真能得他青睐吗?” “是续弦没错,可他已从前妻之死的阴霾走出来了,想来已做好迎娶新妇的准备,否则家里也不会遣媒人物色说亲人选。”苏母看出陈湘儿的不愿不甘,心里直叹气,早知道当初就该早早将陈湘儿嫁出去,也好早早绝了她的念头,拖至双十年华,依旧没在阿晋那头落得半分好,反而将她亲事给耽搁了。 以阿晋如今的权势,想要为陈湘儿谋求一个上上婚选,亦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那大多是奔着阿晋这层关系,而阿晋似乎也不愿给陈湘儿施舍这份便利。 苏晋给苏母的这些画像,都是苏晋精心挑选过的,不会跟苏家有更深层次利益牵绊的门户。不算好,也不算差,都是些中规中矩之选。 苏母只能尽量挖掘这些人的闪光点从旁劝诫,但陈湘儿总能跳出那些议亲对象的缺点,赵明檀瞧了瞧这些男子的画像,发现并无陈湘儿前世所嫁夫郎,便也就没怎么插话。 陈湘儿同上辈子所嫁的男子,并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想必两人是适合的。她并不想改变陈湘儿的人生轨迹。 赵明檀转头见苏母面色有些气馁,遂道:“母亲,姑娘的婚事不可草率为之,湘儿表妹多挑挑总没坏处,两个人过日子总要看对眼才行。” 陈湘儿恼恨不已,又觉得赵明檀这话是在映射自己,映射苏晋对她就看不对眼,陈湘儿的面色越发不太好看。 苏母叹气:“你表哥发话了,这些人中挑不到合适的,他就要亲自帮你挑选一二了。” 陈湘儿道:“姨母,那便劳烦表哥替湘儿好生选选夫婿了,以表哥的眼光,湘儿相信定不会差。” 话甫一落,苏晋便挑开帘子,进到明间。 陈湘儿脸色白了又白。 苏晋先是看一眼赵明檀,见她眸色熠熠,遂收回目光,又转向苏母问了安,方将手中画轴展开置于桌上,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既然表妹如此相信我的眼光,那便他了。” 陈湘儿看了一眼画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比刚才更难看了。 苏母也面带不悦,似乎不太满意苏晋选的人。 赵明檀不明所以,探头一瞧。 画上人是个健硕硬朗的男人,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行伍出身,瞧着也不像京中人士,不知出身是哪里。但男人的轮廓神态跟陈湘儿前世的夫君对上号了,就是此人,只是这男人较前世更为粗壮豪迈了几分,许是同陈湘儿成亲后,瘦了也未可知。 原来,陈湘儿的夫君是苏晋强行定下的。 苏母比较认可文人形象,看了一眼快要哭出来的陈湘儿,倒底不忍她婚事不如意,转向苏晋道:“阿晋,还是再挑挑罢。这男人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言行举止必是率性自由不拘小节,哪里懂得女儿家的细腻,若真强行凑到一处,以后过日子怕也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过不到一处儿。” 苏晋缓缓道:“母亲,此言差矣!母亲也瞧见了,那些儒雅酸腐文士无一人可入表妹的眼,既不喜文士,便是认可武将。而这画上男子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是承州军的一方小将,虽非上阵杀敌,建立不世功勋,却也清缴过几次叛匪,护一方百姓安居,是个血性男儿。表妹柔弱温婉,有如此威猛的小将军护着,无人可欺。” 大周兵制无非分为京卫守城军,地方军,戍边军(即平西军)。这承州乃仅次于盛京的第二大城池,承州地方军的小将官阶不算高,却也不算低,配陈湘儿一介孤女绰绰有余。 以陈湘儿不耻之所为,反而是她高攀。 苏母面有忧虑:“夫妻之间常有口角发生,万一是个手脚不知轻重的,出手打人,湘儿焉能受得住?” 苏晋不置可否:“母亲过于杞人忧天,将士护国护百姓,自也护家中妻子!何况,此人于军中素有口碑,从不恃强凌弱欺负妇孺,母亲一查便知。表妹生性温柔文静,即使是铁汉,想必以表妹的性子和手段,也会为之变得铁血柔情。” 一顿,眸光幽幽沉沉地扫了眼陈湘儿:“儿子知轻重,万不会拿表妹的婚嫁开玩笑,母亲大可放心!” 陈湘儿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身躯隐隐发颤,悲戚苦涩道: “晋表哥,你是想我与苑表姐一样,远嫁他乡么?你是想绝了一切亲眷血缘关系连累你仕途的可能么?” 陈湘儿虽是拘束于后宅的女子,可大致也能猜到苏晋得圣眷的缘由。世间有才之士颇多,能让苏晋以流犯之身重入朝堂巅峰,有他自身和时世的原因,自也有其它。苏晋看似权力通天,实则亦是孤家寡人一个。 “你跟阿姐不同,你嫁的可没有阿姐远,阿姐也不会如你这般……”苏晋的唇边浮起一抹讥诮,语气也带了彻骨的冷意,“想我。” 承州距盛京不过相隔两个城池,远不及褚州遥远。若没有新婚夜那茬事,苏晋本意是将陈湘儿留在盛京,苏苑已远嫁,自小在苏母膝下长大的陈湘儿若再远嫁,苏晋担忧母亲不适。 何况,苏苑的婚事是她自己选的,嫁去褚州也是她自己做的选择,苏晋想让苏苑留在盛京,可苏苑不愿,苏苑知道苏晋走的每一步都很艰辛,盛京世家勋贵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她不愿置身这些漩涡,也不愿为苏晋的官场之路铺下隐患。 而苏苑的头婚更是苏家难以启齿的隐痛,是当时落魄处境之下不得不的委身,其间夹杂了一些黑暗不可知的秘辛,虽然苏晋已暗中将相关人等处理干净,但苏苑始终认为有漏网之鱼,那么多的人如何真能处理干净,就她那前夫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何能让人心安,京中风头太盛,她怕那些尘封的记忆有朝一日被揭开,她会承受不住。 更重要的是,苏苑选择二嫁的人是她曾错过的良人,她想拼尽全力抓住,不愿再错过。 赵明檀见苏晋神色不对劲儿,伸手勾住了他的小指,对他甜软一笑。 苏晋侧首,看着身旁明媚的小姑娘,神色怔忪而恍惚,耳畔犹自响起苏苑凄楚的话。 “阿晋,我不想留在盛京,如果有一天那些过往被人掀开摆在阳光下,成为诋毁你的利器,我会活不下去。我满身污秽,身心俱坠地狱,若非你和母亲,我早就死在了泥潭子里,绝不会苟活至今!” 那一年,他于绝境中遇到了赵明檀。 而同年,他的长姐却沦落到了比抄家流放更深重的深渊! 虽然,他和母亲尽量遗忘阿姐曾遭受的痛苦,努力往前看,可这已经几乎用了他们全部的心力才能暂时忘却,而他的阿姐自脱离魔窟,只要在他和母亲面前,却是始终笑着,仿佛那些肮脏事不存在一般。 阿姐越是这样,他越是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年轻气盛,恨自己羽翼未丰为何要冒险回盛京,为何没有将阿姐和母亲安顿周全? 他恨不得将推阿姐入魔窟的人碎尸万段,可那人却是生死不见。这么多年,也不知派了多少暗探,始终一无所获。就连藏匿了近五年的吴王叔,已被他查到一丝蛛丝马迹,那人却是踪迹难寻。 世间事难料,可若没有返京被通缉,他也遇不到明檀? 无数辗转的黑夜中,他数次问自己,若有机会重来,启东元年,他会离开阿姐和母亲吗? 答案是:不知。 一室寂静,气氛诡异的静。 赵明檀看看苏晋,又看看苏母,亦是缄默无言。 良久,苏母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湘儿,重重叹气:“湘儿,你比阿苑幸运,你……你就知足罢,你表哥不会害你,你的婚事就让他做主,我累了,不过问了。” 陈湘儿凄声道:“姨母……” 苏母由胡娘子搀扶着,微微佝偻着身子往内室而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沧桑疲累感。 她的阿苑,才是真的苦啊。 …… 没过两日,苏晋抽空安排陈湘儿和那个叫做李甫林的男人见了一面,陈湘儿的婚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陈湘儿对李甫林千般不愿意,百般挑剔男人的不是,但李甫林明确表示自己看上了陈湘儿,苏晋便拍案将亲事议定。 陈湘儿哭过闹过,也哀求过苏母,但不知苏晋跟她说了什么,她好像就认命了。 赵明檀撑起下巴,看着正给木雕人像打蜡的苏晋,半开玩笑地问道:“夫君,我比较好奇你跟湘儿表妹说了什么,就让她由不愿意到愿意这门亲事了。” 苏晋抬眸:“分析利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赵明檀垂眸,视线落在苏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哼哼唧唧道:“我才不信呢。你这表妹像是那般容易被说服的人吗?”苏晋也不像是那般能好言相劝的人。 苏晋动作一顿,问道:“你觉得李甫林此人如何?” 赵明檀正儿八经道:“人不错,爽朗豪迈,与湘儿表妹性子互补,想必以后日子定能过得和美。” 苏晋挑唇:“娘子高见,为夫亦是这般认为。”以陈湘儿的性格,必要找个互补之人,且能拿捏住她。 赵明檀瞬间瞪圆眼睛,又惊又喜道:“你唤我什么,再唤一遍。” “娘子。”苏晋眼尾含笑,“不应该吗?” 赵明檀唇角微翘,愉悦道:“当然应该,可你之前都没这般唤过我。” 那是没意识到。 回府路上见一夫妻,男的称呼女的为娘子,女的笑得一脸甜蜜,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唤明檀为娘子,更能拉近感情。 苏晋脸上的笑转瞬即逝,他刚要说什么,脖子便被一双小手勾住,脸侧也印上了一抹软软甜甜的吻,如蜻蜓点水。 赵明檀:“夫君。” 苏晋眉眼含笑,又低低唤了一声:“娘子。” 赵明檀被晃瞎了眼,整个人轻飘飘地犹如踩在云端,思绪早就偏离了正常轨道,飞向瑰丽的幻境。 等苏晋将木雕人像递至她手上,看着栩栩如生身穿凤冠霞帔的自己,赵明檀心里更是如同抹了厚厚的一层香蜜,哪儿还记得其它。 “好漂亮!”她不吝夸赞,“夫君工艺娴熟,精雕细琢,方得巧夺天工的雕像,不过也亏得我的美貌,让夫君更能完美的展现木雕奇艺。” 苏晋失笑,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你喜欢便好!” 小姑娘瘪瘪小嘴,却没制止他的动作。 第42章 情逝 陈湘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一连几日,连内院都没踏出过。一想到自己即将嫁给粗鲁的莽夫,远离盛京,陈湘儿顿觉生无可念, 可看着线篓里的剪刀, 她几次拿起, 又几次放下, 讽刺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反抗不了、哪怕再是不愿却没有自戕的勇气。 不得不承认, 她其实怕死。 前日,苏晋主动找她谈话,细数这桩婚姻的好处, 一一向她道明李甫林的优点,那是他对她从未有过的耐性,情意涌动下,她便将自己的真心和执念悉数捧到他面前,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对他诉衷情思,将那份爱慕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摆到了台面上。 她说:“苏晋,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对你的情当真无动于衷吗?我倾你,喜你, 爱你, 爱到能为你而死, 离了你,离了苏家,我会活不下去!若执意逼我出嫁, 便只会看到我的尸体!” 当时,这把尖锐的剪刀就被她抵在腹上,大有苏晋强逼就捅死自己的念头,她确实存了死志。 苏晋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为我而死?请便!不过,我不喜欢收拾残局,以你的力道,捅一刀恐怕死不了,多捅几刀恐怕又办不到,不如我给你提个法子,你将剪刀对准喉咙,狠狠地戳下去,鲜血迸溅,必能成功。若你嫌脖子上留个窟窿丑陋不堪,不如将剪刀对准手腕,将那条最粗的血管戳断,任由血一点点流,也能如愿,只是时间久点。” 陈湘儿浑身抖如筛糠,不可置信道:“我可是你的亲表妹,你怎么……能……” 如此冷血无情! 苏晋一脸淡漠地理了理袖口,不解反问:“不是你自己求死?” 陈湘儿的手开始颤抖,却怎么都捅不下去。 “为我而死……呵?” 那一瞬间,苏晋意味深长的目光犹如猝了冰,冷得让陈湘儿通体生寒,手中的剪刀剧烈抖动,再难握稳。 砰地一下,落在地上。 苏晋看了一眼落地的剪刀,起身往外走:“陈湘儿,别自欺欺人了!你没有你自己说的那般可以为了一份无妄的情念去死,死不了,便等着出嫁!” 陈湘儿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一旦缴械投降,想要再次拿起剪刀结果自己的性命,就难了。 哪怕是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可她依然想活着。 吱呀一声,翠枝推门而入,将饭菜摆在桌上。 翠枝看向床上消沉萎靡的陈湘儿,轻叹一声,开口道:“表姑娘,奴婢端了几样你最喜欢的菜,你多少还是吃点,这样不吃不喝的,身子可如何受得了?”自府上发卖了一批仆婢,翠枝作为‘漏网之鱼’,更愿意作为陪嫁丫鬟,陪陈湘儿嫁到他府。 饭香四溢,陈湘儿无神的眼珠儿动了动,却没起身。 翠枝盛了碗鸡汤,端到床边:“鸡汤是现熬的,可香了。” 陈湘儿转头定定地看向翠枝,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扬手将汤碗给掀翻了,怒道:“端走,我不吃!” 翠枝强忍着手背被烫伤的痛楚,一边收拾碎瓷片,一边劝道:“表姑娘,你何苦跟自己较劲儿呢?你就是饿出好歹,大人也只是无动于衷,反倒将老夫人的情分磨没了,老夫人对你一向心软,就算出嫁,也会为你备上丰厚的嫁妆,以后在夫家有什么事,亦会是你的依仗。” 苏母能护着陈湘儿,苏晋自也会护着一二。若苏母都不管陈湘儿的话,苏晋怕是更不会搭理。 陈湘儿惨然一笑:“姨母……也变了。” 这几日,姨母都没派人问过她只言片语,若是往常,姨母早就宽慰她了。 寿安堂。 “湘儿这孩子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是要绝食吗?”苏母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不行,我还是得过去瞧瞧湘儿,这孩子死心眼,看着明面上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心里指不定如何痛苦,她能应下,定是阿晋使了手段逼她,这哪儿像阿晋所说的湘儿是真心实意满意这门亲事,说不定还对我们生了怨怼?” 苏母嘴上说着不再管陈湘儿的终身大事,可听到陈湘儿不吃不喝的,顿时有些坐不住,想要过去瞧瞧情况。 胡娘子见状,赶忙上前:“夫人,你能让大人娶了表姑娘吗?” 苏母脚步一顿,面露不悦:“这不明摆着么,自是不能。” “那夫人可愿表姑娘终身留于苏家?” “也不能,湘儿必须嫁人生子。” “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胡娘子道,“夫人这一过去,表姑娘少不得哭闹一番,若表姑娘以死相迫,夫人情急之下肯定会应允表姑娘推拒了这门亲事。” 苏母迟疑:“这……” 胡娘子凑到苏母耳边,低声说了句:“表姑娘前儿个当着大人的面,已经寻过一回死了。” 苏母一惊:“什么?” 沉默半晌,方道:“吩咐厨房按照湘儿的口味做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以我的名义送过去,再请一名大夫给她诊诊脉。”既然寻过死,那么这回绝食便是做给她看的。 这孩子,怎就不懂得及时止损? 阿晋固然好,可却不会成为她的良人。 胡娘子应诺,扬手挑开珠帘,对屋外的婢女吩咐了几句,又折返回屋。 “听说明檀这两天在折腾一品轩的事,大有让生意回笼的架势?”苏母说,“每回来我这儿,话没说上两句,凳子都没坐热,就走了。” “是!府上虽不短缺银两,可人情往来衣食住行哪样不花银子,那银子是流水般的花出去,少夫人若真能将亏损的食肆拉回正轨,便又是一笔大的进账,谁会嫌银子多呢。” 胡娘子笑着道,“大人以前是内宅外头两处忙,底下人拿不准主意的少不得请示大人,现下好了,有少夫人将府中庶务应承起来,大人也会轻松些,在朝堂受了累,回府便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苏母是觉得新妇抛头露面不太好,外面打交道的事交给高管事即可。可她听说明檀不仅面见询问新来的厨子,还要跑出去亲自试菜,其实让小厮多跑几趟端来苏府也可。 胡娘子看着苏母,话锋一转:“而且,奴婢瞧着大人和少夫人的感情甚是亲昵,大人闲时捣鼓木雕,少夫人便在大人身侧打转,端茶倒水,给大人擦汗,体贴又周到,真真是夫唱妇随。等大人身体好转,府上怕是要添丁热闹了。” 苏母心情好转:“听说阿晋喝药是一顿不曾落下,照现今情况,不出三年五载,便能彻底痊愈。”苏母请的名医告诉她,只要按时进药,不出意外,三年五载便可治愈。 说罢,又叹了口气:“阿晋若坚持喝药,喝到现在,只需一年半载就好了。” 胡娘子笑了笑:“大人和少夫人尚年轻,子嗣的事不急,三五年的时间眨眼便过。” 胡娘子不同于以前的李嬷嬷,她除了照料苏母的生活起居外,也要在苏母耳边‘煽风点火’。 这是苏晋的吩咐,一为防陈湘儿,二便是为赵明檀铺路。 苏晋能坐到首辅之位,不只懂得朝堂权利之争,也懂得后宅之道。何况,他底下的情报网收集的朝堂百官之事,腌臜事层出不穷,尤其是糟糕的婆媳关系,更是随处可见。 收拾旧仆,安插得力新人,是他提前走得一步棋,颇有先见之名。 * 陈湘儿得知是苏母送的饭菜,沉默了良久,倒底是囫囵用了两口。 且说赵明檀这会子不在苏府,正在一品轩,试新厨的菜品。 高管事精心挑选了业界的十名大厨,已被赵明檀粗略筛选过一回,留下四名待选,然后从中选两名聘请。赵明檀不擅经营之道,但选哪个厨子做菜好吃还是有所心得。 这厨艺都是比真章,好不好吃的,一尝便知。 赵明檀邀了秦珊珊过来一道品尝,至于蒋瑶光是她自己厚着脸皮来的,那回的避火秘戏图可还没揭过,虽然苏晋从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可一对上苏晋幽幽寂寂的目光,她就浮想联翩,思绪飘飞,少不得要想上两回秘戏图。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 赵明檀收回脱缰的思绪,本不想理睬蒋瑶光,但耐不住她像狗皮膏药贴上来:“小样,本县主的礼都收了,你这气劲儿还没过啊,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邀我?” 蒋瑶光大咧咧地坐到赵明檀对面,眨啊眨眼睛。 赵明檀:“……你这不来了吗?”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不请自来。” 蒋瑶光哼声,正要反驳,却听得秦珊珊转了话题:“明檀,你可知赵明玉已不在盛京?” 赵明檀放下茶盏,抬眸看向秦珊珊,神色一肃:“发生了什么?” 蒋瑶光不以为然:“不在就不在呗,腿长在她身上,想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 秦珊珊道:“赵明玉是平西王离京那日出的城,我也是昨日才知晓。” 蒋瑶光迟钝了一瞬,还没领悟过来,赵明檀已率先回过味儿,得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结论:“她去追周淮瑜了。” 秦珊珊点头:“嗯。” 昨儿个,秦氏过秦国公府探望老夫人,方才说起了此事,话里话外皆是指责赵明玉不计后果不懂事。 秦珊珊也这般觉得,太跌份了。 “哇哟,快给说道说道,里面有甚么内幕?”蒋瑶光顿时来了兴趣,两眼燃烧着八卦之光。 赵明玉居然跑去追七舅舅了。 秦珊珊没好气道:“能有什么内幕?不就赵明玉倾慕周淮瑜想要倒贴?明檀成亲前,托你我帮忙带着赵明玉去一些茶话宴走动,你那眼睛瞎了不成,没瞧见赵明玉去的大多是周淮瑜在的地儿,那眼珠子都快黏在周淮瑜身上了,就差明晃晃的投怀送抱,简直没眼看,全无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蒋瑶光揉揉鼻子道:“赵明玉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物,我哪儿会随时看她。” 赵明檀蹙眉道:“那可是军营,她身为女子,如何进得去?” 秦珊珊道:“好像是扮了男装。” 赵明檀:“既然知道下落,二叔他们可派了人尽快将人寻回?” 没传出什么风声,应是被二房那边将事情捂了下来。 说起这个,秦珊珊就更来气儿,撩起帕子扇了扇风:“寻什么寻,就开始人失踪了,暗中找了几回,后收到赵元稹半道派人送回的书信才知是跟着去了军营,你那二叔二婶就没寻人的打算了,这是什么意思,还用挑明么?对了,他们还让你哥多多照应,真当军营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为了攀高枝,什么面子名声都不顾了。” 赵明檀撑起下巴,倒没像秦珊珊那般气愤,只是觉得赵明玉此举过于莽撞,搞不好,名声全毁了。但搞得好,她就在周淮瑜那儿上了位。 比起赵明玉所作所为,明檀觉得就自己对苏晋的明里暗示,都做得算隐晦了。 就这儿,她还给自己做了诸多心里建设,也不知打了多少气,才稍稍主动了些。 不过,依着赵明玉前世能成为周淮瑜的宠妃,定是有两把刷子,否则怎么干的过后宫层出叠现的妃嫔? 如果将赵明玉出京去军营的事宣扬出去……念头刚起,就被赵明檀给否决了。 这位堂姐对她做过的恶,无非是无视、袖手旁观。 万一连累兄长怎么办? 比起赵明玉和周淮瑜再续前缘,她倒更担心周淮瑜是否会问鼎九五之尊。 苏晋是否还会同周淮瑜联手? 上辈子,周淮瑜之所以能顺利返京登基,暗中少不了苏晋的助力。 她虽不关心国事,但知道太子不是好的储君,不堪为帝。至于周淮瑜,或许是一位合格实干的帝王,但她不希望下一任为君者是周淮瑜。 这是她的私心。 放眼皇嗣,若有能替代周淮瑜的皇子出现,就好了。 现下皇位之争还不明朗,到时再问问苏晋的意见,反正万不可支持周淮瑜那厮。 秦珊珊碰了碰赵明檀的胳膊,揶揄道:“瞧你这脸色,寻思什么,别不是憋着坏招儿。” 赵明檀回神,笑了笑:“我在想赵明玉都不顾声名负累追逐挚爱而去,你们俩何时才能找到自己命定的良人?” 秦珊珊呸了她一口:“操心你自己去吧。”秦国公夫人可着劲儿留意京中的大好才俊,那一叠叠的画像跟书一样厚,秦珊珊看得可烦了。 蒋瑶光也道:“反正我不着急,娘说明年再给我选夫婿。” 赵明檀点了点头。 蒋瑶光的事确实不着急,但她隐约记得秦珊珊的亲事议了大半年,是来年春议定的,议了宋家旁家子弟。 她忽然问道:“珊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秦珊珊被突然问及这种问题,斜眼睨了一下赵明檀,垂眸,似有羞敛:“凭白的,问我这作甚?左右婚事都是父母做主!” 赵明檀:“……” 秦珊珊可不像是‘父母做主就能出嫁’的人。 电光火石般,赵明檀突然想到了什么。 所以,秦珊珊前世的夫君应是秦家顺着她的心意挑选,是秦珊珊自己要嫁入宋家。 宋家人惯是衣冠禽兽,擅伪装,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同太子不遑多让。 赵明檀:“具体点,总不可能什么歪瓜裂枣,你都行吧?” 秦珊珊还没开口,倒被蒋瑶光抢过了话头:“本县主喜欢打架干不过本县主的男子,事事得听我的,我说往东,他便不能往西,我说吃肉,他便不能喝汤,嗯,还有能陪我闯荡江湖仗剑天涯,生死之际,能舍命相付,替我挡刀子的。” 蒋瑶光摸了摸下巴:“暂时就想到这么多,以后有啥要求,再行添补。” 赵明檀:“……这单论第一条,打架都干不过你,你遇到困难时,如何替你挡刀子,怕是自个儿就先翘了辫子。” 蒋瑶光迟疑道:“那就……跑得快,反正拳头不能比我厉害。” 赵明檀:“……” 瑶光前世的未婚夫,那人确实跑得够快,在蒋瑶光提刀杀入东宫后,退亲撇清关系,那叫一个利索。 蒋瑶光转头打趣起秦珊珊:“快给说说,你倒底喜欢什么样的,藏着掖着的,有啥意思,你都在议亲了,怕什么羞!” 秦珊珊瞪了一眼蒋瑶光:“合乎心意!” 那便是喜欢了。 赵明檀默了默,果真是秦珊珊自己选的。 上一世,她们三人的婚姻都不顺。 她已经如愿嫁给苏晋了,秦珊珊和蒋瑶光也将有所改变。 说话间,厨房那头过来递话,菜已做好。 赵明檀颔首,着人上菜,十六道膳食依次呈上。 四名大厨,各自四道拿手好菜,综合色泽口感,挑出最优秀的两位大厨聘用。 等品完菜,赵明檀又听取秦珊珊和蒋瑶光的意见,留下了王李两姓的厨子,让他们花几天时间分类定好菜谱,尤其是招牌特色菜一定要慎之又慎,招牌菜是要打出口碑,马虎不得。 出了一品轩,已过午时,赵明檀见天色尚早,便提议去梨园听戏,哪知今日排的戏不甚精彩,听了半场,三人坐不住便走了。 秦珊珊不快道:“今儿这出新戏还没排好,就搬到台子上,也不怕砸了自家招牌。” 赵明檀:“确实不怎么好看,那武打动作也不怎么流畅。” “这可还有大半日,怎么消磨,我可不想这么早回府。” 蒋瑶光左右望了望,忽见一处酒肆横挂条幅写着以对会酒,那酒楼门前亦是人山人海,瞧着分外热闹,不禁怂恿赵明檀和秦珊珊,“走,我们也去瞧瞧,看那酒肆捣鼓什么名堂。” 那酒肆名为春风醉,缘由自家独酿的酒春风醉,千金难求,是盛京炙手可热的名酒,贵客宴上必备之物,它酿制工序繁琐耗时长久,限量供应,绝不为求产量收益而多酿一坛,引得好酒之人追捧。 春风醉酒肆每年都会举办一场活动,拿出十年以上的春风醉作为彩头答谢宾客,陈年佳酿可比新酿的春风醉贵重,不只千金,却不售卖。每年这日,酒肆便被四面八方慕名而来者围得水泄不通,多是权贵之流,亦不乏凑热闹的普通百姓。 而今年尤为特殊。 酒肆老板将酒窖珍藏数年的春风醉拿了出来,是老板和老板娘成亲之年所酿,埋窖近五十年,堪称酒中之王。那老板之所以愿将这坛酒拿出来,是因为发妻于今年去世,无心经营春风醉。这酒肆是夫妻俩共同创立,这酒也是夫妻俩情浓时研制所出,没了对方,只剩踽踽一人,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除了这坛酒中之王自凭本事所得,酒窖其余的酒全部赠予光顾过的贵客,不再酿制此酒,从此世上再无春风醉。 这对爱酒之士,可谓致命打击。 这对老夫妻没有子嗣,传承之人也没有,众人纷纷让老板闭店前将酒方公诸于世,或传给可靠之人继续酿制,但老板心如死灰,只说道: “贺某意已决,酒方已毁,此后若再出现春风醉,也断然不是贺家所酿。” 说话的老板是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姓贺。 众人哗然。 “贺老板,你与其让春风醉绝迹,莫不如将酒方卖出,传承百世,后人也会记得你和发妻的耄耋深情,为后世传道也。” 有人附和:“贺老板,你可将酒方默写而出,我愿出万两银子买下。” 放此豪言者乃盛京有名的富商。 贺老板摇头,花白的头发随之摆动,语气怆然:“众位不必再劝,世上好酒万千,不差春风醉一家。这酒是贺某和拙妻所创,自也由我们带走。” 贺老板虽存过让春风醉传承与世的心思,可离了他们的春风醉,在利益熏心的商贾经营之下,不会是当初纯粹的春风醉,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忠恩伯府也是春风醉的忠实客人,尤其是赵子安特别推崇贺家酿的酒。是以,赵明檀隐约耳闻一事,贺家夫妇曾生有一对双生子,但被别有居心的徒弟害死了,就是想夺取酿酒秘方,不愿传给贺家子嗣,不知这位老者执意让春风醉绝迹,是否有此缘由。 看着那凄然含泪的白发苍苍老者,赵明檀心里微微有些酸涩。 没有儿女的情况下,两夫妻能相伴几十年,这份深情让她敬重不已。 对于重情义之人,最怕的是被留下之人,该如何度过每一个漫长的孤寂之日,这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胸臆激荡,又莫名想到上辈子的苏晋,那些个酗酒成瘾的日日夜夜,她的心口蓦地抽疼了起来,宛若针扎。 这一世,她定要好生爱护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活得比他长久,绝不能走在他前头。 “诶,我问过规则了,很简单,对你们来说小菜一碟,就对对子,谁的对子出彩,谁就能赢得那坛酒中之王?这可是五十年的佳酿,赢了可就赚到了,没赢……嗯,有你们在,必赢!”蒋瑶光挤过人群来到赵明檀和秦珊珊身边,兴奋地说道。 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仿佛酒已落到她手上似的。 众人唏嘘过后,贺老板便将提前拟定的题目公布。贺老板的发妻不仅同他一样爱酒,也爱对对子,这些题都是发妻生前未解之对。 谁能全部对出,便可拿走这坛珍藏五十年的春风醉。 因着对联一出,现场瞬间脱离方才压抑情沉的氛围,重新喧嚣活跃起来。 斜对面二楼一处雅间,苏晋挑指拨开窗子,一双凤目淡淡地瞥了眼酒肆,将杯盏轻轻置于桌上,目光也顺势移至杯中,盯着浮沉的茶叶。 对面的周景风问道:“你确定此举可行?” “不确定。” 周景风哽了一下,只听得苏晋又道:“吴王叔早年独好春风醉,嗜此酒如命,当年叛逃出京曾冒险将酒通过密道全部运往京外,可见吴王叔对此酒有多留念,这可能是春风醉存世的最后一批酒,尤其是那坛号称埋窖五十年的春风醉,就算无法引得吴王叔现身,手底下之人总能浮出一二。” 吴王叔曾是春风醉最大的顾客,豪掷钱银将数批春风醉购买,存入酒窖。好的酒越存越香,吴王叔一直有屯酒的嗜好,就是为着品尝经年岁已久的陈酿美味。 当年疏忽,让吴王叔将酒运出了盛京。这几年也通过春风醉这条线索查探过吴王叔的踪迹,可吴王叔有陈酒,很是沉得住气,从未派人买过春风醉。 不过,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吴王叔的存酒急剧减少。 周景风合上扇子:“这就要看是命重要,还是酒重要?” 这时,王继敲门进来禀告。 “主子,少夫人同秦姑娘、瑶光县主皆在春风醉。” 苏晋眉心微凝。 他记得明檀不是爱酒之人,怎会去酒肆? 不过,赵子安倒是挺爱酒,那日归宁回门,苏晋特意备了几坛春风醉,赵子安便颇为高兴,瞧他的眼神都由畏惧忐忑变得……慈爱了点。 许是为了家父才去的酒肆。 “酒肆人多且杂,多留意着点。” 苏晋又补了一句,“别惊扰了她。” 第43章 没,没受伤 十道宣纸自二楼栏杆处飘落, 纸上皆书写对联的上联,书墨飘香,笔法遒劲。 对联由左往右一排展示,难易程度亦是由简到难。 贺老板发妻去世, 不过半载竟苍老了十岁不止, 去年头发尚且半白, 如今却是须发皆白。老者白发苍颜, 佝偻着身子坐于正中之位,他的身边同周遭的人流隔绝, 苍壑般的手略显吃力地举起那坛绑有红绸的春风醉: “拔得头筹者,可得!” 众人摩拳擦掌,欲欲跃试。 大堂人多熙熙攘攘, 就连二楼空处亦是挤满了人,但相对大堂已是好了许多。赵明檀和秦珊珊在蒋瑶光的保驾护航之下,成功挤到了二楼,寻了个视野相对较好的位置。 赵明檀身子歪了歪,不小心撞到旁侧的人,她赶紧伸手扶了一把被撞的年轻女子:“抱歉,是我失礼!可有伤着你?” 那女子看了赵明檀一眼, 不悦地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不必!” 许是女子动作幅度过大,袖口略往上卷了些, 露出皓腕处一道丑陋的疤痕, 赵明檀愣了愣, 正要仔细瞧一下,那女子已然扯袖遮住了伤疤。 女子并非独自前来,而是同旁边的中年妇人一道儿, 赵明檀隐约听见女子唤那中年妇人为娘,原来是母女。 可中年妇人皮肤黑黝,不似年轻女子的白皙肤色。 皮肤黑糙的妇人能生出雪白肤色的女儿吗? 高台上有人细说对联的规则。 众人一边听,一边思索下联,等到正式开始,便没这么多的思考时间。 秦珊珊扭头看向赵明檀,捻起小手帕捂了捂唇:“前五道交给我,后五道交由你。” 赵明檀:“……后面更难,好吧?” 现场看似人多,可大多数就被前面三道看似简单的对联难住了,这既然是贺老板发妻生平未解之对,哪怕看起来简单,实则已是难对的程度。 没多时,大半人数缴械放弃。 秦珊珊自然成功将前五道对了出来,除此还有其它九人,都是盛京久负盛名的大才子,但让赵明檀意外的是竟还有那位被她撞的女子,只不过那女子每吟诵一对子,中年妇人便要在她耳旁低语几句,像是中年妇人在指点她一样。 赵明檀忍不住多瞄了这对母女几眼。 秦珊珊的精妙对子赢得了不少掌声,她高抬下巴,指了指兀自出神的赵明檀,温婉笑道:“我与这位姑娘同行而来,接下来的对联便由她代替我作答。” 蒋瑶光咻咻地拍了一下赵明檀的肩膀:“明檀,接下来看你的了。” 赵明檀回神:“勉力一试。” 下一刻,人群中倏忽冒出一道清朗的男声。 “既如此,在下也如方才这位姑娘所言,后五道由我的堂妹宋清络代答。” 说话的男子身穿一袭蓝色锦袍,长相俊朗,风度翩翩。 “哇,宋大才女也来了。” 美人之间的对决,向来比才子更引人注目。 这下,可有的看头了。 赵明檀探究的眼神在秦珊珊和蓝衣男子之间打了个转,这男子是宋清络的堂哥,那便是宋清京了。 这、这不就是秦珊珊上辈子的夫君吗? 要说宋清京有何大错,倒也没有,不喝花酒,不贪色,与秦珊珊成亲三载,也没纳过妾,可此人愚忠愚孝,他对秦珊珊看似体贴呵护,就算秦珊珊怼他讥讽了他,他也是乐呵呵的模样,可当秦珊珊和其母或家族发生口角矛盾时,他的不作为深深刺伤了秦珊珊。 他从不会为了秦珊珊,同他的家族说半个不字。 当她死于东宫,秦珊珊怒而笔诛讨伐太子时,就落得个休弃下场。 而宋清京做了什么呢?什么都没做,只是屈服于父母,顺从于家族。 秦珊珊不悦地瞪了一眼宋清京:“这位公子凭白无故的拾人牙慧,可就没意思了。我说换人上,你便跟着换人,就想不出旁的新花样了?” 对前面五道对子时,此人每次都稍稍快于秦珊珊对出,着实令秦珊珊感到不快。其实,这也不算招惹到她,说不定人家就是刚好比她快上几息想出下联,可秦珊珊就是莫名觉得不舒服。 宋清京也不气恼,脸上挂着得体而不礼貌的微笑。 而后转向看台上的贺老板,宋清京问道:“贺老板,可曾定下不能让人代答的规矩?” 贺老板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曾。” 宋清京遥遥望了一眼秦珊珊,温声道:“姑娘,抱歉!” 秦珊珊冷哼了声。 赵明檀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秦珊珊的脸色,生怕她对宋清京看对了眼。 “珊珊,别气!能跟女子一般见识的男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莫不是被家中长辈管束得紧,不敢忤逆半句,被压制着,心里不痛快,就故意找我们弱女子的茬?” 秦珊珊讶异:“这可不像你。”赵明檀几乎从不诋毁别人,可这话里之意犹似带着对宋清京的怨怒。 赵明檀笑眯眯道:“他惹我们珊珊生气,当然不是好的了。” 蒋瑶光听不懂对联的好坏,也就转头插话道:“欸,珊珊,你还真别说,这宋清京真不怎样,有次宫宴开席前,我偶然在御花园闲逛看见他不小心撞了个宫女,将宫女捧的琉璃盏给摔坏了,他就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勉强道了个歉,赔偿的事只字不提,也不说帮着解释一句。结果,那宫女被杖刑了,她说是宋家公子摔坏的,人家管事嬷嬷还不信呢。” 赵明檀眼珠轻转,煞有介事地帮腔道:“品行恶劣,自己的错还让小宫女承担,全无昂扬男子的责任与担当。这种品性的男子就算娶了妻,也不会懂得维护妻子,说不定还会将妻子推出去挡灾。” 秦珊珊的不舒服感更甚了,也觉得宋清京是个坏胚子,劣迹斑斑。 她略一抬头,就见宋清京又朝她们这边瞄了过来,更是加深了对宋清京的坏印象。 宋清京看了一眼秦珊珊所在的方向,收回视线,问旁边的宋清络:“你不是不感兴趣吗?怎么又要……” 宋清京是慕酒而来,但宋清络对此全无兴致。近段时日,宋清络憋闷在家,面色郁郁,消瘦了不少,似有心事,宋清京便拉她出来散心,顺便帮他拿下这坛酒。 宋清络的才情颇高,若碰到对不上来的对联,到时提点他几句,那坛酒中之王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宋清络抬眸,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赵明檀的方向,垂眸道:“没什么,就想试试。” 她与赵明檀经常被比较,人们说起她一向是论她的诗词才学,提及赵明檀不仅说她精通琴棋书画,提的更多是说她的容貌,那赵家明檀许久未见,最近又变漂亮了,出落的水灵标志,也不知花落谁家。 她们从未在公开场合真正比试过,赵明檀所谓的琴棋书画皆精只是流于旁人的言语中,赵明檀赴的宴远不及她多,展露才情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就连上次安南公主府,赵明檀提早离场,亦是无缘对比。最后,她的赋昙诗作反倒被苏晋指点得体无完肤。 除了美貌略胜于她,她就想看看赵明檀的才学是否真的优于她。 那日苏晋的犀利之言犹在耳畔,宋清络眸光略微暗了暗。 她让自己耀眼,可他似乎看不见。 此起彼伏的吟诵声不断响起,引得满堂喝彩。越到后面,对联越难,待到了第九道对联后,在场竟只剩下三位姑娘,即赵明檀,宋清络和那位不知名女子。 那些自负学识渊博的才子们羞愧不已。其实,也并非他们想不出来,若多给点时间,也能对出下联。只是有时间限制,更加考验临场急智和反应速度,才会败北。 第九道上联为:“赛诗台、赛诗才,赛诗台上赛诗才,诗台绝世,诗才绝世。”(1) 赵明檀对的下联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2) 宋清络略微迟疑,也对出了下联:“映月井,映月影,映月井中映月影,映月万古,月影万古。”(3) 而那名女子着急地看着中年妇人,过了时间,仍未对出,以失败告终。 中年妇人尤为不高兴,黑脸拉得老长。 女子扯了扯妇人的衣角,轻声道:“娘,春风醉已是别人的了,我们快走吧。” 妇人不甘地看了一眼那坛酒,同女子往楼下走去。 这对母女下楼之际,赵明檀比宋清络更快地想出最后一道对联,毫无疑问,赵明檀获胜。 在贺老板宣布拔得头筹者后,正要将那坛酒递给赵明檀时,意外发生了,不知从哪儿窜出一钩鼻长脸的男人,一把夺了贺老板手上的春风醉,凶煞煞道: “小爷不服,宋家姑娘也对了出来,凭什么就这女人独得这坛酒?” “哪儿来的混球,速速将酒还来!”贺老板身旁的奴仆厉喝道。 贺老板怕毁了这坛陈年佳酿,抬手制止了意欲上前抢酒的仆役,劝道:“宋姑娘虽对出,可却比这位姑娘慢了一步,自是无缘春风醉。”说着,指了指赵明檀的方向。 男人摇晃晃地举着酒坛,浑话连篇:“哪里慢了,小爷瞧着分明是宋家姑娘先对出来。宋家姑娘是宋国舅的爱女,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也敢欺负!敢得罪皇亲国戚,不要命了!” “你!”贺老板气得直哆嗦,赶忙坐下顺气儿。 宋清络脸色难看至极。 哪里来的蠢货! 宋清京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宋清络,说:“此人名为王鹏程,父亲是兵部库部主事王奎,上月才从外省调任到盛京。大堂伯父的寿宴上,我见过此人,有所印象。”大堂伯父,即宋国舅,宋清京是宋国舅堂弟的儿子。 王鹏程的父亲巴结上宋国舅,才得以从外省官员升迁至京官。这王鹏程以前在外省时就是一方欺女霸市的小霸王,刚来盛京,还以为跟他在地方一样,还没搞清状况认清现实,天子脚下遍地都是皇亲国戚、权柄重臣家眷,岂是能随便招惹的? 有识得赵明檀身份的人,大嚷道:“不知所谓的小子,可知你抢的是哪家夫人的酒?” “小爷管她是哪家夫人,欺负宋家姑娘就是不行。” 王鹏程在寿宴上见过宋清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心巴结,想做宋国舅的乘龙快婿,自以为是仗义帮美人,殊不知宋清络已恼恨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左一个宋家姑娘,右一个宋家姑娘,可知会给她和宋家带来多大的困扰。 “这位可是当朝首辅夫人,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首辅夫人就能仗势欺人,小爷不信还没得王法了。”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就被定义为‘仗势欺人’赵明檀:“……” 秦珊珊忍不了,刚动了动嘴唇,就被赵明檀制止:“且看看宋家如何行事?” 说着,又转向准备拔刀动手的蒋瑶光:“你也别冲动,对方是男人,又带着随从,不一定是对手。” 蒋瑶光不以为然,但倒底收刀归鞘:“还能怕了他不成?” 这时,宋清京说话了:“王公子,家中堂妹确实比首辅夫人稍慢了几息,在场有学之士皆有目共睹,请你原物奉还!来之不正之物,我们宋家人绝不会要。” 秦珊珊不禁看了宋清京一眼,赵明檀赶紧说:“定是装的,人前要脸面。” 秦珊珊:“……” 王鹏程压根没听进去,抱着酒坛子,径直往宋清络的方向走过去,嘴上还说着:“宋公子大度,可小爷大度不了,也看不过去宋姑娘被人如此欺辱,是首辅家眷就了不起,小爷今天就不信了,你们将这坛酒拿走,还能反了天去!” 那对母女已走至大堂中央,但听到首辅的名号,不禁暂停了脚步。 秦珊珊哼了哼:“生平没见过这种蠢货,蠢得没边了。” 王鹏程谄媚地将酒递给宋清络,宋清络看着眼前令她恶心的嘴脸,并没接过来,只是对宋清京说道:“烦劳堂兄将这坛酒送还给……” 她抬头看向赵明檀,慢慢道:“首辅……夫人。” 赵明檀蹙眉,随即展颜笑道:“多谢宋姑娘。” 宋清京正要将酒坛子接过来,哪知道王鹏程抱着酒坛子转了个弯,两眼放光地瞅着宋清络:“宋姑娘,我知道你是不愿得罪当今首辅的家眷,这酒,你不要,那女人也不能得。” 王鹏程觉得宋清络心里是想要的,却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能强忍着不要。否则,怎么会作对子,分明就是想赢得这坛酒。 秦珊珊抚额而叹,并没刻意压低声音:“长得像人,却没长脑子。”秦珊珊敢说这是她生平所见最蠢之人。 王鹏程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珊珊,知道这是骂他蠢货的话,当即就要骂回去,却被另外一道女声给打断了。 是赵明檀。 她定定地看着宋清络,眸光流转:“宋姑娘,这位公子硬要将不属于你的酒强夺给你……”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对付这种无赖,就是要比谁的拳头硬。” 眼见到手的美酒被抢了,蒋瑶光早已失了耐性,好话歹话人家油盐不进,蒋瑶光还是奉承无法以理服人时拳头最有用。 当即提足掠了过去,一刀往王鹏程脸上虚晃过去,顺势将酒坛子抢夺了回来,并狠狠踹了王鹏程一脚,将人踹得四脚朝天。 “屎混蛋,敢抢本县主的酒,活腻歪了!” “什么你的酒,你都没对对子,你他娘的才叫明抢!泼妇!臭婆娘!” “快,快给老子抓住这个死娘们,给老子打死!” 王鹏程被踹得龇牙咧嘴,大吼着让随从抓人。 这个土鳖蠢蛋,哪里知道眼前的县主是公主之女,只当他爹是傍上国舅爷的朝廷大官,抓个女人算什么鸟大事。 一时场面不可控,蒋瑶光几个来回从包围圈抽身而出,将酒坛子递给赵明檀。 “快走,给我拿稳当了。老娘不收拾这个土鳖,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蒋瑶光的名字就倒着写!”是可忍孰不可忍,犯浑犯到太岁头上了。 蒋瑶光双目充血,被王鹏程的恶俗字眼‘泼妇、臭婆娘’刺激得战斗力爆表。 赵明檀抱紧酒坛子,双手往下沉了沉,这坛酒可真重。 眼瞅着蒋瑶光怒红了眼,非要同人斗殴,她急忙喊道:“一起走,别逞强!” 话音未落,蒋瑶光就跟王鹏程的随从纠缠上了。 因着这一出变故,现场顿时混乱不堪。 伴随着一系列砸桌子砸凳子的巨响,众人蜂拥往外涌逃,甚至踩踏了不少人。贺老板急得让仆役维持秩序,又要劝架,然嗓子吼哑了,也没人搭理他,反而场面愈发失控,气血上涌之下,竟气得晕死了过去。 大堂一片乱象,人挤人。 宋清京看了一个方向,略作迟疑,护着宋清络往外走。 人流中那对母女齐齐望了赵明檀一眼,只不过中年妇人是贪恋地看着赵明檀手中的酒,而那女子则是眼神晦涩地盯着赵明檀本人。 首辅……夫人? 赵明檀探头往楼下大堂瞧了一眼,被踩踏的人鬼哭狼嚎的,她们实在不好往外挤,何况她还抱着一坛子酒,别到别没挤出去,反倒让人给踩死了。 “珊珊,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躲,别误伤了,此时出去可能更会受伤。” 秦珊珊深表赞同:“去那边角落。” 说完,秦珊珊往前开路。 赵明檀抱着酒坛,忽然发现人群中有几人反向朝她和秦珊珊快速挤过来,都是健硕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练家子,赵明檀心思一动,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几人对了一下眼神,又转道往赵明檀身边而去。 赵明檀心里一紧,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少夫人在干什么?” 这几人是苏晋手下的暗探,得了吩咐,要优先保护少夫人的安全。所过之处都是人,没等他们挤过去,赵明檀又换了方向,等他们转向,赵明檀再次换了方向,就像捉迷藏似的。 几人:“……” 蒋瑶光以一敌多渐显吃力,毕竟她的拳脚功夫有些花拳绣腿,真正的实战经验甚少,又是面对五大三粗的汉子。 赵明檀转来转去,反而转到了蒋瑶光这边。 一抬头就见王鹏程操起一把凳子就要往蒋瑶光头上砸去,赵明檀一急,啥也顾不得,直接将酒坛子砸到王鹏程背上。 一坛子好酒就这么毁了。 因着冲劲儿,赵明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扶着墙站稳。 蒋瑶光哀嚎不已:“我的酒!” 不止蒋瑶光惋惜,那些爱酒之士亦是痛惜不已。 趁着王鹏程没反应过来,蒋瑶光气得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那些随从操着家伙,蜂拥而上,再次围住了蒋瑶光。 王鹏程反手摸了一把后背,全是血,气得就要抓赵明檀:“贱人!” 赵明檀赶忙后退,冷声道:“你敢伤我,你们王家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王鹏程身上多处受伤,背后更是火辣辣的疼,酒坛碎片刺入后背,鲜红的血迹渗透而出,哪儿听得清赵明檀说了什么,只想让这个可恶的女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恰在此时,苏晋已至酒肆门口,与那对可疑母女擦肩而过时,目光略停驻了一瞬,抬眼间就看见王鹏程抬手打明檀这一幕。 凤目一寒,未及反应,手中利刃已然飞射而出。 与此同时,还有一把暗器直射了过去,出自没法近身的暗探之手。 赵明檀本已退至壁角,无处可退时,眼见着男人蒲葵般的大手朝自己挥来,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自己的脸。 哪儿都可以受伤,就脸不行。 她双手捂脸,然却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而是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她悄悄将手指移开一道缝。 只见王鹏程右手掌扎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几乎刺穿了他的整个手掌,手臂上还有一颗梅花状暗器没入皮肉里。 整条手臂鲜血淋漓,后背亦是血,跟个血人似的。 男人左手抓着右手,疼的惨叫连连。 “住手!” 乍然响起一道冷冽至极的厉喝声,赵明檀闻声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人群头顶掠过,纵身跃上栏杆,直往她而来。 衣袂翩跹,风姿卓然,清绝似仙。 怔然间,她的夫君已至眼前,揽她入怀。 那张谪仙般的脸上写满担忧和急色,他低问:“有没有受伤?” 苏晋第一时间就是检查她是否受伤,也不等她回答,便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又是她的脸、脖子,但凡露出外面的地方都被他瞧了个遍,又见她衣衫略皱,却没任何撕痕,才算是彻底安心。 赵明檀后知后觉,这才摇了摇头:“没,没受伤。” 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她暗暗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更心虚了。 酒肆内一片狼藉,椅子凳子打砸得遍地都是,之前的宣纸条幅早已撕扯得稀巴烂,二楼凭栏亦被砸了裂痕,那些挑衅生事的随从几乎全都挂了彩,因着自家主人那骇人的惨状以及苏晋的威压而停了手,没再围堵着蒋瑶光斗殴。 然而,蒋瑶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头发凌乱,手上的弯刀滴着血,正一脚踩在翻跷的凳子腿上,整个人如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打杀得双眼通红,俨然打架未尽兴的模样。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而香醇的酒味,赵明檀的目光停顿在满地的酒坛碎片,只一瞬,便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虽然……虽然现在的混乱不是她所造成的。可,那坛子好酒却是她砸的。 也不知苏晋是否看见她抱着那么大的酒坛子……砸人的样子。 有损形象,简直有损形象。 她可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娇美人,这坛子酒委实不该是她能砸的。 就在她脑补瞎想之际,苏晋紧握她的手,以护卫的姿态将她护在身侧,冰冷森然的目光横扫过现场滋事斗殴之人,就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蒋瑶光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更不要说其他人,两腿发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 单就目光,就让人畏惧。 王鹏程的随从走狗不禁吓得退后了几步,然王鹏程本人却是蠢到无敌了,竟还想做最后的反扑,疼的牙齿打颤,却不忘恶狠狠的威胁:“我爹是宋国舅的心腹,你他娘的谁,敢伤老子,信不信老子让你吃牢饭!”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别说宋国舅的心腹,就是宋国舅本人面对当朝首辅都是笑脸相迎。 谁都知道苏晋对于政敌绝不心慈手软、睚眦必报! 老子的乌纱帽都快被蠢儿子作没了。 苏晋轻蔑地看了一眼王鹏程,那眼神犹如看地上的蝼蚁,这种眼神让王鹏程受不了,自己何曾被人如此轻视过,抬起能动的腿就要往苏晋踹去。 哪知刚有所动作,苏晋轻飘飘地一挥手,王鹏程整个人斜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廊柱上,砰地一声,落到地上,甚至能听到脊骨断裂的声响。 王鹏程呕吐一大口血,瞬息哑壳了,再也发不出声音。 苏晋挥手间,仍不忘挡住赵明檀的视线,宽大的衣袖将她娇小的身子遮掩,也挡住了她的眼睛:“别看,血腥。” 在她面前,他从未有过如此暴戾的时刻,他不知她是否能接受。 被家人保护得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应该是怕见这种场面。 她刚才都吓得蒙住眼睛,可想而知有多害怕。 赵明檀被他保护着,小手轻轻地扯着他的衣摆,细细弱弱道:“嗯,太可怕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不看。” 其实,这些比起她前世见过的血腥场面,真不算什么。 她曾见过他亲手斩杀数人,将人的脑袋砍下,也看过他审讯囚犯的手段,比之锦衣卫的诏狱更为恐怖。当时,她作为阿飘,尚且吓得缩在玉佩里发抖,明知他不知她的存在,也不能触碰到她,可依旧被他吓得自闭耳目,再也不敢窥伺于他。 害怕过,恐惧过,可看到他对她坚守数年的情思以及对她家人的暗中保护,却从未让秦国公府和忠恩伯府知晓,她便开始认真审视苏晋这个人。 苏晋开口道:“京师重地,尔等宵小之辈竟敢当众行刺瑶光县主,全部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以行刺县主之名,可比普通的挑衅斗殴罪名大多了。 众人摇头唏嘘,蠢儿子倒底是牵连了老子的乌纱帽。 苏晋又转向蒋瑶光,淡声问道:“瑶光县主,可有异议?” 蒋瑶光一愣,随即摇头:“当然没有!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死…….恶徒竟敢抢本县主的酒,口出狂言,屡次辱骂本县主,在场百姓皆是证人,本县主只不过是小惩大诫,稍加责罚,这可恶贼子竟扬言要杀了本县主,若非本县主有些自保能力,今日便要命丧于此,着实可恶可恨!如此混账东西,按大周律例以下犯上行刺皇族中人者,当斩!”蒋瑶光昂首挺胸,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赵明檀和秦珊珊都忍不住为她点赞,难得嘴皮子这般利索,律例国法都搬了出来,先扣上一顶大帽子将自己摘干净再说。 王鹏程指使家奴要打死蒋瑶光,可不就坐实了行刺的罪名么? 王家的狗腿子们登时吓得跪地求饶,方才嚣张打人的架势不复存在,顿如霜打的茄子焉了。 他们哪里想到这举止粗鲁的女子是皇族中人? 王鹏程死死地瞪着蒋瑶光,想说话,奈何受伤太重,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晋点了点头,又道:“烦劳瑶光县主走一趟,去京兆府当堂陈诉实情,若罪证确凿,这些刺客皆移交大理寺定刑!” “没问题!”蒋瑶光表面硬气,心里却一片呜呼哀哉,完犊子了,娘知道她闯了祸,肯定要收拾她。 虽说错不在她,可她跟那么多人打架…… 算了,到时就说是替明檀出气,拉明檀出来挡一挡,实在不行,只能找病秧子老爹哭诉了。 为何移交大理寺? 赵明檀蹙眉,略一思忖,便明了。 大理寺卿同宋国舅走得近,这是要把宋国舅也牵扯进来的节奏? 高啊。 儿子犯了事,当官的爹定会求新巴结上的高官宋国舅,倒底是保还是弃呢,反正不管怎样,宋国舅都会惹一身骚。 赵明檀不禁仰头,眉眼弯弯地看着苏晋。 苏晋略低头,正好撞进那双澄亮的明眸。 一愣,那眼神是崇拜? 他手抬起,又缩回,倒底是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揉她脑袋的冲动。 不远处的宋清络看了一眼楼上宛若璧人的男女,黯然地收回目光。她扯了扯宋清京:“堂兄,走吧!” 还没走出酒肆,外面就是一阵喧闹。 “怎么回事?我们又没犯事,怎么连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都围堵了?” “就来瞧个热闹,我们又没有生事,打架挑事的是别人,拦着我们做什么!” “里面滋事的人已被控制住了,难不成还要强拘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外面吵吵嚷嚷的,原是春风醉酒肆早已被京城守卫军层层围堵,但凡进入过酒肆的客人,必须排查过后方能离开。刚才逃出酒肆的人也都被扣留下来,整条街道都被封锁了,看这架势不单单是为着春风醉斗殴的事。 “外面怎么了?”赵明檀问。 苏晋回:“公事。” 听闻是公事,赵明檀便没再多问。 苏晋眉心微凝,抬眸看了一眼楼梯上歪七倒八的人,一把揽住赵明檀的细腰纵身跃至一楼大堂。 刚站稳,就听得蒋瑶光的惊呼:“珊珊!” 赵明檀转头,正巧看见秦珊珊从断裂的栏杆处坠下,蒋瑶光急忙伸手去抓,只堪堪抓到一片衣角。 “珊珊!” 赵明檀也吓了一跳,正要让苏晋出手搭救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已然飞身掠了过去。 周景风将扇子插入腰间,伸手接住了秦珊珊,刚接住,就颇为嫌弃似的将秦珊珊推到了赵明檀这边。 赵明檀赶紧扶住秦珊珊:“珊珊,没事吧?” 秦珊珊脸色发白,不停地喘气,显然惊吓过度:“无、无事!” 真的是快吓死了,差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就算不交代,也是非死即伤。 秦珊珊心有余悸,想到救她之人,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周景风。 周景风哗地展开扇子,桃花眼一笑:“举手之劳,秦大姑娘不必放于心上,也不必言谢,周某可当不起。” 秦珊珊扭过头,破天荒什么都没说。 …… 苏晋看了一眼被逐个排查的百姓,吩咐王继护送赵明檀回府。 秦珊珊和赵明檀、蒋瑶光不同路,便先行上了马车离开。 蒋瑶光要先去京兆府,正好跟苏府一个方向,就跟赵明檀同坐一车了。 “可惜了,那坛春风醉就被你给砸了,你换个东西砸也行啊。”蒋瑶光不忘惦记着早已与尘土混为一体的酒。 赵明檀没好气道:“当时手上只有酒坛子,你让我换什么物件。比起让你挨那恶霸一凳子,一坛酒算什么,要不是我出手快,你脑袋就被开瓢了。” 蒋瑶光扯了扯袖子,嘟囔道:“这坛酒挺贵的,怕是值不少银钱。” 赵明檀觎她一眼:“你缺银子?” “不缺,但谁会嫌少呢。”蒋瑶光本意是得了这坛子五十年的春风醉,自己先尝尝鲜,然后进献给皇帝外祖父,外祖父一高兴就能赏赐她许多珍贵物件,绝对比一坛酒值钱。 对哦,这不就是最完美的理由么? 自己是因为给外祖父赢这坛酒才与人发生了冲突,娘不就没理由责罚她了?到时去了京兆府,也这般说。 皇帝老儿的酒都敢抢,不要命了? 蒋瑶光眼睛一亮,觉得自己真是绝顶聪明。 赵明檀抬眸看向模样颇为狼狈的蒋瑶光,秀眉微蹙,抬手帮蒋瑶光整理发鬓,却被她躲开了: “不能理,这是那杂碎的犯罪证据。”头发差点被那混账给薅秃了。 赵明檀:“……” 视线落至蒋瑶光手上,一愣,赶忙抓过她的手:“可是受伤了,怎么全是血?” 蒋瑶光嘿嘿一笑,顺手将把血抹在了衣袖上:“别人的。” 赵明檀见她脸上也没伤,顿松一口气:“还好没伤着。” “其实……”蒋瑶光正要说自己被那些狗腿子给砸了两凳子,但话还没说完,就瞥见一队锦衣卫疾驰而过,愤而甩下车帘,“倒霉!” “怎么了?” “你自己看。” 赵明檀疑惑地撩起车帘,往外瞧了几眼,便看见谢凛带着锦衣卫从马车旁疾奔而过,去的方向似乎也是春风醉酒肆。 赵明檀秀眉蹙起,作深思状。 究竟出了何事?何以惊动了守城卫兵和锦衣卫? 当看到围困春风醉的守城卫兵时,她便知道苏晋能及时出现,绝非路过。 怕是一直就在附近。 上辈子,这个时间点,她已入了东宫,没有去过春风醉,对宫外的事情也了解得不多,但朝堂事却是略知一二。 她绞尽脑汁回忆这一年发生的大事件,脑海忽的闪过一件事,吴王叔落网? 春风醉,吴王叔? 她想起来了,吴王叔嗜春风醉如命,纵然好酒多,独爱春风醉。吴王叔落网之前好像潜回过盛京,但却逃脱了。到年末时,是苏晋找到吴王叔逆党的藏匿老巢,才将其抓获。 但是,苏晋在抓捕吴王叔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一想到苏晋会受伤的事,赵明檀心里咯噔了一下。 蒋瑶光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收归刀鞘,不禁揉了揉手腕。干了这么大一架,手腕也酸得不行。 赵明檀盯着蒋瑶光的手腕,似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瑶光,你以前跟周西林打架时,是不是好像伤了她?” 这可是蒋瑶光的战绩,她记得十分清楚:“自然!周西林小小年纪就那么恶毒,竟然拿剑往我脸上刺,想毁我容,我当然得好好回报回报她,就一刀砍在了她手腕上。当然,要不是把她伤得有些严重,我也不至于狠狠地挨了一顿板子,躺了半个月。”这事儿,她记得可清楚了。 “瑶光,我有事,你先走。”赵明檀说完,便让车夫停了车,提裙往酒肆的方向去。 若她没猜错,那年轻女子就是西林郡主,周西林。 那么吴王叔…… 如果苏晋这次能将吴王叔逆党抓捕归案,那么后面就不会受伤了。 第44章 对峙 王继几个跨步追上去, 伸手拦住赵明檀的去路,恭敬道:“少夫人,主子命属下送你安全回府,你有什么要紧事需办, 尽管差谴属下即可。” 以吴王叔的狡诈谨慎, 绝不会孤身进京, 一旦冒险混回京师, 必有其它同伙。王继担心到时乱起来,会伤了赵明檀。 赵明檀被迫停下, 略带焦急地看向王继,气息微喘:“你脚程比我快,快去给苏晋递个消息, 混在人群中的一对母女特别可疑,尤其是那年轻女子左手腕有刀砍伤的疤痕,很可能是吴王叔之女周西林。” 她稍喘了口气,又将那对母女的年纪衣着穿戴佩饰等特征大概说了。 王继诧异不已:“可是……” “别可是了,晚了,周西林就逃了。”赵明檀推了一把王继,催促道, “我没事,别耽误了大事。否则,等再要抓吴王叔逆党, 可就难了。” 当年, 吴王叔叛乱时, 周西林年纪尚小,或许是被其父所牵连。但随父逃亡这几年,她是否无辜, 却未有定论。 “少夫人,请尽早回府。” 王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留下随行的四名侍从,转身往昌平街的方向跑去。 速度之快,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赵明檀稍松一口气,提裙,准备折返回马车。 下一瞬,变故骤然发生。 四支利箭破空而来,四名侍从应声倒地。 一行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训练有序,杀气腾腾。 赵明檀正要大叫,嘴却被人从身后捂住,脖子上也悄然袭上一把散着寒光的匕首:“闭嘴!否则,要你命!” 赵明檀甚是听话,立时噤了声,也不反抗。 那叫一个识时务。 内心却呜呼哀哉,甚么情况?自己这是被劫持了,还是打击报复? 谁跟她有深仇大恨?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自己向来秉持正面不得罪人的原则,说话做事给人留有余地,如果真要论谁跟她有怨的话,赵明溪恐怕算一个。 可据她所知,赵明溪在东宫处境艰难,自顾不暇,哪有能力调动这么多杀手。 那便是……苏晋的缘故。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识相,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毕竟听话的人质谁不喜欢,少麻烦又省心。 这些出手狠辣的黑衣人绝然不同于王家的那些弱鸡狗腿子们,显然是杀手刺客级别。 他们还想抓蒋瑶光,幸亏蒋瑶光没下马车,对于自己的实力也尚且有清晰的认识,她见势不妙,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侍从,在车夫未及反应时,一脚踹在马屁/股上。 马蹄急遽扬起,平素温顺的马儿如同疯了般疾速朝熙攘的主街狂奔。 到了主街,迎面遇上闻讯往春风醉酒肆赶的京兆府尹,蒋瑶光见状,径直跳下马车,手肘蹭在地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什么都顾不得,蒋瑶光翻身跃起,一把拽住京兆府尹的胡子,一边让京兆府的扈从制住失控的马车,一边让他赶紧救人。 京兆府尹惊魂未定,刚避开撞过来的马车,就见自己的胡子被瑶光县主扯在手里,疼得脑瓜轰轰的:“什、什么?” 蒋瑶光见京兆府尹那老头疼的脸部扭曲,意识到自己抓错了地方,当即松手改抓手臂,扯着老头就走:“我说救人,明檀被一伙儿黑衣人抓了。” 等她拽着京兆府尹林莫生老头回到原处,哪儿还有人影子。 只余满地浓郁的血腥味。 …… 昌平街,春风醉。 被围堵的百姓皆人心惶惶,不过是来看场热闹,哪儿知道不只遇到了砸场子挑事的恶霸,又先后遇京城守卫兵和锦衣卫的双重排查,甚至由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两大重臣坐镇。 都惊动了这两号大人物,显然绝非普通事。 苏晋安抚百姓的说法是宫中失窃案,前不久,今上丢了一件重要之物,事涉国本,希望大家配合官府行事。前段时间,宫中确实隐有流言传出,玄德帝丢了一件心爱之物,但未掀起任何风波,也未大肆抓捕窃贼,世人只当绯闻罢了。 可什么涉及国本之物,能同时惊动首辅和锦衣卫指挥使,要知道这两个部门职权并没交集。 等候排查的百姓们有怒不敢言,现场人虽多,却是噤若寒蝉。 尤其是不敢惹谢凛这尊活阎王,也不敢提出异议,稍不配合,锦衣卫就以妨碍公务之名拘捕进诏狱喝茶,前有某官员之子就是拒不配合,就被谢凛当场拿下。比起谢凛,当今首辅苏晋虽面色冷漠,看似威正不通人情,却没有动不动就拿人下狱的嗜好,甚至还同百姓解释了几句,显得和颜悦色多了。 而谢凛到场就给了一句‘奉命办案’,便再无二话。 排查疑犯的方式很简单,那些一眼就能判定身份的人自是被优先排除,先行走人。例如宋清京和宋清络这种世家之女,富商名贵,经常活跃在盛京的知名人物,排查起来较为简单。至于面生的老百姓,自是重点排查对象。 最后,被留在后面的都是这些普通百姓。 原本只是苏晋这边排查一遍就放人,后锦衣卫也来了,谢凛直言不放心,还要再行排检一次。 苏晋不虞,倒也没同谢凛正面起冲突,只冷冷地道了一句‘请便’。 酒肆门口摆着两张椅子,苏晋和谢凛一左一右分坐两边,但谢凛的排场架势明显比苏晋大,身边端茶倒水打扇的人可谓将谢凛伺候得无比周到,茶凉了立马有人换热茶,风扇大了赶紧调整/风/力。相比之下,苏晋这边就显得冷清多了,他随时观察着兵卫的盘查情况,时不时扫几眼人群,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实则锐利无比。 谢凛看着手边刚换的热茶,又转眸瞧了一眼苏晋,阴恻恻地吩咐手下:“去,给苏大人斟杯热茶。” 苏晋未看谢凛一眼:“不必!” “都是同僚,苏大人何必跟下官如此见外,一杯茶而已。”谢凛一顿,看着苏晋清冷孤傲的面孔,似有所悟,“难不成苏大人怕茶水有毒?” 苏晋面色不见喜怒,声音无温:“锦衣卫有两样罕见之物为世人津津乐道也,其一便是茶难喝,而本辅向来对难喝之茶无感,不想勉强自己。” 一为茶难喝,谢凛喜欢的口味向来不走寻常路,又苦又涩,还有一种怪味。二为其心之毒,锦衣卫办案,从不问无辜对错,只论结果,刑讯更是恐怖如斯,跌破无限伦常。 谢凛一噎,阴阳怪气道:“苏大人口味刁钻,下官的茶确实不配入大人之口。” 苏晋总算给了谢凛一个眼神,但那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像是说‘知道就好’。 这时,王继匆忙赶来,只略略扫了一眼人群,便大致锁定了那对可疑母女,目光未做停顿,便直奔苏晋跟前,附耳将赵明檀的话告知。 苏晋面色不显,略微颔首。 余光不经意地掠向人群一眼。 此刻,那名对得上号的中年妇人正在接受第一遍排查,脸上表情诚惶诚恐,与周遭百姓呈现的情绪一般无二。 而那年轻女子则排在妇人后面,两人并未挨在一起,中间隔了十余人的位置。 苏晋猛然想起进入酒肆时,这两人是并行出门,而在他开始排查可疑人等时,她们却是分开的。是他自己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将她们联系成母女。 毕竟中年妇人皮肤黑且糙,像是经历过风霜雨打过的,而女子却是大家闺秀的白腻模样,未经霜寒凄苦。 明檀既说是母女,那便是听到了她们的称谓。 没想到吴王叔没出现,倒派了周西林入京。也是,姑娘家张开了容貌变化大,大家就算对周西林有印象,那也只是停留在小女孩的阶段。 苏晋略作思忖,低语吩咐了王继几句,然后就听见底下人盘查过后,得出一个没问题的结论。 锦衣卫正要将人弄过去继续排查时,苏晋突然开口了,状似随意地问道:“不知这位大娘家住何处?听着像是盛京人士,可口音似乎夹杂了别地的乡音,不知家中劳力是做何营生?” 中年妇人颤颤地说了一个住址,是盛京北边的一处民宅。苏晋有所印象,那边聚集着众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做什么的营生都有,可谓鱼龙混杂。 只听得妇人继续道:“我家劳力是南方渭北人士,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大字不识,就是卖苦力的营生,可能组家呆久了,就沾了我家那口子的地方音。” 谢凛放下茶盏,略瞥了一眼苏晋。 这话问的…….这话又回的…… 竟还专门解释了口音的问题,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苏晋不动声色道:“大娘有闲心来此处,都已将至午时,怕是无人给你家劳力做午膳了,再说将儿女独留家中,可会不放心?” 家住最北边,春风醉却在南边,绕大半盛京城就为了此凑热闹,这妇人也当真够闲的。 妇人不经意握紧拳头,面皮微颤,自觉出话里的漏洞,补救道:“儿女大了,不由草民操心。” 只一句,便不再多说,生怕说多错多。 苏晋略抬眸,余光瞥了眼王继的方向,继续说道:“没什么可问的了……” 一顿,俊脸霎时冷沉下来:“将嫌犯拿下!” 与此同时,王继也迅速出手,快准狠地擒住那名女子,将刀架在女子脖颈上。 一切发生太快,百姓们顿时慌乱起来。 谢凛突然站起身,反手抽出绣春刀,刀背映着他阴冷发狠的面色:“嘘,别乱动!否则,本座的绣春刀该见血了。” 骚乱的百姓骤然鸦雀无声。 谢凛将绣春刀缓缓收回刀鞘,又道:“就地蹲下,抱头,不然……视为从犯?” 众人立马抱头蹲下,生怕动作慢上一步就变成了窃贼从犯。 谢凛邪肆一笑,甚为满意,这才转头看向苏晋:“苏大人,剩下的百姓依旧要例行公事接受排查,这两名嫌犯还请苏大人交由锦衣卫,由下官带回去审讯一二。”虽是请示的语气,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强势。 这是明晃晃的抢功。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王继着实气得不轻,架在女子脖子上的刀都颤了颤,差点划破女子娇嫩的皮肤。 女子脸色白了白,眸眼里溢出愤恨之意。 苏晋似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抻了抻袖摆,云淡风轻道:“确定疑犯身份,自会移交锦衣卫。” 事出反常必有妖,谢凛见苏晋这般好说话,一时愣住没接话茬,反倒思索起苏晋是否给他挖坑了。 这时,那名年轻女子怒不可遏:“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 “我们?”苏晋冷嗤,“难道不是母女?” 说罢,苏晋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至女子身上,眸光锋锐,语调却是不紧不慢道:“竟不知西林郡主其母尚在人世……也罢,欢迎重回故土!” 谁不知道吴王叔满门被斩首示众? 周西林眼前浮现母妃死无全尸的惨状,情绪一时失控,浑身抖如筛糠:“苏晋,你!若不是你,我岂会沦为今日境地?” 当年拜苏晋所赐,否则爹早已荣登大宝,而她则是公主之尊,尽享世间尊荣。 而不是现在……只能如老鼠般躲在阴暗之处,见不得光。 苏晋淡漠道:“追捕窃贼,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确定此女乃逆党之女,苏晋当即便要履行承诺,将两名逆党交由锦衣卫。 远处却乍然响起一道厉声:“苏晋,立马放人。否则,你新娶的夫人就要香消玉损了。” 苏晋瞳孔骤然一缩,抬头看过去。 只见远处一高楼上,赵明檀双手被反剪,嘴也被帕子堵住,锋利的刀尖正抵在她脆弱的脖颈,而她周围还有十数名手持弯弓的黑衣人。 营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瞬间,苏晋慌了。 持刀抵住赵明檀的黑衣人叫嚣道:“我的耐性有限,若郡主无法安然走出盛京城,不妨同归于尽!” 周西林暗恼魅影为何要掳持赵明檀,要劫也劫个有分量的皇族子嗣,她不认为一个小小的赵明檀就能让苏晋和谢凛同时放人。但看到‘妇人’转瞬恢复镇定的模样,不知为何,又相信了。 这应该是爹的意思。 原本他们能顺利脱困的话,自然不用上演这出利用人质出城的戏码。 毕竟两队人马围堵住他们,里三层外三层,街道两旁的高楼上亦埋伏有弓/弩手,强攻的话,不一定能完好无损地逃出盛京。 此次进京,本就属于冒险行为,但她又拗不过爹。 第45章 ...... 时值深秋和初冬交接时令, 天儿说变就变了,忽的狂风大作,天边翻滚的乌云齐聚上空,正酝酿着雨雷电闪。 赵明檀立于高楼, 哪怕被人用刀子抵住命门, 那张好看的脸上未见任何惊恐和慌张, 镇定得不可思议, 与周遭如临大敌的黑衣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着浅紫色的裙赏,层层叠叠的衣裳被风吹得鼓起, 荡漾起缱绻的弧度,长发飞舞,如狂风中脆弱的蝴蝶展翅, 竟带着别样的惊绝之美。 她静静地看着苏晋,掩在袖中的手指颤抖不停,其实她不像表面那般淡定,只是觉得面对这种双方对峙的大场面,万不可输了气势丢了人,也不可给苏晋找麻烦,影响他的判断和决定。 幸亏嘴被堵了没法说话, 要不她绝对能哭出来。 她怕的不是苏晋放弃她,因为任何情况下,她才是他最重要的。可她怕刺客手抖, 万一将她曲线动人的脖颈刺破怎么办, 脖子是要露出来给人看的, 留下伤疤可就不好看了。 好吧,其实她最怕的是绑匪撕票。毕竟,抑郁病死和被人杀死的感觉不大一样。 瞎想一通, 能较好的缓解她的紧张感。 忽然,她只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被魅影从高楼推下。 赵明檀瞳孔急遽瞪大,这是什么路数,还没成功救到人,就要她死? 苏晋脸色骇然大变,步伐踉跄着往前急奔。 然而下一瞬,赵明檀又被魅影堪堪扯住腰间的系带,轻易拽了回去,那动作无不透着危险。 万一系带突然断了…… 苏晋胸间剧烈激荡,几乎不能承受那种结果。哪怕是他设想的,他也无法承受。 奔出去的短短几步,足以让魅影认清赵明檀对苏晋的重要性。 魅影阴声道:“我耐性不足,可等不了你慢慢权衡。” 苏晋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眸光冷如冰雪:“放了周西林。” 只放周西林,至于那位妇人…… 魅影正要让苏晋一并放了那位妇人,却被周西林抢先说了出来:“还有我干娘,必须一起放了。” 魅影皱眉。 “不行,周西林乃朝廷捉拿的钦犯,绝不能放!”谢凛冷不丁出声道。 与此同时,锦衣卫齐刷刷亮出绣春刀,持刀对峙,并火速缩小包围圈,将周西林和那妇人围困中央,暗处的弓/弩手也悄然拉满弯弓,森冷的箭尖对准嫌犯。 自也包括包围圈的百姓。 当然,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不在锦衣卫的计算之内,可以说不在谢凛的考虑范围之内。 “谢凛!” 苏晋咬牙低斥,那张万年不变的俊脸骤然染上显而易见的沉戾,煞气外泄,那股强烈的暴怒让谢凛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印象中,苏晋喜怒不言于表。 哪怕是平常真惹怒了这位内阁首辅,也只是隐带不虞,何曾如此动过怒。 谢凛皮笑肉不笑:“下官是奉皇命办差,除了朝廷要犯,一切人和事皆与锦衣卫无关。大人若要救自家夫人,下官绝不会阻拦,但不能拿钦犯交换,下官可担不起任何风险……” 话音未落,一道裹挟着寒风的弯刀突然从侧后方挥向谢凛,他头也未回,面色陡然阴狠,反手抽出绣春刀就要朝那人手臂砍去:“何方贼子胆敢偷袭本座……” “老娘!”一声娇喝乍然响起。 意识到是何人,谢凛没来由地一震,收势卸了大半力道,将绣春刀一转,刀柄击于蒋瑶光手臂,震得她的弯刀当即脱手落地。 “可恶!什么东西,明檀是本县主至交好友,你敢不救,我让外祖父砍你头!” 蒋瑶光抬脚去踹,却被谢凛轻而易举抓住脚踝。 谢凛眸光阴鹫,全无怜香惜玉之心,用力一推,就将蒋瑶光给推了出去。 刹那间,苏晋动作迅捷,快若闪电,一把夺了谢凛的绣春刀,反手架在他脖子上。 同一时间,那名妇人看准时机,见蒋瑶光落于包围圈,趁着兵卫分神空隙,摆脱桎梏,一把将蒋瑶光拉至身旁,抬手扼住她的脖颈:“退开!” 用力之大,几乎掐的蒋瑶光频翻白眼,一个字都吐不出。 她自诩功夫不错,虽干不过刺客,想着总能偷袭谢凛一两招,让他吃点亏,哪知却被碾压了,又被一个丑妇人吊打。 蒋瑶光愤恨地瞪向谢凛,磨牙切齿。 谢凛则恼怒地盯着苏晋,沉声道:“苏大人,这是何意?” 现场局势反转太快,众人皆愣住了。 赵明檀也愣了愣,苏晋竟然挟持了谢凛。 如今的情况是,赵明檀被魅影挟持,蒋瑶光被妇人拿为人质,周西林被王继制住,而谢凛被苏晋钳制。 锦衣卫和守城兵卫同室操戈,亦是持刀相向。 敌我双方,勉强算是二对二? 看了眼底下场景,魅影收回目光,又转头看向手上的人质赵明檀,了悟道:“没想到苏晋竟也有了软肋。” 赵明檀眼珠左右转了转:才不是? 魅影竟然看懂了:“你不信?” 赵明檀眨眨眼睛:是。 魅影道:“且看着罢,王叔对苏晋的了解远比你这位正牌夫人多。” 毕竟是当年令吴王叔功亏于溃的对手,不知己知彼,岂可言胜? 苏晋能娶妻,只能是因为心之所向,绝不涉及其它考量。 赵明檀自是相信苏晋,只是不能对敌人表露出那份笃定。 空气中寂静了一瞬。 赵明檀抬眸望向苏晋。 苏晋略看了她一眼,便对谢凛道:“瑶光县主因你之故,落于敌手,意欲残害皇族宗亲,又该论何罪?” 谢凛挑指拨向刀刃,苏晋手腕一动,锋利的刀口顿时划破谢凛的手指,再重那么一点力道,谢凛的手指怕就被当场削断。 “下官之罪,自有陛下裁定。”谢凛盯着指上的血迹,眸光诡谲,“既然瑶光县主也被当做人质,兹事体大,下官这就派人进宫,请示陛下?” 苏晋拧眉,倏尔压低声音:“听说那位外室女是你替太子梳拢,外置宅院,不知陛下知晓实情,作何感想?” 谢凛眸色冷戾,旋即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人不是想拖延时间么,下官自当配合!不过现在看来,倒成下官的不是了。” 语罢,若有似无地扫过一个方向:“想来世子爷进宫便利,不妨派他入宫走一趟,也好省一些时间。” 谢凛说这话时,周景风刚从暗处冒头,魅影立时警觉,一把拽起赵明檀往城门方向掠去: “苏晋,你卑鄙无耻!既然毫无诚意,在下也就没甚好说的了。一炷香之内,在北门交换人质,过时不候,苏大人届时可娶续弦!” 身后黑衣人如影随行,成护卫之势。 这其实就是一场博弈,孰轻孰重?谁能舍弃,谁就赢了主动权? 在苏晋迈出那几步后,便输了。因为,苏晋冒不起险。 周景风失了先机,一挥扇子,其余准备现身的暗卫也顺势掩藏了身影。 他将扇子挥得哗啦啦作响,气得直想骂天。 谢凛,这个狗东西。 谢凛晃了晃染血的手指,笑得邪气凛然:“都道苏大人睚眦必报,可谢某人也绝非什么大度之人,都见了血,大人也得伤点肉,不是?” 一顿,扬手吩咐锦衣卫退下。 苏晋冷冷地盯着谢凛,一脚狠狠地踹在谢凛腿弯,直将人踹得半跪于地,绣春刀依旧压制在他肩上:“等着!” * 北城门。 魅影等黑衣人徘徊于城外。 此时,赵明檀双手被绳索反绑于背后,见她没有挣扎和抗拒,魅影随手收了刀,又取出她嘴里的帕子,赵明檀重重地喘了口气,没有刀架在脖子上,不用担心刀尖随时划破自己的肌肤,无形中的恐慌忐忑减轻了些许。 地上随意插着一炷香,火光忽明忽暗,虽是背风处,却依旧被渗透过来的残风吹得加快了燃烧速度。 说是一炷香时间,怕是只能缩短至半柱香。 赵明檀盯着香,脸色不太好。 魅影看出她的意思,说道:“天老爷之过,我也没办法。苏晋能在香燃尽之前赶过来,自能见到完整的你,不能……谁叫你嫁的人是苏晋呢?” 赵明檀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翻滚的乌云,雷鸣电闪,暴雨即将倾盆而至。 她忽然问道:“以天下如今之势,你……你们当真以为吴王叔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 魅影沉默了一瞬:“应是不能!” “既如此,何不助朝廷捉拿吴王叔,亦可将功赎罪。” 魅影冷声道:“将功赎罪?可是给个好死法?别忘了,我们亦是叛党!” 当年控制住玄德帝可是经由他们死士的手,又非三岁稚子,岂会如此天真?皇帝会放过他们?笑话! 赵明檀滞了滞,再接再厉:“就算不能将功赎罪,跟着吴王叔也是迟早有一日落入朝廷之手,倒……” 倒不如…… 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赵明檀突然住了嘴。 她竟想说让这些刺客放弃吴王叔,别为吴王叔所用。可这些人背叛吴王叔,又不能收归朝堂,以后干的还不是杀人放火刀口舔血的营生。 倒不如最后跟着吴王叔被一锅端了,省得祸害。 为了多争取一线生机,她这算不算无所不用其极? 魅影看向赵明檀:“你想说什么?” 赵明檀眸光轻动,冷笑道:“倒是我觉得你们这些刺客干的尽是杀人营生,手法肯定干脆利落,犹甚于刽子手。如果我非死不可,想必你们有的是法子能让人痛苦备受折磨而死,或无知无觉毫无痛苦的死去,我怕痛,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你们生平恐怕没见我这么听话的人质吧,记得给我个痛快,感激不尽!” 想了想,又伸手捂着脖子,冷冷地补了一句:“不能砍我脖子,丑!当鬼也不能有损我的美貌,必是女鬼中的佼佼者。” 魅影:“……” 确实是他有生以来所遇最配合之人质。 如果顺利,可以给个痛快。 恰在此时,苏晋带着人疾奔出城。 香被风吹落最后一点灰烬,时间恰好。 苏晋立于城门之下,身姿挺拔,清俊的面色似结了冰霜,玄色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浑身上下渗透着冰寒冷沉气息。 赵明檀下意识往前走去,刚走了几步,一把明晃晃的刀横在她面前。 赵明檀退后一步,讥讽道:“以我这身板和速度,还能逃了不成?” 第46章 受伤 魅影早已彻底失了耐性, 也不跟苏晋废话和周旋,当然是对苏晋没了最基本的信任,只猖狂凶狠道: “苏晋,你没资格跟老子谈筹码和条件, 立马给老子将郡主母女都放了!如果你不在乎新夫人的性命, 尽管给老子试试, 多说一句屁话, 老子就在你夫人身上放一刀血。” 说着,就把刀放在赵明檀脸上:“第一刀从这里开始。” 赵明檀大惊失色, 却强装镇定地看向苏晋:“没,没关系的。” 如果她的脸没有瞬间褪色成苍白的话,就显得此话可信多了。 苏晋看着她那失去血色的小脸, 唇线绷紧,声音冷如寒潭:“放人!” 互换人质时,那名妇人依旧劫持着蒋瑶光,同周西林并行往刺客的方向走去。见她们走了一小段距离,魅影方才收起刀,用力推了把赵明檀让她往对面走,虎视眈眈的黑衣人依旧箭指赵明檀的后背。 赵明檀深呼一口气, 边摸着自己的脸边加快步子,待与周西林于中间狭路相逢时,周西林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而周西林身旁的妇人猛地把蒋瑶光往她身旁一推。 蒋瑶光被推得撞在赵明檀身上, 连带着赵明檀又往回退了好几步。 苏晋瞳孔一缩, 急忙朝赵明檀奔去。 刹那间,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瞬间划破长空,震得脚下土地都晃动了几波, 伴随着城墙坍塌瓦砾飞扬以及哀嚎惨叫声。 城墙根下竟埋藏了大量的火/药,威力巨大。 许多身处爆炸中心的侍卫和城墙内的百姓皆被炸得血肉横飞。 飞沙走石中,赵明檀没看见苏晋的身影,心里顿时慌乱起来,也顾不得晕头转向的蒋瑶光,拔腿就要去找苏晋。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她重回过去,不是为了让他短命的。 赵明檀满心满眼担忧着苏晋的安危,结果没跑几步,衣领就被那名妇人拽住:“想跑儿,没门!” 而蒋瑶光则被周西林一把抓住,蒋瑶光被妇人掐的差点要了半条命,刚缓了口气,力气还没恢复,就不管不顾地抬掌攻击周西林,但她却低估了如今的周西林。 周西林一拳揍在蒋瑶光胸口,就将她给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下一瞬,随着一声口哨响起,十几匹千里良驹不知从何处跑过来。 妇人拽着赵明檀,周西林抓着蒋瑶光分别跃至马背,十几名黑衣人紧随其后翻身上马,一行人顿如离弦的箭飞奔离去。 待浓烟稍散,苏晋推开身旁的死尸,捂着胸口勉强站立,毫不在意地抹了抹嘴角的血,纵身跃上马背,带着剩余的寥寥几人急追了过去。 周景风灰头土脸地大喊:“苏晋,你不要命了!” 说着,便要追上去。 苏晋回头道:“回城调兵。” * 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雨势颇大,伴随着狂风雷电,天色也暗沉得不像话,整个天空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妖兽。 暴雨之下逃命赶路尤为不易,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艰涩难行。马蹄深一脚浅一脚,更会留下明显的踪迹。 那名黑黝的妇人皱眉看了一眼身后清晰的马蹄印,转向周西林道:“兵分两路,老地方会合。” 一顿,将赵明檀扔到魅影的马上,给了个别有深意的眼神:“一旦……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明檀腰腹重重地撞在马背上,疼的她一哆嗦。 她浑身湿透,头发湿哒哒地黏在面颊,模样甚是狼狈,豆大的雨水直往口鼻灌,又冷又难受。可当她听清妇人粗犷浑厚绝然不同于之前的声音时,陡然涌起的惊骇掩盖了身体上的痛苦。 这妇人竟是男人乔装而扮? 他就是……吴王叔? 难怪前世苏晋一时大意让吴王叔和周西林逃出了京城?苏晋怎么都没想到吴王叔竟男扮女装进了盛京! 妇人装扮的吴王叔弃了马,只带了两名黑衣人转向另一条小道,瞬间隐没了身影。 赵明檀略微惊诧,转瞬便明白了。 是因为雨势太大、马蹄易留痕、带上人质不便逃命,吴王叔才不打算带她这个累赘人质,让周西林吸引苏晋和锦衣卫的注意力引开追兵,方便他逃走。 虽将大部分人马留给了周西林,不过也只是为了牵制追兵罢了。 能叛乱者,果真心肠极硬。 亲生女亦可利用舍弃。 赵明檀忽的捂住肚子,神情颇为痛苦:“肚子疼,停、停下。” 疾风雷雨中,魅影并没听清她的声音,依旧加快鞭子赶路。赵明檀只得拽了魅影一把,提高声音吼道:“快停下,我肚子痛。” 魅影总算听清了,古怪地看了赵明檀一眼:“你想干什么?” 赵明檀表情痛苦至极:“就一小会儿。” 魅影好似理解了她的意思,顿时勒住缰绳,让她下马,丝毫不担心她逃跑。 赵明檀下了马,绣鞋踩在脏污的泥泞里,裹紧湿衣服,踉跄着走向旁边的林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魅影二话不说,一把捞起赵明檀甩在马背上,朝周西林的方向追去。 周西林扭头看见追上来的魅影,恼道:“刚干什么去了?” 魅影:“她说肚子疼。” 周西林冷冷地瞪了赵明檀一眼:“事多。” 说完,又看向旁边被手下黑衣人钳制住的蒋瑶光:“等脱了困,再跟你们算账,新仇旧恨一起算。” 蒋瑶光被堵了嘴无法发声,只能挣扎着愤怒地瞪向周西林,赵明檀却能开口:“只有旧怨,何来的新仇?” 周西林好不要脸道:“皇帝老儿灭我满门,苏晋毁我爹大计,皆是不共戴天之仇!” 蒋瑶光的外祖父下旨抄灭吴王叔一脉,苏晋力挽狂澜阻挡吴王叔问鼎九五之路,这就是周西林所谓的深仇大恨。可她是不是忘了,如果吴王叔没有发动叛乱,何来后面之事? 他们将京师搅得天翻地覆,发动不义之战,还有理了? 赵明檀默了默,冷不丁说道:“周西林,吴王叔利用你拖住追兵,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你可心有不愤?” 周西林恼恨道:“闭嘴!赵明檀,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 赵明檀眼眸轻垂,不再说话。 果然,那名妇人就是吴王叔。 魅影看了一眼周西林,眼神复杂,动了动唇,倒底也没说什么。 郡主只是继承了主子的狠辣,而无其它。 …… 赵明檀环紧双臂,又冷又饿,渐渐体力不支,颇有种头重脚轻的混沌感。两辈子都没淋过这么大这么久的雨,她勉强辨认着周西林逃跑的路线,发现完全就是徒劳,她又不认识路,方向感又弱,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原以为会是苏晋率先追过来,结果却是谢凛带着锦衣卫赶在苏晋前面追了过来。 赵明檀眸子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揪起衣摆。 难道苏晋真出事了? 那些火药不是普通的刀剑利器,动辄就能变成尸山血海,即使武功高强之人,也无法徒身与毁灭性极强的炸药相抗衡。 一瞬间,赵明檀心乱如麻。 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在赵明檀忧心苏晋时,那些黑衣死士便被解决了将近一半。周西林眼见情况不妙,怒吼道:“可恶!你们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蒋瑶光和赵明檀?” 显然恐吓错了人,谢凛邪肆一笑,不以为意道:“她们,只对苏晋有用,对本座来说不值一提。” 扬手一挥,锦衣卫疯狂捕杀。 黑衣人这边节节败退,毫无胜算。 魅影急道:“郡主,快走!” 周西林咬牙切齿道:“将她们给我带上。” 魅影只点了几名黑衣人带上赵明檀和蒋瑶光策马而逃,剩余的黑衣死士全部留下断后。 但不一会儿就被锦衣卫追上了,并围困至悬崖边。 眼见着身边的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魅影忽然道:“对不住了。” 尖锐的匕首应声刺向赵明檀胸口,眼前寒光闪现,赵明檀还没反应过来,魅影就被不知何时脱困的蒋瑶光猛推了一把,刀锋顺势一偏,堪堪划过赵明檀的手臂。 鲜血混着雨水而下。 蒋瑶光拽起赵明檀往旁边躲去,心里却将谢凛这个狗东西骂了千百遍。 魅影见一刀落空,毫不犹豫地提刀再次挥向两个姑娘。 然而下一刻,刀锋却忽然转了个方向,击落半空中的利箭,一支射向周西林的箭。 周西林听闻身后的动静,抬手杀了一个锦衣卫,扭头便看见不远处的魅影倒在了血泊中,身体被箭矢贯穿整个前胸,他的手指着她的方向,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 她没来由地一慌,大喊道:“魅影!” 谢凛手持弯弓,慢悠悠地搭上一支利箭,再次对准周西林。 而赵明檀和蒋瑶光则趁此机会,悄悄地往旁边的小路溜去。谢凛不值得信任,以他方才所作所为,很有可能将她们两个弱女子灭口,趁乱先逃方为上策。 蒋瑶光看了一眼赵明檀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能不能坚持?” 赵明檀咬了咬牙:“没事,不是致命伤,我们快走。” 她脊背一僵,忽然推了一把蒋瑶光,受伤的手臂随之一痛,就被反扑过来的周西林死死抓住。 周西林眼睛赤红,周遭的死士已死绝,全无从锦衣卫手中逃脱的可能性,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力求抓一个垫背,整个人犹如发了疯般,将赵明檀拖至悬崖边,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蒋瑶光紧随其后,飞扑至悬崖边,危急关头拽住赵明檀另一只手臂,愤怒吼道:“周西林,你要死别拉着明檀,我们可从不欠你什么!” 周西林狂笑道:“蒋瑶光,以前你就处处同我作对,不就仗着你外祖父是皇帝,今日正好,我们一起到地下清算前账……” 周西林使劲儿将赵明檀往下拽,意图连带蒋瑶光一起拽下去。 “瑶光,快松手!”赵明檀急着让蒋瑶光松手,可蒋瑶光却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倒钩的铁索朝周西林钩去。 周西林不甘地松开赵明檀,坠入无尽的深渊。比起落入锦衣卫的诏狱受尽折磨逼问其父的下落,她宁愿死得痛快些,免受其罪。 雨势渐小,山体有滑坡的趋势,崖边土石亦有松动的迹象。 谢凛站在悬崖边,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铁索寒钩,完全无视两个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姑娘,只是阴冷地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挥手:“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下崖搜人!” 说罢,便要带着锦衣卫找路下悬崖。 “谢凛!” “谢凛!” 两道女声同时响起。 谢凛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悬崖边。 蒋瑶光放软了语气:“谢凛,以前骂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先将明檀救上来,好不好?” 赵明檀道:“谢凛,你不想救人是因为苏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将瑶光拉上去,不用管我的死活。” 谢凛冷笑一声:“呵,你们还真是太高估了自己。本座救不救人,向来只凭心意。” 两个妙龄姑娘命悬一线,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亟需救援的赵明檀处境更为堪忧,蒋瑶光只要轻轻松手便可自保,不必被拖拽至深渊。然而,赵明檀手臂被鲜血染红,蒋瑶光的手亦被被悬崖边的怪石磨得伤痕累累,因使力手背血筋暴起,却始终没有松手的迹象。 若是平时,何须谢凛帮忙,蒋瑶光便可轻易将赵明檀拉上来。可此刻,蒋瑶光被周西林那一脚踹出内伤,胸闷气短,压根使不上全力。 蒋瑶光愤恨地瞪向谢凛:“究竟要如何,你才会救人?” “县主,你听不懂人话?我已经说过了,全凭心情!”谢凛比较好奇蒋瑶光究竟会不会撇下赵明檀,他可没有救对手妻子让对手承情的想法,何况苏晋让他无法手刃仇敌,于公于私,谢凛都不想让苏晋痛快。 苏晋不痛快了,谢凛就痛快了。 谢凛的目光落在蒋瑶光身上略顿了一下,颇为好心地提醒道:“县主想要活命,其实法子很简单,手臂自然放松,五指慢慢松开……” 蒋瑶光/气得要吐血,破口大骂:“狗东西,你以为本县主是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为了求生便可放弃好友的性命,本县主可没你这般龌龊不堪,自私自利。” 因情绪激动,蒋瑶光手指抖动,赵明檀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看着将坠不坠,颇为胆战心惊。 赵明檀因疼痛恐惧而脸色惨白,她咬紧了嘴唇,眸光掠过一望无际的深渊,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也算是明白了,谢凛是当真不愿意不愿意救她。 锦衣卫已尽数找路下悬崖搜捕周西林,而今崖边,只有谢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深陷险境,全无施以援手的打算。 蒋瑶光放软姿态并不能让谢凛改变想法,索性不管不顾地骂起谢凛,而谢凛也因蒋瑶光这番颇具侮辱性的痛骂而变了脸色,声音冷如森寒的地狱:“本座龌龊不堪,不配同高尚伟大的县主说话,就此告辞!”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 蒋瑶光:“你!” 赵明檀看了一眼蒋瑶光,再看蒋瑶光被石壁磨得渗血的手,很想说瑶光你放手吧,可话语蠕动到唇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想到了苏晋,想到若是自己死了,他会不会又变成前世那个乖张狠戾的苏晋,成为平西王手中一把杀人的利器? 犹豫不决时,她看到蒋瑶光的身子被她拖拽到一点点往下滑,她想活却不能白白搭上瑶光,细白的手指搭上蒋瑶光的手:“瑶光,帮我告诉苏晋,他是我此生心之所向,唯一挚爱!” 蒋瑶光瞳孔瞬间放大:“你干什么!不要!” 赵明檀想要掰开蒋瑶光的手,刚掰开一根手指,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怒声。 “明檀!” 是苏晋。 赵明檀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身影闪现,她只看见苏晋惊慌到极致的眸眼,踉跄的步伐,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素来镇定自持的苏首辅彻底慌了,比魅影用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他惊惶失措。 魅影挟持她是有所图,苏晋心慌,却也知道交易没兑现前,魅影不会伤她性命。 可方才,他看到明檀挂在悬崖,蒋瑶光堪堪拉住她,而她为了不连累蒋瑶光竟然想要自我放弃。 如果晚上一步,就一步之差,他可能就要彻底失去她。 直到将赵明檀从悬崖拽入自己怀里,那颗几欲跳出胸腔的心依旧难以平静。 苏晋用力地抱住她,嘴唇直哆嗦:“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来的不够快!” 下一刻,冷冽的眼神陡然转向谢凛。 一掌毫不客气地挥出,将谢凛打向了悬崖边。 苏晋那一掌几乎运了全部的内力,是下了死手,完全没有顾及同僚情面。如果不是半路遭到锦衣卫的阻截,他早就追了上来,何至于让明檀置身险境。 幸亏谢凛反应够快,后脚稳扎使力,绣春刀插入岩石,才不至于当场被击落悬崖。 苏晋冷声道:“一为你阻我,二为你漠视两位姑娘的性命。” 谢凛眸光鹰隼,抬袖插了插嘴角的血迹,正要说什么,爬起来的蒋瑶光猛地抬掌推向他:“混蛋,见死不救,该死。” 谢凛下意识躲避,蒋瑶光推了个空,身子不可避免地扑向了悬崖。 蒋瑶光大叫,两手在空中胡乱抓取。 鬼使神差的,谢凛竟然伸出了手。 两人一起落了下去。 赵明檀还没从死里逃生余悸中缓过神,就见蒋瑶光坠入了悬崖,她的身子摇摇欲坠,脸色骤然失去了血色:“瑶光,瑶光……” 第47章 一直在 紫昙小筑。 苏晋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赵明檀, 惨白的小脸,紧皱的黛眉,即使昏睡亦是不安稳的姿态,以及手臂绷带下掩藏的森然伤口, 无不让他心痛悔懊。 哪怕自诩站在如今的位置, 权柄在握, 已非曾经被流放的青稚少年, 哪怕自持羽翼已丰,他依旧让她陷入了险境, 差点生离死别的险境,而他自己也被敌人逼的几乎丢盔弃甲。 当她被吴王叔劫走,当锦衣卫半路拦阻他, 他快气疯了,恨不得屠尽一切阻他碍他之徒。 他几乎不敢想,她半坠悬崖之景。 更不敢想,她竟为了不拖累蒋瑶光而甘愿自弃性命。 苏晋只觉一阵目眩袭来,身体控制不住的晃荡,他撑住床柱,才勉强缓过心神。 张太医给赵明檀处理好伤势, 又诊了脉象,一抬头就见苏晋又戚又痛的神情,兀自一顿, 印象中清傲冷厉的首辅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何曾露出如此萎靡神色。 “情况如何?” 冷冽的声音袭来, 张太医再瞧之下,苏晋已然恢复平素清威之色,让人只觉方才一瞬间似为错觉。 张太医不敢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两三轮的年轻首辅有所怠慢, 赶忙恭敬回道:“少夫人的外伤并无大碍,未曾伤及筋骨,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体虚累乏,心神又受了刺激,才会昏迷不醒,待臣开几副安神滋补的方子调治即可……” 一顿,又道:“少夫人淋过雨,寒凉侵体,恐半夜高热,臣另开两副发汗解表的方子。如果未发热,按之前的方子进药便行。” 赵明檀幼时经常找张太医诊病,张太医对赵明檀的病情较为了解,半夜多半是要发热的,担忧大晚上的又被苏晋拖来,便提前预防了。 苏晋颔首:“有劳。” 一旁的苏母拍了拍胸口,高悬的心总算能稍微落至原处:“还好有惊无险,只是这好端端的,明檀为何会被劫持?我前两天还说,一品轩的事交给底下人办就好,少出去,女孩子不比男儿,外面的危险真是无处不在,这还是盛京城天子脚下都能生出事端……” 苏母不知当时的凶险之境,只觉得妇道人家少抛头露面,便能免去诸多危险和麻烦。何况,这个儿媳是长得真真好看,好的皮相是福,但也可能遭觊。 苏母并无埋怨之意,只是见明檀遭了罪,难免多了几嘴。 苏晋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明檀。” 苏母看了一眼苏晋郁结的脸色,说:“阿晋,你也累了,担惊受怕了一天,先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照料着。” 苏晋摇了摇头:“不用,天色不早了,母亲回去歇着罢。” “也好。”苏母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表哥好生照顾……表嫂,湘儿陪姨母去休息。” 陈湘儿接受了即将成亲的事实,也接受了自己其实没那么爱表哥的事实,整个人颓然不堪,也没甚么心思生幺蛾子,她抬头看了看苏晋,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赵明檀,便老老实实地扶着苏母离开了。 烛光摇曳,昏淡的光亮映着赵明檀虚白的脸。 苏晋坐在塌边,轻轻地握着赵明檀的手,不言不语,就那般痴迷地看着她,瞧着她,那般深情专注的眼神,像是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骨髓,印入灵魂最深处,永生永世再难忘记。 待香柳熬好药进屋,手中汤药便被苏晋一把端走。 苏晋挥手:“出去。” 香柳应诺,掩门退下。 苏晋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避开赵明檀的伤臂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才重新端过药碗,待汤药稍凉些,舀了一勺伸至赵明檀唇边。 然而,无知无觉的人儿哪会自行张口,苏晋尝试了两三回,半滴汤药都未灌入。 他眉头轻皱,低眸看着那抹泛白的唇,略微沉吟,便想到了好法子。 以嘴渡药。 苏晋喝了一口,慢慢凑近那抹香甜的少女唇,撬开她的唇舌,就这般一口又一口将药全部渡了进去。 这药确实苦涩。 赵明檀即使毫无意识,眉头皱的又深锁了几许。 苏晋不舍地离开那抹香甜,动作轻柔地将赵明檀掩入温暖的被褥,又贴心地掖了掖被角,确保夜里的寒凉没有机会侵入一丝一毫,而他就着床边陪着她,寸步不离。 饶是他再如何精心照料,明檀半夜依旧发起了高热,初时手脚冰凉,继而全身滚烫似火。 苏晋又火急火燎地让婢女熬退热汤药,他则用热水擦拭明檀的身子试图降温。 衣衫解开,姣好的酮体展露无疑。 苏晋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有的只是如何让她好受。 “不要……苏晋……不要……”一声呓语夹杂着无限痛苦溢出。 苏晋以为是碰到了她的伤臂,自责之下,动作越发的轻柔。然而,明檀似乎梦魇了,嘴唇不停翕合。 他凑近,低问:“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变成那样,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二十载……”断断续续的呓语,显然是烧糊涂了。 苏晋眉心微凝,定定地看着她:“变成哪样?还有……什么二十载?” 明檀及笄之龄,未曾到双十年华,何故说出二十载这般奇怪的话? 而她的脸色瞧着竟是如此痛苦,不是那种身体之痛楚,而是仿佛历经世事沧桑所呈现的——情感上的悲痛。 可她是长在深闺中的娇娇女,除了幼时被病痛所折磨,向来都是家人捧在手心里的至宝,何曾经历过什么苦痛和人情练达。即使幼年体弱多病,可在他印象里,她依旧是个活波伶俐的小姑娘,从未被阴霾遮蔽。 “你……你不要同……” 明檀似乎又说了什么,声音低若不可闻,苏晋听的不甚明白,他想要听的更清楚些,耳朵几乎凑在她唇上,等了半晌,她却什么都不说了。 苏晋无奈摇头,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转身拧起一方温热的帕子覆在她额头,又取过另一方帕子继续擦拭她的身子。 “大人,退热的药熬好了。” “放桌上,出去。” “是。” 香柳将药碗放在塌边的矮桌上,便退了出去。 第48章 …… 门外, 采蜜探头探脑地往里瞧,香柳看一眼她,顺势将门关上。 “香柳姐姐,大人真的懂得如何照顾病人吗?”采蜜用一脸怀疑的表情, 小声问道。 “嗯。”香柳戳了戳采蜜的脑门儿, “肯定比你懂, 比你会。” 采蜜嘟囔:“那还不是你没给我机会, 每次姑娘生病,都是你在跟前忙前忙后, 我都插不上手。” 香柳气笑了:“让你照顾姑娘,你倒自个儿先打起瞌睡,我放得了心么?” 采蜜自知理亏, 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凑到香柳耳边道:“这些天我瞧着大人对我们家姑娘是真好,原想着首辅大人肯定不能嫁……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就被香柳一把捂住了嘴。 香柳将采蜜拉到暗处,没好气地低骂:“大人就在屋头,你也不怕被大人听见,长没长脑子?下次再这般胡沁, 嘴巴不把门儿,就让姑娘遣你回赵府。” 采蜜委屈巴巴道:“好姐姐,我错了。” …… 苏晋没让婢女帮忙, 又是喂药又是擦拭降温, 皆亲力亲为, 就这般折腾了半宿,明檀总算烧的没那么厉害,但她的眉头依旧深锁。 “明檀。”苏晋低喃, 慢慢抚平她紧蹙的秀眉,略微一顿,黑眸深邃无比,“我不止要你的二十载,短短二十载如何够,我要你长命百岁,要你的一生一世。” 若世间真有轮回,我更想要你的生生世世。 一生,也太短了。 “主子。”门外响起王继的声音。 苏晋看一眼赵明檀,走至门外,并掩上房门:“说。” 王继面带喜色:“吴王叔落网了。” 苏晋拧眉:“在哪儿抓获?” “周世子带兵于离京三十里地的东泉村将吴王叔擒获,东泉村背靠大山,以往搜查到东泉村时,吴王叔逆党便躲于深山,后与当地的里长勾结,将整个东泉村变成了大本营。” 王继顿了顿,继续说道:“据周世子传回的消息,深山中藏有一处铜矿,被逆党用于兵器冶炼。” “原来如此。”苏晋勾唇。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苏晋曾陷入一种思维误区,认为以吴王叔狡诈的性子,他能想到的,吴王叔定也能想到,必不会躲于盛京或京郊。殊不知,吴王叔偏要反其道而行,而东泉村隐藏的天然铜矿更值得吴王叔冒险。 “找到瑶光县主没?”苏晋问。 王继摇头:“我们的人,还有锦衣卫都在找县主和谢指挥使,但只发现了周西林的尸体……血肉模糊,差点都无法辨认,恐怕……” 悬崖高约数十丈,恐怕是凶多吉少。 苏晋扫了一眼王继:“继续找!有谢凛那个命硬的家伙在,没那么容易死。” 说罢,便转身回了屋子。 苏晋负手而立,静静地盯着赵明檀,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支发簪,正是赵明檀被劫持当天所佩戴的簪子,后被遗失在了树林。 发簪仍带着皮屑泥土,应该是被插在树上的。 “东泉?” 明檀怎知吴王叔的老巢在东泉村? 赵明檀似乎魇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会儿是东宫郁郁寡欢的日子,一会儿是苏晋爱而不得的痛苦以及他掀起的尸山血海,一会儿又是她如愿嫁给他的婚嫁场面,一会儿又是深坠悬崖边的恐惧,前世今生的诸多景象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交织拉扯。 前世?今生? 不,前世已成过去。今生,她已嫁给了他。 不止嫁给了他,她和他还要携手走过无数春秋岁月,绝不会如上辈子那般早早就阴阳两隔,前世的遗憾和痛,今生定不会重演。 所以,她要活着,任何时候都要好好活着。 荒芜的墓碑前,一抹清俊消瘦的身影扶着她的碑悲痛欲绝,整个人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说:“明檀,我悔,我恨……” 他好难受,好伤心,她还想握住他的手,好想抱抱他,好想告诉他,她就在他身边。 可她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那双手怎么都伸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暴自弃,看着他在仇恨中浮沉扭曲,变成一个恐怖如斯的佞臣,可他原本是一个多么风光霁月的人啊。 赵明檀无意识地挥手,手落在一个宽大温厚的掌心,触感熟悉。她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睁开眼睛,入目正是那怎么都抱不到的人。 “苏晋,我在,一直都在的。”她眼眶泛红,嗓子干哑的厉害,却一遍遍地说着,“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都不知道。” “明檀。” 赵明檀不知梦境和现实,猛地坐起身,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住苏晋,牵扯到手臂上的伤,痛的她恍然回神,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苏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心疼道:“你受伤了,疼不疼,要小心啊,莫要这般大幅度的动作。” 他的语气既温柔又多情,赵明檀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小臂,轻轻吹着她的伤口。 他轻哄:“乖,吹吹就不痛了。” 她的眼睛红的越发紧,偏头偎依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终于哭出了声:“苏晋,衍之哥哥,夫君,我……我真的好害怕……” 她怕死,怕的要死。 幸亏,他来了。 苏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也怕,还好,你现在偎依在我怀中,在我身边。” 那一刻,如果他救不了她的话,他会追随她而去。 等到赵明檀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忘了什么事,正当她努力回想时,秦氏和秦珊珊风火火的进来了。 她们一来就把苏晋挤到了旁边,赵明檀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苏晋。 “明檀,你可吓死母亲了,天可怜见的,你何时遭过这么大的罪?” 秦氏心有余悸,明檀昏迷的这几天,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这还是苏晋未详尽当时全貌只粗略说了明檀被劫持之事,如果秦氏知道明檀命悬一线差点天人永隔,估计能哭晕死过去。 秦珊珊也难得没有‘讽刺’明檀,捻着小手帕,红着眼睛说道:“可算是醒过来了,大难不……大难之后必有后福。” 第49章 …… 赵明檀虚弱道:“母亲, 珊珊,让你们担心了。” 苏晋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响起管家的声音。 “大人, 宫里来人了, 陛下有召。” 苏晋转头看了一眼赵明檀, 对秦氏和秦珊珊说道:“母亲, 秦大姑娘,明檀此番受了惊吓, 我有事在身,无法陪伴左右以宽其心,有你们陪她谈心叙话, 我便放心了。” 秦氏道:“公务要紧,这里有我们,不必担心。” 苏晋离开后,秦氏对赵明檀说:“昨日我来过一趟,眼见着苏晋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不假手于人,我才算是真正打消疑虑, 一介首辅能做到如此地步,他是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就算是你父亲对我也未必能放下朝堂公务亲自照料受伤或生病的我, 你嫁给这般一个知冷知热懂得心疼人的夫君, 我本该将心放回肚子里, 可你这回竟被人劫持了,母亲又有了新的担忧……” 怕你成为别人对付苏晋的软肋。 赵明檀大概知道秦氏的忧虑,她握了握母亲的手, 软声说道:“这次的事真是意外,那些贼人不是专门劫持我的,就连瑶光也被劫持了……” “瑶光!”赵明檀总算反应过来忘记了什么,一脑海全是魅魍之景,竟忘了自己被苏晋救下而蒋瑶光却摔下悬崖的事,她急忙问道,“瑶光呢?她在哪儿?还……活着吗?” 说到底瑶光是受她拖累,真出了好歹,她万死难辞其咎。 秦珊珊忙道:“明檀,你别激动,瑶光还活着,她跟个泼皮猴儿似的,老天爷可懒得收她。你先好好养伤,等养好身体,我们一起去看她。” 赵明檀刚松懈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她伤的严重不?” 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定是受了伤。 秦珊珊宽慰道:“不重,就腿上受了点伤,过来苏府之前,我已经去安南公主府看望过瑶光。” “那就好。”赵明檀说。 秦珊珊和秦氏对视一眼,默契的没再说蒋瑶光。其实,蒋瑶光的情况算不得好,只是顾忌赵明檀的身子状况怕她伤神,才没说的那般详尽。 赵明檀昏迷了整整三天,而蒋瑶光也是坠崖后消失了三天于今天早上才回到公主府。 这三日,公主府闹得人仰马翻,安南公主更是哭成了泪人,蒋瑶光和谢凛落崖后,不论是锦衣卫,还是苏晋专门派遣搜寻的兵将和公主府的侍卫,都没在崖底找到人,结果今早上城门开启后,蒋瑶光便被谢凛给抱回了公主府。 只是蒋瑶光的样子可谓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珠钗乱鬓,衣衫破碎成了布条,摔骨折的腿被简单处理过,是用谢凛的衣服撕成布条缠绕包扎,而她身上披的也是谢凛的衣服,整个人虚弱至极,面色惨白惨白的,那副样子就像是惨遭蹂/躏似的。 谢凛就这样抱着她去了公主府,一路所过,落在外人眼里难免想入非非。 秦氏和秦珊珊来苏府的路上,恰巧看到这一幕,便先绕道去了公主府。 安南公主见爱女如此,便质问谢凛,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凛只说:“如公主所见,瑶光县主受了伤,本座好心救了她而已。” 说完,便扬长而去,着实将安南公主气得够呛。 而蒋瑶光从始至终就没开过口,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瞬息得了失语症,安南公主也不忍心多加盘问,派人去请了太医给她检查身体治伤。 左腿摔骨折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坐一段时间轮椅。 对于爱跑爱动的蒋瑶光来说,属实太难过。 * 天牢。 吴王叔身戴枷锁,手脚皆被铁链所缚,他狂笑着,动作幅度之大将铁链拉扯的哐哐作响。 “要真论起谋略本事,你有哪点及得上我,你我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你之所以胜过我,只不过胜在比我年长一岁,先帝才选了你继承大统,这该死的长幼有序,天下江山本该归属于我,我不服,我不服,就这一岁,我便同皇位失之交臂。” 玄德帝冷眼看着吴王叔:“天不选你,时不待你,叹奈何?就算你强于朕又如何,德不配位,朝臣不拥戴你,百姓不臣服你,即使你坐上此位焉能长久?” 当年储君太子病逝后,先帝曾在五皇子和六皇子之间犹豫不决,要说聪明才智可能身为六皇子的吴王叔略胜一筹,但要说身为五皇子的玄德帝有多平庸那也是谈不上。而且,五皇子比六皇子的性情稳重,为君者切忌被人肆意窥探想法,在这方面六皇子则稍显浮躁,虽然先帝更喜欢六皇子,但思来想去,先帝弥留之际还是选了五皇子,封六皇子为吴王。 吴王叔对此积怨已久,从未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一直暗中垂涎皇位,这才有了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 多年筹谋布局,玄德帝亦被控制于手,眼看皇位唾手可得,最后却因为苏晋而失败。 吴王叔岂能甘心? “哈哈哈,德不配位,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历史真相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吴王叔神情扭曲,状若癫狂。 “陛下,苏大人到了。” 玄德帝点了点头。 苏晋一身绯色鹤纹官袍缓步踏入:“臣见过陛下!” 吴王叔一见他,便狂舞着铁链痛骂,赤色双眸全是生啖其肉的仇恨之意:“无耻小儿,屡次三番毁我大业,他日我必化为厉鬼取尔性命!” 苏晋脸上没什么情绪,就连语调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淡声道:“恐怕要让阁下久等了。”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说道:“爱卿运筹帷幄,捉拿反贼,护我朝安定,功不可没。” 苏晋眸眼轻动,不卑不亢道:“陛下,吴王叔逆党由周世子抓捕归狱,要论首功,当属周世子,臣不敢妄自居功。” “爱卿自谦了。” “好一副君臣谦睦的模样!”吴王叔讽刺道,“我落网究竟是周景风那个纨绔小儿的功劳,还是这位智及则妖翻手可定乾坤的首辅的功劳,难道五哥心里不清楚吗?” 第50章 …… “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五哥,我们都老了,你已日落西山,再看看你身边的年轻人, 正当壮年, 你竟然还能安然入睡?如此开阔胸襟, 是我就难以做到。” “我筹谋十数年的大业, 就这样被一个年轻人摧毁,当真是心有不甘哪, 逃亡将近五年,意图东山再起,竟又再次败北。”吴王叔看着玄德帝, 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你说他疯,可他的思维却又是如此清晰,“五哥,你一手扶持起来的锦衣卫全都是废物,处处落于苏晋之后,可叹大周危矣, 我就算篡夺了皇位,可祖宗的基业仍在,这个天下仍旧姓周, 等到五哥宾天, 就不知谁主天下?” “哈哈哈, 谁主天下,谁主天下?” 苏晋拧眉,撩袍而跪:“逆贼吴王叔居心险恶, 意图挑起君臣不睦,且不知陛下乃盛世之明君,心如明镜,知人善用,岂会中了宵小之徒的离间之计?臣的前程,臣的家族荣辱皆系于陛下,臣对陛下从无二心,天地可鉴,臣只愿大周国祚绵长,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而臣能有幸与前朝贤相并论,便是臣此生之鸿愿。” 玄德帝眸眼深暗,忽的笑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拙劣不堪一提的离间计也好意思拿出手,六弟,这些年当真是没甚长进,退步了。” “是啊,我退步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要论阿谀奉承拍马屁之功,要论隐匿二心,我还真是比不上现在的年轻人。”吴王叔眼波诡谲,“我的结局已注定,可大周的结局还未定。” 话音未落,吴王叔嘴角便溢出鲜血,笑得越发诡异。 玄德帝眸子一紧:“那批兵器炸药藏于何处,快说!” 吴王叔却看向苏晋,森然道:“苏晋,你手眼通天,权倾朝野,眼线无数,肯定知道……那批武器藏于何处......” 说完,吴王叔倒地不起,口里鲜血越发汹涌。 苏晋凤眸沉了沉,探手试了试吴王叔的鼻息,又掰开吴王叔的嘴:“陛下,叛贼嘴里藏了毒,已自戕身亡。” 玄德帝深深地看着他,长叹道:“锦衣卫审讯逆党得知,吴王叔曾于东泉山私自炼制了一批数量庞大的炸药兵器,威力之巨大,足可摧毁数座城池,不论落于何人之手,对我大周都是极大的威胁。爱卿思维敏捷,原本召爱卿前来,便是为着能否从吴王叔嘴里套出一些有用消息……” “罢了。”玄德帝顿了顿,瞥了一眼吴王叔的尸体,说,“这批兵器火药的下落就交由爱卿追查。” 苏晋:“臣领旨!” “终究是手足一场,殓尸,择一处风水宝地,入土为安。但愿吴王来世做一清正之人,莫要投身皇族。”玄德帝看了一眼吴王叔的尸体,转身朝天牢外走去。 大太监汪拱道:“陛下仁德。” 苏晋站在天牢外,抬头看着幽远的天际,天边云卷云舒,可他却无法享受这份惬意。 即使恪守为臣本分,也经不起君心试炼。 良久,苏晋极淡地扯了一下唇角,缓步往苏府而去。 * 窗蒲半开,帘卷秋风。 赵明檀身披厚实的披风坐在窗边,微眯着眼睛瞧着窗外风吹起的落叶,神情怔忪而专注,就连苏晋何时站在她身后都不知晓。 苏晋伸手,轻触她的脸庞,光洁如玉的触感,温热的肌肤,彰示着他的小姑娘保暖措施做的很到位。 赵明檀猛地回头,眼眸晶亮:“夫君,回来了。” “嗯。”苏晋应声,握住她暖和的小手拥入怀中,“身子才好转,怎么就坐在窗边吹冷风?” “躺了好几天,再不起来动动,手脚都快废了。唔,什么东西,好硬啊。” 赵明檀歪头靠在苏晋胸膛,娇嫩的脸蛋似乎咯到了什么硬物,她微蹙着眉头,探手在苏晋胸前一阵摸索,结果摸出了她的发簪。 她留下做标记的那枚簪子。 依靠前世的记忆,她记得吴王叔的老巢在离京不远的东泉村,苏晋就是在那里将吴王叔一党全部抓获,并受了重伤。 被劫持时,她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故意借口肚子痛找到机会在树上用发簪留了讯息,没想到真将吴王叔抓捕归案。更重要的是,苏晋没有受伤。 苏晋看着她,说:“得亏明檀的提醒,才会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吴王叔。” 赵明檀笑笑:“我从周西林那儿试探出那位老妇人就是吴王叔,又恰好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听到了东泉二字,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缴了他们的老巢。” 苏晋揉揉赵明檀的脑袋,笑而不语。 以吴王叔的精明,怎可能这么不小心就暴露自己的老巢? 看来,他的小姑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小秘密。 赵明檀仰头:“对了,周西林呢?” 苏晋道:“摔死了。” 赵明檀愣了愣,一阵后怕:“还好瑶光命大。” 哪里是命大?不过是蒋瑶光和谢凛那厮一同坠崖,谢凛救了蒋瑶光罢了。若让蒋瑶光单独掉下去,以她那半吊子功夫,岂会有生还的机会。 苏晋没有揭穿,顺着明檀的话说:“是是是,你的小姐妹命大。” 赵明檀挺了挺胸,骄傲补充道:“不过,我的命比她更好,我都没落崖就被夫君及时救了上来。” “明檀。”苏晋敛眉,语气刹那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有机会留下行踪,为何留下的是吴王叔的踪迹,而不是你被劫持的方向?” 吴王叔逃亡的是东泉村方向,而周西林劫持赵明檀逃的则是另一方向。如果他追去了东泉村,那现在恐怕就是永失所爱。 当时,他已改道往东泉村而去,只是同周景风会和后,不知心底为何会越来越不安,才会让周景风继续追,而他则掉头。他不知道掉头的方向是离她越来越近,还是越来越远,直到遇到锦衣卫的拦截,严刑拷问了一名锦衣卫,方才得知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直到将她从悬崖边救回,他都后怕不已。 赵明檀噎住:“我……” 第51章 …… 她当时只惦记着, 如果能早日抓到吴王叔,那么苏晋后面就不会受伤。而且,当时雨势太大,根本无法在地上留记号, 在树干上刻‘东泉’二字委实太难, 等她好不容易刻完, 想留自己的行踪, 可她不辨方向呀,也不知道周西林要带她去哪里? 对了。他知道, 她的方位感不强。 赵明檀眼睑微垂,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方向感一向薄弱, 近乎路痴,平日走过几遍的地方都可能记错,何况又是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哪里,我如何提前告知你嘛。那天雨那么大,眼睛根本就无法视物。” 瞧着赵明檀那副委屈的模样,苏晋心疼不已, 哪里还能问什么:“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让你陷入险境。但是,明檀, 你要记得, 无论任何事, 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比起捉拿朝廷逆党,你才是最重要的。在你心里, 无论何时何地,也必须将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回 。我……” “我……我永远都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尤其是在拥有你,成为我的妻子,亲触过你的美好和温暖之后,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 赵明檀鼻子一酸:“我知道,我知道的。” …… 吴王叔余孽尽数落网,周西林坠崖而死,吴王叔自戕,跟随吴王叔造反过的逆贼全部斩首,东泉村被威逼胁迫隐瞒逆党踪迹的无辜村民视同帮凶,抓了里正等几名情节忒严重的村民杀之,以儆效尤,其余村民轻释。 东泉山的铁矿收归国用,但逆贼口中那批数量庞大的军火却不见踪迹。 铁矿隐匿于山洞之中,洞口看起来不大,内里却自有乾坤,可容纳数百人开采,东泉村村民被迫开采铁矿做苦力,敢反抗者皆已人头落地。 直到逆贼落网,官府接手铁矿,这些被奴役了将近三年的村民,仍不敢相信自己脱离了地狱般的日子。 苏晋审问过后,并没问出兵器的下落。这些村民只负责挖掘开采,运送铁矿,冶炼兵器,皆由吴王叔的亲信负责,知道内情的亲信不是在抓捕的时候负隅顽抗被杀,就是藏了毒在牢里自杀。 一村民说道:“去年开春,曾有十几辆装满铁矿的车驶出东泉山,至于运送去了哪里,小民等无从知晓。” 周景风摇晃着扇子,惊讶道:“十几车?这么多!能炼制不少兵器啊。” 苏晋沉吟道:“铁矿是重物,十几车的铁矿目标过大,长途运送,需要不少人力和物力,他们是如何躲过重重关卡的盘查以及官府的耳目,又或者说是化多或少,分散运送?”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苏晋没有说出来。 苏晋顿了顿,转头看向周景风:“你带兵搜查至这处铁矿时,矿里除了被奴役的村民,还有多少吴王叔余孽?” 周景风想了想,说:“只有寥寥数人看守村民的死士。” 苏晋拧了拧眉,下令道:“着重排查近两年各大镖局船航的运送物资。” 周景风桃花眼一眯,追问道:“小苏苏,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苏晋淡然道:“没什么。” * “儿臣听闻父皇近日龙体稍欠,睡的不甚安稳,特花重金寻了安神香,每日一薄片燃之,可静心安神。”安南公主说完,便命身侧的婢女将价值不菲的安神香呈上。 玄德帝倚在榻上,示意汪拱将安神香收好,方才对安南公主说:“安南,你有心了,这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惯常的老毛病。” 安南公主笑着道:“父皇春秋鼎盛,一点都不显老,谁敢胡说,儿臣第一个不饶他。” 玄德帝缓缓拨弄着玉石扳指,冷不丁道:“你那不安分的五叔。” 安南公主一愣,随即说道:“既是不安分之人所言,岂能当真?” 玄德帝叹道:“可朕终归是老了,未来会越来越老,越来越无力。卧榻之侧……的猛虎却正当壮年,放眼整个皇室,谁有能力将猛虎驯服?” 安南公主心下骇然,面上却是噗嗤一笑:“父皇所说的猛虎可是苏晋?如果是苏晋的话,不过是杞人忧天,区区一只弱老虎,哪里算得上猛虎,左不过都是文臣,儿臣不信他能掀起什么风浪。何况,苏晋在朝中树敌众多,跟锦衣卫谢凛又是死敌,跟周淮瑜也有嫌隙,太子对他也不甚看得惯,父皇如今重用他,他们才没对苏晋发难而已,暗地里怕是巴不得抓到苏晋的把柄呢。” 玄德帝看她一眼:“妇道人家,见识短。如日中天的权臣,倒成了你嘴里的弱老虎?” 安南公主移步上前,坐在塌边,像儿时那般靠在玄德帝身旁,亲昵地挽着玄德帝的胳膊:“父亲,女儿就是见识浅薄,朝野大事都是你们男子的事情,我只想父亲健康长寿,让女儿于父亲膝下尽孝,回报父亲的养恩护佑。” 安南公主是先皇后的独女,玄德帝给尽了疼宠和尊荣。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儿女小时可能于皇帝膝下尽欢撒娇,但能如安南公主这般生育儿女后,一介中年妇人还能在皇帝膝下尽欢的,整个皇宫只有安南公主一人。 其它的皇子公主见了玄德帝,无不惧怕其为君者的威严,都是先当君,而后才可能是父亲。 玄德帝脸上褪去了方才的威严和深不可测,浮现出一抹慈爱之色,他拍了拍安南公主的背:“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一样。” 安南公主笑道:“在父亲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啊。” “你啊。”玄德帝状似无奈,“一点都不稳重,哪有身为天家公主的威仪,若被外人知晓一向端庄大气的安南公主竟是这般小儿行径,定会让那些大臣耻笑。”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玄德帝却十分享受这种父慈子孝的温情,能让他暂时从诡谲复杂的朝政脱离,仿佛他只是个寻常的老父亲,不必为了朝堂江山而殚精竭虑。 安南公主生母早逝,招的驸马没几年便成了病秧子,玄德帝便越发体恤安南公主,在这个女儿面前,他能肆意扮演慈父的角色,而不涉及其它考量。 “瑶光那孩子最近如何?”玄德帝问道。 安南公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精神状态尚可,就是整个人变得少言寡语,沉静了不少,我都有些不习惯。” 第52章 …… 玄德帝听闻过京中盛起的谣言, 甚至召谢凛前来问询坠崖之事。谢凛只说,他们被困于悬崖半壁的石洞里,搜救的人无法找到他们,只能自行想办法爬上悬崖, 由于蒋瑶光摔下悬崖时受了伤, 是谢凛用藤条将其缚于后背, 两人才堪堪爬上了悬崖, 而蒋瑶光的衣衫也是在攀爬的过程中被树枝刮破,他眼瞧着蒋瑶光精神不济, 才不顾男女之嫌匆忙将她送回公主府。 事急从权,当时没有思虑周全。 但至于其它逾规之举,却是断没有。 玄德帝道:“谢凛救人心切, 常年混迹诏狱刑讯,周遭皆是男人,心思难免不够缜密,出了这档子事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安南,对于瑶光的事,你意欲何为?” 谢凛早已认过罪,不论什么处罚, 他都认。 安南公主垂头:“不知道。” 如今满盛京皆是谢凛和蒋瑶光的闲言碎语,安南公主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锦衣卫是什么人, 刀口舔血, 皇室帝王的一把尖刀, 权宜之下,要让她将女儿的终身幸福托付于这样的人,安南办不到。 安南的婚姻便有政治考量, 驸马病了这么多年,倒也免了当年的清算。 可她希望女儿的婚事顺遂,合乎心意,怎么就出了这档子糟心事? 玄德帝沉吟,提出建议:“不如让谢凛娶了瑶光?” “不行。”安南公主蹭的起身,反应异常剧烈。 那谢凛是什么好东西,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徒,安南公主怎么忍心搭上女儿的一辈子。 对上玄德帝的视线,安南公主也知自己反应过大,赶忙说道:“父皇,瑶光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率真,不拘小节,而那谢凛过得都是打打杀杀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随时随地身处危险之地,儿臣是怕瑶光哪天就守了活寡。儿臣就想瑶光的良配至少是身家清白,杀孽不太重之人。” “不愿就不愿!”玄德帝掀了掀眼,威肃道,“瑶光是朕的外孙,别说小小流言蜚语,就算是成亲和离再嫁,谁敢置喙?” 安南公主心稍安。 …… 一排排银杏树黄了叶,金灿灿的,秋风拂过,落叶缤纷,煞是好看。 蒋瑶光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扇叶,眉眼抑郁,命人将她的弯刀取来,唰的一下,锋利的弯刀出鞘,散发着寒光的刀背映着她难看的脸色。 她挥刀,一刀刀砍向银杏树。 树干剧颤,金黄的叶子扑簌簌而下,俨然将眼前的银杏树当成了某个讨厌的人,挥刀以泄私愤。 “狗东西!老娘扒了你的皮,锦衣卫不是擅长点天灯吗?老娘将你的皮做成天灯,看你如何嘚瑟?” “混蛋!” “王八蛋!” “可恶!” “说我粗鲁无状,你个杀人狂魔,有什么资格评判老娘?” 好端端的一棵树,就被她一刀一骂,没多会就砍秃噜了皮。 心里仍旧窝着一团火,怎么都解不了气,气劲儿反而愈盛。 “银杏树招你惹你了,凭白受此虐待?心中有何怨气,你倒是说出来,什么都不说,为娘就是想帮你出气都找不到发作的由头。”安南公主一回府就见蒋瑶光对着满院银杏树出气,萧索秋风中,那一株秃皮的银杏树看起来甚为可怜。 蒋瑶光握紧弯刀,扭过头:“我在练习刀法。” “不去练武场,就对着银杏树?”安南公主看了一眼蒋瑶光,似想起了什么,声音倏忽低了几分,“瑶光,你告诉娘,谢凛……是不是轻/薄你了?” 身为皇室宗亲之女,蒋瑶光自是懂得男女那档子事,可涉及到男女感情却是没怎么开窍,性子大咧胆大,这方面却是个迷糊虫。 蒋瑶光脑海似闪现过什么,握着刀柄的手寸寸收紧,眸光躲闪:“没,没,我跟狗……他……什么都没有。” 安南公主摸了摸蒋瑶光的头,说道:“为娘进了一趟宫,你外祖父的意思是,你伤了腿,谢凛救人心切,乃无心之失,并非有意陷你于舆论之中。” 蒋瑶光咬紧唇舌,心里愈发将谢凛骂了千百遍。 他就是故意的。 她都说了,不要他管,他偏要抱着她招摇回府,他是故意害她的,就因为她骂了他,惹了他不高兴。 谢凛,不愧是一只疯狗,做事全然不顾及别人想法,也不计后果。 见蒋瑶光沉默不语,安南公主又道:“你外祖父说,让谢凛娶你。” “什么!”蒋瑶光大惊失色,急赤白眼道,“我都说了,我跟那狗东西什么关系都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你们怎么能乱点鸳鸯谱,乱牵红线,什么烂红线,本县主才不要嫁给谢凛那只疯狗。” “瑶光!”安南公主皱眉,“一口一个狗东西,一口一个疯狗,像什么话,这种话能乱说。” 蒋瑶光振振有词道:“娘还不是也说了。” “你!”安南公主气道,“你外祖父只是提议,我已经拒绝了,就是你愿意,我又怎么愿意你的婚事跟锦衣卫牵扯。” 蒋瑶光一愣:“谢谢娘。” 安南公主瞪眼:“你这个讨债鬼,真拿你没办法。” 见蒋瑶光的精神似恢复了些,她倒也稍稍安心,比起女儿的沉默寡言,她更希望女儿如以前那般咋呼,便说明真没什么大问题。 整个人意志消沉萎靡,可是要出大事的。 安南公主接着道:“瑶光,外面的流言蜚语不必入心,不过是市井百姓调剂无聊生活的谈资罢了,待有了新热闹,谁还记得你这一茬?” 蒋瑶光点头。 “回屋吧,别吹了凉风,小心受寒。” 刚回到暖阁,外面的管事便过来禀告:“县主,首辅夫人和秦大姑娘过来了。” 蒋瑶光一喜:“快让她们进来。” 说完,又让婢女准备瓜果茶点。 秦珊珊甫一踏入屋子,见蒋瑶光‘红光满面’便调侃道:“哟,瞧这小脸蛋红的,跟那薄皮柿子似的,鲜艳,透明,不错不错,身子恢复的不错,再过些时日,怕就能健壮如牛,阔步如飞。” 蒋瑶光:“……” 她这好‘脸色’还不是被气的。 赵明檀则快步走到蒋瑶光跟前,看见瑶光缠满绷带的左腿和那方笨重的轮椅,想到瑶光本不必遭此磨难的,都是为了救她所致,喉咙顿时堵的发紧:“瑶光.....” 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再也发不出一字。 第53章 …… “别, 可别在我这里哭哭啼啼的,本县主活的好端端,吃嘛嘛香,身体儿倍棒。” 蒋瑶光一巴掌拍在赵明檀手臂上, 不巧正拍在明檀的伤臂, 伤口虽已愈合, 但重击之下, 疼的明檀倒吸一口凉气,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蒋瑶光,你这个莽女。 蒋瑶光还没察觉,仍自顾自地说:“为姐妹两肋插刀, 在所不辞。再说,本县主就腿脚稍有不便,等我恢复了,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秦珊珊扫了一眼赵明檀,噗嗤一笑:“好汉,快住手吧。你跟明檀难姐难妹的,一个伤在腿, 一个伤在手臂,真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 赵明檀龇牙嘶了声,蒋瑶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落在赵明檀的伤臂上, 她的手劲儿本就不小, 赶忙挪开爪子: “嘿嘿, 搞忘了。” 秦珊珊掀开赵明檀的衣袖,关切道:“快看看,渗血没?” “伤口已经愈合, 哪儿可能再渗血?”赵明檀摇了摇头,“我的伤都是皮肉伤,养养就好,只是瑶光伤在骨,没有两三月,怕是好不痊的。”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她能是个坐得住的?” 蒋瑶光得寸进尺道:“所以,秉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原则,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可不许忘了本县主这个伤残人士。除了没法正常走路,其它全不受影响。” 赵明檀捏捏蒋瑶光的鼻子,笑道:“放心!岂会忘了你这只小馋猫!” 秦珊珊抖了抖肩:“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还小馋猫,馋鬼差不多。” 蒋瑶光伸手挠秦珊珊痒痒:“你才是鬼,作精鬼。” “行动不便,就请量力而为。” 秦珊珊动作灵敏的躲开,但却被赵明檀挠了个正着,秦珊珊痒的咯咯直笑:“好啊,哈哈哈,你们,一个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可不依。” 赵明檀笑盈盈道:“哟,急了急了。” 三个小姐妹笑闹成一团,全然忘了受伤事件的阴霾。 安南公主走到门外,听到里面的欢声笑语,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让婢女等会再送汤药。 女儿这般的囫囵性子,身边能得两位真心相待的挚友,安南公主由衷庆幸。 只是明檀那孩子…… 想起宫中的那番谈话,不免有些忧虑。Ding ding “瑶光,你跟那谢凛同坠悬崖,怎么就三天之后才上崖,别不是如戏文里唱的那般什么英雄救美,衍生出了一段我们不知道的风月故事?” 秦珊珊打趣的声音传来,安南公主意欲离开的脚步,又停顿了下来,并对身后的婆子侍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秦珊珊,你这张嘴太讨厌了,本县主恨不得撕了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信不信本县主……” 赵明檀靠在榻上,单手支额,半眯着眼睛看向犹如炸毛的蒋瑶光,凝眉沉思。 她刚苏醒时,秦珊珊隐瞒了蒋瑶光的伤情和获救过程,而在家养伤这几天,对于市井传闻,赵明檀略有耳闻,更是派人打探过蒋瑶光的情况。 她很自责。 蒋瑶光本不必卷入这场劫持风波,为了救她,屡次三番将自己陷入险境。 她希望做点什么,能帮到瑶光。 是以,当秦珊珊直白的问起瑶光坠崖后发生的事,赵明檀并未阻止。只有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才知如何帮,如何补救,更要了解瑶光对谢凛的真实想法。 明檀毕竟重活过一遭,对于某些事的感知较为敏锐,她直觉蒋瑶光应该是厌憎谢凛,可这份憎恶之下似乎又夹杂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感。 而且,她记得瑶光是暗算谢凛才会摔下悬崖,关键时刻,谢凛却主动伸出了手。 一个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向来趋利避害,生死之际,缘何主动施救? 明檀不认为是瑶光县主身份的原因。 之前,她和瑶光同坠悬崖,只是瑶光的处境比她安全,谢凛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当瑶光落崖时,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搭救。 “信不信本县主再也不理你了。”蒋瑶光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小样,我理你呀。”秦珊珊岂是那般容易退缩的人,全然不因蒋瑶光大放厥词而气恼,两人惯常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相处模式,不会真正生了罅隙。 蒋瑶光的脸色变幻莫测,张口欲言,可最终又闭了嘴。 赵明檀却好似看出了什么,如果当真是完全跟旖旎不沾边的事儿,蒋瑶光的口风不会如此紧。明明想说,却又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瑶光的腿受了伤,饶是谢凛拳脚功夫不错,想要爬上悬崖也非易事,瑶光跟谢凛商讨自救的法子,耽误两三天怕是再正常不过。”赵明檀弯了弯眉,伸手点了一下秦珊珊的嘴,施施拖长了语调,“不饶人,可不好?” 蒋瑶光眼神飘忽:“就是。” 也不知是赞同赵明檀所言崖底商讨自救的法子,还是秦珊珊利嘴不饶人,亦或是其它什么。 * 安南公主站了半晌,都没听蒋瑶光提及崖下之事,不禁皱了皱眉。 悬崖峭壁,石洞之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生出一些惹人非议的事。若当真没什么,对于她这个母亲,蒋瑶光不愿意细说,可对于闺中密友,早该和盘托出了。 越是捂着不说,心底越是藏着事儿。 安南公主脸色不太好,什么都没听到,颇有些失望地离开。 转过别院,行至走廊,府中的管事疾步至眼前。 “公主,京兆府尹林大人登门求见县主,说是为王鹏程行刺县主一案而来。” 安南公主拧眉:“让他进来。” 林莫生被侍卫引入前厅,见安南公主端坐上首,赶紧跪拜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林大人请起,看座。” 林莫生起身斜斜坐于椅上,环视一圈,并没看见蒋瑶光,遂开口道:“公主,恕臣冒昧登门,实乃兵部主事王奎之子刺杀县主一案需了结。下官听闻县主受伤,不便出堂呈供,特上门叨扰,询问县主当日案发经过,还请殿下见谅。” 安南公主对案子不感兴趣,但大致了结情况,就是因为王鹏程同瑶光她们发生冲突,才会导致她们被逆党盯住。 “可是定案的证据不足?”安南公主问道。 林莫生回道:“确实!嫌犯王鹏程拒不认罪,只承认当时同瑶光县主发生口角,一口咬定是县主先动手,而他只是自保,从未有过行刺县主之心。” 王鹏程知道干仗的是瑶光县主,公主之女,说什么都不肯认下刺杀皇族这等谋逆大罪。其父王奎在外积极奔走疏通关系,那混小子得知后,更不愿承认。 第54章 …… 安南公主抿了口茶, 继续道:“听闻苏大人当时就在现场,刺杀县主亦是出自首辅之口定的罪,林大人何不问问苏大人?苏大人在春风醉搜捕逆党,想必对里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当日去往春风醉的百姓也俱是人证。” 林莫生抹抹脑门的冷汗。 自己只是一介小小京兆府尹, 前有王家攀上国舅爷这层关系, 后有苏晋这位当朝首辅的施压, 偏偏受害者又是皇亲国戚,其中掺杂的关系, 不可谓不复杂,处理起来相当棘手。 得罪哪边儿,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只能两相比较取其轻。 如果有当事者的口供, 瑶光县主亲自指控王鹏程行刺,他也没办法睁眼说瞎话。 这才打定主意等瑶光县主的身体有所好转,上府问案,也好早早将这烫手的案子移交给大理寺。 至于后面的事,就轮不到他头上,谁也怨不上他。 安南公主岂会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天子脚下勋贵皇亲多如牛毛, 京兆府的差事本就难当,见林莫生那老头一脸菜色,也就没怎么为难, 让人将瑶光请到前厅。 听闻是京兆府问案, 赵明檀和秦珊珊跟着蒋瑶光一起过来了。 林莫生瞧着三位明媚的姑娘, 得嘞,当事人全齐活了。 瑶光县主,首辅夫人, 秦家嫡女,哪个都是地位杠杠的世家之女,也哪个都是京兆府开罪不起的存在。 蒋瑶光不等林莫生开口,便率先说起案情经过,林莫生赶忙让底下人记口供。 “……本来明檀已经拔得头筹,眼看本县主为外祖父赢的春风醉就要到手,结果……” “等等,县主。”林莫生突然出声道,“容臣打断一下,县主的意思是那坛春风醉本是为陛下……” 这可是罪加一等? “对啊。那坛绝迹的春风醉是本县主拿来孝敬陛下的,要不然本县主为甚喊上闺中密友去凑那热闹,人挤人的,挤死本县主了。”蒋瑶光给了林莫生一个你傻呀的眼神,继续说道,“宋清络明明输给明檀,哪知道王鹏程那混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存着讨美人欢心的心思,居然说宋清络赢了,睁眼说瞎话,瞎了他的狗眼。” “咳咳咳。”安南公主咳了几声,示意蒋瑶光注意措辞。 蒋瑶光抬头看向安南公主:“娘,你咳嗽干嘛?” 安南公主瞪她一眼:“嗓子干。” “哦。”蒋瑶光回头转向林莫生,“说到哪儿?” 林莫生提醒道:“王鹏程说宋家姑娘赢得比赛。” 这……这怎么还牵扯到宋国舅的女儿? 蒋瑶光道:“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宋清络。” 林莫生哪敢登宋国舅的门? 林莫生赶紧道:“县主所言,臣自是相信。” “是可忍熟可忍,本县主就跟那混账东西辩驳了几句……”说到激愤处,蒋瑶光一拍轮椅,就差气的当场站起来。 “混账东西辩不过本县主,竟然直接上手将酒抢了。”蒋瑶光一把拽住林莫生的衣服,气煞煞道,“你说本县主该不该抢回来?” 林莫生懵了:“该,自是该的。” 赵明檀和秦珊珊对视一眼,颇为默契地捂嘴,强忍着笑意。 “所以,本县主二话不说就抢了回来。结果那厮恼羞成怒,竟扬言要杀了本县主,招呼王家的狗腿子群殴本县主。这不是刺杀,是什么?如果不是苏晋及时赶到,本县主一介妙龄少女就要命丧恶霸之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恶霸视朝堂王法为粪土,抢夺进献给陛下的酒在先,行刺县主在后,不杀之,难道还留着过年?” 赵明檀暗赞,不错不错。 如果给蒋瑶光配上一块惊堂木,这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的模样,绝对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还要精彩。 抢夺呈现给陛下的酒,行刺县主,皆是一等一掉脑袋的大罪,王奎要保下蠢货儿子,不是一件容易事,少不得搭上老父亲的前程。 刚从外省升调到盛京,屁/股下的官位还没坐热乎呢。 林莫生整理了一番思绪,转向赵明檀和秦珊珊,又细细问了当日情况。除了用词文雅,条理更清晰,基本与蒋瑶光所言相差无几。 “首辅夫人,你方才所言,那王鹏程还对你动过手?” 赵明檀点头:“嗯,那厮辱骂我,并意欲动粗,索性夫君及时赶到,我才没受什么伤。” 蒋瑶光道:“辱打当朝首辅夫人,又是一条罪,不知那蠢货有几个脑袋够砍。就这桩桩件件的恶行,被苏大人废了手掌都算轻的。” 的确是蠢货无疑。 京城遍地权贵,都没搞懂形势,就将外省耀武扬威的作风拿到京城,不弄你弄谁? 林莫生一一记录在册,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告辞离去。 一回去就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并将王鹏程移交到大理寺的牢房,总算能睡几天安稳觉了。 北镇锦衣卫所。 谢凛坐于案前,手执卷宗,低眉阅览,神情专注,可那双幽暗的眼眸尽是诡谲寒意,一袭红衣蟒袍,阴戾的面容,衬得他整个人犹如开在忘川河边的血色彼岸花,嗜杀,魔性。 许是卷宗上的内容让他不喜,挥手,卷宗便被砸落在地。 下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谢凛骤然起身,踱步走到铜镜前,挑指拨开衣襟,白如玉石的脖颈处赫然是一排清晰的牙印。 齿印深深,足见咬他的利齿有多锋利。 “够狠!” 谢凛扯起唇角,手指缓缓抚过那抹泛红的牙印。 “大人。” 谢凛拉上衣襟:“何事?” 一锦衣卫在门外禀道:“李韩外出办案,多日未归,今日被值守的侍卫发现,已死于京郊猎苑,死因是箭伤。” 箭伤?谋杀? 半月前,白马镇出现四具不名尸体,当地官府向上呈禀案情后,谢凛派了李韩协助调查。没想到案子没清,自己倒先出事了。 在大周朝,胆敢杀害锦衣卫者,死刑。 看来,这不仅仅是一桩简单的命案。 “走,去案发现场。” 第55章 …… 宋府。 王家夫妇带着重礼登门拜谒宋国舅,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求见了,比起王家初到盛京的风光,如今着实凄凉。自儿子惹出祸事,宋家的门不向往常那么容易登, 按照规矩递上拜帖, 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高门依旧紧闭。 门房说, 国舅爷正在午睡,不欲打扰。 王奎明知是托词, 依旧默默等着,只求宋国舅见他一面。 王家搭上宋国舅这条线,才得以举家搬迁至盛京述职, 京城官场的水都还没摸清,关系网也都还未来得及铺开,家中逆子就惹出滔天大祸。 思来想去,宋国舅便是王家认识的最大官员。除了来求宋国舅,似乎也没其它法子。 “老爷,王家就这么个独苗苗,你可一定要救我们的儿子。程儿被打的那么惨, 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伤也没得人给治,他死了, 我也就不活了。”施氏哭哭啼啼道。 “闭嘴!”王奎烦躁道, “这就是你宠的好儿子, 慈母多败儿!我早就给你说过,京城不比地方,让你多看着他, 不能任由他胡来,现在倒好,他老子就算丢了官,也未必保得住那孽畜的命。” 逆子得罪的人是王家哪个都惹不起的。 “我……”施氏自知理亏,抽噎着不敢再说话。 王奎看到施氏哭丧着脸,不耐烦道:“行了,你先回去!” “可……” “你以为哭天嚎地,就能求人办成事?嫌你儿子死的不够快,就留着等。”王奎恨不得亲手打杀了逆子,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多半是没了,能不能贬回地方都是未知数。 施氏眼前一黑,不情不愿地被丫鬟给扶走了。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打开。 先前通传的门房小厮探出脑袋,说:“王大人,国舅爷有请。” 王奎进入前厅,立即跪拜:“下官参见国舅爷!” 宋国舅端着茶盏,看了一眼下首的王奎:“坐。” 王奎道:“下官不敢,下官有罪,下官教子无方……” 宋国舅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打断了王奎的话:“就知道你是为此事而来,你儿子犯的可是死罪,性质恶劣,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案子已在陛下那儿过了耳目,公主府和苏晋也都盯着此案,本官念在同僚情分一场,已替你周旋一二,大理寺那边暂未定刑,但拖不了两日,终归死罪是跑不了的。” “死罪?”王奎嘴唇蠕动,顿时头晕眼花起来。 王家三代单传,这是要他绝后啊。 王奎狠心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逆子犯下此等祸事,罪有应得。” 这是要弃子保官? 宋国舅看了一眼王奎,脸色难掩失望之色:“本官调你做兵部库部主事,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其子这般胆大妄为,比京中恶霸作风更盛,究竟仗了谁的势,左不过子仰父,而你这位父亲又靠的是谁?本官言尽于此,你也算混迹官场多年,没道理这点局势都审不清,莫要两头空。” 王奎被这番话砸的头晕脑胀,颤巍巍地走出宋家大门。 宋国舅的意思非常清楚,弃了儿子,也保不住官位。 不如主动弃官,保儿子。 “父亲,这是女儿熬的参汤,快尝尝。”宋清络手捧汤碗,莲步轻移,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清雅之姿。 宋国舅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品尝过参汤后,赞不绝口:“嗯,味道不错,清络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就不知以后便宜哪家混小子。”便宜谁,都不可能是那混账王鹏程。 “父亲又说笑了,清络要一直陪侍父母身旁。”宋清络莹白的小脸,渐渐浮起一抹娇羞红意。 “你才是说笑。”宋国舅道,“你年岁尚小,婚事暂不着急,缓上两年,你的亲事便可提上议程。” 两年后,九皇子周淮岑该及冠礼了。 “两年?”宋清络冰雪聪明,瞬间就明白了宋国舅的意思,小脸霎时一白,“父亲!” 宋国舅将汤碗递给宋清络,道:“为父累了,下去罢。” 储君一日未荣登大宝,宋家的未来便不可掉以轻心。 * 王奎摘乌纱帽向陛下请罪,将王鹏程所犯之过全部揽于己身,直言是他这个父亲管教不利,才会放纵逆子惹出祸端,子不教父之过,王奎自知愧对陛下的栽培和信用,亦无颜与同僚共事,遂辞官。 最终,王家抄没家产,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出仕为官,王鹏程得以保全性命。 王鹏程被关押多日,身上多处伤并没得到及时救治,尤其是差点被射穿的手都化脓了,疼的他没日没夜的哀嚎,审讯时又因不配合遭受过几番毒打,曾经恶霸流痞的习性被磋磨的早已不见,哪怕是见到拿鞭的狱卒,都要害怕的抖上半天。 出狱当天,王鹏程是被狱卒拖拽到牢房外面。 一看到等候的父母双亲,王鹏程捂着剧痛无比的手,哭嚎道:“爹,娘,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看到儿子百般惨状,又想到丈夫丢了官,施氏就差当场抱着儿子一起哭嚎。 许是看到当官的父亲,王鹏程又有了底气,懦弱惊惧的样子不复存在,嘴里骂骂咧咧的:“疼死了,盛京的人好不要脸,我又没将他们打成重伤,他们反倒……” 听到此话,王奎气到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孽畜!死不悔改!”王奎恨声道。 施氏哭道:“程儿,你怎还不懂事?王家被抄了,你爹官也丢了,这才好不容易保住你的命啊。这里是京城,不比汴州,到处都是手眼通天的贵人,保你这条命属实不容易,你这恶棍流/氓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都怪为娘的没教好你,怪我啊。” 王鹏程傻眼了。 抄家丢官? “那我们以后吃啥喝啥?爹你除了当官,又不会赚钱?” 王奎一愣,怒极反笑:“这是救了个什么混账?” 若不是弃子也要丢官,救这个混账作甚?苦读十载,官场沉浮十几年,一夕就将王家争来的一切打回原处。 王奎气到又甩了王鹏程一巴掌,扭头就走。 生个儿子取名鹏程,本来希望他有个鹏程万里的好前程,光宗耀祖,结果…… 施氏扶着发懵的王鹏程,一边往走,一边碎碎念:“程儿,我跟你爹商量过,盛京城是呆不下去了,我们回汴州老家,家中还有些祖业,应付日常开销,给你娶个美娇娘是够的……” 王鹏程捂着肿胀的脸,含糊道:“一个不够,要多娶几个才行。” 王奎铁青着脸越走越快,怕再不走快点,就要当场被这个不孝子气死。 这个儿子算是彻底废了,三代不能入仕,王奎打算培养孙子辈,改从商,或许王家还有再起的机会。 虽士农工商,商贾处于最末的地位,但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实中商贾的位置并不比雇农低下。 只是等有了孙子,再莫养在后宅,需得亲自教养。 …… 王奎遭贬,兵部库部主事的职位自是空缺下来,宋国舅尚未想好填补官员、来不及插手之际,赵子安便将拟好的名册递到了内阁。之所以这般急迫,一为赵子安私心,最近京中官位空缺几许,秦家想让秦珏尽快调回京城;二为杜绝宋国舅插手吏部官员任免之事,每回官员任调,宋国舅都变着法子安插宋家的心腹。 “大人,这是吏部呈来的官员名册。” 苏晋随意翻看了几眼,眉心微凝,提笔将库部主事秦珏的名划掉,反手扔给属下:“让赵大人重拟一份。” 下属官员一愣,随即应道:“是。” 赵子安盯着被驳回的官员名册,思虑再三,转而将秦珏的名字记在礼部的官职。 礼部的空缺虽是闲职,可先回京,再谋其它。而且,秦珏是那批外调官员能力最好的,任个闲散小官,绰绰有余,颇有点大材小用之意。 然而,名册又被内阁驳回来。 这回赵子安总算明了苏晋的用意,不愿调秦珏回京。 第56章 …… 赵子安坐不住, 径直去内阁找苏晋。当朝官员任免升调秉持知人善用的原则,如果秦珏是那混不吝没本事的,苏晋驳回,他自是无二话。 因着赵子安和苏晋的连襟关系, 朝堂政事上理应避嫌, 可盛京城勋贵皇室间关系复杂, 哪个当官的, 没几个亲戚在朝为同僚。 苏晋抬头看见门口气势汹汹的赵子安,手一伸:“赵大人, 请坐。” 赵子安心中有气,也不像平日那般对着苏晋行礼,大步坐下, 阴阳怪气道:“不知苏大人这是何意?” 苏晋也不绕弯子,直接道:“秦珏等外调地方的官员皆是陛下亲示,于地方历练两三年方可回京述职,臣不敢对陛下阳奉阴违,君令不可违。何况,外放官员回京之际,是以地方政绩和资历的考核结果依次进入六部做事, 秦珏上任不到半年,便深受当地百姓拥戴,若期满, 以他卓越的政绩何愁不能回京。不过早晚之别罢了, 岳父大人何必急于一时?” 王奎攀附上宋国舅才得了兵部库部主事一职, 宋国舅应是打算将王奎培养成左膀右臂,接任兵部侍郎,以图兵部尚书之位。现任兵部尚书年纪渐大, 没几年就该到致仕之龄,王奎有地方资历,胜算极大。 此人能力尚可,只是奈何生了个蠢儿子。 王奎归于宋国舅一党谋求兵部尚书,意图染指兵权,自是为宋家为太子。 太子最近管理潮库河河道修缮一事,收起猎艳猎奇之心,看似知错悔改,至少在玄德帝面前是这么一回事。宋国舅让王奎入兵部的心思,玄德帝怎可能看不出,不过是平西王拥兵西北,有扶持太子之心。 而秦家人去兵部……就不知这位陛下会如何作想? 都抬出当今陛下,赵子安还能说什么,面服心不服。 苏晋掀眼,又提一句:“兵部侍郎的母亲得了痨病,而现任兵部尚书快到致仕之龄……” 赵子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哪儿还敢跟苏晋辩驳,不由得心服口服。只寻思着让秦珏回京,都忘了这一茬。 兵部侍郎的母亲万一去世,就要丁忧三年,职位必然由下属官员顶替…… “所以,岳父大人觉得以秦珏如今的资历,该回京吗?”苏晋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赵子安擦了擦冷汗,讪讪道,“还是贤婿思虑周全。” 要论伴君,赵子安可远远比不上苏晋。 赵子安赶忙回去重新定名册。 苏晋批改完手头的公文,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呵,回京?” 等赵子安再次将名册呈到内阁时,这回苏晋没再说什么,依例呈给玄德帝过目。 玄德帝的目光停留在库部主事名字一栏,停顿片刻,说道:“此人平庸愚蠢,不堪为任,改为杨玄礼任库部主事。” 杨玄礼,何许人也? 早年本在京任职,性子刚正不阿,哪怕玄德帝有失之处,亦是直言纳谏,以祖宗规矩礼法一遍遍地规劝君王,玄德帝受不了此人的犟脾气,便将人打发到外地,眼不见心不烦。杨玄礼现任梁州知府,官阶比库部主事高。这则调令看似降官位,实则明降暗升,不日便是未来的兵部尚书。 更重要的是,这人不牵扯党派之争,只忠君,亦忠于储君。 当然,那是玄德帝没了的情况下,才会忠于储君。 当这则调令下发后,赵子安再次感念幸亏苏晋划去秦珏的名字,没得陛下肯定怀疑秦家和梅贵妃想要兵权。 等秦氏问及秦珏回京事宜,赵子安似乎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了什么。 让秦珏入礼部闲职,应该并无不可。 * 戏园。 三位姑娘边磕瓜子边看戏。 “这爹当的着实混蛋,为了守住牙缝里那点家产,连亲生儿子都可以算计杀害,这是哪个歪瓜脑子排的狗血大戏。”蒋瑶光在家里憋了数日,一边嫌弃戏台子上的戏俗不可耐,一边又嚼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 这出戏名为《父杀子》,讲的是一位守财奴乡绅老爷,爱财如命,铁公鸡一毛不拔,谁动他钱财无异于动了他的命根子,都说金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这位守财奴父亲却偏要带到棺材里,也不要留给唯一的儿子。 有钱舍不得配奴仆,就使唤原配妻子,又当妻又当老妈子,就这么给劳碌死了。儿子因为母亲的死,对父亲生了怨,离家出走,自立门户,本来过得很好,没想到守财奴老父亲突然中风,落了个半瘫痪,毕竟有着血缘关系,见他属实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接到现在的家里照料。 哪知老父亲不感念儿子的孝心,反而揣测儿子此举是为了谋取他藏起来的金子。 竟对儿子起了杀心。 在儿子的精心照料下,老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转,就想办法弄来老鼠药,下在儿子碗中,就这么杀了儿子。 好一出伦理惨剧,且不知排这出戏的人,是为讽刺什么。 赵明檀看了几眼,有些意兴阑珊。 瞧这出戏的人不多,因为隔壁戏台子唱的是京城时兴的黄梅戏,备受少男少女的追捧,哀婉动人的曲调,唱尽男女的悲欢离合,情贞不渝。 秦珊珊也看得颇为不爽,父杀子,这属实有违伦理纲常,颇有些大逆不道。 “且都说了看另一出戏,你偏不,演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没劲死了。” 另一台的黄梅戏名为《公主与将军》,是一出情情爱爱的戏码,年轻姑娘都喜欢这种,偏生不知蒋瑶光哪根筋搭错了,就是不看,非要点一出狗血伦理大戏。 “什么情啊爱啊,有甚好看的,这戏多精彩,看的人可……”蒋瑶光从高台雅间望下去,发现落座的人属实太少,喉咙间的‘多’字绕了个弯又吞回了肚子里。 话锋一转,蒋瑶光道:“不过,王鹏程的父亲比台上这位守财奴爹简直不要好太多,人家好歹连官都不要了,也要保护好家中的独苗苗。” 蒋瑶光摇头扼腕,颇感惋惜:“只可惜这般好的父亲,生了个讨债的祸害儿子,把啥都作没了。” 秦珊珊捂嘴取笑道:“什么混不齐的话,难不成你还同情王家人?” 蒋瑶光哼声道:“谁同情了?活该!教养不好儿子就要做好替儿子兜底的觉悟,全都是王家自找的。你们可要切记,以后生养了孩子,切莫做那溺爱儿子的母亲,叫家里那位主儿也参与到教养之责上,要不然受罪的还是自个儿。” 秦珊珊扬了扬绣帕,笑她:“就你懂?一个亲事都没着落的黄花大姑娘,张口闭口就是大谈教养儿女的痴话,莫不是未来孩子的爹有了着落?” 蒋瑶光一愣,恼怒道:“你才不知羞臊,大白天的,想你未来孩子的爹。” 眼看两人即将吵起来,赵明檀却没像往常那般调解小姐妹间的‘矛盾’,而是定眼落在斜对面的一处雅间,窗户半开,窗前似有人影闪过。 她揉了揉眼睛,定晴一看。 没错,就是太子周淮乾。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毕竟是做过夫妻的人,她不可能认错。 可太子为何在这里听一出《父杀子》的荒唐戏? 蒋瑶光同秦珊珊争吵了几句,见争不过秦珊珊,就道:“人家已婚妇人都没开口,我们两个没出阁的争个什么劲儿,你说是吧,明檀?” 赵明檀想着心事,没吭声。 见明檀没回应,蒋瑶光又道:“算了,明檀你也不会有这种烦恼。” 赵明檀:“……” 她会有的,好吧? 回去督促夫君喝药,哼! 另一处雅间,戏散场多时,而周淮乾却久久未曾离开。 周淮乾脸色不太好,也不知从戏中脑补了什么,紧紧握着茶杯,用力之大,几乎将茶杯徒手捏碎: “父杀子,像不像……” 像什么呢? 第57章 …… 勤政殿。 苏晋觐见玄德帝, 就盛京安妨布控问题提出一系列可行性措施。 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近日的吴王叔逆党潜回京师,都暴露出皇城安防的漏洞,这些意见正好提在玄德帝的心坎。皇城安危历来受帝王重视, 再加上玄德帝有过被吴王叔劫持、盛京差点彻底沦陷的经历, 自是尤为重视盛京守卫的布控问, 甚至不用拿到朝堂让群臣商议, 便一言定下。 玄德帝:“爱卿居安思危,推陈出新, 将皇城的安全交到你手上,朕放心。” 苏晋:“陛下谬赞。”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状似随口问道:“对了, 那批失踪的兵器可有下落?” 苏晋不卑不亢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臣目前只追查到一些零星线索,未能将兵器追缴回国库。” 年轻的臣子面容清肃,皎如玉树,眉目内敛而低垂。 如果忽略那双幽沉似黑洞的凤眸,通身气质哪儿像是玩弄权术的权臣,分明是世家清贵公子的模样, 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然则,就是这般芝兰玉树般的温润公子,其城府心机不输于当朝任何一位老臣。 看着恪守臣子本分的年轻权臣, 玄德帝心底忽的冒出一个惋惜的念头, 为何这样优秀的年轻人不是出自皇家、不是他的嫡子? 否则, 他也不必为江山后继之事发愁。 玄德帝抽离万般纷杂思绪:“哦?有线索了?” ‘是。’苏晋道,“臣排查过镖局以及各大船航,大致可推知兵器藏匿之范围, 应是淮北至南阳关交界范围内某地,因地域广阔,每一处山峦村镇皆可能藏匿火/药兵器,排查起来较为困难,还请陛下宽限一段时日,臣定能替陛下找到兵器的下落,绝不会落入宵小之徒滋惹出祸端。” 玄德帝笑了笑:“有劳爱卿。” “忠君之事,忧君之忧,是臣的本分。”苏晋面色无波无澜,平静地说着这番奉承话,却丝毫不显违和。不像某些擅钻营阿谀的臣子,入耳便是低劣的马/屁味儿。 玄德帝的心情似乎比方才更为愉悦,就着批改奏折其间有拿不准主意的国政大事,同苏晋商讨会儿政务,苏晋从善如流,每每都能给出令玄德帝满意的答案。 离开勤政殿,苏晋缓步往宫外走去。 所遇宫人,无不对这位权臣怀着敬畏之心。 及至宫门,不想遇上打猎归宫的九皇子周淮岑。 周淮岑翻身下马,动作洒脱,浑身透着股子少年意气。 他拱手,对着苏晋道:“苏大人。” 苏晋依规矩行礼:“臣见过九皇子。” 周淮岑笑着摆手:“大人客气!咦,你这是刚同父皇议完朝政吗?” 苏晋颔首:“殿下心情不错,想必此行收获颇丰。” 周淮岑眉梢一扬,颇为骄傲道:“那是,本皇子今日手气颇佳,猎了三头白狐狸,既然碰见了,我也就懒得遣人多跑一趟。”说着,便拽起一头带血的死狐狸扔给苏晋,“这头且代我送与檀表妹,冬天做成围裘,好看又保暖。” 鲜血零星溅到苏晋的官袍,苏晋眉心微凝,随即拱手道:“多谢殿下。” “檀表妹温柔可人,是世间难得的好姑娘,你对她好,莫要让她受累受委屈,就是感谢我了。”周淮岑说完,策马便回了宫。 周淮岑不着急回自己的宫殿,也不去钟粹宫见梅贵妃,而是先跑去勤政殿,拿着战果巴巴地向玄德帝炫耀。 “父皇,快瞧,儿臣的箭术近日又精进了不少,这回猎了三头白狐狸,皮毛油光水滑,皆是上等的好皮子,儿臣特特扒了最大的一只狐狸皮孝敬父皇,将狐狸毛铺在椅上,父皇久坐批改奏折,就不会冻着屁……”周淮岑将不甚文雅的话吞回去,“就不会冻着了。” 九皇子看着不甚靠谱,但献给玄德帝的狐狸,那可是精心处理过的,纯白的毛发上没有一丝污渍和血迹,绝然不同于方才扔给苏晋的那只。 当然,也有时间不够的原因。着急回宫,没时间扒另两头的狐狸皮。 玄德帝从堆陈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看一眼眼前兴高采烈的少年,从少年意气风发的神态感受到了久违的朝气,转而将视线投向少年手中雪白的狐狸皮。 “当真是你所猎?”玄德帝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信任,却不显生气。 周淮岑拍拍胸脯,自信满满道:“自然做不得假,儿臣哪敢欺瞒父皇?” 然,对上玄德帝犀利审视的目光,气势没来由的弱下来,顿时心虚道:“额,在旁人帮助下所猎,也算是儿臣的功劳?” 虽让侍卫将猎物围困至陷阱,令其动弹不得,但射出去的箭可是他放的。 十有八不准,好歹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中上一两箭。 玄德帝哭笑不得:“就知道你的箭术,跟你的学问不相上下。” “多谢父皇夸奖。”周淮岑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那模样无端冒着一丝傻气。 玄德帝似是无奈摇了摇头,旋即吩咐汪拱将狐狸皮收进库房。 周淮岑不赞同道:“放库房?不行不行!届时父皇肯定要将儿臣辛苦猎来的好皮子,作为恩赐赏给朝中臣子或后宫得宠的妃子,父皇可不能拿儿臣的东西借花献佛。” “来,父皇,您先让让,容儿臣将皮子铺在椅上,保管父皇坐着又舒服又暖和。”周淮岑夺走玄德帝的毫笔,又将玄德帝扶开,这才开始手忙脚乱地铺陈,一张皮子铺的乱七八糟。 玄德帝站在旁侧,对着周淮岑这番放肆的举动,倒也未加苛责。 汪拱见状,赶忙上前:“殿下,让老奴来吧。” 周淮岑见自己委实铺的不怎样,便退到一边。 等皮子完全铺陈在椅上,周淮岑殷勤道:“父皇,赶紧试试。” 玄德帝刚坐下,周淮岑就满怀期待地问:“父皇感觉如何?可舒坦?” 玄德帝点了点头:“不错。” 周淮岑搓搓手:“父皇喜欢就好。” 玄德帝道:“你母妃最是喜欢皮毛之物,剩下的两匹预备献给你母妃?” “嗯。”周淮岑点头,“不过,只剩一匹了。我记得明檀表妹跟母妃一样特喜欢狐狸毛织造成的围裘,刚在宫门口碰到苏晋,就让他拿了一只狐狸送给了檀表妹,余下最后一匹,儿臣等会儿献给母妃。但愿母妃看在狐狸皮的份上,莫再耳提面命督促我的功课,翰林院那帮老头布置的课业本就够多了,回去还要面对母妃的唠叨,真是片刻不得空闲……” 玄德帝微不可见地皱眉,抬眼见周淮岑一门心思抱怨功课繁多,又是摇头一笑。 “哎,真羡慕二皇兄和三皇兄,能早早到封地潇洒快活,摆脱了那帮老学士的念经。”一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不为学业发愁,天高海阔,再想到自己苦哈哈的日子,周淮岑不免愁上心头。 玄德帝翻开一本奏折,随意道:“京城有什么不好?” 周淮岑坐在旁边,叹气:“京城有什么好的,玩啥都不得劲儿,玩过头了,母妃就像唐僧一样对我念经,说我不学无术,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翰林院那帮学士也整日盘问我功课,父皇,好累的,我又不是不识字,学那么多东西做甚,又用不到。” 玄德帝动作一顿,偏首看他:“如果有用武之地,你可愿用心钻研?” 周淮岑看了一眼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嫌弃道:“才不要,人生得意须尽欢。父皇学富五车,见识不凡,可相应的,付出的辛苦也要翻倍,本事越大的人,责任越大,越辛苦。哎,想想都累。” “下去罢。”玄德帝挥了挥手,意欲赶人。 周淮岑却巴巴地凑过来,说道:“那个,父皇,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既然你收了儿臣的皮子,可否将儿臣的进学时间改为……逢三休一?” 上回说要早日下学,这回得寸进尺竟要改为三日一休。 玄德帝眉心直跳:“滚!” * 苏府。 苏晋跨过门槛,随手将狐狸扔给高管事:“将皮扒下来,处理干净,找一家手艺好的绣娘织成狐裘。” 高管事看了看皮毛染血的狐狸,有些发懵:“肉呢?” 苏晋脚步一顿:“炖了,吃肉喝汤。” 说罢,便往揽月居的方向而去。 一路行至书房,苏晋刚坐至书案,王继便关上门,开始禀告底下人传回的讯息。 “前几日,白马镇……” 苏晋打断道:“少夫人没在府上?” “哦,是。”王继道,“少夫人带了几名护院,同秦家姑娘和瑶光县主去了戏园子。属下担忧少夫人的安危,又增派了两名暗哨盯着。” 经过上次惊心动魄的劫持事件,苏晋巴不得赵明檀呆在府里不要出门,可深知她的性子,又知那两位闺中密友皆是闲不住的主儿,哪可能乖乖憋在府里。何况,明檀不是豢养的金丝雀,他不愿拘着她。 只能在京城治安上多下功夫,不仅是为着明檀的安全考虑,亦是为着京城百姓。 苏晋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示意王继继续。 “白马镇出现四具不名尸体,经核实死者身份,好像是修缮潮库河河道的劳工。” 王继顿了顿,继续说道,“锦衣卫李韩在协助当地官府查案的过程中,遇害身亡,目前不清楚李韩是因案件灭口,还是仇杀?” 毕竟每个锦衣卫手握数条人命,有人记恨上,实属正常。 苏晋眉目无波,薄唇轻吐:“白马镇与潮库河相距甚远,谋杀者抛尸时为何舍近求远?” 王继道:“目前案情不清晰,只知死者面容模糊,连仵作都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好像是谢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辨认出应是潮库河的劳工。” 苏晋拧眉:“既是谢凛断言,死者的身份,便是确信无疑。” 对于谢凛的能力,苏晋向来信服。 苏晋面色冷沉:“潮库河那边可有什么可疑情况?” 潮库河河道一事由太子负责,死的又是修缮河道的劳工,很难不令人怀疑潮库河修缮过程中出了问题。 王继摇摇头:“似乎……没有。” 宣纸徐徐展开,苏晋提笔沾墨,正待落笔时,忽而换至左手执笔。半盏茶的功夫,一封用左手书写的秘信落成。 苏晋将信递给王继,神色凝重道:“将这封信送出去,切记,未抵达那人之手前,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马将此信销毁,万不可落入任何人手中。” 王继郑重道:“是。” “潮库河河道那边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苏晋挥手:“出去罢。” 王继将信塞入袖中,转身出门。 书房一隅,矮桌上放置着一张棋盘,黑白棋子分明,未曾下完的残局形势,亦是旗鼓相当。 苏晋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黑子,堪堪落于某处。 棋局骤然生出变化,黑子瞬息成合围之势,吃掉了大片白子。而在黑子吃掉白子的过程中,黑子后方失守,亦是损失严重。 真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千,亦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苏晋静静地盯着棋盘上厮杀的双方棋子,眼眸漆黑,神色冷漠无比,冷到隐约透着一股子残忍无情的意味。 端视良久,苏晋坐回桌案,开始处理公务。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棂倾泻在苏晋身上,犹如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光影照人,雾里看花,俊美得不似人。 赵明檀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看见的就是苏晋沐浴在余晖下的清盛模样,世无其二,世间无人出其锋芒。 紧抿的薄唇,刀斧雕刻般的轮廓线条,剑眉星目,每一寸都能让人着迷,及至神魂颠倒。 光是这般瞧上几眼,便有一种为美色所惑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苏晋搁下笔,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的微笑:“明檀。”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我的夫君怎么这般美,笑起来更要命! 赵明檀满脑子都是如斯念头。 美色/诱惑之下,赵明檀倒也没忘记正事。 她迈着小碎步挪到书桌旁,将药碗往苏晋面前一放:“诺,夫君又忘记喝药了?” 苏晋:“……” 见苏晋没有动,赵明檀像往常一样掏出几颗蜜饯枣子,笑眯眯地伸过去:“喝药利器,我都准备好了,夫君莫要……唔。” 未及反应,明檀就被苏晋一把抱到了膝上。 苏晋一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捏着她的小手,低眉轻问:“听说你去了戏园,今日的戏可好看?” 男人偏垂的脑袋就搁在明檀颈窝,一呼一吸间,皆是男子灼热的呼吸。 丝丝缕缕喷洒在耳际,酥酥麻麻。 气氛委实旖/旎,惹人浮想联翩。 第58章 …… 赵明檀的脑子犹如糊了层浆糊, 迷蒙晕乎,仿佛被蛊惑一般不假思索道:“今天唱的是一出……” 话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一记粉拳轻巧地捶在苏晋胸口。 明檀红着脸嗔道:“不许转移话题,先喝药。” 苏晋定定地看着她, 吐出一字:“苦。” 为了规避吃药, 苏晋是能躲就躲。就前不久明檀昏期间, 苏晋亦是停药未服, 昼夜照顾她,倒也情有可原。 但明檀觉得, 苏晋也有拿她昏迷当借口故意不喝药的成分。 堂堂首辅怕苦怕吃药,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 明檀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有蜜饯, 不苦的。” 一顿,又道:“好啦,一点点苦。”说罢,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比了一小点距离,“就这么一点点苦。” 随着两根晃动的指尖,苏晋目光略暗:“可得配一点点甜。” 明檀好似没听出苏晋话中意, 径直端起药碗递给苏晋,俏皮地眨了眨眼:“夫君,请吧。” 苏晋伸手, 握住她端碗的手。 温热的大掌包裹着小小的葇夷, 顺势将药碗伸至唇边, 苏晋略一低头,便喝了起来。 两人近在咫尺,明檀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男人喉/结耸动, 一动一动,韵律极强,似谱写的曲乐。 倏忽,明檀身子一僵,指尖瞬间传来一阵痒酥感。 男人的唇舌似无意扫向她的指尖,她略略抬头觎向苏晋。 某人一派正经喝药的清雅模样。 无意的吧。 她想。 明檀暗暗缩了缩手指,不敢再往苏晋身上乱瞄,越瞄心越乱的样子,她倒不怕苏晋对她做出什么,而是怕自己会把持不住,对着暂时不能人道的夫君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毕竟,这么好看的夫君,吃亏的又不是她。 她和苏晋的颜值这般高,生养的儿女,必定也是人中龙凤。既然,知道苏晋的顽疾可治,明檀的某些想法也发生了改变,自然而然想到生儿育女之事。 算算时间,这药再喝一个来月,就可以验证夫君的…… 思及此处,明檀的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红的犹如猴子屁/股。 她抬手捂了捂脸,转眼就见苏晋不知何时喝完药,正一脸莫名地盯着她。 苏晋眸眼幽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颇为好心地问道:“为何这般烫,可是发热了?” “没,没,就屋子里有些热。”明檀垂着脑袋,低若蚊音。 她可不敢坦言,自己脑补了什么。 “将窗子打开,兴许凉快几分。”苏晋适时地给出建议,只是他的声线较平时低沉许多,犹似带着几分压抑的喑哑。 明檀如蒙大赦般快步走过去,将窗子推开一半,凉风拂面,她撩起绣帕扇了扇风,装模作样道: “如此,确实凉快多了。” 且不知身后的苏晋比她还会装,淡定地撩了撩袍子,盖住某处蓬起,随即取过一则公文,伏案办公。 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同明檀闲聊。 明檀见他忙碌起来,亦觉得心底的燥热消减了些许,便道:“既然,夫君有事要忙,明檀就不欲打扰了。” 苏晋提笔写下批注:“不觉得。” 明檀愣了愣,随即走到桌案旁:“真的不会打扰……” 眼睛一定,明檀瞄见苏晋处理的正是西北边境呈上的公文,索性顺杆往下爬:“好吧。夫君都不嫌我添乱,我便找本书打发时间。” 苏晋点了点头。 明檀转到书架随手抽了本《史记》,又挪了个兀子,乖乖地坐到苏晋旁边,瞄几眼书,又探头瞥一眼桌上的公文:“这是……西北边境送来的?西北出什么问题了吗?” 苏晋眸眼轻动:“是,出自平西王之手。尤其,这手字着实登峰造极,笔锋苍劲,挥洒自如,阅之赏心悦目。如字可见人,当之无愧的儒将风范,足见其品性端正。” 明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是吗?那我可得好生品鉴一番!” 不论是平西王和苏晋比试题词作诗,还是明檀的魂识被困玉佩跟随苏晋上朝见君,明檀对周淮瑜的字早就有了评断,写的再好看也不如苏晋的好。 明檀探手就将公文拿了过来,随意看了几眼,呈禀的是西北边关军情。 并非大规模战役,只是小范围作战。上次敌国大举进犯被击退后,周边的蛮夷又时不时滋扰边关百姓掠夺物资,但一一被西北军击退,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蛮夷擅马战,擅长偷袭,一贯是打的过就狠打,打不过就逃跑,让边关将士疲于奔命,人困马乏。 言语之间,皆是言明将士守国不易,这仗不好打的意思。 明檀才不会承认周淮瑜的优秀,故意挑刺道:“字虽好,未必打战的本事就好,以往歌颂平西王鲜少有败绩,看来明显是名不副实,小小的蛮夷就能让平西王字里行间流露出颓废抱屈之势。” 前世,周淮瑜是在苏晋的帮助下才得以重返盛京,夺得皇位,是不是说明太子倒下后玄德帝并不想平西王继位,周淮瑜回京困难,才需得苏晋相助。 而文书中…… 周淮瑜表达的意思是边关战事未清,自是继续打仗的意思,也就是不能回京? 是不能,还是不想?这个有待商榷!毕竟小小蛮夷的挑衅,对于战绩颇丰的将军来说,只要他想就能一劳永逸,打的蛮夷龟缩不出。 前有平津关大捷,周淮瑜回京领功祭拜生母,而后便发生同苏晋争娶她的事,再到离京…… 明檀大致理了一遍周淮瑜回京的轨迹,在他人眼中,苏晋和周淮瑜积怨颇深互看不顺眼,可上一世苏晋却转投周淮瑜阵营之下。 思绪顿如一团乱麻,明檀感觉脑袋不太够用。苏晋和周淮瑜往来之间的曲折弯绕,实在理不清。 唯一确信的是,周淮瑜上辈子得以当上皇帝,离不开苏晋的帮助。 对,贬毁周淮瑜就是了。 顺便让苏晋有危机感,多加堤防周淮瑜,至少不同达成结盟。如果已结盟,就破坏他们的关系。 “反正,我不太喜欢平西王此人。你们都说他战功赫赫,乃大周儒将,可我却是看不出平西王的半点儒雅之风,此人做出的事实难让人欣赏。就比如,平西王看明檀的眼神,哪里是正常男子看姑娘的目光,又直白又……” 明檀顿了顿,悄悄地瞄着苏晋的脸色,似恼似恨道,“此人屡次强硬赠明檀礼物,女儿家哪儿能随便收受不甚相熟男子所赠之礼,平西王做出如此失礼之事,难道就不怕姑娘家担上私相授受的风险?这些可都不是儒雅男子的做派,全然不为他人考虑,倒底是沙场饮血,骨子里的暴虐肃杀之气必不会少。” 苏晋面色沉厉:“他送你礼?” 无端的,空气的温度降了几分。 “是啊。”赵明檀恍若未觉,认真想了想,“三番两次送一支价值千金的步摇,想退都退不掉,可烦了。” 苏晋撩下笔,沉声道:“何时何地?” 急促追问的模样,像极了逼问红杏出墙的妻子。 赵明檀:“在闺阁当姑娘的时候,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那支步摇给退了。” 应是周淮瑜刚回京的那段时日。 苏晋眉目骤然冷沉,冷如冬日霜雪。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屡次三番诓骗他家小姑娘,着实可恶,意图求娶他的小姑娘,着实可恨。 “大周百姓都觉得周淮瑜好,反正我就觉得他是个坏蛋胚子,可坏了。”明檀握紧拳头,肩头微微颤抖,似想起当日之事仍觉气愤不已,“无赖行径,犹如孟浪狂徒。” 本来就坏,坏的让苏晋担起他为君的阴暗面,他则高高在上,做着天下百姓歌颂的明君。 古往今来,许多君王对着下臣皆是这般心思,可这样对苏晋就是不行。 苏晋凤眸幽暗,轻轻握住明檀的手,摩挲:“确实坏。” 明檀眼珠一转:“说到坏胚子,白日里那出戏里的角色才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混蛋,坏的简直天人共愤。” 苏晋眉梢轻扬:“哦?说说看!” “《父杀子》……”明檀将那出狗血大戏的剧情大致说了一遍,话锋一转,“我和珊珊是被瑶光硬拽着去硬看出了这出污眼睛的戏,太子却不知是何故,竟也瞧了这出戏。” 苏晋:“太子也在场?” 赵明檀:“嗯,就在我们斜对面的雅间,以我坐的角度,刚好看到立在窗边的太子,只模糊的一个身影,但我可以确定就是他。” 前面听得好端端的,待听到明檀说仅凭模糊的身影就能确定太子的身份,不知为何,苏晋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那种不舒服感跃然涌上心头。 明檀倒不知苏晋这番想法,只觉今生跟前世很多事情不一样,她不知道这些细节小事是否会对每个人的结局造成影响,但对她而言,就是随口提一嘴的事。 如果太子有何猫腻,苏晋可提前应对。 朝政大事,储君废黜与否,以及平西王是否再次成为皇帝,她一个弱女子,可无力解决这些动辄撼动江山朝堂的大事。 然而,苏晋能。 苏晋深深地凝视着明檀,薄唇翕动,随即又抿了抿唇角,倒底什么都没说。 他轻轻敲击桌面,一下一下,甚有节奏感,这是苏晋思索问题的惯常小动作。 良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转而拉起明檀往书房外走去。 “肚子饿了吧,该用膳了。” 赵明檀摸了摸扁扁的肚子,弯唇笑道:“是哦,夫君不提及,我都未察觉快到用膳时辰。” 苏晋亦是勾唇一笑,刹那间潋滟风华,胜却人间无数。 任天地如何变化,他都会让属于他的这方天地岿然不动。 谁都别想撼动! * * 忽如一夜冬风,枝头悄然落满了雪。 室内烧着地龙,暖和如春。 明檀推开窗子,惊叹雪景之美,饶是这会子功夫,呼啸而过的寒风刺入肌肤,不多时,手便冻得红通通的。 香柳塞给她一个手炉,明檀抱着暖了会儿方才热乎起来,但仍歪在窗头看漫天飞雪。 香柳怕冻着明檀,又取出一条纯白狐裘围在明檀脖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乌黑明亮的眼睛。 饶是如此,仍觉不放心。 香柳劝道:“少夫人,最近天儿愈发冷了起来,可别在窗边吹风,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趴在窗头的采蜜也转过头,说道:“少夫人,香柳姐姐说的没错,雪景虽美,若因此受了寒气可就不值当了。” 明檀的身子骨比幼时强了不少,但冬日里还是得多加注意。一旦感染风寒,必得缠绵病榻十来天才见好转。 明檀不舍地看着窗外飘舞的雪花,点点头:“好吧,将窗子关上,我去看会儿书。” 刚入冬,秦珊珊和蒋瑶光还没适应突如其来的寒冷,都缩在屋里闭门不出,说要等身子适应了冬日才出来走动。明檀虽不喜拘在家里,可没有小姐妹同行,也就懒在屋头过冬,没事到寿安堂陪苏母唠嗑闲聊。 自陈湘儿的亲事定下,明檀跟这位表姑娘的关系倒比之前和谐了些,在寿安堂碰上两人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陈湘儿对她也没有以往的酸言酸语。 月底便是陈湘儿出嫁的日子,府上开始忙碌起来。虽然,陈湘儿的婚事具体由高管事和胡娘子操持,但明檀是苏府当家主母,各种事项名册皆要送到她跟前过目,倒也简单,不累心。 至于陈湘儿的嫁妆,苏母早有准备,虽心寒陈湘儿前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但倒底是顾着亲眷情分,该给的体面一样不少。苏晋也给准备了一份符合她身份的嫁妆单子,远超普通官户家姑娘出降的规格,而明檀这边只需准备适宜的添妆礼尽到表嫂的心意即可。 姑娘家喜绫罗绸缎头面首饰,明檀便请了盛京最好的绣娘定做两套冬衣,又打三付头面作为添妆礼。 明檀抬眼问道:“如意坊的绣娘可是今日到府上给表姑娘量体裁衣?” 香柳煮了杯热腾腾的蜜水,递给明檀:“是的,奴婢刚去厨房时,正好看到她们往表姑娘的院里去了。” 赵明檀喝了口蜜水,说:“表姑娘那边量好尺寸,再让如意坊管事的去一趟寿安堂,表姑娘成完亲过不了多久便是年关,该提早为母亲添置几套新衣。到了年节,各府做衣服的需求增加,我们就不与旁人抢了。” 年头上,手艺好的成衣铺子备受推崇,做衣裳也得排队,耗时也比平日长。 香柳道:“前儿个不才给老夫人添备了四五套冬衣吗?” 明檀:“你也说了是冬衣?过年的新衣跟冬衣能一样吗?再说,谁会嫌衣服多呢?” 对于明檀来说,即使衣橱塞的满当当,一到换季或是赴宴走动,翻箱倒柜都未必找得出当日所穿衣裳。 总有种衣服不够穿的感觉。 “奴婢这就过去递个话。”香柳应声出了门。 纯白的狐裘衬的她肌肤如雪,晶莹玉透,煞是可爱。然室内铺有地龙,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发热。 额际隐约渗出细密的汗珠,明檀蹙了蹙眉,抬手解开狐裘。采蜜见状,忙过来搭手:“少夫人,是热吗?” “嗯。”明檀嘟囔,“这狐裘确实御风防寒,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热的不行,还是等哪日外出再行穿戴吧。” 狐裘正是周淮岑送的那头狐狸皮,经过绣娘的巧手织造,样式别致,明檀戴着尤为好看。 略略解开衣襟的盘扣,方觉没那么闷热。 似想到了什么,明檀又吩咐采蜜寻来本日历,随意翻看着,时而蹙眉,时而凝神。 明檀自语道:“该选个什么好日子?” 一品轩早已重新归制,各项事项皆提上日程,正式开张的日子也该定下了。 苏晋打帘入内,门外的寒风随之侵入:“选什么?” 他眉心微敛,抬手将浸着湿冷气息的大麾解下,搁在门口的屏风,又搓了搓手,这才走到明檀身侧,拥她入怀而坐。 明檀展颜一笑,随即让采蜜煮上热茶。她扭头歪在苏晋身上,甜甜糯糯的声音,自带娇嗔之意:“我是纠结一品轩开张的日子,不知是该定在湘表妹成亲之前,还是成亲之后?” 陈湘儿出降是苏府这月的大事,又将食肆开张定在同月,那可真是有的忙,高管事怕是忙不过来。如果定在下月,年关将至,要为年节准备,各府走动也较为频繁,估计忙得也够呛。 今年不开业,如果定于来年开春,中间空置两,支出的薪酬等各项费用,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苏晋伸手,颇为悠闲地勾起明檀的一缕长发:“那便定于陈湘儿出嫁之前,你就专心搞一品轩的事,陈湘儿出嫁的各项事宜由府中管事操持,母亲那边也会看顾几分,不需得你瞎操心。” 赵明檀撅了撅嘴,不满道:“什么叫瞎操心?那可是你的亲表妹,没得外人说我这个表嫂苛责了首辅的表妹,哼。” 虽说的确没操什么心,但她可是认认真真给陈湘儿添了梳妆礼,不是抱着敷衍的态度,好吧? 苏晋:“……那便之后。如果年关前忙不过来,让高管事多招几名仆役。” 明檀点点头:“也可。” “表嫂。”门外传来叩门声,是陈湘儿。 明檀看了看苏晋,正要开口,苏晋却率先出声:“何事?” 陈湘儿似没料到苏晋也在,一时愣了愣,手指死死攥紧裙摆,嘴上却说道:“湘儿出嫁在即,心有忐忑,想来找表嫂说些贴己话。既然……表哥和表嫂……” 陈湘儿顿了顿:“湘儿不便打扰,过两日再来叨扰表嫂。” 说完,也不等屋内反应,近乎狼狈的离开。 虽已认命,下决心将苏晋从心底摘去,可一旦要面对苏晋,还是无法做到坦然。 只会让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日的狼狈之景。 采蜜打开房门,正看见陈湘儿急促离开的背影,略顿,重新掩上门:“表姑娘……走了?” 明檀堪堪抬眸,打量起苏晋那张俊美如斯的脸庞:“你将她吓跑了?本来还想听听湘儿表妹的‘贴己话’呢?” 苏晋倾身,薄唇贴近明檀的耳垂,嗓音低哑:“贴己话,为夫说与你听,你想贴多近便贴多近。” 刷的一下,明檀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她推他,嗔恼:“谁要跟你贴……” 下一瞬,耳珠袭来一阵温热触感。 明檀身子一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浑身每一个毛孔似在叫嚣着什么。 他就那么吻着她的耳垂,轻缓厮磨,蜿蜒而上,最后落至那方娇艳的朱唇。 明檀僵了一瞬,试着回应他。 她一手换在他腰间,一手轻拽起他的衣襟。许是她的主动鼓舞了他,男人的呼吸越发喘促,凤眸暗沉无比,隐有欲色流转。 “茶煮……” 采蜜踏入里间的半只脚猛然顿住,红着脸退回到了外间。 香柳办完事回来,见香柳躲在外间,遂皱眉:“怎么没在里面伺候?” 说完,抬脚就要往里走。 采蜜吓得赶忙拉住香柳,压低声音道:“别进去,大人在里边……嗯……” 采蜜不好意思说,就用两根手指互相戳了戳,表示两人正在亲热。 香柳瞬间明白过来,便同采蜜一起候在外间。 暧昧的气氛不断流转攀升,许是这份春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也许是地龙烧的太过旺盛。 两人颇有情难自禁的意味,呼吸逐渐紊乱,明檀亦是软了身子,只能无力地攀附着苏晋。 男人眼中的欲色越来越浓重,忽的,明檀只觉身子一轻,就被苏晋按倒在了榻上,衣襟上的绯色盘扣亦被一颗颗拨落,炙热的大掌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 入手的细腻,几欲让苏晋疯狂。 明檀眸光迷离,羞涩瞬间袭上心头。她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之意,就在她以为会进一步时,苏晋却突然停了下来。 苏晋望着她,入目是她衣衫凌乱的模样,歪斜的领口露出的大片乍泄的春光,几乎灼伤了他的眼。 他略微移开视线,低哑道:“近日服食的汤药确实有效,假以时日,为夫便可痊愈。” 明檀:“……” 苏晋伸手,轻轻拢紧她的衣衫:“来日方长。” 明檀扯了扯唇角,眯眼笑道:“既然,这回的汤药如此神效,夫君可不能把今日的份落下了。” 苏晋:“……” 明檀扬起脖颈,亲了亲苏晋的唇角,笑意甜软:“乖。” 装,继续装! 她都感受到了。 明檀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男人的变化,焉能不知? 微仰的颈子,肌肤雪白,曲线优美动人。 苏晋看的又是一热。 第59章 …… 冬天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四日, 方才停歇下来。风雪过后,久不冒头的太阳慢腾腾地钻出云层,释放微薄的暖意,但倒底是比下雪时暖和了许多。 明檀本想趁着雪化之前堆个雪人, 哪知两个小丫鬟压根就不许她沾一点雪, 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廊檐下, 看仆婢们热火朝天的打扫积雪。 香柳在旁劝道:“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这雪化的时候可比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何况少夫人的手一到冬日就比旁人容易冰凉, 谨慎些总归是没问题的。” 明檀望了眼天边的日头,嘟囔道:“不冷,出太阳了。” 采蜜年纪小玩性重, 见明檀不甚开心,便让杂役停止扫雪:“不如让奴婢给少夫人堆雪人,将大致模子弄好,由少夫人点缀雪人的眼睛鼻子耳朵……这样就不会冻着了。” 明檀眼睛一亮,也不给香柳说话的机会,立马道:“好。” 说完,就噌噌噌踩着积雪跑到院子里。 “诶, 少夫人。” 香柳张了张嘴,赶忙跑回屋子重新换了个汤婆子,又急匆匆返回明檀身边:“少夫人, 捂好手, 可别生了冻疮。” 明檀眨眨眼:“少骗我, 我从小到大从未生过冻疮,以前手冻得跟冰锥子似的都没长过,没得道理大了还长。” 香柳还想说什么, 采蜜一个雪球呼啦啦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香柳身上:“好姐姐,年纪不大,倒成了老妈子。” 采蜜嬉笑着扮了个鬼脸,又是一个雪团子砸向香柳。 “你,你这个泼皮!”香柳气得狠狠瞪了一眼采蜜,怕采蜜没分寸乱扔砸到赵明檀,只好往旁边躲,边躲边骂采蜜。 采蜜乐呵呵的,倒不生气。 香柳被逼的没办法,只好退一步,对采蜜说道:“别闹了,我同你一起堆,两个人比较快。” 明檀笑盈盈道:“采蜜,你捏雪人的身体,香柳,你团雪人的头,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对了,大概堆这么高,比我高上两个头,身材嘛,这么宽。” 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雪人的高矮胖瘦。 任谁都能听出,这不就是照着苏晋的模板来堆嘛。 采蜜咋呼:“少夫人要求这般多,那可一时半会儿堆不好。” 天寒地冻的,可别真将少夫人冻感冒了。香柳想着便将全部的丫鬟婆子都发动起来,人多力量大,没多会儿,雪人的轮廓便出来了。 趁着大伙儿调整雪人的大小时,明檀回屋找了件苏晋不大穿的旧披风和一顶毡帽给雪人穿戴上,又让丫鬟找了两块黑煤炭做眼睛,还有鼻子是红萝卜做的,嘴巴则是涂上口脂。 明檀左右观赏了一番,拍手赞道:“不错不错。”远远看去像那么回事。 香柳走过来道:“少夫人,这下可回屋去了吧?” “嗯~”赵明檀看了看头上的太阳,凝眉略一思忖,便道,“找把比较大的伞,遮在雪人头顶。” “奴婢这就去找。”采蜜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香柳则挥退其它人,扶着赵明檀进了屋,倒了杯热水,服侍明檀喝下,见明檀冰凉的手恢复了些暖意,方才轻松一口气。 赵明檀顺着窗外看过去,恰好看到雪人的背影,独自立于紫薇树下,像极了负手而立的苏晋。 孤高清傲,遗世独立。 苏晋下朝,一踏进紫檀小院,就被树下形似自己穿着他衣物的雪人吸引了目光。 待他走近一瞧,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大红唇色,如血盆大嘴;黑煤炭做的眼珠,纯粹就是大小眼;再说鼻子,一手掌长的红萝卜,正常人有这么长的鼻子吗? 看着看着,苏晋便笑了,随即大步跨进屋子。 一股暖气混着糕饼的面香袭来,他走到明檀身边,看着眯眼吃着点心的小姑娘,糕屑沾到唇侧,而她全然未察,苏晋摇摇头,伸手替她拂过: “院子里的雪人是……” 话没说完,就被明檀截住了话头:“是我做的,像不像你?” 眉眼弯弯,一副求夸的小表情,让苏晋轻笑出声。 苏晋道:“形似。” 只能说体态身形相似,至于其它则是惨不忍睹。 转念想到明檀耗时耗力堆了这般高的雪人,那得多冷啊。 苏晋一把握住她的手,平日冷峭的眸眼溢满关切之意:“可冻着了?冬天的雪冰凉浸体,待会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吃上两副汤药,可别让身子落了寒疾。” 明檀:“……” 她抚了抚额,说:“其实,我没怎么玩雪,都是采蜜香柳她们带人堆的,不过是在我的指挥下哦,还有雪人的脸、衣服、帽子这些是我弄的。没有我,她们可做不出来。” 话里话外皆是她的功劳。 “是,我家夫人冰雪聪明,最为能干。为夫能讨到如此优秀的夫人,是为夫三生有幸。”苏晋满眼宠溺,不吝赞美。 赵明檀弯了弯唇,笑得越发开心,一扭身就坐到苏晋双膝,嫩白的小手堪堪环住他的脖子,偏头靠在他肩窝,微微仰头,樱红朱唇对着男人的耳垂,轻道: “得以遇见你,知晓你,才是明檀的三生有幸!” 苏晋侧头,对上明檀满是柔情蜜意的眼神,心神剧烈动荡,小姑娘的目光犹如含了钩子,勾的他无法自抑,几欲发狂。 任谁都要溺死在这抹蕴藏无限爱意的目光中。 “明檀,我的明檀……”他低喃,几乎是情难自控地吻上那抹少女香唇。 明檀轻轻一笑,认真回吻。 待自己几乎瘫软在苏晋怀里,对上男人幽暗沉欲的眼睛,明檀略略抬起手,使劲儿推开苏晋,但那只手仍堪堪落在男人衣襟处,细如葱根的手指似无意识移动。 明檀斜觎着苏晋,红着脸轻问:“夫君近日身体可大好了?” 苏晋黑眸深暗,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气息喘促:“夫人觉得呢?” 明檀暗暗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他对她的欲念甚浓,堪比正常人。 她垂着眸眼,似是害羞,低声道:“我觉得夫君想吃了明檀,就不知夫君所说药有奇效,可曾……可曾……已见效?” 待说到最后一句,明檀的脸愈发红烫。 苏晋低头,墨色长发顺势垂落下来,落在明檀香腮两侧,酥麻痒耐,她伸手拨开他的发,而他低首伏在她身上,用仅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如就此一试?” 声线暗哑,低沉,蕴藏着无限的渴望。 哪怕几欲被欲/望焚身,眼前的男子却不像世俗男子那般面对床笫之事的急迫和俗,他却是仍如清风朗月,山涧清泉一般。 本意是撩拨苏晋,但结果反是明檀的一颗心被撩拨无处可放。 苏晋碰了碰明檀的额头:“就此一试,嗯?” 明檀早就被他的那句‘就此一试’轰的满脑子都是炸开的烟火,小脸红的犹如滴血,她缩了缩脑袋,将自己埋藏在苏晋胸膛处,心里想的是‘试就试,怕甚?’,然而实际上却怂的不得了,不知为何,在这种节骨眼上又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憋了半天,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虽轻,但苏晋是何等耳目灵敏之人,将他所有自持的镇定瞬间毁灭。 他打横抱起明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床榻。 帷幔轻扬,满室生香,无限旖旎春光好。 这一夜,明檀好似看到了无数星星绽放,漫天星辰皆是你。 迷离情动间,她恍惚听到了苏晋的一声声呢喃。 “病是你,药亦是你!” 倒底是少女身子初经人事,虽然苏晋没要两回,却是经不过折腾,不知何时昏睡过去,亦不知何时被清理过身子,直到再次醒来,已是翌日下午。 明檀睁开眼,身侧早已没了苏晋的身影,第一眼没有看见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堵,身子时不时传来的钝痛感,提醒着她昨日的欢愉,她蹙起眉头,扬手拨开床幔,这才发现苏晋并未离开,而是坐在窗边读书。 心头的堵闷方才烟消云散。 苏晋手执一卷书,低眉研读,他长发束冠,眉目清冷,面庞俊美如玉,哪怕不动如山、不言不语,依旧俊朗的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 明檀眯眼瞧了会儿,倒底是不忍扰了这幅美好的画面,便没出声唤他,而是继续趴在床边,痴迷地欣赏着夫君的盛世美颜。 苏晋焉能不知她已醒来,余光扫见明檀眼中对他的迷恋和惊艳,等着看她想做什么,经过昨日欢好,她对他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然而结果却是,她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就这般盯着他看。 须臾,苏晋合上书,恰到好处地将头转向床边:“醒了?身子可还疼?” 疼? 记忆瞬间复苏。 明檀头皮一麻,没忘记自己一遍遍喊着疼,而苏晋举步维艰忍得满头滴汗的模样。 “不,不疼了。” 她撩下帷幔,扭头就将自己捂到被子里,明檀倒底不是脸皮厚的人,羞恼的脚指头都蜷缩在一起。 苏晋走到床边,抬手拨开床幔,看到拱成一团的被褥,眉心微微皱了皱,伸手扯了扯被角:“不怕憋坏了?” “唔……不怕。” 苏晋拧眉,探手从缝隙处伸了进去。 就当明檀被憋的满头大汗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袭上她的脚踝,肌肤碰触的滚烫,惊的她一下子缩了缩脚,然而却没有摆脱那只撩火的罪魁祸首。 那只作乱的手缓缓游/离,袭至大腿处,明檀扭来扭去,苏晋的手依旧抚在她腿上,隐有继续往上的趋势。 明檀身子僵了僵,一把手扯开被子,猛地探出脑袋:“住手!我出来了。” 苏晋慢悠悠地抽手,扬声吩咐外面的婢女准备饭食,而后又给明檀倒了杯热水。 昨晚哼哼唧唧了好久,明檀的嗓子本就干涩,似嗔还羞地瞪了一眼苏晋,二话不说就把水喝光了。 “给。”明檀将杯子推给苏晋,理直气壮,颇有种恃宠而骄的姿态,“我要穿衣服。” 苏晋笑着点头,顺带揉了揉她的头发:“穿吧。” “我的意思是……” 苏晋下巴微扬:“什么?” 明檀支支吾吾道:“你先……转过去。” 苏晋看了看明檀,似是不太理解:“并非没穿里衣,为夫为何要避嫌?” 明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非光裸,里衣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她顿了顿,小声求证:“衣服是香柳穿的吗?” 苏晋眉梢一扬:“你觉得呢?” 又是你觉得呢?那便肯定是了。 端看男人神清气爽的模样,明檀羞恼地哼了一声,但心底却隐有些小喜悦,那是被人捧在手上真心呵护的幸福感。他能体贴地帮她穿衣,而不是只顾自己享受,这可比世上大多男子强。 世上有几个男儿会主动帮妻子穿衣? 至少,上辈子她做太子侧妃时,就算太子对她正情浓,也不过是说几句甜言蜜语,谴人打开库房随意送她几件看似价值不菲的物件,却从不考虑她的喜恶。 明檀不由地伸出双臂抱住苏晋,心有所触:“你对我太好了,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对她好?为什么世上美人千千万万独独非她不可?诚然,她的颜色确实算上乘,可比她漂亮好看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灵魂更有趣的人儿,为什么就她呢? 为什么? 苏晋似想起了什么,勾唇微微一笑:“因为只能是你,只想对你好。” 因为,只有巫溪城的那个小姑娘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经年流转,再也剜不掉,忘不了。 虽然,苏晋说的不甚清楚,但明檀直觉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缘由,只是目前她也没想到。 她眼珠轻动,突然低声说了句:“病是你,药亦是你。所以……” 明檀直起身,凑在苏晋耳边说:“你没病。” 因为她还没及笄,当今陛下屡次想要给苏晋赐婚,苏晋才会找这种借口,一劳永逸。 可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她也在意这点呢? 可明檀哪里知道苏晋就算再喜欢她,也是基于尊重她的前提下,就算他前世真的上门下聘提亲,只要他的小姑娘不愿意,他就只会默默地守护她,从不愿逼她分毫。 而明檀也无数次的还原前世之事,如果没有太子和赵明溪的算计,哪怕苏晋上门提亲,估计她也不会嫁与他,除非他强娶,如她不得不嫁入东宫那般,而苏晋大概率是不会逼她。 所以,不入东宫,她也只会嫁给秦珏。 她会一生平安顺遂,从不会知晓苏晋对她的情意。 苏晋环住明檀的手慢慢收紧,仿若抱着自己最珍视的瑰宝,也不知出神想了什么,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夫人聪明绝顶,为夫的秘密被你发现了呢。” 这不算什么大秘密,其实他更想她发现他另外一个秘密,关于爱她这件事,一切情意生根发芽的起点。 而她的小姑娘身上也有着诸多不容窥探的秘密,且不知他何时才能发现……她藏于心底的秘密。 第60章 …… 这天是个好日子, 亦开张,正是一品轩开业的日子。 如此重要日子,明檀自是要亲自去坐镇。她起了个大早,又让两个丫鬟拾掇了大半时辰, 方才将今天的妆容发髻弄妥当, 头安金步摇, 缀以明月珰, 力求每一处精致无比。 她身穿金绣白绒衣,外罩红色连帽披风, 腰系丝绦,再围上纯白狐裘,这一身装扮丝毫不显臃肿, 反衬的她纤腰袅袅,莲步轻移间,恍若落尘的仙子,美呀美,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姑娘呢。 肌肤赛雪,一抿唇绛,娇艳明媚。 不知是不是错觉, 苏晋恍然觉得他的小姑娘好似一夜长开了,眉眼间含了一抹撩人的春色,见之让人发狂, 让人想要将这么美好的姑娘藏起来, 只能是他的, 至于抱有觊觎之心的旁人,最好别碰别抢,也别想。 明檀抿了抿口脂, 又爱不释手地抚了抚狐裘。 确实是上等的狐狸毛,保暖不说,越瞧越觉得好看。 关键是衬的她肌肤尤为白皙,好看极了。 苏晋倚在妆镜前,目光落在狐裘围脖上的那只白嫩小手,稍顿片刻,视线又移至小姑娘的脸上,那种对狐裘的欢喜,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见明檀正欲起身,他豁地倾过身子,环过她的肩头:“当真如此喜欢这件狐裘?” “是啊。”明檀笑眯眯地说,“又暖和,又漂亮,又贵气,谁不喜欢呢?” 喜欢它,当然是因它锦上添花,增了她的美貌。如果单看觉得好看,穿戴上却不尽如人意,那她断然不会喜欢。 怎么说呢?明檀喜欢一切让她美貌增色的头面耳饰和华服美衣,没办法,姑娘家对美总有种特别执着的追求。 何况,如今成了苏晋的妻,会越发不自觉在意自己的颜色,真真应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 苏晋并没因这番解释愉悦起来,虽知赠明檀狐裘之人是她表哥,可心底仍是抑制不住的郁郁,前有秦珏这个表哥,焉知皇家这位表哥又怀的什么心思。 他沉默片刻,才道:“明檀,今日是一品轩重整开张的日子,合该陪你一道去,但我等会儿需得进宫一趟,只好委屈你先行一步,待与陛下议完事,我便转道过去。” 明檀弯了弯唇,笑着说:“夫君政务要紧,虽是一品轩重开,但我们却没什么要忙的,店里有胡掌柜统筹,我去了也不过是当一名食客。” 外人并不知一品轩乃苏晋的产业,而明檀也未打算公开。如果大家知道是当朝首辅的店面,客人肯定会趋之若鹜,但亦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许成为政敌攻奸苏晋的由头,诸如以权谋私,以权敛财之类的。 苏晋抚了抚明檀鬓角的发丝:“那便陪你一道用膳。” “好。” 明檀眉眼弯弯应道。 苏晋心神一动,低头就要吻她,明檀赶忙捂住自己的唇,摇头:“不行,口脂会花的。” 苏晋轻笑,转而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 “少夫人,马车备好了。”香柳在门外道。 “出发吧。” 待苏晋将明檀扶上马车,又体贴地帮她兜好帷帽,方才转道往皇宫而去。 …… 马车刚停在一品轩后院,胡掌柜就闻讯迎了过来。眼前的年轻姑娘不只是一品轩的东家,又是忠恩伯府的嫡小姐,还是当朝首辅的嫡妻,哪样身份都让人怠慢不得。 胡掌柜说了一通吉祥话,就将赵明檀引到早已备好的雅间。 明檀笑了笑,说:“胡掌柜,你去忙活吧,我这儿不需你招待,还得请你多看顾后厨和大堂那边。” 开张的一应事宜皆已提前统筹好,又有专门聘请的掌柜,不需明檀亲力亲为,自是乐得当甩手掌柜。 “好嘞。” 胡掌柜应了声,又让人沏了壶好茶,上了好些精致的点心果盘,方才退了出去。 明檀取下帷帽,吩咐香柳推开窗子,她靠窗而坐,正好可瞧见一楼的大堂。 大堂的装潢风格大致没甚改变,只是着眼小处略略做了适当调整,比如桌椅的陈设摆放等。另有,大堂忙活的杂役小二皆定做了同色服饰,穿梭忙碌,看着只觉清爽,不杂乱。 且说后厨也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时间较长的菜品已然上灶台炖煮,免费赠送的茶点小菜皆已开始备起,只待吉时一到,便开门迎客。 随着吉时到,一声‘开门,迎客!’,木质大门哗地推开,一列训练有序眉清目秀的精神小伙拎着铜锣沿街走了出去,炮竹也顺势点燃,噼里啪啦,颇为喜庆。 胡掌柜笑呵呵地站在门口,待炮竹声响过,便扯着嗓子吆喝:“今日一品轩重新开张,酸甜五味,南来北往,欢迎大家进来尝鲜,为酬谢新老顾客,开业前三天,一律菜品皆是三折优惠,瓜果茶点免费供应,保证管够,不吃饭也可进来喝点茶水,听听南曲……” 为了吸引顾客,明檀又让胡掌柜请了一位唱南曲的姑娘,模样好,身段好,嗓子更是一绝。 边听曲儿,边吃饭,实乃味觉听觉双重享受。 外面吆喝声不断,不多时便涌进了一批客人。 那些曾经到一品轩吃过饭的老顾客对这家食肆本没抱期待,但听说换了厨子重新拟定的新菜品,又见开业期间折扣甚为优惠,不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个鲜。 为了避免开张日出现冷清的尴尬处境,明檀早就让胡掌柜将一品轩开张的事宣扬开来,开业大酬宾,折扣优惠,更拿出聘请的名厨擅长的菜系做噱头,又让蒋瑶光和秦珊珊在闺秀圈随口提上一嗓子,权当招揽潜在的食客。 没几日,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了一品轩的存在。当然,苏晋也暗中使了劲儿,让周景风这个大嘴巴东家吃宴西家吃席时多吼上几声,开张当日,并邀上一群世家子弟过来捧场。 周景风眯着桃花眼,摇着扇子,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一品轩而去。 一模样周正的公子哥儿问道:“周世子,这一品轩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去了可别叫我们失望啊。” “是啊,我们的嘴可挑剔的很,味道一般的,可入不了我们的嘴。” 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盛京城有名的饕鬄嘴,口味极刁,对食物的要求甚为严格。 周景风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挑剔?可有本世子挑剔?尝都还没尝,就给老子整这些丧气话。” “世子爷,非我们想说这些丧气话,实乃前两年去过一品轩,那里的菜色味道真不如何,去一次足矣,断没有一再尝试的念想。” 周景风眉头一皱:“此一时彼一时,这家店被我一个远房亲戚盘了下来,厨子都是高价请的名厨,各有拿手好菜,去了不吃亏。” 众人对视过后,异口同声道:“行吧行吧,看在周世子的面上,我们怎么都得捧场。” “好吃的话,可得帮本世子大力宣传,生意好的话,本世子可有提成,到时请你们吃饭喝酒。” “好说好说。” 忽然,周景风眼睛一定,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旋即挥手道:“哥们儿,你们先走着,我有点儿事,处理完就过去。” 秦珊珊想着要去一品轩吃饭,早上便没吃什么东西,哪知半路上饿得不行,肚子一抽抽难受,马车行至糕饼铺子,闻到自己惯常吃的栗子糕,腹中馋虫如数钩起,便命马车停至一边,让婢女去买份栗子糕,待稍稍垫一下肚子,再过去同明檀她们会和。 吃了栗子糕,肚子倒是舒服了点,可谁知这个空档,车轱辘竟然坏了。 今日是明檀选的一品轩开张大吉的日子,可对她而言,却是诸事不顺。 索性一品轩离这儿不远,走一会儿便也就到了。没走几步,不想竟被个不知名的男子撞了下。 果然人倒霉起来,走个路都要走霉运。 秦珊珊郁闷不已,忍着骂人的冲动,提步就走。 那人却惊喜地唤她:“秦姑娘,是你?” 秦珊珊蹙眉,转头看向那人,目露迷茫:“你是……” “春风醉酒肆,宋清京。”那人笑了笑,似不好意思道,“秦姑娘,在下刚想些事情,不想一不留神冒犯了姑娘,是在下的罪过。” 宋清京相貌俊朗,气质温和,家世好,亦是受盛京姑娘趋之若鹜的好儿郎。 秦珊珊柳眉倒竖,经历春风醉酒肆一事,对宋清京没甚好感,恼怒道:“确实是你的罪过,这么大的活人,宋公子都能当看不见,这眼神可真好使。” 宋清京也不生气,诚恳道:“不知在下如何赔罪,秦姑娘方能消气?” 秦珊珊想起赵明檀说的话,又想起蒋瑶光说的宫女事件,先入为主的观念太过强烈,哪怕宋清京现下是一副谦和诚挚的模样,秦珊珊对他实在生不出一丝好感,本能的只觉厌恶,表面看着特老实,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心肝。 秦珊珊冷笑了一声,冷嘲热讽道:“我消不消气,与你何相干?宋公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没得下次磕碰到其他姑娘,人家死乞白赖的要你负责,可就没有我这般好说话的了。” 宋清京被噎的满脸通红,见秦珊珊说完就走,下意识一个箭步拦在她前面:“秦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知姑娘可否给在下一个道歉认错的机会,你……你若让我负责,我也是愿意的。” 说完,顿时后悔不已。 宋清京慌乱解释:“不,秦姑娘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 街上行人不断探头过来,秦珊珊气得不行:“胡沁什么!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莫如建议宋公子……”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形挺拔的背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在她和宋清京之间。 秦珊珊一怔。 周景风刷的一下展开扇子,一派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他转头对秦珊珊眨了眨眼睛,而后冷着脸,对宋清京道: “宋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拦堵良家妇人,是何居心?” 秦珊珊本来对周景风有了点好印象,可听到‘良家妇人’四个字,顿时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宋清京见来人是衍王府的世子,躬身行了一礼,才道:“在下不小心冲撞了秦姑娘,意欲求得秦姑娘原谅。秦姑娘不愿原谅在下的失礼之举,在下实属心里忐忑,一时情急方才多言了几句。” 周景风冷笑:“宋公子饱读诗书礼仪,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这就是你所谓的道歉?宋家的门风也不过如此,若真有心,就携礼登门致歉,将人姑娘堵街上作甚,故意让不知情由的行人看秦家姑娘的笑话,还是你想同秦家姑娘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成?” “看不出来啊,世人眼中温和老实的宋公子……其心如此可诛!” 宋清京被堵的面红耳赤,涨红了脸看向秦珊珊,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我断没,此意。” 周景风合起扇子,一扇柄狠狠戳了过去:“没有此意?那还不让开!若下次再让本世子瞧见你当街骚/扰秦姑娘,本世子就亲自登门,慰问国舅爷,宋家的家规门风是不是形同虚设?” 说完,周景风就拉起秦珊珊,扬长而去。 徒留宋清京呆愣当场,触及到周遭百姓指指点点的目光时,宋清京又羞又恼,几欲落荒而逃。 周景风边走边道:“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吗?怎么还对付不了一个书呆子?我看你怼起我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秦珊珊默默地跟在周景风后,没有回嘴,待要看到一品轩大门时,方才意识到什么,用力甩开周景风的手。 周景风叹道:“诶,我帮你解了围,连句谢谢都没有,白瞎了我的好心。” 秦珊珊脚步一顿:“谁稀罕你的好心,你白认得我了么,我可没求你帮忙。” 说完,便快步进了一品轩。 周景风桃花眼一眯,瞧着那抹快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状似无奈摇了摇头。 牙尖嘴利的姑娘,哪个男子敢娶哟? 待秦珊珊被小厮引到二楼雅间,赵明檀和秦珊珊已经聊上了。 蒋瑶光抬了抬伤腿,挤眉弄眼道:“本县主这个伤残人士都比你先到,你怎的现在才过来,别不是路上遇到什么麻烦,又遇上什么人了?” 秦珊珊捻起帕子沾了沾唇角,扭身坐到凳上,哼哧哧地瞪了一眼蒋瑶光:“何意?说清楚。” 蒋瑶光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明檀放下茶盏,抬起下巴努了努,示意秦珊珊看旁边的窗子,半开的窗子正对大门口的街道。 明檀笑得揶揄:“知晓了吧。” 秦珊珊一愣:“都看到了?” 说完,又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句:“眼见不一定为真,我可什么都没有。” 明檀将手边的茶盏推给秦珊珊,打趣道:“知道,珊珊心思最是纯净,旁的能有什么?” 其实,蒋瑶光也就比秦珊珊早到一步,路上恰好看到秦珊珊被宋清京碰瓷纠缠的一幕,本欲仗义出手,可被周景风捷足先登,蒋瑶光便没有管,迫不及待跑来给明檀说这事。 明檀面上没什么,可心底却不是这样想的。 难道秦珊珊摆脱了宋清京,却和周景风有了纠缠? 周景风这个人怎么说呢,说他品性端正,是个好人,似乎跟他毫不搭边,说他是个品性恶劣的人,似乎也谈不上。就是那种不好不坏,上不上下不下的那种。 这样不好不坏的人,与秦珊珊相配吗? 而且,周景风前世好像并未娶过亲,向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不被女色拖累。 这样的男子,会真心爱戴秦珊珊? 明檀撑起下巴,转向秦珊珊:“对了,那宋清京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故意撞你的,刚才瑶光都看见了。” “什么?”秦珊珊一惊,随即咬牙道,“果然是不入流的坏胚子。” 蒋瑶光吃了块点心,狐疑地看了一眼赵明檀,她好像没有这样说。她咽下点心,便对上明檀笑盈盈的眼神,以及桌下拉扯她衣袖的手,蒋瑶光深吸一口气,说道: “没错,宋清京就是故意的。” 虽不知周景风如何,但宋清京绝对不行。 明檀真是为好姐妹的幸福操碎了心,睁眼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 秦珊珊不想话题都在自己身上,便转移了话头:“来的客人可不少,只要让食客们念念不忘,吃了还想吃,你这名气就算打出去了,后面可就没甚么操心的。” “谁说的?还要算账,菜品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推陈出新才行,总是老三样,会腻的......” 一说起食肆开张的事,明檀有数不清的话,但蒋瑶光听着只觉枯燥,岔开的话题最终没有回到秦珊珊身上,倒是转到了明檀和苏晋身上。 蒋瑶光摇头晃脑道:“明檀,你家那位吃的药行不行?要是没起色,趁早换方子。虽无那方面的喜好,也可,但有的话,不就是你赚到了嘛。” 明檀的脸顿时一红。 …… “什么?真的?”蒋瑶光不可置信道。 就连秦珊珊也不顾往日仪态,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真好了?” 明檀眸眼低垂,绯色的小脸一片娇羞:“嗯,好了些。毕竟是吃了好几年的药,总归是有成效的。不过,你们可别给我往外传,免得那些不省心的幺蛾子扑腾上来。” “瞧你这样儿,美的你。”蒋瑶光翻了个白眼。 苏晋议完事,跟几位同僚一道往宫外走。 同僚们见苏晋走路颇急,便道:“苏大人如此急切,可是有要紧事办?” 苏晋顿下脚步,淡然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家夫人向来喜欢美食,这不听闻一品轩今日开业,便想去尝个鲜。听说一品轩重整开业,菜品比以往更甚,想来味道定是不错,不若一道前往?” 几位同僚一愣,随即道:“苏大人同夫人用膳,下官们怎能扰了大人的雅兴?” 苏晋拂了拂袖:“并非同桌而食,何来打扰一说?我不过是想着这家食肆想来味道不错,推荐给各位……” 话没说完,几位同僚相视一眼,便笑呵呵地道:“既如此,那便一道。” 到了之后,苏晋才发现明檀已和小姐妹们吃上了,关键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闺房私话。 蒋瑶光道:“那你们圆房后,多久一次?” 秦珊珊对于这些床笫之事,虽没蒋瑶光那般直白大胆,却也是直直地盯着明檀。 明檀红着脸道:“无端问这么仔细干嘛?” 蒋瑶光嘿嘿一笑:“帮你鉴定一下,你夫君是否真如正常人?” 秦珊珊白了蒋瑶光一眼:“就你知道?” “本县主饱读各种话本,上面都写了,一般都是一天两三次,一次七八回呢?” 明檀目瞪口呆:“两三次?七八回?” 蒋瑶光推了推发愣的明檀,说道:“对啊。你们是几次,或者要了几回水?” 一个敢问,一个也敢真答。 明檀思索了一番,回道:“两三天一次,中途好像叫了一回水。” 蒋瑶光愣住:“这么少?” 对比了一下前世,她和苏晋正当情浓,这种频率确实算少的。 明檀瞬间有些怀疑人生。 蒋瑶光神色严肃,下了定论:“肯定没好全,还是不行啊,你得让他继续吃药。” 明檀点头:“嗯。” 蒋瑶光又道:“药补食补一道,好的快。” 明檀再次点头:“好。” 苏晋立在门口,面色铁青,抬起的手僵了几瞬,倒底是没有推开门。 他沉着脸去了大堂,坐到同僚那桌。 同僚们到的时候,二楼雅间早已坐满,都是朝堂大员本不喜欢坐在大堂用膳,奈何应承的是首辅,只好寻了处靠角落的位置。 看到去而复返的苏晋,几位同僚俱是一惊。 “苏大人,不是要同夫人一道用膳吗?” 苏晋抬眼,眸光沉沉地盯着开口的那位同僚,乃礼部侍郎于大人:“于大人,本官不配跟你们同桌而食么?” “不不不,下官并非此意。”于大人两股战战,完全不知哪里开罪了苏晋,只得赶忙认罪。 苏晋冷然道:“既如此,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这顿饭便由于大人做东。” “是是是。” 一顿饭下来,几位同僚是吃的汗流浃背。 尤其是于侍郎,更是坐立难安,夹菜的手都抖了几番。 第61章 …… 开张第一日, 食客满坐,是个好兆头。 明檀见生意不错,真没自己可忙的,胡掌柜迎来送往, 利落地拨弄算盘珠子, 也没空同她攀谈, 酒囊饭饱后, 便同秦珊珊和蒋瑶光道了别,准备慢悠悠晃回家。 后院, 停着一辆马车。 “少夫人,小心些。”香柳将矮凳放在车边,扶着明檀登上车辕, 另一只得空的手撩起车帘。 香柳顿时吓了一跳,哆嗦道:“大、大人?” 明檀闻声抬头,只见苏晋正襟危坐,一双凤眸幽沉无比,面色颇为难看。 难怪香柳会吓住? 对上明檀的视线,苏晋面色稍有缓和,但依旧不虞。 明檀钻入马车, 坐到苏晋身侧,软香的身子轻轻靠在男人身上,她笑眯眯地问道:“夫君, 可用午膳了?” 苏晋斜觎她一眼, 嗯了声。 态度如此冷淡, 兼敷衍。看来心情极差,别不是朝堂出了什么大事。 明檀收刮记忆,没发现前世这段时间朝堂有何动荡。那就是什么人惹了他不高兴, 明檀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可爱,断没道理惹了他,压根就没在自个儿身上找原因。 思来想去,总归是朝堂上的那帮子人。 她挪了挪身子,又往苏晋身侧靠了靠:“夫君公务繁忙,那些糟心窝子的事必然不少,且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你生了气,不何给自家夫人说道一二,说不定为妻可为你排忧解难,至少可宽夫君的心。夫君乃首辅,百官表率,一言一行皆可表,明檀虽不能帮夫君出气揍他一顿,但骂上两句还是能办到的。” 苏晋睨她一眼:“为夫没有生气,你看错了。” 明檀:“……” 明晃晃的黑脸,当她眼瞎吗? “夫君渴吗?” “不渴。” “累吗?我帮你捏捏肩,我的手法可好了。” “不累。” 嘴上说着不累,面上却是一派闭目养神的姿态。 明檀:“……” 看来真是气得狠了,就不知是谁有此本事。 回了苏府,苏晋意味不明地瞥了一眼明檀的狐裘围脖,借口公务未处理完去了书房。 书房的地龙铺陈的较少,没有紫檀小筑的暖阁暖和,明檀黛眉微蹙,随即转道回了房间。 看了一会儿书,明檀又寻思了几道菜。 “采蜜,你去厨房一趟,让厨房今晚做这几样菜,枸杞牛肉汤……” 采蜜道:“又是牛肉羊肉的,少夫人不怕吃了不好克化吗?” “让你去便去,哪儿那么多问题?少吃点不就行了。”明檀掀了掀眼皮,“对了,开饭前,记得将药熬好。” 圆房后,苏晋并没停药。 思及蒋瑶光所言,明檀越发觉得苏晋身体虚。虽然,苏晋并未如传言那般有疾,但自她嫁入府,就一直监督他喝药,苏晋喝的方子都是补药,实打实的喝了三两月,若是正常男子喝久了,必得上火流鼻血,可他什么事都没有。 可能苏晋是真的虚。 想到这里,明檀有些发愁。 之前已接受夫君身有顽疾,后知晓夫君没病,现在又知道夫君身体底子不太行…… 额的天,这跌宕起伏的心情啊。 且说书房的苏晋,压根就没心情处理公务,满脑子都是明檀深表赞同的声音,她竟然认同别人说的,他不行? 漫漫长夜,是谁不住嘤嘤求饶? 苏晋手握篆刀,雕刻原木的动作不停不停,不消多久功夫,一个嘤嘤哭泣的女子模样初见端倪。 芙蓉面惟妙惟肖,表情生动,隐含一丝若有似无的媚态。 仔细端详片刻,苏晋又将初见雏形的木雕小人捏成齑粉,这般迷人的妩媚刻在脑海即可,岂能留存,让旁人有瞧见的机会? 捣鼓了一下午,苏晋的心情有所好转。 他低眉,凝视着掌心眉眼带笑的木雕小人,不得不承认,哪怕动情嘤咛的模样美的几欲令人成魔,可他依然最喜欢她爱笑的样子,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主子,香柳正在揽月居门外候着,说是得了少夫人的吩咐,过来问一声,主子何时忙完,少夫人正等着你用晚膳。” 苏晋抬头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转身,将木雕收入暗室:“这便过去。” 到了膳堂,看着满桌子的大补之物,苏晋颇觉头疼,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然而,某个小姑娘却是笑盈盈上前,殷勤地挽着他的胳膊,扶他坐下:“夫君,这都是你爱吃的哦,牛肉,羊肉,狗肉……” 苏晋:“……” 他是爱吃肉,毕竟以前挨过饿,对这些饱腹性强的肉荤确实没抵抗力。 但里面的枸杞,腰果,熟地黄,桑葚干果等等,是何意? 好歹全是性质温补之物,至少没加鹿茸、牛鞭这类烈性补物。 苏晋安慰自己。 明檀弯了弯唇,将旁边的药碗推过去:“哦,对了,我见你这些天仍在喝药,便让香柳熬好了,赶紧趁热喝吧。” 苏晋嗯了声,毫不犹豫地端起碗,一口气喝完。 自从药被调换,对于喝药这种事,倒没以前那般排斥。 “夫君,你多吃点。”明檀面带微笑,既体贴又周到的为苏晋夹菜,每种肉都来上几筷子,直堆到碗里放不下为止。 然,她自己却没怎么吃肉,几乎都是素菜。 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饭碗,苏晋眉心微凝,面上的不虞表现得不甚明显,一口饭一口肉,默默地将其吃光。 其间,苏晋全程就没说几句,但明檀深知苏晋并非话多之人,平时用膳话也不多,只是今日尤为的话少,许是白日里朝堂之事还让他忧心。 眼见一碗饭一碗肉没了影儿,明檀抬手就要给苏晋继续添肉加菜。 见状,苏晋面色僵了僵:“我吃饱了,出去打套拳,你先慢慢吃着。”再来一碗,到半夜,非得化身财狼不可。 他是体贴她的身子,而她竟以为自己不行。 男人能承认不行吗? 自是不能。 一套拳打下来,汗如雨下,心中燥郁确实减了些,可其它念头却是越来越烈。 见时辰尚早,未到就寝时间,苏晋随意抹了把额头汗水,又不间断打了四五遍,犹嫌不够,遂折了根树枝,练了三两遍剑法,这才停下往盥室走去。 寒风拂过,汗液浸湿的衣衫湿哒哒地黏在背上,犹如泡在水里一般,既冷,又不舒服。 等沐浴完毕,苏晋转过屏风,回到内室,入眼是懒洋洋倚在贵妃榻的小姑娘。 身段玲珑,长发飘逸,足弓雪白,恍若画中仙子。 小姑娘正伸着小手,眯眼瞧着指尖新涂的丹蔻,她的指甲修剪的极为精致,一朵朵梅花形状的丹蔻绽放在她圆润指甲,娇俏之下,好似多了几分艳丽。 看她微翘的唇角,必是满意极了。 明檀嘟着小嘴,欣赏着指甲上新换的梅花丹蔻,不曾想身子忽的腾空,竟被人打横抱起。 她惊呼一声,两条藕臂堪堪环上男人的脖子,明檀抬眸,对上男人幽暗的目光,无端的缩了缩脑袋。 苏晋低头,轻轻嗅了嗅她的肩颈:“夫人用的什么香,为何如此香?” 一股沐浴过后的淡雅清香袭来,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翼,那股子清香带来的畅意,让他每个毛孔都在叫嚣,沸腾,发酵,直至酝酿成烈火岩浆。 他抱着她往床边走。 看着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明檀隐约有些害怕:“夫君?” 他依旧嗅在她肩头,低问:“嗯,什么香?” 炙热的呼吸萦绕在颈间,愈发骇人。 明檀抖了抖,软糯的声音带了一丝颤音:“就洗沐时……加了点海棠花瓣。” 苏晋轻吸一口气:“原是海棠花香。” “苏晋,你先放我下来。”眼见着离床愈来愈近,明檀心底的恐惧更甚。 “衍之哥哥,先放开我,好不好?” “好。” 苏晋的声音清清凉凉的,略一扬手,轻飘飘地将明檀扔上床。 床上被褥甚厚,苏晋的力道又不大,明檀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她的身子陷入暖和的被子,并手并脚地爬到床角,一脸警惕地望着苏晋,手臂收拢环在胸前,似呈护卫姿态。 苏晋轻哂一声,舔了舔嘴唇,抬手扯开衣襟:“夫人今晚精心准备了诸多红肉,为夫岂可轻易辜负?” 明檀急道:“都是些营养美味有意身体康健的食物,不合夫君口味吗,那明檀下回就不准备了。” “有意身体康健?”苏晋咀嚼似地重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下一刻,男人一把抓住明檀的脚踝,将她扯到跟前,倾身覆了上去。 男人略略撑起身体,看着身/下满脸涨红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道:“明檀,可是认为……为夫不行?” 明檀瞬间瞪大眼睛,犹如惊天闷雷:“什,什么?” 衣服被褪至腰间,苏晋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明檀顿时慌了,摇头如拨浪:“不,不是我说的。” 苏晋:“两三天一次,一次一两回?” 明檀差点吓哭了:“这是事实,我又没说谎。” 滚烫的大手沿着光洁如玉的身体,顺着腰腹往下:“可你心生不满,觉得为夫不比正常男子。” “胡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的夫君天下无敌,最是厉害,寻常男子岂能同夫君相提并论,他们给夫君提鞋都不配。”搞了半天,是伤了苏晋的自尊心。 世人认为他有缺憾不能人道时,他怎么没放在心上,为何单单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苏晋咬牙:“你心里果然有所比较。” 明檀:“……” 她确实比较了,可她的经验都来源于前世,同那太子混蛋比较了一下而已。 衣衫褪尽,活/色生香。 嘤嘤咛咛的,夹杂着求饶的媚音不断回荡,谱写出诱人的乐章。 “不行了,不行了……” “夫君,你绕了我吧。” “衍之哥哥,苏晋,是我错了。” “嗯,谁不行?” “呜呜呜呜,是我不行,是明檀不行。” 苏晋没有克制欲念,不像往日收敛着,但倒底顾忌明檀青涩的身子,没敢要太狠,只不遗余力一回,便云雨骤收。 他撩起明檀湿糯的一缕长发,轻道:“才一回呢?” “够了够了。”明檀欲哭无泪。 可恨的蒋瑶光,又坑了她一回。 苏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明日休沐,我们去城郊狩猎,如何?” “嗯。” 明檀点了点头,只觉眼皮沉重,疲累不已,手脚四肢皆不是自己的,也就不为难自己,歪头就闭上眼睛。 苏晋低问:“猎白狐如何?” 没得到回应,苏晋低头一看,随即无奈一笑。 睡着了? 片刻后,苏晋取过一件厚重的大麾,包裹住明檀玲珑的身子,抱着她去盥室将两人清洗干净,方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62章 …… 明檀实在是被折腾的狠了, 早上起床时身子骨儿犹如散了架似的,她颇为怨念地瞪了苏晋一眼,很想躺回去睡个回笼觉。 “要不再睡会儿吧,真的好困。” 明檀坐在妆镜前, 无精打采地搭聋着脑袋, 一边打着哈欠, 一边用清澈如麋鹿般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瞅着整理着装的男子。 今日出门狩猎, 苏晋自是要大显身手,穿着不同于平时的绯色宽袖绯色官袍, 而是一身精干利落的窄袖青衣,足蹬黑色马靴,腰佩短刀, 潇洒而俊美。 既有江湖豪客的洒脱,又有权贵男儿的气度和风姿。 苏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转头看向明檀,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哄:“乖,回来再睡,届时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末了,又补了句:“我不会打扰你。” 明檀自然明白‘打扰’所谓何意, 小脸微微一红。苏晋本就将就她多睡了个把时辰,等洗漱完毕,出门怕是要到晌午去了。 她也不好矫情, 便让香柳采蜜动作麻利些。 而其他仆婢则收拾出门的随行物品, 明檀想着要去京郊, 毕竟算是出了城的,什么手炉茶点自是不必说,除了外出穿的衣裳, 又额外准备了两三套换的衣物,皆是方便骑马的着装,她虽不会骑马,但很大可能会与苏晋同骑,准备充足总是没问题的。 各种防寒保暖物品,一概都不能落下,补妆的铜镜口脂护手膏等等一应俱全。 苏晋:“……” 忽然觉得这哪儿是去打猎,怕是去郊游吧? 明檀歪了歪头,问苏晋:“夫君,你还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让她们一便放入马车。” 苏晋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行头,说:“不必。一张弓,十数支箭矢即可,这些王继已经准备好了。” 明檀弯唇一笑:“好吧,那我就多备些吃食。” 其实,这些也可不必准备。要真饿了,可将打来的猎物架火上烤熟,便是一顿美食。 明檀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怕是不喜欢这种烟熏火燎的野蛮吃法。 苏晋动了动唇,没有反对。 明檀又让丫鬟们多准备些糕点,还有水果,以及她爱喝的果子蜜水。 单就所带之物,就装了一辆马车。 等这些收拾妥帖,然明檀的妆发还没弄完,苏晋又等了小半时辰,总算梳妆完毕。 苏晋心想,下回出门,必要提前准备,莫要再像这回临时起意。 真没想到姑娘家的事如此之多。 明檀笑盈盈起身,小手捋了捋裙摆:“夫君,我好了,可以出门了。” 苏晋看了一眼计时的日晷,说:“不急,先吃饭。”都快晌午,小姑娘怕是早饿了。 明檀早上只喝了碗稀粥,忙到现在,确实早就饿了。 她点点头:“嗯,吃饱饭,方有力气打猎。” 冬日的天儿也如夏天般说变就变,上午都还是好好的,虽不至于晴空万里,但也有点微微阳光。然则,明檀用膳其间,天空却飘起了绵绵细雨,雨势不大,但冬天的雨水湿冷无比,淋在身上尤显阴冷。 没一会儿,地面就湿了。 明檀撑起下巴,甚感遗憾:“可惜,没法出门了。” 嘴上说着可惜,心里却不觉得。下雨正好,苏晋可陪她一整天,而出去打猎,多半是她干巴巴地看他狩猎,好不无聊呢。 苏晋本想取消狩猎计划,目光转到明檀脖颈上,那一圈白色尤为刺眼。 他晃了晃神,放下碗筷:“雨不大,可以出行。” 明檀愣愣地看着他:“下雨也要去?” “嗯。”苏晋颔首,声线清冷,“是我去,你留在家里,天寒地冻的,莫着凉了。” “你不怕冷吗?就算不怕,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也不方便吧。”明檀蹙了蹙眉,劝道,“就算夫君身强力壮,衣裳淋湿了,总归也可能受寒。” “没事,我会注意。”苏晋摸了摸明檀的头,转身取了一件斗笠,大步踏入雨中。 真不知苏晋为何对打猎如此执着?等下回天气好了,再行打猎,不可吗? 明檀拿筷子使劲儿戳了戳碗里的肉,不甚开心。 香柳看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少夫人,这天儿不好出门的话,马车里的物件需得搬回来。” 明檀挥了挥手:“去吧。” 刚搬出去的衣裳等物,又被仆婢们搬回了屋子,东西太多,来回折腾了好几遍。 冰凉的雨水无孔不入似的,就这么会子功夫,仆婢们的衣裳都淋了半湿,湿冷的寒气入体,冷的瑟瑟发抖。 “香柳姑娘,幸亏少夫人没出门,这要是在郊外遇上雨,都不好得找地方躲避。”说话的是院中的二等丫鬟,头发被雨水打湿,冻得牙齿直打架。 “是啊,这天儿一下雨,就冷的人发慌。马上就是三九天,怕是寒潮来临,更冷。” 香柳也是一阵后怕,城郊树林哪有避雨的地方,若真将少夫人淋出了好歹,少夫人可不得遭一番罪。 “大家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把湿衣裳换了。采蜜,你让厨房熬些姜汤,给每人分一碗,可别整病了。” “好的,香柳姐姐。” 采蜜撑起一把伞,踢嗒踢嗒地跑去了厨房。 香柳道:“等会儿姜汤多喝点,有个头疼脑热的,需在我这儿报备一声,好给你们休病假。少夫人院里不兴带病干活的,免得将病气儿过给少夫人。” “少夫人身体底子薄弱,大家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这个冬天好成成地过过去,春天回阳,天气暖和,大家就轻松了。 “是,香柳姑娘。” 仆婢们一溜烟散开,快步回了耳房,换衣喝姜汤。 …… 明檀确实没怎么睡够,本想回屋补觉,又不忍弄乱妆发,纠结半晌,还是准备不睡了。 “去寿安堂。” 香柳取了一把比较大的伞,采蜜则拿了两双干净的绣鞋,主仆三人往寿安堂而去。 寿安堂到紫檀小筑有些距离,需穿过大半园子走廊方到。 一路上,香柳小心翼翼地撑着伞,尽量不让雨丝落在明檀身上一丝一毫,大半伞身几乎倾斜在明檀这边。 明檀皱眉,伸手将香柳拉到伞下:“这么大的伞,挨我近点,不就都不会淋雨了。” 香柳一阵感动:“奴婢,奴婢……” “你呀,就是太规矩了。” 明檀挽起香柳的胳膊,两人挨在一起,谁都不会淋雨。 香柳向来恪守主仆之仪,稳重自持,这也是她成为赵明檀身边管事大丫鬟的原因,她没有采蜜活泼,不会逗赵明檀开心,有时甚至还会行规劝之责,凡事都谨守本分,事事只求如何照顾好赵明檀。 香柳只是一介卑微的婢女,倒底不敢让首辅夫人亲自挽着她,将胳膊抽出来,小心扶着明檀: “少夫人,路上湿滑,还是奴婢扶着点你吧。” 明檀生来便是权贵之女,心底良善,从不肆意苛责下人,该赏赏该罚罚,她不会视仆婢的命如草芥,但也不会混淆主仆之间的关系,她对身边的丫鬟好,情同姐妹,但她也清楚的知道,那是情同,而非真的姐妹。 你能随意使唤姐妹做事、伺候你吗?当然不能! 见状,明檀也没再说什么,任由香柳扶着她。 到了寿安堂门口,采蜜拿出一双干净的绣鞋,帮明檀换上,方才踏入内室。 恰巧,陈湘儿今日也在。 明檀敛衽,乖乖巧巧地行礼:“母亲,安好。” 陈湘儿坐在苏母右侧,起身,对着明檀行了一礼:“表嫂。” 明檀微笑点头:“湘儿表妹。” 苏母正在核对送亲队伍的名册,见明檀来了,笑着拍了拍左边的位置:“快过来坐,顺便帮母亲看看这名册可有不妥的地方?” 明檀坐到苏母左侧,拿起名册看了几眼,送亲的媒婆喜娘护卫等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出嫁之日,再加上一抬抬的嫁妆,队伍颇为壮观。 对于寄居的表姑娘,可谓算得上丰厚,绝不会寒碜,更不会教人小瞧了去。 不论是苏母,还是苏晋,都是顾念旧情的人。 明檀抬眸:“轿夫,挑夫,护卫,媒婆等名册都没问题,母亲可放心。只是我记得湘儿表妹所嫁的地方乃承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届时出嫁之日,应是将近三九的天气,不知会不会遇到雪封路、河水结冰的情况?” “路上又是嫁妆这些重物,可需聘请走南闯北的镖局来护送?”就怕困在路上,遇上见财起意的劫匪。 陈湘儿抬眼看了看明檀,说道:“承州那边来信说,到了五里坡,会派人来接,就不必如此麻烦了吧。那边也充分考虑过路途风雪等因素,不论快慢,都赶得上拜堂完婚的吉时。” 苏母捻着手腕的佛珠,不知想到了什么,说:“就按明檀的意思来办,再到外面请口碑好的镖局保驾护航。” 既是防着山匪抢夺嫁妆,亦是保护新娘子。 苏母拍了拍陈湘儿的手,道:“也是为着你的安全着想,这几年我们生活在盛京,有你表哥的庇护,又是天子脚下,安全自然得到保障。可从盛京到承州有一定距离,恰逢寒冬腊月的,那些占山为王的匪寇也得为年关打算不是,路上带着这么多财物,难免惹了别人红眼。” 说罢,便将此事交给胡娘子。 “谢姑母事事替湘儿周全。”陈湘儿轻声道。 旋即,又转向明檀:“谢表嫂。以前……是我不懂事,还请表嫂莫怪。” 明檀弯唇一笑,眸如星光灿烂:“湘儿表妹一直挺好。” 虽行差走错,却能迷途知返。 她知道是苏晋下了一剂猛药的缘由,绝了陈湘儿所有的心思,亦安排了她今后的道路,才会让她放下执念,但终归是让陈湘儿没有一错再错。 “湘儿,嫁去承州做了小将军夫人,不比在苏府,凡事多思,孝敬公婆,笼络住丈夫的心,争取来年诞下麟儿。”苏母说,“阿苑前不久来信,说她这一胎稳固,来年入夏便可生了。” 明檀接过话头道:“听说褚州的夏天比盛京凉快,不若到时去褚州看望阿姐,顺便可避一避暑。” 苏母笑着点头:“也好。不过,还得看来年的安排。” 苏苑伤过身子,也不知用了多少药调理,许是嫁与少年良人,心境舒畅,这才成亲不过半年就怀上了,信里虽只说胎像不甚稳固,但苏母深知女儿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这一胎必不像信里说的那般轻松,必是凶险无疑。 苏母没有深说,同明檀和陈湘儿说了会话,便觉身子疲乏,准备去休息了。 出了寿安堂,陈湘儿撑着伞,几步追上前面的明檀:“表嫂,等一等。” 明檀扭头看向陈湘儿,抬手取过香柳手中的伞,对香柳和采蜜说道:“你们到前面等着。” 采蜜将伞举至香柳头上,两丫鬟齐声应道:“是。” 陈湘儿和明檀踩着湿滑的地面,一道往前走,两人都走得很慢,陈湘儿似没想清楚如何开口,沉默了小半段路。 明檀勾了勾唇,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静:“恭喜。” 陈湘儿:“谢谢。”似觉太单薄,又说道:“你上次定的衣裳首饰,很精美,我很喜欢,也很感激。” 明檀:“你喜欢就好,女儿家就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悦己悦人。” 又是一阵沉默,陈湘儿忽然问道:“你爱他吗?” 明檀手中的伞斜了斜,她偏头,直直地看着陈湘儿的眼睛:“自是爱的,这一点,你毋庸置疑,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他。” 陈湘儿握着伞柄的手,微紧:“如果当初赢的是平西王,你当嫁的是他,而非晋表哥。” 明檀反问:“可事实是,平西王没赢。” “如果赢了呢?” 陈湘儿追问,似急着证明什么,如果平西王赢得比赛,赵明檀便要嫁给平西王,而不是非嫁苏晋不可,是不是说明赵明檀对表哥的情意并不深,只是赵明檀的家世和运气比她好太多。 她无法为情自戕,也就算不得什么。 明檀笑了笑:“没有如果,我信苏晋,我信他娶我的决心有多强烈。” 这一世,她明确表示要嫁的人是他,他怎会让她失望,又怎会让自己遗憾? 她对他的回馈,必有回报。 陈湘儿固执道:“真有如果呢?” 明檀眨眼,甚为无奈道:“那我便同他私奔,或者你表哥金屋藏娇?” 陈湘儿愣住。 明檀脚步微顿,她看向发愣的陈湘儿,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顿道: “我知你意难平,可你的意难平,并非是别人的意难平,只是你一腔单方面的执着,没有回应的情感和执着,你如何坚持都是无意思的。往事不可追,不可忆,你的路在承州,好好同李小将军过日子吧。” 顿了顿,明檀说:“你和他会幸福的。” 陈湘儿的归宿同前世一般无二,她能同李福林生儿育女,想必夫妻情是有的。 陈湘儿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往回走。 竹马终究是抵不过天降。 * 城郊。 细雨朦胧,空气阴冷,寒风时不时呼啸而过,如刀子割脸一般。 周景风骑在马上,勒缰绳的手早已冻得通红,骂骂咧咧道:“小苏苏,不带这么骗人的,你不是说请客吗?这就是你对好友的待客之道?” 来到郊外密林,周景风傻眼了。 苏晋说要请客,他以为是去京郊山庄泡温泉,喝两杯小酒,哪知道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树林子。 王继将弓箭递给苏晋,又将自己的弓箭递向周景风:“周世子,出门急,没有专门准备世子爷的,就用属下的吧。” 周景风这才知道出来是为着打猎,忙摆手道:“还是你自个儿留着,本世子对打猎不感兴趣。” 王继便收起弓箭。 周景风转头,见苏晋正撘弓上弦:“小苏苏,这鬼天气出来打猎,你吃饱了撑着。这雨越下越大,别说我觉得冷了,小畜生怕是也畏冷,躲在洞里睡大觉呢。” 苏晋煞气腾腾道:“那就端了狐狸窝。” 周景风一愣,啧啧道:“感情你是来猎狐狸?” 苏晋淡声道:“家中夫人缺几件围脖。” “又不缺银子,上街买啊,大冷天的来这鬼地方受罪。”周景风桃花眼一眯,“不对啊,我记得一品轩开业那天,你家小夫人就戴着狐裘围脖,可好看了,要不是跟那帮公子哥儿喝酒划拳,我都要过去问问,哪家店铺买的,好给我老娘买一件。” 苏晋绷着脸,二话不说,一箭就射了出去。 箭矢直插树干,入目三分。 下一瞬,坐下的马儿顿如离弦的箭飞速窜了出去。 “猎不到白狐,便不必回城。” “哎哟,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周景风转向王继,一副兴起八卦的模样。 王继道:“世子爷,就别瞎打听了,快点找到白狐的踪影才是正事,要不然今晚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语落,一夹马背,便追了出去。 身后的侍卫也跟着纵马而上。 周景风抖了抖披风,暗骂了一声,不想独自留在原地,也跟了上去。 一群人就在密林里冒雨搜索白狐的踪迹。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猎了一头白狐,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 “下回这种在夫人面前献殷勤的事,可别找本世子。”周景风的鼻子乃一绝,追踪溯源,没几人比得上,这也是苏晋找他的原因。 狐狸冬天都缩在窝里,确实不太好找。何况,又是下雨的天气。 苏晋:“多谢,过两日请你喝酒。” 说完,便打道回府。 “诶,本世子还没同意呢,什么人嘛,自顾自就做了决定。”周景风嫌恶地扯了扯湿哒哒的衣服,调转马头,去了最近的锦绣阁。 幸亏,他没有需要讨好的夫人。 否则,多累啊。 * 紫檀小筑。 苏晋一踏入屋子,明檀就迎了出来,絮絮叨叨道:“夫君,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露宿野外了。这种雨天儿,被困在城外,那滋味可不好受。” 明檀上来就要帮他脱去外袍,只是衣服渗着水渍,苏晋不忍她被寒气浸到,便转过身子道:“衣服湿的,很冰,为夫自己来。” “夫君辛苦了一下午,想必饿了,是先洗浴,还是先用膳?” “先洗浴。”雨水湿冷侵体,那滋味不好受。 说罢,苏晋拿了套干净衣物,转去了盥室。 估摸着快要洗完时,明檀便吩咐丫鬟熬姜汤、摆菜。等苏晋一出来,便可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明檀指了指桌边的碗:“夫君,先把姜汤喝了,散散寒气,暖暖身子。不过刚出锅,有些烫嘴,可要小心。” 看着嘘寒问暖的小妻子,苏晋感受到了浓浓的烟火气,亦是那种浓浓的温情。 他终归是把带给他温情和光亮的小姑娘,抓在了手里。 热辣的姜汤下肚,整个身体愈发暖和,手心掌心都冒了汗。 “夫君,收获如何?” 苏晋似不愿多谈狩猎之事,脸上没什么情绪:“猎了一只皮相不怎样的。” 见状,明檀便没多问,想来苏晋忙碌这么久,收获却不大,情绪可能有些低落,明檀是个很能为他人考虑的姑娘,便没揪着此事,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其它事。 …… 开张这几日,一品轩的生意确实不错,所定的菜单都是明檀精挑细选定的。她也算混迹盛京各大食肆,哪种口味时兴,还是能精准定位。 来过的食客都对一品轩的吃食赞不绝口,环境清幽,上档次,是请客邀友的好去处。 再有周景风邀请的那群饕鬄嘴,亦被美食征服了味觉,对一品轩甚为推崇。 口碑就这般打了出去。 酒香不怕巷子深,而开食肆的本质,亦是食物本身的味道,能让人流连忘返,对此念念不忘,便已是成功的开端。 胡掌柜将这几天的账册拿了过来,明檀略略翻看了几页,便让胡掌柜将食材采购等其它支出去的账本一并送来,开支虽不持平,但也相差不多。 何况,是在开业折扣低至三折的情况下。 慢慢经营,别出幺蛾子,赚钱是水到渠成的事。 “少夫人,就恢复原价后的客流量,已经远超以前,假以时日,名气渐显,一品轩定能成为行业翘楚。” 明檀眯着眸眼,笑道:“胡掌柜,辛苦了。” 说着,又意味不明地补了两句:“除了解雇的厨师,大多长工都是沿用以前的,一品轩重新开业,当有新气象,干活儿的杂役都是旧人,可也得拿出新的精气神儿,往日有的没的习气,该摒除的就要摒除,我这里不兴。里外一条心,还愁生意不好。有的银子赚,大伙儿的薪酬也会跟着水涨船高,不会亏待了去。” 明檀看似和颜悦色,实则话里话外皆是敲打。 “少夫人说的是。”胡掌柜陪着笑,背上却是冷汗淋漓。 明檀点头,让香柳将提前备好的赏赐送给胡掌柜,都是些名贵药材。因为胡掌柜老母缠绵病榻,药材是必须品,打赏也得有门道,赏到人心坎儿上不是。 胡掌柜一愣,赶忙推拒:“少夫人,小的不能收。” “收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我不会亏待每一个为一品轩尽心的人。” 胡掌柜郑重一拜:“谢少夫人,小的定为少夫人将一品轩看顾妥帖。” …… 这日,苏晋下朝回府,刚踏入前院,高管事就拿着一个长匣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主子,绣坊那边连夜赶工,不消几日,狐裘便织好了。” 苏晋打开一看:“少夫人可知晓?” “自是不知,瞒着呢。” 高管事在苏晋的授意之下,并没透露出半点口风,目的便是为了给明檀一个惊喜。 苏晋合上匣子,大步往紫檀小筑走去。 明檀端坐案几,正执笔练字,连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由于太过专注,并没注意到苏晋,直到阴影笼下,眼前的光亮被一双温热而熟悉的手遮住,她才意识到是苏晋。 明檀弯了弯唇,俏皮道:“可要猜猜你是谁?嗯,应该不会是香柳,她不会玩这种幼稚的游戏,那便是采蜜,这个小丫头片子倒是对此乐此不彼。” “小丫头,猜对了吗?” 苏晋低声道:“不对,再猜。”确实幼稚的不像话,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明檀:“……” 声音都未加掩饰,这还不明显吗? “夫君,衍之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甜软动听,似含了蜜糖,甜入心扉。 “猜对了。” 苏晋顺势松手,改为揽过她的纤腰,一使力就将她抱了起来,明檀仍握住笔,不禁惊呼:“小心墨汁。” 明檀只觉一个旋转,苏晋便坐在她的椅子上,而她则坐在他腿上。 晕染着浓墨的笔毫,被苏晋手中的长匣子轻轻一击,就稳当当地转入笔筒。墨汁虽没甩到两人衣裳,但不可避免,甩到了纸上。 看着纸上黑糊糊的墨汁,明檀哼哼唧唧道:“白抄了。” “无碍。” 苏晋取出一支细笔,寥寥几笔,化腐朽为神奇,将那摊墨汁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好看极了。 “越过它,便可。” 苏晋提笔,顺便将剩下的几句写完,兰亭集序早已烂熟于心,不用翻阅原文,便可如数落笔。 明檀缩在苏晋怀里,歪头瞧着宣纸上的两种字迹,前半部分是簪花小楷,清秀婉约,后半部分则是隶书,龙飞凤舞,飘逸劲挺。 一雅一狂,倒也相得益彰。 配合那朵梅花,出奇的没有违和感。 “夫君,匣子里装的什么?”明檀看到桌边的长匣子,随口问道。 苏晋搁下笔:“打开看看。” 明檀惊喜道:“哇,好漂亮的狐裘。” 她抚了抚狐狸毛:“好柔,好软。”说着,便迫不及待地将狐裘围在脖子上,喜滋滋地问苏晋:“好看吗?” 诚然,看到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苏晋心情愉悦。 苏晋唇角含笑,毫不犹豫地贬毁周淮岑送的那只:“好看,比你之前那条好看。” 明檀问:“此次又是岑表哥送的吗?” 苏晋唇角的笑容微僵,身子往后靠了靠,阴阳怪气道:“只有九皇子才能送你狐裘?” 明檀一愣:“是夫君买给我的?” 苏晋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不是买。” 看到苏晋的表情,明檀瞬间回味过来:“是夫君那日所猎之物?夫君专门是为明檀猎的狐狸吗?” “嗯。” 明檀:“……” 不能直接说清楚吗?首辅的心思,可真难猜。 然而,苏晋仍是不太高兴的模样。 苏晋绕了大弯送她礼物,明檀很给面地说道:“好喜欢,以后天天带夫君送的。” “嗯。” 苏晋脸上重拾笑意。 见状,明檀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直到原先那件狐裘围脖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在隔壁房间压箱底的衣服堆里找到皱巴巴的狐裘时,明檀才确信,苏晋是在吃醋? 明檀简直苦笑不得。 不说周淮岑对她是纯粹的表兄妹之情,就说陈湘儿对苏晋掺杂男女情的表兄妹,她都没吃醋,他倒为了件狐狸皮吃的飞起。 最后,明檀还是让那件华贵好看的狐裘围脖压了箱底,再也没戴过。 转眼就到了陈湘儿出嫁之日。 门外鞭炮声阵阵,虽不及明檀出降场面,但亦是大户人家的排面,单就送亲队伍及嫁妆已是颇为壮观,惹得行人频频张目。 苏母眼角含了泪,这些年毕竟是将陈湘儿当做亲女,与苏苑同是外嫁,临了终是不舍,只一遍遍叮咛陈湘儿保重,有机会定要回京省亲。 陈湘儿哽咽道:“姨母,我省得,省得。” 即将告别亲人,踏上陌生地方,亦是彻底了断过去的感情。 陈湘儿心有彷徨,不知未来是否真会幸福顺遂,回头看着苏晋的亲人,目光定定地落在苏晋身上,没有幽怨情愫,有的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表哥,你能抱抱我吗?” 苏晋拧眉,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明檀。 明檀浅浅微笑:“你们兄妹情深,日后不常见,哥哥送妹妹出嫁,相拥告别自是人之常情。” 然,苏晋仍没动。 明檀对着陈湘儿点了点头,陈湘儿咬了咬牙,大着胆子上前,主动抱住了苏晋。 因着赵明檀的同意,苏晋没有推给她。 这是陈湘儿第一次实打实地拥抱、曾经的自己付出满腔情愫的郎君,然她却没了任何激动和悸动。 应是彻底死心了。 再见,表哥。 “起轿。” 吹拉弹唱,鞭炮声阵阵,绵长的队伍犹如长龙,蜿蜒往城外而去。 落日余晖。 陈湘儿踏上了属于自己的归途。 第63章 事发 将至年底, 各府开始忙碌起来,不只忙着过年,还要忙着筹备玄德帝的寿宴。腊月二十是玄德帝的寿辰,寿宴一过便是除夕, 宫中又要宴请百官, 内阁六部, 尤以礼部最忙, 已经十几天连抽转,忙得脚不沾地。 帝王今年四十又九, 是大寿辰,尤为重视。 藩王进京,友邦诸侯国朝贺, 百官贺寿,场面必是空前盛大。 然而,谁也没想到寿宴前,太子督工的潮库河河道出了问题。 勤政殿。 玄德帝正在翻阅锦衣卫呈上的卷宗,面色越来越沉,继而勃然大怒:“混账东西!” 谢凛跪首:“陛下喜怒!” 玄德帝看向谢凛的目光,如锋利的尖刀:“你可知诬陷一国储君, 乃死罪?” 谢凛回道:“兹事体大,臣不敢胡乱攀扯太子殿下。一个多月前,白马镇发现三具尸体, 臣派锦衣卫李韩追查此案, 不想却遇害身亡。经臣多方调查, 查来查去不想查到太子头上,确是太子买凶/杀人。” 三具尸体乃潮库河的民工,迟迟领不到工钱, 便闹到太子跟前,让太子为他们做主。结果太子数次敷衍,三名民工扬言要到盛京告状,不想就遭了杀身子祸。 其间缘由为何,再是清楚不过。拖欠潮白河工款一事,怕跟太子脱不了干系。 为避免此事被其他人掀出,谢凛一查明真相,立马进宫禀于玄德帝。 玄德帝黑着脸道:“宣太子。” 在酷吏的镇压下,潮库河河道的工程有序进行,时至快到玄德帝寿辰,太子周淮乾难得喘口气,料想那些低贱的民工掀不起什么风浪,寻思着许久没碰女人,便回了东宫。 太子生来尊贵,底下的仆婢皆是卑贱无比,哪儿有本事生事,可他却忘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往往最不起眼之人,却能给与致命之击。 太子正欲颠/鸾倒凤。 原本侍寝的是一位小小的奉仪,品级不高,但胜在长得美。周淮乾很是宠爱了一番,只是此女太过羞涩,床笫之间放不开,每每都要他哄半天,方才扭扭捏捏顺从。初时可当是情/趣,但回回如此,也就失了新鲜感和耐性。 周淮乾坐在椅上,伸指敲了敲案几:“脱了衣服,坐在桌上。” 奉仪红着脸,没有动:“殿下,还是不要吧。太子妃前日训斥过我们,不可……不可太过勾缠殿下……” 周淮乾哼道:“她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自是事事端庄得体,可你是吗?” 奉仪尚在扭捏作态时,门外响起一道娇柔的女声。 “殿下~,溪儿听说殿下今日回宫,特为殿下准备了可口的点心,殿下可要尝尝?” 奉仪目瞪口呆。 这般柔媚到极致的女声是出自赵明溪之口? 可赵明溪素日一举一动皆是十分得体,虽是伯府庶女,待人接物却有嫡女风范。 自她进入东宫,便知赵明溪从不与任何人交恶,逢人三分笑,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让人十分亲近呢。 当然,奉仪在赵明溪之后进的东宫,对于赵明溪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东宫的女人哪儿真正交心的好姐妹,人家若不是拿你作筏子,何至于告知你这些。 何况,太子严厉禁止东宫谈论他跟赵明溪这段婚事的由来,本就是太子的耻辱,其他人何至于去膈应太子。 周淮乾听到赵明溪的声音,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他烦躁地扯了扯衣襟:“进来。” 赵明溪推门踏入,像是没看见奉仪的存在,直接略过奉仪,施施然地走到周淮乾身侧,一扭身便如没了骨头般,歪倒在周淮乾怀里,双手攀上男人的脖子,丝薄的衣袖滑下,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周淮乾眸色暗了下来,赵明溪则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殿下,溪儿好想你,想的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都瘦了好大一圈。” “是吗?”周淮乾恶劣地捏了一把赵明溪的软腰,“哪儿瘦了?” 赵明溪媚波迷离:“每一寸肌肤,都瘦了呢。” “你不是准备了点心?孤怎么没瞧见?”周淮乾扫了一眼手无一物的赵明溪,语气颇为轻挑。 赵明溪款款起身,双眸含情,纤纤素手缓缓褪去衣衫,露出里面一套薄如蝉翼的轻纱素衣,内里风景若隐若现,说不出的魅/惑撩人。 美人儿红唇轻启:“溪儿就是殿下的点心,殿下不想尝一尝吗?” 赵明溪虽算不上绝色美人,可不知从哪里学的狐媚手段,那魅/惑勾缠的神态倒是学得活灵活现,活脱脱就是聊斋里的狐狸精。 身段好,缠人的技术上乘,倒让周淮乾不至于太过厌恶赵明溪。 至少没有像赵明溪刚入东宫那般,肆意凌/辱打骂过她。 周淮乾对娶赵明溪一事,本就心烦,但在床笫之间,赵明溪的放浪倒排解了他不少郁闷,当个解闷的玩意儿也可。 奉仪对床事本就放不开,哪儿见过这般阵仗,不亚于青楼妓子。 完全想象不到,平素清婉可人的赵明溪与太子欢情时,却是这般作态。 奉仪完全看傻了。 赵明溪软若无骨的身子贴向周淮乾,不忘扭头,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奉仪,娇笑道:“奉仪妹妹,可是要同姐姐一起侍奉殿下?” 奉仪结巴道:“我,我,我没……” 周淮乾有心御二女,可见奉仪这般结巴退缩的模样,顿时不耐烦道:“还不快滚!瑟瑟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孤还能吃人不成?” 奉仪吓得直接告退。 赵明溪扬身昂颈,媚态十足:“殿下,可别生气了,快看看溪儿心口的鸳鸯好不好看?” 周淮乾埋首软玉温香,没一会儿,便胡缠起来。 来传口谕的王拱站在殿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敲门的手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汪拱顿了顿,扬起拂尘,尖细着嗓音:“传陛下口谕,宣太子觐见。” 许是太过激烈,里面压根就没听见。 汪拱不得不拔高了声音,再次高声道:“传陛下口谕,宣太子觐见。” “父皇突然召见,所谓何事?”被打扰了兴致,周淮乾颇为不悦。 “殿下,老奴不知。陛下叫的急,还请殿下立刻去勤政殿面圣。”汪拱道。 耽误面圣实乃大不敬之罪,赵明溪一把推开周淮乾,顾不得自己穿衣,赤脚下地,将周淮乾的衣物取过来,手脚麻利地伺候周淮乾穿衣,又帮他束了发: “殿下,快去吧。” 周淮乾穿上靴子,回头看了一眼赵明溪。 此刻的女人脸上没有半分狐媚之态,恢复成了白日言笑晏晏的模样。他抿了抿唇,往殿外走去。 赵明溪似看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殿下,等等。” 她拿起绣帕子,认真地擦拭周淮乾嘴角的红迹:“这儿有口脂印子,溪儿帮殿下擦掉,圣驾面前,可别失了礼。” 目送周淮乾踏出殿门,赵明溪才穿上衣服,又倒回榻上,将枕头垫在屁/股下,听宫里老人说,这样比较容易受孕。 要想在东宫上位,太子的宠爱和子嗣,缺一不可。 今天是她容易怀孕的日子,否则,她也不会明知太子召了奉仪侍寝的情况下,故意过来引/诱太子。 如今,东宫只有太子妃生的嫡女,没有嫡子,而庶子庶女也还没有。因为,在太子妃没生下嫡子之前,皇后娘娘不许庶子先出生。 所以,阖宫上下侍奉太子的女人,除了太子妃,其余女人事后都要喝避子汤。 记录月信的太监,以及主管避子汤的太监,都已被她收买,且看是否一举得子。 只要怀上了,她就有法子偷偷保住。 如能成功生下庶长子,待周淮乾继位,她的儿子就是皇长子,虽是庶,可也占长,她的位分自会再进一步,定会晋升妃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总会一步步走至高峰。待那时,曾经看不起她的,过得比她好的,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赵明溪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可她唯独没算到后面种种事。 如果太子不能登基? 如果她无法怀孕? 且说勤政殿这边,玄德帝怒火滔天,气得连踹周淮乾几脚:“混账,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一个小小的潮库河河道都解决不了,谈何治国?江山交到你手里,岂不是断送我大周国祚,列祖列宗都要气得爬出棺材板!” 周淮乾早已吓懵了,似感觉不到疼痛,跪行至玄德帝跟前,连连磕头认罪:父皇恕罪,儿臣没有拖欠民工工钱,儿臣已经让贾大人下发工钱,儿臣也不知缘何工钱没到民工手上,定是下属官员阳奉阴违,贪赃枉法,那些不知内情的民工误以为是儿臣所为。容儿臣宽限几日,儿臣定能查明真相。” 玄德帝冷声道:“三日之内,朕不管你如何做,必须将全部的工程款下发。” 周淮乾惶恐:“是,儿臣遵旨。” 玄德帝:“若再出纰漏,太子之位早早退位让贤。” 周淮乾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是是是,儿臣一定照办,定会查明是谁中饱私囊,克扣民工工钱,必定严惩不贷,还百姓公道。” 谢凛默默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这是要将潮库河工程款一事彻底压下,连同他的下属李韩之死,更不要说区区三名贱民之死。 周淮乾抹着冷汗,同谢凛一道退了出去。 待转到暗处,周淮乾突然拦住谢凛,目光凶狠,低骂道:“畜生,忘恩负义的小人,是你出卖我?我待你不薄,送你入锦衣卫,让你坐稳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为了让你反咬我一口,恩将仇报?” 谢凛无所谓地耸肩:“畜生反咬人,不很正常么?难道太子是想锦衣卫效忠东宫,而非当今陛下?” 周淮乾气道:“你!” 当然再如何怒气冲天,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效忠东宫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但他培养谢凛的本意是,在父皇那儿伸只手,没想到却惨遭背叛。 谢凛阴冷道:“太子也不亏,本座这双手也为太子染了不少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可没少做,够还你的知遇之恩。” 太子倒底是比帝王差了一步,这一步便如天堑。做太子手中利刃,何不做天子的刀? 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传位时,便警告过谢凛。要想坐稳锦衣卫的指挥使,绝不可一心侍二主。否则,就是你的死期将至。 他自诩同太子的关系藏得很好,连师傅都瞧出了端倪,想来也瞒不过上位的天子,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天子要的刀只能由天子掌控,脱离了掌控,只会弃之,杀之。 谢凛意识到无法左右逢源,才会果决断了太子这条路。 太子今年频频出事,可见他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太子能不能继位,尚有待考据。 周淮乾焉能不知谢凛的威胁,不直接撕破脸,便是因着往日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勾当。 他恨声道:“外室女的事,也是你捅出来的?” 谢凛道:“本座没那么无聊。” 周淮乾反问:“不是你?” 谢凛冷笑:“在这座盛京城,手眼通天者大有人在?” 周淮乾肯定道:“是苏晋。” 谢凛笑而不语,算作默认。 周淮乾愤怒道:“可恶!”早就有所怀疑,但他没证据。此番证实,对苏晋已然恨到极致。 谢凛伸手,慢条斯理地替周淮乾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潮库河一事由本座呈禀圣听,自是比他人掀出来强。殿下,本座是为你好,端看陛下重提轻放的态度,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玄德帝给了太子补救的机会,做派如此明显,太子不想着如何将此事揭过,居然在这里同他翻烂账。 那些烂账能挽回圣心?不,只会背道而驰。 周淮乾拂开谢凛,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就在周淮乾以为潮库河的危机可顺利度过时,却不知工部尚书张朝生和首辅苏晋的府邸,皆被潮库河民工围困住。 盛京突然涌进几百号民工,乌泱泱一大群人,兵分两路,一路找工部要工钱,一路找首辅呈冤。 成群的民工堵在苏府大门外,守卫严阵以待,只要民工不主动攻击,守卫也不会主动伤人。 “首辅大人为民做主啊。” “人命关天,大人不为我等做主,我们就去敲登闻鼓,找皇帝。” “潮库河的官员酷吏不把我们当人,不给钱,又想让人干活儿,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那监工的太子毫不作为,包庇下属,放任酷吏残害我们性命……” 喧嚷声传入府内,苏晋正颇有闲情地作画,落下最后一笔,他搁下笔:“来了啊?” 苏晋转身,手放在一处暗阁,是暗室的机关。 停顿片刻,最终却没有打开那扇门。 “不,时候未到。” 王继站在身后,自然知晓密室放的是什么,也知潮白河民工为何会闹到盛京城: “主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苏晋似想到了什么,深不可测地说了一句:“等到狗急跳墙,再无翻身之机。” “走吧,出去瞧瞧情况。” 苏晋刚踏出揽月居,赵明檀便急步走了过来。 “夫君,外面乱糟糟的,是出了什么事?” 苏晋握了握明檀的手,眉目温柔:“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好像是潮库河的民工来闹事。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处理。” 潮白河河道修缮一事是由太子负责,也就是说,可能是太子搞出难以善了的事。 难道太子这次要完? 明檀也不太确定。毕竟前世没有爆出外室女的事,太子也没有督工潮库河河道修缮工作,苏晋对太子的发难也不是借着潮白河河道之事,而是另一件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到玄德帝再也无法姑息太子,数罪并罚,落得毒酒一杯的下场。而作为太子的枕边人,明檀也不知太子竟能如此胆大妄为。 涉及朝堂民生之事,明檀不会添乱。 她乖巧道:“嗯,夫君小心。” 苏晋松开她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明檀怕吵着苏母,便转去了寿安堂,跟苏母说明情况,等到外面没了喧闹的动静,就回了紫檀小筑。 等了半天,仍不见苏晋回屋,便让香柳去探探情况。 没一会儿,香柳折返回来:“少夫人,奴婢向高管家打听了一下情况,大人安抚住闹事的民工,好像又去了工部。” 本就是工部该管的事儿,明檀道:“知道了。” “对了,闹事的人多吗?” 香柳回道:“挺多,百来号人,黑压压一片。” 明檀黛眉微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苏晋回来,香柳挑了挑灯芯,见明檀已犯困:“天儿不早了,少夫人该洗漱就寝了。” 明檀打了个哈欠:“再等等吧。” 那么多人闹事,可别出什么事。 这一等就等到子时,明檀实在撑不住,只好脱鞋上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明檀有些发怔。她唤来采蜜,问道:“夫君一夜未归?” 昨儿个是采蜜轮值,采蜜摇了摇头:“不是,大人后半夜回来了一趟,小睡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不亮又出门上朝去了。” 殊不知今早的朝会,异常精彩。 周淮乾被砸了个措手不及,他这边还没筹够工程款,民工就闹到了京城,甚至围困了首辅和工部尚书的府邸,动静如此大,关于潮库河河道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宫门有门禁,宋国舅事先得到消息,大晚上的也进不了宫。上朝时,又没找到机会给太子通气,太子也没个准备,摘除自己的理由是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 宋国舅想起入宫时,恰遇苏晋,苏晋一路故意找话与他攀谈,让他没机会找相熟的太监递话。想到这里,宋国舅气得在心里狠狠骂了苏晋,然骂得再狠,也无济于事,只能看太子深陷囹圄。 修建潮库河河道的银子共计五十万两,在河道开工之前,工程款是由玄德帝主持朝会商讨定下来的,由统筹国库的户部将款项拨入工部账册。 而工部将银子分两期拨付出去,首期用于各种建材土料费用,二期主要是民工工钱。工部有多个工程项目,潮库河河道修缮由太子负责,尚书张朝生自不会事必躬亲,哪敢监督太子,哪儿敢不信任太子,更不敢跟太子抢功。 水至清则无鱼,历来都有贪污受贿之事,可此事是太子重拾圣心的关键,想来也不会出大的差池,银钱上顶多下面的人小贪一笔,不会延误工期。 张朝生持笏出列,道:“陛下,臣都是如期将款项拨付了出去,昨儿个被一大群民工围着要工钱,这么大的数目,臣上哪儿给。还请陛下明鉴,臣绝计不敢昧了良心,做出此等贪墨之事。” 户部将银子给了,工部说已拨了出去,那么就是直接经手银两的户部侍郎方谦。 除了工程款去向的问题,还有下层官员草菅人命,太子任用酷吏之事。 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顶不了这泼天大罪。 稍有不慎,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不论如何,官位是保不住了,且看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何况,太子事先没给出任何承诺,怎能擅自顶罪? 户部侍郎方谦无视周淮乾警告的目光,一咬牙,扑腾跪在地上:“陛下,几十万两银子确实经由我手,但具体买卖土料、发放事宜皆是太子的人接手,太子有令,下官莫敢不从。” 自出事后,宋国舅在宫外积极奔走,除了下层的官员酷吏,宋国舅意图让方谦顶罪,奈何工部尚书府邸被围困后,方谦就被张朝生叫到了工部问话,并没回家,两人又同时上朝。宋国舅没找到单独接近方谦的机会,也就没法谈条件。 一步步,看似是民工闹事,实则背地里有人操控。 宋国舅和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而敌人早已张开巨网,只等收网。 宋国舅匆匆为太子辩了几句,便缄默不言。 潮库河河道一事,恐怕难以善了。 时值玄德帝寿诞在即,一部分藩王和邻国使臣皆已进京,民工声势浩大,怕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已是遮掩不了。 该如何决策,玄德帝也没有定论,看着下面声嘶力竭喊冤的太子,难掩对太子的失望。 这一次,是真的心寒。 周淮乾喊冤的语言,着实苍白无力。那副疯狂摘除自己的嘴脸,丑陋不堪。 玄德帝无力地抬了抬手:“下回再议。” 散朝后,玄德帝单独留下了苏晋。 玄德帝问了一句:“如果朕要压下这件事,当如何做?” 苏晋面无表情,躬身道:“悠悠众口难堵!如果民工没有入京喊冤讨要工钱,可轻易压下。事情一旦传开,想要轻易压下是不可能的,除非血腥镇压,实行一言堂。” 但,这是暴/政。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晋:“你待如何做?” 苏晋恭敬道:“臣听陛下吩咐。” 半晌,玄德帝道:“太子可以是受人蒙蔽,可以行差走错,但绝不能是主导,可明白?” 苏晋默了默,道:“臣明白,但臣不会伪造,刻意歪曲事实。” 玄德帝不能容忍自己教养的嫡子,寄予厚望的储君,是这副丑恶德性。换言之,玄德帝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玄德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晋,挥手:“下去吧。” …… 第64章 风波 宋皇后是继后, 自知比不上玄德帝的原配皇后,力求样样做到最好,不论统摄六宫事,还是太后跟前尽孝。先后是太后的本家族人, 深得太后喜欢, 反之, 就相当厌恶宋皇后。宋皇后知道玄德帝重孝道, 能做到十年如一日拿热脸去贴太后的冷屁/股,太后对她的冷遇慢慢消散。 近来太后病倒, 宋皇后不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屈尊降贵,主动侍奉, 甚至自己吃斋念佛,抄写佛偈,日日为太后的身体祈福。 太后深受感动,连最后一丝芥蒂都没了。 功夫不负苦心人,宋皇后算是融了太后这块坚冰,将太后笼络住了。 哪知道宋皇后在这吃人的后宫都没一刻懈怠时,自己的儿子竟然暴了天大的雷。 宋皇后只觉眼前一黑, 前路茫茫:“你、你、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难道上回外室女的事还没让你吃够亏?你已遭陛下申斥过,圣心不稳,前有虎视眈眈的平西王, 后有即将长成的九皇子, 儿啊, 你的储君之位虎狼环伺,潮库河河道的工程是挽回你储君声誉的大事,也是为了让你赢得民心, 你怎可、怎可……” 宋皇后浑身颤抖,似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糊涂,糊涂啊!” 周淮乾经朝会一幕,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双腿直哆嗦。父皇的失望,群臣百官的指责,还有谏议院那帮老臣子,就差直接跳出来指着他鼻子骂,是他这个太子贪了民工的血汗钱。 还有任用酷吏一事,是他想用武力镇压吗?是那帮子低贱的民工威胁说拿不到工钱就撂挑子不干,他已承诺,再过一段时期,就会将工钱如数发给他们。 贱民们就不能多等上一段时间么,非要逼他。 周淮乾恨从心起。 宋国舅也在问他,贪的银子去了哪儿? 周淮乾被逼的头疼愈裂,咬牙切齿道:“放高利贷去了。” 宋皇后和宋国舅俱是一愣。 放高利贷? 宋皇后率先反应过来,差点气疯了:“愚蠢!” 岂止是糊涂,简直是蠢笨如牛。高利贷的那点利润能同潮库河河道带来的长远利益和威望相提并论? 宋国舅破天荒地没再说话。 周淮乾却转向宋国舅:“舅舅,只有你能帮我,几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拿不出来。” 宋国舅气笑了:“将宋家阖族抄家,都抄不出这么多银子。” 周淮乾道:“不还有柳子期吗?让他出这笔钱,好歹也是一方首富,能拿不出来?”周淮乾原本就打算让柳子期吐这笔钱,结果周淮乾压根使不动柳子期,派去的人无功而返,那厮只认宋国舅。 宋国舅目光如炬:“太子何不将放高利贷的银钱回笼?虽不至于全部收回,但至少能收回一半。” 除了前期已开销出去的各项费用,周淮乾应是昧了将近三十万两银子。 周淮乾索性耍起无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我倒了,宋家也就到头了。” “兄长,这次你可得一定要帮我们母子,若是太子被问罪,不说我的皇后之位,就说母族的尊荣真如太子所言……到头了。” 宋皇后气到不行,可也知道如今解决问题方是正理。 “银子不够的话,本宫这里有几万两,可一并拿出来。” 宋国舅看了看宋皇后,又看了看周淮乾,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无力感,整个人仿若瞬间老了十岁,蹒跚着脚步往殿外走去。 “好,老臣想办法。” 年少,他也曾有过清明壮志,想着出阁入仕,官拜三卿,做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功绩,但最终却只是深陷泥潭,满身污秽,积极钻营,为了权力和家族荣耀,与初心背道而驰。 宋国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只有自己知道,这双手为权力沾染了多少黑暗和血污。 因为,他要东宫太子继位,要宋家尊荣一直延续,而他更想当那辅政大臣。 灯火通明的书房,宋国舅也不知坐了多久,待至天明,终于等来了暗桩的消息。 “国舅爷,按你的吩咐查遍民间所有借贷组织,太子并没放过高利贷。” 宋国舅皱眉:“太子身边的人呢?” “没有放贷。但太子身边的心腹曾出过一趟盛京,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属下暂时未查出。” 宋国舅:“嗯。” 良久过后,宋国舅缓缓打开书房的门,对着趴在柱边打瞌睡的小厮道:“请小姐过来。” 须臾,宋清络踏入书房:“女儿见过父亲。” 宋国舅见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清丽婉约,愁了一夜的脸总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慈爱地招手:“清络,过来陪父亲下一盘棋。” 一局结束,宋国舅忽然说道:“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为父知道你心底的人是谁,可那人已娶亲,不论他身体健全与否,你和他都没有可能。” 宋清络绞着绣帕,惊道:“父亲?” 宋国舅叹气:“将你收集的那些画作、临摹的字体,一并都烧了吧。” 宋清络神色黯然:“我知道。” 偶有宫宴遇上时,她曾含蓄试探过,那人如顽石一般,从未给过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她以为是他不懂,后来才知,是他不愿不喜罢了。 “除了这件事,为父想要给你说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事关宋家命运的事……” * “若下回临时有公务,没法按时归家,你该吃则吃,该睡则睡,万不可像昨晚那般等我,将身子熬坏了,可是为夫的罪过。” 苏晋没想到明檀一直等他到子时,看着小姑娘乌青泛红的眼眶,自责不已。昨儿一忙起来,就忘了派人往家里递个话儿。 明檀心里甜蜜蜜,面上却是颇有些不平:“夫君熬了夜,眼睛一点都不肿,我不过睡的稍微晚些,白日里也补了个觉,眼睛还是有点青。若如夫君这般,日夜操劳,怕会肿成熊猫眼,大可不必见人了。” 苏晋轻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小姑娘蹙起的细眉,低声哄道:“你是女儿家,水做的,自是娇嫩,马虎不得。我是男子,泥糊的,糙些没事。” 熬夜,作息颠倒,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了。便是熬通宵,也没事。 只是近两年,根基渐稳,朝廷安稳,相对轻松多了。 再说,他已娶亲,惦念多年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娶到手,怎能忍心让她独守空闺? 昨儿的事,实在是张朝生那老狐狸想将事情捂下来,不想多费了些口舌,痛陈利弊,才让那老狐狸连夜写了奏折。 明檀抿唇一笑,心中甚为愉悦。 夫君在哄她,颇为受用呢。 但她也没飘飘然,惦记着潮库河的事情:“潮库河河道修缮一事究竟如何了?那些民工可安抚好了,倒底欠了多少工钱,不惜让他们冒着风险来堵朝廷大员的门?”搞不好,就当做暴民处置了。 苏晋大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明檀都听得拳头硬了。 顿了顿,苏晋又道:“开工至今,就没发过一分工钱。” 来闹事的是五百号左右民工,身后代表的是将近十万的民工。十万民工工钱,不是小数目。此事迫在眉睫,总不能逼民反。 明檀义愤填膺道:“修缮河道这种苦力事,招募的民工必是家中身强力强的汉子,是家中赚钱的劳力,不给发工钱,如何养家糊口,老母妻女吃喝都成了问题,难怪他们要上京讨要工钱?” 修缮河道是有利民生之事,底层官员明知上头重视,就算再贪,也不敢将银钱全给剥削了,怕是压根就没见过工部拨付下来的银子。 据明檀所知,打通潮库河是为了将西南通州仓和淮州仓的粮食运送到盛京城,也可灌溉潮库河通到惠州,灌溉惠州数以千顷良田,利国又利民。 “我看太子这厮是被猪油蒙了心,但凡脑子正常的,都做不出贪墨民工血汗钱这事儿。德不配位,简直枉为人,他这太子之位恐怕坐不久了?” 苏晋古怪地看了一眼明檀:“陛下暂无废储的打算。”或者,是还没想好该立谁? 明檀揉揉鼻子,哦了一声。 自古皇室大统,都有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规矩,甭管嫡子长子品性才干如何,他们先天就占了资源和身份优势,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之选。而那些庶出皇子,哪怕再优秀也不能抢了嫡子的风头,想要夺嫡,付出的努力和鲜血难以想象。 明檀偏了偏头,问道:“陛下的寿宴还能办吗?为了进宫赴宴,我可裁了两身新衣裳。衣裳暂且不表,平时便可穿,除夕宴请百官及家眷,也可穿。可费了功夫花了大价钱寻的贺礼,还能献出去吗?” 岂止寿宴,怕是年关都不好过了。 苏晋摸了摸明檀的脑袋,却没把心里这番真实想法说出来:“且看吧。如果没法办寿宴,寿礼也是可以进献到陛下跟前。”只是怕没甚心情观赏罢了,有可能一眼都未看,就扔库房积灰。 送礼送礼,便是为了博君欢心,落个好脸。 明檀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怪想念御膳房的美味珍馐,尤其是佛手金卷,红梅朱香,挂炉鸭子……”明檀列了一窜名字,砸吧了一下嘴巴,“蘸烤鸭的酱汁儿,调的甚好。除了宫里,再也没在其它地方吃到过。还有几样糕点也不错,啊,还有西域进贡的水果……” 苏晋:“……”感情是惦记着这一口吃的。 提及吃的,明檀愈发来了兴趣:“如果一品轩的厨师手艺有御膳房的师傅那般绝,岂不是再也不愁生意了?” 苏晋揉揉她的小脑袋:“你想撬皇帝厨子的墙角儿?” “不敢不敢,想想罢了。” * 玄德帝的寿宴倒底是没办成,不只因潮库河河道一事,而是边关突至的折子。 周淮瑜上书,戎狄频繁挑衅生事,军中粮草已捉襟见肘,又是寒冬腊月的,士兵们穿的还是去年的冬衣,有的破了洞漏风都舍不得扔。因为扔了,就没得御寒的冬衣可穿。还有,年关将至,三军将士已有一年多未发过俸禄,不知朝廷何时拨付军饷。 寒冬腊月的,士兵们无法回乡省亲,放弃与亲人团聚的机会,总要让他们吃口肉。 而周淮瑜的俸禄全都分发给了士兵,盛京的产业也变卖了不少,折换成银两,让家眷寄送到边关,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这种当口收到边关的奏折,玄德帝的脸都绿了。 一查户部,边关确实已有一年未发军饷,而上半年对敌戎狄军,周淮瑜只提了粮草问题,未提士兵薪俸问题,户部便也当做不知。 实非户部故意装聋作哑,而是户部银根紧缺,拨不出几十万军队的军饷,粮草和上半年军需作战物资,已是把户部折腾的够呛。现今看着是天下太平,可五年前的吴王叔叛乱,让盛京城元气大伤,吴王叔出逃时,又曾掠夺过国库银两,此后涉及灾后重建,前年江州剿匪,南方地动,去年淮西水患,还有这两年边关频生战事,以及潮库河的工程,哪样银子不是如流水般的花出去。 更不要说支撑宫里奢靡的生活,三宫六院各种开销,以及今年大办的帝王寿宴。 将士们连肉都吃不起,又有潮库河民工等着过年的工钱,而太子那边过了三日依旧没把钱吐出来。如果太子吐不出银子,意味着国库要兜底,不亚于灭顶之灾。 来年的征收工作还没开始,国库的银子确实不丰腴。解决了军饷,顶多拿出一部分拨给民工,便再无银子办寿。给了工程款,军饷便不能完全解决,皇帝的寿辰一样受影响。 这种情况下,玄德帝哪还能过寿,怒气攻心之下,直接就病倒了。 太子在病榻前哭求,一下下磕的头破血流:“父皇,再宽限儿子几日,,银子马上就要收回来了。” 玄德帝:“滚!” 那笔工程款,最终是在工部侍郎方谦家找出来的,后经太子之手发给民工。潮库河河道贪墨一案由表面疯传的太子贪墨,变成了方谦。方谦贪污受贿,获死罪,抄没全部家产,斩立决。而太子任用酷吏,严重失职,被申斥圈禁,日后不可插手朝中任何事。 虽只是小小圈禁,但最后一句圣意,非常值得揣摩。 工程款有了着落,国库好歹能喘口气,暂时拨了半年的军饷到边关。 夜空如墨,黑的不见一丝光亮。 书房,苏晋凤眸幽暗,俊美的脸庞没什么表情,许久未发一言。 王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晋的脸色,又道:“太子之所以能迅速筹措三十万两银子,是柳子期的缘故。宋国舅找了柳子期,柳子期二话不说,几乎将全部家产拿了出来,后面就出现在了方谦府上。据暗探传回的消息,柳子期和宋国舅的关系似乎另有隐情,柳子期才会对宋国舅忠心不二。” 苏晋眸眼动了:“柳子期忠的是宋国舅,而非太子。” “是。”王继上前,附耳道,“宋国舅和柳子期关系不一般,柳子期非普通门生,而是……” 原来如此! 难怪柳子期对宋国舅如此忠心,原是榻上之臣,只要宋国舅一句话,柳子期竟想方设法避开他的耳目,将钱送到了宋国舅手上。 苏晋低眉看了一眼手边的奏折,上面列举的是有关朝堂‘吏治’的种种举措。朝政方面,诸如军防、漕运、征收税收等诸多大事,关键还是在于吏治不够清明,当事官员贪污受贿、坐监自盗、办事不力…… 苏晋低笑了声,扬手将折子扔到火盆,腾起的火舌顷刻间将折子吞没,不一会便化为灰烬。 “可惜没用上。” 是他不够谨慎。 本想借此机会奏请整顿肃清吏治,必会揪出一连窜藏污纳垢之人,届时玄德帝发愁的银子也就到手了。 太子失势,吏治重整……只可惜预期不甚完美。 “找个合适时间,将方家流放的女眷买下来,寻个安身立命之地。”方谦被斩抄家,男丁流放,女眷为奴为娼,着实无辜。 方谦被冤死,只要苏晋想,就有办法为方家洗刷冤情。当年,苏家被诬陷获罪,苏家人同样希望有人拉一把手,帮他们洗清冤屈,时过境迁,苏晋对方家的遭遇感同深受,可他没有伸手。 他没有同理心,可真是个坏人。 如果是好人的话,他早就变成了一滩烂泥,也爬不到如今位置。 …… 第65章 除夕 转眼就是年关, 府中庶务自有高管事和胡娘子操持,簇新明净,来年又是好景象,迎来送往的诸多人情本该由明檀操心, 只是潮库河拖欠民工工钱和边关军饷两事倒底是影响了过年的氛围。 加之玄德帝久病不愈, 一直不见好转, 寿宴没办成, 除夕宫宴也没办。帝王缠绵病榻,宫里头过年都是一切从简, 群臣自是上行下效,亦是关起门来自家自户吃个团圆饭,哪儿敢像往常那般奢靡铺张? 国库虚乏, 臣子食肉糜,教皇帝作何感想? 各府颇有默契自发减了过年期间的应酬来往,若是往年,还没到除夕,各府的筵席茶花宴早就备上了,走完这府,便是另一府, 都不带歇脚的,怕是要走完元宵方才喘口气。 今年是明檀和苏晋头回过年,自是又兴奋又期待。不用进宫, 对明檀来说倒是自在, 宫里头过除夕, 无非是陛下召见皇室宗亲以及二品以上的官员,一道用膳,共赏新春烟火, 事情不多,但宫里规矩不少,不免心累拘谨。 除夕宴唯一好处,就在于那一道道美味珍馐。不过,苏府的厨子也不差,明檀早早列了菜单子,厨房那边一大早就忙活上了。 天儿甚冷,不多时窗外扑簌簌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实在是美极了。 明檀顾不得穿鞋袜,起身下床,快步推开窗子:“哇,又下雪了。” 今年第二场雪,在除夕这天降下,瑞雪赵丰年,来年必是好兆头。 明檀只着一身松垮里衣,满头青丝如瀑披散肩头,于婀娜的后背荡漾起逶迤的弧度。风雪冰凉,透过半开的窗子肆虐入屋,她冷的一哆嗦,仍不忘伸手接雪。 纯白的雪花融化在她掌心,她又往空中胡乱抓了几把,仿佛要将雪全部拢入手中。 苏晋从盥室踏出,乍然见到这一幕,剑眉立时皱起,他扬手取过厚重的大麾,快速走到她身后,明檀只觉身上一沉,暖和却不失厚重,明显不是她的披风。 她扭头,看向他:“夫君?” 苏晋仍怕不够暖,连人带大麾揽入怀中,双手圈住她的身子,包括那一双被雪水浸得有些发凉的小手: “当心受寒,雪景虽美,可也不能只顾着赏雪,而忘了自己的身子。” 上回香柳不准她沾雪,这回苏晋又不准她沾,想玩个雪,怎就这么难? 小手不安分地从大麾底下探出,明檀又去接雪:“屋里地龙烧的足,地上又铺着绒毯,不冷的。” 苏晋瞥她一眼:“那你方才抖什么?” 明檀心虚:“你看错了。”说完,便要将接到的雪花伸到苏晋眼前,“快看,啊,又化了。” “肌肤有热度,雪遇热即化,不很正常么?” 明檀弯了弯唇,月牙儿般的眸子如一汪清泓:“知道啊。可人有时候总会不自觉做出一些冒傻气的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倒是。但这只适用于少年的苏晋,成年的苏晋再也没做过任何犯傻的事。不,每回犯傻的事就是她,从巫溪城到盛京,当他重遇他,而她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时,他无数次告诫自己,既忘了,不如趁机了断心中的妄念,仕途不稳,政敌颇多,帝王心思难测,他的身侧绝不是她的好归宿。 可是,每回明檀赴宴或出门时,他总会情不自禁躲在暗处偷偷看上两眼。想象着她嫁他为妻,一点点置办聘礼。 克制压制的情念终至蔓延至擎天大树,再难抑制。 看着小姑娘一遍遍地鞠捧窗外的雪花,乐此不彼。苏晋忍不住抻手,置于明檀手上,由着漫天的飘雪落至他的手,冰霜花般的形状,继而点点融化。 手是凉的,可心里一片火热,似被什么融化。 两人就这般幼稚地接了一会儿雪,苏晋见明檀如玉的手指开始泛红,再也不肯由着她胡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回榻上,又塞了个暖炉到她手上,佯斥: “适可而止!” 明檀捂着暖和的手炉,颇为不满地撅撅嘴,故意拖长着软绵的语调嗔道:“又没有露天玩雪,难道……夫君不爱我了吗?” 苏晋:“……” 他将她的脚放入被褥,而她却像是跟他杠上了,他放进去,她便伸出来,似乎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娉婷骨背,若展翅的蝴翼,灵动,而撩人。 苏晋倾身,伸手拢起那一头青丝,嗓音低哑:“既然,夫人精力大好,不如做些昨夜未尽兴的事儿。” 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明檀忆起男人昨晚如狼似虎的情形,心肝不禁一颤,眼见男人释放的危险信号愈来愈浓,赶忙跳下床,却被男人轻巧地拦腰捞回。 “不不不,晚上还要守岁。” “没关系,为夫守,夫人尽可安睡。” “唔……”明檀被吻得气息乱窜,再找借口,“今儿大年三十,还要给母亲请安。” “母亲喜静,迟些亦无妨。” 锁骨香肩已被某人扯得半露,明檀黑着脸娇吼了声:“苏晋,我的新年贺礼呢?” 苏晋动作一顿,明檀趁机一把将他推开,拢紧衣服。 简直怕了刚开荤的某人,他倒是精力旺盛,可她每次过后尤为嗜睡,这大清早的胡来一番,自己还不得睡到吃年夜饭。旧年最后一天睡懒觉,来年不得日日懒惰睡成猪? 苏晋凝眉,直视明檀:“你不是说不需过年礼?” 明檀:“……我说不需要,你就当真不准备了,可见你真的没将我放在心上,至少不是第一位置。过年这么大的节日,就算做妻子的不提,夫君也该提前为妻子准备。” 本来年底朝堂接二连三出事,苏晋就比平时更忙。一日,同周景风那厮喝酒,周景风问他,马上就要过年,准备给家中小妻子送什么礼物,上回下雨都拉着自己猎白狐给妻子做狐裘,这回送的礼物,可不得更费心。 其实,苏晋向来钻营官场,对送姑娘家礼物这种事不是很擅长。以往准备的聘礼都是头面首饰金银器物,总觉得再送这类俗物,未免/流于普通。从褚州返京,让她重新认识他,他送过她木雕、狐裘等物,再送也失了新意。 是以,他便问明檀:“可有什么愿望?或者,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新年贺礼?” 当时,她是如何回的? 她笑眯眯地说:“夫君,有你在我身边,陪我辞旧除新,一起过年,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再次追问,她依旧说,真没什么需要的。 见她衣服首饰都是一箱子一箱子的,多到天天穿戴都不重样,他当真以为,或许她真不需要礼物,需要的是他。 这个认知让他忘乎所以,自是没再备礼。因为,他就是她最好的礼物。 结果,今天却来了这一出。 果然,女子话不可尽信也。 苏晋神色颇为懊恼,草率了。 明檀悄咪咪地瞄了他一眼,汲鞋下榻,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红色的同心结,返回到苏晋身边。她得意地晃了晃同心结,笑道:“夫君没为明檀准备礼物,但明檀时时刻刻将夫君记挂于心,可是为夫君准备了新年礼。” 一边将同心结系在苏晋腰间,一边说道:“永结同心,恩爱不渝!” 苏晋低眉,看着穿梭在自己腰带上的白嫩小手以及红艳艳的同心结,目露疑惑:“当日成亲,合卺礼上,不也有同心结吗?” 同样的礼可二次利用? 明檀动作一滞。 拜堂成亲时,的确要用到同心结,可这能一样吗? 明檀抬头,理直气壮道:“自是不一样,我送夫君的同心结,是我亲手编的,满满都是我对夫君的心意。” 话锋一顿,又道:“可夫君却未能同等对待明檀,连礼物都未为明檀准备。” 苏晋:“……却是为夫的错,下回一定补上。” 明檀偏头:“下回是何时?” 苏晋执起腰间小巧玲珑的同心结,沉吟片刻:“不如就现在,你先洗漱。” 说完,便唤了婢女进屋伺候明檀,又吩咐小厮取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今儿过年,府中婢女皆穿着喜庆,明檀自也将备制的鲜研新衣穿上,是一套鲜亮的红色衣裙,将她衬的娇艳无比,却不显俗气。 苏晋穿着与平时无异,但也是为新春裁制的新衣,只是男子的衣服花样不如女子繁多,看不出什么新意,自也看得不如明檀穿着喜庆。 而男子对穿着向来没有女子这般在意,苏晋自是觉得什么,一来他的容貌本就出众,衣服上若再下功夫,岂非愈发招蜂引蝶;二来,身为官场之人,穿着以沉稳色调为主。 反正,只要他的小姑娘好看就行。 明檀还没梳妆完毕,苏晋这边的文房四宝早已摆上案几,以及作画所需的各色颜料。 苏晋凤眸微眯,侧眸看了几眼明檀,也没让她摆姿势,甚至没让她准备,就提笔开始作画。 于他而言,她的音容相貌,早就映于他心,无需细看揣摩,便能下笔如若有物。 等明檀梳妆完毕,苏晋已提上两行小诗,并落了款。 除了官场建树,便属苏晋的丹青造诣颇高,不亚于当代名师所作。 画上女子端坐于闺阁妆镜前,臻首娥眉,手托香腮,头戴金步摇,耳坠明月珰,梳着时兴的妇人发髻,丝毫没有妇人的老气,反而愈发清妩娇俏。 明檀走到苏晋跟前,一眼就见到桌上的画作,惊喜道:“夫君,这是你方才画的?” 苏晋搁下笔,颔首:“嗯,送你的过年礼,喜欢吗?” 明檀心中一阵欢喜:“自是极喜。”将她的优点全都画了出来,怎能不喜? 怎就这么好看呢? 她伸手便要拿起画,准备细细端详,却被苏晋扬手挡开:“墨迹微干,等会儿着。” 明檀讪讪地缩回爪子:“哦。” 苏晋道:“你且瞧瞧,端看哪些地方不甚满意,我好修改。” 明檀歪头道:“拙妻才疏学浅,尤其是丹青画作一道,不甚精通,哪里敢随意指导夫君。” 苏晋:“……尽管提。” 明檀清了清嗓子,纤纤素手一指:“这里,这里,这里……以及鼻子,眼睛,眉毛,头发……” 苏晋眉头深皱,就在他以为明檀会挑刺时,却见小姑娘倏然笑弯了眼:“都很满意,画出了本姑娘的美貌精髓,每一处皆是极完美。” 言下之意,是她长得好看,他才能将她画得这般美。 苏晋:“……” 这是自夸上了。 明檀扭头:“香柳,年后将这幅画裱起来,我可得每日欣赏夫君的佳作。” 说完,便伸手勾住苏晋的大手,低声念着画作上题的小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清软甜腻的声音,犹似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 看着小姑娘如花似玉的容貌,苏晋听的入了神,着了迷。 …… 明檀拉着苏晋给府中仆婢发了红包,见时辰不早,便携手去了寿安堂。 室内暖和如春,充斥着欢声笑语,热闹而喜庆。 当然婆母屋里的欢笑声,大多是明檀这个儿媳贡献的,苏晋时不时插上几句,但女人之间的话题,他大多插不上,也就乐得在一旁煮茶品茗。 茶香四溢,语笑喧阗。 婆媳和睦,夫妻情顺。 这便是世间最平淡的幸福吧,这样的幸福能掩埋他心底的黑暗,消弥方谦冤案泛起的涟漪。 为了守住这份幸福,他可手染鲜血,化己身为地狱,而在所不惜。 明檀忽然转向苏晋,娇声道:“夫君,你给评评理,我哪儿诓哄母亲的意思。” 苏晋回神,迷茫道:“什么?”Ding ding 明檀没好气道:“没听见就算了。” 搞了半天,她和母亲聊的火热,人家却神游天外,怕是对她们闲谈的话题不感兴趣。 哼。 苏母拉着明檀的手,笑得和蔼:“母亲是跟你开玩笑的,哪里不信你说的。” 其实,苏晋听到了。只是明檀给苏母说的是儿时诸多事,有盛京事,也有巫溪城的趣事,但那段巫溪城记忆中没有他。 他都忘了他,焉有帮她说话的道理。 两婆媳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苏晋的幼年事。一提及苏晋的童年,明檀两眼一亮,兴奋地挽起苏母的胳膊:“母亲,快给明檀说道说道,夫君小时是何种模样,也是现在这般清肃老成不爱笑的样子吗?” 在明檀的影响下,苏晋脸上恢复了不少笑容,但大多时候仍是不大爱笑。 外人眼中,当朝首辅就是一副清冷深沉的性子,经摸爬滚打,早已定了性,再怎么也变不成笑面虎。 遥远的记忆缓缓打开,明檀趴在苏母膝头,专注地听苏母诉往昔。 那是苏晋无忧无虑的童年,是苏家未遭难前的惬意日子,也是苏母和丈夫相守的夫妻日子。虽苏父有一两妾室,但苏家本就是清流之家,治家严,苏父对苏母这个正妻敬爱有加,家宅没得那档子妻妾不合的腌臜事。 当然,苏母说的最多的,还是让她骄傲的儿子。 没有苏晋,苏家爬不起来,苏苑无法脱离泥潭,而她这把老骨头估计也早没了。 苏母自有分寸,过年当口,并没提及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说的都是欢快事。 明檀托腮,听到苏母说起四五岁的苏晋,甚感新鲜。只是苏母口中的苏晋不像明檀的兄长四五岁仍是处于调皮捣蛋的状态,处处让父母烦心,而他却是过于懂事,男孩子那些上树掏鸟窝到处耍泼撒赖滚泥地等等事,而是早早启蒙读书习字练武。 小小的年纪会因为没有完全教习师傅课堂的任务,自觉在练武场扎马步,就算母亲心疼儿子让他早些休息,他也只是摇摇头,说:“不,我还能坚持。” 这心性打小就异于常人,不像她兄长赵元稹,打小非得在父亲棍棒的鞭笞下才能求上进。 难怪苏晋能从泥潭子爬起来成为一代权臣? 明檀扭头转向苏晋,看着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孔,感慨道:“原来夫君当年也是这般模样,不爱笑啊。” 苏母笑道:“这孩子打小就不爱笑,一副少年老成的性子,不随我,也不随他父亲,听说是随了他祖父。” 苏家祖父也是满身才华,自小便是天子骄子,面相清冷,心性颇高,只是仕途一事上,没有苏晋这般大的作为。诚然没有经历苏晋这么多磨难的缘故,没有苏晋在叛乱中的救驾功劳,也有他自身性子的原因,眼里是个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难以融入官场这个大染缸,见不得一丝污浊不堪。 苏晋对这位祖父有所印象,幼时曾教他写过字,不厌其烦,耐性十足。 祖父虽不言苟笑,对他却是十分和蔼。但倒底他们的性子终归不同,祖父从不会看不惯的事折腰低头,永远保持读书人的风骨和高洁,而他会为了自保、为了权欲、为了达成目的,而折腰,甚至心入鬼蜮。 苏母慈爱地摸了摸明檀的小脑袋,又看了看儿子那张清漠的脸:“不过,讨了你这个赵家姑娘进门,倒是有了些笑容,母亲可得感谢你。” 明檀看了一眼苏晋,甜软一笑:“是明檀当谢母亲,将夫君教养的千好万好,可算是便宜我了。” 苏母笑得越发开怀。 外面雪落个不停,屋内欢笑不断。 其乐融融,平淡温馨。不知不觉呆了一下午,待一家人吃过团圆饭,苏母便挥手赶人了。 “上了年纪,不大能守岁。这一吃饭,天一黑,人就犯了困,我们苏家对守岁没那么多规矩,你们小两口能守则守,不能亦可早早歇了。” “知道了,母亲。” 明檀上前,小心将苏母扶回了里屋。 待苏母靠在软塌,正要起身离开,苏母却叫住了她。 “明檀。” 明檀回身:“母亲?” 苏母笑着瞥了一眼明檀的肚子:“来年该给母亲添个外孙了吧?” 明檀脸一红:“我……我还不知道呢,端看夫君何时想要?” 话一说完,又觉得有歧义。 什么叫看夫君何时想要? 苏母心中一喜:“这么说,阿晋的病当真有了起色?” 明檀呐呐的:“母亲不知道吗?” 苏母乐道:“你们屋里的事儿,母亲哪能事事清楚?” 不过是瞧出了明檀眉眼间的变化,少女和女人之间的区别哪儿能瞒过过来人的眼睛,这不一试探,就试出来了。 苏母又问:“何时的事?” 明檀心知苏母是问圆房的事,羞红了脸,低声回道:“就上月中旬的事。” 见明檀脸红的欲滴血,苏母不再追着问夫妻事,便让害羞的儿媳出去了。 “看来这个新妇娶的好,是阿晋的福气,也是我们苏家的福气,苏家总算不至于绝后了。”这可是新年最大的喜事,苏母高兴的不得了。 胡娘子拨了拨熏香,笑道:“大人身体好转,夫人再也不必为此忧心了。不过。大人并未停药,而紫檀小筑那边也没传出小两口任何圆房的消息,怕是大人不欲外人知晓。” 前些日子,苏母见明檀眉宇间的春色甚浓,怕是自己想多整日琢磨着新婚夫妻房内的那点子事,想着明檀不久才经历过绑架受伤之事,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便没有询问明檀。 逮着苏晋问了一通,儿子却说自己还在喝药,没有的事。 紫檀小筑那边有小厨房,也有就近烧热水的锅炉,年轻人洗浴勤,也无从探晓。院里的丫鬟口风也紧,只说是大人要了水洗澡。 经胡娘子一提醒,苏母恍然明白了什么,怕是苏晋刻意瞒着呢。 确实,当夜圆房过后,明檀睡得死沉,苏晋特意交代了院里的一等丫鬟如香柳采蜜之辈,房中事不可乱传,知道权当不知道,若府中传出什么风声,一律杖杀,这也是香柳采蜜怕苏晋的理由。 除了明檀带过来的丫鬟,其他的仆婢则不需担心,送到明檀院子里前,早就严格筛查过。 …… 从寿安堂出来后,明檀的脸一直红的厉害。 何时添子嗣这种问题,自己瞎琢磨过,可由长辈直白提出来,不免觉得几分羞臊和尴尬。 拂面而来的凉风,都不能舒缓脸上的热烫之意。 苏晋撑着伞,替明檀挡住满身风雪,瞧她脸的紧,不禁担忧地摸了摸明檀的脸:“怎这般红,可是身子不舒服?” 明檀捂了捂脸:“没啊。” 苏晋明显不信:“是么?” 她扭头,对上苏晋质疑的目光,没道理自己一个人觉得难为情,遂踮起脚尖:“好啦,夫君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苏晋倾身,很配合地将耳朵贴近她的唇。 明檀一手搭在苏晋肩上,一手轻扯他的耳朵,极小声道:“母亲问,何时能抱上外孙?” “哦?”苏晋偏头,凉薄的唇堪堪掠过她的脸,交缠的呼吸近在咫尺,明檀仿若受惊般的后退一步,却被苏晋一把揽住腰身,两人贴得愈发近了。 “你是如何回的?” 明檀小脸一片绯红:“我能如何回,自然是看你的意思。” 触及掌下温软身子,苏晋略微低头,轻啄了一下明檀的嘴:“你的意思呢?” “香柳她们看着呢。” 明檀推了推苏晋,扭头朝身后看去,哪儿还有那两小丫头的影子,早就不知溜到何处。 苏晋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嗯?” 明檀恼了:“我的意思,就是夫君的意思。” 苏晋低低笑了声,侧头轻咬在明檀耳边,清弥的声音若潺潺溪水,直至淌过她的心尖:“为夫的意思是,子嗣一事暂不急,刚尝到夫人的甜,正是上瘾之时……” 这话说的,岂不是显得她很急切? 明檀又是抬手推他,却没将男人推动:“谁着急了,我才不急。” 苏晋勾了一下唇角:“不急不急,夫人想必也同为夫一般,都没有享受够……” 明檀羞恼之下,愤而挥拳:“不是不是,也不是。”不急着生娃,便是贪念床/帏之事,她是这个意思吗? 没想到苏晋竟也有如此恶劣的一面。 苏晋骨子里确实有一定的恶,要不然上一世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走了极端。 因着这番小打闹,雨伞倾斜,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了两人肩头发梢,霎时一片雪白。 苏晋赶紧将伞重新遮在明檀头顶,明檀笑眯眯地望向他:“一同淋了雪,算不算且共白首。” “不算。”苏晋说着,弹指扫了明檀肩头的落雪。 明檀:“……” 哼,刚才还故意撩拨她!现在就不懂得浪漫一下吗? 下一刻,苏晋握着她的手,目光深情,蕴含着无限缱绻的爱意:“明檀,我们携手一道走过悠悠岁月,直至白发苍苍,才算是同白首。”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一点雪淋了发,算哪门子的共白首,他可不认。 明檀快要溺死在了苏晋情深似海的目光中,却也忍不住暗自腹诽,诚然苏晋说的实在,却是一点不懂女儿家的小浪漫。 晚上倒底是谁也没守岁,比起守岁这般枯燥的事,远没有肌肤相亲更让人舒畅。 旧年尾声,明檀本想守岁的,拿了本书赶瞌睡,结果却是数度被某人夺走,实在拗不过,就由着男人将她抱上了床,纵情了一回,哪知洗浴时,没有得到餍足的男人,又缠着她要了一回,累得哪还有精力守岁。 直接躺倒吧。 绚烂的烟火也没力气观赏了。 第66章 省亲 西北边关, 将士们领了半年薪俸,一扫缺钱的困顿。将士们喜笑颜开,孤家寡人则留着自用喝酒,家有老母妻女的则将银子寄回老家。 除夕这夜, 军营举行了盛大的篝火宴。红彤彤的篝火, 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温暖的火光似乎驱散了战场的血腥和阴霾。 一直呈作战戒备状态的兵将们, 难得有了舒缓的时刻, 无不忙碌着烹酒宰羊,好不热闹。虽无法同远方的亲人团圆, 但同战场上一起拼杀的兄弟好友过年,亦弥补了不少遗憾。 三五成群的士兵们迫不及待地围着篝火说笑起来,天南地北, 无不调侃。 “前两月新进的那名火头军,个头不高,长得可真是细皮嫩肉,像个娘们儿似的。这样的弱鸡崽子,上了战场,估计让敌人一拳就给薅死了。” “何老六,你也别嘲笑人家, 你倒是长得一身膘,可从军到现在也只是个冲锋陷阵的小卒子,人家弱鸡崽子做饭好吃, 成了王爷的专厨, 只为王爷做饭, 可不像其他那些为我们这些粗人埋锅造反的火头军。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 “啊呸,老子会嫉妒那种像女人的软蛋,有种比谁砍的人头多, 靠巴结王爷算什么真本事?”何老六骂骂咧咧道,想到不日前因那名火头军被王爷给训斥了一顿,就颇为不爽。 “你也别不痛快,那名火头军前几天好像得罪了王爷,已经被赶出了军营。” 何老六撕扯下一块肉,粗声粗气道:“啥时的事,王爷不是喜欢吃他做的饭?做了啥,把王爷得罪狠了?” 说话的那名士兵耸耸肩:“王爷跟前的事儿,我们这等微末小兵哪儿清楚?” 何老六道:“活该!” 人群中一吊梢眼的瘦高个男子,忽然说道:“一个无名火头军有何好议的,要我说啊,盛京那位太子可真比不上我们王爷,王爷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出身,可却同我们这些莽汉子在战场拼杀,而太子做的事真教人大开眼界……” 话题从为平西王做饭的一名火头军,转到朝中潮库河河道修缮一事。 大家伙儿越发来了兴致,围拢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做了啥?” 瘦高个男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听说太子贪墨,贪的还是潮库河河道民工的血汗钱,最后查出是太子底下的官员贪污,可京中传言,那名官员是当了替罪羊。” “哪儿听来的?” “我是从骑兵营听来的,骑兵营好像是从车兵营听来的,其中一车兵有亲戚恰巧在潮库河河道做事,听了一些小道消息,听说民工还围了首辅和工部的府邸,就连军中的军饷差点都发不出来。” “我们流血牺牲,而那高高在上的储君却是……啧啧啧……” “这要是太子继位,江山不得被他祸害了。” “江山?恐怕我们王爷都要遭难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颇有些群起而激愤的味道,对太子的抨击越来越离谱时,一矮个子士兵不经意发现身后的赵元稹,吓得剧烈咳起来。 “咳咳咳!” 边咳边使眼色。 “咳什么……” 瘦高个男子话没说完,就瞥见身后有人,这一转头,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腿一哆嗦,直接给跪下了。 “参见赵将军!” 赵元稹黑沉着脸,站在他身后:“妄议朝政,散播谣言,军法处置。除夕一过,便去自请领罚!” 说完,便转去了主将营帐。 瘦高个男人哭丧着一张脸,其他人劝道:“往好处想,还好是赵将军听到,若是被王爷听见,怕是要逐出军营。再说,赵将军好歹让你过完年才领罚。” 主帐这边,周淮瑜身穿铠甲,长身伫立,一动不动地盯着摊在桌案上的舆图,眸底暗流涌动。 不是军事舆图,而是万里江山的地理舆图。 半晌,周淮瑜低呢:“将大好河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父皇当真放心?” 朝堂尚能靠才能选拔人才,而江山传承这种大事却非要依着嫡庶长幼之分,江山安危却抵不住一个嫡子的身份?这种时候,竟还偏袒嫡子。 父皇,你就如此看重嫡子,庶子就不是儿子。 他想起自己的母妃——黎妃,不,在他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皇子时,她只是深宫里普通的贵人,任人欺凌,委屈求全,被害死也只是个小小贵人,他的父皇甚至都没去看过一眼,只一句,葬了吧。 黎妃这个封号,还是周淮瑜建功立业被封为平西王后所追封。 周淮瑜眸光轻动,抬手卷起舆图,刚把舆图收入抽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落下。 “主子,这是盛京那边传来的消息。” 周淮瑜接过来人手中的信纸,一挥手,暗影立时消失不见。 “呵,感情越来越好?” 周淮瑜自嘲一笑,随手将书信甩入火盆,腾起的火光映出他眸底的阴翳。 营帐外,赵元稹躲在暗处,等那抹黑影离开后,又缓了片刻,方才走了进去。 赵元稹道:“王爷,篝火宴要开始了,将士们都等着你过去。” 周淮瑜眼底的阴郁早已消散,他点点头道:“走吧。” 赵元稹跟随周淮瑜一道往外走,张了张嘴,似欲言又止。 周淮瑜转头:“你要问她的事?” 赵元稹一顿,想说的实则另有其事,他顺势说道:“思来想去,我总觉得留她在边关不妥,还是早日送回京城,免得徒惹是非。”赵元稹颇为懊恼,当时就不该被赵明玉以死相逼所威胁,让她女扮男装进了军营,若是被有心人掀出来大做文章,怕是对平西王极为不利。 她,指的是赵明玉。 也是前几天借故赶出军营的火头军。 周淮瑜默了默:“也好,送回京吧。” 吃惯了赵明玉做的饭菜,又要吃回粗糙寡淡的大锅饭,恐怕要适应上一段时日。 但也仅此而已。 赵明玉不是他心底的人,纵使同赵明檀有几分相似,但也不能替代赵明檀。 周淮瑜虽是皇子出身,哪怕只是不得宠的庶出皇子,跟普通将士还是有着天壤之别,但他自从军以来,便同士兵们同甘共苦,像这种篝火除夕晚宴,自也是摒弃了阶级之别,同士兵笑闹一块儿,喝酒划拳,雅俗皆宜。 几碗酒下肚,渐渐有了醉意。 周淮瑜眯眼,看着周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士兵,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看着他们对他的尊崇,看着他们的豪迈潇洒,周淮瑜忍不住想,就此留在边关,看尽大漠风情,守卫大好河山,这也是他的豪情壮志。 然,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 不说太子是否堪为君,且说太子继位,是否容他? 他的母妃无权无势无靠山,死于尔虞我诈的后宫。就连他想娶的姑娘,也是他父皇怀着别有目的应允自己,可当苏晋横插一脚,又为了所谓权衡利弊帝王权术而让他失去了她。 他虽成平西王,手握三军,依旧被桎梏,连他想要的人都无法肆意争取。 周淮瑜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边塞的酒不及盛京醇香,烈的直呛喉,到现在都喝不惯。边关有他向往的天高海阔,有他向往的自由,但也有他不习惯的东西,比如这酒,喝了这么多年都没喜欢上。 而盛京,有他喜欢的酒,有他喜欢的人,也有他想要的高位,真正让他摆脱束缚的东西。 周淮瑜又被将士轮番敬了几碗酒,抬头望了一眼被篝火映红的天空,踉跄起身,往营地外走去。 身形晃荡,显得有些寂寥苍凉。 赵元稹皱了皱眉,见周淮瑜脸色不太好,遂担忧地跟了上去。 赵元稹虽在周淮瑜手下任职,但私底下,两人却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周淮瑜转身,面色不虞:“跟我干什么,回去!” 赵元稹扯了扯嘴角,随意道:“王爷,你喝醉了,王爷的安危关系边关乃至大周的安定,晚上不甚太平,我可不放心。若是王爷想吹吹冷风,我陪着便是。” 周淮瑜揉着剧痛的眉心:“本王想静一静。” 赵元稹自觉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藏匿于树后:“不会打扰了。” 周淮瑜:“……也罢!元稹,陪本王一道走走。” 赵元稹摸着脑袋笑了一下,从树后闪身出来,三两步上前。 周淮瑜问:“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赵元稹一愣,笑了起来:“自是有的。” 周淮瑜神情萎靡,颇为伤感:“如果你娶不到她,会忘了她吗?” 赵元稹抬头看向周淮瑜,慢慢道:“不会!喜欢一个人哪儿能轻易忘掉,但如果她的生活安稳,日子和美,我也不会打扰,只会默默将她放于心上,只要她过得好,我便高兴。” “她过得好,我便高兴。” 周淮瑜耐人寻味地咀嚼了一番,醉熏的眼神陡然有了冷意。可是,她过得好,他更不开心。 因为,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因为,让她过得好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距营地不远的镇子建有将军府,周淮瑜不在营地夜宿,便会回这里。 赵元稹一路护送周淮瑜回了将军府,只是后半段路程谁也没说话,许是周淮瑜醉的糊涂,也许是周淮瑜不喜赵元稹那番言论。 烈酒刺激之下,脑仁儿疼的难受,周淮瑜有一下没有一下揉着太阳穴。 “来人,让厨房那边煮碗醒酒汤。”赵元稹回头看了眼周淮瑜,对门外的忠仆吩咐了一声,方才转身离开。 夜色暗沉,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亮将屋里的人照得不甚清楚。 周淮瑜歪倒在榻上,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一个厨娘打扮的年轻姑娘捧着一碗醒酒汤,推门而入:“王爷?” 没应声。 进屋的厨娘不是别人,正是赵明玉。 她偷跑离京,就是不想让自己生憾,她想摒弃闺阁女儿家的规矩束缚,不计后果,大胆为自己博一次幸福。即使满身伤痕,也无怨尤。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从来都不会是平西王妃的人选。 可无人知晓,她究竟有多爱周淮瑜,早已爱到不可自拔。 她求堂兄,帮她隐瞒身份,堂兄被她逼的没法,才让她当了造饭的火头军。幸亏她在深闺不是赵明檀那种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她喜欢厨艺,喜欢做饭,喜欢为家人操持五谷,这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军营难得吃到盛京口味的吃食,周淮瑜吃了几回,便点名要吃她做的饭。她愈发变着花样做各种口味儿的饭食,直到被他召见,他似乎没有认出她。 是啊,像她这样普通的姑娘,远没有赵明檀耀眼,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只是随意问了她几句,便再无其它。 没关系,他喜欢吃她的菜,这是她的用处。 在吃食上,她更精心,但没想到前几天被他堪破了女儿身份。 那天,她身子不舒服,又急着将午膳端过去,不想头发束得松了些,竟在他面前散了发。 周淮瑜惊讶过后,这才说了一句:“是你?” 他认得她,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他让她束好发,就在她沉浸在欢喜中时,他发了一通火,将她赶出了军营。 而后,她就来了这里,成了将军府的一名厨娘。 至少,他是真的喜欢她的厨艺。 赵明玉关上房门,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再次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还是没应声。 她将醒酒汤放下,大着胆子走到床边。除了平西王回京那日,被他救于马前,这是她第二次离他如此之近。 赵明玉心砰砰直跳,控制不住地伸手触碰,她颤着手落在他眉眼。 下一刻,那双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 赵明玉吓了一跳,惊呼着往后退去,却被周淮瑜一把拉到了怀里。 周淮瑜醉眼迷离地看着她:“明……檀……” 赵明玉瞬间白了脸,嘴唇抖动:“不,我不是。” 带着酒气的吻铺天盖地袭来,赵明玉推了推周淮瑜,却没有推动。她挣扎了几番,依旧抵不住醉酒男人的攻势,男人的意乱情迷,是她最致命的毒药。 衣衫滑落,肌肤若隐若现。 她放弃了挣扎。 周淮瑜捧着她的脸,低声呢喃:“这是梦吗?是梦的话,就不要让我醒过来。” “明檀,明檀……” 赵明檀说不清内心的感觉,想要献身,还是被当做替身的那种,可即使这样,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其实不想拒绝。 或许,是拒绝不了他。 “周淮瑜,我不是她,我是赵明玉。” 眼角似有泪珠滑落,就在赵明玉以为自己会彻底失身时,房门砰地被人推开。 “明玉,你,你们!” 赵元稹气得大步上前,一把就要将赵明玉拽下床,触及姑娘家细滑的肌肤,又猛地缩回手。 再是兄长,也是男人。 赵元稹转过身,抬手指着赵明玉,怒道:“先穿衣服。” 周淮瑜许是醉的厉害,还在昏头昏脑地拉扯赵明玉:“明檀。” 一听到自家妹妹的名字,赵元稹拳头都紧了,恨不得一拳砸向周淮瑜,待赵明玉哭着将衣服穿好,一把将她拽出了屋子。 “糊涂,糊涂啊。未婚失身,你要如何做人?” 赵明玉只是默默流泪,什么都没说。 被赵元稹撞破丑事,心里不只觉得无地自容,也有失落和不甘。 看着赵明玉那副哀戚幽伤的模样,赵元稹倒底是顾忌女儿家脸皮薄,不敢骂的太过寻了短见: “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盛京。” 赵明玉错愕:“堂兄,我不……” 赵元稹甩袖道:“由不得你,这是王爷的意思。” 赵明玉小脸一片惨白,抖着唇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 且说盛京这边,玄德帝病倒,太子被幽闭,诸多事便落在苏晋头上,元日里还要忙着到内阁议事,主持朝局,处理紧要事。 但对明檀来说,相对比较清闲,各府因帝王病重减了筵席走动,也不必在人情往来过多花费心思和精力,对于送上府的礼,酌情回一份,再按照往年的规矩,将该送出去的礼送出去即可。 不过,这些事年前就办妥了。 不必出门应酬,但大年初二是归宁之日,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回娘家还是可行的。 许是老天爷担忧过年出门不便,雪下了一天便停了,初二这天,路上的积雪怕是化的差不多了。 明檀一早就起床洗漱梳妆,苏晋心知姑娘家妆容最是繁复耗时,竟还出门去了一趟内阁,等他返回,明檀才刚刚梳洗完毕。 “夫君,吃早膳没?没吃的话,快过来吃些,等会儿便要出门了。”明檀小口小口嘬着银耳红枣羹,一看见苏晋忙搁了小勺,笑弯了眼,颇为殷勤地招呼他。 苏晋本就起的早,跟同僚们议了会事,也没顾得吃饭。看着桌上精美的早膳,再看小姑娘笑靥如花,确实饿了。 明檀递过一块金灿灿的饼:“诺,今儿厨娘烙的酥油饼,尝尝,可酥脆了。” “嗯。” 苏晋就着明檀的手,咬了一口饼,面色僵了一瞬,确实又酥又脆。 “不、错。”只是有点滋牙。 明檀骄傲道:“我特意改良了配方比例,又加了些蜜粉,让厨娘做的呢。”她不动手做饭,却爱指挥厨娘按她的想法捣鼓。 苏晋:“……娘子聪慧。” 归宁之日,总得让夫人高高兴兴回娘家。万一不高兴,又来一句‘夫君,你不爱我了吗’,如何整? 一句‘不爱我’简直比阴谋诡计的杀伤力还大。 比如,晚上不过多要了一回,小姑娘直接控诉一句,只得匆匆鸣笛收兵。 忠恩伯府,赵家。 赵子安一早就到内阁议事,身体倒底是比不得年轻人,边打哈欠边对秦氏道:“夫人,时间还早,要不我回去睡个回笼觉。” 秦氏白了赵子安一眼:“女儿带着女婿归宁,做父亲的,竟要去睡大觉?” 赵子安讪讪道:“明檀那孩子出门必要细无巨细,精心打扮,等她过来估计都要开席了。” 还不是因那好女婿,太过勤勉,非让他们这些六部大臣寅时三刻就去议事,年初头上,好不容易能多睡一会儿,又让女婿给搅黄了。 但倒底是为着朝政,赵子安也不好当着秦氏的面发牢骚。 毕竟如今的秦氏,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越看越喜欢。 秦氏见赵子安确实一副没睡醒的状态,便道:“行了,再躺一会儿。” 赵子安笑道:“还是夫人体恤我。” 秦氏呸道:“一把年纪的人,少贫嘴。” 话是这样说,但秦氏脸上笑开了花。 然而,赵子安的回笼觉终归没睡成,明檀还没归家,身为东宫良媛的赵明溪却也特意出宫归宁,回了赵家。 东宫处境堪忧,皇帝又卧榻在床,赵明溪想着能不能从父亲这边探听些消息。太子被幽禁,赵明溪曾邀秦氏到东宫一叙,结果秦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不得已,只好借归宁之期回娘家一趟。 赵明溪敛衽,向赵子安和秦氏行礼问安,规矩仪态拿捏的颇为到位。显然,秦氏也没料到赵明溪会来,怔了一瞬,赶忙扶起她: “快进屋,可别吹了冷风着凉。” 这是赵明溪第一次出宫回家,她身穿橘色新袄,头戴簪钗,略施粉黛,整个人显得娇柔而妩媚,瞧着颜色竟是比出嫁前好了几分。只是,眉宇间的郁色若有似无,想来是为着太子事忧心所致。 秦氏并非耳目闭塞的妇人,对东宫的传言略有耳闻,赵明溪初入东宫,并不得太子宠,颇受冷遇,也不知后来赵明溪做了什么,太子对她倒是看重了些。 这个庶女,果然有几把刷子。 又偏巧在太子出事回家,且不知盘算着什么。 赵子安心底倒底是念着这个女儿,想的不如秦氏多,关切地问起赵明檀在东宫的生活。 赵明溪只说一切都好,太子对她也好,只是太子悔恨没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好,惹了陛下生气又伤了龙体,整日忧愁自责。 赵子安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安慰道:“你也别太过担心,太子的事,陛下自有圣断。” 赵明溪抿了抿唇:“父亲说的是。” 这是说太子是继续幽禁,还是废立,端看陛下如何抉择,赵家不会过多干涉储君之事。 赵子安毕竟是混迹官场的人,哪里不清楚赵明溪的来意。 如果太子受了冤屈,赵家身为人臣帮衬着,自也无二话。可明眼人皆知,陛下已是偏袒了太子。 没想到今日归宁甚为热闹,明檀到的时候,不只看到了赵明溪,还看到了秦珏。 原是秦珏回了盛京过年,滞留京中时间不多,不日便要回任上,才想着离京前过府探望姑姑和姑父。秦珏和明檀差点议亲,今日又是归宁之日,单他一个人过来像什么话,遂秦国公夫人和秦珊珊也来了。 秦珏同苏晋见礼,谨遵下臣之礼,眉目温和,面上倒瞧不出什么。 苏晋神色清冷,但也是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明檀伸手扯过秦珊珊,嘀咕道:“作甚选我归家之日过来,明日不可吗?” 秦珊珊斜她一眼:“兄长明日出京,你心虚个什么劲儿?” 她能不心虚吗? 岑表哥送她一件白狐皮,苏晋都能吃醋。 珏表哥可是同她要议亲的人,还不知如何暗吃飞醋? 当然,明檀嘴上是不可能承认的。 “我们又没什么,别胡沁。” 第67章 挑唆 归宁省亲, 明檀原以为只是跟父母小聚,没想到竟如此热闹。不过,大家聚一起,男人指点朝政时事, 女人叙话家常, 倒也和谐。 明檀和秦珊珊互相咬耳朵, 嘀嘀咕咕的, 自有说不尽的话。秦国公夫人和秦氏聊的则是宗妇打理内宅的一些琐事,赵明溪两头都插不上话, 不免有些失落。 秦氏尚且顾及赵明溪的面子,时不时问上她两句,而明檀这边则是完全不鸟她, 就算是赵明溪主动插话,明檀也会故意将话题绕远。 明檀本就对赵明溪厌恶到了极点,不报复已是大度,自是不管赵明溪是否坐冷板凳。而秦珊珊早就看不惯赵明溪,不阴阳怪气得怼人,就该感激她嘴下留情。 赵明溪使劲儿绞了绞绣帕,脸色不太好。 东宫真是锻炼人的地方, 将赵明溪的性子磨了不少,即使受了明晃晃的排挤和冷遇,也不像往日便要立即讨伐起来 秦氏抬眼看了过去, 眉头微微一皱。 虽不喜赵明溪, 但秦氏处事向来周到公允, 不会明面上排斥人而落下把柄,而明檀和秦珊珊倒底年轻,处事不够圆滑, 对人的喜恶皆会现于脸上。 秦氏放下茶杯,笑道:“明檀和明溪都嫁了人,有了归宿,不知珊珊何时议亲,将终生大事定下来。” 秦国公夫人也是人精,知道这是为着两孩子故意排挤赵明溪一事,便对着赵明溪道:“明溪,你这位表姐当自己年纪小,压根就不想嫁人,你给她细数一番嫁人的好处,让她也好羡慕羡慕。” 赵明溪垂眸。 嫁人有什么好的?她以为能攀高枝儿,事实上,高枝儿不是那么容易攀的。 赵明溪笑了笑,口不对心道:“大约是多了一个人疼吧。大姐姐,你觉得妹妹说的对吗?” 她的亲事不圆满,赵明檀的又比她好到哪里去,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守活寡。 明檀本不想搭话的,既然都指名道姓的问了,焉能退缩的道理。 她轻笑,掰起手指说道:“二妹妹说的对,不只多了夫君的疼惜,还有婆母的疼爱,不必站规矩,晨昏定省也不必,夫家里里外外的人都得尊着你敬着你,嫁人的好处当真是多的不得了。珊珊表姐,可得加把劲儿,早日将自己嫁出去。” 秦氏皱眉。 皇后本就不喜欢赵明溪,谈何婆母疼爱,明檀是苏家主母,底下人自是尊敬有加,而东宫的人如何会处处敬着一个小小良媛,明檀这是故意戳赵明溪心窝子。 秦氏事事周全,不知明檀心中作何感想,只觉女儿怎得嫁了人,反而越来越没分寸。 明檀低头,捻起一块杏仁酥丢进嘴里,细嚼慢咽,装作无视秦氏警告的目光。 太子的结局早已注定,作为太子良媛,赵明溪又有什么好下场?上辈子,赵明溪背叛姐妹情算计她,明檀就没想过给她留余地,她才不会捧着赵明溪那点可怜的自尊。 赵明溪小脸一白,死死地咬了咬唇角。 秦氏恼怒女儿不配合自己,正要转移话题时,哪知秦珊珊不满自己的亲事被掰扯也加入了进来: “对什么对,别不是多伺候一个人?不,哪里只是多伺候一个人,上有婆母嫡母压着一头,先进门的妾室也要处处压着,怕是三大姑七大姨都得小心问候着,也不嫌累得慌。” 明檀倒底说的委婉,没有直白攻击赵明溪,而秦珊珊则是将那层遮挡的皮血/淋淋地扯下来,展露人前。 赵明溪身子晃了晃,惨白着脸道:“明溪身子不舒服,想回房间歇一会儿。” 秦氏点点头,让陈嬷嬷扶赵明溪回屋歇着。 “不必劳烦嬷嬷,明溪谢过母亲关心。”说罢,便让门外的侍女扶她回了西柳院。 秦国公夫人狠狠瞪了一眼秦珊珊,上前就要撕女儿的嘴:“泼皮!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胡扯的话,不会说话长什么嘴。” 秦珊珊扭身躲到明檀身后,嚷嚷道:“这世道怎么了,还不许人说真话,莫若缝了我的嘴。” 秦国公夫人气得坐回座位,喝了口茶顺气,狠声道:“明年就把你嫁出去,让婆家狠狠磋磨一番,看你改不改这臭毛病?” 说话毫无顾忌,夹枪带棒,也不怕得罪人。不,得罪的人可多了,贵女圈子里都没几个跟她交好的,人缘差极了。 秦氏也瞪了一眼自己不省心的女儿,劝道:“嫂嫂,你也别气糊涂了。夫家的家世门风可得仔细考据,真就随随便便将姑娘嫁了,到时在婆家受了委屈,操心着给她撑腰不说,你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心疼死。养得金尊玉贵的姑娘,养这么大不容易,哪儿是为了让她到婆家受欺负?” 秦国公夫人叹气道:“珏儿的亲事没了着落,好在珏儿是男子,迟些也无妨。可珊珊是姑娘,花期不等人,转过年头又大一岁,可这孩子的嘴着实厉害,每回都能把上门的媒婆气跑,你说我能不急吗?” 秦珊珊扯着嗓子道:“没得什么娘相看的那些人家,我可不喜。” 秦国公夫人怒而起身,显然气得狠了:“你不喜,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但凡你说的出来,我就比着给你找,盛京找不到,便去外省找,天南海北的,总能给你找出来。” 秦珊珊缩了缩头,懦懦道:“不知道。” 心里模模糊糊有个影子,可又觉得不该喜欢这样的人。 秦氏道:“大过年的别紧着说孩子的亲事,等年头一过,我陪你一起相看,多双眼睛,总能快些。不过,我听说衍王府的世子又开始说亲了,王府的亲事从世子及冠礼都说了好几年,年纪也老大不小,二十好几了,婚事还没落定。上月末,去吃老太傅家的曾孙满月宴,正好听了一耳朵,衍王妃好像相看上了显威侯家的千金,有意年后说和,也不知会不会成?” 显威侯的千金生的温婉动人,琴棋书画样样好,性子也好,不知能不能拘得住世子? 秦国公夫人道:“我见过显威侯家的姑娘,生的温婉动人,只是性子过于柔弱,且不知能不能拘得住世子? 那世子爷没甚正形,领个闲差,整日流连歌坊花丛,但架不住衍王府皇室宗亲,门第颇高,世子本人再是不济,日后也是要袭爵的。照理很好说亲,想做世子妃的姑娘不少,可却总也定不下,听说回回都是衍王妃拗不过儿子,儿子没看上的姑娘,当老母的也不好逼着儿子点头成亲。不过,世子爷再是二十好几,因着好出身,那也是香饽饽,就不知这世子想要娶个什么天仙儿。” 秦珊珊竖起耳朵听,心里有些烦躁。 就周景风那厮的德性,配得上天仙儿? 哼,也不怕人笑话。 明檀手托香腮,半眯着眼睛,瞄着秦珊珊变化莫测的脸色,忽然语出惊人:“周世子不好说亲,别不是要配珊珊表姐这个天仙儿?不如将他们二人说和,既解决了衍王府的难事,又解决了舅母的心头大事,岂不两相完美?” “什么?” 秦国公夫人和秦氏俱是一惊,齐齐转头,看向赵明檀。 一言激起千层浪。 秦珊珊直接震傻了。 明檀眼眸微眨,俏皮道:“我开玩笑的。” 秦国公夫人捂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自是配得上衍王府,可那世子爷是什么性子,若将他们配对,岂不是把珊珊往火坑里推么?” 秦氏看了看明檀,一脸严肃道:“明檀,女儿家的终生大事,切不可拿来取笑。否则,就算你是嫁了人的,再有下次,母亲也得家法伺候,女儿家的名声容不得半点污蔑。” 明檀吐了吐舌头:“知道了,母亲。” 秦珊珊回过神来,面色似红似白,狠狠地剜了一眼赵明檀:“走,出去。” 两人到了后院,见四周无人,秦珊珊猛地沉下脸子:“何意?赵明檀,你今儿个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休想我饶了你。” 明檀亲昵地挽起秦珊珊的胳膊,不答反问:“听到周景风说亲的事,何故走神?” 秦珊珊恼怒地挥开明檀,急赤白眼道:“谁走神了?” 明檀笑眯眯道:“我可瞧得一清二楚,作为过来人,休想瞒过我的火眼金睛。” 秦珊珊恨恨跺脚,作势要打人:“瞧见了什么,别不是眼睛瞎了,找大夫给治治,免得瞎眼胡咧咧。” 明檀笑着躲开:“什么都瞧见了,诸如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云云。” 秦珊珊骂咧咧地追打了上去,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全然不顾平日伪装的贵女形象: “站住!看我不撕了你的嘴,戳了你的眼……” 明檀提裙就跑。 “都要撕了我,玩笑都开不得,还说没什么,天王老子都不信!” * 怕是真上心了。 周景风是盛京有名的纨绔子,爱听曲儿,爱喝花酒,身边不乏红颜知己。 这是躲开了宋清京,却遇到了周景风。 秦珊珊这不是专有看上渣男的毛病。 明檀深为秦珊珊日后的婚姻路担忧,一边跑着躲‘发疯’的秦珊珊,一边想着心事儿,哪知没注意到前面,不想撞到了人。 她抬头一愣:“表哥?” 秦珏眉目依旧温和,只是整个人较以前沉敛了不少,许是官场历练的缘故。 秦珏扶着她的肩膀,温声道:“可撞疼了?” 明檀视线落在肩上,秦珏意识到不妥,立马松了手,而明檀则退后了几步:“表哥怎会在此?” 秦珏不是在花厅同父亲、苏晋品茗聊天吗? “姑父同苏大人对弈,正好我茶水喝多了,顺道出来透口气。”秦珏说。 明檀抿抿唇,自然知晓秦珏话中意。 “好啊,可算逮着你了,这回看你往哪里躲?”秦珊珊气喘吁吁地从旁侧廊柱后面钻出来,提裙跑到明檀跟前,看到对面的秦珏亦是一愣,“哥哥?” 秦珏开口道:“珊珊,我有话同明檀讲。” 秦珊珊放下裙摆,哦了一声,并没离开。 姐妹间打归打,闹归闹,但遇到可能带给姐妹困扰的事,自是站在好姐妹这边。明檀已成亲,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孤男寡女独处,总归不好。 秦珊珊想到自己这般为小姐妹的名声考虑,不禁又狠狠地剜了明檀一眼。 明檀自是知晓她的维护,伸手勾住秦珊珊的手指,感激一笑。 “表哥想同我说什么?” 秦珊珊也道:“是啊,哥哥,我们叁儿一块长大,有什么话还不许我听么?” 秦珏皱皱眉,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想问问表妹成亲后……过的好吗?” 秦珊珊扯了扯明檀的脸颊,自是带了点‘报复’的手劲儿:“你看她脸上的肉,定也知道她是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哪哪都好。” 明檀是嘟嘟脸,带着一丝儿婴儿肥,给她清妩的容颜增添了些娇憨。 秦珏静静地看向明檀,似乎是等着她亲口回答。 明檀扯了扯秦珊珊的袖口,示意她松手,秦珊珊撇撇嘴,依言放过明檀的小脸蛋。 明檀道:“嗯,自是极好,夫君对我很好,嘘寒问暖,百般迁就我,从不苛责我半句。表哥虽忙于地方事务,可也别忘了成家立业,找个好姑娘生儿育女,免得舅舅舅母担忧。” 秦珏见她眉宇间没有半点愁色,明媚娇艳,一个人的气色是骗不了人的,便点点头:“我会的。” 他自会娶妻生子,传承香火,担负起秦家长子的责任。只是想到娶的不是他自小要娶的表妹,难免遗憾惆怅? 一夕错过,便是终生错过。 明檀笑道:“那我便等着喝表哥的喜酒了。” 明檀不是愚钝之人,她能察觉出秦珏对她是有所喜欢,超越了普通表兄妹的喜欢,是那种男女之情,可那也仅仅是喜欢罢了。没有娶到她,他也会娶别人,不是前世的赵明溪,今生也会是其他姑娘。 他和赵明溪都能过的顺遂,和其他姑娘自也是如此。而这辈子没了赵明溪,没有太子插手他的婚事,舅父舅母只会给他找个家世门第相配的姑娘,怕是过得比上辈子还要顺遂安康。 秦珏掏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明檀:“过年礼。” 明檀黛眉微蹙,没动。 秦珏每年都会送她新年礼物,不只她有,秦珊珊也有。就连赵明溪和赵明玉,他也会准备一份周到的礼。 秦珏怕她不收,又道:“珊珊也有,比你的还要贵重几分。” 明檀略微犹豫,便收下了木匣子:“谢谢表哥。” 不远处,假山水榭之后,苏晋恰好看到这一幕,正欲走过去时,一道娇柔造作的女声倏然在他身后响起。 “首辅大人,这是藕断丝连私相授受呢?” 来者不善的正是赵明溪。 方才,赵明溪被气了出去,却没回往日闺中歇息,而是转道去了男客畅谈的花厅,恳求赵子安帮扶太子,站队太子这边,只要父亲愿意伸手,那位有手腕的首辅看在连襟的份上定也会施以援手,结果她刚说没几句,那苏晋直接将大周宫规砸了下来。 “后宫干政,妄议朝政,拉拢权臣,按宫规,当处以极刑。” 她来,也是代表着太子。 太子虽犯了错,却没被废黜,始终都是太子。 而梅贵妃的儿子倒底是排行九,就算太子被扯下台,也轮不到九皇子头上。现在她已是东宫的人,赵家更上一层,难道不好吗? 赵明溪不死心,还想据理力争,赵子安实在听不下去,将她赶了出去,并直言,以后有事没事都别往家里跑。 赵明溪两头受了气,同父亲也撕破了脸,出府前自也不会让其他人痛快。 这不就瞧见了这一幕,哪儿能装作没看见,自是添油加醋极尽挑拨之事。 “我这位大姐姐做女儿家的时候,便同秦家的表哥眉来眼去,青梅竹马之情不可同日而语。两家人心照不宣,早就默认了他俩的婚事,只待长大便走成亲仪程。若不是秦家表哥去外地赴任,大姐姐恐怕早就成了秦家表哥的妻子,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可就没得首辅大人的相干事。” 苏晋面色沉怒,狭长的凤眸幽深似寒潭,冷的仿若冰坨子似的。 赵明溪颇为得意,只当苏晋果然介怀赵明檀和秦珏的旧事,毕竟首辅大人再是形似阉人,也不能容忍挂着自己妻子头衔的女人跟其他男人情意绵绵,旧情难忘。 “我可记得有回中秋节,秦家表哥不只送了大姐姐一套华贵的头面,还亲手给大姐姐做了一朵浅紫色绒花,亲手簪于大姐姐发上,秦家表哥还亲了大姐姐呢。这还是我看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做了多少亲密事……” “啊!” 声音戛然而止,赵明溪惊恐地瞪大眼睛,呼吸被瞬息夺走的恐惧彻底将她淹没。 因为,她的脖子被人给扼住了。 苏晋眼里没有一丝温度,阴沉的声音宛若地府伸出的鬼厉:“如果本辅再听到你诋毁明檀一字,本辅绝不会让你活过今夕,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辅面前搬弄口舌!” 赵明溪浑身颤抖,惊惧不已。 直到苏晋松手离开,整个人近乎虚脱地瘫软在地上,而那股子濒临死亡的阴影怎么都挥之不去。 明檀挽着秦珊珊,同秦珏一道顺着荷池往前院走去。 三人似在聊着什么,有说有笑的。 大体是秦珏说着地方百姓的风土人情,一方水土,一方风俗,自是绝然不同于盛京。且有秦珊珊在场,明檀虽要同秦珏保持适当距离,但除却竹马情,他们也是兄妹,明檀恪守礼仪,却不会刻意疏远表哥。 秦珊珊捻起小手帕捂了捂嘴,打趣道:“哥哥,那边的姑娘比之京城姑娘如何?” “各有各的好。”秦珏是君子,自不会肆意非议姑娘。 秦珊珊哼了哼:“哥哥这碗水端的可真平。” “明檀。” 一道清冽声音随风传入耳畔。 明檀循声望去,眸眼含笑,立马舍了秦珊珊,转而勾住苏晋的胳膊:“夫君。” 苏晋伸手,覆盖住她的小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明檀手上的木匣子:“聊的什么趣事儿,同表哥表姐聊得这般欢畅,可否说来听听。” 明檀笑了笑:“就表哥说起任地上的一些事……对了,表哥给明檀备了一份新年礼,是一窜珊瑚手串,挺别致的。” 说着,就将木匣子塞到苏晋手上. “香柳和采蜜两个丫头也不知去了哪儿,都没人帮我拿着,夫君且帮我拿着吧。” 苏晋抬手接过,顺势打开木匣子一瞧,赞了声:“成色不错,秦大人有心了。” 秦珏一笑:“随意寻的,并没费什么心思。” 明檀看看秦珏,又看看秦珏,确信没听出什么硝烟味儿,便放了心。 苏晋虽不至于相信赵明溪的诽谤,可见到秦珏送明檀东西,心里确实有些小小不爽,越发坚定了不让秦珏回京乃明智之举。 而明檀直接对他坦言,倒将心底的那点子不痛快全抹了。 她的过去,他清楚无比。赵秦两家亲上加亲的事,他自然全都知晓,她是他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如何会揪着这点子事不放。 那赵明溪还真是蠢得没边。 吃午膳时,明檀莫名觉得赵明溪不对劲儿,就算被她和秦珊珊讽刺了,也不至于感到害怕吧。 没错,那眼神就是害怕、恐惧。 回府的路上,明檀随意提了一嘴:“奇怪!赵明溪用膳时,为何仿若惊弓之鸟,好似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 苏晋抚了抚袖口:“怕是心里有鬼?” “哦?”明檀转头看向苏晋,“夫君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晋冷笑了一声:“我与岳父下棋时,赵明溪竟来拉拢我们帮扶太子,自不量力,还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叱了她一两句。” 原来如此。 明檀本就觉得赵明溪可能怀着目的归宁,倒也不觉得意外。太子品性堪忧,父亲又不是糊涂的,怎可能牵扯其中? 更不要说苏晋了。 但也不至于怕成那样吧。 明檀笑眯眯地凑近苏晋,问道:“你说了什么,让她怕成那样?” 苏晋掀了掀眼皮,拦腰将她抱在膝上,修长的手指缠上她的一缕乌发:“后宫插手朝政,质疑陛下决策,死路一条,估计就怕了吧。” 明檀不疑有它:“是得怕。” 苏晋低头,眸色深了几许:“明檀,我想……” “不行。”明檀捂住嘴,“大街上呢。” “车帘放下了。”苏晋转移阵地,一吻落在小姑娘耳垂,“那便亲这里。” 明檀娇躯一颤,软在了男人怀里。 第68章 元宵 太子出事, 明面上虽没波及到宋皇后,依旧端坐六宫之首,但玄德帝生病期间,从不让皇后近身, 也不见皇后。各宫嫔妃排着队侍疾, 却只留了梅贵妃和淑妃侍疾。 淑妃身子骨儿弱, 没坚持几天就病倒了, 龙榻边便只有梅贵妃侍奉,端茶倒水, 喂药喂饭,咳痰排淤,无不亲力亲为。 汪拱看得佩服不已。 宫里的娘娘哪个不是世家贵女, 进宫前都是养在深闺的娇娇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梅贵妃做起这些,却是眼都不带眨的。 玄德帝倚在塌边,剧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喉咙几欲炸裂,才将堵着的浓痰堪堪吐出来。 梅贵妃一边拍打着玄德帝的后背, 一边看了眼痰盂里的浓痰,顿松了口气:“陛下,这两日的痰淤淡了不少, 陛下的身体正在逐步好转, 想来不日就可痊愈。” 玄德帝看了一眼梅贵妃, 浑浊的眼里似有了别的情绪:“如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梅贵妃给玄德帝盖上被子, 又掖了掖被角,才温声道:“只要陛下龙体恢复康健,臣妾谈何辛苦?” 玄德帝躺在榻上,颤颤地伸出手。 梅贵妃顺势握住玄德帝的手:“陛下,你是臣妾的夫,是臣妾的天,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玄德帝心有所动,却道:“朕老了,不中用了。” 玄德帝也没想到自己身体如此脆弱,接二连三的事竟让他气病了,这一病就引发了往年的咳疾,这才久治不愈。 梅贵妃红了眼眶,道:“陛下尽说胡话,陛下哪里老了?若陛下老了,那臣妾便是半老徐娘了。” 玄德帝虚弱地笑了笑。 “陛下,贵妃娘娘,安南公主和瑶光县主进宫探望,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玄德帝咳了一声,道:“让她们进来。” 汪拱躬身道:“是。” 梅贵妃开口道:“陛下,既然公主和县主来了,臣妾便回宫换套衣服,顺便洗漱一番,这都两三日未曾梳洗,臣妾身上都有味儿了,再不洗洗就要冲撞了陛下,可就是臣妾的罪过。” 玄德帝看了眼梅贵妃的衣服,是前天那套青蓝色的宫装,而他早上醒来,就见梅贵妃合衣睡在旁边小榻,白日黑夜都守着。再看梅贵妃的脸色,亦不如往日那般艳丽,眉眼间的倦怠甚浓。 “回去多歇息一会儿,安南怕是要呆到宫禁才会出宫。” “谢陛下恩典。”梅贵妃屈了一礼,便同汪拱一道退下。 殿外,安南公主同梅贵妃问了声好,便问及玄德帝的病情:“父皇近日食量如何,睡眠如何,咳的次数多吗?” 梅贵妃一一同安南公主细说了,安南公主道:“贵妃娘娘,父皇有你照料着,我便放心了。” “陛下刚才咳了一回,这会子精神状态不错,你们快进入吧。”梅贵妃说。 安南公主和瑶光县主进了殿,两母女陪着玄德帝说了会话,大多是些盛京趣事,逗陛下开颜。安南公主又侍奉玄德帝吃了药,药后容易犯困,玄德帝便又歇下了。 “瑶光,这里有我守着,你便回府吧。”安南公主道,“对了,今夜我留宿宫里。” “好的,娘亲。” 蒋瑶光点点头,又看了看龙榻上的玄德帝,外祖父面容憔悴,即使睡着也不甚安稳,时不时咳上两声,褪去了平日的严肃和威压,此时也只是个被病魔缠身的老人家。 心中涌起酸涩,蒋瑶光凑到玄德帝耳旁,小声道:“外祖父,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太子堂兄若再惹你生气,我就用外祖父送的鞭子教训他一顿,外祖父就不要生气了,免得伤身。” 安南公主脸色变了变,一把扯过蒋瑶光:“别打扰你外祖父休息。” 蒋瑶光揉揉鼻子,便出宫去了。 休养了两月,她的腿已大好,不用靠轮椅代步,只是回公主府的路上,不想竟遇到了谢凛。 谢凛正从茶肆出来,大步往前走,只给了蒋瑶光一个冷酷的背影。 红衣蟒服,腰佩绣春刀,浑身气势阴森可怖,周遭百姓自动退避三舍。 自谢凛救了蒋瑶光后,这是蒋瑶光第一次见谢凛。 谢凛救了她一命,本该是她的救命恩人,可她坠崖本也就是谢凛的缘故,蒋瑶光直接将救命之恩扯平了。再说,自己还坐了两月轮椅,反倒是谢凛倒欠她。 想到崖洞发生的一切,蒋瑶光瞬间红了眼睛。 是那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蒋瑶光死死地盯着谢凛的背影,哐地一下,拔出短刀,就要冲过去就要同谢凛干架。刚冲了两步,总算找回了点理智,悲催地认识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压根就赢不了。 算了,识时务为俊杰。 蒋瑶光缩回脚,又收刀回鞘,却没想到谢凛突然转身,也不知是不是蒋瑶光的错觉,总觉得谢凛阴冷的眸色似消融了几分。 谢凛道:“瑶光县主,别来无恙。” 一顿,诡谲若狐的目光移至蒋瑶光的腿,转瞬又移回那张怒气森森的脸。 “恭喜县主恢复健康。” 蒋瑶光咬了咬牙:“老娘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这就回府瞧瞧去,免得招惹晦气。” 说完,就直直往前走,擦肩而过时,恶意地用胳膊狠狠撞开谢凛。 只是谢凛皮糙肉厚,宛若铜墙铁壁,最后的结果倒是将自己撞疼了。 蒋瑶光揉揉胳膊,疼的龇牙咧嘴。 谢凛讥笑:“县主小心些,谢某人身上的肉,哪哪儿都硬。” 蒋瑶光闻言一愣,继而落荒而逃。 * 在梅贵妃精心照料下,玄德帝的身体日渐恢复,待至元宵,已是完全康复。 玄德帝的寿宴没办成,年也过的冷清,宋皇后将将一月未曾见过龙颜,反观梅贵妃却是日日得见,谁知道梅贵妃在陛下病体跟前吹了什么风,宋皇后寻思着设宴过元宵,宫中也好热闹一番。 宋皇后去求见玄德帝,这回陛下倒是召见了她,可等她将事情一禀,玄德帝允了后,便立马让她退下。 宋皇后琢磨不透圣心,只得尽心操持元宵宴,意图揭过太子事发对她的迁怒之意。 群臣共贺元宵,又逢陛下龙体恢复康健,氛围自是喜庆吉乐。 丝乐靡靡,舞姬身姿曼妙,君臣同乐。 当然最欢喜的莫过于明檀,托了元宵宫宴的福,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各种珍馐佳肴。 当然,明檀再是如何贪图这点口腹之欲,且不多食,每样尝上一两口,好吃的便多尝两口,拾箸挑食,一举一动皆是时刻保持端庄静雅的模样,绝不殿前失仪。 小姑娘开心地笑弯了眼,眸底的光亮仿若鞠了漫天星辰。 苏晋侧头,对上她的视线,几乎溺死在了这双清澈明眸。 “夫君,这道一品炒鹿脯丝可好吃了,夫君不若尝一尝?”明檀一手拂起宽大的袖口,一手夹起一筷放入苏晋的碗里。 无论何种宫宴,对于臣子来说,都不是来吃席的。苏晋向来是眼观八方耳听四方,时刻留意着周遭的动静,以及每个人的眼色作态,该敬酒时便饮上一些酒,宫宴上的菜食一般都没机会动。 但对上小姑娘满怀期待的眼神,以及她觉得好吃的东西一定要分享给你的态度,苏晋忍不住尝了一口,随即点了下头。 明檀知道苏晋的精力不在品尝美食这块儿,见他吃了已是非常高兴,转而继续奋战。 诸多菜肴好吃是好吃,只是唯一稍显不足在于,宫宴流程繁复,分食到跟前的佳肴已有了凉意,不如刚出锅时美味。 又是一道菜分食下来,竟是蒸煮的螃蟹。这个时令盛京难见螃蟹,怕是别处贡上来的。 道道菜尝下来,明檀腹中已有了饱腹感,但架不住阵阵扑鼻的蟹香味。 专门剥蟹的宫女很快剥好螃蟹,白嫩蟹肉,晶莹剔透。 她抿抿唇角,正要伸筷子,结果装满蟹肉的碗被端走了。 视线顺着碗落到苏晋手上,明檀疑惑:“夫君?” 苏晋将碗搁自己面前,偏首凑近明檀,低声道:“我记得你小日子就是这两日,蟹肉寒凉,便别吃了。” 明檀怔愣住。 没想到他竟记得这种事。 明檀嘟囔道:“还没来。” “左右不过今明两天,其它的都可依你,这件不行。”苏晋压低声音道,“届时腹痛怎么办?忍一时口腹,得几日轻快。” 明檀手指轻动,扯了扯苏晋的衣服,以示自己的抗议。 “乖,听话。” 苏晋轻声低哄,毫不犹豫地执筷,优雅地吃起蟹肉。 明檀眼巴巴地瞅着碗里的蟹肉,一块又一块进了苏晋的嘴,一脸幽怨。 这一幕落在其它宗妇眼中,便是首辅大人只顾自己吃蟹,压根不分自家夫人一块。在外面都不给夫人面子,在家里怕是指不定如何刻薄夫人。 看来,首辅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宫婢上前斟酒,不想手一滑,壶里的酒水撒了出来,好巧不巧地撒在明檀衣裙。 裙赏立时湿了大片。 明檀黛眉紧蹙。 宫婢吓得跪地求饶:“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这边的动静不小,且又是当朝首辅这桌,自是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宋皇后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明檀看一眼瑟瑟发抖的宫婢,起身回话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妇不小心碰翻了酒杯,湿了衣裳,请皇后娘娘恕罪。” 前世,明檀和皇后的婆媳关系虽算不得和睦,倒也相安无事。太子后院本就乌烟瘴气,只要不是魅主的狐媚子,皇后一般懒得管。 宋皇后道:“既如此,苏夫人且下殿换身衣裳,冬日寒凉,可别着了凉。” 明檀屈膝福礼道:“谢皇后娘娘关心。” 明檀正要随宫婢下去时,苏晋开口道:“我同你一道去。” 明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我去去就回。何况,有宫人引路,我不会迷路。” 说完,便退出了设宴的大殿。 只是一段小插曲,殿内气氛很快重新活络起来。 明檀虽不经常入宫赴宴,但知道宫中时常有意外发生,赴宴前,便额外多备了两套衣裳,便是为着此刻的不时之需。 换取的衣物存放在供宗妇休憩的偏殿,离宫宴的殿堂有一定距离,但也不算太远。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到达。 一名青衣宫婢垂着头,领着明檀往偏殿而去。 走了半晌,明檀黛眉越蹙越紧,环顾四周渐偏的青石路以及重影叠嶂的宫殿,实在不知身在何处。 她忽然停下脚步:“还有多久到?” 宫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回道:“夫人,转过前面的路口,再行一段距离就到了。” 明檀自然没有略过宫婢的神色,她虽不辨方向,也不太记得清偏殿的具体位置,但她知道从偏殿到宫宴那里大概走多久。 明檀快速退后几步,冷声呵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不是去偏殿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青衣宫婢也慌了神:“夫人,就是这条路,你就跟奴婢走,奴婢不会骗你。” 那宫婢说罢,便来抓赵明檀。 明檀拔腿就往后跑,结果没跑两步,就被几名太监给围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明檀揪着胸口的衣襟,心慌的不行,深宫里悄无声息死个人,最是正常不过。 而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死。 “夫人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免得受苦。”几名太监上前就要抓她,下一刻,还没近到她的身,没想到竟全都无声无息倒下了。 明檀猛地回头,看到身后的苏晋,再难抑制内心的恐慌,扑到苏晋怀里:“夫君,呜呜呜。” 苏晋将明檀护在怀里,低声安慰:“别怕,我在。” 那名引路的宫婢见势不妙,转身就要跑,结果腿上一痛,立时摔在了地上。 苏晋面色骤然阴戾,掌心的石子几乎碎成粉齑:“说!受谁的指使。” 那宫婢只是摇头,却是什么都不说。 有苏晋在,明檀什么都不害怕了。她抬起头,轻吸口气,上前一步:“不如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东宫的溪良媛?” 她从不主动得罪人,撕破脸皮的只有赵明溪。她实在想不到除了赵明溪,谁还会害她? 宫婢眸光闪了一下,明檀冷声道:“看来我真猜对了,她让你做什么?” “奴婢,奴婢不知。” 明檀正要问什么,下一刻,却忽觉眼前一花,等苏晋再次出现时,手上豁然多了一个人,那人正是赵明溪。 原来赵明溪躲在暗处,见事情败露,正要悄悄离开时,被苏晋察觉到了动静,这才将人揪了出来。 苏晋将赵明溪摔在地上,也不废话,冷冷道:“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去面圣,亲自像陛下呈说元宵宫宴上为何劫持臣的妻子?二便是你现在就说出来,我的耐性有限,不选,便当你默认选一。” 赵明溪惊恐万状,就在她犹豫不决时,便听苏晋道:“既如此,那便面圣。” “不!”赵明溪尖叫了一声,“我说,我说……是太子,是太子要我将大姐姐诓骗到东宫,至于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明檀小脸一白,攥紧拳头,颇为失望地看着赵明溪:“赵明溪,你当真不知道?” 赵明溪咬着后牙槽,颇为畏惧地看了一眼苏晋,低吼道:“我又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虫,我能知道什么?” 明檀扭头看向苏晋,说:“夫君,我们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做主吧。” 苏晋紧紧地握着明檀的手,担忧地看着她,低应:“好!” “别去,我说。”赵明溪忽的爬行两步,一把抱住赵明檀的腿,“大姐姐,我说,我什么都说,是太子逼我做的,他想给首辅大人戴一顶绿帽子。” 明檀脸色发白,气到浑身发抖:“无耻!”她用力扯住苏晋的衣襟,颤声道:“夫君,我要回家,这宫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算计她不成,竟还贼心不死,妄图用这种卑鄙的方法?生来就占据储君之位的人,内里竟这般龌龊不堪! 明檀无法遏制的愤怒,还有难堪。 “赵明溪,你是个聪明人,回去该如何对太子说,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苏晋冷戾地扫了一眼赵明溪,那双眸子冷的毫无温度,犹如看死尸一般。 第69章 安慰 树影婆娑, 宫墙重峦叠嶂,将大殿的喧嚣与热闹完全隔绝。 赵明溪瘫了一会儿,总算将自己从苏晋带给她的恐惧中脱离,她看了眼同样害怕不已的青衣宫婢, 招了招手: “秋霜, 你过来, 听我说今日事切莫外传一字, 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你。这事情虽是太子主导,可在宫里一向都是主子做了错事, 受罚倒霉丢了性命的都是底下人。” 名唤秋霜的青衣宫婢连连点头:“奴婢省得,奴婢都是听你的吩咐,明溪媛可一定要保奴婢。” “那是自然。”赵明溪挤出一丝柔柔的笑, 心里想的却是后面找机会结果了敢威胁自己的贱婢,“不过,我们先要把这几个太监拖到后面藏起来,这条小道虽然偏僻,难保不会来人?” 秋霜应是。 解决了太监,赵明溪便回了东宫,来到太子幽禁的安承宫。 周淮乾一见进来的是赵明溪, 当即沉下脸:“怎么是你?” 赵明溪被斥也不恼,扭身坐到太子跟前,伸手捧着太子的脸, 娇媚嗔道:“溪儿知道殿下不欲见我, 大姐姐好不容易进宫一趟, 我也想把她弄到你跟前来,可我这大姐姐聪明的紧,半道上察觉不对劲儿, 说什么都不肯走,转身就跑了。路上时不时有宫人太监经过,明溪儿哪儿敢派人追,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可不得了。” 若是不管不顾地闹开,对太子对她,都没好处。 而赵明溪在苏晋的威胁下供出了太子,自是不敢照实回话,毕竟算是背叛了太子。太子对她没情,不过是贪图一些肉/体欢愉,她哪儿敢赌? 周淮乾恨声道:“便宜她了。” 自从知道养外室的事是苏晋捅出来的,周淮乾愈发恨上了苏晋。如果没有因外室女被父皇申斥,失了圣心,被朝臣看了笑话,何须揽潮库河河道的差事?整日看那些粗鄙的泥腿子干活儿,简直污了他的眼,而他也不会因这件事又被父皇囚禁,限制了人身自由。 一个连男人都算不上的贱臣,却娶了他看上的美人儿,一想到美人儿独守空闺好不寂寞,周淮乾就恨不得,恨不得……想给苏晋戴一顶绿帽子。 赵明溪软若无骨地靠在周淮乾身上,觎着男人阴沉的脸色,媚眼如丝道:“我这个大姐姐有什么好的,勾的殿下失了魂儿,不过占着一具好皮囊罢了。要我说啊,她美则美矣,可不会像明溪儿这般伺候殿下,她可是伯府的嫡女,对于太子爱好的这道事可是相当内敛,哪里比得上溪儿?殿下啊,估计就是没吃到嘴里,吃到了就不会念着呢。” 赵明溪还真就说对了,周淮乾对赵明檀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作祟,真将人得到了就弃之敝履。 周淮乾眯着眼捏了一把赵明溪的胸,将人压在身下,骂了句‘狐狸精’,便开始上下其手。 须臾,桌椅便晃动起来,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周淮瑜沉溺欢愉时,赵明溪看着妆镜映出的自己异常丑陋,靠着勾缠的功夫宛若青楼妓子一般,讨好男人,博取男人欢心。 何其可悲。 可路是她自己选的,再可悲也只能走下去。 眼前忽然出现苏晋抱着赵明檀离开的那一幕,赵明檀犹如猫儿般蜷缩在男人怀里,男人上一刻对她威胁冷斥,下一刻对着赵明檀则是极尽温柔呵护。 哪怕苏晋是个不行的,可却会护着自己的妻子。 反观自己,太子对她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会给,何谈其它。 嫁人一事上,她终归是不如赵明檀。 可生来为庶,便事事不如意吗? “敢走神!” 周淮乾怒起,粗鲁地翻过赵明溪的身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辣手摧花,赵明溪身上遍布伤痕,却也只得将泪水往肚里吞咽。 事后,赵明溪看着满室荒唐以及餍足而睡的男人,默默地穿上衣服,又收拾了屋里的混乱,方才颤着腿儿走出安承宫。 她不能留宿。 自己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 还得自己收拾满地狼藉,如果被皇后知晓,太子幽禁期间寻欢作乐,遭殃的可是她。 赵明溪四处望望,偷偷地踏出安承宫,待转到廊檐下,不想迎面遇见萧侧妃。 萧侧妃执着团扇,抬眼笑看向赵明溪:“溪妹妹,这是去哪儿了?” 萧侧妃是她到东宫第一个对她示好的女人,然而想到宫外大夫的话,赵明溪恨不得扇这个女人一巴掌。 归宁那日,除了找赵子安这个父亲,也是方便找宫外大夫诊脉,她怕自己有了身孕。然而,事实却是被大夫发现她佩戴的香囊含有麝香和绝子秘香,她不可能怀孕。 香囊是谁送的?就是眼前这位笑得温柔心如蛇蝎的萧侧妃! 赵明溪气的要死,却是同萧侧妃一样,含笑回道:“萧姐姐,妹妹就随便走了走,姐姐这又是去哪里?” 萧侧妃瞥了一眼身后宫婢木托盘里的汤圆,叹气道:“今儿不是元宵么,我便做了些汤圆,准备端给殿下尝个鲜儿。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殿下怎么诸事不顺。哎,既然碰到了妹妹,不如一道过去吧。” 赵明溪说:“妹妹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儿,就不打扰萧姐姐和殿下独住了。” 萧侧妃拿团扇捂了捂嘴:“妹妹嘴儿真甜,都是伺候殿下的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可真见外了。” 目光一顿,堪堪扫过赵明溪腰间的配饰。 “咦,妹妹何时换了香?” 赵明溪掂了掂腰间新换的香囊,不动声色道:“姐姐送的香囊脏了,便让底下的婢子拿去洗了。” 萧侧妃说:“原是姐姐考虑不周,改明儿得空,多给妹妹做几个香囊。” 赵明溪笑:“多谢萧姐姐费心了。” “都是姐妹,客气什么。”萧侧妃说完,就往安承宫的方向而去。 赵明溪走了两步,回头看着萧侧妃的背影,眸底掠过一道森寒的光芒。 下一瞬,却盯着萧侧妃的身姿,陷入了沉思。 萧侧妃擅歌舞,对身形要求可谓严苛至极,为何过个年,腰身倒胖了些。 * 且说苏晋这边谴人给帝后递了话头告退,便带着明檀一路回了家。 乍然惊闻赵明溪的口供,苏晋恨不得冲到东宫扒了周淮乾的皮,但最终除了安慰怀中受惊吓的小姑娘,却是什么都没做,甚至还要将此事捂下。 太子觊觎臣妻的事一旦揭露,诚然太子失德遭斥,可他的姑娘也会面对非议,面对旁人异样的目光。他的姑娘可是天上的明月,他怎能忍心将她和太子那般污秽的人一道成为坊间的八卦谈资。 太子不配染指他的明月,一点都不行。 明檀一直窝在苏晋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片刻不撒手,就连下马车时也是苏晋抱她下车,仿佛这样,她才能稍微好受些。 她几乎不敢想象,若非苏晋及时赶到,她会面临何种境地,若真被太子得逞了,她又该如何?她已成为苏晋的妻子,见识过他的百般好,认定他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归宿,岂容他人玷污? 看着明檀犹如惊弓之鸟的样子,苏晋心如刀割。 他以头触碰她的额头,低唤:“明檀……” 明檀忽地抬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夫君,你怎会来寻我?” 苏晋坐在塌边,依旧将她揽在怀里:“许是心灵感应,自你离殿,总觉得心神不宁,索性寻了个由头出来寻你。”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他怎可能将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姑娘轻易交与陌生人,朝堂钻营几年,宫中自也有他的眼线,当带路的宫婢偏离偏殿的方向时,便有宫人借斟酒之机给他暗中递了纸条。 明檀闻言重新埋入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仍觉心有余悸:“幸亏你来了,幸亏你来了。” 如果当真面对那样难堪的境遇,她必存了死志。 只是想到若她死了,苏晋该如何痛不欲生,她就难过的无法自已。 她上辈子已经将命折在了东宫,这辈子,周淮乾还不肯放过她吗?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绪再次激腾。 明檀揪着苏晋的衣襟,用力之大,纤细的指节隐约泛起青白,她忿忿道:“太子虚伪,好色,无视百姓疾苦,自私自利,可这样的人生来就占据太子之位,好不公平啊。” 苏晋眸色幽暗,亲吻着明檀乌黑的秀发,第一次没有隐藏自己除掉太子的决心,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放心,他不会坐太久的,我保证。” 周淮乾一次次在作死的边缘徘徊,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三番两次觊觎他的姑娘,焉能留此祸害于世? 明檀一愣,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真的吗?” 苏晋将她的脑袋再次按在怀里:“为夫不会骗你。” 周淮乾无德无能,怎配为君,怎配成为大周的掌控者? 明檀知道苏晋是何意,可还是为他除掉太子的决心而震撼,她差点脱口将前世的事托出,可她嘴唇翕合几番,却是什么都没说。 说出前世之事,事毕涉及她嫁入东宫的事,可她不想让他知晓。她只想他知道,这一世,无论身心,她都是完完整整属于他,只属于一个叫苏晋的男子。 心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明檀说:“夫君,我累了,想安置了。” 苏晋眉目温柔:“好!” 夜色深沉。 苏晋拥着明檀入睡,可明檀睡的不甚安稳,黛眉紧蹙,就连小手都无意识抓着他的袖口,樱红唇瓣不断翕合,模糊呓语,俨然被魇住了。 苏晋拧眉,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抚明檀的黛眉,一遍遍低声安慰。 “明檀,你的梦中倒底有何可怕的事,让你不安?” 直觉使然,苏晋觉得除了今日之事吓到明檀外,应还有其它事,可他的小姑娘藏得深,他百思不得解。 “别怕,我的小姑娘,不论何种妖魔鬼怪,我定会将其驱逐。” 苏晋的声音似有魔力,在他一声声低吟中,明檀黛眉慢慢舒展,抓着苏晋袖口的手也一点点松开,直至安稳沉入梦乡。 见她不再被梦魇折磨,苏晋亲了亲她的额头,披衣下榻,转去了书房。 苏晋端坐书案,扬声唤道:“来人。” 一暗哨无息落下:“主子有何吩咐?” 苏晋扬手招暗哨近身,附耳吩咐了几句,便让来人退下。 他眼眸微眯,眸底的光寂寂灭灭,沉默良久,又书写了一封信,谴人送了出去。 这才折返回屋,抱着他的小姑娘酣然入睡。 第70章 闲谈 元宵佳节的好天气并没延续到第二日, 天色灰朦,阴沉得不像话,即使白昼也犹如黑夜,让人的心情也不舒服。 苏晋例行上朝, 明檀则呆坐了半晌, 才唤婢女进屋伺候梳洗。起床时, 明檀面色一僵, 这才意识到自己来了葵水。 幸亏没在宫宴吃寒凉的螃蟹,要不然可真有罪受的。 吃过早膳, 天色越发黑沉,仿佛随时都要下雨似的。 明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夫君出门时,可带伞了?” 香柳一边换熏炉的香, 一边回道:“少夫人放心罢,奴婢瞧见王继带了两把伞,就算下了雨,也必不会淋着大人。” 明檀哦了声,便转去了内室。 天气阴沉压抑,心情难免也跟着压抑,明檀不可避免再次想起元宵夜发生的事, 觉得吞了苍蝇般恶心。周淮乾让她恶心,赵明溪也让她恶心,她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即使秦珊珊和蒋瑶光指摘赵明溪不是时, 她竟还为了维护赵明溪这个妹妹, 屡次同手帕交吵架,真为前世的自己不值得。 心烦气躁时,抄写佛经乃绝佳的平心静气的法子。 佛家讲究因果, 也不知她的重生是否跟这因果有关? 抄着抄着,明檀的心境倒真平静了些。 这一世,她是全新的自己,全新的人生,何必为了前世那些污七糟八的人和事而烦忧。 她要做的是,日后要百般警惕小人的算计,过好当下的日子。 与靠抄佛经静心的赵明檀不同,钟粹宫的梅贵妃俨然没被坏天气所影响,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修剪盆景。 一边修剪枝叶,一边听底下的太监汇报。 似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喀嚓一声,梅贵妃将好成成的一枝也给剪了。梅贵妃风韵犹存,柳眉一竖,颇有威仪:“你说什么?” 小太监回道:“小的看见东宫的溪良媛慌慌张张躲在冷宫旁的树丛里,而后又看到明溪良媛好像被人发现了,过了没一会儿,又看见苏首辅抱着夫人从那地出来。只是小的不敢靠太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小的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瞧,才发现地上还晕着四名太监,随后就看见溪良媛和一个宫女将太监拖到了假山后面,等那溪良媛一走,小的过去探了探,那几名太监都是被石子打晕了。 此事涉及到首辅夫人,小的特来禀告贵妃娘娘。” 小太监并非钟粹宫的人,而是冷宫的一名杂扫太监。事发地离冷宫不远,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谁都知道忠恩伯府的赵大姑娘是梅贵妃母族妹妹的女儿,平时那也是疼爱有加,而钟粹宫的这位主子对下人极好,从不像其它宫的主子娘娘随意责辱宫人,大家都说梅贵妃娘娘是个有着菩萨心肠的好人。 小太监便想着可否趁机上位,得到钟粹宫的赏识。 梅贵妃放下修枝剪,又拿帕子拭了拭手,方才笑着问小太监道:“此事可告诉过其他人?” 小太监准备拿这件事邀功领赏,自是不会告诉他人。 小太监谄媚道:“娘娘放心,小的知道轻重,谁也没告诉。” 梅贵妃看了一眼指尖丹蔻,笑着戳了戳小太监的脑门:“你倒是个机灵的,我这宫里正缺你这种会来事儿的,回去等消息吧。我让人给冷宫管事的说一声,让你来钟粹宫听差。” 小太监领了丰厚的赏钱,千恩万谢地离开了钟粹宫。 只是小太监无福消受,当夜喝醉了酒,摔入了枯井,一命呜呼,连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这是后话。 且说小太监离开后,贺嬷嬷便打帘进了室内,躬身凑至梅贵妃耳边:“娘娘,都处理干净了,一个不留。” 梅贵妃倚在贵妃榻上,笑着点点头,而后取出压在案几下的书信,递给贺嬷嬷: “烧了吧。” “是。”贺嬷嬷应了声,转身取过火折子,点燃书信,扔进了火盆。 片刻,火盆只余一些灰烬。 梅贵妃眯眼瞧着书信转瞬化为虚无,忽的又是一笑:“这是对本宫示好呢。” 那位年纪轻轻便能位极人臣,手段可谓通天了得,何须请她帮忙料理几个杂碎? 梅贵妃能坐稳贵妃之位,靠的可不是良善天真和那点子帝王恩宠,而是心机城府。 酝酿大半天的雨,终是于天黑落了下来,雨势颇大,犹如倾盆大雨。 赵明溪想找秋霜办事时,才知秋霜凭空消失了,一查才知,那夜的四名太监也跟着消失了,仿若人间蒸发。 这事不可能是太子做的,而她也还来不及做,又是谁呢,竟让五名宫人一夜消失的无影无踪。 宫里死个把无名小卒,太正常不过。 赵明溪惶惶不可终日,着实被吓得狠了,生怕自己也如那些宫人一样消失。 萎了一两日,但该做的事依然要做。 * 阴雨绵延了四五天,方才停歇。 随着天气晴朗,明檀的小日子走完,心情才算彻底好转,见她一扫之前的阴霾,苏晋总算能放下心。 过完年,秦珊珊的亲事便正式提上日程了。因着玄德帝龙体康健,盛京城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各府的茶花宴层出不穷,许是秦国公夫人抱着今年必将女儿嫁出去的决心,带着秦珊珊几乎是逢宴必去,连带拖上秦氏一道跟着参考。 明檀自也接连去了好几处,发现大多都是变相的相亲宴。品茶吟诗,顺带听了不少八卦,不乏宠妾灭妻之辈,还有腌臜的后宅阴私事,当然也有那过得幸福和满的,令那些疲于后宅争斗的妇人好生羡慕。 吃茶期间,明檀还听闻了几耳朵宋清络的事,发现宋清络在盛京妇人圈的人缘颇好,贵夫人们提及宋清络那是赞不绝口,好几家甚至有意让宋清络做儿媳的,只是因着太子被处罚之事,倒底存了几分顾虑。 宋家是太子母族,太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宋家都脱不了干系。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两家结亲接的是两姓之好,自是也看重姑娘家族的助力。要不然,才貌双全的民女大有人在,为何不聘来做正妻呢,便是此缘故。 目前,陛下对太子对宋家的态度不甚明朗,有儿子的妇人们虽看重宋家女,但也看出太子难堪储君大任,是否荣登大宝还未可知,倒也不至于昏了头结一门有风险的亲事。 向来都是各路茶花宴座上宾的宋清络,却是不知何故,近日从未出现过。 听说闺中手帕交几次相邀,得到的答复都是,宋清络病了,正在府上养病呢。 明檀听过也就听过了,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前世太子倒台后,宋家的结局,不免唏嘘了两声。 宋家自是受到连坐,但宋清络却是置身事外了,概因她绞了头发当姑子,最后长伴青灯古佛。 上辈子,她同宋清络相交不深。这一世,她同宋清络依旧没多少来往,但因她对苏晋上心,两次寥寥接触,倒教她琢磨出了些许端倪。 宋清络倾慕的人怕是苏晋。 前世估计也是爱而不得,才当了姑子。 是夜,明檀缠着苏晋,瓮声瓮气道:“夫君,我发现宋家姑娘颇有人缘,那些夫人都好生喜欢她,都有意聘她做儿媳呢。夫君,你觉得她如何?” 苏晋爱不释手地拂过明檀的乌发:“你说的是哪个宋家女?”宋家可不只一个女儿。 明檀眯着眼睛:“自是宋家嫡女,宋清络。” 苏晋低眉看着她,薄唇轻勾:“我与她不熟,不作平叛。” 明檀又问:“你觉得她美吗?” “你觉得呢?”苏晋反问,将问题仍回给了她。 “我觉得挺好看的,端雅清淑,姿容冶丽,擅诗词,妥妥的才女一枚呢。” “是吗?”苏晋捉起明檀的手,放至唇边,暧昧地咬了一口,“不知夫人觉得为夫同你表哥,谁最英俊,嗯?”好端端地怎么同宋清络比较了起来? 明檀:“……自是夫君了。”满满的求生欲。 苏晋眸色渐深:“在我心中,最美的当属吾妻!” 帷幔垂下,春宵帐暖。 …… 就在盛京夫人为儿女婚嫁之事忙碌时,玄德帝突然给宋清络赐了婚,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这赐婚的对象竟是宫里的九皇子周淮岑。九皇子未及弱冠,这桩婚事暂且定下,待九皇子行过及冠礼便成亲。 宋家背靠皇后和太子,而这梅贵妃身后却是秦赵两家,赵家女嫁给了当朝首辅,暂时不知首辅算不算归到梅贵妃阵营?但将宋家嫡女赐婚给九皇子,这都叫什么事? 就连梅贵妃也是懵了,她跟皇后本就势同水火,不过同在后宫维系着表面的和睦,宋皇后怎会同意这桩婚事。殊不知连宋皇后事前都没得到消息,圣旨便突然下了,更让宋皇后想不到的是,赐婚圣旨一下,宋国舅就递了辞呈,望玄德帝念在他老迈允他辞官归隐。宋皇后还没来得及召宋国舅入宫,宋国舅就带上妻女回了酉阳老家。 宋皇后怒不可遏,扬手掀翻几盏瓷器:“宋仁和,是什么意思?” 宋仁和,乃宋国舅的名字。 底下宫人战战兢兢,无人敢回答。 而宋皇后写了几次信,都没得到想要的答复。 宋皇后转去太子被囚的宫室,问太子:“你可知你舅舅此举何意?” 周淮乾冷笑了声:“不就嫌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效仿吕不韦奇货可居,认为那奇货就是不学无术的老九么?老九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连读个书都坐不住,比我还不如,他凭什么认定老九有机会?且不说封地上的老二和老三,还有手握兵权的老七周淮瑜,就算不是我,怎么都落不到老九头上?” 宋皇后皱了皱眉,说道:“我听说婚事是你舅舅在陛下那儿求来的,据说是清络那丫头为情所困,把自个儿都整的瘦了病了,王氏盘问女儿才知那丫头倾慕九皇子,你舅舅心疼女儿,这不就求到了陛下跟前。” 当然,这是宋皇后盘问滞留宋家旁支的人,得来的消息,也不知事实究竟如何? 但宋国舅确实宠爱宋清络这个嫡女,当做眼珠子似的,宋皇后想想,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可辞官之事…… 钟粹宫。 梅贵妃拿着一叠大家贵女的小像,翻了几下,重重地甩在桌上:“早知陛下对岑儿的婚事有章程,我就不必瞎忙活了,忙着提前探听各家的女儿,结果倒要娶宋家女。” 对于宋家女当儿媳一事,梅贵妃心中自是膈应。何况,宋清络顶的还是正妻的名分。 贺嬷嬷上前替梅贵妃捏肩,手法松缓适宜,梅贵妃稍觉舒坦,便问及周淮岑: “九皇子近日的功课如何?” 贺嬷嬷神色犹豫,还没开口,便听梅贵妃道:“不必同我说了,翰林院那帮学士不告状,我便万事无忧了。” “九皇子打小就聪明,只是性子贪玩,等他及冠定了性,行事便会沉稳下来。”贺嬷嬷劝道。 梅贵妃哼了声:“我现在倒巴不得他晚几年及冠,一想到要喝宋家女敬的媳妇茶,我就浑身不舒坦。” “老奴听说宋清络在盛京夫人圈的口碑不错,想来人品过硬,不似宋家其他人那般作态。” 梅贵妃并没得到宽慰,冷笑道:“就算那丫头再如何好,可架不住她身后那堆妖魔鬼怪。” 娶妻当娶贤,可也得看妻族人的品性,那宋仁和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一只老狐狸。 这是算计到她儿子婚事上了。 更让梅贵妃郁闷的是,昨晚上问及周淮岑对婚事的看法,那小子如何说的? 他说:“随便!反正,我的婚事都是父皇和母妃做主,你们看着办就行。” 气死她了。 什么叫随便? 这便是娶也行,不娶也不行。 可怜她这个老母,在这儿郁闷得半死,人家屁/事没得。 * 这日,秦珊珊实在被秦国公夫人逼的没法子,便来明檀这里躲清闲。姐妹相聚,如何能少了蒋瑶光,自也是一道来了。 三人坐在池边的凉亭,茶话闲聊。 秦珊珊捻着小手帕,长吁短叹:“总算能讨得半日松快,这些日子,我都快被老娘的魔音逼疯了,不是逼着我去各府吃茶,就是问我那张家公子你觉得如何,张家公子生的倒像个人,可那眼神儿不太好,看人总透着股子色胚,老娘活了半辈子的人都看不出来么?要不就是问我县威侯家的小侯爷如何,舞刀弄棒的人,我可怕死了。万一两人拌了嘴,动手咋办……” 明檀和蒋瑶光听得目瞪口呆,眼见着秦珊珊将茶水喝了一盅又一盅,从张家公子到显威侯的小侯爷,再到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子,总之一通抱怨下来,没一个青年才俊能入得了秦珊珊的法眼。 按照安南公主原先的安排,蒋瑶光的亲事也当提上议程。只是因着去岁蒋瑶光和谢凛的流言,暂缓了议亲之事。 蒋瑶光咋舌道:“真就没一个中意的?” 秦珊珊翻了个白眼:“各有各的不足,还有恶心人的事呢,也不知母亲是如何筛选的,那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子倒是满口之乎者也,看着文质彬彬像个正人君子,这还没娶亲,就在外面买了宅子养了外室,也不知日后哪个姑娘嫁过去,可不得膈应死人了人。” 蒋瑶光道:“珊珊,你怕不是要找个神仙?你要求完美,怕只有神仙能满足你对未来一半的幻想。” 明檀手托香腮,饮了半盅果子蜜水,才慢悠悠道:“舅母还给你相看了显威侯的小侯爷?” 秦珊珊哼声道:“可不是么?” 明檀清亮的眸子掠过一抹促狭,她慢声道:“我可听说,衍王妃也在给周世子相看显威侯的姑娘。” 秦珊珊一僵。 蒋瑶光恍然大悟道:“我那混账堂叔相看显威侯的姑娘,而珊珊你也相看了显威侯家的小侯爷,要是你们各自成了,可就是亲上加亲,那可真是缘分不浅!” 秦珊珊扬起帕子,恼怒地甩了过去:“这不没成么,尽说些有的没的。我瞧着你,莫不是还要跟谢凛那厮凑一对。” 好吧,两败俱伤。 眼见蒋瑶光快要掀桌子,明檀蹭的起身,拦在两人中间,连连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是我不该先提。两位好姐姐,都是明檀的错。” 明檀左看看秦珊珊,又看看蒋瑶光,小心地陪着不是。 秦珊珊和蒋瑶光颇有默契地哼了声,扭身坐下,谁也不搭理谁。 就在明檀想要活络气氛时,二人又齐齐地转向明檀:“你成亲那么久,怎么还不生孩子?” 明檀:“……不到半年,不算久吧?” 蒋瑶光摇头晃脑道:“我蒋家一个远房堂妹,嫁人不过两月,就怀了小孩。” 秦珊珊也跟着道:“可不是么,我秦家一个近亲表妹,出嫁刚刚半年,再过个三两月,孩子都该落地了。” 明檀:“……”她跟苏晋的情况,她们再是清楚不过。 行吧,姐妹之间就是拿来互相戳心窝子的。 三人各自生了会闷气,见池里的红鲤浮上水,大家默契地略过方才的互相伤害,开始兴致勃勃地喂鱼投食,好不快活。 如果秦珊珊能管住嘴,没扯到宋清络和九皇子的婚事上,说不定这份快活还能多延续一些时辰。 秦珊珊乜了一眼明檀,啧啧道:“天可怜见的,我们竟还同宋家沾了亲带了故,日后少不得叫宋清络一声表嫂,生生降了辈分,可真是叫人不痛快。” 蒋瑶光苦着一张脸道:“本县主更惨,直接降了两个辈分,以后见了宋清络,可得叫九婶婶了。”蒋瑶光在皇族的辈分很低,每个皇子都是她的舅叔辈了。 秦珊珊深表同情:“这倒也是。”随即捂着胸口,道:“可算是有了丁点安慰,可见什么事都是比较出来的。” 蒋瑶光瞪眼:“什么意思?” 秦珊珊斜着一双眼,咯咯娇笑:“你猜。” 明檀没有插话,默默喝着果子蜜水。 她也没想到宋清络竟成了岑表哥的未婚妻,乍然听闻此消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她所知的宋清络上辈子的归宿是,去了京郊尼姑庵当了姑子。 “外祖父圣旨一下,不可更改。这事怕是成了定局。”蒋瑶光摇头晃脑地说着,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蓦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可知道一件没几人知道的小道消息,可要听?” 秦珊珊轻嗤:“爱说不说,美的你。” 蒋瑶光/气呼呼地瞪了一眼秦珊珊,转头扒拉起明檀:“明檀,你可想听?” 明檀回神,很给面地点头:“说来听听,若是没新意的事,可得罚你请我们看戏。” “没问题。”蒋瑶光道,“东宫的萧侧妃小产了。” 明檀惊:“何时的事?” 这还真没想不到,毕竟前世的萧侧妃可是如愿生下了庶长子。太子获罪倒台,萧侧妃可是凭借这个小皇孙受的牵连最浅。 而萧侧妃也是个心机深沉的,直到腹中孩子六七个月份,肚子实在大的掩盖不了,才爆出有孕的事。六七月份的孩子,生下来都有可能活,此时落胎是一件极损阴德的事,无论是皇后和太子妃都让萧侧妃生下了这个小皇孙。 若非如此,东宫的妾室通房一旦怀孕,胎像未坐稳前必会赏一碗落胎药。 明檀被萧侧妃上辈子弄的绝育,倒也免了有孕再落胎的风险。 蒋瑶光一见明檀那震惊的表情,立时得意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们都不可能知晓,东宫那边都昧着这事。好像是下雨那几天,萧侧妃不知怎么摔了一跤,孩子就摔没了,听说孩子已成型,孩子是个男胎。” “摔没的?” 明檀略微思索,随即了然于心,东宫昧着此事怕是皇后下的命令。按照时间,萧侧妃的胎儿怕是有四五月份了,又是在太子失德被囚禁时摔没的,难保不会有人散播谣言,说储君失德上天惩罚,连个子嗣都不给他留。 明檀想到了,秦珊珊自也想到了:“这位太子别不是缺德事做多了,连子嗣缘都没了。东宫那么多莺莺燕燕,除了太子妃膝下一个嫡女,连个儿子都没得。” 蒋瑶光换了个姿势,努起下巴道:“这事儿你们都不知道,可该你们请本县主看戏。” 明檀抿唇一笑:“自然。瑶光,你想听什么,改明儿我特叫一戏班子来,专拣你爱听的戏给你唱一天。” 蒋瑶光乐呵呵道:“那感情儿好。” 秦珊珊轻瞪一眼明檀,拈酸吃醋道:“专拣了戏给她看,莫不我就一陪衬,当不起首辅夫人的优待么?” 明檀无奈道:“明儿拣了瑶光爱听的戏,后天拣了你爱听的,轮着来,绝不厚此薄彼。” 蒋瑶光骂道:“矫情!本县主是靠本事赢来的彩头,你靠什么,嘤嘤两声,哼。” 秦珊珊吃吃笑道:“我这可不也是本事,别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有本事你也学着。” 蒋瑶光鄙夷道:“我可学不来。” 第71章 日常 说请戏班子, 明檀还真请了戏班子到府上唱大戏。 第一天专为苏母唱的,只是苏母精神不济,看了小半晌午便回屋歇息去了。第二天则是蒋瑶光爱听的,第三天则是秦珊珊喜欢听的。 连唱了三天, 好不热闹。 明檀一左一右挽着秦珊珊和蒋瑶光, 笑盈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可都顾及到了。” 秦珊珊掀了掀眼皮, 笑道:“行了,端水大师, 我又不是眼瞎的,你这碗水端的这般平,我可真真是领教到了。” 明檀:“……” 夸她的话, 咋听得这么别扭呢? 蒋瑶光翻了个白眼,霹雳吧啦道:“诶,秦珊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让人听得怪不舒服的,明檀请你看戏,你倒拿乔做张话里带刺?” 秦珊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蒋瑶光,哼声道:“感情你打第一天认识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认识我那天,我就是这不讨人喜欢的性子, 可比不得那些捧你瑶光县主臭脚的人, 我这性子估摸着是改不了了。” 蒋瑶光瞪眼, 撸胳膊挽袖子:“你说谁脚臭?” 秦珊珊:“谁问,便是谁。” 蒋瑶光的脾气如炮竹一点就炸,杀气腾腾地往秦珊珊冲去:“说话这么难听, 以后哪个男子敢娶你?” 秦珊珊气得跺脚:“你这个莽女,说不得两句就要喊打喊杀的,又有哪个男子敢娶你?” 明檀无语极了。 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大有上升到干仗的架势,明檀赶忙闪身,拦在二人中间,劝道:“要不这样,你们下回分开来我这里,或者,我分开邀你们……” “不行。” “不行。” 秦珊珊和蒋瑶光异口同声道,随即又互相瞪了对方一眼,将头甩向一边。 明檀:“……” 秦珊珊和蒋瑶光向来是针尖对麦芒,半句话不投机,两人就可能掐起来。而这几日,两人掐架的频率比往常还要高,许是秦珊珊无法排解议亲带来的烦闷,心里本就不痛快,说话就更不好听了。 好在明檀知道二人的性情,秦珊珊说话虽惯常带刺,可蒋瑶光却是跳脱不记仇的性子。两人就算掐的再过火,就算秦珊珊将蒋瑶光怼的暴跳如雷,回去各自睡一觉,第二天便啥事也没了,又和好如初。 反正,她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吵吵闹闹的,怎么吵闹都没真正闹掰过。 明檀倒也不担心。 要说担心,她倒担心秦珊珊的亲事,不知舅母想要给秦珊珊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蒋瑶光看了一眼天色,率先歇战:“我该回府了,再晚上一些,我那娘怕又要唠叨了。” 秦珊珊绞着小手帕,跟着叹了声道:“你娘顶多唠叨两句,算得了什么,我娘啊,恨不得,恨不得……哎!不说了,我也该回家了。” 秦国公夫人恨不得半年内就将秦珊珊的亲事落定,盛京城筛选的适龄婚配的郎君就那么多,姑娘家的年纪年年增一岁,适配的男子只会逐年递减,秦国公夫人便想在秦珊珊最好的年纪择优选婿,从中挑到一门最适合最好的亲事。等秦珊珊亲事落定,秦珏的婚事也该议了。 明檀送两好姐妹出门时,随口问了秦珊珊一句:“舅母可有心仪的人选?” 秦珊珊一脸幽怨道:“自是有的。母亲看上的是翰林大学士杨修宁家的公子杨延庭,杨大学士的原配早年死于吴王叔叛乱中,前两年娶了续弦,继婆母自会对儿媳客客气气的,没那么多规矩。” 明檀略一思索,便知道舅母为何会看上杨家。 杨家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在朝中也颇受玄德帝重用。原配去世,后宅只有一个继室,以及前妻留下的一儿一女,继室前两年好像生了一个女儿,对长子也无任何威胁,就算是儿子那也只是个奶娃娃,不足为惧。 继室倒底不是正经婆婆,就算秦珊珊那张嘴不太讨喜,和继婆婆维持表面的和睦就行。秦珊珊如若嫁过去,只要和杨延庭过好小日子即可。 后宅干净,人口简单,而那杨延庭读书做学问皆不错,明年且要下场科考,这便是秦国公夫人看重的优点。 若来年科考,一举中第,前程可期。 明檀歪了歪头,问道:“珊珊,你见过那杨公子吗?” 秦珊珊还没开口,蒋瑶光倒先兴奋地说上了:“我见过,杨公子在国子监读书,长得嘛,倒是一表人才,说话也斯斯文文的。” “那你嫁得了。”秦珊珊没好气道。 蒋瑶光说:“我又不喜欢文弱书生。” 秦珊珊默了默,难得没同蒋瑶光争辩,到了门口,临上马车时,扭头看向梳着妇人发髻的明檀,心生感慨: “还是明檀轻松,免了议亲的烦恼。” 蒋瑶光目前没有议亲的烦恼,但她娘说了,明年就给她说亲。因此,蒋瑶光也深表赞同道: “这倒也是,先有内定的秦珏,后直接被赐婚给了苏晋。明檀,还是你好,没有我们普通姑娘的烦心事。” “哦?”明檀眼珠滴溜溜一转,“珊珊有烦恼倒可理解,毕竟舅母紧锣密鼓地给她说亲,可瑶光你还没说亲,哪来的烦心事?” 蒋瑶光支支吾吾道:“我……我……” 一顿,忿忿跺了跺脚,撩起车帘上了马车:“就许她有烦恼,不许我有吗?” 明檀和秦珊珊面面相觑。 * 紫檀小筑。 明檀趴在支摘窗边,兀自出神。 自己嫁得良人,过得幸福,自也希望好友的婚嫁顺遂快乐,可秦珊珊和蒋瑶光的感情似乎都遇到了麻烦。 自古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但秦珊珊和蒋瑶光不是普通姑娘,长辈权衡时,自也会考虑她们的想法,虽是包办却并非完全大包大揽。 蒋瑶光那边的情况虽猜的不是很准,但她大致知道,珊珊为何而烦,大抵跟那周景风有关。 三两次试探,便可初见端倪。 “想什么,这般入神?”一道清冽的声音落入耳畔。 明檀呀了一声,回头看向身后的苏晋。 且不知苏晋何时进的屋,外衣已脱下置于屏风架上,而她竟全无察觉。 明檀扯了扯苏晋的衣摆,软声问道:“夫君何时回来的?” “也没多久。”苏晋说着,便取出一油纸包,小心打开,将散着热气的栗子糕递给了明檀,“趁热吃罢,回来路上,顺道儿买的。” 明檀尝了一口,眉眼弯弯道:“夫君骗人也不脸红,于吃食这一道上可别想蒙我。我一口就尝出来了,这是我惯常吃的那家刘记糕饼铺子,夫君回府路上可不会经过那里,怕是专程为明檀买的吧。” 苏晋低笑,宠溺地刮了一下明檀的鼻尖:“夫人聪慧。” 明檀笑得甜软:“谢谢夫君。” 说罢,便分了一块栗子糕递给苏晋:“夫君也尝尝,明檀可不兴吃独食。” 苏晋瞧着糕饼边那一截细白的指尖,并没伸手接过栗子糕,而是低头咬了上去。 舌尖若有似无地舔了一下细嫩指尖:“嗯,尝着味道竟是比往常好了些。” 明檀缩了缩手,红着脸将剩下的栗子糕全部塞到他怀里,似嗔还怒道:“好吃,就全吃了。” “遵夫人命。” 看着小姑娘鲜艳欲滴的小脸,苏晋心情大好,也不继续逗弄小姑娘,便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吃起栗子糕。 细嚼慢咽,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吃个东西都这般吸引人。 明檀偏着小脑袋,欣赏着夫君的盛世美颜,又想起小姐妹堪忧的亲事,不禁叹了口气。 苏晋最担心他的小姑娘不高兴,便道:“先前就见你一直发呆,若是自己琢磨不通的事可说出来听听,说不定为夫能替你分忧。” 明檀一想,是这个理儿。自己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个什么道理,索性就将秦珊珊和周景风的事说了。 当然,她没说秦珊珊可能喜欢周景风这件事,毕竟女儿家的名声重要。 苏晋拧了拧眉,试探问道:“你的意思可是,秦珊珊有可能倾慕周景风?” 明檀:“……我可没这么说。” 苏晋看着她,说:“你说他俩的事,不就是这个意思么,要不就是周景风对秦珊珊有点意思?” 明檀咕哝道:“这可是你说的。” 苏晋揉揉明檀的脑瓜,颇为无奈道:“你琢磨半天,琢磨的不就是这点事儿?” 明檀挥开苏晋的爪子,抬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我就想向你打探一下,这周景风的人品如何?” 苏晋跟周景风私底下要好,对于周景风的本性,了解得自是比旁人深些。而且,她信得过苏晋,总觉得苏晋能与之相交的人,其自身定有闪光点。 只是,按照姑娘嫁人的标准,她目前没怎么看出来。 许是周景风流连歌坊,就风流纨绔这一点掩盖了其它优势也说不定。 苏晋沉吟了一番,给出了中肯点评:“作为交友,值得相交。但若是为着选夫婿,还需慎重。周景风是个玩性较重之人,喜自由,不喜被拘束,自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未为哪个女子驻足过,婚姻于他而言,是束缚。何况……” 明檀追问:“何况什么?” 苏晋捏着她的小手,慢悠悠道:“何况,感情一事,当看当事人奔赴对方的决心有多强烈。若因外因强行凑对,大抵会事与愿违。” 这是让她别乱牵线? 明檀扁了扁嘴:“我们的婚姻,也有外因。” 苏晋道:“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心之所向,无论多少外因,都不足为惧。试问,你能确定你的好姐妹喜欢周景风,喜欢到非要嫁之为妻,亦或是,周景风喜欢秦珊珊,喜欢到非要娶之为妻!” 明檀嘴唇蠕动了一下,才说:“不确定。” 当初,她想要嫁给苏晋的决心,已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便毫不避讳地告知了秦珊珊和蒋瑶光,而她们现在对感情藏着掖着,怕是自己都没搞清楚,才犹犹豫豫地不敢宣诸于口。 苏晋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明檀的小手,左捏捏,右捏捏,见她怔怔愣愣的模样,便道:“一切顺其自然。” 明檀垂着眸眼,也不知瞎琢磨出了什么,她忽地抬起眸子:“虽说一切顺其自然,不过夫君得帮明檀一个小忙。” “帮什么?” “试探一下周景风。” 第72章 浮躁 翌日, 苏晋邀周景风到府上一叙。 二人一边对弈,一边品茶。 苏晋气定神闲地落下一白子,抬眸扫了眼周景风手边的茶盏:“这是宫里那位赏的雪山雾凇茶,茶是好茶, 不尝尝?” “都快被你逼死了, 还有心情喝茶?” 周景风抹了抹脑门的热汗, 博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就被苏晋逼到进退维谷的地步,见自己好似全无生机, 索性撂下棋子,哗的一下展开扇子扇了扇风: “小苏苏,感情你专门邀我上府受虐, 明知本世子的棋艺比不上你,还邀我下棋?说吧,是何居心?” “居心?倒也算不上。”苏晋捻着一颗白子,慢条斯理道,“只是听说你最近苦于衍王妃安排的相亲,作为挚交,自得关注一二。且不知议亲进展如何, 可有让你收心的姑娘?” “收心?”周景风呷了一口茶,嗤笑出声,“以我们的交情, 你还不知我的性子么, 想让本世子收心的姑娘可还没出生呢。” 苏晋道:“作为衍王府的嫡长子, 日后总归是要袭爵,没有子嗣像什么话?” 周景风啪地一下合起扇子,眯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挑眉看向苏晋:“生前莫问身后事,家族荣耀子嗣传承什么的,我可负担不起。再说,只要想要日后成了亲被人管着,我就浑身不舒坦,你说将人姑娘娶回家晾着吧,晾成了怨妇也不好,你说各玩各的吧,且不说人家姑娘能同意不,就我家中老母肯定要闹翻天,可要我只守着她一人,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办到,我只想遵己心一世过得痛快自由。爹娘想要后继有人,大不了让他们再生个老二出来便是,这爵位让与他,我绝无二话。” 周景风身为衍王府嫡子,可对家族的责任感实在不强,毕竟周家皇族不论嫡支还是旁支,枝繁叶茂,哪儿需得衍王府传承血脉。 生来就担负家族尊荣和责任,活的可不得累死。能一世松快,周景风就绝不让自己受累。 真松口成了亲,接着就要逼着生孩子,养孩子,教孩子…… 天啊,想想都要崩溃。 赵明檀躲在屏风后面,听得周景风这番话,越发坚信了周景风不可能成为秦珊珊的良配。 一个没有家族使命感,一个不能忠于婚姻的男子,如何能给秦珊珊幸福? 苏晋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屏风那边,继续说道:“你这性子成亲倒真祸害了人家姑娘,孤寡一生,倒也不错。” 周景风瞥了一眼苏晋,故意调侃道:“我可比不得你,对个半大的孩子都能上心,肖想……” 苏晋眉心一凝,立时打断了周景风未说完的话:“听说秦国公家的嫡女最近也在议亲,亲事好像快要落定了,只是秦家在杨家和显威侯家犹豫不定,不知哪家更好?” 周景风一愣:“秦珊珊要成亲了?” 无怪周景风不清楚,自从衍王妃开始给他说亲,周景风就鲜少回家,也鲜少在各种相亲茶花宴上露面,整日流连坊肆听曲儿看美人儿。 苏晋颔首:“如果亲事能成,你和秦珊珊入了同一家……” 周景风听懵了:“等等,什么意思?什么叫入了同一家?” 苏晋斜眸睨了周景风一眼:“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好久都没归家,都不知道母上近来相看的是哪一家?” 苏晋道:“衍王妃看上的是显威侯家的千金,而秦家似乎也有意显威侯家的公子。既然,你连成亲的想法都无,届时秦家和显威侯家真成就姻亲关系,倒也不必担忧。” 周景风恼道:“我这边成不成,跟她那边成不成,有什么关系,简直不知所谓!” 苏晋端起茶盏,但笑不语。 周景风似乎自知反应过大,仰头灌了大半杯茶,便岔开话题:“诶,你说宋家女跟九皇子的亲事可有我们不知道的名堂?宋国舅携妻女避回酉阳老家,也不知那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晋眸眼深沉:“卖什么药,且走着看!” 周景风凑上前道:“不会是将宝压在九皇子身上?” 哪怕周景风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书房听得甚为清晰。赵明檀不免惊了一下,难道这一世岑表哥有望荣登大宝? 虽不知岑表哥的执政能力如何,但上一世,岑表哥在封地倒是颇受当地百姓好评。 苏晋点点头,眼眸余光扫了一眼屏风,并没就此话题深谈。 但不得不承认,宋国舅确实走得一步好棋。 太子离废储只差一个契机,不需他找,太子自己就在作死边缘徘徊。 宋国舅致仕回乡,意图撇清跟太子的关系,攀上下一任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不仅可以置身事外,还可继续宋家外戚的荣宠。 只是玄德帝同意这门亲事,倒值得深思一二。至少,动过立九皇子为储的念头。 周景风离开后,赵明檀便从雕花红木屏风后绕了出来。 苏晋朝她伸手,明檀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他手上,苏晋略一使劲,便将她拉坐在他的膝上。 苏晋不轻不重地环着她纤细的腰肢,颇为眷念地将头抵在她肩上,轻嗅着那抹淡雅清香,他的声线低哑:“都听见了?” 细白柔软的手指覆盖上男人的手背,明檀轻嗯了声。 苏晋低问:“有几成可能性?” 明檀黛眉紧蹙,小脸纠结成一团,甚为苦恼道:“我也不知道了。诚如你所言,周景风确实不宜家室,对于秦珊珊议亲的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苏晋却道:“你在屏风后面瞧着不是很真切,但我跟他面对面,倒是瞧出了一两分端倪。” 明檀讶然道:“是何端倪?” “对于秦珊珊议亲之事,有些不高兴,且下意识回避谈论这件事。” 明檀想了想,说:“像是有点什么,可好像又没什么,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夫君,你也听见了,周景风不是一个容易被家庭束缚住的人,他根本就没有成家的打算。” 但愿秦珊珊对周景风的那点异样,仅是些微薄的好感,滋生不出波涛骇浪。 “还有那周景风,如若对珊珊没想法,就不要往跟前凑。” 苏晋:“……周景风本来也就没主动凑上去。” 明檀微微有些泄气。 周景风好像确实没往珊珊跟前瞎凑,也没主动撩人,不过是秦珊珊两三次遇到麻烦,碰巧得他仗义相助。还有春风醉那次,周景风对秦珊珊可是救命之恩。 话本上的情情爱爱无非就是一见钟情,两小无猜,还有英雄救美之类的。生死之际,姑娘最容易对救命恩人滋生出异样情愫,且不知秦珊珊能不能免俗。 要是英雄救美的男子真是品貌绝佳的公子,倒也罢了,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偏偏却是周景风这厮,秦珊珊原本不太待见的男子,由不待见到待见,要是真看对眼了,那可真是不得了。 “夫君,像周景风这般的男子,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必定多如过江之鲫,红颜知己肯定也不少,最得他欢心的红颜知己是什么样的姑娘啊?” 苏晋挑眉看她一眼:“莺莺燕燕确实不少,红颜知己倒是不多,只两三位。就我所知,其中一位是外地认识的,人不在京中,早前鸿雁飞书诸多往来,后来嫌写信太麻烦,慢慢就断了来往。另一位则在盛京城,周景风没事去听听她唱的小曲,偶尔秉烛夜谈,关系倒是不咸不淡地维系着。” 明檀瞪圆眼睛,不敢苟同道:“听小曲,秉烛夜谈,这还叫不咸不淡的关系?”这关系可太深了。 一顿,似想到了什么,明檀变得紧张兮兮的,她拽了拽苏晋的衣袖,瓮声瓮气地问道:“夫君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难道你也去听了,或是谈了?” 苏晋:“……周景风自己说的。” 明檀抬起澄澈的眸眼,直直地盯着苏晋的眼睛:“夫君当真没听过,也没谈过?” 苏晋举起三根手指:“自然!若有假话,天打……” 明檀伸手捂住苏晋的嘴:“我信夫君的,倒也不必指天起誓。” 说罢,又道:“夫君可会觉得明檀擅妒?这般小事都能斤斤计较起来,要是夫君也同周景风那般有了红颜知己,我就……我就……” 苏晋眉梢一挑:“你就如何?” 明檀轻咬贝齿,芙蓉面似恼似嗔:“我肯定要被陈年老醋酸死的。” 苏晋捉住明檀的小手,轻笑了一声:“我可舍不得!” 明檀红着脸,依偎在苏晋胸膛间,可没忘记继续套话:“夫君还没告诉我,周景风的红颜知己是怎样的姑娘呢?” 苏晋没有隐瞒,直言道:“锦绣阁的头牌舞姬,擅舞,性子温柔,知情识趣。” 那可是跟秦珊珊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擅舞,秦珊珊只能说马马虎虎,性子温柔,装一下还差不多,至于知情识趣,怕是跟秦珊珊无缘,能不老阴阳家就烧高香了。 思来想去,明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按苏晋之前说的,顺其自然。 “夫君,还是你说的对,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要看彼此奔赴的决心。”秦珊珊和周景风的事,不好得插手,也不好得劝。 “肚子饿了吧?走,去吃午膳。” 苏晋勾唇一笑,抬手刮了刮明檀的鼻子,拉着她往外走。 屋外的阳光清凌凌地落在苏晋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明檀看着光影下的苏晋,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 且说周景风离开苏府,闷头便回衍王府,可行到半路,又转道去了锦绣阁,观舞姬跳舞。 点的舞姬名为挽衣,正是苏晋说的那位红颜知己。 挽衣今日跳的舞颇为大胆,是极具异域风情的舞,眸底媚光流转,起势之间,手腕翻转,腿脚勾抬似含着挑/逗之势,穿着亦是露骨,是一件露脐装的西域舞服,肌肤白皙,锁骨精致,纤直的长腿在轻纱舞裙之间若隐若现,异常灼目。 周景风拎着酒壶,懒散地倚在软塌间,醉眼迷离地看着不断旋转的舞姬。 挽衣见他有了醉意,舞姿越发豪放而勾缠,随着乐曲不断激越,她扭腰摆臀,径直软在了周景风身边,那具柔弱似骨的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周景风。 哐当一声,酒壶落地,乐曲骤停。 下一瞬,挽衣便被周景风压在了榻上。 挽衣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红唇微张:“世子爷,你醉了。” 周景风抬手捏起她的下巴,眯着一双醉眼,吊儿郎当道:“挽衣姑娘,今日舞姿大胆而火热,与往日风格不同,是为着什么呢?” 挽衣嗔道:“还不是为着世子爷么,你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奴家,这不是怕世子爷将奴家忘了吗?听说世子爷最近都在品兰坊听曲解闷,奴家特特学了西域舞,不知可否入得世子爷的眼?” 她不想做供周景风解闷的红颜知己,她想傍上他。听到衍王府议亲的事,挽衣着实有些慌了。 挽衣眼底波光流转,勾/引意味十足。 然,周景风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 “求世子爷怜惜。”挽衣屈颈而上,主动奉上香唇,而这番话的意味再是明显不过。 就在那抹红唇即将亲上周景风时,却被他一把推开。 周景风抓起桌边的扇子,什么都没说,大步往外走。 挽衣凄凄地唤了一声:“世子爷,挽衣已经惹你生厌了吗?” 周景风听着身后的轻啜哀戚声,脚步未停,只觉心烦意燥,愈发加快步伐出了门。 他站在大街上,凉风佛面而来,不知为何,依旧没法佛去心底的烦躁。 当他转身看到斜对街的秦珊珊,心底的那股子燥闷愈发强烈了。 秦珊珊和秦国公夫人正从成衣铺出来,缘分正是这般巧妙,她刚好看见周景风踏出锦绣阁,柳眉当即一皱。 锦绣阁是什么地方?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秦珊珊绞着绣帕的手微紧,脸色不大好看。 周景风愣了愣,下意识往秦珊珊的方向走了两步,却见秦珊珊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消失不见,周景风方才如梦初醒般敲了一下脑袋,又是自嘲一笑。 呵,他是在干什么! * 衍王妃对着满桌子美味珍馐愣是提不及半点食欲,几番叹气,忍不住抱怨道: “生了儿子跟没养儿子似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像什么样子?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管教管教,尽由着他胡来,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连亲事都没着落,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子,生的孩子都能上学堂了,你说我们何时才能过上含饴弄孙的快活日子?” 衍王周遇扒拉完最后两口饭,才放下箸筷说道:“都说三十而立,景风这不还没到三十么,着什么急?” “还不急?”衍王妃猛地拔高音量,颇为尖利道,“养不教父之过,但凡你多管管他的事,他能到现在还没成亲?” 周遇讪讪地捋了捋短须,面对王妃的盛怒,一向是不变应万变。 “我倒是想管,可你儿子跑得人影子都不见,我就是有心无力,总不能满大街寻儿子凭白教人看了衍王府的笑话!” 衍王妃气得直接将筷子甩了出去:“我们衍王府的笑话难道还让人少看了……” “父王,母妃,你们这是……” 周景风刚踏入膳堂,话还没说完,就见怒容满面的衍王妃瞬间变了笑脸,那速度堪比变脸川剧。 “儿子,你回来了,还没吃饭吧?” “张嬷嬷,赶快添一副碗筷。” 周遇狠狠地瞪了一眼周景风,抓起桌上的筷子就要当成棍棒教育不孝子,却被衍王妃狠狠剜了一眼:“做甚么,做甚么,儿子好不容易回趟家,能不能好好吃顿饭?有什么事,饭后再说!” 周遇:“……” 让我管儿子的是你,阻拦我行管教之责的也是你? 周景风反手将扇子插入腰间,坐到衍王妃跟前,对着自家吹胡子瞪眼的老爹道:“就是,还是母妃心疼儿子,知道儿子还没用膳。” 周遇沉着脸,问道:“最近在外面做什么?” 周景风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砸吧两嘴道:“也没干什么,就体验一下盛京城的市井生活,倒是别有趣味。” 周遇冷笑道:“市井生活,就是你所谓的眠花宿柳?” 周景风是花丛坊间的常客,向来都是银货两讫,倒也不惹是生非。周遇管教数次无果后,便也就由着他去了。 周景风啧啧道:“父王,言重了,你可别将我跟那些低劣的嫖……”似是顾忌到衍王妃在场,周景风话锋一转,“我可跟那些人不一样。” 他又不是管不住自己玩意儿的主儿,只有碰到实在合眼缘的,才会夜宿一二,惯常都是吃酒听曲赏舞居多。 衍王妃夹了一块酥鱼片放在周景风碗里,笑着说道:“瞧你都瘦了不少,外面的吃食哪里有家里的营养美味,没事儿少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喜欢什么,娘给你好好挑一挑,保管比外面的幺蛾子香。” 周景风:“……” 他怀疑母妃在影射什么,但他没证据。 他抬头一笑:“谢谢母妃。” 周景风酒足饭饱后,衍王妃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吃饱了就说说你的终生大事,且瞧瞧你的年纪,还当自己是十八一枝花么,你去看一看,有几个勋贵家的公子到你这年纪还未成亲的,你是打算气死老娘不成?我不管你在外面如何胡闹,但必须娶妻生子,衍王府的偌大家业和爵位不能断送在你手里……” 周景风实在是怕极衍王妃的说教和唠叨,以手抚额:“母妃可是相看了显威侯家的千金?” 一听这话,衍王妃顿感有戏,遂道:“的确是相中了,那姑娘相貌好,性情好,配你绰绰有余。” “那性情不好的姑娘,母妃可是看不上了?”话刚出口,周景风便是一愣,想反悔已是来不及。 不正常,实在太不正常。 就连周景风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正常。 衍王妃和周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衍王妃面上一喜,试探问道。 周景风往椅上一靠,挑了挑桃花眼,将纨绔子的形象演绎得十足十像:“唱唱反调,还真当真了?” 衍王妃骂道:“你这混小子,就算你真看上性情不好的姑娘,只要让我们抱上金孙孙,我也就没二话。” 周景风挠了一下面皮:“这样啊,那可能要让母妃失望了。这显威侯家的姑娘,我可不敢娶,听说她那大哥拳脚功夫不错,万一我跟他妹妹发生摩擦,大舅子岂不是天天打上门?” 周遇火大道:“你对人姑娘好,不就成了?” 衍王妃亦是点点头:“就是!” 周景风摊了摊手,给了他们一个‘你觉得可能吗’的眼神。 衍王妃试图说服周景风:“那小姑娘玉雪花容,长得可乖了,你见了定会心生欢喜。” 周景风眯了眯桃花眼,懒洋洋道:“我可不想跟秦家沾亲带故,更不想以后叫比我小的姑娘一声大嫂。” 衍王妃愣住:“什、什么意思?这跟秦家有何关系?” 周遇一巴掌拍在周景风脑门:“臭小子,浑说什么!” 周景风无语地揉揉脑门:“秦国公夫人不是相中显威侯家的长子做女婿么?” 衍王妃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从哪里道听途说的?秦家可没有跟显威侯家长子结亲的想法。” 周景风唇角不自觉一扬,还没消化掉心底陡然升起的那一点异样,就听得衍王妃继续说道: “秦家属意的是书香门第杨家,杨大学士的长子杨延庭,那孩子我曾见过,模样挺俊俏,又是个肯用功读书的,来年大考必定榜上有名。” 周景风扬起的唇角一僵:“秦家当年可是靠武将发家,找个酸腐书生算怎么回事?” 衍王妃没好气道:“书生怎么了?难不成找你这样的纨绔子?” 周景风沉默不语。 许是衍王妃觉得伤了儿子的自尊,便放柔了语气说道:“我儿收收心,不比那国子监的书生差,且看我儿想不想。” 顿了顿,衍王妃趁热打铁道:“对了,我儿难得回家一趟,可要在家多呆两天。正好我邀了显威侯夫人明日携女过府赏花,且让她瞧瞧,她的女儿嫁进我们衍王府不亏。” 周遇狐疑地看了一眼衍王妃,心想,何时邀的显威侯夫人,他怎么不知道? 衍王妃一记眼神杀过来,趁着儿子在家,现邀不成? “母妃,我没空。”周景风回过神,撂下一句话,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诶,你这孩子!”衍王妃气得踹了周遇一脚,“看你教的好儿子!” 周遇:“……” 等周景风托人打探一番,发现确如衍王妃所说,秦家和杨家的两位夫人正在接洽当中,秦国公夫人确实属意杨延庭做女婿。 就是不知秦珊珊是否属意? 想到那个牙尖嘴利的姑娘,春寒料峭的天儿,周景风将扇子挥的虎虎生风,愣是缓解不了心底的那份浮躁。 周景风拉扯了一下衣襟,唤来自己的心腹小厮:“你去查查杨延庭。” 他倒要看看杨延庭好在哪里? 第73章 愁绪 没过几天, 小厮便将杨延庭查了个底朝天。 小厮恭敬地奉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世子爷,这上面记录的是杨延庭的过往事迹,小的将能挖掘到的信息全都挖了出来,还请世子爷过目。” 周景风合上扇子, 随意翻看了几眼, 随即皱起眉头:“底子这么干净?” 小厮回道:“杨家不愧是清流人家, 家风严正, 杨公子的人品确实不错,不论是邻里, 还是国子监的同窗对其皆是好评。就连他的继母,也无颇词。” 周景风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越往下翻看,周景风越发心浮气躁, 这杨延庭倒是哪哪儿都好,不喝花酒,不狎妓,消遣玩乐的都是一些雅兴,斗诗斗酒斗棋,这样家风清正背景干净读书又好的男子怕是诸多姑娘争抢的成亲对象,上面又是继婆婆, 比不得准婆婆磋磨媳妇,毕竟要好相处的多。 可他母妃也是位好婆婆,又不是爱定规矩的恶婆婆。 周景风忿忿不平地想。 待翻至最后一页, 周景风总算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 他抬手指了指册子上的字:“故交之女, 曾与之婚配,是何意思?” 小厮道:“回世子爷,也算不得正经婚配, 好像是杨延庭生母胡氏生前定的一门娃娃亲。而杨家的故交是原本在京中任职从六品员外郎的李峰竹,早年曾得罪了人,贬谪到地方任县令。这婚约不过是杨李两家的夫人口头约定,互换了信物,并没正式定过文书。” 杨家和李家的夫人各自成亲前,本就是闺中密友,出嫁后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便想着结成儿女亲家,关系更进一步。后李峰竹贬到地方,自是携妻女一道赴任,而杨家一直在京中做官,两家的差距越来越大,李家也没有拿婚事攀附权贵的心,婚事便不了了之。 如果李家没有遭贬,杨家原配夫人没有过世,说不定两家的姻亲关系真成了,只能说世事难料。 好半晌,周景风才幽幽道:“秦家眼光不错,可娃娃亲也是亲。” 这就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这怕是杨延庭算不上污点的污点。 * 这厢秦国公府给杨家下了帖子,是以秦国公秦文正邀杨家父子到府上吃茶的名义,为着让秦珊珊和杨延庭见上一面,也好探探孩子们的底儿。 虽说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在秦家这里,也要孩子看对眼才行。 男人们聚在外厅吃茶叙话,而女眷则聚在不远处的花厅闲话家常,说是闲话实则半句不离这杨延庭。 花厅这里窗棂半开,恰巧能看见外厅那边的情况,而杨延庭安排的坐位更是巧妙,没有壁洞屏障阻隔,女眷这边能完完全全的看见这个人的言行举止。 模样这块没的话说,确实长得周正,不是那种歪瓜裂枣之流,日日面对这般俊俏的脸,倒也不容易生厌。 杨延庭来年好像是中了两榜进士,前程这块,确实可期。 至于其它,还有待考据。 赵明檀支着下巴,默默地在心里点评道。 秦国公夫人怕女儿家脸皮薄,便拉了赵明檀和蒋瑶光过来作陪。 蒋瑶光虽还没议亲,可她脸皮向来厚,打着趣问秦珊珊:“诶,你觉得杨公子如何?我就说过,杨公子的面相不差吧,还有学识……” 秦国公夫人接过话头:“学识这块,你爹会考他的。” 秦珊珊心不在焉地坐在绣凳,被左右两边的声音烦得不行,勉为其难地往窗子看了一眼。 杨延庭身着青衫,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书卷气息甚浓。就是那等子长相俊俏的白面书生,照理秦珊珊应当极喜欢这种书生气质的男子,可她堪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秦珊珊用力拧着帕子,心底的某个人影越来越清醒,几乎呼之欲出,但她掀了掀眼皮,寡淡地说: “各花入各眼,你们觉得好的,我瞧着也就那么回事,不怎么样?” 蒋瑶光夸张道:“这杨延庭也算盛京城排得上号的美男子,人家在国子监可还排第一的,你总不能找个全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吧。这恐怕没有了,有也进了明檀的口袋。” 放眼整个盛京城,还没找到比苏晋更俊美的男子呢。 听到自己夫君的名字,明檀笑眯眯地回头:“那确实。” 就她夫君的容貌,那是最能打的。 秦国公夫人戳了戳秦珊珊的脑门:“肤浅!找夫君的门道可多了,可不能全凭一张脸就将后半辈子搭进去,重要的还是要看对方的品性是否端正,为人处世如何,对待家中父母长辈兄弟姐妹如何,读书做学问如何,是否有真才实学,相貌只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相貌好固然最好,如果相貌平平,只要看得过眼,也不可因此失了一位好郎君。 单以皮相论夫家的,有几个过得好的。不说远的,就是毗邻而居的祈伯侯夫人,侯夫人当年可是盛京有名的美人胚子,家世更是显赫,镇南王府的嫡出大小姐,非要嫁给靠着祖上荫蔽袭爵的浪荡子祈伯侯,不就是被皮相迷花了眼,你们且看看她现在的日子,整日跟家中妾室姨娘斗法,庶子庶女一大堆,想方设法巩固嫡子的地位。当年的美人胚子熬成了憔悴妇人,看着比同年纪的妇人显老多了,而那祈伯侯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现如今也是老态俱显,哪有当年偏偏佳公子的倜傥,这些可都是前车之鉴!” “杨家书香门第,家风清正,后宅干净,没得那些幺蛾子事,你日后能省不少心,我和你爹也能稍稍放心些。” 秦国公夫人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就是提醒秦珊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万不可被男子的皮相所惑。 当然,秦国公夫人倒底是心疼女儿的。在兼顾夫家的人品学识才干,自也会找个颜值过关的。 而杨延庭就是她千挑万选之后,最好的那个女婿。 能力和颜值都满足了。 秦珊珊悻悻道:“我省得。”要不然,她也不会答应先同杨延庭接触一番。 一点悸动不足以让她飞蛾扑火! 明檀见秦珊珊情绪悻然,并无普通姑娘议亲的羞敛和向往,她默默叹了口气,轻轻握住秦珊珊的手,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安慰,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起。 心思转动之间,一些事好似越发清晰明了。 前世,以秦家和宋家的立场,舅舅舅母是不太可能给秦珊珊说宋家的婚事,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秦珊珊自己义无反顾地要嫁给宋清京,便是真心喜欢上了此人。 而这一世,秦珊珊因为对宋清京生了厌,不可能喜欢上宋清京,自也没了嫁入宋家的可能。但是,她是清楚地知道周景风身上的缺点,那些她不能容忍的缺点,纨绔,流连花丛坊间…… 哪怕是因缘际会几次得他相助,秦珊珊就算真的生出了什么情愫,却也不能让她生出勇气让她如前世奔向宋清京一样、主动奔赴周景风。 也许,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中,她怎么可能对周景风这样的人有想法呢? 外厅那边,秦文正笑容满面,显然对杨延庭的学问大为满意。 秦国公夫人推了推兀自出神的秦珊珊:“你看你爹笑的嘴都快裂到天上去了,可见这杨延庭没有被他出的题难倒,是个有真本事的。同你爹对答之间,举止从容,不骄不躁,性子沉稳又不失温和,日后定会有所作为。” 许是存着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秦国公夫人只觉得哪哪儿都满意,想着赶快将亲事定下。 眼见杨延庭起身,秦国公夫人对秦珊珊道:“你去后花园赏赏花!” 秦珊珊应了声,很是乖顺地朝后花园走去。 这样听话顺从的秦珊珊,让明檀很是不适应,莫名想到了一个词。 为情所困? “明檀,我们也去瞧瞧。”蒋瑶光扔了手上瓜子壳,拉起赵明檀就要跟上去。 秦国公府人赶忙道:“你们去干什么,回来!” 蒋瑶光回头扮了个鬼脸:“赏花。” 秦国公夫人还想说什么,赵明檀则道:“舅母,放心,我们不会打扰到珊珊表姐。” 这是给杨延庭和秦珊珊单独相处的机会,明檀自是清楚。 …… 秦珊珊百无聊赖地绞着帕子,绣帕上的兰花都快被抠了下来。她从没如此心乱如麻,满腔愁绪搅得她百般纠结,她是世家贵女,自小耳濡目染所见所闻让她清晰地知晓以后的夫婿当是怎样的男子,除了合乎她心意、门当户对这些最基本的条件,首要的就是品性过硬,绝不能是风月场的老手,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诚如母亲所说,祈伯侯后宅一堆子糟心事,祈伯侯夫人生为正室,却过得异常糟心,大好时光全用在后宅上了。早前镇南王在世,祈伯侯尚且有所收敛,可镇南王死后护不着女儿,祈伯侯那是无所顾忌,几年间后院便纳了一堆女人。 两家毗邻而居,秦珊珊自也见识了不少热闹。 她想要的是两心相守的婚姻,绝不容他人插足,这也导致她对周景风诸多顾忌。 一想到未来夫君流连花丛夜不归宿,甚至纳妾恶心她,她就如鲠在喉。 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罢了!他又不曾知道她动过心,何必庸人自扰,就让这腔少女情怀随风而逝。 “秦姑娘,在下杨延庭,府上水仙花开的正艳,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同姑娘一同赏花?” 秦珊珊正站在一簇水仙花旁,乍然听闻身后的声音,闭眼轻吸一口气,似下了什么决心,再睁眼便是回头一笑。 “花就开在院子里,想赏便赏,难不成我不让你赏,你便乖乖地不看了么?” 杨延庭一愣,心道这秦家姑娘一张嘴果然利得很,初次见面便没得一般姑娘的虚礼和含蓄,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也着实教他愣住了。 杨延庭含笑道:“满园花色皆是姑娘所属,在下自得听姑娘吩咐。” 这般说着,便当真不看面前的水仙花,改看远处的屋檐楼阁。 秦珊珊捂着嘴,噗嗤一笑:“你倒怪听话!同你开玩笑的,莫当真了,你可是我父亲请来的贵客,我哪儿敢怠慢。” 不过,这人笑起来怪好看的。 瞧着倒是不呆。 杨延庭回过头,恰巧看见秦珊珊唇边未散的笑意:“秦姑娘这般有趣的人儿,日后若能同行,定是在下的荣幸!”想必,日子不会单调。 秦珊珊轻抿唇角,笑而不语。 但那笑容却是淡了不少。 事实证明,杨延庭并非那种呆板的迂腐书生,妙语连珠,没一会儿便能与秦珊珊相谈融洽。 躲在不远处的赵明檀和蒋瑶光看着这一幕,嘀嘀咕咕起来。 明檀说:“他们相谈甚欢,几乎都没冷场。” 蒋瑶光手搭在明檀肩膀,小声道:“可不是,这杨延庭竟然受得了珊珊的臭脾气,怕是能成。” 明檀:“兴许吧。” 待杨家父子离开后,秦国公夫人询问秦珊珊对杨延庭的印象如何。 秦珊珊犹豫了一下,说:“还行。” 秦国公夫人一听觉得有戏,还想细问,秦珊珊却是不欲多说。 “刚在花园沾了些泥,我回屋换件衣裳。”秦珊珊怕秦国公夫人继续逼问,寻了个借口躲回屋子。 明檀和蒋瑶光也跟着一起去了。 明檀看了看秦珊珊,问道:“珊珊,你确定了吗?” 秦珊珊叹气道:“不确定,还能如何?”难道让她上杆子嫁周景风? 顿了顿,又道:“父亲母亲挑的人,不会害了我。” 单论嫁人,杨延庭确实合适,至少比周景风合适。 蒋瑶光拍了秦珊珊肩膀一巴掌:“那你为何不高兴?” 是啊,她为何不高兴,还有些失落呢。 秦珊珊如是想。 “嫁人便要离家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我高兴得起来么。”秦珊珊没好气地反驳,声音亦较平常有些尖锐,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 明檀蹙了蹙眉,有些担忧。 第74章 告吹 回到苏府, 明檀跟苏晋说起秦珊珊议亲的事。 “夫君,我估摸着珊珊的婚事怕是要定下来了,舅舅舅母非常满意杨延庭,珊珊见过之后, 也没说不好。而杨家也有意同秦家结亲, 那杨延庭的表现似乎也挺中意珊珊的。” 苏晋搁下书卷, 侧眸看向明檀:“这不挺好?皆大欢喜!” 明檀幽幽叹气:“是啊, 大家都觉得挺好,就连我也觉得杨延庭和珊珊站在一起挺般配。可是, 珊珊不太高兴。” 苏晋道:“她不赞同这门亲事?” 明檀摇头:“没有,我觉得她更像是认了命,我就是怕她将来有一天可能后悔。” 苏晋凝眉:“如果, 假设她嫁给周景风,你能保证她不会后悔吗?” 明檀一愣,又是摇头:“也不确定。” 秦珊珊是个吹毛求疵的姑娘,绝对受不了自己的夫君花天酒地。明檀代入自己,如果苏晋跟其他女人不要说发生什么,就是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她都能难受得要死。 她也旁敲侧击问过苏晋, 周景风的红颜知己可不只是陪着谈心喝酒,氛围到了,上/床也是有的。 世俗要求女子对丈夫从一而终, 一女不事二夫, 否则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可不公平的是, 却从不要求男子对妻子坚贞不渝,寻欢作乐倒成了附庸风雅之作态。 见她黛眉紧蹙,苏晋伸手抱过她, 劝道:“你也别多想,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是秦珊珊,怎知她跟周景风会幸福,又怎知她跟杨延庭不会幸福?” 明檀确实预料不到结果:“嗯,我知道了。” 她垂了垂眸子,似想起了什么,复又抬头:“杨家治家极严,夫君跟杨大学士同朝为官,觉得杨大学士的性子如何,是否极为强势,下属或家人必要听他话才是?” 苏晋凝了凝眉:“杨大学士不是那种迂腐刻板之人,对下属既严厉又不失宽容,任何事皆以对错论说。” 明檀舒了口气:“那就好。” 就怕长辈过于强势,将子女教养的愚孝。曾经的宋清京就是这样,表面看着是好,其实在家族利益和妻子冲突之间,根本就不会维护妻子半分。 “你是怕杨延庭被教的性子唯诺?”苏晋轻挑眉梢,笑着捏了捏明檀的脸颊,“那你可真是想多了,据我所知,杨延庭为了不平事能跟杨大学士争执不休,绝不因其父退让半步。有书生气,又有读书人的风骨,单论择婿来说,应是值得做夫君。” 明檀弯眉:“夫君怎知晓得这么清楚?” 苏晋笑道:“杨延庭是国子监的学生,为夫身为内阁首辅,有时会去国子监视察公务,曾见过一面,闲聊过几句。” 苏晋当然没说,他的情报网早已深入朝堂百官之家,这杨家没被他查出什么污糟事,没被他捏住什么把柄,自然是不错的人家。 * 杨延庭似乎对秦珊珊颇有好感,有意结秦晋之好,后又由继母吴氏出面邀请秦国公夫人到府上做客,一来二去,秦国公夫人将吴氏的底细和性子全摸清楚了,吴氏是续弦,言行谈话便可看出是个和善的人,日后也做不来那种磋磨儿媳的事。 为防吴氏不知道秦珊珊的真性子,秦国公夫人话里话外皆有提前上眼药的意思:“我瞧着你这女儿性子娴淑,好一通羡慕,一想到我家小女的性情着实让人头疼,女儿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心眼是好的,可说话委实有些呛人,俗话说恶语伤人三春寒良言一句三冬暖,我都不知说了她多少次,可这毛病老改不了。” 吴氏早就听说过秦家姑娘的性情,心里仍旧有些发怵,秦杨两家有意结亲的事着实出乎她意料,原想着找个性情温顺的媳妇,没想到却是个牙尖嘴利的。她毕竟是个继婆母,继子对她是孝顺有加,但倒底不是从她肚皮出来的,惯常拿捏的度本就难以掌握,实在怕遇见一个厉害媳妇。 “我听延庭说过,秦姑娘是个性情率真的姑娘,很是伶俐活泼,与之交谈,让人心中好生欢喜。”吴氏面上笑道。 秦国公夫人道:“他当真如此说?” 吴氏点头:“原话无疑。”继子能这般说,自是看上了秦家姑娘。 两家都没意见,秦珊珊也没表现明显的反抗之意,亲事便开始过明路。就在杨家请了媒婆准备择吉日上门提亲时,一个十六七岁长相秀丽的姑娘拿着信物找上门,说她早已和杨家定下姻亲,此番是来盛京请杨家完婚的。 这事不知为何传开,闹得沸沸扬扬。 秦国公夫人直接傻眼:“哪儿来的未婚妻?杨家定过亲,怎么一点口风都没露?” 秦文正喝了一口茶,才道:“今□□会后,我揪着杨儒之那老头问明了缘由,那姑娘是杨儒之原配定下的,算是娃娃亲,当初交换过信物,定亲的李姓人家早年在京中做过官,后任地方县令,两家关系慢慢淡了,这口头上的婚约自也没当回事。杨儒之三年前曾写信问过李家婚约的事,李家没有回复,杨家自是要给杨延庭重新说亲的。谁知,那李家姑娘突然找上门来了。” 秦国公夫人怒道:“现如今怎么办?” 秦文正说:“端看杨家如何解决?实在不行,就找别家吧,珊珊又不是没人娶。” 秦国公夫人显然不太赞同:“杨家是我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其它的人家,不是这不合适,就是那不合适,没得杨家这般刚刚好,怎么能轻易放弃?而那杨延庭也是真心想娶珊珊!” “但这门亲事硬成了,秦杨两家都要被人诟病。杨家不免被人议论失信于人,拒不履行婚姻,清流名声受损,而秦家则可能被人说以权相逼,强嫁强娶。反正两家都落不得好,还不如就此打住。” 秦国公夫人忿忿道:“我不甘心!” 秦文正叹道:“许是两个孩子无缘。” 眼看同杨家的亲事就要成定局,秦珊珊听说这茬意外后,竟是莫名地松了口气。 想到不必成亲,只觉得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杨家这边氛围不太融洽,那位李姓姑娘被安排住下后,杨儒之立即去了一封信质问李峰竹。李家收到信后才知女儿闹了这么大的事,李家夫妇连夜启程赶往盛京城。 一番对质后,才知李家夫妇全然不知情,竟全是女儿李芙蓉自作主张。而李家三年前也没收到杨儒之的信,以为杨家无意履行儿时婚约,李家也没得攀附之心,就权当没有婚约这回事。 哪知道李家夫妇没有上心,李芙蓉竟上心了。早年李家在京中时,两家来往频繁,没想到时隔多年,李芙蓉依然记得儿时的玩伴。 李芙蓉被父母训斥后,抽抽搭搭地道:“我就是想来碰碰运气,如果能成,我就可以嫁给延庭哥哥做妻子。延庭哥哥小时候说过要娶我做新娘子的,你忘了吗?” 李芙蓉脸上带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杨延庭。 杨延庭着实没想到儿时的玩伴依旧记着当初的戏言,一时愣住:“我……” 儿时的戏言岂能当真? 李峰竹狠狠地瞪了一眼李芙蓉,一脸抱歉地对杨儒之说道:“杨大人,是下官教女无方,下官这就带小女回家好生训导,绝不给杨大人添麻烦。” 李峰竹早已习惯了地方的生活,想到曾经遭受过的打压,实在不愿在盛京城多呆。 杨延庭拧了拧眉,定定地看向李芙蓉:“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杨家即将和秦家定亲的当口找上京?” 李芙蓉怔了怔。 幼时的延庭哥哥竟生的这般俊朗,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哪怕生气亦是一副极有教养的模样,让她不禁有些恍神。 面对记忆中的延庭哥哥,她本就没打算说谎,如实道:“是有人告诉我,你要定亲了。原本我也打不定主意不敢独自来盛京,可一听说你要成亲,头脑一热,就什么顾不得了。” 杨家父子俱是一惊。 “是谁?” 李芙蓉摇摇头,茫然道:“我不认识,但我听出那人是京城口音,端看衣着服饰,应是高门权贵的家奴。” 高门权贵的家奴? 盛京权贵多如过江之卿,单凭这一点,也无法判断出是哪家背地里使坏。 杨家父子沉思了一番,也没理出什么头绪,再细细盘问李芙蓉,可她也说不出其它有用的信息。 事情没彻底解决前,杨家自是没让李家人立即离开,设宴招待后,便让李家人安心住上两三日。 杨儒之单独问杨延庭,直接开门见山:“你还想娶秦家姑娘吗?” 杨延庭沉默许久,才道:“盛京流言四起,大抵是不能娶了。” 他说的是不能,而非不想。 杨延庭设想过,如果他和秦珊珊已定亲,她便是他认定的妻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段亲事,哪怕别人骂他们杨家背信弃义也罢。可现在,只能说造化弄人。 不,是被他人蓄意破坏。 杨儒之看了一眼杨延庭,说:“你决定了便罢!届时,我会上秦家说明情况,少不得要告一通罪。” “有劳父亲。”杨延庭躬身行礼,“就是不知背后使坏之人目的为何,是针对秦家,亦或是其它缘由,还请父亲如实相告秦家,让秦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杨儒之点头:“不过李家这边?” “既是母亲生前所定,儿子履行婚约便是。” 杨儒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口气:“你本可值得更好的。” 不论门第,还是其它,都值得更好的姑娘相匹配。 不是杨儒之看不起李芙蓉,那小姑娘只能说心地单纯些,换言之,就是有些蠢笨。 杨延庭倒看得比较开,摇摇头道:“君子立世当重诺!” 秦杨两家的亲事自此告吹,当秦国公夫人得知还有这层内情时,直气得胸闷气短,也不知哪个天杀的断她姻缘。 而秦文正派人调查了一下,也没查出背地使坏的人,只能就此作罢。 “……母亲着实被气得狠了,近日都在屋里歇着,暂时是没了给我相亲的想法。可见这亲事是急不得的,一急就要出差错,当初我这般说,母亲还不信呢,倒是便宜我忙里偷闲来你这店子吃喝几顿。”秦珊珊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感慨道。 但她语气间,全然不见遗憾和惋惜。 明檀今日到一品轩查看账本,正巧半道上碰到秦珊珊,两人便到一品轩点了大桌子菜。 秦珊珊许是心情舒畅,将明檀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内幕都倒腾了出来,连明檀都没想到亲事告吹的原因竟是背后有人使坏。 明檀问:“可查到是什么人?” 秦珊珊摇头:“没,许是跟秦杨两家不对付的人,见不得两家结亲。不过,我倒没想到,那杨延庭转眼就跟找上门的李家姑娘定了亲,倒教我对他刮目相看。” 明檀转了转手中的茶盅:“我也没想到。” 现在坊间流言的风向完全转变了,由之前的杨家背信弃义变成了杨家不愧是守信重诺的清流人家。 两人就这样边享受美食边聊天,一下午光景就消磨过去了。明檀原本计划的账本自是没看成,大致听胡掌柜总结了一下进出账情况,基本已转为盈利的模式,同秦珊珊分开后,明檀索性将年后的账册全搬了回去。 回府没看一会儿账册,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香柳走到桌案边,禀道:“少夫人,大人身边的小厮王福过来递了话,说大人今日回来得较晚就不必等他吃饭了。” 明檀合上账册:“摆膳吧。” 等吃过晚膳,苏晋仍不见回来,明檀索性又看起账册,账面很干净,没看出什么门道,便放置一边,转而从博古架抽出一本消遣的话本子来瞧。 这一瞧,就被话本子上的故事吸引住了。 故事比较俗套,只是比较催泪。 讲的是男主人公小时候受了重伤,被一个小女孩所救,两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小男孩就离开了。再相逢,小女孩已长大嫁为人妇,且忘了当年的小男孩。可男主人公却忘不了她,用了一生守护女主。 女主不论夫家还是娘家,几次出事,都是男主暗中出手相救,却从不让女主知晓。直至女主儿孙满堂,而男主却孑然一身,终生不娶。 当女主寿终正寝,男主才对着女主的墓碑说出了那句最深情的告白,我爱你。 许是悲剧更容易感染人心,明檀只觉得男主苦恋女主不得的过程太过压抑,便直接翻到了结局。 结果,整破防了,哭的稀里哗啦,眼泪止不住的流。 没一会就哭成了兔子眼。 苏晋一进屋,对上明檀那双红肿的眼睛,立时慌了神,几步上前,一把将明檀拥抱入怀:“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怎么了?” 一连问了好几声,眼底的焦灼清晰可见。 许是找到了依靠,明檀揪着苏晋的衣襟,哭的更大声了:“你……他,他好惨啊。” “谁惨?”苏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看着他的小姑娘流泪,他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就他,他好惨。”明檀哭的直抽气,既为书中的男主人公哭,也为上辈子的苏晋痛哭。 苏晋扫了一眼桌上摊开的话本子,正停留在最后一页,一目十行,大致便了解了前因后果。 原是话本子里悲剧性收尾的男主人公哭。 可写书的作者已经将话本子定为悲剧结局,他也没法改变,可看着小姑娘泛滥成灾的眼泪,苏晋慌得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笨拙地安慰: “要不我给你重新写个结局?男女主角最终冲破阻碍,相守一生。” 明檀抽噎了一下,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那就不是我看的这本了。” 苏晋低头吻了吻她的泪:“他们这辈子无法在一起,不还有来世么,说不定下辈子就在一起了。” 苏晋只觉得来世今生这种安慰人的方式属实荒谬,但明檀却破天荒地止住了眼泪,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真的吗?” 苏晋轻声道:“真的。” 明檀吸了吸鼻子,伸手勾住苏晋的小手指,郑重道:“对,他们下辈子一定会在一起。” 明檀和苏晋下辈子就在一起了,他们也会的。 苏晋见她止了哭声,总算松口气,也觉得胸腔的那股子钝疼减缓了不少。 “可是,女主前世嫁过人还生过孩子,男主会介意吗?” 苏晋无奈地揉着明檀的小脑瓜:“瞎想什么,下一世便是新的开始,男主痴念一生爱而不得,只会庆幸来世得偿所愿,岂会因此而心生芥蒂?” 明檀脸上泪痕未干,却笑得异常开怀:“夫君说的对。” 苏晋近来忙于正事,疏于陪伴明檀,想到不日要去外地一趟,便道:“三月春景不错,不如泛舟游湖,尽赏湖边春色。” “好。” 明檀眸子一闪一闪的,煞是灵动。 如果忽略泪意红肿的话,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明眸。 苏晋心随意动,再次低头,细细地亲吻明檀的眼角,转而顺着脸颊、脖颈往下。 明檀眼角余光瞥见妆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肿胀不堪的兔子眼睛,惊得一把推开苏晋。 “香柳,采蜜,赶快过来帮我敷眼睛。” “明日要游湖,可不能肿着眼睛去。” 苏晋:“……戴着帷帽,无人瞧见。” 粗粝的指腹摩挲着那抹娇艳的红唇,苏晋眼眸暗沉,大有继续下去的意味,可却被明檀娇瞪了一眼:“你能看见的。” 苏晋:“我不在意!在我眼里,夫人美色不损分毫。” “可我在意。” 苏晋:“……” 在意眼睛,还能哭的像是发大水? 香柳端着水进屋伺候明檀净面,采蜜则去拿了两个熟鸡蛋帮明檀敷眼角。 苏晋倚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拿起话本子,翻看起来。 过了一会子,苏晋默了默,冷不丁出声:“夫人只顾着为男主哭泣,就没想起其它?” 明檀注意力都在眼睛上,头也没抬:“其它什么?” 苏晋眼眸微暗。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比话本子里的男主还惨,毕竟话本子是人为想象编造出来的,是不存在的人物,而他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而这现实就是,他的小姑娘忘了他,到现在都没想起过。 人已经是他的,他可以明明白白地告知她儿时的这段缘分,可他更期待,她能记得他,她的记忆里本就有他。 第75章 泛舟 捯饬了一通, 明檀眼角的红肿总算是消散了些。待第二日起床,眼睛已是瞧不出丁点红肿,又恢复了平日的明澈。 明檀仍是不放心,梳妆完毕, 将那张略施薄粉的娇俏小脸凑到苏晋跟前:“夫君, 可还看得出?要不要再补些妆?” 苏晋扫了一眼桌边的计时沙漏, 随即倾过身子, 很是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细长而卷的睫毛清晰可见, 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他专注地盯了一会儿,方才摇头: “看不出来, 夫人可放心了。” 薄唇翕合间,炙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明檀的眼皮,那种酥麻感惹得她咯咯一笑,随即推了推苏晋。 “还有口脂没抹,夫君且往旁边让让,别挡着镜子了。” 明檀微微撅了撅嘴,眼波跳跃, 小脸更是红的艳若桃李云霞。 苏晋直勾勾地盯着小姑娘的芙蓉面,眼眸亮的吓人,他抬手取过口脂盒子, 啪地一下打开, 勾指取出一点, 便往那抹朱唇抹去:“我帮你。” 明檀却是往旁一躲,小手捂唇,乌黑分明的眸子满是怀疑:“你会?” 无怪她不信任, 实在是用口脂上唇色可大有门道,稍不注意,就涂成了血盆大口,或是涂抹不匀,颜色深深浅浅不一,她可如何出门?就是她自己,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实践,才勉强抹得像模像样。 看着小姑娘不信任的眼神,苏晋备受打击,闺房添香之乐怎就这般难。若说描眉,他可在纸张上练习性状,可抹口脂之事教他从何练起,小姑娘捂着唇不让他上手,他总不能找外人或在自己身上练习吧。 苏晋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面孔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日日见你涂脂抹粉,早就看会了。” 明檀吓得愈发捂紧了嘴巴,看着他逼近的手以及那点红,一阵猛摇头:“眼睛会了,可不代表手也会了?” 在明檀的坚持之下,苏晋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他扯了把兀子坐在旁侧,看着镜面里粉面桃腮俏丽的小姑娘,挑眉道:“夫人这般固执,岂非少了诸多闺房之乐?” 许是明檀自知反应过激,待慢慢涂完口脂,又抿了抿唇,方才扭头对着苏晋甜甜一笑:“今日不是要出门游湖赏景么,夫君若是不小心失了手,我这花了大半时辰的妆容可就要作废。夫君的好意,明檀心领了,如果夫君觉得帮妻子描眉画红是一桩乐事,不妨每晚洗漱前让夫君尝试尝试,但现在却是不行。” 说完,还不忘撅起小嘴亲了亲苏晋的脸颊,以示安抚。 哦豁! 忘了刚涂的口脂,苏晋那张俊美如斯的面孔陡然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 明檀赶忙捏起帕子帮苏晋擦脸:“呵呵,忘了。” 苏晋:“……” 婢女们早已将零嘴茶点等物搬上马车,采蜜刚清点好物品,就见明檀和苏晋牵手走了出来。 跟一对璧人似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大地回春,湖光水色,两岸垂柳,泛舟游湖的人着实不少,瞧着分外热闹。 湖边时不时发生争租舟船事件,幸亏苏晋提前租了一艘客舟,免了船家见人多坐地涨价,虽只是普通的乌篷船,远没明檀当初游湖的画舫豪华,但船舱干净整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应有尽有。 等婢女将物件全部搬上舱室,苏晋便打发婢女们上了另一艘客舟,并接过艄公的船桨,艄公问了句‘大人可会划?’苏晋点了下头,艄公便依言下了船,并解开缆绳。 明檀看得一惊,甚感意外:“夫君,你要自己划船?” 苏晋站在床尾处,手执船桨,回头冲她点点头,随口一提:“未入京前,曾做过艄公谋生。” 简短几字,却道尽了苏晋过往的辛酸。 明檀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酸涩,只觉胸臆发堵。 苏家未获罪前,苏晋也是盛京的贵公子,一朝跌落尘埃,还未长成的少年惨遭家庭巨变面对生存的压力,其间经历种种艰辛不足为外道也。 苏晋扫见明檀眼眶的红意,心下懊恼,实在不该提起这茬往事,他如今手握权柄,想要的皆可唾手可得,对于以前的磨难早已云淡风轻,不足以让他泛起涟漪。 但他的小姑娘却不这样想,只会心疼他的遭遇。 苏晋看着明檀,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放心,为夫保管将船撑得四平八稳,绝计不教夫人落了水。” 明檀轻哼一声:“我才不怕落水呢。” 反正有苏晋在,就算技术不行,真将船撑翻了,她相信苏晋一定能救她,不会让她置身险境。 船桨入水,荡漾起一圈圈波纹,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平稳地汇入往来的船流。 苏晋身着月白色锦衣,清俊似岸边柳,明朗如天上月,这般浊世翩然的俊郎君,与手中的木质船桨实在格格不入,不免引得人频频注目。 “哪里来的俊艄公,可要来奴家船上喝一杯?” “好俊的郎君,家中可曾婚配?” 船只穿梭驶过时,许是春光无限好,春情摇曳滋生,平日里含蓄羞涩的妙龄姑娘胆子突然大了起来,懒倚船杆,晃着香囊手帕表白。 苏晋撑船而行,面色清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依旧不影响,不断探头瞧过来的姑娘们。 甚至,还有青楼画舫的妓子们对他发出热情的邀请。 苏晋彻底冷下脸子,正待呵斥时,明檀刷地一下钻出舱室,娇笑地对着苏晋唤了一声:“相公。” 声音千娇百媚,却掩饰不了一双盛怒的眸子。 淦! 她坐在窗子边,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欣赏着夫君撑船的卓然风姿。结果,这些姑娘们太不要脸了,竟然明晃晃地调戏勾/引她的夫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明檀抬起眸子,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四周虎狼环伺的姑娘们,宣示主权的意味甚浓,她迈着小碎步,走到苏晋跟前,捻起小手帕,踮脚擦拭苏晋额头不存在的汗水,笑得甜美可亲: “相公,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苏晋怕船晃荡,便收起船桨,任由乌篷船停在湖心。他低眉,冲明檀勾唇一笑:“为娘子撑船岂有累的道理,不过倒是有些渴了。” 一笑,摄人心魄。 周遭的姑娘们被勾得差点丢了魂儿,芳心攒动。可再看偎依在俏艄公身旁的小娘子,那叫一个清水出芙蓉,美得天然去雕饰。 有姑娘不甘心地摸出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摔,艄公俊就算了,娶的娘子也这般好看,有心钓个俊郎君的想法就这般折戟沉沙。 明檀挽着苏晋的胳膊示威性地回了舱室,惹得姑娘们羡煞不已。 人群中似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高声道:“那不是苏首辅和首辅夫人吗?你们这些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啊……” “什么!不是说首辅和夫人关系冷淡?瞧着不像啊。” “我也听说过,据说元宵宫宴,首辅夫人想吃螃蟹,苏首辅都不让她吃呢。可看他们手挽手的亲密模样,宛若蜜里调油,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首辅大人不是身体有恙么,怎么还能过得这般肆意?”也有人提出异议。 “肤浅,肤浅至极!首辅大人光风霁月,文成武就,就算没有……那也不影响人家夫妻将日子过得和美,夫妻兴致相投、红袖添香方是正理。”不乏首辅的忠实拥戴者,极力维护。 明檀给苏晋倒了杯茶,听着舱外的议论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再一瞧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扬手就将支窗的棍子取了,啪嗒关上窗子,隔绝了外面的目光和非议声。 苏晋气定神闲地喝茶,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出口的声音宛若玉石敲棋盘:“娘子,你可曾闻到什么酸味儿?” 哼,说她吃醋! 要是自己被一群男子围观表露心迹,只怕某人的醋劲儿更大。 明檀泄愤似地咬了一口香梅糕:“为妻的鼻子可不像夫君那般灵敏,比府中大黄寻肉味儿的鼻子还好使,我是闻不到的。” 大黄是后院的看家狗。 苏晋:“……” 他的小姑娘怼起人来,简直不遑多让。 外人见船舱紧闭,又知船家身份乃当朝首辅,自是不敢兀自围着放肆窥探,围堵的船只便都四下散开。没一会儿,湖心只剩乌篷船飘荡,显得尤为寂静。 苏晋看一眼闷恹恹的明檀,找出木棍重新支起窗子,指着湖中一处道:“今天运气好,碰巧有鸳鸯出没,可要瞧瞧?” 明檀豁地抬眸:“自是要瞧的。” 家养的鸳鸯随处可见,野鸳鸯可不多见。 可等她趴在窗边,引颈往外瞧,哪儿看到什么鸳鸯,分明是两只野鸭子。 她锤了一下苏晋的胸膛,娇嗔:“骗我!” 苏晋站在她身后,轻笑着捉住她的小手,引着她指向湖中的倒影。 水波轻荡,恰似浮现两人交颈的影子。苏晋抵在她肩颈处,两颗脑袋相互挨在一起,缱绻而深情。 苏晋在她耳畔低呢:“像不像鸳鸯交颈?” 明檀倏地腾起一抹红晕,自脖颈延续至耳根处,她轻轻嗯了声。 原来野鸳鸯是他们。 “如此美景,如此美色,焉有不画下的道理?”苏晋拥着明檀欣赏了一会儿湖光水色以及水中的‘鸳鸯’,转身走到四方小桌旁。 舱室里笔墨纸砚俱全,苏晋铺开宣纸,取出镇尺,提笔作画,画这十里湖光,也画十里湖景中的她。 明檀则立在旁研磨,红袖添香,真真是夫唱妇随。 赏景作画,品茗闲谈,两心相倾,好不快活。 将这美景留于画中后,明檀便躺在苏晋膝上,抬头看天边云霞滚滚,目光又轻又远,她真的是无比庆幸人生得以重来。 她握紧苏晋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掌上炙热的温度,满腔心绪被柔软的情愫填满。 惟愿岁岁年年长久平安,方是不负这一生。 苏晋低头,深深地凝着她,见她眼皮缓缓闭上,哪怕是睡了唇角亦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他轻笑摇头,而后更紧地抱住她,仿佛拥着此生最珍视的宝物。 他的姑娘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宝。 有她在,他的心方获安宁。 日薄西山。 苏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将明檀小心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弯腰走出舱室,拿起船桨,又是那个为心爱姑娘撑船的俊艄公。 乌篷船一路行驶到岸边,苏晋将明檀抱到马车,哪怕一路颠簸,依旧没醒来。 闻着熟悉的气息,明檀的睡眠尤其安稳。 直到行驶至成安主街,马车险撞到一个醉酒的路人,一阵剧烈颠簸,明檀方才惊醒。 她是在苏晋臂弯中醒来的,想到苏晋就这么保持同一个姿势,心下一阵感动,感动之余又心疼苏晋受累。 明檀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轻轻拉了一下苏晋的袖子:“夫君……” 苏晋没动,也没应声。 明檀愣了愣,这才发现苏晋的神情很不对劲儿。 怎么说呢,她从苏晋的眼中看到了刻骨的仇恨,毫不掩饰的恨意。 那恨浓烈地能将人当场定住。 车帘被掀开一道缝隙,明檀的目光落在拽着车帘的修长手指上,骨节捏的泛白,帘子几乎被捏得变形,可见苏晋用了多大的力气。 明檀心下惊骇,是什么事让他如此失控? 她下意识地顺着苏晋的目光看出去,只看见了不远处几名匆匆走过的道士。 其中一个道士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朝马车这边看过来,车帘瞬间垂落,阻隔了那名道士的模样,但明檀隐约瞧见了,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影像。 那名长须道士,她好像有印象。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就见苏晋埋首膝间,肩膀颤动,像是极力压抑着,从喉咙深处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明檀吓了一跳,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苏晋:“夫君,你怎么了,不要吓明檀。” 许是明檀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失常,当苏晋抬头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 他摸了摸明檀的脸,笑着安慰道:“无事,遇到一个旧日仇家罢了。” 见苏晋无意深谈,明檀也没有追根究底。 她虽不清那名道士跟苏晋有何深仇大恨,但那名道士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第76章 惊变 那些道士都是心术不正的妖道。 前世, 明檀死后不过半年,太子便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引了几名道士进入内廷,专为玄德帝炼制丹药术方, 取代了太医的职能和位置。丹药皆是丹砂之物, 本就蕴含剧毒, 焉能治病, 结果玄德帝服食丹药时间一长,本就腐朽的龙体被掏一空, 太子则趁玄德帝病重发起了宫变。 只不过计划被苏晋提前获悉,于政变前一夜将太子党等人全部控制,自是顺理成章牵扯出太子诸般罪证, 那些被苏晋收集的过往罪证一并摆上了台面。 玄德帝拖着病体处置了太子一党,太子被废黜贬为庶民后死于死晋之手,宋皇后被打入冷宫,宋家被抄家灭族。时逢平西王回到盛京,在苏晋和众臣的力荐之下,玄德帝立平西王接任储君之位,没撑过年底, 玄德帝宾天,平西王便登基为帝。 而苏晋早就因为她的死,性情大变, 愈发阴晴不定。周淮瑜岂能坐视苏晋的威望大过他, 自是乐得看见苏晋的转变, 帝王不愿染血的事尽数交由苏晋去做,促使他彻底成了人人畏惧的大奸臣,苏晋的名声逐渐差到小儿止啼的地步。 想到记忆中拼凑出的大概事件, 明檀不安地看了一眼苏晋,还没黑化前的苏晋虽让朝臣畏惧,但那只是震慑于苏晋排除异己拔除朝堂毒瘤的雷厉手段,民间百姓却是对他推崇备至,苏晋是真心为百姓谋求了不少福利。 道士去的是皇城方向,这一世,太子被圈禁,上一世的妖道依旧被引进了宫…… 明檀神色陡然一凝。 “夫君……”明檀嘴唇翕合,想要委婉地提醒苏晋,只觉肩膀一沉,苏晋偏头靠在她肩颈,“撑船挺累,让我歇一会儿。” 苏晋闭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阴翳和彻骨的恨。 他着实没想到,害了长姐一生的男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道士,难怪他找不到。改头换貌续了须发就当他认不出,哪怕此人化成灰,他都不会忘记。 可现在,他无法动手。 明檀乖巧地应了声,没在说话。 苏晋上一世能成功阻止太子,这一世,肯定也会提前知道太子叛乱之事。 只是那个长须道士? 她记得妖道全被斩首示众,可只有那名长须道士是受尽折磨而死,被一刀刀凌迟削肉刮骨死去,当时苏晋也在场,但她受不得刑讯的血腥场面,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听那些惨叫声,吓得灵魂都在颤抖昏死在了玉佩里,也就不知道苏晋恨这名道士的缘由。 那些道士确实进了宫廷,如前世一样成了玄德帝的御用炼丹师,玄德帝本就有咳疾这种顽固之症,近来又复发了,时值何院首告假回老家,是另外一名擅长钻营溜须拍马的王姓太医诊病,便趁机举荐了炼丹的道士,以丹药治病,不仅可以彻底治愈顽疾,还能延年益寿。 这咳疾本就入夜来势凶猛,玄德帝深受其害,便抱着活马当死马医的态度。结果,服食了道士来京当日进献的丹药,当夜咳疾症状骤然减轻。玄德帝惊奇丹药的效果,便在宫中专辟一地做了炼丹房,供道士们炼制丹药。 其他太医谏言反对,但于事无补。 苏晋作为内阁首辅,自也规劝了一番玄德帝,反倒被训斥一通。 时值淮北地界发生虫灾,玄德帝竟下旨派苏晋前往整治虫害。 明檀惊讶不已:“怎么这时候外出?” 苏晋道:“皇命不可违!” 明檀小声道:“自古哪里有靠丹药治疗咳疾的,这几个道士怕是居心不良,陛下又因此将你打发到外地,我着实心神难安。” 苏晋坐到明檀身侧,捏起她的小手,不忍小姑娘为他担惊受怕,遂道:“明面上是去赈灾,实则另有皇命在身,吴王叔曾藏了一批数量巨大的兵器火/药,陛下交给谁都不放心,便由我去将这批军火押解回京。” “可是……” 她怕太子逼宫造反时,苏晋不在盛京,心底反而越发不安了。 这一世的时间线同上辈子大不相同,她并不确定太子发动宫变的具体时间,也不知今生有了变数,还是如前世那般失败告北。。 苏晋亲吻着她的秀发,安抚道:“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不在盛京期间,没事就不要进宫,有事也……别去。毕竟,元宵宫宴上……谁也不知道赵明溪和太子还会做出什么事?” 苏晋本就暗中留了人保护明檀,又不放心地多交代了一句,然而明檀听完,却是一下子愣住了。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让她不要进宫,不就是宫里有危险吗? 虽是借由元宵宴上的事提醒她,但她却是听出了背后深意。 这下,心算是彻底安了。 临别之际小意温存了一番,等明檀第二天醒来,苏晋已经启程离京。 明檀同往常一样,不是邀着闺中好友玩乐,就是捣鼓家中产业,她从一品轩盈利中大受启发,准备一品轩彻底扭转亏损状态后,便打算将其它几间食肆铺子也盘活。 她甚至突发奇想,打算编撰一本关于记录大周各地风味的美食录。 秦珊珊和蒋瑶光听说后,笑她闲得没事干,宫中有膳食局,本就是收集各地珍贵的烹饪之物,不过多此一举。 明檀却不这样想,膳食局编撰的大抵都是适合摆到皇家桌边的珍馐,可天下美食何其多,民间许多看似不入流的吃食也别有一番风味。 心中有了主意,明檀外出的越发勤快了,开始尝试那些看起来不怎么精致却味道出奇好的吃食,观念一变,她发现了许多以前没吃过的美食,受她影响,秦珊珊和蒋瑶光也大为改观。 有事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眨眼就是半月一晃而过。 这日,明檀从书肆买了几本前人编撰的饮食录翻阅找灵感,看了一会儿,伸手活动酸疼的肩颈时,一抬头就看见墙上的面,是苏晋为她作的画像。转眼,视线又落至桌上的木雕像,那也是苏晋为她雕刻的。 睹物思人,一腔相思几欲将她淹没。 明檀手托香腮,几番叹气,幽幽道:“说是很快回京,可这都半月之久了?” 要不是昨日才收到苏晋报平安的家信,她都要怀疑他是否出了事。 这大半月,明檀没闲着,朝堂百官也没闲着,每日变着法儿上书劝诫玄德帝将妖道赶出皇宫,实乃那几名妖道着实不像话,不仅鼓吹丹药包治百病,还能让人万寿无疆,导致玄德帝越发依仗那几名道士,兴起时还要穿上道士服一起炼丹,对朝政也不甚上心,反而愈发迷恋长生不老之术。 太后寿辰将至,宋皇后对官宦命妇下了名帖,商讨太后寿辰一事。 帖子一到苏家,就被王继拦了下来,并没送到明檀手中。 明檀近日闭门著书,连秦珊珊和蒋瑶光的帖子都推而不见,自是不知道这一茬。 命妇入宫当天,明檀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在书室奋笔疾书,能将她过往所食著成书册,将自己有关美食的心得分享给世人,广而告之,与喜欢美食的饕鬄客一同探讨食道,便觉自己做的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膳食局记录在册的珍馐只适合皇族和达官贵人,且藏于宫中,外人鲜少窥见,而她写的食珍录可印刷成册。 当然,明檀自是不会放弃大好的宣传机会,将自家食肆风味好吃的食物一并写入书中,留存于世。 只是,写书不是一件易事,字斟句酌,求真求实,写了不满意又删,删了又继续写,反反复复,十天半月都没写出几页。 香柳收拾屋子时,看见一篓子废纸,又见明檀疲累地揉着眼睛,便建议道:“少夫人不如出去走一走,说不定就有想法了?” 明檀:“闷在书室多日,再不出去散散心,人都快发霉了。正好,好久没见珊珊和瑶光,一并邀上她们。” 采蜜一听,兴冲冲道:“奴婢去安排马车。” 香柳则侍奉明檀妆容,等一切收拾妥帖,主仆三人刚要登上马车时,王继便走了过来。 王继恭敬询问:“少夫人,可要出门?” 苏晋平素出门都要带上王继,这次却将他留下照看府上安危,明檀知晓苏晋的用意,也没瞒着,笑着点点头:“同好友聚一聚,喝喝茶,聊聊天什么的。” 王继看了一眼站在马车后面的两名护卫,说道:“我再去给少夫人安排四名护卫。” 明檀:“有劳。” 王继转身走了两步,似想起了什么,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古怪地看了明檀一眼:“少夫人确定要今日出门?” 明檀不解道:“怎么了?” 王继犹豫了一下,道:“少夫人脸色不佳,眼睛似有乌青之色,看着像是生了病……” 话还没说完,明檀便捂住脸颊,大惊失色:“什么?算了,不出门了。” 明檀丧气地往紫檀小筑而去。 定是伏案写书太久,导致面容状态不佳,她才不要这样出去见人,肯定会被珊珊嘲笑。还是休整两日,精神大好,再出去会友。 见主仆三人打道回去,王继顿松了口气。 明檀回屋过后,又是敷面,又是给肌肤补脂膏,愣是将两个婢女指使得团团转。 秦国公府这边,秦珊珊也是好一通折腾,不过她是为了陪母亲入宫而精心打扮。秦国公夫人想着女儿打扮漂亮得体些,万一就被哪家命妇瞧上做儿媳呢。经上次秦杨两家亲事告吹,秦国公夫人休整了一月有余,总算是从打击中恢复了过来,准备给女儿重新说亲。 她就不信了,盛京权贵公子多如过江之卿,就找不到一个比杨延庭更好的人。 看着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这一打扮,愈发出挑。秦国公夫人倍感欣慰,担心女儿说话得罪人,又不放心地提醒道:“到了宫里少说话,保持微笑即可。” 秦珊珊暗暗翻了个白眼,故意抿着唇,娇滴滴说道:“省得了。” 母女俩乘车往宫里而去,谁也没料到马车竟坏在了半路,误了入宫时辰可是对中宫的大不敬,秦国公夫人正要派小厮租赁马车时,正巧看见赵家的马车。 秦氏也发现了她们,让车夫靠边停下马车,她撩起车帘:“嫂嫂,可是马车坏了?” 秦国公夫人苦着脸道:“出门时都好端端的,我还特意让车夫检查过马车,就怕坏在半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赵家的马车本就宽敞,再加两个人也是坐得下的,秦氏招呼秦国公夫人和秦珊珊上车一道同行。 秦珊珊提起裙摆,提脚刚踩上凳子,就被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撞了一下,好巧不巧的,那人酒壶的酒水全撒在了秦珊珊的裙子上。 秦珊珊气得直哆嗦,怒而抬头,却发现撞她的酒鬼是周景风。 周景风一双桃花眼甚是迷离,像是没有骨头似地趴在车辕上,嘴里不住吆喝着:“来,再喝一杯,不醉不归!” 秦珊珊气不打一处来:“周景风,你犯什么混!要发酒疯到别地去发,我这……” “怎么了?” 秦国公夫人听到外面的动静,黑着脸掀开车帘,一看到秦珊珊裙摆上的酒水污渍,脸色更黑了。 秦珊珊狠狠地剜了一眼周景风:“碰上了一个酒鬼。” 秦国公夫人顺眼看过去,发现竟是衍王府的世子,眉头又是一皱。 当街喝的烂醉如泥,果真是…… 周景风拎着酒壶,晃悠悠地行了个礼,不雅地打着酒嗝儿:“本……本世子不是故意的,对不住……对不住秦……秦姑娘。” 秦氏打圆场道:“既然世子爷无心之失,且表过歉意,珊珊就此算了罢,正事要紧,你先上车,进宫的时辰不容耽搁,届时在车上换上备用衣裳即可。” 秦国公夫人道了一声‘糟糕’,秦氏疑惑地看向秦国公夫人:“怎的了?” “出门匆忙,没准备多余的衣裳。” 秦氏:“这……” 等秦珊珊回去换衣服再进宫已是来不及,秦国公夫人和秦氏商议一番,便让秦珊珊不必进宫了。此番宋皇后是召见各府命妇,秦珊珊不过是借由探望梅贵妃的名义入宫,去也不去都无大碍。 秦珊珊闻着衣裙上刺鼻的酒味,直气得牙痒痒,没有自家老母在跟前,她便没了顾忌,颤着手指向周景风,破口大骂:“衍王府的世子爷不愧是盛京有名的纨绔子,平日里没得正事干了,不是喝花酒,便是当街碰瓷良家姑娘,倒教小女子佩服之至!” 马车停靠的地方正是品兰坊,一想到周景风左拥右抱,秦珊珊控制不住内心的邪火,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可她自知没有资格,顶多逞口舌之快。 周景风看着秦珊珊,突然说道:“我陪!” 秦珊珊一愣,旋即气笑了:“一句陪偿就完事了?耽误的正事如何算?” 周景风语气轻/挑:“打搅秦大姑娘找婆家了?” 今日进宫的都是诰命在身的命妇,秦家带上秦珊珊一个小姑娘,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 周围的行人越聚愈多,秦珊珊倒底是姑娘家脸皮薄,恼怒地跺了跺脚,扭身就跑了。 周景风盯着秦珊珊的背影看了一眼,也转身走了。 只是秦珊珊不知道的是,方才醉意朦胧的男子,此刻眼底却是一片清朗。 小厮跟在周景风身后,心下腹诽,自家世子爷搅黄了秦家姑娘的亲事,跟没事人似的,就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要说世子爷对秦家姑娘有意吧,可也没上门说亲的意思,实乃怪哉怪哉! …… 宋皇后召集命妇入宫哪里是为着商讨太后寿辰,而是变着法子将官眷命妇拘于内管,以此拿捏百官臣子。 玄德帝白日里如常服食过丹药,却不像往日那般容光焕发龙威大震,反而头疼愈裂,就跟钢针扎过似的,玄德帝抱头呼痛,疼的在龙榻上打滚,冷汗浸的里衣就跟从水里捞起一样。 “陛下,陛下,老奴这就去宣太医!”汪拱急得不行,结果玄德帝却叫住他,喘息声如牛,“叫,叫黄大师过来。” 黄大师是钦命炼丹的主管道士。 汪拱心知陛下往日咳疾复发从未出现过伴随头疼情况,这次多半是那丹药引起的,可金口玉言不得不听从,他只好差人请黄大师。 “陛下都疼成这样了,还不宣太医?太医院再是无能,虽治不好陛下的顽症,可也没越治越猫的情况。” 汪拱前脚刚派了人出去,梅贵妃后脚就踏进寝殿,身后还跟着以何院首为首的一群精锐太医,瞧着声势浩大。 “参见贵妃娘娘。” 梅贵妃对汪拱点了点头,一见玄德帝的情况,心下便是一沉。 玄德帝双目赤红,抱头扯着头皮,疯狂打滚,俨然一副魔怔癫狂之相。 梅贵妃急道:“何院首,快去瞧瞧陛下。” 何院首上前欲诊脉,奈何玄德帝癫状乱动,根本无法摸到脉象,又不敢上手使力控制住玄德帝,就怕没轻重伤了龙体。 梅贵妃皱眉,扫了一眼其它太医,厉叱:“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去帮忙,出了任何事,本宫负责!要是陛下今日有何闪失,你们太医院方是吃不了兜着走。” “是,贵妃娘娘。”太医们战战兢兢道。 经过几名太医合力,总算勉强将玄德帝制住,可玄德帝挣扎剧烈,面容几近扭曲,看得让人胆战心惊。 何院首强自稳定心神,凝神细细把过玄德帝的脉象,深思熟虑过后,方才下了诊断:“陛下的症状像是中毒所致?” 话音刚落,寝殿的门便被人大力踹开。 一群御林军蜂拥入内,将寝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犹如铜墙铁壁。 本该被圈禁的太子大摇大摆地从御林军后面走了出来。 周淮乾扫了一眼殿内众人,冷声道:“梅贵妃伙同太医院汪拱等人残害陛下,将其全部拿下,听候发落!” 御林军已经全部倒戈太子,梅贵妃见状,面色一白,哪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周淮乾,你敢逼宫造反!” 周淮乾冷漠地看了一眼龙榻上被头疼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玄德帝,眼底没有半点父子亲情,他冷笑道: “戕害陛下,致使陛下得了失心疯,意图谋朝篡位的是贵妃和九皇子。” 第77章 失败 周淮乾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没功夫同梅贵妃磨嘴皮耗时间,下令让御林军将梅贵妃等人拖下去看管起来,却留了高拱,毕竟高拱是伺候了玄德帝大半辈子的老人, 对他即将做的事有些作用。 高拱颤巍巍地护在龙榻边, 惊惧地说不出话。 周淮乾取出早就拟好的禅位诏书, 径直逼问玄德帝:“玉玺在何处?” 玄德帝被头疼折磨得几欲疯掉, 可意识又出奇的清晰,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二十几年储君的太子逼宫了。可他一点都不意外, 在苏晋查出那批军火被周淮乾弄走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儿子的不臣之心,只是他没想到逼宫来得这样快, 更没想到自己会中毒。 玄德帝后悔没有抵制住丹药的诱/惑,在尝了一颗后,又忍不住想要吃第二颗,第三颗,明知丹药让人起了瘾,可他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既享受丹药带给他的年轻体验,也缓解了他的咳疾。 许是每一个帝王都惧怕衰老和死亡, 都想要长生不老,他也不能例外。 而丹药能让他容光大发倍感精神,哪怕每日服食的丹药事先都测过毒性并让人以身试药, 百密一疏, 仍是让人钻了空子。 周淮乾逼近一步, 言语咄咄:“父皇,我知道你难受,只要你告诉我玉玺在何处, 我马上就让人给你解药?你也不要装聋作哑,你倒底是我的生身父亲,只要你退位做你的太上皇,我给你养老送终。” “孽障!”玄德帝嘴唇蠕动,总算骂出声,“要想玉玺,除非杀了朕?” 刷的一下,周淮乾没有任何犹豫地抽出腰间佩剑,直指玄德帝:“父皇,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等锦衣卫救驾,可谢凛已被我的人缠住脱不了身,百官皆被我所控,就连苏晋也远在京外,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就认命吧。我本就是储君,登基乃顺应天命。如果不是父皇有心褫夺我储君之位,我又何必铤而走险!” 玄德帝痛苦□□,怒视周淮乾,却不再言语。 周淮乾阴着脸,转而将剑指向瑟瑟发抖的高拱:“说,玉玺在哪儿?” 高拱颤着道:“老奴,不知!” 周淮乾面色阴狠至极,一剑砍了下去。 高拱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惨叫了一声,仍是叫喊着:“不知道,你就是问老奴千百遍,老奴还是不知道!” “老东西!不识好歹!” 周淮乾骂了声,举剑就要杀了高拱,结果破空射来一支利箭,射中他的手腕。 剧痛之下,兵器落地,喊杀声随之四起。 周淮乾惊骇转身,这才发现竟是苏晋带着城防营的兵将从天而降。 御林军和城防营的兵将厮杀成一片。 腥风血雨中,苏晋身着绯色官袍,冷然伫立大殿外,手执弓箭,对准周淮乾:“太子殿下,逼宫造反,该当何罪?” 周淮乾惊颤不已:“你,你,你不是在京外?” 如果不是苏晋半路劫持了他花重金买来的兵器火药,他也不至于仓促间起事。一旦军火押送回京,等待他的不只是圈禁,而是人头落地。 “看来太子殿下看到臣甚感意外,可惜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苏晋收起弓/弩,无视周遭的杀戮,一步步朝殿内走去。 震愕之下,周淮乾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就连手上的伤都忘了疼。 不消片刻,御林军渐渐落至下风,被城防营的兵将斩杀数人,阖宫遍地都是死尸和鲜血。 看到急遽锐减的御林军,周淮乾猛然惊醒,一把拽过龙榻上的玄德帝,抽出一把短刀架在玄德帝脖子上,恶声道:“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苏晋脚步一停。 玄德帝死瞪着眼睛,像是震得忘记了反应,随即气得浑身颤抖:“孽畜!混账!” 抖动间,刀子划破玄德帝的脖颈,可玄德帝犹自未觉。 “逆子,就算你杀了朕,你就能坐稳大周江山?” 周淮乾举止疯狂,刀子往玄德帝脖颈戳得越发深了:“你死了,我才有活路。” 高拱突然大声道:“玉玺就在……” 周淮乾回头:“在哪儿?” 话音未落,苏晋看准时机,纵身跃起,手中匕首顺势掷出击落周淮乾的短刀,紧接着又是一脚将周淮乾踹了出去。 不过瞬息的功夫,周淮乾便被拥上前的城防兵钳制住,再难动弹分毫。 周淮乾面如死灰,见大势已去,竟是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跟随周淮乾作乱的御林军首领见状,直接拿刀抹了脖子,残余的御林军顿如一盘散沙缴械投降。 苏晋撩袍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臣救驾来迟,请恕罪!” 玄德帝瘫软在塌边,目光复杂地看着年轻的臣子,褶皱丛生的手死死地按压着胸口,急促喘息间,骤然晕死了过去。 苏晋将玄德帝扶上榻,盖上锦被,方才不疾不徐道:“宣太医。” 等谢凛带着锦衣卫姗姗来迟时,逼宫一事已落下帷幕,御林军全部被捕入诏狱,先前被御林军控制的太医全部获救,正在合力给玄德帝诊治,宫人们则有条不紊地清洗殿里的血迹。 梅贵妃看了一眼苏晋,见太医们一脸凝重,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红红的眼角,担忧地守在玄德帝塌边,那副难过忧愁的模样,俨然不是尊贵无双的贵妃娘娘而是忧心丈夫安危的寻常妇人。 谢凛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随即走到苏晋身旁,阴阳怪气道:“恭喜首辅大人救驾有功,仕途更上一层楼。” 这话颇为放肆,苏晋已经位极人臣,再进一步,是什么位置? 不言而喻。 苏晋也不恼,淡声道:“本辅尚要酬谢谢指挥使,若非指挥使钳制住外宫一半御林军,本辅焉能到的如此迅速?本辅可不敢独自居功,谢指挥使亦是功不可没。” 谢凛冷哼了一声。 如果不是被御林军缠住,又出手相救蒋瑶光,何至于被苏晋捷足先登? 苏晋侧眸:“本辅有一事不解,本辅与谢指挥使的仇怨缘何而起?” 谢凛讥讽道:“首辅大人果然贵人多忘事,时年你任京兆府尹之时,几次三番抢了锦衣卫的案子,阻了本座升官发财之道,难道不足以结仇?” 当然不可能如此简单,而是苏晋将他的仇敌弄死了,让他没了手刃仇敌的机会。 他忍辱负重,本就是为了报仇雪恨,结果仇人是死了,可死的太过轻松。 苏晋看了谢凛一眼:“世人都道本辅睚眦必报,这名头倒是极衬谢指挥使。” 太医们对刚才的宫变心有余悸,一边查探玄德帝病情,一边冷汗涔涔地听着两大罗刹阴阳怪气,吓都快吓死了。 倒是梅贵妃适时地问了句‘陛下情况如何?’,暂时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只是等太医们回禀过玄德帝的病情,殿内气氛陡然凝滞。 因着丹药和毒药的双重的刺激,玄德帝龙体亏损的异常厉害,而周淮乾所谓的解药只能解一半毒,哪怕举太医院全力,只能延缓一两年寿命。 梅贵妃听后,似悲到极处,掩面低啜起来。 一时间,殿内只闻梅贵妃哭声,如泣如诉。 * 官宦女眷被拘在长宁宫偏殿,命妇们胆颤心惊地看着门外不停走动的侍卫,皆是人心惶惶。 秦国公夫人怒视着上首的宋皇后,大声质问:“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宋皇后不知前殿情况如何,看似悠闲品茶,实则内心亦是惶恐不安。 她道:“本宫不过请诸位夫人商量太后寿辰一事,还能干什么?” 事情未落定前,宋皇后绝不承认这是挟持囚禁。仿佛这样做,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可说服自己有后路似的。 秦氏冷笑道:“今日已进宫大半天,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将太后寿辰商量个章程出来,敢问皇后娘娘可否容臣妇等人先行出宫,他日进宫再议?” 眼见宋皇后脸色沉了下来,秦国公夫人赶紧扯了一把秦氏,对秦氏以眼神示警,但秦氏权当没看见。 秦氏做人虽八面玲珑,可在大是大非上,却是异常有原则。 将她们一众命妇囚禁在内宫,所谓何意,再是明显不过,不过是以她们为人质逼迫家里的男人。在场的妇人大多皆是诰命在身,丈夫儿子皆在朝中身负要职,宋皇后想要拿捏百官,必是同太子……造反逼宫。 想到宫变,秦氏颇为庆幸明檀今日没有进宫。而秦国公夫人亦是同样的想法,幸亏路上发生意外,秦珊珊也没跟来。 宋皇后本就不喜梅贵妃,自是迁怒梅贵妃娘家人,恰巧秦氏又自己撞了上来,宋皇后二话不说就让侍卫上前掌嘴。 秦国公夫人赶忙道:“娘娘恕罪!忠恩伯夫人向来心直口快,无意冲撞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秦国公夫人一边求情,一边用力拉拽秦氏。 秦氏哼了声:“要打要杀请便。” 如果太子上位,宋皇后焉能放过他们秦家? 宋皇后气道:“还不给本宫打,往死里打!” 哪知侍卫刚过来拉拽秦氏,一名带血的御林军急匆匆跑过来,呛声道:“娘娘,殿下被擒了。” “什么!”宋皇后面色陡然一白,身子摇摇欲坠,用力抓紧扶手,才不至于当场昏厥。 宋皇后恨得咬碎了银牙,环视了一圈面带喜色的命妇们,心一横道:“杀,一个不留!” 殿外的侍卫全都冲了进来,场面异常混乱。 惊叫声四起,女眷们抱头鼠窜。 最前面的几名命妇被侍卫们毫不留情地刺穿身体,秦氏拉着秦国公夫人往后躲,宋皇后指着她们道: “快,杀了她们!” 就在这时,周景风带着一对人马冲了进来。 片刻后,局面彻底扭转,中宫的侍卫被悉数斩杀。 宋皇后面无人色,颓然地瘫在地上,眸中一片绝望之色。 完了,什么都完了。 她本是一宫之后,未来会是太后、太皇太后,而她的儿子是储君,距皇位仅一步之遥,可他们是如何走到如今地步? 第78章 落定 及至后半夜, 玄德帝清醒了一回,但惊闻周淮瑜带兵盘踞盛京城外的消息,又给气得差点晕了过去。幸亏何院首针灸技术过硬,猛扎了几针, 才勉强稳住玄德帝的心神。 梅贵妃轻轻拍了拍玄德帝的后背, 善解人意地宽慰道:“陛下莫急, 许是平西王得知太子意图造反的消息, 回京救驾平叛也未可知!” 玄德帝冷笑:“朕还没糊涂,是回京救驾还是为其它, 朕清楚得很!” 边关距盛京千里之远,平西王如何得知周淮乾具体何时造反,怕是早就知道太子的反心, 故而提前带了一部分兵将在盛京周边躲着,就等着太子造反他好拨乱反正,趁乱上位。 玄德帝看了一眼苏晋,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以苏晋的能力,完全可以诛杀太子谋朝纂位,这是他最好的机会,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年轻的权臣自己时刻怀疑忌惮,可他从未背叛过。同自己有血缘羁绊的儿子,一个两个都迫不及待想坐他的位置, 等他老死都等不了。 何其讽刺! 苏晋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 说道:“臣事先封锁了宫中消息, 平西王不知宫中情况如何,情急之下,平西王救父救君心切, 怕是会攻城入宫,届时百姓难安,恐重现吴王叔叛乱之血腥。臣愿出城替陛下报平安,只要平西王相信宫中危机已过,想来平西王定会退兵回边关。” 玄德帝剧烈咳嗽了几声:“他……他会信?” 有了反心的人,就算出城告诉周淮瑜宫中危机已解除,周淮瑜甘心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 苏晋垂首:“陛下放心,臣会以命力劝。” 沉默了一瞬,玄德帝说:“拟诏!平西王私自带兵入京,等同谋反,就地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内侍高捧着玉玺来到龙榻前,玄德帝颤巍巍地拿起玉玺,犹豫片刻,重重地盖了下去。 将圣旨交给苏晋,玄德帝又让谢凛镶助抓捕周淮瑜。 “是。” 苏晋、谢凛同时领命。 待两人一道踏出宫殿,谢凛忽的侧头低声说了句:“首辅大人,本座甘拜下风!” 苏晋一愣,随即勾唇道:“谢指挥使洞若观火,看破不说破,本辅佩服!但愿他日,本辅能同谢指挥使共辅明君。” 二人心知肚明,所谓的明君非现在的这位,而是往后的那位。 苏晋并不愿与谢凛为敌,被谢凛这条毒蛇缠上,少不得诸多麻烦。而谢凛也不愿同苏晋为敌,他想要的是权势,而苏晋此人深不可测,手段更是诡谲,自己并非是对手。 这算是二人变相的言和。 盛京城外,四万平西军严阵以待。 周淮瑜身披铠甲,神情萧肃,他遥遥望了一眼宫城的方向,迟等不到消息,正打算下令攻城时,西城门突然开了。 周淮瑜心中一松,策马入城,先锋骑兵紧跟着进城。然,骑兵刚进一半,数万步兵还来不及进城时,变故陡然发生,四面八方的箭矢射了过来,逼得城门外余下的一半骑兵连同步兵全部止步不前。 下一瞬,城门豁地关闭。 周淮瑜驻马而停,看着不远处风轻云淡的苏晋,视线随之落在苏晋手上的明黄圣旨,恍然间似明白了什么,面上骤然涌现滔天的愤怒。 苏晋似全然无觉,轻飘飘地展开圣旨:“平西王,无诏入京,等同谋反……” 说罢,苏晋抬头看向周淮瑜,漆黑的眼眸异乎寻常的平静:“平西王,束手就擒,死罪可免!” 话音刚落,锦衣卫自暗处倾巢而出,在谢凛的指挥下,同周淮瑜的亲随纠缠起来。 周淮瑜不甘心认输,更不甘心被苏晋背叛算计,咬牙切齿道:“苏晋,你,你,好样的!” 周淮瑜怨恨冲天,顽固抵抗,拼了命想拉苏晋共赴黄泉。 然而,周淮瑜虽是骁勇善战的将军,杀敌如麻,却不是苏晋和谢凛的对手,很快便被卸了兵器沦为阶下囚。 谢凛面色阴狠,手起刀落间,就要一刀结果了周淮瑜,却被苏晋抬手拦住: “让陛下发落吧。” 谢凛睨了一眼苏晋,似笑非笑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这可是金口玉言……” 话没说完,谢凛神色一凛,骤然收起绣春刀。 圣旨虽是这样写,但谁知道玄德帝心里的真实想法,如果事后想起自己的儿子死于他手,会不会以此生芥蒂。 玄德帝对自己的儿子诸多不满,却从没动过杀子的念头。就是太子周淮乾已经拿刀逼过玄德帝,可玄德帝醒来并没第一时间发作太子,只是关押在死牢。 如果自己二话不说就杀了周淮瑜…… 谢凛打了个冷战,随即看一眼苏晋:“老狐狸!” 事实证明,苏晋确实比谢凛更为洞悉圣心。 在几日过后,玄德帝精神稍好些的情况下,才开始清算此次宫变。太子被废黜赐了杯毒酒,周淮瑜则被褫夺兵权,贬为庶民,圈禁于京师,永不得释放。 当然,这都是后话。 黑夜过去,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自东方升起,与平日无异。 京中百姓甚至都无从知晓,宫变已悄然结束,连同城外的四万兵将全部退至邻城,被兵部暂时接管。 周景风疏散完官眷命妇,来到苏晋跟前,露出惯常的摇扇子动作:“宋皇后比太子还狠,见事情败露,竟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妇人,我稍晚了一步……” 苏晋眸子一紧,倏然回头:“秦赵两家的人呢?” 周景风道:“好着呢,稍微受了点惊吓。只是可惜户部尚书的夫人连同几名皇亲女眷惨死于侍卫刀下,做了冤死鬼。” 苏晋闻言一松。 周景风左右看了一眼,又问:“周淮瑜那厮呢?” 苏晋道:“被谢凛带回宫中复命去了。” 周景风啧了声:“估计没我甚么事了,我回去补个睡。” 说完,边打哈欠边往衍王府而去。 * 明檀这边倒是一夜好眠,大清早还未起床,就被蒋瑶光急吼吼地从被窝里拉了起来,听她说完宫里惊险万分的宫变后,明檀仍是一脸懵圈。 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问道:“我娘,舅母,珊珊她们呢?” 蒋瑶光早已说得嗓子冒烟,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猛灌了下去才道:“没事,你娘和舅母出宫回府了,而秦珊珊压根就没进宫。” 明檀提起的心稍微落肚,她看向蒋瑶光问道:“你昨天也在宫里,肯定动手了,有没有伤着哪里?” 蒋瑶光一顿,先是摇摇头,随即又是点头。 明檀紧张道:“伤哪里了?严不严重?安南公主有没有事?你怎么不先找大夫治伤就跑我这儿了?” 一连窜问题脱口而出,明檀招手便要唤人请大人,却被蒋瑶光制止。 “我没受伤。”蒋瑶光说。 明檀刚松懈下来,便又听得蒋瑶光说:“不过,我差点被射成筛子。” “……什么?”明檀惊讶不已。 蒋瑶光状似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不过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救了。” 蒋瑶光和安南公主入宫较晚,刚到长宁宫外,就看到调遣的中宫侍卫。安南公主警觉,便带蒋瑶光去见玄德帝,哪知道半路被太子的人发现,好在蒋瑶光会些拳脚功夫,抵挡了一会儿。太子的人不想跟她耗时间,便拿弓箭射杀她。 双拳难抵万箭,就在蒋瑶光以为自己衰到命丧宫中时,谢凛从天而降,及时救下她。 漫天箭矢中,他将她护在怀里,那一刻的心安和感动,让她好似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明檀问:“谁救的你?” 见蒋瑶光半晌没反应,明檀伸手在蒋瑶光眼前晃了晃,再次问道:“谁救的你?” “额……”蒋瑶光低下头,没来由地觉得臊得慌,“还能有谁,就那……那狗……谢凛。” 明檀单手支颔:“是他?” 这一世,秦珊珊和周景风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而蒋瑶光和谢凛的交集也越发频繁起来。 蒋瑶光握了握拳,在明檀一脸惊愕中,腾地起身:“本县主决定了,本县主要当指挥使夫人。不,我要谢凛当本县主的仪宾。” 明檀瞪眼:“你,你真相中了谢凛?” 蒋瑶光用力点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说完,似相通了什么,蒋瑶光转身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连明檀想多问几句苏晋,都没得机会开口。 她跟苏晋已经一月没见过面,怪是想念他的。 明檀拨弄着碗中的小勺,心不在焉地喝着养胃的小米粥,想到蒋瑶光说的宋皇后将命妇拘禁在长宁宫一事,秀眉微微蹙了蹙,转头询问旁侧的香柳和采蜜。 “前几日,宫中可有递帖子到府上?” 两丫鬟俱是一脸茫然地摇头:“好像没有。” 明檀沉思不语。 她是首辅夫人,按道理中宫是会给她发入宫的帖子,估计是被拦了吧。 略微思索,便兀自明了。 多半是王继拦下的,那也就是苏晋的意思。想到昨日出府时王继的举动,越发印证了心中猜想。 只是,她心里有小小的不舒服感。 她被苏晋保护得很好,被他珍视爱护的感觉让她欣喜不已。可她的母亲,上世因她死哭瞎双眼的娘亲却置身险境…… 如果她知道宫变就在昨日,她定会让母亲不要入宫,以规避危险。 以明檀的心性,自然也会阻拦秦国公夫人等秦家人入宫。可如果秦赵苏三家的女眷都不入宫,难免会引起宋皇后和太子的警觉,明檀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可心里还是小小的翻搅起来。 “采蜜,备车,去一趟忠恩伯府。” 待见了秦氏,见她身体无恙,明檀方才真正安心。可听着秦氏说她幸亏没入宫,没见到长宁宫里喊打喊杀的场面,明檀抑制不住的有些难过。 她委实没想到,当时的情况竟是如此凶险。 秦氏握着她的手,说:“亏得那周世子来的及时,经此大难,你娘必是有后福的人。”秦氏自动略过了更为惊险的场面,宋皇后是铁了心要拉她和秦国公夫人垫背,刀子都快戳到她身上,索性被周景风及时拦住。 不过,经此一遭,秦氏对周景风的看法有所改观。 “那周世子也不像京中传言的那般纨绔无能,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拳脚功夫也不弱,对敌时毫不输气势,一派正义凛然,宋皇后都被他痛骂得差点晕死了过去。说到底,我们这些女眷可是得他所救,承了这么大恩情,指不定如何重谢。出宫路上,许多夫人都在议论周景风,有女儿的人家甚至起了同衍王府说亲的心思。” 明檀:“……” 还有闲心八卦?她娘心也够大的。 “对了,苏晋可回府了?我可听说,太子的阴谋得以失败,乃是苏晋力挽狂澜。还有,也不知平西王如何想的,竟带兵将私自回京,也被投入大牢,还不知如何发落。” 周淮瑜回京被抓了?还真是同前世不一样的命运。 上辈子,等待他的可是皇位,这一世,却是入了大狱。 果然,成也苏晋,败也苏晋。 明檀眼眸微眯:“没呢,我到现在都没见到他人影。” 秦氏感叹道:“幸亏你大哥老实呆在边关,要不然也得牵连其中。” 明檀蹙眉,眸中溢出一丝忧虑。 以兄长的性子,知晓周淮瑜私自返京,怕是会先阻止力劝,而后上书朝廷,估计被周淮瑜给控制了,不过应是没有性命之危。 且说苏晋这会子,既没在宫里,也没回苏府,而是转道去了天牢,关押妖道的牢房。 他是一天都忍不得,他必须手刃那个畜生。 那名长须妖道被单独提在一间牢房,惊惧地跪在地上,看着端坐在椅上的年轻男子,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惊恐地说不出一个字。 苏晋眸眼无温,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张炳坤,改头换貌,真当我认不出来?” 长须妖道名为张炳坤,乃是苏苑的第一任丈夫,只是这个丈夫长相斯文,内里却是个十足十的禽兽恶魔。 “大,大人,小……小的不认识你。”张炳坤结结巴巴道。 苏晋居高临下地站在张炳坤面前,略微低头,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没关系,我认得你就行。你加诸在苏苑身上的痛苦,我会加倍还给你。” 阴冷至极的声音,如附骨之疽。 张炳坤怕得狠了,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喊道:“苏苑就是个婊/子……” 话刚出口,就被苏晋一脚踹在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苏晋道:“给他灌下去。” 身后的人端起一碗药,不容分说地捏住张炳坤的嘴,猛灌了下去。 张炳坤胸腔刺痛,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被那人猛一抬下巴,药全吞咽入了肚腹。 他恐惧地指着苏晋,颤道:“你……你给我吃的……”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因为他彻底失去了声音。 苏晋摩挲着玉扳指,薄唇轻吐:“哑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说罢,一挥手:“开始吧。 立时,有人上前将烂泥一样的张炳坤绑在刑架上,一排排锋利小刀展开,刀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苏晋道:“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死。” 行刑的狱卒点头哈腰道:“大人放心,小的祖上就是干这一行的,如何让人更痛苦,什么时候让人咽气,小的心里有数。” 苏晋满意地点头。 张炳坤恐惧异常,想要开口求饶,却发不出声音,他浑身战栗,在被狱卒从脸上活生生剐下第一片肉时,疼的剧烈抖动,嗓子被药物撕扯得如破败风箱,终于扯出一声粗嘎如野兽的惨叫。 这才明白苏晋是要将他凌迟活剐。 张炳坤面部扭曲似恶鬼,除了声嘶力竭的惨叫还是惨叫,不论是求饶还是恨骂,甚至是求苏晋给他个痛快,他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在苏苑被他虐待,被他辗转送往各路男人的床时,她是不是也会这样痛,如他这般痛不欲生,绝望到求死都是奢望? 不,苏苑那个贱人哪有他痛。他这是被活剐啊! 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苏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近乎于残忍地欣赏着,可没一会儿,听着张炳坤难听至极的惨叫,他突然意兴阑珊。 张炳坤活该落得如此下场,可他的至亲长姐从未害过人,却经历那般惨烈而绝望的事。 真是不公。 …… 明檀今天没甚心情著书立作,见苏晋迟迟不归,索性翻找出没做完的靴子做起针线活,这是她给苏晋做的鞋,从去年岁末做到今年即将入夏,总算是快收尾了。 她的绣活不错,可仅限于绣制各种绢花帕子抹额香囊护膝一类的较简单之物,像长靴这种稍复杂的,她的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何况,这还是她头一遭亲手做鞋子。 这点收尾工作一做便做到了天黑。 “总算完成了,第一次做也还像模像样。” 明檀落下最后一针,看着自己不赖的成果,颇为自傲。 只是,马上入夏怕是不能穿这么厚实的靴子,只能等下半年秋季转凉才能上脚。 明檀收起针线,一抬头就看见倚在门框的苏晋,他眼眸漆黑,如天上不见月的黑夜,没有任何光亮。 他很难受。 明檀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苏晋的情绪,她愣愣地看着许久未见的苏晋,他依旧俊朗如斯,如坠入凡尘的谪仙,可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一抹萧索,如枯败的荒野寸草不生。 在苏晋出现前,她告诉自己,她非要冷着他,才不要先去拥抱他,谁叫他什么都知晓的情况下,却让她最在意的娘亲置身危险。可此时,一见他就什么都忘了。 她只知道他很难过很伤感,他需要她。 快步上前,明檀张开双臂,用力的紧紧的,拥抱住了苏晋。 “夫君,你平安归来就好。” 没有再比这番朴实几语更有力量,苏晋低头埋首在她颈间,闻着熟悉醉人的清香,被过往黑暗侵蚀的心终于重见光明。 第79章 大结局 玄德帝身体稍有起色, 便强撑着身体处置了太子和平西王一事,太子不仅做下逼宫篡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更有草菅人命、卖官鬻爵、贪墨等诸罪,数罪并罚, 玄德帝直接赐了杯毒酒给了周淮乾死前的体面。 宋皇后大受刺激之下, 直接就疯了, 褫夺中宫印, 被贬冷宫了却残生。至于东宫未生育的女人全部遣送大业寺,出家为尼。 至于周淮瑜, 除了无召入京等同谋反的罪名外,尚有军中贪空额之罪。周淮瑜任平西军统帅时,曾多次向朝廷谎报军队人数, 加重国库重担,不堪为统帅,被夺兵权,永禁皇苑行宫。 该惩处的惩处,该论功的论功。要说谁是此次事件最大的得益者,反而不是居首功的苏晋,而是梅贵妃和九皇子周淮岑。 宋皇后被废, 梅贵妃代理摄六宫事,形同皇后,而九皇子很可能成为下一任储君的最佳人选。事实确实如此, 玄德帝龙体每况愈下, 处理政事越发力不从心, 经过大半月吵吵闹闹的储君之争,玄德帝终于下定决心立九皇子为太子。 玄德帝自己也没想到,剩下的儿子中, 就老九这个不爱读书的捡漏成了太子。说是捡漏倒也不完全是,其余分封开府的各路王爷没有哪个坐得稳皇位,单就一个苏晋,他们谁都搞不定,为避免以后的血雨腥风,老九上位似乎成了最好的选择。 更让人意外的是,宋国舅因为早前辞官归隐没有被连坐,玄德帝似乎也没有清算宋国舅的打算,甚至继续保留宋清络和九皇子的婚事。 远在酉阳老家的宋国舅听闻消息后,喜不胜喜道:“老夫果然压对了宝。” 这厢周淮岑搬到东宫,看着宫殿里奢华的一切,并没感到多少喜悦,反而觉得窒息。没想到他也套上了东宫乃至皇位的枷锁,往后自由的日子越来越少,没法像往常那般随心所欲了。 周淮岑站在廊下,逗弄着金丝笼里的鸟雀,他看着笼子里扑棱翅膀不断翻腾的鸟儿被困于方寸之间,怎么都无法越出笼子,沉默了一会,抬手打开筏子。 他定定地注视着重获自由的鸟雀,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久久出神。 梅贵妃倒是面带笑容,显得喜气洋洋,指挥着宫婢婆子进出忙碌,重新归置东宫的摆设。 只除了宋家女和周淮岑的婚事让她膈应。 “岑儿,你还有两年才及冠,宋家的婚事尚有时间推却。” 周淮岑收回目光,侧头看向梅贵妃,青涩的少年郎脸庞慢慢现出一抹坚毅:“父皇旨意已定,不必推却了。母妃也不必过于忧虑,真到了那一天,我娶的是宋家女,而非宋家,永不启用宋家便是。” 梅贵妃愣住。 恍然间,只觉得眼前的儿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是那个被她用鸡毛掸子追着打的嬉皮笑脸的儿子。 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儿子似乎长大成人了。 也或许,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儿子。 * 明檀趴在支棂窗,小手托着香腮,感慨道:“岑表哥真当了太子?” 苏晋捏了捏明檀肉嘟嘟的脸颊,笑着道:“太皇太后生辰宴一过,便是太子的正式册封礼,还能有假?” “礼部可有得忙了。”明檀说。 苏晋:“两件大事挤在一块,礼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都快忙疯了。” 明檀忽的扭头,半眯着眼睛道:“怎么有种家族走到了巅峰的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苏晋但笑不语。 其实,他原本属意的人是周淮瑜,可周淮瑜觊觎他的小姑娘,怎能让他如愿以偿? 西北除夕夜的密信中,周淮瑜竟然贼心不死,误把赵明溪当做明檀…… 蓦然间,苏晋危险地眯起长眸。 细细碎碎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泻在二人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粼粼光斑。 映在光影里的小姑娘美得如梦似幻,她的瞳孔清澈透亮,肌肤莹白如玉,长睫轻颤,樱红朱唇微翘,娇憨不失妩媚。 苏晋心神意动,将头抵在明檀肩上,双手环着她的纤腰,低声道:“下月我们去一趟褚州。” 苏苑即将分娩,他不放心。 除了褚州,他还想去一趟巫溪城,他和明檀初相识的地方。 “好啊。”明檀柔软的小手覆在他手背上,眉眼弯弯道,“争取姐姐分娩前赶到。” 事情说定后,明檀便忙着打点细软行囊,以及清点给苏苑的礼金物资。 待太皇太后寿辰和太子册封礼一过,苏晋便告了长假,启程前往褚州。 苏母许久未见女儿,自是一道随行。 明檀则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全都带上了,沿途记录当地特色美食,那股子认真劲儿堪比大学士修撰书籍,不遑多让。 马车颠簸摇晃,不适宜写字,苏晋见她一手字写得歪歪斜斜,忍不住道: “又要赶路又要写字,小心吃不消,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褚州,为夫不拦你。” 明檀抬起眸子:“我不是怕忘了吗?上午途径函江镇,当地有几道特色小菜味道相当不错,先记录下来,回京再慢慢整理。” 苏晋掀了掀唇:“我帮你记。” 明檀快速写了几字,哼哼道:“写完了。” 她搁下笔,撅着嘴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方才小心翼翼地将纸张收起来。 “我们走了快八天,还有多久到褚州?” 明檀理了理裙摆,扭身坐到苏晋身边,抬手撩起车帘,一边欣赏沿途美景,一边问道。 苏晋往窗外看了一眼,说:“大概三四天。” 明檀揉揉鼻子,嗯了声。 对于大姑姐的碰面,她期待之下,又有些忐忑。 苏晋好似感知了她的不安,随意说道:“长姐是个温柔好相处的人,姐夫亦是谦谦君子,待人接物和煦如春风,他们见到你定会喜欢。” 明檀回眸一笑:“是吗?” 苏晋颔首。 其实,从褚州来信中,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以及字里行间的柔和之意,明檀便知道苏苑是个极温柔的姑娘。只是第一次见面,难免会有点小紧张,禁不住想东想西。 因为,从陈湘儿几次提及苏苑时,她便明显地感觉到家中气氛压抑。 对于苏苑的过往,明檀知道的不多。只知道苏苑曾嫁过人,所嫁非良人,第一段婚姻的不幸让苏晋和苏母都讳莫如深,怕是极其糟糕的,是她不能想象的糟糕。 索性第二任夫君是个不错的人,听说门第不高,是个私塾先生,但对苏苑却是极好,平日里嘘寒问暖,添衣加被,夏怕热到,冬怕冷到,可谓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遇到过糟糕透顶的人,经历过糟糕透顶的婚姻,又遇到难能可贵的人,遇到难能可贵的好婚姻,是多么难得,明檀深有体会。 只是到了褚州李家,与她期待的见面不甚相同。 还没说上话,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苏苑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浅色织锦衣裙,眉眼柔和,周身气质是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的静雅娴美。只是再宽阔的衣衫都遮不住高高耸起的腹部,又高又大,瞧着尤为吓人。 明檀生怕她的肚皮被撑破。 “你就是明檀吧?”苏苑温温柔柔地看向明檀,轻柔的声音如春风拂过。 明檀刚要开口,就见苏苑突然神情痛苦地捂住腹部,低叫了声:“啊!” 苏苑的丈夫李朗顿时一慌,手足无措地抱住苏苑:“苑苑,怎么了?” 苏母毕竟是过来人,一眼瞥见苏苑裙衫的水渍:“这是要生了!快,叫稳婆,送产房!” 苏苑身子受过重创,怀胎艰险,而妇人生产又是半脚踏进鬼门关的事,苏母看似镇定,实则内心根本没谱。 索性李家早就将稳婆请到家里,产房也已备好,李朗抱起苏苑直往屋里去,脚步生风:“快把稳婆叫过来。” 产房外,众人焦急地等待,李朗更是坐立难安,搓着手来回不停走动,时不时朝屋里张望几眼。 苏母一个劲儿地拜佛祈祷,愿佛祖保佑苏苑生产顺利。苏晋安稳地坐在椅上,神色如常,可搭在椅背的手用力攥紧,直攥得骨节泛白。 听着屋内不断传出的惨叫,明檀手中的帕子亦是不自觉攥得更紧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生孩子的场景,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喊叫,听得她惴惴难安。 生孩子竟然这样痛? 也不知她脑补了什么,竟是一哆嗦。 苏晋伸手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指冰凉,轻声道:“别害怕,没事的。” 既是安慰明檀,也是宽慰自己。 过了两个时辰,两个稳婆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不好了,夫人难产了!” “阿苑!”苏母大叫了一声,惊得直接晕了过去。 李朗傻了片刻,眼见着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端出来,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苏晋身形偏了偏,强自稳定心神,幸亏早有准备,出发前带了两名擅长妇科的太医,苏晋当即吩咐王继将在外面等候待命的太医请进来,原以为李朗会不愿意,苏晋甚至准备了一套威逼利诱的说辞,结果李朗只是说了句,无论怎样,一定要先保大人。 孩子没了就没了,可他不能没有苏苑。 苏苑脸色苍白如纸,听到李朗的话后,半阖的眸眼猛地睁开,她虚弱摇头: “不,保孩子……” 李朗哽咽摇头:“苑苑,我只要你,孩子以后可以再生。” “孩子,保孩子。”苏苑坚持道。 她了解自己的身子,如果孩子没了,此生再难生育。 意见相左,两名太医亦有些为难,遂征询苏晋的意见:“大人,这……” 苏晋厉眸一扫,压迫性十足:“保大人的前提下,尽量保住孩子!” 这着实有些为难太医,但见苏晋面色难看,只得尽力而为。 其实,明檀不太能理解苏苑的心情。诚如李朗所言,孩子以后会有,可大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比起以命换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她自问办不到,比起给苏晋留个孩子,她更希望的是自己陪在苏晋身边,陪他慢慢变老,陪他桑榆晚景,且共白首。 许是她没怀过孕,无法体会为人母的心情吧。 有了两名太医坐镇下针、转胎位,稳婆不像方才慌乱无措,血崩也渐渐止住。 直至黎明,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天际。 “生了,生了!”众人喜极而泣。 累得满头大汗的两名太医亦是长长松了口气,生怕人没了,苏晋迁怒他们。 “苑苑,老天保佑,还好你没事。” 李朗没顾得上看孩子,眼里只有心爱的妻子,又哭又笑地亲吻着苏苑的额头。 生产极耗损精力,苏苑本想说话,可身体实在虚得没甚力气,只是双眼闪着泪花看着自己的丈夫。 值了,什么都值了。 襁褓里的婴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由婆子抱到外间。小婴儿长得粉粉嫩嫩,只是头发过于稀松,寥寥数根,但这不影响他的可爱。 明檀眸光晶亮,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小宝宝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软糯如糯米团子,她只觉得心都快萌化了。 “好软,好乖,好可爱。”明檀说,“原来小孩子生下来长这样?” 婆子笑道:“这孩子干净,但也不是每个孩子生下来都这般,有的生下来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儿,要过一段时间才长开。小公子生下来就这么好看,长大了也是个俊俏郎君。” 明檀回头,对苏晋道:“夫君,是男孩子哦。” 苏晋如她一样,定定地看着襁褓里的小孩子,含笑点头。 长姐总算是苦尽甘来。 …… 明檀坐在摇床边,拿着拨浪鼓逗弄小宝宝。满脑子都是,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软这么萌。 苏母看着乖巧可爱的外孙,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新生儿的降临,每个人都充斥在喜悦中。苏苑靠在软枕上,唇角带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只觉得过去的阴暗早已离她远去。 她有疼爱自己的爱人,有血脉,还有处处关心她的家人。 先苦后甜。 带给她不幸的恶魔已经被诛杀,那些惨烈的过往被悉数埋葬,只午夜梦回的一场噩梦罢了。 噩梦醒了,便是美好。 苏苑收回思绪,抬眼看向明檀,看着这个明媚动人的小姑娘,忽的出声道:“明檀,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你和阿晋可要抓紧了。” “是啊,明檀!”苏母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你现在年轻,身体底子好,不论怀孕还是生产都能少遭些罪。” 担心明檀因苏苑难产一事有了阴影,苏母又补救道:“阿苑就是生育较晚,生产才会较常人艰难。” 啊,这是被催生了? 明檀面颊一红,敷衍道:“嗯,快了快了。” 说实话,她确实有被吓到。 知道女子生产不易,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竟是恐怖如斯。 一个人身体里能有多少血,那一盆盆的,太吓人了。 “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儿不顶用,这才跟你们坐了一会儿,没说两句话,就感觉到疲累,我去歇一会。”苏母面露疲倦之色,起身道。 明檀上前,伸手欲扶苏母:“母亲,我陪你回屋罢。” “我这个老婆子哪儿用你陪,阿苑坐月子枯燥,你陪着说会儿话解解闷。”说着,就让胡娘子扶着回了房。 明檀想着说些盛京城的八卦权当苏苑听个乐子,哪知苏苑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只对她的感兴致。 “你和阿晋如何认识的?”苏苑笑问。 苏晋性情偏冷,习惯任何事自己扛,不擅于跟人分享心事。苏苑在盛京住过几年,压根就不知道他对谁动过心,同世人一样以为他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待苏晋自爆身体有疾后,苏苑更是觉得苏家怕是要断后,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明檀偏头沉思。 她和苏晋是怎么认识的? 前世啊。 她抿唇一笑:“夫君从褚州回京那日,我不小心用茶盅砸伤了夫君,就有了交集。” 苏苑笑得温婉:“原是一见钟情?原以为阿晋这一生都是孤家寡人,没想到我出嫁没多久,就传来他成亲的喜讯。当时,着实将我惊了一番,去信问他,他也只回了我一句,你是他想娶的姑娘。” 明檀眯眼微笑。 或许,苏晋对她是一见钟情,但她对他却是日久生情,是她以阿飘的身份陪伴他二十载的细水长流。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清冽的声音传入,随之挺拔的身影打帘入内。 李朗也跟着进来了,快步走到苏苑身侧,握住她的手,轻言细语问她身子如何,孩子闹腾不? 苏苑红着脸抽回手:“都好!” 苏晋走到明檀身侧,漆黑的眸子里掠过一抹促狭:“嗯,说我坏话了?” 明檀眨了眨眼:“没有哦。” 苏苑存心打趣道:“我们能说你什么坏话,不过正说起你们相识的过程,没想到你们的缘分竟来源于一只小小的茶盅?” 苏晋身手利索,被茶盅砸伤,倒是出乎苏苑的意料。 “哦?”苏晋低眉看向明檀,眸眼里中透着一丝古怪,“这是我们初次见面?” * 在褚州小住了半个月,明檀和苏晋逛了当地名胜古迹,又尝了当地特色美食,便启程去了巫溪城。 苏母则留在褚州,含饴弄孙,陪苏苑坐月子,没有和他们同行。 “夫君,你怎么想起带我回巫溪城?”离京前,苏晋并没提过要回巫溪城的事。 幼时,赵子安外放巫溪做知府,明檀在这里生活过几年,这也算是她的第二个故乡。 苏晋深深地凝视着明檀,屈指轻弹她的额头:“你猜!” 明檀委屈地捂着额头:“猜不到嘛。” 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后停在一处偏僻的街巷,这里远离主街的人声鼎沸和喧嚣,除了一座老旧的大宅子,最醒目的便是旁边的木匠铺子。 铺子里做木工的是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正在刨木花,但不是明檀记忆里的老伯,许是老伯的儿子。 明檀看看木匠铺子,又看看眼前的宅院,惊喜道:“这是……这是我家以前的宅子?” 苏晋挑眉看她,目露赞许之意:“还记得,不错。” 明檀深感被冒犯,不满地噘着嘴,哼唧道:“我生活过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苏晋眸色一黯。 可你却忘了我。 “我记得宅子被卖了,怎么感觉好像没人居住?”明檀小脸疑惑,抬手正要推门,只觉眼前一道衣袖拂过,苏晋已然帮她打开门。 清冽的低音落在她耳畔:“我买了下来。” 明檀一顿:“夫君,你?” 她又问:“何时的事?” 苏晋看她一眼,随即牵起她的小手,一道跨入门槛,也不说话,就带着她在宅子里四处闲逛。 宅子虽未住人,可显然有人定期打扫。里面环境清幽雅致,流水潺潺,绿树葱葱,屋内物件也未染尘埃。 明檀甚至找到一箱子小时候玩耍的物件,破旧的风筝,黄皮的小鼓,一整套的皮影戏,还有隔壁老伯做的动物木雕,以及一些泛黄的纸笺。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阿日……哥哥? 苏晋探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道:“他是谁?你儿时的玩伴?” 明檀蹙眉:“算是吧。” 苏晋眸眼轻动,面色隐约浮现出一抹不虞,显然对明檀这样的反应不甚满意。 “再去别处转转。”苏晋说。 明檀点点头,被苏晋牵着走过石拱桥,走过亭台水榭,走过水井,一路所过,儿时的记忆愈发清晰。 眼前依稀浮现出小时在这座宅子里玩耍嬉闹的场景。 最后,经过后门,来到后院靠墙的一株紫薇树下。 这棵紫薇花树年岁久远,比苏府移栽的紫薇树高大粗壮许多,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如擎天大伞将头顶的烈日遮挡,人站在树下只觉清凉无比。 现下六月,花期已过,若是早来三两月,定能看到满树摇曳的紫薇花,那景色定然美不胜收。 明檀站在树下,怔怔地望着紫薇花树,兀自出神。 一件事逐渐浮上心头。 记忆里,有个叫做阿日的小哥哥,他带她爬过这棵紫薇树,她没抓紧,直接从树上掉下来,是阿日哥哥抱着她一起坠落,做了垫背,她才不至于受伤。 而阿日哥哥却躺了十天半月才下得床。 他是她在一个大雪天央求奶嬷嬷救回府的…… 电光火石般,脑子里似乎闪现过什么,明檀一回头,苏晋便顺手给她戴上花环,用紫薇树枝条做的……没有紫薇花的花环。 她怔愣半晌,呢喃:“阿日哥哥,衍之哥哥,夫君……都是你!” 苏晋扬唇一笑:“嗯。” 原来,这才是他们最初的缘分。 是了,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得苏晋痴念成魔?原是如此! 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皆是因果。 (正文完!) 第80章 番外1 如太医诊断所言, 玄德帝的身体底子被荼毒的厉害,已如强弩之末,最终没撑过一年,便龙玉宾天。 太子周淮岑顺利登基为帝, 封梅贵妃为敬端皇太后, 秦赵两家水涨船高, 一时风头无两。秦家已是公爵之位, 未再加封,倒是让赵元稹接收了近半的平西军, 赵元稹在平西军中本就有威望,由他接收再好不过,既能稳定军心, 又能为日后分化平西军做准备。 明檀托腮叹气:“周淮瑜获罪后,军心浮躁,那些追随周淮瑜的兵将屡屡生事,哥哥要整顿军务,怕是今年又没法回京过年了。” 秦珊珊放下茶盅,捻起帕子拭了拭唇:“说起周淮瑜,少不得提上你堂姐几句, 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她的蠢笨,父母生她时,莫不是忘了给脑子。” 明檀顿了顿, 知道秦珊珊说的何事, 她道:“赵明玉确实挺傻。” 为了周淮瑜不惜追去边关, 后被送回盛京,见周淮瑜被圈禁,竟不惜跟家人闹翻, 非要去皇家行苑侍奉周淮瑜,而周淮瑜的侧妃妾室早就作鸟兽散。 “听说周淮瑜不愿见她,她就死皮赖脸地留在行苑,任劳任怨地伺候周淮瑜的起居生活,可谓闹得满城风雨。”秦珊珊啧啧道,眸子里掠过一抹鄙夷。 明檀捧着茶盅,喝了口茶水:“许是情到深处。” 其实,她还挺佩服赵明玉的勇气。不过两辈子,赵明玉都是真心爱着周淮瑜,只是这辈子没有前世幸运,周淮瑜没有登基称帝,她的宠妃之路也没了。 秦珊珊嗤了一声:“什么情到深处,我看就是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作践自己。” 她秦珊珊再如何爱一个人,也不会卑微至此。 明檀对赵明玉的遭遇没有同情,也没有批判之心,一切都是赵明玉自己的选择。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眯眼笑笑:“别说赵明玉和周淮瑜那些糟心事,说说你吧,这又蹉跎了大半年,你的亲事倒底如何打算的,需不需要我让苏晋去探探周景风的口风?” 秦珊珊上半年又议了两门亲事,结果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成。这次倒被查出来,是周景风暗中搞的鬼,可他破坏了秦珊珊的亲事,又不拿出章程给个说法,着实让人气愤。衍王府和秦国公府闹得不愉快,着实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需要!”秦珊珊用力绞着帕子,眼眶隐约泛起红意,她咬牙切齿道,“就让苏晋转告他,我是一定要嫁人的,如果……如果……他再敢搅了我的亲事,我就绞了头发当姑子。” 周景风委实可恨。 可她也恼自己,在得知自己的亲事是被周景风破坏后,她竟隐约觉得……有些高兴。然而,周景风对此,却没有任何说辞。 这种时候,她就反而有些佩服赵明玉和蒋瑶光,她们都敢于追求一段不被世人看好的感情,赵明玉能在周淮瑜落难后依旧选择追逐着他,蒋瑶光也敢主动纠缠谢凛那个阎罗,甚至大放厥词,要谢凛当她的仪宾,当她的夫君。 可她的性子,让她做不出这等子事。 拧巴地将自己困在一团乱麻中。 她是不可能主动的。这是她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周景风仍旧没有任何态度和表示,她就……她就……彻底斩断心中妄念。 “明檀,珊珊,本县主要成亲啦!” 一道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听出声音主人的愉悦和激动。 眨眼的功夫,蒋瑶光便已至跟前,满面红光,激动不已:“我搞定谢凛了,他说他心悦我,他喜欢我,过几日就上公主府提亲。我要做指挥使夫人了,不,是他要当我的仪宾。” 明檀愣了愣,旋即笑道:“恭喜!” 没想到蒋瑶光真将谢凛拿下了。 虽不知蒋瑶光和谢凛是否如她和苏晋一般幸福,但知道蒋瑶光追谢凛的过程中,少不得做过一些过分过火的事情,而谢凛对她却是极为纵容。 “恭喜。”秦珊珊哼了一句,甩头就走。 蒋瑶光沉浸在喜悦中,没注意到秦珊珊的异样:“诶,珊珊,干什么去?我还没说完呢。” “身子不舒服,我回府歇着。”秦珊珊捂着气闷的胸口,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蒋瑶光得偿所愿,她本该真心祝福,可她心里堵得发慌,再呆下去,指不定冒出什么不好听的酸话。 蒋瑶光狐疑地看向明檀:“她倒底怎么了?” 明檀耸耸肩:“还能为什么事?” 蒋瑶光:“周景风?” 明檀点头。 蒋瑶光对秦珊珊的亲事略有耳闻,她双手叉腰,替秦珊珊打抱不平道:“周景风确实不像话,为人一点都不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吊着人好玩啊,等哪天有空我帮珊珊揍他一顿。” 明檀捧着茶盅,揶揄道:“你怕是打不过人家。”周景风拳脚功夫不弱,蒋瑶光不是对手。 蒋瑶光梗着脖子道:“我偷袭,再不济,我让谢凛上。” 明檀一笑:“那珊珊可得好生感谢你们了。” 周景风对秦珊珊有感情不假,可他向往自由,不愿被婚姻束缚,毁了秦珊珊亲事的同时,又下不了决心把人家娶回家,故而犹豫不决,不过是在权衡自由和秦珊珊哪个更让他难以割舍。 是夜,万籁俱静。 苏晋有应酬未归,明檀吃过晚饭便拿出初稿校正修改。这本食录记分为上下两侧,上册已基本完成,下册陆续收录中,等仔细删改过后,便可拿出去印刷成册,赚不赚钱倒是其次,有没有人阅读也不重要,可当做传家宝留给后代。 一想到后代子嗣的问题,明檀蹙了蹙眉,下笔的动作一顿,转而将笔搁置于笔筒。 她和苏晋成亲快两年,正式圆房也有一年之久,而她还没任何怀孕的迹象。 她知道苏晋一直在喝避子药,这药不仅女子可喝,男子也可喝,只是男子喝药比女子喝对身体的伤害更小。她知道,他是不愿她小小年纪深受孕育之苦,再者她被苏苑难产惊吓到,也没主动提及要孩子之事。 可从苏苑寄往盛京的信件中,苏苑事无巨细地分享小生命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的每一个成长事件,那种孩子带给家庭的感动和喜悦,是一种绝然不同于夫妻间的另一种快乐,不自觉地感染了她,让她不禁心生向往。 明檀呆坐了片刻,让香柳取来记录她小日子的册子,垂眸看了几眼,合起册子,转身去了盥室。 或许,有个孩子就更圆满了。 老天既让她重生弥补前世的遗憾,就没道理让她折在生孩子的事上,盛京名医多如过江之鲫,苏苑只是年纪较大体力不支才会遭遇难产,而她还年轻,身体亦调养的不错,绝不会遇到那般可怕的事。 说服自己后,明檀便不再害怕。 等她洗完澡出来,抬头看见随意搭在屏风上的官袍,问采蜜:“夫君回来了?” 采蜜正在铺床,回道:“是,少夫人洗浴时,大人回的府。大人一身酒气,怕味儿刺到少夫人,便去隔壁盥室洗漱了。” 明檀半阖眸子,没再说话,由着香柳擦拭她未干的头发,又抹上桂花头油,方才挥手让香柳和采蜜退下去。 香柳掩上里间的门时,听见明檀极轻地说了一句:“今日不用熬药了。” 香柳和采蜜一顿,面上俱是一喜。 府上总算要添丁了。 夜色如水,烛光摇曳生辉。 苏晋从盥室出来,明檀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床幔上的穗子,抬眸一见他,那双明眸便溢出清亮的光,起身朝他奔来,连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苏晋只觉怀里一重,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 明檀揪着他的衣襟,微微仰起小脸,眸光盈盈地看着他:“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吧。夫君天人之姿,长得这般俊逸出尘,我的面相也不差,我们生养的孩子定会挑着我们的优点长,一个既像你又像我的孩子,想想就……” 似是说到羞敛处,明檀垂下眸子:“迫不及待?” 苏晋长指搁在明檀腰肢上,嗅着空气中浮动的幽幽清香,五指缓缓收紧,声音低哑:“好。” 话音落下,他低头埋在她颈间,一点点吻着她的芳香,游/离至唇角,吞噬她唇齿间的甜酿。 那股清甜的滋味让他如痴如醉,忘乎所以。 这段时间苏晋忙于田地丈量及粮食税收核定事宜,久疏亲热,今晚又多吃了几杯酒,佳人在怀,难以自持。 没了往日的耐性,掌下力道不禁加大了些,绵薄的布料在他掌下破碎落地,他抱着她辗转倒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明檀轻哼一声,两颊酡红,眼角泛红地看着他,双手双脚紧紧地缠绕着他,,如藤蔓依附着他汲取他给予的一切: “夫君,夫君……呜……夫君……” 除了软绵绵地喊着他名字,再说不出旁的话。 他拢起她散落满铺的乌黑长发,轻柔的触感流泻在指触间,蚀骨的美好让他百般眷念、疯狂,胸腔里被激越的热血填满奔腾不息,他握着她的葇夷,十指交握,深陷被褥之间,荡漾起的旖旎迷眼乱心。 他一遍遍地轻吻着她的眼角:“我在,我在……” 他轻声细语安抚着她,身/下动作却如波涛骇浪汹涌吞噬着她,吃得一点不留。 一夜颠鸾倒凤,许是娇妻太过诱人,许是昨夜吃酒太过,苏晋竟然破天荒头一遭误了早朝的时辰。 他揉着眉心,看着窗外大亮的天光,只得吩咐下人给他递了告病假的条子,又要吩咐婢女将他惯常喝的药端进来,乍然想起明檀想要孩子的事,一顿,又作罢。 一个既像她又像他的孩子,一个连接她和他血脉的孩子,确实值得期待。 明檀惺忪睁眼,竟然难得见苏晋还赖在床上,诧异道:“夫君今日没上朝?” 苏晋点点她的鼻头,含笑道:“谁叫夫人昨夜太过热情?” 明檀面皮薄,想到自己主动勾缠的那股劲儿,晶莹玉透的肌肤顿时染上一层绯色:“夫君也毫不逊色,比起明檀,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晋餍足叹气:“只是对你。” 被窝里的脚趾悄悄地蜷缩起,明檀捏着被角,将自己藏在床褥之间,只余一双晶亮透彻的眼眸四处打转,恍然间似想到了什么,哼唧道: “夫君贪欢睡过了头,照实说便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苏晋眯起狭长的凤眼,探手伸入被窝,轻轻摩挲着她滑腻的肩头,眸底一片幽暗:“饿了吗?” 明檀一边扭动身子躲动他使坏的手,一边摇头:“不、不饿,我要……”起床? “再要一回?”苏晋接过话头,眼里眉梢皆是促狭坏笑。 “不……不是……”明檀瑟缩了一下,苏晋却俯身将她压住,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真的确定要孩子?” 他知道她对生孩子一事有了阴影,别说是明檀,就是他自己都心生惧意。 早前,是怜惜她年纪小,后头则是害怕。是以,他从未提及孩子的事,一直主动避孕。 明檀一怔,郑重道:“确定。” 苏晋:“不害怕?” 人都是贪心的。 原本以为苏晋有疾,她只愿陪在他身侧即可,可得知他身体完好无虞,她不仅想要夫妻之情,也想要儿孙绕膝的幸福。虽因苏苑难产之事有所退缩,但不足以让她彻底放弃,每每听到苏苑说起孩子如何如何可爱,她的夫君如何如何喜爱疼宠孩子,或是每每赴宴时看见别人家憨态可掬的孩子,要孩子的愿望便越来越强,直至战胜恐惧。 她知道,其实苏晋也喜欢孩子。她看见过,他逗弄别家小孩的模样。 只要怀孕期间多注意些,勤加问诊,必能一切顺遂。 明檀直视着苏晋的眼睛,掷地有声道:“有什么可害怕的?生孩子可是女子必备的技能,不是我生,难不成还要夫君生?” 苏晋轻敲她的额头:“胡搅蛮缠!” 随即,面色一凝:“如果我能生的话,自是最好。” 明檀歪头,笑得揶揄:“那便请夫君给明檀生一个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的孩子。” 苏晋低头,重重地堵住她的唇:“为夫会把该尽的力尽了。” 又是一通胡缠,待偃旗息鼓之后,两人慢腾腾地起床,已是将近午时,索性早膳和午膳一道用了。 明檀嘤咛大半晚上又连着晨起这一茬,嗓子又干又哑,没吃什么油腻的荤物,可劲儿挑着汤水润嗓子。 她嗔怒地瞪了一眼苏晋,忍不住腹诽,这厮精力怎么越来越旺盛,不是说年过三十的男子那方面会逐年减弱吗? 苏晋慢条斯理地抬眸,略她一眼:“想什么呢?” 明檀眨眨眼,让香柳又给她盛了碗汤,她用银勺慢慢搅着碗里的汤汤水水,说:“想起珊珊的事,夫君今日既然有空的话,不妨邀周景风一叙,帮珊珊转告几句话……” 苏晋拧眉,放下箸筷道:“没当红娘的兴趣。” 明檀:“……谁让你当红娘了,就帮着珊珊传几句话,要不我去同周景风说,非要他给个说法不可。” 苏晋道:“什么话?” 明檀便将秦珊珊昨日的话说了,苏晋听过后,便道:“逼一逼也好,至少逼个态度出来。” 秦珊珊自然不可能真的当尼姑,无非是激将法,希望以此逼周景风表态。 如果周景风愿意成亲,秦珊珊自是敢嫁。可他连个态度都没有,秦珊珊如何敢赌上一生?不过是给她和周景风的最后一个机会。 哪知道周景风听过后,沉默良久,扇子被他从左手捯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左手,来回捯饬了数遍,依旧没说话。 苏晋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既然说服不了自己,贪恋自由不被束缚的生活,不如就此放手,真要将人家姑娘逼到出家为尼,你这辈子良心能安?” 周景风皱眉:“你让我放弃?” 苏晋斜睨了他一眼,唇角讥诮:“难不成你要娶?” “娶……娶……”周景风倒腾扇子的动作不自觉停下来,嘴唇咀蠕半晌,仍旧说不出要娶秦珊珊的话。 苏晋转了转杯子,说:“秦家这回请了太后娘娘出面说亲,胜算极大,若是你再从中作梗,便是衍王府故意同太后和皇上作对,你……” “好自为之!” 苏晋拍了拍周景风的肩膀,起身便要离开。 周景风却豁地起身:“成亲当真有那般好?” 苏晋眉心一凝,语气蓦然重了几分:“秦珊珊是秦家嫡女,不是楚馆歌妓,可以同你谈情说爱而不求名分。时下男子三妻四妾,眠花宿柳实属正常,如你能放下,就莫要做出毁人亲事这种不体面的事,如你放不下,不甘她嫁于他人为妇,就拿出昂扬男儿的担当,三媒六聘,明谋正娶,自此歇了外面的心思,歌坊楚馆就不必再踏足,红颜知己一应遣散。你也知道明檀和秦珊珊的关系,日后我可不想为了后宅这点子破事疲于奔命,当说客。” 周景风虽不像狎妓的嫖客那般过分,真正留宿的次数颇少,可时常喝个小酒非得美人作陪,听着小曲也要美人按个肩什么的。以秦珊珊那种小性子,定不能容忍夫君同别的女人眉来眼去。 苏晋说话毫不留情,直指周景风那点子见不得光的隐秘阴暗心思,周景风徒然歪倒在椅上,扇子掉落在地上犹自不觉。 周景风知道秦珊珊必定要嫁人成亲,才会百般纠结,放不下,割舍不掉,也知道秦珊珊的心比针尖还小,如果他成亲后还是往日的做派,必定家宅不宁,秦珊珊肯定也会伤心难过,会管他,会要求他这样做那样做。 周景风颓然道:“我再想想。” “别想了。”苏晋说,“能让你如此纠结的感情,必定是情意未到深处,放过秦珊珊,也放过自己。自此,你的生活仍是万紫千红!” 说完,苏晋甩甩袖子便走了。 在他看来,如果周景风不是他好友,他都想给他两嘴巴子。 拿不起放不下,哪儿有半点男子气概? 周景风一口接着一口喝闷酒,隔日去了一趟郊外的尼姑奄,也不知是顿悟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周景风竟突然想通了,在梅太后给秦珊珊说亲前,高调地到秦家提亲,秦家自然不乐意,几番拉锯掰扯之下,两家竟说拢了,最终定下两人的亲事。 “真成了?” 听闻两家亲事落定,明檀心底说不出的怅然。秦珊珊必是主动点头同意的,可周景风真的宜家宜室吗? 苏晋站在旁侧,手执墨石:“嗯。既然周景风下定决心娶亲,自然会一改之前的做派。” 明檀提笔落下一字,扭头望向旁边替她研墨的苏晋:“但愿如此。” 一般都是妻子为夫君调香弄墨,让苏晋这个大首辅为她侍墨,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苏晋长身玉立,清风朗月之姿,一手拢着宽袖,一手研磨。简单的动作由他做出,却是极为赏心悦目,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一派矜贵优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混杂着清幽的冷香,是苏晋身上的冷香,两相交织成世间最醉人的迷/药。 明檀忽的一阵反胃,撂下笔,赶忙捂住嘴。 苏晋丢下墨石,扶住她轻颤的身子:“怎么了?” “想……吐。” 话音未落,明檀哇的一声,抑制不住吐了出来,吓得苏晋谴人连夜请太医。 太医诊过脉后,才知是一桩喜事。 “恭喜大人,首辅夫人是有喜了。” 自此,明檀开启了漫长而短暂的怀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