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是一个女汉纸穿越到架空朝代,白手起家,在没有现代高科技以及天花乱坠的营销方式的情况下,成立自己的大型护肤品企业从而富甲天下的故事(能不能富甲天下胖冬瓜还未完全确认)。 广告语:纯天然,无污染,给与你肌肤最细致的呵护,也是我的生财之道~ 本文双穿,详情如下: 李晓香:这里虽然没有冰箱彩电洗衣机,但我一定会成为富婆的! 楚溪:嫁给我,你就是富婆了。 李晓香:为啥? 楚溪:因为我是富豪啊。 李晓香:富二代、二世祖、以及花花公子统统给老子滚蛋! 楚溪:不然你娶我吧? 李晓香:孽障!我都穿越到这儿了,你怎的还阴魂不散!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业界精英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晓香(李蕴),楚溪 ┃ 配角:江婶,王氏,李宿宸,李明义,虎妞等 ┃ 其它:香脂,花露 【编辑评价】 穿越到穷教书先生家,李晓香以前世的美容配方缔造古代商业传奇。只是作为一个成功女人背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步步为营、深思熟虑、腹黑又阴魂不散的.......男神?虽是古代制香题材,却融入许多现代护肤元素,代入感强。摆脱豪门富户的后院之争,以女性奋斗为主线,积极向上传递正能量。男、女主角双穿。女主反映现代女性渴望社会认同的心声,而男主正是现代成功女性的理想对象:得意时锦上添花,失意时雪中送炭。 ==================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 ☆、桂花面脂 李晓香安静地坐在油灯下,看着她的娘亲王氏正仔仔细细地在红色的喜帕上绣着鸳鸯。 "一转眼的,贞娘就长这么大了。我去给她量身形的时候,瞧她那水灵灵的模样,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桌子的另一面,是李晓香正在看书的父亲李明义。 他微微点了点头,倒没有王氏那么多的不舍与感慨,"女儿家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贞娘的母亲过世得早,老孟一个人将她拉扯大着实不易。大家乡里乡亲的,能帮上多少忙就尽量帮,私底下贴补一些也得让贞娘嫁得体面。" "是啊,本还担心贞娘早年丧母,怕她爹什么都不懂。孩子年岁熬到了,若是不把她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我们这些外人又不好去说道。这下好了,贞娘要嫁给邻村宋家。我见过宋家的孩子,读书识礼,今年刚考上了秀才。" "人家贞娘能嫁个好人家,靠的是一手好绣工。" 李明义这句话里若有所指,油灯下的李晓香有些坐不住了。 她撇了撇嘴,起身朝屋外一瘸一拐地跳了出去。 "晓香,屋外蚊子多!你上哪里去?" "屋子里憋闷,上槐树下坐坐!" 待到李晓香出了门,王氏有些怨怼地望向李明义,"好端端地又提起绣工做什么?她摔伤了腿,这几天别闷着呢……" "我这是给她提个醒。纺布、绣花她样样不行。她都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了,整日里还跟个野丫头一般。你啊,就是太宠着她了,由着她胡来!不然她怎么能摔伤了腿?" 王氏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李晓香靠着老槐树坐下,就着天空中零零碎碎的星光,看着自己被绣花针扎红的手指。 一、二、三、四、五! 我勒个去,连小手指都没幸免于难! 她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会穿来这个地方。没空调、没电扇、没电脑、没微博,女人成天憋在屋子里,敢情除了纺布、绣花就没有什么其他高大上的生活内容了。 从前的她,虽然经历了十年寒窗却在高考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得胜,被某个重点大学录取。她是父母眼中的骄傲,所有人都相信她会有个明亮的未来。 她的心中雀跃无比,原因只有两个。 第一,她终于和暗恋三年某位男神不但同校而且同系,心中歪歪了不少校园情侣的画面,正等着实现。 第二,她终于可以摆脱从小学到高中整整十年的老冤家,不对,是孽障!至于这家伙的恶行,李晓香当真不想再回忆一遍,而且若不是这孽障,自己也不至于被跌落的吊灯砸中,稀里糊涂就来到这个世界。 这里生活水平让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忍住一头撞南墙说不定就穿回去的冲动。而真正让她心情跌落谷底的,是她的名字——李晓香。 神啊,还能更接地气吗? 她已经脑补了无数次自己年老之后的辛酸生活——围着一口锅熬着辣椒酱。 村头村尾的喊她"阿香婆"。 按照她这辈子的亲爹李明义的话说,不想变成阿香婆,就得好好学女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女红越是精通,前来提亲说媒的就越多,这样才能选一个好人家。 简而言之就是:女红好=嫁得好。 虽然李晓香至今未弄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这个命题压根经不起推敲嘛! 数理化小综合没要了她的命,绣花织布却真的让她神经衰弱了。 于是前两天,当她左手的最后一根手指也被绣花针扎着骨头的时候,她索性不干了。 连着绣了七天花,她觉得自己不但看东西重影儿,连腰间椎盘突出都犯了!如此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活动,她李晓香才不自虐呢! 于是她跑了出去,带上隔壁老秦家的虎妞到村口抓蛐蛐儿,和村里其他孩子们斗蛐蛐而斗了个底翻天! 李晓香对此很满意,这才是十二岁孩子该干的事儿不是? 但李晓香万万没想到,李明义火了!从屋子里抽出藤条就要揍她。 李晓香傻了,她上辈子父母都是大型化妆品公司的技术高管人员,有知识有文化,从来只说道理不动手。李明义抄着藤条的画面完全在她预想之外。 他不是个教书先生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王氏就要去拦,可惜只拽住了李明义的衣摆。 李晓香知道若真被藤条抽中了,只怕自己连马桶都坐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本事,三两下就爬上了家门前的老槐树! 果然狗急了也跳墙呢!呸!呸!呸!什么狗不狗的……这是肾上腺激素分泌的结果!完全符合自然规律! 李明义举着藤条站在树下气得发抖。 他生气的理由不外乎他们李家乃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孩子都是有高级趣味的!比如年长李晓香三岁的兄长李宿宸,饱读诗书,是清水乡有名的少年才子。 可李晓香呢,放着绣花这样有审美的事情不做,跑去和别人撸着袖口、叉着腰、架着脚斗蛐蛐?成何体统! 其实就是没有体统! 李晓香扒在树上,李明义越是要打她,她就可这劲儿的越爬越高。 别以为它是老槐树就枝繁叶茂树干能比脖子粗,它生长的土壤贫瘠,枝叶凋零,特别是连刮了几天的风,这棵槐树尽显苍凉,不愧是"老"槐树。 所以,它老人家哪里经得起李晓香的折腾! 王氏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女儿再怎么样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李晓香在树上,低着头,看着她爹娘完全不同的两样表情。一个担惊受怕,一个气到脸红脖子粗。 王氏一身灰布罗衫,袖子与裙摆上有几块补丁,但全身上下一尘不染,很是干净。发髻盘在脑后,只别了一支简单的木簪,额前的碎发被蓝色的头巾包着,仰面时李晓香能看清楚这个女人清雅的五官。 王氏也算出身书香门第,她的父亲是个秀才,而她父亲的父亲也是个秀才,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王氏的父亲还有祖父参加了大半辈子的科考,最后的结果仍旧十分惨淡,他们究极一生都没有中举,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根本没有谋生的生计,却总是以文人自居,少不了几分酸腐味道,王氏从祖父到父辈的寒苦可想而知。 提起李晓香的爹,她更加感慨。 王氏经历了父辈、祖辈甚至于祖辈的祖辈前仆后继之后,还是嫁给了一个秀才…… 当然李晓香要在这里声明一下,自己当年高考虽然也是千军万马,但惨烈程度真比不上这里的科举。 高考你考不上一本还有二本,考不上二本还有三本,考不上三本还有大专……考不上大专那就进社会找份事儿做吧。总而言之,不愁没得升级。 人生跌宕起伏总有高考之外的大怪、小怪可以打,何必留恋一高考? 李晓香的爹李明义,也是个秀才。没错,还是个连续考了十年仍旧落榜的秀才!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李晓香的爹没就此闲在家里等着娘子磨豆腐,而是做起了教书先生。这里是都城,达官显贵的子弟数不胜数,但一个都不是李明义的学生。只有寻常百姓希望儿孙识得一些文墨的才会将孩子送到他这里来。李明义不论学生的出身,教得细致入微,若是学生遇到什么难题,他就是熬上几天几夜查阅古往今来的典籍也要解决这难题。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李晓香能隐隐猜到李明义的心思,他只希望这群孩子中能飞出个金凤凰,中个举人甚至登堂拜相弥补他这一生的遗憾。 眼看着李晓香胳膊酸疼就快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青衣少年信步来到树下,一双朗目暗含笑意,宛如溪水潺流而过。 "晓香这闹的是哪一出?竟然上树了。为兄都不知你有这般本事。" 少年的声音十分动听,令人联想到宫廷器乐,沁人心脾之余总有一股思绪被撩动。 这便是李晓香的兄长李宿宸,年纪不过十五,但是在晓香看来却是秀色可餐的美男子。 现在还有些青涩,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少有的儒雅气质。 不消多说,过个三、五年,必然引得都城中的年轻女子们心绪动摇。可惜了,怎就是她李晓香的亲兄长了,完全断了肖想。最重要的是,有如此俊朗的兄长,李晓香每每打盆水给自己照照,只觉得五官平平,让人过目既忘。 李明义咆哮着将李晓香不学女红却跑出去斗蛐蛐的事儿吼了出来。老实说,李晓香真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的。 李宿宸抬起头来,淡淡地说:"爹,斗个蛐蛐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就是成日憋在屋子里绣花,让她更想出去野了。若是放着她不管了,她指不定觉着无趣,反倒乖乖回来绣花了。" 李晓香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哪里是她哥呀,简直就是她亲爹! 李宿宸眯起眼睛,他唇角那一点凹陷仿佛坠入湖水中的石子无心撞出的波纹。 儿子的话永远受用,李明义高举着的藤条终于垂了下来。 王氏赶紧劝说道:"晓香!快下来!" 李晓香撇了撇嘴,当她脑子不好使呢?天知道李明义放下藤条是不是做个样子而已。 她若真现在下来了,还不给她爹抽成麻花? 但是她抱着的树干已经发出了吱呀声,只怕再撑不了多久了。 怎么办呀,就这么下去要挨打,再熬下去只怕就要摔得断腿断脚…… 就在这个时候,站立在不远处淡定到让李晓香眼睛疼的李宿宸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愧是她的亲哥啊! 就在李宿宸走到树下的时候,李晓香松开手哗啦一下跌了下来。 我的亲哥——你可得接住我呀! 李晓香松手的瞬间,气到天灵盖儿都要掀起来的李明义举着藤条傻了,倒是王氏喊了出来:"晓香——" 李晓香不偏不倚,砸进了李宿宸的怀里。就在李晓香吐出一口气时,事实证明这位兄长大人并不可靠。李宿宸胳膊一颤,李晓香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硬生生砸在了沙土地上。 方才吓得七魂丢了六魄的王氏赶紧冲了上去,"晓香!晓香你没事吧!" 李晓香的脚踝疼得厉害,方才手撑着地面的时候也被砂砾划伤了掌心,现在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倒是李明义反应了过来,举着藤条冲上来,"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爹娘!" 看着老爹脸涨到快裂开的模样,李晓香在心中大叫"不好"! "疼死了——救命呀娘!我的脚踝疼死了!"李晓香按着自己的脚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就连肩膀也跟着发颤。 王氏心软,不说二话挡在了李晓香的身前,"你要是再打她,就把我打死吧!" 李明义肩膀紧了紧,藤条在半空中僵了僵,最后还是垂了下来,"慈母多败儿啊!" 李晓香见他转身行回屋中,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王氏和李宿宸这才架着李晓香往回走。一边走,李晓香一边愤愤地瞅着李宿宸。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接住李晓香的时候稳稳当当,她能感受到李宿宸的力道,是他故意松了手,李晓香才跌了下去。 回到屋中,王氏解开李晓香的布袜,这才发觉她的脚踝肿得跟大包似得。王氏取了药酒正打算给李晓香推拿,就见着她大叫了起来。 "哎哟,我的娘呀——疼死了——" 李宿宸慢悠悠晃到她们跟前,低下头,"啊,还真肿起来了呢,爹。" 李晓香恶狠狠瞪向他,什么叫做"还真肿起来了"?难道不是你把我扔地上的吗? 一直冷着脸阴云密布的李明义哼了哼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从那一日起,李晓香因为摔伤脚踝得到了免死金牌。她就是成日坐在床上编草蚂蚱,李明义也懒得说她什么了。 她不想学什么女红,她也不想仰着脖子待字闺中等着哪户人家像是挑选萝卜白菜一样挑剔她的八字,更不想出嫁从夫伺候公婆。 她想要的很简单,得逍遥时且逍遥,明日忧来明日愁。可惜,这里已经不是她从前生活的世界了。 但是那天晚上,李明义语重心长说的一段话,却落在了李晓香的心头。 "晓香,这世上很多东西,不是你不喜欢不乐意就能不去做的。它不是王法,古来圣贤书里没将它当做道理,可世人就认它。你当如何是好?" 所以她知道,自己必得有一技之长。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她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的出路。 第二日清晨,李晓香还在榻上翻着肚皮呼呼呢,孟家的贞娘来到了李家,还拎着一篮子的鸡蛋。 李晓香被她们说话的声音给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随手撸了撸头发,推开门出了屋。 老实说,李晓香对贞娘很有好感。 弯弯的柳眉,小巧的鼻头,巴掌大的瓜子脸,不知道多叫人羡慕。再加上说话时轻声细语的调子,任谁见了都会对她心生怜惜。 "哟,晓香妹妹醒了?是姐姐说话吵着你了罢?" 李晓香赶紧摇了摇头。 王氏笑道:"这丫头是舍不得你!成日里睡懒觉,反倒听见你的声音就起来了。等日后你嫁去宋家,她见着你面的机会就少了。你们好好聊聊。我去整一整嫁衣的袖口,一会儿就拿出来给你试试。" "谢谢姨娘了!这些鸡蛋是爹嘱咐我给姨娘送来的。姨娘为了替贞娘准备嫁衣劳累了半月有余……" "这个你收回去。我不是收了你们家的制衣工钱吗?怎么还能收你的鸡蛋呢?" "姨娘,爹都跟我说了。缝制一件嫁衣少说也得五十文的工钱,您才收了二十文钱。贞娘知道您是心疼贞娘,贞娘也心疼姨娘你。所以鸡蛋你还是收下吧。日后贞娘嫁去宋家,就不能照料爹爹了。贞娘在这里请姨娘替我……" 说着说着,贞娘的眼睛已经红了,再说下去只怕眼泪就要落下来。 王氏点了点头,将鸡蛋收下。 两人又闲话家常了几句,王氏便入内继续缝嫁衣。 李晓香看着贞娘,发觉她脸上似乎没有上一回见到她时水润细腻了,额头上有些泛油,脸颊上似乎也有些小颗粒。 "贞娘姐姐的气色好似没从前好了。是忧心你爹在你走后无人照料吗?" 贞娘摸了摸脸颊,笑道:"看晓香你平时大大咧咧,没想到也有细致入微的时候。我是担心我爹,但我也知道清水乡的邻里们会照顾好他。其实我真正担心的反倒是我出嫁那日,脸上……是不是能好些。" 李晓香左看右看,皱起了眉头道:"姐姐,这几日你是不是用了什么以前没用过的东西?" 贞娘的肤质属于天生的中性肌肤,毛孔小不说,还十分白净。 "啊……有是有……" "是什么?" 贞娘取出一只小陶罐,缓缓打开,用十分珍惜的语气道:"这是我表姐那日来看望我时,带给我的桂花面脂。" 面脂? 李晓香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女子所用的面脂,不觉充满好奇。 她小心翼翼地将小罐子打开,里边儿快见底的地方是一层乳白色略略泛黄的东西。 "这就是面脂?" 李晓香能闻到些许香味,细细琢磨着,好似是桂花香味。只是搁置的时间久了,味道散得不剩多少了。 "嗯。听表姐说,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都会抹一点面脂。抹了之后脸上水润光滑,特别是冬季,不易起皮。" 李晓香无奈地看了贞娘一眼。 姐姐,你天生的好肤质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 我的乖乖啊,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已经过期了啊!而且明摆着是被人用剩下的。 李晓香也不想坏心眼地揣测贞娘的表姐该不是故意拿快变质的面脂送给她,要她出嫁的时候难看。对方应当也是好心,只是大家都不是有钱人,见贞娘要出嫁了就将自己用剩的面脂留下。只是没想到这面脂不适合贞娘。 李晓香按了按额头,指尖沾了一点所谓的"面脂",放到鼻间闻了闻。 除了已经褪去的桂花香味之外,还有一点芝麻的味道。李晓香将香脂在手背上划开,有些粘稠,油分居多。 忍不住回忆起前世所学,她曾经在母亲的书柜里看到过一本关于植物香味提取的书。在古代,没有复杂的蒸馏设备和压榨技术,香料的制作多使用油吸法。如果李晓香没有猜错,这罐桂花面脂的做法应该是使用芝麻油吸取了桂花香味之后,再添加少许其他乳油之后封罐保存。 李晓香眯起眼睛,还能看见面脂中没有被完全过滤掉的桂花碎末。虽然不懂香脂具体的制作工艺,但虎妞带来的这一罐绝非上品。当然,以他们这种只是温饱略为有余的阶层,女儿家能有罐这样的香脂已十分不易。 "贞娘姐姐,你可不能再用这罐面脂了。" "怎么了?"贞娘担心地问。 "应当是腐坏了。" "面脂也会腐坏?"贞娘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晓香无法向她解释护肤品保质期的问题,只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释。 "贞娘姐姐,你吃过桂花糖吗?" "自然吃过。"贞娘点了点头。 "桂花糖放久了,可会坏?" "当然会。" "这罐面脂中也有桂花。就如同桂花糖一般,自然也会腐坏。姐姐如何还能将它搽在脸上?" 贞娘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的脸已经这副模样,如何是好?" "姐姐,面脂自然是不能用了。每日需将脸洁净,将青瓜切成薄片敷于面部,过几天应该就能好了。" ☆、厚叶菜=芦荟? 李晓香并没有告诉她,芝麻香油含有芝麻酚,能抗氧化并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细菌,所以这罐东西还真没那么容易坏,但李晓香真不想把芝麻香油往脸上糊。 在李晓香看来,芝麻油更适合用作头油而非面脂。 芝麻油确实有保湿的作用。但这罐面脂中除了芝麻油之外,还添入了乳油。芝麻油本是不饱和油,与肌肤尚有亲和力。但乳油可就不一样了,它属于动物油,分子较大容易堵塞毛孔。这罐面脂适合冬季使用,而非晚春气候温暖湿润之时。 前一世,李晓香闲着没事就会去翻看母亲那一书柜关于护肤品制作的书籍。这一世,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好记性点赞。 贞娘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清洁面部以及补水,她自己的肌肤底子好,恢复起来应当很快。 这只是最基础的护肤而已。 等等,护肤? 这里虽然没有高端的科技设备和提纯技术,但有的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花草。她可以为贞娘制出适合她的护肤品! 李晓香的年纪毕竟不大,但是方才说的话倒是十分有道理,再加上她的父亲是见多识广的李明义,贞娘自然信了李晓香。 只是此时的李晓香撑着下巴皱着眉头不知又在想些什么了。 "晓香?晓香你怎么了?"贞娘好笑地捏了捏李晓香的鼻子。 李晓香这才回过身来,十分认真地问她:"贞娘姐姐很想有一罐自己的面脂吗?" "那是当然。哪个女子不爱美?" "好。"李晓香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去了灶房。 前几日摔伤的脚踝今日已经消肿,只有走路的时候才能感到些微的疼痛。 她将王氏留在灶房中的厚叶菜找了出来,取了一片看起来仍旧新鲜的,以小刀挑开口子,割取出厚叶中的凝块,又舀了水冲洗了一番,回到桌边。 贞娘好奇地问:"晓香,这取了厚叶菜的叶瓤来做什么?" "这可是好东西呢。" 说完,李晓香绕到贞娘的身后,将厚叶菜抹在了她的耳后。清凉的略粘稠的汁液给贞娘耳后的肌肤一种十分舒心的感觉。 "你这是做什么呢?"贞娘好笑地问。 "看姐姐你与厚叶菜是否相冲。如果不相冲的话,我就用它给你做些面脂。保管比什么桂花面脂好用。" "那就有劳妹妹了。"贞娘被李晓香人小鬼大的模样逗乐了。 她并不认为李晓香懂得如何制作面脂。要知道一小罐面脂在都城里最少也得十文钱,若李晓香这般年纪的小丫头都懂得如何制取面脂了,都城里卖香脂香膏的还不早就没生意做了。 李晓香知道贞娘只当自己小孩,但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如果单说"厚叶菜"这俗名儿,李晓香是绝对要把它和甜菜、蕨菜、牛舌草归位一类的。直到某一天李晓香她娘端上来一道凉拌厚叶菜,李晓香顿然呆了,这哪是什么菜啊? 明明就是芦荟好不好! "芦荟"多么洋气一名儿,怎么就成厚叶菜了? 当时李宿宸见她不动筷子,对她进行了科普。 厚叶菜是附近乡里的叫法,这种菜可以入药,医典中名曰象胆,有清热凉肝,泻下通便的功效。 所以体寒者不可食用。那几天李晓香正好嗯嗯不出来,王氏做了道凉拌芦荟,为她通一通。 李晓香不由得感叹,芦荟啊芦荟,可是效果最好最为普遍的美容圣品呀! 今日,李晓香正好试着用芦荟,啊不……厚叶菜,给贞娘做一罐芦荟凝脂。 虽然芦荟的补水美容效果即便在现代也难以找到其它足以超越它的原料,但就像青霉素一样,总有人对它过敏。所以李晓香才会切下一小块芦荟抹在她的耳后,如果她过敏了,李晓香就不得不放弃芦荟了。 半刻之后,王氏将缝制好的喜服抱了出来,替贞娘穿上,做下些修改的标记。 两人约定三日之后,贞娘就可以来取走喜服了。 临走之前,李晓香看了看贞娘的耳后。涂抹过芦荟汁的地方仍旧完好,没有任何红疹瘙痒。 李晓香抿起唇角目送贞娘离开。 也许贞娘并不认为李晓香能为她制出面脂来,但李晓香却觉得除了绣花纺布之外,她终于找到点有趣事儿了。 第二日,李晓香醒过来时,李宿宸已经跟着李明义去了学舍。而村头老陈家的儿媳妇刚生完孩子正在坐月子,老两口要照顾媳妇,儿子又不在家中,只得请了王氏去帮忙照顾月子里的孩子。 就这样,屋子里只剩下李晓香一个人。王氏怕女儿寂寞,自从女儿上次从屋顶上落下来,昏睡了几日醒来之后,文静的性子丢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都好动了起来。王氏还真担心李晓香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分,再摔着了可不得了,于是嘱咐了老秦家的虎妞陪着李晓香。 李晓香正无聊着呢,就看着虎妞推开屋门将脑袋探进来。 虎妞比李晓香小上半岁,她父亲常年在田地里务农,生得高壮,而她娘也是照料庄稼的好把式。虎妞的身形随了她爹娘,比李晓香要高出半个头。 "喂,晓香,听说你摔着了。" 虎妞的爹娘不似李明义与王氏讲究,她身上的衣服灰沉沉的,看着十分陈旧,就连头发也就扎成两个扁圆的发髻,几根发丝儿还跳脱出来摇摇晃晃。 "是呀。"李晓香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伤着脚了,哪儿都去不了,没意思呢!" 其实早就快好了,只是李晓香故意在虎妞面前装可怜罢了。 虎妞的余光瞥见桌子上的陶罐,立马就掀开了盖子,当她发觉不是想象中的芝麻糖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这是什么啊?" 李晓香探过头来笑道:"桂花面脂啊!你没见过吗?听说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都往脸上抹这个! "真的?我试试!" 说完,虎妞就用手指沾了一大片往脸上按,李晓香赶紧抓住了她的手。 "喂!这面脂已经坏了!不能往脸上搽了!" 虎妞愣了愣,心想李晓香诳她,生气地说:"骗人!你就是小气不想让我搽!" "我诳你?你没瞅见这罐面脂都见底儿了吗!放的时间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坏?要不你拿走随便抹,到时候长了小红疙瘩又痒又疼的别来找我。" "也是……还是别抹了……"虎妞悻悻然将罐子推远了,别看这丫头还小,家里也鲜少为她打扮,但还是极爱漂亮的,有时候往田埂上转悠一圈回来,就看见她戴了满头小黄花。每次被李晓香见着了,她就憋笑憋得厉害。所以虎妞不会冒着脸上长疙瘩的危险擦这罐芝麻油。 "我们可以自己做。" 李晓香见她一脸失落,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脚踝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走路还是有些疼。 如果要做面脂,体力活还是得虎妞来做。 这丫头一听,眼睛顿然亮了起来,"你会制面脂?" 李晓香哑然。 前世,她母亲是大型化妆品公司的研究主管,专门研究更新护肤品配方。 家里书柜上摆了一大排关于护肤品制作以及植物精油提取的书籍,自己也曾用过学校实验室里的器具小试牛刀。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李晓香现在待着的这个世界,没有蒸馏瓶没有导管没有过滤设备,电冰箱和抗菌剂更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还制香?制个毛线呀!还不如去磨芝麻油呢! 只是第一次她的小伙伴对她露出这样崇拜的表情,若是令她失望了,李晓香在虎妞心中的地位必然一落千丈。再加上她不是想好了要给贞娘做一罐面脂吗? 当然,李晓香的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和打算。 李晓香开口说:"喂,我说虎妞,你娘前两天从山上带回来的厚叶菜还有吗?" "有啊!多着呢!"虎妞使劲儿的点头。 "你去取一点来,不用太多了!对了,上回见你娘蒸窝窝的时候,窝窝下面搁了纱,把那纱也带上!" "成!"虎妞兴奋了起来,尽管她压根儿不知道李晓香要做什么。 "再带点儿芝麻油,不用太多!" 李晓香并不打算加入太多芝麻油。她们要制作的面脂,最具功效性的原料是芦荟,芝麻油只是帮助保存芦荟汁的辅料。加得若是多了,只怕贞娘用了脸上又要长疙瘩了。 "记着了!"虎妞推开房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李晓香吭哧吭哧从榻上下来,单腿跳到了桌边,拿了她爹一个茶杯看了看。这茶杯是烧陶而成,底儿还挺厚,折腾起来应该不会碎。 过了不到半刻,虎妞就带着李晓香嘱咐的东西进了屋。她先将厚叶菜送到了桌上。 "你要我带的东西都齐发了!你打算怎么个弄法?"虎妞的声音将李晓香的思维扯了回来。 "别着急啊,我先看看你带来的东西。" 虎妞还算聪明,捡了片新鲜的芦荟叶子,手指按下去,汁液饱满,李晓香有些不放心,仔细地闻了闻,确实是芦荟的香气。也许是没有接触过污染自然生长的关系,气味更加沁人。至于芝麻香油,这也是李晓香不得已的选择。 她偏爱甜杏仁油,甜杏仁油的香味更加清新,油质也细腻许多,只是她和虎妞家都是小户人家,哪里会备什么甜杏仁油,而且在这里有没有人用甜杏仁做油料都是问题。 李晓香又看了看虎妞带来的纱布,本来还担心纱布上会沾有窝窝头的残渣,但很明显虎妞的娘虽然是农妇,做事却十分认真。将纱布对着窗口,日光穿行而过,纱布间的漏眼儿清晰可见,没有任何黏腻感,倒是省了李晓香一番清洗的功夫。 "怎么样?怎么样?"虎妞已经急不可待了。 李晓香扬了扬下巴,"你去灶上,取一把小刀来,还有擀面杖。" 虎妞风风火火地跑去了。说实在,这种指挥人的优越感,李晓香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擀面杖和小刀被取来了。 "把这片厚叶菜也洗一洗,力气别太大,千万别把里面的汁水也给挤出来了。" "知道了!" 终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虎妞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晓香的动作。 李晓香先是沿着厚叶菜的边缘划开,刀尖向里伸展,掀起了一片叶皮,露出了绿莹莹半透明的叶肉。李晓香不得不感慨,前世她也做过不少次芦荟胶,每次买来的芦荟都不及这一次见到的新鲜,就连刀尖滑下去感受到叶肉的质地也是十分有弹性的。果然纯天然无污染呀!李晓香忽然对自己将要做出来东西的效果信心提升! "晓香,你手真巧,要我可做不到把皮儿切这么薄!" 将纱布垫在洗净的茶杯中,然后把叶肉剔出来,放在纱布里。当茶杯装了半满的叶肉之后,李晓香将纱布微微抬起,打了个结,把所叶肉都包在了里面。然后抬起擀面杖,对着那包叶肉,使劲儿倒杵。不少粘稠的芦荟液就这样通过纱布的孔隙流到了茶杯中。李晓香拎着纱布,看着呈半胶状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她知道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 前一世,她用的是学校实验室里的滤纸,架在广口瓶上,自己翻一本书,坐上一两个小时,悠闲得很,而现在,她得用胳膊拎着,时不时还得打开纱布拨弄拨弄,让芦荟液流得快一些。还好李晓香没有想做更多,因为在没有抗菌剂的情况下她不确定能保存多久。 而虎妞已经打起瞌睡了。 忽然想到了什么,李晓香拍了拍虎妞,"还记得你家后边儿长的龙舌吗?" 提起龙舌,虎妞的肩膀抖了抖,"记……记得……" 所谓的龙舌,就是仙人掌。在李晓香的审美里,仙人掌的美型度是远不及芦荟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仙人掌就得了"龙舌"这么个雅名儿,芦荟和它一比较,"厚叶菜"什么的……都该哭了。 前几天虎妞跌了一跤,手掌正好拍在仙人掌,啊不,是龙舌的小刺儿上,李晓香正磨着她娘偷懒不想学绣花呢,被虎妞凄厉的哭声一震,手指差点儿被绣花针扎通了。 "你去取一点儿来。" "你……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都是刺,我怎么给你取呀!" "不是让你整个把它弄来,上回它扎伤了你,你就一点不想报仇雪恨?" "怎么报仇?"虎妞歪着脸问。 李晓香将小刀递给虎妞,"你听好了啊。你先带点儿水,浇在龙舌上,把灰土都冲下来,然后用这匕首把它破开,把里面的瓤取来。" "哦——这样呀!"虎妞一听李晓香只是要里面的东西,总算放下心来,"成,你等等!" 虎妞走了,李晓香仍然拎着纱布,她有点儿没耐心地从上到下收紧纱布,芦荟液的滴落速度是快了几分,但眼看着里面的肉也要给挤出来了,李晓香只能住手,捶了捶肩膀,老老实实地等着。 好不容易杯底有了一层薄薄的芦荟液,李晓香终于可以呼出一口气来。晃了晃杯子,芦荟液缓慢地流动,李晓香对它的粘稠度十分满意。 过没多久,虎妞捧着茶杯拎着小刀回来了,"给你!" 李晓香一看,满满的一杯瓤。其实她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仙人掌,只是想增加一点凉肤活血的功效罢了。虎妞把它都给刨空了,它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升天了。李晓香在心中为它点蜡烛,但愿它下辈子投胎不再是个仙人掌。 李晓香捣碎了那杯仙人掌,只取了一小部分汁液滴入之前取出的芦荟液中,找来一只干净的麦秆儿,搅拌了起来。李晓香累了,就叫虎妞帮手。半刻之后,李晓香用木勺,舀出少许没有明显杂质的芝麻油,倒入茶杯中,将它们混合起来。 "成了吗?"虎妞趴在桌上问。 "应该成了,你闻闻。"李晓香将茶杯递到虎妞面前。 ☆、凝脂 虎妞用力嗅了嗅。虽然不及罐子里的桂花面脂的香气浓郁,但李晓香制作的香脂里自有一股清淡的气味,不动声色将呼出的气息缠绕,令人下意识细细品闻。 "虽然不是特别香,但闻着挺舒敞的。"虎妞十分认真地评价。 "用起来应该也比你表姐的香脂舒服。"李晓香将麦秆上的芝麻油蹭在虎妞的手臂上,"你推开试一试。" 虎妞小心地将它在手背上推匀,然后摸了摸,"哇,晓香!你看我的手背像不像剥了壳儿的鸡蛋?" 李晓香的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剥了壳儿的鸡蛋是白的,你这丫头天天在外面儿晒太阳,哪里白了? 不过虎妞的话倒是肯定了李晓香。 如果得了机会,李晓香倒是很想以蜂胶或者蜂蜡来代替油脂。此时正值晚春,再过一两个月天气就要热起来了,总不能还往脸上糊芝麻油吧。 李晓香朝窗外看了看日头,这不……就快到正午了,王氏该回来了。李晓香赶紧杵了杵虎妞,"别傻乐了,赶紧把东西都拾掇。我娘要回来了。" 虎妞从家里又摸来两个小陶罐,一罐给虎妞,一罐留给贞娘。 李晓香嘱咐她用清水洗净擦干,将她们制好的芦荟油倒入陶罐盖好,把其他没用上的东西都收回了虎妞家,桌子也擦干净了,用过的茶杯也被摆回了原位。虎妞忍不住一直摸自己的手背,感受那里的柔滑,小声问:"晓香,咱们这个就是厚叶菜面脂吗?" 李晓香再度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挣扎了半天,才回答说:"我们这个吧……里面没加什么桂花啊茉莉之类的,所以称不上香脂。" "那是什么?"虎妞还在摸自己的手背。 "就叫凝脂吧。"李晓香随口瞎起了个名儿。 "好啊!我每天都抹一点儿,这样就不会太快用完了。"虎妞一副很珍惜的表情。 "不用那么省了,你可着劲儿抹,厚叶菜到山上挖就有了。" 虽然看似他们做的"凝脂"成功了,但谁知道放多久会坏呢。 "可要是我爹知道我拿芝麻油来做凝脂,又该揍我了。" 李晓香看虎妞那委屈的表情不由得好笑。虎妞她爹老秦和她娘成亲了这么些年,只有虎妞这么一个女儿。虽然老秦很想再添子嗣延续香火,但努力了这么些年没啥成效。但老秦与妻子的感情多年来倒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岁这年月增加,越发疼爱唯一的女儿。李晓香丝毫不担心蹭了点儿芝麻油,虎妞她爹真会揍她,说白了雷声大雨点小,和她爹李明义举着藤条那架势根本没法比。 过了没多久,李晓香的娘回来了。给两个孩子做了些好吃的,绿豆面儿鱼肉饼,就是将煎好的鱼肉和土豆丝、豆芽菜调好味滴上些麻油,裹在薄薄的绿豆面里,一口咬下去,那叫一香。 李晓香吃了两个,肚皮就撑不下去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虎妞一连吃了三个下去。 "婶婶,你这饼裹得可真香!"虎妞嘴巴里塞得慢慢的,得了空闲还不忘夸王氏。李晓香她爹是这附近唯一的一个秀才,还颇得周围邻里的尊重,特别是虎妞她爹,总是把李明义当做自己兄长一般,连带着还让虎妞管王氏叫婶婶。不过别看老秦目不识丁,但却是个实在人,既认了李明义做兄长,老秦家对李家的照顾,比亲兄弟还亲。 "好吃就多吃一些,婶子再给你做一个?"王氏摸了摸虎妞的脑袋问。 "不用了,婶子。留给晓香吧。" 算你识相,李晓香满意地看着虎妞。 "娘,你手艺这么好,不然也去都城的天桥下摆个摊子?那里卖的馄饨还有小吃哪有娘你做的绿豆面鱼饼招人?"李晓香仰着头问。 王氏好笑地点了点李晓香的额头,"你呀……也不想想你爹能乐意吗?" 提起她爹,李晓香不由得瘪起嘴来。在她爹的思想深处,农民虽然目不识丁,但好歹是凭借劳动力吃饭的,所以对老秦一家还挺待见。可是商贩之流,却是投机取巧,唯利是图之辈。更不用说女子,出门在外抛头露面,根据李明义的口头禅,那就是——成何体统。 可都城里天桥下的馄饨摊子老板也是一对小夫妻,人家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哪像他们家,就凭她爹给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授业解惑的那点银两和她娘接的针线活儿,还想攒够给李宿宸科考通路子的钱……估计她李晓香睁着眼睛的时候是看不到了。 三日之后,贞娘上门来取喜服了。 她对王氏说了无数声谢谢。喜服上的牡丹花惟妙惟肖,领口腰身都收得极好。 王氏留了贞娘下来吃午饭,让李晓香陪着她再聊聊天。李晓香知道王氏是想贞娘好好劝她静下心来多学学女红,但她却有另外一番打算。 李晓香将一只陶罐推到了贞娘面前,笑着打开,"贞娘姐姐,你就要出嫁了。娘亲给你缝制了喜服,可我却没有那么好的手艺,所以做了这罐凝脂赠与姐姐。希望姐姐与你的夫君白头偕老。" 贞娘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李晓香只是说着玩玩,没想到真的做了面脂给她。贞娘也是个懂心的人,别人待她的好,她十分珍惜。 当她看见罐子里的凝脂时,是惊讶的。凝脂的色泽较她先前带来的面脂更加剔透,泛着令人舒心的水光。 贞娘以手指沾了少许,抹在手背上。那仿佛融化般的质感令她欣喜。凝脂很快就被推开,手背上如同被附上一层薄丝。 "晓香,这个凝脂真的是要送我?" 李晓香点了点头。 "姐姐,这罐凝脂里没有任何贵重的材料,甚至是山里随处可见根本不值钱的厚叶菜。只是晓香觉得,女人家抹在脸上的东西不在乎材料多么贵重,而在于合适不合适。" 贞娘笑了,她摸了摸李晓香的头顶,"你虽然小小年纪,但看事情倒是通透。婚配也是如此。姐姐只盼这世上有个好男子,能将妹妹的通透捧在手里,好生珍惜。" 李晓香的心底涌起莫名的惆怅。在这个地方,她的想法注定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可真的会有贞娘所说的男子,懂她、包容她、珍惜她吗? 数日之后,贞娘嫁去了宋家。她成亲那日,王氏亲自给她上的妆,回来之后不断夸赞贞娘的气色如何饱满,脸上简直要掐出水来。 李晓香听着,心里有种莫名的快乐。 只是没过了没两天,虎妞的娘江婶就找上李家了。当时李晓香脚踝上的淤肿刚散了,王氏在家里替她纳鞋底儿,江婶敲了敲门,声音还挺客气,"嫂子在家吗?" "在呢。"王氏放下手中的东西,狐疑地起身。要知道这时候,江婶应该在田里忙着才是。 李晓香不由得紧张起来,江婶来了,虎妞却没来,该不会是虎妞抹了她们做的芦荟凝脂之后,出了什么问题吧?李晓香知道少数人会对芦荟过敏,再加上她最后加入的仙人掌液,没有经过现代萃取工艺,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啊,其实没什么。就想问问嫂子,这东西是你们家晓香做的吗?"江婶入了屋子,将一个小陶罐放到了桌上。 李晓香顿时眼皮子跳了起来。本以为虎妞那傻丫头皮糙肉厚的……难道真的过敏了?是长小疙瘩了,还是痒痒了?还是更严重毁容了?李晓香开始了无边无际地瞎想。 "这……"王氏还未弄清虎妞她娘过来的用意,所以不敢轻易回答,只是用略微责备的目光瞥过李晓香。 "唉,我就担心这么好使的东西,是嫂子你买来放家里用的,至少也得几钱吧!偏偏被虎妞顺了回来,还每天晚上搁在被窝里偷偷抹。我觉着不对劲了,就给取了过来。" 李晓香从江婶的话语中得到了如下信息:第一,"好使"。也就是说虎妞的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第二,"几钱",也就是说在江婶眼中这用山里"厚叶菜"做出来的东西还挺金贵? 江婶说起了昨夜的事情。虎妞在褥子里偷偷倒腾什么,江婶联想到前几日发现家中的芝麻油似乎少了些,再加上虎妞一向贪吃,她以为虎妞是躲在褥子里偷吃芝麻油,怒火不打一处来,掀了褥子,才发现虎妞正把什么往脸上抹。 江婶问虎妞到底在抹什么,虎妞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凝脂"。江婶哪里听说过"凝脂"这种东西,以为虎妞是在糊弄自己,于是更加生气。虎妞就一五一十地将制作"凝脂"的过程交代了出来。江婶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她用了家里的香油和厚叶菜,弄了半天还是吃的,心里认定了虎妞就是在偷吃。 虎妞的爹老秦自然是护着女儿的,赶紧上前劝说。 "我们家老秦说了,这凝脂是李家的晓香做的。你们家见多识广,晓香懂得自然也比我们这些农户要多,做出来的东西当然也比那些什么桂花油茉莉油的好使,叫我也试一试。我就也往脸上抹了抹。昨个日头狠,把我的脸都晒红了,抹了晓香做的这个什么凝脂的,觉着这张脸都水了起来,舒坦着呢。今晨起来又抹了点儿才去了地里,等到日头起来了,才想起晓香做给虎妞的凝脂快用完了。所以就来找嫂子打个商量,要不让晓香再给做点儿?我拿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来换?" 江婶赶紧摇了摇手,"哎哟,她那是小孩子闹家家做的东西,难得妹子你觉得好用,我就让她再给你做。平日里你们对我们家帮衬得够多了,怎么还能要你们的鸡蛋呢。" 李晓香左看看右看看江婶的脸色,确实比前几天要好一些。芦荟本来就有镇静消炎的作用,更不用说江婶从来没保养过,也就不奇怪她只用了两回李晓香制成的芦荟凝脂就效果明显了。 "要不……问问晓香,你想要点儿什么?婶子也不好意思让你白给婶子忙活不是?" 看虎妞就知道老秦和江婶都是实诚人了。 晓香赶紧摇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了!婶子喜欢,我就给婶子做,婶子不嫌弃就成!" 难得有人欣赏她做出来的东西,李晓香心里得意着呢。 当天下午,李晓香就忙活了起来。江婶把芝麻油、厚叶菜都给备齐全了,还添了几块干净的纱布。 王氏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看李晓香专心致志地倒腾,唇上不由得抿起一抹笑。 "娘,你笑什么呀?" "我笑你,总算有点女儿家的样子了。" 当王氏看着李晓香拎着纱布等着芦荟胶滴落时,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这丫头怎么傻里傻气的呀。" "啊?" 王氏将茶壶推过来,把纱布绑在壶嘴上,这样用不着李晓香亲自拎着,只需用茶杯在下边儿接着。 李晓香顿时满脸黑线。我勒个去,前几日怎么没想到?肩膀和胳膊白酸疼了! "可别对你爹说,他宝贝着这茶壶呢。"王氏抬起眼来,声音平静地问,"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的?" 李晓香肩膀一僵,她怎么忘了这个问题。但李晓香的脑子转得快,这里的人都把芦荟当野菜,但不代表都城里的人没有将芦荟拿来做其他事情。 "是虎妞说起她的表姐带来的桂花香脂。她表姐说都城里有些人家会用厚叶菜挤出来汁水敷面,脸上要是长了什么小疙瘩小红点之类的都会消退,摸起来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既然桂花可以和芝麻油在一起制成香脂,厚叶菜为什么就不行?"李晓香仰着头,一副天真的样子。 王氏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为她是歪打正着。 李晓香站起身,凑到王氏的耳边,用力地嗅了起来,"娘,你头上好香啊?是什么东西?" "哦,今天不是替老陈家的女儿缝制嫁衣吗。她女儿出嫁,老陈进了趟都城,替女儿买了点儿丁香花油,抹在头发上,希望出嫁的时候夫君闻着的时候喜欢。她女儿是个可心儿人,谢谢我给她缝制嫁衣,说那些丁香花油她也用不完,就给我抹了一点。"王氏笑着摸了摸头发。 这些年李晓香的爹虽然并没有苛待过王氏,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有一口粥汤喝,定然要把里面的米留给妻子和儿女的,但终归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哪个女人不爱打扮,也包括王氏。 "娘,香脂是不是很贵?"李晓香觉得奇怪,只要到山里采摘一些花草,用些寻常家的芝麻油,使用油吸发,制作一些香脂并非难事。 "香脂啊,听着容易。油而不腻,香而不溢,也是一门学问。都城里最有名的,就是恒香斋,百年老号了。他们制作的香脂、香饵,还有香粉,没有几两银子都买不上。哪怕就是简单的茉莉花香油,用的也不是寻常人家的芝麻油,头油里边儿连一点茉莉花都见不着,可就是香。这茉莉花啊,闻着久了也会让人腻味,可偏偏他们家的茉莉花油清新淡雅,怎么闻都不会厌。" 李晓香看着王氏的表情,猜到了她对恒香斋的向往。 "唉,与你说这些做什么?"王氏笑了笑,又继续低下头去纳鞋底了。 "那……娘亲,你最喜欢什么花的香味?茉莉花?桂花?还是丁香花?"李晓香撑着脑袋问。 "我最喜欢的花香,是君影草。" ☆、君影草 李晓香傻了,君影草是什么东西? 不过经历了管芦荟叫"厚叶菜",管仙人掌叫"龙舌"之后,李晓香不怀疑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君影草"自己也许早就见过了。 自那之后,李晓香隔三差五地为江婶制作了一些芦荟凝脂。虽然李晓香给它起名"凝脂",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芦荟胶和芝麻油的混合物罢了,若不是含有油分,李晓香会叫它"芦荟胶"。啊……不,是厚叶菜胶……越想越喜气…… 这天是陈家的小女儿出嫁的日子,王氏去陈家帮忙了,李宿宸和李明义父子两去了学舍,屋子里又留下李晓香一人。李晓香又为江婶制作了一罐芦荟凝脂,做得多了,有了经验,到底加入多少芦荟胶配多少芝麻油能更贴合肌肤,李晓香终于总结出了比例。 中午的时候,李晓香将王氏给她留的饭菜放在灶上热了热,正吃着,江婶就来了。 "婶子是来取凝脂的吗?我已经给你做好了。" "哟,就你一个人在呢。婶子给你再炒个香葱鸡蛋吧?" "不用了,婶子你别客气。我就一个人,吃不下许多。"其实李晓香是感激她的,她宁愿每天在家倒腾"厚叶菜"也不想学绣花,江婶正好给了她偷懒的借口。 "可婶子总想为你做点什么……" "婶子对我已经够好了……"李晓香忽然想起了什么,"婶子,你知道君影草吗?" "怎么不知道?后山就有,一般长在树下阴凉的地方,这会儿该开花儿了吧,小小的一朵一朵,怪好看的。" 原来君影草不只是草,也开花啊。李晓香赶紧问:"那婶子下回去山里拔野菜的时候,能给我带点儿回来吗?" "成!不就是君影草吗?明儿婶子正好要去挖点山菜回来晒,就给你把君影草带回来!" "谢谢婶子!" 李晓香倒要看看,君影草到底是什么。见着了,说不定能找到方法给王氏做点儿头油什么的。不过万一要是被李明义知道自己倒腾了家里的芝麻油,指不定又要吹胡子瞪眼了。算了,不管他! 当王氏从陈家回来,李明义与李宿宸也回来了。晚饭的时候,王氏告诉他们,她嫁到邻镇的表妹要去都城里省亲,请人来捎了话,从都城回镇上只怕时辰太晚,想要在李家借宿一宿。 李晓香对这位表姨一点印象都没有,也鲜少听王氏提起过。 "那就把晓香的房间打扫打扫,让她与你睡。我与宿宸挤一挤吧。" "也只能这般了。"李宿宸的表情倒是十分值得探究。 收拾了桌子,李晓香挤到李宿宸的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喂,表姨怎么了?提起她,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李宿宸好笑道:"几个月前让你帮忙上屋子修修房顶,你摔下来昏了两天,醒来之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当你是要娘多心疼心疼你,没想到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表姨到底怎么了?你说呗!" "也没怎么着,就是好面子,爱显摆,聒噪,从早到晚说个不停。我和爹倒是没什么,白天要去学舍,到了晚上表姨也不好来我屋子里拉家常。倒是你和娘……" "那我就去和虎妞睡。"李晓香也不喜欢听那些三姑六婆的家常,绕得发昏。 "急什么,几天以后的事情。" 虎妞她娘江婶很给力,第二天从山上回来,就带了一小筐君影草。王氏接了个针线活,离了家,又只剩下李晓香一人。 "晓香啊,婶也不知道你想要多少,就给你摘了一筐,你看你喜欢吗?" 李晓香扒着筐子往里瞧,顿时愣住了。 这君影草每一株大约两三片长叶,叶脉是弧形的,叶心抽出一道嫩枝,枝上吊着几朵洁白如玉娇俏玲珑的小花,每一朵只比李晓香的指甲盖儿大少许,低垂着,就像悬挂着的铃铛。 这不就是铃兰吗? 李晓香不由得乐了。 "晓香,这花儿你喜欢吗?"江婶问道。 "喜欢!喜欢死了!谢谢婶子!" 不需要将君影草送到鼻间,李晓香也能闻到一股别致的香味,纤细幽静,若有若无,与茉莉和桂花的香味四溢相比,更有韵味。李晓香不得不为王氏的品味点赞。 "婶子,你家中可还有酒?" "有啊,虎妞她爹没事儿就喜欢吃点儿花生米喝点儿酒。" "是什么酒呢?" "自家酿的,不是什么好酒,性子有些烈。你是要为你爹讨酒喝吗?"江婶把李晓香当孩子,笑着问。 "是我要用,婶子匀我一点儿呗?" "你……该不会想喝酒吧?" "不是!不是!"李晓香赶紧摇手,指了指君影草,"我想用君影草给我娘做点儿东西,要用酒泡一泡君影草。" "哦,是这样啊,成!反正我也不想老秦喝那么多酒!" 李晓香没想到江婶大方的很,竟然给了她半盅酒。李晓香打开来闻了闻,这酒还真是不错,有些冲,但在空气中弥散开之后,倒是十分好闻。李晓香用筷子沾了一点,舌尖一舔,我勒个娘,辣死人了!虽然这不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浓度的酒精,但李晓香猜想应当也够用了。 李晓香来到灶台附近,寻觅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口炖肉用的陶锅,锅盖顶上有个凸起的部分,方便拎提。她将君影草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找了个水罐养了起来,另一部分则将花摘了下来洗净,置入陶锅中,加入水抹过君影草的花,再将一只陶碗置入,放在中央,将陶锅的盖子倒过来盖上,盖子上凸起的部分正好对上陶碗。 李晓香开始烧火,熏了一脸漆黑,终于水沸腾了起来,有水汽从锅盖的缝隙中溢出。李晓香凑过脸去闻了闻,君影草的气味随着水汽铺散到她的脸上,比起刚才更加明显了。 只是李晓香不确定,这君影草的精油有多少,水汽能不能顺利将花中的精油带起,再顺着锅盖上的凸起流入陶碗。 这万一要是水蒸干了,把花烧焦了,那可就全泡汤了。李晓香不得不担心地将锅盖打开,快速倒入冷水,再将盖子盖上。这样反复几次之后,李晓香熄了火,等着陶锅中的水汽都凉下来,她这才将盖子打开。她的心中忐忑无比,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没有,要是没成功,这一整个早上就白费了功夫。 李晓香凑着头一看,眼睛顿然一亮,陶碗中盛了小半碗水,而水面上浮着一层油一样的液体。这不是精油是什么?李晓香差点儿没跳起来。 "成功了!成功了!"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陶碗端出来,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了,心都得疼死。将陶碗放在桌上,李晓香再度凑着脑袋闻了闻,比起还是花的时候香味要浓郁得多。只是精油下的水分该如何滤去呢?李晓香思索片刻,取了麦秆来,麦秆一头伸到精油下方,轻轻在麦杆儿另一头吸了一下,水分被吸了起来。李晓香不敢太用力,万一把精油也吸进嘴里那就惨了。最后,精油里还是带了些水分,但李晓香已经不那么在意了。反正江婶送来的酒中的酒精含量也不是很高。 李晓香取了一个小瓶子,将精油倒进去,再兑上些酒,封了瓶口,藏到了塌下,再将灶台也收拾了,把剩下的酒也藏了起来。 再说说江婶,每隔两、三天,她就得进一趟都城,给飞宣阁送她家种的菜。 这飞宣阁在都城里可是有名的地儿,不仅文人雅客喜欢在飞宣阁品酒赏艺,也是达官显贵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它是都城中最大最负盛名的歌舞坊,不少宫廷舞姬都出身于此。按道理,像是这样的地方,是决计看不上老秦家种的菜。可偏偏就在几个月前,江婶带着家里吃不完的菜到都城里卖,因为菜很新鲜价格也公道,不到片刻就卖完了,最后只剩下两颗菜的时候,一位小姐带着婢女行过她的小摊,停下了脚步。这位小姐应该是从脂粉铺子里出来,又买了些首饰,江婶原本对她是不在意的,没想到她竟然在自己的摊子前停下。这位小姐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下垂着面纱,看不清她的长相,但隐隐约约能猜到对方的五官秀丽优美。她身边的婢女低下身,将江婶的菜拾了起来。 那位小姐只淡淡说了声:"这菜看着顶好,以后我吃的菜就让她送吧。" 江婶原本不想经常到都城里来,一来每天要赶早,二来回去也晚,顾不上虎妞。但没想到这位小姐的婢女十分大方,给江婶的几乎是三倍的价钱,江婶心动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位小姐竟然就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烟,她身边的婢女名唤阿良。每次江婶来到飞宣阁外,都不得不感慨它的富丽堂皇,婉转的飞檐,飞檐下砌柱斗拱,变化多端。江婶心想,只怕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出入飞宣阁的大多为男子,衣着打扮皆十分体面。这更让江婶觉得飞宣阁遥不可及,而自己种的菜竟然被送入飞宣阁,每每想起都似做梦。 ☆、雕廊画栋飞宣阁 和从前一样,江婶来到了飞宣阁的侧门,阿良站在门前,接过了江婶送来的菜,又给她结了银两。 "麻烦江婶了,又给我家小姐送菜。"阿良对江婶十分客气。 "不麻烦,不麻烦!凝烟小姐喜欢我种的菜,是我的福气。这不,你们给的菜钱也多。" "我们家小姐对吃食讲究,这菜叶就喜欢带着露水的、嫩的。江婶,你送来的菜一直都捡最好的,怕菜被晒着,还特地盖着,只怕太阳还没出来呢,你就出门了吧。"阿良仔细端详着江婶,"江婶,几日不见你,觉着你越发好看了。" "是吗?你一小姑娘夸奖我这个妇人越发好看,这不是笑话我吗?"江婶的脸红了起来。 "真不是笑话,江婶,你看你的脸,水嫩着呢!这是抹了什么呀!"阿良好奇地问。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抹了点儿东西。"江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这是邻家小姑娘给我做的,抹了这个,被晒疼了的地方好的特别快,我家老秦还笑话我说脸上就似能掐出水呢!" 阿良看了眼罐子里的东西,好奇地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抹了抹,很容易就推开,抬起来在鼻间闻了闻,香味很淡,但手背上渐渐涌起一抹清凉,仿佛浸在井水中一般。 "舒服吧,肯定比那些十几钱才能买着的好使。"江婶越想越得意。 "这是什么啊?和恒香斋里的香脂和乳脂都不一样。" "做这东西的小姑娘管它叫'凝脂'。"江婶差点要说这就是用厚叶菜做的,转念再一想阿良虽然是个婢女,但也是跟在柳凝烟身边见识过世面用过好东西的,若是知道凝脂是用厚叶菜做的,估摸着要笑话自己吧,于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阿良想了想,又对江婶道:"江婶,要不我再多给你三文钱,你把这凝脂给我用用吧。" 江婶愣住了,赶紧摇了摇头,"阿良姑娘要是喜欢,我送给你用就是了。本就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怎么好意思要你破费?" "我看江婶还是挺喜欢这凝脂的,我既然要了江婶心爱之物,怎么能一毛不拔?" 阿良将三个铜板硬是塞给了江婶,江婶不好拒绝,带着钱回到家中,左想右想,还是找到了王氏,把三个铜钱还给了她。 "做凝脂的是晓香,这钱我可不能拿。" 李晓香听完江婶说的话,先是愣住了,随后唇角笑得都快裂到耳朵根儿了。 王氏自然不会收江婶的钱。 "妹子,晓香做凝脂的时候,用的厚叶菜是你给的,芝麻油也是你家的。凝脂能卖出去,靠的也是妹子你的人缘,这钱我们不能要。" "那……这可……"江婶还是觉着攥着这三文钱烫手。 李晓香缓缓勾起唇角,若是在前一世,大部分人都不会将这三文钱还回来,甚至于还有可能骗她继续制作凝脂然后卖出,却不分给她一分好处。刚穿越到这个不知名的朝代时,李晓香是茫然和不安的,这里没有丰富的物质没有多彩的娱乐,但是却有江婶这样看似普通却善良真诚的人。李晓香忽然喜欢起这里了。 "没事儿,婶子,你留着吧。"李晓香想了想,又问,"婶子,你知道甜杏仁油吗?" "知道啊!都城里见过!" "那贵不贵啊?" "自然是比芝麻油还有菜籽油都贵的。" "哦……这样啊……"李晓香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怎么了,晓香?你是不是喜欢吃甜杏仁油?"江婶想着不然下回进都城给李晓香买一点,虽然贵,但哪怕买一点点能让孩子过个嘴瘾也成。 "千万别破费!吃什么油都一样!这丫头哪里尝得出来?"王氏想着赶紧打消江婶的给李晓香买杏仁油的想法。 "江婶你千万别买,你要是买了,我娘该怪我了!我只是听人说,甜杏仁的油抹脸比芝麻油舒服,想着要用甜杏仁油代替芝麻油制作凝脂呢!可如果甜杏仁油这么贵,咱们普通人家,用芝麻油就成!" "哟,原来晓香是做凝脂做出门道来了啊!要不你多做一点,婶子下回进都城看看能不能给你都卖了?" "真的?"李晓香眼睛澄亮了起来,如果自己做的东西这能换钱,就能好好改善在这里的生活了,比如扯点儿布做新衣裳或者贴补给王氏饭桌上能多点儿荤? 忽然,李晓香的脑门子给敲了一下,王氏好笑地说:"瞧你那样子,都掉进钱眼儿里了!也不想想飞宣阁里住着的都是什么人,那些舞姬的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也就是见你用芝麻油做的凝脂新鲜所以试试,等新鲜劲儿过了,人家还理你?" 王氏的话让李晓香顿时萎了。她心里还有好些个想法想要试一试呢,但如果永远都只有芝麻油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这天夜里用完了晚饭,李宿宸晃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关你何事?"李晓香爱答不理。 她这位兄长虽然才貌俱佳,但两人说话的次数不多,有好吃好喝的时候,李宿宸也从来当仁不让,李晓香这个妹妹从没有被关照之感。 "不说就算了。"李宿宸不以为意地直起腰,他已经比李晓香高出整整一个头了,修长的身形,加上如玉的俊秀脸庞,衬着柔和的油灯光亮,李晓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宿宸的唇线缓缓勾起,微微垂落的眼帘间仿佛有什么要飞出来一般。 "晓香,为兄琢磨着应该把你藏了半坛子酒的事儿给爹说说。" 李宿宸就要转身了,李晓香赶紧把他拽了回来。 "别说,你就那么想看爹攥着藤条满屋子抽我吗?" "是呀,挺好看的。"李宿宸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李晓香真想取了藤条来抽他。 "那不是我偷喝的酒,而是我做……花露用的酒……" 李晓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用君影草做的那罐东西到底算什么,只好随口说是做"花露"。 本以为李宿宸会问她什么是"花露",没想到他说的却是:"听说你还问起甜杏仁油了?" "是呀……先不说那个,你先答应我不会告诉爹我藏了酒!"这才是李晓香最关心的问题。虽然现在的生活和从前天差地别,但李晓香真正最难以忍受的还是李明义的"家法"。 "成。不过往后无论你制成了什么东西,都得给我看看,不得私藏。" "……我制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你拿来也没用啊。" "你要是不给我看,我就不给你杏仁油。" "什么?你能弄到杏仁油?"李晓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李明义的咳嗽声传来,意在警告李晓香声音太大惊扰了他翻书了。 "我当然能。"李宿宸笑了笑,李晓香真有些摸不透他。 翌日,李晓香的表姨,也就是王氏的表妹赵云兰和她的夫婿来到了李家。 正好李明义和李宿宸都不在,王氏将他们迎进了屋。赵云兰见了李晓香,十分热络地上前,揉捏了一把,"哟,上回来看你们,晓香才那么点儿大,现在都这么高了呢!" 现在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赵云兰发间的香油味道散发出来,一股浓重的桂花和茉莉花味。李晓香嗅了一口,便憋住了呼吸。她猜想赵云兰怕是抹了两种头油,以为这样好闻,但桂花和茉莉花两种香味都比较浓郁,而且并不搭配,闻着虽然香,但却有些俗气。 李晓香忍不住开口说:"表姨,你头发上的是什么啊,好香啊!" 赵云兰顿时得意了起来,捏了捏李晓香的脸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都城里明月坊的香油,抹上之后几天头发上的香气都不会散去,头发也是十分盈亮!" 赵云兰故意转过头来,让李晓香看了看自己的发髻。 李晓香差点没笑出声来,就算是抹头油也没见人抹这么厚一层吧,灰落在头发上,弹都弹不掉。 "表姨,我怎么闻到了桂花和茉莉花的香味?" "那是因为你表姨父大方,给你表姨买了两种香油!你不知道这香油有多贵啊,一小瓶就得十几文呢!" 给你买了两种香油,你就两种都抹上?这两种香味根本无法融和,多闻片刻只觉得腻味,除了俗还是俗! 炫富也不是这么个炫法吧? 而赵云兰已经进入了自恋模式,说着几文钱的香油她根本看不上,至少要明月坊的她配得上她现在的身份,她这身衣裳是什么布料的,做工多么精致,是她丈夫从什么地方带回来的,云云。 李晓香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真正的有钱人那是很低调的,可不会像她这样把什么都挂嘴上。 当然,赵云兰说的这些倒是很中他丈夫泰安的意。 王氏一面与他们攀谈,一面倒上茶水。表姨父泰安抿了一口茶,皱起了眉头。 赵云兰见他皱了眉头,赶紧接过丈夫的茶杯,笑了笑道:"表姐你别见怪,我们家泰安经常去都城里做生意,打交道的都是城中富贾,这一来二去的见识的多了,嘴巴也难伺候了。" 表姨父泰安一副倨傲的神色,点了点头道:"姐姐莫怪,我饮惯了雨后龙井,喝着绿茶总觉着味道不够厚重。" "雨后龙井与我们家普通的绿茶自然是无法比的。你们且歇息着,我去备些酒菜来,待你表姐夫回来就能陪着泰安好好喝几杯了。" "那样甚好!"赵云兰坐在桌边,动都不曾动一下,将李晓香再度拉了过来,"晓香啊,你娘可十分擅长女红,当年我出嫁的时候,那张鸳鸯盖头还是你娘绣的呢!我还给了你娘十文钱做礼呢!不知道你的女红怎么样啊?不然也绣个帕子送与表姨?" ☆、幽谷长风 什么十文钱?都是亲戚张口闭口的总是钱?李晓香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我手艺比起我娘差远啦!我娘绣的是鸳鸯,我绣出来那就是野鸭子了!" 李晓香这么一说,逗得赵云兰呵呵笑了起来。泰安在一旁开口道:"女儿家的女红是最重要的,将来还是要靠绣工来找婆家的。" 我李晓香嫁不嫁的出去用得着你们关心么?你老婆的鸳鸯盖头还是我娘绣的呢,可见她自个儿的绣工不怎样,你还不是娶了她? "是呀,绣工是挺重要的。娘亲帮老陈家的二女儿绣鸳鸯帕的时候,老陈说要给娘亲谢礼,包了三十文,娘说什么都不肯要,乡里乡亲的帮个忙哪里能要钱呀。老陈硬是要给,最后娘只收下了他二十文。"李晓香一副天真地夸奖自己娘绣工的模样,但赵云兰的脸色却僵了起来。 这不明白着吗,王氏替她绣鸳鸯帕,她才给了十文钱。老陈却要给三十文,王氏不肯要,老陈还不快活。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赵云兰不是真那么大方,还不如老陈呢。 "这是外人,不愿欠人情。自家人就不会给那么多了。"赵云兰尴尬地笑了笑,不再扯绣工了,又扯回到头油上了,"晓香啊,你爹成日就忙着学舍,一颗心都扑在学生身上了。不像你表姨父呀,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惦记着我,别人可舍不得给媳妇儿买这么贵重的头油,你表姨父大方,一次给我买了两大罐。这次路过你们家过来住一宿,叨扰了你们,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匀一点头油给你娘用用?" 要送就送一罐吧?这匀一点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知道叨扰了自己的表姐,怎的也不知道带点儿见面礼来? "不用啦,表姨!"李晓香知道赵云兰也就说说而已,她起身笑了笑,"表姨和表姨父先坐着,我去帮帮我娘!" "哎哟,几年没见,晓香懂事儿了不少啊!" 李晓香巴不得早点离开赵云兰,带着逃难的心情来到王氏身边。王氏正专心地切着卤好的牛肉,一片一片厚薄均匀,再浇上自己熬制的酱汁,李晓香不由得吞咽起了口水。 表姨和表姨父可真是好面子呀,李晓香已经多久没吃过娘亲卤的牛肉了。 王氏看她那眼巴巴的样子,不由得一乐,夹了两片牛肉就塞进李晓香的嘴里,压低了声音说:"赶紧过个嘴瘾。" 李晓香捂着嘴巴呵呵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就似弯弯的月牙儿。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冲到了自己屋子里,钻进塌下,将当初那个存了君影草花露的瓶子取了出来。她先是用力摇晃了几下,再将瓶盖打开。君影草的香气缓缓从瓶口溢出,李晓香用力吸了一口,实在太美好了!原本还担心酒精纯度不够,可意外地感觉很好,已经形成了香氛。 李晓香回到王氏身边,偷偷倒了一点君影草花露倒在掌心,踮起脚尖,悄悄将它抹在王氏的发髻上。 王氏笑着回过头来,"干什么呢?偷偷摸摸的,小老鼠似得。" "没什么,就是觉得娘亲的头发真好看呀,我什么时候也能挽髻呀?" "等你嫁了人再说吧!" 待到李明义与李宿宸回来,王氏将备好的饭菜送上了桌。李宿宸刚拎了坛酒,就瞥见赵云兰三、四片牛肉下了肚。酒坛子刚被打开,李晓香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么好的酒要是给她调制香露该有多好呀! 李明义亲自与泰安倒了一杯酒,泰安执着就被置于鼻间闻了闻,全家人都不约而同看着他的表情。 "唔,在这里算是不错的酒了。" 李晓香绝倒,多谢您的夸奖,吾等感恩戴德呀! "表姨父,我从来没进过都城!爹爹成日里只知道教书育人,也没带我去过……所以他也没尝到都城里的好酒!若是有机会,你给我爹带一坛子尝尝?"李晓香一副孝顺的模样。 这时候,赵云兰和泰安总算意识到自己到李家借宿却什么见面礼都没带。 "酒坛子得多沉呀!你个小丫头别再瞎起哄了!"王氏夹了一片牛肉给李晓香。 坐在王氏身旁的李宿宸摸了摸鼻子,缓缓开口道:"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这时候赵云兰来劲儿了,一副娇媚的姿势摸了摸额头,"哦,是你们表姨父在都城明月坊给我买的香油。" "香油?什么香油?"李宿宸看向赵云兰。 "是茉莉花和桂花香味的。"赵云兰有露出那副得意的表情。 "茉莉和桂花?我闻着的好像不是这个味道。"李宿宸又往王氏身边凑了凑,"咦,娘——你身上怎么会有君影草的香味?" "君影草?"赵云兰愣住了,这时候她才从浓郁的桂花及茉莉花香中嗅到了一丝盈盈浮动的优雅香气。 王氏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向李晓香。这丫头抿着嘴笑着,就是不说话。 "确实是君影草的气味。"李明义开口道。 众人皆知李明义的为人,从不撒谎,一板一眼。他说王氏身上的是君影草,没有人怀疑。 赵云兰惊讶地起身,看向王氏的发髻,"表姐你莫不是戴了君影草?" 她急不可待地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甚至拨开了王氏的头巾,可除了那支朴素的木簪,什么也没有。只是随着头巾被撩起,那股幽静的气息弥散开来,流溢出迷人的醇芳。 "……姐姐你什么时候得了君影草的香油?"赵云兰这个时候眼红了起来。 君影草的香油在明月斋里卖的价钱是茉莉香油和桂花香油的两倍,赵云兰第一次闻到那气味就爱不释手,但泰安觉得太贵了,只是香油而已,抹什么在头发上都是一样的,只给她买了一罐茉莉花油,至于桂花香油还是自己费了不少口舌才磨得泰安买了下来。就为了这两罐香油,泰安一路上还与自己摆了脸色。 按道理李家比自己拮据,王氏怎么舍得买君影草香油呢? "这个……不是买的。是老陈家的女儿成亲,我去帮把手,她女儿好心给我抹上的。"王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赵云兰听王氏这么一说,心里平衡了下来,"我就说……这么贵的东西,你哪里舍得……" "诶?老陈家的女儿嫁了都快七、八天了,娘你头上还留着香油味呢?"李晓香这么状似无心地一问,赵云兰的脸又拉了下来。 这不明摆着是王氏为了给赵云兰面子才说自己的君影草香油是别人给的。 "藏于深山不以无人而不芳,所以娘亲才会对君影草情有独钟吧。正是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李宿宸这么一说,显得王氏的品味高出了赵云兰不知几重,赵云兰只得干干地笑了两声。 而王氏唇上的笑容缓缓加深,李晓香这才明白李宿宸夸的并不仅仅是王氏的品味,而是以花喻人。 李晓香第一次觉得这位兄长顺眼了许多。 夜未深,李晓香也不急着入睡,而是出了屋子在老槐树下坐着,一仰头便是满天星河灿烂。 不远处的窗棂油灯未熄,映出赵云兰与泰安的影子。泰安似乎在责备赵云兰,就算买了两罐香油也不及王氏发髻间的那一抹淡香,说什么买东西贵在精而不在多,钱没花在刀刃上就是烧钱。赵云兰争辩起来说自己明明想买贵的,是泰安舍不得银两云云。 李晓香闷闷地笑了,他们两口子哪里懂得什么是贵精不贵多呀。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到她身边坐下,她一侧过脸,对上的便是李宿宸的如玉容颜,在星光的映衬下,疏影婉约,静谧而神秘。 "……哥,你怎么也出来了?"李晓香再度扼腕李宿宸明明有张俊脸,怎的自己就生得如此普通。 "娘怕你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又摸到哪里去了,唤我来看住你。"李宿宸也靠着老槐树,两兄妹就这么坐着。 良久,李宿宸再度开口道:"君影草的香油,是你做的吧?" 李晓香愣了愣,随即无所谓地承认:"是我做的,不过不是香油,而是花露!"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只小瓶,递到李宿宸的面前,献宝一般,"你且闻闻,比不比得过香油?" 李宿宸闭上眼睛,十分认真地品着瓶口溢出的香氛,"这香味比起香油来更加袅绕隐约。香油的气味,无论是桂花、茉莉的、甚至于上好的丁香,都不似你这香味留有余韵。我猜想是因为你兑了些酒水的原因,借着酒香将君影草的气味带出,多了几分纤柔。只是因为兑了酒,所以这香味不似香油持久。" "香味没了,就再往头发上抹点儿便是。总比成天油腻腻的要好吧?" "那倒是。看不出你成天懒懒散散的样子,也是个走心之人,还记得娘亲最喜爱的是什么花。" "那是自然。"李晓香得意了起来,她生得不如李宿宸好看,诗词书画更加比不上他,如今总有点儿什么能在李宿宸面前扳回一成,李晓香心中的欢喜都写在了脸上。 李宿宸淡然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瓶,随意地说了声:"拿去吧。" ☆、白马青衣(真恶俗个标题) "这是什么?"李晓香接过小瓶子,打开之后,一股浅浅的杏仁香味弥散开来,"这是甜杏仁油?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明义鲜少给李宿宸和李晓香什么零用,江婶也说过甜杏仁油比芝麻油贵很多,李明义是不可能给李宿宸买这种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东西。 李宿宸的脑袋靠向李晓香,眼底如有流星隐没,他不紧不慢道:"钦慕你兄长者如过江之鲫,区区甜杏仁油而已,如何难得倒我?" 李晓香顿时囧了,不知道李宿宸这算不算牺牲色相? 手指沾了一点杏仁油,在手背上试了试。江婶磨的芝麻油已经够细腻的了,可与这甜杏仁油相比,天壤之别。甜杏仁油很容易就被推至手背上的整片肌肤,丝毫没有油腻感,且非常水润。李晓香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前一世她用过一些杏仁精油,李宿宸给她的甜杏仁油丝毫不逊于经过现代工艺提炼的精油。 "晓香,为兄问你,你是喜爱香脂,捣置来打发时间,亦或是打算将来以此作为生计?" 李宿宸这一问,李晓香沉默了。 这个朝代名曰大夏,一开始李晓香以为自己穿越来了西夏,后来才知道这根本是另一个平行空间。大夏民风还算开放,君主亦开明,打破了前朝重农抑商的思想,邻国互通有无商旅往来频繁。虽然男尊女卑的思想并不过分浓重,但男主外女主内的意识根深蒂固。女人最多的生计便是纺纱、织布、绣花,当然也有少许女大夫甚至于专门教授大户人家女子文墨学问的女先生。李晓香自问自己不是做女大夫或者女先生的材料,至于女红她更觉得痛苦万分。今夜,李宿宸提起以制作香脂为业,李晓香忽然觉得这未尝不可。 "爹……会打死我吧?"李晓香心有余悸地望向李宿宸。 "娘亲也会用自己绣的绢布换取钱粮,这与商贾以货易货又有何区别?只要你自己心正行端,爹又能拿你如何?" "哥,那你会帮我?"李晓香直起腰,十分认真地问。 "你是说帮你弄杏仁油,还是帮你瞒着爹?"李宿宸好笑地问。 "都有!" 李宿宸伸手在李晓香的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你呀,自从摔坏脑袋之后,我怎么忽然觉得有意思起来了?" 李晓香推开他的手,"怎么?你还盼着我摔坏脑子呢?" 李宿宸笑而不答。 第二日,赵云兰与泰安夫妇终于起身离开,昨个夜里,他们将近吵了一整个晚上,李晓香总结整个过程大概是:泰安责备赵云兰买的东西不上档次,赵云兰责怪是泰安不肯为他买君影草香油,最后泰安摔掉了赵云兰的桂花香油,赵云兰哭了半个晚上。 李晓香打着哈欠起身,心想泰安这是何必……赔了夫人又折兵。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云兰夫妇,李晓香的耳朵终于清闲了下来。 王氏照例坐在桌边,这一次她似乎是在缝制一件小孩子的衣衫。李晓香坐在一边看着,心想王氏不出门,自己怎么做她想做的事情呀。 似乎猜到李晓香在想什么,王氏头也不抬地说:"你若是想要摆弄你那些花花草草就去吧,娘又不拦着你。" 看来这是得到王氏的默许啦!李晓香兴奋地开始倒置她的甜杏仁油。 再说说江婶,她和往常一样,背着自己种的菜,进了都城。 刚来到飞宣阁,还未及将菜篓从背上卸下,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放眼望去,只见一淡色青衣少年骑着白马,飞奔而来,冠带与青丝扬起,潇洒不羁。来到飞宣阁门前,少年收紧缰绳,一跃而下,只是短暂一瞬仿佛要刻进仰望者的眼睛里。少年将白马交予飞宣阁的掌事,唇上笑容点点,眉宇如泼墨流烟,满月清辉。 这时候阿良来到江婶面前,细声道:"江婶?江婶?" "哦……姑娘来了。"江婶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自己已经一把年纪了,却看着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失了神,叫人听了去非笑话死。 "江婶刚才看见的可是楚溪楚公子?"阿良对江婶的失神不以为意,早就见怪不怪了。 江婶这才发觉方才看着那少年的并不只是她,还有往来行人甚至出入飞宣阁的客人。 "那位就是楚溪?都城四少之一的楚溪?"江婶愣住了。 "正是。"阿良点了点头。 "瞅着也不似外人说的那般……"江婶意识到不该说下去了,赶紧收声。 阿良笑了笑,"江婶莫听信市井小民的流言。方才你也看见了,楚公子是都城中有名才貌俱佳的名门子弟,多得是想要嫁做楚家妇的女子。楚公子只是坚持本心,不愿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不合心意的女子,毁了两桩婚事,城中便谣传他花心风流。那两位被他悔婚的女子,如今一个嫁给了石城的首富,一个嫁做了车骑将军夫人。" "哦……"江婶点了点头,将背上的菜篓子交了出去。 "对了,江婶,之前你做的凝脂还有吗?我想再买一点。"阿良扯着江婶的袖子问。 江婶笑了笑,想起今早出门前李晓香交给自己的瓶瓶罐罐。 "是这样的,替我做凝脂的小姑娘改了点儿原本的配方,用料比原先贵重了一些,就不知道阿良姑娘中不中意。" "比原来的还好用?" "姑娘可以试一试,若是不好用就不买。"江婶将一个小巧的罐子打开,里面的凝脂呈现出比原先更加柔和的颜色。 阿良沾了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滑润细腻,还有几分原先的清凉舒爽,气味也比从前更加好闻。 "这是用杏仁油制成的凝脂?和恒香斋的杏仁香脂倒是差不多,但是他们做的虽然水润,却没有你带来的凝脂清凉。这到底是为什么?"阿良好奇地问。 江婶隐隐猜想应该和厚叶菜还有龙舌有关,恒香斋怎么可能想到将厚叶菜添到给女人抹脸的香脂里呢。 "唉,小姑娘做这个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忙活,还真不知道她怎么制出来的?要不我回去给你问问?" 阿良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好用的东西铁定是有秘方的,江婶肯去问,可人家未必肯给,"没事儿,江婶。这杏仁油我要了,您要多少银两?" "八文钱,姑娘觉得怎样?"江婶还有些担心,怕要得贵了阿良不肯,但出门前李晓香非说甜杏仁油贵着呢,要江婶开价的时候绝不能妥协。 "八文钱?"阿良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她心里知道,就算不是恒香斋,哪怕是普通的香脂铺子,一罐这样的杏仁油香脂也得卖上十文钱。 看阿良为难的表情,江婶真想改口,但自己出门前已经答应了李晓香又怎么能食言于一个孩子呢。 江婶在心中一咬牙,笑着道:"阿良姑娘要觉得不值当那就算了,我就留着自己用吧。" "我那罐刚用完,不买这杏仁油也没得其他抹了,八文就八文吧。" 阿良解开钱囊时,江婶又取出另一个小瓶,"姑娘,做香脂的丫头让我把这瓶花露上市集上卖了,我嫌麻烦想趁着正午之前回去。姑娘看看,五文钱愿不愿意收下?" "花露?"阿良好奇地将江婶递过来的瓶子打开,一股清香蔓延而来,清凉之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优雅,"这是……君影草吧?" "正是。因为花露的香味不像香油那般长久,约莫半刻香气便消散了,但不似香油那般黏腻。姑娘年纪轻轻的,将发髻抹得油亮油亮这柳絮尘粒儿落在头发上还除不去,不如试试花露?" 阿良又吸了一口,觉着着香味着实吸引人,多付五文钱而已,将凝脂与花露一并收下了。 江婶向阿良道了谢,回身时小心翼翼地将这十三文钱收好。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己背着菜早出晚归,一天也不过赚上二十几文钱。李晓香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家里倒腾倒腾就赚了十三文。江婶毫不怀疑,如果今日李晓香再多给她些瓶瓶罐罐,阿良只怕会全要了去。 这一刻,江婶心中已有了主意。 再说楚溪,入了飞宣阁,掌事在前引领,阁内并不如外人想象中歌舞升平,丝竹不绝。 飞宣阁既为雅伎之所,自然与普通的歌舞伎馆有所不同。都城之中,除去飞宣阁还有乐坊、舞坊不计其数,它们大多是一个台子上舞技与乐师合作编排,台下一群看客们喝茶的喝茶,聊天儿的聊天儿,真正懂得欣赏的少之又少,多数是凑个热闹,附庸风雅罢了。而飞宣阁中,哪怕是煮茶的小丫鬟,拎出来也能抚琴一曲或是轻舞一支,更不用说那些舞姬和乐师的造诣了。飞宣阁中亭台楼阁以曲桥相连,每一个亭阁互不相扰,客人们可以煮茶品酒赏艺,是都城中名门子弟相聚的好去处。 "楚公子,苏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掌事年约二十出头,眉清目秀,少言语但为人处世极有分寸。 楚溪笑着摸了摸鼻尖,"我这二哥,明明就是钦慕柳姑娘的玉容仙姿,每每到此不与美人独处,偏要拉上我这外人,是何道理?" ☆、君子如兰 掌事答道:"苏公子只是欣赏柳姑娘的'雪润千峰',少了楚公子在旁共赏,纵然美人如云乐如仙,苏公子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掌事真是会说话。哪日掌事不在这飞宣阁做事了,不如来我家的银楼,定许你个分号的掌柜做做。" 掌事赶紧摇头,"苏公子说笑了!在下对钱银流通一窍不通,岂敢……" 楚溪笑着以手指点了点掌事的额头,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在下不过开个玩笑,掌事何必如此认真地拒绝,反倒伤了楚某的心。" 楚溪一张俊容如此靠近,掌事不由得向一侧退了退,耳根泛红一片。 楚溪哈哈笑了起来,"林掌事如此害羞,莫不是姑娘家扮的?" 掌事咳了咳,不再多言。 楚溪也不再调侃于,两人穿过一片荷花塘,碧绿的荷叶延绵起伏,在风中摇曳出翻滚的浪潮,几朵青绿色的花苞泛着娇嫩的粉色,在浪尖起伏,清香袭来,不远处隐隐传来丝竹舞乐的节律,令人心绪斐然。 掌事将楚溪领至一个楼阁前。这个楼阁在外人看起来精巧,嫩绿色的藤蔓随着廊柱攀岩而上,藤蔓间缀着点点洁白的小花,经过特别的修剪,倒有几分玲珑起伏的风致。阁楼内却是别有洞天,矮几、屏风、藤榻、舞阁一应俱全。楚溪跟着掌事上了楼,只见一白衣青年横卧于藤榻之上,单手撑着下巴,帽冠已除,黑色的发丝沿着脖颈蜿蜒垂落,绕过手腕,在藤榻上落成一小圈,狭长的双眼间似有水波轻扬,眼帘半睁半阖慵懒间却暗含笑意。 这便是楚溪的结拜二哥苏流玥。苏氏乃都城中的贵族,苏流玥之父为当朝大理寺卿,官至三品。其则是当朝天子的姐姐淳翎公主,身份贵重。苏流玥乃淳翎公主所出,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苏仲暄,时任大理寺少丞,为官清廉才华横溢,颇得圣上爱重。倒是这苏流玥,少时听说文采不俗,自从两年前迎娶都城大文豪沈曦之女为妻,整个人都变了,成日流连风月之所,醉卧美人膝,笑看风尘变,先是气得他老丈人卧病整整一个月,后又被他爹苏大人赶出家门,在花街柳巷中借宿了半个月花光了身上全部的银两之后,因兄长苏仲暄求情加上生母淳翎公主以泪洗面,苏大人这才勉强让这不孝子入了家门,但从此以后对苏流玥所作所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言。 "呵,三弟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柳姑娘亲自为我等烹的茶都要凉了。"苏流玥不紧不慢地起身。 跪坐在榻边矮几前烹茶的女子赶紧起身,向楚溪行了个礼,柔顺却并不卑微,弓腰的角度也是恰到好处。随即女子起身,来到苏流玥的身边,替他挽起发丝戴上帽冠。 这女子便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的柳凝烟,她不仅舞技了得,容貌更是如同月倾于溪,缱绻悱恻。不少显贵一掷千金只是为了一睹芳容。 楚溪在苏流玥身边落座,抿了一口柳凝烟奉上的茶。 柳凝烟退回到矮几,目光却始终落在楚溪的脸上。 从袅绕水汽缠绕上他的眉心,到他咽下茶水,从容地放下茶杯,仅仅朝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笑,再无评语。柳凝烟的眼中掠起一抹失望之情,但随即便淹没在她的笑容中。 柳凝烟的表情变化尽皆落入苏流玥的眼底。他笑道:"三弟,听说前几日黎尚书曾与你父亲提及,要将他的小女儿嫁与你为妻,不知道这婚事可有了结果?" 柳凝烟小指微微一颤,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楚溪的手指绕着杯口滑了半圈,颔首笑道:"楚某的婚事,自己都未曾知晓,怎的二哥反倒先知道了?" "三弟啊,不是二哥说你,你若再退了这桩婚事,你打算如何安置李尚书的千金?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石城首富或是车骑将军。" "不牢二哥费心。"楚溪看向柳凝烟,"今日柳姑娘才是主角。不如二哥抚琴一曲,柳姑娘献艺,不枉小弟推掉了无数应酬来陪二哥你打发时间。" "什么叫做打发时间呀!"苏流玥口中怪罪楚溪,但却还是起身,来到了琴边,抬手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三下,如水滴从高处坠落,直入心扉。 柳凝烟起身,来到外阁,那是专门为舞姬设计的旋舞之处。今日的柳凝烟身着素色轻纱,低头一个探海,翻身而起,柔若无骨,翩若惊鸿,轻灵如烟,令人捉摸不透。 楚溪和着苏流玥的音律为柳凝烟击掌,一曲终了,柳凝烟侧过脸去以袖虚掩,其他人以为这只是舞曲编排的一部分,但苏流玥却看出那是柳凝烟在遮掩自己脸颊上的潮红。 就在这个时候,阿良端着一盘青果上了阁楼,放在楚溪的桌前。青果色泽盈亮,泛着露水,清香四溢。 阿良正欲离去,没想到楚溪却身体微微向前,笑着打量起阿良。 "几日不见阿良姑娘,姑娘的气色竟然好了许多,肤如涧泉映月,可是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与楚某也分享一二?" 阿良微微一抬眼,对上的便是楚溪深邃的眸子,微微向上抬起的眼睫并未使他看起来阴柔反而多了分典雅,英挺的鼻骨近在眼前,属于少年的英朗与男子的雄厚气息涌入阿良的鼻腔,她顿时满脸涨红,心跳如鼓。 楚溪微微侧过脸靠向阿良,本是登徒子的姿态楚溪做来却没有丝毫令人生厌之感,反而勾人心弦。 "就连身上的气味也好闻许多……"楚溪闭上眼睛,在阿良的颈间嗅了嗅,离得不近不远,仿佛单纯只是为了品闻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丝毫亵意,"是君影草的幽香。" 楚尘终于坐直了身子,阿良倒吸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惊讶地问道:"楚公子如何知道?" 飞宣阁中盛行恒香斋的香脂,因其芳香持久,品质高超。也有几名舞姬十分喜爱君影草香脂,但君影草香脂几乎要半吊钱,阿良虽然也十分喜爱,但她只是一个婢女,使用如此贵重的香料却无人欣赏根本毫无意义。所以当江婶拿出君影草花露的时候,她即刻便被那悠扬却并不招摇的香气所吸引。没想到她只是抹了这么一点,就被楚溪给察觉了。 "君影草的香气不同于丁香、月桂、麝香以及檀香。你身上的君影草轻而不浓,如果不靠近你根本闻不见,但却在你扬袖起身之间自然流露。你用的应当不是香脂吧。" 阿良点了点头,如实回答:"确实不是香脂,而是花露。" "君子如兰,幽谷藏香。阿良,老实说,那些抹桂香、丁香的,都已经让楚某的鼻子腻味死了,倒是阿良今日的君影草花露,令楚某有种拨开浓雾见明月之感。" 楚溪的话音刚落,柳凝烟抿起了嘴唇,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她身上所用的正是月桂。 "楚某见过香脂,也见过香油,但却未曾听说过什么花露,不知阿良可愿意取来让楚某见识见识。" "诶,我也好奇了,这花露是什么东西?难道说是从花心采摘而来的露水?" 阿良只得将那只小陶罐取了出来。 楚溪将其打开,淡淡的君影草花香弥散开来,若隐若现,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苏流玥好奇地接了过去,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品评道:"这花露不似寻常的香脂。香脂虽然香味醇正,但不免单调直接,不似这瓶花露,柔和之外留有余韵……这也是出自恒香斋吗?" 阿良赶紧摇了摇头,"苏公子误会了……这只是今日阿良向一位卖菜的农妇花了五文钱买来的。" 苏流玥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会吧,这花露制得不错,竟然只要十文钱?" "卖这花露的人说,花露不似香脂留香时间长久,半月内必须用完,瓶口也必须紧闭,保存不易,所以只收五文钱。" 楚溪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了两下,脸上是了然的神色。苏流玥起了好奇心,非要楚溪解释为何这香露留香时间不得长久。 "二哥,你可知道这香气,留在油中是死的,留在酒中却是活的。就好似一只蝴蝶,它停在花朵上时你抓住他容易,当它在空中翩然起舞时,你要抓住它谈何容易。" 阿良露出茫然的神色,柳凝烟自然是听懂了的,苏流玥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没想到制香中竟然还包含这么多道理。不过千金难易片刻欢愉,越是短暂就越让人恋恋不舍。留香不长久,倒成了这花露勾人的地方了。" 楚溪低头沉默了良久,忽然抬头问:"你确定制花露的是那位农妇?" 阿良摇了摇头,"回楚公子,那位农妇说花露是她邻里家一位小姑娘做的。" "小姑娘?"楚溪的眼睛在那一刻宛如翻涌的黑夜,阿良忽地感受到一股重量沉沉压在她的肩头。 苏流玥轻笑出声,"我说三弟,朝中大臣商贾巨富家的小姐你没看上,怎的反倒对农户出身的小丫头这么关心?"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楚某只是好奇,一个小姑娘竟然能制出这样的花露,到底是巧合还是她当真通透。" "好了好了,别再聊这君影草花露了。我等来这里是为了欣赏柳姑娘的'雪润千峰',这都过了大半刻了,柳姑娘应当歇息够了,不如再与我等舞上一曲?" "谢苏公子抬爱,小女子却而不恭。" 柳凝烟起身,拿出了她的看家本事,日光倾斜在她的飞舞的裙纱之上,犹如雪落千峰,化水而润万物。 只可惜,楚溪虽然目光落在柳凝烟的身上,心思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日暮西山,楚溪与苏流玥相携离开,阿良相送。 来到飞宣阁外,苏流玥叹了一口气对楚溪道:"三弟,你明知道柳姑娘对你有意,对她喜爱的香脂也一清二楚,何必直言自己不喜欢月桂香?" 楚溪抬起眼,目光中有几分责备,"二哥既知我对柳姑娘无意,却偏偏要唤我前来?难不成是想学媒子牵线搭桥促成良缘?" "去去去!什么媒子!什么牵线搭桥!君子成人之美,为兄怜惜美人,只是想你给她个机会罢了。" 楚溪不再言语,迈步向前却又被苏流玥扣住了肩膀。 "三弟,你心中是不是已有心仪的女子?不然怎的三番四次悔婚?如果真有,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我与大哥都会帮你。" 楚溪哑然失笑,"此事不劳大哥、二哥费心,愚弟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苏流玥顿了顿,心想楚溪的心上人十之八九已经去了,再说下去就更伤人心,只得安慰道:"好吧,往后无论你中意哪家女子,哪怕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我与你大哥还有那不成器的老四,定然会帮你抱得美人归!" 楚溪点了点头,看着苏流玥入了马车,乘着月色而去。 掌事牵着楚溪的白马而来,楚溪低头小声与他说了些什么,掌事便将阿良叫了出来。 阿良已经十分忐忑,自从楚公子与苏公子走后,柳凝烟面色不喜,只怕要责罚于她,这时候楚溪又将她唤出来,阿良顿觉一阵晕眩,只怕柳凝烟误会更深。 "楚公子,不知何事唤阿良?" 楚溪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袋子,按入阿良的掌心,阿良向后退了退,不敢收下,"楚公子……这……" "楚某有一事请姑娘帮忙。这些就是给姑娘的酬劳,姑娘不用推却。" "阿良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不知有何事能帮到楚公子?" "他日,若那农妇再带了东西与你,你统统都买下交予我。另外,望你从旁打听,制花露的姑娘年芳多少,家住何处。" 阿良呆了,难道真被苏流玥说中,楚公子爱慕上那还未见过面的乡野丫头了? 楚溪看着阿良的表情,不由得叹一口气。 "我家一远方亲戚想要在都城开个香料铺子。但恒香斋的已经为众人所知,他的铺子想要在都城立足,必得做出一些与恒香斋不同的东西。楚某觉得你手中的花露倒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阿良呼出一口气,顿觉自己以为楚溪喜欢上一个没见过面的制香丫头实在可笑之至。 "还有,楚某交托给你的事情,不能与任何人提起,否则这制香的小丫头被恒香斋请去……" "阿良明白。" "就是对柳姑娘也莫要提起。慕柳姑娘声名前来赏舞之人不少,如果她不小心说出去……" "楚公子放心,阿良不会对第二个人提起。" "这样甚好。"楚溪从腰间又掏出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雕琢的花饰正是清梅傲雪,"你将这玉佩交还给柳小姐吧。" 阿良愣住了,不知接还是不接。这玉佩是前些时日楚溪与苏流玥来赏舞时,柳凝烟故意留在他身上的,没想到他竟然交回,直截了当回绝了柳凝烟对他的情意…… "楚公子就不能当做没有看到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楚溪低下身来,将玉佩放在地上,"阿良,你可以当做是我不小心将它遗落于此,也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说完,楚尘翻身上马,就此离去。 阿良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拾起,回到柳凝烟的闺阁。 骑坐在马背上的楚溪面无表情向前行去,他忽然笑了起起来。 来往的百姓抬头望着他的笑容,自嘲与无奈糅合在一起,有些落寞,更多的是惆怅。 此时的柳凝烟端坐桌前,把玩着方才楚溪用过的茶杯,脸上毫无表情,听见阿良行入的脚步声也未曾抬起头来。 "小姐。"阿良来到柳凝烟面前,停了脚步,低着头。 "阿良,飞宣阁中有如此多的茶水婢女,我柳凝烟独独选中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小姐说过,觉着阿良本分可靠。" "可你今日之举,可算得上本分可靠?你明知道我对楚公子的心意,却还用什么君影草花露来勾引他——你让我柳凝烟情何以堪?" "姑娘误会了!今日江婶前来送菜,卖给了我一瓶她邻里家姑娘制成的花露,我只是在身上试了一点!我从未肖想过楚公子。楚公子身份何等贵重,与我云泥之别!" 阿良当场跪在了柳凝烟的面前,举手发誓。 "那么方才楚公子唤你出去,所为何事?" 阿良低着头,将手中的玉佩放在了桌上,"楚公子说……姑娘落在他身上的玉佩忘记归还了,特地唤了阿良出去取来……" 柳凝烟顿了顿,随即眼眶红了起来,抓起那块玉佩就要扔出去。 阿良见状,起身抓住了柳凝烟的手,劝慰道:"小姐你切莫冲动——这玉佩可是柳夫人留下的遗物,可不能就这么摔碎了!" "你说!我柳凝烟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陪伴在他身边,并不是肖想他的万贯家财!他为何就不肯好好体会我的心意!" "小姐!楚公子见过的倾城美女多不胜数,她们或有姿色,或出身富贵,或诗词歌赋样样皆通,楚公子可曾多看她们一眼?若要得到他的垂青,自然要随了他的喜好入了他的眼。从前他只是欣赏小姐的舞姿,小姐要将这欣赏转为爱慕,必得花一番心思!岂能拿柳夫人的遗物出气?" 柳凝烟身子一顿,缓缓放下手来,呆坐在桌前。阿良不再说话,沉默地守在她的身边。 "楚公子不喜月桂与丁香……还有那关于蝴蝶的隐喻,意思自然是他喜欢你身上用的花露多过香油……阿良,下一次江婶再来送菜,我要见她!" "小姐放心……另外……"阿良将江婶带来的杏仁油取了出来,"小姐要不要试一试?阿良就是用了江婶送来的凝脂,才被楚公子夸赞了。" 柳凝烟看着罐中的浅黄色凝液,"这只是杏仁油而已……" "小姐试一试便知不同。" 柳凝烟沾了少许,抹在手腕上,轻轻打着转而,渐渐地一股柔和的清凉感隐现,手指再按了按那片肌肤,仿佛能按出水来。 "咦……当真有所不同。这样的杏仁油,难道恒香斋没有吗?"柳凝烟抬起罐子置于鼻间,闻了闻那气味,虽不似恒香斋所出杏仁香脂那般花香气味明显,却有一股恬淡清凉的香味。 "我去恒香斋看了好几次了,用杏仁油做的香脂倒是有不少,论花香都比江婶带来的上品,可就是没有江婶的好使。" "好,以后江婶再带来什么东西,你便全要了来,千万别让她再卖给旁人。" "阿良明白!" 第二日清晨,江婶没有跟着老秦去田地,而是来到了李家。 "妹子这么早便来了,该不是晓香做的那些个瓶瓶罐罐没卖出去吧?妹子不用特地还回来,你留着使就好。" 江婶明显憋着事儿,但一时半会儿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只是将十三个铜钱放在了桌上。 "妹子,这是怎么了?" "……嫂子,晓香做的东西,我都卖给了飞宣阁的阿良姑娘。卖来的钱得还给晓香。" 王氏愣了愣,"卖了十三文?" "是呀……嫂子,我来找你其实就是想和你商量件事儿……但我怕你知道了会不高兴。" "什么事?你先说来听听。" "那个……晓香呢?" "她不知道又在灶台上煮什么东西了,再这么下去,家里的柴火都快给她烧光了。"王氏嘴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我……是想和晓香一块儿,卖香脂。晓香做,我带到城里去卖!晓香烧的柴火,我去砍。晓香要什么花儿啊草的啊,我去山里帮她摘!总之,晓香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卖来的钱,晓香分我多少,我便领多少。嫂子看这样行不行……"江婶一脸期待地望着王氏。 王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沉默了。 江婶骤然想到,李明义是读书人,王氏也是读书人家出生的,他们只怕瞧不起这种做买卖的,江婶在心里开始打鼓,自己太过唐突。 "那个……我就这么一想,嫂子别当真……晓香还小,应当多花点儿时间跟着你多学学女红,将来……" ☆、女人的天 "将来嫁个好人家吗?晓香是我的女儿,她成日里想些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就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跟着我学女红,倒是制香不失为一条出路。妹子的为人我很清楚,我就是担心晓香这丫头只是两三日的兴致,待她的兴致过了,妹子把家中农活都耽误了,老秦只怕要责怪你啊!" "我昨夜跟老秦谈了一夜,我家老秦说了,叫我放手试试,天塌下来他先顶着。但他也说了,如果嫂子你不同意……那决计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李晓香端着一小碗东西跑到桌前,抓着耳朵跳了两下,叫嚷起来:"烫死我了!真真烫死我了!" 她刚抬起眼,就发觉王氏与江婶齐齐望着她。 "怎……怎么了?"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江婶没把自己做的杏仁油卖出去? 王氏将李晓香扯到自己身边,把十三文钱放入她的掌心,将江婶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她。 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婶,"江婶,你没弄错吧?你出那么大力气,还说赚来的钱让我分?" "那是当然!没有你做的这些凝脂花露什么的,我就是出再大的力气也赚不来钱呀!" "……爹不会同意的吧。"李晓香看向王氏,虽然她穿来的时间不长,但对李明义的性子已经摸透了。 王氏收起了笑容,手指抚过李晓香汗湿的额头,"晓香啊,对于我们女人来说,夫君就是我们的天,这个家就是我们的全部。如果这天万一塌下来了,我们就必得有能力将天撑起来。这就是女人。你爹也许会不同意,我们暂且不告诉他。等到你真的做出一番样子来了,每一个铜板都来得堂堂正正,你爹并不是那种不识变通之人,他会赞同你的。" 李晓香仰着脑袋,她在王氏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如果你应承了你江婶,必得有始有终,迎难直上,决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婶放下的可是家中的农活,那是生计不是儿戏。"王氏认真地看着李晓香的眼睛。 理智上,李晓香知道自己应该告诉江婶,她需要时间思量,但内心深处涌起的冲动令她直接开口:"我明白!" 江婶呼出一口气,看向王氏,"嫂子,晓香这算答应了……" 王氏点了点头,等到江婶离去,李晓香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你这又是弄了什么?"王氏来到桌边看向李晓香端过来碗,本以为是花露什么的,未想到竟然是水蒸蛋。 "……哦,这是我弄给娘你吃的……" 王氏吃没吃那碗蒸蛋,李晓香没有注意。她一直坐在门口,手里把玩着狗尾巴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既然决定要做,李晓香知道自己不能再抱着玩乐的心思了。她的肩上多了一分责任,那是江婶对她的信任,如果她失败了或者随意放弃了,指不定虎妞一整年的芝麻糖都没了呢!这丫头还不得恨死她? 李晓香在门槛上一直从白天坐到了晚上,闭着眼睛回忆着前一世在母亲的书架上看过的各种关于香水配制以及护肤品的配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的脸上痒痒的,猛地睁开眼,就对上李宿宸戏谑的双眼,他正拿着李晓香的狗尾巴草逗她呢。 "你在门槛上都能坐着睡过去?" 李晓香躲过李宿宸的狗尾巴草攻击,站起身来掸了掸灰,"哥,帮妹子个忙呗?" 李宿宸抱着胳膊,好笑地看着李晓香,"真难得你还记得是我妹子呀。怎么,杏仁油用完了?" 李晓香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我就想问,能不能寻一些关于花草方面的书?" "你大字儿不识几个,看得来吗?" 李宿宸听到李晓香要花草方面的书,不是问她看来做什么,而是担心她看不懂,这让李晓香的内心深处涌起深深地挫败感。 "你给我寻来就是,不认识的字儿我去问娘,不会烦着你和爹!" "你说的,一个字儿都别问我。" 李宿宸回了自己屋,翻了没两下,寻出一本满是灰尘的《草叶集》。李晓香随手翻了翻,就被书页间的灰尘蒙了眼。 "哥……你这书藏哪里的?这么多灰?" "垫桌角的。" 李晓香满脸黑线。好不容易将书里的灰尘抖落干净了,李晓香就着油灯看了看,书上画了不少花草的图样,以及看似十分详尽的解说,可惜真如李宿宸所言,她一个字儿都不认得。 当李宿宸与李明义已经安安静静地翻书时,李晓香捧着那本《草叶集》来到王氏的身边,蹭了蹭,小声乞求:"娘……这上面的字儿我都不认得,你给我念念?" 王氏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裳,摊开书,为李晓香念了起来。李晓香顿时觉得自己变成学龄前婴幼儿,爸妈正十分兴奋地捧着图书为她讲故事呢! 念着念着,李晓香就在王氏柔和的声音中睡着了过去。王氏替她除了鞋袜,盖上了被子。李晓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当她醒来时,发觉江婶已经等了她许久了。王氏将新蒸出来的窝窝头端上桌,李晓香漱了口,抓起窝窝头,就着小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晓香,今日我们做什么?" 李晓香昨个儿已经有了打算,她拍了拍江婶的手背看向王氏,"娘,今日我想与江婶上一趟山……看看附近的山里到底有些什么花草,哪些可用。" 江婶赶紧道:"嫂子放心,这附近山上没什么毒蛇猛兽,我也会看好晓香,不会让她摔了磕着!" 王氏思索片刻,起身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李晓香劝不住王氏,最后一行三人一起上了山。王氏带了点心,江婶背着竹篓,反倒是李晓香两手空空。 这是她穿越来这里之后第一次上山,邻里都是到这片山上挖野菜劈柴,山上的潭水中有活鱼,江婶说经常看见有人赤着胳膊在水中抓鱼。 站在山脚下,望着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林,就似层层叠叠的林海波浪。山上没有石板铺成的路,只有一条被无数人踩出来的小径。日光透过树林的间隙错落有致,李晓香走走停停,仔细看着这里各式各样的花草。当她看见一簇淡紫色小花时,不由得愣住了。蹲下身来,拨过花枝,李晓香细细品闻。甚至摘下花瓣,撕碎了感受花瓣的质地。 王氏与江婶极有耐性地在一旁陪伴,没有人开口说话打扰李晓香的思考。 因为李晓香实在太惊讶了,这种花李晓香就算没有看过《草叶集》也认得这种花——石蜡红!它的香气与玫瑰相仿,还带有些许薄荷的余韵,但它的花油却不似玫瑰那般难以提取,当然在大夏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找到玫瑰的。而且石蜡红有抗菌的功效,用它制作出的花露不会那么容易腐坏。 "江婶!江婶!这种花多不多?" "多啊!我们管这种花叫'红斗笠',因为它长得就像倒过来的斗笠!从这里往西边儿走,林子矮的地方,开着好多呢!" 李晓香点了点头,石蜡红喜爱温暖,只有林子矮的地方才有足够的光照,"快带我去!" 这一次上山,李晓香的收获颇丰,首先是摘了许多石蜡红。江婶本想摘大半篓子,被李晓香拦住了,这些花摘得太多用不完最后枯死在篓子里实在太可惜了,倒不如让它们在山里尽情开放。江婶觉得有理,如此这般他们下回还想要采石蜡红的时候才不至于找不见。除了石蜡红,最让李晓香喜出望外的便是寻到了一大片野山银,也就是所谓的金银花。李晓香记得在前一世她的母亲曾提起过,金银花具有抗病原微生物的作用,是母亲正在研究的一个关于植物防腐剂项目的重要参考。如果能在她制作的芦荟凝脂中加入少许金银花的花液,不但能清热解毒,还能延长凝脂的保存期限,实在太妙了! 江婶也是个有心人,把李晓香重复念叨着的花都记了下来,打算在家附近种上一些,以备李晓香的需要。 这片山很大,草木的种类繁多,李晓香仅行了半日,便觉得这座山就是个大宝藏啊! 终于,李晓香的肚子叽里咕噜叫唤了起来,她许久没有爬过山了,腿也累了。王氏与江婶便带着她在潭边坐下,吃着窝窝头。王氏十分细心,将李晓香喜爱的小菜也带上了。李晓香吃得太快,将自己噎着,王氏赶紧用自己带来的竹节为李晓香取水。 李晓香一边敲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望着王氏的背影,眼睛忽然酸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竟然穿越到了这个远离现代科技以及疼她宠她的父母而嚎啕大哭时,将她抱在怀中安慰的是王氏。当她大祸小祸不断,李明义要抽她藤条时,护着她的也是王氏。现在她是王氏的女儿了,正如同王氏所言,夫君是女人的天,家就是女人的全部。王氏对她的疼爱不会比从前的父母少一丝一毫。 当王氏将水送到她的面前,皱着眉头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慢点吃的时候,李晓香猛地将她紧紧抱住。 "这孩子是怎么了?噎疼了?"王氏摸了摸李晓香的脑袋。 "撒娇呢,累了一天,这会儿又噎着了,就想窝回娘的怀里,我家虎妞也这样。" 李晓香没有说一句话,鼻间都是王氏身上君影草的清香。自从她制成了君影草的花露之后,王氏几乎每天都会抹一点在身上,每次去别人家接了绣活,若有人问起这是什么香,王氏总是淡淡的笑着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回答对方"这是我家晓香做来给我的"。 娘,你的天永远不会塌,因为我也会替你撑着。 ☆、果壳灰 日落之前,李晓香回到了家。王氏忙着起灶,江婶背着那篓子花花草草回了自家。要是被李明义看见这堆花草估摸着会责怪李晓香成天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李晓香吃过了晚饭,急不可待地出门去了江家。 李明义蹙起眉头道:"天都黑了,这孩子还上人家家做什么?" "香儿和宿宸玩耍不到一块儿,自然只能去找虎妞了。"王氏不以为意地缝缝补补。 "野丫头不在也好,不然她晃来晃去的,扰得油灯摇摆。"李宿宸将书翻至另一页,脸上是专心致志的神情。 听李宿宸这么一说,李明义对李晓香跑去秦家也就没那么不满了。 此时在秦家,李晓香与江婶正在忙碌。他们将新采摘来的石腊红花瓣洗净,按照老方法放到锅中蒸。石腊红回流入碗中的花油比李晓香想象的要多一些。为了将花油提纯,李晓香将碗中的花油再蒸了几次,最后半篓子的石腊红只剩下碗中薄薄的一层油脂。这里没有将水油分离的设备,但江婶一双手却巧的令李晓香惊叹。 江婶取来一片树叶,洗净了擦去水分,这叶子比起一般的树叶和菜叶更有韧性,江婶将树叶窝起,就像一只勺子,油分已经很薄了,江婶却能轻松地贴着水面将花油舀起,送入另一只小杯。而小杯中水极少,比起之前李晓香傻乎乎用麦秆吸水差点把花油都吸入嘴里要高超太多。 "江婶!我要学这个!学这个!" 在一旁撑着脑袋看的虎妞说:"这是我娘练了许多年才练出来的本事!家里要是炖了鸡汤,我娘就将鸡油捞出来炒野菜,甭提多香了!" 李晓香现在真觉得与江婶合作实在太赚了! "晓香,是不是将这些花油兑入酒中,就成了花露了?" 李晓香摇了摇头,"其实之前让您拿去卖的花露还称不上真正的花露,它的气味散得太快,而且香氛也没有层次感。" "层次感?"江婶呆呆地看着李晓香。 李晓香抓了抓头,这么现代的词儿,江婶哪里听得懂,而且自己解释起来也很困难。 "这花露的味道吧,有三重。第一重香味,是最容易闻到的也是最明显的,但这气味不到半刻钟就会消退。而第二重香味会留在身上稍长一些,是一瓶花露最主要的气味。最后一重的香味在身上的时间最长,最有回味。所以一瓶花露至少得用上三种香料。" 李晓香无法向江婶解释更多,比如各种类型的香氛持续时间不同,它们之间也不是随便能柔和到一起,现在最难得到的则是常作为基香并且降低香水挥发程度的麝香、檀香以及灵猫香,这类型的香料完全不是他们这种升斗小民能够得到的。 "原来这花露还有如此多的讲究……丫头,你从哪儿学来?李先生教你的?" 别说她那位爹了,李晓香怀疑这里到底有没有人能教她这些。 "……爹是提过。"没办法,李晓香不想解释自己如何懂得这些,总不能说是自己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所以上辈子学到的东西这辈子都没忘吧? "怪不得我们家老秦总说李先生才高十斗,读了很多书从古代到当朝的东西都知道呢!" 是才高八斗,博古通今吧。 虽然少了基香,但李晓香想头香还是有可能得到的,因为她在江婶家看到了几只青柚。李晓香眯着眼睛笑得得瑟。青柚可是制作头香的好原料。 当李晓香告诉江婶自己想要把柚子皮中的油榨出来的时候,江婶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她从前只知道芝麻能榨油、花生能榨油、菜籽茶籽也能榨油,何曾听说过花油?但李晓香愣生生把花朵瓣里面的油给蒸出来了,这会儿她要说柚子皮能榨油,江婶信了! "江婶,估摸柚子皮里的油很少,所以……" "丫头你别担心,我先用我的方法来榨,榨出来的估计是水和油在一块儿呢,然后咱们就像蒸花油那样,把油蒸出来,你瞅着行不行?" "成!这法子不错!"李晓香再一想,又嘱咐道,"婶子,青柚可不比花香,越蒸香味就越淡。 " 江婶想了想,"成,婶子记下了,这青柚皮油少就少点儿,越少就越金贵!" "那就交给江婶了!"李晓香对古代的压榨技术不甚了解,但江婶却是这方面的行家,将青柚交给她还愁榨不出柚子油?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李晓香也累了,回了自己屋子,抹了把脸就睡了。 第二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江婶带着榨出来的柚子水来找李晓香,她这才醒了,一头乱草,身上也因为出汗起了气味。王氏打了水,趁着家中男人都不在,将李晓香全身上下擦了个干净,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李晓香睡了这么久,江婶却起得很早。昨个夜里不但榨了柚子皮,还将柚子油滤了出来。李晓香看着碗底那一层薄薄的柚子油,简直就快乐疯了。 有了柚子油做头香,石腊红做体香,可这酒不够纯可怎么办好。 "江婶……你说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酒里面的水给吸出来?" 这问题可把江婶给难住了。 "酒……不就是水吗?这怎么将酒和水分开?" 李晓香叹了口气,算了吧,除非是酒曲,不然哪里有浓度那么高的酒?而酒曲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香儿,娘虽然听不懂你所谓的把酒和水分开是怎么个意思,但娘想到山上的茶果壳,将壳子烧成灰之后,在潮湿的时候放在衣裳里,就能将衣裳里的湿气吸出来,当果壳灰变成黏黏结块儿的时候,就是不能用了。" 王氏这番话,点醒了李晓香。 "我就要这东西!现在有没有!哪里能弄到?" "瞧这丫头的着急劲儿啊!这要采果子,拨壳,烧灰,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呀。做事儿得沉得住气,可不能一惊一乍的。"王氏拍了拍李晓香的肩膀。 但李晓香心里急呀,她迫切想要改良自己制作的"花露"。 "诶,我记得土神口那家前两天好像烧了茶果灰,我去看看能不能要一些过来!再不成,就拿我家的鸡蛋换!" 江婶走出门之前,王氏赶紧拽住了她,将一块白色的小帕子塞进她的手里,"怎么能拿你家的鸡蛋换呢?这是我前段日子给香儿打的花样儿,缝了张帕子。若是那家人不愿给你茶果灰,你就拿我这帕子与他们换吧。" "这怎么成,你这一针一线的功底,多细致呀!太可惜了!" "帕子又不能拿来填肚子,你家的鸡蛋可不一样。妹子若不肯,以后也就不用上我们家来了。" "嫂子你这话说的……" 江婶也是个豪爽人,没再与王氏争下去,接了王氏的帕子,出了门。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王氏与李晓香。 李晓香正在倒腾着山银花,打算将山银花加入芦荟凝脂中。她蹲在灶子下面摆弄着柴火,可怎么弄柴火都不着。王氏叹了口气,在她身边蹲下,动了动堆在一起的柴枝,没多久火就着了起来。 "娘——你真厉害!"李晓香粘了上去。 王氏却没有看她,只是故自抖弄柴枝,"香儿,这些花露、凝脂什么的,你从哪里学来的?" 那一刻,李晓香的心咯噔一声。 若是前几次,王氏还能当她只是摆弄花花草草整出的门道,但今日又是柚子油,又是"把酒里面的水给吸出来",王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李晓香做的这一切当做胡闹了。 但李晓香早就料到自己会被王氏怀疑了,可是王氏再怀疑也不可能认为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李晓香屁股上的那块胎记还在呢。爹娘要的永远只是一个心安理得的解释。 "娘,上回你不是抹了老陈家的丁香花油吗?我就想为什么一定要用油呢?用水煮花,把煮出来的水洗头或者擦身上不就香了吗?所以我就拜托了江婶给我摘了很多君影草,我就用君影草煮水。后来我发现煮出来的水里边儿有一点一点的油,我还当是锅没洗干净呢,拿来洗头的水里边儿有油那还不如不洗!可是油不是漂水面上吗?这么多花瓣煮出来的水就被这点点油给浪费了多可惜?我就用木勺把那些油舀了出来。娘,你猜怎的?这些油比水还要香呢?我就想,会不会所有的花里边儿都有这样的油呢?所以我还摘了野花来试一试,果真也有油!虽然这些油不如君影草的香,但比煮出来的水香多了!所以我就猜,这些油才是精华所在。" "你这野丫头,还被你歪打正着了。"王氏侧过头来又问,"那你怎么想到把花露和酒混在一起了?" "娘,您不觉着酒特别香吗?秦叔在那边儿喝酒,我们家都能闻着酒香。如果我把花露和酒混在一起,那么酒香是不是也能带着花香飘很远很远?" 王氏愣了愣,随即一笑道:"你这鬼灵精的丫头,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稀奇古怪没关系,有用就成!" "好了!水都要沸了。" 山银花油制好了,王氏也没心思在继续做针线活,帮着李晓香给芦荟去皮捣瓤。王氏的耐性比李晓香好上太多,滤出来的芦荟汁又浓又稠,杂质也少。 "娘,要是这纱的孔缝能再小些就好了。"李晓香撑着脑袋看着芦荟汁一滴一滴落入杯中,催眠似的眼皮子都要打架了。 ☆、酿香 "这有什么,今晚我与宿宸说说,让他读书回来时买最细的线,我纺些细纱与你。" "还是娘最心灵手巧了!" "少给我戴高帽。当初叫你学女红,你又是上树又是摔伤了腿……" "有娘在嘛,我就是学了也不如娘!娘,我饿了,有没有窝窝吃?"李晓香赶紧转移话题,反正自己在女红上是决计没有天赋的。 李晓香一边啃着窝窝,一边看着王氏将山银花的花露与芦荟汁搅拌在一起。王氏的手腕执着麦秆,在杯中转着圈,速度均匀,力道也正好。当李晓香两个窝窝下肚之后,再抬起头来,王氏已经将花露与芦荟汁搅在了一起,连个小气泡都没见到。李晓香将杯中的液体混入三勺杏仁油,再次搅拌,直到杏仁油的浅黄色中微微透着一抹绿。 "娘,你试试!"李晓香将麦杆上沾着的杏仁油在王氏的脸颊上蹭了一下,伸手替她抹匀了,直到杏仁油完全化开。王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觉那片肌肤柔润如水,还透着些山银花的淡香,微微的清凉令人心旷神怡。 "果真很舒服。" "我就说呀!" 李晓香将江婶买来的小陶罐都放到热水里煮沸了晾干,再将杏仁油倒了进去,留下两罐。 "这一罐是给江婶的,这一罐留给娘,余下的都卖了换铜板!" "你呀……"王氏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弯,"改个名字叫李铜板得了!" "这可不行,爹又该拽着藤条追我打了。" 日光西斜,倦鸟返巢,这一日又过去了。 飞宣阁的流水亭内,一个少年公子倚着亭柱望着身下的碧水,时不时将手中的点心碾碎了扔下去,看似在喂鱼,但眼睛早就失了神,心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公子……公子!天色已经晚了,是不是该回去了?"少年身旁穿着灰色短衫的书童低下身来提醒。 "……果然快天黑了。"楚溪仰起头来,望着层云间最后留下的那一抹淡金呼出一口气。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方才飞琼姑娘与墨然姑娘为公子献舞,公子只是敷衍了事,莫不是想念柳姑娘了?" "逢顺,本公子想见谁,不想见谁,是你能决定的吗?"楚溪扯起唇角,这一笑仿佛要将整个飞宣阁颠倒过来。 但逢顺知道,楚溪的笑向来很淡,一旦唇角都勾起来了,要么是他盘算什么坏主意,要么就是他生气了。 自从大半年前楚溪坠马昏迷三日之后醒来,逢顺发觉他和从前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身为贴身小仆的逢顺完全猜不着自家主子的想法,猜不到想法就无法讨主子的欢心,也就随时可能失去贴身小仆的地位。在楚家这样的大门大户里,仆从就有上百号人,沾了"贴身"二字的自然在仆从中高人一等,相当于半个主人了。逢顺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 "逢顺,你见着柳姑娘身边的阿良吗?"楚溪随意问道。 他的手腕划过一道弧线,手中最后的那块儿点心正好落在远处的一片荷叶上,那一刻,楚尘在夕阳下的侧影,深沉而凌厉,就似意欲出鞘的锋刃。 逢顺咽下口水,"回公子,今个儿没见着阿良姑娘。不过阿良姑娘是知道公子来了的,她还问过公子去不去听风阁,柳姑娘新排了一支舞。" "除此之外,她没再说别的了?" "没有。" 楚溪拍了拍手,淡然起身,"走吧。" "走去哪儿?听风阁?" "回家。" 逢顺还没转过弯来,楚溪已经走出了亭子,毫无留恋地离开。逢顺是真的不明白了,要说公子对柳姑娘无意,那就不该来飞宣阁。来了飞宣阁不见柳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为了个柳凝烟他家公子犯不上绕道。可真若是无意,为什么又要问起柳姑娘身边的阿良呢? 逢顺抓了抓后脑,就是将脑壳子掰成两半也想不明白。 用过了晚饭,李晓香照例又跑到虎妞家去了。 李明义一面翻着书一面对王氏道:"晓香总去叨扰老秦家,怕是不好。" "无妨,今个儿虎妞她娘还来说道,让晓香多陪陪虎妞。两家的孩子经常在一块儿玩耍,感情也会好些。"王氏抬起头看向李宿宸,"宿宸,明日归家路上,为娘带一些细纱线可好?" "要那些做什么?" "娘想纺一些细纱布,蒸菜。" "儿子记下了。" 李晓香来到老秦家,江婶带回来一大罐子果壳灰。李晓香伸手抓了一小把,这些灰十分均匀细腻。她也不知道将这些细灰投入酒中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于是找了块儿破布,包了些灰,倒上一杯酒,将这包灰浸入酒中。 片刻之后,李晓香将布包从杯中拎起,一些酒水流回到杯中,而布包中的果壳灰已经凝结在了一起。 "哎呀,酒水少了这么多……"江婶看着李晓香,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李晓香心中是窃喜的,她相信这些果壳吸收了酒中的水分,于是她用筷子沾了点剩下的酒,来到老秦面前,"秦叔叔,你给尝一下。" 说完,就在老秦的舌头上划了了一下。 "我的天呀,真……有劲儿!"老秦哈了口气,额头顶儿的青筋儿都冒起来了。 李晓香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很明显,酒比之前要纯了。 "江婶,咱们继续!" 李晓香又包了几次果壳灰,直到一整杯的酒只剩下杯底的一点点。然后李晓香掏出自己从李宿宸那里偷来的纸,盖在另一个杯子上,将剩下的酒在纸上,酒渗了下去落入杯中,一些果壳灰则留在了纸上。 "哟……晓香你可真聪明。" "哪里啊。还好剩下的酒少,不然这张纸很快就通了。" 李晓香满意地看着杯底地酒。 "只是一杯酒整到最后就剩下这么点儿了……能用吗?" "当然能用。这酒啊,贵不在多,在于精。" 李晓香将酒倒入早就准备好的瓶中,先是滴入了先前准备好的君影草花露和石腊红花露,然后将瓶口封上,用力摇了摇。 "江婶,这瓶东西你收好了,每天早晨起来摇一摇。切忌见光还有放在特别热得地方,不要打开闻,否则香气就跑了。一个月之后,我们还得加点儿别的东西进去。这叫酿香。" "酿香"一词是李晓香杜撰出来的,将花油注入酒精中封存也只是为了保持香味的稳定性,让两种香料融合起来。为了让香水味道的层次感体现出来,青柚香必须最后再加入。 "我明日就要去飞宣阁送菜了,晓香,你新制的杏仁油还是卖八文钱吗?"江婶想的是凝脂中新加入了野山银,是不是能提一提价钱了。 李晓香摇了摇头,"这算是改良了方子,但野山银并不及甜杏仁油这般珍贵,若是冒冒然加了价钱,只怕会惹来买主的不悦。江婶你将凝脂交予对方时,只需添一句,这凝脂里新添了一种药草,清热解毒。买主反倒会在心里谢谢我们,而不是将我们当成唯利是图之辈。" "有道理。这做买卖的,卖的不只是东西,还有人情。" "江婶,晓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江婶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无论是花露的方子,还是凝脂的方子,甚至于我们如何得了花露,江婶切不可对外人道。否则,他人学了去……我们只怕没有生意做了。" "这个道理,婶子自然明白。婶子本还想提醒你,千万别把方子说出去呢,且不说都城里的恒香斋,大小制香铺子无数,任一个学了去,都城里那些小姐夫人们还不当宝一样,飞宣阁里的姑娘也不会再要我们做的东西了。如今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婶子反倒更放心了。" 第二日,李晓香还在榻上酣睡时,江婶背着菜,带着李晓香的凝脂离开了家。 当江婶来到飞宣阁时,天才完全光亮,江婶本以为自己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能见着阿良,正在想着一会儿送完了菜在都城集市里特别是那些香脂铺子看看,回去也好与晓香说道说道。 "江婶——你可来了!我都盼了你好几天了!"阿良从侧门中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真对不住姑娘,让姑娘等了这许多天。"江婶将背上的菜篓卸下,若是从前,阿良必先掀起盖布看看菜叶,这一次她的腰连弯都没弯一下。 "江婶,前几日你送来的凝脂就快用完了,你若再不来,我和柳小姐都不知道抹什么了。" "什么?柳小姐?" "你是不知道,柳小姐不小心见着我的凝脂,在脸上试了试,就要了去。没了凝脂,我这几日气色都差了许多。还有上次从你这儿买的君影草花露,柳小姐也是喜欢的不得了。今日你可带了什么好东西?" 江婶赶紧将挂在肩上的布袋解下来,里边儿是四个小罐子。 "这是新制的凝脂,新添了一味药草,清凉解毒。如若姑娘脸上因内热而生小疮,用此凝脂能缓解此症。" 阿良照例打开一罐,闻了闻,比起从前多了些清香,与之间清凉的气息柔和在一起,令人心境舒畅。 ☆、桥归桥路归路 "这一罐要几钱?" "还是八文。" "还是八文?"阿良睁着大了眼睛看着江婶。 "是啊,新添的药草很平常,做香脂的小姑娘说随便在哪个药坊都能抓到,几文钱就能抓一大包,也就不好意思再抬凝脂的价了。" "添的是什么药草?" "……这……小姑娘没提起,又或者提起了我没走心也就没记住……" "无妨,江婶,柳小姐想见一见你。你卖给我的君影草花露还有凝脂,柳小姐都很中意。也许是想问问你,还能不能制出其他合心意的香脂香膏什么的。" 江婶先是忐忑,想着该不会是送进去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惹恼了柳凝烟,但阿良这样一说,微微放下心来。 "我估摸着,柳小姐会把你带来的东西都买下,所以我想先买一点。江婶,你就带了这四罐东西?再没有什么花露之类?" "姑娘莫怪,花露做起来不易,下次我再带些与姑娘。" "好说,那我先买这两罐凝脂,一会儿见了柳姑娘,江婶你切莫提起。" 这两罐凝脂,阿良是已经盘算好了。一罐留下来给自己用,另一罐交给楚溪。 "姑娘放心,我只带了这两罐来。"江婶也是个懂眼色的人,猜着阿良只怕是要留些给自己用。 阿良满意地笑了笑,直接将二十文钱塞入江婶的手心。 这是江婶第一次进入飞宣阁,其中的雕廊画栋,曲折多变,时不时雅乐入耳,可谓涟漪诗梦撩玉荷,风载丝竹点藕花。江婶眼花缭乱,差一点没跌入荷花池中。 绕了半天,见到了许多衣着或华美或高雅简洁的舞姬乐师,甚至于显贵,江婶的心肝乱窜,不断擦着额角渗出的汗水。 终于来到了柳凝烟的闺阁,阿良站在门前停了停,缓声道:"小姐,江婶来了。" "入来吧。"柳凝烟的声音传来,细若微风拂面又透着几分涵养。 阿良将门推开,对江婶做了个请入的手势。 江婶吸一口气,淡淡的香味入鼻,江婶虽不懂品香,但也知道柳凝烟闺阁内的熏香绝对价值不菲。 "柳小姐……"江婶跨入门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看哪儿。 柳凝烟的闺阁并不大,但所有摆设都精致高雅,江婶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入到这般讲究的地方,一时之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倒是柳凝烟对阿良道:"江婶一路辛苦了,你与她斟杯茶来。" 阿良应了一声,为江婶取了只杯子,"江婶,用茶。" "谢谢姑娘。"江婶见那杯子并非烧陶,而是瓷做的,更加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碎了。 "江婶此次前来,可有花露香脂?" 江婶只是低头看着瓷杯口上的彩绘,一时间没回过神来。阿良替江婶答道:"江婶带来了新制的凝脂,应当比小姐快用完的那罐还要好使,小姐可以买来试一试。" "花露呢?" "听说花露制起来颇为繁琐,江婶应承了下回再带来。" 柳凝烟扬了扬手背,阿良便收了声。 "上回楚公子已经品闻过了君影草花露,若我再用便显得刻意了。不知江婶可有其他花露,香味最好与君影草花露相似但却有不同。" 江婶想起李晓香正在酿的香,平复下紧张的心情,答道:"下次确实能带来一种花露,只是不知合不合小姐意。" "江婶莫要担心,无论合意或者不合意,只要你带来的东西本小姐都要了。如果本小姐用了喜欢,自会打赏你,不枉江婶如此辛苦。" "多谢小姐看重!小姐放心,等新制的香露成了,民妇一定尽快给小姐送来!" "有劳江婶了。"柳凝烟朝阿良点了点头,阿良又取出几个铜板按进江婶手中。 江婶一抬头,便看见阿良对自己眨眼,瞬时明白,待自己下次前来,所有交予柳凝烟的东西都得为阿良也备一份。 江婶离去不久,柳凝烟再度开口:"楚公子今日可会来飞宣阁?" "听掌事提起,苏公子今日包下了沈素纤的暖阁,估摸着楚公子也会去吧。" 柳凝烟微微皱起了眉头,"楚公子就是来了,也是听沈素纤抚琴,哪怕我用上合他心意的香脂,他也闻不见。" "小姐先不要多想,我去问问。就算楚公子不肯来,也能叫苏公子帮忙劝说一番。" "也只能如此了。" "姑娘切莫愁眉不展,再过半个时辰,几位翰林院的大人要来品茶欣赏小姐的舞姿,小姐……" "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去沈素纤那里看看吧。" 阿良本就要将江婶带来的凝脂交予楚溪,如今正好得了机会。 来到沈素纤的听风楼外,仰头便看见楚溪单手撑着脸靠在窗边,发丝从帽冠垂落,随风微扬,成为这诗画景色中的点睛之笔。 当楚溪与阿良视线相对时,淡然一笑,起身对苏流玥点了点头,便走下了听风楼。 "楚公子。"阿良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 "今日,那位江婶可来了?"楚溪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乐。 阿良将一只陶罐呈到了楚溪的面前,"这便是江婶今日带来的凝脂。" 楚溪打开陶罐,一股清新淡雅的香味缓缓沿着呼吸没入鼻腔。 阿良道:"江婶说这一罐凝脂比上一次的添了一味清热解毒的草药。" 楚溪闭上眼睛细细品闻,不紧不慢地开口:"应当是野山银。" "野山银?竟是如此普通的草药,怪不得江婶没有提价……" "草药虽然普通,但将这野山银混入凝脂中的法子却并不普通。你且看看,这凝脂中鲜少杂质,辨不出到底添的是什么,若是以平常调制香脂的法子,无法使野山银的气味如此清雅。" "公子这么一说,阿良这才想到……" "你可曾打听到制这凝脂的姑娘是何许人?"楚尘将陶罐收入袖口,正声问道。 "回公子,送凝脂来的江婶说,这些都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制成的。" "才十二三岁?"楚尘露出怀疑的神色。 "我也说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哪里懂这许多。江婶又说这丫头的父亲是一位教书先生,颇有学识,对这丫头多有点拨,才有了这许多的想法。" 楚溪并未开口,以目光示意阿良将听来的都说出来。 "这丫头还有一位兄长,白日跟着父亲去学舍上学。母亲好似也出生读书人家,女红了得,时常接一些缝补的活计。我本来想问问这丫头姓什么,但聊着聊着就被江婶岔走了话题……" "无妨,江婶家住哪里?" "都城外,过了十里桥的清水村。" "多谢了,阿良。"楚溪点了点头,正要上楼,阿良叫住了他。 "公子……若有闲时,还是去看看柳小姐吧。小姐视公子为知己,只有公子最懂她的舞。公子若不去了,小姐起舞时心有牵挂,雪润千峰也少了灵气。" 楚溪未曾答话,径自上了听风楼。阿良在原处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到窗边,楚溪刚落座,苏流玥斜着眼睛笑道:"如何?可是柳姑娘想念你了?" 楚溪不做言语,手指在袖中用力握着那只小小的陶罐。 是夜,楚溪端坐书桌前,桌面上放着那只陶罐。他将陶罐打开,闭上眼睛,想起了前尘往事。 "喂,孽障!拿去你的金银花!" "我要的不是金银花的干花,而是精油!你上次不是用实验室的蒸馏瓶做了那什么精油吗?" "你要我做,我就做?上回你从我家摸走的高夫巧克力呢?昨天晚上你到我家吃的泡面呢?我还给你打了个鸡蛋呢!" "巧克力送给梁淑冉了,如果我能成功追到梁淑冉,不就不用再麻烦你帮我打鸡蛋了吗。而且你那袋泡面都过期三天了,我能好好活着已经是奇迹!" "喂,你搞没搞错啊?你泡妹纸,用我的巧克力,电影票也是我买,被放了鸽子没饭吃连泡面鸡蛋都是我出!害我还要自掏腰包出去买了个面包!还要我给你做精油?要不要电影院也我替你去呀?" "你是不是伤心我和梁淑冉看了场电影吃了你的巧克力,所以羡慕嫉妒恨了?" "喂,我只想早日脱离苦海,得道升天!你等着吧,高考结束,我一定跟你去不同的大学!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相往来!" "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金银花是给梁淑冉的……至于考大学嘛,我问问你妈就知道你报哪里了。咱们继续过同样的桥走同样的路,你悠着点啊!" "得了吧,我去读农大!有种你来!" 我有种啊,读农大陪你倒腾花花草草的挺好啊。 电影票也不是买给梁淑冉的,你要真愿意来,我们就一起看呗。 我也不想你给我煮泡面打蛋啊。我不吃掉那袋泡面你肯定会吃。我要说我做给你,你铁定说我没安好心啊!面包比泡面健康不是吗! "公子……公子?"逢顺的声音响起。 楚溪倒抽一口气,猛地回过神来,仿佛大梦一场骤然惊醒。 "何事?" "公子在桌前愣了半刻钟了。" 楚溪按住额头笑了笑。 "公子有心事?"逢顺知道自己在楚溪面前不如从前讨喜,他必须多体会了解楚溪现在的品味及想法,真正做到"贴身"二字。 "逢顺,我要你去打听一个人。" "公子尽管吩咐!"逢顺的眼睛亮了起来,楚溪既然有事交代他去做,那么他就有了表现的机会。 "都城外过了十里桥,有一个清水村。村子上有户人家,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擅长女红,一儿一女,女儿十二、三岁。你要去打听的就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切忌莫要让这家人特别是那小姑娘知道你在打听她。" 逢顺睁着眼睛等着楚溪继续说下去,既然是要打听一个小姑娘,那么具体是什么?她的喜好?她的长相?还是她的品性? 楚溪再度低下头,把玩着那个陶罐。 带到逢顺退出书房,楚溪这才闭上眼睛喃语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要与你桥归桥路归路。" 这一日江婶回到家,天色并不晚,李明义父子还未从学舍回来。 江婶来到李家,将二十九文钱放到了桌上,"四罐凝脂都被飞宣阁的柳小姐和她的婢女阿良买了去,一共二十四文,再加上柳小姐打赏的,一共二十九文。" ☆、清心草 "哇?这么多?"李晓香看向王氏,王氏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钱比王氏花两三日绣个帕子换来的还要多。 "是啊,飞宣阁的柳小姐还等着你制出花露呢!她说无论以后你制了什么,她都要了。" 李晓香笑了笑,心知这位柳小姐是觉得自己制出的东西奇特,不想别的女子用了去。 "晓香,你给江婶多少酬劳?"王氏开口问。 "啊,差点给忘了。"李晓香用手指挪了十文钱,对江婶说,"江婶,这十文钱是我的,其余都是你的了。" "晓香?你说什么?"江婶睁大了眼睛,"当是这十文钱才是给我的罢?"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带着我上山找野山银的是江婶,天还未亮起身去都城的也是江婶,青柚油是江婶榨的,酒也是秦叔叔的,还有果壳灰也是江婶找来的,正所谓多劳多得,我取走了甜杏仁油的钱还有我娘帮着煮水的辛苦钱,其他的自然是江婶应得的。" 江婶愣了愣,眼睛微红,"这孩子……怎么算得这么清楚呢……如果不是你,我只怕连飞宣阁都没进去过呢!" "江婶,来日方长,哪天也带上我去飞宣阁见识见识!"李晓香呵呵一笑,躲到王氏的身后,将手中的铜板塞进王氏的腰带里,"娘,我都存你这儿了!你看,我就是不学女红也赚着钱了!" "你呀!"王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唇上的笑容却更深了。 待到江婶离去,王氏将李晓香拽到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只收了十文钱,心里可觉着可惜。" 李晓香摇了摇头,"为什么觉得可惜?女儿觉得什么都能再挣,只有这人心是挣不来的。江婶是个踏实善良的人,她那日得了柳凝烟的赏钱,我无从得知。可江婶还是把这赏钱给了出来,足见江婶的品性。做买卖的,从不怕利薄,只怕失了信义。有江婶在,女儿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你这丫头,说起来头头是道。江婶可信,娘就不可信了?"王氏做出嗔怒的表情。 李晓香赶紧蹭入王氏的怀里,"这世上最最可信的就是娘了!天崩了地裂了,娘也会好好地护着晓香!" "对了,江婶提起的花露,你打算怎么办?你藏在榻下的小瓶子成还是不成?"王氏略微担心了起来。 "就快成了!" 李晓香将封存了的酒取了出来,顺着瓶口扇了扇,浓郁的花香与酒香扑鼻而来,李晓香向后缩了缩脖子。 王氏看她的样子,有些担心,"是不是酒气太重?" "不重不重!这还没兑过水呢!" "还需兑水?" "当然得兑水,娘亲可曾见过将酒抹在身上的?舌头沾上点酒水都觉着辛辣,更何况是皮肤,只怕也会辣疼吧!而且咱们制的是花露,讲究的是时隐时现,如梦似幻。若是将这么多花瓣采集而来的精露就这样擦在身上,岂不可惜?" "说的也是道理。"王氏点了点头。 李晓香取出了青柚油,将它滴入瓶中,封上瓶口,用力摇晃,复又开了瓶口,嗅了嗅。 "娘,你也闻闻!"李晓香来到王氏身边。 王氏正要将瓷瓶送到鼻间,李晓香赶紧拽住她的袖口,"娘,若是这样闻,可得呛着。" 说完,李晓香用手掌在瓶口扇了扇,一阵香氛铺面而来,王氏从未曾闻过这样的味道,山林毓秀香溢浮云,且这香气不似香脂那般木讷单调,反而多变中捉摸不透,最后带着一丝属于酒香的醇厚,回味无穷。 当王氏醒过神来的时候,李晓香已经将瓶口封上了。 "方才新入了柚香,若要其与石腊红和君影草的香气糅合不分彼此,需得再酿上一段时间。" 李晓香将瓷瓶置入榻下,伸了个懒腰,"娘,我想再上山看看。" 王氏犹豫了一会儿,"为娘答应了陈家,为他们未出世的小孙儿缝制一对虎头鞋,只怕抽不开身……" "无妨,我便唤了虎妞同去!山里面的道道,虎妞比她娘还精!" 李晓香见王氏担心,便在她耳边磨了片刻,王氏要李晓香应承日落之前必得返家,李晓香这才背着竹篓,唤了虎妞上山去了。出门之前,王氏还在李晓香的竹篓里放了几只荷叶米粑。 都城楚府内,楚溪正立于桌边,左手撩着袖口,右手执笔在宣纸上作画。 在一旁伺候笔墨的小童只见楚溪神色淡然,轻风掠过水波不兴,就连微微轻垂的眼帘间仿佛蕴有山林秀水。只是再踮脚偷瞄时,小童惊得耸起了肩膀。画纸上一片狼藉,线条飞舞凌乱,沉闷压抑,根本看不出到底画的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逢顺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公子,您嘱咐逢顺打听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楚溪停了笔,看向立于一旁的小童,"你且去吧。" 小童推门离去,逢顺入内,只见楚溪悠闲地坐在桌前,手中托着茶杯,茶盖掠过杯口的声音在这安静的书房中十分响亮。 "说吧,都打听到些什么了。" "回公子的话,您吩咐逢顺打听的姑娘姓李,名晓香。再过两个月就十三岁。其父李明义为都城内墨林学舍的教书先生,其祖上三代皆为清水乡秀才,其祖父数度科举不中,在清水乡郁郁而终……" "她的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在家做些女红,兄长也在墨林学舍读书,这些本公子早已知晓。你只需说说这李晓香,有什么是本公子不知道的?"楚溪放下了茶杯,虽然唇上仍旧含着笑,逢顺却知道自家公子已经没了耐性。 可这李晓香就是一寻常乡间长大的丫头,有什么是值得主子关注的呢? 逢顺想破了脑袋,才挤出一句,"听说……听说其母王氏本欲教导李晓香女红,可这丫头生死不肯,上了树大半日不肯下来,换了其父李明义一顿好打……" 逢顺一边说一边抬眼看楚溪的表情,察言观色可是所有楚家奴仆们必备的本事。 此刻楚溪微蹙的眉头已然舒展开来,眼角带着的那点笑意更显俊逸。 "这倒真像是她会干的事儿。还有呢?" 逢顺愣了愣,听公子的口气,好似早就认得李晓香了。 "还有……"逢顺在心中打鼓,公子非要他说李晓香有何特别之处,可这丫头平凡的很,要他逢顺说什么才好? "啊!对了!数月前,李晓香与其母王氏修葺屋顶时跌坠而下,高烧不止,昏睡了整整三日!" "什么?"楚溪的手指扣紧了茶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逢顺按着脑袋用力回想,只可惜他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啊,想起来了,约摸就是在公子堕马昏睡那段时日!" 楚溪沉默了,他的目光暗沉中仿佛要烧出火来,书房憋闷到令逢顺喘不过气来。 蓦地,楚溪站起身来,只说了两个字,"备马!" 逢顺不问任何话,只跟在楚溪身后出了门。 清水乡虽距离都城不远,但楚溪此时才出门只怕临近日落才到的了清水乡。 再说李晓香,与虎妞一道上了山。山里阴凉畅快,风中都是淡淡的草叶气息,正逢午后,李晓香困意来袭,真想找棵大树,小憩片刻。只是答应了王氏日落之前必然归家,李晓香担心自己这么一睡就把大好时间都睡过去了,于是强打起精神,跟在虎妞身后。 虎妞回头见李晓香的眼皮子都快耷下来,趁着李晓香不注意,窜入林中,不见了。 "虎妞!虎妞!哪儿去了!别吓唬人!"李晓香见不着虎妞,心下着急了。她是个路痴,东南西北一向不分,这要是跟丢了虎妞,她就甭想再回家了。 就在她急的跺脚的时候,虎妞哈哈笑着从一旁的林子里跑了出来,手中拽着一把草叶,绿色的薄叶间开着点点如米粒般大小的小花,当虎妞将那把草叶伸到李晓香的面前时,一阵清凉的气息涌入鼻中,沿着四肢百脉扩散开来,所有倦意一扫而空。 "怎么样?闻着闻着就觉得不困了吧?" "……这……这是什么?"李晓香接过来,细细查看每一片叶子。 "清心草啊!现在正是清心草开花儿的时候,大人们会将清心草带回去煮水泡茶,熏屋,还有沐浴!" 清心草既然可以泡茶,那就可以吃了?李晓香摘下一片叶子送入口中,清凉之感随着叶汁遍布舌尖,她的胸口莫名充盈了起来。 神啊!这哪里是什么清心草!明明是薄荷好不好! 薄荷虽然看似平凡,但无论护肤还是精油护理,哪里少的了它! 特别是夏日将至,如果在芦荟凝脂中再加入一些薄荷,更有收敛镇定的功效! "虎妞!清心草在哪里!" 虎妞指了一个方向,"那边好大一片!" "我们走!" 李晓香心想采薄荷得趁早,既然虎妞说薄荷一旦开花了就会被乡里的人采集了用,自己若是再晚些只怕就没有了。 虎妞虽然不懂她为何这般心急,但在江婶的灌输之下,她认为只要是李晓香做的事都是有道理的。 虎妞带着李晓香前去的方向是上一回她们未曾去到的。 被树林环绕着大概三、四亩大小的地方,竟然是一整片薄荷叶。悠扬沁人的香味随风而来,李晓香有一种自己要飞天的畅快感。 ☆、过往已去 她并没有冲上去胡掰乱拔,而是选了一些开花较多薄荷叶丰富的摘了下来,直到她们的小竹篓再也装不下了,李晓香才意犹未尽地与虎妞一道离开。 走了半日,李晓香与虎妞都有些累了。她们来到了山间的溪泉边,脱了鞋袜将双腿浸在溪水中。抬起头,映入李晓香眼中的是碧蓝一片的苍穹,耳边是溪水淙淙,以及各种花草枝叶散发出来交织在风中的清香。 这才是最完美的香氛。 李晓香闭着眼睛感受着。 所谓制香,大概就是将万千世界融汇于一只小瓶之中吧…… "喂,晓香!我娘说,你做的东西连飞宣阁里那些讲究的舞姬都说好!还说如若你能在都城里开个凝脂铺子,都城里的姑娘们都会上你那儿去,到时候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在都城里开个凝脂铺子吗?她李晓香也想啊!白手起家,为自己打拼,好过做个小女人依偎在丈夫身边成日低眉顺目。可她没有本钱啊!就是有了本钱……都城里的姑娘小姐们真的会喜爱她做的东西吗? 开个凝脂铺子可不是光有凝脂就成,得累积名气,得做足宣传,得有信得过的人手,甚至……还得有靠山。 好吧,东想西想根本没意义!万事开头难,名气和宣传不是有飞宣阁这个大好平台吗?只要她做的东西真的有市场,飞宣阁就是起点! 从现在开始加油攒本钱! "晓香,等你赚了很多很多钱的时候,你会买些什么?" "你呢?如果是你,你会买什么?" "芝麻糖、豌豆黄、龙须糕、天桥下的鲜虾馄饨,我要日日吃到不想吃为止!" "那你还得每隔两三日扯布做新衣裳?" "为什么?" "因为胖的啊!你成日吃那么多,可不两三日衣裳就穿不下了!" "李晓香——你真坏!"虎妞起身就要打李晓香,李晓香为了躲开虎妞,扑腾一声掉到溪水中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虎妞指着李晓香笑得开怀。 李晓香坐在溪底,屁股到腰都湿透了。她悻悻然爬了上岸,将裤子脱下来,把水给挤了。 "李晓香!你羞不羞!" "怕什么?又没人看!"李晓香挤干了裤子,又皱巴巴地穿上,"冻死了!咱回去吧!" 若是再晚一些,日头便没入云中,山里也会更加阴凉,李小双的裤子湿了,容易感染风寒。 虎妞嘲笑了李晓香一番,却替她背着竹篓,走下山去。 当她们回到乡中,虎妞仍旧笑话李晓香,李晓香抬起拳头作势要揍虎妞,虎妞就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紫黑色的小果子,"给你吃!给你吃!别打我!" 李晓香看了看那果子,不敢放入口中,"喂,这果子没什么问题吧?该不会很难吃,或者吃了之后拉肚子吧?" "你不吃就算了!我还不想给你吃呢!"虎妞抓了几粒扔进嘴里,酸甜的果汁口齿留香。 李晓香凑了过去,用力地嗅着果香,比青柚更柔和,带着几分甜美气息。 "你别凑过来了!跟曹家养地土狗似的!" 就在两人打闹的时候,李晓香忽然听见有人唤了一声"李蕴——"。 李晓香几乎不作他想回过头来应了一声:"诶!" 只见一个大户人家仆役打扮的少年站在离她不远处。 虎妞的手肘顶了顶李晓香,"你应和啥呢?人家叫的是李蕴!" "哦……是啊……"李晓香讪讪回过头去。 瞬间,她想起自己不再是李蕴了,这里也不是她原先生活的世界,而是大夏。 心跳莫名乱了,胸膛里空荡荡的。 即便她回过头来,看见的也不可能是熟悉的人了。 那少年叫的应该是别人。 谁知那少年又唤了几声,每唤一声,李晓香的眼睛就在发酸。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过往,都已不复存在。无论是自习室里的挑灯夜战、高考考场上紧张的演算、还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甚至于她极力想要摆脱的孽障,都不存在了。 "晓香……你怎么了?"虎妞有些担心地问。 "没什么。这些清心草就交给你了,你带回去给江婶,告诉她用老方法蒸了吧,叶子、枝茎还有花都一起蒸。" "嗯,知道了!" 两个孩子就这样回了家。 一个身着月白锦衣腰系青坠的少年缓缓从一处老屋的阴影中缓缓行了出来,脸上的神色复杂,目光悠远,仿佛被李晓香的背影牵着,越扯越长,几欲碎裂。 "公子……" 方才唤"李蕴"的少年便是逢顺,他来到楚溪面前,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不敢上前。 "你唤'李蕴'之时,她确是应了声。" "是啊,公子。看那丫头的模样,好似她的名字就是'李蕴'一般。" 楚溪没有说话,逢顺也不敢多言。 良久,楚溪才命逢顺将马牵了来,月色垂落,自楚溪的脸上滑过,雕刻出俊逸的轮廓。 "回去吧。"楚溪漠然上了马。 逢顺呼出一口气来,他真是越来越读不懂主子的心思了。先是莫名其妙地打探一个乡里的小姑娘,然后骑着马赶来清水乡,就为了在那小姑娘身后唤一声"李蕴"? 回到府中,晚膳已经过了。逢顺端着厨房为楚溪炒的两盘小炒一汤一饭入了书房。 只见楚溪仍旧坐在桌前,手中按抚把玩着前先天的陶罐,似乎在思索什么,与前些日子不同的是,楚溪的眉心舒展如溪水中绽开的浓墨,唇上那一点笑容让逢顺确定,他家公子的心情变好了! "公子,用膳吧。" "嗯。"楚溪轻应了一声,拾起筷子的手指修长,仪态也是极有教养的,"对了,你上次提起过,李晓香的父亲在都城里的墨林学舍教授学生?" "正是。"逢顺在心里期盼着他家公子可别又问出什么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 "那为何他不带着妻子儿女住到都城里来?" "公子,墨林学舍并非书院,在那里读书的都是寻常百姓。李明义每月不足百钱,如何在都城中安身?" "也是。"楚溪点了点头。 "……公子,明日韩公子生辰,在飞宣阁摆了酒宴,公子去还是不去?" 说到此,楚溪的笑容更甚,"自然是要去的,前些日子为韩大哥生辰准备的鹰弓你可上好了松油?" "公子放心,逢顺都备妥了。" 楚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逢顺呼出一口气来。 逢顺刚退出门,楚家的二小姐楚佳音来到了书房门前。她先敲了敲门,喊了声:"哥,你在吗?" 楚溪扬起笑脸,喊了声:"在呢,进来吧。" 楚佳音来到楚溪面前,见着他面前的餐盘,露出惊讶的表情,"哥,今晚吃饭没见着你,没想到你现在才回来呢!哥,你去哪里了?和陆毓哥哥又去飞宣阁了?" 楚溪勾起唇角,在楚佳音的额头上一弹,"怎么,喜欢陆毓?为兄替你说说,帮你把婚事定下来?" 韩钊、苏流玥、楚溪以及陆毓是结拜兄弟,而陆毓年纪最小,与楚佳音年纪也是最般配的。 "什么呀!哥哥你又乱说了!你不娶嫂嫂,我才不出阁呢!"楚佳音的脸蛋红得就要冒烟儿了。 "为兄……可能要等上好几年才能给你娶个嫂子了。" "哥——你就是太挑了!照这样下去,我这辈子都出不了阁了!"楚佳音在楚溪面前坐下,煞有介事地问,"哥,你到底中意怎样的女子啊?" 楚溪笑而不答。 "哥,其实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中意怎样的吧?"楚佳音叹了口气。 "我很清楚自己中意怎样的女子。" "你中意的一定是天仙,尘世里找不着。" 楚溪仍旧沉默,楚佳音却在他的浅笑里看到某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 沉静而无底。 楚佳音却产生一种陌生感,她下意识挪开自己的目光,看见的却是被楚溪放在右手边的一只陶罐。 "诶?这是什么啊?"楚佳音将它取过来,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而来,"……这不是女人用的面脂吗?哥哥你怎么会有这个?" "今天外出,路过一个卖面脂的大婶。那位大婶说这面脂做得比恒香斋还要好,我听着觉得好笑,就买了。" "怎么可能一个普通的小摊做得比恒香斋还好?这样的谎话哥哥也信?"楚佳音正要以手指沾取,楚溪却挡在了罐子口。 "别用手指。" "啊?"楚佳音愣住了。 楚溪却取出一只木制的小勺,沾了少许在楚佳音的手背上。 楚佳音愣住了,这不过是罐市井百姓所用的面脂,完全比不上恒香斋所制的用料讲究,可怎么觉得楚溪对它十分看重呢? 微凉的感觉在手背上蔓延开来,楚佳音吸了口气,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水流从肌肤的缝隙中渗入。当她将手指抚摸手背时,完全没有油腻感。 "这是杏仁油?"楚佳音眨了眨眼睛,"可好像除了杏仁油还有其他的味道,与我在恒香斋里闻到的味道不一样……" "恒香斋里只想着用昂贵的用料来吸引你们这些大家小姐砸银子下去。女人用的面脂,讲究的是迎合季节、肤质,以及功效,而不是追求昂贵。" "哥?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楚佳音皱了皱眉。 "没什么。我的意思很简单,贵的,不一定是好的。"楚溪将陶罐重新盖上。 楚佳音却伸长手,按住了陶罐,"不管,哥,这个归我了!" 楚溪轻笑一声,"你又瞧不上这种市井小民用的东西。" "可我觉得用着舒服。而且我的面脂用完了,本来遣了如意去恒香斋取,可惜我用惯了的那种要后天才能送来呢!这个就先给我用用吧!" 楚佳音虽然惊讶于这罐凝脂带来的感觉,但她并不觉得它会比恒香斋的好用,只是因为楚溪这么宝贝它,还说什么贵的不一定是好的。她倒要看看这东西是不是真那么好用! "它留在我这里确实也没有太大用处,只是你既然取走了它,就要好好用它。制作它的人花了一番心思才将药材的精华留在凝脂里。" 楚溪的表情认真无比。 楚佳音愣了愣,咽下口水点了点头,"知道了,哥。" 第二日清晨,江婶将清心草蒸出来的花油送到了李晓香这里。 李晓香将后野菜的胶汁、龙舌液、山银花以及清心草融合在一起,一部分混入了杏仁油,另一部分混入了江婶新制的芝麻油中。 "江婶,我是这样打算的。再过几日,花露就差不多酿好了。我想你将杏仁油与花露带去飞宣阁,剩下的这几罐芝麻油送到集市上卖。你看如何?" "这样甚好!晓香你制出来的东西,单只是飞宣阁的柳凝烟一个人喜欢有什么意思?要整个都城里的喜欢,那才好呢!" "谢谢江婶!" 江婶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晓香,送去飞宣阁的花露可曾准备好了?" "当然准备好了!"李晓香摸到榻下,取出好几只瓶子来,她打开其中一只,送到江婶面前,"婶子,你好好闻闻!" 瓶中缓缓溢出的香氛与之前的君影草花露大不相同。 "……这味道可……真好闻啊!与平日里抹在头上的香油香膏什么的不同……就觉着想一直闻着……"江婶没读过书,语言贫乏,无法形容缓缓流入身体的香味,淡淡的青柚带着隐隐花香,悠扬缭绕,仿佛要将人都醉过去一般。 "娘,你觉得呢,这香酿得如何?"李晓香看向王氏,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 王氏是惊讶的。李晓香将青柚油滴入原本的小瓶中之后的第二天,便打上来一桶井水,煮沸之后待其冷却,她缓缓将瓶中的所有液体都倒了进去,一边倒,李晓香一边品闻着香气。 水入得多了,香气太淡,水入得不够,酒气太盛花香刺鼻,正所谓过犹不及。当李晓香觉着香味正好,便不再入水,而是摇匀之后将其灌入前几日交代江婶买来的小瓶中,封上瓶口又存了起来。 今日,王氏再闻到瓶中香气,与那一日的浓重花香与酒醇不复存在,也许是被水勾兑了的关系,酒香已经散去,青柚、石蜡红以及君影草的气味浮现出来,交揉融和,不分彼此。 "很好闻。"王氏笑着点了点头。 李晓香将所有的瓶子塞进江婶怀里,"这已经不能叫做花露了,里面还有青柚。所以我打算给它起个名字叫做'香露'。" 简单又好记。 "香露这名字好啊!" "以后,我还会制出各种不同香味的香露,所以我们得给这一瓶起个名字。" "哟……香露还得起名字呢?就跟生了个娃娃一样?"江婶笑了起来。 李晓香无法告诉江婶,她制作的香露既然决定拿去飞宣阁卖,那就是一样商品。商品卖得好或者不好,除了它本身的品质,很大程度还取决于包装。香露的名字,就是它的包装。一个好的名字能吸引买主的注意力,也能提升商品在买主心目中的好感度。 只可惜李晓香没什么文学细胞,想来想去都是什么"红粉佳人"之类的俗名。 "大千世界可用来制香的草木多不胜数,这样一来能制成的香露也是成千上万,确实该为这支香露取个名字。"王氏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清幽兰,如何?" "清幽兰……"李晓香托着下巴想了想,"这名字鼎好!将这香露的特点一一概括了!" "还是嫂子读过书,我可想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李晓香又转向王氏,"娘,我也想去趟都城……我能跟着江婶去吗?" "你平日里懒散惯了,真要你走上两个多时辰,你受得了?" "受得了!受得了!"李晓香用力地点头。 她想去都城看看,特别是去鼎鼎大名的恒香斋见识见识,那里的香脂香膏到底是怎样的品质,胭脂水粉是怎样的做工,有没有类似花露的东西。 如果她要做,就要做恒香斋做不了的东西。 ☆、李晓香进城 "可是,我手里的活儿……晓香,要不过几天再去?" 李晓香歪着脑袋,哭丧着脸对着江婶道:"江婶,你看我娘……她压根不相信你能照顾好我……" 江婶笑了笑,揉着李晓香的脑袋道:"丫头,你娘是关心你,拿你当宝呢!都城里人多,在集市绕个弯儿指不定就走丢了。" "把虎妞也带上还不成吗?"李晓香看着王氏,"娘,过几天我就十三了……不是奶娃娃了……就算在都城里真走丢了,鼻子下面是张嘴,我就问墨林学舍在哪儿,我找爹和哥去,还不成吗?" 王氏叹了口气,"我若是不答应你,只怕你成日成夜地磨我,连觉都不让人睡好。你要去也成,不过不能这般打扮。" "那是要如何打扮?"李晓香的声音雀跃了起来,王氏既然松了口,就是应允了她跟着江婶进都城。 王氏起身,到旧箱子里翻找片刻,摸出一套棕黄色的长衫,没有任何花色,但看起来颇为修身。 "哟,这不是前两年宿宸穿过的吗?宿宸个子抽得就跟田里的苗子一样,那时候嫂子你还感叹说刚缝制不到半年的新衣宿宸就穿不得了,扔了不舍得,村里其他孩子又穿不得。"江婶认出了这件长衫。 "是宿宸的。晓香,你且穿上,我来改一改。明日你扮作少年模样与江婶进都城。" "还是嫂子想的周到。晓香生得如此水灵,若叫那些坏心眼的人拐了去,可如何是好。" 李晓香囧了,就她这眼睛眉毛还没长开的土样儿,搁谁卖谁亏本儿。 王氏手巧,李晓香穿了长衫,不过片刻王氏便照着晓香的身板将衣襟收紧,改短了下摆,还给缝制了一条墨绿色的腰带。 这一晚,李晓香只觉得做什么都无法静下心来,只盼着第二日早早到来。 李宿宸倒是看出李晓香的不对劲儿,来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似椅子上长了麦芒一般坐也坐不住。" 这位兄长和古板的父亲大人不同,李宿宸对李晓香的"事业"一直颇感兴趣。况且兄长大人说了,无论李晓香做什么都得让他知道,不然就不再友情赞助甜杏仁油了。 李晓香的手掌覆在李宿宸的耳边,小声道:"娘答应了明日让江婶带着我去都城!" 说完,李晓香仔细看着李宿宸的表情。对方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你不仅仅是要去卖你的瓶瓶罐罐,还想着去都城里的制香铺子看看,对吗?" 李晓香点了点头。 李宿宸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只小钱袋。钱袋一看就是王氏的手艺,绣工栩栩如生,细致入微,不过一朵祥云而已,仿佛活生生的会流动一般。李宿宸将钱袋按入李晓香的手中道:"拿去吧。进了人家的铺子,你若什么都不买,只怕会被当做闹场子的给赶出来。" 李晓香颠了颠钱袋,约莫有三十几文,不由得惊了,"哥,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李宿宸挑眉一笑,"闲暇时代写家书或是替些富家子弟捉笔,你可不能告诉爹。" 李晓香的脑袋被李宿宸敲了一下,琢磨起"捉笔"二字的意思。约莫是都城里一些富贵人家的学生终日里吃喝玩乐,对学业不甚上心,遇上夫子布置的策论不知如何下笔,而李宿宸就挣了这替笔的钱。 "妹妹我要是全花干净了,你不心疼?" "心疼什么?本就不是辛苦钱。况且,你怎知道我就这么点?"李宿宸笑了笑,又回到油灯下看书去了。 李晓香被哽住了,她本来以为这家里只有自己在赚私房钱,没料到李宿宸都有小钱库了! 第二日天才刚蒙蒙亮,李晓香便起身洗脸。榻边放着平平整整的少年衣衫。 这还是头一回,她起得比李明义父子还要早。王氏早早就给她热好了小米粥,李晓香呼噜呼噜一碗粥下肚,又吃了两个窝窝头,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向着王氏傻乐。 趁着李明义还没起来,李晓香赶紧换上了那套男装,无论衣领、袖长还是下摆都恰到好处。原本李晓香个头不高,可换上这套男装却显得袖长挺拔。王氏替她将头发梳起,系上青色的发带。 听见李明义起身的声音,李晓香赶紧冲出家门,去了老秦家。 王氏不动声色将新蒸好的窝窝送上桌,李明义狐疑地问道:"怎的好似听见香儿的声音了?" "她何曾天未亮就起来过?夫君怕是听错了。" "也是。这孩子既不愿学女红,夫人就多教导她厨艺。再有两年就能给这孩子定亲了,可不能叫旁人笑话去。" "那是自然。" 这边李晓香入了老秦家,开门的虎妞盯着李晓香看了半天,才傻呵呵道:"这位哥哥,你怕是窜错门子了吧?" 李晓香看虎妞难得一副略带娇羞又轻声细语的模样,不由得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虎妞,再叫声哥哥听听?" 虎妞这才回过神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跑回屋中,"娘——李晓香又诓我来了!" 江婶笑了笑,"她没诓你。一会儿娘也给你找套男装扮作小哥哥。不过晓香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两年前宿宸也约莫是这般俊俏!" 李晓香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起来。 听见李明义父子出了门,李晓香趴到窗口去看,只见李宿宸跟在爹的身后,走了没两步忽然回头,李晓香还没来得及将脑袋缩回来。李宿宸勾起唇角,朝李晓香眨了眨眼睛。 待到李明义父子走远了,江婶这才准备好送去的菜,李晓香的瓶瓶罐罐被江婶收入一个布袋挂在肩上。 "江婶,要不我来拎布袋吧?" 江婶摇了摇头道:"丫头,你有这份心意足矣。去都城得两个多时辰,你能行去就不错了。" 李晓香这才意识到,两个多时辰就是四个多小时呢!这还是江婶的脚程。自己从没走过这么远,只怕不到一个时辰就歇菜了。她有些内疚地看着江婶,心道自己只怕真是猪队友了。 就这样,江婶带着两只小尾巴行出了清水乡。 前半个时辰,李晓香与虎妞有说有笑,时不时打闹一番,遇到路边的野花野草,李晓香也会摘起来研究一番。 随着日头渐起,再加上通往都城的道路并不平整,一个上坡就走到李晓香小腿发软,再看看前面的江婶,仍旧健步如飞,虎妞虽然也有些疲了,却比李晓香要利索。 "孩子们,歇歇吧。"江婶放下了菜篓,掏出两根自家种的青瓜,"你们坐着吃,解解乏。" 这里的蔬菜水果不像现代,满是污染物、农药什么的,几乎在衣服上擦一擦就干净了。 "江婶,这青瓜该不是要送去飞宣阁的吧?" "不是!不是!我家虎妞就爱吃青瓜,所以青瓜我都留着呢,哪舍得送去飞宣阁。" 李晓香听她这么一说,终于放下心来。一口要下去,只听得一声脆响,青瓜的汁液浸着她的舌头,清凉地流过她的咽喉,顿时所有疲惫一扫而空。 李晓香一拍大腿,心道:真蠢!青瓜也是保湿护肤的圣品啊!她怎么就没留意呢! 等这次从都城回来,她定要好好研究如何将青瓜添入凝脂当中。 吃完了青瓜,他们再度起行,快两个时辰,他们终于看见了都城的城门。 李晓香与虎妞仰着头,见到来来往往进城的贩夫走卒,有的挑着扁担,有的就似江婶背上背着竹篓,还有些将陶罐顶在头顶上。各种不同的气味铺面而来,李晓香甚至来不及细细分辨。一些商队地马车托着沉沉的货物从城门而过,虎妞踮着脚似要看清楚车上承载的到底是什么。吆喝声,谈笑声,怒骂声此起彼伏,这是完全不同于清水乡的喧嚣。 一辆马车驶过,李晓香看着卖糖葫芦的小贩出了神,完全没留心到车夫的喊声。 江婶一把将她拽到自己身边,车厢从李晓香面前驶过。 "谢天谢地!你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叫我如何对你娘交待!"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那车厢里似乎用了什么香料,风中弥漫着淡不可寻的柏木气息,不同于花香的轻灵,就似不断沉静下来的岁月。 "我没事儿!多谢江婶!" 江婶回头将东张西望的虎妞也拽了过来,叮嘱道:"你们俩可得跟紧了我!都城可不比清水乡!" "知道了!娘!" 方才驶过的车厢里,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将车帘掀开,看着李晓香的方向。 少女身旁年长几岁的公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瞥见李晓香时不由得调笑道:"为兄还道佳音你在看什么新鲜物,原来是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啊!" 名唤佳音的少女顿时羞红了脸,"二哥休要胡言乱语……" "也是,楚家的二小姐还未及笄,怎可妄动春心……"当楚溪瞥见身着男装的李晓香侧过脸来望向城头时,不由得愣住了。 ☆、飞宣阁的杂役房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楚佳音好奇地问。 "没什么。"楚溪虽然这样应和楚佳音,但手指却仍旧撩着竹帘,直到再看不见李晓香的身影,才缓缓放下。 "对了,二哥,上回你给我的凝脂挺好使的!" "哦,那你以后不用恒香斋了?"楚溪好笑地问。 "……可我还是放心用恒香斋的。"楚佳音小心地看着楚溪,生怕她哥不高兴了。 "那就用恒香斋的,一会儿陪你去买。" "谢谢哥!" 而江婶带着李晓香和虎妞行入了都城闹市。 路边不仅仅是玲琅满目的小摊小店,还有正准备开门做生意的酒肆飘香,杂耍艺人也开始了一天的伙计,当他们路过天桥下时,最有名儿的馄饨摊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有人站在路边端着碗吃馄饨。 李晓香与虎妞闻着鲜香味道,不由得齐齐咽下口水。 江婶拍了拍她俩,笑道:"等去过了飞宣阁,我便买了馄饨与你们尝尝。" 李晓香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心中忐忑了起来,她不知道柳凝烟会不会如同喜爱君影草花露一般中意这次新制的香露呢?毕竟她们用惯了香脂香油,这种并不厚重的香氛她是否能够接受? 当江婶将李晓香与虎妞带到飞宣阁专供杂役进出的侧门时,李晓香仰起头睁大了眼睛,而虎妞则毫不掩饰地发出惊叹声。 "我的老天爷——这是忍住的地方吗?不是月宫吗?"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守在门口的仆役掩着嘴,笑出声来。 李晓香却觉着虎妞的话一点没有错。上一世,她见过北京的故宫,游览过苏州的拙政园,它们或恢弘或幽致,但却没有一处如同眼前的飞宣阁,檐如奔云,棂似流月,贝阙藏珠,浮生万象。 这便是大夏最负盛名的歌舞乐坊,集雅技之大成之所。但只是一处歌舞雅居竟然能如此富丽堂皇,可见大夏是如何繁华富饶。 江婶再门口等待了片刻,阿良迎了出来。 "江婶!今日你怎的比从前来晚了这许久?柳小姐还问我,今日你是不是不来了呢!" "家里的孩子没入过都城,所以特地带他们来见见世面。孩子见什么都新奇,路上耽搁了片刻,让姑娘久等,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江婶来了就好,且随我入阁吧。"阿良看了看虎妞与李晓香,"你的孩子就现在门外等等吧,我会托人来给他们送些茶果点心。" 得知无法入飞宣阁,虎妞失望的表情十分明显,李晓香却早就知道这样的地方是不会任人随意出入的。 江婶跟着阿良离去前,嘱咐李晓香与虎妞决不能离开。 李晓香与虎妞去到仆役休息的地方坐着。虽然是仆役闲下来聊天歇息的地方,却也很是讲究。几张朴质的矮桌,配着矮凳,矮桌上还放着几盘点心。没有人理睬她们俩,虎妞望着桌上的点心直咽口水,李晓香虽然也饿了,但她知道自己毕竟不是飞宣阁的人,哪怕是杂役待的地方,她们也不能不问自取。 柳凝烟正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今日虎贲将军韩骁之子韩钊生辰,将在寿仙阁摆酒宴,广邀亲朋。楚溪乃韩钊结拜兄弟,必然到场。而柳凝烟受邀前去献舞。酒宴之上,皆为都城内达官显贵,不容有失。 未及正午,柳凝烟已经在为自己上妆了。 "小姐,江婶来了。" 柳凝烟放下眉笔,缓缓转过身来,原本一张清雅秀丽的面容稍作妆点令人过目难忘。 "江婶,且坐。" 江婶坐了下来,忐忑地抓着自己腰侧的布袋。 "上回与江婶说道的花露,今日可有带来?" 江婶将布袋打开,取出几只小瓶,"这便是新酿制的香露,姑娘且试一试。酿制香露之人对我说,香露只需点在腕间、颈间、肩头以及发髻即可,若抹在其他地方,便少了时隐时现的韵味。" "嗯。"柳凝烟点了点头,打开其中一只瓶子,点了点在手腕上。 不消片刻,一股清香流泻而出,清新非常,不留痕迹缠绕上四肢百脉,直达心脉。 柳凝烟闭上眼睛细细品闻,却辨不出其中的味道。似是夏日初露的柚果,又带着君影草的优雅内敛,内敛之中似又有几分活泼轻逸。 "江婶方才说,这是香露?" "香露有许多种,这只是其中一种,名曰青幽兰。" "余下的都是青幽兰?"柳凝烟问。 "是的。因为香露的持香不如香脂长久,约莫一个时辰即逝,姑娘可能时常要添补一二,所以我就多带了几瓶,以备姑娘不时之需。"江婶看着柳凝烟的表情,揣测着她是否喜欢清幽兰。 而她的面色始终沉静,只是一直按抚着手腕的手指让江婶确定,她是极喜爱青幽兰的。 "江婶,你可有将青幽兰卖与旁人?" "未曾,小姐是第一个用此香露之人。" "甚好。余下的青幽兰,我全部买下。江婶,你且记住,但凡你制与我的香露卖与旁人,我便不复见你,你可明白?" 江婶点了点头,香露制作起来不似凝脂容易,还需以酒酿花,本就费时,江婶心道一时之间也做不出许多卖与旁人。 "江婶,青幽兰如何计算?" 江婶暗自盘算起来。来都城之前,她便与李晓香商量过,即便是恒香斋也没有类似香露的东西,不同的香脂若糅合在一起,不但过分浓郁,且失去原本的清韵。也就是说,青幽兰是独一无二的。按照李晓香的说法,物以稀为贵,柳凝烟既然喜爱此物,此物又在别处买不到,那么就是加些价钱又有何妨? "青幽兰制香繁琐,又需时日,所以这价格上自然高过君影草花露许多。小姐,一瓶青幽兰需二十文,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江婶说完之后,心中也没底了。二十文买这么瓶水,在柳凝烟心中是否值当? "这里一共四瓶,我全收下了。既然江婶许了我不会将其卖与旁人,我自然也不能叫江婶你吃亏。四瓶青幽兰,我予江婶一百二十文钱,江婶需牢记许下的承诺。" 江婶心跳如鼓,表面上却平静非常,她点了点头道:"虽然民妇未曾读过什么诗书,也不懂古来圣贤的大道理,但言而有信,民妇自认为一定能做到。" 柳凝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江婶是否还带了其他凝脂香膏?" 江婶点了点头,又将新做的凝脂取出,"制香的姑娘说,初夏已至,凝脂的方子该换换了。柳小姐且试一试新制的凝脂。" 柳凝烟打开陶罐,罐中的杏仁油带着微微的青绿,香味较之前的凝脂更加清爽,令人舒心。她以小勺沾取少许,抹于腕间,缓缓揉开。清凉之感比之前更为明显,滑润水酝,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将它抹在脸上,心中暗自懊恼怎的自己就上了妆。如若先用了这凝脂,润酝了肌肤,必能使妆容更加服帖。 "江婶,这罐凝脂……" 江婶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与李晓香商量凝脂的价钱了。 "十二文,姑娘意下如何?" 江婶本意是十文钱,想着若柳凝烟觉得十二文贵了,再要价十文,可没想到柳凝烟竟然点头命阿良将铜钱取来。 不过几天而已,除去卖陶罐的钱,竟然挣了将近百文,这是江婶万万没有想到的。 "江婶,我看你似乎还带了些东西。"柳凝烟的目光留在江婶的布袋上。 江婶赶紧将其他的陶罐取出,在柳凝烟面前一一打开,"小姐莫要误会,这些凝脂都是芝麻油制成的,用料不如小姐使的贵重,只卖五文钱。" 柳凝烟看了看,确实是芝麻油,只是油脂细腻,不见半点杂质。 "这是江婶自家磨的芝麻油?" "是。" "江婶果真好手艺。"柳凝烟扬了扬手,意思是江婶可以收回去了。她对这些市井小民的寻常物不感兴趣,但对青幽兰这样旁人没有的东西计较得紧。 江婶暗暗呼出一口气。 此时在杂役房中,李晓香与虎妞百无聊赖地坐着,李晓香昨日几乎整夜未眠,今日又起得太早,行了两三个小时路程,此刻困乏了起来,靠着椅子睡着了过去。 这时候,一位茶水婢女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了李晓香身旁的矮几上。 "两位小哥,好面生?你们是新来飞宣阁的?" 虎妞没料到有人会与他们说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下意识摇醒了一旁的李晓香。 李晓香睁开眼睛,见对方面带笑容,似是善意,回答道:"姐姐误会了,我与弟弟跟着娘亲来飞宣阁送些菜食,柳小姐召了娘亲闲话家常,我与弟弟便留在这里等着娘亲回来。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唤我玉心便可。看你们坐在这里也是无趣,刚巧我新做了些点心。其他人都吃惯了,说不出好歹,不如叫你们尝尝,品评一二。"玉心笑着将食盒打开,盘子里盛了五、六样花式。有的卷成麻花形状,有的方方正正却撒了芝麻粉,还有的就似切了一半的汤圆。 "谢谢姐姐!"虎妞嘴馋,道了句谢伸手就要往里抓。 李晓香却打了虎妞的手背,虎妞赶紧缩了手,不明就以地望着李晓香。 "看这些点心的样式,玉心姐姐想来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我们乡野小民哪里懂得品尝,牛嚼牡丹,浪费了姐姐的手艺。"李晓香想的是这里是都城,人心比起清水乡自然复杂许多。前一世,李晓香听多了小孩子吃了不认识的大人给的东西之后不省人事,运气好的给卖了,运气不好的连命都没了。玉心与他们素不相识,其他仆役都不理睬他们,怎的玉心就这般热情大方? "小哥客气了。不知道小哥如何称呼?"玉心笑着问。 ☆、经典广告词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蕴'字。"李晓香此刻是少年打扮,"李晓香"明显是女儿家的名字,于是她端出前世的名字来。 虎妞刚要出声,李晓香在桌子下面摁住了她的手,疼得她顾不上开口。 "啊,原来是李蕴弟弟。"玉心的声音本就甜美,一声"弟弟"更是让人心都软了,"你尝尝我这花生粉菓,姐姐我光揉面都揉了大半个早晨。" 说完,玉心拾起一块花生粉菓,将半块自己吃了,"我觉着味道挺不错的,你且尝尝。" 另外半块粉菓送到了李晓香的面前,玉心盛情难却,李晓香若再推拒实在不妥,只得接了那半块点心送入口中。 既然玉心自己也吃了,点心应当是没问题。李晓香尝了一口,粘韧却不沾牙,中间的花生馅儿更是细腻到没有颗粒。虎妞睁着眼睛看着李晓香,似乎在说"你都吃了,我不能吃吗"。 李晓香微微点了点头,虎妞迫不及待就拿起一块豆沙卷,三两口吃下肚中。 玉心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小哥吃得这么快,当心噎着。" 果然如玉心所料,虎妞捶着胸口喊着:"水……水……我要喝水……" "等等,我去给你取来!"玉心转身出了屋子,端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碗,将瓷碗中的甜汤倒入杯中,虎妞匆忙饮下,食物总算下去了。 "看你还吃那么快!"李晓香好笑地看了虎妞一眼。 "李蕴。你再尝尝我的绿豆沙饼。这可是我最擅长的!" 在玉心的注视下,李晓香只得拿了绿豆饼,轻轻咬了一口,外皮酥薄,绿豆馅料清甜可口,还带着几分桂花香味,"姐姐,你的绿豆饼真是一绝!" 听着李晓香的称赞,玉心笑得很开心。 一盏茶的功夫,李晓香与虎妞将一整盘点心都吃完了。 "说说看,哪样点心最好吃?" "红豆盏!豆沙卷!"虎妞喊道。 "绿豆饼。"李晓香微笑着回答。 玉心又问了问馅料和外皮的口感之后,拎着食盒与他们道别了。 虎妞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晓香,我们的运气真好!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就你贪吃!人家把你卖了,估摸着你也帮人家数钱呢!"李晓香瞪了虎妞一眼。 虎妞压根没将李晓香的话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问:"你为什么要说自己的名字是李蕴?" "因为李蕴像男人的名字,李晓香一听就是女儿家。" "哦……这样啊!那如果有人问我叫什么,我就说自己叫小虎!" 看着虎妞一本正经的模样,李晓香再度被逗乐。傻丫头当自己要演仙剑奇侠传呢! 再说玉心,拎着食盒离开杂役房,沿着墙廊走了一段,就看见逢顺正在那里候着。 "逢顺哥哥,你让我办的事情,我给办妥了。" "谢谢妹妹了。"逢顺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碎银,"妹妹说说,你们都聊了些什么,他们吃了什么。" 玉心事无巨细地告知了逢顺,包括问李晓香姓名时,她的回答是"李蕴"。 回了头,逢顺去了观鱼亭,楚溪与楚佳音正在亭中欣赏乐师编排的新曲。逢顺并没有急着打搅,而是等乐曲终了才在楚溪身旁小声道:"公子,点心已经送去了。" "她喜欢吗?"楚溪端起茶杯,微垂下眼帘。 "喜欢,一整盘都吃完了。另外……"逢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玉心问起李晓香名字时,她说自己叫'李蕴'。" 楚溪只是"嗯"了一声,便回去继续听曲了。这让逢顺再次摸不着头脑。 "楚公子觉得这首曲子编排得如何?"乐师起身,寻向楚溪。 楚溪只是执着茶杯,唇上是一丝笑容,可目光却不知望向何处。 "兄长……兄长……"楚佳音的声音将楚溪的思绪拉回原处。 "怎么了?" "李乐师问你觉得编曲如何?" "流水行云,雨落青空,确实悠扬动听。"楚溪点了点头。 李乐师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今晚少将军的夜宴,李乐师也要如此表现。" "公子放心。" 待李乐师与众位学徒离去,楚佳音撅起嘴,粉拳捶在楚溪的肩头,"你根本就没听进去!还什么流水行云雨落青空!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楚溪笑而不答。 楚佳音却不肯被敷衍,"哥,这几日你都是这样,好似在想什么。" "只是最近得到一位故人的消息,心中高兴。" "不知这位故人是和哥哥一样的翩翩公子还是如同柳姑娘那样的倾城美女?" 楚溪起身,不再回答。 江婶回到了杂役房,这才发觉李晓香与虎妞早就酒足饭饱,一听是某个婢女给她们送了点心,不由得狐疑了起来。 "虽然飞宣阁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阁中哪怕仆役都有那么点眼高于顶的劲儿。怎么好端端地给你们吃点心了?" 李晓香也是奇怪,但吃下去这么久了,也没见有什么问题,深究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们离开了飞宣阁,李晓香问道:"江婶,我们是要去哪里卖凝脂?" "我知道有条香粉街,都城里的小姐们都是去那儿买胭脂水粉的,恒香斋与明月斋也在那条街上。" 李晓香拽住了江婶,"婶子,你想想,会买我们这用芝麻油制成的凝脂的,到底是那些大家小姐,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江婶顿了顿,"是呀……那些大家小姐早就用惯了上好的香脂香膏,哪里看得上我们制出来的这些东西……" "那就是了。我倒觉得将我们的凝脂就摆在市集上卖就挺好。来往的都是寻常百姓,好一点的人家,五文钱的凝脂还是负担得起的。" 江婶点了点头。 李晓香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正午将至,他们只怕也就剩下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再晚就赶不回清水乡了。 这个时候,市集两边已经被摊贩们占满了位置,江婶带着李晓香与虎妞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江婶将布袋铺在地上,几个陶罐摆上,席地而坐。 耳边是小贩们的吆喝声,什么捏糖人的,卖豆花的,卖头绳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李晓香心底的羞怯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江婶还想着他们占的位置不好,来往路过的人都瞅不见他们,李晓香却喊出了声。 "路过的姐姐们且停一停脚步,看一看我们的凝脂!抹在脸上油而不腻,手指轻轻一抹就化开!清凉又滋润!用过之后,保准姐姐们的脸就似剥了壳的鸡蛋!" 李晓香刻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似少年。 她喊完了,江婶也反应了过来,"路过的姑娘们来看一看!凝脂一抹,保管水灵!" 虎妞则更跳脱,"你们都快来看呀!我娘成日忙农活,脸晒得通红!抹上一点凝脂,第二天水嫩水嫩!我爹都直夸娘漂亮!" 江婶的脸顿时涨红起来,"说什么呢,也不害臊!" 虎妞有些委屈地住了嘴,但李晓香却觉得虎妞喊的话发自内心,比起任何花言巧语更具有说服力。 就算放现代,也是经典广告词。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里的楚佳音摆弄着一只白瓷罐子,皱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怎么了,你说要买恒香斋的面脂,我陪着你去买了。选的也是你用惯了的。"楚溪的胳膊肘撑着马车的窗棂,勾起的唇角眼中似有流光水珀,看得楚佳音不由得一愣。 她的兄长从前虽然也说不上循规蹈矩,但却鲜少拿她这个妹妹开玩笑。 "今日再用恒香斋的,香味自然是极好的,用在脸上也很舒服……但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楚佳音抿着唇,想了想,拽着楚溪的衣袖道,"哥,要不你给我一罐上回的凝脂吧!" 楚溪只是笑着扬声道:"逢顺,停车。" 与车夫坐在一起的逢顺叫了停,狐疑地打量四周。这里既没有水粉铺子,也没什么酒楼酒肆,公子和小姐在这里停下做什么? 楚溪撩起窗口的帘子,扬了扬下巴,"就是那边的小摊,你自己去买吧。" "啊?什么?"楚佳音探出了脑袋,看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位农家大婶在地上铺了块布,放了几个陶罐,而她身旁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吆喝。 "你要的凝脂啊,我就是再那里买的。" "啊……不会吧……"楚佳音完全难以置信。如同楚溪所说,那罐凝脂的制作手法是很巧妙的,楚佳音没有在凝脂里找到任何杂质。所以当楚溪说是从小摊上买来的,楚佳音心想至少也该有个小门脸之类,再不然也是卖货郎的小车……怎么就这样铺了块布,跟萝卜白菜没两样呢? "这就是普通升斗小民用的东西。"楚溪挑起眉梢好笑地看着楚佳音的表情。 "你又诳我了!成日每个正经!" "我诳没诳你,你下车去看看不就成了?" 楚佳音哪里去看过那种小摊子啊,她是决计不会去的。 "我才不去呢!反正是你诳我的!" "不然这样,我们打个赌,如果他们卖的不如那日我给你的凝脂,我就让陆毓家的商队给你带回南蛮的夜明珠做发簪,如何?" ☆、好彩头 "好!一言为定!你若是诳我,我就回去告诉娘!" 楚佳音下了车,逢顺赶紧跟了上去。他纳闷啊,还以为是公子又有什么突发异想,原来这回是小姐啊! 此时的李晓香刚喝了一口水,就看见一位身着和气质都与周围平民百姓完全不同的小姐带着一个小厮朝着他们走来。 虎妞用胳膊肘撞了撞李晓香,"嘿,你看她的衣裳多好看!还有她头上的发饰!" 李晓香望着楚佳音,心底涌起一阵小小的羡慕。无论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也是女孩子,自然也想穿上漂亮的衣衫梳起优雅的发髻。但她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毕竟王氏已经将最好的给了她。 就在李晓香晃神的时候,楚佳音已经来到了她们的面前。这让江婶和虎妞都呆了,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像楚佳音这样的大家小姐竟然会在她们这样简陋的摊子前停下。 "大娘,您卖的是面脂吗?"楚佳音虽然出身豪门,但从没有小姐的架子,脸上的笑容虽然只是出于礼貌,但至少不像其他公子小姐们的马车经过所有平民百姓都得躲到一旁生怕给马蹄伤着了,人家还斥骂你碰着了人家的马呢! "啊……是的。不过我们做的这个不叫面脂,而是'凝脂'。"江婶还是第一次和楚佳音这般有身份的人说话,不免紧张了起来。 倒是李晓香先回过神来,"小姐要不要试一试?虽然我们的凝脂用料远不及恒香斋和明月斋的贵重,但质地轻盈水润。" 逢顺轻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这东西是什么做的?擦在小姐的身上若有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小姐,我的凝脂是以芝麻油为底,加入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药材。" 逢顺还要说什么,楚佳音却扬了扬手,逢顺只得硬生生闭了嘴。 "那就与我试一试吧。"楚佳音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面脂中加入的不是花草而是清热解毒的药材。虽然她也听说过脸上长了痘疮就需以药材煮水敷面,但药材毕竟是有药味的,掺入面脂里多半不讨人喜欢。 李晓香打开一罐凝脂,以麦秆沾了少许点在楚佳音的手背上。 楚佳音先放到鼻间闻了闻,这味道果真同当日楚溪给他的相似,只是更添了一分清香。水润如故,却更加冰凉。楚佳音甚至可以想象,等到天气越发热了,抹上这罐凝脂,脸上是如何舒坦。 只可惜了,是芝麻油做的。 "你们可有用甜杏仁油做的?" "有……可惜卖完了。"李晓香略微抱歉地回答。 逢顺却小声道:"明明就是没有……还什么卖完了……" 虎妞正要上去理论,却被李晓香拽住了。 "我们这里只剩下一罐专门给人试用的,不然小姐您试一试质地合不合心意,若合心意我们可以制好了送去府上。" "不用这么麻烦!下次路过我便再来。" 其实楚佳音的话一听就是客套,没有谁知道所谓的"下次路过"是什么时候。楚府哪里是李晓香这样身份的人能前去的? 李晓香也不恼,只是取了原本制给江婶的那罐,点在了楚佳音的手背上。滑开时,楚佳音确定这果然就是楚溪带给自己的凝脂。 "果真舒服。" "小姐本来想要的是甜杏仁油的,但我们这罐是给来往客人试用的,所以无法卖给小姐。不如就送小姐一罐芝麻油的,聊表心意。"李晓香将一个陶罐送到楚佳音的面前。 楚佳音这才看清楚了李晓香的手,指骨分明,细如青葱,却又有暖玉般的质地。 凝脂都是由这样一双手做出来的吗?怪不得兄长如此珍惜。 楚佳音没有多做推脱,微微一笑收下了陶罐,"不知这一罐多少钱银?" 李晓香摇了摇头,"难得小姐喜爱,是我们没有甜杏仁凝脂,这一罐算是让小姐失望的补偿。小姐笑纳了,在下便宽心了。" 李晓香的回答彬彬有礼,仪态大方,全然不似一般山野村民的气质。 那一刻,楚佳音慌了神,李晓香漾起唇线,日光仿佛没入她的唇角消失不见。 "谢谢。"楚佳音抿了抿唇,转身走向马车。 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兄长楚溪侧着脸,靠着窗棂,目光深远。他的唇上始终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不是对一切都无所谓也不是调侃的态度,他真的在笑。满足而快乐。 楚佳音顺着楚溪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的是正在擦拭陶罐的李晓香。日光落在她认真的表情上,一切都变得柔和,连心都软了起来。 "哥,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卖凝脂的小哥啊?"楚佳音入了车,杵了杵楚溪的肩膀。 "小哥?" "就是你一直看着的那个小哥啊!" "如果我说我认识她,她却不见得认识我怎么办?"楚溪抱着胳膊好笑地看向楚佳音。他无意纠正楚佳音所谓的"小哥"其实是个"姑娘"。 楚佳音自小就习惯了兄长的五官,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觉得楚溪的眼角眉梢仿佛有一股魔性,令她心跳不已。 "你就知道诳我!但凡你认得的人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楚溪伸手取过楚佳音的陶罐,"这是我的了。" "为什么!这是那小哥送给我的!"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用芝麻油吗?至少也得是甜杏仁油的才如得了你的眼吧?" "我不用芝麻油的,难道你用?"楚佳音扬起下巴。 "对啊,我用。" "我才不信呢!"楚佳音紧紧将陶罐抱住了。人就是这样,越是有人抢的就越是舍不得。 "佳音,你已经买了恒香斋的面脂了。这罐凝脂虽然远不及恒香斋的金贵,但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却很重要。卖凝脂的小哥将它送给你,也希望有人会好好待它、用它。你确定你会用芝麻油吗?"楚溪十分认真地看着楚佳音。 蓦地,楚佳音想起了李晓香的那双手,忽然觉得自己占了这凝脂不用好,似伤着李晓香了一般。她将陶罐按入楚溪的怀里,憋着气道:"我既然给了你,你便要好好待它,用它!" "那是自然。"楚溪微微一笑,手掌覆在陶罐上,指腹缓缓抚过。 再说李晓香他们,虎妞对李晓香白送凝脂给楚佳音表示很不开心,"为什么要送她啊!这不是拿来卖的吗?五文钱呢!可以买好多芝麻糖了!" 李晓香笑着捏了捏虎妞的脸蛋,"小傻瓜,做生意都讲究个开张彩头。今日我们一直都没开张,那罐凝脂就当做彩头吧!" "对啊,讨个吉利!"江婶也点头。 果然,一位年纪与江婶相仿的婶子挎着菜篮在不远处看着李晓香与楚佳音说话,等到楚佳音抱着陶罐走了,她便来到他们面前蹲下,"这是什么?真是用在脸上的?刚才那位小姐买走的就是这个?" 楚佳音就是活生生的广告,有谁能想到像她那样的大家小姐竟然会买小摊上的东西呢?虽然大婶看得不真切,没弄明白凝脂其实是李晓香送的。但江婶的脑子却转得飞快。 "是啊,你看看我,平日里都在田里忙活,脸被日头烤的都起皮泛红了,抹一点凝脂,第二日起来,脸上就不红了,还清清凉凉的,舒服的很。" "能试试吗?"这位大婶有些动心,但却真没见过凝脂,生怕上当受骗。 "当然能试!"江婶赶紧取出一只小罐,这就是李晓香所谓的"试用装","你沾一点,抹在手上。" 大婶照着江婶所说,将凝脂抹在了手背上,晕开之后,淡淡的野山银花香和着薄荷的清新令大婶深深吸了一口气,抚过的肌肤也并不感觉油腻,反而一股清凉渗入。 "这是什么啊,好像和香脂不大一样……" "婶娘,再过些日子,就越来越热了,若再将香脂抹在脸上,那岂不是成大油田了?可我们做的凝脂可不一样,这里面只是加入了少许芝麻油,最主要的还是让皮肤水润清凉的药草挤出来的汁水。"李晓香赶紧解释。 "可……五文钱也太多了吧……"大婶犹豫了起来。 "我说,女人用在脸上的东西哪里能省?无论年岁到了多少,都得护着咱们的脸,不然被家里男人说成'黄脸婆',心里边儿多伤啊!你看看那些香脂铺子里的的香脂香膏,没有十几二十文钱哪里买的着。试着用用,你觉得比我们做的凝脂还好舒服吗?"江婶和大婶的年纪相近,所以更了解她的心思。 大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色有些沉郁。 李晓香趁热打铁,"大婶,五文钱也就买几把菜,你买一罐儿凝脂回去,不但让自己好看起来,也让大叔多看看你,这五文钱也不亏啊。" ☆、专业顾问 "好吧!五文就五文!来一罐儿试一试!"大婶一副肉疼的感觉。 李晓香取了一罐给她,嘱咐道:"婶子每日早晚以清水洁面之后,抹上凝脂,千万别省着,半个月这凝脂可能就会坏了。" "什么?只能用十几天?"大婶又将五文钱收了回去。 李晓香也不着急,只是耐心地解释:"婶子,我们都是良心人。这东西能用多久当然得给你说明白,若是成心要诓你买,也就不告诉您了。凝脂里含有几位擦药,清热解毒,可你想想,熬出来的药怎么可能几个月放着。既然里面有草药,当然要在草药没坏之前把它用完了。如果您觉着不值当,我们也不强要婶子买。婶子的心意如何?" 大婶想了想,又将五文钱掏了出来,"吃亏也就是五文钱的事情,我且试一试!" 当大婶带着凝脂离开,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与江婶相视而笑。李晓香继续吆喝,她的声音没有虎妞响亮,虎妞就像只大喇叭,李晓香喊什么,她就原封不动地复述,喊得可起劲儿了。 虽然大多数人都只是看了看路过,但有一个与李晓香年纪相仿的少年在她们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当他蹲下时,李晓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眉如墨画,眼中似有琉璃,宛如秋月皎洁,李晓香甚至怀疑该不会是哪家姑娘着了男装偷跑了出来。 但听他说话的语调还有高挺的鼻梁以及略有棱角的眉骨,李晓香还真没办法肯定他真是个少年。 "凝脂,抹在脸上清热解毒,润肤如水。"李晓香也是个颜控,对着长相俊美的少年存了好感,将试用的罐子打开,"要不要试一试?" "嗯。"少年点了点头,沾了少许,却是在掌心中抹开,又嗅了嗅,缓声道,"你这凝脂中用的除了芝麻油之外,好似还有象胆的浓汁……山银花液,夜息香……" 李晓香呆了,她知道象胆指的就是芦荟,夜息香就是薄荷,野山银被蒸馏之后能这样轻易辨别出来李晓香也是没有想到。至于最后的仙人掌汁,李晓香不相信他能闻出来。 "还有……你还添入了什么?"少年抬起头好奇地问。 "我若告诉你了,你会买下吗?"李晓香好笑地问。 "一言为定。"少年抬起头来,黑曜石般的眸子让李晓香微微一震。 "龙舌。" 江婶正要去捂李晓香的嘴,她已经说出了口。 "晓香,你怎的把配制的方子都说出来了?" "无妨,这位公子闻一闻就知道我用了哪些花草,我不说,他只要再细想也会知道。" 少年眯着眼睛似在思考,忽然拍手道:"姑娘的凝脂卖五文钱实在太冤了。象胆凉血解毒,兼除肺腑热结,可涂疮。野山银性甘寒却不伤身,清热毒,芳香祛邪。而夜息香清轻凉散,芳香通窍,有祛风透疹止痒之功效。至于龙舌,散瘀消肿,可愈痈疖肿毒。姑娘这番配比,实在巧妙。只是在下不明白,何以这凝脂中没有丝毫药渍?" 李晓香愣了愣,"你喊我什么?" "姑娘。" "你没见我身着男装吗?" "姑娘就是姑娘,穿着男装也是姑娘。" 李晓香扶额,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将配方都告诉你了,至于凝脂的工序,那是秘密,断然不能说与你听。不过你答应过,如果我告诉你最后一味药材是什么,你就会买我的凝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点了点头道:"君子也不强人所难。姑娘既然为难,我便不再问了。这里是五文钱,姑娘的凝脂在下定会早晚涂抹,不会白白糟蹋姑娘的心血。" 说完,少年就要离去,李晓香拽住了他。 "你可是很懂草药?" "略知一二,家父乃十里药坊的大夫。" "怪不得,我有一事想求教公子。" "姑娘且说。" "有什么草木的香味持久,不易消散?" "檀香、麝香……" "檀香木难得,麝香就更是奢贵……公子可晓得其他易得的草药?" "广藿香如何?" 李晓香愣住了,她怎么把广藿香给忘记了? 广藿香浑厚温良,广藿香精油的挥发度也是慢板,而且不像其他草木,它的气息如同酒一般越陈越香。前一世,李蕴曾经听母亲与同事的对话中提及过,广藿香在香水制作中是相当优良的定香剂,且能与大部分香料的味道相融合。 广藿香添置在护肤品中,可以促进皮肤再生,杀菌消炎,紧致肌肤,延长护肤品的使用期限。最最重要的是,与许多花草提炼的精油对皮肤具有一定的刺激性并且不适用与孕妇不同,广藿香没有任何毒性。 李晓香看着眼前的少年,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公子可否告知姓名?" "在下柳熙之,家住十方药坊。姑娘若得了空闲,可来与在下探讨草药之属性。" 李晓香高兴得就快飞起来了,这柳熙之对草药十分熟识,为人也谦和有信,百分之百的上好"专业顾问"啊!要是靠她李晓香想要弄懂所有植物的属性,简直就是瞎子摸黑一把抓。况且前一世,托那孽障的洪福,她连农大还没来得及上就被水晶灯砸到这个地方了,脑子里相关知识就快用光了。纵然她熟知制作工艺,可对于用料也必须通透啊,不然想要在这个地方闯出一片天地,简直比登天还难。 "柳公子,我能跟你修习吗?我不学针灸之道,也不学治病问诊,只想通晓各种药材性理……我会付给你学费的!" 江婶惊讶地看着李晓香,一时之间忘记说话了。 "在下才疏学浅,若论行医问诊,在下实在无法指教姑娘。但说药材性理,姑娘若是愿意,在下愿与姑娘讨论一二。" "好,我这次回到家中便与父母商量,如若他们答应了,我便经常来向柳公子讨教。" 柳熙之点了点头离去了。 江婶终于说上话,"晓香,你可想好了呀?平日里你连女红都不肯学,你爹会让你跑去药坊学医理?最要紧的是,你要去做女大夫了,我们的凝脂和香露可怎么办啊?" 江婶想起王氏曾经说过,担心李晓香没有定性,难道真是知女莫若母,被王氏料中了? "婶子瞎想什么呀。我们制香用的都是些花花草草,这些花草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药性。有的清热解毒,有的消肿散瘀,有的闻着清香扑鼻但却能让人胸胁气闷,甚至一个不小心要人性命。世上女子虽然皆爱美,但需要解决的问题却各有不同。有的是面有痘疮,有的则是需要改善肤色,还有的则想要去除皱纹焕发容光。不同的药材能达到不同的效果,婶子,难道我不应当去学习吗?" 江婶恍然大悟,"还是晓香你计算得长远。" 剩下的凝脂约莫半个时辰就卖完了。江婶抬头看了看天空,对李晓香道:"婶子知道你还想去恒香斋看看,但……只怕回去的晚了,你娘担心……" 李晓香点了点头,心想怎么着也得赶在李明义父子之前回去,"恒香斋下次再去吧,婶子,我们回去吧。" 三人收拾了东西,行向城门的方向。 这一次入城,挣着不少钱,虎妞叫嚷着饿了,江婶也没做多想给她买了杏仁糖、芝麻饼,甚至于一文钱才一只的大肉包子,也给李晓香与虎妞一人买了一只。虎妞吃得满嘴油光,李晓香却将肉包掰开,与江婶分食。 "丫头,你多吃一点,今日走了这么多路,只怕饿坏了!"江婶将肉包推了回去。 "婶子比我累多了,婶子不吃,那我也不吃了,都给虎妞罢!" "别别别!虎妞今日吃了太多,再吃多些只怕肚子要撑坏了!" 最后,江婶还是与李晓香分吃了包子。 日斜云影没,小摊小贩们正在收拾,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寿仙阁却热闹非凡。 韩将军之子韩钊今日二十岁生辰,设宴寿仙阁,所邀的宾客不过十几人,大多为韩钊挚友,但寿宴上起舞扬乐助兴的,却是飞宣阁几大台柱。 楚溪来到寿仙阁前,老板亲自相迎,"楚公子可算来了!你若不来,少将军都不肯开席!" 楚溪笑道:"老板莫要诳楚某,这时间楚某赶的可是刚刚好,倒是我那四弟……他一向不怎么守时,只怕此刻还在家中午睡吧。" 话音刚落,楚溪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男声,"三哥又拉我做垫背的了!" 楚溪回过身,只见一身着墨色斗篷的俊挺少年从马背上下来。少年年约十五,眉目英挺,风华气盛。 "陆公子也到了,苏公子也在里面候着二位,这样一来,少将军最看重的贵客就到齐了。" 这位陆公子名叫陆毓。别看年纪轻轻,却阅历非凡。十岁不到,便跟随自家船队见识了大夏许多风土民情,十三岁那年跟随父亲去到滇南、充鱼等国,习得许多地方的语言。而陆家,在大夏也是赫赫有名,被称为大夏的船王。 陆毓与楚溪并肩行入寿仙阁,一边走,陆毓还不忘调侃楚溪。 "三哥,我听佳音妹妹说,你似是有心上人了?终日想着她,心里念着她,良辰美景不入,歌舞升平不闻。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倾国倾城,迷了我三哥的眼啊?" ☆、龙骨香 楚溪摸了摸鼻子,好笑道:"那丫头的胡话,你也信?" "信?我为何不信?三哥的亲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妹妹说的话,哥哥岂有不信的道理?" "我看再过两年,我向娘亲说道说道,将佳音那丫头嫁到你们陆家,她每日都会与你说许多话,你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贤弟意下如何?" "如此甚妙!亲上加亲!"陆毓傻笑了起来。 楚溪无奈地摇了摇头,跨步入席,陆毓追了上去。 "三哥,你怎的行这么快?方才你说将佳音许给我,是真还是假?" "当然是耍弄你的。"楚溪不给陆毓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朝主宾席上的韩钊恭贺生辰之后便落席了。 主座上的韩钊,身着一身青墨色长衫,背脊挺拔,肩宽摘要,眉如飞刃入鬓,眼若寒星。他的五官不如苏流玥细致,也比不上楚溪的俊逸,但却有股不同寻常的气势,稳重内敛自持,不愧是苏、楚、陆三人的结拜兄长。 而宾位设与主座两侧,苏流玥、楚溪以及陆毓的席位离韩钊最为接近,其他人一看便知这三人在韩钊心目中的地位。 酒菜送了上来,宾客们举杯为韩钊祝酒,韩钊的唇上终于隐隐看见一抹笑容,淡声道:"大家既然来了,便不要拘谨。韩某也只是以生辰为机,与大家一聚。" 陆毓是众多宾客中第一个举起筷子吃菜的,其他人望着他的方向,他却极为无辜地抬头道:"大哥不是说了吗?不用拘谨!" 众人不再言语,谁不知道韩钊跟随父亲征战沙场,治军严明,对军纪法制最为看重。 主未动,客先动,即便陆毓是韩钊的结拜兄弟,所有人还是为他捏了把冷汗。 "嗯。"韩钊点了点头,"知道你喜爱桂鱼,趁热吃吧。" 韩钊这番话令所有人放下心来,纷纷抬起筷子。 乐声渐起,宛如空山凝云。一位女子款款而来,舞袖回旋之间,一股香气飞逸而出。 陆毓摸了摸鼻子道:"好香呀……这香味真是独特,既不是檀香,也不似花香……" 起舞者便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的沈松仪。她的舞姿并非以妩媚闻名,而是举手投足之间的宛如冬日梅花般的婀娜,卓然之间又有一丝矜持与傲骨。 韩钊微微点着头,苏流玥斜过身来,对一旁的楚溪道:"大哥就是偏爱沈松仪这样的女子,如水般柔情之中又有些难以掌控。" 楚溪以胳膊肘抵开苏流玥,沉声道:"二哥,酒可以乱喝,话不能乱说,小心大嫂砍了你的脑袋。" "呵呵……"苏流玥干笑了笑,韩钊的发妻廖氏为镇远侯之女。镇远侯长期驻守大夏边疆,他的女儿也是在边疆长大,没学会女红,也不懂琴棋书画,倒是舞刀弄剑外加摆阵布局把许多男人都给比下去了。 韩钊娶廖氏的时候,苏流玥与陆毓二人还十分担心,怕廖氏这百炼钢会让韩钊不悦,毕竟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是小鸟依人似水柔情。就在苏流玥与陆毓打赌韩钊必然在三月内休妻时,这位新嫂子却极得韩钊心意,韩钊终日陪伴在爱妻身边,连着三个月没见过兄弟一面。 然后没过多久,韩府传出喜讯,廖氏有孕了。这让苏流玥与陆毓惊讶到下颌都合不拢,倒是楚溪淡定的很。 如今廖氏身怀六甲,这样的酒宴自然是不方便来了。苏流玥还与陆毓打眼色,意思是嫂子有孕碰不得,大哥憋了半年只怕要对沈松仪动凡心了。 谁知道一舞终了,沈松仪曲身行礼,韩钊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多谢沈姑娘悉心编排此舞。" 沈松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斟了一杯酒至韩钊面前:"小女子恭贺少将军寿辰,少将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谢姑娘。"韩钊极为有礼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面容如故,眼神中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沈松仪向后退了两步之后,离去了。 苏流玥叹了一口气,"当真浪费了沈松仪的一片痴心啊。" 陆毓却像只小狗一般伸长了脖子不知道嗅着什么。他年少俊朗,这有些不雅的动作再他做来却显得有几分可爱。 "真的好香,到底是什么香味……二哥,你没闻见吗?" 苏流玥细细品了品,"好似南川那边的香料,价值恐怕不菲……可惜大哥不懂欣赏。" "是南川的龙骨香。"楚溪执起酒杯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南川毗邻南海,海中有一种长约百尺的大鱼,以大鱼的骨髓炼制出来的香料,高贵雍隆,再辅之以其他香料,温水调开,冬日入冰窖保存,来年春暖花开时,此香便如同绕指柔,不止撩拨人心,且久久不散。" 陆毓吸了一口气,"原来那就是龙骨香?怪不得我差点追着沈松仪出去了!" 苏流玥低声笑了起来,"你这呆子。枉你自称游历大江南北,我久居都城闻不出来就算了,你竟然也不知道?" 陆毓哼了哼,"这是香料,我对香料又不感兴趣。倒是三哥,你怎的对龙骨香……不对,是香料这般了解?" 楚溪淡声答道:"曾经有一位朋友出生于制香世家,听她提起过罢了。" "真的?真的?"陆毓的脑袋伸了过去,"难道不是因为三哥钦慕某位女子,为了讨对方欢心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楚溪随手拎起桌上吃剩的羊骨作势要扔过来,陆毓知道楚溪的准头,赶紧闭了嘴。 酒宴上又是一轮觥筹交错。 "大哥,不是说请了飞宣阁的柳小姐献舞蹈吗?"苏流玥饮下一杯酒,笑问韩钊时,眼睛的余光却是看着楚溪。 陆毓也拍手道:"是呀,大哥!柳小姐怎么还没来?众位宾客一定都很想见识柳小姐的雪润千峰,这一回有李乐师和他的学生们为柳小姐编曲,定能艳惊四座!而且听闻二哥为了见到柳小姐,经常一掷千金!闹得大家就是想要欣赏柳小姐的舞姿都被二哥挡了门路!今日总算能让众人得偿所愿了!" 众人都知道苏流玥经常去飞宣阁欣赏柳凝烟的舞,都道他对柳凝烟动了心,但注意到他每次都会将楚溪也拉上的人却很少。 陆毓还要取笑苏流玥,苏流玥将喝空了的酒杯掷向陆毓的脑袋,陆毓反应倒是极快,抬手便接住了苏流玥的酒杯。 "四弟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吃鱼的时候被刺卡了喉咙!" 陆毓委屈地看向对面的楚溪,只见对方面容沉静,执着酒杯的身姿随意洒脱。 李乐师带着他的六七名弟子来到韩钊面前行了个礼,退至一旁,丝竹声起。 楚溪半睁着眼睛,手指扣在桌面上和着节拍。 一名身着浅青色裙纱的女子悄然而至,身形如春水涤波,柔而不媚,优雅轻灵。 一时间宴席安静了下来,诸位宾客纷纷仰起头,不约而同发出赞叹声。 今日的柳凝烟,清丽脱俗,眉眼间每一丝细微变化,牵动人心,但却无人知晓她的忐忑。当她来到寿仙楼之后才知晓沈松仪一掷千金买来了南川的龙骨香,这种香气味清雅高贵,实则暗含几分催情之效,牵动人心,欲罢不能。而柳凝烟所用的,却是连一两银子都不足的花香。 她后悔了起来。江婶不过乡野村妇,她带来的东西如何登得大雅之堂。这般重要的酒宴,自己就算用不得龙骨香,也当使用恒香斋的香料! 可她太过相信江婶,只带了几瓶青幽兰,真正是骑虎难下。 但柳凝烟毕竟也是飞宣阁三大台柱之一,即便心中如同捶雷,面上却淡然自若。 当她随着乐曲起伏起舞时,荷衣欲动,影度回廊,言而欲语,止而欲行,颠倒众生。随着她的舞动,一股香味缭绕而出。 睁着眼睛欣赏的陆毓再度摸了摸鼻子,"二哥……二哥……我又闻到一股香气……" "怎么,不好闻吗?"苏流玥半睁着眼睛,目光随着柳凝烟的轻纱浮影而动。 "好闻,好闻极了!方才的龙骨香虽然袭人又令人心动,可总让人觉着像是刻意让人心旌动摇把持不住,可……这阵香气一下子就让人的心绪不受束缚,逍遥于云端一般。" "你到底是赏舞呢,还是品香?"苏流玥好笑道。 "赏舞!当然是赏舞!" 此时的柳凝烟刻意没有看向楚溪的方向,直至一曲终了,她一个后飞燕退回原位,片刻的寂静之后,韩钊鼓起掌来,这才令众人大梦初醒。 宾客们纷纷赞叹,苏流玥笑道:"柳小姐的雪润千峰果然登峰造极。见过柳姑娘的舞姿,再看旁人的,索然无味。三弟,你说是不是?" 柳凝烟心如捣鼓,等待着楚溪的回答。 "确实是。数日不见,柳小姐的境界又高了一重了。" 楚溪虽未夸赞,但语调平稳,仿佛只是出于礼节。 柳凝烟不免心中空洞了起来。她为了方才那支舞练了多少遍,与乐师一切将曲子改了多少遍,她自己都数不清楚,换来的只是楚溪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柳小姐,今日乃少将军生辰,你是否也该敬他一杯?" ☆、入城拜师 "那是自然。"心中虽然有憾,但柳凝烟绝不会让自己失了礼仪,她斟了一杯酒,来到韩钊面前,刚要说出心中贺词,却未料到韩钊先开口了。 "柳姑娘身上的香料气息独特,随舞而散,无意争春却任群芳失色。" 柳凝烟愣住了。沈松仪使用如此昂贵的龙骨香都未曾令韩钊开口称赞一句,自己身上的香气却引起了韩钊的注意。 "小女子所使用的不过寻常香料而已。"柳凝烟颔首浅笑,谦虚内敛。 陆毓却忍不住了,"若是寻常香料,我等怎的辨别不出来?这香味与柳姑娘的舞蹈相得益彰,没有丝毫喧宾夺主之感,却又如陈年好酒一般回味无穷。" 陆毓的意思很明显,沈松仪虽然使用了龙骨香,可这香味却过分撩人,众人被龙骨香吸引了过去,反倒忽略了沈松仪的舞姿。 倒是柳凝烟,她身上的香味并不引人注意,可偏偏在她舞姿动人之时,香气隐隐送来,正当众人寻香而去时,柳凝烟的舞律却变换了起来,捉摸不透。 在场也有擅长品香的世家子弟,其中之一便是石川候,他闻了闻,略带探究意味地说:"似是石蜡红……可又比石蜡红多了几分清幽高贵……还有最初闻到的那一瞬的清朗气味……着实想不透是什么花竟有如此香韵……" "是柚香。"楚溪开口道。 "柚香?"陆毓愣住了,好奇地伸长了胳膊,"三哥,你没弄错吧?我怎么从未听闻过以柚子来制香的?" "而且用的是青柚。"楚溪扯起唇角,望着柳凝烟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制香之人心思十分巧妙。青柚并不似熟柚的香气那般外放,既拨散心雾又承接了其后而来的石蜡红的香氛,而石蜡红的花香配合柳姑娘的舞姿,令在场的诸位心驰神往。当众人心绪斐然之时,君影草的尾韵令诸位从云端落入幽谷。" 石川候拍手道:"听楚公子这么一说,确实还有几分君影草的幽香!没想到楚公子竟然能将这几种香料一一辨别出来!" "楚某能辨别出这几种香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柳姑娘颇通用香之道。当一位舞姬翩然起舞之时,主角是这位舞姬,而非她身上所使用的香料。再好的香料,如若喧宾夺主而非锦上添花,也是毫无意义。" 柳凝烟呼出一口气,心中窃喜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的风头被沈松仪盖过,没想到这青幽兰却帮了自己一把。 柳凝烟敬过韩钊水酒,便退离了。 她望向楚溪的方向,而楚溪却在与韩钊交谈,仿佛她的离去对他而言无关痛痒。柳凝烟叹了一口气,出了寿仙阁,马车已经在门前等着她了。 她正要上车,有人唤住了她。 "柳姑娘且慢。" 柳凝烟回头,看见的是楚溪的贴身侍从逢顺。 "柳姑娘,我家公子最近对香道有了几分兴趣,对今日柳姑娘所用的香料颇感兴趣,不知姑娘可否割爱,让与我家公子一些?" 柳凝烟微微一愣,随即唇角勾起,"那是当然。" 说完,便从车中取出一只小瓶,送入逢顺手中,"这便是我所使用的香露,名曰青幽兰。" "逢顺记下了,多谢姑娘。"逢顺朝柳凝烟行了谢礼,目送她上了车这在回去。 车中的柳凝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她终于得到了楚溪的青睐,哪怕只是为了小小的一瓶青幽兰。 此时的李晓香正在桌上刨着饭。虽然白日在飞宣阁吃了好些点心,出城时江婶也买了些小吃给她和虎妞,但行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已经耗空了李晓香,现在就是给她一头牛,她都能给吞下去。 李明义略微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李晓香的仪态实在不雅。 李宿宸神色淡然地敲了敲李晓香的桌面,"你都快赶上饿鬼投胎了,吃慢一点吧。" 李晓香这才注意到李明义的目光,肩膀顿了顿。王氏知道李晓香为何狼吞虎咽,夹了些石耳到她的碗中,"香儿最近似乎长高了点,得添置些新衣了。" 意思就是,李晓香在发育呢,吃得快吃得多都是因为身体需要,劳烦当爹的别一副忍不了的模样。 李明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确是。后日就是晓香的生辰了,除了新衣,不知晓香还想添些什么?" 李晓香知道在李明义的心中,始终李宿宸要重要一些。毕竟有机会科举中第的是李宿宸,登堂拜相的也是李宿宸,就是光宗耀祖还是李宿宸,不关她李晓香半毛钱的事情。所以她李晓香只需要乖乖在家待着,别惹是生非,能学学女红就最好,等到了年纪就找个男人凑一凑八字嫁掉了。所以李明义能开口问她生辰时想要什么,确实出乎意料之外。 李晓香也吃得半饱了,她放下了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爹,女儿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有个请求……望爹应允。" 难得李晓香一副如此正经的模样,别说李明义了,就连李宿宸都停下了筷子。 "何事?若是不想学女红,为父是决计不答应的。可是为父不答应又如何,你还不是做了甩手掌柜?" "这女红……女儿确实是学不来。所以女儿求爹让女儿去都城里的十方药坊学一点草药医理。" "什么?你想学岐黄之术?"李明义皱起了眉头,大部分修习医道的都是从五六岁开始,以李晓香现在的年纪才接触歧黄之术,实在太晚了。 "……女儿也知道现在修习医道必定落人于后,但女儿只想修习药草性理,再图其他。况且修习医道并不是要与人比试谁的医术高明,而是女儿自己想要学。" 李明义顿了顿,忽然觉着自己的境界反倒不如女儿了。听着李晓香说要修习医道,李明义首先想到的是李晓香能学到什么程度取得怎样的成就,能不能成为医女为大户人家的女眷问诊,反倒是李晓香的想法单纯许多。 "为何是十方药坊?" "江婶时常去都城卖菜,认识了十方药坊的老板。她说如果我真想学,她可以试着说服十方药坊收我做学徒。"李晓香低下头,有些心虚,自己扯谎又将江婶给编进去了。 谁知她一低头就瞅见李宿宸的浅笑,自己的谎话又被这家伙看穿了。 李明义望向王氏,"娘子觉得呢?" 王氏早就明了李晓香的想法,自然帮她,"我觉得挺好。这丫头既然不好女红,愿意去学一些歧黄之术也是好的。无论学得多少,也好过身无一技之长。" "嗯,那娘子就与江婶好好说道说道。若是江婶能说服十方药坊收下香儿,也是香儿的造化。" 李晓香在心中嘀咕,她其实不过想和柳熙之学学关于药材的知识,根本不会上升到施针问脉的高度,但愿自己哪天说不想学了,她爹可别失望。 "拜师礼也是万万不得少的。娘子,为夫觉得还是要前去拜望十方药坊的柳大夫,亲自将晓香交托与他。" 李晓香在心里咯噔一下,这也太正式了吧,连逃课都没戏了。 但有压力才有动力,否则自己又免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李宿宸斜着眼睛看着李晓香,"我说,如果真拜师成功了,你就没懒觉睡了。天不亮就要跟着我和爹进都城,你这只懒猫,起得了榻? 李晓香瞥了他一眼,心里想的是关你毛线事。 "还是夫君想的周到。只是准备什么作为拜师礼呢?" "十方药坊的柳大夫,为夫早有耳闻。柳大夫医术高明却大隐于市,并非唯利是图之辈,拜师礼不在贵重,在乎心意。" 想来李明义是真看不惯李晓香终日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真的打定主意要李晓香学点什么了。 韩钊的寿宴散去,楚溪乘着月色回到了楚府。 他照例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把玩着瓷瓶。 闭上眼睛,楚溪安静地体会着瓶中慢溢而出的香味,手指的指尖在瓶口滑动着,画出一个又一个轮回。 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青柚的香气如此熟悉。 她和其他女同学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扬长而过,她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说:看吧,我终于把你甩掉了。 她的短发飞扬,空气中是淡淡的青柚香味,未及成熟不知如何表达的味道,却让人想要狠狠抓住,牢牢拽紧。 他的心里发酸。她之前都是和他一起坐公车回家的,可她却骑起了单车。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楚佳音的声音。 "哥——哥——你在吗?" "我当然在。"楚溪略微皱起了眉头,将瓶子盖上,推到一边。 "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呢?"楚佳音笑得很甜。 "你也知道晚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还跑来我这里。" 楚佳音嗅了嗅,"哥,你书房里是什么味道啊?真好闻!" "喜欢吗?" "喜欢。不过和恒香斋里的香膏味道不一样。"楚佳音眼尖,立马就看到了楚溪桌边的瓷瓶。她对楚溪书桌上的摆放了若指掌,自然猜到屋内香气很可能就是来自这只瓷瓶。 "因为本来就不是香膏。"楚溪只是浅浅地勾起唇角。 "那到底是什么啊?"楚佳音踮起脚尖,就要伸手去够那只瓷瓶。 谁知道楚溪却将瓷瓶挪到更远的地方去了,甚至还坏笑了起来,"你就是这样,看着稀奇的东西就想要。得到手了又不珍惜。" 楚佳音蹙起了眉头,"怎么总觉得哥哥你若有所指啊?" "为兄的意思很简单。东西的贵重不在于材质,贵乎心意。所以这瓷瓶里的东西,为兄不能给你。" 楚佳音愣了愣,她的兄长又露出那样的表情了。沉下目光,收敛了所有的笑意。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但不知何时开始,楚佳音发觉他的兄长内心仿佛有另一个她不曾踏足也丝毫不了解的世界。他不会让她走进去,而他也不会轻易走出来。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道理我懂。"楚佳音哼了一声跑走了。 第二日李晓香正睡得天昏地暗就让王氏唤醒了。 王氏亲自为她穿衣梳发,一切打点妥当,李明义与李宿宸就带着她前往都城。 李晓香快哭了,天边连一丝丝光亮都没有呢,乌漆墨黑的,李晓香就是上辈子也没起这么早过!难道她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 看着桌上香喷喷的玉米面小馒头,李晓香当真一点胃口都没有。谁凌晨四点多爬起来吃早饭啊……打个嗝还留着昨晚韭菜鸡蛋的味道呢…… 胡乱塞了两口,李晓香就跟着李明义他们离了家。李宿宸本就习惯了路程,再加上他腿长,行走得自然比李晓香要快上许多。一路上,李宿宸免不了调笑李晓香几句。 "晓香,越看你越像村头老刘家养的乌龟,背着壳儿慢慢悠悠,一辈子都没从村头爬到村尾。" "关你啥事儿!"李晓香气鼓鼓地哼一声。 倒是李明义,虽然经常停下来等待李晓香,却未曾有半分不耐烦。这会儿他倒是明白事理,当女儿从未行过这么远的路程,也就多了许多耐性与宽容。 好不容易到了都城,天已经蒙蒙亮了,李晓香的脚板儿酸疼,再看看李宿宸脸不红气不喘,一身洁衣,笑若清风。他曾号称爱慕自己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今天李晓香算是见识到了。 ☆、山茶花籽油 他们刚路过一个摆出来的包子铺,李明义碰上了一位曾经同窗读书的友人,在路边攀谈起来。正逢热腾腾的白菜包和豆干鸡蛋包刚出笼,就听见看着摊子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了声:"李公子,去学舍呢?" "是啊。小春姑娘的手艺越来越高超,包子的香味李某还没到城门口就闻见了。"李宿宸的笑容没有丝毫刻意与矫揉,却让小春双颊绯红。 李晓香在心中嗤之以鼻,得了吧,离了那张好皮相,看还有谁搭理你。 谁知道,小春取了油纸,包了两只包子来到李宿宸面前,有些羞涩道:"李公子既然觉得我的包子包得好,那就赏脸尝一尝吧。" 李宿宸推拒了一番,小春直接将包子往李宿宸的怀里一按,红着脸回了原处,也不看李宿宸。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李宿宸那张脸除了骗杏仁油之外,还能骗吃骗喝? "尝尝吧,这家的包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李宿宸取了一个递给李晓香。 她这大哥看起来风光霁月李晓香总觉得有些坏水,但论大方,李宿宸对李晓香是远远大方过李明义这个当爹的。 李晓香接过包子,闻着似是豆干鸡蛋馅的,香的很,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她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下去,皮薄馅大,看来小春姑娘是个实诚人。 只是吃着吃着,李晓香的眉头皱了起来,拼命地想要咽下去,可最后还是在路边吐了出来。 "里面有香菜!"李晓香皱着个脸,而且香菜足足占了馅料的三分之一。 撑着膝盖,李晓香差点把窝窝头也给吐出来。 "对啊,里边儿有香菜。"李宿宸抱着胳膊来到李晓香的面前。 这家伙就是故意的,明明前天晚饭时,王氏做了一道凉拌黄瓜,李晓香还将香菜都挑出来了,李宿宸还拿这个取笑了李晓香呢!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吃香菜吗?菜椒拌上香菜就能下去三碗饭。" 李晓香一抬头,撞上李宿宸的眸子,深不见底。李晓香顿时心虚了起来。但随即一想,有什么可心虚的?自己难道不是李晓香吗?如果她不是李晓香,李宿宸能上哪里再找个李晓香出来。 于是李晓香十分厚脸皮地说:"别以为我摔着脑袋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你就能诳我,你试试菜椒拌香菜咽下三碗饭给我瞧瞧!" 李宿宸耸着肩膀笑出声来。 这时,李明义拜别了友人,三人继续前往十方药坊。 又路过一个卖芝麻油、菜籽油的铺子。虽然是卖油的,这铺子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姑娘,围着碎花围裙正在摆弄盛油的坛子。这姑娘抬眼时见到李宿宸,顿时露出一抹羞怯的笑容。 "李公子……" 李晓香心道,该不会又遇上一位拜倒在李宿宸青衫下的少女吧? 李宿宸对李明义道:"爹,我前几日答应帮乔记油铺的老乔写封书信,这会儿顺路想给他们送过去。" 李明义点了点头,李宿宸朝李晓香眨了眨眼睛,李晓香顿时明白那甜杏仁油是如何得来的了。 李晓香跟着李宿宸入了油铺,李宿宸将书信递与乔姑娘,她的手已经够干净了,却还是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接过书信来。李晓香知道,这姑娘并不是多么宝贝这封信,而是因为这封信是李宿宸的亲笔。 而李晓香则饶有兴趣地在油铺中转悠,那些足足有李晓香一半高的坛子里,盛着的大多是豆油、芝麻油、菜籽油等寻常人家灶房中常用的油。一些略小的罐子被封着,李晓香只能靠气味辨别里面盛着的是什么。当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味道,兴奋地抬起头来问乔姑娘:"这里面装着的是不是甜杏仁油?" 乔姑娘点了点头道:"姑娘的鼻子可真灵!只是不知姑娘与李公子……" "你口中的李公子正是我家兄长。" "哦……原来是里姑娘,在下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乔姐姐,我特喜欢你做的甜杏仁油,不知道你家的甜杏仁油怎么卖啊?" "寻常百姓家不怎么用到甜杏仁油,倒是有些姑娘会买去涂抹在脸上……李姑娘若是喜欢,我便送一些与你。" "这怎么行呢?"李晓香赶紧摇头,"上回我家兄长带回来的甜杏仁油只怕就是姐姐送的吧?总是白白要姐姐的甜杏仁油,我过意不去。不如姐姐给我算便宜些,我就上姐姐这里买,可好?" 乔姑娘看了李宿宸一眼,见李宿宸点了点头,这才答应了李晓香,"李姑娘若是喜欢,八文钱一两,可好?" "好!好!当然好!"李晓香听江婶说起过,甜杏仁油在都城里少说也得十文钱一两,别看只便宜了两文钱,在寻常百姓看来两文钱可以买几把菜了。 李晓香想了想,又问:"姐姐,你这里有没有山茶花油啊?" 比起甜杏仁油,山茶花油的护肤功效有过之而无不及。它的质地比起甜杏仁油更加清爽细致,容易被肌肤吸收,调整肤质并且保湿,降低日照对肌肤的伤害,还能减少皱纹。 "山茶花也能榨油吗?李姑娘说的,应该是山茶花籽榨出来的油吧?" 李晓香点了点头,"是!姐姐这里可有?" "以前有些,因为买的人少,也就没有做了。" "那山茶籽油,姐姐卖多少钱一两?" "得二十文了。" 李晓香又思索了片刻,问道:"姐姐的山茶籽油可是通过热炒榨出来的?" "那是自然。" "那我出二十五文一两,请姐姐替我碾磨一些山茶籽油,可好?" "不用热炒?" "千万不可热炒。热炒之后的山茶籽油味道太过浓厚,我想要的是没有太过明显气味的山茶籽油。" "李姑娘若是想要,我自然能做出来。只是我不知道用这样的方法能榨出多少油来。" "姐姐尽管去做,无论榨出多少,我都会买下。晓香在这里谢过姐姐了。" 李宿宸咳嗽了一声,意思是他们在油铺里耽搁的有些久了,再不离开,时间只怕不够了。 李晓香只得随了李宿宸出了油铺,跟在李明义的身后继续前去药坊。 路上,李宿宸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李晓香的身边,"前些日子,你要甜杏仁油。今日你又打起了山茶籽油的主意。你又想做些什么了?" "因为山茶籽油比甜杏仁油还要更容易匀开,特别适合天气炎热的时候用于女子的面部。" "那为何你不让乔姑娘热炒?" "热炒了就一股浓重的茶籽油味道了,无论我添入怎样芳香的花露,都遮不住那股子茶籽味道。哪家姑娘愿意将这样的凝脂往脸上搽?" 李宿宸点了点头,"想不到你也先思而后行了。" 李晓香白了他一眼,这不是先思而后行,这是上辈子留下的知识积累。 穿过几条街,李晓香渐渐闻到些许药材的香味,只见街角一处不显眼的位置,一个药坊正在开门,小小的药铺前已经站着许多等待问诊的百姓。这便是十方药坊。 李明义差了李宿宸前去询问抓药的药童,李晓香踮着脚一看,这不就是柳曦之吗? 这呆头鹅正仔细认真地用小称称量草药,抬起头便看见挤眉弄眼的李晓香,随即又低下头去。 李晓香这才想起自己已恢复了女装,柳曦之估计没认出她来。 过没多久,李晓香便跟在李明义的身后去了内堂,见到了一位正在问诊的中年大夫,这便是柳曦之的父亲柳重卿,他看起来年纪与李明义相当,眉目清俊,衣着随意却不失体面,声音温润。李明义趁着问诊者散去的时机,上前与柳重卿行了个礼,简单明了地介绍了自己的来意。 当柳重卿望向自己时,李晓香紧张了起来,手心不自觉起了一层薄汗。她的本意只是想与柳曦之交流交流,没想到李明义直接要将她送到柳重卿的门下。李晓香离着有些距离,听不清这二人交谈了些什么,只看见柳重卿十分认真地听着李明义说话,偶尔沉思,偶尔点头。 两人相谈片刻之后,柳重卿朝李晓香招了招手,唤了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李晓香挺直了背脊,一副接受三方面试的模样,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 "丫头,莫要害怕,柳某也不是食人的妖怪,只是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罢了。"柳重卿被李晓香严阵以待的模样逗笑了。这一笑,如煦风拂面,顿然舒缓了李晓香紧张的心情。 李晓香心想,这就是入学前的摸底考试?若是自己什么都不懂,那就得换学校了? "丫头,听你父亲的意思,并不是要你在医道上登峰造极,略知一二便可。但岐黄之术博大精深,望闻问切、人体经脉流转、药理药性等,每一样究极一生都无法研究透彻,所以柳某想问问你自己的心意。" 也许是出于对读书人的尊敬,更不用说李明义还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教书先生,柳重卿对他们父女二人是十分客气的。 ☆、第24章 广藿香 "回柳大夫的话,晓香一直对花花草草颇感兴趣,它们有的能治病救人,有的却能要人性命。晓香天资有限,不求望闻问切等精深学问,只想对药理药性有所了解。草药不似诊脉玄针,寻常百姓家中也时常用到,比如野山银、清心草还有象胆龙舌之类,看似简单,一个不慎也会有损身体,比如这孕妇需得少食象胆,胃寒体虚者应少饮野山银泡茶……这是老百姓最容易掌握的日常医理,但真正懂得的人却很少,故而晓香恳求先生教导。" 柳重卿听着李晓香说完,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望向李明义道:"李先生方才道令媛顽劣,心不得静,今日令媛一番言谈间无不透露其心思细腻,平日里对周身事物也多有观察,且不似现下年轻人那般好高骛远,柳某倒是十分欣赏。" "那么柳大夫的意思是……愿意收小女为徒了?" "那是自然。"柳重卿点了点头。 "李某多谢柳大夫!"李明义赶紧让李宿宸奉上拜师礼,李晓香却呆了。 这个师父拜得也忒容易了吧?李晓香本还以为得像电视剧电影里那样,先是被师父挑剔比如诚心不足、或者天资愚钝之类,然后她李晓香得扶个老人过马路或者给落水的小孩做个人工呼吸之类的刷新自己的人品取得师父的好感……这样拜师才比较有成就感吧。怎么柳重卿就这么收了她了? 柳重卿将拜师礼推开,淡声道:"师父收徒弟也讲究一个眼缘。从前来我这里拜师学医的人不少,但真正值得柳某教导点拨的却几乎没有。他们并非缺了天赋,而是他们的心没有沉下来。今日我收令媛为徒,也从未想过让她在医道上得什么成就,只是她愿意习得多少,柳某便教她多少,她若只习三、五日,柳某便教她三、五日。她若能习三、五年,柳某便教她三、五年。她若一生都孜孜钻研,那么柳某在有生之年也绝不推脱。" 李晓香望向柳重卿,此人的眉目如同山间清泉,缓流而下,真正是淡泊名利。她并非第一次听说柳重卿的大名,都城中颇有名望的大夫,却几十年如一日为平民百姓问诊,身居浅出,其他名医腰缠万贯之时,柳大夫却仍旧粗布麻衣。 李晓香给柳重卿奉了茶又磕了头,心中暗自下了决心,自己定要好好修习药理,决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老师。 从今日起,李晓香每日至十方药坊修习四个时辰的药理,每隔三日回家沐休一日,这一日她便可好好研制自己的凝脂香露了。虽然李晓香也知道柳重卿是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教导自己,但没想到他对李晓香采用的是完全的"放养"教学,打发了李晓香跟着柳曦之,只是在去之前嘱咐李晓香多看、多听,将心中的疑问记下来,每日药坊关门前,柳重卿自会为她解惑。 李晓香没想到在教育理念停留在填鸭式的古代,柳重卿的教学方式竟然如此开放,这让她有些适应不来。但她很快就明白了柳重卿的用意。 当她去到抓药的地方,见到柳曦之,便朝他鞠躬,唤了一声"师兄"。 柳曦之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抓药,连着走了五、六个抓药的人,柳曦之也未曾抬头看她。 李晓香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师兄,你真不记得我了?" 柳曦之这才侧过头来盯着李晓香看,"似有些面熟,可着实记不起来了。" "我是那日摆摊卖凝脂的李晓香啊!" 柳曦之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呀!是你!你真的来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而且我不但来了,还做了你的师妹哦,师兄!"李晓香正儿八经地再度行了个礼。 柳曦之放下小秤,赶紧向李晓香回礼,"师妹多礼了!我爹收你为徒了?" "正是。师父叫我来跟你修习药理,师兄莫要嫌弃师妹笨拙愚钝。" "当然不会!" 这时候又有人来抓药了,柳曦之的态度与方才全然不同。 他将药方一字一句轻轻楚楚念了出来,每抓一味药,就会取出少许放在李晓香的面前,让她辨认清楚,待到稍稍空闲下来,便极为认真地解说每一味药材的性理,他认真时眉头总是轻微蹙起,而李晓香也会被他的认真所感染,悉心聆听。当柳曦之再度忙碌起来时,李晓香便取来纸笔,将柳曦之所言一一记下来。 "诶,师妹,你这写的都是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明白?" 李晓香呵呵笑了笑道:"这是我自创的字体,起名为简体字。比划少,记起来快。" 其实李晓香根本就不认识这里的字,这个地方的字体比起繁体字有所不同,写起来却都十分繁琐复杂。李晓香是无法向柳曦之解释何为简体字,于是只能将简体字的发明版权窃为己有了。 "可师妹你真能看得明白自己写了些什么?"柳曦之是个颇有求知欲的人,他对李晓香使用简体字记的笔记十分感兴趣。 "当然能,师兄你听好了。"李晓香手指点在纸面上,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干草,喜光照,喜干旱,耐寒,常见于沙土,开花于每年六至八月,七至十月结果。味甘、性平、无毒,入脾、胃、肺经,清热解毒,祛痰止咳,解心悸怔忡,倦怠乏力,常与党参、白术等同用,如四君子汤等。" 柳曦之只当李晓香在作弄她,唤了她复念了数遍,一字不差,才信了她。 "师妹,有了你自创的字体,记药方要快上许多,你教我!" 李晓香将脑袋靠向柳曦之,两人的鼻尖越来越接近,李晓香知道柳熙之呆板,起了捉弄的心眼。 柳曦之向后仰去,有些结巴道:"师……师妹……这是做什么?" 这家伙的脸红了,李晓香忍不住嬉笑了起来。屋外柔和的晨光落在李晓香的脸上,仿佛有万千透明的蝴蝶从她白玉般的肌肤间飞出。柳熙之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李晓香。 "师兄,我教你这套字体,你也需教我看医经药典。" 柳熙之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不识字?" "是呀,那些斗大的字,它们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们。" 柳曦之更加惊讶了,"那你是如何自创字体的?" "就是因为我不认得它们,所以才自创了我认得的字呀。"李晓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糊弄了过去。 "好,我念药典与你听,你教我简体字!" "君子一言……"李晓香看着柳曦之。 "驷马难追!" 事实证明,柳曦之和柳重卿不愧是父子,那认真的脾性一模一样。 等来往抓药的人都散去,柳曦之便取来一本药经与李晓香细细念来。一边念着,柳曦之还会将所念到的药取来教李晓香细细辨认。 "这就是上回与你说到的广藿香。" 提到广藿香,李晓香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广藿香的根部楔状渐窄,边缘具不规则的齿裂,草质,上部深绿色,被绒毛,老时渐稀疏。"柳曦之的声音清润,颇为动听,"于其枝叶茂盛时采割,日晒夜闷,反复至干。性味辛,微温,归脾、胃、肺经。芳香化浊,开胃止吐,用于胸闷不舒,寒湿避暑,腹痛吐泄,常配伍紫苏、陈皮等同用。" 李晓香用心听记,柳曦之讲解的极为认真。 不知不觉正午已至,在十方药坊中帮忙的一位婶娘路氏将饭菜送到了药铺。路氏早年丧父,育有一子一女。 四、五年前,其子病重家中却一贫如洗,别说问诊的钱银,就是药材也用不起。不少都城中的大夫将其拒之门外。 路氏最后背着儿子带着女儿在十方药坊的屋檐下避雨,被采药回来的柳大夫撞见,柳大夫不但将他们带入药坊,还为路氏之子诊脉煎药,却并未收取分文。 两年后,路氏之子在楚氏银楼中谋得生计,一家人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路氏便每日前来十方药坊,为柳大夫父子洗衣煮饭,从不收取分文。 "哟,这就是柳大夫新收的小徒弟吧?曦之这回也是做了师兄的人了。" 李晓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路氏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临出门前,王氏为她备了些干粮,她只交了每月三十文的学费,这还是李明义硬要柳大夫收下的,若再在十方药坊中吃午饭,李晓香是决计不好意思的。 柳曦之向路氏道了声谢,便提起筷子,再看向李晓香,见她故自取出窝窝头正要啃下去,"师妹,你怎么不吃饭呢?" 李晓香呆呆看了眼路氏,"路婶婶,这碗饭不是你的吗?" "不是我的,我不在药坊里吃。一会儿回了家,我家闺女也做了饭。柳大夫特意叮嘱了,说他新收了小徒弟,叫我给做点好菜。丫头,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李晓香心中一暖,"可是这窝窝是我娘给我做的……" "无妨,无妨,到了下午,我给你蒸一蒸,你回家路上吃着垫垫肚子不是更好?" "谢谢路婶!" 李晓香刚说完,柳曦之便将一片五花肉夹在李晓香的碗里,"看你皮包骨头,需得补些油水了。" 李晓香心中庆幸无比,自己穿越来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可遇到的却都是一些好心肠的人,比如她的爹娘,比如江婶和虎妞,还有柳大夫。 吃过了午饭,李晓香与柳曦之都昏昏欲睡了起来。正当李晓香撑着下巴打着瞌睡的时候,有人敲了敲桌面,李晓香抬起头,只听得一旁的柳曦之道了声:"爹?" 李晓香顿时梦醒,睁大了眼睛。 柳大夫倒没有怪罪他们打瞌睡,而是对柳曦之道:"曦之,趁这会儿人少,你且去一趟羊肠子巷,将老陈的药给他送去。" ☆、第25章 "知道了,爹。" 柳大夫转了身去,柳曦之便开始抓药了。 "师兄,能带着我一块儿去吗?"李晓香没来过几次都城,小街小巷的都没去过。 "成。"柳熙之点了点头,有道,"师妹只怕对都城不甚熟悉,离了药坊就要跟紧了我,若是走散了,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回来。" "师兄放心!我一定会像一只小尾巴一样,紧紧地粘着你!" 配好了药,带着李晓香离了药坊。他们给那位姓陈的老人家送完药,回去的路上李晓香想到也许这会儿江婶正在摆摊呢,于是问柳曦之能不能去一趟市集。 江婶的摊子仍旧摆在那个不起眼的老地方,不过让李晓香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制作了十几罐的凝脂,竟然卖得只剩下两三罐了。 江婶笑呵呵地告诉李晓香,刚摆摊儿的时候,任她与虎妞喊得喉咙都干了,也没人停下来多看两眼。 这也难怪,买得起香粉香脂的,大多都去香脂铺子了,在她们心里边始终觉着铺子里卖的香脂香膏那才是好的,可没想到前一次买了凝脂的那位大婶又来了,不单来了,还带上了自家的闺女。 大婶上回将凝脂带回了家,自己抹着舒服,闺女也来试了试。原本她家闺女一到春夏之交,脸上就会又紧又干,就是抹了香脂铺子里专门润肤的面脂,脸上的症状还是没有一点改善,可偏偏抹了从江婶这里买回去的凝脂,第二日起来脸上不绷了,还挺舒服的。 又连着用了几日,脸上又水又嫩。本来还想着再给闺女买一罐,谁知道连着几日上集市都没再见着江婶了。这次碰上,这位大婶爽利着买了两罐走,还把家里的住址给报了出来,嘱咐了江婶以后再来买凝脂,给她留两罐送家里去,每罐愿意再多出一文钱。 大概是这位大婶的嗓门太大,又一直夸赞着凝脂好使,引得路过的一些年轻姑娘围了过来。这就是人的惯性,无人问津的东西就觉得不好,有人抢的就是好东西。 一个姑娘试了道声"真舒服",另一个姑娘也被影响了说"抹在手上凉凉的,和一般的面脂不一样啊"。江婶又将凝脂与普通面脂的不同之处细细说来,一个姑娘买了,围在她身旁的姑娘们陆陆续续也取出钱袋,不一会儿六、七罐就卖了出去。 江婶见李晓香来了,朝她招了招手,告诉她,现在她们做的东西只怕不够卖了。 李晓香听了江婶的描述,就知道那位大婶的女儿可能是对季节过敏,刚巧他们的凝脂中有芦荟胶,缓解了她的症状,又补充了季节更替时肌肤失去的水分。 "晓香啊,现在飞宣阁那头除了柳凝烟之外,就连沈松仪也找上了我……" 李晓香从江婶的口中得知这一早发生的事情。 江婶今日前去飞宣阁送菜,被阿良领去了柳凝烟那里。柳凝烟的意思是,既然江婶送来的香露可以有不同的味道,那么下一次要江婶再送些新货来。新货的气味必须与青幽兰有所不同,但仍旧要保持清新淡雅的风格,并且闻起来不可太过高冷,要有女子的妩媚,香味必得留有尾韵,令人流连忘返最好。 李晓香在心中大大地汗了一下,这个要求如此抽象,清新淡雅她能理解,可这"女子的妩媚"的标准如何才算达到?若说"尾韵",李晓香估摸着得为香露添一抹尾香。檀香、麝香之类,她李晓香没钱买。只能在香味扩散慢板的花草中选一种来弥补。 还有所谓"流连忘返",李晓香更是大囧,这完全就是人的主观感受,喜欢这香味的自然会觉得流连忘返,不喜欢的嗤之以鼻。况且没听过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吗? "晓香,我心里觉着悬,柳小姐这要求听着让人摸不着边儿,也就没答应她,只说回去与制香的姑娘好生商量商量。" 李晓香点了点头,江婶果真是个有分寸的人,"那么沈松仪呢?她又说了些什么?" "沈姑娘想要买甜杏仁油制成的凝脂,我便如实告诉了她我们答应了柳凝烟,凡是卖给了柳凝烟的东西,不能再卖给旁人。本以为沈姑娘会不悦,没想到她也说决计不用柳凝烟用过的东西。所以我这头疼啊……" "她们可曾说过何时要把东西送去?" "这……她们倒没有明说。柳姑娘那边的意思是只要在她现在的香露用完之前,而沈姑娘那边倒是宽裕,说只要我们能送来与柳凝烟不同的东西,一、两个月她是等得起的。" 李晓香低头沉思了起来,初夏已至,日头更烈了。她得寻个时间与江婶一道上山看一看,还有什么花草可以用用。 广藿香作为定香剂是必得用上的,这个季节也不知有什么果子可以用来榨油制作头香…… 忽的,一个低着头穿着灰布短衫的瘦小男子在江婶身上一撞。 "诶哟,小哥走路也不好好瞧着!"江婶揉了揉胳膊,被撞得生疼。 灰布男子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了,便行入人流之中。 李晓香骤然醒神,"江婶!快看看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江婶的手掌往自己腰间一按,大骂了起来,"这杀千刀的贼人!还我钱袋来!" 李晓香按住江婶,"婶子在这儿看着!虎妞!师兄!我们去把那家伙抓来!" 说完,李晓香便冲了出去。虎妞跟在她身后,大声叫嚷着"捉贼了!捉贼了!" 倒是柳曦之一脸茫然地站立在摊子前,江婶推了他一把大声道:"你怎么还愣在那里?难道让她们两姑娘去抓贼吗?" 柳曦之这才跑了出去。他毕竟是男子,腿也比李晓香长,没多久就追到了李晓香前面去了。 贼人行动敏捷,侧着身挤过人群,如同泥鳅一般,怎么抓也抓不住。 "小贼——你还跑!等姑奶奶逮着你,定将你抽筋拔骨!"李晓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婶一早上卖出十多罐凝脂,每罐五文钱,那就是五十多文,还没算上在飞宣阁的份儿。 李晓香眼睛都要红了!当她和江婶去山里采那些花花草草又花上大把时间蒸花露容易嘛! "你小子有手有脚就知道欺负辛苦人!不能做点正经活计吗!"李晓香仍旧不放弃地继续向前。 路边飘香酒楼倚栏而坐的有三位公子,正是苏流玥、陆毓及楚溪。他们正在雅座中饮酒畅谈,上的菜色也是飘香楼中的招牌菜,鲜酿云景豆腐、石耳闷雁、翡翠白玉虾球。 "那日大哥寿宴上,石川候都分辨不出柳姑娘身上用的是什么香,没想到三弟竟然一一分辨出来,这闻香识女人的本事,为兄望尘莫及啊!"苏流玥撑着下巴,眼帘间一丝揶揄,只可惜楚溪的脸上没有任何显山露水,顿觉无趣。 陆毓见楚溪不说话,扯着坏笑就着苏流玥的话题继续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对香料的研究比石川候还深入,我们这些兄弟却清楚如若这香是用在其他女子的身上,三哥连闻都懒得闻呢!" 蓦地,楚溪夹起一粒虾球扔进了陆溪的嘴里,呛得陆溪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还是那句话,饭可以乱吃就可以乱喝,话说错了就会要命。" "三哥……我们结拜的时候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要是被呛死了,你也得给我赔命!" "是吗?你知道我骑马摔伤了脑袋,什么也不记得了。"楚溪坏笑着夹起一粒虾球又要扔向陆毓,陆溪赶紧捂住了嘴巴。 "不记得了好,不记得了好啊!陆毓这家伙一看就活得没我久,我才不和他同日死呢!"苏流玥坏心眼地一笑。 这时候酒楼外的街市传来一阵哄闹,苏流玥与陆毓低下头来。陆毓听着李晓香的叫喊声,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面露不平道:"现在的都城到底是怎么了?衙门捕快都吃软饭的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任由小贼强取平民百姓钱财!" 苏流玥摇了摇头道:"苏某是听说,这些小贼都入了帮会,捕快们收受了他们的钱财,便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二哥,你应当回去说与伯父知晓啊!他可是大理寺卿!" 苏流玥耸了耸肩膀,"在苏大人的心里,只有长子,哪有我这个不肖子?还是莫要招惹那炮仗,不然这个月又没有银子使了。" "二哥当真出息啊。"楚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柳曦之朝李晓香做了个手势,暗示李晓香从巷子里绕过去。 李晓香一咬牙,喊了声:"毛贼!你若是落在我李晓香的手上,我定打断你的腿!" 执着酒杯的楚溪微微一顿,放下酒杯,半边身子探出栏阁,李晓香的背影虽然他只在清水乡见过一次,但就是化成灰了他也认得出来。 "哎呀,听声音是位姑娘被抢了,这钱银若丢的不多便算了吧!这些贼人身上都带着匕首刀刃什么的,万一被拦下来,其他同伙一拥而上,就算追上了,那小姑娘也是要吃亏的!" 陆毓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楚溪将酒杯往桌面上一顿,急匆匆赶下楼去。 "三哥!三哥你去哪里!你点的桂枝鲈鱼就要上桌了!" 楚溪却管不得这许多,只是咬牙切齿道:"死丫头,活了两世也学不聪明!" ☆、第26章 他方才从高处看那小贼的方向,自然一清二楚,如果他料的没错,那小贼定是想逃入鱼肠胡同,穿过鱼肠胡同便是都城内最乱地地方——碎石街。必须得在鱼肠胡同将他拦下。 此时的陆毓一脸茫然,望向苏流玥的方向,"二哥,三哥这是怎么了?火烧屁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的银楼被抢了呢!" 苏流玥单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睛,笑道:"我也不清楚,三弟这些时日总是怪模怪样不知道想些什么。待到他回来,我等可要细细审问。三弟的贴身仆从逢顺呢?唤他过来!" 逢顺正在酒楼外看着楚溪的马,与一个小厮闲聊,只听得陆毓一声高喊,逢顺赶紧跑上楼去。 "苏公子!陆公子!"逢顺看着楚溪的座位,不由得一愣,"咦,我家公子哪里去了?" "你这呆头,连自家主子走了都没留意。你家公子追着一个抢了小姑娘钱袋的贼人跑走了!你还不赶紧跟上,若你家公子有任何闪失,看楚夫人不扒了你的皮!" 逢顺一惊,赶紧冲了下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小姑娘掉了钱袋,关他家公子何事? 楚溪避开人群,沿着路边一直来到了鱼肠胡同口。果然见到一灰布衣衫的矮小男子正要往胡同里跑。楚溪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猛地向后拽。贼人本就被李晓香他们追急了,随手掏出腰间匕首,朝着楚溪的胸膛刺去。楚溪早就料到这家伙有此一招,侧身挡过,随手按住贼人的脑袋,朝着石砖墙上狠狠一撞。 只听见"砰——"地一声响,那贼人晕头转向。楚溪一脚踹开他手中匕首,将他拎了起来,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别看他身形矮小,从样貌来说至少也是三十好几,目光闪烁,一脸乱糟糟的胡茬,果真獐头鼠目。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不然就拎你去见官!" "你……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楚溪朝天翻了个白眼,怎么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有人爱说这句话?实在太没创意了。 "哦,你是谁?"楚溪真想学相声演员抖着脚问他,但他现在是世家子弟了,怎么着也得讲究个风度。 "碎石街的黑风帮帮主就是老子的大哥!要是被他知道你找老子的麻烦,定要了你的小命!" "哦,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楚溪再接再厉,按着他的脑袋又往墙上撞去,惊得那贼人捂着脑袋连话都喊不出来了,要再撞一次,只怕脑浆子都要崩出来了! 楚溪却在对方差点撞墙之前扯回来,手肘狠狠一顶,贼人的五脏六腑都要呛出来了。 这家伙终于知道楚溪的厉害,别看楚溪一身锦衣,面容俊逸,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世家子弟,却未料到身手如此了得。 "这位公子……小的不过求个生计!您就大人有大量放小的走吧!虽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大名,但我们黑风帮与尊驾井水不犯河水,您又何苦为难小的呢?" 楚溪扯了扯唇角,"既然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抢我女人的钱袋?" 贼人愣住了,钱袋他是从一位大婶手中抢来的,听这公子的意思,那位大婶是他的相好?看他年纪轻轻不过十六、七岁,怎的喜欢上了年纪的妇人?当真是有钱人的喜好与众不同? "还不将钱袋交出来?"楚溪打了打响指。 贼人自知自己是逃不出鱼肠胡同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钱袋交了出来。 楚溪颠了颠,心道还真看不出这死丫头挺能赚钱,前些日子在清水乡明明见她现在住的地方不过寻常百姓家,短短数日竟然有了百余钱的收入,换了个世界,死丫头还是活得有滋有味,而且绝对半点也没想念过他。只怕离了他,死丫头就是一辈子睡窝棚也能乐翻天! 贼人见楚溪似是在沉思,得了机会起身正要逃跑,只听得楚溪身后传来一阵少女的叫喊声,"老娘剁了你!" 楚溪身体一颤,忽然觉着心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谁知道一回头,就看见李晓香抓着块巴掌大的石头,狠狠扔向贼人。 只是李晓香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贼人没有砸中,却砸向了楚溪的方向。 楚溪看她看得出神,等到那阵剧痛袭向脑门,一声闷响,楚溪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李晓香傻了眼,完了——砸错人了…… 楚溪低着头,按着脑门,湿热的血液从发丝间渗出,他顿时怒火沸腾。 你妈的李蕴——爷爷我给你把钱袋都追回来了,你却给爷爷开了瓢! 李晓香见坐在地上的少年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一砸得砸掉多少钱啊!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云云,若是对方家人硬拉她去见官…… 就当没砸过……就当没砸过……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 李晓香向后退了两步,就要转身,谁知道身后传来了柳曦之的声音。 "师妹——师妹——你追上了贼人没?" 追你妹啊!我都把人给砸了,你才来! 柳曦之既然来了,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任由李晓香就这样偷溜的。 果然他看见坐在地上脑袋正往外流血的楚溪惊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师兄……我想砸贼来着,结果失手砸着这位公子了……" 李晓香心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边钱袋没追回来,那边还砸着了人。 "这位公子,在下是十方药坊的柳熙之,略通医术,且让在下为公子看看可好?" 楚溪缓缓取开按住伤口的手。 "还好还好,只是一道口子,上些药包扎一下,数日之后便能痊愈。" 柳曦之的话令李晓香松了口气,想起她的钱袋,李晓香的气不打一处来,"师兄,你在这儿照顾这位公子!我再去看看能不能逮着那小贼!" 李晓香刚要跑过去,就被楚溪一把拽了回来,"回来!还追!你想死么!再往前就是碎石街!" 李晓香微微一震,这语气……特别是"想死"二字,怎么听怎么觉着耳熟。 柳曦之也赶紧劝道:"师妹,碎石街是去不得的!在那里的都不是好人!" 李晓香停下脚步,她猜想碎石街应当就是所谓的黑社会聚集地了吧……钱就是再重要,也没有命重要! 可那上百文钱啊……里面还有她买甜杏仁油的本钱呢!江婶这几日的忙活全白费了,自己也没钱藏王氏那里了。 楚溪举起手,一只钱袋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这可是姑娘的钱袋?" 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钱袋!" 她将袋子打开,粗略的点了点里面的铜钱,应该是没少的。 楚溪看着她那专心致志点钱的模样,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这臭丫头,还是那么喜欢钱! 反倒是柳曦之的声音提醒了李晓香。 "这位公子,我家的药坊就在不远处,公子不如与我前去包扎一下。" 李晓香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但砸了人,还砸了那个帮自己把钱袋找回来的人,方才自己还想着溜之大吉,果然……狼心狗肺。 "那个……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我真没想要砸你……你跟着我们去药坊让我师父给你看看吧。" 这会儿,李晓香是真内疚了。 楚溪假意推脱了一下,还是跟着柳曦之起身前去十方药坊了。 一路上,柳曦之扶着楚溪,李晓香拎着钱袋跟在后面,虎妞终于找了来。李晓香陪着虎妞将钱袋送到了江婶那里,江婶得知竟然是眼前这位被砸破头流了满脸血的公子给自己追回来的,又是惊讶又是千恩万谢。 还没到十方药坊门前,楚溪便碰见了前来寻他的逢顺。 起初,逢顺还未认出楚溪,因为楚溪此刻的模样着实狼狈,当他留意到楚溪腰间别着的玉牌外加那一身都城云锦坊精制的衣衫,不由得惊叫出声:"公子啊——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无妨……被毛贼用砖头敲了一记……" 李晓香愣住了,她本以为对方被自己砸破了头理应心有怨怼,但明显对方是在替自己隐瞒。 "公子,你说你堂堂楚……"逢顺的话还没说完,楚溪便使了个眼色,逢顺硬生生住了嘴,"公子,咱们赶紧去找大夫看看吧!" 楚溪指了指头顶已经字迹不清的匾额道:"这里不就有大夫?" "这……这是什么医馆?听都未曾听过!公子你身份金贵着,还是去……" 李晓香咳嗽了一声,逢顺这才认出这不就是他家公子亲自赶去清水乡弄了半天也没说上半句话的小丫头吗? "等到了所谓名医那里,本公子都血流过多一命呜呼了!"楚溪白了一眼,随着柳曦之入了药坊。 逢顺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知道这会儿自己说多错多,而且他家公子挺在乎那乡下来的小丫头,自己要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那可是不得了的。 ☆、第27章 正在坐诊的柳大夫看着满头是血的楚溪被柳曦之扶进来,立时就站起了身,"曦之,这是怎么回事?" 不待柳曦之开口,楚溪解释道:"在下见一毛贼偷了这位小姑娘的钱袋,便追了上去,不慎被毛贼砸伤。" 柳曦之并不十分清楚楚溪伤势的由来,但既然楚溪都帮着李晓香遮掩了,柳熙之也以为楚溪真是被贼人砸伤的,只留下李晓香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快快扶入内堂,让老夫看看!路嫂,劳烦你烧些热水来与这位公子清洗伤口!曦之,你去取些金创药与止血粉来!" 路婶与柳曦之都去忙活了,只有李晓香傻兮兮地站在原处。 "晓香,你过来。" 李晓香抖了抖,生怕师父发现了什么。但柳大夫只是将楚溪的伤情讲解与她听。 "伤处长约半寸,未深及骨。"柳大夫握住楚溪的手腕为其诊脉,又问道,"公子看事物可有重影?" "未见重影。" "可有晕眩呕吐之感?" 柳大夫这个问题让李晓香紧张了起来,若楚溪回答是,那就意味着他被李晓香砸出了脑震荡!那可就是大麻烦了,天知道脑袋里会不会有什么血块,弄个不好整出个颅内出血,回去之后一命呜呼…… "稍有晕眩,但未有呕吐之感。"楚溪十分有礼地回答,用余光瞥了李晓香一眼,见这丫头神色紧张,心中快意起来。其实他不只没有呕吐感,连晕也不晕,好得很!也就是血流着看起来吓人罢了。 柳大夫细细为他把了脉,说了些未见气血拥堵之征兆之类之类李晓香听不懂的话,但最后一句话李晓香是听明白了的,"老夫且为公子处理了伤口,敷上些药,公子这几日多多休息,少吃荤腥油腻,沐浴时小心头上的伤口,月内必然伤愈。" "谢柳大夫。" 这时候,路婶端着热水和帕子来了,拧干了为楚溪擦拭脸上的血迹以及头上的伤口。 "晓香,你且替这位公子擦擦脸,我来替他清一清头上的血渍。"路婶开口了。 李晓香赶紧去了帕子,湿了之后拧干,来到楚溪面前,擦上他的脸颊。 那一刻,楚溪的肩膀耸了起来,微微一颤,李晓香赶紧道:"对不住!对不住!是不是碰着你的伤口了?" "非也,只是忽然被热气氲湿,有些不适罢了。" 楚溪缓缓闭上了眼睛,睫毛垂落,自有一番优雅底蕴。 李晓香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血迹结了痂,没有那么容易擦净,她又将帕子在水盆中洗净,包着手指,一点一点擦过对方的眉骨。 这家伙的眉毛长得不错,不浓不淡的,眉尾暗含锐气。 李晓香站着微微低着头,气息轻轻拂过楚溪的眉眼,他缓缓仰起头来,李晓香这才注意到他的鼻梁也十分俊挺。忽然起了好奇心,想弄明白这家伙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李晓香又换了水,沿着对方的脸颊,缓缓将他脸上的血渍浸湿,抹开,李晓香第一次明白面如洁玉是什么意思。 当楚溪的眼睛缓缓睁开,李晓香顿觉对方的眼帘间仿佛开启另一个更为深邃广阔的天地,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向后退了半步。 我了个神啊!这要是放现代,顶着这么一张脸,绝对红遍大江南北经久不衰的男神啊! 此时,路婶也为楚溪清理好了头顶的伤口,当她看清楚楚溪的长相时,不由得感叹出声,"谁家的公子如此俊俏啊!还好没伤着脸,不然就可惜了!" 李晓香也暗自庆幸了起来。 楚溪淡然一笑。 柳大夫去了针线来,对楚溪道:"伤口有些深,需得缝上两针,否则恐难愈合。只是现下未备有麻醉散……" "柳大夫请,楚某忍得住。" 柳大夫点了点头,便拨开楚尘的头发,替他上线。 李晓香在一旁看着,柳大夫的动作极为流利,三针不过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就缝好了,楚溪的手一直扣着椅子的扶手,眉头微微蹙起,未曾闷哼一声。结了线,柳大夫给楚溪上了药,蒙了纱,绕着脑袋转了一圈,固定在脑后。 "楚公子,老夫开些药你带回去,内服外敷会写清楚。公子回去好生歇息,方才老夫嘱咐的公子需牢记。" "楚某谢过柳大夫。" 楚溪起了身,逢顺赶紧上前扶着,他的目光瞥向李晓香的方向,这丫头正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模样。 "楚某唐突,不知姑娘闺名?" 楚溪走得越是近,李晓香越是能将对方眼角眉梢看得清楚。人都说什么妲己之类妩媚无双是狐狸精变来迷惑纣王的,李晓香这会儿却猜想这家伙不会也是狐狸精变的吧?不然那双眼睛怎么这般勾人? "我……我叫李晓香……" "原来是李姑娘,失敬失敬。"楚溪行了个礼道,"在下楚溪。" 李晓香点了点头,不知所措道:"楚公子有礼了。" "能为姑娘找回钱袋,也是与姑娘的缘分。在下愿与姑娘做个朋友,姑娘可乐意?" 李晓香点了点头,随即又想摇头。这个楚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她李晓香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要家世没家世,整一个三无产品,这楚溪莫名其妙和自己做什么朋友?脑袋被板砖拍坏了? "啊……哦……"李晓香在心中烧香,这楚溪千万别是个大麻烦! "今日时候不早了,楚某需得告辞了,在此谢过柳大夫了。" "无妨,公子路见不平能相助老夫的徒弟,是老夫谢公子了。" 楚溪复又行礼,说下次再来拜望柳大夫,便召来逢顺,扶着他离去。 柳大夫朝柳曦之点了点头,柳曦之便出门相送。 到了门口,楚溪停下脚步问柳曦之,"柳兄的师妹倒是有趣,不知今年年方几何了?" 柳曦之本就没什么心眼,别人问,也就照实答了,"听说明日就十三岁了。" 待到楚溪离去,李晓香与柳曦之回到了药铺,柳曦之继续称量着草药,而李晓香却发起呆来。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见过这个楚溪,可如果真的见过,凭楚溪的长相自己是不可能记不起来。可就是看他的神态,以及唇上勾起笑的模样,越发觉得眼熟。 还好,有人来抓药了,柳曦之将药性药理讲了一遍,李晓香听着听着也就将心中的疑惑当做胡思乱想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楚溪被逢顺扶着,刚走完这条街,一辆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苏流玥撩起车帘伸出脑袋惊讶道:"三弟?真的是你?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楚溪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 "上车,为兄送你回府。你这样子回去,可得惊着楚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老老实实说来!" 楚溪与逢顺上了车,与苏流玥对面而坐。 别看苏流玥平日里一副懒散模样,但自己的结拜兄弟被砸破了头,他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意外而已。" "意外?该不会是你替那小姑娘追钱袋出的意外吧?贤弟,你又不识得那小丫头,平日里路上被乞丐拦下也不见你掏出一枚铜钱,今日这是怎么了?着了魔障不成?"苏流玥的目光扫向楚溪身旁逢顺。 逢顺也不答话,低下头来。 苏流玥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见了楚夫人,为兄如何与她解释?" "也没什么,追那毛贼追得狠了,他忽的回身朝小弟扔了块砖石,这就被砸伤了头顶。" "唉,好端端地,就是要追毛贼也是遣了逢顺去追,你忽然起什么兴?" "也许是那丫头喊得那声'你小子有手有脚就知道欺负辛苦人'让我有感而发了吧。" "你这'有感而发'的代价可真是大!"苏流玥别了他一眼,心中明白这事儿肯定不是楚溪的有感而发这么简单,但他相信楚溪的为人,既然楚溪不方便对他说清道明,那么他就暂且不问,什么时候楚溪想说了,他自会垂首倾听。 过不如苏流玥所料,楚溪这副样子回到府中,掀起轩然大波。 先是楚夫人听说儿子受了伤,被众多仆从簇拥着赶来前厅,看着楚溪头顶的纱布上还渗着血渍,差点没按着胸口晕过去。再来便是楚溪的妹妹楚佳音,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待到楚家老爷,也就是银楼的东家楚厚风回到家中,直接捞起花瓶砸向逢顺。 "你到底是如何照料公子的——" 逢顺是有苦也说不出,只能任由花瓶砸在肩膀上。 "爹……爹你别急,此事无关逢顺,是孩儿心思不够缜密,被贼人钻了空挡。" "贼人?什么贼人?在这都城之中,谁不知道我们楚家?就是王侯贵戚也不敢砸你的脑袋!" 楚溪将自己对苏流玥的说辞再说了一遍,楚厚风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被碎石街的人给伤了,顿然气到牙痒。 "碎石街是越来越猖狂了!京中捕快收了他们的好处就任由他们为非作歹!白日朗朗,天子脚下,他们竟如此猖狂!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28章 楚家的银楼历时数代才有了今日的规模。楚溪的曾祖曾经将家中所有产业都捐赠给大夏的开国皇帝作为举兵起义的军饷. 大夏开国之后,楚溪的曾祖更是被封为开国十二功臣之一。只是他对登堂拜相不感兴趣,念念不忘的反而是楚氏银楼的百年家业,于是辞官继续做银楼的生意。 大夏的开国皇帝御笔亲书"汇通天下"赠与楚家,自此之后,楚家的银楼便是大夏第一大银楼,富可敌国,甚至在大夏之外的邻邦也有分号,真正做到了"汇通天下"。 当年开国十二功臣,皆因各种原因抄家的抄家,发配的发配,反观楚氏,置身朝堂风云之外,却做到了富贵齐天。 "伯父,今日这伙贼人会砸伤三弟,明日更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如……"苏流玥看向楚厚风,眼睛里有几分暗示的意味。 楚厚风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逢顺,你去虎本将军府,捎封信与韩将军,就说你家公子被碎石街的匪人砸伤,如今正卧榻养伤。" "爹……此事还是不要叨扰韩大哥……" "这不是老夫叨扰不叨扰,你是我楚家的长子嫡孙!若有闪失,为父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既然碎石街的匪人对你已经起了歹意,便不能姑息!斩草除根,难道靠那群不中用的捕快吗?必得韩钊出马,领了兵士荡平那碎石街!" 楚溪没想到自己被李晓香砸破了头,碎石街却要被扫荡。难不成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罢了罢了,碎石街的人也不是什么善类。加上那个毛贼也见过李晓香的脸,万一因为今日之事恶意报复,自己又不能时时刻刻看护着那死丫头,韩钊能将那伙匪人全部捉拿了,也是好事。 楚夫人听说儿子的伤口是城中一个小药坊的大夫处理的,心中担心起来,派了人出去寻名医上门。楚溪瞪了逢顺一眼,怪罪其多嘴的意思十分明显。 名医上了门,拆下楚溪头顶的纱布,看了看,又把了脉,对楚夫人道:"夫人莫要担心,公子头顶的伤口处理的十分妥当,缝线密合,外敷内服的药方也没有问题。几日之后将线拆去便无大碍。" 楚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逢顺扶着楚溪入了卧室,苏流玥却不急着走,而是在他的榻边坐下,若有所思地盯着楚溪。 "夜已经深了,二哥还不回府,只怕二嫂挂念。" "那个只会吟两句诗便觉得自己了不得的女人,为兄才不愿回去见她呢!倒是你——最近举止异常,时常神游四方。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却说些无关痛痒之事。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别看苏流玥平素对正经事没什么兴趣,但只要关乎他的兄弟,他整个人就忽的智商狂飙了。 楚溪叹了口气,知道苏流玥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二哥不是一直想要帮我与柳姑娘牵线吗?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苏流玥眼睛一亮,"什么?你有心上人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怪不得那两门让人羡慕不已的大好婚事你不说二话就回拒了!" "我本以为自己找不见她了,只是最近终于找到了她。" "她是哪家的姑娘?提亲了吗?" 楚溪摇了摇头,"时候还未到……而且,只怕她不中意我。" "什么——"苏流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有姑娘不中意你?她是脑壳子给挤坏了还是眼睛瞎了?" 楚溪笑了笑,"二哥,我已经对你说了实话。我没有想过硬要她与我在一起。只想……她这一世安好,平安喜乐。" "……三弟,你这意思是你不打算出手?" 楚溪扯起唇角,眼神中那一抹蔫坏的神情让苏流玥了然,他狠狠推了楚溪一把,极为鄙视地说:"明明势在必得还非得装出一副顺其自然的虚伪模样!真不知哪家的闺女要被你祸害一辈子!" "二哥,再不回去,只怕入不了府了。" "入不了便入不了!今日你吃了这么大亏,我要去找大哥给你讨回公道!" 是夜,虎贲营调拨了五百兵士直入碎石街,一下子捉拿了两、三百人,送往大理寺。经过连夜审讯,不少匪徒对于京中捕快相互勾结,谋求私利供认不讳。黑风帮帮主也被缉拿归案。 此事可谓轰动朝野,虎贲将军殿上向圣上禀报,说碎石街的匪人太过猖狂,欺凌百姓,其子一时不忿,加之京中捕快不作为,便率领营中军士,直捣碎石街。 当皇帝看了大理寺的奏章之后,气得只说了一个字"杀"。 于是乎,碎石街那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恶人的人头落了地,无数捕快因玩忽职守谋求私利收受贿赂入了狱,都城百姓拍手叫好,虎贲将军在百姓中的声望渐起。 倒是李晓香过得自在写意,这一日是她的生辰。一早起来,王氏为她煮了一碗鸡蛋面。面条只有一根,她需得一口气吃完。这便是她十三岁生辰的寿面。 当她将面条吃完之后,却发觉碗底竟然有一只卤鸡腿! 李晓香惊讶地看着王氏,王氏只是抿着唇笑了笑。 李明义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与李宿宸谈论着策论。 李晓香以筷子将鸡腿上的肉戳下来,趁着李明义没看见,赶紧塞进嘴里。 每当李明义抬起头,她便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定在那里。李明义的精力没放在她的身上,自然没发觉王氏为她开了小灶。 倒是李宿宸,饶有趣味地时不时看着李晓香往嘴里塞鸡肉。 别再看了!要是被老爹发现,娘亲就要挨骂了! 在李明义看来,大清早吃鸡腿,可是一件奢侈事儿。 还好李明义起身,回屋中整理要带去学舍的书本了。李晓香干脆将鸡腿从汤里抓了起来,刚要咬下去,就被李宿宸的筷子夹住了。 他一个巧劲儿,将鸡腿上剩下的最大一块肉夹了去。 李晓香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将鸡肉送进嘴里。 "今日是我生辰!"李晓香狠狠瞪了过去。 李宿宸点了点头道:"方才你不是吃过寿面了吗?爹很快就出来了,剩下的你再不赶紧吃完,就要被他看见了。" 李晓香赶紧低下头开始毫无形象地狂啃。 李宿宸抿着唇起身出了门。 今日十方药坊里问诊的人多到让人头大。柳熙之忙着抓药,根本没有太多时间教她药理。 一直在十方药坊里照顾柳大夫父子饮食起居的路嫂见她无聊,就带着她上集市买菜。能为路嫂提提菜篮子,李晓香觉得自己好歹有些用处。 上了集市,李晓香一路走走停停。什么卖糖葫芦的,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卖小玩意儿的。李晓香觉得自己就像进了横店影视基地。 只是,这里是现实。 她被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贩给吸引了。 小摊贩推了一辆车。车子支起一个大架子,足够把李晓香给完全挡住。而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形态、花纹的面具。它们有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有的则是以普通人脸为模,画上一些精细的花纹。 路嫂见李晓香看着入了迷,也不急着要她离开。 "这些面具是做什么的啊?"李晓香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也有几个年轻男女戴着面具行过。 "怎么,没人与你提起过?这是女儿节用的面具。再过几日便是女儿节了。都城中有这样的习俗,及笄却未出阁的女子戴上这样的面具,去到孟河边的一棵百年老树下祈求良缘。传说为世间男女牵线的神明就依附在这棵树上。许愿之后,若遇到另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以额头撞在你的面具上,就代表他是你天赐的良缘。" "啊?"李晓香抓了抓脑袋,心想这到底靠不靠谱啊? "其实这传说是告诉世人,所谓佳偶天成的真正含义是要男女双方摒弃一切世间偏见,像是外貌、身份、地位、钱财金银,不被眼前表象迷惑,而是要了解对方包容对方,这样方能白头偕老。" 李晓香点了点头。路嫂说的才是正理。 就在李晓香要离去的时候,卖面具的小贩却叫住了她。 "姑娘喜爱我画的面具吗?" 李晓香点了点头,"但是我没有钱买。" 而且她还未及笄,也用不着戴着面具去孟河许愿。 小贩笑了笑道:"今日还未开张,不如送姑娘一个面具,讨个彩头吧!" 李晓香忽然觉得今日生辰,除了大早上被李宿宸抢了块鸡肉,也许自己运势不错? "姑娘喜爱哪一个面具?" 李晓香伸手指了指最边上的一个,"就这个!" "姑娘确定要这个?" 那个面具很简单,没有浓抹的色彩,只是眼角部位那几笔仿佛画在李晓香的心上。如同水纹,又似流云,自在洒脱。 小贩将面具拿了下来,李晓香也没将它戴在脸上,随意地拎着赶紧跟在路嫂身后。 两人买了些菜,路嫂又见有人在卖新鲜的鱼,兴致勃勃挑选了起来。 李晓香闻不惯鱼腥味,于是就到对面捏糖人的老爷子那里蹲着。 只是等她回过头来时,却发觉路嫂不见了。起先李晓香并不觉得担心,但是当她在前后左右的铺子里都没见着路嫂时,就真的担心起来了。 不会吧,路嫂……你买个菜而已,跑到哪里去了? "路嫂!路嫂!"李晓香叫喊了起来,可却听不见路嫂的回话。 完了!完了! 她李晓香是个路痴啊!这会儿她是到了哪里啊?左看右看都不是之前走过的路!为什么每家店铺都长得差不多啊!连小摊小贩的也看不出差别! 刚才那个卖菜的大爷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到底是见过还是面见过? 鼻子下面是嘴,李晓香赶紧拦下一位路人,问了十方药坊的方向。 就在这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晓香一回头,向后退了半步,却被对方拽住了手腕。 对方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身形修长。 李晓香看不到他的长相,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具! "那个……我还没及笄呢!而且女儿节不是今天……" 对方微微一个用力,就将她拽了过去。 李晓香跌跌撞撞,心想不好!自己难道遇上拐卖少女的坏蛋了? 她用力试图掰开对方扣住自己的手指,这才发觉这个男人应当很年轻。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并不十分突兀,白皙如玉,但却意外地有力。而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手串。 李晓香对气味一向敏感。那手串的味道,像是红豆杉木制成的。 不知道要被拽去何处的李晓香终于大喊了起来,"救命啊——放开……" 话还没喊完,对方回过身来,将李晓香拎在手中的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然后用力地在面具的额头上一弹。 李晓香下意识捂住自己向后退了半步,忽然觉得这动作熟悉无比。 这不就是李宿宸吗! 就说这家伙怎么半天一句话都不说!装神弄鬼的有意思吗? 李晓香气鼓鼓地瞪着李宿宸,对方还是不说话,转过身去拽着她继续走。 但李宿宸今日出门时穿着的是这件衣衫吗?他此时不是应该在学舍里吗? 李晓香第一次被人如此紧地扣着手腕,也许就是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防备心超过平常几倍。她越是试图挣开,对方就抓得越紧。 就在李晓香越来越不安的时候,她终于再度叫喊了出来,"喂——你放开我……" 对方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声音,带着戏谑和宠溺,他指了指上方。 李晓香一抬眼,看见的竟然是十方药坊的牌匾! 对方把她带回来了?可她却当对方不怀好意! 就在对方松开的手腕时,他轻轻将手腕上的手串拨到了李晓香的手上。手串上似乎还带着对方的温度,李晓香仿佛被烫伤一般猛地抽回手。 对方只是低下头来,他的额头轻轻碰在李晓香的额头上,两个面具相撞,发出闷闷的声响。 李晓香下意识后退,对方却没有迎上来,而是转身行入人流之中。李晓香摘下面具,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有种错觉,撞上自己的不是对方的面具,而是对方的气息。 当她走入十方药坊时,才发觉路嫂已经回来了。 "哎哟!晓香你总算回来了!我看你在捏糖人,想着你不会那么快就走开,就到一旁店铺里看看买点儿花椒油!谁知道一出来你人就不见了!急死我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你,我就回来药坊看看!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我可如何向柳大夫交待哦!" 路嫂将李晓香搂入怀中,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下意识拨弄着手腕上的手串。 好吧,等会儿她一定要问一问李宿宸,耍弄自己的妹妹是不是真那么有趣! 学舍今日的课业结束了,李明义与李宿宸前来十方药坊带李晓香回去。 李晓香见了李宿宸,哼了两声,打包上柳熙之为她备好的广藿香回去,又从乔记油铺买了山茶花籽油,跟着李明义父子回了家。 路上,李宿宸的神色如常,也没有拿李晓香取乐。 "哥,你今日可离开过学舍?" "离开学舍?为什么?" 你就装吧!继续装吧! "哦,今日有人送了我这个手串!我还以为是你送的呢!既然不是,那我就扔了。"李晓香冷着脸将手串从手腕上摘下来。 "怎么可能是我送的?今日韩夫子授学,又布置了策论,哪里得来的空闲时间到药坊看你。"李宿宸挑了挑眉梢,唇上扬起一抹笑,"哦,为兄明白了。你是在责怪为兄明明知道你今日生辰却抢了你的鸡肉吃?好了好了,这当做我赔给你的。明日入了都城,你去买鸡腿吧。" 李宿宸将五文钱按入李晓香的掌心。 李晓香囧了,五文钱正好够买一只卤鸡腿。大哥,你算得太清楚了吧? 但如果那个人不是李宿宸,又会是谁? 李晓香忽然想起路嫂说过,两个戴面具的男女相遇,若对方的额头撞上自己,就意味着他是自己天定的良缘? 额滴神啊,所以说迷信最要不得了!谁知道面具背后的人是不是歪瓜裂枣啊! 李晓香正要扔掉那手串,却不期然想起对方手指的温度。 那是一种近乎强迫症的珍惜和不舍。 算了,好歹红豆杉木还挺值钱的,我替你留着吧。 这毕竟是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后,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回到清水乡,她将广藿香交给了江婶。如今江婶熟能生巧,无需李晓香点拨也能将蒸花油了。 "晓香,这些药草已经干了,还能蒸出油来吗?" 李晓香解释道:"广藿香不同于一般的花草,倒是晒干后的广藿香比起刚采来的药草更易出油。" "啊,对了,晓香,你让我前些日子从山里采来的没药树脂今日婶子也将油蒸好了。" 若说李晓香这几日在十方药坊的收获,最大的除了广藿香这味定香剂之外,便是没药的功效了。 没药的香味发挥度为慢板,是檀香、麝香之外最适合作为尾香的原料。而制香需要的并非没药的植株,而是从树皮裂缝中渗透出的白色油胶状的树脂。 李晓香与江婶按照老方法以果壳灰吸走了酒中的水分,一坛子白酒最后却只留下半杯酒精。李晓香特别嘱咐江婶,酒精每次需用时再提炼,这东西烧起来比普通的白酒厉害得多,必须小心谨慎。 江婶牢牢记下。 李晓香心道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以广藿香与没药为尾香,而这两味香料的气味又不宜太过厚重,于是只在那半杯酒精中各加入两、三滴,剩下的少许广藿香油与没药油李晓香心中也有了计算。 没药具有抗菌功效,但却能通经,孕妇慎用,所以李晓香不打算将它过分用于凝脂,但广藿香却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李晓香将剩余的广藿香一部分融入甜杏仁油,另一部分融入新买来的山茶花籽油中。 此时的田埂上开满了一种白色花瓣,花心为草绿色的小菊花。李晓香采摘了少许带去让柳曦之辨认。 柳曦之道这种小雏菊在民间称为"夏菊",叶片有一股十分清淡的果香,花瓣间隐隐泛起一丝丝温暖的草木香味。以"夏菊"晒干之后泡茶,能促进口腔中溃疡的愈合,以其沐浴,能减轻烫伤、湿疹等症状。 李晓香撑着脑袋看着这些小花,忽然想到这些功效不是与洋甘菊相似吗?提起洋甘菊精油,它能舒缓皮肤敏感,消除浮肿,增强皮肤弹性!如果李晓香没猜错,所谓"夏菊"就是洋甘菊的一种! "师兄!药坊中可还有晒干的夏菊?" 柳曦之指了指对面的茶叶铺子,"一文钱一大包。" 李晓香囧了,没想到夏菊竟然这般不值钱。 用过午饭,柳曦之在药铺里打着瞌睡,李晓香便去到了对面的茶叶铺子。她向来对什么龙井、碧螺春之类的不感兴趣,直接就去看花茶。果然,李晓香只花了一文钱,就买了一大包的夏菊干花。再一侧目,又瞥见了晒干的丁香花苞。 李晓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晒干的丁香花苞!那可是好东西啊!自己还愁着想整点儿丁香的干花苞,可江婶却说这会儿山里找不着丁香花。 可现在不只丁香花有了,还是自己最需要的干花苞! 老天爷,你待我太好,姐姐我真想给你擦皮鞋!好吧,这儿没皮鞋,我跟娘商量商量,给你纳双鞋底!你可得保佑我李晓香一直这么顺风顺水,要什么得什么! "老板,这丁香花怎么卖?" "一文钱一钱,姑娘要么?" 一文钱才得一钱是贵了些,方才的夏菊一文钱能买一两呢!可想到丁香花的功效,李晓香也就觉得值了。 在这里,无论是明月斋还是恒香斋,都是使用油吸法来采集丁香花的香氛。 但李晓香却有前世的记忆做外挂,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前世有一次陪着母亲逛花鸟市场,母亲一直流连于一盆开得颇为旺盛的丁香花,那时候的李蕴随口问她这样一把丁香花能蒸出多少精油来。母亲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告诉她如果以蒸馏法获取丁香花油,不能使用新鲜的花朵,而是干燥的花苞。而丁香花的香氛有些许催情的作用,如果是用于护肤,消炎抗菌,改善皮肤粗糙。 "我是想要一些,但我只要花苞,老板允吗?" 茶叶铺子的老板当李晓香小姑娘就喜欢一些漂亮的东西,再加上她又是柳大夫的小徒弟,也就笑着允了。 于是李晓香细细挑选了起来,将老板那袋丁香花中所有的花苞都给挑了去,竟然有足足二两。老板看着李晓香,好心道:"小姑娘,这些丁香花放在我的铺子里,既不会飞了去,也不会被人全都买了去,你不如买一钱泡茶尝一尝,且看喜不喜欢这味道?" 李晓香摸了摸钱袋,心想这些花苞全都下水蒸也未必能蒸出多少花油了,不过好在自己用量也不大。 "谢谢老板,这二两我都要了!"李晓香将钱袋里的钱都倒在老板面前。 ☆、第29章 老板好笑地摇了摇头,只收下了李晓香十五文,还嘱咐说需将没用完的花苞放在干燥的地方保存,如果喝不完就带回来退。李晓香恭恭敬敬地朝老板点头道谢,拎着两只纸包欢天喜地回了药坊。 一入药坊,李晓香就呆了。 柳大夫的面前,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公子,日光留影,影随风动。 当那位公子侧过身来朝着李晓香一笑时,李晓香下意识咽下口水。 "楚……楚公子……" 楚溪的笑容很好看,就似被细细计算过一般,唇角的凹陷深邃,唇线上扬的角度就似要将他人的目光都挑起一般。 "李姑娘,在下是来找柳大夫复诊的。" "哦……"李晓香点了点头,将自己的两包干花藏到药铺的柜子下面,低下头时也不忘竖着耳朵听柳大夫与楚溪的对话。 "公子头顶的伤势已经结痂,若感到瘙痒切勿用手抓挠,老夫会给公子再配些药粉外敷,三日之后,老夫为公子拆线。" "谢过柳大夫了。" 楚溪起身,李晓香听得他离去的脚步,这才从药铺下面钻出来,谁知道一抬眼便看见楚溪一只手撑着铺面,似笑非笑看着她。 "……楚公子不是已经离去了吗?" 这家伙长了一张该死的俊脸,惹得李晓香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可就是这两眼,让楚溪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楚某未及与姑娘道别,自然要多停留片刻了。" 李晓香在心中"呵呵"两声,猜不透这个楚溪到底打什么主意。像他这样……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是应当前呼后拥地去都城中那些有名的医馆看病……不对,应当是将大夫请上门,哪里用得着亲自来这么个破旧又都是贫民百姓出入的小医馆?莫不是要与她计较当日砸破他脑袋的事? ……血都没流了,人看起来也龙精虎猛的,李晓香知道这样的富家子弟自己是惹不起的。 若他真要与她计较,大不了她就跪地求饶道声"大爷,您就将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姑娘用过午饭了?" 李晓香点了点头,都这时候了,还能没用过午饭? "那就可惜了,楚某带了些点心来看望柳大夫,也想着叫李姑娘尝一尝我楚府的手艺。既然姑娘用过午饭了,楚某就将点心送去柳大夫……" 李晓香太了解她师父了,这点心一旦到了他师父手中,必然是打开盖子请全天下共品,这边抓药的大爷,那边哄孩子的大婶,一人一块,不用十个前来问诊的人,别说一块点心了,就连点心渣都没有了。 "我还吃得下呢!" 反正是你想请我吃的,又不是我求着你给我吃的! 楚溪好笑地看向逢顺,逢顺将食盒拎过来,打开,李晓香踮起脚一看,好家伙,都是绿豆做的,什么花生绿豆酥,菊花绿豆糕,红枣绿豆合子,李晓香的口水都要落进食盒里了。 楚溪垂着眼,看见的是李晓香低下头时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洁白又有几分脆弱,好似只需轻轻一扼就碎了。 逢顺站在旁边,见着自家公子这副模样,百般不解起来。 要知道这些绿豆做的点心是今辰他家公子特地嘱咐了厨房先做的,一共做了六样,还不带重复的。逢顺本以为是公子自己忽然想吃绿豆点心了,但等厨房将点心送了来,他又叫逢顺将它们都收进食盒里出了门。这会儿逢顺忽然明白些什么,想起上一回在飞宣阁,公子得知李晓香在杂役房里,特地叫了玉心送去一盘点心,回来还将李晓香吃了几块点心都是什么口味的问得一清二楚。这次送来这么多绿豆点心,明面儿上是送给柳大夫的,实际上就是给这丫头的。 只是他家公子为何对这丫头这么上心呢? 李晓香取出一块花生绿豆酥。这种点心的做法颇为复杂,先是以面裹了绿豆馅料蒸,蒸至半熟之后又在花生粉中转一转,然后在锅中抹上一层薄油,下锅煎。待到外面的花生粉呈金黄色才起锅。这种点心听起来就那么回事儿,做起来揉面,馅料,煎的火候都十分讲究,也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做出这么个味道。 李晓香嗅了嗅,本来饱了的肚皮这会儿忽然又饿了起来,她咬了一口,耳边是松脆的声音,花生颗粒的香味,面皮的松软,再加上内里绿豆馅料,李晓香睁大了眼睛看着楚溪。 "好吃吧。" "好吃!"李晓香两三口就解决了一块花生绿豆酥。接着又将食盒中的点心样样尝了一遍。 楚溪在一旁只是看着李晓香却并不多说什么,倒是逢顺一直盯着楚溪的脸,心道他家公子什么时候笑得这么好看了? 李晓香摸了摸肚皮,将食盒的盖子盖上,"吃不下了……" "真吃不下了?楚某可就要拿去给柳大夫了。" 李晓香虽然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么好吃的点心,做徒弟的倒先吃了,已经是对师父的不敬。" 楚溪笑出声来,心道从前也没见你对老师这么尊重,还天天管班主任叫'秃秃',有你这么个学生,班主任本来就不怎么浓密的头发更秃了。 "逢顺,将食盒送去柳大夫那里,我们回府吧。" "是,公子。" 逢顺转身送食盒去了,李晓香吃得太饱这会儿已经开始犯困了。 "瞧你,半大的丫头了,吃个东西满脸都是。" 当楚溪的手指触上李晓香的脸颊时,李晓香下意识向后退了退,楚溪的指节刚好掠过她的肌肤,那一阵酥麻的感觉令她的呼吸都憋在了喉间。 李晓香傻兮兮地看着楚溪,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眼睛的轮廓,只知道那双眸子很深很深。 "公子,柳大夫收下了点心。" "甚好,我们回府吧。" 楚溪转身离去,白衣在李晓香的眼前滑出一个半圆,行入日光之下,晴空朗日,翻身上马时多了一丝洒脱,仿佛方才的深不见底全然是李晓香的错觉。 逢顺牵着马,忍不住仰头问了声:"那丫头砸伤了公子,公子真不打算计较?" 楚溪并不急着回府,连马都是慢悠悠地向前挪动,他低下头来,说出的话逢顺全然不解。 "也许上辈子,是我害得她头破血流,所以这辈子还债?" 逢顺眨了眨眼睛,"公子与逢顺开玩笑呢!什么前世今生,上辈子的事情,公子如何记得?" "约莫就是因为前世对她不够好,所以这一世定要护着她,宠着她,不叫她过一日忧心日子。" 逢顺张大了嘴巴,足够塞下一个鸡蛋。 他家公子疯了!就那么个干巴巴的乡下丫头……才刚满了十三,就是做他家公子的小妾都不够分量,他家公子竟然说要护着她宠着她不叫她忧心?老爷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晕过去? 忽的,马背上的楚溪捂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逢顺——你果真是只呆瓜!" 逢顺这才明白,他家公子拿他取乐呢! "我就道公子怎的会喜欢那丫头,长得又不是十分标致,琴棋书画铁定也是样样不通,吃起东西来一点也不斯文,公子连飞宣阁的柳姑娘都看不上了,还能看得上她?" 楚溪笑而不答,晦莫深沉。 这一日,李晓香回了清水乡,将两大包的干花送去给了江婶。江婶照着李晓香的嘱咐,将夏菊与丁香花苞分开蒸煮。丁香花的香氛属于慢板,李晓香将少许丁香花的精油滴入封存的瓶内,即便丁香、没药、广藿香都可为尾香,但李晓香还是希望这尾香也能分出些层次来。 李晓香又将夏菊蒸出来的精油分别滴入甜杏仁油与山茶花籽油中。 江婶好奇地问,"晓香,这两种油有什么区别吗?" "甜杏仁油虽然也轻薄,但比起山茶花籽油还是厚重了一些。夏日已至,柳凝烟的脸上想必容易出些油脂,使她脸上的胭脂水粉脱落,还容易长面疮,在贵客面前自是不雅。山茶花籽油不仅能滋润面部,还能抑制皮肤油脂,在香粉前抹上一层,可使妆容更加持久。" 江婶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晓香,你去药铺修习还是有用处的!" 李晓香笑了笑,"至于那位沈姑娘,听说她为了保持身形纤细,平素里不沾荤腥也少油腻,所以我猜想她的肌肤应当不似柳姑娘那般容易起油,所以用甜杏仁油做凝脂的底油应当是足够了的。" "针对不同的人,晓香你配置的凝脂也有所不同,还真像个女大夫,对症下药。" 李晓香又思索了片刻,"江婶,你那里可有生姜?" "有,自然是有的……可生姜有什么用?" "江婶,以生姜蒸出的精油可有大用处了!生姜能促进创口愈合,还能调理肌肤,我们快快蒸出一些来!" 江婶呆了,原本后野菜拿来敷脸还能理解,毕竟后野菜胶汁丰富。可生姜……气温辛重,真的能抹到脸上去? 但江婶选择相信李晓香,取了家中的生姜,洗净,蒸油。 当一切配制齐全,李晓香在给柳凝烟的凝脂中使用山茶花籽为底油,龙胆胶汁为主料,入以广藿香延长凝脂在夏日中保存的期限,滴入一滴生姜精油,三滴夏菊精油、一滴没药、一滴丁香、一滴薄荷,搅匀之后送到江婶面前。 "婶子闻一闻。" 江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凝脂好香啊!说不出道不明,可就觉得好闻的紧!不知抹在脸上是何感觉。" ☆、第30章 李晓香将麦秆上的少许凝脂点在江婶的手背上,江婶用指腹轻轻一推,凝脂化开了,清润之感让江婶惊讶极了。 "晓香,这罐凝脂该如何卖?" 李晓香将左手的手掌伸到江婶面前。 江婶狐疑道:"十五文?会不会贵了些?" 李晓香摇了摇头,"婶子,不是十五文,而是五十文。" "什么?晓香——这要五十文?柳姑娘会买吗?" 李晓香看着江婶惊讶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婶子,你只需记着,柳凝烟一定会买。" 像是柳凝烟那样的女人,相当于现代某个一线女明星,她们向来对美容方面都是一掷千金。李晓香就不相信天气如此炎热,柳凝烟还能往自己的脸上涂那些个香脂香膏。 退一万步,哪怕柳凝烟不愿买,飞宣阁中那么多女人,江婶只需坐地起价,还用担心卖不出去? "这……我……"江婶犹豫了起来。 李晓香想了想,江婶下次再去飞宣阁,正好赶上她沐休,"江婶,我同你一道去飞宣阁。" "什么?晓香你要去?" "我会身着男装,谎称是制香姑娘的兄长。况且柳凝烟的气质、风度以及肤质,我都需要亲自去见一见,这样做出来的凝脂香露才能量身定制。沈松仪也是如是。" "我明白了,那么送去给沈松仪的凝脂又该如何配制呢?" "自然是以甜杏仁油为底油,龙胆、广藿香为主料,两滴石腊红、三至四滴夏菊、一勺小黄瓜液,一勺丝瓜液,辅以薄荷液,以及三滴柑橘油。" 江婶虽然担心凝脂的价格定得过高,但还是干劲十足。榨取了嫩黄瓜与丝瓜的汁液,以纱布滤去杂质,又去附近种了橘子树的人家讨要来一些新鲜的橘子皮,压榨出了少许果皮油,李晓香配成了凝脂。 第二日,李晓香借口带虎妞去都城天桥下吃馄饨离开了家,在半路上换上了前些时日王氏为她缝制的男装。 当他们来到飞宣阁门前,江婶第一次为难了起来。 因为前来带她们进去的除了柳凝烟身边的阿良之外,还有沈松仪身边的玉心。 "江婶,你若不随我前去见柳小姐,只怕我家小姐该吃不下饭了。"阿良瞥了玉心一眼,意在暗示江婶,如果不先去见柳凝烟,惹恼了柳凝烟,只怕以后都做不成生意了。 江婶还未开口,玉心便认出了李晓香。 "这不是李蕴弟弟吗?上一回与弟弟相谈甚欢,姐姐还颇为挂念,心道江婶怎么没再带弟弟前来了?" 阿良狐疑地看向玉心,不知她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柳凝烟早就听说沈松仪找过江婶,只怕是要买些凝脂香露,所以嘱咐了阿良,一定要让江婶先来她们那儿。她倒要看看,江婶是不是违了约定,将自己用的东西也送去给沈松仪。 "姐姐上回做的点心,口齿留香,在下至今未曾忘怀。" "那就先去我们那里吧,不然等得久了,给你和江婶备好的茶点都差了味道。" 李晓香在心中爆笑,玉心哪里知道江婶这次会带自己来,又如何提前备好茶点?就是备好了也是给沈松仪的,不是她李晓香的。当然,玉心能说这样的场面话,至少也让李晓香脸上有光。看看那柳凝烟,成日端着个架子,总是诸多要求。 李晓香露出为难的表情,朝玉心作揖道:"姐姐,凡是讲究个先来后到,坏了规矩惹人闲话就不好了。况且今日小弟与江婶并没有将香露带来,身上只有些新制的凝脂,也是就着柳姑娘与沈姑娘要求特制的。玉心姐姐不用担心,等去过了柳姑娘那里,小弟自会上门拜访沈姑娘。须知道无论是制作凝脂还是制作香露,量身定制的才是最好的,旁人就是用了什么金贵的香料,都没得比较。" 这番话,在阿良听来是推脱沈松仪,在玉心听来又似是暗示李晓香与江婶将上门与沈松仪商谈,对沈姑娘的喜好颇为看重,所以花费的时间也多。既然这样,不如先打发了柳凝烟再去拜访沈松仪。 "既然李蕴弟弟都这么说了,姐姐也不好让弟弟为难。姐姐便先行回去,备好茶果点心等着你们。" "玉心姐姐费心了。" 待到玉心转身时,阿良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沈松仪好歹也是飞宣阁中有些名气的舞姬了,却总是如此不要脸面。" 李晓香愣了愣,没想到阿良说话如此直接,自己正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江婶问道:"不知这沈松仪为人如何?阿良姑娘似是对她无甚好感?" "唉,我家柳小姐,出身官宦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了才来了飞宣阁,见识、品味自然高过其他寻常女子,所用的香粉、香脂、香膏都是精挑细选,用在身上的效果自然比不得那些庸脂俗粉。至于沈松仪,出身不过一个小渔村,她自己也知道腹中少了些文墨,又向往风雅。见欣赏我家小姐的都是些文人雅客,心中不免嫉妒。这几年下来,时不时想要压我家小姐一头。好比这一次少将军韩钊的寿宴上,她花了千金买来什么龙骨香,结果在座识香的宾客们都说龙骨香喧宾夺主。舞姬身上的香,讲究的向来是锦上添花,她这一回在韩将军面前丢了脸,又想着学小姐的样子使用什么凝脂香露的……" 阿良且说,李晓香且听。心中想的却与阿良口中说的不一样。 女人多少都是由妒忌心的,可多数时候,那些口口声声说别人嫉妒自己的,恰恰是最嫉妒别人的。再加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松仪想要从江婶这里买些凝脂香露,并无越距。 反倒是听阿良这番话下来,李晓香觉着这柳凝烟要么是自视过高以为全天下都得羡慕她的品味,要么就是心怀不安,总以为沈松仪用上与她一样的凝脂香露就能盖过她的风头了。 李晓香也是第一次入了飞宣阁,从外面看到这里的瑰丽与身入园林水榭的感觉全然不同。李晓香总有种错觉,自己也成了琉湖荷风的一部分。 行过曲桥,路过回廊,李晓香觉着自己就是刘姥姥入了大观园。 行了片刻,终于来到了柳凝烟的闺阁。 阿良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小姐——江婶来了,还带了制香人!" "进来吧。" 阿良这才推开了门,柳凝烟端坐于茶桌前。 李晓香抬头瞥了她一眼,心道果真不愧是名满都城的舞姬,确实美貌。只是美貌虽然美貌,却让人难以心生好感。特别是江婶进了屋向她道了声好,这女人也不过轻轻应了一声。 阿良取了茶杯,给李晓香还有江婶斟茶。李晓香看得清楚,阿良是从别处取来一只普通的陶制茶壶,倒出来的也是普通茶水,略微抿一抿,还有少许涩口。 "江婶,不知道我要的香露制好了没有。"柳凝烟的目光扫过江婶,最后落在了李晓香的身上。 江婶早就与李晓香套好了话,"柳小姐,这香露凝脂的事情,民妇也不是很懂。上回我将柳姑娘提出的要求带了回去,所以这次,制香人特意来拜访姑娘。" 柳凝烟细细看着李晓香,"你就是制香人?我怎的听说制香的是江婶邻里家的一个小姑娘?" 李晓香微微一笑道:"小姐所指的应当是舍妹。舍妹本欲亲自来拜访小姐,但因为制作凝脂、香露抽不开身,于是便让我来看看小姐。酿香并非易事,之前小姐所用的青幽兰持香时间短了一些,小姐需得时常补香实在太过麻烦,于是在下与舍妹研究一番,决定使用一些留香长久些地香料。只是这样一来就需要酿香的时间,还望小姐海涵。" "天下香料多了去,单说都城中的恒香斋,无论香脂香膏都是上品,本小姐也不是非要用你们制的香露。" 听这话便知,柳凝烟因为他们也答应为沈松仪制香而心有愠。多半是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多了,养出了柳凝烟的公主脾性,真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了。 李晓香笑了笑道:"恒香斋虽好,但它所卖的每一瓶香脂每一罐香膏只要出得起价钱,谁都能用。但我们为小姐准备的,却是照着小姐的气度、韵味制成,全天下再无一模一样的配方。若小姐觉得等不及,先用着恒香斋的香脂香膏自然也是可以。只是天气炎热,香脂不可随意乱用,否则脸上容易油腻脱妆,还会长出一些小脂粒来。" 柳凝烟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前些日子听说他们也答应了给沈松仪制香,心中顿然气愤不已,将那些瓶瓶罐罐的全摔了出去,只是最后握着青幽兰的时候心有不舍才留了下来。 这几日用的都是恒香斋的面脂,虽然不如秋冬时令的厚重,但始终觉得少了些水润。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妆容便随着油脂晕开……昨夜洗了脸上的妆,这才觉得额头与脸颊上起了一些小小的颗粒。 柳凝烟懊恼了起来,心道是恒香斋的面脂太过油腻了。 "虽然这一次未将香露带来,但在下亲眼见到了小姐,对小姐的谈吐、涵养与气质有了了解。不似从前瞎子摸象只是听江婶形容,难免不够真切。这次回去,便可与舍妹研究什么香料适合小姐,能将小姐的气质衬托得更为出众。" 李晓香的话说完,柳凝烟心中的闷气略减,虽然李晓香他们答应了给沈松仪制香,但至少也没有怠慢了她柳凝烟。 "既然没带来香露,可新制了凝脂?" ☆、第31章 "自是有的,只是夏季的凝脂配方更加复杂,需得清润而不腻,缓解炎热给小姐的面容带来的伤害,所以价格会比之前的凝脂贵上几倍,不知道小姐……" 李晓香知道柳凝烟是个讲究体面的人,绝不会李晓香与江婶这些乡野来的人看不起,五十文钱对她而言尚且算不得什么。 李晓香这段时日在十方药坊,听来往百姓谈论市井家常,道恒香斋的一罐面脂,至少也得一百文,所以只要自己的凝脂柳凝烟用着舒服且不得不用的话,她根本就不用担心柳凝烟不买。 "再贵重也贵重不过龙骨香。龙骨香本小姐尚且买得起,何况你区区一罐凝脂?" 李晓香在心中乐开了花,姐姐,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江婶取出一个罐子,在柳凝烟的面前打开,以麦秆沾了少许,小心地点在柳凝烟的手背上。 柳凝烟以指腹推动凝脂,却没料到它如同水一般滑开,所到之处如同丝绸般柔滑,仿佛渗入肌肤之中,清凉润泽,就连吸一口气时那淡雅的气味也沁人心脾。本来她觉得恒香斋面脂的气味花香醇正,可与这凝脂一比,显得刻板少了些捉摸不透的余韵。 "这凝脂中的有些什么?"柳凝烟抬眼问。 江婶望向李晓香,配方可是秘密,若是说出去了就有人仿制,她们也就不再是独一家的生意了。 李晓香却对江婶安抚式地一笑,"小姐既然想要知道配方,在下为显诚意,便告知姑娘。为姑娘制作的凝脂,底油使用的是山茶花籽油,这种油比之前所用的甜杏仁油更加轻薄,再以广藿香延长凝脂可保存的时间,配以龙胆、生姜、夏菊、没药、薄荷等,制成了凝脂。" 柳凝烟皱起眉头,心想为何凝脂中没有丝毫药材的痕迹。 "这瓶凝脂多少钱?" "八十文。" 李晓香的话音刚落,便接收到江婶惊讶的目光,出门之前不是才商量好卖五十文吗? "八十文?龙胆、生姜、夏菊、没药都是寻常药材,十几文就能去药铺里抓上一大包,你却要价八十文?" "小姐有所不知,也许这些药材在小姐看来均为寻常物,可为了保证凝脂的润泽,我与江婶每日天未亮便入山中采药,其中辛苦只有我二人得知。且说这夏菊,乡间随处可见,茶铺中一文钱便能买来一大包,可小姐面前凝脂中的少许夏菊药液,却是用了一整筐的夏菊萃取而来,乃精华中的精华。为了不让凝脂中留有药渣,必得使用细腻的纱布层层滤过,最后剩下的少许琼液用于这罐凝脂之中。小姐若觉得这番心意不及八十文,在下也无话可说。" 柳凝烟暗自吸了一口气,这凝脂在手上的感觉与恒香斋的面脂相比清润舒爽太多。柳凝烟细细一想,这小子所言也是道理,如果是命了阿良来熬煮夏菊,根本不知道要煮多久耗费多少花瓣才能熬出这么一点精华,如果用在脸上真能消除油光保持水润,还能稳住妆容,八十文又如何? "原本以为这凝脂用料简单,却没想到要花费这许多心思。八十文便八十文吧,但愿如同你说的那般好使。" 江婶就半张着嘴,看着李晓香将阿良递过来的八十文钱收入袋中。 "你们为沈松仪制出的香露可带来了?" 李晓香早就料到柳凝烟会这么问,"沈姑娘说她要的香必得沉稳内敛,这着实让我们摸不着头脑。柳小姐也是知道的,香露讲究的是飘逸悠远,若太过沉稳内敛了,只会让宾客觉得束缚少了轻灵之气。" 柳凝烟笑了,"这个沈松仪,总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沉稳内敛,不如在屋中焚些檀香,香脂香露岂不多余?" 李晓香状似苦恼地点了点头,心想世间草木千万,又不是只有花瓣才能入香。沈松仪想要沉稳内敛,她李晓香就能给她配出个沉稳内敛又不失女人味的香。 不过柳凝烟作为第一个欣赏她李晓香制出香露的顾客,李晓香还是心怀感恩的。只要价格公道柳凝烟也没叫她上天摘星,她还是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那么凝脂呢?你们给沈松仪做出来的也是与我相同配方吗?" "这……在下就与小姐道句实话。制作小姐的凝脂已经耗费了在下与舍妹太多精力,所以为沈姑娘制作的凝脂配料也就简单了一些。" 关于这点,李晓香并没有说谎。因为听江婶对沈松仪的形容,李晓香认为沈松仪多半比柳凝烟的肤质要好上些许,不需要过分调理,简单的润泽保湿外加镇定肌肤即可,当然用不着像柳凝烟这般复杂的配方。 "取来与我看看。"柳凝烟朝李晓香伸出手。 江婶为难地看向李晓香,李晓香点了点头,江婶这才将一个小罐子取了出来。 柳凝烟打开了罐子,靠近鼻子闻了闻,放下来时,江婶正要伸手去取,没想到柳凝烟竟然直接用手指沾了进去,抹在手腕上。 江婶倒抽一口气,却不敢说话。 柳凝烟在手腕上抹开,底油确实是甜杏仁油,虽然也颇为清爽,但比起山茶花籽油来还是稍逊,清凉感倒是与自己的凝脂相差无几,只是自己的凝脂更为香甜,而这罐凝脂的气味却清雅中只余少许石腊红的香气。 柳凝烟心道这罐凝脂中所用的药材不多,确实不如自己的好,却不知道李晓香这是对症下药,凝脂中的小黄瓜与丝瓜萃取液最能水润肌肤。 "拿回去吧。"柳凝烟装模作样的盖上盖子还给了江婶,"下次前来,切莫忘记将酿好的香露带来。" 谁能看不出来她就是故意的,在沈松仪的凝脂上留下指印,无论李晓香的凝脂做得有多少,沈松仪都会嫌弃。 柳凝烟扯起唇角,心道看你沈松仪受不受这凝脂,就是受了,也是我柳凝烟用剩下的东西。 阿良将李晓香与江婶送出门去。 前方一个休憩的小亭中,沈松仪的侍女玉心正在等候。 阿良轻哼了一声,将门关上。 李晓香与江婶慢慢走向玉心。 "江婶,真是对不住,原本那罐凝脂是做给你用的,却被柳凝烟给沾用了。" "无妨,无妨,我一个乡野村妇,可没有这些小姐们讲究,她不过用手指沾了沾,难道就有毒不能使了?不过还好晓香你有先见之明,知道柳凝烟只怕要使绊子,特地嘱咐说万一柳凝烟要看沈松仪的凝脂,就将我这罐送给她看,果然她就是不想让我们与沈松仪做生意。" "她自然是不想的,只是她心中也明白,我们是不可能只做她柳凝烟一个人的生意。飞宣阁中有这么多想要飞上枝头的舞姬歌姬,她柳凝烟赌气不要的,自然有人挤破了头想要。" "所以……方才你才要价八十文?真是吓坏了婶子了!婶子还担心万一她恼怒起来觉得我们讹她,该如何收场?" 李晓香轻笑一声,"江婶,一样东西的价值,除了用料之外,还包含了酿制人的心血。江婶觉得我们的心血难道不值钱吗?" "可……晓香你都把配方道与柳凝烟了,你就不怕她……" "怕她如何?这世上除了我与江婶还有我的母亲,还有几人知道从新鲜花瓣中蒸出精油?又有几人知道丁香花苞与广藿香需得干蒸?更不用说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搽在脸上的山茶花籽油不可热榨,否则不只是味道刺鼻,根本就无法抹在脸上。" 江婶这才明白,别看一罐小小的凝脂,里面的门道多了去,就算真有人知道了配方,可就在萃取的工艺上也有那么多的讲究,还真不是随便一个人照着配方就能做出来地。 当他们来到亭中,玉心呼出一口气来,"我还担心,柳凝烟知道你们答应了给我家沈姑娘配置凝脂,故意将你们留在她那里呢!" "玉心姐姐不用担心,我与江婶这不是出来了吗?" 玉心点了点头,"两位且随我来。" 沈松仪并不像柳凝烟那样将自己的闺阁紧闭,相反却半敞着门,能听见门那端传来的琴声,虽没有高山流水的深远意境,却有一番小女子的情丝悠缠。 玉心只是敲了敲门,笑道:"沈姑娘,江婶还有李蕴来了!" "快快请她们进来。" 琴声停了下来,能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一双素手将门打开,李晓香抬眼便对上一张只是略施粉黛的清丽女子,这便是沈松仪吗?怎的丝毫没有飞宣阁台柱的气势? 李晓香与江婶被请了进去,在桌前坐下。桌上放着八宝点心盒,玉心为她们倒茶,李晓香光看着茶杯中的色泽便知道沈松仪招待她们的是上好的茉莉花茶。 "玉心对我说,李蕴李公子喜欢这些点心,于是就备了一些。李公子与江婶应该累了,喝点茶吃些点心休息片刻。" 沈松仪并不如外面的人传说的孤高清冷,对着李晓香与江婶一直噙着笑容。她没有柳凝烟那么大的架子,也许真的如同柳凝烟所说,这和出身也有关系。柳凝烟来自落没的官宦人家,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而沈松仪的父亲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渔民而已。 李晓香仔细看了看沈松仪的脸,还好她只是着了一些淡妆,否则还真不容易看出她的肤质。如同李晓香所预料的,沈松仪饮食清淡,不沾油腻荤腥,所以脸部肌肤还是比较健康的。 "姑娘不用客气。夏日将至,天气炎热,我们给沈姑娘新配制了一款凝脂,姑娘不妨试一试。" ☆、第32章 江婶将陶罐放到桌上,李晓香以麦秆沾了稍许凝脂,沈松仪伸出掌心,李晓香提醒道:"姑娘,掌心纹路太多,姑娘还是以手背试之。" 沈松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翻过手背来,"我这还是第一次用凝脂,还请李公子莫要笑话。" "无妨,其实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麦秆在沈松仪的手背上一点,凝脂便滑落,沈松仪以指腹将其晕开,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道:"果真与香脂铺中卖的面脂有所不同。" "姑娘喜欢吗?" 沈松仪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甜杏仁油她不是没有用过,这罐东西看起来比普通的甜杏仁油要浓厚一些,没想到用在手上却似水一般化开。 "喜欢。"沈松仪不似柳凝烟那般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即便她什么都不说,李晓香也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对这款凝脂的喜爱。 "姑娘且闻一闻,这气味可中意?" 沈松仪抬起手,在鼻间闭上眼睛细细品闻,"这香味浓淡恰到好处。浓一分厚重,淡一分就失了气味。不知道这凝脂需得多少银两?" 李晓香淡声道:"姑娘觉得五十文如何?" "五十文?明月斋中的桂花面脂需得八十文,公子确定五十文便将这凝脂让与我吗?" 李晓香囧了,她是不是得谢谢沈松仪将竞争对手的价格情况如此诚实地说出来? "五十文便可。" 其实五十文已经是李晓香抬过价之后的价格了。这罐凝脂所用的底油是甜杏仁油,比起柳凝烟所用的山茶花籽油的成本已经少了不少。再加上其他的辅料并不复杂,李晓香本来打算卖个三十几文便差不多了。但又想到货品一旦定了价,日后再想要提价,很可能会引起客人们的不悦,不如从最初就将价格定得高一些,给升级配方留有余地。 沈松仪让玉心付了钱,一直捧着凝脂,爱不释手。李晓香怕她舍不得用,特意告诉她天气太热,一罐凝脂保留的时间不过整月,沈松仪使用时不需要太过计算。 "沈姑娘,上回你对江婶说也想买些香露,江婶问姑娘想要怎样的,姑娘只道沉稳内敛。这样形容,制香人是无法明白姑娘想要怎样的香露。" 沈松仪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怎样的香露。李公子,前些日子我本有幸在韩将军的寿宴上一舞助兴,为了能让韩将军高兴,我特意买了一百多辆银子才只得一钱的龙骨香,谁知道龙骨香的气味太过明显,宾客们只闻龙骨香不见我的舞姿……" 为了让韩将军高兴? 李晓香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说这个沈松仪爱慕韩钊? 见李晓香低了头,沈松仪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李晓香猜中了,与其遮掩不如坦白。 "李公子,我确实爱慕韩将军。但这只是水中鱼对飞鸟的追逐,最终必然成空。韩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眼中早就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我只想每次在韩将军面前起舞时,能在他的眼中、心底留下最完美的印象。而非那一日……" 而非那一日的喧宾夺主。 说到这里,江婶与李晓香不由得动容,叹出一口气来。又是一个痴情女子…… "沈姑娘,也就是说你想要取悦的只是韩将军一人,而非天下人,对吗?"李晓香十分认真地问。 "正是。"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李晓香忽然觉得沈松仪比起柳凝烟可爱了数百倍。 "既然是为了让韩将军喜欢,那么我就必须知道韩将军的喜好,他是个怎样的人。" "……韩将军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内敛少语,看似冷漠却是个细心之人。" 李晓香仰着脑袋想了想,好似前几日带兵荡平了碎石街的便是这个韩钊,至此都城便少了一处藏污纳垢之所,百姓们无一不拍手称赞。这样的男人应当是有担当又十分实干的,沈松仪钦慕这样的男人,虽然她的感情没什么回报,但比起那些巴望着嫁入侯门世家的女子来说,沈松仪的品味也反映出她自己的品性。 "我大约明白了。"李晓香起身,"姑娘需要的香露,须得过些时日才能送来。香露的气味不能轻浮,也不能过分厚重让人觉得沉闷。须得张弛有度。今日天色不早,我与江婶需赶回清水乡,需得与姑娘告别了。" "这便要走了?可是我招待不周?" "当然不是,姑娘莫要多心。下回再来飞宣阁,定要为姑娘带来心满意足的香露。" 临走之前,沈松仪与玉心将点心包入油纸,捆好了让李晓香带回家去。 两人出了飞宣阁,江婶才开口问李晓香,"柳姑娘与沈姑娘所用的香露必须不同,晓香,你心中可有打算?" "自然是有的,婶子莫要担心。" 李晓香与江婶行走在回去清水乡的路上,越是远离都城,路上的景色便越是单调。 她们沿着山路前行,李晓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抬着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不经意瞥见在路边长于石缝间只有人肩膀那么高的杜松时,愣住了。 江婶以为李晓香饿了,打开纸包取出点心,送到李晓香的面前,"丫头,吃点点心吧!这里还有水。" 李晓香却仍旧发愣,江婶的手掌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道:"这丫头是怎么了?犯了癔症?" 李晓香这才回过神来,"婶子,一路上这样的松树有多少?" "隔上几步就有,晓香……莫不是这松树也有用处?"与李晓香待了这么久,江婶对她的了解也比从前深了。几乎只要李晓香盯着什么花花草草发呆,就是盘算着怎么用它来做凝脂香露。 "这是杜松!好东西啊!"李晓香起身,来到杜松下,拎着衣摆,将松针间的果实采下来,"将杜松的果实晒干之后,可蒸出精油。杜松精油散味不如青柚与柑橘那么快,但也不似末药与广藿香持久缓慢,可用作香露的基香。而且它的香味清新明净,还带着几分暖意,很适合沈姑娘啊!" "别用衣裳兜着,放这里来!"江婶赶紧上前,将之前用来装瓶瓶罐罐的布袋打开,李晓香把采来的松果一一倒进去。 一株杜松结的果实并不多,但既然江婶说一路上还能遇上不少杜松,李晓香就只取了松针间成熟了的果实。她们一路行走一路采摘,结果到了晚饭时间才回到了家。 当李晓香回到清水乡,遥遥望见王氏就守在家门前,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温暖。可入了房门,再对上李明义那张冷冰冰的脸,李晓香不由得咋舌。 "女儿家,不过放你出一趟家门就这般没有分寸!日头都没了才回家,你可知道你母亲心中有多不安!" 李明义就坐在李晓香的对面,在他的气压之下,李晓香连饭都不知道如何咽下去。 "好啦好啦,香儿这不是回来了吗?从都城到清水乡,靠的是一双腿,累了在路边多歇息一会儿可不就回来迟了吗?" 李明义微微叹了口气,"就你护着她。" 李晓香是真的饿了,一顿饭下来也没顾上想其他。吃完了晚饭,李晓香帮着王氏洗碗刷锅,然后将一个钱袋塞给了王氏。 "娘,这是这些日子我与江婶卖凝脂和香露挣来的钱。我留下了一些,想着在都城里若是遇上什么好东西得花些钱银,钱袋里的这些,娘亲便替女儿存着吧。若是需要什么,添补什么,娘亲拿去用便是。" 王氏露出一抹浅笑,"香儿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她擦了擦手,接过钱袋时愣住了,打开一看,里面有百余钱。 "香儿,这些钱都是你与江婶制凝脂香露卖来的钱?" "是呀。在飞宣阁里,我们做的凝脂便宜的卖五十文,再好一些的能卖八十文。再加上江婶在集市里摆摊卖的普通凝脂,一个月百余文差不多啊!江婶说,下个月估摸着要做更多凝脂,不然不购卖呢!还得再去买些陶罐来!"李晓香并没有注意到王氏的表情,而是一门心思擦碗。 王氏心中却有了想法。自己一张鸳鸯锦的帕子,得绣上十天半个月,赚来的不过三、四十文。也许在李明义看来,做绣工制衫缝衣是体面活,江婶这样走街串巷还得去飞宣阁这样的风月场所卖小东西实在难看,但生活光体面是不够的。 明年,李宿宸就要去乡试了,他们家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以李宿宸的学识,考个秀才轻而易举,可到了会试的时候,这几十两银子哪里有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李晓香也是要嫁人的,可嫁人之后没点像样的嫁妆,不知会不会受夫家的冷眼。 这些都是得细细计算的。 "晓香,现在你每日还要去十方药坊,制作凝脂的岂不是只得江婶一人?" "是啊,女儿出点子,江婶出劳力。江婶比女儿累多了,所以每次赚回来的钱,出去买陶罐还有底油的本钱,女儿只收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归了江婶了。下个月,只怕江婶要更受累了。" ☆、第33章 "既然如此,我来帮衬着你江婶吧。这些日子也没什么绣活。" "真的呀?太好了,娘心灵手巧,做出来的凝脂一定也特别好用!"李晓香正愁着自己没办法帮江婶呢。 "只是可惜了,你爹的脾性若是知道我和你江婶去都城里摆摊子卖凝脂什么的,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呢!所以做买卖……你娘我就帮不上忙了。" 李晓香顿时满脸黑线,心想她爹原本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却成了她们母女两发家致富的绊脚石了? "没事,没事!江婶也是在都城里做买卖,若得了空闲,我也会去帮帮手!而且江婶不还会带上虎妞吗?虎妞的嗓门可非比寻常,以吆喝,整个都城都听见了!" 王氏捂着嘴笑出声来,"你这丫头,胡乱说些什么呢!" 那天晚上,李晓香是与王氏一道睡的。她蹭在王氏的怀里,母女二人一同说着各种花草如何提炼精油,哪些果皮可以使用水蒸法,哪些必得采摘新鲜的花苞,哪些只有干花蒸出来的精油浓郁。 王氏一一听来,她看着女儿的眼睛,良久才道:"果真,送你去都城学习医理是对的。若一直待在清水乡,这辈子只怕也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李晓香张了张嘴,虽然对于很多花草的药性都是从十方药坊里学来的,但女儿家无需困在针线闺阁里的想法却是来自前世的记忆。这就好比见识过天地高远的雏鹰,哪怕撞破脑袋也是不肯被困于井底的。 而王氏自从嫁给了李明义之后,这么多年除了偶尔去都城赶个集市,或者回乡探一探父母,就在这方寸之间,操持家务,绣花缝衣。 在李明义的心中,女人不需要有见识,有了见识想法就多了,想法多了也就不会安分地待在家里。同意李晓香进都城学医理,也是因为担心李晓香若真无一技之长如何嫁出去罢了。 母女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晓香靠着王氏的肩膀睡着了过去。王氏摸了摸李晓香的头发,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影,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又更热了,飞宣阁里的舞姬歌姬们也换上了轻纱裙。 柳凝烟在梳妆台前细心打扮着,自从用了新制的凝脂之后,她的肌肤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水润有光泽,也不怎么长小颗粒了。早晨上的妆,差不多得到午后才会失了颜色。 柳凝烟一开始对八十文买一罐乡野小民制作的凝脂还觉得心有不值,可这两日下来,她却担心起万一这一罐用完了,江婶却没有再来,可如何是好。 "小姐,小姐!苏公子来了,请您前去水月轩舞一曲呢!" 一听是苏流玥来了,柳凝烟顿时紧张起来,上了香粉,描眉之后又打开胭脂盒。 阿良在一旁候着,等到柳凝烟站起身来,赶紧上前替她整理衣裙。 "楚公子可曾来了?" "未曾看见。不过每次不都是苏公子先来了,楚公子才来吗?" "也是……不过,如果没有苏公子相邀,楚公子是从来不会来飞宣阁的。" "楚氏银楼汇通天下,这每天来往的生意和账本都忙不过来了,小姐也是要多多体谅了。"阿良安慰道。 柳凝烟叹了口气,离开之前又在铜镜前照了几次之后才出了门。 当她们来到水月轩,只见坐在桌前品茶的是苏流玥与陆毓,却未曾见到楚溪。苏流玥与柳凝烟寒暄了两句,待到乐师来了,就示意柳凝烟可以起舞了。 柳凝烟原本以为至少等到楚溪来了才开始,乐曲已经响起,自己若再磨磨蹭蹭,反倒令贵客不悦。扬纱起舞,柳凝烟的心思却未曾放在舞乐上,每一次旋转,目光都要望向楚溪可能前来的方向。 可惜,一曲终了,苏流玥与陆毓的掌声响起,仍旧不见楚溪的踪影。 此次抚琴的乐师姚子倩起身向苏流玥与陆毓行了个礼便抱着琴退下,苏流玥与陆毓对柳凝烟的舞姿说了些溢美之词,柳凝烟这才明白今日楚溪是不会来了,只得失望而归。 她茫然地行走在曲桥之上,姚子倩却抱着琴跟了上来。 "凝烟!凝烟!" 柳凝烟吸一口气,停下脚步,冷冷回过身来,"何事?" 姚子倩见了她的表情,不由得愣了愣,"那个……我今日见到你,觉得你的气色真好……天气如此炎热,诸位姐妹们的妆都脱落模糊了,可是凝烟你的妆容却依旧如故,真让人羡慕。" 柳凝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过身去。 任由她国色天香又如何?数日过去了,楚溪却连看都没有来看她一眼。 姚子倩呆愣在原处,没想到柳凝烟就这样离去了。 此时,沈松仪带着玉心与柳凝烟擦身而过。 柳凝烟停下脚步,侧过脸来,"怎么,你也是来给苏公子还有陆公子献舞的?" 沈松仪有礼地欠了欠身子,"是的。" 柳凝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而沈松仪身旁的玉心提醒道:"姑娘,别让苏公子与陆公子久等了。" "姐姐,妹妹现行离去,改日再向姐姐请教……" "何必假惺惺说'请教'二字?沈姑娘从来无需请教,只要我柳凝烟做了什么用了什么,你照搬便是。" 沈松仪愣了愣,柳凝烟转身而去,阿良紧紧跟上。 "子倩姐姐也在。" "松仪妹妹有礼了。"姚子倩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柳凝烟的心情不大好啊,方才我叫住她不过想问问她用的是什么面脂竟然能在这炎炎夏日毫不晕妆……但她似乎不愿告知。" "如果松仪没有猜错,柳姑娘所用的应该是一位来自清水乡的婶娘送来的凝脂吧。清薄凝润,十分适合这样的天气。" 姚子倩细细看了看沈松仪的妆容,"果然,松仪妹妹的妆也不曾晕开,妹妹用的也是同样的凝脂吗?" "虽然是同一位婶娘送来的,但凝脂的配方与柳姑娘略有不同。下回如若那位婶娘来了,我便唤姐姐前来,让制作凝脂的人瞧一瞧就,配制出适合姐姐的凝脂来。" "那就多谢松仪妹妹了!若是那位婶娘来了,姐姐可千万别忘记叫上我!" 此时的陆毓用力砸了苏流玥一拳,捶得苏流玥差点从藤椅上摔下来。 "四弟!你做什么!" "二哥你心眼太坏,我这一拳是替柳姑娘打的!" "哦,苏某何时对不住柳姑娘了?难道是因为她明明心不在焉我却违心地称赞了她?"苏流玥整了整衣衫,斜着眼望向陆毓。 "二哥你明明知道柳姑娘钦慕三哥,今日三哥明明拒绝了我们的邀约,你还请了柳姑娘来献舞,让柳姑娘失望而归。美人伤心,这还不是二哥的罪过?" "真正让美人伤心的,可不是我,而是楚溪。他已心有所属。别看他平日里对什么都看得很淡,但看他前两桩婚事,除非是他中意的女子,任对方家世显赫,贤良恭顺,他也不会娶了对方。对柳凝烟也是如此。你我就是对柳凝烟明言三弟对她无意,她心中何尝不知,只是不肯走出来罢了。为兄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她明白,如果她仍旧对三弟抱有期望,那么每一回都只余失望。如果不想再失望,那么就不要将自己的心放下去。" 陆毓叹了口气道:"二哥,你这让美人醒悟的法子未免也太迂回了吧?如果柳姑娘就是不肯醒悟呢?" "爱念嗔痴,我等只能帮她至此了。" 当日,柳凝烟使用特制凝脂维持妆容的消息在飞宣阁中传开,几位歌姬舞姬纷纷来到沈松仪那里。 沈松仪并没有将凝脂藏起来,而是给每个人的手腕上点了一点,让她们试一试。 "我前些日子还去恒香斋买了一罐丁香面脂,虽然也是用甜杏仁油制作的,可不知为何就是没有松仪这里的清润。" "这清凉之感,应当是加入了薄荷吧?可怎么在凝脂里一点药草的碎末都没见着呢?" 沈松仪笑了笑道:"我想这就是制作凝脂之人的巧思之处吧。凝脂的香味也与面脂不同,并非只有花香,虽然捉摸不透却觉得十分宜人。" "唉,真是过意不去啊,我们一人试上一点,将妹妹的凝脂用了去……这样好用的东西,只怕花费也不少吧?" "不过五十文而已。" 沈松仪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呆住了,紧接着七嘴八舌起来。 "什么?才五十文?就是明月斋里一盒面脂最便宜的也得八十文啊!" "还是松仪妹妹心地简单,你和柳凝烟都用了同一家制作的凝脂,她守口如瓶,你却不介意与姐妹们分享!看那柳凝烟成日眼高于顶,只不过是些面脂香粉之类却要费尽心思藏着掖着,做人做成这样,也不知道累不累。"姚子倩对柳凝烟的不满明显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几位歌姬、舞姬也开始数落柳凝烟,总以为自己出身官宦之家,读了些诗书识得些典故,便是鹤立鸡群,一览众山小,说到底真正能在飞宣阁甚至于都城站稳脚跟,靠得是自己的技艺,而不是出身。 "诸位姐妹们,其实松仪觉得柳姑娘不过直来直往,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容易引起误会罢了。大家既然都喜欢凝脂,松仪也对姚姐姐说了,待到下回送凝脂的人来了,就将众位姐妹们一起邀来,让制作凝脂的人瞧一瞧。" "那就谢过松仪妹妹了!" 待到所有人离去,玉心将门关上,给沈松仪换了热茶。 "姑娘,玉心不明白。" ☆、第34章 "不明白什么?"沈松仪小心地抿了一口,神色淡然。 "姑娘,将凝脂的事情告知她们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每个人的肌肤都有所不同,并不是得了一罐凝脂就能貌美若天仙。但李蕴还答应了为你制作香露。一旦她们见到了李蕴和江婶,香露的事情她们也会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得了香露,姑娘在韩将军面前还有何特别?" "玉心,就算我不说,李蕴与江婶也不可能只将凝脂与香露卖给我与柳凝烟,迟早整个飞宣阁都会知道。既然如此,我宁愿这是我告诉她们的,至少我不是那个藏着掖着的。一罐凝脂一瓶香露,并不能为我赢得韩将军的心,而且我也从未想过要赢过她们中任何一个,我只想要韩将军觉得欣赏我沈松仪的舞是一件愉悦的事。" "姑娘……你现在是好人,指不定柳凝烟得多恨你呢!"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她去吧。" 正如玉心所料,柳凝烟得知几乎大半个飞宣阁的女人都听说她与沈松仪所使用的凝脂的由来,猛地抓起茶杯狠狠扔向门口。 阿良赶紧上前稳住柳凝烟,"小姐,你千万要沉住气。" "沉住气?沈松仪是疯了吗?她想要飞宣阁里所有人都用上一样的香露吗?她就那么想要做好人?我就不信飞宣阁里每个人都会说她好!有求于她的时候对着她说些好话,姐姐妹妹声声动听!可等到争起凝脂香露的时候,谁还会记得她沈松仪的好!" "小姐……其实退一万步想一想,你有今天,靠的也不是那些个凝脂香露,而是你的真本事。凝脂香露之类能锦上添花固然好,纵是没有了,也对你没什么影响。" "没有影响?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韩将军生辰,我与沈松仪都献舞一曲,可最后分出高下的却是我们身上用的香。阿良,你给我听好了,下一次无论如何你都要想办法把江婶带给沈松仪的香露毁了。" "……这……"阿良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无论劝柳凝烟什么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当李晓香在十方药坊里跟学的时候,王氏与江婶花费了一整个早晨的时间将杜松果子蒸出了精油,存入瓶中。用过午饭,两人又背着竹篓上了山。除了需要新鲜的清心草之外,李晓香还特意嘱咐了她们一定要采些迷迭香回来。迷迭香有着灰绿色的叶子以及浅蓝色的小花,自有一股青草的清凉气息。 王氏心细,入了山之后,不像江婶只顾着采摘迷迭香。现在虽然不再是春季,山里仍旧有许多各种各样的花朵绽放,王氏将它们每一样都采集一些。当她知道李晓香用到了末药与广藿香之后,她又想到既然草药也能制香,是不是意味着任何有气味的无论树叶还是野草都有可能被制成香料。当江婶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王氏的篓子里装着的可不是迷迭香,而是各种各样的花草甚至还有树皮。 今日的十方药坊很是清闲,就连坐诊的柳大夫也端出本书看了一个早晨,而柳熙之几乎将药铺里所有的药草都找出来给李晓香念了一遍。用过午饭,李晓香趴在药铺里睡了一个时辰,直到柳熙之拎着药包正要出门。 李晓香擦了擦口水,"师兄,你要去哪里?" "去给羊肠子巷的老陈送药啊!" "那还是我去吧!万一一会儿有人来抓药了,我哪里知道怎么配药啊?万一抓错了把人吃出毛病来可怎么是好?"李晓香其实真正想的是趁着送药的机会,去恒香斋或者明月斋看看。 "你真认得羊肠子巷?" "我自然认得。" "万一迷了路呢?" "鼻子下面有嘴,都城里的百姓有几个不知道十方药坊的?" "成,你去吧。"柳熙之将药包给了李晓香。 为了不给柳熙之反悔的机会,李晓香拎了药包就跑了。 送完了药,李晓香就摸索着找去了都城最有名的香粉街。 这里不是平民百姓会来的地方,街的两边都是店铺,卖的是女人的香脂、香膏、头油、面脂、胭脂、水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时不时大户人家的马车从李晓香的身边驶过,传来女子巧言纤笑的声音。 微微掀起一阵风,各种各样的香味交加在一起,悠远的浓郁的,李晓香闭着眼睛,一一分辨着到底是什么。 茉莉、桂香、丁香是最为常见的。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渐渐地感受到了一些*,甚至于在所有花香之中闻到淡淡的檀香气味。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檀香是香中精品,而她鼻间那沉入所有香氛之中仿佛水流底面最不可动摇的河床的,应当是白檀。味辛、性温、无毒。是李晓香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基香。 当她循着那最醇厚最令人心动的檀香气味来到一家店铺前,抬起头的瞬间,她看见的是一个绝对令人瞠目结舌的香铺。 檀木制成的门雕纹清晰优雅,两个长相白净的姑娘候在门前,每当有马车在门口停下,她们便亲自迎上来将贵客带入香铺。香铺分为两层,头顶那一层白玉的围栏边还坐着几位姑娘正聊着什么,有的对着日光仔细看着搽在手背上的香粉色泽。 这要是搁在现代,就是一个超级奢侈护肤品旗舰店,能进入店里面的都是一掷千金的土豪。 李晓香的打扮与这家香铺实在格格不入,且看候在门口的两位迎宾姑娘,穿着也是十分优雅得体,更不用说那些出入的名门小姐了。李晓香一身粗布麻衫的,连香铺的杂役都看着比她金贵。 但没谁说她穿的不好就不能进香铺看看吧?李晓香这人什么都没有,就脸皮超级厚。她扬起头,挺着胸,完全不觉得自己不是土豪就不能见识土豪的生活。 只可惜,当她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门口,左腿还没跨入门槛的时候,就被那两名"迎宾小姐"给拦下来了。 "这位姑娘有礼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我们怎么从未曾见过?" "敝姓李,家父乃长风学舍的教书先生李明义。"李晓香的声音清朗,她知道她们在等着她说出自己出身平凡百姓家,自己掂量自己的身份然后离开这里。 但李晓香却用平静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们,这让她们都顿住了。 很明显,教书先生负担不起这个香铺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但在崇尚学识礼仪的大夏,教书先生却是备受尊重的。 李晓香虽然不是豪门富户的小姐,却算来自书香门第,如果就这样将她赶走,很可能惹来闲话,成为这条香粉街上其他店铺诟病自己的把柄。 李晓香也在等待着这两位迎宾小姐是让她进去呢,还是打算将一位教书先生的女儿挡在门外。 "原来是李小姐,我等失礼了。"其中一位"迎宾小姐"先反应过来,十分有礼地向李晓香欠了欠身子。 李晓香心想看来她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然有礼却没有热情,多半是要找个借口叫她转身的。 "李小姐可能有所不知,我们恒香斋为了让每一位贵客尽心品味每一样香脂,每天只招待一百位客人。每一位客人虚得提前一日拍家仆前来写上前来的时辰,这样我们才能根据每一位贵客的喜好准备足够的香脂。不知姑娘可在今日的访客之中?" 李晓香没有料到这里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恒香斋,这让李晓香更想要进去一看究竟了。到底是怎样的名品能让恒香斋名满都城? "我确实不是你们今日的访客,只是随性而来。"对方用的是经典的拒绝策略,没有点名李晓香的出身和家世还不够到这样的地方,却很清楚地暗示了她知难而退。 "既然如此,不如我替小姐写下名字以及到访的时辰,小姐可明日再来,这样可好?" 李晓香不得不说恒香斋的员工训练真做得不错,既叫你走,又叫你没办法说他们的不是。 "不用了,明日只怕不得空闲。"李晓香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算了,这恒香斋只怕要等到自己富甲一方或者李宿宸真的高中榜首才有机会来见识见识了。不过这两个前提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没谱"。 只是李晓香还未行出两步,就听得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晓香!你怎的来了也不进来?" 李晓香顿了顿,缓缓转过身去,只见一身淡青色锦衣,腰间别着玲珑玉牌的清俊男子莞尔一笑,瞬间她的呼吸缓如抽丝,一切思绪没入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里。 "楚……楚溪?"李晓香傻了,楚溪一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香铺里? "楚公子……这位姑娘是……" "刘掌事,这位是长风书舍李明义先生的千金。"楚溪淡然一笑,来到李晓香的身边。 李晓香这才知道"迎宾小姐"的职位名称叫做"掌事"。 刘掌事根本没有听过什么长风书舍,既然不是都城中有名的书舍,刘掌事也不会将李晓香放在眼里。 只是从楚溪口中将长风书舍念出来,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楚溪师从名门,虽然他不似苏流玥曾经被誉为都城三大才子之一,但学识修养决计不差。 能入得他眼的书舍自然非同一般。难道自己真的有眼无珠,莫非听起来默默无闻的李明义在朝中有门生? ☆、第35章 "那个……楚公子慢慢看吧,我先回去了,省的师父担心。" 若说方才李晓香没想明白为什么楚溪会在卖女人东西的香铺里,现在她多少想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楚溪家是做什么的,看他的衣着,又能随意进入恒香斋,就算没钱也绝对是权贵。再加上那张让女人神魂颠倒的脸,李晓香估摸着他不是陪某个姑娘来这里就是打算在这里买点东西去姑娘那里显摆自己。 "既然来了,不如带点香脂什么的回去。楚某记得姑娘应该很喜欢这些东西。" 李晓香无语了,大哥,你看不出来我没钱买这些东西吗?我把自己全身上下当在这里都不够带瓶香脂回去。 "既然是楚公子的贵客,就请姑娘上去小坐片刻。我们恒香斋新制作了一些面脂、香膏……" "刘掌事,恒香斋每日这么多的贵客来往,你们新制的面脂香膏只怕不够用,我也不在今日的访客之列,就此告辞了。" 刘掌事听李晓香这么一说,以为她在介怀方才不让她入内之事,她既然识得楚溪,如果今日得罪了她,惹得楚溪失了面子,对于恒香斋来说就是大事了。 "姑娘既然是楚公子的朋友,自然是与楚公子记在一起的。姑娘还是入内看一看,出自我们恒香斋的无论面脂、香膏还是胭脂水粉都是珍品,定会让姑娘爱不释手。"刘掌事向另外一位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竟然一左一右上前架了李晓香入了恒香斋。 李晓香惊讶极了,这算怎么回事?自己想进来的时候不给进,现在她没这兴头了,却又被架进来了。 随着她的进入,吸引了众多目光。那些捧着面脂香粉的小姐们纷纷转过头来,不为其他,谁叫楚溪就跟在她的身后呢? 恒香斋内部比她想象的宽敞太多,仿佛另一个世界。无数檀香木制成的架子上摆着各种颜色的瓷瓶和陶罐,它们将整个内厅分割成一格一格,每一格内都摆放着茶具以及藤椅,这就是所谓的VIP会客室吧。 茶香减弱了香料的气息,否则李晓香毫不怀疑自己会腻死在香料中。 "上去吧,这里少了日光,就是将香粉胭脂搽在脸上也看不真切。" 楚溪的话刚落,刘掌事就连连称是。入了恒香斋,李晓香的左右胳膊总算得了自由。她狠狠地瞪向楚溪,若不是这个家伙多事,自己早就离开了,现在她骑虎难下,这些掌事如此盛情,若是知道她李晓香本就打定主意什么都不买,又会摆出怎样的表情。 而始作俑者却一派惬意表情,唇角一勾,脸上的日光错落有致,雕刻出富有神秘感的五官轮廓。 刘掌事将李晓香引到了阁楼,他们倚窗而坐,日光正好照射而入,却又不刺眼。李晓香的面前是一张古朴的圆桌,圆桌的木案上雕刻着各种花卉,栩栩如生。阁楼里焚烧着一种清香,李晓香闭上眼睛分辨着,些微的薄荷、依兰,接着有些丁香的余韵,以及李晓香最想要得到的制香圣品——檀香。 它们的气味很淡,完全只是为了让客人保持愉悦的心情。能在焚香的香饵中配出这样富有层次的香味,李晓香相信恒香斋制作出的其他香脂一定会让她大开眼界。 但是李晓香相信,有一些也是恒香斋绝对做不到但她李晓香做到了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精油的提炼。植物中的精油含量太少,以至于古人未曾想过用水蒸发提炼精油。 几百年的吸脂法工艺,最大的缺陷就是不同的香料在油脂中混合之后很难像香水那样分出层次并且扩散。就好比当年赵云兰到访李家,擦在头上的桂花香与茉莉香无法相容反而产生厚重的味道,根本无法令人细细品味。 刘掌事正要给李晓香倒茶,却没想到楚溪却抬起了茶壶,修长如玉的手指扣住茶壶的把手,水流缓缓流入李晓香面前的茶杯中。 "从十方药坊走到这里挺远的,喝点菊花茶吧。" 刘掌事傻了,她何时见过楚溪给什么人斟茶啊? 李晓香确实渴了,但是她完全喝不下,她想的是怎样在什么都不买的情况离开这个高档消费场所。 "刘掌事,楚某在月前被碎石街的歹人砸伤了头顶,幸亏李姑娘照顾。楚某一直想要感谢李姑娘,所以刘掌事你必得拿出店中精品。" 李晓香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楚溪是要买单的节奏?况且上一次在根本砸中他脑袋的是她李晓香好不好?难道楚溪被砸坏了脑子记忆混乱了? 接收到李晓香狐疑的目光,楚溪只是整了整衣领,一副世家子弟不怕你喜欢什么,反正没什么是爷买不起的架势。 好家伙,你想显摆,姐姐我偏不给你显摆的机会。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姑奶奶才不想欠你半毛钱,天知道会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李姑娘,平日里可喜爱焚香?" 李晓香摇了摇头,她能猜到在没有水蒸发提炼精油的情况下,想要在身上留下富有层次感的香味,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焚烧香饵来熏衣留味。 "就是焚香熏衣,原本这香料中的薄荷与依兰香味很快就会散去,最后留下的也只有檀香而已。檀香会盖过所有其他香料的气味。所以我平素不爱焚香熏衣。" 刘掌事愣了愣,完全没有料到李晓香竟然能闻出阁楼内熏香的原料是什么。大多数来这里的小姐们,分辨出薄荷与檀香的气味很容易,但李晓香却说出了依兰。 依兰在这熏香里的分量比起丁香要少许多。 不仅如此,熏香中檀香总是将其他香料气味盖过一直是恒香斋试图解决的难题,没有檀香剩余的香味无法在衣物上留香持久,可一旦加入了檀香哪怕一点点,也会让其他香料失色。 "熏香什么的就算了吧。不如看看面脂?"楚溪笑着问。 李晓香本就想知道恒香斋的面脂与自己制作的凝脂到底有什么样的区别,是不是恒香斋的面脂就一定好过自己所制作的凝脂? "我确实想看看面脂。" "那就劳烦刘掌事将恒香斋中最好的面脂送来吧。" 刘掌事转身下了楼,楚溪撑着下巴看向阁楼外,"李姑娘一定是觉得楚某忽然说送姑娘香脂,十分唐突吧?" 死丫头,你的性子我还不知打?别人眼巴巴求着你要的东西,你绝对看都不看! "……"李晓香没想到楚溪猜到她的想法还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在下今日前来恒香斋只是为家母取走前些日子订制的面脂,却不想碰到了姑娘。楚某与恒香斋也算有缘了。家母待字闺中时就喜爱恒香斋的香粉面脂,嫁入楚家之后,家父也曾从异域他乡买来一些新奇的胭脂水粉,但家母却对恒香斋情有独钟。就连楚某襁褓之中所用的乳脂也是来自恒香斋,而楚某十三岁的妹妹,除了恒香斋的面脂香料,其他商铺制取的是碰都不碰。可惜,随着恒香斋恒香斋的生意越做越大,所制的香料香膏失去了从前的质地,对客人也越来越挑剔了。开门做生意的,从来是客人选商铺,没有商铺选客人的道理。它已经不是过去的恒香斋了,每每楚某陪着家母或者妹妹入来,总有一种违和之感。" 李晓香叹了口气,也许曾经恒香斋走的是品质路线,但现在他们怕是急于将恒香斋推入名门淑女的上流社会,也就是走高端奢侈品路线了。它的品牌意义多过它的质量。 "李姑娘?李姑娘?"楚溪的手掌伸到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 "什么?"李晓香转过头来望着楚溪,随即赶紧回过头去。这家伙的脸不能常看,看得久了,眼睛都会被闪瞎。 "我说,李姑娘不会生气楚某将你强拉进来吧?" "不会……不过楚公子,你说你要买这里的面脂香膏送给我?" "是的。"楚溪点了点头,表情还挺认真。 这小子有钱,什么买两张烧饼吃一张扔一张在他面前太小儿科了,李晓香扯着唇角笑起来,心想:成啊,你小子若真想烧钱,姐姐也不拦着你!不过姐姐不稀罕什么面脂香膏! 刘掌事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是几只白瓷罐子,罐子上的花纹各有不同。她将托盘在李晓香面前轻轻放下,缓声道:"让楚公子与李姑娘久等了,姑娘且试一试我们恒香斋这个月新制的几款面脂。" 刘掌事的身后跟上来另一位掌事,手中端着一只银盆,银盆边上搭着一张月白色的棉锦。刘掌事朝她点了点头,她便向后退了三步,方转身离去。 李晓香暗暗称赞,恒香斋里所有的掌事对入了门的贵客极尽礼数,甚至于细节之处也丝毫没有怠慢。 刘掌事湿了帕子,为李晓香擦净手背,再将第一个瓷罐轻轻打开,以木勺沾取少许,点在李晓香的手背上,"请姑娘以指腹将面脂推开,细细感觉是否舒适。" 李晓香看着手背上的面脂,略透明,呈深黄色,在依兰的香味之中隐隐有少许药味,以手指推开即化,这面脂的底油制的十分细腻,李晓香不得不感叹百年老店就是不一样。 看着李晓香的表情,刘掌事露出一抹笑,她早就从李晓香的一身衣着猜到这姑娘怎么可能用过上好的凝脂,一般人家都是以芝麻油,使得起甜杏仁油的都不得了。当然,这罐面脂并不是恒香斋中最好的,但足够让这丫头见见世面了。 李晓香抬起手背,在鼻间闻了闻。 "怎么样,喜欢吗?"楚溪轻声道,眼睛里满是笑意,这让刘掌事略微惊讶。据她所知,在今日之前,楚溪只陪两个女人买过胭脂水粉,一位便是楚夫人,另一位则是他的幼妹楚佳音。 李晓香被楚溪轻声软语的态度弄得背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狐疑地盯着楚溪,在他的眼底琢磨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与调侃。李晓香不由的怀疑,这家伙不会是想要作弄自己吧? "这面脂应该是以晚樱草种子压榨取出油,与湘南的酪梨果油混合在一起……因晚樱草的药味较重,所以加入了少许以甜杏仁油脂取的丁香花。" 这些是李晓香根据面脂的质感外加气味推测而来,若不是在十方药坊待了这些日子,她对这些花草药材的气味也不会如此敏锐。 刘掌事却呆住了,能出丁香花的味道并不出奇,但这平凡无奇的小丫头不仅说出了丁香花是以甜杏仁油吸受了香氛而来,还分辨出了晚樱草与酪梨? "刘掌事,李姑娘说得可对?"楚溪笑着问。 "李姑娘……倒是都说中了……"刘掌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罐面脂的配方被客人说穿而面有愠色,"姑娘觉得这面脂如何?" "晚樱草的种子本就不易采集,榨取也不易,不止润肤且质地细腻。恒香斋不愧是百年老号技艺精湛。" "姑娘谬赞了。" 但李晓香确信在这面脂中并没有添入类似广藿香或者末药一类抗菌的草药,而晚樱草油不似芝麻油,容易变质。 "面脂中加入的酪梨油其实是为了锁住晚樱草油失去效用的速度,只可惜酪梨油太过厚重,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使用酪梨油,不止容易堵塞面部经络,也容易糊了妆容。" 刘掌事这一回彻底傻了,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她明白眼前的姑娘决计是为行家,自己必须拿出真正的好东西来,否则不只是在这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面前砸了招牌,也会在楚溪面前失了颜面。 "姑娘言之有理,夏日已至,日头太盛,还是轻薄一些的面脂适合姑娘。"刘掌事将另一只白瓷罐子打开,里面的面脂呈淡绿色。 李晓香在心中微微一惊,这莫不就是…… 刘掌事换了一只木勺舀起少许点在李晓香的另一只手上。 少有的细致而清爽的质地,茉莉的清香袅绕而来,全然不似赵云来借宿李家时所抹的头油香味那般厚重浓郁,淡雅隐约,恰到好处。 茉莉精油在现代也被成为精油之王,以没有丝毫味道的油脂来吸附幼嫩的茉莉花香味,所以真正优质的茉莉花精油来之不易。 "这是以葡萄籽油为底油,十分轻薄的质地。葡萄籽可缓解面部的红疮,在脸上搽上少许葡萄籽油可使脸部保持湿润却不油腻,只是可惜……" 刘掌事没想到连葡萄籽油都被这丫头分辨出来了!葡萄籽的收集需得耗费人力,而茉莉花油更是珍贵,再加上恒香斋的招牌,这一小罐面脂少说也要三两银子,可眼前的丫头却道"可惜"? "不知姑娘所说的可惜之处……在下愿闻一二。" "茉莉花油虽然珍贵,却与葡萄籽油并不搭配,不过为了彰显尊贵提高价钱,却失了这罐面脂原本的功用。"李晓香可惜地叹了一口气,"葡萄籽油本应与夏菊、石蜡红、丁香相容,清热解毒,不止可消除面部红疮,疏通面部经络,还能使女子脸上的妆容长久不退。" 刘掌事愣了愣,李晓香将贵重的茉莉油批做一文不值画蛇添足之物,可偏偏自己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来。 她甚至怀疑这丫头到底是不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还是明月斋派来踢场子的?可若她真是来找麻烦的,楚溪又怎么可能与她在一起呢? 刘掌事只得暂且放下心中怀疑,取出另一罐面脂,她就不信每一罐都能被李晓香挑出毛病来。 "因为有些小姐们偏爱茉莉花香,所以才在葡萄籽油中添了少许茉莉油。既然姑娘不喜欢这一罐,不如看看其他的。" 刘掌事为李晓香擦了擦手,取过另一只瓷罐。这只瓷罐与之前略有不同,更加洁白剔透,李晓香心想用这么贵重的瓷器装着,估计里边儿的面脂也很金贵吧。 "这底油,是以一种我们中原没有的花朵的种子制成,姑娘试一试,十分清润。" 瓷罐中的面脂十分剔透,略微泛起淡淡的黄色,以及一阵淡雅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李晓香从未体会过的质地,让她忍不住一再确认,它悄无声息渗入李晓香的肌肤中。 李晓香不确定它的底油是不是如同自己所想,也不知道在大夏,刘掌事所说的花朵名字是否与自己前世记忆相同。 "刘掌事,你所说的花朵是否形似茼蒿,花色带有白点,花朵下垂,形似喇叭,香味浓郁?" 刘掌事这次真的目瞪口呆,"姑娘竟然连冰璃也识得?" 刘晓香囧了,什么"冰璃"啊,明明就是琉璃苣好不好……算了,比起厚叶菜之类的,琉璃苣在这里的名字已经相当高大上了。 "冰璃确非中土所有,其性韧,耐炎热多雨及干旱,解毒、退热、疏通血脉、缓解疼痛,搽于面部可使肌肤容光焕发。由种子榨取而来的冰璃油,质地轻盈,纯净如琉璃。" 听着李晓香对冰璃的称赞,刘掌事终于可与呼出一口气来,也许就是这冰璃终于能入得李晓香的眼了。 "李姑娘可喜欢这面脂?" 李晓香再度叹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差点没让刘掌事一口血喷出来。这样珍贵来自西域的冰璃你都能挑出毛病来吗?要知道就这么一罐面脂可要耗费二十两银子! "这冰璃底油中是否添入了少许依兰?" "这是自然,依兰的香味与冰璃相得益彰。姑娘难道不喜欢依兰?"刘掌事真有点儿怀疑李晓香是鸡蛋里挑骨头。 "本来冰璃有退热、解毒之效,正好用于面有血丝或者生有红疮的肌肤,但偏偏依兰却要避及,否则会引起不适、甚至未愈合红疮的疼痛。如若是我,我会在冰璃中添入少许清心草、石蜡红甚至青柚,也好过依兰。" 这可是致命一击,刘掌事万万没想到冰璃不适合与依兰相配,如果真如同李晓香所言,这些面脂是不可再继续卖下去了。 虽然依兰对发炎的伤口确实有刺激作用,但并不如李晓香所言那么严重。 李晓香就这样面不改色地将刘掌事唬住了。 "楚公子,今日天色不早了,师父与师兄还在等着我回去呢……不如……"李晓香缓缓起身,略显抱歉地望着楚溪。 楚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楚某送姑娘回去。" "不用了,晓香本应该送完药就回去,却不想来到了香粉街。若是楚公子将晓香送回去,师父定知道晓香借着送药的机会摸鱼玩乐。" 从刘掌事对楚溪的态度足以看出楚溪的身份可能远远超过所谓的富家子弟。李晓香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介布衣贫民还是个女子,与楚溪走得太近不仅不是好事,还有可能生出事端来。 "即是如此,楚某就送姑娘至门外吧。"楚溪起身,拍了拍衣摆,一番倜傥英姿。 待到楚溪与李晓香刚离开恒香斋,几位小姐便围了上来询问楚溪到底买了些什么,他与方才离去一身布衣的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刘掌事黑着脸摇了摇头道:"楚公子什么也没买。" 她在心里暗自揣测着那位李晓香到底是什么人。毫无疑问这丫头懂香,不止懂得还颇有钻研。难不成真是明月斋派来的?不可能啊,没听说过明月斋里有这么年轻的制香人啊! ☆、第36章 李晓香离了恒香斋,她对其中的焚香和面脂毫不留恋,独独对那扇檀香木雕镂大门念念不舍。 楚溪顺着她的目光在木门上停留了片刻,见李晓香转身迈开脚步,楚溪开口道:"未想到姑娘对面脂如此了解。" "只是在药坊中接触了些许药理药性,以此对恒香斋的面脂提出些浅薄的看法。晓香才疏学浅,远不及师兄柳熙之,所说的也不过皮毛。楚公子见笑了。" "也难怪李姑娘对恒香斋所制的面脂无丝毫留恋。太注重表面的华丽,反而忽视了最简单实际的功用。" 李晓香没有说话,这一趟恒香斋之行,更加确定了她要做的是怎样的东西。不需要名贵的材料,不需要去刻意讨好任何人,因为最实际的效果会让用过的人信任她的配方、相信她的品质。 "你喜欢檀香吗?"楚溪的声音从身后扬起。 李晓香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她的身边是来往的人流。 她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楚溪竟然陪着她走出了香粉街。这家伙不是有马车吗?为什么不乘马车? 当她回过头来,看见楚溪的那一眼,心头仿佛被狠狠撞了一记。 那样熟悉的表情,看似淡然的笑容,李晓香骤然想起自己还是李蕴的时候。 "你喜欢巧克力吗?"孽障眯着眼睛,仰着她那张早就想撕烂的脸,少女漫画里标准的男主角架势。 可她偏偏不吃他这一套。真要说了喜欢,天知道这死东西会给她下什么套。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干嘛,我说喜欢你会买给我吗?" "会啊。" 天经地义的表情,仿佛她说自己喜欢天上的星星,这家伙还真会弄艘宇宙飞船给她摘。只是她清楚而理智地知道,这个表情并不只属于她。 "你买了我也不吃。" 此刻,楚溪的眼帘微垂,这样柔和甚至无害的表情令李晓香莫名其妙地动容。 "李姑娘,喜欢檀香木吗?"他再度开口问她。 "喜欢……"李晓香以为自己会说相反的答案,但莫名其妙地在楚溪近乎澄澈的目光里,她无法说谎。 "我也喜欢。"楚溪微微仰起下巴,笑容里有几分孩子气,仿佛因为终于和李晓香找到共同点而感到快乐。 "楚公子喜欢什么檀香?" "紫檀。" 恒香斋的门正是紫檀做的。 "可我喜欢的是最普通的白檀!" 不等楚溪回话,李晓香就扭头跑走了。 别再跟上来!别再跟上来!李晓香在心中期盼着,当她再度回头时,再看不见楚溪的身影。 李晓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走,但是她的心中涌起小小的得意,她知道楚溪一定是发现自己多看了恒香斋的檀香木门才说他喜爱紫檀的! 当他说出紫檀的时候说不定正等着李晓香说"我也是"呢。她才不要他如愿呢! 等等……我跟楚溪无仇无怨的……还能再幼稚点吗?李晓香! 此时的楚溪仍旧站在原处,目光的尽头是李晓香消失的方向。 "公子!公子——听刘掌事说你出来了!怎么站在这里不叫马车呢?"逢顺气喘喘来到楚溪的身后。 "没什么,就想要走一走,马车呢?" "马车还在恒香斋门前候着……"逢顺的话还没说完,他家公子就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哎哟喂!疼着呢!公子是要回府了吗?" "暂不回府,我想见见陆毓了。我先去寿仙楼坐着,你去替我将陆毓请来。" "哦……是……"逢顺这回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家公子不是昨个儿才与陆毓吃了酒吗? 李晓香回到了十方药坊,就看见柳熙之踮着脚一直望向门外,当他看见李晓香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师妹,你怎的去了这么许久?"柳熙之一本正经地问。 "呵呵,回来的时候路过市集,没忍住逛了一小会儿……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我了啊?" "当然担心你!我怕你不识得羊肠子巷的路,可又为了能出去转悠故意说自己认得!" "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李晓香东摸西摸,从腰间摸出一只糖人,送到柳熙之的面前,"师兄,这是我送给你的,捏得像你吧?" 柳熙之将糖人接过去,看了看,"糖人的头都没了,如何看得出像我或是不像我?" 李晓香嘿嘿笑了笑,柳熙之又道:"不会是你把糖人的脑袋吃了去吧?" "没有!没有!"李晓香将自己的腰带摸了个遍,终于将糖人的脑袋找了出来,只可惜被体温融化了,眼睛鼻子早就失了模样,李晓香用手指捏着那粘兮兮的东西问,"师兄,你还要吗?" "你留着自己吃吧。"柳熙之的语调听起来生气,但却未把那没了脑袋的糖人扔回给李晓香。 剩下的时间,李晓香终于安分了,乖乖在柳熙之的身边听他讲解药理药性。 不到半个时辰,李明义与李宿宸来了十方药坊带着李晓香回家。 一路上,李明义与李宿宸都在讨论学问,李晓香完全说不上话,百无聊赖地跟在他们身后。李明义一旦谈论到兴头上,是记不得女儿的,反倒是李宿宸时常停下脚步,等着李晓香跟上来。 就在他们到城门口时,几个穿着打扮与都城百姓截然不同的商旅赶着马车与李晓香擦身而过。 他们个个都是深眼高鼻,头发是深棕色或深褐色,不少人还留着大胡子,让李晓香想起动画片里的阿凡提。 他们的衣着也与寻常百姓不同,看起来更加宽大豪放。 坐在车边的女郎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情,花纹耀眼的长裙露出大半的脖颈,手中是一种李晓香从未见过的乐器,置于唇缝之间,吹出的乐曲妩媚婉转。这让李晓香想起电视剧里的胡商。 当他们的马车驶过时,李晓香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酒坛,踮起脚闭上眼,空气中飘过一阵深远醇厚的气息,带着一丝清冽,尽沁心脾。 李宿宸侧过身,望着李晓香的身影勾起一抹浅笑。 "晓香,走了!" 李晓香小跑着跟上父兄。 待到他们出了城门,李宿宸来到李晓香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你对南蛮的商人感兴趣?" "你是说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外地人?他们马车上的是酒吗?" "是酒,叫做弥迦酒。弥迦酒的香味独特,但劲力十足,不似我们中原的酒回味甘甜。初入大夏时,因其芳醇颇受青睐,但鲜少有人能饮下五、六杯弥迦之后不醉倒。渐渐地,饮用这种酒的人越来越少。但这酒的气味确实好闻,所以各家酒楼有了主意,将弥迦酒的原浆收来,兑入自家酒中再行贩卖。" "哦……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弥迦酒的度数比大多数中原酒都要深。 但李晓香真正喜爱的是弥迦的酒香,不但能与其他香氛相容,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余韵。 "在想什么呢?"李宿宸的手指在李晓香的额头上一弹。 "哎哟!疼着呢!小心我告诉娘你欺负我!" "好啊,你就说去呗!说了就没人给你买弥迦了!" 李晓香眼睛一亮,拽住李宿宸的衣袖,"哥——你刚才说什么了?" "哟,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就是你哥。其他时候都是我在欺负你,对吧?"李宿宸扬起下巴,装作生气的模样。 但相处这么久,李晓香早就知道李宿宸的脾气。 "你没欺负我,你对我好着呢!你是全天下最英俊潇洒才貌无双的男人!" 简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才貌无双?不是国士无双啊?"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李明义回过身来,看向他们兄妹,略感奇怪。 从前,李宿宸对李晓香这个妹妹也算疼爱有加,但因为常年在外修学,回到家里也就与李晓香相处一顿饭的时间,所以谈不上亲密。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宿宸对李晓香这么亲厚了呢? 当然,他们兄妹二人感情好是件幸事。李明义终归还是希望他日李宿宸能光耀门楣,照顾好李晓香。只要李宿宸出息了,无论李晓香嫁到怎样的人家,对方看在李宿宸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她。 "哥,你是不是真的会给我买弥迦?"李晓香仍旧拽着李宿宸的袖口不松手。 李宿宸故意甩袖子,李晓香又把它拽回来。李宿宸走到左边,李晓香跟上。李宿宸转向右边,李晓香还是屁颠颠跟着他。最后李宿宸无奈地小声问:"你要弥迦做什么?" "酿香呗。" "酿香?" "嗯。酒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不同种类的花草、药草,它们自身的气味散发的速度是不同,有的散发得快,片刻就闻不见了。有的散发得慢,别说三五日、可能十天半个月香味还留着呢。而酒能将不同花草、药草中的精华相互溶合,不仅能带出香味,而且还能使得这些精华不至于在短时间内腐坏。越是让人醉的酒,这些功效就越明显。" 李晓香知道自己不能与李宿宸深入探讨酒精在香水中的载体与有机溶剂的作用,而浓度在百分之九十至九十八之间的酒精是最适合制香的。浓度太高会破坏香氛,浓度太低则无法起到保护及溶合香氛的作用。 "这些都是你在十方药坊里学来的?" "……是呀。" 对不起师父、师兄,又把你们拉出来挡枪了…… "既然你用得着,为兄就买来与你吧。"李宿宸扯起李晓香的耳朵,"我知道你在倒置香脂香粉什么的赚钱,所以你得给我记清楚了,赚来的钱可有我的份。" "哎哟,疼……疼……我记着了!我记着了!就算我不记着,也会让娘记着的!" "你就继续装吧!爹的藤条都不怕,我连力气都没使上你就叫唤疼?" 李宿宸一松手,李晓香就捂着耳朵跑到李明义的身侧,偶尔回过头来看李宿宸眯着眼睛笑的模样。 还亲哥呢!买点儿东西送给妹妹还斤斤计较! 而此时,香粉街上的恒香斋打了洋。一位衣着简约,腰间挂着青灰色香囊的青年入了恒香斋的内堂。他方坐下,取了账本细细查看起来。 他的面前,站着的则是今日当值的所有掌事。 青年一页一页将账本翻过去,点了点头,将账本交还给了掌柜,道了声:"出入分明,细致入微。林掌柜做得很好。"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男子便是恒香斋的现任东家洛潇。洛家的产业并不只是香脂香膏,只是洛家以此发家。虽然其重心已经转移到诸如田产、冶炼,但恒香斋对于洛家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洛潇秉承了祖辈父辈的传统,只要得了空闲就会来到恒香斋查看这里的情况。 "恒香斋并不仅仅是个香粉铺子。"洛潇换了个姿势,手指在下巴处轻轻按着,目光扫过站立在面前的一众掌事、账房先生,"但凡能踏入我恒香斋的,非富即贵。所以大家要好好地记着贵客们的想法,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就必得给的出什么。" 所有人点头称是。刘掌事想起李晓香,忘记了应承。而洛潇的目光却正好落在了她的身上。 "刘掌事,你在恒香斋做了几年了?" 刘掌事忽然被点名,心中惊了一跳。她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道:"回东家的话,已经六年了。" "既然时日如此之久,刘掌事应当十分了解我的脾性。" 洛潇起身,一步一步行至刘掌事的面前,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笑意,"我不希望有什么关于恒香斋的事情被任何一个掌事甚至于掌柜压在心上,而我这个东家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刘掌事小心翼翼地咽下口水,斟酌片刻,开口道:"方才东家说道,贵客们需要什么,我们必得给得出什么……今日楚氏银楼的楚公子前来恒香斋,偶遇一位友人。他本欲以斋中面脂相赠,可他的友人不但什么都没有看中,还一一指出了所有面脂的短处。" 掌柜小心翼翼地端察着洛潇的脸色,赶紧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楚公子的那位朋友,从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并非权贵。只是数日前听说楚公子被毛贼砸伤了脑袋,那位姑娘帮了他。楚公子本欲以我恒香斋的面脂为谢礼,无奈那位姑娘用不惯……" "用不惯?"洛潇的声音上扬,冷哼了一声,"我怎么记得方才刘掌事说的是她指出了面脂的短处啊!刘掌事,那位姑娘说了什么,你给我原封不动地说给大家听听!" 刘掌事傻了,她意识到自己那番话只怕惹得掌柜和其他掌事都不好做。犯众怒了! "……" 刘掌事还在斟酌如何说道这件事,洛潇忽然更用力地哼了一声。整个内堂鸦雀无声。 "你们以为藏着、瞒着,就能保住你们的饭碗吗?我不怕有人说我们恒香斋的东西不好!我真正怕的是我们连不好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刘掌事,要么你实话实说!越难听的,我洛潇越想听!要么你不说,这些个掌柜、掌事全给我滚回家去!那楚公子是什么身份?他的朋友不管是布衣还是乞丐,都是我们恒香斋的贵客!她当着楚公子的面指出我们的不足,你们还能将她说的话当成是因为'用不惯'?" 掌柜这才沉着声音对刘掌事道:"刘掌事,那位姑娘说了什么,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东家吧。" 刘掌事将李晓香所说的详尽地向洛潇禀告。 由始至终,洛潇一直皱着眉头。 待到刘掌事说完,整个内堂一片沉寂。洛潇闭着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道:"林掌柜,你明日寻访都城中的名医,冰璃是否真的与依兰不配。葡萄籽与夏菊、石蜡红相配的功效是否强过与茉莉花相配。如若那姑娘所说都是真的,就按照她给的方子制取面脂!刘掌事,你可知道那位姑娘的名字?" 刘掌事仔细回忆了一番,"只记得那位姑娘姓李……" "他们谈话之间可曾提及那位李姑娘家住何处?" "未曾提及……"刘掌事只怨自己一来没有将李姑娘当回事,二来当李姑娘指出面脂的缺陷时自己太过不忿反而没有留心她与楚溪的对话。 "如若刘掌事下回再见到那位李姑娘,必得留住她。我要亲自向她请教一二。" "是。" 洛潇这才点了点头,面色稍霁。 当他离开恒香斋时,内堂里一片哗然。 洛潇上了马车,车帘落下。车内坐着的是洛潇的堂兄。 "我听刘掌事说起那位小姑娘,未必有什么能耐。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她能说清道明各种香料的功用,本就不普通。这几年,明月斋越来越红火,分去了恒香斋许多客源。它们的面脂香膏,论质地不输给我们恒香斋,但价格却便宜许多!如今我们能留住大多客源,靠的不过是恒香斋百年名号的金字招牌。如果我们的香脂香膏做不出什么新鲜的样式来,终有一日,这百年老号的招牌将不复存在。" "所以……你希望那小姑娘能带给你新鲜的点子?" 洛潇微微点了点头,"就算恒香斋已经不是我洛家最重要的家业,我也决不能任让它败在我的手上。" 李晓香与父兄回了家,饭菜刚好上桌。 "今天的菜不错啊,竟然有滑溜猪肝?"李晓香馋得流口水,他们家虽然顿顿都有肉,但李晓香一直觉得顿顿都不够。 她很想夹起来尝一口,但她知道李明义的迂腐性子。父母未入席,儿女却先动筷子,视为无礼不孝。 接着,王氏又端上来一盘香荷炒鸡蛋和一盘剁椒蒸鱼。 李晓香看向王氏,心想平日里有一道肉菜就算不错,今日怎的如此丰盛? 李明义坐下来,看着一桌好菜皱起了眉头,"娘子,这些菜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隔壁老秦家三口人也有两道菜呢,一荤一素。我们一家四口,宿宸再有几个月就乡试了,晓香也在长。猪肝是老陈家女儿回门省亲带回来地,老陈就两口子吃不完,割了一些便宜卖与我。鱼也是老秦去山上砍柴路过水潭时抓的。" "老秦给我们送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可不能再要了。若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把这盘鱼给人送回去。" 李晓香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 她爹这样正直从不占人便宜是值得嘉奖,可人老秦抓鱼又没用什么成本,乡里乡亲的,太较真了也伤感情啊,老爹! "唉,前几日老秦家几件衣裳破了,我给他们缝了,找不着布料就把几年前晓香再穿不下的旧衣裳捡了,给他们缝上。老秦是个实诚人,知道了就硬要塞给我钱。我自然是不能要的,那件旧衣裳本就给虫子咬了,也是从老刘那里买来的旧衣裳,缝缝补补好几年。我也是好不容易找了块儿完整的剪裁下来。老秦见我不要钱,就送了条鱼来。我若是再不要,你也知道老秦的性子。何必让他心里不舒服呢,我就收下了。" 李明义这才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块鱼肚子放在李宿宸的碗里。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终于开饭了,再不吃,鱼都腥了。 王氏不留痕迹叹了一口气,李晓香知道娘亲心里想的是什么。江婶与李晓香合作赚了不少钱,李晓香又将得来的利润三、四成都给了江婶,老秦捞些鱼来也是表达感激。 反倒是他们家,哪怕李晓香赚着钱了,也得藏着捂着,不能叫李明义发现了。 啥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改善生活啊! "娘,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似并非花香。"李宿宸开口问。 ☆、第37章 "哦,今日帮衬着你江婶榨了些松果油。"王氏的语气很平静。 "怪不得。"李宿宸看向李晓香,若有深意地一笑。 李晓香被他看到心虚,低下头来扒饭。 没到半刻,李晓香的眼泪掉下来——因为她被鱼刺卡住了。 "别急!别急!娘去给你取写醋来!" 李晓香等不及,捂着喉咙,跟着王氏去了厨房。 "这孩子就是冒冒失失的,吃鱼也能被卡住。"李明义摇了摇头。 李宿宸只是淡然一笑,"爹,下次还是把鱼肚子夹给晓香吧。我比她会吃鱼。" 说完,李宿宸也不看李明义,只是夹了片猪肝。 李明义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厨房里,李晓香可怜巴巴地张着嘴,王氏将醋给她灌进去。 "你啊,好不容易给你弄点好吃的,你还吃不来。" 李晓香笑了,就知道猪肝和鱼不是专门做给李宿宸吃的。应该是王氏用李晓香存在她这里的钱特别去买的,不过拿了老陈和老秦家做幌子罢了。 鱼刺终于下去了,李晓香呼出一口起来。 王氏从厨房的角落里,取出一只小陶罐,"打开看看。" 李晓香一打开,就闻到一股特别的香气,不似花香那么飘逸甜腻,却别有韵意。 "这是用我带回来的松果蒸出来的油?" 王氏点了点头。 "真好闻!" 松果的出油率自然比普通花草要多,但她们用的并非热压榨法,而是蒸馏,能取出这么多油,李晓香觉得很开心。这个味道,做香露的中味很合适,特别是对沈松仪来说。 "今日与江婶一起上山,除了你要的那些东西,我特意往山里边走了走,摘了些你应该没见过的花草。一会儿吃完饭,你上自己屋里看看吧。" "谢谢娘!娘你想的真周到!"李晓香又借机在王氏的怀里蹭了蹭。 "你呀,又在撒娇了!" 回了桌上,李明义与李宿宸吃得也差不多了。李晓香瞥了那盘鱼一眼,发现鱼背已经被吃光,反倒是另一面的鱼肚子还留着。在家里,李宿宸被李明义给予很高的希望,所以任何好菜好肉,李明义几乎第一筷子都是夹给李宿宸的。而李明义作为一家之长,鱼肚子这样吃起来方便的部分,他一般会将另一面夹给辛苦做饭的王氏,而王氏则会留给李晓香。 李晓香的记忆里,但凡吃鱼,李明义就从没有直接夹给她鱼肚子。 "趁着鱼还没冷,赶紧吃了吧。"李明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下桌了。 啥,鱼肚子就这么直接分给她了? 李晓香看向李宿宸,李宿宸只说了声:"猪肝也要吃完。容易坏。" 这天,李晓香终于吃了个爽啊。 回了屋,她果然看见床边放着一只小竹篓。现在再不用担心李明义说她成日里就知道倒腾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她李晓香正在修习药理,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是应该的。 这里有些只是普通的野草,没什么太大功用。李晓香将它们拣出来。就在她的脑袋都快倒进竹篓里的时候,一股香味吸引了她。灰绿色的叶子,顶端簇拥着蓝色的花,因为脱水已经谢去了,可怜巴巴歪在篓子里。 李晓香咽下口水……这不就是鼠尾草吗? 她在药坊里见过鼠尾草晒干后制成的药材。 柳曦之说过,鼠尾草生于山坡路边,喜阴、喜湿润。味苦,解毒消肿、还可愈疮疡下痢。它的香味乍一闻,略感浓烈。寻常百姓家倒是会取了鼠尾草晒干后碾碎,做为菜肴中的香料,亦可泡茶。而最让李晓香雀跃的是,她记得上一世看过的书中提到,鼠尾草有防腐、抗菌消炎的功效。如果能制出精油,既可用作香露的头香,又可以添入凝脂中做为护肤和防腐的有效成分。 王氏真是为她捡到宝了。 又是半月之后,江婶带着新制好的香露,打算与李晓香一道去飞宣阁。 临出门前,王氏替李晓香整理衣衫,似要说什么,但却一直抿着唇。 "娘,怎么了?若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王氏为李晓香束发,不紧不缓道:"前些日子,为娘听你与江婶提起飞宣阁的那位柳姑娘。这位柳姑娘自视颇高,听闻你们与沈姑娘制香心中有些不痛快?" "是啊。可女儿想,她自己也明白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只做她一个人的生意。她是不痛快,但现在还没有人制出的凝脂比我们制的更合她的意,她又能如何呢?" "她真没有为难你吗?" "这……算有,也不算有。"李晓香歪着脑袋想了想。 "什么叫做算有不算有?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只要在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嫉妒心也多。" 为人处世方面,王氏比李晓香多活了这许多年,懂得的自然也比她多。 "就是她说想要看看我们制给沈松仪的凝脂,江婶就把我留给她的那一罐拿给她看了。平日里我与江婶都是以干净的麦秆沾了凝脂给她试,可她却以手指沾取江婶的那罐凝脂。况且她明知道凝脂是给沈松仪的还用手指去试,约莫是想让沈松仪嫌弃吧。" 王氏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今日你前去飞宣阁就更要小心。一罐凝脂她尚且如此计较,就更不用说你带去的香露了。" 李晓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布袋,里面是两只瓷瓶。 上回去恒香斋,李晓香意识到再好的东西如果没有好的包装,也卖不了好价钱。如果还用陶制的瓶子存放香露,自然没有好卖相。若生意没做成,就不说花费的时间还有材料了,单这两只瓷瓶都会让李晓香肉痛。 "娘放心,女儿心中自有考量。" 李晓香出了门。她既然去过了恒香斋,已经知道在这里没有类似香水的东西,而这一次她所制作的香露虽然比不上现代那些奢侈名牌气息悠远纯净,但在这里绝对是头一发,而且比上回带给柳凝烟的青幽兰更加层次丰富。 只是李晓香并不肯定,柳凝烟会不会因为介意他们与沈松仪的关系而故意刁难。 不过细想下来也没什么,在柳凝烟那里卖不出去的,难道还担心卖不给别人吗? 再次来到飞宣阁,李晓香的心情居然比前一次更加忐忑。如果这次做得好,她与江婶能赚上近一两银子。 这对于挥金如土,比如楚溪之流,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对于像是李晓香与江婶这样的普通人家,却是比大收入。 江婶还是带着李晓香去了那扇仆役进出的偏门,阿良得了消息一路小跑着出来迎他们。 "你们可算来了!小姐的凝脂用完了!青幽兰也没有了,还有,这一次总该将应承了小姐的香露带来了吧?" "带来了,带来了!阿良姑娘莫要担心!" "带来了就好。虽然小姐觉得你们的香做得不错,但总送不来小姐用不上也是白费。"阿良看向李晓香,"李公子也来了?" 李晓香用力点了点头,"柳小姐若对香露有什么想法,我自然是要知道的。" "你等能将小姐放在心上就好。无论做什么事都讲究踏踏实实,做人也要懂得饮水思源。" 阿良的暗示李晓香怎么可能听不懂。踏踏实实自然是说哪怕有一日李晓香的生意越做越大,客人越来越多,送来的东西质量绝对不能降低。至于饮水思源,就是提醒李晓香,柳凝烟才是她们的第一个"大客户"。如果没有柳凝烟,李晓香她们的凝脂、香露是决计没有机会卖入飞宣阁的。 "阿良姐姐放心,柳小姐对我们的照顾,李某一直记在心上。" 这已经不是李晓香第一次进入柳凝烟的闺阁。 "来了。"柳凝烟扬了扬手臂,语调是全然不把李晓香放在眼里。 李晓香也不以为意,她知道柳凝烟还在介怀她们帮沈松仪制香。 "柳小姐,凝露与香露都带来了,柳小姐要不要试一试?" 李晓香从布袋中取出专门用来试用的小罐。柳凝烟看了一眼,唇上掠起一抹冷笑。 "哟,还整出一个小罐子来,是防备我吗?" 李晓香在心里扇了柳凝烟几个大耳瓜子,心想上回你来了那么一出,谁能不防备啊! "柳小姐,不止是您的,配给沈姑娘的凝露和香露,我们都用另外的陶罐装好了。您都可以试一试。但是您可以试沈姑娘的,沈姑娘却试不着您的。" 柳凝烟脸色稍霁,语调却依旧冷淡,"谁知道你给本小姐试的,是不是真的就是做给沈松仪的。" "柳小姐,凝露香露之类,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而且配方用料都能变通,小姐觉得哪里不好了,都能顺着小姐的意思改进,小姐又何须在意别人用了什么呢?如若沈松仪的品味不佳,再好的凝脂香露,她也不懂得欣赏啊。" 李晓香话里的意思就是,沈松仪没你柳凝烟懂得品香。香露送到你柳凝烟这里,您点拨两句,我们就能以您高大上的品味为改进方向提高产品质量。而沈松仪没你这功底,所以她用的东西是永远都比不上你柳凝烟的。 柳凝烟轻哼了一声,"先将香露拿来吧。" 李晓香将小罐送到柳凝烟的面前,打开盖子,用手扇了扇,袅袅香氛妖娆而出。 柳凝烟是打定了主意要挑李晓香的刺儿,东西她是要的,但李晓香若还想做她的声音,就必须更尽心费力,把放在沈松仪那儿的精力都得挪到她这儿来。 青涩爽利的香氛中延伸出一抹淡淡的甜香,轻灵婉转中又有几分勾人的温热,就似豆蔻年华的少女一个转身忽然变成令人心动的女子。 李晓香并没有将罐子盖上,"小姐,这香再过片刻,头香散去之后,香味就又不同了。" "是吗?"柳凝烟心中动摇,之前的青幽兰已经令人惊艳,这回的香露只怕要更上一层楼了。 李晓香不急不慢地饮下半杯茶,闭上眼睛道:"小姐,再细细品闻。" 鼻间仿佛有什么在游弋缠绕,香味从之前的勾动人心变得婉转优雅起来,而优雅之中又有几分撩拨人心的渴望,柳凝烟下意识深吸一口,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当自己一舞终了,垂眉奉茶时,楚溪倾下身来喜闻她身上的味道。 "这边是香露的体香。至于基香,则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显现。基香要略微沉寂,不似方才那般轻灵飘渺,意喻风花雪月之后的岁月静好。" 柳凝烟知道,这款香露正是她所需要的。 "这香露叫什么名字?" "凝烟。只为柳小姐所制,同样的配方,在下保证绝不用在第二个人身上。" 李晓香也是女人,她当然明白一款香露如果取自某个女子的名字,这个女子一定会被取悦。 柳凝烟面色平静,"这香露多少银两?" "五百文。" 李晓香话音刚落,捧着茶的江婶差点没把茶杯打翻。她惊讶地看着李晓香,心想这丫头不会真疯了吧!就这么一小瓶用花花草草做出来的水儿,卖五百文?这不是抢钱吗? 但转念一想,上回李晓香就将凝脂卖了个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价钱,这回指不定晓香丫头又成了呢? "好,五百文。"柳凝烟一声好,让江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阿良去取了一块碎银子,递给了李晓香。 李晓香从布袋里取出一个木雕的盒子,这盒子上有许多镂空的纹路,似流云,似花开。木盒的中央,嵌着一个白瓷瓶子。 柳凝烟的唇角终于微微下陷了一些,"算你们花了些心思。" "凡是送给柳小姐的东西,我等不止是花心思,而是要让柳小姐心愉意满。柳小姐一直关照我们的生意,所以这次新制的凝脂是赠送给柳小姐的。望柳小姐用过之后,肌肤似水洁如玉。" 被李晓香这般讨好,柳凝烟心中终于升起一股优越感。 "沈松仪呢?你不是说可以让我试一试她的香露吗?" 李晓香从布袋中取出另一只小瓶,打开之后送到柳凝烟的面前。 香味相较柳凝烟的更加清凉内敛,少了几分女子的娇柔,多了些沉稳。 "香确实是好香。"柳凝烟点了点头,但在她心中这香气远不如她的令人心境愉悦。 "只是沈姑娘希望香氛沉敛,这一沉敛,香气里就少了些女人味了。"李晓香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这个人就喜欢清高。连香都制得如此高冷。"柳凝烟将它盖上,"好了,你们可以离开了。不过你们需牢牢记住,别让本小姐在别的女人身上闻到'凝烟'。" "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二字。既然这是为柳小姐特制的香,自然没有再给他人使用的道理。" 柳凝烟扬了扬手道:"得了,你们可以去找沈松仪了。若再说下去,就反倒显得我柳凝烟小肚鸡肠。" 李晓香与江婶暗自呼出一口气来。 阿良送她们出去,路过柳凝烟时,柳凝烟眼中的笑意带着几分轻蔑。而阿良点了点头,读懂了柳凝烟的暗示。 李晓香与江婶跨出门槛,默默相视而笑。 五百文钱啊,江婶的手心到现在都是汗。 而不远处的亭子里,沈松仪的贴身婢女玉心正翘首以盼。 阿良还跟在身后,李晓香心中暗自揣测着怎么阿良跟了她们这么远了?她不赶紧回去伺候柳凝烟就不怕她发脾气吗? 就在她们路过曲桥时,身后的阿良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呀——" 李晓香刚要回头,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 这一把不是向前推,而是推向左侧的矮栏。为了给人以漫步荷花丛中的美感,飞宣阁特意将曲桥的倚栏修得只有膝盖那么高。李晓香这么一倒,小腿撞在矮栏上,江婶还没来得及伸手拽她,李晓香哗啦一声栽入荷花丛中。 耳边是咕噜咕噜的水声,李晓香挣扎了起来。 "晓香!晓香快起来!"江婶着急地来到栏边伸长了手。 扑倒在地的阿良爬起身来,一副担心的样子,"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李公子你快起来!荷塘里的水不深!" 这片混乱之中,阿良只庆幸自己成功将李晓香推入了水中,未曾在意到江婶喊的是"晓香"。 李晓香呛了好几口水,池底都是软泥,左腿本就被矮栏撞伤,一使力就疼得厉害。折腾了半天,每当脑袋出了水面刚喘上一口气便再度滑落下去。 江婶不管三七二十一,跨过矮栏跳入荷塘,将李晓香扶了起来。 好不容易爬上了曲桥,江婶拍着李晓香的后背,李晓香咳了个七荤八素。 奶奶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哎哟!李公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方才只是崴了脚,没想到竟把你给扑下去了!对不住啊!当真对不住!" 从亭子那儿赶来的玉心也吓了一跳,李晓香下半身都是泥巴,头发全乱了,还沾了不少泥污。 玉心一着急,将阿良推开,"别假惺惺说什么对不住了!明明就是你故意将他推出去的!" "玉心!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与李公子无冤无仇,何故将他推下去!" "我在亭子里瞧得一清二楚!你又没有踩着石子儿又没有踩着坑洼,无缘无故摔倒!摔倒就算了,偏偏将李公子推下去了!你就是在替你家主子记恨着呢!" "我记恨什么了!"阿良的眼睛也红了起来,声音足足高了八度。 "记恨李公子替沈姑娘制香!" 李晓香吃了一嘴巴泥巴,心跳还没恢复呢,就听得耳朵里一阵呜呜啦啦的争吵。 别吵了!吵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李晓香转过身来,青天白日让她一阵晕眩。小腿疼得要命。 我勒个去!千万别骨折!古代的医术可不怎地,要真骨折了她这辈子还真甭想嫁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冰凉的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意从头顶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却有着莫名的穿透力。 瞬时间,世界清静了下来。 "楚……楚公子……你怎么来了……"阿良一抬头,就看见楚溪站在她身后,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空气仿佛揉碎了的冰。 "怎么,这曲桥,你走得,本公子走不得?"楚溪剑眉微挑,阿良只觉得心头被狠狠刺出道口子来,背脊一身冷汗。 "楚公子可是来……" "放心,楚某不是来见柳凝烟的。" 阿良傻了,楚溪一向温文有礼,称呼柳凝烟就算不是"柳小姐"也是"柳姑娘",何曾直呼柳凝烟的名字? 李晓香咽下口水,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楚溪。 "楚……楚……" "楚什么?摔傻了?还记得清楚某的名字吗?" 楚溪在李晓香面前蹲下身来,看着她满身泥泞皱起了眉头。 "阿良!还不去取锦被来!" 这里是离柳凝烟的闺阁最接近,阿良此时脑袋完全放空,转身跑去柳凝烟的房中。 顾不上柳凝烟惊讶的申请,阿良取了条锦被奔了出来,楚溪接过锦被将李晓香盖住了。 "起得来吗?" 这已经入了夏,锦被也只是薄薄一层。李晓香抓着锦被的两角,盖在身上。她刚起身,就摇晃着差点跌倒。 楚溪不说二话,一只胳膊绕过李晓香,托住她的肩膀将她撑了起来。 "走,去沈松仪那里。" 李晓香本来觉得腿疼得厉害,可被楚溪这么一撑,她简直就是被楚溪夹着,两条腿几乎都没沾着地。 她心中千万个问题,此刻却不是得到解答的时候。 ☆、第38章 柳凝烟隐隐听见门外似乎传来楚溪的声音,随手将"凝烟"抹了些在脖颈上,便推门而出。 可她看见的却是楚溪揽着一床锦被离去的身影。 李晓香被送到了沈松仪那里。 起初,沈松仪还没认出李晓香来,直到楚溪将她放在座椅上,以手指捋开她黏在脑门上的泥浆,沈松仪才惊讶了起来。 "李公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楚溪的眉梢一挑,唇角的笑意中多了几分玩味,他的目光让李晓香发毛。 "楚某都不知道,你何时成了'李公子'了?" "那个……这样……比较方便……"李晓香咽下口水,嘴巴里还是泥水的味道。 "松仪,既然你认得楚某的这位朋友自然是最好的了。能劳烦玉心去打些热水来让楚某的朋友梳洗一二吗?" "那是当然。玉心,还不快去!" 李晓香拽了拽湿透的布袋,将里面一只瓷瓶取了出来。 "沈姑娘,实在对不住……香露的瓷瓶和我一道落入荷花泥里了……" 沈松仪愣了愣,接过瓷瓶,这才发觉瓶口上封了一层蜡。虽然瓷瓶落水了,但恰恰因为这一层蜡,里面的香露应当是安然无恙的。 "姑娘且闻一闻……虽然姑娘也许嫌弃不打算使它了,但在下既然制了它,就想知道姑娘是否喜欢这味道。" 李晓香仰着头,在她心里制作香露、凝脂什么的已经不单单只是为了赚钱。 她希望有人真心需要她所著作的东西。 "是啊,沈姑娘,你就试一试吧。这次出门,我们也留了心。知道柳小姐不满我们给您制香,怕她万一为难……" 江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晓香打断了。 "江婶,柳小姐不是那样的人。我会摔进荷花池里只是意外而已。"李晓香吸一口气,继续道,"沈姑娘切莫误会。在下请姑娘闻香不是要姑娘一定买下它,只是想知道它到底合不合姑娘的心意。姑娘若喜欢这香味,在下会重新制香送来与姑娘。" 沈松仪点了点头,取来小刀刮开了瓶口的蜂蜡,打开了瓶子。 一股香气自瓶口缓慢溢出。 沁人的气息伴随着松针的沉郁与柑橘的芳甜,将大方与女性的柔美交织在一起。而鼠尾草使得松针的气味活跃了起来。 随着头香逐渐淡去,沈松仪隐隐闻到些许夏菊的芬芳,温暖而湿润。又有几分松柏的安宁致远。而属于丁香的女性气息将夏菊与杜松包裹起来,令人心绪宁静之余又有几分愉悦。 "我喜欢这香露。"沈松仪生怕香味散得太快,紧紧将瓶盖盖上,又取来布巾小心地擦拭掉瓶身上的所有污渍,"李公子根本无需为我重制花露。它被李公子小心呵护着,出淤泥而不染,清香宜人。"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以蜂蜡封起瓶口本是李晓香担心从清水乡到都城的路上,瓷瓶的瓶口万一没有塞紧香露会流出来,也是为了降低香露从瓶口缝隙间的挥发。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次被阿良推下水,自己虽然湿了,但给沈松仪的香露却未有损失。 "之前李公子为柳姑娘所制的香露取名'清幽兰',不知这瓶香露可也起了名字?"玉心上前闻了闻,只觉得在轻柔的香氛中隐隐透露出几分松柏的内敛自持。 李晓香唇角轻陷,"柳小姐与沈姑娘都请我为你们制取香露,你们的要求各有不同。柳小姐的那支取名'凝烟',而沈姑娘的这支自然是'松仪'了。" "那到底是柳凝烟的香露好,还是我家姑娘的更胜一筹?"玉心听到柳凝烟竟然又新制了香露,心里不免想要替自沈松仪争个长短。 "玉心,你在说什么呢!" "各有千秋……"李晓香才刚开口,没想到一旁有人与她异口同声。 "各有千秋。" 是楚溪。 李晓香下意识望向楚溪的方向,对方的眉头仍旧蹙着。 他与她不过"砸头"之交,可他对自己的关心却远不止如此。到底为什么呢? 不过多久,玉心招呼了两名杂役,置好了木桶,将热水倒入,把屏风挪到了木桶前。 李晓香抱着胳膊看向楚溪。她倒不担心沈松仪知道自己是女子,只是楚溪和逢顺在这里,她如何清洗? 楚溪皱着眉头对逢顺道:"你去找一套与李公子身形差不多的衣衫来。" "啊……飞宣阁里哪里找得到?" 楚溪从腰间摘下自己的钱袋,砸在逢顺身上,"飞宣阁里没有,外面难道也没有吗!" 逢顺惊得差点没跳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家公子的心情不佳,赶紧拎了钱袋跑出门去。 待到逢顺跑远了,楚溪径自行至庭院中。沈松仪自然不能怠慢了楚溪,向玉心使了个眼色。玉心将藤椅与茶几挪至庭中,摆上果盘点心。 楚溪落座之后,沈松仪陪坐在侧,玉心煮茶。 阁内终于空了,李晓香呼出一口气,退下身上粘湿的衣衫,小心地跨入木桶中。 江婶守在屏风外,担心地问:"晓香,要不要婶子帮你?你摔伤的脚踝要不要紧?" "只是扭着了而已,婶子不用担心。婶子只需替我守着,别让旁人入来!" 李晓香坐入木桶之中,水温调得刚好。闭上眼睛,李晓香呼出一口气。 门外,沈松仪为楚溪倒上一杯茶,"茶水烫口,公子小心。" 楚溪温文有礼地点了点头。 "楚公子,不知发生何事令李公子如此狼狈?" 楚溪放下了茶杯,沈松仪这才意识到楚溪本就心情不佳,自己却又将话题绕了上去。 "还能有什么!就是柳凝烟她不满意李公子也给我们送香露了,故意遣了阿良跟在李公子身后。等到了曲桥,阿良就假装跌倒,将李公子撞下荷花池!" "玉心,楚公子面前岂容你胡乱嚼舌根?就算是阿良将李公子撞下荷花池的,你又如何评判阿良是否有意为之?" 沈松仪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在楚溪面前搬弄是非。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楚溪自有评判。 "算了,此事莫要再提。沈姑娘喜欢李蕴做的东西?"楚溪的唇上略微恢复了些笑意,他还记得逢顺说过李晓香在飞宣阁用的是自己前一世的名字"李蕴"。 见他不如方才神情紧绷,沈松仪也舒了一口气。 "确实喜欢。李公子制出的凝脂十分清润,香露的气味也独特高雅。特别是今日见他以蜂蜡封住瓶口,足见他心思细腻,考虑周到。" 沈松仪本来就对李晓香制作的东西有好感,再加上她又是楚溪的朋友,沈松仪自然说的都是些好话,但又不过分夸张以避免刻意恭维之感。 "是啊,可惜了这次我家姑娘还打算请其他几位姐妹来见见李公子,这样李公子的生意也会多些。" 楚溪低下头轻抿了一口茶水,他的眼帘微垂,似有山水浮光隐动,"沈姑娘倒是不藏私。就不担心其他人得了李蕴制出得凝脂香露,分了你的风采?" "什么风采不风采的。大家都在飞宣阁中,各自有各自的气韵,香粉香膏不过锦上添花之物。得了合适自己的凝脂香露,众位姐妹们的心情也会和悦,大家感情也会更好不是?" 楚溪点了点头,"李蕴方才摔伤了腿,只怕也不方便见沈姑娘的朋友了。不过来日方长,沈姑娘下次再为其引荐也不迟。届时楚某作陪,请沈姑娘还有你的朋友们喝一杯。" 楚溪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只要李晓香还在这里做生意,沈松仪就得关照着她。 "楚公子客气了,就算是喝一杯也是松仪作陪,楚公子愿意赏脸前来已是松仪的福气。只是……楚公子是如何与李公子结识的?" 楚氏在都城乃名门,而李晓香只是来自清水乡的普通百姓,身份地位相距悬殊,按道理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楚溪却对李晓香如此看重,沈松仪自然觉得奇怪。 "缘分。"楚溪只说了两个字,唇角带着一丝莞尔戏谑。 沈松仪也笑了笑,只当楚溪又在开玩笑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逢顺抱着衣衫回来。 楚溪接过来看了看,颜色低调,质料却不错。不只是备了外衫,连里衣也备齐了。楚溪点了点头,心道这逢顺终于开窍了。 逢顺见楚溪似乎很满意自己买回来地衣衫,松下一口气来。 楚溪不等逢顺将衣衫接回去,而是亲自来到房门口,敲了敲门,"干净的衣衫备好了。" "民妇来取!不劳公子!" 江婶一阵心慌,她这才想起自己有一次见过这位公子,阿良说他就是楚溪。这样的人物,江婶一辈子都没想过能和他说上半个字。可今日楚溪不止和她们这些乡野小民说话了,还亲自给李晓香送衣衫来,当真受宠若惊啊! 房门开了一道缝,江婶伸手接过衣衫,千恩万谢。 楚溪抬眼瞥过屏风,能隐隐看见一个靠着木桶的身影,肩膀耸了起来似有些紧张。楚溪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却被李晓香听见了。 李晓香低下头,她其实是感激楚溪的。如果不是遇上这家伙,自己将满身泥泞一瘸一拐离开飞宣阁,一路上不知要成为多少人的笑柄。飞宣阁又是女人扎堆的地方,等她下次再来指不定给编出了什么故事呢。 所以这家伙就是要笑她的狼狈,那便尽情笑吧!她李晓香脸皮厚,耐得住。 楚溪回到了茶几边,不紧不慢地饮着。逢顺在一旁盯着他的脸,心想他家公子的脸色变得怎么比翻书还快? 李晓香擦净了身上的水,换上衣衫。江婶替她擦干了发,这里毕竟是沈松仪的闺阁,不能让主人在外面久候,李晓香也就将就这将头发梳起,请了玉心收拾了水桶。 沈松仪与楚溪入来,李晓香已经梳洗好了立于桌边。 "沈姑娘,在下本来是给你送香露的,没想到反而弄了一身狼狈,还借了你的闺阁……" 李晓香本来想了一套道谢之词,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沈松仪拦了下来。 "李公子,相逢便是有缘,太过客气会让这缘分变浅的。公子喝些热茶,吃点点心吧。" 沈松仪与李晓香谈起飞宣阁中还有其他舞姬、乐师也对凝脂和香露感兴趣,这一下子就勾起了李晓香的话匣子,两人聊了起来。 楚溪起身,来到门外朝逢顺招了招手,对他说了些什么。逢顺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待楚溪回过身,便看见沈松仪与李晓香望着他。 "楚公子觉得无趣了吧。方才松仪与李公子聊得太入迷了,怠慢了楚公子。" "无妨,只是天色不早了。李蕴若要天黑之前赶回清水乡,差不多该起身了。" "是啊,沈姑娘,在下与江婶当向姑娘告辞……" 李晓香这才刚起身,小腿肚一阵抽搐,"哎哟"惊叫了一声,跌坐了回去。 "怎么了?这是……"江婶赶紧来到她的身边,"是方才摔伤了?" 李晓香低着身摇了摇手,脸色一片煞白。 被曲桥矮栏撞伤的地方确实淤了,但还不至于走不得路。泡过热水之后,脚踝处的疼痛也缓解了。 只是方才一起身,小腿却抽筋了。李晓香知道自己正在长个,可家里的饭菜少荤腥,只怕缺钙了。 "玉心!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沈松仪见李晓香的脸都白了,自然也担心了起来。 "不用不用!只是抽筋了!缓缓就好!"李晓香大声道。 可等了小半会儿,小腿肚还是紧张得不得了,始终不得起身。 江婶可着急了,"还是……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真要摔伤了可怎么办呢!" 楚溪来到李晓香的面前,单膝半跪了下来,一手抬住李晓香的脚踝,另一手托着她的腿肚,缓缓将她那条腿抬起。 "不要!不要!疼啊!"李晓香按住仔细的膝盖,不让楚溪挪动她。 "要不你一直疼着,要不让我帮你。" 楚溪抬起眼睛,他的目光里是如山的气势,李晓香莫名动弹不得。 腿被抬了起来,架在了楚溪的膝盖上。 李晓香紧闭着眼睛低着头。 楚溪的掌心比她想象的要更加灼热,隔着布料贴着她的腿。疼痛与紧张不再是唯一的感受,反倒是楚溪手指的轮廓和指腹的力度变得更加清晰。他按住李晓香的脚踝,重复着向后膝推拿。 渐渐地,小腿放松了下来,疼痛感消散,只剩下一些酸胀。 李晓香睁开眼睛,正对上楚溪抬起眼帘。 心脏仿佛被揪起来一般,李晓香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的熟悉。 楚溪将李晓香的腿放下,看向江婶道:"这位婶娘不用太过担心。楚某家中的妹妹偶尔也会有同样的症状。回去之后,多补些骨汤便可缓解。" "这……不是什么大病吧?" 楚溪摇了摇头道:"这个年纪的少年身形渐长,吃得也要讲究一些。" 江婶点了点头,虽然楚溪不是大夫,但他的见识自然是她这个农妇比不上的。而且她也觉得李家的饭菜清淡了一些,李晓香平日只怕没吃上几顿肉。她回去得给王氏提个醒,别耽误了晓香。 瞧这孩子,都十三了,还瘦巴巴的,一点都看不出点女人的样子。 "站得起来吗?"楚溪问李晓香。 李晓香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呼出一口起来:"没事啦!江婶别担心!多谢楚公子了!" 下意识不去看楚溪,李晓香只想赶紧回家。 "没事就好,回去吧。" 楚溪起了身,弹一弹衣袖这么拽的动作,他做起来还显得有几分文人的知性。 江婶又是一番告谢,沈松仪也约了李晓香下次与其他几位歌姬、乐师饮茶,一行人才离开。 一路上,江婶都在念叨着李晓香喜欢吃什么,得叫老秦去潭子里抓几尾鱼来给李晓香煲汤,或者买点猪碎骨来炖汤也好。 楚溪沉默着跟在她们身后,看着李晓香的背影。 他伸出手,仿佛触上李晓香的影子,只要收紧手指就能将她牢牢扣住。 李晓香耳朵里嗡嗡乱叫,根本就没听见江婶念叨了些什么。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习室里,该死的孽障撑着下巴看着她替她抄作业。 当她抄到一半的时候,孽障忽然在纸面上点了点。 "这道题解错了。" "啊?哪里错了?" 他挪过草稿纸,笔迹流畅地运算了起来。 从小,他就很聪明。当她在课堂上云里雾里坐飞机的时候,他早就想了个明明白白。 如果她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从来都不寄希望于老师。因为老师只会用大同小异的表达方式将题目解答一遍,而她还是坐飞机飞到了爪哇国。 但是他却仿佛很了解她的大脑构造一半,只言片语就能带动她思考。 "看明白了吗?"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孽障不是一个毫无原则的烂人。 当李晓香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向后望去,却发觉楚溪早就走远了。 他从飞宣阁的正门离去,而她们走的却是杂役出入的偏门。 李晓香轻笑了一声。 出了偏门,一辆马车却候在那里,车夫喊住了江婶。 "请问是江婶与李蕴吗?" "啊……是……"江婶狐疑着转身。 "沈姑娘托了我将你们送回清水乡。上车吧!" "这……怎么能这样麻烦沈姑娘呢?我们自己回去便好!" 车夫扬了扬手道:"车钱已经给了。你们就是不坐车前也不会退还!" 李晓香与江婶看了看,江婶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沈姑娘如此客气,这人情欠下了可如何是好。" "请问车钱是多少?" "从都城到清水乡,半个多时辰,五十文自然是要的。" 李晓香点了点头,拉着江婶上了车,两人在车上商量了起来。 "婶婶,沈姑娘为我们请了车也是一番好意,如果我们不承情一来抹了沈姑娘的面子,而来也白费了沈姑娘垫出去的车钱。沈姑娘既然有心与我们结交,这是好事。" 李晓香握住江婶的手,她知道江婶是个实在人,从不占人半分便宜。 "婶子知道。所以婶子想……我们好好制些凝脂香露,下回来飞宣阁送给沈姑娘。晓香……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很好啊!还是婶婶想得周到!" 此时的柳凝烟却在屋内,双手紧握,绕着桌子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阿良站立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你说……你说楚公子怎么会认识李蕴?李蕴不是从清水乡来的吗?" "这个……这……"阿良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楚溪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楚公子倒是提起过……想做些香粉生意……他觉得李蕴……" "楚公子想做香粉生意?这怎么可能?楚氏富甲都城,如何看得上女人的脂粉生意?"柳凝烟心绪烦乱,对阿良也没有好口气。 阿良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你说你做事情怎么这么不谨慎!竟然让楚公子看见了!他会如何想我柳凝烟?他带着李蕴去了沈松仪那里,沈松仪定少不了渲染一番颜色!" "那……不然我去打听打听,沈松仪都说了些什么?" "那还用说!"柳凝烟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回若李蕴来了,你必要将他接到我这里来!我要亲自向他赔罪!再叫上其他人一起……给他多介绍些生意!至少不能让楚公子觉得是我不愿意让李蕴将香露送到沈松仪那里才派了你推他落水!" 阿良称"是",心中却甚是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李晓香与江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清水乡。江婶将她扶到了家门口,因为赶着给虎妞做晚饭,没来得及入门与王氏聊上两句就回去了。 只是当李晓香推开房门时,才发觉家里的气氛不一般。 王氏见到李晓香,迎上前来,笑容不似往常那般自然,"晓香回来了?江婶的身体还好吧?" 李晓香顿了顿,心想娘亲是怎么了?自己出门和江婶的身体车上什么关系了? ☆、第39章 顺着王氏的肩膀望过去,李晓香这才发觉家里好似来了客人。 一个身着似土财主的中年男人坐在桌边正与李明义谈着些什么。 这男人高谈阔论,口水都快溅到她爹的脸上了。李明义又不能别过头去,只能微微向后倾着身子。 而李宿宸陪坐在一旁,看见李晓香的时候故意挤了挤眼睛。 李晓香无语了。看来家里这位客人非一般烦人啊! 不知道与赵云兰、泰安夫妇相比,到底谁的段数比较高? 王氏几乎挡着李晓香入了房门。 关上门之后,李晓香不禁好奇地问:"娘,是谁来了?" "你爹的表弟,你的表叔。" "我的表叔?" 李晓香看王氏的脸色,对这位表叔似乎很不待见。 "什么表叔?" 王氏叹了口气,说起关于这位表叔的事。 表叔姓金,名叫金三顺。 李晓香一听这名,口水差点没喷出来。取什么不好?竟然取个韩剧言情女主角的名字? 金表叔从小没读过什么书,年少时常拿来与李晓香的爹做比较。金表叔家从前是卖米的,全家大字不识得几个。而李晓香她爹家中几代都是读书人,文墨气息浓厚。在外人眼里,自然是李家的门楣高过金家不知多少倍。 可世事难料,这些年过去了,李家的读书人考了多年科举,置顶也就是个秀才,既没有官职,收入也微薄。 再看看金家,金三顺是个聪明人,因缘际会巴结上了都城中一位尚书的儿子,米店生意红火了起来,还在都城中开了两家分号。 金三顺发迹之后,人也不安分了起来。原先糟糠之妻陪着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苦尽甘来金三顺却嫌弃她是个黄脸婆,在外面拈花惹草,娶了两个小老婆将发妻活活给气死了。 可偏偏这两个女人肚子不争气,生了三个女儿也没能生出个儿子来。金三顺不得不在意起发妻给她生的儿子——金璧。 其实李明义一向都看不上他这表弟,就冲他发迹之后娶小老婆气死发妻这事儿,李明义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既然这么多年没联系了……金表叔上咱们家来做什么?" 别说李明义了,她李晓香对这位表叔也不待见。 "……因为你的表哥金璧十六了……" "十六就十六了……关我们家什么事儿?" 王氏看着李晓香,眼睛里带着暗示的意味,而李晓香只是睁大了眼睛,完全看不懂王氏眼底的意思。 直到李宿宸敲了敲门,抱着胳膊走了进来,"金表叔觉得十六岁该定亲了。" "哦。"李晓香点了点头,想起这位表叔好似没什么文化,"他来找爹给他写媒书聘文?" 王氏憋了口气,李宿宸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蔫坏的意味,"咱们金表叔是想与我们亲上加亲!" 李晓香傻了。 "亲上加亲"四个字无异于五雷轰顶。 她傻傻指了指自己,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宿宸,"不……不是……我吧?" "除了你还有谁?娘还给我生了别的妹妹吗?" 李晓香冲到门口,打开门缝看向金三顺,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他戴着一顶掌柜的帽子,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链子,额头上油光发亮,鼻子下还长着一颗大肉痣。口沫横飞不说,言谈间讲的都是他们家如何有钱,在都城中置了多少家产,他的米店如何日进斗金,他的两个小老婆如何穿金戴银,整日里如何清闲逍遥。 李晓香若是嫁到他们家,就是做少奶奶的命,只要给他生几个胖孙子,以后他所有的家产都是李晓香和她儿子的。 呸——姑奶奶才十三呢!生!生!生!生你妹啊!母猪下崽呢! 李晓香凉飕飕地转过身来,看向王氏,"娘……你们该不会应允了吧?" "为娘自然是不同意的。可你表叔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你的生辰八字,说你的八字与金璧的就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你旺他金家的运势,而金璧能保你一生富贵……你爹是好说歹说,你表叔都听不进去……" "不是吧……我们家有什么好的?" 一穷二白,而且她李晓香既不温柔体贴也不孝顺持家,绣花织布什么的就更不成了!根本不符合这里的择偶标准啊! "你金表叔从小就被咱们爹压了一头,如今成了有钱人,恨不能向整个都城炫耀他金家过得比李家好。而且再有钱,总有人说他胸无点墨满肚肥油。他就想娶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可都城里的书香门第眼光高着呢。听说了他以小妾逼死发妻的恶行,谁能不顾家声将女儿到金家?他找来找去,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家了。" 李宿宸简简单单就点破了金三顺的心思。 李晓香傻了。她一直都觉得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办婚姻之类的很麻烦。 但再麻烦她不是才十三吗?总觉着离她还远着呢?这怎么冷不丁的就敲她脑门上了? 她不嫁!说什么也不嫁! 要真逼着她嫁给那金三顺做儿媳妇,她就卷了这些日子她赚来的钱离家出走! 就在这个时候,金三顺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刚看见晓香回来了!怎么也不让表叔见见呢?表叔上回见你,你才三岁呢!" 哈!也就是说你老人家十年都没来自己表哥家串串门子了,现在也好意思来? 李宿宸看好戏一般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你未来的公公喊你出去呢!" "你说什么?吃香灰吧你!"李晓香狠狠瞪了李宿宸一眼,说什么也不肯出去。 王氏叹了口气道:"论辈分,他是你表叔。你还是得出去同他问个好的。" 李晓香可怜巴巴看着王氏,王氏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吧。你放心,反正无论如何为娘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得了王氏这句话,李晓香也安心许多。不就是个金三顺吗! 李晓香退了门,落落大方走了出来,在金三顺面前行了个礼,"表叔好。" 多余的话一个字儿不说。 金三顺细细打量起李晓香。此时的李晓香只穿了件青灰色外衫,配的是灰色的罗裙,头发也是简单地扎在脑后。 "哟,别看这从上到下都没什么颜色,还是掩不住我表侄女这一身书卷气质!" 李晓香囧了。 "没什么颜色"的意思不外乎是说李明义没钱,所以女儿打扮不起来。至于书卷气质,李晓香差点没仰天大笑了。 李明义沉着脸,没说话。 金三顺开始问话了:"嫂子的女红那是一等一的好,想必晓香你也是心灵手巧吧?" 李晓香在心里乐了,谢谢表叔你问对了问题。 "不会。" "不会?唉,我说表兄啊,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太谦虚了。会的也说自己不会,做得好的说自己做得一般。这下好了,把女儿也教成这样了。" 李明义叹了口气,十足十地认真道:"她是真没好好学女红。别说鸳鸯牡丹的,她能绣出朵喇叭花来,我李明义都要烧高香了。" 李晓香还是第一次觉得她老爹说话真叫给力呀! 金三顺愣了愣,随即又笑了,"唉,不懂女红就不懂了吧!这谁家娶了媳妇还得要媳妇在家里纺布绣花的,又不是揭不开锅。" 这句话可是狠狠打了李明义一耳光啊!李明义执着茶杯的手指顿了顿。 要知道王氏可就是接了绣活补贴家用呢。 "我知道了。晓香平日里不学女红,学的应当都是琴棋书画吧!别看年纪小,铁定是个小才女了!" 李晓香哽了一下。若是上一世,她能考上大学还能勉强说是才女。可这一世吧,呵呵…… 她只是在心里呵呵,但已经有人不给情面地笑出声了。 "她?小才女?哈哈哈……"李宿宸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面,"她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确实够有才的!" "侄儿是在说笑吧?还是你们瞧不起我金家,不愿将晓香嫁过来?"金三顺收起了笑脸,有些不高兴了。 李晓香心道:正解!你终于明白了?看来智商还有救! "爹娘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什么都没教我。"李晓香一本正经地回答。 李明义还想着怎么向金三顺解释呢,没想到李晓香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高见!果然高见!表兄读书人的见识果然不一样!这女人啊,懂得东西多了想法就多了!想法多了就成日闹得家里不得安生!你瞧瞧我家里那两个女人就知道了!" 李晓香撇了撇嘴,什么和什么啊!你家里那两个女人有见识有才学?就是因为没见识没才学外加没修养才会成日闹腾吧? "小女之前略通文墨,可惜数月前从屋顶坠落……摔伤了脑袋,昏迷卧床数日。苏醒之后,失了忆。从前教她的诗词文墨都记不起来了。"李明义解释道。 李晓香眼睛一亮,对啊!她曾经摔坏过脑子!不就正好拿这个说事吗? 金三顺狐疑地看向李晓香,"我不听你说。晓香,你爹说的是真的吗?" 金三顺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在这里打了这么久的太极拳,李明义就是不想订下这门亲事。与其听李明义推三阻四,他就不信连李晓香都同她的爹娘套好了说辞。 可李晓香是什么人啊,十三岁的身板,女汉子的内心。 "表叔……我自从醒过来之后,总觉得自己记性不好了。娘教我女红教不会,爹教我诗词我也记不得。有时候自己前脚做的事儿后脚就望了。夜里睡觉睡得好好的……可醒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屋外的老槐树下。就是前几天,哥哥半夜里醒来,就看见我拎着砍柴刀在他的榻边站着……" 想想这场景,金三顺抖了抖,咽下口水,"这怕是摔伤之后没治好吧?得上都城里找名医好好瞧瞧!" 李明义是知道李晓香在撒谎的,他皱着眉头只是觉得李晓香这么撒谎不好,但在金三顺看来李明义正苦恼着女儿的病。 "唉……表兄,晓香的病说严重吧,她这不还好端端呢。说不严重吧……大半夜里的人说不见就不见,是挺让人担心的。等得了机会,我就找都城里的大夫给她好好瞧瞧。咱们若能结成亲家,那是好事啊!这样等宿宸科考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这话一说完,李晓香明显看见他爹的喉头动了动。 金三顺是个贫乏的人,除了钱,别的他还真没有了。 可再有半年,李宿宸就要参加科考了。这里面的弯弯绕可多了,不是凭他李宿宸有才华就能考上的,还得上下通气。这钱……他们家还没攒够呢。而金三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将金璧与李晓香的婚事定下来,李宿宸的乡试是决计没有问题的。 李晓香背脊凉飕飕的。她知道李宿宸的前途对于李明义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有些害怕了,害怕李明义的动摇。 她没有那么崇高,绝不会为了李宿宸的前途牺牲自己。 金三顺又寒暄了两句,乘着马车离开了。 李家忽然一片安静。李明义握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晓香也不敢与他说话。反正只要李明义的态度"不端正",她就立马卷铺盖走人! "爹,乡试我可以自己考。如果要把晓香嫁去金家来换通气的钱,我宁愿不参加科考。"李宿宸的声音淡淡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 李晓香望向李宿宸,这家伙收起了以往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目光沉敛,无比认真。 "虽然金家不缺衣少食,但……你也知道晓香的性子……金家的两个小妾也不是省油的灯,晓香若是嫁入金家,指不定要受什么气呢!" 等了良久,李明义终于说话了。 "明日你陪着晓香去都城里,买些布匹,制些衣衫。再挑选些有花色的发簪饰物……" "名义!我说了,晓香是我的心头肉,我是不会让她嫁入金家的!"王氏急了,心想李明义这么说就是要打扮女儿,然后将她送去金家,好让金璧能一眼看中晓香。 "谁说了要将晓香嫁给金璧的?晓香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不能再把她当个孩子了!别人家的女儿都知道摆弄些胭脂水粉的,你看看晓香哪里像个姑娘。女儿家该打扮的时候就要好好打扮!免得来日空叹!" 李晓香与王氏都傻了。 李明义的意思,应该是说李晓香应当抓住青春,好好打扮自己? 弄了半天,李明义暗沉的样子不是在思考要不要把女儿嫁入金家,还是终于发觉忽略了女儿太多,这会儿得赶紧补上了? "反正谁也不知道宿宸乡试到底得花费多少,我们这些年的积攒下来也许根本就不够……还不如用些在晓香身上。宿宸……是有真才实学的,为父相信他就是靠自己也能出人头地!" 李晓香惊呆了,这是李明义吗?这真是李明义吗?他没给雷劈了吧? "爹……"李晓香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你想嫁给金璧?你听爹说,金家……" "我才不想嫁给什么金币银币的呢!女儿是觉得爹你真好!"李晓香上前一把抱住了李明义。 从来未曾与女儿如此亲近的李明义咳嗽了起来,耳朵根都红了,"去去去去!这么大的姑娘还在爹身边蹭来蹭去成何体统!" 李晓香第一次觉得万分庆幸自己穿越来了李家。 它不是高门大户,也不是宫廷侯爵。 但是它真的是一个家。 李晓香原本以为李明义也就是说一说而已,没想到第二日起身,王氏还真准备了钱袋要陪着李晓香入都城。 李晓香这才深深了解了他爹说一不二的性子。 王氏先是随李晓香来到十方药坊。她带了些新鲜的野菜,向柳大夫道了谢。又说李晓香身形渐长,想带她上集市扯两尺布。柳大夫点了头,给李晓香放了假。 这还是母女二人头一回一块儿逛集市。都城里平民百姓经常逛的最为热闹的集市自然要数天桥下了。 王氏心中早已计划好了去哪家店铺,她们先是去了良记布行,扯了一尺月白色的素锦,加上两尺碎花布。 虽然在李晓香的审美里,碎花布也是土得要死,但她相信只要经了王氏的手,定能化腐朽为神奇。 除了扯布,就是得给李晓香添些头饰、首饰什么的。 珍珠、玛瑙、和玉什么的,王氏是买不起的。她们也没去首饰铺子,只是在寻常卖货郎的小摊上看了看。 王氏给李晓香看中了一个手串,不知道是什么木头磨出来的小珠,二十几颗穿在一块儿,珠子上还刻着些细细的纹饰。虽然不是贵重的材质,但做工却十分精致。不过五文钱而已,价格也公道。 李晓香戴在手上,喜欢的紧。王氏二话不说就给她买下了。 再来就是挑些头饰了。 王氏看中了几支木簪,挨个儿在李晓香的发间比着样式。 李晓香是看不见发簪到底配不配自己,但一想到有了发簪,王氏就会给自己梳各种式样的头,心里边儿开心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驾马车停在了她们身后,李晓香万万不想听见的声音响起。 "唉,我还说背影怎么瞅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嫂子和晓香啊!" 李晓香肩膀一颤,与王氏齐齐回头,就看见金三顺撩起车帘探出头来。 王氏道了声好,李晓香也不情不愿地喊了声"金表叔"。 "嫂子带着晓香逛集市呢?"金三顺眼睛一转,就看见了王氏胳膊夹着的两尺布,"给晓香扯了布啊?唉,怎么在这儿扯布呢,花色少不说,这布料贴在身上也不舒坦啊!走走走!上车,表叔给晓香扯点好布料!" 李晓香下意识往王氏身后躲了躲。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上金三顺的车。 王氏彬彬有礼地回绝了他,"多谢金表弟了。只是该买的我们也都买了。晓香又在长个儿,制好的新衣没穿多久就不合适了。所以这样的布料也就够了。" "长个儿好啊!长着个儿呢才该穿好布料呢!不合适了,就再扯了布重新做嘛!走!表叔带你去隆裕布行,那里花色多,每样扯上些!" 金三顺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就快闪瞎李晓香的眼睛。 王氏还要说什么,金三顺的两个家仆硬生生将王氏与李晓香推上了车,李晓香脑袋差点没撞车顶上。 好吧,她这算是上了古代"豪车"了。金三顺打定主意要在她们母女面前土豪一把。 王氏说了半天不用他破费,都给金三顺挡了回去。 "我们家晓香啊,乍一眼是不怎么出彩。可越看呢就越有味道了,眉清目秀的,金璧见着了一定会好好疼你!" 李晓香太阳穴突突,搞什么?她爹娘还没答应呢,怎么就成你们家的了? 一路上,路过几个金家的米铺,金三顺便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 比如每日有多少人来他铺子里买米啊,每个铺子月入多少啊,什么样的米最得京城里达官显贵们的喜爱啊。 王氏还会点头应和两句,李晓香的嘴唇是抿成了一条线。 "晓香是头一回坐马车吧?有点晕那是正常事儿,多坐坐就好了!" 金三顺还以为李晓香板着张脸是晕车呢!这回李晓香真想吐了了。 ☆、第40章 马车驶到了碧水天街。 李晓香的脑袋探出车窗,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出入碧水天街的几乎都是马车。街市两旁的店铺与天桥下那是完全两种风格。天桥下是走平民路线的,而碧水天街则是实打实的"奢侈品一条街"。 单看路过的首饰铺子,只是匆匆一瞥,李晓香就看出来那些发簪、步摇的用料讲究做工细致,就连款式也比天桥下货摊上的优雅贵气不知多少倍。 但李晓香知道,这些东西再好再美,也不适合她。 她不过是个乡野丫头,而那些物件却是属于大家小姐的。 来句夸张点的比喻,普通人会把巴黎时装周上的经典设计往身上穿吗? 金三顺的马车在隆裕布行停了下来。金表叔咧着嘴呵呵笑了两声。 "咱们到了!晓香,表叔保准你从这里出来和这里进去是两个样子!" 李晓香看向王氏,她是绝对不会收金三顺任何东西的。收下了,不就等于把自己给卖了吗? 但金三顺非要强买强卖,她能怎么办? 硬着头皮,李晓香跟着金三顺下了车。 腿还没离开马车,就听见隆裕布行的伙计迎了上来。 "唉哟——金老板来了!好些天没见着你了!前两天瞅着两位金夫人穿着我们的布制出来的衣裳,多少人盯着看啊!又优雅又贵气!" 李晓香快吐了,但金三顺却受用的很。 "这不我就认准了你们布行!来!给我家晓香也好好选几匹布料!只要她看得上眼的,我金三顺全要了!" 伙计看着李晓香,顿时明白什么一般笑了起来,"新夫人长得可真水灵啊!金老板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金三顺顿住了,王氏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立马抓住李晓香的胳膊冷声道:"我们走!" 李晓香这才明白"新夫人"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感情这伙计把她李晓香当成金三顺的小老婆了! 我勒个去! 李晓香差点没跳起来揍对方。 金三顺也恼了,啐了一声,"你眼睛叫乌鸦给啄了!那是我表侄女!未来的儿媳妇!" 伙计傻了,谁不知道金三顺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为了这茬儿,他那两个小老婆没少闹腾呢!看他财大气粗那样儿,还以为终于又纳了个小妾,正要显摆呢! 金三顺赶紧上前拦住了王氏,"嫂子莫气!莫气!我们换家布行!换家!" "金表弟不用客气了!我与晓香东西都买全了,是该回去了!" 任王氏如何严辞拒绝,金三顺就不肯让她们离去,还遣了家丁来将她们堵上了车,去了另一家布行。 这家布行的门面比隆裕布行还要大上至少一半,再看看来往进出的客人,衣着讲究谈吐都不一般,李晓香猜想这家布行只怕比隆裕布行还要贵。 金三顺为了挽回颜面,打定主意要大放血了! 这布行就是都城大名鼎鼎的盛兴布行。当朝皇后乃米丞相之女,身份显贵品味超凡,她入宫之前所有的衣衫布料就来自盛兴布行。 李晓香与王氏冷着脸下了车。盛兴布行里伙计不少,但都忙着招呼达官显贵了,金三顺在这里倒显得不算什么了。 他们入了布行,只得一个伙计前来招呼。 金三顺的气势明显不如在隆裕布行,对伙计还挺客气地说了声给侄女选几匹布料。 伙计见李晓香衣着普通不似大户人家,热情劲儿也少了不少。 李晓香左看右看是一匹都没有挑重。不是这里的布料不好,而是太好太贵重了。 织线均匀,质感精良,如果不是金三顺在这里,李晓香一定会露出爱不释手的表情。 而一旁的客人与伙计聊天中李晓香也听见了,最普通的一尺布也要几两银子。 李晓香是很想让金三顺大放血的,但这血一旦放了,不免金三顺会拿来拿捏李家。所以不论见到什么布料,李晓香都是一副不中意的表情。 伙计无语了,无奈地看着金三顺道:"金老板,你看我们布行里忙着呢……不如让李小姐慢慢看,看着入了眼的再唤笑的来?" 话说的是客气,意思就是既然你没有买的意愿,我得去照顾愿意买的客人了。 金三顺这会儿其实也有些后悔了。 这里的布得多贵啊!给李晓香买了布,挣回的也只是自个儿的面子罢了。 可面子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李晓香还没入他们金家不是?万一钱砸下去了,李明义还是不肯点头,那不就成烧钱了吗?还白白让李家占了便宜。 李晓香什么都不肯要了,反而让金三顺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布行门前。红木的车厢,一等一的骏马。如果说金三顺的马车是奔驰宝马,这马车绝对是玛莎拉蒂的级别。还不等李晓香转过头去,七、八名伙计迎了上去。 "楚小姐来了!" "快点!快点!千万别怠慢了!" 车帘被掀开,先是一位衣着优雅的公子下了车,抬头看了眼盛兴布行的牌头,唇上笑意轻扬,惹得不少正在挑选锦缎的女眷们齐齐转向门口。接着,一个小丫鬟扶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也下来了。 金三顺也呆原处,舌头也不利索了,"那……那不就是楚氏银楼的……" 他得想办法挤上前去套个近乎啊!只要能和楚溪说上一句话,哪怕楚溪点个头,传出去之后他米店的名头就更响亮了! 但金三顺没有这机会,楚溪与楚佳音被家丁们护着,才刚踏入布行,就被伙计们请到了布行楼上。 李晓香下意识背过身去,一点也不想被楚溪看见。 待到楚溪与楚佳音上了楼,李晓香这才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但李晓香没料到的是,楚溪并不是没看见她,恰恰相反,他一边上楼,余光一边瞥过李晓香,唇角陷得更深了。 伙计们给楚氏兄妹上了好茶,连掌柜都亲自出来招呼了。 上好的锦缎奉了上来,掌柜细致地解说起花色、质料。 楚溪将茶杯放了下来,对楚佳音道:"你且在这里选布料,为兄方才好似看见了一位朋友,去去就回。" 楚佳音皱起了眉头,小声道:"不是你说要上这儿来的吗?" 楚溪回身挑眉一笑道:"你来看布料,为兄来看人。" "什么?" 楚佳音还没回过神来,楚溪已经下楼去了。 这时候,李晓香挽着王氏正欲离开。金三顺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给李晓香买已经折了些面子,应当送她们母女两回去,另一面又想留下来,找个机会看能不能与楚溪说上半句话。 "李姑娘——"楚溪清朗的声音响起,不少人都望了过来。 李晓香肩膀一颤,心想不会吧,这都能看见我?你不是都上楼了吗? 没有人知道楚溪喊得是谁,直到他走到了李晓香的身后,又唤了一句:"李姑娘,你是来选布料的吗?" 不只是店里的伙计傻了,其他客人们也奇了,金三顺更是合不拢嘴了。 楚溪都上了楼了又特地从楼上下来,就为了和一个穿着青灰罗裙、不施粉黛、打扮得同大户人家杂役般的小丫头说话? 王氏一开始也以为楚溪认错人了,直到楚溪彬彬有礼向王氏行了个礼道:"李夫人安好。" 李晓香只能咽下口水,转过身来,扯出笑脸,"嘿嘿……楚公子……好巧啊,你也来这儿了?" 楚溪在心里狂笑,小东西,装没看见我?你怎么不可着劲儿继续装啊? "是啊,真巧。楚某是陪舍妹来选几匹云织的。李姑娘呢?可有看中了的?" 李晓香摇了摇头道:"这里的布匹看起来做工太细致了。我这样的升斗小民,穿起来也不像样啊!" 楚溪只是侧了侧脸,四、五名伙计涌了上来。 他只是淡定地开口道:"这些锦缎都太过花俏了。李姑娘出身书香门第,凡是讲究低调内敛。去取些花色素净的缎子来吧。" 瞬间,伙计们捧着不同的锦缎来到李晓香的面前。 "姑娘看看这个!" "姑娘,这块缎子颜色淡雅,又衬你的肤色!" 李晓香无助地看向王氏,这些缎子她们不可能买得起! 王氏赶紧对楚溪道:"这位公子,其实民妇已经为小女买好了布料,实在无需再看了!" 金三顺哪里能放弃在楚溪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立即大声道:"晓香!没关系!你好好挑!挑中了的表叔给你买!" 楚溪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心道李晓香何时多出个表叔来?该死的逢顺,让他去把李晓香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眼前这暴发户样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金表叔。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楚溪一眼就看出李晓香对金三顺的不耐烦,也不点破,只说:"上回打算送姑娘恒香斋的香脂,姑娘没有挑中。这回,楚某就送姑娘几匹布料,姑娘切莫再推脱了。" 李晓香囧了。楚溪日日唱得哪出戏,好端端怎么总要送自己东西? "楚公子,无功不受禄……虽然公子与小女相识,但小女无缘无故接受公子的馈赠,是为不妥" 王氏虽然不知道楚溪的身份,但一看就知道他身份不同一般。 王氏虽然只是一介布衣,但从没有过攀龙附凤的心思。相反她觉得楚溪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晓香东西,传出去也是不好。 "李夫人切莫多想。在下当日被贼人砸伤了脑袋,是李姑娘将在下送去十方药坊医治。在下一直想要答谢李姑娘,但却没有机会。今日再遇李姑娘,以锦缎相赠聊表谢意,还望李姑娘笑纳。" 楚溪落落大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其他旁人都听清楚,也就断了流言蜚语。 "只是这里的锦缎实在太过贵重了……还是……" "李夫人,千金易得,朋友难求。李夫人就不要再推脱了。" 楚溪取过一面缎子,来到李晓香的面前,故意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想摆脱你的金表叔吗?" 李晓香眼睛一亮,抬头望向楚溪。 他的眼底仿佛铺着绵软的细沙,随着目光流转,李晓香只听见胸腔里传来砰砰的声音。 "这匹缎子,李姑娘觉着不喜欢?楚某也觉得质料一般。伙计,去取水缎来!" 伙计们一下子就散开了。 金三顺的眼睛都直了。 水缎啊!那可不是一般的缎子!一匹水缎从纺纱到成缎少则数月多则两、三年,而一尺水缎的价格甚至要上百两银子。 不愧是楚家!出手不凡啊! 当然,李晓香和王氏是不知道水缎是如此天价。 没过多久,伙计们捧着水缎来了。 李晓香一见那缎面就知道这缎子绝对是少有的精品。素白如月,隐隐泛起玉质的色泽,缎面上的水纹细腻,仿佛在流动一般。 李晓香抬头看向楚溪,她不确定这家伙真要买给她? 楚大傻,姑奶奶可没钱还给你!你就是把我卖了估摸着也没这缎子值钱! 楚溪却仿佛对李晓香的想法一清二楚,以口型对她说:不要你还钱。 李晓香没有说话。 楚溪莞尔一笑,对伙计说:"就这水缎吧。不过水缎的颜色始终太素净了些。再扯两尺木槿绣和红珊绣吧。" "要不了这许多……" 王氏生怕楚溪破费,没想到楚溪只是笑了笑道:"李夫人气质如玉,水缎也与您颇为相称。您是楚某的长辈,楚某赠与李姑娘水缎,岂能怠慢了李夫人呢?" 王氏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楚溪的话既恭维了她,但这恭维又说得颇为真切,透着尊重。王氏觉得若太过推脱反而显得矫情。 楚溪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金三顺的方向,"这位便是李姑娘的表叔吧?" 金三顺身子一震,他千等万等的机会终于来了!而且不是他巴上去与楚溪攀谈,而是楚溪主动与他说话! "在下金三顺!正是晓香的表叔,都城中的金记米铺便是在下的生意!还请楚公子多多照拂!" 当金三顺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楚溪明显哽了哽,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 李晓香狐疑地看着楚溪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心想这家伙总不是也看过《加油,金三顺》吧? "原来是金老板,幸会!金老板可是来为李姑娘选布料的?没想到却被楚某这个外人抢了先。不过现下也不迟,金老板要不要替李姑娘……"楚溪没有往下说,只见伙计们已经包好了布料前来。 金三顺眼睛发直,那匹水缎已经上百两银子了,加上木槿绣和红珊绣,这银子砸得哗啦哗啦的,他金三顺就是挣着了不少钱,也不至于为了买两尺布花费成这样!还是为了外人。 李晓香这回心里乐了。 表叔你不是土豪吗? 伙计们已经将目光看向金三顺了。饶是金三顺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逢迎拍马的本事一等一的高超,可这会儿却词穷了,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儿来。 楚溪莞尔一笑,"楚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既然楚某答应了将水缎赠与李姑娘,这些水缎和绣缎自然是算在楚某账上。伙计,明日来楚府账房结账即可。" 楚溪这么一说自然是一锤定音了,伙计们欢天喜地地将布匹包好。 "布匹有些沉,不如楚某遣了家丁为李姑娘将水缎送至府上?" "不用!不用!"王氏赶紧摇手,"一会儿晓香还得回去十方药坊,这些布缎民妇自会将其带回家中。" 已经收下如此贵重的馈赠,王氏岂好再劳烦楚溪。况且这水缎,王氏都想着先行收下,之后再向李晓香问清楚楚溪府上,将布缎还回去。 "可是李夫人家住清水乡,带着布缎回去多有不便。逢顺!"楚溪这么一喊,逢顺就屁颠颠赶来了。 他看到李晓香时愣了愣,心底忽然明白他家公子为何忽然要来盛兴布行了。又是为了这乡下丫头,他家公子到底着了什么魔障! "公子,有何吩咐?" "逢顺,一会儿你将李姑娘送去十方药坊,再将李夫人与这些布缎送去清水乡李家。" "是,公子。" 李晓香越看楚溪越觉着奇怪了。这家伙真被板砖敲坏了脑子?自己没钱没权没势,现在这长相也只能算是清秀,再加上还没及笄呢,要说楚溪像其他纨绔子弟一样喜好女色,也得挑个模样过得去的玩,怎么想也轮不着她李晓香啊? 王氏则更加受宠若惊了。 楚溪知道自己今日只怕太过殷勤了。他了解李晓香的性子,这丫头心里只怕已经将他当成黄鼠狼了。 唉,对人好真难!对这丫头好还得让她欣然接受那就更难了! 楚溪已经打定主意曲线救国了,搞不定李晓香那就搞定王氏先! "李夫人、李姑娘,舍妹还在挑选锦缎,楚某离得太久这丫头只怕要闹僵了。" "楚公子请便!"金三顺早就尴尬之极,楚溪要离去反倒对他是种解脱。 楚溪朝王氏点了点头,上楼去了,走之前他看了逢顺一眼。 这一眼瞧得逢顺背脊发凉。他当然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待到楚溪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一直安静中的布行再度响起了谈笑声,静止的时间忽然流动起来。 逢顺将布料送上了马车,又热络地将王氏与李晓香请上了车,这样一来也就没金三顺什么事儿了。 王氏还没醒过神来,就已经坐进了车厢里。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十分稳固,一点没有金三顺马车东摇西晃的感觉。 "香儿,你老实对娘说,你是如何认得那位楚公子的?" 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李晓香方才已经想了许久,她必须与楚溪口径一致,保持高度统一。 于是她将当日自己在碎石街前如何救了被贼人砸破脑袋的楚溪,如何将他送到十方药坊,楚溪如何仰慕柳大夫的医术,成为十方药坊的忠实拥护者娓娓道来。 她编了一整个故事,百分之七十的事实外加半分之三十的改编,听得王氏找不出破绽。 "原来是如此。看不出这位楚公子虽然出身不凡,但丝毫没有都城中纨绔子弟的劣性,反倒与我等平民百姓亲厚。只是水缎和绣缎,我们收下来终究是不妥……改日为娘亲自登门,谢谢楚公子,将这些布缎还给他。" 李晓香点了点头,能看金三顺吃瘪她心里是很痛快的。 也许在楚溪心里,这些布缎九牛一毛不值得一提。但有句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自己与楚溪非亲非故的,只怕收下楚溪的东西日后还会引出其他是非来。 "娘放心,女儿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在十方药坊停了下来,李晓香下了马车,来到柳曦之的身边。 逢顺驾着马车继续前往清水乡。 这些日子,李晓香心里一直盘算着想要扩充自己的产品线。她现在的产品有凝脂和香露,如果还能制作出搭配的活肤水那就更好了。活肤水的配方她脑子里有无数种,可活肤水毕竟与凝脂不同。 凝脂的基底用的是芝麻油或者甜杏仁油,本来就有隔绝空气防止腐化的作用。但化妆水不一样,很容易就腐坏了。 等柳曦之空闲了下来,李晓香撞了撞他,"师兄,师兄!" "怎么了?" "我想向你讨个方子。" "什么方子?你若是身体有恙,最好让我爹给你瞧瞧。" "不是。师兄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草药能让减缓*……"李晓香抓了抓脑袋,总不能说她想要制作植物防腐剂吧。 果然,柳曦之露出懵懂的表情,"减缓*?" 李晓香知道自己没办法将这概念给柳曦之讲清楚,只能举例子了。 "嗯……比如说……师兄知道青瓜吧。将青瓜的汁液挤在纱布上,敷在脸上,能使面部水润。" 柳曦之点了点头,"民间是有这样的法子。" "可是每次做青瓜汁太麻烦了,可如果多做一些存着又容易腐坏……所以我想着,是不是能配入一些药材,让青瓜汁留存得长久一些……" ☆、第41章 李晓香不知道自己要的东西柳曦之听明白了没有。 "哦……"柳曦之点了点头,"只是为了青瓜汁?" 李晓香赶紧摇头,"当然不只是青瓜汁了!师兄还记得当日见过我所制作的凝脂吗?" "记得,里面配有龙舌、象胆、石腊红……" "是的,如果将这些配料都制成水,要如何才能让这水留得长久?" 柳曦之似乎终于明白李晓香到底要做什么了。 "黄芩、广藿香与百里香似有这方面的效用……但没有人试过……" 李晓香迅速在纸上记下药名。黄芩本就是中药,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将它配入青瓜液中能加强功效,但这重重的中药味……广藿香倒是得来容易,十方药坊里一抓一大把,而且蒸出来的精油味道也不错。 "百里香……师兄,我们药铺里有百里香吗?" "你需要的是甜百里香,若用错了是有毒性的。你先别急着配制,待我细细思索一番再教与你,可好?" "当然好了!" 李晓香对药理的精通程度哪里比得上柳曦之!而且以柳曦之的性子,既然答应了李晓香,必然尽心尽力。 晌午过后,药铺空闲了下来。柳曦之查阅医经药典,摸索着李晓香的植物防腐剂。 而李晓香则困倦了起来,撑着下巴,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垂向桌面。 就在她彻底倒下去的时候,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脑袋。 李晓香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见的是楚溪靠着桌面半低着头,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 "你……你怎么来了?"李晓香咽下口水,怎么又见着这家伙了? "楚某来拜望柳大夫,顺带复诊。"楚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李晓香囧了,这家伙有完没完啊!师父不是说了楚溪的脑袋好得很吗?伤口也在头发里,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曾经被人砸过脑袋。 楚溪也不急着去见柳大夫,反而用取笑的口气问道:"还真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冒出那么个土财主般的表叔?" 不提金三顺还好,一提起他,李晓香就似霜打了的茄子。 "不给楚某倒杯茶?"楚溪这会儿不装彬彬有礼的温文公子了,架起一条腿,拉过凳子大喇喇坐了下来。 李晓香看了一眼柳曦之,他正专心致志看着书。她找了半天终于找着了茶叶,煮了水,给楚溪倒了杯茶。 楚溪皱着眉看着李晓香,"你也不洗茶?这可是普洱,你是请我喝洗茶水吗?" 李晓香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心想就你事多穷讲究。 "对不住啊,楚公子。我出身乡野,只喝过菊花茶、野山银,没喝过普洱。" "得,你就是享福的命。"楚溪的手指扣了扣一旁的桌面,意思是让李晓香坐在一旁。 李晓香不情不愿地坐下,看着楚溪扣着杯盖,将茶水倒了,再加入热水,盖上杯盖。 "你表叔可说了,让我照拂着他。你说我照拂还是不照拂呢?" 李晓香可嫌弃楚溪这调调了。 照拂你妹啊! "那是生意场上的事,晓香不便多言。"李晓香望着柳熙之的方向,就盼着有人来抓药了,自己就得了借口不用招呼楚溪。 楚溪一眼就看出来这丫头不想待在自己身边,于是干脆点明了直说。 "李姑娘好似不大喜欢你那表叔?可是楚某觉着他待你还不错,把你带去盛兴布行选布料,可见对你很是看中。" 其实李晓香对金三顺想要自己做儿媳妇的事情是很苦恼的。虽然李明义与王氏都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就连李宿宸也绝对站在自己这边。可谁顶得过金三顺的架势啊? "……他想我做他儿媳妇。"李晓香也不知怎的就说出来了,也许是今日楚溪在兴盛布行里顶了金三顺的肺吧。她低着头,郁闷着自己的郁闷。 楚溪的眼睛瞬间瞪大,手指一颤,茶水撒了出来。 "你说什么?谁做谁的儿媳妇?" 扬高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李晓香肩头一颤,抬起头来对上楚溪黑曜石般的眸子,心思仿佛被对方死死拽住,怎么收也收不回来。 "……金老板……上我家提亲……要我做他的儿媳妇……"李晓香忽然结巴了起来,冷不丁还打起嗝儿来。 楚溪的目光太深,深到李晓香有点儿害怕。 可就在那时候,楚溪忽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你……要去做米铺老板娘了?正好……一板砖砸了他儿子的脑袋,断了他金家香火……以后金家的米店就都是你的了……" "什么啊!我又不是故意砸你的脑袋!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件事儿呢!" "好吧,好吧!楚某不取笑姑娘了。那姑娘中意这门亲事吗?" "你看我中意吗?" "那李先生与李夫人的意思呢?" "……我爹自然是不愿让我嫁入金家的。金家乱哄哄的,我才不去受那个罪呢!" 楚溪笑而不语。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金三顺正要我做他儿媳妇,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拍死他儿子!" 不提金三顺还好,一提起来李晓香烦闷得慌。 "放心,你做不了金家的儿媳妇。" 说完,楚溪淡然起身,走入内堂,拜望柳大夫。剩下李晓香摸不着头脑,回到柳熙之的身边。 过了半个时辰,药铺忙了起来,柳熙之逐渐无暇为李晓香讲解药性。 他抬眼望了望日头,"师妹,宋家巷的宋林氏还没有来取她的药。她有七个月的身孕,只怕不方便出门。我将药抓好了,师妹能去宋家巷送药吗?" "没问题!"李晓香本来就苦恼自己无法帮上柳熙之什么忙,能为他送药,李晓香求之不得。 李晓香拎着药包走出药坊时,楚溪也正好走出来。 他不动声色跟在李晓香的身后,随着她没入市井人流。 李晓香本不在意楚溪慢悠悠走在她的身后,直到她从宋家巷出来,发觉楚溪就站在巷口。 "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你一直跟着我?"李晓香忽然觉得楚溪被自己砸了脑袋之后,是不是就变态了? "因为无聊啊。看你拎着个药包从药坊门口一路东看西看的能在日落之前到了宋家巷,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李晓香无语了,楚溪竟然真的跟了自己一路。 "……果真无聊到变态。"李晓香小声道。 "怎么,你不无聊?"楚溪勾着唇角笑着。 这是李晓香最讨厌的笑法。她还牢牢记着上辈子某个讨厌鬼就喜爱这么笑着倒在她家的沙发里看电视,外加指挥她去煮方便面! "没你无聊。" "喂,我知道你和你娘会把水缎还给我。" 楚溪的声音响起,平静的,似乎对李晓香的了解就像几年甚至十几年那么长。 李晓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所以你会收下?" 楚溪缓缓走到李晓香的面前,微微倾下身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楚他的五官。仿佛被细细雕琢过一般,没有女子的矫揉,那是纯粹属于男人的英朗。 "我不会收下。我楚溪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可能收回?" 李晓香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可我就是留着那匹水缎,它也只能压箱底了。" "我知道。所以你得给我另一个台阶,让我收下你退回来的水缎。" 李晓香以为楚溪会很固执地拒绝她退回水缎,毕竟有钱人不是都超爱面子吗? "什么台阶?" "当然是收下其他的东西来代替水缎。" 李晓香无奈地看向天空,"楚公子,你该不会是要我收下什么比水缎还昂贵的东西吧?" "放心,我可不是你的金表叔。我楚溪从不让人为难。" 你跟在我身后一路,已经让我很为难了行不行? "那么楚公子要我收下的是什么?" 楚溪扬了扬下巴,走过李晓香,"我还没想好呢。我们走走看吧,我想到什么,就送你什么。" "喂,楚公子!若是你一直都没想到呢?难道我得陪你走到天黑吗?" "就以从李姑娘脚下,行入天桥街市,到达十方药坊为止。这段路,应当不用行至天黑吧?" 李晓香知道与其想东想西楚溪到底要做什么,不如跟着他走完这条路。而且这条路上都是市井小民开的铺子和路边的小摊子,根本没什么东西能比水缎还要贵重。 李晓香本以为像楚溪这样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富家公子哥,铁定看不上寻常百姓的东西。谁知道这家伙就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东看西看,方才李晓香看过的东西,他都无比感兴趣。 比如此刻,他站在一个卖薄饼的小摊前,饶有趣味地看着。 这家伙一身月白锦衣,腰上又缀着价值不菲的玉璧,从头顶垂下来的发巾边缘还绣着银线,又一张小白脸的长相,看得人家摊饼的大叔接连失手。 楚溪侧过脸,朝李晓香招了招手,口型说的是:过来啊。 李晓香不情不愿地挪到他的身边。 楚溪伸出两根手指道:"老板,来两个饼。" 大叔傻了,看着楚溪,"公……公子,这都是平常小老百姓吃的东西……" 楚溪低头看了看,指了指炸出金黄色外皮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这是炸鱼肉。里边儿就是普通的草鱼。" "这是土豆丝吗?" "是的,醋和辣椒碎末拌出来的。" "这个呢?" "这是炸腐皮。" 楚溪点了点头,"好啊,所有的料都要,来两个薄饼。老板,闻着挺香的。" "好嘞!两个薄饼!"大叔还是第一次为楚溪这样的人烙饼,看他一副真心想买的模样,也来了劲头。 李晓香问楚溪:"是不是我吃下这两个饼,你就会把水缎收回去了?" "做什么梦呢?还有一个是我的!" 大叔将饼裹好了,包上油纸,递给楚溪,"公子小心,刚做好的烫口!" "多少钱?" "五文钱。" 楚溪从腰间摸出拇指盖大小的碎银,按进大叔的掌心,"不用找了。" 大叔千恩万谢了起来。 楚溪将一只薄饼递给李晓香,"吃吧。昨日回去,有告诉你娘,你腿抽着的事情么?" 李晓香摇了摇头,"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要多吃点肉么?今日在药坊里,路嫂还给炖了牛骨汤呢。" 楚溪点了点头,张开嘴咬了一口薄饼。 李晓香盯着他看,心想这家伙就是张着大嘴啃薄饼都比一般人有涵养,凭什么啊。李晓香愤愤然咬下一口,脆脆的炸腐皮、香嫩的鱼肉还有包菜丝和土豆丝,李晓香食欲大动,才三口就吃了一半下去。 微微一抬头,就看见楚溪正抿着唇看着她笑呢。 "笑什么笑!我本来就不是大家闺秀,做不来小鸡啄米的样子。" 楚溪没说话。他只是想起以前她坐在肯德基的窗前吃着老北京鸡肉卷,甜面酱挤了一脸,傻丫头也不知道擦擦,专心致志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直到她发现他站在窗前看她,露出凶凶的表情。 看什么看! 现在的李晓香,和那时候的她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吃着挺香。吃得香,会生养。" "什么——" 楚溪故意绕到李晓香的前面,不看她生气的样子,嘴角上的笑就会扯到耳朵根了。 薄饼下肚,李晓香也半饱了。 楚溪这会儿又兴致勃勃地站在一个卖女子发簪饰物的小摊前。摆摊子的大娘见着楚溪热络地说着自己做的发簪。楚溪也和颜悦色地问那些簪子是如何做出来的。 李晓香来到他身边,也不理睬她,眼睛倒是瞟着一只雕了木槿花的木簪子看。木质略微发红,雕的木槿花虽然不够惟妙惟肖,但线条圆润。簪子上还嵌了两颗磨成珍珠大小的红色石子儿。 楚溪白净的手指拾起了那只发簪,示意李晓香转过头去。 李晓香懒得和他计较,既然今日楚公子打算走平民路线了,她李晓香就陪着呗。 背对着楚溪,李晓香感觉到对方的手指没入自己的发间,轻轻一扯,将原本的发带解了下来。青丝垂落的重量仿佛压在李晓香的心脏上,她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楚溪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手指绕起她的发,轻轻一个回转,有什么没入发间。 摆摊子的大娘笑呵呵道:"这木簪真衬姑娘。" "是挺好看的。" 楚溪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李晓香只觉着自己的心跳被瞬间拨乱了一拍。 李晓香傻愣愣站在原处,直到楚溪说了声:"大娘,有铜镜吗?" "有!当然有!" 大娘将一块巴掌大的铜镜端到李晓香的面前,李晓香看见铜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她不知道楚溪从哪里学来挽髻的手法。发髻并没有挽得太正,发簪的一角正好从侧边露出来,添了几分婉约的气质。而楚溪也没有将李晓香全部头发都挽成发髻,而是留下一些垂在脖颈后面。 少了孩子的稚气,多了几分豆蔻年华的细腻。 "大娘,多少钱?" "十二文。" 李晓香一听就知道大娘抬了价。今晨她和王氏也看中了这支木簪,大娘明明说八文钱。 当然,对于楚溪而言,三四文钱根本算不上钱。 楚溪果真又给了碎银 大娘尴尬地说:"公子……我这是小本买卖。这银子,化不开啊。" "无妨。我再挑两件饰物,余下的大娘不用找了。" 楚溪这么一说,大娘脸上差点没笑开花,拉着李晓香又是试这个又是试那个的,插了满头的发簪。 而楚溪则在一旁笑得开怀。 李晓香看一眼铜镜中的自己。 我勒个去,整一个孔雀开屏啊! 李晓香刚要拔发簪,楚溪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急,我来。" 楚溪缓缓取下了李晓香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李晓香正好看着他的下巴。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与某个男人这么接近,近到他的呼吸如此清晰。 "好了。女儿家的头饰也是过犹不及。" 李晓香再看向铜镜时,发觉除了那支木槿簪子,就只余下两只小巧的发簪插在木槿簪子下面。 发簪的式样虽然简单,但李晓香终于有一种自己不再是乡间野丫头的感觉。 "好看吗?"楚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晓香点了点头。 楚溪又笑了,"自恋。" 李晓香的好心情顿时没了。 我哪有楚公子你自恋啊! "走吧,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李晓香算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在陪着楚公子"天桥下半日游"。 这家伙平日里出行不是骑马就是乘车,去的也是飞宣阁之类高大上的地方,今日却过了一把"亲民"瘾。 得,反正跟着他闲晃一个下午也不会掉块儿肉。 两人走走停停,楚溪是什么都要看。米粮铺子要进去转转,包子摊要上去闻闻,买了两个茴香包子结果吃不惯吐了。 "糟践粮食吧你。" "不然你吃啊。"楚溪故意将自己啃了一半地包子往李晓香的唇边送,李晓香左躲右闪好不容易才跑远了。 一回头,就看见楚溪正瞅着自己坏笑呢。 李晓香哼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心想反正就快到药坊了。 直到他们来到天桥下的馄饨摊子。小夫妻正在熬汤底,远远香味就飘了过来。 李晓香指了指,"吃吗?我请你。" "你请我?"楚溪扬了扬眉梢。 "是啊,一碗馄饨我还请不起么?" 李晓香在心里坏笑,想着一会儿馄饨上来了,她才不告诉楚溪小心面皮里的汤,等着他烫嘴。 哈哈! 楚溪跟着李晓香在木头方桌前坐下。 李晓香扬了扬胳膊,喊了声:"老板,两碗三鲜馄饨!" "好嘞!" 没过多久,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上了桌。 "这汤底是用鱼骨、鸡骨和虾皮熬出来的。里边儿的馅料也是鱼肉、鸡肉和虾仁。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快吃!快吃!烫破你的嘴! 李晓香一脸期待地看着楚溪。 而楚溪却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汤,吹了吹,跟品茶似的送进嘴里。 "嗯,汤底的味道确实不错。" "馄饨也很好吃!皮薄馅大!" 楚溪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半天,才送进嘴里,"真的挺好吃的。比那些酒楼里做得还有风味。" 李晓香有些失望了。楚溪没烫着嘴。 "晓香,吃的时候多吹吹,别烫着自己了。" 楚溪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和自己认识许久了一般。就连他叫她"晓香"的时候,都带着几分熟稔甚至于宠溺。 一切柔软了起来。 李晓香忽然觉得眼睛发酸。 她想起自己进入高中的第一次小测验,考了四十五分。那不是一百分的卷子,而是一百二十分的。她觉得自己都快没脸活了。老师叫她的家长一定要在卷子上签字,还必须些评语。 她不敢回家,在外面游荡。 他找到了她,问她怎么还不回家。然后叫她把卷子拿出来,龙飞凤舞签字写下批语。 她低头一看,这家伙竟然签字签得和她爸一模一样!就连评语的口气都惟妙惟肖。 他说,"小蕴,晚上我陪你把这张卷子再做一遍吧。下次我可不帮你签字了。" 这是她记忆里第一次觉得孽障也不是那么讨人厌。而那一声"小蕴"就和楚溪的"晓香"语气一模一样。 有一点无奈,有一点不舍,还有一点她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东西。 李晓香神游太虚,直到当她被馄饨烫着了,"啊呀"一声叫出声来。 眼前的楚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呀……" 李晓香伸着舌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李晓香的那碗三鲜馄饨最终没吃了,进了楚溪的肚子。 两人走到了十方药坊门前,李晓香潇洒地说了声:"我回去了!明天记得把你的水缎取走!" "我要送你的东西还没送出手呢,怎么取回水缎?" "哈?你不是已经送了吗?" 顶,怎么可能与我等攀谈?" 李宿宸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取了王氏带回来的水缎,细看了缎面的纹理之后,表情更加复杂了。 "娘,虽然儿子对布料的好坏并不了解。但缎面的丝线、波纹,这匹水缎没有上百两纹银,只怕拿不下来。" "……竟然如此贵重!不行!我明日就将它还回去!" 若只是普通的富户人家,王氏只怕那么容易找见。可若说楚氏银楼,除非这辈子不用钱,不然谁会找不到? "晓香呢?这就睡了?娘,你且问问晓香,看她什么个意思。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位楚公子的来头。" 比起水缎,李宿宸更担心李晓香到底怎么招惹上楚溪的。不是请她吃了薄饼,还买了发簪吗? ☆、第42章 "也许是因为我无聊呢?"楚溪侧过脸,光影沿着他五官的轮廓变幻,流露出某种勾动人心的优雅。 "你无聊?" 李晓香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心里空荡荡的感觉。 有点失望,有点酸涩。 "晓香,如果一个人接近另一个人总是有目的,实在太辛苦了。你觉得楚某总是出现在你面前很奇怪,是因为我们家世的悬殊吗?所以楚某不能了解你,不能对你升斗小民的生活好奇,也不能与你结交为友了?" 李晓香摇了摇头。 "还是你觉得楚某心思不正,就似都城中那些欺善凌弱的纨绔子弟一般?" 李晓香还是摇头。 "那么,姑娘何苦想这么多呢?" 楚溪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李晓香傻兮兮拎着檀香碎木的袋子看着楚溪越走越远。 直到逢顺驾着马车在楚溪面前停下,楚溪掀了车帘入了车厢,李晓香才茫然地走入了药坊。 坐在车里的楚溪闭着眼睛,他一直攥着的手终于松开,掌心是一层薄汗。 他仰起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 车外传来逢顺的声音,"公子,是回府吗?" "不回府,去寿仙楼。替我将陆毓请来。" 日光隐没,都城的夜晚来临。 楚溪撑着脑袋靠着寿仙楼的围栏,听着小二招呼陆毓的声音却没有回头。 陆毓来到楚溪身边,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三哥——你在看什么呢?" "看都城的夜市啊。" "夜市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三哥你这邀约可真巧,我刚从北方回来!带了一些新奇的果子,到时候送去你府上让你尝尝!" "你是想让佳音尝尝吧。" 楚溪抬起茶壶,守在一旁的小二赶紧上前接过茶壶,替陆毓倒茶。 "嘿嘿……也让三哥和伯母尝尝。三哥,点菜了吗?" "还没。我来之前吃了些东西,现在没什么胃口。" "啊?三哥吃什么了?" "腐皮鱼肉薄饼,还有天桥下的三鲜馄饨。" 陆毓愣了愣,"那都是什么啊?不是酒楼里的吃食吧?" "寻常百姓街边卖的小吃而已。" "啊?能好吃吗?"陆毓皱起眉头,"也不知道这些吃食干净不干净,可别吃坏了身子。" "很好吃。" 陆毓不相信地看着楚溪,"三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楚溪撑着下巴看着陆毓,眼睛里仿佛坠入了星子,"好吃或者不好吃,无关吃的是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 "三哥,小弟没你聪明。你话里总有其他意思,小弟领会不来。不过……三哥你都吃饱了,还唤我来寿仙楼做什么?" "为兄有件事想请贤弟帮忙。陆家不是奉了御命协助大夏的粮盟筹集贡米吗?" "是啊。可这能帮到三哥你什么?" 楚溪勾起一抹坏笑,朝陆毓招了招手。陆毓的脑袋凑到楚溪面前,听完楚溪的话,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三哥,那人得罪你啦?你非得这样整治他?" "他啊,要抢你三哥的心头最爱。" "什么?他好大的胆子!可是……咱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阴私?" "他若行得正坐得端,我们不但整治不了他,还能让他大赚一笔。不过自作孽不可活,他若自己要作孽,与我等何干?就莫怪我楚溪睚眦必较!" 陆毓点了点头,"成,三哥放心!我们定叫他吃些苦头!只是……" "只是什么?"楚溪懒洋洋地问。 "三哥,你的心头最爱是什么啊?" 楚溪推开陆毓的脑袋,喊了声:"小二,上菜!" 这一晚,李晓香早早就回了屋,脑子里都是楚溪一声声"晓香""晓香"! 烦死个人了! 叫!叫!叫!叫魂呢! 谁许你叫"晓香"了?你应该称呼我"李姑娘"! 王氏正在等下补着鞋子。 李宿宸在她身边坐下,替王氏拨了拨油灯。 "娘,我看见水缎了。虽然爹说了要与妹妹买些好布料做身衣裳,但我们家是买不起这么贵重的缎子的。" 王氏看了眼李明义,他正在专心看着书。 她压低了声音,将今日在集市如何被金三顺带去盛兴布行,如何遇上楚溪的经过一一道来。 "娘,你说那位公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楚溪……" "楚溪?娘,你没记错吧?"李宿宸皱起眉头。 "怎么了?这楚溪是何许人也?" "楚家是都城首富,我大夏三大银楼之首。而楚溪则是楚家现任当家唯一的儿子!他与韩将军之子韩钊、大理寺卿苏大人次子苏流玥以及大夏船运龙头陆家的小儿子陆毓并称都城四少!这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关系匪浅!" "什么?怎么可能?为娘看楚公子谦恭有礼……若他真是出身楚家,必然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与我等攀谈?况且,就算是姓楚,也不一定就是楚氏银楼的楚家啊!你想想,晓香怎么可能会认识那样的权贵?" "娘说的也是有理……" 李宿宸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取了王氏带回来的水缎,细看了缎面的纹理之后,表情更加复杂了。 "娘,虽然儿子对布料的好坏并不了解。但缎面的丝线、波纹,这匹水缎没有上百两纹银,只怕拿不下来。" 比起水缎,李宿宸更担心李晓香到底怎么招惹上楚溪的。不是请她吃了薄饼,还买了发簪吗? "……竟然如此贵重!不行!我明日就将它还回去!" 若只是普通的富户人家,王氏只怕那么容易找见。可若说楚氏银楼,哪怕知道在哪里,王氏只怕也没机会拍开楚府的门。 "晓香呢?这就睡了?娘,你且问问晓香,看她什么个意思。她到底知不知道那位楚公子的来头。" 楚溪对晓香到底是善意、恶意,又或者一时兴趣,兴趣之后各自桥归桥路归路? 王氏也有些担心起来。 晓香还有大半年才及笄,隐隐褪去了以往的稚嫩,有了少女特有的青涩风致。 像是楚溪这样的少年公子,见过太多莺莺燕燕了。当他见到李晓香,也许会觉得这样的少女很有意思。可这样的兴趣又能维持多久?楚家的高门,李晓香是跨不进去的!就算跨进去了,楚家的后院里只怕也并不太平,李晓香也做不得主母。而晓香的性子洒脱随意,从不拘泥于规矩礼法,久而久之一定会与楚溪隔阂重重…… 这些都想得太远了。哪怕就近了说,待到楚溪厌烦了晓香,受到伤害的一定是晓香! 王氏不由分说,入了李晓香的屋子,将她拍了起来。 "娘……怎么了?"李晓香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 "为娘左思右想,收下楚公子的水缎心中难安。明日娘就将水缎送还楚府。你可知道楚公子府上何处?" 李晓香皱起眉头。诶,她还真不知道楚溪住哪里。都城里姓楚的人那么多,这要上哪里找啊?而且没回都是楚溪自动、自觉、自发出现在她的面前。 "娘,我和楚公子商量好了。他说让我将缎子带到药坊里,他自会遣了仆从将水缎取走的。" "你何时又碰上楚公子的?" 李晓香看王氏严阵以待的表情,立即就猜到了她在担心什么。 "楚公子来十方药坊复诊啊!他前些日子不是给贼人砸伤了脑袋吗?哎哟!娘,你当人家真会送我们那么贵重的东西呢?就是借给我们充场面的!" "什么意思?" "唉,女儿我不是不大想收金表叔的东西吗?正好楚公子看出来了,就把给妹妹选的布料当做是送给我们的,好让金表叔知难而退别再缠着我们了。" 王氏狐疑地看着李晓香。就算李晓香说的是真的,楚溪为何会如此在意李晓香? "楚公子和师父算是忘年交了吧。自从那次师父替他治了头上的伤之后,他每隔几日会来找师父饮茶外加谈经论道什么的。反正没人问诊的时候,师父就和他下棋。因为和师父的交情,所以对我也就格外关照了些吧。" 王氏一听楚溪经常出入十方药坊,还与柳重卿是忘年交,心中的焦虑打消了大半。 毕竟,真要是楚溪,怎么可能没事儿就跑去只有平民百姓出入的十方药坊?又怎么可能花费那么多时间和柳大夫品茶对弈呢? "好吧,无论如何,这缎子能还回去就好。" 第二日,李宿宸帮着李晓香扛着水缎回都城。他们给李明义的借口是缎子不合适,送回布行。 一路上,李宿宸没有说话。这样的沉默让李晓香有些不安。 "哥,你累了吗?我来扛一会儿吧。" "不用。"李宿宸没有看李晓香,只是压低了声音道,"你瞒得过娘亲,但瞒不过我。不是人人都您能拿上百两的缎子来做人情的。你说他的名字是楚溪?" 李晓香点了点头。 "你真不知道楚溪是谁吗?" 李宿宸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这也让她不由得开始想象楚溪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你不知道,就去问清楚。" 李晓香低下头来,下意识回忆起关于楚溪的种种。 他的衣着品位不似一般富户人家,可周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盛气凌人之感。李晓香猜他出身并非官宦。 若非官宦,又出身非凡,到底是什么呢? 李晓香回到了十方药坊,收好了缎子。她不知道楚溪住在哪里,只能等他再次拜访柳大夫。 而此时的楚溪,却在飞宣阁中与陆毓、苏流玥以及韩钊饮茶。 他们面前的流水亭中是姚子倩抚琴,沈松仪起舞。 韩钊执着茶杯,欣赏着沈松仪的舞姿。 陆毓闭上眼睛嗅了嗅,"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好闻的味道?" 苏流郁将陆毓的脑袋按下去,笑道:"每次你都说闻到好闻的味道。问你什么味道,你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就问三哥啊!三哥每次都能闻出来!" 楚溪只是笑了笑。 一曲终了,沈松仪上前行礼。当她看见韩钊点头时,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来。 她精心准备的,只是为了他的点头。 当她为韩钊奉茶时,韩钊淡声道:"今天你用的香,与你的气质相得益彰。" 沈松仪愣了愣,她了解韩钊的性格。韩钊看起来是个漠然的人,只有对少数的人和事物才会专注用心。所以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身上所用的香竟然会被韩钊注意。 待到沈松仪与姚子倩退下,他们兄弟四人畅谈了起来。 当沈松仪退离流水亭时,遇上迎面而来的柳凝烟。 两人视线相撞时,沈松仪淡然一笑屈了屈膝盖,"凝烟姐姐。" 此时的柳凝烟没有心情与她较劲。她一听说楚溪来了飞宣阁,就一直等待着掌事唤她来献舞。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终于等到了。 早早就精心打扮好的她内心却十分忐忑。 自从上一次楚溪带走李晓香时愠怒的表情,柳凝烟就吓坏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楚溪眼中成为了怎样的女人。 楚溪还回了自己故意留在他身上的玉玦,数日不曾见她一面,甚至于自己遣了阿良为难李晓香又恰巧被楚溪撞见。 她迫切地想要对楚溪说些什么。夜不能寐,满心都是当日自己派了阿良做的那件傻事。 当她进入流水亭时,目光望向楚溪的方向。而楚溪正在与苏流玥谈笑,直到乐声响起,他的目光才转了过来。 柳凝烟心跳如鼓,甚至于开头就漏了半拍。 苏流玥摇了摇头,看向楚溪,无奈道:"贤弟啊,看看你让美人多么忧心。连舞姿都忘了。" 楚溪知道柳凝烟是苏流玥故意请来的,也知道他是要自己彻底断了柳凝烟对自己的念想。 但楚溪何尝不知道柳凝烟的性子。她太过高傲了,为人处世又太过绝对。如若断的太狠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再加上李晓香又经常出入飞宣阁,楚溪自然要担心若是哪一日柳凝烟知道了自己对李晓香的心思,只怕对她不利。 所以楚溪一直避开她,晾着她,就是为了给柳凝烟冷静的时间。等到她的心沉下来,楚溪自然会抬手挥刀,斩断一切。 柳凝烟这支舞跳完了,四人皆目不转睛。柳凝烟忐忑地从流水亭中走出,来动他们四人面前行了个礼。 陆毓又嗅了嗅,"咦,柳姑娘身上的香味好生曼妙啊!" 苏流玥不客气地将陆毓的脑袋掰回来,笑道:"你这样子就似登徒子一般!小心柳姑娘遣了人将你打出去!" 陆毓傻笑了起来。 提起身上的香,柳凝烟望向楚溪。 楚溪自然是知道这香是谁为她配制的。若这香不得自己喜欢,只怕柳凝烟要为难李晓香了。所以他是得夸的。但夸也只能夸这香,而不是柳凝烟这人。 "嗯,醇如酒,轻如烟,柔而不媚,确是好香。" 柳凝烟仍旧望着楚溪,她想要听他评说这香到底与自己是否相配。 可惜,楚溪已经别过头去,正与陆毓聊起为北方灾民筹措米粮之事了。 四人的小聚过后,苏流玥是最后一个离开飞宣阁的。如他所料,柳凝烟等候他多时了。 "苏公子!请公子帮帮凝烟!" 柳凝烟眼泪垂落,正欲在苏流玥面前跪下。苏流玥一把将她扶住,皱起了眉头,"柳姑娘,何必行此大礼?若是因为三弟的事情,柳姑娘当明白他的性子。他决定了的事,旁人都劝不动他。" 柳凝烟不得不将当日阿良将李晓香撞下曲桥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苏流玥。 苏流玥扶额长叹一口气道:"柳姑娘如何做出如此傻事?三弟他最讨厌女人善妒、玩弄心计、算计他人……" "苏公子!凝烟的为人您应当十分清楚!那一日凝烟也不知被什么蒙了心智,做出这等事来。但凝烟根本未曾想过伤到李公子,只是想弄碎了他身上那瓶送去给沈松仪的香露罢了。" 苏流玥是知道楚溪对柳凝烟无意的。因为无意,所以就算柳凝烟算计了谁、伤害了谁,他也不会放在心上。除非柳凝烟伤害的人是他所在意的。 "你是说阿良推了一位姓李的公子落入荷塘?你且说说那位公子。"苏流玥对这位李公子顿时好奇了起来。 "李公子名李蕴,家住清水乡,年纪轻得很,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他跟着卖菜的江婶到飞宣阁来做凝脂和香露的生意。听说家中还有一个妹妹,而凝脂香露均由其妹所制。凝烟对他所知不多……" 苏流玥点了点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对柳凝烟道:"柳姑娘,其实苏某一直想要劝一劝你。我的三弟一直眼高于顶。而他所欣赏的女子无需倾国倾城,也无需教养学识非凡。他要的是懂他心意的女子。凝烟,你真的懂他吗?" 柳凝烟睁大了眼睛,她忽然发觉自己似乎真的对楚溪一无所知。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楚溪。 荷枝轻摇,风溢流香。 楚溪倚栏而立,正与苏流玥谈笑。眉宇间轻微的起伏,都若有若无撞在她的心上。 她便成了瘾,从此坠落不知如何梦醒。 若离了梦,她该如何成活? 苏流玥叹了口气,侧身离去。 回到苏府,苏流玥站在卧房门前。 掌灯的小厮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是否入内?" 灯火已经暗了,苏流玥的妻子林氏早已睡下。 "不了,去书房吧。" 待到苏流玥走远,屋中的女子坐起身来,披上外衫,点亮了一只蜡烛。 烛火隐约,只是刚好照亮卧房一隅。 女子一头乌发垂于脑后。她的五官并不惊艳,神色中有几分恬静淡然,以及失落。 直到翌日清晨,侍女小环将门推开,发觉林氏仍旧端坐在桌边,不由得惊住了脚步。 "小……小姐!你怎么就起身了?" 当小环发觉滴落在桌上的蜡油时,才明白林氏是一夜未眠。 小环是林氏从林家带来苏家的。 原本文豪林栋对于女儿能嫁给苏流玥是十分满意的。且不说家世,苏流玥文采非凡,本也是都城才子中的风流人物。而林氏于闺阁中就听闻了不少苏流玥的事,对于嫁给这样的年轻才俊也是心怀期待。 只是当她嫁入苏家之后,一切都翻转过来了。 苏流玥新婚之夜烂醉如泥被抬入洞房。 林氏并不生气,她知道苏大人贵为大理寺卿,次子成婚,迎娶得还是都城文豪的掌上明珠,宾客自然不少。苏流玥被灌醉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小环与她将苏流玥扶上榻,小环正要抱怨姑爷竟然在洞房之夜烂醉如泥时,苏流玥却睁开了眼睛。 他戏谑地一笑,那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林氏从没有见过这般勾人的双眼,可惜苏流玥的笑太冷。 那时候林氏才知道,苏府中苏大人最看重的是其长子苏仲暄,对他的栽培不遗余力,甚至于婚配也是慎重无比。而最初,苏大人与林栋的本意是将林氏许配给苏仲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未料到的是,苏仲暄却对自己老师的小女儿情有独钟非卿不娶。这是苏仲暄人生中第一次强烈地表达出自己对父亲决定的反对。 ☆、第43章 苏大人气得七窍生烟,反倒是苏夫人冷静许多。婚姻大事虽然奉的是父母之命,但也是一辈子的事。苏夫人亲自上了趟苏仲暄曾经修学的陇川书院,在那里见到了与苏仲暄青梅竹马的师妹赵纤然。 待苏夫人回到苏府之后,破天荒地站在了苏仲暄这边。论才学,赵纤然毫不输给林氏。虽然赵先生的名声不如大文豪林栋响彻都城,但他桃李满天下,就连朝中四品以上官员中就有不少是他的门生,他们将成为苏仲暄前途的助力。 相反,林栋虽然名声大,但为人高傲,林家的人脉也主要是些文人墨客。苏仲暄若是取了林栋的女儿,也许能赢得好名声却未必有利仕途。 苏大人虽然气,但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苏夫人言之有理。他亲自登门拜访林栋,表示十分苦恼于苏仲暄的执迷不悔,担心林氏若嫁给苏仲暄只怕日后会让林氏受苦。 但两家有意结亲之事都城中人尽皆知。林栋虽然在意颜面,但也不想自己的女儿受夫君冷待,于是林氏被许给了苏流玥。 起初,苏流玥听说文豪林栋竟然将掌上明珠许给自己时,心中的喜悦是难以言喻的。他觉得自己总算被父亲看重了一回。 但当他听到苏仲暄娶的是赵先生的女儿时,他顿然明白了一切。 自己的人生大事又是为了成就他人。 于是,林氏所期待的琴瑟和鸣从未到来。苏流玥终日流连风月,夜不归宿。 "小姐,姑爷又睡到卧房里了吗?" 小环心疼得要命,上前替林氏整理衣衫,梳洗挽髻。 "嗯。" 林氏的失落无从开口。她无法告诉苏流玥,自己最初中意的本就是他,而不是苏仲暄。所以当她得知她未来的夫君是苏流玥时,她内心的雀跃就似春日枝头的暖阳。 但现在这抹暖意,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小环听说,姑爷经常去飞宣阁,好似被一个叫什么柳凝烟的狐狸精给迷住了!小姐,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万一姑爷要娶那狐狸精入府,该如何是好?" "那不可能发生。苏家是都城名门,柳凝烟只是一个舞姬。就算是妾氏,这样的身份也是远远不够的。" "可……姑爷迟迟不肯与小姐同房。小环担心若是被柳凝烟捷足先登,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她身份高攀不上苏家,但看在血脉的份上……小环担心……" "就算那样,以我娘家的家世和正妻的地位,她能把我怎样?" 小环叹了口气,她知道林氏已经对苏流玥死了心。 但是她却听说了,柳凝烟能深得苏流玥的垂青,得益于她用香独特。小环倒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香能让人流连忘返! 当李晓香每三日能留在家中休息一日。而这一日对她而言至关重要,那就是她要将楚溪送给自己的白檀木屑制作出精油来。 她并不确定楚溪给她的白檀木树龄到底有多少。她记得上一世,她母亲曾经说过,只有树龄超过三十年的檀香木才能制作精油。 檀香木必须先被晒干碾碎,再以蒸馏法蒸取得精油。 这些檀香木屑已经是她目前所能得到的最为珍贵的原料了,她经受不起任何失败。 论起晒檀香木,很显然江婶比她更有经验。 所以她真正需要思考的是,她不可能再用普通的陶锅来蒸檀香木了,这将极其不利于精油的回流。檀香木不是山里的花花草草,出油量不够就再采集一些继续蒸,一旦浪费了就是浪费了。 她不可能指望楚溪再大发慈悲送她一袋子檀香木碎末。 她坐在门前的沙地,以树枝画着某种图样。 虎妞一边咬着芝麻糖,一边蹲在李晓香的身边。自从江婶与李晓香一起做凝脂和香露的生意之后,虎妞就经常能吃到芝麻糖甚至各种都城里的小吃。昨日,江婶还从都城扯了几尺花布给她量身制新衣。 所以在虎妞的眼里,李晓香所思考的所做的事情都与她的芝麻糖还有新衣裳息息相关。 李晓香凭着记忆再根据大夏的情况,设计出了一个蒸馏锅。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蒸馏锅,还包含了出水口和进水口,以及最后的精油收集装置。 这里没有玻璃,根本不可能有蒸馏瓶甚至于烧瓶的存在。 没有水管、胶管,出水进水都成问题。 她想了很久,做出了不少调整。但无论如何调整,最重要的是大夏能否制出成品。 她不可能以铁作为原料,因为太过昂贵远远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从耐热性和成本来考虑,陶器仍旧是李晓香最好的选择。但她担心陶器的小孔会滞留好不容易蒸出来的精油,所以她必须找到技艺最为高超的陶窑,烧制的陶器必须平滑,减少滞留。 翌日,她将自己画好的图纸找到了都城中的孟家窑。孟家的陶窑虽然不是最有名的陶窑,但却有几十年的历史,烧窑的技术自然是挑不出毛病的。 陶窑里的工匠看着李晓香的图纸,各个摸不着头脑。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李晓香要做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东西,再加上孟家窑每日出窑的陶器无数,有谁会愿意花心思在李晓香身上做这形状奇怪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东西。 李晓香失落了。 普通人家哪怕定制一套上好的陶器,两、三百文已是足够。可李晓香就是将价钱加到了五百文,也没有工匠愿意画心思研究她的图纸。 一来她年纪轻轻,工匠们觉得她异想天开脑袋有问题。二来,有时间烧制这奇怪的东西早就完成了其他陶器了,根本不愁这五百文。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要制作的东西超出了这些工匠的理解程度,也知道自己的图纸太现代了,没人看得懂。 没办法,只能换其他陶窑了。 这时候,一个学徒模样的少年追了上来。 "姑娘!姑娘!你的图样能留给在下吗?" "留给你?你愿意做?"李晓香再度看到了希望。 这位学徒的年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看着也淳朴。 "姑娘,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但我想试试……如果成了,姑娘真会付我五百文吗?" 李晓香用力点头,"行!你试试吧!若真成了我一定会把钱付给你!" "那就请姑娘与在下半月时间。半月之后如果在下烧不出姑娘需要的陶器,分文不取。" 李晓香却不会占别人的便宜,她取出了五十文,按入对方手中,作为定金。 如果对方在半月之后,没有烧制出李晓香需要的陶器,他是得不到剩余的四百五十文。 李晓香知道,自己不能急于求成。 当她回到十方药坊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金三顺。 此时药坊里有不少正等待问诊的百姓。金三顺明明没病,却还占了一整条长椅。 一位怀有身孕的妇人正在候诊,她才刚走到金三顺身旁,金三顺的家仆们便上前站在主人身边。那架势就跟谁敢来救咬谁似得。 反倒是一位候诊的老人起身给孕妇让了座。 李晓香霎时觉得丢脸至极,他可千万别说和她李晓香沾亲带故! 李晓香本想低着头遮着脸回到药铺,谁知还是被金三顺给认出来了。 "晓香!你可算回来了!表叔等了你大半个时辰了!" 金三顺的声音洪亮无比,脖颈上的金链子一抖一抖,李晓香眼睛发花。候诊的男女老少都看向李晓香的方向,李晓香真想刨出个地缝钻进去。 "金表叔怎么来了?里边儿坐吧!我给你泡茶!" 李晓香现在只想让他离开那条椅子。 金三顺很满意李晓香的热情,跟着她入了内堂。 李晓香找到了一些普洱。她还记得楚溪提起过一定要洗茶。当她将茶水送到金三顺面前时,他只是启开茶盖看了看。 "唉……你爹也真是的。修习岐黄之术本是好事,可为何偏偏要来这不明不见经传的药坊?" "金表叔误会了,晓香并不是要做女大夫,只是向柳大夫修习一些药理药性而已。柳大夫医术高明,柳师兄也对晓香倾囊相授,晓香再这里获益良多。" 老实说,李晓香十分不满意金三顺用"名不见经传"来形容十方药坊。都城里的百姓有谁不知道柳重卿的大名? "其实表叔这次来,是打算带你去拜访一位名医——常大夫!要知道常大夫可是御医出身,去年才离了太医院回到民间开了医馆。你不知道有多少都城中的侯门贵戚上门问诊,表叔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常大夫半刻的空闲!" "不用了!晓香哪里敢劳动常大夫!"李晓香想起自己曾经以自己有梦游症来诳金三顺,没想到他还真打算带自己去看大夫了! "不能这么说!晓香,自从上次在盛行布行遇上楚公子之后,你金表叔的运势就来了!你可知道,陆家奉了御命甄选贡米。你金表叔入选了!"金三顺一脸得意,眉飞色舞。 李晓香却愣住了。金三顺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入选贡米了? "……那是金表叔米铺里的米好,关楚公子什么事儿啊?" "啊呀我的好侄女儿啊,你竟然不知道楚公子与陆家的关系吗?你当入选贡米真那么简单呢?里边儿的弯弯绕比你哥考上举首还要多呢!" "楚溪和陆家有什么关系?" 金三顺愣了愣,终于明白了李晓香连楚溪是谁都不知道。 "晓香,你可知道楚氏银楼?" 李晓香点了点头。没入都城之前,她是没听过楚氏银楼的,她家钱不多,几乎没什么机会用到银票。可入了都城之后,每隔几条街就能瞅见楚氏银楼的分号,简直就是遍地开花。 银楼相当于现代的银行。而且这银行还不是国家控股,而是私人银行。私人银行就算了,规模还是全国最大的。 楚家拥有全国最大的银行,那就富可敌国了! 听说大夏前两年北方旱情严重,再加上边疆正与南蛮交战,国库一时调拨不出枕在的银两,是楚家挺身而出,与其他三家银楼一起捐赠了千万两纹银入国库,这才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楚溪就是楚氏银楼的嫡长子!他与我大夏的船王陆家的小儿子陆毓是拜把子的兄弟!若不是楚公子照拂,陆家怎么可能会看上我金记米铺的米?" 李晓香傻了…… 怪不得当时李宿宸的表情那么奇怪呢!原来大家都知道楚溪的身份,就她傻兮兮当他是个有钱没处花外加有点品位的土豪呢! 这样的人不是应该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鲜衣怒马纸醉金迷就好,怎么会和她李晓香产生交集呢? 当真是那一板砖将他们两人完全平行的生活敲出交点了? 金三顺吧啦吧啦口沫横飞,介绍起楚家如何了得,连带着将韩、苏、陆三大家族也给科普了一遍。 李晓香觉得这一场穿越就是梦,而她此刻在梦中的梦中。 我勒个去,什么乱七八糟! "所以啊,晓香!你表叔这回是要大发了!你功不可没,表叔当然得将你的病治好了!等你病痊愈了,表叔定叫你金璧表哥风风光光把你娶入金家!到时候请楚公子来喝喜酒!我们金家在都城中定然一跃而起众人皆知!" 金三顺已经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 李晓香仍旧沉浸在震惊中。 什么?金三顺的米铺能入选贡米,是因为楚溪? 这回金三顺是打定主意不管她李晓香脑子有病还是没病都要娶她做儿媳妇了!就为了楚溪能来金家喝喜酒? 李晓香一口血梗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出来! "走吧!别磨蹭了!常大夫若是等久了,就过诊了!" 李晓香傻了,她根本没病,她好得很!她一点都不想去见那个什么常大夫! 见她一动不动,金三顺还以为她是受宠若惊,以眼神示意家丁上前。 李晓香惊得向后退了两步。她可不想和上次一样被逼着上了金三顺的马车! 而且她的借口也不是这里痛那里疼,而是脑子!这里没有核磁共振,她才不相信那个常大夫能凭借望闻问切看出她到底有没有毛病。 眼看着李晓香又要被"押送"上金三顺的马车,有人叫住了她。 "李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呢?" 李晓香心里咯噔一声,转过头去,便看见楚溪抱着胳膊,唇上那点笑意十足十的欠扁! "楚公子!"金三顺再次傻眼,他怎么也没想到楚溪竟然会出现在十方药坊! "金老板,来看望晓香的?"楚溪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只是李晓香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装的。 "是啊,晓香的身体有恙,金某特意带她去看看大夫!" "哦?"楚溪露出奇怪的表情,来到金三顺与李晓香的面前,"柳大夫不是就在药坊里吗?李姑娘放着柳大夫不看,却要去看其他的大夫,可是觉得师父的医术不够高明?" "家师的医术在都城中数一数二,闻问的疑难杂症无数,晓香自然相信家师的医术。" 李晓香的话音落下,楚溪看向金三顺的目光更加戏谑,"那……就是金老板不相信柳大夫的医术了?" 金三顺听出来楚溪对十方药坊的柳大夫似乎十分了解,且一直赞誉其医术,自己却要带着李晓香去看别的大夫,心里顿时说不出的尴尬。 "楚公子误会了!金某也只是想让晓香多看几个大夫……" 楚溪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向李晓香扬了扬眉梢。 "李姑娘,柳大夫今日可有空闲?楚某前几日与柳大夫的棋局还未分出胜负。" "今日药坊中有不少人正等着问诊呢。" "那楚某就只有等了。这棋局没个结果,楚某夜不能寐,今日定要与柳大夫一分高下。李姑娘可否与楚某煮些茶水来?" "那是自然。" 李晓香从楚溪眼底的笑意中看出来这家伙是故意叫她去煮茶的。 她转向金三顺,道了声谢,"表叔今日且回去吧。那位常大夫既然是御医出身,想必诊金昂贵。家师已经为晓香配了药方,晓香每日也有服用。倘若病情不见好转,再去拜望常大夫也不迟。" 金三顺是很想跟着楚溪进十方药坊的,但方才李晓香才叫他回去,他要如何厚着脸皮进去呢? 李晓香跟在楚溪身后入了药坊的内室。她并没有煮茶,而是将之前金三顺喝剩下的茶水直接顿在楚溪面前,冷着脸不再言语。 楚溪抬起眼睛,手指在茶杯的杯盖上敲了敲,"上回我教过你,普洱需得洗茶。" "洗了又如何?楚氏银楼的楚公子喝的惯我们十文钱一钱的普洱吗?" 楚溪轻笑了一声,抱着胳膊细看着李晓香,这让李晓香不自在起来。 "李姑娘对楚某似有不满啊。可否告知楚某原因?就是被人厌恶了,楚某也当知道是为什么吧?" "你出身大夏首富楚家,却隔三差五地来十方药坊。你不是来看病的,也不是真的来找师父下棋的,你到底来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李姑娘不是都知道了吗?因为无聊。" 楚溪的笑让李晓香火冒三丈了起来。 那让她想起一个自己挖空了脑袋都想要忘记的人。但楚溪却总是提醒她。 跪求你笑得必要那么欠扁行不行! "无聊?楚公子若是无聊了,可以去找韩钊、苏流玥甚至于陆毓,这里没有什么能让楚公子觉得不无聊。" 李晓香有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 就好比某位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大富豪来到她面前说有意与她结识,然后一起跟她吃路边不干不净的小吃,买一些便宜到压根不入眼的小东西,最后再爆炸性地让她知道:嘿妹子,你太幸运了,大富豪竟然将他宝贵的时间用在你身上了!自豪吧?感激涕零吧? "好吧,没有亮出家世身份,算是楚某的过错。不过李姑娘,当你与人结交时,你会告知对方令尊是哪个书舍的教书先生,家世渊源如何,门下弟子多少吗?" 李晓香不说话了。其实按道理楚溪将名字说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问一句你是不是楚氏银楼的楚溪。但问题就在于李晓香是穿来的,她还真不知道楚家下一任当家是谁。 但被楚溪这么一说,李晓香有些下不了台了。 "楚某的日子过得很无聊,因为楚某的人生从出生在楚家开始就已经成为定数。继承楚氏银楼,不求发扬光大,只求稳重守业。可是李姑娘却不一样。令尊是教书先生。可李姑娘不好文墨,也不似其他闺阁中的姑娘成日绣花、纺布或是抚琴善舞。姑娘真正喜爱的是制香。李姑娘可知道在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姑娘吗?" 李晓香摇了摇头。 "君影草花露。" 李晓香呆了,那是她卖入飞宣阁的第一种香露。 "因为柳姑娘用了?" 楚溪摇了摇头,"不是柳凝烟,是阿良。" 如果是阿良,那就不仅仅是第一种香露,而是她卖出的第一瓶香露! "花露的清香十分独特,孤兰幽园,众草隐没。楚某一直就好奇,制出君影草花露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李晓香没有想到从那个时候自己竟然就引起了楚溪的注意。 "之后,李姑娘又为柳凝烟调制了'清幽兰',香味独特,徐徐渐进。楚某就更想要认识你了。" 李晓香就站在楚溪面前,而楚溪半仰着头。 这是与他戏谑笑容全然不同的认真表情,李晓香仿佛从他的眼中看见某种追求。 他和自己一样,也向往着脱下一切束缚的生活。 "楚某想问姑娘,是不是楚某出身楚家就不能品赏姑娘所制的香露,就不能与姑娘一起吃路边的煎饼馄饨,就不能在这里喝一杯姑娘泡的普洱?" 李晓香心中一哽,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楚溪说的没错啊,有哪个富二代会跑到别人面前炫耀说我家是如何富可敌国,我以后将继承怎样的家业云云。那不是富二代,是*外加二傻! 没有将心端平的是自己,不是楚溪。 ☆、第44章 楚溪并没有高高在上地将她当做穷人施舍银两,也没有像金三顺那样强迫她接收他的好意,更加没有拿自己的身份来要挟过她。 也许他接近自己真的是因为好奇外加无聊,但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她以及她自尊的事情。 "……虽然你家开银楼的,但你的水缎我还是不要。"李晓香闷着声说。 "楚某知道,今日楚某就是特地来将水缎取回的。" "煎饼我已经吃进肚子里了,而且我也请你吃了馄饨。" "嗯。"楚溪笑了,眼睛弯了起来。 李晓香觉得自己又要被闪瞎眼了,赶紧撇过头。 "木簪和檀香木碎屑我挺喜欢的,谢啦。" "你喜欢就好。礼物不在贵重,在乎心意。楚某是真心希望李姑娘有朝一日白手起家,能在都城中开出属于自己的香脂铺子。" 李晓香没有想到楚溪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期待。 这里的男人不都有些沙文吗?觉得女人就该待在家里,要么貌美如花要么勤俭持家。 "白手起家"什么的不是男人做的事情吗? 随即,李晓香明白了。楚溪是楚家的嫡子,他已经注定与"白手起家"无缘。他拥有大夏最令人羡慕的金钱帝国,却永远也享受不到创业的乐趣。 虽然楚溪此刻的目光有些落寞,但李晓香不会同情他。 有句话说得好,人都是先有了面包才会向往水仙。普通百姓一生所做的就是养家糊口,只有像楚溪这种吃穿不愁的才会想要更多。 她转过身去,取了新茶,洗茶之后为楚溪倒上一杯热普洱。 楚溪低下头,勾起唇角,抿了一口茶水。 "等等……那么金表叔呢?你明知道我不想嫁给他儿子,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和陆家牵线!这下他又赚发了!他知道你与我相识,打定了主意要在他儿子和我的喜宴上请你来吃酒呢!" 一想到这里,李晓香就要气炸了。 楚溪低着头,不紧不慢地以茶盖滑过茶杯,"那也要他娶得起啊。" 李晓香狐疑地看着楚溪,不明白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李姑娘,你师兄正忙着呢。你不去帮手吗?"楚溪抬起脸,又是欠扁的笑容。 李晓香盯着他,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楚溪垂下眼帘,闷声笑出声来,抬手在李晓香的额头上一弹,"好了——有我在,你不会嫁入金家的。" 李晓香按住自己的额头,心中涌起一抹说不上来的感觉。 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对她。 心脏再度酸了起来。 但是楚溪绝不可能是他。 李晓香哼了一声,去帮柳熙之了。随着抓药的人越来越多,李晓香也忙得晕头转向。于是,楚溪到底什么时候离去的,她也不知道。 但是楚溪倒是守信,将那匹水缎和绣缎都带走了,留下一个纸包。 李晓香打开纸包一看,竟然是绿豆饼。一口咬下去,口齿留香。 看不出这个楚溪还挺接地气的。与其送她上好的缎子,还不如一包绿豆饼实在呢! 这一日离开十方药坊之前,柳熙之拍了拍李晓香的肩膀,递给她一只小瓷瓶。 "诶?这是什么?" 李晓香打开瓶子,瞬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是以黄芩、甜百里香以及广藿香熬制出的药汤。我以纱布滤去了药渣,剩下药液。你且拿回去试试。" 李晓香一把抱住了柳熙之,"师兄!你可真给力啊!" 要知道柳熙之白日要忙着抓药,只有夜里才有时间给她熬制药汤。 李晓香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开始回忆起前世看过的柔肤水配方。 夏日已至,柔肤水自然以清凉补水为主。 李晓香以青瓜榨出汁水,在杯口铺上纱布,滤出半杯青瓜汁。 接着在青瓜汁中滴入一滴青果精华油和一滴夏菊精油,搅拌之后分成三瓶。一瓶兑入煮过的凉水,另外两瓶则兑入柳熙之熬煮的药汤。 李晓香将一瓶兑了药汤的和一瓶没有兑药汤的敞着瓶口放在桌上,另一瓶兑入药汤的塞上瓶口,只是每日傍晚清晨需得使用时才打开。 三日之后,没有兑药汤的柔肤水长了霉点,而兑入药汤的柔肤水依旧如故。 李晓香期待了起来,想要知道剩下这两瓶要多久才变质。 又是八、九日之后,一直敞着瓶口的柔肤水也长了霉点。 虽然保质期没有李晓香期待的那么久,但毕竟这几日天气太热了。而且柳熙之的药汤毕竟是熬煮得来的,如果以甜百里香蒸至精华露呢? 说不定防腐效果会更好!而且一般柔肤水中会调配少许酒精,起到收敛毛孔的作用,也能使柔肤水保留更长时间。 但酒精毕竟对皮肤有刺激作用,香露毕竟不是用在脸上的,但柔肤水却是。 又是三日之后,李晓香塞着瓶盖的柔肤水也长霉点了。 正好半个月,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看来下回真的得蒸甜百里香试一试了。她记得前一世读过的书中提起过,甜百里香的精油具有防腐及保存的特性,是埃及人用来制作木乃伊的原料。 在一次世界大战中,甜百里香也被用来消毒士兵的伤口。所以李晓香推测,与黄芩以及广藿香相比,甜百里香的防腐保质能力也许是最强的。 李宿宸背着手,看着李晓香捣弄她的瓶瓶罐罐。直到李晓香回过身来与李宿宸的目光相撞时,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李宿宸——你是鬼混啊!站在人身后连气儿都不出一声!" 李晓香拍了拍胸口,这才想起李宿宸今日也是沐休在家。 李宿宸挑了挑眉梢道:"有求于我时,就称呼我'哥'。其他时候就直呼其名。要是被爹知道你对兄长如此不敬,定请你吃一顿藤条。" 一听见"藤条",李晓香的脸就绿了。 自从将她送去十方药坊,李明义已经许久未曾对她吹胡子瞪眼了。 "这不……哥,你吓着我了呗……" 李宿宸也不再与她计较,扬了扬下巴,"这是什么呢?" "柔肤水。"李晓香觉得柔肤水这个名字到不需要改了。 "有何效用?" "敷在脸上能使脸色水润。" 李宿宸点了点头,从袖口中取出一只小酒瓶,打开了瓶口,在李晓香的面前晃了晃。 那股清新悠远的酒香沁入李晓香的心脾,天地仿佛瞬间辽阔。 "这是……这是……弥迦酒!" 李晓香怎么可能忘记这种酒的香气! "哥——你给我买了弥迦酒?" 李晓香差点没扑上去,李宿宸却伸出手按住了李晓香的肩膀,将她推远。 "你想要这酒吗?" "想要!想要!"李晓香用力地点头。 "好,那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你不撒谎,我就给你。" 李宿宸将酒瓶放在桌上,手掌按在酒瓶上。 此刻,他的目光中有一种重量,直落落压在李晓香的身上。 李宿宸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可此时的气势却极有压迫感。 李晓香傻傻点了点头。 "为兄替你送到十方药坊的水缎,你还给那位楚公子了吗?" "……还了。他亲自来取走的。"李晓香咽下口水。 自从上次李宿宸替她送水缎去十方药坊的路上,李晓香就隐隐觉得李宿宸对自己与楚溪的交集十分在意。 "他亲自来取走……"李宿宸重复着那句话,眉头微微皱着。 李晓香真心觉得今日的李宿宸和往日里相差太多了。李晓香一直都挺羡慕这位兄长的智商和情商。读书记得快,做事情也不像他爹那么认死理儿,出口成章不说,隐隐还有那么几分人精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无论多大的事儿,李宿宸都能悠哉悠哉地看透、解决。 可今日,李宿宸较真了。这真和他平时的作风不相符。 李宿宸的沉默让李晓香有些无措。 天啊,明明这十三岁的壳子里住着的是十八岁的魂! 她怎么硬是被李宿宸给压去了一头? 终于,李宿宸开口了。 "晓香,你确认那位楚公子的身份了吗?" 当李宿宸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晓香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亲自问了楚公子,他向我承认了,他确实就是楚氏银楼的少主。" "他与你结交,你可知道原因为何?" 李晓香顿时明白李宿宸到底在担心什么了。无论他平时看起来多么淡定,终究还是将她这个妹妹放在心上的。 "哥,我问你,如果你是楚溪,你会对我这样的小丫头感兴趣吗?没有深厚的学识,没有出众的气质,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相貌,也没有柳如烟或是沈松仪那样令人倾倒的绝技。" "你从没想过仰望任何人,你也不想要依靠任何人,你不懂得低眉顺目,你总是活在自己的想法里。你就算摔倒头破血流撞了南墙也未必肯回头。像你这样的女子,是不讨普通男人欣赏的。" 李晓香扯了扯唇角,好歹我是你亲妹子,你用得着非把我往女汉子的方向上描述吗? 可楚溪他不是普通的男人。他什么都有了。寻常百姓的日子是柴米油盐,但他楚溪却不是。他会被你吸引。可这样的兴趣又能持续多久?" 李晓香忽然感激起李宿宸了。他对他的评价实在太高了,虽然这是建立在她是他亲妹的基础上。 "哥,那么你觉得楚溪是那种为了满足自己一时兴趣而对我做什么的人吗?" 她李晓香还没发育完全呢!楚溪要真有那意思也得下得了手啊! 不……古代成亲都早……不是说女儿家十五岁就能出嫁了吗? 等等,跑远了,回正题。 "就算他真有心对我做什么,以楚家的权势,我们又能如何?" 这一句反问,让李宿宸再度沉默了。 "至少他现下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甚至于也不似金表叔那般非要我接受他的馈赠。他曾实言相告,欣赏我所制出的香露。他甚至还问我可曾想过'白手起家'。哥,楚溪也许只是想看着我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呢?如若他日,楚公子真的对我有了其他念想,我便随意找个农户嫁了。楚氏深宅,妹妹我从未肖想过。" 李宿宸本以为李晓香年纪太小,容易被楚溪的身世以及俊朗的外表所迷惑。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晓香早就看透了这一切。 "为兄是舍不得你草草嫁给什么农户的。"李宿宸的手掌按在李晓香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为兄他日若能高中,定将你许个好人家。" "如果你那妹婿欺负我呢?"李晓香扬起脸问。 "你不欺负他就是老天爷的造化了。只怕到时候,是我那可怜的妹婿终日来向我哭诉。" 李晓香呵呵乐了起来。 她知道李宿宸与她这番倾谈是因为对她的疼爱。上一世,她是独生女。童年很寂寞。 这一世,有了李宿宸。她知道就算自己决定过怎样的生活或者嫁给怎样的人,李宿宸都会一直看顾着她,尽其所能不让她受苦受伤。 得了弥迦酒,李晓香想着如果以弥迦酒来酿檀木香一定会更易融和其他香料的香味。 提起檀木香,李晓香想起自己与陶窑里那位学徒的半月之约。 用过午饭,李晓香未及午睡,便赶去了陶窑。如果她拜托那位学徒烧制的陶器成功了,她在精油收集方面将迈出革命性的一大步啊! 但是李晓香心底也很清楚,失望的几率比成功要大得多。 陶窑中的工匠们正在忙碌着,他们中许多人都赤膊着上身,特别是陶窑边的工匠,肩膀上搭着湿布巾,脸上汗如雨下。 不远处的木棚中也有工匠正在制作泥胚,还有的正专心致志为陶器上色。 李晓香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那日的学徒。她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她拽住一个正将泥胚送上推车的工匠,"请问,孟家宝今日可在窑场?" "家宝啊!在那边儿忙着呢!我们陶窑来了贵客,唤了他去招呼!"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陶窑来了贵客?可孟家宝只是区区学徒啊。如果有下大单子的客人,理应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上去说谈。 有些好奇,李晓香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看起来是一个专门用来给泥胚塑型的房子。工匠们围成一圈,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李晓香踮着脚,看见了孟家宝。不过人家正忙着呢,她也不好喊他。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两个陶罐之间得这么连着?" "对啊,这要一个不小心,就把原本的胚子给杵坏了!" "怎么连着的部分还得杵小洞出来?" 李晓香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他们好似是在琢磨自己之前给给的"设计图"? "其实诸位只要将这一大一小的陶罐泥胚先制出来,中间这段如同竹筒的部分可以做一个支架将其托住。我等只需计算好支架的高度以及竹筒倾斜的分寸,便能将两个陶罐相连了。" 李晓香背脊一僵,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好像是…… 不可能!决计不可能!他怎么会来陶窑?就算是来陶窑也是都城里那些专门为权贵烧制精品的陶窑啊!孟家窑在都城怎么算都只是个"二线"陶窑! "楚公子言之有理。我等就照着楚公子所说先制出泥胚来吧!" "还是楚公子见多识广,看得懂这上面画的东西。我等做了大半辈子的陶器,还是第一次烧制这样新奇古怪的东西。" 李晓香瞪大了眼睛,看着楚溪从人堆里缓缓站起。他的袖口撸到了胳膊肘,手上还沾着粘湿的深棕色陶土,胸前挂着制陶工匠的围布。 因为天气已经很热了,楚溪额头上时不时有汗水滴落。他下意识用手背一擦,陶土就被蹭到了额角的发丝上。 "公子啊!别用手啊!用这个!" 逢顺狗腿地端着一只木盆跨了进去,木盆边上还搭着布巾。 楚溪望向逢顺的那一刻,看见了李晓香。 "你……"楚溪张了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李晓香在心里也酝酿了许多问题。 比如,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怎么会来这样的陶窑?再比如你和这些陶工聚在一起讨论什么? 可话到嘴边,李晓香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倒是孟家宝看见李晓香迎了上来。 "李姑娘!你来了!" 围在一起的陶工们下意识散开,只留下楚溪。 李晓香这才看见楚溪面前一个已经初成形状的泥胚。而这个泥胚已然有了自己想象中用来提炼精油的设备外形。 很明显,楚溪方才就是和陶工们一起讨论她想要的蒸馏设备。 李晓香眯着眼睛,盯着楚溪。 楚溪低下头,笑了笑道:"李姑娘来了。看看我与师傅们做的这个泥胚合不合你的心意?" 李晓香没说话,来到泥胚前蹲下,仔细地看着它的外观。 从外型上来看,这个泥胚已经有了蒸馏器、导管连接装置以及最后的精油收集瓶部分。每个部分的连结处都可以拆开,同时大小又刚刚好能组装起来。李晓香简直不敢相信没有自己的解说,工匠们真的能将它制作出来。 孟家宝来到李晓香的身边,指着各个部分解释道:"起初所有师傅们看过姑娘的图样,都不知道姑娘到底是要怎样的东西。倒是楚公子却看懂了。楚公子猜想这大个的陶罐,姑娘应当是想仿佛药材蒸煮。蒸煮之后的水汽从陶罐侧面的小孔冒出,进入这个类似竹筒的部分。竹筒上留着两个小孔,上面的小孔多余的水汽会冒出,小面的小孔姑娘将会套上洗净之后的羊肠或者鸡肠挤入冷水,而药液中的精华将会从竹筒的另一端流下来,滴入这只陶罐。" 李晓香完全傻了,这就是蒸馏的冷凝过程。她尚且不知如何对这些陶工解释明白,楚溪却如此清楚。 楚溪缓缓来到李晓香的身旁,与她并肩蹲下,"第一眼看到姑娘画的图纸,还真不明白姑娘要的是什么。后来想起姑娘喜爱制香,而陆毓曾经跟随陆家的商队取道龙溪国。在龙溪,便有类似的器具,通过烧沸铁锅,收集花草中的精华。想到这里,才隐隐猜出姑娘要的是什么。" 自从知道楚溪的身世之后,李晓香也找了路嫂恶补了一番关于都城中名门望族的百科常识,其中也包括陆氏家族。 陆家的现任当家,简直可以媲美郑和还有哥伦布。他带着陆家的船队出海,去到了许多国家,见识了不同的风土人情。所以当楚溪说陆家曾经在其他国家见识过精油提取的时候,李晓香有些怀疑,又不自觉相信。 因为这是个合理的解释。 大夏不知道如何提取精油,不代表大夏之外的国家不懂啊。李晓香从不觉得蒸馏法提取植物精油就当是她个人首创。 楚溪与陆毓在一起的多了,见识自然与这些成日出入陶窑的工匠不同。 可这也解释不了,他一个名门公子,怎么会看到她李晓香送到孟家窑的图纸呢? "喂,你该不会找了人跟着我?"李晓香扬起了下巴,满眼对楚溪的不信任。 楚溪侧过头去,摸了摸鼻子。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李晓香当然看明白了。 "你……你……"李晓香指着楚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骂对方什么才好。 死变态!跟踪狂!神经病! 第45章 可骂出来了,对方哪里听得懂是什么啊! 等等,难不成这家伙真被李宿宸说中了?他对她李晓香有意思? 说不定他看惯了那些莺莺燕燕的,就喜欢她现在这种没长成的? 李晓香脑洞大开,背脊一片凉飕飕的。 如果楚溪真的是变态,再配上他显赫的家世,这到底还要不要人活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 是啊,想想这家伙多奇怪!明明可以天天纸醉金迷,却三天两头的跑来十方药坊找师父下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想想自己在恒香斋甚至于盛兴布行,搞不定与这位楚公子的"偶遇"都是有意为之,李晓香忽然有了炸毛的冲动。 忍住!忍住!这位楚公子比金三顺还要财大气粗!小心被他碾死! 可是忍不住啊!她怎么会遇上这么个变态! 楚溪看着李晓香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抬起胳膊晃了晃,所有的陶工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楚溪与李晓香大眼瞪小眼。 "柳姑娘猜想的没错,楚某确实派了人跟着你。" 李晓香睁圆了眼睛,她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后还是没按捺住说出了心里所想:"我一姑娘家,楚公子你派人跟着我,你觉着合适吗?" "确实不合适。"楚溪抬起长腿,勾过一条凳子,大喇喇坐了下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记得楚某曾经对姑娘说过,希望姑娘白手起家,开辟一番自己的天地。" "所以呢?" "所以,楚某想知道姑娘每日在做什么,可曾遇到什么难事?姑娘对楚某心有芥蒂,或者是因为你我二人家世悬殊,又或者因为男女有别。但楚某真心想要成为姑娘的助力。姑娘希望烧制一套用于制香的陶具,如若不是楚某,姑娘只怕寻遍都城陶窑,无人可为姑娘制出眼前的泥胚。" 楚溪的表情极为真诚,目光坦荡到让李晓香几乎惭愧。 但李晓香隐隐感到楚溪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所谓无奸不商。楚溪虽然是富家子弟,但他背后的可是楚家。能够运营起大夏天字号的银楼,楚家的手段自然不用说。楚溪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李晓香想起李宿宸的警告,她也不得不掂量自己的身份。 她知道,如果自己真想要做香脂生意,哪怕白手起家也得有自己的人脉。 但楚溪到底算是她的人脉还是祸端,根本无从得知。 这家伙可以游戏人间,可她李晓香重生一回,每一个决定都无比认真。 "李姑娘……为什么你就不能似韩钊、苏流玥还有陆毓那般,淡下心来与在下为友呢?为什么一定要有如此之多的顾忌与猜忌呢?" 楚溪的眼睛本就有着很深的轮廓,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使得他的目光中有一种莫名的力度,拖拽着李晓香的思维,不断下坠。 她明明几乎对他一无所知,可莫名的自己的心就似有针尖挑过,瞬时疼痛起来。 "楚某能在李姑娘这里得到什么呢?权势?地位?还是在下贪图姑娘的美色?" 李晓香终于有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她没钱、没权、没脸蛋身材。整一个三无产品……她还真没什么值得楚大公子费心思来讨好。 "如果姑娘不是对在下戒心重重,总是拒绝在下的好意,在下用得着以这种方式来了解姑娘吗?"楚溪低头指着泥胚道,"如果楚某没见过姑娘所绘的图样,姑娘觉得有哪个陶窑能为你烧制出这样的陶器?" 李晓香沉默了。 "楚某并非刁钻刻薄之辈。能与姑娘相识也是缘分。楚某只想问姑娘,如果他日也有人似楚某这般,姑娘是不是也要一一敬而远之?" 楚溪又上前一步,那气势是李晓香从没见过的。 她想要别开目光,想要向后退缩,想要解释反驳,但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她什么都做不来。 宛如忽然被下了定身咒一般。 明明是自己要拿楚溪兴师问罪,这家伙派人跟踪一小姑娘,这多没下限的事情啊! 怎么变成楚溪在她李晓香这里受足了委屈? "今楚某只问姑娘一句话。"楚溪缓缓低下身,拎起一条长凳,悬在泥胚上方,"到底楚某做得做不得李姑娘的朋友。" 李晓香傻了。 如果她回答"做不得",楚溪就会松手,长凳砸下来,将泥胚砸个稀巴烂。好不容易制出来用来蒸馏精油的陶器就这么拜拜了。 如果她回答"做得",那算不算迫于楚溪的威胁? 有这么逼着别人和你做朋友的吗? 公子,你是有多寂寞啊? 见李晓香迟迟未有回应,楚溪的目光逐渐冰凉起来。 那种冰凉并非因为无情,而是因为失望。 可是,她李晓香真的能和楚溪做朋友吗? 这里不是现代,而是男女有别的古代。而且就算是现代,有这么个富二代成天地关注自己,也是件需要小心谨慎的事情啊! 楚溪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他将长凳放下,与李晓香擦身而过。 那一刻的楚溪,有着轮廓分明的侧脸。就似悬崖峭壁。 李晓香茫然转身,目光随着楚溪的视线而去。 对方的背脊挺拔,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她的眼中。 李晓香鬼使神差地高喊出来。 "楚溪!" 楚溪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过身来。 "你若真心与我为友,那么便答应我三个条件。" 楚溪缓缓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在日光之下犹如通透的玉璧,温润洁雅,令人目不转睛。 "姑娘且说。" "其一,楚公子不得以权势欺人。" "那是自然。且至今为止,楚某也未曾做过任何恃强凌弱之事。" "其二,不得再遣了任何人跟踪我!楚公子方才提及韩钊等人。他们既然是楚公子的朋友,楚公子可会派了人跟着他们,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报知?" "此事是楚某做得欠妥,姑娘所言极是。" 李晓香没想到楚溪又是这般坦荡,心里忽然不知道第三个要求该提什么了。 看她良久没有再说话,楚溪反倒开口了,"姑娘,你方才所说是三个条件。你已说明了两个,请问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李晓香撇了撇嘴,第三个条件有些难以启齿,但不说又不行。 毕竟王氏和李宿宸都如此介意,她现在十三岁,可明年呢?后年呢? 虽然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不同,涵养品味压根没有,脸蛋长得也是一般般,但有句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万一他楚溪不爱海参鲍鱼,就喜欢路边的野菜呢? 李晓香候着脸皮开口道:"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得对我有非分之想!" 果然,楚溪的表情僵住了。那种想笑又压抑着没有笑出来的模样,让李晓香又想冲上去胖揍他一顿了。 这要求怎么了? 这要求明明很合理不是! "好吧。既然李姑娘向楚某提出三个条件,楚某也应礼尚往来。但楚某的条件只有一个。" 楚溪抱着胳膊,唇上是一抹浅笑。 比起刚才他带给自己的压迫感,李晓香必须承认自己更喜欢他此刻皮笑肉不笑的王八样。 "楚公子请说。" 楚溪向前走了半步,在李晓香的面前倾下身来。 这是李晓香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眸中是难以言喻的深度,世间万物包罗其中。 也包括她,李晓香。 "无论你发生什么,无论我问你或者没有问你,只要你觉得苦恼,遇到了麻烦,请你告诉我。"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她没有想到楚溪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这个。 "你确定?" 楚溪,你就快赶上太阳了!燃烧自己散发光和热! "否则当姑娘苦闷烦恼之时,身为友人的楚某却毫不知情,那么楚某与姑娘并非朋友,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李晓香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她的苦恼,有些会告诉他,有些自然不会。 楚溪在李晓香的面前伸出手掌,朗声道:"击掌盟誓。" 李晓香伸出手,有些犹豫。但楚溪的手掌已经拍了上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一刻,有什么尘埃落定一般,李晓香忽然觉得天塌下来当被盖,有啥好担心的! "晓香,我已经拜托了陶窑的工匠,制作出三、四个一模一样的泥胚,再以不同火候烧制,看到底哪种火候的泥胚成形之后最合你的心意。" 楚溪的"晓香"二字与王氏还有李宿宸不同。 王氏的声音轻柔,浓浓的宠爱之意。每当王氏唤起她"晓香",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一大团棉花里。 而李宿宸,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之意,以及属于兄长的稳重。她在他的心里,就是一个小孩。 但是楚溪的"晓香",仿佛从时光的另一头传来。拨开层层尘埃,一切恢复到最原本的样子。 哪怕自己和楚溪现在是"朋友"了,他一个男人这么称呼自己这个未出阁的女子也是不合适的。但李晓香却不由自主忽略了这个问题。 李晓香点了点头,"多谢楚公子了。"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楚某送姑娘回清水乡吧。" "不用了。江婶还在都城的集市上卖凝脂呢。楚公子若真要送我,将我送去江婶那里便可。她的凝脂若未及卖完,我也好在一旁帮一帮她。" 楚溪点了点头。 李晓香上了楚溪的马车。 当车帘落下时,李晓香才发觉自己与楚溪竟然独处于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不禁窘迫了起来。 不知该望向何处,李晓香只得掀起窗棂前的布帘,望向窗外。 楚溪的马车十分沉稳,丝毫不见摇晃。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李晓香已经在盘算着,如果陶器烧制得当,自己就能着手用那些檀香木的碎屑蒸馏精油了! "晓香,如今江婶可是每日都在天桥下的集市摆摊贩卖凝脂?" "是的,不过每日都有些不够卖。" 李晓香点了点头,老实说气氛有些沉闷尴尬,还好楚溪打开话题,不然真的要闷到死了。 "那么每日能卖出多少罐?"楚溪撑着下巴,手肘压在窗沿的另一侧。 李晓香一侧目,便对上楚溪含笑的眼睛。他闲适淡然,全然不似李晓香的窘迫。 "这几日均是十几、二十罐。一些老顾客只要看见会时不时来买,还会带来一些新客人。" 二十罐的凝脂,都是芝麻油为底料的,从前是一罐五文钱,后来李晓香照着客人们的反映,调制了不同配方的凝脂,将价格提到了八文一罐。二十罐就是一百六十文。比每日卖菜要赚得多。江婶的干劲越发充沛。现在是李晓香不在乡里的时候,江婶会自行上山采集制香常用的花草。像是石蜡红、清心草、鼠尾草之类,江婶会自行蒸馏好了等李晓香回来调配。 两人的默契渐佳,李晓香存在王氏的小钱库也是越来越沉甸甸了。就在前两日,王氏将铜钱送到都城的楚氏银楼,兑了五两纹银。 别小看这五两纹银。李明义与王氏夫妻两要省吃俭用半年未必能有这般积蓄。 李晓香心里是自豪的。所以楚溪提起自己的凝脂生意,李晓香也放松了起来。 "十几、二十罐,这数量已经不少了。"楚溪点头道,"如果香脂铺子不是开在香粉街而是一般的市集上,一日能卖出七、八罐面脂的都是少数。可见晓香你与江婶的凝脂生意已经有些名堂了。" "是啊。本来还想要做更多拿去卖,可惜一来江婶也背负不起这么多的陶罐。要知道从清水乡到都城的路程可不近。再来凝脂中添入了一些花草的精华甚至于草药的药汁,倘若制的多了来不及卖出去,凝脂中的香气随着时间将会消散,这样的凝脂是不能卖出去的。" 楚溪的食指在眼角边轻轻点了点,又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在都城中租一个小铺子。门面无需太大,但你可以将盛凝脂的陶罐都放在这个铺子里。每日,你们可以像那些米粮铺子、干货铺子一般开门。不需要做上百罐的凝脂存在铺子里,只需就着付了定金的客人制做凝脂。在下知道,制作凝脂需得使用新鲜的花草。所以,你与江婶可以在乡间将凝脂制好,装入轻便的木桶中,背至都城的店铺里,再灌入存在铺子里的陶罐中。"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这么现代的运营模式,就被楚溪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果然不愧是天字号银楼未来的董事长兼CEO啊!这想法,走在时代前列! 如果是以木桶或者更加轻便的工具来盛放制好的凝脂,自然比起每次背着那么多陶罐赶山路要轻便得多。 以收定金订制的方式运营,一方面可以避免制作过多的凝脂造成成本浪费,另一方面也能尽可能地满足市场需要。 只是租小铺子什么的……都城可是个寸土寸金的地儿啊。 别看那些米铺、粮铺之类开得欢实,但那些铺子大多都是自家的铺头,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根本不用租金。而且谁都要吃米用油,这些生意的盈利摆在那里,就算是租铺头做生意也不亏。可是看看那些小本生意,比如卖煎饼果子的,做糖人的,有几个会租铺子? 而且自己的产品线也很单一。 柔肤水还没搞定呢!怎么着也得弄出个美容三部曲吧——洁面、柔肤、保湿。 只是楚溪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了。她也不想江婶成日那么辛苦,也不想永远摆地摊啊。 马车在天桥下街市停了下来。此刻正是人流旺盛之时,马车不便入内。 李晓香下了车,朝撩起车帘的楚溪挥了挥手手,咧着嘴笑着。 楚溪点了点头,神色温和。 驾车的逢顺在心中嘀咕,他家楚公子终于和这乡下丫头搭上话了。 就着午后的日光,李晓香肤色明亮,眼睛里的活泼劲儿还真挺讨人喜欢。 逢顺心里想着,他家公子已经数日未曾去飞宣阁欣赏柳凝烟的舞姿了,看来这位柳姑娘并非被公子看中之人。倒是那乡下丫头,三番四次令公子费心。就好比一个人大鱼大肉的吃得多了,最后还是发觉青菜小粥最爽口。乡下丫头是做不得主母的,但谁说正妻才受宠呢?自己可得好好巴结起这乡下丫头,指不定哪天就飞入楚府做了凤凰。 马车行了起来,直到见不着李晓香的背影了,楚溪才将车帘落下。 "这丫头,连头都没回。嘴巴上说一套,心里想着的却是离我越远越好!想得美呢!" 楚溪嗤笑一声,闭目养神。 江婶还是在老地方摆着摊子。当李晓香来到她身边时,发觉她带过来的二十罐凝脂竟然卖得只剩下两罐了! 自从上次抢钱袋的事情发生,江婶就将钱袋捂得紧紧的,揣在怀里。 李晓香看她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上一世,在路边摆摊子卖皮包的小商贩们和江婶的表情一模一样。 李晓香在一旁帮着江婶吆喝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两罐凝脂又卖完了。 一边收拾着,李晓香将楚溪对自己说过的话讲给了江婶听。 江婶听完之后,用力拍着大腿道:"哎哟,晓香啊!这回你终于和婶子想到一块儿了!" 原来江婶也有了开个香粉铺子的想法。 "晓香,你还记得有一位大姐经常上我们这儿买凝脂吗?后来还带了她女儿来!" "记得!那位婶娘好似姓张!" 李晓香还记得张氏一开始是对他们制作的凝脂半信半疑,后来用了好用还把女儿也带了来。她女儿有些过敏,脸颊上泛红蜕皮。后来用了李晓香的凝脂,症状得到了缓解。这对母女也就成了李晓香与江婶的忠实客户。 "张大姐的夫家在这条街上有一处小铺子。之前这铺子被一对小夫妻盘了去,做得是布鞋生意。生意不算太好,但温饱有余。可就是几天前,小夫妻告诉张大姐一家,乡间的老人身体只怕不行了,他们打算回到乡间照顾老人。这铺子就空了下来!张大姐问我有没有兴趣盘下来,她给我们算便宜些!" 李晓香这么一听也心动了,择日不如撞日,她唤了江婶带她去看那处铺子。 那铺子果真不大,仅仅七、八尺宽。"赵记鞋铺"的招牌仍未摘下来,铺子里靠着墙的地方打了一排木架子,架子上还放着一些布鞋。 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铺子里与张氏商量着什么。 李晓香站在铺子门口,回过身来,看着经过这里的人流。鞋铺的对面是个茶叶铺子,茶叶铺子外还有几个卖小吃的小摊。 闭上眼睛,李晓香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自己将凝脂铺子开在这里,以新鲜的花草装点,挂上属于她自己的匾额…… 江婶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这铺子倒不大。盘下来应当用不了太多银两吧!" 李晓香却觉得这间铺子无论大小,还是位置都很是理想。 凝脂不宜制取太多,如果在短时间内卖不出去,很有可能变质失去效用。所以她们要走的路线正如同楚溪所建议的,为客人定制适合她们的凝脂。所以这间铺子最大的功用就是盛放样品供有意向的客人试用。 第46章 张氏见到江婶,就似见到老朋友般,上前攀谈起来。两人相谈甚欢,江婶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张氏瞥见李晓香,朝她招了招手。 "若不是你江婶说我和我家闺女用的凝脂都是你做的,我还真一点都不信!丫头,你多大了?"张氏的笑容十分爽朗,李晓香顿生好感。 "十三,快十四了。" "别看她年纪小,懂得可不少!现今在十方药坊里学习药理药性呢!对花花草草的了解得更透彻了,制出的凝脂也就更好使了!" 提起李晓香,江婶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样,这让李晓香的心中涌起一抹暖意。 "妹子,老实说我这铺子不愁没人要,想要盘下来的人多了。" 听张氏这么一说,李晓香心里紧张了起来。这架势,像是要提价。只怕张氏一开口,就在李晓香与江婶的承受范围之外。 "而你们从前也没开过铺子。只怕起初这两个月无人问津,你们连租铺子的钱也挣不回来啊!" 张氏皱眉深思。 "张姐……你是担心将铺子交给我们,却收不回赁钱吗?" 江婶也担心了起来。在都城中卖了这么久的凝脂,她也明白要将凝脂生意做大,就必须得有个铺头。否则在客人们眼中,她们将永远是不入流的小商贩。卖得东西再好用,终究不被当回事儿。这些日子,江婶也在天桥下街市来来回回走了许多遍,甚至其他的集市也去转悠过。看来看去,最合适的仍旧是这一小片地方。行过路过的小老百姓多。他们买不起香粉街里的香脂香膏,李晓香的凝脂虽然不是他们生活中必须的,但却是负担得起的。如果有个铺头,就能接下比以往更多的生意。 可是天桥下的铺子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刚有铺子空出来,多少人争抢啊! "赁钱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担心你们俩!你们的凝脂那是好东西,摆在这条街上任何地方都能卖出去!只是你们一罐才挣几文钱。一日就是卖出一百罐,也就几百文。况且就你二人,如何制得出这么多凝脂?" 李晓香和江婶愣住了。没料到张氏也是个有想法的人。 她们是否具备这样的生产能力?就算具备这样的生产能力,是否有这么广大的客户群体? 如果这两样她们都不具备,开个铺子完全没有必要。还不如从前一样,在天桥下街市摆个小摊,没有任何负担。 张氏虽然也是平民百姓,但好歹也是在都城中长大的,见识与世面自然与江婶不同。再加上自己这间小铺子也历经了许多人的手,兴衰起伏,做生意的那些事儿,她也算看明白了。 "张婶言之有理。盘下铺面之事,我们确实考虑得还不够深远。但凝脂生意想要做大,终归是得有间铺头的,这样才能在都城中占有一席之地。敢问张婶,如果我与江婶盘下这铺子,月赁需得多少?" 张氏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我与阿瑾也算相识一场。这几个月也经常路过你们的凝脂摊子,知道你们做生意讲诚信,从没什么弯弯绕。铺子要真给了你们,我也放心。倘若你们真决意租下来,月赁一两银子,你们觉得如何?" 阿瑾是江婶的闺名。 江婶与李晓香看了看对方,都点了点头。 一两银子的月赁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着实不少。但这里是都城,张氏的铺子又是在天桥下的街市上。这等于就是北京西单,人流量大,每日逛街的人也多。只是一两银子一个月啊! 李晓香知道自己必须慎重考虑。虽然现在凝脂生意不错,两人一个月下来也就挣个三两银子。当然这还没包括飞宣阁,但是那里也就只是柳凝烟与沈松仪而已。一个月江婶也就去飞宣阁两次。七七八八加起来,如果运气好,刨去成本,一个月倒还真能挣上个三、四两。这在清水乡,他们完全能称得上"富甲一方"了。 但这样的收入并不稳定。月赁的事,她一定要考量清楚。 李晓香喜爱制香,喜爱研究各种各样的方子,可她偏偏最不爱的就是计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甜杏仁油花了几钱,上药铺里抓广藿香花了几钱,干丁香花苞又花了几钱,烦死个人了! 但若真要做生意了,李晓香悲催地发现,自己还得物色个账房先生呢! "张婶,你的铺子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十分难得。错过了也许就找不着第二家了。但张婶所顾虑的也句句在理,我与江婶必得好好计算一番。不知道张婶能否给我们一些时间考虑?" "我的本意也是如此。而且这铺子也没这么快空出来。鞋铺的赁期也得过了这个月。你们且好生考虑着。我住在什么地方,阿瑾是知晓的。你们有了决定,再来找我也不迟。" 李晓香与江婶谢过了张氏之后,行出都城。 她们一致决定,盘铺面的事情定要与李晓香的母亲王氏好好商量。 当李晓香回到家门前,看到一辆无比熟悉又扎眼的马车时,她觉得自己从头顶一直凉到脚板心。 "该不是你家表叔又来了罢?" 清水乡不大,金三顺来提亲的事早就被传遍了。李明义目前对这桩婚事是持绝对否定态度的,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金三顺闹得这么大,以后哪有媒人敢上门给李晓香提亲。 "江婶,你且先回去吧!晚饭后,我唤了娘亲上你们家商量铺子的事情。" 李晓香整理好心情,推开了家门。 金三顺比起前几日更加"珠光宝气"了。他脖子上的金链子粗了一圈,手上的金扳指看得人眼睛发花。更不用说他腰上那条土豪味十足的金腰带了。 我说金表叔,你确定你是卖米的不是卖金条的? "晓香啊晓香!几日不见又清秀了不少啊!表叔想你了,特意来看看你!" 李晓香瞥见李明义执着茶杯,皱着眉头不言语,心情大为不好。李宿宸就坐在李明义的身旁,唇上虽然含着几分笑意,眼底却冰冷的很。 "金表叔来了啊。" 李晓香环顾四周,顿时明白李明义为何心情不佳了。 满屋子都是金三顺送来的东西。大概是上回在盛兴布行里没做成土豪,这回得补回来。李晓香发觉金三顺还真砸了一匹水缎,还有几匹那日楚溪送给自己的绣缎。 更不用说什么烟熏火腿了,我勒个去,那火腿几乎有半个李晓香那么大。还有一大盒喜饼。李晓香简直要疯了,喜饼是这时候送的吗? 金三顺指着水缎得意洋洋道:"晓香啊,这些缎子你都是识得的。表叔知道你喜欢,特地买了送给你!" 李晓香狂囧。表叔,别人送过的东西,你再送,这叫做抄袭创意! "还有这烟熏火腿,可是表叔花了大价钱托了陆家的马掌事从兰亭郡带来的!你好好尝尝!嫂子啊,烟熏火腿每次只要切下一小片,配上云耳白笋一起炒,香的不得了!连盐都无需放了!这一个火腿你们能吃上一年!" 李宿宸扯起唇角,无可奈何地望向窗外。李明义眉头皱的更深了,捏着茶杯的手指都在泛白。王氏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们父子两。 金三顺这话说得实在太打脸了。什么叫做"吃上一年"啊! 他们李家有那么穷吗?吃不起其他的肉了? 金三顺的意思其实很明白。盐要费钱、肉要费钱,有了他送来的烟熏火腿,盐和肉都能省下了。 "再看看喜饼!都城里最好的糕点铺子做出来的!晓香,等到你和金璧的婚事定下来,再打点这些琐事就来不及了!你尝尝喜饼,喜欢不喜欢?若是喜欢,表叔就去订下它!" 金三顺兴奋的不得了。李晓香觉着自己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什么侄女、未来的儿媳妇,而是金砖银矿! 全拜楚溪的"青睐"!这家伙还说什么绝不可能让她嫁入金家! 搞毛线啊!金三顺已经来赶鸭子上架了! 李晓香决定不再给金三顺所谓的"面子",直接冷下脸来。 "表叔,你送来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能要。" "什么?" 不止金三顺傻了,就连李明义父子也看了过来。他们不知道李晓香之后的话到底要说什么。 李晓香先走到那只烟熏火腿前,眼带鄙夷地看了一眼,"表叔,你怕是不知道,烟熏火腿可不能多吃。晓香也是入了药坊之后才知道,火腿腌制得久了,肉里面会闷出一种毒物。这种毒物不至人于死地,一个月吃上一两回也无大碍。但是若真一年到头都吃火腿,毒物就会渗入人体,堵塞经络,各种各样的毛病就出来了。" "这……前所未闻……晓香你胡说的吧?"金三顺当李明义好面子不肯收下他送来的礼,李晓香为了顾全爹的面子,在这儿胡诌呢。 可李晓香哪里是胡说八道?吃一整年的火腿还不吃成木乃伊?更不用说腌制物致癌的好不好! "表叔,你知道药引子吧?" 金三顺点了点头。 李晓香继续道:"腌肉呢,就好似药引子。只是它引出来的不是药效,而是我们全身经络中的病症。这些病症日积月累,一旦被腌肉中的读物带出,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油尽灯枯了啊!" 金三顺肩头一抖,他就挺喜欢吃火腿之类的腌肉。被李晓香这么一说,他顿然心慌了起来。 一会儿回了都城,定要找个郎中把脉问诊! "那……那水缎和绣缎呢?这你总喜爱吧?" "表叔,你看看晓香与娘亲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金三顺这才发觉,李晓香穿着的衣衫虽然是今年新制的,但却不是那日的水缎。王氏身上的衣料依旧朴素。明明楚溪送她们水缎已经好些时日了,新制的衣衫应当已经穿上身了才是啊! "水缎如此贵重。晓香并不是大家小姐,成日无所事事,对着镜子打扮自己就好。药铺里各种药材的碎末一旦落在水缎上,清洗起来可十分麻烦。走在乡间田埂上,随随便便野蒿就将水缎挂出痕迹来。哪怕是在家中,藤椅上小坐片刻,就将水缎压出纹来。这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如何会将水缎穿在身上?表叔还是将它们带回去,送给众位表姨吧。" 李晓香的话音落下,就瞥见李宿宸眼底的寒意散去,唇角的凹陷更深了。 "那……那这些点心……"金三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他担心李晓香连喜饼都不尝一尝了。 李晓香这回倒没有十分不给面子,拾起一块喜饼,掰开,尝了一小口,随即蹙起了眉头。 "表叔,喜饼的味道确实不错。可这其中用了些藕粉吧。小孩子最喜爱吃喜饼了,可藕粉容易让人积食。小孩子若是多吃几块,只怕得去见郎中了。" 金三顺已然彻底绝望,他送来的东西,李晓香都找到了退回去的借口。 "晓香……你可是不满意表叔?" 金三顺啊金三顺!你总算明白了问题的重点! "金表叔莫要误会。晓香作为晚辈,又在都城中的十方药坊中修习,却未曾登门拜望过表叔,是晓香的不是。当是表叔不满意晓香,晓香如何会不满意表叔呢?" 金三顺哽住了。他就是脸皮再厚,也听明白了李晓香的意思——我李晓香与你金三顺不怎么熟,你还不够格让我"不满"! 李明义捏着茶杯的手指终于松了些。 李宿宸干脆别过脸去,笑出声。 金三顺有些挂不住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声音虽然仍旧"和蔼可亲",但眼底那一抹怒意可不是能掩饰得了的。 "晓香啊,我这就明说了。你阿爹考了一辈子的科举,如今也就是个教书先生,一个月才得多少钱?你哥就快乡试了,可就你家的家底,能给他疏通门路吗?那些个考官看个不顺眼就把他给撵下去了!女儿家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表叔知道,你爹你兄长都是读书人,你也想嫁个文墨皆通的才子!可真有这般的才子,待到中了举人,攀龙附凤的比比皆是。只怕到时候你不但要做小,还要伺候达官显贵家出身的新夫人。你受的来这般委屈吗?如果你嫁的是个普通秀才,每月家用才将将够你吃穿,你能向你娘一样,日日给人做女红吗?" 金三顺这话一说完,李家顿时陷入沉默的尴尬之中。 李晓香也呆了。她没想到金三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每次见到金三顺,他都是一副土豪模样,这也让李晓香忘记了金三顺他是个商人。商人必备的技能就是"说服力"。 金三顺方才那番话是极有说服力的。 李晓香可以看见王氏的脸上露出几分动摇的神色。而李明义虽然心中气愤,但想到女儿的终身幸福,竟然也犹豫了起来。 金三顺很满意李家夫妇现在的反应。他起身,拍了拍袍子,给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们抱着水缎、火腿出了门。 "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嫂子还得为你们准备晚饭。这些年,嫂子是如何辛苦,我这个做表弟的是看在眼底。只是不知道表哥你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说完,金三顺离开了李家。 李晓香看着他表叔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天金三顺怎么这般霸气了? 屋子安静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王氏吸了口气道:"我去炒两个菜来。晓香与宿宸都饿了吧!" 李晓香看着李明义。他一向笔挺的背脊僵直得厉害。 "娘子……" 李明义开了口,王氏顿了顿身子,却未曾回头。 "夫君,我从未觉得辛苦。" 说完,王氏就去了灶房。 李宿宸抱着胳膊,目光挑向李晓香,"你呢?说不定为兄这辈子也考不上个举人。与其等那一日我发达了能帮你许个好人家,还不如嫁入金家一辈子不愁吃穿靠谱。" 李晓香闷哼一声,"不愁吃穿?只怕那几位金夫人不是省油的灯。我李晓香一旦跨入金家大门,还想做少奶奶?只怕过不得一日安枕日子。哪里比得上娘亲嫁给了爹,岁月静好,今世安稳。" 李明义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自己在女儿眼中是个迂腐无趣之人,却不想在女儿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赏之意。 "爹,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嫁去金家。我宁愿向你和娘一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李明义瞬间怔然,随即笑了起来。 "还当你什么诗词都不懂呢。怎的今日说出来的话,这般有深意?" 李晓香这才想起自己随口说出来的那几句,在这个架空朝代里可未曾出现过。 王氏做好了晚饭,一盘地三鲜、一盘粉丝炒青椒丝,还有一盘炝炒猪头肉。 李晓香看见肉,眼睛瞪得大大的。李明义无奈地笑了笑,夹了一块肉放在李晓香的碗里。李晓香诧异地抬起头来。这还是第一次,李明义夹的第一筷子肉菜竟然是给她的。 用过晚饭,李晓香朝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自然明白,借口说替江婶缝衣领去了隔壁老秦家。而李晓香也跟了去,说是许久未同虎妞说过话了。 李明义照例看书,没什么反应。而李宿宸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母女一起离开。 到了老秦家,江婶将店铺的事情一说,王氏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李晓香心中忐忑,担心王氏不赞同。 谁知道王氏却在桌子上一拍,"铺子是迟早要盘的!难道你们想摆一辈子的地摊吗?有了铺面,生意才能做大!我现在只是在想,谁去看着这铺子?" 是啊,李晓香在十方药坊里修学。就算不修学,若是被在都城中教书的李明义撞见,也是不得了啊! 而江婶,每日还得将制好的凝脂从清水乡背去都城,赶不上开铺子的时间啊! 也就是说,她们还得雇个店小二? 我的神啊! 李晓香按着太阳穴,可怜巴巴地看向王氏,"娘,真的要盘?" "盘!一定要盘!明日我同江婶一道去都城,与张姐好好谈谈!然后再考虑其他事宜!" 王氏的魄力远在李晓香想象之外。 回到家,李明义收拾了书本回屋就寝了。 李晓香还没回屋,就被人拽着衣领,拎到了屋门外。 她刚想要大骂到底是谁这么无聊,一转身就撞上李宿宸的目光,顿然气势全无。 "……哥……" "哦,你还当我是你哥呢?"李宿宸抱着胳膊,冷哼了一声,"说吧,去老秦家商量什么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李宿宸的眼睛。李晓香知道盘铺子非同小可,能听听李宿宸的意见也好。 "我与江婶在都城中的天桥下看中了一个铺头,月赁要一两银子。" "月赁才一两?这铺头该有多袖珍?你确定是在天桥下吗?" 李宿宸的问题完全在李晓香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担心她们根本赚不够赁钱。 "铺子的主人张氏经常光顾我们的凝脂生意。一来二去,两人聊得很来。张氏也希望我们的凝脂生意能做大,愿意帮我们一把,所以才只收了一两银子的林钱。但是娘亲反而担心,当我在药坊修习而江婶要来回清水乡与都城时,店铺谁来照料?" 第47章 李宿宸点了点头,"且不说请来的人是否靠得住。你们还得多花一份工钱。这一个月下来,就不止一两银子了。你们可得考量清楚,值不值当。" "这也是我和江婶担心的地方。但娘亲决意以下,要订下这铺子。" "如果每一个决定都稳稳当当,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李宿宸的手指掠过李晓香的鼻尖,"你这几个月挣了不少吧!倘若赁钱不够了,我这边还能帮你撑一撑。" "你愿意帮我?"李晓香仰着脑袋,顿然觉得李宿宸不仅帅气,简直高大上! "我不是愿意帮你,只是入伙而已。"李宿宸拍在李晓香的脑门上。 "入伙?所以你相信我能挣钱咯?" "你不能挣钱,我买弥迦酒给你做什么?就那点弥迦酒还花费了我八十文呢!" "还你就是,外加分红!"李晓香朝天翻了个白眼。 楚府内,楚溪正在书房里看着这个月的账本。逢顺望着楚溪,发觉自家公子认真起来,那架势还真是不一般。 听府中人议论起,大半年前,楚氏银楼的账目出了些问题。而账本得十分懂行的人才看得懂。楚厚风与银楼里几个最得力的账房先生看了一个月的账本,才初见问题端倪。 为了锻炼楚溪,楚厚风也将他带入了账房。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楚溪用一种新的记账方式,花了整整半个月誊抄账本,却在一日之内找到了症结所在,令所有人惊叹不已。 从那一日起,楚氏银楼改用楚溪的记账方式。而楚溪也逐渐掌握楚氏银楼中的决断权。 当楚溪放下账本时,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公子,陆家的马掌事前来拜访!" 楚溪揉了揉眼角,示意逢顺奉茶,"请马掌事入内!" 门开了,马掌事十分恭敬的入内。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虽然年轻,却是少有的青年才俊,更不用说楚家与陆家的关系。 "楚公子。"马掌事来到楚溪面前,十分有礼地鞠了一躬。 "马掌事客气了。请坐。" "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贡米之事。" 楚溪低下头来,唇上噙起一抹笑。逢顺将茶水奉上,楚溪便对他推了推手,逢顺退出了书房。 "马掌事有话请直说。" "原本楚公子推荐了金记米铺与我家少主,而金记最初送来的一千石米也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我们又向金记进了三千石米。" "怎么,这三千石米有何问题?"楚溪托起茶杯,以茶盖掠过杯口。 马掌事细细端看着楚溪的神色,也不知是否该说下去。 "在下也多次听陆毓提及马掌事。知道马掌事做事缜密周到,是陆家最得力最信任之人。我与陆毓的关系,马掌事是知道的。无论马掌事对金记米铺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金记米铺的最后五百石米……在下带了一些来,楚公子请看。" 马掌事将一只巴掌大的麻袋送到楚溪的桌上,退下身去,不再多言。 楚溪将手指嵌入米中,取了一小把,眯着眼睛细细端详起来。 这些米,大多色泽明亮,颗粒饱满。但其中却混杂着一些泛黄且略小的米粒。楚溪将它们一一挑了出来。 "马掌事的意思可是金记米铺在上等米中混入了少许劣等米充数?" 楚溪方才还和煦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甚至压迫感十足。 这架势简直与陆家的当家陆承云有的一拼。 马掌事的额上渗出冷汗来。因为他不知道楚溪此刻到底怎么想的。 他是气愤金三顺胆大包天竟然敢在贡米中掺入劣等米,还是责怪自己不过小小一个掌事怎么不懂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公子……劣等米倒不至于。只是不够贡米的质地罢了。" "哼!"楚溪勾起唇角,笑容中寒意如冷锋,"劣等米就是劣等米。这若是呈入宫中,被人看出来了,不止陆家,多少人得受牵连?" "楚公子的意思是……" "就请马掌事看在楚某的面子上,暂且不要声张。待楚某会一会这位胆大包天的金老板再说。" 马掌事抬起头来,对上楚溪的眸子。他阅人无数,自信是察言观色的高手。 此刻,他在楚溪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兴奋甚至雀跃。就似一只埋伏多时的野兽,终于等来了一口咬断猎物脖颈的时机。 "那……楚公子……在下先行告辞了。" "多谢马掌事亲自告知楚某此事。楚某送马掌事。" 待到马掌事离去,逢顺入来收拾茶杯。 此时的楚溪打开窗子,双手撑着窗台一跃而起,坐了上去。 侧过脸,看着窗外的明月,如霜的月光流泻在他的侧脸上,最是唇角上那一抹调笑,简直勾魂夺魄。 逢顺完全看傻了,整个人定在那里。 倒是楚溪敲了敲窗棂,扬声道:"逢顺,你被人施了定身术了?" 逢顺这才回过神来。 "公子心情不错?方才马掌事出去之时明明面色不大好……" "我当然心情好。明日就拔了大毒瘤。虽然他本就成不了气候,可他竟然与本公子争抢心头最爱!本公子忍了这么久,总算得了机会出这口气!" 逢顺肩头一颤。完了完了,他家公子这是要算计谁了?只是他家公子的心头最爱到底是什么? 当然,这个问题逢顺知道不是自己该问的。 心情大好,楚溪美美地睡上一觉。翌日,他又早早起了身。 他穿了一身低调的青色长衫,别了帽冠,腰间挂上玉牌,捋了捋额前的发,那叫神清气爽啊! "公子,今日去哪儿啊?" "金记米铺。"楚溪掸了掸衣袖,出了门。 金记米铺的总号就在重阳街上。重阳街算是都城中最宽的一条街市之一。能在这条街上开铺子的,那都是都城中有些名号的富贾。 楚溪的马车刚在金记米铺停下,眼尖的小二就知道来者身份不一般。还没等楚溪下了马车,小二就冲入后堂,报知了掌柜。 掌柜亲自迎了出来,见楚溪衣着虽然低调,但有点眼力劲儿的都看得出他帽冠的做工,腰间的玉珏均非凡品。 "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这里是总号,时常有各地的米商前来商谈合作之事。掌柜没有见过楚溪,将他当成外地的米商了。 "在下姓楚,单名一个溪字。"楚溪勾起唇角。 掌柜傻了眼,这是哪里来的翩翩公子,周身上下都没有商贾的铜钱味道。 "……楚溪……"一旁的小二默念起楚溪的名字,恍然大悟拽住掌柜的衣袖,"掌柜……快……快去请东家来!" "东家……请东家来做什么?" "这位只怕是楚氏银楼的楚溪公子啊!" 掌柜顿然惊醒,赶紧将楚溪请入内堂,招呼着奉上最好的茶,又匆匆去请金三顺。 当金三顺得知楚溪到来,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你说什么……" 他的两房妾氏如今正在为对方领的月银比自己多而大吵大闹,已经发展到互相扯对方头发的地步了。 金三顺猛地一声怒吼:"别吵了——谁还闹腾,老子休了她!" 两房妾氏愣住了。从前金三顺就是个和稀泥的。 二夫人闹了,就给二夫人多送点东西,晚上就上二夫人那里过夜。三夫人闹了,就给三夫人多送点东西,晚上去三夫人房里呆着。 若是两个小妾都闹到他这里来了,他就只好大放血,送的比平日里更多。 这便是金三顺的中庸之道。所以两房妾氏何曾见过金三顺发这么大的火。 "走!不能让贵客久等!" 这是天大的运势啊!楚溪竟然亲临他的米铺了! 金三顺一面走一面整理自己的穿戴,三番五次地确认自己衣着是否得体。 两房小妾在一旁看着,都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哪个狐狸精,这会儿要去约见呢! 来到米铺的后堂,金三顺瞬间变脸。原本紧张的神色此刻堆满了笑意。 "楚公子——您竟然来了!失礼失礼!本该是金某上楚府拜望公子,多谢公子一直以来的照拂!" 楚溪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笑意,目光冰冷地瞥过金三顺身后的掌柜和小二。 金三顺心里咯噔一声,转身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直到整个内堂都空了,楚溪这才不紧不慢地托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个……楚公子……" 楚溪轻哼一声,未曾抬眼,"你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金某……不知。请楚公子示下。" 此刻的金三顺,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躬下身来时,背脊也湿透了。 "金老板,你可知道贡米是呈送入宫中的?哪怕是被筛下来的,也是会被送去各个王爷、世子府中?"楚溪字字掷地有声,落在金三顺的心头。 "……这……自然是知道的。" 金三顺明白,自己往贡米中掺次等米的事,只怕已经被人知晓了。 "这袋米,是陆家亲自送到楚某府上的。取自你送来的贡米。你告诉楚某,这里面每一粒米,都是上等米吗?" 楚溪将那只麻袋扔到了桌面上。 金三顺咽下口水,颤着手指解开布袋,抓起一把里面的米。 他是很清楚这里面米到底怎么样的。可他真的没敢掺入太多,完全是到最后无法按照陆家约定的期限交出足够的上等米,但贡米的价格实在太诱人,他这才铤而走险,掺入了少许。但哪怕是这少许,也不是次等米,只是比最上等的米略逊一些的好米啊! 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呢! 金三顺此时别说开口说话了,就是心跳都快停了。 "你以为宫中是如何筛选贡米的?那是一粒一粒筛的!若是被宫里发现你的米有问题,运气好,你就到天牢里待着!若是运气不好,那就是欺君!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楚溪此话一出,金三顺差点没跪在地上。 以他金三顺现在的地位和能耐,还真没人有闲工夫将他这事儿往欺君之罪满门抄斩上靠。但楚溪心里气啊! 他还没机会登门拜望他未来的岳父岳母呢,这该死的金三顺不但上门提亲,还时不时跑到那丫头面前刷存在感,他楚溪巴不得他满门抄斩呢! 等等,这"满门"要是把傻丫头也算进去了,那就不值当了。 "楚公子!冤枉啊——真是冤枉啊!金某真不知道这米里面怎么会掺有次等米!兴许是米铺里的掌柜、伙计为了偷工减料给换了!金某真对此毫不知情!" 楚溪的表情仍旧森冷。 "不知情?你知不知道陆家已经打算把你送交大理寺了!昨夜亲自来告诉我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给我个交代,要我与你撇清关系!" 这事儿闹大了! 金三顺不管三七二十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在楚溪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道:"楚公子!你要救救我呀!救救我!" 楚溪傻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阵仗。我说三顺,你跪的也太快了吧!爷爷我话还没放完呢! "救你?我如何救得?陆家做事,一向遵循法度,帮理不帮亲!就是我的脸,也不肯卖!这件事没牵扯到我楚溪头上,已经是万幸了!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将你我联系起来,不止我楚溪,就连我楚氏银楼的百年名号都要蒙羞!" 楚溪一脚将金三顺踹开,看见他就神烦! 谁知道这家伙重的很,猛地扑倒在楚溪的腿上,差点没将他的腿扑折了。 楚溪在心里冒冷汗,心想我勒个去,这金三顺到底吃什么长的!怎么这么重! "楚公子啊!我金三顺真是个实在商人!这辈子没做过坑蒙之事!贡米这么大的事情,金某怎么可能掺假!定是有人要陷害于我!楚公子,贡米从出了我金记米铺的仓门到陆家,一路上也经了不少人的手……无论是谁要做手脚,都是轻而易举啊!楚公子,你要为金某做主啊!" 楚溪微微一愣,没想到金三顺没被自己唬住,脑子还转得挺快!果然无奸不商啊! "做什么主?我楚家是开银楼的,不是开衙门的!" "就算看在晓香的份上……若是我这个表叔出了事儿……她铁定得哭死啊!从小到大,我可是最疼她的啊!" 楚溪憋着一口气,就差没狂笑出声。李晓香会哭死?这死丫头笑死还差不多! 既然金三顺提到了李晓香,他自然顺着这杆子往下爬了。 "好吧……看在李姑娘的份上……这事若是闹大了,只怕她夜夜不得安稳。金三顺,此事必须在陆家告知大理寺的苏大人之前压下来。" 金三顺一听,整个人顿时舒了一口气。 "公子且说,金某定当遵从!" "这一点,就是你必得将这五百石贡米于明日之前凑齐。" "这是自然。"金三顺赶紧点头。楚溪怕是要给他找个门路将掺了假的米换出来。 "第二,我们要在陆家将此事报知大理寺之前,将这些米换出来。既然如此,必得买通看守贡米的主事。上上下下一班人等,花费自然不少。金老板,相信你拎得清现在的状况,不会再捅出其他篓子来吧?" 楚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中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 金三顺心中颤然,咽下口水,用力应承。 "此事楚某已不方便出手。陆伯伯的性子,楚某了解得很。若是楚某亲自替你求情,陆承云只怕更加气恼,还会怀疑是楚某收受了你的好处。所以楚某只能派出府中掌事,私下为你联络陆家的米仓主事。" "金某明白!楚公子此番大恩大德,金某永世难忘!楚公子就是金某的再生父母!" 如此省下一大番恭维话。 楚溪一脸沉重地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金三顺,楚某做不了的你的再生父母。这回你是生还是死,全凭你自己。" 话落下,楚溪起身,冷然离去。 金三顺仍旧跪在原处,心底忐忑不安之余,他知道自己陷入一个怎样的危机。这一次哪怕千金散尽,他也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将总号的掌柜唤了进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嘱咐掌事,无论花费多少银两,必须在明日之前准备妥当。 今日李晓香在药坊中明显心不在焉。 她很想知道母亲与张氏谈得怎样,这店铺是否能盘下来?照看店铺的人到哪里去找?母亲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眉目? 还有那位金表叔,跪求他不要再来刷存在感了…… 忙了半天,终于到了晌午。李晓香正和柳大夫以及柳熙之吃午饭呢,柳大夫竟然十分严肃地考了一遍李晓香对药材的理解和记忆。 还好柳熙之平日里讲解的十分详尽,李晓香的记性也不差。她的回答让柳大夫频频点头。 柳大夫又说了一些将药材搭配起来的方子,点拨李晓香如何用药。虽然浅显,李晓香却获益良多,脑子里也酝酿出不少新的美容配方。 就在这个时候,路嫂入来了,"柳大夫!柳大夫!楚公子来了!" "快请他进来!路嫂,劳烦再添一副碗筷!" 柳大夫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为人也清高不擅辞令,对都城中的豪门富户向来不甚关系。可是不知道楚溪到底给柳大夫灌了什么*汤。如今除了医经药典,他最期盼的就是与楚溪对弈。 李晓香却囧了。现在金三顺暂时没有出现,轮到楚溪来狂刷存在感了。 这是要闹哪样啊? 柳熙之对父亲十分敬重,对父亲的友人自然也不怠慢。他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迎接楚溪。 楚溪信步而来,脸上挂着的笑容那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简直一都城大好青年。李晓香却在腹议,大哥,我们正吃饭呢! 有你这时候上门拜望的吗?不知道你身份的还以为你是来蹭饭的呢! 楚溪与柳大夫寒暄了几句,侧了侧脑袋,他身后的逢顺将食盒放在了桌上。 打开一看,里边儿竟然是一只红油桂花鸡,以及一瓶花雕酒。 这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却都合了柳大夫的胃口。 "今日路过寿仙阁,想起路嫂提起过,柳大夫就好这两样,于是买了来。还好你们才刚开始吃,在下没来迟。" 李晓香看着红焖桂花鸡不住地流口水。这些日子虽然王氏为李晓香开小灶加餐,但李明义一向秉承勤俭持家的作风,饭桌上的荤菜从不会超过一盘。她最近又长了些个头,肚子里也总觉得少了些油水。 楚溪还在与柳大夫谈论前几日的对弈,他们两没动筷子,李晓香与柳熙之只得闷头吃其他饭菜。李晓香那个郁闷啊,能看不能吃算什么? 一抬头,李晓香就瞥见楚溪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顿时有种心脏被狠狠推了一把的感觉。 我的老天,这算抛媚眼吗?你对一个小孩抛媚眼你不觉得罪过吗? "柳大夫,咱们开了花雕酒喝上一小杯吧。花雕配红焖桂花鸡才是一等一的美味啊。" 柳大夫点了点头,"就饮一杯。午后还得为百姓们看病。" 楚溪点了点头,亲自替柳大夫斟酒。待到柳大夫夹了第一筷子,楚溪夹了第二筷,李晓香与柳熙之这才将筷子伸向那盘红焖鸡。 李晓香想要夹下鸡腿肉,但她一直不是使筷子的好手。鸡肉还没离开盘子便又落了回去。 楚溪心中狂笑。傻丫头活了两辈子,使筷子的本事还没见长。上一世两家人一起在海鲜酒楼吃饭,上来了蒜蓉粉丝蒸扇贝。她第一筷子夹扇贝,没夹稳,落在转桌上了。粉丝掉了出来,扇贝还在。第二次夹的时候,又没稳,扇贝直接翻过来扣在盘子里了。 楚溪刚提起筷子打算帮她夹,谁知道有人捷足先登。柳熙之直接将那一块肌肉夹入了李晓香的碗中。 "谢谢师兄!"李晓香眯着眼睛朝柳熙之笑着,那叫一个甜。 爷爷的,那只鸡是我买给你吃的好不好!你谢谁呢! "师妹客气了。" 第48章 李晓香张嘴,啊呜一口含入嘴里,腮帮鼓鼓地嚼了起来。美不颠儿啊,鸡肉炖得入口即化,十分入味。 楚溪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心里却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渐起漫天沙尘可惜无人知晓。 柳熙之的筷子上明明沾着他自己的口水好不好!男女授受不清,呆子你不明白吗? 一旁的路嫂看着他们那样儿,打趣道:"哎哟,这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 李晓香与柳熙之看向对方,顿时两人的耳朵都红了。 路嫂捂着嘴笑了。 楚溪却笑不出来。不会好不容易搞定了金三顺,又杀出个柳熙之吧。 金三顺本就有些心术不正,给他下套子,楚溪是完全没压力。 可是柳熙之可不一样,正经八百的好人。而且以李明义身为读书人的想法,女儿与柳熙之又有感情基础,柳家又是医道世家,门当户对啊。 也许比起金三顺,柳熙之才是大麻烦。 "咦,怎么觉着有股醋味呢?"路嫂忽然开口道。 楚溪微微一顿。 "今日的饭菜好似没有放醋啊!"李晓香站起身来嗅了嗅,"路嫂,你是不是醋坛子忘记封起来了?" "哎呀!是啊!"路嫂放下碗筷去了灶房。 楚溪再一看盘子,半只鸡进了李晓香的肚子。柳熙之怕她夹不起来,陆陆续续给她添了好几块肉,吃得李晓香是又省心又开心。 用了饭菜,李晓香帮着路嫂收拾了碗筷,回到内堂就看见楚溪正与柳大夫继续前几日的棋局。 听见李晓香的脚步声,楚溪微微抬起头来。微微一笑,似有深意。 李晓香只觉得这家伙每次笑起来都像是在勾人,真想上前拎着他的衣领狠狠大骂。 你是卖笑的吗?每天笑什么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笑成这样,每日八成在铜镜前练习上百次吧? 李晓香回到药铺,就看见柜面上摆着一只木盒。 "师兄,这是什么?" 柳熙之从药材堆里抬起头来答道:"这是楚公子的仆从逢顺送来的,说是你在孟家窑订下的陶器。已经烧制好了,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大老远去取不方便,于是楚公子就让逢顺替你取了送到药坊里来。" 竟然烧好了? 李晓香迫不及待将木盒拆开,发觉所有的部分都在里面。她将它们按照实验配置组装起来,发觉所有接合就似被细细计算过一般恰到好处。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过的事情。 楚溪曾经让陶窑的工匠烧制了三套。但李晓香知道,在烧制的过程中,陶胚会发生变化,不可能保持与泥胚时一模一样的形态。能烧制到蒸馏、冷却、收集瓶都连结得如此精密,必然经历了无数次的试验。李晓香甚至怀疑,孟家窑在这几日只怕烧制了成百套的陶器,才得了这一件。 那得砸下多少银子啊? 虽然楚家富可敌国,楚溪也说过真心与她结交。 可这样下血本,李晓香心中不安啊! 李晓香从来不知道与高富帅结交是这么让人感到压力沉重的事情。 晌午过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问诊的百姓,柳大夫只得停了与楚溪的对弈。 楚溪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到药柜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正在帮着柳熙之称量草药的李晓香抬起头来。 "楚公子。" 楚溪脸上并没有露出之前那种惬意悠然的笑容,反而淡着声问:"怎么不试试那套陶器好不好使。若是不好使,楚某便将其退回孟家窑。" 李晓香其实也很想试一试,她看向柳熙之,对方正十分专注地向来抓药的百姓讲解服药的方法。 "楚公子,稍待片刻。等抓药的百姓们离去,我取些广藿香来试一试。" 听她这么说,楚溪终于恢复了几分笑意,"若是李姑娘抽不出空闲,让楚某试一试可好?" 李晓香想了想,这套陶器只怕都是楚溪用银两砸出来的。他要说试,自己还能拦着不成? 于是李晓香从药铺里找出广藿香,细细向楚溪道明如何蒸馏广藿香精油的过程。楚溪频频点头,李晓香知道他十分聪颖,哪怕他理解不了,区区广藿香楚溪也是败得起的。 逢顺帮着楚溪将那套陶器带到药坊后院。 楚溪离开之后,李晓香与柳熙之忙得不可开交。足足一个半时辰过去,李晓香终于得了片刻空闲。 她想到楚溪自从去了药坊后院就再没出现过了。这家伙该不是一个不小心将后院给烧着了吧? 李晓香赶到了后院,这才发觉楚溪与逢顺将蒸馏精油用的陶器架在了桌子上,做了一只简易的酒精灯加热蒸馏瓶。李晓香本还担心这家伙是以炭火加热,没想到他竟然想到了用酒! 到底是因为他见多识广,脑子转得快,还是因为巧合? 此时的楚溪正撑着脑袋坐在桌边,时不时挤弄羊皮制成的水袋,水袋里的水顺着羊肠因为挤压的力量流入连结蒸馏罐与收集罐的管中,冷却了的蒸汽流入收集罐。 从这个角度,她能清楚地看见楚溪高挺如山峦的鼻骨,俊逸的眉眼仿佛在纸上渲染开的水墨,抬眼时竟然延伸出难以言喻的情怀。 她一定是着了魔,不然怎会觉得这家伙不止有皮相还有内涵? "李姑娘,你且来看看,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楚溪以茶杯盖灭了火,将收集罐推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李晓香拿着罐子晃了晃便可粗略估计出精油的厚度。这至少比在家中用陶锅蒸馏出来的精油多了三分之一! 广藿香的出油率本就不低,这套陶器提高的是回收蒸汽中精油的概率。 李晓香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知道就用这套陶器一定能蒸馏出檀香木碎末中的精油。此刻她只想抱起这套陶器赶回家中。 "多谢楚公子。"李晓香看着楚溪,收敛了心神。她知道这套陶器来之不易,也知道自己欠了楚溪极大的人情。 在楚溪这里,钱银从来不是问题,花费的心思才是最为难得。 "谢什么。楚某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李姑娘,没有任何一家香脂铺子是用你这种法子来收集花草中的精华的,你就不怕楚某将你这套法子告诉其他人吗?" "楚公子说了便说了。不同花草药材有不同提炼精油的方法。楚公子就是将这广藿香的提炼法说了出去,别人也不知道其他香料要如何备制。更何况,我相信楚公子不会说出去。" 楚溪低着头笑出声来,直截了当地点破了李晓香的心思,"你不是相信我不会说出去。你是知道,我不屑与外人道。你觉得我替你烧制出这套陶器,只是好奇你如何制出凝脂罢了,而非真心帮你。" 李晓香心中略哽。有些时候就算我们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也不能随意说出口呀!留点面子好不好! 楚溪仰起头,光线落入他的眼中,仿佛顷刻间催生出无数欲飞的羽翼。 "这是楚某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会帮你。在楚某看来,你有着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没有的想法。楚某敬佩你的想法,愿意成为你的助力。楚某这一生已经注定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只愿姑娘得以天高海阔。" 李晓香怔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以为在这个地方不可能有人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世上有足够胸怀来希望女人的成功的男人……不是绝种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路嫂来唤李晓香了。原来是她的父兄已经在药坊外等她了。 楚溪默默将已经蒸馏好的精油倒入陶罐,封好罐口,声音平静地说:"如何从水中取出广藿香的精油,在下暂时无法。想必姑娘对此十分熟悉,楚某就将它交给姑娘了。" 说完,楚溪便带着逢顺离去了。 李晓香的心忽然空落了起来,她下意识伸手拽住了楚溪的衣袖。 楚溪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望向李晓香。李晓香赶紧撇开自己的目光。 "多谢。" 这一次的"多谢"不是因为礼仪,而是她从内心深处谢谢他。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李晓香不确定楚溪是不是所谓的"知己",但他与这里大多数的男人,比如说她的父亲李明义,她的表叔金三顺等,都不一样。 楚溪只是叹了口气,便离去了。 跨出药坊的门,楚溪便看见站立在门外的李氏父子。 李明义一眼便能看出教书先生的气质。从衣着以及神情,楚溪感觉李明义应当是个极看中礼法且十分内敛之人。这样的人品性是无可挑剔的,但却未必合群。楚溪心道,李明义多年无法中举并非他没有才华,只怕是情商不够。无论官场还是商场,最要紧的不是满腹经纶,而是从善如流。将你倒入怎样的容器,便能成怎样的形状。 楚溪与李宿宸擦肩而过。 李宿宸眉眼清俊,唇角含笑。与其父的沉稳不同,自有一番洒脱气质。 楚溪来到这世界虽然不久,但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准狠。 这个李宿宸,他日绝非池中之物。 而李宿宸也略微皱起了眉头。出入十方药坊的均为普通百姓。可方才行出来的那位公子,相貌不凡先且放一边不说。虽然衣着并不显贵,但眉目间自有一股非同寻常的英气。更不用说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厮了。李宿宸想起李晓香曾经说过,楚溪时常会来到十方药坊与柳大夫下棋。所以他……多半就是楚溪了。 李宿宸望着楚溪,却未料到楚溪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淡然自若地朝他略微颔首。 虽然并没有到作揖行礼的地步,李宿宸却能从对方的眼中感受到一种尊重。 这时候,李晓香背着一个木箱吭哧吭哧出来了。 "这又是什么?"李明义蹙起眉头。 李晓香在李明义面前早就练就了一套说谎不打草稿的本事。 "这是一种蒸煮广藿香药液的陶器。" 李明义还想说什么,李宿宸却伸出手将木箱取来背上身,"走吧,时候不早,该回去了。不然娘亲做好饭菜,凉了就不好了。" 他们出了城门,李明义走在前头,李宿宸背着木箱与李晓香走在后头。 "这不是什么蒸煮药材的陶器,而是楚溪送给你的吧。"李宿宸一开口,李晓香心中一阵忐忑。 果然,她还不够道行在李宿宸面前撒谎。 "是楚公子所赠。虽然不是用来专门蒸煮药材的,但却能用作制香。哥,你且放心。楚溪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决计不是坏人。" 最后一句话,李晓香说得肯定。 李宿宸不再多言,只是一路背着箱子回到了家。 用过晚饭,王氏来到李晓香的房中。李晓香知道母亲要关于店铺的事。 "张氏的铺子,我与你江婶已经盘了下来。下个月便能开张。" 李晓香一愣,下个月就开张?那么这个月得做些什么准备? 她的娘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除了你和江婶,张氏也打算入了我们的香脂生意。" "什么?"李晓香呆了,区区一日,她娘亲不仅仅决定盘下店铺,还拉来一个合伙人? "张氏的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小女儿也和你年岁差不多,无需她再多费心思照料。所以张氏也想给自己找些事做。你们不在的时候,她会看着店铺。另外,张氏的意思是铺子的赁钱就暂不收了,当做她每月入伙的份子。"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还在思索王氏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王氏却已经捏了她的脸。 "赶紧想想,这铺子该如何摆置!" 李晓香的心中早就有无数想法,恨不能全部倒出来说与王氏听。采用怎样的营销方式,店铺里要如何摆货架,如何建立客户档案以及VIP客户体系,如何发展产品条线等等。 王氏听着完全傻住了。女儿这一套又一套的,难道都是从都城里学来的?果然得到都城里见见世面,否则在这清水乡里,成日为了柴米油盐也就过了一辈子。 "女儿想过了,既然有了铺子,我们就不可能只卖凝脂或者香露,还得卖些别家没有的东西。香脂香膏之类,有恒香斋、明月斋这样的老字号,我们做着也没有意思。娘亲,姑娘们出门搽了胭脂水粉,回到家中要将脸上的妆卸去。所以女儿打算以皂粉配合各种养颜润肤的花草药材,制出洁颜液来。还有用来清洁头发的皂液,能洁净发丝里的污垢,又加以润发的精华,相信都城中的百姓都有需要。" 李晓香细细讲解了一整套护肤流程。从卸妆到洁颜再到柔肤润肤。 就算这些还未来得及被李晓香制出来,王氏听着都觉着心痒难耐,很想试上一试。 甚至于李晓香提出另一种设想。那就是一对一的美容服务。比如客人们在店铺中预约,而李晓香将提前制作出用于护肤的一种名叫"面膜"的东西,上门为客人们服务。在敷面膜的同时,李晓香还能为她们进行精油按摩,以此来改善全身的肌肤。 李晓香说着说着,耐不住困倦,睡着了过去。 王氏正听得兴起,本还欲听李晓香继续说,刚侧过脑袋就听见李晓香的鼾声。她只得无奈地一笑,替女儿盖上被子。 这一夜,李晓香睡得畅快,金三顺却是一夜未眠。 "你说什么!够得上贡米的竟然涨到这个价格?" 金三顺看着总号的掌柜,一副吃了苍蝇屎的表情。 "东家,您又不是不知道……陆家在收贡米,所有米行都盼着自家的上等米被选上之后大赚一笔,于是纷纷提了价格……" 金三顺吸一口气,"这也太离谱了吧?上等米的米价足足涨了三倍!就是陆家来收米,也不值这个价格!" 掌柜为难地答道:"可米价就是涨了。而且偏偏普通老百姓吃的米,一文钱都没涨。反而我们要的米……" 一股怒火冲上金三顺的头顶。他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向掌柜。 "八成是你们中有人向外面透露我要买入上等米的消息!" "东家!东家冤枉啊!此事我谁都未曾提过,就连我夫人孩子也不知晓此事!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 "是……楚公子透露出去的?" 金三顺的心中骤然一凉,随即又打消了这想法。 "胡扯!楚公子将此事说出去对他有何好处?就是我将金家所有身家全部赔进去,都不及楚家的万分之一!" "就算不是楚公子说出去的,这五百石米该如何是好?买还是不买?" "自然要买!别说三倍的价格了,就是十倍,我们也必得凑够这五百石!否则,不仅仅是我这个东家……若真闹到大理寺去,只怕你们这些一个、二个谁也逃不过!" 金三顺的心在淌血。三倍的米价逼得他将之前赚来的钱全部都吐了出来。 早知如此,宁愿花大价钱买来五百石米,也好过以次等米充数,闹出这样的事来,一个不慎满门陪葬。 掌柜离开张罗买米之事了,而楚家的王掌事又来了。 金三顺赶紧将王掌事迎进来,好茶奉上,就差没插上三根香将他当神佛拜拜了。 这个王掌事的架子颇大,不屑地看了眼正奉承自己的金三顺,凉凉地开口道:"金老板也不必客气。我家公子既然交代了一定要帮衬着金老板,就定然会尽力而为。" 说完,王掌事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金三顺看着王掌事,忽然明白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入王掌事的手中。 王掌事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已经与看守陆家仓库的掌事商谈了一番。此事极为冒险,若是不小心败露了,对方不但会被陆家清退,甚至要与金老板一道被送去大理寺啊!" 金三顺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王掌事放心!在家下就是被人打断了牙齿也会往肚子里咽,绝不会向外透露只字片语!也绝不会连累看守仓库的掌事!" 王掌事轻哼了一声,朝金三顺伸出三根手指道:"那就请金老板准备好这个数吧!" "三……三百两?" 竟然要这么多?他才刚放血买米,这会儿又要再花费三百两? "三百两?金老板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人家给你把米换进去,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米换出来,金老板以为只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吗?那可是得玩命的!" "不是三百两……那……那是三千两?"金三顺睁大了眼睛看着王掌事。 "废话!" 这两字说完,金三顺差点没晕过去。 三千两啊!他要赚几年才能赚回来啊!说不定他还得关了两家分号呢! "金掌柜若是舍不得三千两便罢了。在下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前后后替金掌柜你跑里跑外的也不过是因为公子的嘱托。" 王掌事正要离开,金三顺赶紧将他拽住。 "三千两就三千两!敢问王掌事,这钱何时需得备齐?" "明日!夜长梦多啊,金老板。不要现银,楚氏银楼的银票即可。" 饶是心脏被戳了几十刀一般,金三顺也只能认了。 待到王掌事离去了,金三顺的两房小妾又在闹腾。他第一次想提笔将这两个女人休了,不但耳根清净而且还能省下一大笔开销! 第49章 翌日,李晓香休沐。待到李明义父子离开之后,李晓香起了榻,从江婶那里将晒干之后的檀木碎屑取了回来。 当她将蒸馏用的陶器组装起来时,王氏与江婶都十分惊讶。江婶还用手指敲了敲陶器的边缘,却猜不透它们到底有怎样的作用。 李晓香取来提纯之后的酒,模仿楚溪做出了一个简易的酒精灯。将适量檀香木碎屑倒入蒸馏瓶,注入水,盖上盖子,点燃酒精灯。她相信楚溪能成功用它提制广藿香,自己也能制出檀香来。 随着蒸馏罐中的水沸腾开来,蒸汽顺着陶制导管蔓延而出。李晓香挤压羊皮水囊,冷水沿着羊肠涌入连接蒸馏罐与收集罐之间的通道,降低了导管的温度。 冷却之后的蒸汽凝结成水,一滴一滴落入收集罐中。李晓香睁大眼睛踮起脚尖,看着收集罐的底部浮起少许微不可见的油状物。 檀香出油率并不高,所以这才金贵无比。 她不知道楚溪给她的檀香木碎末树龄多久,但闻着味道她也知道品质优良。 "这油也出得太少了罢……"江婶感叹道。 李晓香足足将那一整袋的檀香木碎末都蒸馏了,才得了极为微少的檀香精油。 这一次,李晓香取来了弥迦酒,将制取出来的极为少量的檀香精油以麦秆沾取之后滴入酒中,随即摇匀,封入瓷瓶。 "这檀香的香露,你打算酿多久?"江婶好奇地问。 "自然越久越好。以它制出来的香露,我们每一小瓶都至少得卖上十几两银子!" 若是从前,江婶还会不敢相信这些涂抹在身上的瓶瓶罐罐竟然能卖上几百文钱。而今,无论李晓香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将酿香的瓷瓶藏到了塌下,李晓香与母亲以及江婶又开始制作凝脂了。 除去凝脂,李晓香又请了江婶采来皂角,制成皂液,再以纱布滤去皂液中的杂质,灌入瓶中。 老实说,李晓香看着这一罐子深棕色的液体,怎么也联想不到后世的洗发液。 但在这个朝代,没有乳化剂没有更加先进的化学仪器,对皂液的颜色李晓香不再奢求它能媲美现代的海飞丝、飘柔,但求它的气味与功效了。 古人的头发那么长,几日才得梳洗一次,想必很容易脱发。李晓香决定先从这一点入手,制作一种防脱洗发水。 她又在这瓶皂液中滴入鼠尾草、迷迭香以及雪松。江婶费了大半天的力气将它们摇匀。三个人凑着脑袋闻了闻。 "真香,却又不腻人!"江婶一脸感慨。 李晓香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若让江婶先试一试?" "别……啊!这还得留着送去飞宣阁里赚钱呢!" 嘴巴上是这么说,她们三人劳作了一整日,是该洗洗头舒服舒服了。 李晓香兴致勃勃与王氏打了水,烧热。先是帮江婶洗了头,然后江婶和晓香又帮着王氏洗了头。 洗完了头,她们又抹上李晓香特制的护发油。那就是在乳油中滴入夏菊、百里香、依兰、姜以及丝柏树。 她们晾了大半个下午,头发终于干了。 江婶抬手摸一摸自己的发丝,发出一声感叹。 "我的天啊,又滑又香,且没有那种黏腻之感。这洗发液和护发油可真不错啊!" "而且香气也好闻是不是?"李晓香眨了眨眼睛。 比起当年赵云兰那浓厚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她们这护发油更加清爽宜人,只是香味持续的时间不可能有头油那么长久。 但它的功效本就是护发,让头发的光泽看起来自然,并且从一定程度上缓解脱发。 "晓香,这样好的东西……我有些担心,明日去飞宣阁若是遇上那些伶牙俐齿的丫头们,我怕卖不上好价钱,白白糟蹋了你这番心思。" "担心什么?皂荚也好,花油也罢,哪些是十分金贵罕见之物?知道我今日为何非得让江婶你洗头吗?" 江婶想了想,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我一个农妇,在那些小姐们心里都是枯发黄鬓。叫她们亲手摸一摸我的头发,自然知道洗发液和护发油的好处!" "还是那句话,柳凝烟不买,偌大的飞宣阁,还担心没有别的女人买吗?" "妹子也无需太过担心。明日我且陪妹子去一趟飞宣阁。" 王氏知道江婶性子老实,而晓香初出茅庐不谙世事,有些事情还是要她这个做娘亲的亲自去看一看的好。更不用说她们就要开个店铺了,整个飞宣阁都是极为重要的客源。 江婶一听说王氏要跟着自己去,心里顿然踏实许多。 天暗了下来,王氏和李晓香赶紧弄好了晚饭。 当李宿宸与李明义回来,李晓香瞥见李明义的脸色沉郁,就连李宿宸也少有地收敛了笑意。 "哥……怎么了?"李晓香以胳膊肘撞了撞李宿宸的肩膀。 李宿宸摇了摇头,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 李晓香郁闷了。成,我是小孩子,过两年我还是小孩子,你们别火急火燎地要我嫁人就成! 这一顿晚饭吃的郁闷。李明义明摆着心不在焉,李晓香就是将那盘青椒炒肉片吃了大半他也没发一句话。 收了碗筷,李晓香上灶房里洗碗了。李宿宸来到灶房门口,却不进来。 "喂,你要么帮我洗,要么就别在一旁看着,行吗?" "君子远庖厨,你没听过?" "我只听过小人长戚戚!" "好吧,好吧,为兄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 原来在李晓香穿越来之前,李明义有一位同窗,在临镇上开了个学舍,教临近乡镇里的孩子们读书习字。可莫名其妙一把大火,把学舍给烧了。 它是李明义那位同窗的一生心血。这位教书先生向镇上人家佘了一年的学费,又向当年的同窗好友们借了些钱。李明义与他的关系亲后,对方也应承说在李宿宸乡试之前定会将这笔钱还给李家。李明义本以为他得了钱就会将学舍重新建起,镇子离得也远,两人也没什么机会见面。 直到今日,李明义才从镇上一位将孩子送到长风书舍读书的人家得知,他的同窗竟然带着镇上乡亲们以及同窗那里筹措而来的钱银,跑了! 李晓香傻眼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卷款携逃?这不是现代的专利,古代也有! "……他向爹娘借了多少银两?" "十五两银子。"李宿宸摸了摸鼻头。 李晓香傻了眼。李明义的脑袋被门夹了吗?十五两!那是他们家多少年的积蓄啊! 最最重要的是,李宿宸就要乡试了!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两个月不到了! "还追的回来吗?" 李宿宸摇了摇头。这案子根本不大,官府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饶是贴了告示缉拿,追回来的机会也十分渺茫。就算在现代各种刑侦技术发达的情况下,什么指纹对比、车牌号、消费记录追踪等等都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追捕到逃犯,更不用说在这里了! "……我去和娘说说,不盘那铺子了!把钱都留给你!" 李宿宸笑了,用力在李晓香的额头上摁了一下。 "傻丫头!你现在挣了多少银子了?" "娘亲说……大概五、六两……" 虽然比起十五两差得还远着呢,但聊胜于无啊! "就这么点钱,就是给了我,也得打水漂。所以那铺子你一定得盘下来。不但要盘下来,还得越做越大,越做越好!要把我们这个家撑起来!我也会帮你!" "哥!你帮我什么啊!你得好好温书考取功名!" "我李宿宸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李宿宸的声音淡然,目光里的却是无奈。 李晓香明白他的意思。李宿宸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难就难在他的出身,非富非贵。他的文章就是写得再好,只怕还未呈送到判卷官那里,就已经成为了权贵子弟的炮灰。与其这般,不如和李晓香联手做个像样的生意,攒足了资本,一锤定音! "可是爹那里……" "爹……唉,如今我们家岂止是那十五两要不回来。爹的同窗向都城里的银楼佘款,替他做担保的正是爹!" 李晓香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那个败类捐款跑了,还欠了银行钱!他爹好死不死又是担保人!也就是说还钱的变成他们家了? "那人渣……欠了银楼多少钱……"李晓香很到牙痒痒。 "一百两。"李宿宸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替人捉刀,倒是攒下了四、五两银子。我给了爹,让他明日带去都城里的银楼,看能不能宽限还款的日子。否则……爹只怕要有牢狱之灾……" 李晓香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李明义是个好人,真正的君子…… 但他也天真。他将其他文人也想象得如他一般美好。 看起来迂腐,却最重情谊,所以这一次才会被情义所累。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一直教书育人两袖清风的友人竟然会欺骗自己呢? "店铺的事情先放一放吧。明日娘亲与江婶要一起前去飞宣阁,如果我们新制的东西,那些姑娘喜欢……再挣上个十几两没有问题。但是凑出上百两……"李晓香细细思索着,想起上一次她将香露卖给柳凝烟与沈松仪,她们对香露的喜爱,再加上香露又是消耗品,"不是凑不出,只是少说需得两三个月!" 到那时候,连李宿宸的乡试都过了。 爹是决计不能因为这狗血的担保而受牢狱之灾。不然,不说整个李家的温饱都成问题,有个入过牢狱的父亲,李宿宸的前途也算玩完了。 说到银楼…… "哥——是哪家银楼?" "楚氏银楼。" 这还是李晓香第一次从李宿宸的眼中看到一丝不情愿。看来她家老哥还是对楚溪十分介怀啊! "楚氏银楼……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怎的事事都能与楚溪沾上边呢! "你要去求楚溪吗?"李宿宸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百两银子而已,又不是还不起!"李晓香对自己的生意还是很有信心的,"我去请他宽限几日,又不是欠着不还。况且就是我不说,用不了多久只怕他也知道了。" 李晓香放下碗筷,走向屋中,李宿宸跟在她的身后。 此时,不知道王氏对李明义说了什么,只见他猛地拍桌而起,一脸怒不可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氏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反应,脸上的神色淡然的很,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十分平缓,与李明义的愤怒对比鲜明。 "我说,我与晓香这几个月做香脂生意,攒下了五、六两银子,你明日且拿去还与银楼。 " "五、六两银子!你们卖香脂才几个月能挣五、六两!你们从哪里习来的这一套!这样的银子,我李明义不要!" 紧接着,李明义又引经据典,说了一大段文绉绉的话。大意是这五两银子多半是不义之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类之类,痛斥王氏身为母亲,不但没有教好李晓香,还带着她去做贩夫走卒的营生。 站在李晓香身后的李宿宸叹了一口气。 一把火在李晓香的胸膛里猛地烧了起来。 "爹,在你心里娘亲是唯利是图的人吗?" 李晓香忽然高喊出声。正抑扬顿挫批判着王氏的李明义忽然哽住了。 王氏起身,皱着眉朝李晓香挥了挥手,"丫头,这里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 李晓香挡在王氏面前,一双澄亮的眸子瞅着李明义。 她知道现在是他父亲自尊心最为受挫的时候,在这个时候母亲向他坦白她们在做生意的事,有点逼李明义接受的意味。 但如果不趁着现在,李明义只怕会成为李晓香她们香脂生意最大的阻碍。她可以被世上所有的男人指责,唯独她的父亲不可以。 "爹方才也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与娘亲制作凝脂香膏送到都城中买卖,与村民们背着种好的米和菜上都城里买卖有何区别?" "天壤之别!"李明义见李晓香也出来与他理论,不由得一股怒火窜上头顶,"村民们每一颗菜,每一粒米,皆是汗水!你们倒腾些瓶瓶罐罐就谋取了如此暴利,实在不该!" "我明白了!在爹的心中只有种菜锄禾才叫劳作!我与娘亲每日背着竹篓上山摘菜新鲜的花草不叫劳作!娘亲为了提取花草中的精华,每日在灶前烟熏火燎不叫劳作!我为了给客人们制作出最有效果的凝脂挑灯夜读各类医书药典就不是劳作!每日背着十几个瓶瓶罐罐顶着夏日的烈阳前去都城,汗流浃背就不是劳作!照爹你的说法,你寒窗苦读数十载教书育人,未留下一滴汗水,你所挣来的钱银也是取之无道!哥哥他日就是考取功名所领取的俸禄更是如此!" 只听见"啪——"的一声,李明义一巴掌扇在了李晓香的脸上。 "晓香!"王氏起身赶紧将李晓香拉至身后。 李宿宸在瞬间挡在了李晓香与李明义之间。 李晓香半张脸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直响。 李明义也愣住了。他以前也冲李晓香挥过藤条,但也未曾真的打下去。这还是第一次。 "爹……"李宿宸欲言又止。 王氏不再言语,只是拉着李晓香走出门去。 屋子里只剩下李宿宸与李明义。李明义颓然地坐下,眼神呆滞了起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般无用的男人。赵云兰与泰安夫妇前来拜访,当赵云兰说起自己头上的头油时,李明义虽然不屑这些东西,却止不住担心妻子怪他这么多年连一罐像样的头油都没有给她买过。当金三顺带着那么多的厚礼上门提亲时,对方的铜臭味也让他嗤之以鼻,但当金三顺毫不委婉的提起李晓香如果再嫁给一个书生会过怎样的生活时,李明义的挫败难以言喻。若不是妻女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无颜在家中待下去了。 "她们母女买卖凝脂香膏……你是不是也知道?" 良久,李明义才开口问。 李宿宸点了点头,"爹,娘与晓香的每一分钱都挣得清清白白。在爹的心里,兴许只有读书才是最贵重的。所以当女儿家的香脂香膏竟然比读书人还挣钱的时候,爹心中顿觉不快。" 祖祖辈辈寒窗苦读,在李晓香母女的凝脂香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家中的顶梁柱,可今日才知道,他的妻女就是离了他也能过得很好。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晓香做不来女红,却能倒腾这些瓶瓶罐罐的,都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喜爱她做的东西,她本觉得自己终于有一技之长,却被爹全然否定了。她心中应当很难过吧。" 李明义冷静下来之后,心中也对李晓香涌起一抹愧意。 那是他的妻女,就算她们去做买卖了,以他对她们的了解,也不该怀疑她们挣的钱是投机取巧所得。 只是,做买卖……李明义心中还是接受不得。 "你……去看看你妹妹……若是严重,便带她去看看郎中吧。" 这顿晚饭不欢而散。 当李宿宸出了屋子,就看见李晓香与王氏坐在老槐树下。李晓香被王氏搂在怀里,哭得都打嗝了。 她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扇耳光!李晓香那个气啊,一口血都快喷出来了。 "你这孩子也是。那是你爹啊!你那番话得多伤他的心。" "可我不说……你与哥哥会对他说吗?他守着他的文人尊严,家徒四壁能吃吗?我们挣干净钱良心钱也要被他如此批判,古来圣贤是这么教他的吗?" 李晓香嘴巴里都是一股铁锈味。现在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晚饭也没吃了。 "娘,晓香说得没错。你与爹爹十几年夫妻情谊,我又是爹爹悉心教导多年的儿子,若是我们中任何一人说了方才那一番话,只怕爹爹都承受不起。但晓香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儿家。一个巴掌若能换来爹爹的理解,也算值得了。" 值得你妹啊!被扇了耳光的是我! 李晓香真想在李宿宸的脸上踹上几脚。 "娘,你明日可有空闲?" "明日我答应了江婶陪她去飞宣阁。今日我们新制了好一些东西。现在你爹欠下银楼一百两,如果我们带去的东西能都卖掉,兴许能赚上十几两。" "既然如此,晓香,明日你同为兄去一趟楚氏银楼吧。以爹的性子,他与银楼只怕谈不妥当。我们先将家中的十两银子带去还上,至少要让银楼看到我们还钱的诚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银楼将爹送去衙门。" "实在不行,就只能将这祖屋卖了,把钱还上。"王氏下定决心,"只怕你们的爹还转不过这弯儿来。" "娘也不必将事情想得这么糟糕。你不是说了吗,运气好,你和晓香能从飞宣阁赚上十几两银子。" 李晓香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如果这辈子都像爹一样,守着圣贤书过活,他自以为清高洁义,却被另一个读书人给坑了。反倒是我和娘这样做小生意的,没坑过别人。也不是他读书人就高人一等!这会子他若真是进了衙门,可情好,娘要被人指指点点,我这辈子也甭想嫁人,就连哥哥你只怕连乡试都参加不了了。爹爹总想要出尘脱世,可他也不想想,他就身在尘世之中。没有面包哪里来的水仙!" 王氏皱起眉头,"面包是什么?关水仙什么事?" "错了,是没有窝窝头,哪里来得水仙!"李晓香摸着自己被打肿的脸,心想明日她能消肿吗。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王氏摸了摸李晓香的脑袋,心想这丫头怎么老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晓香的意思当是只有吃饱穿暖生活无忧,才能追求思想上的境界吧。" 李晓香用力点了点头。 站在门口的李明义吸了一口气,垂下首来,双脚宛如灌了铅一般一动不动。 翌日,王氏早早起了身,替李晓香熬了粥。这丫头半边脸还是有些肿,喝着粥时也哼哼唧唧的。 第50章 喝完粥,李晓香便跟着李宿宸出了门。李宿宸的身上还带着家里的十两银子。 待到他们离了家,李明义却走到了门口。 "明义,你要去哪里?"王氏有些担心地跟了上来。 "他们都是半大的孩子,你让他们带着十两银子进都城,若是出了事如何是好?况且欠了银楼的是我,岂能让儿女出去顶缸!" 说完,李明义就行了出去。 王氏见他没有再提十两银子的由来,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过了不久,江婶来找王氏了。两人前往都城的路上,王氏也不多加隐瞒,将家中事说给了江婶听。 "嫂子,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多做些凝脂香露,卖了之后先将欠下银楼的还了!李先生就是人太好,以为世上每个人都似他一般才会着了道!" "妹子……我也不好让你白陪着我跑这一趟,实在是……" "嫂子!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之前晓香将赚来的钱分给我的时候,我和老秦都觉着给的太多了!现在你们遇上了困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都城里的飞宣阁,嫂子又不熟!而且老秦也种了好些菜,根本不愁钱用!先解决了李先生的事再说!" 王氏听江婶这么说,是即感激又有歉意。 再说李明义虽然出了门,但他昨日才扇了李晓香耳光,不知如何缓和父女间的紧张,只得远远跟在李宿宸与李晓香的身后。 一路上本就人不多,李宿宸朝李晓香使了个眼色,李晓香一回头就看见了远远跟着的李明义。 "不和爹说说话?" "说什么话?我脸肿了,说话疼。"李晓香的气还没消呢。 李宿宸好笑地摇了摇头。他们走了一半的路程,李晓香便累了。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以手背扇风,李晓香别过头装作看不见李明义。 李宿宸无奈,歇息了片刻之后,带着李晓香继续赶路。 到了楚氏银楼的门前,李晓香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银楼。且不说楚氏银楼的牌匾高高在上,那几个字还烫了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听说这几个字是大夏开国皇帝的御笔亲书。这若是放在现代,不免被人说庸俗土豪。但牌匾上的字迹笔力十足,金衣也镀得平滑精细,高贵雍容。 这里当是楚氏银楼的总号,出入人流不息。 经常看到店铺掌柜、老板模样的人物进出。饶是他们再有钱,入了楚氏银楼也得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地与大堂中的掌事们倾谈。 李晓香甚至还看到镖师们押着成箱的银子入了内库。而大堂之中,有十几个小间,每个小间都被铁栅栏拦截成两边。里面是收银和出银的伙计。而外边则是正在存取银两的客人。 李晓香傻了,楚氏银楼实在太现代化了吧?这些小间不就是银行窗口?这些铁栅栏不就是防弹玻璃窗?只不过古代没有枪支弹药,但是被这些铁栅栏隔开,就算有人动了歹心,也无法抢劫银楼了。而那些镖师就是现代的押运公司,那些指引来往客商办理业务的不就是大堂经理和理财经理了吗。至于楚氏银楼的金库,李晓香现在都怀疑该不会还有保险门吧? 这时候,一位年轻的掌事行到了李晓香与李宿宸的面前。他们的衣着明白着与那些大老板不同,但迎上来的掌事却满脸堆笑,不似恒香斋的掌事那般虽然有礼但却疏离。 "哟,这位公子小姐,怕是第一次来我们楚氏银楼吧?是兑银子呢?还是存银子啊?" 李晓香想到李明义是给人做担保才欠下一百两银子的债务,这相当于担保贷款吧?该不会楚氏银楼里还有信贷经理? 李宿宸言简意赅地将他们的来意说了,对方的笑意不减,只说请他们去内里商量。 李晓香和李宿宸正要跟上去,李明义却来到了那位掌事的面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道:"在下乃他们二人的父亲。签字画押的是在下,此事不能让两个孩子来解决,在下必得在场。" 掌事点了点头,将他们引了进去。 李晓香心中这才畅快了一些。至少她老爹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虽然李晓香担心以李明义的性子能不能低声下气地与银楼协商,延长一百两的归还期限。 这是梨花木隔出来的小间,每个小间里都摆着茶几藤椅。虽然他们是欠钱的那一方,楚氏银楼却对他们客气有礼,连茶水都奉了上来。杯中只是最普通的绿茶,但李晓香却觉得楚氏银楼能发展到今日,除了依靠皇恩,更与他们的待人处事之道息息相关。不因权贵而逢迎,不以清贫而冷落。 掌事找出了当年的契约,白纸黑子上除了李明义那位同窗好友的名字与指印之外,担保人那里不但有李明义的姓名也有他画的押。 李宿宸接过契约,细细看来。楚氏银楼的契约列得清楚明白,毫无歧义。 "事情是这样的,去年签下契约向贵号借了银两的宋修……已经失踪了……契约上还款日已过半月……"李明义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哦,所以李先生是来替宋修归还欠银的?"那位掌事取来算盘,七下五除二算了算,"加上这半月的利钱,一共是一百两又二十三文。" 果然,逾期还款有利息。而且利息还不少! 李明义的手腕抖了起来。李晓香知道他不是因为害怕还钱,而是被气的。他李明义一生清白,连一个鸡蛋都没欠过。会有今日,皆是因为对友人的信任。 李晓香吸了一口气,按住了李明义的手背。李明义看向李晓香,发觉自己十三岁的女儿表情平静,眼中没有一丝动摇。 而李宿宸放下契约之后,镇定地开口道:"这位掌事,我们前来就是为了归还这一百两的。只是我们是普通人家,一时之间拿出一百两实在困难,所以先来还十两。余数在半年内还清,掌事觉得如何?" "这……也不是不可。但逾期之后的利息十分高昂,每逾期一日,你们就要多归还一分……" "那就三个月,如何?" 李宿宸也希望此事能早日了结。 那位掌事又取出算盘,根据契约上的利息算了起来。 "除了一百两,你们还得付二十多两银子的利息。" 李晓香愣住了,"二十多两?" "其中七两二百文银子,是宋修应当还的利钱。" 李晓香一听,百分之七点二的贷款年利放在现代也算合理。 "剩下的是根据契约逾期未还款的利息。" 掌事这么一说,李晓香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逾期罚息。果然罚息就是高! "二十两……"李明义的脸色开始发白,也就是说他们带来的十两银子才刚还了宋修的利息! 这可是他儿女辛苦挣来的钱啊! "这位掌事,可能通融通融?一百两我们凑起来已经十分不易,更不用说二十两的利钱了。如若我们没有诚意,也不会亲自来银楼与阁下商谈此事。" 那位掌事为难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如若逾期一个月未来归还本金及利息,按例我们是可以将李先生送去衙门的。我看你们的谈吐,也知道你们并非一般市井小民,都是明白事理的读书人,我也想帮着你们……但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就劳烦阁下与管事的求求情!李某的儿子就要乡试了,李某万万不想自己的过错影响他的前程!" 被李明义那么看着,掌事也动了恻隐之心。而李晓香却惊讶了,这还是李明义第一次开口求人。 "唉,你们且等一等,我去与管事商量商量。我能为你们做的也只得这些了。" 那位掌事离去之后,整个小间安静下来。 李晓香知道,他们被通融的机会很渺茫。这个时代的银楼,赚的多半是存贷利率差,加上李明义立下的契约,白纸黑子。楚氏银楼完全没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 她已经在心中盘算着自己榻下正在酿制的檀香。 以檀香为基香酿制香露,一瓶自然得卖上几两银子。 只是几两银子的香露也必须是名门淑媛才用得起。她连接触到这个阶层的机会都没有,哪怕制好了香露也没有门路啊!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行入了小间。 李明义站起了身,一副惊讶的表情道:"阁下就是……管事?" 来者不过十七、八岁之少年。一身素色长衫,前襟以银线绣以流云为衬,千世浮华隐没如他的眼中。如此风姿卓著之人,李明义还是第一次见到。 正应了那句"泉仙不若此,月神应无形"。 李晓香与李宿宸抬头那一刻,都愣住了。倒是李宿宸却先回过神来。 "父亲,这位当是楚氏银楼的少东家——楚溪楚公子。" 李晓香以狐疑的眼神望着楚溪。老实说这件事他们若能自己解决,李晓香其实没有想过一定要告知楚溪。可楚溪却来了,难道说这家伙还不死心派了人跟着她? 兄台,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好吧,这里没心理医生……或者让柳大夫给你扎两针,看能不能给你拧过来? 李明义自然呆了。他不过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欠了楚氏银楼的也不过百余两银子,如何能劳动楚氏银楼少东家前来? 楚溪彬彬有礼地向李明义行了个礼,"晚辈楚溪,李先生有礼了。" 李明义向后踉跄了两步,赶紧抬起楚溪的胳膊,"楚公子免礼!在下……在下受之不起……" 楚溪抬起头来,他看的不是李晓香,而是李宿宸。 李宿宸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打量楚溪。 那一日擦肩而过,李宿宸就感觉得到楚溪周身上下流露出出众而内敛的气质,与都城中权贵有着天壤之别。李宿宸在没有见过楚溪之前,本还担心他对李晓香心怀不轨。但此人落落大方,行事也从未逾矩,李宿宸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阻止李晓香与其相交。 今日再见楚溪,李宿宸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此人对李晓香的在意远远超过他脸上的云淡风轻。 "李先生,在下与柳大夫乃是忘年之交,时常出入十方药坊与柳大夫对弈,自然与令媛相识,算是友人。友人之父,是楚某的长辈,楚某是应当向李先生行礼的。" 楚溪向他们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李晓香三人再度坐了回去。 "李先生的事情,在下已经听廖掌事细说了。今日恰逢钱银入库,听得廖掌事与陈管事说起李先生之事,这才前来。" 楚溪一番话,将自己是怎么识得李晓香的,和李晓香是怎样的关系,自己为何会亲自前来说了个清楚明白。 而且他没有多看李晓香一眼,反而与李明义对视倾谈,似乎真的把李明义当做长辈了。 李明义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识得这样的人物,一时之间也不知当说什么才好。 "楚公子,在下陪家父前来其实就是为了将欠银还与贵号。只是在下家中的情况,楚公子当略知一二,实在无法在本月之内还清一百两,只想请楚公子宽限些时日。" 李晓香在心里呐喊,虽然她很想楚溪说一百两小意思不用还之类,但她也深知李明义的性子。倘若这一百两他们不还清,李明义这辈子只怕都郁郁寡欢。这一百两将永远压在李明义的心上。 况且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李晓香真不想与楚溪再有任何其他经济上的瓜葛了。 楚溪并没有马上就答话。而是取了李明义的契书细细研读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李先生的有人宋修已经弃约而走了,所以李先生作为担保人需得将二百两的本金以及利钱还清。" 李明义点了点头,李晓香则仔仔细细地端看这楚溪,想要闹明白这家伙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先生,楚氏银楼有楚氏银楼的规矩。我们做生意的最看中的就是'诚信'二字。倘若楚某对李先生通融,坏了规矩,传到其他客人那里,银楼就难做了。" 楚溪亲手替李明义斟茶,李明义虽然觉得受宠若惊,但心中也苦闷了起来。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楚溪将放下茶壶,笑容里有几分安抚的意味,"李先生作为担保人,此时这笔欠银就等同于李先生所借。廖掌事,我记得银楼不是新订了一个借银转让的新规矩吗?" "啊,确实是。" "那就以此为据,将一百两的本金以及七两二十文的利钱转入李先生的名下。比起逾期的利银,普通赊款的利银要少一半。李先生今日已经还清了七两二十文,剩下的一百文若能在三个月内足额还清,那么利银就是……"楚溪没有使用算盘,而是闭上眼睛仰起头来想了想,"八两银子。" 虽然数量仍旧不小,但李明义却松了一口气,现在哪怕是一两银子都能减轻家里很大的负担。 "若是李先生提前还清了,利银自然会减少。如果三个月之后,李先生仍旧无法足额还清,可以来此延长还款期限。当然,每月利银,会高上少许。倘若宋修被官府缉拿归案,他若能归还部分欠款,无论多少,都算在李先生所应归还的本金之中。李先生觉得如何?" 李明义赶紧起身道谢。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楚氏银楼没有因为他还不起所有欠银而将他送去衙门,也没有唇枪舌剑逼他即刻还钱,也留有回转的余地。 "李某在此对楚公子感激不尽!" "李先生切莫客气。李先生如今可还在长风书舍授业?" "正是。" 楚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李先生乃重情重义之人,楚某十分欣赏。楚某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李先生考虑一二。" "楚公子请说!在下若能办到的,必尽力而为!" "楚某有一位友人,姓钟,名孝,字子都。他中年得子,所以对儿子十分宠溺。如今其子七岁有余,因父母太过宠爱而变得顽劣难以教养。子都兄为其请了无数先生,都被此子气走。如今,此子连区区《小学》都未曾读过,都城中也再无先生愿意教导他了。子都兄为此头疼不已。恕在下冒昧地问一问李先生,可愿意去试上一试。若此子当真朽木可雕,李先生也不用介怀,离去便可。" 李明义傻了,钟孝……不就是四年前的状元,如今官至从四品秘书少监吗? "这……钟大人本就学富五车……李某何德何能教授其子呢?" 楚溪笑了起来,"钟孝这辈子,教的了天,教的了地,就是教不了他的宝贝儿子。父母的教导,与先生的教授课业终归是不同的。李先生还请好好考虑,再做决定。" 廖掌事起拟了新的契书,李宿宸与李明义仔细研读之后,李明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楚溪又与李明义寒暄了几句,才将他们送出了银楼。 离去之前,楚溪拽住了李晓香的衣袖,小声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李晓香一抬头,便瞥见楚溪皱起的眉头,一脸冰冷。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昨夜虽然王氏替她敷了许久,今晨起来还是有些许淤肿。方才李晓香一直侧着脸,本以为楚溪没有注意到,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什么……不小心撞的……" 李晓香担心李明义看见楚溪拽着自己,只想赶紧离开,这才看到李明义正在与廖掌事谈说着什么。李宿宸的目光瞥了过来,落在出自扣住李晓香的手上。 楚溪却并没有收手,相反扣的更紧了。 "撒谎。" 李晓香心弦一紧,看向李宿宸时却下意识将手藏到身后,脸上装出自然的表情,虽然她知道自己一向骗不过李宿宸。 "……是我出言不逊,顶撞了爹爹,所以被教训了。" 听她这么说,楚溪才松开了手。 "你啊你……为人处世要从善如流。对外人如是,对自己家里人也是如此。否则就似一只刺猬,伤着别人,也会伤着最关心你的人。" 李晓香心里一酸。之前被李明义扇了一耳光,她心中还愤愤不平。 可是楚溪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自己对李明义所说的话,是多么过分。 "回去好好敷敷脸。你这丫头贪嘴,如今脸都肿了,只怕口中也伤着了。切莫贪吃辛辣之物,饮些清粥小菜,好好养着吧。" 楚溪的声音很柔软,细弱无声落在李晓香的心上。 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莫名的心跳快了半拍。 "你说你上回替我烧制陶器,砸了不少银两吧?怎的这回你不说区区一百两银子一笔勾销?"李晓香话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合适。至于哪里不合适,她又说不上来。 "我楚溪确实不在乎一百两银子。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又如何。但千金难买令尊的骨气。他是个读书人,哪怕身无分文也将气节看的比性命重要。今日我若是说一百两不要了,在你父亲心里就是接受了我楚溪的施舍。这会让他一辈子心里难受,如芒刺在喉。楚某怎么可能为了逞一时的大方而让令尊难堪呢。" 李晓香望着楚溪,目不转睛。 ☆、第51章 她忽然觉得这家伙是真的很帅气。不仅仅是那张好皮囊。楚家富甲一方,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楚溪却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甚至于十分懂得尊重别人。 "李姑娘,你这样看着楚某做什么?" 李晓香摇了摇头不说话。她要是告诉对方,自己终于觉得他们是朋友了的话,楚溪脸上的笑容大概会马上就没有了吧。 "谢谢你!" 落下这句话,李晓香快步跟上自己的父兄,离开了楚氏银楼。 虽然不算是解决了这桩事,但李明义心中的负担顿然减轻了。一想到自己所信非人还连累了全家,楚溪会给他另立契书,表面上虽然是照着银楼的规矩办事,实际上还是看在晓香的份上给他们通融,而自己却打了女儿一耳光,李明义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此时,李晓香和李宿宸走在李明义身前。李晓香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脸,看得李明义越发心疼了起来。 "宿宸,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于是父子三人找到了一家小粥铺,李明义要了三碗粥,又叫了一些小菜,其中还有一份是卤猪舌头。这倒是出乎李晓香预料之外。她本以为以李明义的性子,顶多叫份拍黄瓜外加花生米了。 粥上来了,李明义用勺子搅了会儿,还吹了片刻,直到觉得不那么烫了,这才推到李晓香的面前。 "你伤在嘴里,喝粥的时候慢点,别再烫着自己了。" 李晓香愣了愣,她知道这就是李明义这个父亲向自己表示道歉的方式了。 "谢谢爹。"李晓香低着头,喝着粥。 当卤猪舌上来的时候,李明义也是第一筷子夹给了李晓香。 这让李晓香的鼻子真的有点发酸了。不管前面十二年如何,至少以后,李明义都是她的爹。也许在他永远不会向期许一个儿子一样来对她,但至少他对她的父爱是真心实意的。 "爹也吃。" "我不吃,你和宿宸多吃一点。" "爹不吃,我也不吃。"李晓香也夹了猪舌给李明义。 一盘卤猪舌不便宜,却只有薄薄的几片。李明义还是第一次给女儿买这么贵的吃的。 "乖丫头,爹吃了。你们也赶紧吃吧。" 李宿宸见这父女两重归于好,呼出一口气来。 "爹,楚公子说的,给钟大人的小公子做老师的事情,您是怎么想的?" "……那不过是楚公子的客套话罢了。你爹无名无望的,怎么可能去教前状元爷的儿子呢?" "我看楚溪这个人不是那种说客套话的人。他说了,只怕多半也会做到,倘若他真的将你引荐去了钟大人那里,爹如何打算?" "这……倘若楚公子真的引荐了,钟大人也看得起为父,为父自然全心尽力。家中已经没有什么积蓄了,晓香又要开香脂铺子,如果为父还只能挣着那么些钱,岂不是要拖累你们?教一群学生是教,教一个学生也是教。" "爹,你方才说什么了?你让我开香脂铺子了?"李晓香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李明义低着头,耳根子却有些红。 "那日你说的对。是爹想法有偏颇。天下之大,各行各业,只要凭自己的劳动挣钱,本就无贵贱之分。只要你有诚信,为父相信你商亦有道。你兄长也说过,你是我李明义的女儿。从小到大,我虽不曾教你太多古来圣贤之道,但礼义廉耻向来不少。爹应当相信你不是投机取巧之辈。而且你素来不喜女红,修习医道也太晚,若是制香是你中意的,又能令你日后衣食无忧,为父实在没有阻挠你的道理。" "爹!你终于想通了?" "爹只怕这一百两的重担,拖累了你与宿宸。爹读了一辈子书,虽无百川之量却也至少学富五车,可至今也不过个秀才,没让你们过上一天宽裕的日子,是爹无能。" "爹你说什么呢。就拿开香脂铺子的事儿来说。如果晓香不是爹的女儿,没有爹在一旁看着晓香,晓香也许早就掉进钱眼里,成了唯利是图的市井商贩了!爹,你虽然没有高官厚禄,但你教导哥哥与我明辨是非,保持初心。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发家致富光耀李家门楣,但我相信因为有爹在,我永远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李明义抬起眼来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真的长大了。 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属于她的担当。 李宿宸笑了,"爹,你看,你把晓香教的多好。能说会道的,句句在理。" 李明义笑了起来,有些羞赧,还有些宽慰。 李晓香忽然觉得这样的爹十分可爱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李姑娘,可找到你了。" 李晓香一抬头,就看见了逢顺。他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呵呵笑着。 "你……好似是楚公子身边的随从,名唤……逢顺?" 逢顺赶紧点了点头,从腰间掏出一只小瓷瓶来。 "姑娘走得真快。我家公子说姑娘伤着脸了,只怕这几日疼得吃不下东西。这瓶药膏,姑娘只需涂抹在口内的伤处,数日就会痊愈了。" 李明义赶紧起身道谢,"楚公子真是有心了。" 逢顺呵呵笑了笑。出门前,楚溪早就嘱咐他该如何说话,决不能让李明义觉得自己过分殷勤。 "李先生,这没什么。我家公子一向看重朋友。李姑娘也是我家公子的朋友,朋友受了伤,不闻不问,那就太不应该了。不叨扰李先生用饭了,逢顺现行回去了。" 逢顺走了之后,李明义果然一顿感慨,说楚溪这样的豪门子弟,不但结交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还如此细致入微的关心,并非流于表面的虚伪,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之类。 李晓香觉得楚溪这叫雪中送炭。打开瓷瓶沾了点药膏当即就抹上,口中一股冰凉的味道蔓延开来,疼痛减轻不少。 而李宿宸则若有深意地看着李晓香。 回去的路上,李宿宸撞了撞李晓香,沉声道:"晓香,他日若你发现,楚溪真对你有意,你当如何是好?" 李晓香微微一愣,心想兄长大人,你担心得太早了吧?你妹子现在要前面没前面,要后面没后面,楚溪看上你妹子啥了? "我拒绝便是了。以楚公子的身份,难道还会强娶了我不成?若他真那么做了,我便闹得他楚府不得安宁!" 李宿宸低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父子三人商量了,决定去飞宣阁等王氏出来,再一起回家。 而此时的楚溪,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眼前的客人。 金三顺堆满了笑脸,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样朝楚溪深深鞠了一躬。 "楚公子啊!那五百石米,王掌事已经帮在下打点妥当了!绝对再没有任何问题!这一次若不是楚公子从中斡旋,金某全家上下只怕都要有牢狱之灾啊!" 楚溪皱起眉头,身体前倾,"金老板,你说什么?什么王掌事?" "……就是,就是你派来同在下商量换米的王掌事啊!" "楚某何时遣了姓王的掌事前去你处?楚某想了想,最近上等米的米价涨得厉害。担心金掌柜你舍不得银两,买来的米够不上贡米的质地,于是从自己的月银中拨出一部分钱银,唤了我的贴身侍从从熟悉的米商那里买了五百石米,又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了米仓的掌事以及他下面的人,将米给你换了进去。你说的那什么王掌事,是何人?" 金三顺膝盖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楚……楚公子你说什么?你没有派任何人前来?我……我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五百石米,又给了那位王掌事三千两银子将米换入米仓……" "什么!"楚溪猛地站起身来,一脸严肃道,"真有此事?金老板,你怕是被人蒙了吧!此事,楚某思前想后,觉得交予银楼中的掌事处理实在不妥,于是只字片语未对外人道。何来我楚氏银楼的掌事前去你处?逢顺!去将都城中楚氏银楼所有姓王的掌事请来,让金老板一一辨认!" 不到一个时辰,五、六名姓王的掌事来到了金三顺的面前。 饶是金三顺将眼珠子都看掉落下来,也没有找到昨日前来与自己商谈的那位王掌事。 "这……这……我是真叫人骗了三千两银子外加五百石的上等贡米啊!" 金三顺的心碎得拼都拼不回来了。 "金老板,此事你可曾对其他人提起过?" "我……我只对我金记米铺的掌柜还有我那两房妾氏提起过……其他人……" 楚溪按住自己的眼睛,叹声道:"金老板,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如何能带入后院呢!你那两房妾氏争强好斗人竟皆知……当她们知道你生意落败,怎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呢?又如何肯定她们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呢!" 金三顺猛地惊起,奔回家中。 楚溪的唇上勾起一抹笑,朝那些王姓的掌事推了推手他们尽皆退下。 这时,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位年轻公子,拍着胸膛道:"三哥……我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一肚子坏水。这位金老板真是被你坑惨了!" "四弟此言差矣。这位金老板闯下如此弥天大祸,若不是为兄自掏腰包替他买了贡米换进去,他早就惹了官非,说不定连命都丢了。为兄唯一骗了他的也不过是以我与你的交情,换个米而已,举手之劳,哪里需要什么花费。" "那他口中的那位王掌柜呢?我才不信此事与三哥你无关!"陆毓来到楚溪身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方才他在屏风后面躲太久了,又一直要忍住不笑,实在辛苦。这会子总算能喘出口气了。 "至于那件事……只能怪金老板没有识人的眼光,纳妾不贤。不但家宅不宁,还将自己多年在商场上的辛苦经营也搭进去了。" 陆毓好奇地看着楚溪,楚溪却一副"佛曰,不可说"的表情。 此时的金三顺冲回家中,这才发现他的两位妾氏早就没了踪影。 打探之下才知道,昨日两位妾氏在香粉街买胭脂水粉的时候,听得一个小贩谈起一桩石城的案子。那就是石城油铺的老板被人骗走了一千两银子。 两个妾氏好奇,小贩就将行骗的过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们。 她们听了之后,起了歹心。两人合伙买通了一个乞丐,将其打点妥当之后冒充楚氏银楼的掌事,向金三顺行骗。 骗到了三千两银子之后,她们就借口外出喝茶,溜之大吉了。就连金三顺高价买来的上等贡米,也被贱卖换了三百两银子。 金三顺整个人都摊在了地上。 三千两银子啊! 他卖了两家分号只为了解燃眉之急啊!却被这两个婆娘骗了去! 金三顺恨不能将自己的脑袋都撞开花。 就在他失魂落魄之时,楚溪来了。但他已无力起身,心力交瘁了。 楚溪问他,他便照实说了。 虽然金三顺已经成了一滩烂泥,但是他总号的掌柜还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将椅子送到楚溪的身后,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十分殷勤。 楚溪叹了口气道:"金掌柜,此事必得报官啊!虽然家丑不可外扬,但三千两银子着实不是小数目啊!" "报官又如何啊……连她们去了何处都无从得知……" "金掌柜,三千两银子,你觉得她们能背在身上吗?" "自然是去银楼兑了银票待在身上。" "那就是了。哪家银楼的银票是没有票号的?我等只需打听清楚,你两个小妾到底是去了哪家银楼换了银票,票号多少。再将这些票号通报附近六郡的银楼。若是这银票被兑现,便找个由头将她们留下,再报知衙门去拉人便是。" 金三顺再度看到了希望,转过身来又跪在了楚溪面前。 楚溪生怕他又扑倒在自己的腿上,赶紧站起身来。 "金老板,在下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你赶紧起来!报官才是正事!" 金三顺又是千恩万谢,带着掌柜冲出门去。 楚溪入了自己的马车,只见陆毓捂着肚子在马车里笑得肚皮都要裂开了。 "三个,你这招真是损!金三顺的三千两追回来是没问题的!整个大夏,分号最多的银楼便是楚氏银楼。金三顺的两个小妾若要到都城外的其他郡县兑换银子,自然是楚氏银楼的最为便利。只要她们带着银票进了楚氏银楼任何一家分号,只怕都没那么容易出来了。但是这一报官,金三顺的事儿就闹到都城里人尽皆知!非成了都城里最大的笑柄不可!可是……三哥,他到底抢了你什么心头最爱,你要搞臭他的名声?" "我心爱的女子,你将来的嫂子。"楚溪淡定地开口。 陆毓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什……什么?三哥……你真有心上人了?是谁?是谁?" 楚溪推开陆毓的脑袋,用力地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为兄对你说的,你可不能再对其他人说道。现在时候还未成熟,若是被我府中人知晓,只怕我和她就成不了了。" 陆毓收起好奇的表情,点了点头,"看来这姑娘与三哥的门第悬殊,否则三哥不会这般介意被府中知道。" "是啊。但终有一日,我会将她明媒正娶做我的楚夫人。" "那我呢?我呢?" "你?"楚溪露出一抹坏笑,"你再好好等等吧,佳音还没及笄呢!" 当李晓香他们来到飞宣阁门前,打听王氏与江婶是否还在阁内,一位女子来到他们面前,扬起下巴,目光中有几分不屑的高傲。 "小环姑娘来了!"守门的小厮指着李晓香的鼻子道,"就是他们来找江婶的!"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水色罗裙,颜色鲜亮。一身打扮倒不似飞宣阁中的歌姬、舞姬,倒是有几分像大户人家的婢女。 "哦,你们就是来找江婶和王氏的?"名唤小环的女子微微抬了抬眼帘。 李晓香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兄。 李明义上前一步道:"王氏乃在下内子。不知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哦,制这些个凝脂、香露,帮着这里面的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是谁呢?" 小环此言一出,李明义顿了顿。 李晓香心中一阵冷笑。这不是遇上同行,就是遇上善妒的了。 "制取凝脂、香露的是我。" 若不是现在没见着王氏与江婶,李晓香早就骂回去了。你才帮着狐媚子勾引男人呢。有本事一辈子别涂脂抹粉,一旦涂上了就是狐媚子! 小环略感惊讶。毕竟李晓香年纪实在不大。 "你?" "正是我。"李晓香转头望向守门的小厮,"这位小哥,我母亲王氏与江婶可还在阁内?" 还不等小厮答话,小环高声道:"你母亲和江婶,被我家小姐请去了!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什么?"李晓香皱起了眉头,李明义瞬间担心了起来。 一个"请"字说的好听。看这丫头的架势,只怕王氏与江婶去的也是不情不愿。 "你那做的什么表情?多少制香的就是想见我家主子一面,都没那个机会。" 你家小姐莫不是皇后娘娘? "你就跟着我走一趟吧。我家小姐不见男客。"小环冷冷瞥了一眼李家父子。 李晓香还没缓过神来,小环身后两个年长的嬷嬷走了出来,一左一右架住李晓香。 她最厌烦旁人逼她,可偏偏王氏与江婶也在她的手上,就是龙潭虎穴李晓香也得去一趟。 况且这个小环竟然还带了嬷嬷,家中只怕非富即贵,不是什么人贩子。若是李晓香没有料错,当是她家中有什么男人流连于飞宣阁,于是将过错归咎于她这个"帮着狐媚子"的制香人了。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等等,这说法似乎也不对。 算了算了,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李晓香一把拽过李宿宸,"等等,我走之前要与我哥哥说几句话!" 小环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冷冷道:"我家小姐又不会吃了你!怎的就似交待身后事一般!别浪费时间让我家主子好等!" 李晓香将李宿宸拽到自己身前,还未开口,李宿宸就已经明了她要说什么了。 "你放心,我会去找楚溪。" 李晓香松了一口气,有个聪明的哥哥总是好事! 李晓香被强行拽入了一辆马车,车帘子落了下来。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守着她,整一对儿哼哈二将。 小环就坐在她的对面,脸色冰冷,似对她恨意浓浓。 李明义追在马车后跑了还没两步,就被李宿宸拽了回来。 "爹——爹你别追了!" "宿宸!你怎么回事!那个小环姑娘来者不善,你怎么能就这样让你妹妹跟她们走了!" "爹,你看看那个小环的打扮,她还带着嬷嬷!再看看那马车,是一般富户人家用的起的吗?若是我没猜错,她们必然是权贵人家的女眷。此事就是报了官,官府也未必管得了!" "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你娘还有你妹妹都被她们抓去了!就是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爹,你先别着急。那个小环铁定不是要娘亲和妹妹的性命。妹妹制作的凝脂、香露大多都卖入了飞宣阁。这里是达官显贵出入之地,阁中歌姬舞姬又是才艺双全。只怕是哪家的女眷看不顺眼,又动不得飞宣阁中的艺伎。走,我们赶紧回楚氏银楼!" "去楚氏银楼做什么?"李明义完全闹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李宿宸叹口气道:"楚家比一般衙门官府的管用!" 说完,李宿宸拽上李明义,赶回楚氏银楼。 一踏入银楼大门,廖掌事就看见了他们,笑脸迎了上来。 "哟,二位回来了?可是契书有何问题,需要修改?" "廖掌事,契书没有问题。只是在下有私事要求见楚公子,却又不好寻至府上。还请廖掌事帮忙通报一声!" 廖掌事早就看出来楚溪对李家不一般。不说二话,将他父子两引入小间,便去寻了楚溪前来。 ☆、第52章 楚溪一入门,见着李家父子愁眉深锁,李明义的表情更是担心的不得了,再加上没看见李晓香,楚溪的心莫名咯噔一声。 这傻丫头,形式冲动,有前手没后招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李先生,李兄。"楚溪抬了抬手,立马有人上前侍茶。 单闻着香气就知道是十多两银子才得一钱的好茶。只是此刻他们父子丝毫没有品茶的心思。 "楚公子,舍妹在飞宣阁的门口,被人带走了!"李宿宸也不废话寒暄,一开口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李兄且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宿宸遂将小环的打扮,两位嬷嬷的样子,以及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楚溪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你们来寻我是对的。这事儿就是闹到府衙去只怕也没个结果。我去一趟飞宣阁,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带走了李姑娘。剩余的,交给楚某来办。" 不再废话,楚溪起了身,叫廖掌事好生照料李家父子,骑了马就奔了出去。 再说李晓香,她心中忐忑起伏。可偏偏小环也好,两位嬷嬷也好,不对她说半句话。 这到底是要将她带去什么地方啊。李晓香心中没谱。不会是拉到荒郊也低,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小环冷冷道了声:"下车吧。" 李晓香被拽下了马车。她一抬头,看见了一块匾额,可匾额上的字吧,它们认得她,她却不认得它们。 倒是鼻间传来阵阵茗香,此处十分清幽,被翠竹环绕,耳边时不时响起潺流滴漏的声音。若是李晓香没猜错,这里应当是一处茗馆。 李晓香跟着小环入了内,上了楼,来到一个雅间。一推门,就看见王氏与江婶坐在其中。 江婶完全地不知所措,而王氏还算镇定。 "娘——江婶!" "晓香!你怎么来了?"王氏看了眼小环,压低声音道,"你也被抓来了?你爹呢?宿宸呢?" "什么抓来?你们母女说话还能再难听些吗?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小环的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轻斥声。 "闯下这般弥天大祸,你是想要撕烂谁的嘴啊!" 小环肩膀一颤,转过身来,见得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行了进来。 "小姐,小环只是听不得这二人胡说……" 眼前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一头黑发束于脑后,已经盘成了髻,几只精致却并不华贵的发钗装点着,低调而优雅,看来已经是嫁为人妇了。女子身上的裙衫也与小环大不相同。外衫是水缎所制,裙裾又是上好的红珊绣缎。女子的仪容神态,很明显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柳眉朱唇,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有一番临窗落梅的风致。 只可惜她待人时周身总是流露出一抹疏离感,令人不得靠近。 "她们胡说什么了?难道不是你带了两位嬷嬷将她们强行带来的?" 女子一入内,小环的气势立马低了一大截,赶紧扶了椅子来请她坐下。 "小环不是见小姐受了委屈吗……若不是她们成日里做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那个什么柳凝烟,姑爷怎么会……" "住嘴!"女子这一声轻喝,小环再不敢多言。 李晓香顿然明白,这位女子的夫君,只怕也是柳凝烟的追捧者了。 "就算没有她们,也会有其他人制取凝脂香膏送去飞宣阁。你这般计较,有何意义?"女子看了眼李晓香,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颗金子制成的花生,"这位姑娘,还有两位婶娘,我家的丫鬟不懂事,让几位受惊了。这颗金花生算是我给几位的赔礼,还望几位原谅我的丫鬟,莫要将今日之事宣扬出去。" "小姐,这怎么使得!"小环按住那颗金花生,要将它收回。 "小环,你闯下大祸仍不自知!你忘记公公的身份了吗?" 小环呆住了。她家小姐林氏,嫁入苏家。她的夫君便是苏流玥,而苏流玥之父正是当朝大理寺卿。堂堂大理寺卿的儿媳竟然纵容家仆随意扣押平民百姓,知法犯法,传了出去被有心人造势,必然会对苏家产生影响,朝堂之上更是会给苏大人带来极大的麻烦。 小环最初只是意气用事,只想要给自家主子出一口气,却没想到捅出个篓子来。 "……小环也没想许多,只是……只是……想请她们来为小姐也制香……" 这是小环能找到的最好的理由了。 李晓香听了却觉得笑到喷饭。方才这丫头不还说她们制作的都是些狐媚子用的东西吗?这会儿又说是请她们来给自己主子制香的,那就是说她的主子也是狐媚子了? 小环啊小环,你这叫自己打自己的脸!你这么小M,你家主子知道吗? "你真以为她们为我制香,我就能让夫君回心转意了?小环啊小环,你可曾想过,夫君的心,由始至终都没有放在我的身上。就是用了再上等的香料,他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如何会留在我的身边?" 听到此,李晓香不由得叹一口气。豪门富户中多得是家族联姻,有些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培养好了感情的,有些则是所谓的先婚后爱。运气好的,能互相生出爱慕之意,相濡以沫。运气不好的,只怕就像这位小姐,相敬如"冰"。 小环知道自己理亏,也想明白了此事若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只能松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将金花生推出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林氏又说了些怀柔的话,但无论是李晓香还是王氏或者江婶都没有动那粒金花生的意思。 这在小环看来,意思可就不一般了。她家小姐如今示好,只怕这群乡野女人要蹬鼻子上眼了。她们莫不是觉得自己占了理儿,要大大地讹上一笔? "喂,别小看这金花生!这可是我家小姐陪嫁之物!点金阁的手笔!"小环又开始瞪眼睛了。 李晓香心道,这小环丫头估摸着自小就是在自家小姐身边长大,没吃过苦头,也用惯了好的,所以不知道"低调"为何物。看她的主子,颇在乎家声,可偏偏将这小丫头宠坏了。 王氏将正要上前刺她的李晓香拉住了,只是不紧不缓地说:"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今日小姐将我等请到茗馆来,喝了一杯好茶,我等谢谢都来不及了,岂能再收下夫人的陪嫁之物。" "你……"小环还要说什么,被林氏按住了。 林氏从入门开始,就将她们三人观察了一番。江婶是个农妇,没有什么见识,但应当是个老实人。李晓香只有十几岁,年纪尚轻,略有些冲动。而王氏,虽然衣着朴素,言谈举止之间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灵慧,只怕是读过书的。 "这位夫人,我的贴身丫鬟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被我宠得无法无天,言语之间只怕冲撞了几位。这粒金花生就是我这个主子替自己的丫鬟赔罪的。夫人若是不肯收下,就是还在责怪我没有管教好她。赵嬷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环做下此等荒唐事来,理应好好处罚。" "是,夫人。" 赵嬷嬷来到小环面前,一张脸阴沉了下来。 小环也吓着了,她拽着林氏的衣袖道:"小姐!小姐我知道错了!小姐你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这样自作主张任性妄为了!" "我原谅你有何用?要在座这三位原谅你才行!" 林氏别过脸去不看她,而赵嬷嬷真的扬起手来,"啪——"的一声扇在小环的脸上。 李晓香的肩膀顿时耸了起来。她昨日才被李明义打了,今日看到这个顿觉肉痛。她本以为林氏要对小环用家法,不过是做来给人看的,没想到竟然真打了。 就在第二下即将打下去的时候,王氏忽然起身,喊道:"且慢!" 赵嬷嬷停了手,立于一侧。小环捂着脸,眼睛里都是眼泪。 "夫人可是要我等收下这粒金花生心中才安心?此事,在我们看来真没有什么。民妇虽然出身普通的读书人家,但也是浸在圣贤书中长大的!民妇不认得夫人,也与夫人没有仇怨,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民妇会出去嚼舌根。夫人何苦拿自己的贴身丫鬟来让民妇难受?今日这金花生,民妇收下,出了这门,随手扔去便可。只望夫人不要再为难我等。" 说完,王氏取过了那粒金花生,拽了李晓香便要出门。 李晓香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氏露出这般表情。她本就觉得林氏打自家丫鬟看着是解气,可细想来又觉得何必。说白了,林氏就觉得只要他们收下金花生就是收下了封口费,以后再传出什么话来,理亏的就是她李晓香,而不是眼前这位看起来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林氏忽然也明白自己这么做是侮辱了王氏,赶紧上前拽住了王氏的手腕。 "这位婶娘,切莫误会了我的意思!" 王氏顿住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唤她"婶娘"。这两个字有些许亲近的意思,也带了几分尊重。 "婶娘且坐下,这金花生我收回来,也请婶娘莫再气我。" 林氏这下看明白了,王氏并非那种为了蝇头小利便失了分寸的市井小民。她知情识礼,且有自己的行事原则和底线,绝不是那种四处嚼舌根的无知妇人。 这样的人,与其以钱银馈赠,不如真心实意的尊重。 "小环,今日之事并非你的过错,而是我这个主子对你管教不严所致。你带着家中仆从罔顾他人医院,强行将她们带来此处,不仅仅是恃强凌弱,更加是对这三位的大不敬。今日我以茶代酒,向他们三人赔罪,只望她们三人能大人大量,原谅你的年轻气盛。" 林氏端着茶,低下头来。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心想方才摆什么架子啊。这才有点认错赔罪的意思嘛。 王氏扶起林氏,接过了那杯茶,一饮而尽,淡声道:"这位夫人,民妇已饮尽此茶。今日之事,皆付诸于此茶中。出了这茶馆,民妇以及民妇的女儿还有江婶不会对外人再提及此事。请夫人放心。" 林氏微微呼出一口气来。 李晓香歪了歪脑袋,开口问道:"这位夫人,我有一事想请教夫人,不知当问不当问。" 王氏看向李晓香,不知道女儿要问什么。 倒是林氏点了点头道:"姑娘且问。" "在夫人心中,女子梳妆打扮,是为了取悦男子吗?" 林氏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自然是为了自己。哪怕没有男子欣赏,女子妆点自己是为了更加爱惜自己。" "是啊,我们女子出嫁从夫,若是快乐与否都全然仰仗夫君,倘若夫君不爱惜我们,我们只能加倍地爱惜自己不是?因为夫人的郎君看不见夫人,夫人就连自己也不曾讨好自己了,哪怕某时某刻,夫人的夫君不经意看一眼夫人,发现夫人衣素无妆,又如何会心生欣赏?只有夫人每时每刻都为自己而活,如空谷幽兰,香溢满怀,你的郎君才会知道即便没有他,你也能心怀希望独自精彩。" 林氏眨了眨眼睛。她长这么大,读得都的都是圣贤的至理名言,哪里有人对她所过这番话。 可听过之后,她又莫名觉得心中的郁结仿佛从心底浮了起来,连喘口气都轻松许多。 是啊,她已经嫁给了苏流玥,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情。 苏流玥的心就像一间屋子,林氏知道他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浮华,她知道只要打开那扇门,里面定有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广阔天地。 只是她在屋外徘徊,夜雨多时,她也累了。既然他不肯打开门来为她避风挡雨,她便要为自己寻一片屋檐,淡下心来,欣赏星稀雨落。 "多谢姑娘,我觉得心中宽慰不少。" "晓香知道,夫人品味不一般,所以普通的庸脂俗香也入不得夫人的眼。但是晓香这些日子正在新制一种香露,虽然不知道最后制出的香味到底是怎样,但却很符合夫人的身份与心境。" 小环低下头捂着脸轻斥了一声,心想这丫头还真会见缝插针,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竟然将生意做到她家主子这里来了。 没想到李晓香的下一句话便是:"夫人莫要误会,这香在下不是要卖与夫人,而是赠与夫人。夫人得了这香露,并非是要讨好夫婿,而是为了让自己快乐。晓香制香之时,从未想过一瓶香露要挣得多少银两,而是这瓶香露是否能取悦它的主人。在下赠香与夫人,并非为了讨好谄媚,而是因为觉得与夫人有缘。晓香听过一句话,叫做'闻香识女人'。夫人用上最合适自己的香,也能让旁人更加了解夫人。" 听到此,林氏莫名一阵心动。 "好,不知道这香何时能够取得?" "半个月后,都城天桥下的'溢香小筑'。" 江婶与王氏齐齐看向李晓香。她们的铺子还没有开张呢,李晓香就许下半月之约? "好。要知道飞宣阁里的歌姬舞姬也不是随随便便的香脂香膏就能打发的女人。她们能对你所制的东西趋之若鹜,我也想知道有何神奇之处。" 小环呆了,她家小姐怎么了?若是平日里,她家小姐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 李晓香伸出手来,笑道:"击掌为誓,半月之约。" 林氏还真伸出手掌,与之回应,"击掌为誓,半月之约。" 两人相视而笑。 林氏带着小环和家仆离去,反倒是江婶呼出一口气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方才看那小环的架势,我还以为是要取了我等的性命呢!"江婶用力地拍了拍胸口。 王氏则看着李晓香,十分认真地问她:"晓香,你确定要开店铺吗?" "确定。娘不是也与张氏谈妥了吗?况且爹的事情,楚氏银楼也与我们令立契书,一百两的银子以及利钱可以三个月之后再还。如果是三个月,飞宣阁里赚来一百两应当是不成问题。而张氏的铺子如果现今不盘下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再想找到合适的铺头,那是难上加难。" 王氏点了点头,将钱袋放到了桌上。 李晓香伸手颠了颠,发觉很轻。这让她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一番制出的洗发液与护发膏没有人中意吗?就连新制的香露也没卖着好价钱?" 王氏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江婶捂着嘴似乎憋得很清楚。 "你把钱袋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晓香狐疑地打开钱袋,发觉里面除了十几个铜钱之外,剩下的竟然是银票。 "我和江婶一共背了二十瓶洗发液与护发膏。每瓶卖了二十五文,一共便是一千文,兑了一两银子。沈姑娘那里,要了一瓶香露,还是老价钱五百文,加上一罐凝脂八十文,便是五百八十文。我们带去了二十罐凝脂,正好沈姑娘又请了她的姐妹们来,她们一直都对凝脂很感兴趣。我与江婶本来还以为要将这些凝脂摆在天桥下街市才能卖完,没想到她们一下子就全要了,还不够数呢!因为这些凝脂不似沈姑娘是特制的,所以一罐也只卖了二十五文,这又是五百文。你不是还制作了五瓶普通的香露,本来也是打算在天桥下的街市贩卖的,谁知道又被一抢而光。" 提到这里,江婶的神情也飞扬了起来,"哎哟,差点没动手打起来呢!还是沈姑娘劝了半天,才消停。一瓶卖了五十文呢,这就是二百五十文!" "再来,我们又去了柳小姐那里。这位柳小姐虽然脾气大了些,但晓香你也说过,她毕竟是第一个照顾我们生意的人。所以为她特制的香露,我们没有给任何人试过。那瓶香露还是收了她八百文,另外我们还送了她一罐凝脂。" "……她没有为难你们吧?" "那倒没有,不过她倒是问了起你这次怎么没来,是不是摔伤的腿还没有好。" 李晓香无言地笑了。柳凝烟当真太在意楚溪对她的看法了。倘若上一次她李晓香真摔出个好歹来,大概在楚溪心中,柳凝烟就真成了善妒的女子了吧。 这样一番算下来,此次在飞宣阁加本金在内,总共挣了三两银子外加一百多文。 李晓香却看到一张五两银子的银票,她不解地望向王氏。 江婶看她的样子,随即笑出声来,"瞧这丫头!方才你娘不是说了吗,沈姑娘那里有一众姐妹,你这才带去了五瓶香露,根本就不够分的。还有凝脂什么的,她们也想像沈姑娘那样有属于自己的配方。所以就在我们这儿订了凝脂和香露,还付了定金。" "这么多定金?"李晓香眨了眨眼睛。 王氏笑了,推了江婶一把道:"那也是江婶跟你学来的一套坐地起价啊!她说特制的香露,少说也得五百文一瓶,三成的定金,就是一百五十文。十几个姑娘要,收来的定金都快二两银子了。这边还有订了凝脂的,以及洗发液与护发膏的!七七八八各种各样的订单加起来,这就十多文了!只要将这一单做好,以后客源多了,赚的一定比现在还多!你爹那一百两银子,还怕还不上?" ☆、第53章 "可是江婶,这里边儿也有你的辛苦钱……"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婶子若真的一文钱不要,叫你先把银楼的钱还上,你心底肯定膈应的慌。从前你分了三成给婶子,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你以后是要做老板的人了,开销也大了,要有店铺的赁钱,还要给看店的工钱,七七八八的花费也更多了。从今日起,你只需分一成给婶子便可。" "这……"李晓香看向王氏,王氏点了点头,李晓香顿时明白了王氏的意思,"这样的话,我便先分出一成给江婶。剩下的,我会除去各种开支之后,再行分配。到时候江婶你可以取走,也可以作为入伙的份子钱。" "晓香,你太客气了!等以后生意越做越大,你的花费也会越来越多,婶子宁愿你将钱好好留着。婶子只有一身粗使力气,这些东西能卖出去,真正靠的是你心里的这些点子。婶子只想你的生意越来越好,婶子能过上现在的生活,也是沾了你的光!" 李晓香心中有些感动。江婶是个实在的人,在利益面前也没有动摇本心。她知道若是真的生意做大了,靠她和王氏是绝对撑不起来的,必须要有值得信赖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打开,雅间中的三人齐齐回头。 "楚……楚溪?" 眼前的楚溪领口有些凌乱,脑后的发丝也从身后落倒了衣前,全然没有了从前悠哉悠哉的公子派头。 "楚公子……"王氏站起身来,她记得楚溪。当日就是楚溪在盛兴布行替她们母女挡下了金三顺。 只是,他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楚溪上前,环顾这间屋子,没见到其他人。 "我……我没事……"李晓香这才反应过来,李宿宸真的去找了楚溪。 "没事就好。"楚溪闭上眼睛,缓了缓心神。当他得知是苏流玥的妻子林氏的人将她们带了来这里,本来是松了一口气。后来又想到他这位结拜二哥日日不着家,对林氏也颇为冷淡,哪怕林氏出身书香世家,也难保深闺中积攒了怨气,若是都撒在李晓香的身上,后宅中的阴私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方才的自己着实失了分寸。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呼吸已经平复,心跳也缓了下来。 他朝王氏行了个礼道:"李夫人安好。在下楚溪,乃是李姑娘的师父柳大夫的朋友,不知道李夫人还记得在下吗。" 王氏点了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楚公子怎么会来到这里?" "方才李兄前来找在下,说李姑娘与李夫人被人强行从飞宣阁带走,便赶紧打听了你们的下落,前来寻找。心急之下,失了礼数,若是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 "无妨,无妨。楚公子也是关心所致。"王氏心中对楚溪涌起几分感激,这年轻人是当真担心她们。她取了布巾递给楚溪,让楚溪擦净额上的汗水。 "多谢李夫人。你们没事就好,否则在下都不知如何向柳大夫还有李兄交代。" 李晓香看着楚溪,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知道,如果林氏真的要对她们如何,这会楚溪赶来就是救了她们的性命。 楚溪会来,是为了她李晓香,不是为了柳大夫也不是看在她那根本没见过几次面的兄长份上。 可他现在却将自己的关心都归于柳大夫。在这里,男人和女人之间虽没有到碰一下都不可的地步,但始终有别。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对李晓香的关心合情合理,也是为了不让李晓香在爹娘面前难做。 "李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李先生和宿宸兄还在我那里等着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李晓香这才想起她的父兄来,"是啊!娘!我们赶紧去找爹吧!我被带上马车的时候,爹担心的脸都白了!" 楚溪是骑马来的,这会儿也没上马了,而是牵着马陪着她们三人一起走在路上。 江婶是记得楚溪的,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敢胡言乱语,只管低着头走路。而王氏只知道楚溪出身不一般,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而李晓香看着楚溪牵着马的背影,再看看这匹真的是高大上的白马,脑洞裂的更大了。 谁说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来着? 楚溪回头看了眼李晓香,见她的手正抚在白马的腹部,笑道:"李姑娘是不是想骑马了?" 李晓香愣了愣。 王氏笑了起来,"楚公子莫要见怪,我这女儿从小就像个男孩子。和村里一众小子斗蛐蛐,斗得她爹把藤条都抽出来了!" "那就上去骑一会儿吧。反正有楚某在此,不会有什么危险。" 楚溪话里的语调,完全将李晓香当做小孩子一般。李晓香会跑去斗蛐蛐什么的,楚溪倒是一点都不惊讶。 本来李晓香只是在心里论述白马与王子以及唐僧的关系,楚溪怎么就想到她是想要骑马了? 不过楚溪不说还好,一说,李晓香还真有点想骑了。楚溪的坐骑相当于现代汽车里面的至少玛莎拉蒂的级别吧?要能试一试,多过瘾啊! "我真能骑?" "当然能。"楚溪顺了顺马背,朝李晓香扬了扬下巴,"上去吧。" 李晓香来了劲,踩上了马镫,无奈身高不够,怎么也爬不上去。她也想像电视剧里那些公子哥儿们一跃而起啊,可惜真不那么容易。 周围路人看着她那吃力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几个正在玩耍的孩童看着李晓香的样子,指着她叫嚷起来,"快看啊!癞蛤蟆上马!" 李晓香的太阳穴顿时突突了起来。谁癞蛤蟆了?瞎说什么了?癞蛤蟆是吃天鹅肉的不是骑马的好不好? 王氏赶紧上来劝李晓香,"好了!好了!这会儿赶着去见你爹呢!别在这儿折腾了,看了让人笑话!" "她想骑就让她骑吧。过了这一次,以后说不定也没有机会了。" 楚溪低下身来,李晓香正好就坐在了楚溪的肩膀上。等到楚溪一起身,轻轻松松就将李晓香顶上去了。 李晓香跨坐上马时,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上来了。当她低下头,就看见楚溪仰起的笑脸。 "李姑娘,抓着缰绳,别用腿去夹马肚子,放松了即可。" 楚溪牵着马向前走去。这一段路来往的都是普通百姓,基本上没有人认识楚溪。否则若是被人看到堂堂楚公子竟然给个小姑娘牵马,眼珠子还不得掉下来? 方才嘲笑李晓香是癞蛤蟆的小孩子们发出羡慕的声音,这让马背上的李晓香得意了起来。 楚溪看她那得瑟的小样儿,只低声说了句"傻丫头"。 王氏愣了愣,这声"傻丫头"轻不可闻,有几分宠溺,又有几分无奈。王氏是过来人了,哪怕李晓香这般没心没肺,可不代表王氏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感觉得出来,这楚溪不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再加上他举止有礼,为人似乎也很有义气。可是她清楚男女之事"门当户对"有多么重要。她有些担心,若这位楚公子真的对自己的女儿动了心,到底是福还是祸? 当他们行出这条街,楚溪将李晓香接了下来,他撑住李晓香的手掌十分有力。李晓香有一种错觉,无论自己从多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这个男人都会接住她。只是短暂到瞬间的接触,李晓香的双脚已经稳稳着地。仿佛自己对于楚溪,真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李晓香第一次骑马,在马背上左摇右摆本就有些害怕,一开始的小得意早就没了。楚溪将她接下来,她只觉得终于得救。 当他们来到楚氏银楼门前,廖掌事迎了出来,看见李晓香时呼出一口气,"李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李先生和李公子总算可以放心了!" 说完,廖掌事向楚溪行了个礼,将马牵走。而楚溪则微微点了点头。 王氏对楚溪的身份则更加好奇起来,她看向一旁的江婶。 江婶小声对王氏说:"这位楚公子就是楚氏银楼的少东家!" 王氏心里一惊,他们家竟然认识了都城中的权贵!谁不知道楚家乃是大夏首富,有时候国库周转不灵都要向楚家借钱呢! "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王氏摇了摇头。 李晓香以为王氏是第一次到都城中最大的银楼来,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于是挽着王氏入了内。 李明义见着妻女的那一刻,眼睛都红了起来。王氏赶紧上前安慰。 "爹,你别担心了。这一次我们也算因祸得福,说不定女儿这回得了位贵客呢!" 李晓香将如何被小环强压上车,林氏出现之后发生了什么,母亲是如何拒绝那颗金花生,自己又是如何安慰了林氏化敌为友一一道出。 李明义总算放下心来,李宿宸也跟着无奈地摇头,"你这丫头啊……" "好了,李先生这会儿一颗心总算能落地了。楚某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楚某让逢顺送诸位回去清水乡吧!" "楚公子帮了我们李家这么一个大忙,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呢?"李明义是个简单的人,楚溪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的忙,在他心里楚溪俨然已经成了都城中的十佳少年了。 "只是让马车跑一趟而已,哪里算的什么麻烦。都这个时辰了,李先生如果步行回乡,只怕出了城天就黑了。又有三位女眷,走夜路更是不便。李先生还是不要客气了,就乘马车回去吧。" "是啊,爹。这一整日下来,母亲、江婶还有晓香都累了。"李宿宸一开口,李明义自然也点头。 一家人向楚溪道了谢,乘了马车出城。 马车里,李明义下意识感叹了起来。 "宿宸、晓香,爹本来以为商者,奸猾贪利之辈也。今日见到这位楚公子,才知道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楚家乃是大夏的巨富,楚公子自小在金山银山中长大,却待人热忱,雪中送炭,实是难得啊!" 李晓香砸了砸嘴,还真没想到楚溪在他爹心中竟然有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实说,李晓香也觉得有楚溪这么个人做朋友,其实挺不错的。 王氏却沉着脸,不言不语。 江婶开口道:"嫂子,你这是怎么了?虽然一百两银子还没全部凑出来,但看现在这情形,三个月内是一定能还上的。李先生也不反对我们开铺子了。你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王氏本就没把江婶当外人,她看了眼李晓香,叹了口气道:"我是担心……这位楚公子对晓香有意啊!" 李晓香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嗽了起来。她看向李宿宸,而李宿宸则一脸漠然。 他们可真不愧是母子啊,想事情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们都在瞎想什么呢?晓香才多大啊,楚公子怎么可能对她动什么心思?也不看看人家楚公子的身份教养,就算中意,也是那些名媛淑女。晓香就是个野丫头!" 李明义觉得王氏的想法荒谬。 王氏知道自己的想法没有根据,但是她从楚溪看着李晓香的眼睛就知道,他将李晓香看得很重。 "爹,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罗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楚公子就是喜爱晓香这样的野丫头呢?"李宿宸用开玩笑的语调说。 但李晓香却知道,李宿宸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提醒父亲别不把母亲的担心当一回事。 "哎哟……你们都在瞎想什么呢!"李晓香按着脑袋摇了摇头,"第一,楚溪又不是豺狼猛兽,我不愿嫁给他,他还能非娶我不成?再来,楚家乃是都城中的名门,御赐汇通天下,算是皇商了。要和楚家结亲的权贵多了去了,我明年才及笄,在这之前搞不定楚溪早就有了妻房,他的正妻能容得下我这样的乡野丫头入门?最后的最后,楚溪与我击掌为誓,说了把我当妹妹看,不会对我有什么其他念想。" 说到最后一点,李晓香的心里涌起一阵微酸的感觉。想起当日楚溪与自己击掌时那般爽快,此刻竟然失落了起来。 "你还为了此事与楚溪击掌?"李宿宸意想不到。 "是啊。既然楚溪是爹爹心中的正人君子,那自然说一不二了!" "好了好了,我看那楚公子也是古道热心,看在柳大夫的面子上才对我等如此关照。我们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别人的好意。"江婶赶紧出来打圆场。 "也是,不如想想晓香的店铺吧。这样一来,我们也有足够的钱银周转,让晓香和娘亲开店了。"李宿宸笑着望向李晓香,"你可想好了,你这家店叫什么。可别又是什么恒香斋、明月斋之类。" "我早就想好了,叫——溢香小筑!我们的这家店很小巧,远不及恒香斋和明月斋。往来的也是普通百姓。所以这名字也该起得接地气儿一些。以后,店里的经营,我想着分两步走。一边是普通的凝脂香露什么的,不用太过金贵少见的材料,只求实际的功效,价格也定在十文到三十文之间。另一边就是上门服务的,比如说飞宣阁里的那些姑娘们。她们对面脂和香料的要求比普通百姓要高很多,制作她们的东西除了实际功效之外还必须迎合她们的喜好以及身份,既然成本和付出的力气都多,自然卖的价钱也不会太低。" 李晓香没有具体说卖给飞宣阁的东西价位应定在哪里,她是怕李明义知道了怪她们谋取暴利。但事实上,除了成本之外,付出的心血也是无可衡量的。现在向李明义普及什么品牌效益无形资产之类,他也听不懂,不如以后再说。 李宿宸点了点头道:"晓香这样的想法不错。普通百姓能得到实惠,那些有些身份的女眷也不会觉得我们怠慢了他们。" 本来李明义还想评说什么,一听儿子这么分析,也觉得有道理。 "只是既然要开店了,要忙的事情就更多了。只怕晓香无法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药坊里修习了。"王氏看向李明义。 "爹,女儿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一行。可真的如娘所说,顾上这一头,就顾不上那一头了。"李晓香也赶紧敲边鼓。 老实说,她并不是那么想离开十方药坊。有师父在旁提点,又有柳熙之一直照顾着她,她觉得悠哉悠哉的日子很惬意。而这几个月,在十方药坊,自己确实习得了不少东西。接触的药材多了,上一世看到的一些已经被遗忘的配方也渐渐回忆起来。 "为父现在总算明白,你这丫头不愿学女红却主动说要去药坊学习药理是为什么了。你是想要从药理中研究出制作面脂香膏之类的配方吧?" 李晓香点了点头。 李明义又道:"可为父却觉得你这孩子的药理还没有学到家。但现下既然真要经营起香脂铺子了,必须得要你尽心尽力才行。以后若有什么方子你拿不准的,一定要拿去让柳大夫看一看。这搽在脸上的虽然不及吃进嘴里的严重,但既然收了别人的钱银,就要让人家的钱花得值当,不能有丝毫差池。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谢谢爹!"李晓香松了一口气,还好李明义没板着脸要她学够了再开店。 这一段路程很长,一家人将开店的事宜规划了个七七八八。 说着说着,江婶又将话题转向都城里的八卦消息。 "对了,李先生知不知道,都城里金记米铺出了事儿了。" "什么事?"李明义这两日都因为契书担保之时郁结在心,根本对都城里其他事情没有一点兴趣。 "唉,这事儿还是由我来说吧。" 原来王氏与江婶在飞宣阁里,听得几位歌姬讲起近日来都城里的是非。闹得最沸沸扬扬的便是金记米铺的老板金三顺以次等米充一等贡米结果被陆家发现于是打算花费重金将次等米换出,结果被两房小妾骗走了三千两银子的事情。 李明义一边听着一边摇头,"我这个表弟,唯利是图,投机取巧,又喜新厌旧苛待糟糠之妻……今日之祸早已埋下伏笔,怨不得旁人啊!" 李晓香却在心里乐开了花。损失了三千两又跑了两个小妾,金三顺只怕没有闲钱再来他们家显摆了吧? 况且他敢再来提亲,李晓香绝对十分严肃地以金家家风不正为由回绝了他。出了这档子事,李晓香不同情金三顺,反倒同情起她那没见过面的金表哥来。金三顺闹出这么一件人尽皆知的怂事儿,只怕金璧想要娶个好人家的女儿都难咯! 回到家中,李晓香爬到塌下,找出那瓶封存的檀香香露。她打开来闻一闻,香气浓厚,沉郁。没想到区区一两滴的檀香竟然能有这般醇厚的香味,可以想象若真的添入其他的花草精华,香气悠然袭来,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李晓香构思了起来。她那日见到林氏,就觉得她有一股出尘的气质。可为人妻子是为了与夫君携手共度一生的,又不是古墓派里的小龙女。若是为林氏制香,这香味不但要高雅知性,更要有一股暖意,以此来缓和她给人的疏离感,增加亲和力才是王道。 生姜的精华作为快板的香料,是头香的好材料。且不说它的暖情功效,从心理上,还能让人心情愉悦。 当然,光有生姜作为头香,未免太过单调,气味也过于直接。李晓香打算在头香中加上一位果香。她思量再三,觉得青果最为合适。青果的气味酷似现代的柠檬,且青果的果皮出油量不少,气味清新宜神。若是能再添入少许薄荷,就能让头香的暖调中平添一股清凉之感,更加符合林氏的气质。 ☆、第54章 与生姜相配的香料还有肉桂、丁香、石蜡红与迷迭香。在这几味香料里,李晓香打算选出一味或者几味作为体香。 *的香味富有神秘感,具有安抚的功效,能使人心情平稳,缓解焦虑,以及过度执迷的心境。这点很适合林氏。*的香氛属于中板,正好作为体香。 迷迭香的有着温暖的气味,且能改善紧张的情绪,振奋心神。李晓香相信林氏应当会喜爱它,所以体香中她打算加入少许迷迭香。 李晓香希望体香能够有更加丰富的气味,她觉得石蜡红还是必不可少的。 而体香与基香的过渡,李晓香想到了依兰。依兰的气味香甜,能调动檀香的沉厚感,还能提升两情相悦的欢愉,抗忧郁外加增强自信。 说到基香,虽然已经有了檀香,但广藿香作为定香剂仍旧是不可或缺的。 心里有了想法,李晓香知道自己要忙起来了。因为不光是林氏,其他飞宣阁的订单,她也轻怠不得。 她让母亲将订单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王氏是个有心的人,她将各个姑娘的气质、谈吐、甚至于肤质都一一记录下来。 李晓香又以简体字将它们重新记了一遍,方便自己统筹规划配方和需要的香料。 第二日起身,李明义就带着李晓香亲自去了十方药坊,向柳大夫说明来意,坦诚家中的变故以及李晓香要开凝脂铺子的事情。 柳大夫知道之后并没有生气。他的思想本就开明,认为女子和男子一样也能成事。他送了一幅经络图给李晓香,还答应一旦李晓香前来请教,必然知无不言。 倒是路嫂舍不得李晓香,打听清楚了李晓香的店铺开在哪里,还说要带上街坊邻居前去捧场。 柳熙之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李晓香来到他的身边,小声道:"师兄,谢谢你这些日子教了我这么多,以后我还有很多事情求教于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你与我们离得也不远。反正……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来找我们,也不枉你喊我师兄。" 柳熙之的眼睛有些发红,李晓香知道他舍不得自己了。 "那师兄以后可忙了,又要抓药,又要帮衬我。"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自己需要柳熙之的时候多着了。 她以后需要用到的材料将会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广藿香、没药、甘草这等一般的草药。以后甚至可能还需用到人参之类。如果把握,只怕还需得师父和师兄来为她衡量。 离开了十方药坊,李晓香不住地回头看。柳熙之已经回到了药铺正专心致志地抓药,柳大夫也已经被前来问诊的百姓们围住了。 李明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你今日不是还要去看看木匠吗?" 李晓香点了点头。她现在有许多事情要做,时间宝贵,必须全力以赴才行。 李明义陪着李晓香找到了一家父子经营的木匠铺子。首先,他们需要的是一块刻有"溢香小筑"的牌匾。 木匠问李晓香可带了写好的字来,她这才明白都城里开店铺,一般都是花钱请那些书法家、才子什么的,就是最不济的也是一些有些名气的人题字,送来木匠这里,就着字迹刻下来。 李晓香却什么都没有。 李明义想了想,"不如为父找找以前的同窗,有一位在临近的县衙里做县令的,让他来为你题字如何?" 李晓香摇了摇头,选了一块木料,指着它说:"爹,我不需要什么徒有虚名的人来为我题字。论才学,爹你未必比那些人差,只不过不懂得趋炎附势罢了。若说名望,爹你教授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尽心尽力,也是桃李满天下。所以'溢香小筑'四个字,有爹你来写就成!" "可是你爹我……" "爹——只有你题下的牌匾,日日悬挂在女儿的头顶上,女儿才会时时刻刻记着爹的教导。不因蝇头小利而忘记本分,不因追名逐利而失了本心。而且,爹的字也挺好看的!" 那木匠听了李晓香的话,也劝了起来。 "这位先生,难得你的女儿这么明事理。老实说我们也不明白这些个人不过做个生意,谁题写的牌匾又有几个人认得。还砸了那么多银子费了那么多的人情!" 听木匠也这么说,李明义自然圆了女儿的心愿,亲自为她题写了牌匾。 看着李明义写下那四个字,李晓香心中欢喜。这表示李明义从今往后全力支持女儿的事业啊! 定下了匾额,李晓香又定制了一些木架子以及桌子椅子。木架子自然就是货架了。李晓香打算在上面放上一些供人试用的样品。因为店铺不大,她也无法像恒香斋或是楚氏银楼那样隔出什么雅间来。但待客之道不得马虎。为了应这个"香"字,李晓香决定去采购一些花茶来。什么茉莉花茶、丁香花茶的。进店的客人们一边试着凝脂香露,一边饮着花茶,也算应景了。 李明义下午还有课业,陪着李晓香在天桥下用了一碗馄饨之后,便回了学舍。江婶正好来了,李晓香与江婶一起前去孟家窑。 她们得订制一匹陶罐了。 只是李晓香没想到的是,她们在孟家窑竟然又碰到了楚溪。 这时候的楚溪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面上画着什么。一堆陶窑的工匠围坐在一边,时不时的提问。 李晓香让江婶先去挑选陶罐,自己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来到楚溪的身后,踮着脚看他在画些什么。 只看见一个巨大的圆通状的东西,里面还有一些类似回流装置的东西。李晓香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越看怎么越像大型的蒸馏装置? "李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出声?" 楚溪明明没有抬头,却知道她站在身后?这家伙的眼睛难道长在脑袋后面? "你……这画的是什么东西?" "这啊,楚某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之前姑娘制作的陶器就是为了以煮出来的水汽带着花草药材中的油遇冷化作水,流入收集瓶中。可是姑娘不是要开店了吗?如果还用原先小巧的陶器来蒸煮,要重复多少遍才能得到足够的精华呢?" 楚溪起了身,他的衣摆已经沾上陶土,前襟袖口上也满是灰尘。 "这是你想出来的?" 李晓香低着头,眼底的惊讶毫不掩饰。这里是古代,没有电,没有精良的钢铁成型冶炼技术,楚溪竟然能设计出这样的中型蒸馏设备,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是楚某想出来的,但若不是见过姑娘之前用来蒸煮花草精华的陶器,自己也亲自试了试,也没有这样的想法。" 李晓香点了点头,心想楚溪本就是个聪明人。再加上古人没有感受过现代科技,反而比像她李晓香总想着用电用压强什么的。少了现代科技对大脑的束缚限制,楚溪比李晓香更容易从现有的技术和有限的资源入手,达到想要的效果。 "但因为这东西比之前的陶器要大上许多,所以楚某担心如何让其中的水汽冷却。"楚溪来到李晓香身边,与她并肩蹲下,单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沉思。 这是一大一小两个装置,却比之前的陶器更加精密。大的看起来就像一口米缸,小的则像一只汤锅。 李晓香指了指连接两者之间的部分,这在实验室里本来是用玻璃导管代替,而工厂里类似的设备也是金属制成且附带冷凝装置。但在大夏……李晓香只能表示呵呵了。 "加长这个部分,陶壁需要更加轻薄。采用螺旋形状的如何?"李晓香说完之后就后悔了,这个时代的人,哪里懂得什么是"螺旋状"? 没想到楚溪竟然点头了,"是啊,用螺旋状就不占地方。而且可以将这部分浸在陶缸中,以冷水浸泡。"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真觉得神了,怎么自己说什么这家伙都能听懂? 兄台,你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 李晓香侧过脸,仔仔细细地看着楚溪。这家伙仍旧帅,不对,是帅到人神共愤! 当楚溪将托着下巴的手拿下来,半侧过脸看着李晓香时,李晓香愣了愣,随即指着他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楚公子——你真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啊!包公和张飞都没有你美!" 楚溪这才意识到什么,正要用手背去擦自己的下巴,李晓香赶紧拽住他的手腕。 "别啊——你的手背也没比你下巴干净哦!" 李晓香眼睛笑得都成了缝,可却总觉得有无数星子随着目光流泻而出。 楚溪呆呆地看着她,一动不动。李晓香凑了过来,用袖子在楚溪的下巴上蹭了蹭。 她唇角上的笑意还未散去,露出两颗小虎牙仍旧带着孩子气。 楚溪却觉得自己的喉头哽的慌。他只想把眼前这个要他命的死丫头揉进怀里,抱的紧紧的再不松开。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李晓香已经兴致勃勃,嚷嚷着要画图纸了。 她叫人找来了宣纸,迫不及待画了起来。才提笔没多久,就想到自己的图太"现代",什么透视啊比例啊,这里的工匠压根看不明白。她可怜兮兮地看向楚溪。 "还是你来画吧……" 楚溪低垂下眼帘,微微一笑,搅得人一阵心神荡漾。 你再笑的这么碧波荡漾的,姑奶奶真的用毛笔给你画两撇胡子! 李晓香踮着脚在一旁看着。 楚溪下笔流畅,不肖片刻,就勾画出了整个配置图。而且他画的是平面的,只是在旁边加以注解。有的复杂部分,他就一个部分画了三、四张。 李晓香却觉得真是简单易懂。 图画好之后,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以十分可惜的表情拍了拍楚溪的肩膀,"唉……你当去学建筑设计。一定会是一代英才啊!" 他们将图纸交给了陶工。 陶工们表示有了之前的经验,这个陶器也不难烧制。但最复杂的部分就是所谓的"螺旋状超长导管"了。窑子里从没烧过这种形状,只怕没成型就在窑中裂开了。 "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看我画图的吧?"楚溪背着手,笑着问。 "当然不是。我是来与江婶定制陶罐的。" 李晓香带着楚溪去找江婶,江婶正在挑选陶罐的式样。 李晓香进棚子里一看,各式各样的陶罐,大的小的、高的扁的。 "江婶,看了这么久,你可有想法了?" "唉……我就寻思着,盛凝脂的罐子吧,不能太大。太大了,盛的就多了。我们倒也不是小气吝啬,不愿多给客人们一些,而是给的多了也容易坏。所以这陶罐的大小吧,既要盛放刚刚好的分量,又不能叫客户觉着太少,也不能太沉实了。来买凝脂的都是女客,拎着这么沉实的罐子……不合适。" 李晓香点了点头,江婶想的还是挺周到的。 江婶瞥见一旁的楚溪,赶紧行了个礼,"民妇没什么见识,楚公子见多识广。不如楚公子参详参详,看看哪个更合适一些?" 李晓香也觉得以楚溪的品味,一定能挑选出高大上的罐子。既然是给女人用的东西,卖相可马虎不得。没看现代化妆护肤品企业,那些瓶瓶罐罐的,有的用完了都舍不得扔。 "嗯,还请楚公子给点意见。" 李晓香是真心的。 楚溪绕着摆在桌上的那几十种瓶瓶罐罐绕了一圈,最终拾起一只小巧的陶罐把玩了起来。 这只陶罐的容量大概是三十到四十毫升。开口比较大,可底部却略小。若是用它来盛凝脂,不会让人觉得分量不够。而且外形也挺优雅的。 "这个怎么样?" "不错!" "不过楚某觉得,还能再这罐子上刻一些花色纹路,用以区分不同配方的凝脂。" 楚溪的这条建议也被李晓香采纳了。他还亲自上手,画了四、五样纹饰。有的就似风中蝴蝶,有的又似流云过隙。就连江婶在一旁也啧啧称赞。 这一日下来,李晓香连牌匾、货架、外包装都定下来了,心里面也觉得踏实不少。 只是午饭也未来得及吃,李晓香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唤了起来。 江婶看着她不由得笑了,楚溪打趣道:"走吧,去天桥下,我请你们吃馄饨。" 李晓香却不干了,"不是吧,楚公子。如果是我请你,去天桥下还差不多。你请我,怎么着的也得上什么醉仙楼、寿仙阁之类?" 楚溪顿了顿,笑了。若是从前与他生分的时候,李晓香可不会提这样的要求,就连天桥下的馄饨也未必让他请。 江婶却觉得不好意思了,"楚公子帮了我们一早上的忙,怎么好让他再破费呢?" "吃个寿仙阁不算破费。你们不吃,楚某自己也是要吃的。" 若是楚溪单独请李晓香吃饭,不免引来议论。反倒是江婶也在,倒少了许多话柄。 于是李晓香与江婶上了楚溪的马车,去了寿仙阁。 路上,楚溪打趣道:"李姑娘,你新铺开张,本来想送你方才的陶器作为贺礼,也不知道孟家窑赶不赶得及了!" "楚公子的心意,晓香已经收下啦!其实光有那么大的陶器,没有足够多得花草供我们制取精华也是白费。若店铺当真开起来了,只怕清水乡后山上的花花草草,都要被我们拔秃了!" 这一点,李晓香虽然想得长远了,店铺还没开起来就想着日后做大遇上的困难,但有句话说得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楚溪抵着头思索了一会儿,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的铺子真要做大了,就算你不去求别人,也有人会来求着你买他的花花草草。" 楚溪的话说完,李晓香忽然觉得安心许多。 这还是李晓香与江婶第一次来到寿仙阁。 店家小二一看见楚溪来了就笑得像朵菊花儿似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分不出来了。 "哟——楚公子可算来了!今日有新鲜的鲈鱼,还有现闷好的桂花鸡,您上边儿请!" 小二左看看右看看,狐疑地问道:"今个儿就楚公子一人来吃饭?" "不是,楚某与婶娘前来。"楚溪看向江婶的方向。 小二愣了愣,江婶穿得倒是干净整齐,但怎么看怎么像是乡下农妇。楚家还有这样的亲戚? 也是了,楚家这么大,七大姑八大姨的铁定也特别多。像是什么一表三千里,沾点亲带点故的都得喊声"婶娘",其实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这位婶娘,上边儿请吧!" 江婶有些不知所措,李晓香却挽着她上了寿仙阁。李晓香心里计算的是,楚溪帮了自己这么多忙,就算是带着血缘的亲戚也得有所表示。 若是再请楚溪去什么天桥下吃馄饨,未免太不像个样子了。 她打定了主意,请楚溪到醉仙阁吃一顿。在这之前,她就打探了一番,醉仙阁确实很贵,但就她们三人的话,应该还不至于将她吃垮。 落了雅座儿,楚溪就叫小二将寿仙阁的招牌菜名儿报出来与江婶还有李晓香知道。只是什么翡翠白玉三丝,金雀回巢、燕过流波之类的菜名,听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 江婶道:"楚公子,我们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口味……不然楚公子你来点吧,别太破费了就好。" "是啊,楚公子点吧!"李晓香心想要是自己点了的不合楚溪的胃口,那就是百花银子,不如让他自个儿点。 "那就一份桂花红焖鸡、三鲜鲈鱼,夏果百合,再来一例莼菜银丝汤。" 点的不多,李晓香在心里暗自高兴。 楚溪却在暗笑,他知道李晓香的性子。今日他若真把招牌菜都上一遍,这丫头根本就不懂什么叫浅尝即止,眼前有什么都统统要塞进肚子里。到时候还不把肚皮给撑坏了。 而且,只要她觉得这里的菜肴合她的口味,自己时不时找个借口带她来吃便是。 李晓香翘首以盼的模样,看的楚溪的唇角忍不住勾着。 直到第一道菜上了桌。李晓香原本以为三鲜鲈鱼里的三鲜就是什么洋葱丝青椒丝金针菇之类,没想到三鲜竟然是海鲜。鲍鱼片、海参和瑶柱。整一盘香得人口水直往下掉。 李晓香肉痛了起来。这么足料的菜,价格一定不菲。但她的适应能力也是超强的,事已至此无需多想。若是付不起,还有楚溪呢,怎么着也不会让他们吃霸王餐。 "吃吧,李姑娘。鲈鱼没有什么刺。" 没过多久,桂花红焖鸡也上来了。桂香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小二将鸡肉切开,里边儿还塞着闷出来的五谷饭。将饭舀出来,一人盛了一碗。 李晓香觉着自己穿越到这里之后,此刻是最幸福的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脑袋探进他们的雅间来。 "咦——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呢?" 楚溪侧过头来,看见陆毓。这小子跟做贼似的。 "四弟,你怎么来了?"楚溪朝他招了招手,陆毓就似一只狗崽子一样偎了过来。 "我大哥请生意场上的朋友吃饭,他们敬来敬去说那些客套话,可叫没意思了……"陆毓的目光一下子就撇到李晓香的身上,"三哥,这二位是……" ☆、第55章 "这位是你三哥从清水乡来的朋友。她们就要在都城里开香脂铺子了。到时候你可得帮忙照应照应。" "香脂铺子?是在香粉街上吗?我带上全府的丫鬟们去捧场!" 李晓香赶紧道:"这位公子误会了,我们开的只是一家小店,在天桥下的街市上。来往的也都是普通百姓,薄利多销。" "哦,是这样啊。" 陆毓狐疑地看向楚溪。以楚溪的身份,能被他请来寿仙阁的都是生意场上有名有号的人物。若说做香脂生意的,那好歹也该是恒香斋的洛潇还差不多。 "四弟,别小看天桥下的生意。都城里百姓千千万,若真做出了名堂,只怕恒香斋都不够看的。" 楚溪垂下眼帘抿了一口茶水,神态里有一种晦莫深沉之感。 陆毓愣了愣。他一向佩服自己这位三哥,因为他的眼光够狠够毒,简直比太上老君掐指一算还要准。 前几个月,他们的马车撞了一个卖烧饼的小摊子。楚溪下车给摊主赔了些银两,又说了两句话。回到车上,楚溪就对他说,不出三个月,这个烧饼摊子就能红。过不如楚溪所言,下一次陆毓乘车经过时,发觉摊主不知何时盘下个店面,买烧饼的人排起了长队。 像这样的事情,被楚溪说准了不止一次两次了。 所以楚溪说眼前看起来一点都不出挑的大婶还有小姑娘经营的香脂铺子会不逊于恒香斋,他相信。 当然,被楚溪拿来与恒香斋比较,李晓香脸皮厚受下了,江婶一时之间连筷子怎么使都记不得了。 "天桥下街市就天桥下街市呗!我一样让府里那些丫鬟们去给你们捧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你可以帮上他们。" "女人的香脂生意……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女人用的香脂香膏不都是花花草草制出来的吗?倘若生意真的做大了,就是把整个都城周围的山都采光了也不够用啊。所以就要劳烦小弟你了。陆家是九郡商会至首,到时候还请你引荐一些花农给为兄的朋友。若是他们需要从外地买入新鲜的花材,也请陆家的船队多多帮衬。" "那是自然。" 李晓香看着楚溪,这家伙就三言两语便替她穿针引线,连生意做大之后该担心的事情都搞定了? 江婶此时已经起身了,"民妇没读过书,一辈子只知道种田。若不是身旁的晓香对花花草草的有研究,只怕现在还在种田。楚公子仗义,楚公子的朋友也仗义。民妇说不出好听的话,在这里只有以茶代酒,谢谢二位了!" 陆毓年纪虽轻,但也知人善辨,他感觉的到江婶的真心。 其实做生意,除了手段之外,最重要的便是"诚信"二字。否则就是再有手段的,也做不长久。 "婶子客气啦!哪有长辈给晚辈敬茶的!" 陆毓这小子年轻,本就爱凑热闹。打听清楚了李晓香的店铺位置,还嚷嚷着要请人去舞狮。 李晓香囧了,两只狮子在门前晃一晃,只怕连店铺的门脸都看不到了。 "不用了,你家里几十号粗使丫鬟,闲着没事儿的嬷嬷什么的都来看一看,比起吵吵嚷嚷的舞狮要实在多了。" 楚溪淡然地用杯盖掠了掠茶杯,李晓香再度为楚溪点赞。 既然开业那日会来这么多的客人,李晓香与江婶都觉得得多做一些凝脂和香露了。就算这些人最初抱着的是走个过场的心思,但十个里边儿总会有一个觉得不错愿意买吧? 这一日回到家,李晓香与王氏还有江婶都忙着处理蒸煮精油了。特别是广藿香与白百里香的精油。 之前柳曦之用中药的药汤制成的"植物防腐剂"效果不是特别理想,所以李晓香又试了试直接加入精油。没想到柔肤水的保存期限意外延长了十几日。但就算这样,柔肤水也只能定制而不能买卖现货了。但也得给人试一试。不试用,谁知道那是好东西呢? 当李明义回到家时,王氏连菜都还没来得及下锅。 而李晓香与江婶还在院子里蒸煮精华。两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让李晓香没想到的是,李明义没看书,也没在饭桌前候着,而是来到了院子里。 "妹子,你赶紧回去给老秦还有虎妞做饭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帮忙!" 看着她老爹认认真真给炉子煽火的时候,李晓香乱感动一把的。可惜她老爹是猪队友,从前来灶房都没入过,煽火煽的灰尘乱飞,咳得李晓香的肺都要出来了。 李明义抹了一把脸,烟灰蹭满脸。李晓香忍得十分辛苦,这才没有大笑出声。 "晓香啊……爹有件事说与你听。" "什么啊?" "今日下午,钟大人来长风书舍了。" 不会吧?楚溪这么快就把他爹推销出去了? "一开始爹是不想去的。因为一旦去了钟府,长风书舍里的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李晓香点了点头,她是了解她爹的。这些孩子他教了那么久,要他把他们都放下去做什么全职家庭教师之类,李明义只怕过不了他自己那关。 "没关系的爹。那些孩子们一定也不希望爹离开。而且凡是有始有终,怎么能教了一半就不教了呢?" 李晓香的话让李明义放松许多,连语调都轻快起来。 "不过爹还是答应了钟大人。" "哈?什么?"李晓香抬起脸来。 "钟大人的意思是,他的儿子也才七岁,只需每日早上好好读书即可。下午,为父还是能回书舍教书。而且钟大人答应了,每日用过午饭,他会叫府里的马车送为父回书院。每个月还付给为父十两银子。" 李晓香傻了,之前他父亲在长风书舍里教一整日,一个月也不过四、五两银子。到钟大人府上,不过半日教学,而且还是个黄毛小屁孩,一个月竟然能得十两银子? 等等,这么高的报偿,风险系数必然也不一般。 "爹……那位钟少爷……不是气走了许多教书先生吗?女儿有些担心爹……" 李明义笑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再顽劣也不过个孩子。爹自有办法。爹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担心那一百两银子的事情。爹希望你放开手脚,好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今日与钟大人长谈一番,他不愧是状元爷,见识与想法是爹这个迂腐书生不能相比的。爹如今也觉着,谁说女子不如男?" 李晓香心里那个怦怦跳啊,曾经那个拎着藤条要揍她的迂腐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帅了? 数日之后,溢香小筑终于迎来了历史性的一日。 开张大吉啦! 就在开张前一日清早,逢顺竟然就驾了马车早早就来到了李家门口。 "李夫人!李姑娘!我家公子说明日溢香小筑开张,诸位肯定有新制好的货物要送到铺子里去,叫我赶紧来帮忙!" 楚溪啊楚溪,你还能再可爱一些吗? 逢顺帮着她们将盛放了凝脂的木桶抬上了车。李晓香小心地抱着几只瓷瓶上来。 "这是什么啊?没有放在木桶里,倒是用瓷瓶装着的?"逢顺好奇地问。 "秘密。"李晓香笑着上了车。 这里面的香露大部分成分是酒精,还未经过勾兑。等到了铺子里,再以沸腾之后晾凉的水勾兑,灌入早就存放好的瓷瓶中,这就是所谓的分装。 这一整日,李晓香她们忙了个够呛。先是将凝脂灌入起先准备好的陶罐中,再分门别类地放好。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光顾,李晓香也不知道摆出多少试用合适,暂且一样放了五瓶出来。 接着又将香露兑入水中,再灌入瓷瓶中。只要盖上盖子,香露的保存时间远远超过凝脂,就是做多一些也无妨。 中午时候,路嫂从十方药坊来给她们送饭菜,看她们忙成这样也跟着上手帮忙。 所有的东西都是到下午才准备妥当。 路嫂来到铺子的后堂,看着满屋子的凝脂罐子,有些担心地问:"做了这么多,卖得完吗?" 李晓香看了看江婶,江婶又看了看王氏,王氏很肯定地回答道:"自然是卖得完的!" 可李晓香心里却没有谱。她将凝脂分别制成了针对中性肤质、一般偏油性肤质、油性肤质以及粉刺性肤质的。各制作了五十罐,总用就是两百罐啊。 按照李晓香的想法,开业酬宾,每一罐卖二十文,头三日之后再买就要涨到二十五文了。 至于香露,她做了三种,每种也是五十瓶,根据配料的成本,定价也略有不同。 李晓香知道,哪怕是平民百姓,向往的也是香粉街里的老字号面脂香膏。就算买不起恒香斋和明月斋的,还有其他香脂铺子的。而李晓香所制作的东西并没有香粉街里的面脂那么香气袭人,且更加清爽,她不知道百姓们的接受程度如何。 虽然江婶在天桥下街市摆了数月的摊子,每一回背进城里的东西基本上都卖完了,但数量不多啊。 万一明天铺子新开张,压根没有人进来看看该如何是好? 李晓香心中七上八下的,连椅子都坐不住了。 她们忙到很晚,第二日又要开张,李晓香与王氏想着索性就在店里睡了吧。 学舍放了学,李明义父子来看她们。 "爹,哥哥,你们看这里怎么样?" 李明义的双手背在身后,转了两三圈却不说话。这让李晓香紧张了起来。 "店铺虽小,布置得却颇有雅韵。"李明义抬手,指尖掠过李晓香她们特意从山里采来的薄荷叶。木架上的陶罐放得整整齐齐,还点缀这一些麦穗以及编织成的各种精巧的结穗。 店铺之中,摆着一只小茶几。茶壶和茶杯,路嫂已经烫好了,明日就可直接用了。 "挺好,若是能再摆上两盆兰花,就更雅致了。"李宿宸笑着应和。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逢顺的声音传来。 "李姑娘,李夫人!你们还在吗?" 王氏开了门,就看见逢顺一左一右抱着两盆兰花,笑得那叫灿烂,"哟!李夫人还忙着呢!我家公子说,明日溢香小筑开张,我们可不能不送贺礼来!可明日估摸着铺子里就忙活了,叫我赶紧先把这两盆兰花送来,摆在铺子里。" 李宿宸望向李晓香,莞尔一笑道:"楚公子还真是及时雨,缺了什么就送什么啊!" 逢顺将花盆摆上,又道:"我家公子担心诸位忙到太晚,赶回清水乡也睡不踏实。明日又要起早开铺子,所以这就叫小的把别院打扫了,让几位住一晚。" "这怎么好叨扰呢!我们在店铺里凑合凑合就成!" "这有什么好叨扰的?那别院空着也是空着,李先生几位去住住也给添点儿人气不是?而且再不过多久,李公子就要乡试了,时间宝贵着呢!我家公子的别院里还有不少藏书,李公子也能去参阅参阅。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 逢顺说的句句在理,有十分热情。 "可是……"江婶出门之前就对老秦说了,今日若忙不过来兴许就睡在铺子里,"铺子里这么多东西,没人看着心里总觉得不安心。" "哟,江婶——姑奶奶哟,就这么些东西,给打更的几文钱,他整晚上就来回在你铺子门前晃悠了!明日还要忙活呢!您就好好睡个安生觉吧!" "爹,儿子很想去看一看楚公子的藏书。" 李宿宸这么一说,李明义就更觉得住一晚也没什么。顶多不去乱碰别人家的东西,临走时都收拾妥当。 于是几口人上了逢顺的马车,行了没多远就来到一处宅子。 夜色已经落下,看不清宅子外面有什么,只知道这宅子挺大。 逢顺掌灯入内,遇上一个看守宅子的老婆婆,两人寒暄了两句。婆婆指了指几间屋子,说床褥都备好了,热水正在烧,他们累了一日,可以泡个澡。 李晓香心里那叫高兴啊。上一世,她每一日都要洗澡。这一世,洗澡是个麻烦事儿,她能省就省。但今天累得大汗淋漓的,就想好好洗个澡了。 阿婆给他们做好了晚饭。很简单的式样,白粥、炒面片,外加几样可口的小菜。大家都饿了,没两下就吃了个底朝天。王氏与江婶帮着婆婆收拾碗筷,李明义与李宿宸被逢顺领着去了书房。当他们看见满屋子名家名著的藤本时,再顾不得许多,细细翻阅了起来。 李晓香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窝上了榻。床很宽,滚两圈也落不了地。褥子很软,天气还有些热,但这锦被却薄薄的,还透着些凉意。 宅子里屋子挺多,李明义与王氏自然是一间。江婶一间、李宿宸一间,李晓香自然也是自己一个人睡。 可是当她躺在床上时,却睡意全无了。 这宅子静悄悄的。以前在家里,隔着墙李晓香知道爹娘就谁在一旁,她心里没什么好担心害怕的。可这里…… 窗外树影随风摇曳,在纸窗上投下阴影,仿佛什么魔物从黑暗中涌出,张牙舞爪。 李晓香背过身闭紧了眼睛。在家里睡觉,还能听见屋外的虫鸣,可这里却安静得让人不安,好似全世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活了两辈子,竟然害怕一个人睡觉。 不行,她得找江婶去! 李晓香穿上衣衫,推门起身。 只见月影朦胧,似乎有人撑着灯远远走来。 李晓香有些紧张,她记得这宅子里没几个人。逢顺走了,婆婆年纪大早睡下了,江婶和娘那么累铁定也睡下了,爹和宿宸又在书房。这会儿来的是谁? 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拨开竹枝,身影缓缓由暗处明晰起来。仿佛褪去黑暗束缚般,在月光下显露出最原本的姿态。 眉眼优雅,从容淡然。 "楚……楚公子……你怎么来了?" 楚溪见着李晓香也微微愣了愣,随即道:"既然是楚某请你们来别院住下,你们就是楚某的贵客。这几日银楼事务繁忙,明日溢香小筑开张,楚某怕也是去不了了,所以今日特来看看你们。这么晚了,李姑娘怎么还不睡呢?" 李晓香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此时是夜里,周围又没有旁人,自己身为女子本该避开楚溪。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挪不开脚步。 "我……认枕头,所以睡不着……出来走走……" "该不会是这宅子太安静了,让姑娘睡不着了?" 楚溪竟然这么轻易就猜透了李晓香的心思,这让她略微窘迫了起来。 离他们不远处,是一套石头做成的八仙桌外加石暾椅。楚溪缓缓走过去,将等放下,拍了拍身旁的石墩,轻声道:"姑娘可是因为明日开张所以心情忐忑?" "有……有一点吧……" 朦胧之时再看楚溪的面容,更加隐约悱恻,神秘之余,心绪被掠动。 "其实也没什么,做生意吧,很多东西都是水到渠成。一边做着,一边长着见识。" 楚溪谈起自己在楚氏银楼中遇见的一些人和事。他接触到许多做生意的大老板,很多人情世故不一定是要亲身经历,而是要用耳朵去听。 李晓香听着楚溪侃侃而谈,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不过大了三岁的少年并非不谙世事成日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富家子弟。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竭力试图挣脱,但永远都挣脱不了的命运。 "其实比起银楼,我更想跟着陆家的船商去各个不同的地方和国家。然后将新鲜的大夏没有的货物带回来。" 楚溪神采飞扬地描绘起异域的风土民情,他不过是从陆毓那里听来,却描述的绘声绘色,就连李晓香都怀疑他是不是曾经去过。 撑着下巴听他说的李晓香渐渐睁不开眼睛。 楚溪的声音很好听,就似泉水流过竹漏,滴落在磐石上一般。 当楚溪看向李晓香时,她已经趴在桌上上呼呼睡了起来。 楚溪不再说话,借着月光,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晓香。伸出手,缓慢地拨开她额角的碎发,只隐隐看到她的眼角。 楚溪笑了。 这就和他们读中学时候一样。她中午总是一副"我要努力"的模样去了自习室,可惜再抖擞精神也抵抗不了生物钟。吃饱了午饭怎么可能不犯困? 她就这样趴在自习室的桌上,打着小酣,原本顿在桌面上的书也倒了,正好压在头上。 他会替她把书拿开,将窗帘放下,然后在心里念一万遍"傻丫头"。 楚溪小心地将胳膊绕过李晓香的肩膀,将她抱了起来。推开门,把她放在榻上,替她脱下鞋袜,盖上薄被。 临去时,楚溪低头望着李晓香安宁的眉眼,下意识倾下身来。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在这里是不合适的。 但他觉得自律和隐忍是件太辛苦的事情。 他的唇最终只是轻轻碰在了李晓香的额头上。 短暂而轻微。 楚溪叹了一口气,出了屋子,将门合上,拎起石桌上的灯,隐入夜色之中。 这时候,竹枝之间的李宿宸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宿宸,怎么了?" "没什么,我来看看晓香睡下了没。" "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 ☆、第56章 翌日,天才蒙蒙亮,李晓香便被江婶摇醒。 阿婆做了十分丰盛的早饭,有阳春面、凉拌笋丝还有都城里出名的大肉包。 王氏摸出碎银子,塞入阿婆的手中。阿婆起初不要,王氏说如果阿婆不收下,这早饭他们就不吃了,阿婆这才勉强将碎银塞入袖口里。 吃过了早饭,李明义父子去了学舍,而李晓香他们则来到了溢香小筑。天桥下的街市有不少摊贩正在摆摊,一些店铺也正零零星星地开门。 来到铺子门前,张氏和她的女儿已经等候多时了。张氏的女儿名唤清涟,是个模样秀气讨巧的姑娘,年纪比李晓香大上一岁。 清涟以后就要到铺子里帮手了。只是她不懂凝脂香露什么的,张氏千叮万嘱要江婶好好带着她。 江婶早就请算命先生算好了开张的吉时,炮仗早早地备在铺子门前,江婶点了支香,只等着吉时到了就打炮仗。 现在还有些清冷,渐渐的,来往的路人多了起来,有些还好奇地往铺子里瞧。在他们的印象里,这里原本是卖鞋的。如今鞋铺没了,木架子上摆着的又是些瓶瓶罐罐,再看看招牌,才隐隐猜到约莫是卖香粉香膏一类的。 李晓香很忐忑,虽然路过的人都好奇,但却没有几个想要进来看一看。 但一切都要等这炮仗放完之后才知道。 江婶抬头看了看日头,道了声:"时辰到了!" 她将香点在炮仗的引线上,李晓香等人齐齐捂上了耳朵。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红色的碎末从半空中落下,洋洋洒洒。 李晓香的心却在瞬间冲上了天,直到这九百九十九响的炮仗打完了,她的心仍旧没落地。 耳朵里闷闷的,还回荡着炮仗的声响。 直到一切都恢复了宁静,原本驻足的路人再度行走起来,李晓香才知道此刻的一切都是现实。 她拥有自己的香脂铺子了! 李晓香心中雀跃不已,哪怕是前一世她也没想过自己会白手起家,开始自己的事业! 当然,这个铺子也是王氏和江婶的。 兴奋归兴奋,只是等了老半天怎么一个进来看一看的人都没有? 那些早起买菜的大妈大婶们只是瞥她们一眼,或是再上前问一问卖什么的,一旦李晓香请她们进来看看,她们便说要去这里要去那里赶紧走开了。 李晓香连开个罐子给她们试用的机会都没有。 这到底怎么回事? 当初江婶在地摊上卖凝脂不是卖得好好的吗?难道说老百姓们还是喜欢地摊货? 不行,新铺开业这么冷清,以后就更难积攒人气了! 而清涟也嘟囔起来,"不是说当初摆摊子的时候卖得很好嘛?这会儿怎么连个进门的人都没有?" 她的声音虽小,却很清楚地传进了李晓香的耳朵里。 "娘!清涟!铺子就交给你们了!我和江婶上街上转转!" 既然没有人上门,她们只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了!这里没有传媒,做不了广告,连个传单都没有。就算有传单,识字儿的女人也没几个!所以只能面对面地营销了! 王氏知道她是要去拉人来,点了点头默许了,"路上小心一些!" 李晓香与江婶费尽了口舌,却也只找到几个年轻妇人进铺子里。好不容易碰上几个老顾客,知道她们开了铺子,买下了两罐凝脂,应承会带了熟人前来,也就没有后续了。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对面的油铺和卖干果的小摊子生意都好过他们。 油铺的老板甚至还略带嘲讽地与店里的伙计指着她们的招牌谈笑。还特意说得大声。 "女人啊,就该在家里做做针线活儿!抛头露面的也得有人愿意看啊!" 李晓香怒了,真想上前甩他们两个大耳瓜子。人家说同行相轻,咱们卖的东西不同,姑奶奶又没抢你家生意,你幸灾乐祸个什么? 还好,张氏带了邻里家的妇人到店里坐着。这些妇人家境比起张氏略逊,所以听见李晓香一罐凝脂要花费二十五文,都不说话了。倒是坐在茶桌前喝着花茶闲话家常起来,谁家又添了孙子,谁家媳妇把婆婆气病了,画风实在不对路。 李晓香这时候才明白,他们的客户群体不对。 都城里的百姓,比起镇上和乡里的,生活上自然是要宽裕一些。但就算再宽裕,将二十五文钱花在不能吃只能抹在脸上还不确定一定有效果的东西身上,在她们看来是不值得的。 若是年纪再轻一些,对美丽仍旧有追求的少女、少妇,也许她们还会买单。 就在李晓香盘算着到哪里去找些年轻人的时候,玉心姑娘满脸笑容来到铺子门前。 "江婶!李夫人!你们终于开了铺子了!也不告知我家姑娘一身,也好让我等前来捧场啊!" 顺着玉心的肩膀望过去,她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年纪打扮与她差不多的女子。 "玉心姑娘来了!快请进!请进!" "这不,正好将我家姑娘订的香露带回去。今日沈姑娘就要沐浴了,再买两瓶洗发液与护发膏!" 原来玉心身后跟着的就是那日向王氏与江婶订了东西的歌姬舞姬们的婢女。 "哎哟!这几日实在太忙,民妇本来打算好了今日午后就给诸位送到飞宣阁去!没想到几位竟然亲自来了!" "我们来取不是更好?一来,早早把自家姑娘的心仪之物领回去,二来又能冲冲人气!而且新铺开张,肯定有许多新鲜的凝脂,我与姐妹们也给自己添置一些,有何不可?" "那有什么的!姑娘们尽管来试试!遇上喜欢的,送给你们!"王氏豪爽的很,反正至今她们也没卖出一瓶东西,若是送给飞宣阁的丫头们,拉近些关系,以后她们在自家主子面前多说些好话也是好事! "这怎么行呢!说了是来捧场的,自然是要花银两来买的!不过我们姐妹几个可挑剔的很!" 玉心这么一说,身后的姑娘们跟着笑了起来。 原本在铺子里喝茶聊天的大妈大婶儿们,看着都呆了。 当她们反应过来这些妙龄姑娘都是来自飞宣阁时,连家长里短都忘记了,一个一个盯着那些姑娘们,看她们用了什么说了什么。 李晓香亲自招待的玉心。她的肌肤底子不错,就是额头与鼻头有些出油,需要补水外加收敛毛孔。李晓香给她试了试凝脂,玉心则盯着李晓香看了半天。 "怎么瞅着姑娘如此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李晓香微微一笑,"许久没吃过玉心姐姐做的点心了。" 玉心眨了眨眼睛,良久才明白过来,"你……你就是……就是李蕴?" 李晓香点了点头,"姐姐莫怪。晓香年纪小,出来做生意多有不便,所以遵照娘请的意思,着了男装。今日向姐姐坦诚,望姐姐心中切莫介怀。" "……所以……所谓的制香人就是你?" "是的。" 玉心不生气,更多的反而是惊讶。看李晓香的年纪也就十三、四岁,竟然能制出那么些优雅而又与众不同的香露……这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姐姐……生气了?是觉得晓香没有坦诚以待?" 李晓香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装少年,但玉心以及她背后的沈松仪毕竟是十分重要的客人,若是让她们不悦…… "生气是自然生气的!"玉心不傻,今日她们会来就是楚溪派了逢顺来提醒的,"我是生气你年纪这么小,就这么有本事!" 就是用脚趾头想,玉心也看出来楚溪将李晓香看得很重。当日李晓香被阿良撞入荷花池,无论是真有心还是假无意,楚溪都再没有去过柳凝烟那里。而且一直都对李晓香的生意十分照顾。 现在看来,谁知道溢香小筑里有没有楚溪的份子。 李晓香见玉心不生气,摸着鼻子呼出一口气来。 这些姑娘们挑选了大半个时辰,气氛十分热络。基本上每个人凝脂、香露、洗发液、护发膏都要了。 有几个试了柔肤水的,觉得使了之后脸上一点也不紧绷,滑滑润润的,纷纷叫嚷着可惜怎么没有现货。 李晓香着实花了一番唇舌告知她们,柔肤水至多只能保留二十多日,如果提前制好了没卖出去,就会腐坏,白白浪费了柔肤水中的花草精华。 王氏将她们对柔肤水的需要记了下来,承诺一旦制取了新鲜的柔肤水就给她们送到飞宣阁去。 江婶将她们挑好的东西都放入特别编制的竹篓里,篓子里还垫着某种干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王氏带着清涟将之前为飞宣阁的贵客们准备好的东西搬了出来。所有的香露都是被白瓷瓶子装着,瓷瓶的瓶口塞着橡木,封上了蜡。瓷瓶又被放在一个特制的木头盒子里。将盒子打开,里边儿塞满了干花,将瓷瓶垫着,既避免了被撞碎,又看着讨喜。木盒子上还有个小搭扣,将盒盖扣上之后,就像一个小巧的首饰盒子。 几个姑娘们看着爱不释手。 王氏将订单取了出来,一条一条地勾兑,把她们的主子订下的东西交到她们手上。 丫头们各个取出银两来结算尾款。 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帮不上忙的清涟,看着这些银两都傻了眼。最后加在一起,竟然有七、八两银子!这是一天,可不是一个月! 清涟撇去了内心原本对凝脂生意的怀疑,用心地听王氏还有江婶是如何向客人们解说的,也主动与玉心她们交谈起来。 飞宣阁的姑娘们离去时,李晓香才发觉铺子外竟然站了好些看热闹的妇人。 李晓香知道,方才的那些姑娘们虽然只是侍茶的丫鬟,但衣着打扮却比普通百姓要更加讲究。人都是会被美的东西所吸引。这就好比现代的护肤品、化妆品都会找女明星来做代言的原因了。 这些姑娘,虽然比不得飞宣阁里的正牌歌姬舞姬,但她们漂亮啊!用现代的标准来说,就是走在时尚前沿! 她们用的东西,自然会引起其他女人的向往。 李晓香勾起唇角,来到那些围观人的面前。 "诸位姐姐、姨娘们,我们溢香小筑是专门制作凝脂还有香露的!我们的凝脂和普通的面脂不同,更加清爽水润!而我们的香露呢,也与一般的香膏不同,气味更加轻盈多变!二十多文的东西,绝对不逊于那些上百文的!进来试一试!不买也没关系!" 李晓香脆着声音这么一嚷嚷,本就勾起兴趣的路人们陆陆续续进来。 她们中很多试了,有些心动,却犹豫着买还是不买。 李晓香知道,她们中为人妻人母的都得为了柴米油盐精打细算。几位没出嫁的姑娘用过一些小铺子里的面脂,至于香露什么的就更是没听说过了。不是知根知底的东西,她们也不敢随便掏钱。 就在这个时候,张氏带着几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入了铺子。 其中一位妇人见着江婶,笑了起来:"哎哟!妹子啊!还说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摆摊子卖凝脂了,还以为你不做这生意了呢!之前那罐凝脂用完了,又不见你出来,我就花了四五十文钱买了罐面脂。可怎么用怎么不舒心啊!还好张氏告诉我,你们在这里开了铺子!我们就赶紧过来买啊!可别叫人买空了,我们又得好等了!" 李晓香一看,这些都是从前光顾过江婶摊子的老顾客了。 她们一来,风卷残云,每个人都爽快地付了钱,和江婶寒暄两句走了。 方才还在犹豫的,一位年轻一些的姑娘数了二十五文钱,取走了一瓶香露。另外又有两个手头宽裕的妇人,买了两罐凝脂。 其他人仍旧在围观。 李晓香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库存的货物,大概还剩下一大半。但此时她已经冷静许多,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患得患失。 而且这两个多时辰让李晓香也明白自己的准备还不够充分。因为江婶每次都能将凝脂卖完,所以自己太相信这些买主的口头传播了。她们不过是天桥下众多来往人流中极为少数的一部分,而自己错就错在宣传工作没有做充分。 自己好歹是个现代人了,怎么了连最基本的广告概念都没有呢?就算没有电视、广播,也印刷不了传单,但是……不代表不能做海报啊?还有形象代言人什么的! 就在李晓香再度脑洞大开的时候,又有不少人进了她的铺子。 清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李晓香才回过神来。 这些客人们,有的十几、二十岁,对木架上的东西十分好奇,非常踊跃地试用。她们的穿着比起飞宣阁的姑娘要低调许多。但言谈举止都显得与一般百姓不同……怎么说呢,识规矩懂礼数,但看打扮肯定不是大家小姐。还有一些三、四十岁大婶,穿着灰布衣衫,她们露出十分茫然的模样,似乎不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李晓香来到其中一位大娘面前,问道:"这位大娘,你可知道我们的铺子是卖什么的?" 大娘摇了摇头,与其他几位年纪较大的妇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不知道。" "这里是卖凝脂的。凝脂搽在脸上呢,可以保湿护肤,让脸上的肌肤水润起来,气色也会好看许多。" "哦……那就是面脂嘛!你们是香脂铺子?" 李晓香又解释了半天溢香小筑与普通香脂铺子的区别。这些婶娘显然对香脂铺子不感兴趣,可还是听着自己讲了这么久,李晓香不由得开口问:"诸位是如何知道我们溢香小筑的啊?方才看你们四下张望,一家铺子都没进,就来了我们这儿?是听谁说起的吗?" "我们都是陆家的家仆。昨个儿我们小少爷吩咐了,所有府中的丫鬟、杂役,只要手上得了空闲,就得到天桥下街市的溢香小筑来。" 陆家……对了,那日楚溪不是有个什么兄弟还是朋友的和他们一起吃过饭吗? 对方还答应了开张之日会派了府中家仆前来捧场。当时李晓香只当做是客套话,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当回事儿了? "敢问陆家,是哪个陆家?" "九郡船王的陆家啊!" 李晓香傻了,她怎么忘记了,楚溪不是有个结拜兄弟就是陆家的小儿子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止飞宣阁,连船王家都来给她捧场了? 虽然年纪大的妇人们对溢香小筑里的东西不感兴趣,答应了李晓香会向亲戚朋友们宣传宣传就离开了,但是那些年轻丫头的消费能力却不一般。她们大多在陆家的各房各院都有差使,每月的月银也不少,而且正是喜爱打扮的年纪,几乎每三个人里边儿就有一个人解开了钱袋。 而且她们还是陆陆续续前来的,这就让溢香小筑里客源不断。 这下子,就连对面油铺的老板和伙计也伸长了脖子看了。 李晓香总算扬眉吐气,鼻孔朝天哼了一声。 这样的人流也带动了天桥下街市的普通百姓,那些犹豫观望的,见大户人家的丫鬟们都使上了这儿的东西,竟然也有不少人买东西回去。 还未日落呢,溢香小筑里的东西竟然卖光了! 可零零星星的还是有人入来,有些是陆家的丫鬟们,有些听街坊大婶们提起跑来凑热闹的,还有一些则是来自飞宣阁的,只是李晓香没打过交道完全不识得。 陆家的丫鬟们出手倒是大方,她们虽然没赶上,但因为试过其他姐妹买来的东西,直接就在溢香小筑下了订单,约好了上门送货。 累了一天,嘴巴都说干了。 路嫂送来了一大桶凉茶,听说是柳大夫亲自配的方子,柳熙之抓的药,估摸着他们连日劳累,而且今日一定会费尽口舌,需得清肺润喉。李晓香心里很是感动,没想到师父和师兄还惦记着她。 李明义与李宿宸也来看他们了,得知那么多货竟然全部都卖完了,不由得惊讶不已。 江婶的意思是今晚她得赶回清水乡,制作凝脂。明日是开张第二日,怎么样也不能断了货啊! 王氏给清涟塞了个大红包,先叫她回了家,别让张氏担心。 他们几个将银两点了点,数量完全在王氏与李晓香的预料之内,但却足足让李明义大吃一惊。 十二两银子七百五十文钱!这还没算上飞宣阁那些为主子取走订制的凝脂香露所付的尾款。 看着这些钱,李晓香也来了干劲。今晚确实要加把劲儿了啊! 用赚来的钱租了马车,李晓香一家还有江婶赶回了清水乡。 因为是夜里,她们能做的也少。李晓香将前一日未用完的花草精华搬出来。她们不能为了赚钱就降低了品质,所以最后也只制出了十几罐凝脂。倒是香露什么的,李晓香本就有没有用完的"原香",兑水稀释即可。李晓香与王氏还有江婶合计一番,决定李晓香与江婶明日就留在清水乡制香。而王氏明日与清涟一道照看铺子。 几个女人收拾妥当就睡了。 睡前,李晓香琢磨着,现在不仅仅是飞宣阁,就连陆家丫鬟们的生意都被打开了。以后也许会越来越好,如果只得江婶与娘还有清涟,又要照看铺子又要制香,还得上门服务,人手肯定是不够啊! 而且光昨日就进账了十几两银子,刨去成本也净赚了七、八两,铺子里没个男人守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爹是教书先生,过几日又要去钟大人府上教学,哪里顾得她们? 宿宸就要乡试了,李晓香也不想打搅他。 唉,人手真成了问题! 李晓香翻个身,虽然烦恼,但没过多久便呼呼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王氏早早就去了都城,李晓香伸了个懒腰心想今天的事情多得不得了,要采集花草、蒸花露、制作凝脂。 她与江婶背着竹篓出门时,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车夫身旁坐着的是逢顺。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难道楚溪来了? 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下,一只令人过目不忘的手撩起车帘,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等你们将那些花花草草采来,天都黑了!" ☆、第57章 马车在她们面前停下,一只令人过目不忘的手撩起车帘,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等你们将那些花花草草采来,天都黑了!" 楚溪下了车,扬了扬下巴。 李晓香凑过头去,发觉车厢里竟然是一筐一筐的花草。 "你……你去采来?" 李晓香的话音刚落,楚溪就低头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你做生意之前不想清楚原料从何而来吗?这些都是从花农那里收来的!如果原料你都要亲力亲为,你就是三头六臂也不够用!" 是啊,花草什么的明明可以从花农那里收购啊! "这一车子花草需得多少钱啊?"江婶犹豫了起来。 她担心这样成本太高,她们根本赚不回来。 李晓香细细查看,这车子里有甜百里香、广藿香、马郁兰等等。这都是护肤、制香常用的原料,但如果李晓香真的上山里去采,只怕两三天下来,也采不了这么多。 "满共也就三两银子。" "什么……三两这么多?可是若上山里去采……根本无需银两……" "三两就三两!我去取来还给你!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李晓香跑进屋里,从娘亲锁好的木匣子里找了三两碎银子。 江婶却拽住了她,"晓香,这银子还是别花了,我们上山里采……" "江婶,我的好江婶,你好好想想,咱们就算在山里走上三天三夜,能找到这么多的马郁兰吗?还有依兰和石蜡红!咱们就是把山翻过来也找不着啊!而且有这个时间和功夫,都做了不少东西了!我们不再是每日卖个二十瓶凝脂就成的小摊子了!想想我们昨日收下的定金!东西得按时给人家啊!而且三两银子,只是一百二十瓶的凝脂,这还没算给飞宣阁那些正主儿们做的呢!而且像是夏菊、野山银、清心草之类满山都是的,我们还是自己采!" 况且这些花草不仅仅能用来制作凝脂,还能制香啊!就连柔肤水里边儿也不能缺了广藿香和甜百里香啊! 现在虽然还谈不上暴利,但利润率已经很高了。虽然没有细细算过,李晓香知道他们承担起来绰绰有余。 江婶仍旧扣着李晓香的手腕,不愿意她将银子花在这上面。 "婶子,仅此一次。倘若这三两银子赚不会来,算我的。以后我必然老老实实和江婶上山!" "你这孩子……婶子只是觉得不值得!既然你如此坚持,婶子当然陪着你!无论这三两银子赚得回来还是赚不回来,婶子都与你一同承担。"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江婶是长辈,她若执意不肯,李晓香也只能尊重她的意见。 她将三两碎银子按进楚溪的掌心,大喇喇道了声:"谢啦!" 楚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必须收下这些碎银子,否则李晓香不会接受他的帮忙。碎银在他的手心里被握紧了,似乎还能感受到李晓香的体温。 楚溪又道:"你确定用之前的陶器,这些花花草草的你料理的完?" 李晓香的眼皮子跳了跳,不情愿地回答:"不能。" "那就是了。这些花草等新的陶器从孟家窑运来了再料理吧。先做能做的事。" "什么?那个东西真的烧制成功了?"李晓香一脸不可思议。 "是啊,费了不少陶土。整个孟家窑就为了烧那个东西,失败了几百次了。今个儿,我还没起榻呢,孟家窑就派了人来告诉我,他们烧出来了。" "太好了!"李晓香抬起手,与楚溪击掌,就差没一把抱住他。 楚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唇淡然地笑着,仿佛在看一个孩子。 "所以,除了制取花草的精华,李姑娘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楚溪的声音如同暖玉,上扬时仿佛将李晓香的心也撩起,久久不得回落。 "那就……先搞定厚叶菜吧!" "厚叶菜……是什么?" 无所不知的楚大公子露出迷惑的表情,李晓香得意地挑了挑眉毛。 当江婶背着一篓子"厚叶菜"来到楚溪面前时,楚溪傻眼了。 "什么?这是厚叶菜?" "不是厚叶菜,那是什么?"江婶不解地看向楚溪。 "这明明是……"楚溪发觉李晓香正看着自己,硬生生将到了喉咙的话再度咽了下去。 "明明是什么?"李晓香凑上来,"楚公子见过厚叶菜?" 楚溪在心里吐出一口气来。还好自己打住了,不然这时候在傻丫头面前漏了馅儿,她还不炸起来! "似是见过……" 逢顺忍不住开口道:"公子,厚叶菜都是乡野小民没有什么吃的,就从山里拔来去皮之后凉拌或者翻炒。性寒,吃多了还伤脾胃……公子,你怎么可能见过?" 若是平常,楚溪定然要砸逢顺的脑袋瓜子,要你多嘴! 今天他却只想好好捏一捏逢顺的脸,多谢你给公子我找了个台阶下啊! "这样看来,是认错了。" "那楚公子是打算上屋里喝茶呢?还是帮我们摆弄这些厚叶菜呢?"李晓香眯着眼睛笑着,就像一只小猫。 楚溪只觉得心头上无数的猫爪子在挠啊挠啊挠,只想将她揽入怀中揉进骨头里。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茶?还是看看你要怎样把这些厚叶菜变成凝脂香露的比较有意思。" 李晓香只在楚溪面前做了一次,这家伙就记下了。当然,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当楚溪撩起袖口,取来小刀,也加入割取厚叶菜瓤的行列时,逢顺赶紧过来要去接楚溪手中的小刀。 "公子!这些粗活小的来做就行!您在一旁歇息歇息!" 楚溪好笑地问:"我什么都没做过,歇什么?你若真要干粗活,就去帮着江婶提水、烧水去!" 逢顺愣住了,他多少年没做过提水烧水这样的活儿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楚溪就差没一脚踹在逢顺身上了。 李晓香一边切着厚叶菜,一边斜着眼睛看着楚溪。她见过楚溪执着茶杯的手指,修长而优雅,仿佛被阵阵茗香缭绕,并非存在于现实,而是不切实际的幻觉。 而此刻的楚溪,将厚叶菜洗干净了,以布巾擦拭之后,左手按住厚叶菜,右手沿着厚叶菜的边沿切开,挑起整片外皮,将一块一块的叶瓤切了出来。 他的动作利落、简洁,没有一丝多余,却又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他切下来的叶瓤,大小差不多,没有任何叶皮留在上面。 最最重要的是他颔首垂眉时,仿佛有什么要从那双眸子里坠出来。 就在这时候,李晓香只觉得食指上一疼,"啊呀——" 看得太入迷,没注意自己的刀下,她把自己给切了。 泪奔…… 殷红的血液从切口渗出来,李晓香的泪花就噙在眼睛里。 "我看看!" 一旁的楚溪放下一切,将李晓香的手握住,不说二话,将她的手指含入口中。 温暖而柔软的唇瓣触上肌肤的那一刻,李晓香的肩膀耸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低着头皱着眉的楚溪。 一切太过清晰,楚溪的舌尖掠过伤口时的触感让呼吸都停止。当他略微用力吮吸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奔涌而出,再不受任何控制。 直到楚溪的唇略微张开,舌尖轻微将她的手指顶离时,李晓香的心脏仍旧被对方勾着。 "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姑娘家的手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李晓香晃过神来。 你也知道我是姑娘家? 有你这么含着姑娘手指的吗? 但楚溪一副坦然的模样,自己若是骤然抽回了手指,反倒显得小器了。 "你家中可有止血粉?" "有的!" 李晓香到王氏经常放药的木盒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小瓷瓶。拔了瓶盖,她试着将止血粉弹出来,粉末都落在了手背上,手指的伤口却一点儿也没沾上。 李晓香很郁闷,这个瓶口的设计不科学! "我来。" 楚溪左手取过药瓶,右手扣住李晓香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的面前。他向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李晓香站在他的面前,脑子里又是一阵嗡嗡鸣响。 楚溪的手指蜷起来,顶住药瓶,食指在瓶口轻轻点了点,药粉刚刚好就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这几日切莫沾水。一会儿就是陶器来了,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也都交给江婶和逢顺。" 略带命令式的语调,可却叫人没有半点不舒服。 "哦……" 李晓香看着楚溪的眼睛。这是男人的眼睛,没有柔媚的线条,却不由自主地觉着很美。 仿佛拨开云雾的山水。 楚溪叹了口气。方才他是真有些吓坏了。看着她流血的手指,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处理了,在这个没有任何抗生素的地方,万一破伤风了可不得了。 现在他略微放下心来。 一是因为伤口并不算深,二是李晓香划破自己的小刀并没有锈迹,只沾了芦荟液,而芦荟本就有杀菌抗炎的作用。 这时候,逢顺的叫喊声传来,"公子!公子——孟家窑的人来了!" "我这就出来!"楚溪起身,看着李晓香那副似是做错事的模样,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记。 李晓香捂着额头退了两步,抬头时只看见楚溪的背影。 孟家窑将陶器送来了。江婶也放下手中的活儿跑来看。 "哟,这是个什么东西呢?也能做花露吗?"江婶又是敲又是摸的,眼前的东西与他们蒸花露用的陶器长得实在不一样啊。 "当然能了!"李晓香十分耐心地向江婶讲解起这个装置与从前用的陶器有什么相似之处。 这一次的陶器比上次的大了好几倍,一旦安好了,再移动就得费一番力气。楚溪绕着李家看了看,叫那些陶工将陶器搬到了后院,那里正好是一片空地。 李晓香细细查看了一番陶器的构造,惊讶着古人的烧陶造诣。这么曲了拐弯儿的东西也给做出来了! 没话说,点赞! 楚溪取了一张银票付给了陶工。 李晓香赶过去要去看那张银票是多少钱,没想到楚溪却抬高了手,任凭李晓香又是跳又是挠的,他就是不把手放下来。 "我就想知道你砸了多少银子下去!" 李晓香仰着脑袋,心里不舒服楚溪对他藏着掖着。 楚溪却勾着唇角道:"这是给溢香小筑开张的贺礼。哪有送礼物给朋友,还让朋友知道礼物值多少钱的?" 李晓香奋力一跳,楚溪也跟着踮起脚尖,李晓香的额头差一点就撞上对方了,楚溪却侧过身子将银票给了陶工,道了声:"去吧!" 陶工得了银票欢天喜地地走了。 李晓香正要上前,却被人一把勒住了腰,脑袋也冷不丁撞进对方怀里。 一抬眼,就看见楚溪的坏笑。 "别那么较真了,小姑奶奶。赶紧看看你的陶器能不能用吧!" 李晓香僵直了背脊,奋力要拉开自己与对方的距离。 任凭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楚溪的胳膊却纹丝不动。他的气息,他怀抱的力度,都让李晓香的身体莫名地发烫,她知道她的耳朵都红透了。 "男……男女……" "男女什么?"楚溪低下头来,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当他侧过脸来,俊美的鼻骨越来越靠近,就连呼吸时的气息都若有若无地掠过李晓香的脸颊。她惊慌失措起来,瞪大了眼睛,脑袋拼了命的向后仰。 这家伙要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 眼看着楚溪的唇就要覆上来,李晓香做好准备撞他个头破血流。 就在她预备用力的那一刻,楚溪忽然松开手,李晓香一个脱力,向后栽倒在地上。 我勒个去! 李晓香揉着后腰想骂娘。一抬头就看见楚溪抱着胳膊笑的那叫一畅快自得啊。 "喂,李姑娘——你该不会以为在下是要轻薄你吧?"楚溪的眼睛里的揶揄太过明显。 李晓香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给这家伙耍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楚某喜欢的女子呢,是这样的——" 楚溪的手掌在空气中画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而不是这样的——" 他又十分欠抽地在空气中划了道直线。 李晓香坐在地上,也不急着爬起来,而是哼了一声。 弱智。 "楚公子,你几岁了?" "在下今虚长姑娘三岁,姑娘觉得楚某几岁了?"楚溪还是一脸笑意。 其实就是脸皮够厚! 这种人,你就是将狗血泼在他的脸上,他也能不咸不淡地抹一把脸,昂首挺胸继续向前走。 "晓香!你快来看看——这东西咋整!" 后院传来江婶的声音,李晓香起了身,"且去看看楚公子砸银子砸出来的东西好使不好使!" 李晓香去了后院,楚溪不紧不慢的跟上。 她们不敢一开始就将上好的花材用上,而是先以采集而来的夏菊优先进行蒸煮。 江婶有些担心地看着李晓香将半篓子的夏菊倒入陶锅中。陶锅下是一个火炉。逢顺与江婶不断往里边儿添柴火。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听见陶锅里似乎是快要沸了,李晓香又请逢顺提了一桶子冷水来,将螺旋状的陶管置于冷水中。 江婶好奇地摸了摸陶管,被烫得缩回了手。 她这才明白,陶锅盖着盖子,水汽没地方去,就从陶锅一侧的陶管里溢出来了。陶管又被浸没在冷水里,这一冷一热的,水汽就划作水了,从陶管的另一端流出,落入另一口加了盖子的陶罐中。 这么一大口锅,足足蒸了一个时辰,李晓香才叫他们将炉子里的火灭了。李晓香并没有急着将陶锅的盖子启开,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 为了让陶锅凉得快一些,逢顺与江婶又去打了冰凉的井水来给它浇上。 又是小半个时辰去了,李晓香这才将陶罐的盖子打开。江婶与逢顺都凑了上去,就看见陶盖子里还有一个锥形的东西,来不及在陶管中化成水的水汽凝结在收集罐的陶盖里,就会顺着这个锥形的东西滴入陶罐中。就在李晓香端着陶盖时,仍有不少溢着香味的水滴落回陶罐中。 "天啊,真香!"逢顺闭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江婶却没有心思闻什么香味,她只想知道罐子里边儿有多少精华。 "江婶,怎么样?" 江婶愣住了,"这……从前就是将差不多分量的夏菊蒸上一整日,都得不来这么些精华……真是神奇了!" 李晓香抿着唇,看向楚溪。这才发觉楚溪一直就坐在她家的屋檐下,淡然地望着自己。 好似此时此刻的成功,他早就预料到了。 江婶将夏菊的精华收集好了,又将陶锅陶罐细细清理了一遍,开始着手处理起其他的花材。 李晓香的手割破了,江婶不让她干活儿,只让她在一旁处理厚叶菜的叶瓤。 楚溪也在一旁帮着她。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简洁利落。 李晓香只需要告诉他做什么以及怎么做,他就能精确地领会她的意思。这让李晓香觉得很奇妙。 "为什么做同样的事情,我得对江婶、对我娘说上许多遍,她们才能勉强照着我说的做。可你……我只需要说一遍就好了?" 甚至于楚溪做的比江婶还有王氏要更加精细。 "为什么呢……"楚溪仰着脑袋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李晓香皱了皱眉眉头,鬼才和你心有灵犀呢! 等等……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哪里来的说法?"李晓香狐疑地看向楚溪。 "去问问你博学的爹爹或是兄长呀!" 楚溪笑着低下头来,继续手中的活儿,不消片刻,一大罐的芦荟液就与甜杏仁油搅拌均匀了。 李晓香心想着自己真该雇这家伙来做苦力。 天渐渐暗沉了下来,江婶已经制好了许多精华,妥妥地收在罐子里,等着夜里与李晓香将它们调配起来。 楚溪也到了该回去的时辰了。 在他撩起车帘时,李晓香喊住了他。 "喂——楚公子!" "怎么了?姑娘是想留楚某下来用晚饭?"楚溪笑意盈盈。 夕阳西下,橙色略带昏暗的光线原本会让人感到寂寥,可偏偏落在楚溪的脸上,却衬托出一种奇特的神秘感来。 "我们家今晚吃凉拌厚叶菜。楚公子身体金贵,万一吃了之后上吐下泻,我哪里担待得起呀!" "那就不知姑娘还有何见教?"楚溪倚着马车,仍旧一副欠抽的模样。 李晓香眯着眼睛笑笑:"晓香是想求一幅楚公子的墨宝。" "墨宝?什么墨宝?" "楚公子见过的美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晓香只是想求一幅仕女图。最好是彩色的!姿势嘛……就是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那种!" 这年代没有印刷术,就只能全凭一双手了。 要叫李明义画一幅仕女图出来,估计他的老脸都熟透了。 至于李宿宸,他就要乡试了,温书何等重要。就是他能画,李晓香也不想打扰他。 看看楚大公子,多有闲情逸致啊。跑来他们这样的乡野之地,一待就是一整日。不"麻烦"他还能麻烦谁? "楚某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的。"楚溪那双桃花眼又开始勾人了。 ☆、第58章 只可惜李晓香今天看多了,有了免疫。 "哦,晓香还想着楚公子连制香的陶器都送来了,不如送佛送上西呢。既然楚公子不便,晓香也不强求。" 真以为姑奶奶求着你呢! 楚溪也不生气,直落落上了车。 就在李晓香以为这家伙要回去的时候,忽然对方猛地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带入车中。 李晓香惊得差点没喊出声来! 用力一推,将楚溪推倒入车厢里,而李晓香自己也被拽了下去,难看地趴下。 "哎哟喂!"李晓香怒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她本以为会看见对方得意的笑容,没想到楚溪却只是看着她,用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 "晓香,你要的那幅画,我明日会送去给你。" "……谢了……"李晓香觉得这样的感觉太奇怪。 她几乎是趴在楚溪的身上,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让两人之间有了些许的距离。 更尴尬的是,自己的腰就嵌在楚溪的双腿之间。 这……这实在太让人爆血管了好不好! 这样的姿势是不对的!楚公子! 可李晓香的舌头就似打了结一般,被哽在嘴巴里,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楚溪的手掌就贴在她的背上,那样的热度简直隔着她的衣裳要将她烧起来。 "我为你制陶器,替你找花农,来这里与你一起制作凝脂,不是因为我的钱多到没地方砸,也不是因为我闲得时间没地方消磨。" "哦……那是为什么?" 李晓香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的要命。 她有一种预感,楚溪给出的答案不会是她想听见的。 "因为我想宠着你。" 血液里似乎有一千一万朵的花,瞬间撑开了她的血脉,让她应接不暇。 "……啊……哈?" 楚溪没有再说话,单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的膝盖内侧沿着李晓香的腰际曲起,李晓香这才发觉自己此刻就跪坐在对方的双腿之间。 一切变得危险……却又让人无法动弹。 楚溪闭上了眼睛,额头在李晓香的额头上微微一碰。 "晓香,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就像是被催了眠,李晓香的心神被抽空了。 楚溪忽然打了个响指,脸上再度扬起戏谑的笑容:"李姑娘,你是要随本公子回去楚府吗?也是,本公子正缺个通房丫头呢!" "你才丫头呢!"李晓香猛地推开楚溪,跳出了车厢,就看见逢顺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李晓香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骂了无数遍"变态",回去了自己的屋子里,将门牢牢给锁上了。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王氏才与李明义父子回了家。 这天溢香小筑的生意虽不如前一日,但王氏仍旧收了十几笔订单。加上之前的,她们今夜只怕要赶工了。 一边配制凝脂,王氏告诉李晓香,林氏的丫鬟小环今日来了铺子里,取走了为林氏特制的那瓶香露。 "哦?小环怎么说?" "小环能怎么说啊。她那模样似是还在生气因为我们挨了嬷嬷巴掌的事情。表情也是冷冷淡淡的。我将香露给了她,瓷瓶上还封着蜡呢。她也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但愿林氏会喜欢。" 说起小环,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手中捧着的这只木盒子,不知道有多少次想要狠狠扔出去摔个稀巴烂。 也不知道小姐在想些什么,随随便便就答应那乡下丫头了! 小姐不是自己也说了吗,飞宣阁里的女人所用的东西,她根本不屑用! 但无论如何,小姐吩咐下来的事儿,小环还是不得不做。 她回到林氏的房中,只见林氏正捧着一本书坐在庭院的树下,细细看着。 小环叹了口气。她家小姐也太淡然了吧。本来姑爷就对她视而不见,她还成日里连打扮都不会。外面的女人个个浓妆艳抹,她家小姐每日也就稍微上点儿粉描描眉,看着气色还好,但真抓不住姑爷的眼睛。 "小姐,这是从溢香小筑取回来的花露。"小环恭恭敬敬地将木盒子放在林氏身旁的小几上。 "嗯。"林氏点了点头,直到翻完了最后两页,才不紧不慢地将书放下。 当她看见那只木盒时,露出一抹浅笑,"看不出这溢香小筑做出来的东西还挺讲究的。" 小环小声嘀咕了起来,"再讲究还能比恒香斋的更好?" 林氏将木盒子打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只看见一只白瓷瓶子嵌在各种干燥了的花材之中。 白瓷瓶子的瓶口塞着木塞,而木塞却被蜡封住了。 林氏唇上的笑容更深了,"小环,去取把小刀来,将这层蜡启开。" "是。"小环转了身,心里却低估着这东西好生麻烦。 终于将木塞与瓶口之间的蜡刮去了,林氏小心翼翼地将木塞拔起。 一股袅绕的清香悠然而起,缠绕上林氏的呼吸。 她闭上了眼睛。 这香气与恒香斋的香脂全然不同。恒香斋的香脂香味醇厚浓郁,而这香味却轻灵优雅。 优雅之余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安抚着心绪,轻轻拨动,漾起一丝丝涟漪。 小环因为好奇,所以挨着近了些。等她也闻着那阵香味时,也不由得惊讶了起来。 "这香……好似活的一般……"林氏心动了,她抬起头来望向小环,"李姑娘可曾提起,此香是搽在身上,还是用在沐浴之时?" 小环这才想起王氏嘱咐的话,"李姑娘今日留在清水乡里制香了。是李夫人将它交托于我的。李夫人说,将此香抹在颈间和手腕处即可。若是两、三个时辰之后,香气散了,再抹上少许便是。" 林氏点了点头,小心地将瓶子盖好,生怕这些"活着"的香味都溜走了。 这天午后,小环特意伺候林氏沐浴。沐浴之后,林氏坐在镜前梳头。 小环看着放在镜子前的那瓶香露,心里不禁痒痒了起来。 "小姐,要不抹上一点香露,试一试?" 林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嫁给苏流玥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她与苏流玥打过的照面,说过的话寥寥可数。 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苏流玥就真的那么喜爱外面那些能歌善舞风情万种的女子吗?还是他只是想要避开她? 若真是那样,不如将她休了去……至少,他不用连自己的家门都不肯回。 "小姐,取这瓶香露的时候,李夫人说了——李姑娘制这瓶香露,是为了暖心。" "暖心?"林氏仰起头来。 "就是要小姐你爱惜自己啊。快乐不是别人给的,是小姐自己的。" 林氏取过瓷瓶,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随即道:"那就抹上少许吧。这味道闻着挺安宁的。" 小环喜滋滋地取过瓷瓶,倒出少许的香露,在掌心拍开,轻轻抹在了林氏的脖颈和肩膀上,剩下的再搽在林氏的手腕间。 不知不觉,整间屋子里弥漫起清雅的淡香。 又看了会儿书,林氏这才落了床幔,躺了下来。 这一夜,林氏睡得很安稳。 可就在半夜里,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她醒过神,坐起身。 "……我不睡这里……送我回书房睡……" 林氏的心微微一动。她知道,门外的就是苏流玥。 他又喝醉了。 "公子,你次次回来都睡书房,若是被老爷知道您又是喝醉了回来的……铁定又要生气了!" "……我说了……回书房睡……她都睡下了,你……你非得把她吵起来吗?" 苏流玥有些口吃不清,可林氏却听得真切。 他口中的"她",除了坐在榻上的林氏,还能有谁? 不知为何,林氏想起了小环的那句"暖心"。她的鼻间是那阵特别的香气,因为散去,留下的尾香更加隐约悱恻。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对门外的那个男人抱有希望,但林氏还是有一种冲动。 她想要打开门,想要这个男人看清楚自己。她是不是真不如外面的女人,她是不是真的入不了他的眼。 如今,她请他进来,不是为了得到他的爱意,只是为了他一点点将她当做妻子来看待的心意。 这样的冲动,也让林氏起了身,披上了外衫,将门推了开。 "进来睡吧。下人们都睡了,何苦再将他们折腾起来为你整理书房。" 林氏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但她的心却跳得飞快。 你会进来吗? 我进不去你的心里,你可愿意到我这里来? 苏流玥被贴身小厮搀扶着,整个人晕乎乎仿佛漫步云端。 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却仿佛要融化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既熟悉,又陌生。 他的鼻间漾起一抹清香,安宁而悠远,牵着他的脚步缓缓靠近。 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距离林氏近得对方眸子里的水韵仿佛要将自己包裹起来。而那阵宜人的清香越发明显。 他踉跄了一步,差点栽倒在林氏的身上。林氏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身旁的小厮将他扶住,不然他就要和林氏一道躺在地上了。 林氏与小厮将苏流玥扶上了榻,替他除去了衣衫和鞋袜。 酒气未散,苏流玥只觉得全身热得发慌,他将里衣也扯了开,露出属于男性的精壮的胸膛。 林氏的脸上一阵发烫,别开脸去。 别看苏流玥是个世家子弟,但却既不是胖的大腹便便,也不是瘦弱得白斩鸡的类型。这厮隔三差五地要与人去打马球,所以长腿窄腰,身材还颇有看头。 "你去替我将小环唤来吧。" 小厮点了点头。大晚上的,自己一个男人待在少夫人的房间里自然是不妥当的。 苏流玥倒在了床上,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十分辛苦。 林氏叹了口气,手指触上苏流玥的脑侧,轻轻按了起来。 苏流玥的眉心缓缓舒展开来。 林氏细细看着他的容颜。这就是他的夫君,都城中有名的才貌俱佳的少年公子,原本人中龙凤,如今却纸醉金迷。 这到底是谁犯下的错? 莫不是当真与自己的这桩亲事毁了他? 小环打着哈欠推开了门。当她看见醉倒在榻上的苏流玥,不禁傻了眼。 "姑……姑爷……怎么会在这里?" "还愣着做什么?去打些热水来,与他擦擦身子。他喝得太醉,你再去煮些醒酒汤来。" "是!"小环赶紧转身离去。 半刻之后,小环打了温水来,浸湿了帕子。 林氏接过了帕子道:"我来替他擦汗,你赶紧去把醒酒汤给熬上吧!" "是!" 小环又小跑了出去。 林氏回到榻边,细细替苏流玥擦着额头上的汗。 苏流玥睁开了眼睛,只是眸子里没有焦距。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闻不到任何浓重的脂粉气味,眼前的女子衣着也是一抹素色,莫名让他的舒适起来。 他下意识半撑起身子,靠向林氏。 当那双满溢着醉意,却莫名撩人的眸子越来越接近时,林氏倒吸一口气,向后退去。苏流玥却扣住了林氏的手臂,他并没有任何轻浮之举,只是枕在了林氏的颈间。 那阵淡香,令苏流玥混乱的思绪如同从遥远天际坠落而下的雨水,终于沉淀着汇聚成流。 林氏僵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一切安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渐渐的,忐忑远去,林氏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苏流玥压在自己肩头的重量,以及他的温度。 不急不躁,很温暖。 他的呼吸声纤长,就似无止境的轮回,将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 林氏抬手托着他的后脑,感受着他轻轻蹭着自己,这般耳鬓厮磨,仿佛他们恩爱非常。 不知过了多久,小环端着醒酒汤进来了,看着苏流玥靠在林氏的肩上,嘴巴张得足够塞下一只鸡蛋。 林氏朝她招了招手,小环这才醒过身来,将醒酒汤送到了榻边。林氏这才扶着苏流玥靠在床头,端了醒酒汤,一勺一勺吹凉了再喂入他的口中。 苏流玥一直睁着眼,他努力地要将眼前的女人看清楚。 她和那些依偎在他身边劝酒的女子不同,没有丝毫的媚态。她也不是飞宣阁中那些能歌善舞的女子,每一个动作都似被算计好一般只为了赏心悦目。 只是每当她微微倾下身,汤匙送到他的唇缝间时,他都能闻到那一抹淡香。就似错觉一般,每一次当她靠向他,他便觉得空空的胸膛里仿佛有一阵暖风吹过一般。 他只想她靠地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一碗醒酒汤见了底,林氏刚要起身将汤碗放到桌上,苏流玥忽的一把将她抱住,倒回榻上。 林氏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她本以为苏流玥要对自己做什么,但苏流玥只是将她抱住,半边脸贴在她的头顶,似是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小环赶紧上前,将碗接了过来,正要扶林氏起身。 只是林氏一动,苏流玥的胳膊就勒得更紧了。 林氏只得朝小环摇了摇手,小环还想说什么,却还是端着碗离开了屋子。 靠在苏流玥的怀里,林氏渐渐也困倦起来,不过多久也睡着了过去。 翌日,苏流玥是被屋子外面仆从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皱着眉头,捶了捶脑袋,撑起上身,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 昨夜与都城中几个朝中大员家的公子豪饮,足足被灌下了数十杯酒,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只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小骡子呢? 这臭小子把他送到哪里去了? 苏流玥的视线还未完全聚焦,但心里却担心起来。他平日虽然泡在脂粉堆里,但却不是任何女人可以随意近身的,若是落了把柄在一些心怀不轨的女人手上,只怕难以脱身。 当他侧过脸来,看着那张花色优雅的梳妆台,还有小巧的桃木书架,以及红木八仙桌和桌子上的茶壶……这明明就是他许久未曾踏入的卧室啊! 感受到胸膛上的重量,苏流玥低头,看见的是女子干净的额际,乌黑的发丝简单地盘在脑后,苏流玥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地侧过脸,这才发觉怀中的女子竟然就是他的发妻! 林氏轻咛了一声,苏流玥赶紧闭上眼睛。 怀里的女子缓缓起了身,骤然失去分量的胸膛让苏流玥莫名地空了起来。 "是小环吗?进来吧。"林氏的声音仍旧端庄淑雅,隐隐透露出几分疲倦。 "小姐……"小环的声音轻轻的,"姑爷还在睡呢?" "昨夜睡的这般晚,又醉了酒,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你去吩咐厨房,熬些清粥,配上些爽口的小菜,过一个时辰再送来吧。" "小姐……昨夜为了照顾姑爷,你怕是一宿没睡好吧?" 小环的话音落下,苏流玥才明白昨夜那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竟然是林氏。 "还好。他睡着之后,我也睡着了。" "唉……趴着哪里睡得好啊!小姐就再睡一个时辰吧?" 林氏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一动不动的苏流玥,她有道:"算了,我若是在这里,等到他醒来,只怕会不高兴。" 苏流玥心里一颤。 我为什么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会不高兴? 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不高兴? "也是,姑爷的性子……照料了他一晚上,再看着他的冷脸,只怕小姐会不好受了。" 苏流玥被狠狠哽了一记。 小环!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有你这么跟主子嚼舌根的吗! 小心姑爷我把你嫁给马夫! 林氏缓缓起了身,梳洗了一番。 "小环,你陪着我去后园走走吧。唤小骡子来伺候他家公子。" 待到林氏与小环走了,苏流玥这才睁开眼睛,见着房间里空荡荡的没留下一个人,他呼出一口气来。 苏流玥起身,靠着床头,努力地回想昨日的一切。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又开了,只见林氏与小环站在门口,正好与苏流玥对视。 "姑……姑爷……你醒来了?" 苏流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 小环也不知道脑壳子是不是被敲了个洞,下一句问的竟然是:"你醒来多久了?" "刚醒来,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说完后半句,苏流玥就后悔了。这话听起来就是当你们在那儿议论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 小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倒是林氏落落大方地来到了榻前,"夫君宿醉醒来,可觉得头疼?" 苏流玥这才意识到,自己昨夜酩酊大醉,今日只是太阳穴有些发胀,全然没有前几次那般头疼欲裂。 "头倒是不疼。" "那是当然。昨夜小姐亲自喂姑爷喝了醒酒汤,那可是林家家传的秘方。" "好了,小环。既然姑爷醒了,你快去打些水来给姑爷洗漱。再叫厨房将熬好的粥端来。" 没多久,小环就将水端了来。她看了看林氏,本以为林氏会像昨夜一样伺候苏流玥,但林氏只是坐在了桌前,等着小骡子将清粥和小菜端了来。 小环以为苏流玥会不高兴,没想到他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林氏已经为苏流玥摆好了筷子。苏流玥坐下,看着面前的白粥,他许久没吃过这么"朴素"的早饭了。 "夫君昨夜醉了酒,今日吃些清淡的对脾胃好。"林氏淡淡地说。 "啊……嗯。"苏流玥喝了一口白粥,也许是太久没有吃过了,竟然觉得回味有些甘甜。再配上小菜,只觉得食欲大开,不过多久,他面前的碗就空了。 再看看林氏,不紧不慢地吃着,才刚下去小半碗。 "夫君若觉得可口,就再吃一碗吧。"林氏起了身,取过苏流玥的碗,小环本要上来帮忙,林氏却已经盛好了白粥。 当她将碗送回苏流玥的面前时,他这才看清楚了林氏的手,洁白如玉,纤细却并不脆弱。 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静静地用完了早饭。 一旁的小骡子间苏流玥起了身,开口道:"公子,今日不是约了曹公子前去飞宣阁吗?" ☆、第59章 一提到"飞宣阁"三个字,立于林氏身后的小环脸色立马就变了。 苏流玥有些尴尬了起来,心里已经将小骡子的脑袋拍烂了。 "曹公子乃是曹知府的独子。"苏流玥看了眼林氏,见她神色如常,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抹失望来。 尽管飞宣阁不是什么花街柳巷,但那里的妙龄女子能歌善舞,所谓才貌双全。哪位夫人会乐意自己的夫君总是去见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 "算了,小骡子。今日就是出门也晚了,不如你替我向曹公子回了今日之约,就说我身有不适吧。" "夫君,既然与曹公子有约岂能爽约。君子以诚立信。夫君乃是君子,自然得守信。" 林氏的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种莫名的力度。 苏流玥愣了愣,对小骡子道:"那还是去吧,我这就起身。" 待到苏流玥出了门,小环用力跺了跺脚。 "小姐——你怎么能让姑爷去飞宣阁呢!那些个狐狸精都想往姑爷怀里钻啊!" 林氏轻笑了一声,扬起脸来,"小环,他若并非君子,即便我将他留在这里,他的心也早已迷醉于他处。若他是真的君子,哪怕身在花丛之中,也能坐怀不乱波澜不惊。" 小环还是气得要命。 门外的苏流玥顿了顿身子,小骡子好奇地望向自己公子。 苏流玥抿唇一笑,脸上又恢复了慵懒而不羁的笑容,"走了。" 今日的溢香小筑,虽然没有到热闹的地步,但李晓香与王氏是没有闲下来,总有客人前来铺子里。 一个早上过去了,溢香小筑里卖出了不少凝脂香露,就连柔肤水也早早就售罄了。李晓香心里盘算着该和花农们打好关系,可不能断了花材啊! 就在这时候,逢顺来到他们铺子里。 "李姑娘!我是来替我家公子送画的!" "送画?"李晓香蓦地想起前一日自己与楚溪倒在马车里的情形,顿时心脏仿佛被对方给捏住了一般。 "是啊——我家公子昨夜连觉都没睡,就为了这幅画!" 王氏听见逢顺带来的是楚溪的画作,赶紧迎上来,两人小心地将画从长盒里取出,与逢顺一头一尾,将画轴打开。 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对着铜镜正在梳妆,正好转过头来。 不似一般仕女图中女子的内敛保守,楚溪笔下的少女自有一抹飞扬的神韵,眼角眉梢都带着雀跃,仿佛要从画纸中飞出来一般。 李晓香却总觉得画卷上的女子有些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这幅画挂在铺子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来往路过的年轻女子,看见这幅画只怕也要进来一看究竟,只是……楚公子的墨宝……" 王氏望向李晓香。 "娘,收下吧,本来就是我请楚公子帮着画的。" 他又不是唐伯虎齐白石,不用把他的画看得那么金贵吧? 王氏很显然十分喜欢这幅画,与江婶一道,将画挂在了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这幅画并非工笔线描,而是彩绘,着色均匀,艳而不俗。李晓香发觉这位楚大公子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托了这幅画的福,溢香小筑比前一日还多了十几位下单子的客人。 但李晓香真正头疼的地方来了。那就是记账。 她翻开账本,王氏记下的账目很是清晰,比如哪月哪日买入了什么,花了多少银两以及卖出了什么,收入了多少。但并不是人人都像王氏这样条理清楚。 江婶虽然都记下了,但有些乱。 再说清涟,这丫头嘴巴勤快,卖出了不少,但却没有好好记下。 最后她们也只能靠盘点剩下的存货以及下了订单的差价来估计清涟的"业绩"了。 李晓香撑着下巴,看着王氏与江婶正在研究今日出入账流水的身影,李晓香叹了口气。 她得要个账房先生了呀!没有好的财务制度和财务管理,只怕她的溢香小筑别说做大了,就是现在这个规模,再继续下去,也得一团糟。 这天下午,天还没暗下来,苏流玥便向曹公子告辞回府。 曹公子自然是想要留下苏流玥的。他父亲千叮万嘱,一定要与苏家打好关系。只是苏流玥的兄长官至大理寺少丞,为人严谨,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思来想去也只有苏流玥好相处一些了。知道苏流玥喜爱风雅,对柳凝烟更是欣赏不已,于是曹公子特意邀了苏流玥来欣赏柳凝烟的舞。 可这一日下来,苏流玥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柳凝烟捧了茶来到苏流玥的面前,苏流玥却视而不见,直到小骡子咳嗽了两声,苏流玥才醒过身来。 曹公子不由得尴尬起来。苏流玥说时候不早要回府,曹公子也无法挽留。 当苏流玥与小骡子走出飞宣阁时,曲桥前两个奉茶婢女正边走边聊着天。 "你头上那支珍珠钗,是新买的吧?" "是啊,不过我看中了许久,好不容易存够了钱,本还担心它叫人给买去了呢。" "哈哈,这么贵,你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哪个女人不需要有件最心仪的首饰?" 苏流玥看着那女子轻抚着发髻上的那支珍珠发钗,也没觉得有多么好看。 乘坐在马车上,苏流玥撑着脑袋望向窗外。 "小骡子——停一停!" "公子,怎么了?" "我……下去走走。马车里憋闷的慌。" 苏流玥下了车,小骡子只好打发马车到街的另一头候着,陪着苏流玥沿着街缓缓行走。 路过一家首饰店,正在打烊,苏流玥瞥见铺子里各式各样的发钗、步摇,忽然停了脚步。 "公子?" "进去看看吧。"苏流玥抬腿跨了进去。 正在将首饰一件一件收起来的小二回头见到了苏流玥,正要提醒他店铺要打烊了,老板却眼尖看出苏流玥必然出身富贵,示意小二先上前招呼。 "这位公子,小店里的首饰不少,不知您是想要买点儿什么?" 苏流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进来了。这铺子里的东西做工还不算粗糙,只是用料质地一般。玉簪玉镯所用的玉材没有一样是苏流玥看得上眼的。什么玛瑙手串的色泽也不够通透。 小骡子也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家公子花钱向来没有下数,就是送给那些莺莺燕燕的首饰也少不了上好的珍珠翠玉。这家小店一看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买首饰的地方,根本与他家公子的品味不符啊。 苏流玥也是看了半天,兴趣索然起来。 可就在他打算离去时,见到了一支木簪。 "这支木簪取来我看看。" "好嘞!"小二将簪子取了出来。 这支木簪很古朴,但是雕刻在上面的花纹却简洁优雅,越看越有别样的风韵。置于鼻间闻一闻,还能闻到淡雅的木香。 "这可是红豆杉?" "正是!公子好眼力啊!" "就要这支木簪吧。" 小二十分殷勤地将木簪包了起来,送到苏流玥的面前。小骡子付了钱,跟着苏流玥身后。 此时的苏府,已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因为苏大人与苏仲暄身有要务还在大理寺,苏夫人遣了仆从前去送饭,各房各院也就在自己房中用饭了。 小环看着送饭的丫头将三菜一汤端上了桌,心里道又是小姐一个人吃晚饭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小骡子的声音,"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林氏执着筷子的手指一僵,站起身来。 只见苏流玥低着头入了房门,站在桌边看着门外却不看着她。 林氏忽然想笑,脸上却仍旧淡然:"夫君回来了。小环,还不去添副碗筷,叫厨房再炒两个小菜来。" 苏流玥这才开口道:"不用了,这几样菜挺好。" 小环抿着嘴笑,将小骡子扯出门去。 苏流玥见小骡子被扯出去了,本还有些困窘,林氏却夹了菜放在他的碗中。 "妾身的口味比较清淡,不知道夫君吃得习不习惯。" 苏流玥吃了一口菜,确实不那么咸腻,但却更容易品尝出食材的原味。 "清淡些也好。" 苏流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摔坏了,怎么就回来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苏流玥只觉得心里莫名地发慌。 "夫人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闲来无事,也就看看书。" "哦,都看些什么书?"苏流玥说完之后,顿觉自己无趣。 林氏是女子,看来看去不也就是什么《女经》、《孝经》之类。 "妾身倒是喜欢看《前史》、《治水通策》之类。从前爹爹不喜欢妾身看这些,倒是嫁入苏府,得了自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了。" 此话说完,林氏也觉得不妥。毕竟这些书都是男人考取功名的必读之物。她一个女子嫁人从夫,看这些来做什么? "你喜欢看《治水通策》?"苏流玥略显惊讶,但他眼中的并不是鄙夷,而是新奇。 他随口说了一些治水之道,林氏都能接下去,还能一一评说,分析利弊,就连苏流玥的见解都不如她精辟。 苏流玥长叹一声道:"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夫人身为女子,若是男儿身,只怕早就得了状元,现今说不定已经是工部侍郎啦!" 看苏流玥一副真的觉着可惜了的表情,林氏抿着唇笑了起来。 心头仿佛被小猫挠过,苏流玥看着林氏的笑,只觉得他的夫人虽然不是千娇百媚,却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不笑则以,这一笑就让他晕乎乎的。 "夫君?夫君?"林氏唤了他两声,苏流玥这才醒过身来。 "啊……哦……" "夫君在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夫人若是喜欢看书,我的书房里有不少书……夫人可以去看。" 林氏愣了愣。苏流玥一直十分宝贝他的书房,听说里边儿还收藏了不少古书的手抄本。可他竟然说自己的书房她也能随便进出? 三菜一汤没多久就吃了见底。 小骡子与小环进来收拾碗筷,小骡子惊讶地说:"公子,这么清淡的饭菜,你竟然吃了一整碗饭?" 苏流玥蒙了,这个小骡子能不能不说话啊? 待到小骡子与小环都出去了,苏流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木盒子,可又不知道如何递出去,就在想要将它塞回袖子里时,又被林氏看见了。 "夫君,这是什么啊?" "啊……这是我今日在街市上散步……买的。夫人看看,做工如何。" 苏流玥打定主意了,若是林氏觉得材质普通工艺粗糙,他便说是马房的小吴娶媳妇自己选的贺礼。若是林氏觉得做工不错,他就说"你留着"好了。 林氏打开木盒时,苏流玥的掌心不知怎的汗湿了。 "这是红豆杉雕刻出的发簪吧?" "……正是。" "妾身最喜爱红豆杉了,这支发簪能给妾身吗?" 苏流玥小心肝儿一颤,这是什么?这是歪打正着?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本……本来就是选给你的……我觉得夫人气质出众,那些金啊玉啊的反倒庸俗了,所以就选了这支红豆杉的发簪。夫人喜爱就好!" 苏流玥再度为自己的口才感到无比自豪。 "谢谢夫君。"林氏淡淡地笑着,手指抚过发簪上的纹饰,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 晚饭之后,苏大人与苏仲暄都从大理寺回了府。苏大人派人唤苏流玥过去。 小骡子有些担心,反倒是静坐在一旁的林氏显得很淡然:"公公派了人唤夫君去,只怕是因为曹知府的事情。听说有人在御前参了曹知府一本,公公想来是要提点夫君莫要与曹公子太过亲厚。" 苏流玥本以为他爹又抓了他什么小辫子要对他耳提面命了,听林氏这么一说,心里反倒踏实了。他本就不喜欢与那曹公子相交,今夜见了父亲,将自己心中想法道明了便好。 一切如同林氏所预料的,苏流玥应承了父亲之后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站在门前,他隐隐听见小环似乎在与林氏说着什么。 "小姐,姑爷是不是把外面女人不要的东西送给你了呀?就算没有南海白玉,至少也该有些珍珠翡翠什么的……" "你懂什么,这是红豆杉。有诗句言,岭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只念君。红豆杉的意境,比起珍珠翡翠的要高超多了。" 林氏的语调平静,却能隐隐听出内心的欢喜。 "那……那送檀香木簪子也可以吧?听说公子送给飞宣阁那些舞姬的金银首饰都贵重的很呢!" "小环,你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他心里对钱财没有留念,送给那些女人的东西他根本不在乎贵重与否,送了便送了。反倒是这支木簪,却花费了一番心思,比珍珠玛瑙的要贵重许多。而且他一点都不介意我读《前史》还有《治水通策》,还说要将书房里的书也给我看。外人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德只是因为没有见识,所以男子好掌控驾驭罢了。夫君却觉得我多读些书没什么不好,这说明他心胸豁达。" "反正姑爷送支破木簪子,就收买了小姐的心。现在姑爷在小姐心里,是视钱财如粪土,胸襟宽广,海纳百川!" 苏流玥低着头,他知道自己在门外偷听她们谈话非君子所为,于是咳嗽了一声。 果然,门那端的聊天声顿然停了下来。 小环开了门道:"姑爷来了!姑爷今晚不去书房睡了?" 苏流玥窘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本公子为什么一定要睡书房啊!书房里的榻小,一翻身就摔下来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林氏从梳妆台前起了身,来到门前,"夫君还是不要去书房睡了。书房的榻小,摔下来伤着自己如何是好?" 苏流玥看着眼前的林氏,越发觉得她出尘脱俗,宛若天仙下凡啊! "多谢夫人体谅。" 小环替他们夫妻二人铺好了榻,有些担心地看着林氏。他们成婚近两年,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苏流玥也是一直将林氏当做空气一般,如今却花心思了,不知道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林氏安抚地朝小环笑了笑,叫她回屋歇息去了。 苏流玥有些囧,他唯一两次与林氏同塌而眠,第一次是新婚之夜他喝了个烂醉。第二次就是昨夜……他也喝了个烂醉…… 现在他没喝醉,却不知道该怎么睡觉了! 三下五除二去了外衣,苏流玥躺在榻上开始挺尸。他现在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自己就是与林氏再没有感情基础也成了夫妻。而且林氏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古板女人。 自己就是再不满意这桩婚事,也不能将气撒在林氏的头上。从前没想过怜香惜玉的苏公子,今日却起了要与对方多交流多熟悉要多照顾对方的"感悟"? 林氏不紧不慢地坐在榻边,轻轻拆下了脑后发髻上的那支红豆发簪。 发丝缓缓滑落那一刻,在隐约朦胧的烛光下,苏流玥却看得傻了。谁说林氏呆板没有女人味的?这人就是瞎子! 明明就很优雅柔美好不好! "夫君的品味很好,这发簪雅而不俗。"林氏坐在榻边,手指摸着那只发簪。 苏流玥也是阅人无数,他知道女人嘴上说着"喜欢"有时候只是客套而已。比如说那些舞姬,她们欢喜是因为他馈赠的东西价值不菲,而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是他送的。 此时此刻,苏流玥忽然觉得林氏捧在手里的不是一支发簪,而是他苏流玥的心。 她不止读懂了他的心意,也珍惜他的心意。 "你用的香也很好闻。" "啊?"林氏抬起头来,看着苏流玥。 "香如其人。柔而不媚,雅而不冷,余香袅绕,沁暖人心。"苏流玥笑了,手掌覆上林氏的脸颊,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她也笑了,缓缓躺了下来,两人侧着身看着彼此,苏流玥只觉得林氏的一双眼睛令他莫名地心动。 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一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此时的李晓香仍旧在烦恼。当然,烦恼的不只是她,还有江婶与王氏。 他们的账是越来越乱了。江婶本来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王氏有些学问还能勉强打理账务。可今日太忙了,一个慌神…… 这到底卖出去多少,赚了多少吗,哪些是定金哪些是尾款,那叫一个乱啊! 李宿宸还在挑灯夜读,再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乡试了。李晓香和王氏就是再苦恼也不好来烦他。因为被账目连累得睡不好,李晓香直接下了厨子给他哥哥热了鸡汤。 账务虽然乱,但她们赚得钱不少。如今就是买只鸡,拎着牛肉回家,李明义也不会再说什么了。而且他现在被钟大人家的那位小佛爷折腾得没精力管这许多了。 李宿宸喝了鸡汤,看着妹子一副"我很烦恼"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若是钱银账务之事,你为何不请教楚公子?" "啊?"李晓香眨了眨眼睛,"哥,你不是不大喜欢我与楚溪相交吗?" 李宿宸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兄就是不喜欢,该来的还是会来。" "最讨厌你说话只说一半,要不然就是高深莫测!什么叫做该来的还是会来?" 李宿宸不说话,只是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塞进李晓香的嘴里。 他没有告诉她,那日在楚家的别院,他看见楚溪亲自将睡着了李晓香抱入房中之后,他在别院的门外叫住了离去的楚溪。 ☆、第60章 "楚公子,舍妹年幼无知,但宿宸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楚公子无微不至,事事周到,宿宸知道楚公子的心意,但只怕两家门第悬殊,你与晓香难成眷属。若楚公子对舍妹是真心的,在下希望楚公子能到此为止,好过日后彼此伤害。" 楚溪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脸上笑意全无,他的眸子很安然,没有丝毫被人看穿心事的窘迫与气恼。 他只是一步一步走到李宿宸的面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宿宸兄,既然你都看明白了,那我楚溪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宿宸知道楚溪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过是戴着的面具,而此刻他周身散发而出冰冷的压迫感令李宿宸的脑仁疼了起来。 "我要娶李晓香为妻,谁也管不了。"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势在必得。 "娶她为妻?"李宿宸轻笑一声,"只怕是妾氏都难吧?" "宿宸兄没听错,就是妻。我楚溪不会让她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也不会让她在后院里与人勾心斗角,楚某也不会把她当做金丝雀一般养在笼中。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楚溪更了解她,更爱惜她。宿宸兄若是担心妹妹,心中不安,解决之道不是尽早考取功名吗?" 楚溪眯着眼睛看着李宿宸。 李宿宸顿然明白这家伙在想什么。若是自己有功名在身,楚家自然不会怠慢了李晓香。 只是楚溪言之凿凿要娶李晓香为"妻",他真的做得到吗? "你我二人联手,各取所需,不是很好?"楚溪挑起眉梢,看着李宿宸。 对于楚溪而言,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为了能明媒正娶将李晓香娶进楚家,楚溪会成为他此次科考最大的助力。而一旦李宿宸能参与殿试,日后必得有一官半职,那么楚家也不会看低了晓香,而李宿宸也将成为楚家的盟友。 "为什么是晓香?"李宿宸不解。 他的妹妹没有花容月貌,性格在他看来其实活泼可爱可在别的男人眼中也许就是难登大雅之堂。 楚溪走了。仿佛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李宿宸知道此人的谋略与本事,他不屑于朝堂,否则也将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哥——哥你想什么呢?" 一转眼,李晓香已经将汤里的鸡肉都吃光了,只留下几根骨头。 李宿宸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你啊——只希望你永远都这么欢天喜地,不识愁滋味!" "谁说我不愁了?我很多事情很烦恼的!"李晓香起身离去了。 她心里也知道,李宿宸的建议没有错。她认识的所有人里面,也只有楚溪能在账务这块儿帮上她的忙了。 翌日,王氏在铺子里看着,李晓香便去了躺楚氏银楼。她先是找了廖掌事,替她爹还了二十两银子,再提起楚溪。 "我家少东家啊!在呢!你等着,我去给你唤他过来!" 李晓香坐在雅间里喝着茶,过了片刻,楚溪悠哉悠哉地来了。 这家伙一点都不含蓄,直接就点破了李晓香只是打着还钱的名号来见他。 "李姑娘,这才几日不见,就挂念楚某了?还要以还钱为借口亲自来银楼见楚某?" 人活一世,脸皮就是要厚才行。看看楚溪,李晓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有事儿,请你帮忙呗。" "什么忙?"楚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我们溢香小筑的账目太乱了,你给看看呗?" 楚溪将食指与拇指伸到李晓香的面前,捻了捻道:"给钱。" "多少啊?" "我楚氏银楼的少东家出马,怎么着也得三、五百两一个时辰吧。"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拿去拿去!" 楚溪乐了,"行啊,你的命我收下了!以后别后悔啊!我这就列个卖身契啊!" 李晓香狠狠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脚。看着他雪白的衣衫下摆留着自己的鞋印,李晓香得意起来。 楚溪还是应了李晓香的邀请,派了逢顺将溢香小筑的账目全部搬了过来。打开一看,都是一条一条的明细,看得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面翻看着,楚溪一面摇着头。 "记账记成这样,你如何计算成本,如何知晓收利?" "所以才要请楚公子这样的高手相助嘛!"李晓香狗腿了起来。 楚溪白了她一眼,唤人送来了楚氏银楼专用的账本。 李晓香打开看了看,发觉账本是分了各种科目的,然后又有另外一本总账。 楚溪替她分了若干科目,包括花材、陶罐等各种成本的支出,店铺里清涟以及雇佣马车运送材料的费用,定金、尾款也被分的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李晓香能很清楚地看明白自己每月花在材料上的是多少钱,劳务费支出又是多少,收入又是多少。 楚溪一边翻看着王氏记下的流水账,一边将它们分门别类誊抄到新的账本上。 李晓香伸着脑袋仔细地看,楚溪的字迹清晰有力,一本账本工整得让李晓香怀疑是不是印刷机。 廖掌柜见他们二人待得久了,还特地送了点心进来。 李晓香见着点心眉开眼笑。今晨出门,只吃了一个窝窝头,早就饿了。抓了两块枣糕,两三口下了肚。 楚溪抬起头来,朝她张了张嘴:"啊——" 李晓香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笑。她故意取了块糕点,在楚溪面前晃悠,偏偏不塞进他的嘴里。就在她要将点心放进自己嘴里时,楚溪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一口将点心给吃了。 最最讨厌的是,这家伙竟然还故意咬了她的手指。 "你咬我!"李晓香怒了,看着食指指节上楚溪留下的牙印。 楚溪不理她,继续誊抄账本。 李晓香看着他十分认真的侧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抓了两块点心继续啃。 楚溪轻哼了一声,拍了拍账本道:"脑袋离我远点,渣滓都落在账本上了。" 李晓香只得坐开一些。谁知道楚溪又发话了,"拿块绿豆点心给我。" "吃完了。" "那就红豆的。" "吃完了。" "那就花生的。"楚溪抬起头来,一副"别告诉我你又吃完了"的表情。 李晓香呵呵笑着,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拾起来,一副小样送到楚溪的唇边,楚溪刚要张口咬下去,李晓香忽然将手收回来,得意地将点心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噎死你。"楚溪好笑地回答。 李晓香咽下去,开口道:"没噎死。" 楚溪盯着她,只觉得她得意的小样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他的心像是被对方捏住了一般,拼了命的想要挣脱。 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唇早就压了上去。他扣着她的后脑,她的发髻上还戴着自己送给她的小木钗。 李晓香傻了眼,压在自己嘴唇上的是什么?挑开她的上唇滑进来的那个湿润又温暖的东西是什么? 楚溪轻而易举就让李晓香的世界天翻地覆。 李晓香呆傻地看着楚溪,对方微垂下的眼帘间是另一个她无从了解的世界。 她猛地推开了对方,楚溪的唇角却扯起一抹笑。 "你……你……"李晓香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都是她的初吻! 她怎么就被楚溪给亲了呢?怎么会是楚溪呢?而且这家伙还笑得一脸不正经! "我……我怎么啦?"楚溪故意学着李晓香气急了的语气说话。 李晓香顿时咬牙切齿,拾起桌上的点心盘子,就要砸楚溪。楚溪也不闪躲,只等着盘子还没落下就一把扣住了李晓香的手腕,轻轻松松将她拽到自己的怀里。 "我砸死你这个王八蛋!" "哦,上回你砸我的疤还在呢!"楚溪笑得一脸灿烂,"这回李姑娘想砸哪里了?" 李晓香拼了命的挣扎,可是楚溪力气比她大太多了。她越是用力,楚溪的胳膊就收地越紧,简直要把她的腰都勒断了。 李晓香气急了,就去咬楚溪,楚溪呵呵笑着,李晓香就是咬不中他。 她那个郁闷啊,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像那种一个手掌就抓住了的吉娃娃。一副凶狠的样子,别人一拍就倒了。 "我要……我要……" "你要怎么样?跟你爹娘说还是跟街坊邻居说?你要是说了,就非得嫁给我楚溪了!等你入了我楚家大门,我就天天叫你给我捶肩捏脚!" 楚溪眼睛都笑成缝了,看在李晓香的眼里却那么找抽。 "我还没叫人亲过呢!只有喜欢我的人才能亲我!" 不对!是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能亲我! 李晓香郁闷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了。 她的人生规划不是这样的! 越想越难受,虽然亲个嘴也不会掉块肉!可不是这样玩笑一般啊! 眼泪这会儿真掉下来了。 勒着她腰的楚溪这会儿也不笑了,但却仍旧抱着她没撒手。 "你怎么哭了?别哭了。好似我楚溪是豺狼野兽一般。" 楚溪的声音轻柔了起来,眼眸也不似方才那么戏谑揶揄,反倒有了几分认真。 李晓香用力掰着他的胳膊,想着以后对这家伙有多远躲多远,可楚溪忽然低下头在她的脸上又亲了一下。 李晓香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喜欢你。" 简单的四个字,仿佛瞬间将李晓香给冲垮了。 什么? 他说什么了? "我喜欢你。你不是说只有喜欢你的人才能亲你吗?我喜欢你,所以亲了你。" 此刻的楚溪,太过认真。认真到李晓香觉得这一切不真实。 他的额头抵在李晓香的额上,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李晓香的脸颊上,就连那双深邃的眸子也似乎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你喜欢谁?" "我喜欢你。"楚溪又在李晓香的鼻尖上亲了一下。 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李晓香的心绪被拨动,她抬起眼刚要看向对方,楚溪却侧过脸再度吻了上来。 这是富有耐心地抿吻,绝对地有意而为之。李晓香知道自己应该闪躲开,可对方的唇间没有任何轻浮的意味,相反十分认真。 他触上她的舌尖,引诱她感受着这一切,她的气息她的感官都被对方拖拽而去。 直到对方意犹未尽地退离,李晓香才反应过来什么,诧然地看着对方。 楚溪笑了,没有丝毫调侃的意味,相反带着让人心跳的宠溺。 "你看,被我亲也不是那么讨厌的吧?" 李晓香的呼吸停留在喉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楚溪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水,他的声音极有耐心,"不要被我吓着了,晓香。我不会伤害你,我会等你长大。" 直到"长大"两个字涌入她的脑海,她赫然惊醒,用力地推开了楚溪。 "你这个混蛋!" 这家伙不止亲了她一下!还亲了她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什么等她长大?她还没长大呢,这家伙不止动手,连嘴都动了。 李晓香真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把这家伙的脑壳子砸穿! 楚溪看着她那要发火却没出发的架势,淡定地在桌前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可能有些反感,可是你想一想,我是不是比你的金表哥要好上许多?" 李晓香顿了顿,金表哥她是没有见过。但看金三顺的基因,也能猜到金璧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既然是这样,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呀。你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就你的情况来说,嫁的不好的情况有两种。第一种,当你的溢香小筑越办越好,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的时候,这个男人看中了你的钱,像只蛀虫一样挥霍你和你娘辛苦挣来的钱。第二种,那就是觉得女人就该待在家里绣花、生孩子、带孩子,可他偏偏也没多大本事叫你过好日子,总觉得粗茶淡饭没饿着你就是待你不薄,你就得出嫁从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你挣钱比他多,他心里不舒坦了还得想着法子打压你。比如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之类。你觉得呢?" 楚溪这么一说,李晓香哇凉哇凉。 别说上辈子在现代,不少男人就有这样的臭毛病。自尊心大过天。妻子哪怕能挣钱让家里有更好的日子,他们也更希望你有份差不多的工作,别比他们挣钱多,这样你既能养活自己又因为经济能力不如对方,什么都得听对方的。 这辈子,男人的水平就更别提了。在他们心里根深蒂固的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就算能赚钱,那也是贴补家用,做不得顶梁柱的。 有几个男人肯真心诚意地做她李晓香的坚实后盾? "你看看楚某,这两样毛病我都没有。你确定你不要考虑考虑?" 楚溪的眼睛,那叫情真意切。仿佛主导权还真到了李晓香的手里,只有她选楚溪,楚溪压根没有反对的份儿。 "不是……等等,我们不是击掌盟誓,你这家伙绝对不会喜欢我的吗?" 楚溪心里给狠狠地哽了一下,这丫头脑袋怎么忽然转起来了?还以为她早就不记得那茬儿了! "此一时,彼一时。你喜欢一个人,是你发誓不会喜欢他就能作罢的?" 李晓香肩头一颤,狐疑地望着楚溪,"不是吧?你喜欢我?你真喜欢我?这又是什么新玩儿法了?" "我是不是在玩,等哪天你嫁给我了,不就知道了?" 楚溪挑眉一笑,提起笔继续誊写账本。 李晓香的脑袋却在瞬间乱成了浆糊。 楚溪说喜欢她?还言之凿凿说要娶她? 李晓香,你到底是走了狗屎运,被高富帅看上了……还是你要倒霉,惹着什么甩也甩不掉的赖皮膏药了? 楚溪将几本账本抄好了,推到李晓香的面前,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傻丫头,又在瞎想什么呢?如果我楚溪真的要耍你,不需要花这么多的心思,我耍的也太累了吧?我楚溪并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李晓香还是有种做梦的感觉。 "将这些账本好好收着。以后成本与收入分开记账,这样你才闹的清楚到底花费了多少,挣了多少。" 李晓香还是傻着。 楚溪的手掌托住她的脸颊,让她好好看着自己。 "晓香,你觉不觉得自己总是想太多了?患得患失的。我对你好,喜欢你,你受着便好。若你害怕将来我不再对你这么好了,那么你只要做到一点就行了。" "做到什么?" "你不需要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没那么喜欢,对于我的一切,你就都能处之泰然了。" 那一刻,楚溪的眼睛太深邃,深到李晓香摸不着猜不透。 怎么会有男人说这样的话?难道他就不在乎对方喜欢不喜欢他? "那要是我喜欢别人了呢?若真觉着别人比你好,决定嫁给他呢?"李晓香十分认真地问。 楚溪低下头,顿了片刻,低声道:"若真是那样,若那个男人当真比我待你还要好,我不会拦着你也不会让你不高兴。你便嫁给他吧。" 李晓香的鼻头忽然酸了,"你以为自己言情剧里悲情男主角呢!神经病!" 她挣脱了楚溪,抱起桌面上的账本,跑出了雅间,只留下楚溪一个人坐在里边。 这一晚,李晓香彻底失眠了。不说失眠,晚饭都没吃下几口。 倒是王氏与李明义看着楚溪誊抄下来的账本,赞不绝口。称道,有了这样清晰明了的记账方式,溢香小筑的经营就能更加有条不紊了。 李宿宸侧过脸,看着李晓香,只见她几乎没吃什么菜,就将一整碗饭吃下去了。盘子里的石耳炒肉片,她竟然没动几筷子。 夜里,李晓香躺在榻上。夏季就快过去,初秋也有了些许凉意,李晓香却觉得烦闷不已。 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楚溪吻上自己的画面。对方轻垂下的眼帘,唇上的触感,莫名地令李晓香想要捶墙。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她的窗子。 李晓香推开窗子,看见李宿宸就站在窗外。 "怎么了?今天晚餐有肉,你竟然夹了不到三筷子。说吧,怎么了?" "哥……你不是正温书呢吗?" 李宿宸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些书,我倒着都能背出来。温书,也不过是让爹安心而已。但是你现在寝食难安的模样,却让为兄心里担忧。" "也……也没什么,就是铺子里的事儿多了些罢了。" "撒谎。"李宿宸再度轻松戳破李晓香的谎话。 "反正……没什么大事儿。哥你就安安心心准备乡试吧!" "是不是关于楚溪的?" 李晓香正要关窗,被李宿宸这么一说,不由得顿住了。 "……哥……" "你呀……楚溪又不是豺狼虎豹,他还能吃了你不成?说吧,今天白天发生了什么?" 李宿宸一副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李晓香也憋得难受,这事儿她不能对王氏说,王氏若知道了铁定担心。 "楚溪说他喜欢我。"李晓香的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 李宿宸只是"哦"了一声,仿佛这压根没什么稀奇的。 "李宿宸,你'哦'是什么意思啊!"李晓香急了,她觉得自己的老哥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哦的意思就是,我早就看出来了。怎么,你觉得楚溪对你不好?" ☆、第61章 "什么?你早就看出来了?你早就看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晓香一手撑在窗沿上,另一手拎起李宿宸的袖口,"你还是我亲大哥吗?" 李宿宸将李晓香的手拍了下去,不以为意道:"我没提醒过你?是你自个儿没当回事儿吧?再说了,就算你知道楚溪对你心怀不轨又能如何?你能躲到哪里去?藏到哪里去?既然如此,我何必说的太明白,反而让你徒增烦恼呢?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你与楚溪露水姻缘一场,分道扬镳鸟兽散了。" 听着她大哥说书般的语调,李晓香怎的越听越不靠谱了。 "你知道我和楚溪不会有好结果,你还把我往他那里塞?" 李宿宸将李晓香的脑袋按回屋子里,"事在人为,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和他没有好结果呢?你到底在乎的是结果,还是心意呢?" 李晓香低下头,她以为自己可以马上回答李宿宸,说自己压根就不喜欢楚溪,哪里来的心意。 可是话到嘴边,心里涌起一阵酸涩,胸口闷闷的连呼吸都给憋住了。 "若是你有意,为何不顺其自然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路必有丰田车……" 那广告实在太深入人心,一个小心,李晓香就念了出来。 "什么?"李宿宸眯着眼睛看着她。 李晓香赶紧摇了摇手道:"没什么!大哥你说,你继续往下说。" 李宿宸叹了口气,"他若有意,你便珍惜。他若无心,你便收心。最坏的情况从来不是你与他无法修成正果,而是你情难自禁,覆水难收。" "……我怎么听着心里哇凉哇凉的?意思是我要是对他动了心,我就惨了?" 李宿宸叹了口气,"错,是你要是对他一点都不动心,他就惨了!" "哈?" "睡觉吧你!烦恼的应该是楚溪,你就适合没心没肺!" 李宿宸说的没错,李晓香翻了两个身,果然又睡了过去。 翌日,溢香小筑的生意仍旧不错,而今日也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就是林氏。 当她从马车上下来时,在门口迎接的清涟可惊呆了。她见过飞宣阁的女人,也见过陆家有些位份的丫鬟嬷嬷,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林氏这样一看就是出身大家的夫人。 小环将林氏扶下了马车,林氏朝清涟颔首一笑道:"请问晓香在吗?" 清涟看着林氏的衣着,优雅却并不华丽,端庄却不失柔美,她赶紧入了铺子里,将李晓香拽到了林氏面前。 "……夫人?"李晓香也没想到林氏会亲自光顾自己的小铺子,人都傻了。 林氏微微一笑,不等李晓香前来招待,自己在藤椅前坐下。王氏见了,嗔怪地看了李晓香一眼,赶紧为林氏倒茶。 "李夫人莫要客气,此次疏喻前来,只是想与晓香姑娘聊聊罢了。" 李晓香不知为何,总觉得林氏唇上的笑容若有深意,这里人来人往,自然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李晓香将林氏请入了内堂。 所谓内堂,也不过是将铺子隔出来的一个小间,权当仓库以及休息的地方。王氏还有清涟等人,若是在铺子里忙得累了,就会来到内堂里喝喝茶,小憩片刻。 小环就站在内堂与铺子之间的门帘处,而李晓香与林氏则对面而坐。 "我此次前来,是专程道谢的。"林氏虽然坐着,目光却在环顾四周的货架,"这些……都是香露吗?" "非也。这里还有凝脂、柔肤水、洗发液与护发膏。哦——还有我新制的漱口水。" 林氏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这些都是什么?我怎的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不如夫人都一样一样地试一试?" 李晓香让清涟取了一些试用的罐子,与林氏试来。 "本以为你制取的香露已经够特别了,没想到还有这许多新奇之物。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林氏颔首一笑,又闻了闻李晓香铺子里的香露。 她是个有慧心的女人,闭上眼睛,细细品闻,虽然她并不像闻香师那样能辨别出香味的来源,但却能闻出香氛的层次。 "这香味虽然轻灵,却不免飘忽,少了我那瓶香露的沉敛与尾韵。" "这些香露都是给寻常百姓家的姑娘用的,不过二、三十文钱而已。一些真正有意思的香料,却没有添进去呢。" 李晓香用的是"有意思",而非"贵重"。 "比如呢?"林氏来了兴致。 "比如说檀香。夫人所用的花露里以檀香为尾香,延长了香料留存的时间,又增添了韵味。再比如,龙艾。我们中原没有这样的草药,需得请求前往西方的商旅带回来。" "龙艾?这草药长成什么模样?" "如同行书狂草一般。它与广藿香以及甜百里香一样,加入香料之中能延长保存的时间,还能减缓咳嗽与女子月事时的经痛。" 林氏仰着头,对李晓香所说的一切十分之感兴趣。 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聊了大半个早晨。直到小环入来,提醒林氏到了午饭的时辰了。 林氏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声。 "枉我自诩读了这么多的书,见识却不如年纪轻轻的晓香姑娘。姑娘所制的东西,实在精妙,真想让那些经常与我聊天饮茶的姐妹们也用一用。" 李晓香乐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呢。像是飞宣阁上门定制的经营模式,以及溢香小筑所走的平民路线,这些都不适合林氏这样的女人。 她们有出身有身份,不可能像是飞宣阁中的女子一般站在公众的视线之中。可偏偏,她们的群体又有着独特的审美。 要高调,却又要内敛。所有对美的追求并不在于华丽,而在于彰显她们的身份,不能太过外放,却又不失颜色。 "其实这些凝脂、洗发液、护发膏之类的,都是花花草草制成的。晓香想过,如果是对……夫人这样身份的人,应当有专门的享受。" "享受?"林氏笑了,毕竟李晓香十四岁的丫头说出"享受"这两个字,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衬。 "好比夫人,"李晓香仔细观察起林氏的脸,"夫人的肌肤白皙,脸颊略有血丝,说明夫人的皮肤容易受周遭事物变化而影响,而且肌肤偏薄,需要细心呵护,所用的面脂质地必得柔和。若是脸上觉着紧绷缺少水润之感,改善调理时需得循序渐进,若太过急进,只怕会使得脆弱的肌肤雪上加霜。" 林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若是晓香姑娘,要如何与我调理?" "自然是要特制一些面膜了。还要为夫人舒筋通络,以精油活跃全身穴道,放松心情,达到以心养颜的效果。" "何时能开始?"林氏已经十分有兴致了。 "这……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地方。这些调理之法做下来,夫人需得沐浴,褪去衣衫由晓香替夫人疏通经络,所以需得避免男子在场。除此之外,晓香还需要提前与夫人制好面膜与疏通经络所用的精油。夫人还需让晓香十方药坊的师兄诊脉,晓香医道浅薄,需要师兄望闻问切一番才知道古人那些经络需得开穴。" 这就是美容院里的一整套流程呀!虽然美容院里还有更多其他产品,什么眼部护理、拔罐减肥之类,李晓香想从最有代表性的做起。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勾起林氏的兴趣。要知道经络按摩,可是李晓香在十方药坊里与柳熙之研究了数个月,甚至还得到柳大夫点拨的一套养生之法。配合上精油以及其他药草,李晓香很想知道对于林氏到底有没有效果。以及现代美容院里的模式,能不能被林氏,甚至于与她同等阶层的女人所接受? "我在都城中有一处雅致的小院,平日里会约了一些出阁前的姐妹们聊一聊书画。若是李姑娘觉得合适,就在那里为我调理一番,如何?" 这正合李晓香的意思! "那么,这经络调理,需得多少银两?" 李晓香赶紧摇头,"夫人,实不相瞒,晓香也不知道这套调理之道能否见效,所以晓香不打算收夫人银两,只求夫人愿意让晓香试一试。" 如果成功了,林氏将成为她的活招牌。 如果不成功,自己没有收她的银两,自然也不会失去信誉。而且在最开始就向她坦诚一切,如果林氏不愿意做"小白鼠",李晓香自然也不强求。 "你这丫头说话倒是实在。好吧,今日我就去见见你的师兄,让他与我断一断脉。" 李晓香带着林氏去了十方药坊。 许久未见柳熙之,他又拔高了不少,整个人也比之前清瘦了些许。腰带宽松地系着,袖口宽大,脸上是淡泊的神采,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 他如今不再抓药,而是出师了。 那些头疼脑热之类的简单病症,都交给他看了。反倒是柳大夫,喝喝茶,研究研究经脉走穴,整个人悠闲了不少。 李晓香陪着林氏来到十方药坊。一开始,小环还担心这样一个小药房,只能给平常老百姓看看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真能像都城里其他有名的医馆那样把个脉就能对看出个所以然来? 林氏却有着好性子。她与其他百姓一道坐在长条板凳上候诊,不骄不躁,时不时与李晓香聊上两句。直到林氏来到了柳熙之的面前。 柳熙之一抬眼,看见李晓香,一向平稳的眸子里涌现一丝惊讶以及欣喜,随后又十分淡然地将一块锦帕盖在林氏的手腕上。 小环百无聊赖地看着柳熙之,这么年轻的大夫,能看出什么来?最重要的是,她家小姐什么毛病都没有。 "夫人是否夜里得花上半个多时辰才得入眠?睡眠亦浅?" 因为林氏每夜都会下意识等待苏流玥归来。哪怕知道他不会入她的房门,只是听得他回了府,她方安心入眠。 "正是。"林氏点了点头。 "天凉之时,夫人的手足冰凉,气血不畅。" 林氏还是点头。 "时常身心倦怠,情绪冷淡,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致。" "正是。" 嫁入苏府,林氏觉得自己的生活与想象中大为不同。苏流玥成日不在家中,她期待的琴瑟和鸣从未发生。无论看书也好,赏花也好,下棋也好,都是她一个人。比未出阁之前还要寂寞,所有的事情不过消磨时光而已。有什么能让她真正起兴致呢? "若是气血不畅,尚可调理。但心中郁结,只得夫人自行解开。"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柳熙之说了这么多,大意就是林氏的身子总体还是可以的,就是情绪不大好,可能有点小抑郁。 柳熙之只是开了些温和调理的方子交予林氏,也说这药抓或是不抓全凭林氏自己的意思,他不强求。 随后,他又在方子上写了一些穴道,告知林氏闲来无事可以按摩这些穴道,不仅舒经活络,也能调解心情。 李晓香乐了,她与柳熙之就是有默契啊,不用张嘴明说,这家伙也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李晓香向柳大夫问了好,告别了柳熙之,与林氏离开了药坊。 "那位柳大夫年纪看着虽轻,但医术应当是不错的。" "那是自然。"提起这点李晓香是有些小小的得意的,"柳熙之从生下来就是在草药堆里长大的。" 林氏的马车将李晓香送到了溢香小筑门前,两人约定了下一次再见面的时间。 根据柳熙之写的方子,李晓香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要为林氏配制怎样的精油来进行量身定制的芳香疗法。 林氏既然有失眠与情绪低落的问题,自然要从这些方面入手。 基底自然还是甜杏仁油为最佳。上回的檀香精油还有少许剩余,可以滴一滴在甜杏仁油中,当然缬草与紫苏也是良配。 至于林氏的脸部保养,她的脸部皮肤薄,有些细小的血丝,需要改善微血管扩张的问题。若是在现代,她的首选将会是小麦胚芽油。可是……这里是古代呀!小麦胚芽油的制取要求在小麦胚胎到出芽一周内,用高科技低温方法提取,1000公斤小麦能提出15公斤胚芽,而100公斤小麦胚芽中仅仅能提炼出4--6%的小麦胚芽油……这是李晓香在有生之年都无法在大夏攻克的难关啊…… 退而求其次,那就是荷荷巴油……可是她到哪里去找荷荷巴豆啊! 好吧,荷荷巴油先放一边……再后退一步,李晓香能想到的就是核桃油了! 呼出一口气,李晓香想到自己可能要去油铺好好精选核桃油了。必须是质地最轻盈,最细腻的核桃油才能往林氏的脸上用啊! 选定了核桃油,李晓香思索着,自己该加入一些广藿香或者末药,用于消炎。再来就是夏菊与青果,青果能够调理苍白的肤色,夏菊能够缓解过敏及皮肤燥红。 订下了配方,李晓香心里舒了口气。这一次,对林氏,她要做到最好。 就在李晓香为了与林氏的约定而做准备的时候,李宿宸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乡试。 这天一早,李宿宸起了床,王氏为他煮了一碗面,面里还放着一只鸡腿。 李宿宸好笑地看着李晓香道:"面里面藏鸡腿,不是只有你才干的事儿吗?" "哥,你这是要去高考啦!"李晓香想想,这话不对,"你是要去乡试了!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十年寒窗苦读在此一举,做妹妹的当然要支持你。我把我的鸡腿省给你了,你一定要高中啊!" 李宿宸歪着脑袋问:"高中啊——那你知道乡试的第一名叫什么吗?" "状元?" "什么状元,还汤圆呢!乡试的第一名叫解元。乡试之后还有会试,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皇上钦点的殿试第一,才是状元。" "哦……" 比高考还复杂…… 李宿宸吃了面,当吃到鸡腿的时候,他故意看了眼李晓香,夹下鸡腿上的一块肉,塞进了李晓香的嘴里。 "唔——" "吃吧。每日又要看着铺子,又要制作凝脂香露,你不比我轻松。" "哥,要不今天我不去铺子里了,去考场陪着你?"李晓香从腰间取出一张银票,"哥,这个给你带去吧。" 李宿宸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三十两的银票。 "看不出就这么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你赚了这么多?" "这是我和娘的,剩下的钱要给江婶还有清涟。买花材、陶罐需要银两,还得盘算着帮爹还银楼的钱。所以只剩下这些了……" 李宿宸在李晓香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傻瓜。你是女儿家,再过没多久都要及笄了,还不多给自己存点嫁妆。我是你的兄长,用自己妹妹的辛苦钱,是要为兄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李晓香摇了摇头,十分坚定地说:"乡试是人生大事,我们全家省吃俭用这些年,我连长个子的时候都没吃着肉,都是为了今天!反正你好好收着!" 她还记得自己上辈子高考,父母亲作为外企高管,竟然都请了假在考场外等着她。她几年下来的复习资料补习班,也花费了家里不少钱。 "好了好了,为兄收着成了吧?为兄会脱颖而出,就此平步青云,这样你嫁给了楚溪也有靠山,不怕他欺负你!" 楚溪的亲吻猛地撞入李晓香的脑海里,全身血液仿佛要撑破身体奔涌而出。 李晓香的心脏被揪住一般。 "……好好的,提起他做什么!" 李晓香扭过头去,李宿宸却用筷子戳了戳她的而过,"哟,红了呀。" "好了,别逗晓香了。快将衣裳换上,若是迟了,就不好了!" 王氏取了一件新制的外衫,给李宿宸穿上,细细替他拍平了肩膀,整理好了前襟。李晓香看着他哥,再次惋惜起来。 这可是天皇巨星的好材料啊!再普通的衣服穿身上都能穿出顶级服装秀的效果! 而李明义也将一张银票折入了李素宸的衣襟里。 "宿宸,这些你也拿上。爹已经有数十载没有再入过考场了,多备一些总是好的。" "孩儿谢过爹爹。爹爹放心,孩儿会见机行事的。" "对于你,爹从来都不担心。你的学识没有问题,只是我们李家……唉……"李明义没有再说下去了。 李明义与王氏送李宿宸取乡试的考场,而李晓香则跟着江婶去都城。 李宿宸来到考场外,向李明义与王氏告了别,入了贡院,取了考号,验明了身份。 这时候,李宿宸能看到一些衣着讲究的富家子弟正在向考官塞银票。 塞银票的目的很简单。所有人都是在独立的考屋也就是"号舍"中答卷,若是有人夹带舞弊,除了巡考的考官,是没有人能看到的。 再来,对于他们认为潜在的有可能中举的对手,也可以借考官之手予以打压。一场考试很有可能考上几天,考生是无法离开号屋的。若是需要什么,比如食物以及清水,都是由考官分发的。如果某个考生没得到应得的水和食物,就可以想象是不是有人买通了考官要对付自己了。而考生用来答卷的纸张也是有限的。 ☆、第62章 这些个富家子弟中有不少是李宿宸的"熟人"。他们虽然读得是都城中有名的书院,却大多不学无术。平日里的策论有不少就是出自李宿宸的代笔。 他们见到李宿宸,就当做没看见一般行了过去。 李宿宸却瞥见他们塞给考官的银票都是上百两。 扯起唇角笑了笑,李宿宸捂了捂腰间的银票,正要进入考院,却被考官拦了下来。 对方咳嗽了两声,若有深意地看着李宿宸。 李宿宸也看着对方,一副不明白对方到底什么意思的表情。 考官略显恼火地捏了捏拇指和食指,又咳嗽了两声。 李宿宸将自己的名牌递出去,平稳着声音道:"大人,在下是清水乡的李宿宸。" 考官朝天翻了个白眼,抬了抬下巴,一旁的两名侍卫将李宿宸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搜了个遍,结果从李宿宸的腰间掏出两张银票来。 考官看了看银票上的金额,摇着头叹了口气,"真是个呆头鹅!" 李宿宸身后的考生们小声在他身后说:"你在号屋里需得待上这么多天,考官要给你送水送吃的!那是给考官的送水费!" "原来是这样!"李宿宸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那点银两与那些富家子弟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如果说乡试完全靠"送水钱"才能通过的话,他可以说根本没机会。既然如此,何必浪费父亲与妹妹的辛苦钱。 官场如此黑暗,就是考上了,自己毫无背景,以后也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又是何必。 早知道,就该偷偷将银票还给李晓香。 "进去吧。"考官朝李宿宸扬了扬下巴,当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名牌时,有些狐疑地叫住了他,"等等,你就是李宿宸?长风书舍的李宿宸?" "学生正是。"李宿宸低下头做出谦逊的表情,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有一种预感,此次乡试只怕是场大麻烦。 "去吧。"考官又恢复了那高傲的神色。 李宿宸入了号屋,屋子里已经准备好了书案,案上是一字排开的毛笔,砚台。考生们落座之后纷纷开始磨墨。 待到散发考卷的时候到了,考官捧着试题一一分发给各个号屋。这时候还不能抬手拆阅蜡封的考卷,直到那一声沉闷的钟鸣声传来,考生们才一一将蜡封打开,研读考题。 考题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策答,第二部分是策论。策答中的题目多达上百道,考题十分细致,涉及大夏上至朝堂下至平民百姓的方方面面。 李宿宸粗略地看了看,这些考题平日里时常思索,为此也看了不少典籍。除此之外,他也时常与寒门士子以及平民百姓们商讨,对此心中早有所想,付诸于笔下不成问题。 这些考题虽然多,但真正体现一个考生水平的却是最后的策论。李宿宸也听李明义提起过,曾经有不少考生对第一部分的考题太过精雕细琢,反而耽误了策论的时间。 于是李宿宸打定主意,先从策论写起,再将剩余的时间留给那一百道考题。那一百道考题要的并不是长篇论著,而是直指论点,精辟论述,做到一目了然。否则哪个阅卷官有时间细细将每个考生一百道试题的答案一一细阅? 李宿宸将策论的论题一一研读,策论的论题是三选一。第一个论题是关于治水之道。近两年大夏水患频发,朝廷为此投入了大量钱银。但解决水患的方法众人皆知——修建河工,惩治贪腐,确保河工款项能够真正用于河流引渠以及堤坝修筑。只是修建河工易,惩治贪腐难。而且怎么写也写不出新意来,只怕难以得到阅卷官的青睐。 第二道策论,则是关于朝堂开科取士的,其中也包括如何惩治考试过程中的*现象,所谓的"送水钱"自然也在其中。更大的问题只是,举子的选拔或多或少都与朝廷中的党派之争有关。往届的解元、会元甚至于殿元大多为朝堂中大臣们的门生或是亲戚,毫无背景的学子可以说是没有出头之日。这样的考题,说白了只是朝廷做个样子,让天下的寒门士子们知道,朝廷也是为他们着想的,也想为他们的前途尽了力,给他们提意见的机会。只是这意见最后能不能通过乡试,那是个问题。这样的考题,又费脑子又容易得罪人,李宿宸是不会考虑的。 第三个论题倒是勾起了李宿宸的兴趣。论商贾之道。在大夏,虽然并没有到重农抑商的地步,但多少在世人眼中,除非是富甲一方连朝廷大员都刮目相看的巨贾,甚至于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楚家与陆家,其余的商贩甚至于富贾,论口碑远远不及农户。但商贾的发展是否就真的不利于大夏的民风?商贸往来到底对大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呢? 李宿宸托着下巴,眯着眼睛想了想。他忽然想起了李晓香,想起了李明义打在她脸上的一巴掌,还有李晓香的溢香小筑。 抿起唇角,李宿宸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绪泉涌。片刻之后,他撩起衣袖,执笔在纸上迅速写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隐隐闻到汤饭的香味。 微微抬眼,李宿宸就看见考官带着十几名端着饭菜的兵士走了过来。这些饭菜有鱼有肉,甚至配了上等的茶水。但却并非每个考生都有这等待遇。这些茶饭都被送去了那些塞了大把银子的富家子弟的号屋。 李宿宸摸了摸鼻子,看来这"茶水钱"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小半个时辰之后,等到这些富家子弟都用完了午饭,考官才懒洋洋地为其他考生派饭。李宿宸抬眼看了看日头,未时已过半,只怕大多数考生都饿到头晕了吧。 当一碗饭被送到李宿宸的面前时,他皱了皱眉。饭是夹生的不说,只有孩子的拳头大小。没有半点油腥,只是盖了两片泛黄的菜叶。 这样的饭菜对那些大鱼大肉的学生来说自然是难以下咽的,但他李宿宸并没有那么娇贵。三两口将饭菜咽了下去,李宿宸埋首继续作答。 又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懒洋洋坐在案前的三位监考官忽然纷纷起身。按道理,这三位监考官本该在院中轮流巡视,如今却在偷懒,听闻朝廷派来的巡监竟然来到这里,他们前一刻正整理衣衫小声埋怨着怎么会跑来这里,后一刻便堆满笑容迎了上去,翻脸比翻书还快。 巡监面对三位殷勤的考官,皱起了眉头,冷声道:"此时,三位大人本该在考院中巡视,齐齐来到本官这里,如何巡考?" "这……"三位考官面面相觑。 这位巡监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少丞苏仲暄,五年前的殿试第一名,皇上钦点的状元。虽然是状元,但是能在五年内做到大理寺少丞这般正四品的的状元,放眼大夏的历史,找不出第二位。苏仲暄能有今日,靠的并非父亲的庇荫,也不是因为母亲淳翎公主与皇上的姐弟情谊,而是他本身才华过人,敢作敢为,再加上他所娶的并非朝中权贵之女,在皇上的眼中留下了不结党的好印象,曾经一年被拔擢两次。 在皇上的眼中,苏家是清流。就是满朝文武都点头的事情,只要苏氏父子皱一皱眉头,皇上便要考量一二。当然,这也是因为当今圣上是明君,倘若换了前朝的亡国昏君,苏家这般耿直,只怕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三位考官早就听说大理寺少丞苏仲暄比起他的父亲更加不通情理,今日对上他的冷脸,三位考官竟是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三位大人如此懈怠,莫怪苏某如实上书奏报。" 这句话落下来,三位考官差点没扑在地上。苏仲暄笔下随便参奏两句,他们只怕乌纱帽不保啊! 其中一位考官脑子转得快,赶紧回答道:"苏大人误会了。只因苏大人是圣上钦点的巡监,下官等以为苏大人有话提点下官等,于是这才前来迎接苏大人。方才,下官等均在巡视考院。" 苏仲暄微微点了点头,行入院中。三位考官擦了擦冷汗,跟了上去。 刚行过一个转角,原本一位穿着华贵的考生一直拉着袖口,有经验者一看便知他的袖中藏有小抄。 一位考官咬着牙冲对方瞪了瞪,对方却抄得浑然忘我,考官只好侧过身来挡住苏仲暄的视线,絮絮叨叨说着这个考院中有多少考生,都是来自哪里,特别还点名了几位考生家中的背景,希望苏仲暄能在这里走个过场便离开。 没想到的是,苏仲暄却并不是那么给面子。他不动声色绕过了挡在自己面前的考官,来到那位还在撸袖口的考生面前。 对方不知道苏仲暄的身份,但被人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不免也慌乱了起来。松开袖口时,不小心差点撞倒砚台,倒是苏仲暄伸手替他挡住,那动作游刃有余之中又给人以莫名的压力。 三位考官提着胆子看着苏仲暄的背影。只见他的手指抬起,勾起考生的袖子,那一大片小抄近在眼前。 考官捂住眼睛,真想撬开这不争气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带出去。取消其三年参加科考的资格。"苏仲暄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他身后的两名大理寺侍卫一左一右将这名考生带离号屋。 "你……你知道我伯父是谁吗?我伯父乃是工部侍郎!我伯父……" 苏仲暄来到他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睛,瞬间那考生便说不出话来,甚至因为受到惊吓而开始打嗝。 "你伯父若真是工部侍郎,苏某只觉得惋惜。你明知道自己的伯父身为皇上只股肱朝廷之栋梁,却在一个乡试中舞弊,简直是侮辱你的伯父。你是要满朝文武都议论你伯父家风不严,徇私舞弊吗?" 苏仲暄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安静的考院中掷地有声。 已经经历了快一整日的考试,不少考生早就弯起了背脊,露出疲态,却在那一刻纷纷直起身来。 三位考官战战兢兢跟在苏仲暄的身后,时不时向某些给了他们好处的考生们使眼色。每当苏仲暄行过一个号屋,那个考生便紧张到手指都在颤抖。 李宿宸仍旧专心致志地写着策论,直到苏仲暄即将走到李宿宸身旁的号屋。那是参政道洪大人的远房亲戚洪涛,这家伙穿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苏仲暄瞥一眼他写的字,再抬眼,寒光扫过,这位洪涛仁兄心中的惶恐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眼看着苏仲暄离他越来越近,眼尖的考官自然看见洪涛紧握的左手,这家伙只怕将小抄揉在手心里呢。 要知道抓着一个舞弊的那是巧合,再被苏仲暄抓到一个,那绝对是他们这群考官的失职啊! 其中一个考官向一旁蹭了蹭,忽然腿一拐,摔了下去。 苏仲暄自然转身去扶他。另外两个考官赶紧向洪涛眨眼,谁知道这洪涛慌乱之下竟然直接将手中的小抄扔了出来,正好落在苏仲暄的脚边,眼看着苏仲暄就要回头,其中一个考官将小纸团向远处踢去,纸团太轻,没有踢远,刚好落在了李宿宸的号屋下。 苏仲暄回了身,来到洪涛面前,在他的左拳点了点,只说了两个字:"打开。" 洪涛咽下口水,缓缓打开左拳,掌心里除了汗水,什么都没有。 苏仲暄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可走了才三、四步,脚尖就踩在一小团纸上。 他弯下腰来,捡起那纸团,而他正对着的号屋里,李宿宸缓缓抬起头来,看见那纸团的瞬间,心中顿觉不妙。 糟糕! 果不其然,一名考官忽然尖着嗓子叫喊了起来:"好啊!看不出你这学生面相老实,竟然私藏夹带!" "定然是见着苏大人来了,心中慌乱将舞弊的小抄随手扔出来了!" "来人,将这无信小人拉出去!" 李宿宸看着苏仲暄,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并未发声。 "几位大人,学生并没有做任何私藏夹带之事,这小抄虽然落在学生的号屋之前,却并不能确定就是学生的。学生敢问大人,这小抄的内容是什么。" 李宿宸的声音平稳,如朗月清风。 苏仲暄侧目,见这少年五官出众,气质如透玉般高雅,不禁向前走了两步。他低下头来,发觉这少年并不似其他考生正在策答,而是在写策论,更加觉得有趣。随手取过他的考卷,发觉纸上的自己灵隽潇洒。所谓字如其人,苏仲暄心道这少年心胸必然广阔,顿生好感。 "小抄中的是《治水通略》。"苏仲暄回答道。 不过一个动作,以及苏仲暄目光里对那三名考官一闪而过的不屑,李宿宸猜想苏仲暄定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 他不在乎能否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他只是不想自己因为舞弊而被驱出考场,自己的名誉被毁不说,还会令李明义一生抬不起头来。 "学生正在写的策论与治水无关。而《治水通略》学生倒背如流,无需小抄。" "哦?你真能倒背如流?"苏仲暄的眼底涌起一抹笑意。 一位考官上前,挡在李宿宸面前道:"苏大人,莫要听他胡言!小抄就落在他的号屋之下,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是啊!人呢!怎么还不来!赶紧将这扰乱考场辜负皇上期望的无耻之徒驱出考场!" 三位考官迫不及待,只想由李宿宸背了这黑锅解决了此事。 "哼!本官又说要驱他出考场吗?"苏仲暄眉梢一扬,三名考官顿时不说话了。 "你们看看他策论上的字迹,再看看这小抄上的字迹,是一样的吗?" "这……小抄不一定是他被人所誊写,还有可能是别人替他写好的。苏大人,您可别被他给骗了!" "我苏仲暄为官五年,骗人的苏某见得多了,到底谁在骗,谁说了实话,苏某心中有数。"苏仲暄看向李宿宸,"既然你说《治水通略》你倒背如流,本官就来考一考你。不过倒背就不用了,本官说上一句,你若能接下一句,就说明你对《治水通略》了解极深。既然记得滚瓜烂熟,自然不会多此一举誊写这样的小抄。三位大人,有意见吗?" 苏仲暄之言在情在理,三位考官自然点头。他们就不信,李宿宸还真能将足足五册的《治水通略》背下来。 "你听好了,'血脉之藏于身体,如江涛汹涌。'" "水之在沟,气之于躯,实则一也。川谷导气,水土演替。天成而聚于高,归于下,疏于川谷,以脉导气,通也……" 李宿宸十分流畅地背出了其后几百字,看得三个考官都愣住了。 苏仲暄扯了扯唇角,又问了两段,李宿宸均对答如流。 "三位大人,你们真觉得这张小抄是这学生的?" 苏仲暄话音刚落,三位考官赶紧摇头,"自然不是!" "既然胸有成竹,还要小抄做什么,哈哈……" "那这小抄是哪里来的?"苏仲暄目光顿时严厉百倍,压迫着三名考官抬不起头来,"三位大人,所有进入考院的学生都要被仔细检查。可苏某却在考院见到了两次这样的徇私夹带的物证,三位大人,你们真的细查了考生吗?" "这……自然是细查了的。只是百密一疏……百密一疏……" 三名考官额上的冷汗几乎要落下来了,神情极为尴尬。 苏仲暄向李宿宸点了点,示意他坐下继续答卷。然后他又转向身旁的郎官道:"陈大人,想来这里的考生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人数又有不少,三位巡考官只怕力有不逮,就请你留下来协助他们吧。苏某还有其他考院要去看一看。" 三位考官一听见苏仲暄要离去了,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再听见他将自己的心腹留下,便知道放进来那些准备舞弊的考生只怕都过不了关了。有句话说得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些塞银票给他们的考生大多背景不凡,如今被苏仲暄搅了局,收了的银两也得吐出来了。 苏仲暄离去之时,低声嘱咐陈郎官道:"你替我看住那位叫做李宿宸的考生。定要让他稳稳妥妥地考完,见得他的考卷被封存入库才可离去。" "下官明白,大人放心。" 苏仲暄有一种预感,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一朝得势必大有作为。他年纪轻轻,出身并非朝廷勋贵,正是圣上需要的人才。 待到苏仲暄离去,李宿宸平复下自己的心绪,继续答卷。 因为有陈郎官在,三个巡考官只得端起架子巡视考院。按照乡试的规定,每隔一个时辰就该给考生添送热水,三餐更加不得怠慢。 当李宿宸看见热腾腾的晚饭时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李宿宸正在号屋中日夜答卷时,苏府中的二公子很是郁闷。 不为其他,今日他早早结束了与几个狐朋狗友的聚会,回到家中却发觉林氏竟然不在屋中。 苏流玥觉得奇了怪了,这林氏除了看看书还是看看书,这会儿是去哪了? 苏流玥本想拽了人问问,可又觉得自己以前对林氏冷淡,现在忽然计较起人家的行踪来,实在没有颜面。 ☆、第63章 也许是回娘家省亲?再不然和姐妹们东家长西家短?得了吧,林氏才不会那种嚼舌根的女人。 苏流玥在院中坐下,想着喝一壶茶林氏怎么着也得回来了吧。谁知道这么一坐,就是直到傍晚,林氏才回来。 听见林氏与小环说话的声音,苏流玥放下茶杯望了过去。林氏的心情显然不错,就连平缓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愉悦。 苏流玥心里却十足十地不爽了起来。 他喝了一下午的茶啊!一下午! 水喝多了,连茅房都去了十来回! 从来都是别人等他苏流玥,他何时等过别人? 苏流玥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咦……姑爷……你怎么回来了?"小环惊讶的声音传来。 苏流玥内心深处的咆哮越发不可控制,手指就差没把茶杯捏爆了! 什么叫做"你怎么回来了"?这里不是我家?我不回家难道睡大街上吗? "前些日子酒喝得太多,有些疲了,所以就早早回来了。"苏流玥状似无意地放下茶杯。 "夫君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应酬没个尽头,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林氏来到苏流玥的身旁坐下,细白的手指执起茶壶,这才发觉茶壶已经空了,慧心如她自然猜到苏流玥只怕回来许久了。 "嗯。" 苏流玥本就是长相俊美的男子,此时故作冷漠的表情并不显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沉稳,看在林氏眼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 "今日见天气不错,就约了姐妹在别院里坐坐。若是知道夫君今日回来得早,为妻也就不出门了。" 林氏与外面那些温柔小意的女人是不同的。那些女人大多仰慕苏流玥的家世样貌,苏流玥乐意收着她们对自己的浓情蜜意却不代表他会将自己的心也掏出去。所以他从不留宿也从不给那些女人期待的机会。林氏是从不会对他媚笑嫣然的,就是对他的在意也从不是靠在他的怀里劝他饮酒与他做乐。林氏若是笑了,哪怕再浅的笑容,不是为了取悦旁人,而是为了她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关切之语哪怕丝毫没有风情,也从没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风情,苏流玥就是觉得舒服。 抬眼望去,苏流玥只觉得胸膛里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此时的林氏,并没有浓厚的粉黛,肤色却剔透如玉,光滑得仿佛前几日苏流玥在某个狐朋狗友那里见过的南海珍珠,侧目浅笑,眉梢盈动,苏流玥咽下口水,耳朵里忽然开始发蒙。 "夫君?为妻给你换一壶茶水吧?" 林氏正要起身,流香浮韵,若有若无,苏流玥下意识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不用了……饮了一肚子的茶水,这会儿已是什么都品不出来……"苏流玥这才意识到自己简直就是暗示林氏自己喝了几个时辰的闷茶。 "也是。一会儿晚饭就要送来了,再饮茶,该吃不下饭了。" 林氏的声音无常,好像完全没照着苏流玥的方向去想,连带着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晚饭送来了,四菜一汤。还好小骡子有先见之明,向厨房打了招呼说公子回来了,不然依照苏府勤俭的家风,只为林氏准备晚饭的话,只得两个菜。 一顿饭,苏流玥完全没吃出菜是什么味道,他眼睛里全是林氏垂眉的姿态,有教养却并不让人觉得死板。男人都是这样,与太有教养的女人在一起,总会觉得束手束脚不自在。但林氏却不是他想象中那么无趣的女人。 她知道许多有趣的关于食材的典故,说起幼时与堂兄借来锄地的筢子,将树上的榆钱扒下来之后父亲是如何斥责她没有教养,罚她抄写了一下午的《女经》。但是母亲却悄悄将榆钱送去了厨房,放了些辣椒油、葱花和香菜,炝炒而成,端进屋中时,香味四溢,她顿时将父亲的怒意和惩罚抛之脑后。 苏流玥细看着林氏,这才发觉这个女人也有着十分生动的表情。他听说过榆钱,那是民间寻常百姓甚至于是穷人家的菜肴,他从没尝过,也从没有想过。但是听林氏说来,他竟然也觉得这样的民间小食别有风味。 用过了晚饭,林氏照例看起了书,苏流玥也捧着书与对方靠着窗边坐着。 月光将林氏的脸颊映衬得更加迷人。这个女人的眼睛还是当初的眼睛,嘴唇也仍旧是当初的嘴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了苏流玥所不了解的风致,那种安然自得独自精彩的淡泊。 林氏抬起眼,就发觉苏流玥正望着自己。她抿了抿唇,别过脸去。 "这些都是夫君的藏书,有些为妻没有看过,所以现在看着觉得有意思。但夫君只怕早就烂熟于心,觉得无趣的很。" 苏流玥赶紧收回目光,心想就这么看着林氏挺好。 然后,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愣住了。 等等,苏流玥,林氏有什么好看的?脸上无一处赛过都城中的美女,说话又死板,天天就知道看书看书再看书。女人啊,就该没事儿打扮打扮自己,若是所有女人都似林氏这般衣着素净…… 苏流玥顿了顿,这才发觉今日的林氏衣着不再是什么白色、灰色、青蓝色,十八岁的女子就似三十几岁一般。虽然依旧是一袭白衣,领口却缀着粉色的纹饰,裙裾上也绣着红色的牡丹,艳而不俗。 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她总算不再打扮得像是尼姑庵里带发修行的女人了,自己当然会觉得她比从前顺眼。 "夫君,不如……我们对弈可好?" "啊,甚好!" 苏流玥这才想起林氏是都城中有名的才女,但自己却一直觉得她的才气未必有外人所传那般过人,只是长期在文豪林栋的熏陶下,比一般女子懂得多一些罢了。 有人说对弈如沙场,但苏流玥始终认为风雅之事无需渲染得鲜血淋漓,他完全是抱着试一试林氏的态度让小骡子将棋盘搬来。 一开始,两人下棋行云流水,苏流玥承认林氏思维贯通,不似一般女人只看见眼前,看不到身后。但一个时辰之后,苏流玥再不敢小觑林氏。 林氏之前看似随意的棋招在之后显示出其用意,苏流玥被对方困住,一时之间竟未想出脱身之法。 林氏仔仔细细地看着苏流玥的表情,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夫人的棋局精妙,且给为夫些时间细细想来。" 苏流玥抬起头来,本以为林氏早已等得不耐烦,却不想她只是浅笑着望着自己,眼底还有几分欣赏之意。 明明解不开棋局的是他,怎的她反而很高兴似得? "那疏喻为夫君备些茶点来。" 那一刻,林氏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小女子的娇态,十分动人。他这才想起她的闺名是疏喻。月下疏影之幽深静美难以言喻。她有着十分美好的名字,自己却一次也未如此唤过她。 苏流玥还未回过神来,林氏却已经离去了。 心里,莫名空了起来。 林氏缓缓行了出去,却靠着门抿着唇,笑容更大了。 她的棋艺高超,就连爹爹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就是因为这样,娘亲担心不已。娘亲的意思很简单,一个女人不需要太过出色,一旦出色得盖过了男人,就很难赢得男人的好感。因为大部分男人都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被女人仰慕,成为女人的中心。哪怕女人的心里觉得自己明明千般万般好过男人,也要懂得藏起自己的锋芒,否则难以得到夫君的疼爱。 可若要一直将自己藏着掖着,活在世上还有什么乐趣? 所以今日,她赌了一把——与苏流玥对弈。她没有手下留情,没有装作自己只是略通一二,而是真的步步为营,将他诱入自己的陷阱里,她要看看,当他被自己逼至绝境之时,是不是真的如同娘亲所言,身为妻子的她赢过了他,他便会对她疏远,觉得心中受挫抬不起面子来。 但苏流玥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完全沉浸于棋局之中。对于他而言,享受的是下棋的乐趣,而非争强好胜的博弈。 小环站在门外,看着自家小姐欣喜的表情,不解地问:"小姐,夫人不是提醒过您,无论什么都要让着姑爷……别让姑爷不高兴吗?" "他……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林氏与小环取了点心回了房,发觉苏流玥仍旧呆坐在棋盘前。 "夫君,饮些茶水,吃块点心歇一歇吧。" 苏流玥抬起头来,只觉着眼前的林氏宛如纸墨渲染的山水画般,灵动悠然,他对自己说,不行了不行了,苏流玥! 你到底是怎么了? 林氏不在,方才你坐在棋盘前发呆,惦记着林氏何时回来。 等见着了他,又傻兮兮像是没见过女人一般盯着她看……这……这简直是着了魔障啊! "夫人……时辰不早了,夫人不如先行歇息……待我再想想……" 苏流玥觉得林氏的布局十分精妙,自己无法以常法解开,如今被困得进退两难,实在是挠心挠肺睡不着觉。可若让林氏这么陪着自己,他又觉得不好意思。 "让夫君劳神,是疏喻的过错……"林氏正要劝苏流玥也歇下,苏流玥却打断了她。 "夫人何错之有?这不是劳神,而是怡情。难得夫人下的一手好棋,以后为夫就不会无聊了!" 苏流玥一副就算今日这棋局我解不开,以后我们还要一起下棋的表情让林氏心中更加喜悦。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对苏流玥的了解竟然不及这几日多。 "那疏喻陪着夫君。"林氏坐到了苏流玥的身边。 一个"陪"字,忽然令苏流玥心里无比欢心,一个没有把持住,就握住了林氏的手。 她的手细腻滑润,苏流玥为自己的冲动想要砸烂脑袋,另一方面……这是他的夫人,她的手本来就是给他握着的啊! 林氏被苏流玥这么一握,心头被狠狠撞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收回自己的手,可苏流玥却握住她不放,甚至手指还挤入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林氏的脸红了起来,就快掐出血来。 苏流玥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盯着棋盘。 小环在一旁看着,抿着嘴笑了笑,悄悄退出屋子。 "也罢,今日时辰不早了,还是歇下吧。这棋局,明日我再想来。" 苏流玥抿起唇角,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破解之法,可是他偏偏不打算大摇大摆地显摆出来。只有蠢货才在女人面前显摆自己有多么聪明绝顶,他宁愿蠢一点,想得久一点,这样就能在屋里待上几日,然后林氏就得陪着自己"思考"棋局。 林氏有些羞怯地替苏流玥除了衣衫,两人躺下。当林氏的发髻散下,独特的清香令他方才思虑太久的心神放松起来。他翻了个身,完全没脸皮地靠着林氏闭上眼睛。 而林氏却全然没了睡意。 她看着苏流玥的侧脸,想起今日与李晓香相约在别院的情形。 李晓香是背着一个竹篓来的,以及一个名叫虎妞的丫头。 她带来一只奇特的小炉子,炉子下面以蜡烛加热,炉子上是一只小瓷碗。 小环本以为李晓香是要焚香,觉得她带来的炉子实在太怪异,正要将自家的香炉搬来,李晓香又取出小瓶,在瓶口弹了弹,几滴油一般的东西落入瓷碗中。 没过多久,清淡又令人心情舒缓的芳香满溢开来。 小环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好奇无比。大多数人家的熏香都是用小铜炉焚烧香饵而来,有些厚重,不似这小炉子散发出来的香味轻盈宜人。 李晓香请林氏沐浴,在沐浴的水中也滴落几滴油滴般的东西。顿时,香味随着热气腾起,萦绕在林氏周身。 林氏闭上眼睛,只觉得心神随着那阵香粉悠然地旋转着,直到小环轻轻拍醒了她。 "小姐,小姐……水凉了,该起身了!" 林氏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睡着了。 她本欲穿上衣衫,李晓香却告诉她只需披上一层薄衣便可。 虽然都是女子,林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在李晓香事先准备好的榻上趴下,李晓香的手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以一种她没有感受过的手法在她的后背上压按。 血液沿着李晓香的手指流动一般,林氏只觉得舒适无比。原本脱离浴汤已近微凉的手脚也再度暖和了起来。整个人变得暖洋洋的。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李晓香请林氏在榻上小睡一会儿。 她的指尖按压过林氏脸上的穴道,再加上脸上滑润的感觉,她很快睡着了过去。 隐约间,林氏知道李晓香在她的脸上涂抹了一层厚厚的湿润的东西。原本被按摩过后的脸部是有些酸胀的,可那层微凉的东西触上她的肌肤,她只觉得更加舒适。 她向来睡得一般,这一次却睡到日头将落才醒来。 当小环为她着衣时,她才发觉自己的衣衫被换过了。 "小姐,这是李姑娘替你选的衣裳,你若是不喜欢,就换回去?"小环看着林氏,眼睛里却是明显的"我觉得这样穿更好看"。 那是并不是一件华丽的衣衫,只是点缀了一些花色而已。 林氏心想着这套衣衫与自己平日里穿的并没有太多不同,既然小环心有期待,自己不如穿上试一试。 当她坐在铜镜前,小环为她挽髻时,她才发觉镜中的自己竟然多了一分颜色,整个人显得更加明丽起来。 她下意识将手掌覆上自己的脸颊,感觉那里的细腻,仿佛自己脱胎换骨了一般。 "小姐的气色真好,也不知道那位李姑娘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竟然让小姐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不止气色好,小姐的脸蛋简直要被掐出水来一般!姑爷若是见了小姐一定会心动的!" 提起苏流玥,林氏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苏流玥真的会心动吗? 虽然林氏相信他不是外表看起来的纨绔子弟,但他会不会喜欢上自己却是勉强不来的。 直到此刻,她与苏流玥同塌而眠,对方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身上,她明白了,有什么正在改变。 乡试三日之后,李宿宸回到家中。 王氏为他做了一桌饭菜,李晓香亲自为他烧了热水沐浴。 一家人很有默契地决口未提乡试之事。 李晓香很明白,那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虽然诗词文墨不通,却能感觉到李宿宸的才思敏捷,若是放到现代,那绝对是学霸。而且还是那种上课睡觉考试抖腿,分分钟年级第一的天才人物。 虽然在现代有许多人诟病高考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科举,但事实上高考比起科举还是要公平许多。 至少高考没有门第之分,而这里的科考少不得拼银子拼家境甚至于还要站对了地方。 从李晓香知道参加乡试还要存什么"通路子"的钱的时候,她就知道李宿宸能高中的希望不大了。 寒门学子,哪怕高中,在朝堂中毫无根基,只怕也会一辈子郁郁不得志啊。 用完了晚饭,李宿宸不再像平常一样看书,而是到屋子后面看李晓香与王氏将大把大把的花瓣倒入一口大陶锅中。 等待陶锅中水煮沸的时候,李宿宸蹲在李晓香的身边,小声问:"这几日没见着楚公子吗?" "没有。这几天陆家有个商队从什么鬼地方回来,带了很多新奇的东西。" "所以他去陆家了。你怎么知道?"李宿宸眨了眨眼睛,"这几天没看见他,心里是不是有点难过呢?" "逢顺说的。那家伙嘴巴大,他连他家公子每日喝几杯茶,见了几个美女,连上了几次茅房都要对我说一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喝茶上茅房倒好说,但是——看美女什么的应该没有提起吧。"李宿宸一笑,眼睛弯了起来。 不似从前的若有深意故作深沉什么的,现在的笑容看起来倒是真实许多。 "别提楚溪了。哥,从今天到乡试放榜,你都不会再摸书本了吧?反正都记得清清楚楚,看了也白看!不如多帮帮我吧!"李晓香扯了扯李宿宸的衣袖。 李宿宸将袖子拽了回去,在李晓香的脸上用力弹了一下,"什么叫做'看了也白看',书中自有黄金屋与颜如玉,就是看上成千上万遍也不算多。" 李晓香轻哼了一声,她才不相信李宿宸会去看什么书呢,"哥——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吧!" "哟,谁教你的?小心爹听见了抽你。" 一提到李明义,李晓香皱起了眉头,"哥,你看见爹的手没有?都红了!好似是被戒尺打的!你说爹是不是在钟大人府中受了委屈?" 李宿宸沉默了,良久才道:"钟大人的儿子才七岁,顶多顽劣了一些。钟大人在士人中的口碑上佳,断然不会无礼于爹。既然爹绝口不提钟府上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 李晓香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对于李明义来说,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好。所以对于钟大人独子的教导必然也是费尽心思。李晓香就算心里再想劝李明义放弃,也必须忍住。 因为那也关系到李明义的信义与自尊。 最近的订单越来越多,王氏根本来不及记下,于是李晓香使用简体字,将记录的速度提高了大半,避免了客人们等待时间过长。 只是把,这简体字的单子就只有李晓香看得懂了。本来王氏见李晓香写字快,还想与她学一学,只是她们实在太忙,根本没有时间。 李晓香隔三差五就要前去林氏的别院中为她提供贵宾级的服务。她从没有特别地说每一次要多少银两,但林氏的赏钱却给的从不含糊。 一个月不到,李晓香就净赚了近百两,去楚氏银楼将钱还上了。 而林氏也特别给力,将李晓香介绍给了自己的姐妹们。 李晓香的忙碌不是一点半点。她几乎每天都要去为那些大户人家的女眷做精油按摩,铺子里的单子也不能不顾。真正恨不得长出无数双手脚啊! 再看看这天气,秋季到来,也该制作一些保湿效果好的护肤品了。 ☆、第64章 第二天清早,李晓香就背着篓子上山去了。经过这些日子,后山对她而言已经如同后院一般熟悉。 去年,她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呢。现在她连哪个山头长了什么野花野草都一清二楚。 李宿宸答应了她会去铺子里帮手,李晓香乐开了花,还特意让王氏给他选了一身素白的衣衫,系上了李晓香在都城里给他买来的锦缎面料腰带。李晓香还惦记着楚溪那套闷骚的行头,打心眼里觉着若是李宿宸也能打扮成楚溪那德行,别说什么张姑娘李姑娘的,那简直就是潘安再世啊,打都城的大街上走过,多少姑娘要朝他扔手绢啊! 李宿宸咳嗽了一声,李晓香这才发觉自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实在脑补得有些过分。 但不管怎么样,异性相吸(大多数情况下)的宇宙法则,哪怕是相较保守的大夏,李晓香相信也是有市场号召力的。 你想啊,像是李宿宸这样的大帅哥站在溢香小筑里,对每一个进来的姑娘小姐说一声"我觉得你用这个挺好的",她们保准红着脸掏腰包了不是? 当然,李宿宸从李晓香的表情就看出来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只是他可没想过去铺子里做花瓶。 前些日子,他就听楚溪说过,溢香小筑的账目有些乱。李晓香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点子他是猜不透的,但是他这个妹妹不是管钱的料,这是肯定的。 所以,这一次他答应去铺子里,只是帮忙盘货、收银外加整理账目。 至于李晓香想象中的花瓶男之类……李宿宸如果知道了,也只会表示"呵呵"。 临走时,王氏有些担心地对她说:"到了树下,一定要将自己罩起来,千万小心别将蜂窝捅下来。" "知道了,娘。我又不是第一次取蜂蜡了!" 虽然之前的几次都有江婶在一旁看着。 取来蜂蜡不仅仅是将它们融化了封住罐口,李晓香也考虑看能不能制作出蜂胶来。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买了。买的话,一方面成本会上升,另一方面蜂胶的品质也无法控制。 但楚溪曾经说过,如果李晓香总想要什么都亲力亲为,溢香小筑就永远也做不大。 而且随着客人越来越多,李晓香想要什么原料都自己做,实在不是科学的经营方式。 就快入秋了,山里的花草也少了许多。还好李晓香早就储备了不少花草精华,在第二年春暖花开之前,应该够用了。 李晓香在山里兜兜转转,在一棵树上终于找到了一只蜂窝。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身行头换上,爬上了树。只是脸上的面纱让她有些烦躁,她随手掀起面纱,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只蜂巢。 蜂蜡很厚,清晨的日光透过,折射出令人心动的茶色光线。 李晓香裂起嘴巴,心想:就你啦!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专门取蜂蜡的剪子,手伸长还没触上去呢,只觉得鼻子一阵痒痒,一个大喷嚏吹了出去。 让李晓香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剪子随着这声喷嚏猛地扎进蜂巢中。 她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半僵着身子一动不动。阿弥陀佛,保佑刚才她那剪子没有戳死蜜蜂…… 戳死了就算了,但愿它们的亲友不要来找她报仇。 剪子是必须取下来的,反正自己身上穿着采蜂人的行头,要是蜂巢真的掉下来了,她也不怕。 那蜂巢看起来也很牢固,李晓香将腰间的绳子在树干上捆好,伸长了手臂,就在那一刻,她听见"嗤啦"一声响。 妹的——袖口被扯破了! 到底是自己长个了还是胖了?怎么这就破了? 其实……好像是因为胸围变大了…… 唉,生长发育必经之路,总比成为太平公主要好吧。 李晓香吭哧吭哧又动了动,指尖刚握住剪子,一用力,罩衫的裂口更大了。几乎就在那瞬间,蜂巢摇晃了一下,只听见啪地一声,竟然落了下去。李晓香睁大了眼睛,看着蜂巢在地面上裂开,一整团蜜蜂飞了出来。 "啊呀——" 她的罩衫裂了啊! 李晓香刚要从树上滑下来,却被挂在了半道上,因为腰上的绳子。 泥马!泥马!是谁说要绑安全绳的! 这简直就是吊命绳啊! 蜜蜂已经钻进罩衫的裂缝,她不得不一边玩儿命地拍打,一边试图揭开绳子。 可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钻进来的蜜蜂已经让李晓香哭喊起来。 好不容易扯开了绳子,她几乎跌下树,发疯一样地跑。 这绝对是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破纪录的百米冲刺。 蜜蜂们紧追不舍,当李晓香见到前方出现的水潭时,那就是生的希望。 她想都不想,纵身一跃而下。耳边是"砰——"的声响,夏季过后的潭水已经发凉,李晓香挣扎着露出脑袋喘了口气,看见蜜蜂还在水面上盘旋,她不得不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过了一小会儿,蜜蜂们散去了,李晓香这才游向岸边。身上的罩衫太累赘,她将它脱在了水里。 当她来到岸边,这才发觉有人蹲在那里,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 "你说……你怎么总能把自己搞到一身狼狈?" 李晓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脸颊上被蜜蜂蛰伤的地方疼得钻心,再看见那张俊美的脸,忽然很想将它撕烂。 我靠! "用不用我每次狼狈的时候你就要出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楚溪!" 楚溪轻松地撑住她的身体,一把将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撞入楚溪怀里的那一刻,属于对方的温热将李晓香包裹,李晓香的下巴撞在楚溪的胸膛上,咬中了自己的舌头。 "唔——" 眼泪狂飙。 这算什么!被蜜蜂蛰完了掉进水里,然后在咬中自己的舌头! "怎么了?咬到自己了?不然我给你舔舔?"楚溪扬起笑脸,只是看到李晓香的脸颊时,笑意收敛。 李晓香轰地站起来,背上,侧腰上的蛰伤疼得要命,脑海里却闪过那一日在银楼里被楚溪亲吻的画面。 "舔粪吧你!"李晓香口齿不清地怒喝。 她一瘸一拐地离开,楚溪跟在她的身后,但是脸上的笑意却已经收起。 "很疼吧,身上。让我看看。" 李晓香连摸都不敢摸自己身上,只觉得衣服湿漉漉贴在伤口,疼到坑爹。 我给你看,我怎么给你看? 脱光了展览啊! 楚溪叹一口气,"你身上还好,但是你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了。家里面有没有药?" 李晓香倒抽一口气,转过身来,"什么——猪头?" 竟然这么严重? 楚溪笑了,日光在他的唇角留下优雅的阴影,"我不这么说,你怎么会回头。不过肿了倒是真的。而且你生气顶多就是你最衰的时候被我第一个看见。等到回去清水乡,见到你这副样子的人将会更多。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都城,让大夫给你看看?" 李晓香现在全身都疼得厉害,但她还忌惮着上次楚溪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她还差几个月才十四呢!这个混蛋就亲上来了! 虽然这家伙帅的冒泡,有钱到典型的买一辆公交车开到巴士站等大家准备上车的时候再狂酷拽地来一句"不好意思,这是私家车"的神经病,李晓香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会对楚溪那么戒备。 "你再肿下去,别说其他男人了,连我都不想娶你了。" 楚溪来到她的面前,微微垂下脸来。这家伙肯定知道这个角度看起来最帅,所以总爱摆出这个姿势来。 不带这么自恋啊! 你不想娶我,我还要放炮仗呢! 李晓香宁愿下了山在家等着王氏回来,她刚要开口,楚溪脸上的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李晓香第一次在楚溪的眼中感受到浓厚的压迫感。 "走吧。" 完全命令的语气,与他平日里的七分优雅三分玩世不恭完全不同。 李晓香被他的目光死死束缚着,几乎不的呼吸。 这是另一个楚溪,一个绝不容别人拒绝的男人。 李晓香下意识有些害怕了起来,她向后退了半步,却被楚溪拽住了手腕。他的力量不大,却完全无法挣脱。 楚溪走得并不快,他似乎知道李晓香的腿上也受伤了,于是极有耐心。 但李晓香却疼得冷汗直冒,每次迈开脚步,衣物擦过伤处,她便疼得眼泪直流。可偏偏被楚溪拉着,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不知道是楚溪嫌她真的走得太慢,还是知道她很疼,他忽然弯下腰来,一把将李晓香抱了起来。 腾空的瞬间,心脏也跟着扬起。 李晓香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被人"公主抱"? 还记得上辈子自己看偶像剧的时候,十分羡慕被男主横抱在怀里的女主。可是在一旁吃着零食的孽障却十分不屑地表示为什么男主一定要抱着女主而不是背着,明明背着走更快。 最煞风景的是,孽障竟然说以她的体重除了相扑运动员没人能横抱起她。 事实证明,孽障错了。 楚溪就把她给抱起来了,而且看起来还相当轻松。 只是,李晓香没有了当初看偶像剧时候的浪漫心境了。这里是古代,若是被人看见自己被楚溪这么抱着,再传扬出去……老实说李晓香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她只是不想看到李明义气到吐血的模样。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你走得动吗?那些蜜蜂很厉害,隔着衣服也能蜇人。你腿上是不是也给蛰了?" 楚溪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喜乐来。 李晓香知道,他生气了。尽管她觉得被蛰伤的是她,他生的什么气啊。 "只是一小会儿没看住你而已,你就把自己给弄伤了。"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李晓香忽然想起那天他说的。 他喜欢她。 全身血液都往脸上涌,她甚至怀疑,脸上的伤口是不是要飙出血来。 走到山下,就看见逢顺的马车停在那里。 楚溪将李晓香放进了车厢里,对逢顺道:"先去别院,然后你去趟十方药坊,将柳大夫或者柳熙之请来。" 逢顺一看见李晓香的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楚溪入了车厢,李晓香不好意思地坐在角落里,直到楚溪在她身边坐下。 "别小看了被蜜蜂蛰伤。一两下也就算了,你被蛰的肯定不少,如果不看大夫,万一夜里发热,很有可能会要命的。知道吗?" "嗯……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伤口感染吧。 "别担心,我让人捎信去你娘那里。等到溢香小筑打烊了,让她来接你。" 楚溪的话透露出几分磊落,好似没有丝毫要占李晓香便宜的意思。 "你怎么会来的?而且还知道我上了山?" "我在溢香小筑见到宿宸兄了。他告诉我你上山采蜂蜡了。以后这种东西,上集市上买就行。再不然雇了人来做,绝对比你胡搞瞎搞的要好。溢香小筑现在才有多少个人啊,你就想连蜂蜡都包圆了,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李晓香知道楚溪的话说得没错,只得抿着唇不反驳了。 只是什么叫做"胡搞瞎搞"?这词儿用得怎么这么现代? "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不找你,你就在山里连滚带爬了吧?"楚溪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小布囊,扔进她的怀里,"这是陆家的商队从一个叫做西殊国的地方带来的。反正你做香脂香膏的都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就带来给你看看。" 李晓香好奇地将布袋打开,里面是一颗一颗青色的果粒。李晓香眯起眼睛,这个东西看起来很眼熟。 她将它们放到鼻间闻了闻,再掐开其中一粒,放到嘴里尝一尝。 这……这不是让她魂牵梦绕的荷荷巴豆吗? 她一直以为大夏没有。可原来大夏没有的东西,竟然也被陆家的商队带回来了? 陆毓啊陆毓,你家简直堪比哥伦布,一直发现新大陆啊! 看着李晓香眉开眼笑的模样,仿佛连全身上下的疼痛都忘记了,他的唇上缓缓扯出一抹近乎宠溺的笑容。 "看样子,你又知道这是什么了?" "陆毓没告诉你,这东西叫什么?"李晓香现在兴奋到快疯了。 "没有,不如你说来听听。"楚溪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其实他知道那是什么。 几个月前,他在陆家见到荷荷巴豆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番。他问陆毓,在大夏有没有这样的东西,陆毓很肯定地说没有。既然李晓香打算在大夏做护肤品的生意,楚溪就知道她晚上睡觉也会想要荷荷巴油。于是他请陆毓嘱咐他的商队,下次再经过西殊国时,这样的豆子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最好能将荷荷巴树叶带回来。 没想到前几日陆毓叫他去了趟陆家,献宝一般地给他看一整车的荷荷巴豆。为了能完好地保存回来,它们已经被晒干了。这让楚溪觉得有些可惜,但是他们竟然带回了荷荷巴树。要知道千里迢迢将这些灌木活着带回来是多么不容易。 有了这些灌木,李晓香就能在大夏种植荷荷巴树了。 "我告诉你啊,这种豆子冷榨出来的油,可神奇了!它稳定,耐高温,可以许久许久许久不*!而且滋润和保湿的能力超乎你想象!能够减慢皱纹的产生,畅通毛孔,而且具有亲水性,在增加肌肤水分方面的作用那可是大大的!而且它不会引起过敏和粉刺,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李晓香眉飞色舞,因为话说得太快,脸上的伤处又疼了起来。 当她捂着脸唉哟的时候,楚溪撑着下巴发出轻笑声。 李晓香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什么畅通毛孔,什么亲水性,什么过敏和粉刺之类,楚溪怎么可能听得懂! 只是楚溪这一笑……让人神魂颠倒的气氛再度开始蔓延。 李晓香心中感慨,这家伙从皮囊到气质,都是作孽啊! "晓香,你不觉得我和你之间就是老天注定的缘分吗?" 这样又土又挫的话,被楚溪富有磁性的嗓音说出来,竟然也有了高大上的风度了。 "什么……缘分?"李晓香真想把他的脑袋拍进茅坑里,大哥,能不要这副调调了成么?你想迷惑谁呢! "如果没有我,你怎么有机会见到这种豆子?怎么有机会榨出你想要的那种油?"楚溪的手指伸过来,指节掠过李晓香的额头。 这是一个轻柔的触碰。别人做来,也许轻佻,可楚溪做来却有撩人心绪。 "晓香,你觉得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会急不可待地将那些有趣新奇的东西与你分享吗?" 他问她。 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 简单,是因为答案。李晓香知道,楚溪是独一无二的。 复杂,在于这个答案的意义。 李晓香也许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长大,是都城人眼中的乡下丫头。 可实际上她这个乡下丫头,所见过的所想到的,是他们做梦都不曾梦见过的人。 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婚姻。因为这里的男人,真的能接受和包容她的想法吗?她不想,真的一点都不想像是林氏那样,所谓嫁得门当户对,却与夫君连貌合都做不到。 然后,楚溪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若是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大孩子。可是他却一直一直看着她将溢香小筑建立起来。 回想无数个细节,如果不是遇见楚溪,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在我这里,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李晓香别过脸去。 这句话,比一千一万句的"我喜欢你"更动人。 马车驶入都城,来到了楚溪的别院。看着院子的阿婆给李晓香准备了干爽的衣物换上。 没过多久,柳熙之就来了。 当他看见李晓香脸上,脖子上被蛰伤的痕迹时,眉头死死皱了起来。他为李晓香把了脉,检查了露在衣服外的伤口,写了医嘱开了方子。 逢顺去抓了药,外服内用的都有。 李晓香给自己上了药,可是后背上的却够不着。阿婆年纪大了,眼睛不是很好使,药膏往李晓香背上一杵,简直雪上加霜。李晓香索性自己随便往背上糊了一把,想着等晚上见着王氏了,还是让自己的亲娘给自己上药舒坦。 柳熙之配出来的药膏效果不错,搽上之后凉凉的,疼痛减轻不少。 李晓香趴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过去。 房门被轻轻打开,楚溪缓缓来到李晓香的榻边。 她只穿了件肚兜,盖了层薄被,左肩的肩头露在被子外面。 楚溪的眼神暗了下去。他在榻边静坐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掀开了薄被。 李晓香身上被蛰肿的地方已经消退了不少,但还能看见大小不一的红斑。她背上的药膏涂抹的并不匀称。 楚溪伸手取过床头的药膏,沾取之后点在李晓香的背上,将原先胡乱涂抹的药膏抹匀。 他知道李晓香与那些名满都城的美女们都不同。她们大多能歌善舞,身体线条优雅。而李晓香却显得纤细而脆弱。 仿佛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翼翼,只要一个用力,就会毁掉她。 ☆、第65章 李晓香的眼皮动了动,呢喃一声感觉到身边有人。 再一回头,对上楚溪那一刻差点没惊叫出声。 她没穿衣服! 啊不对!她只穿了个肚兜啊! 这家伙来干什么!他不知道进女人的房间要敲门不说还得看人家让不让他进来吧! 李晓香侧过身去扯被子,楚溪的手却按住了她的肩头。 "你一动,我可什么都看光了。" 李晓香背脊一紧,僵住了。 她的胸是不怎么大,可是那肚兜却松垮的很,只要一侧身,上身就全走光了! "你……你出去!"李晓香要疯了。 这里是古代好不好!被看个背和看个胸是一样的好不好! 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让这变态出去! 就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 李晓香快哭出来了。她的背啊! "我给你上好药了。" 楚溪淡淡地说,伸长了胳膊将药瓶放回床头,然后一双手就撑在李晓香的枕边,他倾下身来靠近她。李晓香是想回头却不能回头,恨到牙痒痒。 "楚公子,谢谢你给我上药了!你该出去了!" 楚溪几乎要压在她的身上了,尽管他很小心翼翼留有余地,但是属于楚溪的清爽气息入侵李晓香的空间,令她万分紧张起来。 "你亲我一下吧,我就出去。" 李晓香傻了。她傻不是因为这句话够无耻,而是因为说这句话的语调,平静而理所当然。 "做梦呢你!" "那我就在这儿继续坐着,等你娘过来看你。" 李晓香快哭了,这家伙实在太过分了。 要是被王氏看到还得了?现在想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王氏一早就看穿了楚溪的狼子野心,只是自己天真了! "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李晓香动又不得动,不要给她机会,她一定把他踹进粪坑里。 吃粪吧!楚大公子! "你就要及笄了吧?" "是啊!不用来道喜啦!" "我想娶你。" "什么——" 这一次,李晓香真的震撼了! 他上个月才说喜欢她,今天就说等她及笄了要娶她? 不带这样折腾人的好不好? "等你及笄了,我娶你吧。" 楚溪的声音轻轻的,完全没有调笑和戏谑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李晓香就是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这家伙脸上的表情。 李晓香睁大了眼睛,傻在那里。 这个剧本不对! "但其实,及笄之后你也想过几年舒心日子,对吧?" "所以,请楚公子不要胡言乱语。" "我没胡言乱语。其实很多女孩子都是在及笄之前就被许了人家的。我也可以派人备上聘礼,招摇过市,从都城到清水乡的百姓们就都知道我楚溪曾经向你下过聘。很快,消息不仅仅是都城,就是整个大夏都知道了。到时候你李晓香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李晓香心里一阵紧张,还是那句话,她李晓香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李明义和王氏可不一样。以后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再加上李明义又是读书人,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李宿宸! "楚溪!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啊!你娶我做什么?要我做人家家的小老婆,我宁愿一板砖拍死自己!" "娶小老婆那叫纳妾。我说的是娶妻。" 楚溪还是那波澜不惊的调调。 若楚溪只是一般的富户人家,比如金三顺那样的,李晓香还会觉得心有感动。 但是楚家,怎么可能? "楚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好骗?" "如果我只是要娶你做我的小妾,根本不需要骗你。"楚溪的唇靠着李晓香的耳朵太近了,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吐息撩拨着她,"如果说门当户对,除非皇亲贵胄,又几人能配得上楚家。楚家虽说算是皇商,也与不少朝中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平衡势力,当今圣上是不愿意看见我楚溪娶任何一个大臣甚至于皇亲的女儿。若是我娶了你,皇上大概又会赐我们楚家一块金字牌匾了吧?比如,天作之合?" "少来!"李晓香冷哼一声,"就算是那样,进你楚家大门的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楚溪的笑声里略带几分讽刺,"你也可以成为大家闺秀。" "我?"楚溪的脑子到底怎么了? "所谓大家闺秀,别人说你是,你就是。等到溢香小筑名满都城,你就算不是闺秀,李家也会像恒香斋的洛家一样,成为都城中的名门。" 李晓香呆了。 她甚至怀疑,楚溪一直帮她,要她白手起家,就是为了将溢香小筑打造成恒香斋,若是有一天她李晓香真能和恒香斋叫阵了,是不是也进入富商行列了? "……你真觉得溢香小筑能比得上恒香斋?" "当然能。恒香斋虽然是百年老号,但同样的东西,从一百年前到现在都没什么长进,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等到那时候,你就要我嫁给你?"李晓香握紧了拳头。 "对啊。" 楚溪知道,现在将自己一直盘算的想法说出来,只会让李晓香防备着,甚至躲远。 但是这一世与上辈子大不相同。 上一世,世界太大,一个人的心也可以很大。一个大学到另一个大学,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没有人知道眼界的尽头在哪里。 而这辈子,他打定主意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她成长为她想要成为的女人,这是他爱她的方式。 但是有一点,他绝不会允许她跨越的底线。 他不会容忍她不该有的动心,也不会容忍她的人生有除他之外的可能性。 他可以搞定金三顺,但是当面对柳熙之的时候,他却有种无能为力之感。柳熙之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人,若论门当户对,他与李晓香反而更般配。若李明义夫妇哪天真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要他楚溪整垮了十方药坊吗? 只会让李晓香更加视他为蛇蝎。 "对你个头!你要是真敢跑来提亲,我就上尼姑院出家!" "你要是不想今天就去尼姑院出家,那就亲我一下咯。"楚溪扯起唇角。 李晓香满脸冷汗。 "我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 "做人,要是太要脸面了,那就注定要失败了。" 楚溪的唇停在李晓香的脸颊边,"我不介意就保持这个姿势到你娘来接你。" 李晓香知道这家伙不止脸皮厚,而且说到做到。 早死早超生! 李晓香想着在楚溪的唇角碰一下就离开,却没想到楚溪的手掌按住李晓香的后脑,用力扣住,令她动弹不得。 这也许是李晓香凑上去的吻,但楚溪却让它完全变了质。 无法摆脱的纠缠,形成漩涡。 楚溪变换着角度,两人的唇愈发紧密,甚至暧昧到令她惶恐。 她不再顾忌自己会不会走光,猛地将楚溪推开。 谁知道这王八蛋不要脸到极致了,竟然一把扣住李晓香的肩膀,亲得更加嚣张。 李晓香气到汗毛都要炸起来,正要狠狠咬下去,没想到楚溪却向后一撤,拽住了李晓香的肚兜。 李晓香惊得扣住了楚溪的手,谁知道这混账竟然笑得一脸得意。 "放手!" "你叫我放手我就放手?"楚溪拽得更用力,李晓香不得不凑上前去,恶狠狠瞪着对方。 "下一次,你再想咬我,我就真把它拽下来。" 楚溪放了手,李晓香赶紧将被子掀起来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住。楚溪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上一弹,转身离去了。 李晓香真恨暴雨梨花针为什么只出现在武侠小说里! 她下次就是被蜜蜂蛰死,也不会再跟着楚溪了! 傍晚,王氏来将李晓香接回了清水乡,还包括楚溪送给他们的一大车荷荷芭豆。 但是荷荷巴豆也挽救不了楚溪在李晓香心目中被贴上的"变态"标签! 她才十三岁啊!十三岁好不好?虽然这壳子里装着的脑子已经成年了,但是…… 是谁说在大夏女儿家十四岁就能出嫁的?这也太残忍了吧? 半月之后,乡试的阅卷结束即将放榜。 苏仲暄皱着眉头来到父亲的书房。 "爹,孩儿有事要与爹说。" 苏大人放下手中的卷宗,皱起了眉头。对这个儿子的脾性,他是十分了解的。不是大事,他不会入父亲的书房。 "何事?" "爹可曾看了此番乡试入围的名单?" "看了。等到名单奏请皇上示阅之后就会公告天下。" "爹,孩儿此番巡监,发现各地不少考官有收受贿赂之举,虽已一一奏报圣上,但就算要严处也为之过晚,也会有损朝廷的威信。只是……此番孩儿见了名单之后,心中实在压抑,不得不说。孩儿觉得,不仅仅是监考有问题,只怕阅卷也有问题。皇上本以为只要能让考生公平地完成乡试,可完成了乡试倘若阅卷官也心有偏颇,真正的人才也是到不了御前的。" 苏大人眯起眼睛,叹了口气道:"乡试本就不如会试、殿试严谨。皇上命你为乡试的巡监,圣意显而易见,那就是要从最根本的地方抓起。朝中各党派为了确保他们的人在会试殿试中也能保住位置,干脆就在乡试将那些有才学会威胁到他们的考生剔除出去了。" "名单已经到皇上那里三天了,却仍旧没有批示……只怕皇上也在等着有谁能够……" "仲暄,这事必须要有凭据,而且作为凭据的试卷必得出类拔萃,否则皇上无法以此事向朝中各党派发难。而且,此事也不得我苏家来做。大理寺掌管的毕竟是刑律,若是将手伸到别人那里,非但成不了事,还会落人话柄。若有凭据,也得送到米丞相那里,由米丞相上报皇上。而且落榜的考生成千上万,你要找到一份能让人不得不说好的试卷,谈何容易?" "父亲,孩儿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我们只需请米丞相,调出此人的试卷呈送皇上面前,即可。" "你确定?你可曾亲眼见过此人的试卷?" "儿子见过他的策论,虽然只是一小段。文思捷敏,字字珠玑。论的是商贾之道。以他的能力,孩儿怎么都想不透如何连乡试都没过。" "将此人名字写下,还有他在哪个考院参加的乡试,送去了哪个阅卷官那里,让米相亲自调他的卷子!"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本以为今日皇上将示下公布乡试入围名单,却未想到,皇上却命人在殿上大声朗诵了一片策论。 这篇策论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文笔流畅。阐述的道理清晰明了却又深刻无比,引用前朝重农轻商引起的弊端,延伸至当朝。 若是用李晓香的话说呢,就是商业发展好了,能够促进农业发展,能让农民富裕起来,还能创造就业岗位,互通各个州郡有无,充裕国库。最重要就是国家要出台适宜的政策来引导,既保证其发展,又能限制其利益驱使性的弊端。读书人总认为商者,乃唯利是图投机取巧之辈。但事实上,商亦有商道,若当真是唯利是图之辈是不可能成为巨富商贾甚至名满天下的。当今的楚氏银楼与有船王之称的陆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皇上问满朝文武道:"觉得此篇策论如何啊?" 这篇策论的文笔老道犀利,有条不紊,且言辞之间胸怀大志,众朝臣以为是皇上想要发展商道,于是命某个文豪拟出了这篇策文,于是各个都称好。 没想到皇上却勃然大怒,"好?满朝文武都觉得好的文章,竟然在区区乡试落了榜!朕倒想要知道,阅卷官的眼睛是瞎了吗?还是胡乱阅卷!将珍珠瑰宝弃之于沟渠!难怪朕觉得怎么近几届殿试的策论除了文笔华丽之外,所说的不是空话就是狗屁不通!" 大臣们傻了,那样的论调和见识,竟然只是一篇乡试考生的策论? 闹了半天,这就是皇上设下的陷阱啊,等着他们往里面钻呢! 果真,皇上下令将所有乡试考卷重新阅卷,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监督,重新甄选阅卷官。 末了,皇上还补充了一句,"别以为到了殿试的贡生朕就得用他们!这一次由朕来主持殿试,亲自阅卷!若是没有一个出类拔萃的,朕就让他们统统回家!" 大臣们傻了,这样一来,就是想要安插自己一派的子弟也不是件容易事了。 当乡试放榜延期的消息传来时,李晓香正在倒腾她的荷荷巴树,而王氏与江婶将那一大车子荷荷芭豆榨油。只有榨出油来,保存期限才得长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到访,完全出乎李晓香的预料。 不是别人,正是李晓香的表姨和表姨父赵云兰与泰安。 "哟!姐姐,许久未见了啊!正在忙着呢!" 王氏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伙计来招呼他们夫妇。 但是李晓香却没有半点想要上前招呼的意思。她记得,泰安是个商人,而且还是都城里的商人。 她们开溢香小筑之初,也曾邀请过泰安前来铺子里看一看,泰安却回信说自己太忙不得空闲。 其实李晓香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了,泰安忙或是不忙,赵云兰这个闲在家里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时间来看一看。就是怕李晓香问他们借钱。 但是创业之初就是得砸银子下去,一开始,李晓香哪里想得到溢香小筑会有今日的成功,且不说因为他们的东西物美价廉,不少都城中的百姓想要还未必能买到,而更加贵重的又有飞宣阁作为消费主力,就在前几日林氏也带来了自己的嫁妆,作为份子钱,打算用她在都城中的别院开一家古代美容院。 前几日,李宿宸将账目整理了一下,李晓香赫然惊觉自己已经成为小富婆了! 溢香小筑的前景,那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这时候赵云兰与泰安前来拜访,李晓香不认为是走亲戚这么简单。 果然,赵云兰坐下没多久,就聊起溢香小筑的凝脂香露是多么好用,她的姐妹们从前是买明月斋的东西如今都只用你们溢香小筑的东西之类之类。 王氏微微一笑,等着赵云兰进入正题。 "我说啊,为了将溢香小筑的生意做大,我们夫妻商量了许久,决定了一起来帮你们的忙!你看,表姐夫要教书,宿宸的乡试还没放榜,若是中了,就得准备会试了。整个溢香小筑就表姐你们几个女人忙活,这怎么忙得过来啊!我们夫妻今天来看看,才发觉就连做凝脂都是你们亲自动手,这还不得累死人去?" "还好,每天有事情忙,时间过得挺快。"王氏笑了笑,却不答复他们要求"帮忙"的好意。 李晓香窝着身子在窗子下听着,心想:我的娘啊,你可千万要顶住了啊。引狼入室的事情干一次就好。就那个楚溪,跟牛皮糖似得甩都甩不掉……赵云兰和泰安之类的……还是算了吧! "唉,我也知道姐姐的难处。瞧姐姐你,都憔悴了不少。我也知道,这做凝脂香露啊,还真不能让外人知道配方,不然流传了出去,香粉街上就卖同样的东西了,哪里还会上溢香小筑买啊!我是你的表妹,我们是一家人,我来帮你忙,我是不可能将配方给说出去的!再加上泰安,泰安门路多,认识都城外面的商贩也多。到时候将凝脂香露的卖给这些商贩,溢香小筑的名头就传到都城外边儿去了!" 哦,搞半天,赵云兰想要入加工厂,而泰安想要做经销商? 但李晓香有一点想不明白,赵云兰到底从哪里看出她娘很"憔悴"了? 明明这些日子赚得盆满钵满,做梦都是在数钱,更别提用上了她李晓香特质的人参燕窝凝脂,王氏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五六岁。 这要是外人见着了,绝对以为赵云兰是姐姐,而王氏才是妹妹。 "哪敢劳烦云兰和泰安啊!我们这儿人手刚好够用了,新制的凝脂和香露存不过三日便卖完了,根本没有多余的能卖到都城外面去。" "哎哟,瞧姐姐这话说的。多了我这个人手,不就能制作更多的凝脂香露了?泰安不就能将它们卖到都城外边儿去?你要相信我和泰安,我们什么没见过?我们说这样能行,就一定能行!" 李晓香差点没笑翻了。 你赵云兰能有多大的生产力啊,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就是再请十个帮工来,做出来的东西卖给都城里的人都未必够。 只是她李晓香要的就是这种供不应求的范儿。物以稀为贵,要是每个人有钱就能买到,还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吗? 而且真正赚钱的大头还是在飞宣阁以及林氏那样有身份的女人那里。 王氏又说了几句推脱的话,但赵云兰却黏得很。 "我说姐姐啊,你这真不是在生我的气吗?连帮忙的机会都不给?你听说我,溢香小筑刚开张的时候,我与泰安真的是很忙!" 于是,赵云兰又将自己与泰安当时是如何忙到焦头烂额,焦头烂额之余又是如何担心溢香小筑的经营,如何逢人就说溢香小筑的好,简直就是广告公关第一人。如今他们忙完了自己的事情,打算来帮他们忙了。若是拒绝这番好意,他们就要吃不下睡不香了。 果真厚脸皮没上线啊! 李晓香都要跪下来痛哭流涕地说,表姨,你真是大好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好呢? 扯了扯唇角,李晓香心想,若不让赵云兰吃到些甜头,只怕她是不会走了。 李晓香知道,若是她没有猜错,赵云兰不是来帮忙,而是来做"商业间谍"的。 只是,间谍真那么好当吗? 世人就是知道如何用蒸馏法提取花草中的精华,也未必能做出凝脂和香露。 这里面的门路可多着了。 好吧,亲爱的表姨,看来这间谍不让你当,你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那我就"一五一十"地教你好了。 李晓香入了房门,堆起大大的笑脸,"表姨!表姨父!上阵还要父子兵!你们愿意来帮我们,真是太好啦!" 第66章 "晓香?"王氏疑惑地回头。她相信李晓香明白赵云兰夫妇的用意,可李晓香现在的态度却让她猜不透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 "娘,就让表姨留下来帮帮我们吧。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单子没做好呢!有表姨帮忙,我们做起来快一些!"李晓香握住王氏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王氏顿然明白,李晓香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法。 她回头对赵云兰道:"表妹……确实我们忙不过来了,真的只能请你帮帮忙了。" "那好,还等什么呢!我见着晓香刚才还在外面忙着呢!现在我就去帮忙!"赵云兰挽起袖口,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模样。 李晓香笑道:"表姨,别这么心急啊!今天的事情差不多都忙完了。而且您穿着罗裙也不方便帮忙,还是明日换身衣衫再来吧!" "也是,那明日表姨可就来了啊!你别客气,有什么能让我做的,尽管开口!" 李晓香在心里笑翻天,表姨您放心,明天我一定会"开口"的! 又寒暄了一番,赵云兰夫妇终于离去了。 王氏将江婶叫了来,三人坐在一起。 "我说晓香啊,虽然你要拉你那位表姨入伙……婶子这个外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你的那位表姨让人不放心啊!" 李晓香笑了,"婶子怎么是外人?打着我们主意不怀好意的才是外人呢!" "晓香,既然你这么说,就是心里有主意了?"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淡声道:"其实吧,没有什么秘密是能够永久保存的。就好比蒸煮花露这事儿,恒香斋和明月斋这样的老字号还在使用脂吸法来制香,可总有一日就算没人告诉他们,他们凭着经验琢磨我们制出来的东西,也会想到如何提取花露。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弄明白之前打出自己的名号来,而且要做的比他们响亮!" 这样,就算有一天恒香斋和明月斋也做凝脂和香露了,也只是市场跟随者,而溢香小筑才是市场领导者。 "当有一日所有香脂铺子都卖和我们相似的东西时,一决胜负的,就是配方。" 比如头香、体香与基香的相互融合,比如如何以酒精来酿香,比如凝脂中基础油与其他花草精油的配合所达到的效果,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琢磨透的。 可老天爷却给了李晓香一个大外挂,那么多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已经都记在脑子里了。 "所以,你打算让赵云兰知道凝脂和香露的做法"江婶担心起来,她怕李晓香破罐子破摔啊! "当然不是。"李晓香扯起唇角,一脸坏笑,"制作工序还有配方这种东西,决不能学个大概。因为学一部分比起全然不懂,要更糟糕。" "什么?" 江婶不明所以,而王氏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李晓香趴在桌上,凑到江婶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 江婶听了之后,点头道:"好!" 第二日,赵云兰果然来了。换掉了她那一身都城里有钱人家女主人的装扮,与江婶一样穿起了灰布衣衫。今日,李宿宸与王氏都去铺子里看着了,只剩下江婶与李晓香在家中制作凝脂。 "表姨来了!正好呢!赶紧来帮帮我们吧!" 李晓香热情地挥了挥手,赵云兰上前,只看见一只大木桶,里面有一些半透明的东西,看起来还黏黏糊糊的。 "这……这些是什么啊?" "厚叶菜啊!这可是凝脂里最重要的东西!"李晓香笑眯眯地说。 "什么?厚叶菜?"赵云兰万分不敢相信,"你们竟然用野菜来做面脂?" "野菜怎么了?野菜可是好东西,清热水润,那些贵的要命的东西还没有这东西好呢!"李晓香眯着眼睛笑起来。 "可野菜不值钱啊!"赵云兰长叹一声,"怪不得你们能挣那么多钱呢!原来成本这么低!" 李晓香跟着应和:"做生意赚得不就是这个差价吗?差价不够多怎么挣钱?" 去你的成本低! 你以为老子就只在面脂里放厚叶菜啦?那些花花草草的制取起来不要钱?陶罐瓷瓶不要钱?几百斤地向花农收购鲜花不要钱? 不过……这些我都不告诉你! 这一整日,李晓香分配给她的工作就是将芦荟胶与甜杏仁油搅匀。 赵云兰见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一直偷懒。一会儿自己手酸了,一会儿自己肩膀疼,一会儿要上茅厕。 江婶都搅匀了两桶的芦荟了,赵云兰这会儿半桶还没搅匀呢。 李晓香也不戳穿她,任由她偷懒。 见着她散步散到后院去了,江婶撞了撞李晓香的胳膊,暗示她后院里是蒸煮精油的那套陶器设备。 李晓香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赵云兰果然被这套古怪的陶器所吸引,偷偷摸摸的,一会儿捞起盖子看一看,一会儿又敲一敲螺旋管的地方。 李晓香抱着胳膊看她那贼一般的表情,心中不免好笑。倘若她真是来帮忙的,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她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正是因为心中有鬼,此刻才会这么偷偷摸摸。 直到赵云兰就要转身的时候,李晓香才扬声道:"表姨,你在做什么呢?" 赵云兰心里一惊,差点将陶盖都落在地上。 "啊……我就是有些累了,所以随便走一走……没想到见着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这就是我们煮花材用的陶锅。" 李晓香这么一说,赵云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也就是说,把花草放在这里,煮出来的水就能拿来用了?" 李晓香笑了笑,"哪有这么简单哦。不是所有花草都煮的出精华来的。" 李晓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的猜想。赵云兰以为两口陶罐都是用来煮花材的,却没有想到另一个其实是收集精油用的。 "哦,这里面还有门道,说来听听?" "有些花草中的精华很少,煮了也没用。" 比如玫瑰与茉莉。 "哦,是这样。" 而且如果不以冷水浸泡螺旋管的部分,蒸汽无法冷却,精华非但不会留下,还会随着水汽一起蒸发。 李晓香不怀疑古人的智慧,但至少要失败许多次浪费许多材料才能总结出经验来。况且,也没人狠得下心来用大把花材来试验。 但赵云兰还是留意到了中间曲线回转的部分,"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将两口罐子连结起来的。这样不同的花材香气才能相互融合嘛!"李晓香开始瞎掰了。 融合个鬼嘞! "原来是这样啊!你可真会想啊!"赵云兰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 李晓香却要笑尿了。要真是为了融和不同的香氛,用得着花费那么多的经历将连接的部分做得怎么复杂? 接连搅拌了几天的厚叶菜,赵云兰就快失去耐心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李晓香竟然开始调香了。 赵云兰不由分说,就扔了厚叶菜,说要帮李晓香调香。 只可惜,她只看见李晓香取出几只瓷瓶,滴了几滴油一样的东西,在另一个瓷瓶中。 赵云兰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浓重的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呛出眼泪来。 "这……这怎么一股酒味儿啊!" 一旁的江婶一阵紧张,想要将瓷瓶取开。 要知道,酒才是制作香露中最重要的环节。正是酒精将各种香料糅合在一起。 若是有人知道蒸煮花材可以取得精华并不算完胜,若是再被知道香露的制作靠的是酒,威胁性就更不用说了。 可没想到李晓香却笑着回答道:"对啊,就是酒啊!" "真的是酒?"赵云兰又用力闻了闻,"这是什么酒啊?真香!" 李晓香笑了笑,"自然是好酒,所以才香啊。" 这是弥迦酒。 李晓香试过许多酒,包括都城中最好的佳酿,但最终还是弥迦酒的制香效果最好。 弥迦酒最接近现代的伏特加。度数大约在六十度。她们再以果壳灰吸取水分,最后制取酒精浓度到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酒。 赵云兰默默记下了这一点,还不忘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改天让你表姨父从都城里多买些好酒来!你表姨父人脉广,买酒的价钱可便宜许多呢!" "那就有劳表姨父了!"李晓香笑得嘴巴都要僵了。 赵云兰啊赵云兰,你啥时候玩腻呢! 当天晚上,李宿宸与王氏从溢香小筑回来,而李明义在钟府,今夜不归。 李宿宸好笑地问李晓香:"表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都没腻味呢?" "是啊,而且问的问题也越来越有门道了。"王氏蹙起眉头,"听江婶说,她连用酒来酿香都知道了。" "表姨可是带着问题来找答案的。我敢打赌,一定有对制香十分了解的人在他们夫妇背后推波助澜。你想想,她每次在你这儿打探的问题,是不是制作工序中很关键的问题?" 李晓香眯起眼睛,果然是呀!比如说蒸煮花露的方法、原料的搭配、制香中最关键的酒精。 "为兄与你打赌,明日,表姨只怕要问你如何让面脂还有柔肤水保留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李晓香睁大了眼睛。 赵云兰还会打她的植物防腐剂的主意?尼玛! "所以我说,如果你不让赵云兰知道一整套细致的制作方法,她是不会就此离去的。" "当初就不该让她留下。人总是贪心的,知道了一点不够,总想要知道全部!现在该如何是好?"王氏担心了起来,她怕李晓香经验不足,应付不了赵云兰,也怕赵云兰待的时间长了,摸得越来越清楚。 李晓香眯起眼睛,想了想道:"如今溢香小筑小有名气,想要知道我们工序以及配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赵云兰既然想知道,我就让她知道。只是如果她没带着心来学,就怪不得我没好好'教'她。" "你真的要教她?"王氏担心了起来,"我知道她的性子。她若只是想自己做面脂和香露的生意,那就还好。只怕……她是想将我们的秘方高价卖给别的香脂铺子!" 李宿宸拍了拍王氏的手背道:"娘,你安心。若论秘方,有谁知道得能多过晓香吗?就是娘亲与江婶只怕也不敢说自己通透。这件事就交给晓香吧。有些东西,不知道还能靠自己的努力去脚踏实地取得成果。可知道了,就想投机取巧,本来握在手中的,只怕要全部失去。" 王氏听不明白李宿宸话里的意思,但李晓香却已经有了主意。 溢香小筑真正的主打产品并非凝脂,而是香露。说白了,也有人用不惯凝脂跑去香粉街买面脂用的。但是香露,却是只要用过的人鲜少有说不喜欢的。 而香露,就是所谓现代的香水,要做出它来可不是将所有东西胡乱添加进去酒里就成。 如同李宿宸所料,赵云兰第二日果然装作好学生的模样来问李晓香,"晓香啊,这厚叶菜与芝麻油或者与甜杏仁油混在一起之后,要怎样才能让它们的保存期限变得长久呢?" 以赵云兰对面脂的了解,她是想不到这么专业的问题的,看来她身后真的有行家。 "表姨难道不知道药材中,有末药黄芩一类,不但驱虫避腐,还消肿止痛?"李晓香笑道。 赵云兰这么一听,心里也不知道这说法对还是不对,只能记在心上,再去询问。 李晓香知道赵云兰的想法。她会去问都城里的药坊。而对方回答她的会如同李晓香的答案。 只是最重要广藿香,不仅仅有防腐的功效,还能定香。在大夏,没有人制作香水,也自然没有想过在面脂香露中加入广藿香。而黄芩末药却是在面脂中古已有之的用料。 李晓香取出已经调配了檀香与广藿香的小瓷瓶,当着赵云兰的面,将花露滴入瓶中,用力摇晃,又以蜡封了瓶口,放在窗口。 "晓香,那只小瓷瓶里装着的是酒吗?" "是酒啊。"李晓香笑着回答。 "你往酒里添的是什么呢?" 赵云兰一瓶一瓶将李晓香添过的瓶子打开,一闻,幽香扑鼻。 "这就是煮出来的花草精华液啊。" "是啊!" 瓶口做得很小,李晓香不担心赵云兰发现真正的花草精华其实是油状的。 "那这里面的是什么?" "这是石蜡红!这个呢,是马郁莲!还有这个,丁香!" "果真好闻!原来香露就是将这些花的精华滴入酒中啊!" 李晓香没有说话,她没有纠正赵云兰,酿香所用的不仅仅是花的精华,很多不起眼的野草的香味也许比花更幽香。比如说鼠尾草、迷迭香、山艾等等。甚至于一些树木,檀木、花梨、松针也有着沉郁的香味。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平日里许多做菜用的作料,比如生姜、茴香、花椒也可用于制香。种类繁多,搭配也有一定的规律,但是大部分香脂铺子只知道用桂花、茉莉、丁香之类的花材。 "晓香,你为什么给香露封上蜡油啊!" "这样香气就不会走了啊。香要在瓶中酿上十天半个月之后,再打开,以水勾兑之后才是香露呢!" "原是如此啊!" 赵云兰比李晓香想的有耐心的多。她看着李晓香她们如何制作出各种凝脂、花露,亲眼见着它们被送去溢香小筑,摆上了货架,被人买走。 李晓香知道她在想什么。赵云兰担心自己被骗,所以确定这些东西被卖出去了,她才会安心。 赵云兰看着溢香小筑里来往不绝的客人,心里酸了起来。 都是泰安啊,当时溢香小筑开张,自己明明说要来看看,送点儿红包,指点指点王氏。要知道这做生意可不是容易事情。 可泰安说什么啊?他说千万别去露富。这一露富,李晓香的香脂生意一旦亏了,铁定要来找他们借钱。 到时候,不借就是冷血无情。 这借了吧,就是烧钱打水漂! 赵云兰觉得泰安说得有道理,就没去溢香小筑。 可这下好了,才几个月啊,都城里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有几个不知道溢香小筑的?卖的东西比香粉街的便宜,而且还特别好用。若是要买,还得提前一个月订上,订了不来取货,不到三天就会被其他人买走。 王氏母女怕是不知道呢,香粉街上许多香脂铺子已经眼红了。 不过,自己已经知道她们做面脂和香露的诀窍了。果然与一般香脂铺子里的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又怎样?但凡有名号比溢香小筑响亮的店铺以这些诀窍来制香,溢香小筑还能像今日这般红火? 这么想着,赵云兰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而李晓香却在盘算着,赵云兰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告诉她,以后都不来帮忙了呢?是家中有事?还是身体不适? 果然,只听得扑通一声,赵云兰摔倒在溢香小筑里,"哎哟哎哟"地捂着后腰,十分痛苦。 "晓香……晓香啊……表姨好像摔伤了腰了……" 李晓香顿时囧了。这么老土的把戏? 倒是清涟一副不明就以的模样一边去扶赵云兰,一边好奇地问,"奇怪了,这没磕着也没绊着,怎么就摔倒了呢?" 李晓香在心中冷笑,因为赵云兰女士小脑发育不全,所以平衡感太差吧。 清涟将赵云兰扶到椅子上坐下,赵云兰一直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对清涟道:"劳烦你……去泰安茶行,将我的夫君唤来吧!我这腰怕是不行了!这几日一直在清水乡里忙活,腰背实在疲惫……" 哦,原来不是小脑不发达,而是运动太少啊。 "啊……不去请大夫,唤你的夫君来又有什么用呢?"清涟一副完全不理解的表情。 李晓香憋笑得快死了。清涟,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拆她的台,不然我就没办法顺利送她走了! "去吧,清涟。表姨这个时候最想见到的是表姨父。" 弄得跟生死离别似得。 清涟只得出门寻找泰安。片刻之后,泰安就乘了马车来接赵云兰了。还责怪了一通李晓香没有照顾好长辈之类。 李晓香满脸歉意,心里却无语。若是来摆长辈的谱儿,当初就别说来帮忙嘛! "晓香啊,真是对不住啊——表姨本想帮你的忙,没想到却成了累赘……"赵云兰拽着李晓香的手腕,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演技好到李晓香都想颁个小金人给她! 李晓香也"内疚"的要命,"表姨,您别多想!好生回去休息吧!" 千万别再回来了! 就在马车要动之时,李晓香高喊了一声"等等——" 车上的赵云兰僵了僵,回过头来,挤出一副因为腰疼而十分痛苦的表情,"怎么了?" "这是表姨你这几日的工钱,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表姨忙了这么多天,晓香怎么能亏待您呢!" 赵云兰一脸感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自己搅拌了这么多天的厚叶菜,溢香小筑又这么挣钱,自己怎么着也能领到几钱银子的工钱吧! 李晓香将十个铜板按在赵云兰的手心里,认真地说:"表姨,好好养身体!多喝点牛骨汤补一补啊!" 赵云兰傻了,怎么才十个铜板?她这些天受的苦才只值十个铜板吗? 李晓香挥着手向她道别。 第67章 表姨,当年我娘替你缝制喜帕,几天几夜的功夫,你大方地给了十个铜板。 今天,你搅拌个厚叶菜也要插科打诨,还顺带从我这里套走了那么多的"商业机密",我还给你十个铜板,很大方吧? 赵云兰咬牙切齿,心想李晓香这丫头可真是掉钱眼里去了!才十个铜板!怎么才十个铜板!这么多天,天没亮就起来,从都城赶到乡下地方,搅拌厚叶菜搅得她手心都破皮了!这才十个铜板? 好吧,李晓香,你等着! 当夜,赵云兰与泰安便会见了一位贵客,经过一夜密谈,赵云兰与泰安在一张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数日之后,李晓香带着新制取的凝脂来到林氏的别院,与一众官宦家的夫人小姐相见。李晓香能隐隐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到来明显没有前几次那般热络了。 "哟,李姑娘来了,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赵侍郎的妻子赵夫人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请李晓香坐下。 "也没什么,新制取了一些面脂而已。秋日已至,天干物燥,若再使用炎夏的凝脂,自然不合适了。" "想的倒是周到。"赵夫人与林氏对视之后,又道,"以前觉得溢香小筑的东西别家没有,十分新鲜。用了之后效果也确实不错,所以一直用你们的东西。可是现在,明月斋也制作了凝脂与香露。明月斋可是二三十年的老店了,李姑娘觉得比起溢香小筑来如何啊?" 被拿来与都城里的名店相比,李晓香并没有气短。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没有见过明月斋的凝脂和香露,所以无法评较。" 明月斋竟然也制作凝脂和香露了? 看来赵云兰是将配方卖给了明月斋啊! 真可惜,在大夏没有什么专利,若是有,她李晓香早就申请了。 "我这里倒是有一些明月斋的凝脂。我与韩夫人倒是觉得这凝脂比起溢香小筑的要更加细致。" 赵夫人此话一出,韩夫人也跟着点头。 "且待我看看明月斋的凝脂。"李晓香很想知道赵云兰偷师学到了多少。 赵夫人的婢女端上木托盘,托盘上是三只瓷罐。瓷罐的质地明显比李晓香所用的更加剔透圆润,明月斋在"产品包装"上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挺符合大牌的风格。 "这第一个罐子里的,就是最普通的凝脂,你所谓补水的那种。" 李晓香点了点头,将罐子打开,这款凝脂从色泽上来看,比起李晓香所制作的要更加莹润。看来明月斋所选的厚叶菜品质不错。 只是凝脂里可不是光有厚叶菜就够了,而且厚叶菜也不是万能的。 李晓香闭上眼睛细细品闻,不紧不慢道:"凝脂中除了象胆之外,还使用了清心草与迷迭香。赵夫人,我若没记错,您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 赵夫人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 "怀有身孕的女子多有禁忌,最好不要碰清凉活血之物,比如说象胆、清心草以及迷迭香。赵夫人这胎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珍惜啊!" 赵夫人愣了愣,"清心草与迷迭香均乃寻常之物……若这些都要注意,未免也……李姑娘,你该不会是夸大其词吧?" 李晓香抿唇一笑,"赵夫人,自从得知您有孕,晓香都是特别为您制作的面脂。您上回还抱怨晓香给您制的面脂不如别人的清凉,那是因为您的面脂与别人的不同。" 赵夫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一旁的韩夫人轻哼了一声道:"李姑娘,该不会是你为了找回面子,故意贬损明月斋吧?" "晓香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罐面脂里是不是用了清心草与迷迭香,找个大夫闻一闻便知。至于这两味草药的功效,随便找本医书典籍看一看,想必有详载。" 赵夫人已经有些紧张了,她嫁入赵府多年未有所出,赵老夫人对她意见很大,已经为儿子物色了几位妾氏。只因赵侍郎与赵夫人感情深厚,一直没有答应纳妾。赵夫人时年三十三,终于有了身孕。都城里都说这是铁树开了花,生男生女还不知道。但无论男女,赵夫人都将腹中孩子看得无比重要,饮食起居小心翼翼。 被李晓香这么一说,明月斋的凝脂,她是决计不会用的。 "这只是明月斋一时疏忽,忘记提醒赵夫人罢了。不代表另外的面脂,也有瑕疵。" 这位韩夫人放在现代,就是只用名牌的阔太太。一言以蔽之——只选贵的不选对的。这是最难改变态度的消费者,她相信价格与品质等同,注重品牌效益。 李晓香也不急,缓缓打开另一罐面脂,放在日光下看了看,然后不再说话了。 韩夫人露出傲色,"怎么不说话了?" 李晓香将瓷罐推到韩夫人面前,"夫人可曾开罐看过?" "什么?"韩夫人眯着眼睛,这才发觉明月斋的面脂之上竟然浮着一层水,根本就不是凝脂状。 李晓香此时更加确定,赵云兰是被明月斋派来的。因为她一直以为花草精华是煮出来的,而不是蒸出来的。制取花草精华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有水在里面。 而这罐凝脂的做法,摆明就是将花草当做药草一样熬煮之后,将剩下的水与甜杏仁油相搅拌而成。只是水与油是不相容的,而且一旦甜杏仁油中被混入了水之后,隔绝氧气的效果丧失,材料将极易腐坏。 就好比此刻,这罐面脂已经有些馊了的气味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韩夫人捂住口鼻。 李晓香将另一罐凝脂打开,也是如是。 "赵夫人,你这些东西真的是从明月斋里取来的吗?"韩夫人是死也不愿相信明月斋竟然会制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是明月斋的一位伙计送给我的。说是铺子里的新货,老板还没说要摆出来卖呢。因为我是老顾客了,所以照顾我,先让我试一试。" "定是那伙计诳你!"韩夫人没好气地将那些罐子推远,嫌恶道,"定是他自己背着东家想要挣钱,偷用了明月斋里用剩下的或是已经腐坏了的材料,做了这些东西,拿来讨好你!若你喜欢,以后他就会继续悄悄做这些东西卖钱!他日,本夫人若是见着明月斋的掌柜,一定要将这事好好说一说!" 林氏为韩夫人倒了一杯茶,缓声道:"姐姐消消气。晓香啊,既然你说有了身孕的女人不能随便乱用面脂,可有什么合适的给赵夫人用?" "自然是有的。因为赵夫人有了身孕,忌讳也就多了,选择材料必得小心谨慎。晓香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制成了这种面脂。赵夫人不妨试一试。" 李晓香取出来的仍旧是一个陶罐。因为花草精华遇光容易变质,所以李晓香始终坚持以陶罐来装面脂。 赵氏还是有些担心,"这面脂没问题吧?除了清心草与迷迭香,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赵夫人,我就将这罐面脂的材料告诉你吧。面脂里用的是少量的甜杏仁油以及荷荷巴豆的精华。" "荷荷巴豆是什么?" "这是一种生长在西殊的树木。它的果实榨出的油,质地柔和,能够延缓衰老,滋润肌肤。甚至于对风湿痛也有缓解的作用。" "这么神奇?" "是啊,因为要从西殊运过来,所以量很少,特别珍贵。" 李晓香这么一说,连原本有些不屑的韩夫人也将脑袋凑了过来。 "除了荷荷芭豆之外,我还添加入了少许蜂胶。止痒润肤,且也是对孕妇无害的良物。" 李晓香点了些许在赵夫人的手背上,赵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比起之前的面脂,更加水润。因为秋季来临而有些干燥的手背仿佛喝了水一般鲜活起来。 "赵夫人,感觉如何?"韩夫人好奇地问。 "比之前的面脂明明要厚实,可偏偏一推就开了。而且舒服的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着还是用李姑娘给我做的面脂安心。至少她心里惦记着我腹中的孩子。"赵夫人看向韩夫人,"妹妹要不要也试一试?" "不用了。既然是专门给姐姐你做的,用料又是从西殊国千里迢迢而来,那么金贵,我若是试了之后喜欢,岂不是要夺姐姐所爱?只是,李姑娘,西殊国的东西你又是从何而来?总不是你雇了商队去西殊国了吧?" 这位韩夫人可真是将怀疑进行到底啊。 "我在陆家的商队里有位朋友。" "陆家?你是指船王陆家?"韩夫人将信将疑,"李姑娘,你年纪轻轻可不要吹牛啊!" 李晓香张了张嘴,却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在陆家,只是认识某个不起眼的人物,人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给她带些豆子回来的。可她偏偏又不能说自己认识的是楚溪。那不是更像吹牛了吗? "好啦,姐姐。这般千想万想的有何意义?你若中意明月斋就用明月斋的,赵姐姐放心李姑娘的手艺,那就用李姑娘做的。各花入各眼,何必为此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呢?" 林氏这么一说,韩夫人别过头去,而赵夫人却摸着荷荷芭豆做成的面脂,露出爱不释手的模样。 待到赵夫人与韩夫人离去了,林氏这才拍了拍李晓香的手背道:"晓香,你可要小心啊。我看,明月斋是想要仿制你的东西。它毕竟是老字号了,若真都制作同样的东西,我担心你……" "疏喻姐姐放心。有些东西是藏在心里的,就算别人来偷也偷不去。" 当日,赵云兰与泰安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而泼他们冷水的,正是明月斋的东家季湘云。 "你们不是说,会从那个丫头那里将秘方偷来吗?结果呢?浪费了明月斋上千两银子的花材!" "我……我也没想到,煮出来的花露竟然无法与甜杏仁油搅在一起……" 赵云兰恨到牙痒痒,越到后面她才越明白,水和油本就无法相容,怎么可能制成一样东西? "还有你们用煮出来的水与酒勾兑在一起!这是什么东西!" 季湘云将手中的瓷瓶砸向赵云兰,瓷瓶中的酒洒了她一身,可偏偏泰安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赵云兰心中骤然一阵酸楚。那是她的夫君啊,就算这事儿失败了,他也不能像个不相干的人站在一旁,任由别的女人来侮辱自己的妻子啊! 可心里再不甘,季湘云在都城的富商中却很有势力,得罪了她,以后泰安都别想在都城里待着了。 "除了酒的味道,你还能闻到其他味道吗?" 赵云兰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是我真的看见她将花草的精华滴入酒中,然后兑了水再拿去卖!这些都做不得假啊!" "你以为她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你问她什么她就会回答你什么?可你怎么不想想,年纪轻轻就能在都城里开出一家香脂铺子不说,已经有不少大人家的女眷拿着她做的东西问我,明月斋怎么做不出来!她会是那么简单的孩子吗?" "可……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赵云兰彻底没了主意。 他们可是与明月斋签了契的啊,若是不能制出凝脂与香露来,就要赔季湘云上百两银子。 泰安的茶叶铺子生意不好,若再挤出几百两银子来,就得关门了! 季湘云眯着眼睛细细思量着,"厚叶菜是不会有问题的,甜杏仁油也应当没有问题。用酒来酿香,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看,问题就出在花草的精华上!如果真的是为了煮花草,随便一口陶锅便成,何必那么要用样式那么古怪的?我看,花草的精华一定不是煮出来的!" "那……我再去问问!" "问?你当那丫头会告诉你呢?你不是说她将花草的精华都装在一个一个的小瓶子里吗?你去把这些瓶子都给我拿来!" "啊?" 赵云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季湘云的意思是让她去"偷"。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缺衣少食过,难道真要去偷自己表姐家的东西? 两人离开明月斋,赵云兰用力推了泰安一把,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啊!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上晓香那儿把秘方偷来卖给明月斋!这卖的哪里是什么秘方啊!明明就是把我们自个儿卖进去了!" 泰安顿时火了起来,怒喝道:"你还怪我出馊主意?你每日吃好的用好的,可曾想过我每一文钱挣得有多不容易?让你去李晓香那儿把秘方给问出来,你倒好,给别人涮了!我这么个不懂制香的,也知道水和油是没办法搅合在一起的!你倒好,用那么多花煮了水和甜杏仁油搅在一起,你就搅一辈子去吧!" "那我在那儿搅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我去搅厚叶菜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你现在全怪到我的头上,说白了做得多错的也多!" "好了!与其在这儿吵吵嚷嚷,不如想想怎么把花草精华偷出来!"泰安眯着眼睛想了想,在赵云兰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云兰顿了顿,结巴着说:"我说……我们不用做到这地步吧?万一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怎么,你不记得那死丫头是怎么骗我们的了?正好,让她吃吃苦头!" 赵云兰一咬牙,"就这么做!" 这天夜晚,李宿宸在油灯下算着账,李晓香坐在他身旁撑着脑袋道:"哥,我说乡试到现在都没放榜,你心里不担心啊?" 要是高考放榜也拖这么久,她只怕早就心力交瘁了。 "皇上不是下旨重新判卷了吗?朝廷有肃清科考纪律的意图,那么这次放榜的结果只会比我想象中要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王氏与江氏的呼喊声。 "快来人啊!来人啊!着火了!" 李晓香与李宿宸蹭地起身,冲出门去。只看见柴房火焰冲天。而风一吹过,隐隐有将火星吹到李家房顶的趋势。 李宿宸不说二话,拎了水桶开始泼水。李晓香也将盆子锅子都用上,就连邻里家也赶来帮忙。 好不容易柴房的火被浇灭了,可又听见老秦一声惊呼。 "宿宸!你们家烧起来了!" 李晓香猛地回头,只看见屋顶的茅草被火星点燃! 乡亲们又赶紧浇水,但火势还是没有被控制住,尽管所有人拼了命地救火,最后李晓香的家还是只剩下被烧焦的屋梁,以及一些残破不全的桌椅。 李晓香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哥……哥……我们家怎么了?"李晓香拽了拽李宿宸的衣袖。 此时的李宿宸满身灰烬,落魄而萧瑟。 王氏在江婶的怀里哭泣,"等明义回来,我要如何向他解释啊!" 这是王氏与李明义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令人想都想不到。 李晓香傻傻地上前,踩在废墟之中,闻着鼻子里的味道,眼泪吧嗒吧嗒跌落下来。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大火。而这场大火烧掉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的家。 "晓香……"李宿宸伸长胳膊,将李晓香按了回来,怕万一有什么倒下来,砸伤了她。 "哥……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再后院里制香……这样就不用把柴火都堆在柴房里……就不会把家给烧了……" 李宿宸叹了一口气,揉着妹妹的脑袋,"不是你的错,相信我。" 乡民们帮着李家收拾灰烬里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也没剩下什么。 江婶将王氏接回了自己家,王氏抓住李晓香和李宿宸的手,悄声在他们两耳边说了些话。 李宿宸带着李晓香回到了废墟里,就在王氏被烧跨了的塌下,李宿宸与李晓香搬开石砖,看到了一个陶罐。而陶罐里,则是一大叠银票。 这些都是溢香小筑的收益,李宿宸没有计算,只是将它们藏入衣袖里。 而李晓香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这里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李晓香站在榻边莫名地哭了起来。 楚溪送给自己的木簪被烧没了。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不情不愿地陪着他逛天桥下街市,此时想来自己也并不是全然心不甘情不愿的。 而那次,戴面具的人送给自己的红豆杉手串……也烧没了吧。 李晓香正要转身,脚尖似乎踢到什么东西。蹲下来一看,发觉竟然是手串上的一粒珠子。已经被熏黑了,李晓香将它捡起来,拍了拍,竟然又露出几分原来的颜色。 唇上漾起一抹笑,心里却在发酸。 日影西斜,这一片焦木显得如此凄凉。 "走吧。"李宿宸拽起李晓香,带着她离了家。 从钟大人府上教书回来的李明义,看见眼前的一切,怔然了许久。他没有发怒,没有长吁短叹,而是回到了王氏的身边,紧紧地抱着她。 "夫人,还好你没事。" 这样简单地一句话,让王氏的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李家四口人,挤在老秦与江婶家里。一整夜,一家人都无法入眠。 李宿宸与李晓香靠着墙坐在地上,李晓香抱着腿不说话。 "晓香,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你房里少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了,怎么看出少了什么?"李晓香闷闷地回答。 "你的那些花草精华啊。不是装在瓷瓶里的吗?瓷瓶又不会被烧化了,怎么连个碎片都没见着?" 李宿宸这么一说,李晓香也觉得有些奇怪。塌下整整十几瓶呢,她方才还特意看了两眼,只有灰烬不见瓷瓶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马车的声音,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江婶!江婶你在吗?在下楚溪,听说晓香出事了!" 第68章 李晓香愣了愣,这样的敲门声让老秦与江婶的房中起了动静。李明义赶紧起身将门栓放下,门就被推开了。 "晓香!你有没有事!"楚溪发觉开门的是李明义,略感窘迫,他平静下自己的呼吸行了个礼,"李先生,在下失礼了!" "楚公子?你怎么来了?"李明义立于门前,一时没缓过神来。 这时候江婶合了衣衫行了出来,见着楚溪,赶紧将他迎进来。 "楚公子!快请进!请进!" 王氏与李宿宸也整理了衣衫迎了出来。 "楚某听闻李家大火,可偏偏传闻又没有说清楚这火烧成了怎样,李先生一家是否安好!楚某心急如焚,便亲自赶来……见到李先生与李夫人安好,宿宸兄也无碍……"楚溪的目光绕了一圈,蹙起眉头,"李姑娘呢?" 李晓香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刚对上楚溪的视线,就赶紧别过头去。 听闻?你从哪里听来的?莫不是这家伙还派了人看住自己? "小女无碍,楚公子连夜赶来,李某感激不尽。" "李先生客气了。是楚某唐突,深夜到访,叨扰了李先生与江婶一家的休息,还望见谅!"楚溪再度向李明义行礼。 江婶来到李晓香面前,使了个眼色。李晓香不想出来,江婶将她拽了出来。 李晓香是万般不愿见到楚溪的。 这家伙那日对自己做了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之后,她问王氏能不能给自己将肚兜收紧一些。王氏奇怪地看着李晓香,还十分认真地说她在长身子,肚兜必须得宽松一些。 我的娘啊,这么宽松容易走光啊! 她打定主意,若是再见到这混账,定要将他揍成猪头,贡上案台,再烧三柱香给他,祝他早登极乐! 只是这一次,她听见楚溪声音的那一瞬,鼻头霎时酸了起来。她想到的是他送给自己的木簪,在大火中化成灰了。 当江婶牵着李晓香走出来时,楚溪早就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脸带笑意,语气真诚而坦然,仿佛深夜从都城奔到这小山村里的举动是理所当然。而他的一双眼睛毫无避讳地将李晓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李宿宸咳嗽了一声,楚溪这才收回目光。 "李先生,楚某见到李家已经……无法住人了……不知道李先生可有什么打算?" 李明义摇了摇头道:"我李家上下平安,已是大幸。只是这房子要再盖起来,需费时日,而我们一家也不好一直叨扰老秦与江婶。本想投奔亲戚,但……" 但亲戚没有几个可靠的。若是要去投奔赵云兰、金三顺之流,李晓香宁愿风餐露宿睡大街。 "或者……就到溢香小筑的后堂挤一挤吧。" 王氏这么一说,李明义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都城里本就有不少店商就是住在铺子里边的。 楚某摇了摇头道:"李先生,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如此。溢香小筑的后堂窄小,还要囤存货物,你们一家四口住在里面,日常生活都成问题。李先生,楚某觉得,你们还是搬入都城中住下吧。" "住在都城?" 不止李明义,就连王氏也惊讶了。 "楚某知道,在都城中置家业对于李家来说负担还是有些沉重,但这对于现在的李家来说却是必然的选择。李先生,你想一想,溢香小筑本就在都城的闹市,每日李夫人与李姑娘往返都城与清水乡何其辛苦?再者,宿宸兄此次乡试表现不俗,入围殿试不成问题。宿宸兄只怕要出仕了。若要仕途平顺,必得拓展些人脉。成日待在清水乡中,只怕不大方便……" 第二个理由一说,李明义与王氏微微一愣,相互看了看。 楚家虽然并非官宦之家,却是都城中的名门,他说李宿宸乡试"不俗",甚至连殿试都没有问题,这应当不仅仅是宽慰之言。 "若是李先生觉得楚某所言有理,楚某会让逢顺去张罗此事。在都城中幽静之处寻一个院子,无论李先生是要租还是要买,楚某都能谈下一个公道的好价钱。到时候,江婶一家也能来都城小住,免得为了溢香小筑终日奔波。" 李宿宸的神色却并不如父母那般喜悦,"楚公子,借一步说话。" 楚溪点了点头,与李宿宸走到了屋外。 李宿宸收敛了所有笑意,眉眼间涌起一抹警告意味,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楚公子心里的想法。若是我李家举家迁至都城,你便可日日见到我的妹妹。但是楚公子,你以在下的仕途为理由,给了我爹娘莫大的希望,这希望若是成空,会让他们更加伤心。" 楚溪低下着头,轻笑了起来。 "宿宸兄,你未免太看不起楚某了吧?就连你是乡试第几名,楚某都已经得了消息。" 李宿宸眯起了眼睛,"莫不是楚公子你从中使了力气?楚公子,我知道你为了能与晓香在一起,希望我这个哥哥能有个一官半职好让楚家能接受晓香。但在下并不想……" "我说宿宸兄,你把我楚溪也想的太闲了。只能说宿宸兄的运势上佳。考场之上,原本是实力只占三成,身后的背景势力占了七成。宿宸兄倒是成了一匹黑马,天命不可违啊!" 李宿宸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为什么舍妹总说'一看见那楚溪笑了,就想痛揍他一顿'。谁叫楚公子你说话总是故作深沉,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什么?李姑娘真那么说了?"楚溪心中莫名郁闷了起来。 他为这臭丫头尽心尽力,凡是无不亲力亲为。这一次,听闻她家失火,吓得放下银楼繁重事物,赶来了清水乡。可自己在她眼里竟然个欠揍的家伙? "千真万确。" 楚溪咳嗽了一声。 他被伤到了。李宿宸这个大舅子真是神勇,四个字掐中他的命门。 这一场大火,烧掉了李明义一家的安身之所,也让他下定决心,举家迁入都城。 这一夜,难以成眠的不仅仅是李家,还有都城中的制香名铺明月斋。 东家季湘云坐在桌前,与一众制香师研究着几个陶瓶。 "你们弄明白这些花草精华是如何制取而来的吗?" "回东家,这里边儿的东西像是油,可又比油的质地要轻柔。闻着气味,每一种都是不同的花材。这是石腊红,还有依兰与野山银。香气十分醇正,也不知道这油到底是什么……" "东家,我看这精华的秘密就在于到底用的是什么油料将花材的气味吸出来的!甜杏仁油的质地已经够轻柔了,可是看这些精华又不似是甜杏仁油……" 季湘云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说了半天,却只是赞美这些精华的香气与质地,制取方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握紧了拳头,隐忍不发。 她将目光转向万师傅。万师傅是跟随季家三十余年的老人了。 一直以来,明月斋处处受到恒香斋的打压,若不是万师傅总能研究出些独到的配方,明月斋早就被恒香斋挤出了香粉街。 "万师傅,你可看出什么来?" 万师傅眯着眼睛,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对季湘云道:"东家,不是听说李家的后园摆着奇怪的陶锅吗?可曾画下图纸,老夫想要看一看。" 季湘云取出了图纸,万师傅站在图纸前眯着眼睛看了足足一个时辰,其他制香师也围了上来,小声议论起来。 他们不明白为何这两口陶锅要连在一起,也不明白中间复杂的陶管是何作用,更加不明白为何一口陶锅下有炉子,而另一口下面却没有。 听着他们的议论声,季湘云只觉得一阵烦躁。 明月斋是她父亲留下的家业,从一个小小的香脂铺子到香粉街上的一席之地,父亲付出多少她看的清清楚楚。 香脂虽然是女人的东西,但作为家业,父亲还是觉得应该由男人来继承。 可惜了,季老爷子这辈子也只得她一个女儿。父亲虽心有遗憾,却也从小也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她如何制香如何经营。但她知道,在父亲心里,始终儿子要强过女儿百倍。 为了证明自己不输男儿,季湘云比铺子里所有人都要努力。 但是父亲却对她始终不满意。 父亲临终之时,季湘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季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告诉她:经营一个香脂铺子,不在于这个人对香脂有多少了解,有多精通,而是在于灵活变通,革新除旧。香脂,从来不是越老的越好,而是越新鲜的越有前途。女人经商,太容易感情用事,无法冷静地看待变化。 制香这个行当总是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要立于不败之地,不仅要适应变化,更要在其他人变化之前先有变化。 当时,季湘云不明白父亲这番话的意思。可是当溢香小筑在都城中逐渐声名鹊起时,她明白了。 溢香小筑就是父亲口中的那个"新"字,带来了制香业的改变。所有人都津津乐道,香露的香氛是如何轻灵飘渺,高雅多变,而不像普通的香脂,香虽然香,却香得厚实木讷。 明月斋的新老客户都流失得厉害,季湘云相信就是百年老字号的恒香斋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境。 季湘云知道自己必须要改变了,就算不能走在溢香小筑的前头,她也必须跟上这场变化。 她第一次闻到溢香小筑的香露时,就被那杳渺的香味迷住了。 她怎么样也想不通,几十年的制香经验竟然败在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身上。果真应了父亲的那句话,香脂从来不是越老的越好,而是越新鲜的越有前途。 可是她却无法从溢香小筑的成品中摸到制作的方法。可每一次,溢香小筑卖出新调配的香露时,季湘云只觉得自己眼红得快疯了。 她想要那个配方,无论做出怎样为人不齿的事情,她都不在乎。 "东家!这些精华的提炼之道,老夫已经有了想法!这些精华也许不是煮出来的,而是蒸出来的!" 万师傅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议论声更大了。 "东家,为了验证老夫的想法,就请东家也烧制这样的陶器,我等试上一试!" "一切就按照万师傅的想法来!"季湘云心中雀跃了起来。 明月斋可是老字号,凭着这个招牌,同样的东西,在其他人的心里当然是明月斋的品质更好! 一旦被她掌握了制取之道,她一定要死死打压溢香小筑,叫那个小丫头再也风光不起来。到时候,连恒香斋只怕在她明月斋的面前也要低头! 虽然家逢变故,李晓香与王氏仍旧每日去都城里照看溢香小筑的生意。 李晓香最头疼的不仅仅是自己丢失了的那几瓶花草精华,而是制香的陶器,被坍塌的墙垣压碎了。她带上银两,打算再去一趟孟家窑。 刚走出铺门没几步,就被人勾住了衣领。 心情本就不佳的李晓香狠狠回过头来,"哪个王八蛋拽姑奶奶的领子……" 楚溪一张笑脸在晨曦中赏心悦目,李晓香原本暴躁的脾气忽然沉淀了下来。 "你……你怎么又来了……" "你遇上那么大的事情,家没了,制香的陶器也没了,制好的精油也失去了,还有那么多的订单必须按时交货,你一个人真的解决得了?" 楚溪牵起了李晓香的手,这丫头果然变扭着要将他甩开,他更用力地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看着她就像一只小猫般挣扎,他便更想逗弄她。 要知道,上辈子自己可没这么容易制服这丫头。 楚溪忽然坏心眼地想,臭丫头要是一直不再长了,就这么小小的,就是再凶再闹腾,他也能将她锁在怀里。 "傻丫头哦!天塌下来了你也想要自己扛吗?看看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腰的,若是折了可怎么办啊?" 明明是不正经的语调,可李晓香莫名落入他话语间的宠溺和心疼之中,半天回不过神来。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才不跟你去呢!你这家伙没安好心!" 李晓香话音刚落,楚溪忽然将她扛上肩膀,扔进了马车里,李晓香几番挣扎,都被楚溪轻松地拽回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楚溪!我警告你!你要是再……" 话还没说完,李晓香的脸上就被亲了一下,还故意亲的响亮。 "楚溪!你个王八蛋!" 李晓香炸毛了,抡起拳头胡乱砸在楚溪的肩膀上。 楚溪一边哎哟哎哟叫着,一边抱着李晓香。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马车行驶了起来,李晓香费尽力气要从楚溪的魔爪中挣脱。 最后,马车一个颠簸,李晓香趁势骑坐在楚溪的腰上,一拳头砸下来,被这混账别过头去躲开了。 "脸皮子值几个钱啊?" 楚溪笑得就快闪瞎李晓香的眼睛。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帘子外面传来逢顺的声音,"公子——我们到了!" 楚溪扣住李晓香的腰,忽然一个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笑眯眯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要是嫁给我,我才给你打。你要是不肯嫁,我被你打了岂不是亏死?" "你……"李晓香抬起膝盖要去顶对方。 姑奶奶顶得你肠穿肚烂! 谁知道楚溪单手按下了李晓香的膝盖,将她拽起身,朗声道:"好啦,李小猫,去看看我给你们家找的房子怎么样?" 撩开车帘,李晓香发觉自己的眼前是一扇小门。被楚溪拽着入了门,发觉这是一个四合院。 院子的中央是奇怪的铜器,李晓香心里一惊,飞奔而去。 "这……这是什么?" "这是我给你打制的制香铜炉啊!你看,你将花材放在这里,这个下面就是添加柴火的地方。然后水汽会沿着铜管出来,最后进入这里……"楚溪一手抱着李晓香,一手对着铜炉比划。 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颊上,如此亲昵,她却浑然不知。 "铜器……很贵重……" 在大夏,金属虽然还不至于全然为朝廷所掌管,但铜、铁价格不菲,一般百姓根本用不起。而铸铁铸铜的窑厂大多也归朝廷掌管。 "可是你蒸花草用的炉子与一般炉子不同,若是用陶土,只怕难以成型。" 楚溪为自己打造的这个铜炉虽然不如之前的陶炉大,但是铜器的导热性能高过陶器,所以蒸煮精油的效率将比陶器高出许多。 当李晓香看见比之前的陶器多了整整一圈的"冷却管"时,她忍不住一把抱住了楚溪。 "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这个越长越好!" 冷却管越长,蒸汽转换为水的比率越大,能够回收回来的精油自然也越多。 "因为在乎,所以就会去看去想,自然就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楚溪淡淡地看着李晓香的眼睛,李晓香雀跃的心情缓缓平静下来。 "可是,你不会永远这样对我花心思的。" 李晓香扯起唇角,她知道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金银珠宝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这不过是因为富有而给予罢了。但为了她想做的事情而花费心思去琢磨该怎样才会有最好的结果,只有楚溪。 楚溪对她越好,她就越是惶恐。 原本,她什么都靠自己。制香也好,开铺子也好,甚至于家中大火失去了住处,只要给她时间,她也能解决。可楚溪却就像住在她的脑子里一般,总是轻而易举猜到她想要的是什么。不止猜到,甚至替她做到。 只是如果她所有的成功,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楚溪……若有一日,他不再这般上心,可她已经被他宠成了温室里的小花,她还能自立吗? "为什么?" "因为岁月是把杀猪刀。" 楚溪的眼睛很亮,亮到李晓香不忍直视。 他笑了,似乎听到什么离谱的事情。 "你……你……到底你是猪还是我是猪啊?" 李晓香狠狠推了他一把,这么好的气氛给这家伙的大笑白白浪费了。 "走开走开!要笑出去笑!" 楚溪的胳膊环过李晓香,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我说丫头啊,你才多大呢?就像是深闺怨妇一般,怀疑天长地久?" "我这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今日若给你骗过去了,以后可不就是深闺怨妇了? 电视剧里又不是没有演过。今日你年少轻狂,情深款款,他日我人老珠黄,你相厌而去。 "天长地久应有时。只有这辈子结束的时候,你才知道,岁月是不是真是一把杀猪刀。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结果,不得全力以赴,那么你永远都不可能收获你想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当我赶到清水乡,看到被烧得认不出样子的屋子,我有多害怕?" 这个家伙永远悠哉悠哉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何曾像昨夜那般风尘仆仆从都城赶来清水乡,将礼数之类抛之脑后? 他是害怕的。因为这种恐惧不需要装。他赶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她李晓香是死是活。若是对着死人,有什么必要装? "我想你离我近一点。在我可以看着你的地方,在我一伸手就能够着你的地方。" 第69章 一字一句,像极了电影台词。若是上辈子,她只怕捧着薯片抱着可乐,指着电视机哈哈大笑说"假,真假!哪有人这么说话的!" 可这样的话由楚溪说出来,李晓香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捧在手心里,捂得暖暖的。 李晓香别过头去,心想这家伙的口才怎么总是那么好?总能一副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来说服人去做一个结果不确定的事情? "不说这个了,这院子你喜欢不喜欢?" 楚溪拉着李晓香的手,带着她来到一间屋子前,推开之后只给她看,"这是你爹和你娘的主屋。那个书架,你爹可以摆上他的书。还有这纺布机,虽然你娘现在成日在溢香小筑里忙碌,但总有时候手痒了想要纺一纺布。" 李晓香完全傻了眼,这屋子的陈设几乎和李家老屋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空间更大,更加宽敞明亮之外。 楚溪又拽着她去看了李宿宸的屋子,以及柴房花房。 "我觉得这间做你的闺房最好。" 楚溪推开一间向阳的小间,李晓香看到了床榻,榻前还缀着蚊帐。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只小几,摆着茶水杯子,南面是一个小巧的梳妆台,北面靠着墙打了一排架子,可以拿来放些瓶瓶罐罐。 "这里真的太好了,可惜我们家只怕买不起。这一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家,还有我们花费了上百两银子购买的花材所制取的精油也在那场大火中付诸一炬……" 楚溪摸了摸下巴道:"你这丫头,这么能挣钱。我估计了估计,光是在飞宣阁还有我那位二嫂那里所挣得的银两,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两。这座小院因为在都城里的位置有些偏,反倒你们回去清水乡要近一些,三百二十两,你还觉得贵?" "三百二十两?"李晓香眨了眨眼睛,完全地不相信。 "没错啊,而且我与这院子的主人商谈了一番,他答应让你们每个月付他四十两,八个月内还清。" 哟!还支持分期付款呢? 李晓香更加心动,想了想又仰起脸来,"嘿,我说,这该不会是你高价买下来之后再低价卖给我吧?你不需要这样讨好我!" 楚溪在李晓香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瞎想什么呢?这间屋子的主人在楚氏银楼借了钱,以此屋相抵。可现在,屋子的主人还不起钱了,这院子就被我们楚氏银楼收了去。因为位置有些偏,而且年久失修卖相不好,所以一直也无人问津。我想到了你们,一来李先生与宿宸兄喜欢安静,就算迁入都城估摸着也不愿住在那些人多嘈杂的闹市。再来,偏一点,自然便宜点,你们家的负担也小一些。" "闹了半天,这是你们银楼的抵质押物啊!" 李晓香摸了摸脑袋,心想着在现代,贷款换不清,法院会进行抵押物拍卖,将拍卖得来的资金还给银行。而拍卖的价格往往是不可能高过市场价格的。 楚溪笑了笑,"这院子才三百二十两,已经相当划算了。你可以领了李先生与李夫人都来看看。" 李晓香是打定主意定下这个院子了。 且不说这院子能住下他们一家四口,就是江婶一家到都城来与他们同住都没有问题,而且这院子还留有柴房与囤放花材的仓库,他们在这里制作面脂香露将十分方便。 李晓香还注意到,这院子的墙是石头砌出来的,不似一般的木屋容易着火。而且院子里还有一口井,日常生后也好制作香脂也好,十分便利。 当日,溢香小筑打了烊,李晓香就将一家人都带来了这间院子。 王氏是很清楚他们现在的经济情况的,虽然历经大火,而且还有那么多的订单要完成,但三百二十两还是拿得出来的。她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李明义,怕他觉得不值得。 谁知道李明义却将三十两的银票交给了王氏,"夫人,我觉得这院子挺好。安静清幽,你们既可以在这里制香,宿宸又能有个清幽的环境看书。只是为夫,只得这么三十两……为夫在钟大人府上教导小公子,每月十两,剩余的银两只怕要夫人与晓香费心了……" 王氏听了之后安心了许多。本以为李明义好面子,买座院子竟然要妻女出钱会令他心中不悦。没想到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无论对宿宸还是对晓香来说,住到都城里是最好的。为夫虽然不才,一个月也只得区区十两银子,安身立业之事本该交给为夫,却没想到我李明义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仰赖妻女。虽然如此,为夫也不能因为自己的面子拖累了晓香与宿宸,只能略尽微薄之力,希望夫人莫要责怪。" 这一席话十分真诚。自从李明义入了钟大人府上,也许是因为见识多了,很多事情也就想开了。 而李宿宸也取了十两银子与王氏,说是自己抄书所得。只有李晓香知道这些可都是他做枪手得来的收入。 王氏更加豪爽,直接付了三百二十两银子,得了这间院子的房契。 李家搬进院子里,江婶带了虎妞也来帮忙打扫。 楚溪有心,一般的家具都齐备妥当,只需买些被褥衣衫之类的便可住进去了。 一整日,虎妞的心情低落。她觉得自己与李晓香就要分开了,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 王氏将江婶拽到一旁小声道:"妹子,有个事儿,我想与你商量一下。" "嫂子可是担心我帮忙制香不方便的事情?这你放心,我每日从乡里到这里用不了多少脚程!" "不,我的意思是,你和老秦要不要考虑带着虎妞搬来与我们一起住?你看,这院子还有两间房是空着的呢。我们在院中制香,不方便让外人看,所以也就无法将屋子租出去给别人住了。既然空着也是空着,看你和老秦有没有意思住过来。" "这……这怎么好……" "我也就这么一说,也得你与老秦愿意才行。为了制香,老秦也改种了青瓜与柚树。田里的事情其实可以请人看着,铺子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帮手呢!" "这……也是……只是住在你们家会不会不合适啊?"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在清水乡里,我们两家的距离与这院子里东屋与西屋的距离差的了多少?我与明义提起过此事,他是赞同的。就看你们两口子如何想。若是你们觉得住在清水乡里更好,我与晓香也不勉强。" 江婶看了一眼虎妞,忽然也不想女儿在清水乡里待上一辈子。 "好,我回去与老秦商量商量!" 这一晚,李晓香睡得十分安稳。 而明月斋的万师傅,终于揭开了李晓香制取精油的秘密。 当季湘云看着万师傅端来的陶锅,水面上浮着的一层薄薄油脂时,实在万分惊讶。 "这些当真是野山银蒸出来的油?" "正是。滚烫的水汽将野山银中的油带了出来,在另一口陶锅里化成了水,油就浮在水面上!这便是所谓的精华!这些精华只是老夫用普通陶锅蒸出来的。若使用图纸上的陶器,应当能蒸出更多油来。" "原来这精华是蒸出来的!赵云兰可真是蠢货!竟然用煮的!还浪费了许多贵重的花材!还是万师傅设想周到,先用不值钱的野山银来试上一试。快,派了人去窑场,赶制陶器!" "老夫已经派人去了玲珑陶坊。只是这陶器的烧制十分复杂,纵然是玲珑陶坊这样工艺精湛的陶窑一时之间也无法烧制出相似的陶器。" "不行,必须让他们越快越好!那个溢香小筑搞出了一个叫什么'经络按摩'的法子,将都城中不少显贵的女眷都勾了去!我就是亲自上门拜访那些夫人小姐,收效甚微。" "东家放心,老夫自然会亲自监督窑场。" "那就有劳万师傅了!" 同时,恒香斋内的洛潇一面饮茶一面听着掌柜说起近日明月斋的动向。 "东家,我看明月斋的季湘云一定是得到了溢香小筑的秘方,所以才有这般大的动作。" 洛潇低下头来,眉眼间没有丝毫波澜。 "他们在窑场砸下了多少银两了?" 掌柜伸出一只手掌道:"回东家的话,就这么两日,已经砸下五百两了。可还是没有烧制出合用的陶器。我已经与陶窑的人说好了,同样的东西,若是烧成功了,也给我们送一个过来。" 洛潇轻笑了一声,半带嘲讽道:"这个季湘云,总是沉不住气。许多东西,要琢磨透了才能下手尝试,否则砸掉了自家的招牌,几十年的家业可就毁于一旦了。" "东家,都到这份上了,您还要沉住气呢?要知道,现在赵侍郎的夫人、李酒监的女儿、宫廷乐师林先生的夫人都在用溢香小筑的面脂和香露。还有飞宣阁,以前那儿的歌姬舞姬最中意我们的东西,如今也都成了溢香小筑的客人。我们每月的收入比起从前少了三成……" "可都城之外,最出名的还是我们恒香斋不是?溢香小筑能搏出个名头,不仅仅是因为有新意,更是因为人家的东西做得好。做得好的地方,我们就要学。" "学?人家的秘方,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所以,我们要向明月斋学啊!明月斋做得好了,我们学来。明月斋做得不好的,我们就要记在心上,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掌柜抬眼,自己的东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监啊! 又是数日之后,明月斋终于制出了陶器,开始赶制精华。 这陶器从最开始到成型,明月斋砸下了八百多两银子。若是寻常的香脂铺子,哪里肯砸下这样的血本。但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季湘云这一次是势在必得。 她十分满意制香师提取出了石腊红、依兰等常用的花材的精华。可是到了茉莉花的时候,用了一整车的花材也只提炼出了几滴精华,因为太过稀少,根本无法将它们从水中取出来。 耗费了上百两银子事小,茉莉花可是极受欢迎的一种香料,竟然提取不出精华来,这让季湘云大失所望。 万师傅倒是淡然的很,他劝慰季湘云,既然茉莉花无法蒸出精华来,就按照老方法,以油脂吸取它的香气。 而新鲜的丁香花出油也极少。 根据赵云兰所说,制香师们又以百里香、没药等制取出精华,与其他精华搭配在一起,制作出了面脂与香露。 季湘云亲自比较了自家的面脂与溢香小筑的面脂,两家轻柔的质地相差无几,而明月斋的面脂香味更为浓厚。季湘云亲自试用之后,第二日觉得脸上十分水润,顿时得意了起来。 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不过是将花材中的精华蒸出来罢了。 三日之后,季湘云便带着面脂与香露亲自拜访都城中的权贵。不少夫人小姐都在感叹明月斋的面脂香味浓厚十分醇正。 季湘云趁机游说,溢香小筑的面脂香味如此清单,定是因为舍不得使用花材。若真的用料充足,一来香味十分浓厚,二来也不可能卖那样低廉的价格。 明月斋毕竟是三十年的老店,不少夫人小姐都觉得季湘云言之有理。 接着,季湘云以重金请来飞宣阁的柳凝烟。 柳凝烟早就对李晓香为沈松仪制香之事心怀芥蒂。既然李晓香能做的明月斋也能做到,柳凝烟心里顿然涌起一种优越感。 李晓香啊李晓香,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如同柳凝烟所料,溢香小筑里江婶与王氏忧心不已。 季湘云的原意本是溢香小筑不过是个小作坊,舍不得在面脂香露中添加花草精华。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坊间竟然流传溢香小筑的东西偷工减料。 这一次李晓香再度前往林氏的别院拜访,除了林氏与怀有身孕的赵夫人,其他夫人都不再来了。 赵夫人前一次用了李晓香所制的面脂,气色十分之好,而且没有丝毫不适。 她倒是宽慰李晓香道:"上回明月斋送给我们的面脂已经是粗制滥造。这一次,本夫人是不信他们能有多大的改善。" 而飞宣阁的客人也流失过半。 只有沈松仪和她的几个姐妹表示会继续使用溢香小筑的东西。 本来依照明月斋的价格,寻常百姓也是用不起的。 可偏偏许多百姓偏信流言,也不再光顾溢香小筑了。 忽然之间,门庭若市的溢香小筑清冷了起来。 王氏忧心忡忡,他们买下那个院子本就花费了不少银子,而今连收入都微薄起来,在这样下去只怕要坐吃山空。 铺子里没有生意,许多订单也被取消了。 李晓香顿时清闲起来,离了铺子,在街市上闲逛。 逛着逛着,就看见赵云兰一身穿金戴银,身后还有个小丫头跟着,拎了大包小包迎面而来。 "哟——这不是晓香吗?这个时候怎么不在铺子里忙,反倒出来闲逛啊!" 赵云兰因为那十个铜板,气得都快吐血。 如今再见李晓香,忽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她还顺手拨了拨腕子上的金镯。 一股怒气从李晓香的胸口窜上脑门。 如果她没猜错,自己那几瓶花草精华不是被烧成了灰,而是被赵云兰夫妇偷走了,然后卖给了明月斋。明月斋毕竟有几十年的制香经验,他们从精油的质地与制作精油的陶器中琢磨出制取之道并非不可能。 甚至于,那场大火说不定也是赵云兰夫妇放的。 李晓香真想狠狠扇赵云兰两个巴掌。 "表姨,你的腰好了呢?" "自然是好了!" "唉,表姨你年纪大了,这腰虽然好了,可保不准忽然又扭伤了。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想必也逛了许久的街吧?表姨,你的腰受得了吗?还是请你保重身体,早早回家休息吧!" 李晓香一脸恭敬的表情,赵云兰顿时咬牙切齿起来。 "好……好你个李晓香!等你的溢香小筑倒了,我看你喝西北风!" "表姨?你这是怎么了?我这么关心你,你却诅咒我喝西北风?"李晓香睁大了眼睛,一副无辜的表情。 她觉得自己演技最好的时候就是此刻。 周围路人都望了过来,赵云兰闭上嘴,哼了一声,撞过李晓香的肩膀离去了。 李晓香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这是她在这里遭遇的第一个挫折,仿佛从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明明制取精油是她的点子,如今却被别人偷了去,还反过来毁了她的名声。 她傻愣愣向前走,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视线模糊,看不清前面的路,她的脑袋撞在某个人的身上。噙在眼眶里的眼泪噼里啪啦全滚落了。 "对……对不起……" 李晓香刚要绕过去,对方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袖口掠过她的脸颊,细细擦干所有泪痕。 不需要抬头,李晓香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你……你怎么又来了?" 对方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怎么能不来?本来上铺子里看看你,你娘说你出来散心了。不是散心么?怎么越散越伤心了?" 李晓香不说话。 楚溪轻轻拽着她的手腕,很暖,很安心。 她就这么跟着他走着,不在乎去到哪里,只是看见他的背影。 挺拔而果断。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坐在了天桥下的馄饨摊子上。 楚溪给她叫了一碗馄饨,替她将一颗一颗的馄饨吹干。 "好了,晓香。我知道无论安慰你什么,都是无用。但是我想问问你,配制面脂和香露,是不是只要制出了精华就成?" "当然不是。就拿香露来说,各种品种的香料未必能互相融合,添入的时间不同,香氛的层次也不同。"李晓香闷闷地回答。 "你觉得,明月斋能在几日内就将这些门路摸透吗?"楚溪撑着下巴问。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悠远深长。 李晓香低落的心绪宛如被对方的声音安抚着,平缓了起来。 "我不认为他们能。就算明月斋是几十年的老店了……但他们制作凝脂的方式与我的完全不同。" "那不就得了。"楚溪捏了捏李晓香的脸,笑着说,"晓香,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等。等着明月斋出错。他们一定会出错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 李晓香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楚溪。 明月斋会出什么错? "你思考了那么久的东西,他们几天之内就用上了,而且还如此高调,还不会出错?所以,趁着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吃好好睡,以后有的忙呢。" 头一次,李晓香觉得楚溪怎么能笑得那么赏心悦目呢? "好了,你看看这个。这种花我们大夏没有,是陆毓家的船队从西殊带过来的。" 楚溪取出一只布囊,将布囊打开,露出缀满了紫色小花的植株。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放下勺子,将这种小花凑到鼻间闻了闻。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怎么样?你知道这种花吗?能用来制香吗?" 楚溪撑着下巴,微垂下眼帘。日光从他的眼睫间错落而下,在眼睑处留下令人心动的静谧。 "这是薰衣草好不好!薰衣草!我的天啊!天啊!我以后一定要跟着陆家的船队去那个什么西殊国!那里一定还有许多好东西!" 第70章 "哦,这个薰衣草有什么特别吗?" "薰衣草可是香草之后!"李晓香兴奋地揉搓薰衣草,将手指凑到楚溪的鼻间,"你闻闻看!是不是很香!" 楚溪的呼吸从李晓香的指缝间穿梭而过,她意识到什么,要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的时候,楚溪却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停在原处。 "嗯,真的很香。"他的声音很轻,"听说这种草还能驱除跳蚤。" "不止驱除跳蚤,对灼伤、面疮、脓肿都有很好的效果!" 薰衣草的种类很多,如果李晓香的观察没有错,这种应当是真实薰衣草。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 "但是这种香料,有通经的效果。准备怀孕或者已经怀孕的女人是不能用的。所以……薰衣草用在香露或者面脂里的分量决不能过。" 李晓香认真地端倪着手中的草叶,鼻尖忽然被人捏了一下。 "你看看你,连不属于大夏的香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无论是荷荷巴豆也好,还是薰衣草也好,就算是将它们不远千里从西殊带回来的陆家也未必清楚它们真正的功效。我相信,就算是恒香斋与明月斋也无法了解的这么清楚。就算他们弄明白了如何蒸煮精油或是如何酿制香露,但是他们不懂得如何活用这些香料,也是白搭。而且……还有可能犯更加严重的错误。不是吗?" 李晓香的心顿时宽阔了起来,仿佛有清风带动自己低沉的心绪,天高海阔驰骋而起。 "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多看多想。也许清闲的日子不会太久。" 李晓香看着楚溪,不发一言。 "怎么了?看着我做什么?" 突然发现你好看到爆呗。 "不给看,那就不看了呗!"李晓香低下头去继续吃馄饨。 没想到楚溪这家伙竟然再度无耻起来。 "没说不给看啊!你喜欢看吧?那就看啊!" "不看了不看了!长针眼了!" 馄饨真好吃! 虽然楚溪用一碗馄饨为李晓香做了心理建设,但希望很美好,现实凉飕飕。 明月斋俨然成为香粉街的宠儿。这几日前来订制凝脂与香露的夫人小姐们络绎不绝。而明月斋的制香师们连夜赶制花草精华,调配面脂香露,忙到焦头烂额。 季湘云看着大批花材被运进来,唇上勾起一抹笑,对一旁的万师傅道:"万师傅,多亏了你,我明月斋才得以扭转局面,反败为胜。现在不仅仅是那个溢香小筑,还有恒香斋,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万师傅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眼中反倒满是担忧。 "东家……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师傅请讲。" "东家,老朽觉得无论是面脂也好香露也罢,其中还有许多未解之迷。就说这香露好了,东家可曾闻过我们制取的香露与溢香小筑香露的区别?" 季湘云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看来东家也发现了。溢香小筑的香露飘渺多变,香味会随着时间而变化。而我们所制取的香露,虽然轻灵,却远不如溢香小筑的香露留香持久。" "万师傅,这些问题慢慢解决便是。这世上用香的女人虽多,但懂香的却极少。既然有问题,那就劳烦万师傅与众位制香师多做研究,早日解决我们的香露持香不得长久的问题。万师傅,如今明月斋收下众多客人的订金,是不可能退回的!" 万师傅眉头皱得更深,他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话到嘴边还是咽下。 如今的明月斋已然骑虎难下。香露的持香虽然是个问题,但如今正受到都城中夫人小姐们的热捧,正是压过老对手恒香斋的好时机。此时要季湘云收手,她是决计不肯的。 与明月斋同在一条街上的恒香斋,生意也冷清起来。 恒香斋的掌柜,已经着急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当日打烊之后,恒香斋的东家洛潇前来盘库。掌柜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回禀道:"东家,这几日明月斋如月中天……将我们的客人都抢去了……整整三日,我们卖出的香脂数量不过百……" "嗯。"洛潇点了点头,仿佛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预料之内。 掌柜歪了歪脑袋,他还以为洛潇会斥责他对恒香斋没有尽心尽力,面对对手的声势毫无招架之力。但是洛潇却只是一声"嗯"。 "东家,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虽然说我们在都城之外的分号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可是迟早明月斋也会将分号开出来!到时候不仅仅是在这香粉街上被挤得站不住脚,只怕其他分号也会……" 洛潇弹了弹衣袖,淡定地坐下。 "掌柜的,你有没有比较过溢香小筑的东西和明月斋的东西?" "这……自然是比较过的。" "掌柜的,你也是制香师出身,想必对两家的东西有什么差别,也是一清二楚的不是?" 掌柜沉默了。 "掌柜的不好说,那我来说。首先,先说说面脂。溢香小筑的面脂质地轻柔,香气并不浓郁,淡雅宜人。而明月斋的面脂,质地也比较轻柔,但香气却十分浓厚。不懂香的人,闻起来就会觉得十分好闻,而且用料一定充足。但事实上,各种花草香料并非用多了就是好事。我们打听来的消息说明月斋制取出了花草的精华。既然是精华,根本无需加入过多。过即是盛,盛极必衰。女人的脸部的肌肤何等娇弱,如此多的精华敷在脸上,还不成负担?" "东家言之有理。" "掌柜,对于香露,你有何看法?" "明月斋的香露虽然清幽,但持香并不持久。若是溢香小筑的香露,一整日下来仍旧留有余韵,可明月斋的就……" 洛潇笑着拨弄手中的茶杯,"时间越久,这些瑕疵就越是清晰。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了。有溢香小筑珠玉在前,明月斋到最后只怕是东施效颦,落人笑柄。" "所以……东家的意思,也是等?" 洛潇默而不语。 这几日,溢香小筑的生意越发清冷了。面脂与香露无人问津不说,就连买洗发液与护发膏的人也没有了。 李晓香逐渐沉下心来,在溢香小筑中研究起药经。她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楚溪说得没有错,明月斋太过急功近利了。很多东西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只需要等待时机。 "晓香!晓香!有人找你!"江婶撩起内堂的帘子。 "有人找我?"李晓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见到李晓香,颔首行了个礼。 内敛之中有几分淡然的意味。 他的五官虽不如楚溪俊逸,但却显得成熟稳重,山水不露。 "……请问你是……" 溢香小筑鲜少有男人光顾,除了楚溪那只牛皮糖。 "在下恒香斋的洛潇。李姑娘,有礼了。" 李晓香顿住了,若说"洛潇"这个名字,她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是谁。可加上"恒香斋"三个字,李晓香顿时一阵紧张。她在这个行当里待了些时日,也听了不少关于洛潇的传闻。 洛家的产业已经不再以制香为主了,但是洛潇亲自为皇后娘娘所制的香曾令后宫趋之若鹜。宫中所用的檀香均出自恒香斋。无论是什么样的香料,哪怕只有一点点,他都能一一闻出来。就是几十年制香经验的老师傅,都比不过他。 "原来是洛老板。不知洛老板有何赐教?" 这可是大夏护肤品和化妆品产业的龙头老大,李晓香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低调。他衣着简单,完全不似楚溪风雅,身后也只得一个随从,面对李晓香这个小字辈,没有丝毫架子。 "赐教可不敢当。姑娘制香的手法远胜过在下。既然是同行,洛某有心与姑娘交流一二,姑娘可愿意?" 李晓香犹豫了。 她不知道洛潇所谓的"交流"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溢香小筑风雨飘摇。李宿宸算过,要是这一整个月都如此萧条,溢香小筑就要关门大吉了。 虽然明月斋从她这里偷走了一些制取凝脂香露的工艺,但还有许多重要的配方仍旧掌握在李晓香的手中。她现在不得不怀疑,洛潇想要趁火打劫。 看出了她的犹豫,洛潇坦然道:"李姑娘,在下确实是为你的配方而来,姑娘不妨听一听洛某给出的条件。姑娘若是觉得谈不拢不愿说,自可以不说。洛某知道,姑娘心中还有许多好点子,而明月斋制作的东西论品质,其实未必比得上溢香小筑。但只怕在所有人明白这一点之前,姑娘已经撑不下去,而且负债累累了。" "其实我们溢香小筑在恒香斋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过洛老板亲自前来,我也想听听你们会开出怎样的条件。" "既然这样,我们香茗馆小坐片刻,如何?" 李晓香同意了。但她知道自己年纪轻,阅历不够,叫上了李宿宸与王氏一道前去。 入了茶楼的雅座,李晓香才发觉洛潇一个人茶桌边,而自己这边却来了三个人。 这是人多势众要以气势取胜的架势吗? 洛潇倒不介意,向王氏与李宿宸都行了礼,亲自斟茶,弄得王氏受宠若惊。 李晓香本以为洛潇这个生意人会先来一大段开场白,绕来绕去再绕到正题上。 但没想到洛潇却开门见山,直言道:"李姑娘,溢香小筑若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在下对你的制香之道很感兴趣。你所制作的凝脂还有香露十分特别,洛某虽然可以凭着气味可以分辨出里面的材料,可却怎么也制作不出同样的东西。在下不知道明月斋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从李姑娘这里得到了制取凝脂与香露的方法,但他们学得不深,只是皮毛而已。对吧?" 李晓香看向李宿宸,李宿宸扯起唇角,笑道:"那是自然。听洛老板的意思,莫不是也想要我们的配方?" "是的。" 洛潇的回答直白到李晓香都有些傻了,这家伙是不是根本就不屑在他们面前委婉。 可转念一想,李晓香却又觉得舒服许多。至少有什么说什么,不用费力气去猜对方到底想什么。 "就因为溢香小筑撑不过这个月,所以我们就要将配方卖出来吗?"李宿宸眯起了眼睛。 "李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并没有趁火打劫之意。溢香小筑的招牌已经被明月斋贬低了下去。我想李公子也清楚得很,即便李姑娘慧心巧思,再做出别人没有的东西,只怕还是无人问津。可同样的东西,换一个牌子,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 "洛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那就是以后溢香小筑换上我们恒香斋的招牌,只要李姑娘愿意为我们恒香斋出点子,研制各种新的凝脂香露,你们不需要出任何例份,洛某承诺将恒香斋利润的一成分给姑娘。姑娘觉得如何?" "利润的一成?"王氏傻了,"是指都城中的恒香斋吗?" 洛潇摇了摇头,"是指整个大夏的恒香斋。" 王氏倒抽一口气。恒香斋在大夏各个郡都有分号,就算没有上百也有八十。总号加分号的利润在一起,哪怕一个月的一成只怕远高过溢香小筑一整年的收入。 李晓香却盯着洛潇的脸。说白了,就是目前自己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然后财大气粗的恒香斋出手收购。当然,洛潇的真正目的是李晓香的配方。为了让李晓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邀请她成为股东。而且入的还是干股,她出技术,洛潇出钱。 从这点上来看,李晓香她是占尽了便宜。出钱的那个才是真正承担市场风险的。她李晓香只要动动脑子,甚至于再不用起早贪黑地去蒸煮花露,处理厚叶菜,听起来简直有利无弊。 王氏动摇了。溢香小筑若真的拖到关门,且不说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这对于李晓香而言也是伤害。如若李晓香成为了恒香斋的股东之一,对于她以后的生活是一种保障,也能提升她的地位。 但溢香小筑并不只是她们李家的,这里边儿还有江婶不辞辛劳的努力。老秦将田地都改了种青瓜与橘树了,她们可以投入恒香斋,可老秦与江婶一家如何是好? 李晓香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按道理加入恒香斋,她一辈子赚钱不愁,又能继续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她应该笑得何不拢嘴才是,可此刻,她心里却一阵沉重。 雅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 洛潇也没有任何催促他们下决定的意思,只是很有耐心地喝着茶。 终于,李宿宸开口了。 "洛老板,你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但溢香小筑毕竟不是我们说了算,而且我们一家投入的心血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所以,还请洛老板容我们细细思量。" 桌子下,李晓香抓住了李宿宸的手,李宿宸拍了拍妹妹的手背,轻轻笑了笑。 洛潇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李姑娘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不过,明月斋如今气势正盛,如果李姑娘早日成为我们恒香斋的一份子,我们就能早日联手抵御明月斋。一旦时机过去,明月斋越做越大,只怕就算李姑娘愿意与洛某联手,时机也过去了。以三日为限,诸位意下如何?" 三日,实在仓促了。但洛潇所顾忌得不无道理。 "好,三日就三日。"李晓香抬起头来,双眼中的坚定令洛潇略微失神。 行出茶馆,洛潇入了马车,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郁。 "东家,怎么了?如今溢香小筑一落千丈,您给出的条件简直就是送钱,那个小丫头没有道理不答应。" "掌柜,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在商道上越走越远,有的人却止步不前?" 掌柜望向洛潇的侧脸。 "因为有的人只看见眼前,而有的人不会为眼前所惑。" 马车渐行渐远,李晓香的脑袋却更疼了。 回到溢香小筑,王氏将洛潇的话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江婶。 江婶愣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是喜悦与失落交织,虽然极力按捺,但李晓香还是看了出来。 "溢香小筑毕竟是靠晓香的点子撑起来的……虽然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但是我肯定明月斋一定是用了不正道的法子偷走了我们制取香露的方法!现在他们反过来用我们的法子来欺负我们!他们庙大,说我们偷工减料人家都信!我是个村妇,做不了香脂的买卖还能回家种地!可晓香还年轻!留在恒香斋不仅能让这孩子的才华得到施展,而且恒香斋的女制香师多么风光!以后也能觅个好夫家!" "可是没有当初江婶你背着那么多凝脂的罐子从清水乡走到都城……你摆摊……你走街串巷……我根本就不会想到做香脂生意!我也不会想到将它们卖到都城里来……这里面也有你的心血啊!说卖给别人救卖给别人……江婶,你比我更难受啊!" 李晓香的眼泪掉下来。江婶每日从都城回来,肩膀上都被勒出了红痕。李晓香也试过背着那些瓶瓶罐罐,走了没几里地就不行了。可江婶却来回背了几个时辰! "而且……秦叔都把种菜的地拿来种青瓜和橘树了啊!" "丫头哟!青瓜和橘子哪里就不能卖钱了呢!你放心吧!这些日子跟着你,我们赚到的是从前的几倍!人不能太贪心了!我们就是本本分分地在清水乡耕田,靠双手吃饭,不是应该的吗?" 尽管江婶对这件事表现得赞同,但李晓香还是彻夜难眠。 她能够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短短三日,她知道从心理上说,洛潇是在向自己施压。这表明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会答应他的条件。 溢香小筑如果真的倒了,她只怕难以再制香。而恒香斋也许是一个更大更好的平台。 就这样辗转反侧,李晓香一夜难以入眠。 当第二天的太阳从窗棂间招进来时,李晓香忽然起身,洗漱,穿上衣衫离开了房间。 她来到溢香小筑门口。 抬起头,她看见招牌上的那四个大字,并非出自名家手笔,却是她爹李明义满满的希望。 大街上许多铺子还没有开门,不少小贩子们已经吆喝着卖什么鸡蛋饼、煎饼、果子之类。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自己的生意,而且不是一个小摊子,而是一家店。她所制取的东西,不仅仅被天桥下街市的普通百姓喜爱,就连那些生活品质不一般的富贾女眷也钟爱有加。 她已经行到这一步了,下一步她到底该如何走呢? 这条街走到了尽头,她没有停下,继续向前走。 直到周围越发的热闹,李晓香才意识到她走了很久,而她一抬眼,看见的却是楚氏银楼的招牌,御笔亲书"汇通天下"。 李晓香无奈地笑了。 "也许,见到你……我就不那么烦恼了……" "见到谁,你就不烦恼了?" 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晓香一回头,就看见楚溪的身影。日光坠落在他的肩头,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李晓香吸了口气,扬起笑脸,"我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 "哦,什么好消息?" 李晓香来到楚溪的身侧,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恒香斋来挖我了!许我整个大夏从总号到分号一成的利润呢!厉害么?厉害吧!" 楚溪先是顿了顿,随即不发一言走向楚氏银楼。 "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不说话,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答案?" 楚溪转过身来,扯起唇角,"你不会去恒香斋。" "……为什么?有钱赚,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啊!我为什么不会去恒香斋?" "因为你不甘心。如果你心甘情愿,就不回来问我了。"楚溪抬手,指尖掠过李晓香额前的碎发。 李晓香曾经觉得电视剧里男主角对女主角做这个动作,粉红泡泡全开,鸡皮疙瘩落一地。 可是当楚溪做起来,她却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情。 "晓香,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明月斋一定会犯错,而你会一直走在对手的前面。" ☆、第71章 "你到底是谁?"李晓香歪起脑袋,用力地看着楚溪。 与从前炸毛猫一般的瞪视不同,极有力度,仿佛要将楚溪瞪穿。 楚溪唇上笑容很浅,目光逐渐暗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你就像是住在我的脑袋里一样!好像我想什么,我担心什么,我需要什么你都知道!别人都觉得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待在家里,可你却说希望我白手起家!别人都觉得我的溢香小筑就要完蛋了,可你却叫我耐心等待明月斋犯错!别人觉得我接受恒香斋的条件,一辈子安安稳稳地制香就好,可你却说我不甘心!我为什么要不甘心?" "因为溢香小筑不仅仅只是一个铺子,让你赚钱让你享受成功这么简单。它是你研制各种不同凝脂香露的动力,它是你的心血。没有人甘心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如果你真的安安分分待在恒香斋里做一个普通的制香师,见不到客人闭门造车,你不仅仅再也做不出那些有灵气的香露,你也会对制香失去追求。还有,晓香……溢香小筑也不仅仅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忘记了吗,你制取花草精华的陶器是我送给你的。那些不属于大夏的香料,也是我通过陆家的船队不远万里运到你的面前。你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我不甘心,所以我不认为你甘心。" 李晓香抬眼望着楚溪,她有时候觉得费解。如果没有来到大夏,她现在的年纪其实和楚溪差不多。可楚溪却似乎什么都想到什么都料到,她在他的面前就是个名符其实的孩子。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解我? 我脑袋里所想的,你可不可以不要猜的这么准? "你是怪物吗?" "我不是怪物。" "那你到底是谁?" 楚溪张了张嘴,抿唇一笑,"晓香,我一直觉得明月斋用从你这里偷取得来的配方制作凝脂香露,是自掘坟墓。如果你也这么认为,那么就挺下去。然后反败为胜。等你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李晓香冷冷道。 楚溪的双手惬意地被向身后,微微前倾,看着李晓香的眼睛。 他的视线宛如穿过了所有尘埃所有犹豫所有怀疑,直入李晓香的双瞳,涌入她思维的最深处。 "你当然感兴趣,因为你喜欢我。你不接受我,是因为你担心我和其他男人一样,用男主外女主内出嫁从夫之类的法则来约束你。可是我不会。晓香,请你不要把我跟那些优越感过剩自命不凡的男人相提并论。我的这个秘密,不仅仅韩钊、苏流玥和陆毓不知道,就连我的爹娘也不知道。可我想你知道这个秘密,也只有你才能知道。" 她完全动弹不得。 不仅仅是因为楚溪目光中的笃定,更加是惊讶于她从未对人提起过的想法,为什么他也知道。 他的秘密是什么?一直以来,楚溪都是神秘的。他对她的支持,甚至于口口声声的"喜欢"都毫无道理。 "好啊,如果我这一次真的做到绝地反击了,不要忘记你现在的承诺。楚大公子,但愿你所谓的秘密,可别只是小时候尿了床或者偷看了哪个丫鬟洗澡这么无聊。" "绝对不无聊。"楚溪抬起手掌。 李晓香毫不犹豫与他击掌,"我们走着瞧!" 转身时,李晓香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 她还没有输。 未曾反击,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觉得自己会输? 楚溪站立在银楼之下,望着李晓香离开的背影,唇上浮现出浅笑。 李晓香回到溢香小筑,今日的生意依旧冷清。就连清涟,也不再来铺子里帮忙了。 "娘,哥,还有江婶,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 "我不会把溢香小筑卖给恒香斋,也不会去恒香斋做制香师。"李晓香十分认真地回答。 "丫头,你在说什么呢?怎么能枉费了这么大好的前途!你是不是担心婶子我啊!我对你说,你真不用担心!婶子有手有脚能劳作,况且这些日子挣来的钱省着点花,十年八年都没问题啊!"江婶着急了,赶紧拉住李晓香的手,希望能说服她。 "是啊,晓香。你真的想好了吗?孩子,娘知道你舍不得溢香小筑,也不想说太多让你难过。但是……你看看现在,后堂里还有那么多的凝脂和香露,可偏偏,没有一个客人上门来买啊!"王氏转头望向李宿宸,希望他这个哥哥能劝一劝晓香。 李宿宸却只开口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我确定。" "宿宸,你……"王氏并不担心钱,她只担心,若是真的溢香小筑到了不得不关门的地步,李晓香年纪尚轻,会伤心低落,不懂得从失败中走出来。 "晓香,你既然不打算卖掉溢香小筑,那么你就要想好该如何做下一步。"李宿宸仰起下巴,眯起眼睛。 "当然,我们现在还没到一无所有的地步。"李晓香撩起后堂的帘子,望着那一堆瓶瓶罐罐,"这些,都是我们的武器。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还年轻,不怕失败。就算输,顶多也就是从零开始。就好像科考一样,爹参加了那么多次,如果每一次都担心考不上而不去应考的话,那么就永远都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输,是对努力过的人而言的。如果没有用尽全力,那叫做放弃。" "放弃,比输更难看。"李宿宸起身,吸了一口气,回望向江婶与王氏,"好了,溢香小筑还在,还没倒。娘,江婶,我们就听妹妹的,做好她的后盾,让她毫无后顾之忧。" 几个时辰之后,洛潇接到了一封信。但是他并没有拆开,只是端着茶杯,看着窗外。 "东家,这……是不是溢香小筑的回信?您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不需要看。她拒绝我了。" "东家,看都不看,您就说那个小丫头拒绝您了?这不可能吧,一成的收益啊!无论是谁得了,做梦都得笑醒呢!" "如果她是答应我们的条件,愿意来我们溢香小筑的话,我收到的就不是信了。而且,我看到那丫头的时候,就知道她还没认命。她想看到的不只是银子。" "做生意的,看的不是银子,那是什么?" "成功。她知道自己还没输。我也想看看,这出戏,还能唱多久,还有什么样的花样。" "东家,既然你这么想要溢香小筑的配方,不如我们再……"掌柜做了一个往下压的姿势,"只要溢香小筑彻底跨了,就不怕她不来投奔东家!" 洛潇忽然笑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我说掌柜的,如今的溢香小筑几乎没有生意。我们就算再怎样打压她,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吗?" "……也是。这还真成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我们就等着。要么明月斋压垮溢香小筑,我会再次邀请李晓香入我们恒香斋。要么,溢香小筑反败为胜,说不定能替我们好好打压明月斋。无论谁胜谁负,我们都是赢家。" "东家说得是。" 而此时的李晓香,正坐在林氏的别院中。 "你要我帮你,我自然会帮你。只是现在流言传的太广,明月斋推波助澜,我就是有心,也无法对每个人解释清楚……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 "夫人,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那就是将我制取的凝脂还有香露全部送出去。" "送出去?送给谁?"林氏扣住李晓香手,无奈地说,"晓香,我的姐妹们都知道我与你交好。 我若是送什么凝脂香露给她们,她们很快就猜到这些东西一定是你做的。且不说她们会不会收下,就是收下了,只怕也不会用。" "我不是要送给她们。夫人,令尊是文豪林栋,门生无数,不少大夏的权贵富贾子弟,都曾在令尊的书院中读书。其中最有名的三个富贾,石城首富石万川,临城首富夏平以绍郡的名商廖斌,对吗?" "你是要我把凝脂和香露送给他们?"林氏呼出一口气来,"我明白了,后日是家父五十寿辰,这三人都来了书信会携女眷前来拜寿。只是,你将东西送给他们,又有何用?" "夫人,不利于我们溢香小筑的留言只限于都城,是都城中的人对我们有偏见。可是石万川、夏平以及廖斌却不一样。他们的女眷没有听过我们,也没有用过我们的。夫人将我们的东西送出去之后,好用或者不好用,她们自有想法。"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若是他们的女眷认同了溢香小筑,但明月斋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店,我怕明月斋又贬低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感,只会白费……" 李晓香扯起唇角,笑了笑,"我也买了些明月斋的凝脂还有香露。模仿,只能形似。精髓是放在脑袋里的,谁也偷不去。算一算从明月斋制作的第一批凝脂与香露的时间,我想,我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林氏盯着李晓香,愣住了。 "晓香,你刚才的表情,让我想起一个人。" "啊?谁?" "我夫君的结拜兄弟,楚溪。" 李晓香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像楚溪?她竟然像楚溪? 难道被那个变态纠缠的久了,自己也跟着变态了? 我的雷帝嘎嘎啊! 此时的季湘云正坐在铜镜前。她的脸颊有些刺痛,隔着皮肤似乎能看见一些血丝。而她的额头上,也长了一些小颗粒,如同红疹一般。 她取出明月斋制出的面脂,搽了一些在脸上,刺痛感更加强烈了。此刻,她的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派了一位掌事来到她的门外。 "东家!东家!石城首富的夫人来了我们铺子里,掌柜的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季湘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现在的样子并不适合出面。明月斋里的东西本就是为天下爱美的女人所准备的。若是自己就这样出去,让她们看见了反而会觉得堂堂明月斋的掌柜每日用的都是自家做的东西,脸却成了这副样子,谁还敢用他们家的东西? 但是……自己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季湘云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隐隐觉得有些胀痛。看来是月事要来了啊! "你回去告诉掌柜的,我身体有些不适。让他好好招待石夫人,切莫失了礼数。" "是!" 石夫人与石小姐一进入明月斋,就看见不少人正在挑选东西,整个明月斋忙得不可开交。 "娘,看来这明月斋的凝脂和香露真的很不错啊!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简直就像是要抢起来一般。"石小姐挽着自己的娘亲,小声道。 "好东西,自然是有人抢的。只是不知道比起昨日苏夫人送给我们的东西如何。" "啊,娘,我可喜欢苏夫人送给我的香露了。昨夜我只是用了一点在自己的手腕上,到现在还能闻见香味呢。" "香而不腻,清幽淡雅。说不定,就是明月斋的东西呢?" "那我们可要多买一些回去石城!" "傻丫头。若明月斋的东西当真好用,我们只需要与你爹说说,让他与明月斋好好商谈一番,将分号也开到石城去,不就行了?" 明月斋的掌柜,将石夫人与石小姐迎上楼去,两人才刚踏上台阶,就听见一阵争吵声。 "韩夫人,请您别着急啊!好好的香露怎么可能买回去不到半个月就没了香味呢?是不是每日用完之后,您忘记将瓶口塞上了?" "胡说什么呢?本夫人怎么可能忘记将瓶口塞上?你自己闻闻,这瓶子里还有什么香味吗?而且刚抹上,才一个时辰,香味就全散了!" "这……香味若是散了,您就再补一补。这是香露,怎么也比不得熏香吧。" "补一补?本夫人也想补来着,可你这瓶子里连香味都没了,我还怎么补?" 与韩夫人说话的掌事将瓶子接过去,放在鼻间闻了闻。果然,香味很淡。若是搽在肌肤上,只怕要离得很近才能勉强闻见。 韩夫人身后的小丫鬟忽然开口道:"你们老说溢香小筑的东西偷工减料。可至少他们家的香露用在身上,两三个时辰不用再补香。没有用完的香露,将瓶口塞好了,三个月香味都在。可你们的,这才半个月呢……也太短了吧?" 掌柜赶紧对侍候韩夫人的掌事使了个眼色,要他将她们劝开,若是让石夫人听见这些话,怕是对明月斋有不好的印象。 "石夫人,我们上楼吧!现在客人太多了,总有些客人照顾不周,火气难免大了些。石夫人与石小姐听听便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不会不会。这里的生意确实太好了!" "石夫人一会儿也试一试我们这儿的面脂与香露,就知道我们的生意为何这么好了!" 掌柜请了石夫人与石小姐坐下,命人端来了明月斋用料最讲究的几罐面脂。 "来,石夫人,石小姐,先看看我们的面脂。这第一种面脂,用的可是冰璃为底油,配以石蜡红与依兰。" 罐子刚打开,一股浓香扬起。 石小姐开心道:"娘!好香啊!" "那就试一试!" 掌柜的以一只小巧的银棒,沾了一些面脂在石小姐的手上。 石小姐将它抹开,"比起昨日用的凝脂,香味要更浓郁一些。明月斋不愧是老店,用料很足啊!而且抹了也挺舒服的!" "你啊,用东西可挑剔了。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都能用,不然一会儿说脸上干,一会儿又说痒!本来这两日用的都是苏夫人送的凝脂,见你觉得舒服,我还打算请苏夫人再送我们一些。没想到明月斋里就有,那我们就买明月斋的吧,每样都来一罐。" "谢谢石夫人捧场!石夫人再试一试我们的香露!"掌柜取来一只瓷瓶,滴了一滴在石夫人的手腕上,"这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香露,用了许多中花香。夫人闻闻,喜欢吗?" 石夫人点了点头,她平日里最讲究的就是用香。石万川本就家财万贯,他的夫人喜欢用香,他便将天底下各种奇珍异香收集了送给夫人。而石夫人,也是石城里出了名的用香品味一流。 她闻了闻,却皱起眉头来。 "娘,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香味吗?女儿闻着,觉得挺不错的啊!" "石夫人,这香露中使用了数十种花材,香味灵动,您……难道不中意?"掌柜有些紧张地问。 "这香味,确实很轻飘。不如熏香那么浓郁,也不似香囊那样死板。只是……香味太杂,没有层次,且……底蕴不足……" 石夫人叹了口气。 昨日,她第一次用上林氏送给自己的那瓶香露。当那水一般的东西滴在她的手腕上,她便问见一抹清新的香氛,多变而拨动心悬。过了一个时辰,这轻灵的香味变得优雅起来,萦绕在她的腕间。而今晨,当她从榻上起身,身上还留有淡淡的香氛,似乎有些檀香,又有些像是花梨木。 这种气味层次的变化,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觉得新奇无比。 而今日,她用上明月斋的香露,只觉得粗糙了。 石夫人知道,并不是明月斋的香露不好,只是珠玉在前,有了比较……她还是觉得林氏送给自己的香露更加细腻动人。 掌柜见石夫人似乎不中意,又赶紧命人送了其他几款都城中夫人小姐们买得最多的香露。 但是石夫人用了,还是不满意。 "石夫人,这些香露……您真的都不喜欢?" "我只是觉得,你们的香露就像是将各种花香搭配在一起,欠缺了韵律感。我始终认为,好的香,就像一首曲子,高山流水,轻舞飞扬。可这香……差了些……" 掌柜万万没有想到石夫人竟然会有这样的点评。他一直以为无论哪个女人,特别是平日里只用过什么熏香、浴香、香膏香脂之类东西的女人,第一次闻到这样的香露都会着迷。他像那些达官显贵的女眷卖香露从来不费力,可在石夫人面前,他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讲。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又起了喧闹声。 石小姐孩子心性,倚在围栏前向下望去,原来是一个老伯带着自己的女儿正与明月斋的掌事争吵。 "老伯!我们明月斋出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问题?是不是你的女儿吃了什么或者喝了什么不对的东西,才弄成这样啊?" "胡说!我的女儿没用你们明月斋的东西之前,脸上连一个小痦子都没有!可你看看现在,脸颊红的,这能是吃坏了东西吃的吗?一定是用你们的面脂用的!" "老伯,我看你还是带着你的女儿去看病吧!有病不医,却怪到我们香脂铺子头上,能有什么用呢?" "我女儿已经去看过大夫了!大夫说,就是因为用了你们的面脂!大夫说,你们的面脂里添入的丁香还有依兰的精华太多了,过犹不及,伤着了我女儿的脸!" "笑话!别人都希望面脂里的精华越多越好!你却说什么'过犹不及'?到底是哪个庸医胡说的!" ☆、第72章 "十方药坊的柳大夫怎么可能是庸医!" 老人家的声音越来越大,掌事只好将他们父女带到一边。 而倚着围栏的石小姐却开始抓自己的手背。 "娘……女儿的手背很痒!" "什么?让为娘看看!" 石夫人托着石小姐的手,发觉她的手背上起了一片红印。 "掌柜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怎么会这样!石小姐来之时可是被什么蚊虫叮咬了?" 石夫人蹙起眉头,望向围栏下还在与明月斋争执的父女,冷声道:"被蚊虫叮咬?为什么蚊虫没叮咬在别处,偏偏就在方才搽了面脂的地方?" 掌柜哽了哽,手背向身后略微挥了挥,一个眼尖的掌事顿时明白了,赶紧去找季湘云。 "石夫人,现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令嫒会觉得痒,不如请大夫前来看看可好?" "好,本夫人就要听一听,大夫到底怎么说。" 过了没多久,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来到了明月斋。掌柜介绍说,他就是胡大夫,当年可是在皇宫里当过御医的,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他先看了看石小姐的手背,又把了把脉,"石小姐,方才手上可曾碰了什么或是搽了什么?" "我搽了些面脂,就是这个!"石小姐将自己买下的面脂推到大夫面前。 大夫仔细地看了看面脂的质地,特意取了银棒来将面脂挑起,放在鼻间闻了闻,"石小姐,是这面脂让你手背发红发痒,还是赶紧取了清水来洗去。老夫再开一些药膏给姑娘搽一搽,姑娘很快就会好了。" 石小姐抬起眼来,瞪着掌柜,"你不是说这是因为蚊虫叮咬吗?方才那位老伯的女儿也是因为蚊虫叮咬吗?你确定你们明月斋的东西,没有问题?" 此话一出,掌柜的背后冷汗直流。他赶紧出言宽慰石小姐,不断解释可能是因为石小姐的皮肤不适合这款面脂云云。 石小姐从小到大都是被爹娘宠着的。她的皮肤确实很容易受到伤害。曾经家中后院有一株海棠树。每当海棠花开的时候,她全身就会起疹子,脸上还会红彤彤一片。后来石夫人将海棠树移走了,她的症状才好转。而且她的脸上也不是什么都能用的。什么丁香花的面脂她一用也是难受。 但从未像今日这般,只是在手背上试用了少少,还没半刻钟呢,就痒起来了。 "石夫人,石小姐,请先不要动怒。"季湘云笑着迎了上来。 掌柜松了口气,赶紧介绍说:"石夫人、石小姐,这位就是我们明月斋的东家。" "哦,原来是季老板。"石夫人点了点头,"季老板,小女的手背只是用了些你们的面脂,就成这个样子了。而大夫也是你们请来的,也是他说你们的面脂有问题。季老板,你就亲口问一问吧。" 季湘云一看,竟然是胡大夫,心里暗叫不好。胡大夫在都城中颇有声明,若是他说明月斋的东西有问题,一旦传将出去,没有人会不相信。 这个掌柜到底怎么回事!应该随便找个大夫,使一些银两,让对方说些好话,将这事先行压下才是! "胡大夫,你说我们明月斋的东西有问题。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季湘云的目光压在胡大夫的身上。 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明白一言可以令人升天,一言也可以推人下地狱的道理。 "季老板,其实老夫早就想来你的明月斋看一看了。老夫的庙小,可光这半个月就有五、六位夫人、小姐前来问诊,而他们都用过明月斋的东西。"胡太医看着季湘云的脸,摇了摇头,"季老板,你的脸就和她们一样啊。" 季湘云心里一惊,捂住自己的脸。 胡大夫将面脂递送到季湘云的面前,无奈地说:"季老板,你这面脂里是不是用了百里香?" "百里香又称地花椒,味道辛香,膳后饮用,有助肠胃。明月斋只是将其用于面脂之中,有何不妥?"季湘云倒想看看,这胡大夫到底要说什么。 "唉……季老板,那是将百里香用作烹调的香料……可若用在面脂之中,它是会伤害到肌肤的!" 胡大夫此话一出,季湘云完全愣住了。 "什么?伤害到肌肤?这怎么可能?"季湘云对于面脂中所使用的每一种香料,都特意查验了溢香小筑的凝脂,他们用过的,明月斋才敢用。可胡大夫却说百里香会伤害到肌肤…… "胡大夫,你可别胡说!明明溢香小筑的面脂里也用了百里香……" "掌柜的!" 季湘云狠狠瞪向掌柜,掌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在这个时候提起溢香小筑,不就是告诉胡大夫和石夫人,他们用了溢香小筑的法子制香吗? "也许溢香小筑用了什么方法来去除百里香对肌肤的伤害,但明月斋并没有做到。除了百里香之外,季老板,你们的面脂里加入的香料太多,比如说丁香。你们的面脂中丁香加入得太多了,少量的丁香能医治面部的溃疡、淤血以及灼伤,可用量太多,那就会伤害肌肤啊!" 就在季湘云与胡大夫对质之时,并没有留意到一些好奇的客人已经站在楼梯上听他们的对话。 季湘云下意识扣紧手指,他们本来是想多放些香料,让面脂香气袭人,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在用料上比溢香小筑大方许多,即便是卖贵上几倍的价格,也不会让人心有不悦。 丁香是名媛们最喜爱的香料之一。她们蒸煮了大量的丁香花,最后得到的精油却并不多,可为了让客人们闻到明显的丁香花味,她下了血本每罐面脂中加入的丁香花精华至少四到五滴,怎料到弄巧成拙! "还有依兰。你们现在正在卖的有一种依兰面脂,对吧?" 面对胡大夫的提问,季湘云其实根本不想回答。她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只怕又是一个把柄。 "对啊!我们买了明月斋的依兰面脂!"石小姐却从已经包好的木盒子里取出一个瓷罐,送到胡大夫面前,"大夫,您看看是这种吗?" "对,就是这种,这里面的依兰用得也太多了,长时间使用,可是会导致头痛与反胃的啊!" 胡大夫说完,楼梯上的人忽然叫嚷起来。 "原来明月斋的东西虽然香,但却会令人身体不适啊!而且他们用的百里香是有毒的!" 一个人站在楼梯上这么一叫嚷,整个明月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所有客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而季湘云,就淹没在这片议论声中。 "胡大夫,您若是要指点我明月斋,大可以到我后堂慢慢说。可非要众人面前说道,可是要拆我明月斋的招牌?还是有人买通了胡大夫来打击我们?" 季湘云知道,此时必须压低胡大夫所言的可信度,否则再这么传下去,明月斋的名声只怕会比溢香小筑还要臭。 "你……你……"胡大夫气急,指着季湘云,"老朽何曾没有拜望过季老板你!就在三日之前,老朽特意来到你明月斋,想要告诉你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因为用了你的面脂皮肤不适来找老夫诊治了。可是季老板,你是如何答复老朽的?你说用了你明月斋面脂之人没有一万也得八千!区区三、四个人,如何能说明你所制的面脂有问题!" "是了,如今还是这个道理。"季湘云看向石小姐,低头行了个礼,"石小姐,每个人的肌肤都有所不同。有的人的肌肤细致,有的粗糙。有的容易出油,有的却发干起皮。所以相配的面脂自然也是不同。石小姐,不如让在下替你看一看,特别配置一款面脂可好?" 石小姐有些犹豫地望向石夫人,石夫人微微一笑,起身道:"算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一家明日即将离开都城。离开之前自然要与在下夫君的老师饮宴话别,自是不能迟到的。下次若还有机会前来都城,必当再来。" 石小姐挽着石夫人缓行而去。 走出雅间,路过另一间小雅,便听得一位夫人说道:"你们的香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放了几天没用,香气就全散了!以前我用着溢香小筑的香露,可从没有这个问题。" "娘?"石小姐望向石夫人,"这些面脂,女儿也不大想要了……这般比较下来,昨日苏夫人送给女儿的面脂真的很好。昨夜抹了些在脸上,一点也不油腻,早晨起来也是水润清爽。而且香味淡淡的,闻着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憋闷。还有,娘身上的香露味道,闻得越久越舒服。" 石夫人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好了,如果不想用,不用便是。今晚的宴席上就能见到苏夫人了,我要与她好好谈一谈。" 此时的楚溪,正端坐在桌前查看着账本。 逢顺是看不懂这些数字的,看得多了不由得打起哈哈来。好不容楚溪放下一本,闭目养神,逢顺觉得自己总算能开口说上两句话了。 "公子啊……你也不帮帮李姑娘?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斗得过季老板这样的老江湖啊?" "你真觉得她就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本来就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嘛……" 楚溪抬起手,拧了拧逢顺的耳朵,"她的见过的、知道的可比你多得多!" "哎哟……哎哟……公子快收手,逢顺的耳朵要掉下来了!" "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指望别人为自己解决所有问题。这一次,她要靠她自己。商场虽然并不真的比战场残酷,但一个一点心眼都没有的人,只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堂堂正正并不能保全自己的信誉,必要的时候,还是要一些手段。" 待到胡大夫走之后,明月斋的客流量瞬间减少了一半。 而胡大夫的药坊门前也是排起队来,而且大多都是女人。 胡大夫应接不暇,只得对她们说,十方药坊的柳氏父子医术也十分精湛,可以前去那里诊治。 一日下来,胡大夫看了上百个病人,症状大同小异,皆是因为百里香对肌肤的伤害而导致。 本来这些病人也曾想过自己脸上的红疹或者刺痛是因为明月斋的面脂。 但明月斋是几十年的老字号,有些以为是内火所致,有些则根本没有当回事,有些找上了明月斋,明月斋说得也是这种面脂不适合他们,免费换了另一种给她们。得了新的面脂,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这一日胡大夫前往明月斋,将百里香以及花草精华使用过量的事情和盘托出,一传十十传百,用过明月斋面脂的若是脸上长了红疹或者刺痒的都来看病了。 临近子时,胡大夫的药坊才关了门。 而药坊的后堂,有人已经等候胡大夫多时了。 "胡大夫,晓香有礼了。若不是因为晓香的恳请,胡大夫今日也不会如此劳累。" "李姑娘何出此言?若不是李姑娘前来告知老朽,老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竟然是因为明月斋的面脂有问题。" "胡大夫不怪晓香是借胡大夫来打击明月斋吗?" "李姑娘就算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老朽也能理解。更何况李姑娘并没有如同明月斋那样四处散播流言,而是希望请老朽前去劝说季湘云。可她置若罔闻,那些有问题的面脂还在继续贩卖。老朽迫于无奈,只得亲自到明月斋中将此事和盘托出。面脂是用在女子脸上的东西。明月斋对所用的材料还没有完全掌握的情况下就贸然制做了这么多的面脂。若是季老板肯悬崖勒马,老朽自然不会如此不给她面子。" "本来晓香是想要亲自前去明月斋将百里香的事情告诉季老板……但是季老板只怕不会相信晓香所言。胡大夫德高望重,晓香以为您若是亲自前去劝说,季老板会听您的,没想到……" "李姑娘已经仁至义尽了,甚至连为什么明月斋的百里香有问题都告诉了老朽。明月斋提取百里香精华的方法是水蒸法。只是第一次蒸馏出来的百里香精华是水红色的,这种水红中含有某种毒素,而该毒素会伤害到人的肌肤。" 李晓香点了点头,这种水红色物质就是苯酚。 "是的,初次水蒸之后得到的红色百里香精华必须再次蒸馏,知道这种水红色完全消失之后,才能用于面脂以及香露的制作。" "李姑娘放心,老朽只是告诉了季老板她的百里香有问题,并没有告诉她要如何才能去除这种毒素。" "胡大夫为何不告诉她?这样她就不会再制作有问题的面脂出来,也能让她更加相信胡大夫所说的话……" "李姑娘,明月斋定是用了什么不正道的法子从你这里偷取了水蒸花材制取精华的方法,老朽说得可对?" 李晓香沉默了。 "若她真想知道你制香的法子,就该亲自登门请教。若是你不肯教她,她就应当好自研究!偷得来一时,偷得来一世吗!这一次她的面脂出了问题,老朽若是告诉她水蒸百里香的法子,不是助长了她的气焰,觉得不需要思考钻研就能坐享其成?如今都城里的人已经知道明月斋的东西有问题,她若真有悔改之意,就当将铺子里的东西全部下架,悉心研究各种花草精华的效用以及搭配之道。若她执迷不悔,老朽只能感叹明月斋几十年的招牌要毁在她的手上!" 李晓香微微一愣,低下头来向胡大夫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胡大夫为晓香保守秘方。" "李姑娘无需多礼。老朽相信,溢香小筑一定不会垮,李姑娘也是前途远大!" 李晓香告别了胡大夫,刚回到家里,明明这个时辰所有人应当睡下了,没想到家中却灯火通明。 刚推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坐着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女子衣着优雅,及有教养。而她身边的男子一身锦衣,沉稳老道。 "石老板,石夫人,这位便是小女李晓香。" 李晓香愣了愣,没想到自己请林氏将面脂与香露赠与石夫人,这么快就有了效果?石万川富甲一方,竟然会亲自上门拜访。这是什么节奏? 难道他也要学洛潇,收购她的溢香小筑? 石万川捋了捋胡子,细细打量着李晓香。而石夫人则伸手将李晓香牵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夫君,没想到做出这么好用东西的人,竟然真的是个小姑娘啊!" 方才一脸严肃让李晓香心里七上八下的石万川涌起一抹笑来:"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李姑娘,我很喜欢你制作的香露,而我的女儿……她的肌肤很特别,略微受到一些刺激,便会泛红发痒。倒是用了你的面脂,不止没有这些反应,反倒十分清润。" "那是因为晓香没有见到石小姐,也无法亲自询问石小姐平常的面脂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于是就准备了质地最为柔和的面脂。一般的花草精华,用量只要控制得当,不但能发挥效果也不会刺激到肌肤。但有些人的肌肤对周遭环境十分敏感,比如对柳絮对花粉,再来就是有身孕或是想要孩子的女子,她们对面脂以及香露的用料要求就十分之高,必得小心应对。好比给令嫒的面脂之中,晓香用的是来自西殊的某种豆子,它的油份对肌肤毫无伤害,而且滋润又不会给肌肤带来负担。" "姑娘对异域香料也如此有研究,心思又十分细腻。怪不得苏夫人与赵夫人对我说,你做的东西胜过明月斋百倍。夫君,你不是有话要对李姑娘说吗?" "确实是。李姑娘,在下打算将溢香小筑里的货品,带到石城去!不知李姑娘意下如何?" 李晓香愣住了。 "李姑娘莫要误会,在下的意思是在石城开一个溢香小筑的分号,由我们石家派专人打理。具体事宜,我们可以慢慢商谈。" "石老板,你是认真的?"李晓香觉得自己在做梦。本来,她将面脂与香露送给石夫人,只是希望能得到她的赞誉。而她会将石夫人的溢美之词传出来,趁着明月斋声誉下滑之际,为溢香小筑树起正面形象。可她没想到……石老板竟然直接说要与她合作将分号开到石城去! "千真万确。石某为了与李姑娘你谈妥这桩买卖,特地将回去石城的时间延后了。李姑娘请好好考虑石某的邀请。今日时候太晚,李姑娘且好好休息。若是李姑娘愿意,明日我等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多谢石老板……" 李晓香还是觉得轻飘飘,仿佛踩在棉花上。 待到石老板与石夫人离去之后,王氏一把抱住了李晓香。 "我的女儿啊!石老板竟然看中了你做的东西!若真开出分号来,溢香小筑的名声就会越来越响亮了!" 李宿宸拍着手来到李晓香的面前,笑道:"看来妹妹坚持不卖溢香小筑,不做恒香斋的制香师,这个选择果真明智啊!" 李晓香的鼻子发酸,她觉得自己终于守的云开见月明了。 这一夜,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很想答应石老板的邀请,可石城距离都城可不近。听楚溪说过,就是陆家的河运,也得花上七、八日才能到达石城。 难道要就地取材制作?若是这样,自己不是要将所有秘方告诉石老板?这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第73章 石老板所约的时间是第二日下午,在都城中最有名的茶肆。 可李晓香知道,自己在去之前,一定要做好准备。 第二日醒来,王氏已经为李晓香煮好了面条,她对李晓香说:"女儿啊……如今可算峰回路转,与石老板的商谈定要万分小心。为娘思前想后,觉得十分担心。一来,石老板与那季湘云一样都是生意人,论经验与手段远胜于你。为娘担心,他与季湘云一样,也是觊觎你的配方。石城路途遥远,我们不可能将所有的东西做好了再送去给石老板。若是在石城制取凝脂与香露,我们又不能派人手过去,岂不是要将配方交给他。他得了配方,何须与我们合作?" 王氏所担心的,正是李晓香担心的。坐在李晓香对面的李宿宸慢悠悠吃着面条,李晓香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 "我说,我的亲哥啊!平日里你那么聪明,还不赶紧给我出谋划策?" 直到一整碗面吃下去了,李宿宸才不紧不慢道:"为兄能给你出得最好的主意就是——请教另一个做生意经验比你我都丰富之人。" "谁啊?"李晓香真想将面汤扣在李宿宸的脸上。 这家伙又开始卖弄他的"高深莫测"了。 "还有谁?楚大公子啊!" 李晓香肩膀抖了抖,"请教他?" "对啊!这事儿当然得请教楚公子!楚公子见过那么多的商人,处理事情也很圆润贯通。有些事情,就是没做过,他想必也听过。而且他心思敏捷,问他的意见绝对没错!" 李晓香按了按太阳穴,想起自己与楚溪的约定。若是这一次溢香小筑咸鱼翻身,这家伙会告诉自己一个非常"大"的秘密。 虽然这会儿溢香小筑的生意又好起来了,但还不算完全翻身。自己真要去找他? 李宿宸的筷子敲了敲李晓香的汤碗,将汤碗里的牛肉片夹了出来,无耻地放进他自己的嘴里,"晓香,现在可不是你争面子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不去,闭门造车说不定也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 什么闭门造车?什么好点子?这个李宿宸,说话不阴阳怪气会死吗? 李晓香赶紧将面里的牛肉全部吃了,再不吃,只怕又进了李宿宸的肚子。 用完早饭,李晓香进了自己屋子,将头发好好梳了梳,穿上一件粉边的裙子,出了门。 多事的李宿宸还不忘摇头晃脑地说一句:"哟,我妹妹什么时候孩纸打扮了?当真女卫悦己者容呢!" "哼!" 李晓香懒得理他,出了家门,去到了楚氏银楼。 廖掌事一见到李晓香,就将她带到了楼上。这时候的楚溪正在与银楼里的几个账房先生还有管事儿的说着什么。李晓香就坐在隔壁的雅间里。 隐隐能听见楚溪掷地有声的声音。 自信、有条不紊、让人倍感压迫的声调。 这是李晓香不曾了解的楚溪。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隔壁的门开了,李晓香听见一阵交谈声,而此时楚溪说话的声音与方才大不一样。 晚辈一般谦恭有礼,他问候了一下几个账房先生家里人,又谢谢了几位管事对他的支持云云。 李晓香竖着耳朵听着,忽然觉得楚溪果然是个厉害的家伙,恩威并施啊! 没过多久,雅间的门被打开了,楚溪噙着笑走了进来。 "李姑娘大驾光临,莫不是想念楚某了?" 李晓香很想把茶杯砸他脸上,加上一句"去死吧",但今日自己是来讨教的……低调,低调。 "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哦?"楚溪将房门关上,坐到了桌边,"说来听听。" 李晓香将石万川对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楚溪。楚溪闭着眼睛,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着,等到李晓香说完了,他点了点头道:"石万川这个人的品行还是有目共睹的,石家的商誉无可诟病。但就算他人品没有问题,不代表他下面做事的人不会将制作的秘方说出去或者卖出去。" "就是啊!" "溢香小筑现在最有名气的东西是凝脂与香露。而制作凝脂与香露最基本的就是提取花草中的精华。水蒸法这个方法,已经被明月斋知道了。我想,再从明月斋传给其他人,比如说恒香斋,只是时间问题。所以藏着掖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而且,从都城收购新鲜花材制取精华,只怕不够给石城供应,你说呢?" 李晓香点了点头。 "但就算是给,也不是全部东西都给。昨日在明月斋胡大夫所说的话,楚某也有所耳闻。明月斋的问题出在百里香,对吗?" 李晓香点头。 楚溪摸了摸下巴道:"除了百里香之外,还有什么香料提取精华的方式并非简简单单'水蒸'而已?" "还有……丁香花,取自半干的花苞而非新鲜的花瓣。" "嗯,这点倒是很有意思。怪不得半个月前明月斋大量收购新鲜的丁香花。因为方式不对,所以出的油不够多,所以才需要比平时更多的花瓣。真是浪费。种丁香花的花农不少,就是临近的沛县也是以丁香花出名的。所以丁香花与百里香的精华,就由你自己来制取。若是一般水蒸发制取的精华,你便交给石万川去做。" 李晓香点了点头,楚溪的意思是要她抓住最核心的技术,其他的东西,就交给石万川去做。这样也有助于以后溢香小筑的向外扩张。 而且当花草中的精华被提取出来之后,只要存放在密封避光的地方,保留期限是比较长的,足够从都城运送到石城。 "至于香露,我的意见就是一分一毫也不告诉石万川。" 李晓香眯着眼睛思考片刻。确实,必须将酒精提纯才能保留香味,这是香露留香持久的秘诀。另外头香、体香、基香的调配秘诀,李晓香也不想轻易告诉别人。 "香露确实应该制作好了再运送出去!而且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制取香露,在避光避热的环境下,保存半年绝对没有问题。所以香露由我这边制作好了,送去石城。" "那就对了。晓香,石万川与你合作,可是件大事。你可得让都城里的人都知道啊。"楚溪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就回家去好好想想,哪些可以交给石万川,哪些不行!再见!" 李晓香刚离开椅子,就被楚溪拽了回去,对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晓香,我给你出谋划策,你就一点感激都没有?" "哦,你要我怎么感激你?"李晓香扯着嘴角,"赏你两巴掌,要不要?" "亲一个呗。" "亲你妹!"李晓香抬起胳膊肘一顶,还好楚溪闪得快,不然就真成了"顶你得肺"。 这天下午,李晓香与石万川敲定了合作细节。石万川对于有些精华直接在石城制取,而有些则由李晓香从都城配送过来这点毫无疑义。 而船王陆家,成为了他们之间的合作伙伴,负责都城与石城之间的货运。 李晓香还搞出了一个什么"剪彩仪式",庆祝溢香小筑与石城首富的合作。 楚溪十分给力,请了舞狮子舞龙的来助兴,炮仗在门外噼里啪啦打了一大串,引来了不少人观望。 而参加"剪彩仪式"的是李晓香以及石夫人。当她们将红绸剪断时,李晓香向观望的人群扔了一大把红纸包,红纸包里虽然只有一个铜钱,所有红包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百文。可这个彩头好啊,老百姓们上前哄抢。 一时间,都城里最大的话题不再是某位达官显贵娶了小妾,又或者哪个贫民百姓家的闺女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做凤凰,而是溢香小筑与石家的合作。 赵云兰远远看着这场景,气得快要吐血。 "石家到底怎么想的?溢香小筑偷工减料,石老板竟然打算到石城卖他们家的东西?"赵云兰挤入围观的人群,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说了不少溢香小筑的坏话。 "喂,你懂什么!溢香小筑才不是偷工减料呢!人家那是对香料有研究,不是所有香料放得越多越好!" "那也是明月斋的名头比溢香小筑响亮啊!石老板要合作也是找季老板,怎么会找这个小丫头呢!"赵云兰不服气地说。 "没听名医胡大夫说了吗,明月斋的面脂有问题!好像是用了什么有毒的草药!他们制作的方法不对!溢香小筑才是对的!你没看见胡大夫的药坊里多少人去看病啊!都是用明月斋的东西用的!" "就是!我还听我们家夫人说,明月斋的香露,搽在身上,一个时辰不到,味道就散了!可是溢香小筑的香露,早晨搽上的,晚上睡前还香着呢!" "这怎么可能,明月斋可是老字号!"赵云兰不敢相信自己和泰安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还是没扳倒那个臭丫头? "什么老字号啊!就是个西贝货!" 而今日,李晓香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双喜临门"! 乡试放榜了,李宿宸竟然是解元! 当老秦在榜首见到李宿宸的名字时,连地里的青瓜都不管了,来到都城里告诉李家这个消息。 李宿宸本来在溢香小筑里帮忙,当老秦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一向冷静的李宿宸竟然愣住了。 楚溪是说过自己乡试成绩不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解元! 溢香小筑出了位乡试解元的消息不胫而走,名声更加响亮了。不少人送来贺礼,甚至赵夫人与韩夫人的夫君还有同僚竟然也备了礼。 "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李晓香看着满屋子的人参、灵芝、砚台、布缎,狐疑地望向李宿宸,"哥……你中的好像是解元,不是状元吧?不是还有会试和殿试吗?这些人都怎么了?" 李宿宸摸了摸鼻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我还是找个机会将它们都退回去吧。" "是啊。"李晓香有些悻悻然,"万一哥在会试失利了,收下这些东西日后被人提起,岂不是很丢人?" 李宿宸的手指在李晓香的脑门上一弹,"你这是在诅咒我吗?"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啊!" 这些日子,李明义一直待在钟大人的府上教导小公子,因为得知李宿宸中了解元,特意从钟府赶回家来。 他带来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那就是李宿宸乡试的策论竟然被皇上选中,在早朝时候诵读。 也就是说李宿宸还未及殿试,皇上就已经知道他了!虽然皇上并未明言,说白了李宿宸就是皇上钦点的解元啊! 李家上下与有荣焉。李明义长叹一声,如今李宿宸就算考不上状元,出仕已成必然。 王氏紧张了起来,"宿宸啊!既然皇上对你如此赏识,你可得好好温书,不但要通过会试还要入殿试才行!" 李宿宸淡然一笑道:"娘,你放心。书本上的东西儿子早就烂熟于心。无论会试还是殿试,考的都不是书本上的东西,而是想法。" 李晓香明白了,李宿宸只怕对了皇上的路子,皇上中意的人才,有哪个考官会把他刷下会试?他到底能不能进三甲,所有人都不敢定夺,只有皇上可以。 李明义并没有被此刻的荣耀迷昏了头脑,而是亲自将那些礼物送回了各个大人的府上。 还未及第便收受朝廷官员的礼物,这若是传出去,万一给李宿宸扣上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而会试之前,李家也是以李宿宸需要安心读书准备会试为由,闭门谢客。 但只有李晓香知道,这家伙每日半页书都没有看过,反而兴趣盎然地帮着江婶蒸煮花露。 乡试放榜之后,大理寺卿苏大人在书房里与其子苏仲暄下着棋。 苏大人执着黑棋,眯着眼睛,落子之后缓声道:"今日乡试放榜,李宿宸中了解元,而皇上在大殿上命人向文武百官念其策论之事也穿了出去。想必此刻有不少朝中大元打算拉拢他吧。" "回爹的话,确实有不少大人都向他送去了贺礼。不过其父李明义倒是亲自登门,将所有贺礼一一奉还。不少大人想要请他过府叙谈,他家里的人说他为了安心读书回了清水乡,以清水乡路途遥远为由,婉拒了那些朝中官员。" 苏大人点了点头,"没有被名利冲昏头脑,也没有为权势所动,这个李宿宸……倒是个可造之材。你没有看错他。" 苏仲暄落下白子,谦逊地回答道:"父亲,是皇上慧眼识英才。" "是啊!是啊!老夫倒想要看看,这个李宿宸能不能成为一股清流!" 而这个时候,苏流玥却不那么开心了。 这些日子,林氏总不在家中。最初是老泰山五十寿辰,苏流玥这个女婿自然是要前去拜寿。 林栋见到苏流玥,一脸冷冰冰。没办法,谁要他这个女婿从前对老婆不好呢! 看到宴席上,苏流玥又是给林氏夹菜,又是替林氏挡酒,林栋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林栋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相伴而来的夫人们相互笑谈之时所说的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林氏乃是林栋独女,掌上明珠,原本还以为嫁给苏流玥这个曾经名满都城的才子也算是郎才女貌了。可现在苏流玥是干什么的?在家吃闲饭的! 没有一官半职不说,成日里就知道去什么飞宣阁听歌赏舞,再不然打打马球,何曾干过正经事? 早知如此,就是将林氏嫁给哪个寒门学子,只要林栋在自己朝堂中的门生之中稍加美言,如今说不定也出人头地了啊! 苏流玥越听,脸越黑。 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啊!除了终日在外鬼混,回家气死老爹之外,当真一事无成啊! 从这一日开始,苏流玥决定洗心革面从新做人。 他对韩钊、楚溪还有陆毓说,他要参加科考。 韩钊点头,支持苏流玥。楚溪点头,也觉得苏家若能一门双杰自然是一桩美谈。 但是陆毓这家伙,给苏流玥泼了盆冷水,透心凉啊。 "二哥,今年乡试都放榜了,你后年请早吧!" 苏流玥被哽住了。 "而且……二哥,这么久没写过字儿了,你确定自己坐得住?听说光一个乡试,策答与策论就要写上三天两夜呢!没得沐浴,没得小曲儿解闷,连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小号房里,你真受得了?" 苏流玥捂住胸口。 "再说了,两年没看书了,书本上的东西二哥你还记得吗?" 苏流玥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抡起鞋子,追着陆毓痛打一顿。从即日起,苏二公子痛定思痛,决定头悬梁锥刺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当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觉得他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时,苏公子还真的接连三天在书房里看书,没有离开府中半步。 可是他郁闷到快死了啊!作为他的夫人,林氏不是应该陪伴在他的身边吗?比如送送茶,捏捏肩膀,他若是看书看累了,陪他说说两句话? 可自从他开始看书之后,林氏就以不打扰他为由,每日用过早饭便出门了。 不是与韩夫人赏花,就是陪伴有孕的赵夫人说话解闷。 苏二公子的两行清泪都快落下来了。 我想有人陪我赏花,也想有人陪我说话解闷好不好? 而林氏身边的丫头小环说的话更加绝杀。 "知道为什么小姐不留在姑爷身边吗?" "为什么?"苏流玥的小厮小骡子好奇地问。 "因为小姐觉得姑爷坚持不了几天就要原形毕露了。" 苏流玥拍案而起,你们给我等着!本公子一定会考上状元! 溢香小筑的生意再度红火起来。再加上要与石老板合作,他们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了。 王氏再度邀请了江婶与老秦住到都城里来,而清水乡的田地交给其他人打理。 因为溢香小筑越来越出名,清水乡里许多乡民也开始种植花草了。 李晓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与有荣焉,自己可是带动了一条产业链啊! 她的溢香小筑已经彻底翻身了,而且就要发扬光大了!是时候去问问楚溪那家伙,他所谓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了! 不过这几日实在太忙,溢香小筑的"精油按摩"经过林氏与赵夫人的友情推荐,在都城的夫人小姐之间流行起来。 每日这么给人按摩,她的手指可受不了啊。看来得招聘一些员工,对她们进行技能培训了啊! 李晓香带着虎妞,拎着一篮子的精油按摩需要的材料,走去今日约定了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院子不大,李晓香与虎妞被一个丫鬟领了进去,对方给她们送上了点心与茶水,说他们家的夫人还在沐浴,请李晓香与虎妞稍等片刻。 虎妞与李晓香自然不客气地吃起了点心。 李晓香一边吃着,一边觉得这院子未免太安静了些。不见主人便罢了,怎的就连丫鬟也只有方才那一个吗? 李晓香起身,打算行出门去看一看,谁知道刚一起身,便是一阵眩晕。 耳边传来啪的一声,李晓香回头,看见虎妞趴倒在了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李晓香伸手拍了拍虎妞,晃了晃脑袋,眼前一黑,也摔倒下去。 ☆、第74章 李晓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她的眼前仍旧一片黑暗,她用力地睁开眼睛,寻找光源,这才发觉自己好像是被块黑色布巾蒙住了脸。 当她试图将布巾摘下来,却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双腿也被绑住,完全动弹不得。 李晓香的心脏一阵下沉,她这才意识到她……是被人绑架了! 天啊!为什么绑架她? 这场绑架明摆着是有组织有计划的! 首先以新客人的身份下单子,将她诱骗到了一个小宅子,然后再用点心将她与虎妞迷昏!李晓香肯定,现在她已经不在那个小院子里了。 虎妞呢?虎妞在哪里? 绑架她的人是为了什么? 溢香小筑现在与石万川合作,在都城人的眼睛里,她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了! 电视剧里不都演过吗,有钱人最容易被绑票!绑匪收了钱肯放人还算是好事,如果收了钱还撕票……李晓香再不敢往下想了。 她应该给自己请各保镖的…… 她倒霉就算了,但愿绑匪放走虎妞啊!这丫头那么能吃,绑了她你们也养不起…… 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隐隐听见门外有走路声,李晓香一阵紧张,继续歪着脑袋装睡。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陆续续似乎有三、四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在她身旁蹲下,抬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嘿!小丫头!该醒醒了!" 李晓香不敢醒过来,继续装睡。 "是不是药下得太重了?" "这不是怕她们半路上醒过来吗?" 李晓香在心凉了半截,他们用的是"她们",也就是说虎妞还在他们的手上! 蓦地,一大桶凉水从头顶灌下来,李晓香就是再想要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啊! 她从上凉到下。入秋的井水已经很冷了,李晓香忍不住一声惊叫,破了功。 "哟,总算醒了诶!" 李晓香能从黑布下的影子里数出他们的人数,确定是三个人。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溢香小筑的小老板吗?猜猜看,我们想要什么啊!" "你们是要钱吗?" 如果是要钱的话,千万别是要取她一根手指头作为凭证送去她父母那里之类…… 李晓香顿时脑洞大开,忍不住肩膀都抖起来了。 "要钱?" 那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要钱?你们家报个官,再把钱送出来,我们一去取钱,可不就被逮住了?你当我们真傻啊?" "那……你们不要钱,要什么?" 李晓香更加紧张了。要知道,此时此刻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你的溢香小筑能飞黄腾达,靠得就是不外传的秘方!你老实一点,将秘方说出来!哥儿几个就放你走!要不然,给你好看!你说要是在你的小脸蛋上抽上几鞭子,这可就破相了!" "以后就是倒贴,也没男人愿意娶你!" 竟然要的是秘方! 他们到底是谁!难道是明月斋的老板季湘云派来的?还是恒香斋的洛潇?因为自己拒绝成为他的制香师,所以这家伙就派人绑票了自己来拷问秘方? 忽然之间,耳边一阵风掠过,鞭子抽在了地上。 李晓香能感受到腿边尘土扬起,明明没抽着她,她却觉得莫名地肉痛。 "丫头,我们也不想废话!你要么老老实实全说了!要么我就把你还有和你一起来的小丫头扔到河里去!" "虎妞也在你们手上?她人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哟!自身都难保了,还惦记着别人呢!成,把另一个丫头拎过来!" 虎妞真的还在他们手上!若是他们嫌虎妞麻烦,没把她一起抓来还好说。虎妞至少能告诉李家人她们在哪个院子里出的事。可他们连虎妞也带走了,看来是老江湖,这样的"生意"不止做一次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虎妞惊慌失措的声音。 绑匪将虎妞猛地一推,倒在了李晓香的身上。 哎哟!我勒个去! 这丫头能少吃点儿吗!没给吓死,已经被压死了! 蓦地,一鞭子抽下来,只听见虎妞的叫喊声,刺着李晓香的耳膜。 "虎妞!虎妞!你怎么了!" "疼……疼死了……"虎妞哭了起来,"他们抽我!他们抽我了!" "老子这才用了一分力气,若是用上十分力气,非抽烂你们不可!我说溢香小筑的小老板,老子劝你别耍什么花样!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们两个小丫头开口!" "我说!我说!你们别打她了!我什么都说!" 听见虎妞的哭喊声,李晓香的心都要碎了!虎妞虽然是个乡下姑娘,但也是被自己爹娘捧在手心里养大的,江婶与老秦都没打过她一下,这会儿却被平白抽了一鞭子! "这样就对了!现在就说!" 就算要她说,她也想要知道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三个人。若是一般的绑匪,顶多想到她有钱,但绝对不会想到去打劫她的方子。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李晓香咽下口水,开口道:"几位大哥,你们就算要我说,也得给我起个头儿。制香有这么多的东西,你也不能让我漫无目的地瞎讲……" "怎么,你要耍花样?" "不是!不是!大哥你别误会!我现在吓得都懵了,你要我说……我从何说起……大哥你总得问我吧……我是要从怎么选择花材开始说起呢,还是从冲洗花材说起呢,还是从……" "停!你这丫头别废话!就先从那个什么百里香说起!" 果然!这些人十有八九是明月斋派来的! 真是看不出,几十年的老字号,先是让她的表姨来偷秘方,偷得不成就来偷精华!他们家那场大火八成也是赵云兰放的!这会儿还不死心,连绑票这样的阴私手段都用上了! 季老板,你是不想再回头了吗!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时间拖得越久,她们获救的可能性就越大。再怎么样她也是溢香小筑的老板,李宿宸如今也是解元,没有哪家官府会不把她的死活当回事儿! "百里香,一定要选择甜百里香。" "等等,说慢点儿,我给记下来!" 李晓香在心里冷笑。你慢慢记,慢慢记!越慢越好! 天渐渐黑了,王氏在院子里踱步,李明义也是皱着眉头。 "这丫头,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回来?" "别急!兴许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请她留下来吃个晚饭,说上两句话!" 就在这个时候,门敲响了,江婶的声音传来。 王氏赶紧去开了门,江婶也是担心与李晓香在一起的虎妞,将李晓香经常去的那几位夫人小姐的府上都去遍了,可就是没有李晓香和虎妞的消息。 这下,王氏是真的有些担心了。 李宿宸从屋里出来,"晓香还没回来?" "是啊,不仅晓香没回来,就连虎妞也没回家啊!" 李宿宸低下头想了想,"若真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请晓香和虎妞留下来用晚饭,应当会差了人来说一声。她们俩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而且但凡大户人家,这点礼数还是懂的。爹,现在溢香小筑风头正盛,我担心有人会对晓香不利……" 李宿宸一句话,戳中了王氏的心。 "宿宸说的有道理啊!明义,我们还是赶紧报官吧!" "现在报官也没有用。晓香是早晨出去的,还没到一日呢!失踪不到两日,衙门是不会管的。" "那现在怎么办啊?万一晓香和虎妞是落在什么歹人手中,真等到了两日……只怕都凶多吉少了!" 王氏急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而江婶更是六神无主。 "爹,我出门一趟。" "宿宸,你要去哪里?"李明义顿了顿,猜到了李宿宸的想法,"你是要去找楚公子吗?可如今夜色已深,楚府上下只怕已经睡了……而且我们麻烦楚公子的已经够多了……" "爹,这件事与从前的事情都不相同。你也知道,现在溢香小筑树敌不少,明月斋、恒香斋都是晓香的对手。还没算上香粉街上其他眼红的铺子!我们为了面子不去找人帮忙,谁知道今晚过去会发生什么!夜长梦多!楚公子人脉广泛,官府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会尽早寻找晓香和虎妞的下落!" "……你说得对!但你一人前去终是不好,为父与你同去!" 说完,父子二人行入夜色之中。 楚府高门大院,李宿宸敲了许久的门,终于有人应声。 "喂——到底是谁!这么晚了还要不要人睡了!" 李宿宸隔着门,道了声:"小哥,实在对不住!在下乃是李宿宸,溢香小筑的老板李晓香之兄!我家中出了大事,还请小哥帮忙告诉你们家楚公子一声!" 说完,李宿宸将一张银票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门总算开了,对方惊讶道:"你说你是谁?是那个清水乡的解元李宿宸吗?" "正是!" 楚溪是被逢顺闹醒的,他一把拽过枕头压在逢顺的脸上,很不能闷死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 "公子……公子……是李……出事了……是李……香出事了……" "什么?"楚溪醒过神来,一把将逢顺拽起,"谁出事了?" 门外传来李宿宸的声音,"楚公子,是舍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楚溪顾不上穿上衣衫,就将李家父子请进屋中。 李宿宸将事情说给了楚溪听,但其实这件事情的重点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晓香清晨出去替客人做什么"精油按摩",到了子夜仍旧未归,甚至于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们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李宿宸与李明义互相看了看,李明义叹了口气道:"晓香她……自从去年从屋顶上摔下来伤着脑子之后,所有学过的东西都不记得了,包括写字。溢香小筑的生意太好,晓香若是不懂得写字就记不下客人的单子,所以她就自创了一套'简体字'。可是,这套简体字,我们都不识得。内子虽然认得一些,但是实在不全,我们辨识不出她到底写了什么。" "简体字?"楚溪扬起眉梢。 要说简体字,除了那个臭丫头,这世上只怕只有他楚溪认得最全了。 "宿宸兄,你可带了李姑娘记下的单子。在下认得一些!" "楚公子认得?那是最好了!"李宿宸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本子,送到了楚溪面前。 楚溪一翻开,不禁失笑。日期和数量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地址写的是简体字。 "她今天有两笔单子。第一笔是去了翠白街的童宅。第二笔单子是户部侍郎陈大人府上。" "陈大人府上,江婶已经去寻过了。陈夫人还觉得奇怪,明明约了晓香,可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见着她。倒是这个翠白街的童府……我倒是从没有听过。"李宿宸眯着眼睛看了看,指着童府地址后面的小勾,"这个标志,应该是新客人!" 楚溪起身,拽过外衫利落地套上,"李先生,你明日还要去钟大人府上教书,不如先行回去歇息吧!楚某与宿宸兄去一趟这个童府!" 楚溪取了马,与李宿宸一道来到了翠白街,沿着清冷的街道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童府"。 下了马,楚溪不说二话,用力拍门。 可是拍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两人相互对视,楚溪点了点头,李宿宸不说二话,一脚将门踹了开。 整个院落冷冷清清,跟在楚溪身后的逢顺缩起了肩膀,"公……公子……我怎么瞅着这宅子……不像是有人住啊?" 李宿宸与楚溪逐一拍开这里的房门,发觉所有的家具都很简单,甚至还蒙着一层灰。没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迹。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住!"楚溪拍开最后一间房门,蹙起了眉头,"宿宸兄,你来看看!" 李宿宸走进了这间屋子。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屋子也不大,当是从前童府里给下人住的地方。 整个院子里每间房间里都满是灰尘,却只有这一间仿佛被打扫过一般。 楚溪取来火折子,照在茶几上,隐隐能看见两圈茶渍。 "楚兄,晓香真的来过这里吗?" "问题是,这里到底有没有人出入。" 楚溪转了身,离开了院子,毫不顾忌地拍响了周围的另一户人家。 他敲的猛了,只听见骂娘的声音,油灯被点起,有人走到了门口,高喊道:"谁啊!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老子揍死你!" "开门!"楚溪毫不客气地吼了一声。那架势简直就像官家人,够横够狠。 门开了,一个汉子见着楚溪的衣着,再加上他此刻眼角眉梢的气势,就知道非一般人。 "哟……这位公子,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楚溪直接从腰带里取出一枚碎银子,扔进那汉子的手心里,"我问你,那个什么童府,平日里是有人住的吗?" "……童府?"汉子得了碎银子,自然细细回答楚溪的问题,他朝着里屋喊了声,"娘子——那个什么童府应该是没人住的吧?" "童家的当家大半年前就病死了!孤儿寡母的在都城里如何生计?童家的寡妇大半年前就带着孩子回老家了!宅子空置了得七八个月了吧!" 楚溪与李宿宸交换了一个眼神,李宿宸又问:"这位大哥,这两日可有什么人进出童家的旧宅?" "这个嘛……"汉子想了想,"老实说,我也觉得奇怪。前几天,宅子的门开了,我瞅见有人进去宅子里了。但都面生,不认得……" "不是啊!我怎么好像还看见春妮儿这两日也进过童家?"里屋传来他老婆的声音。 "春妮儿?哪个春妮儿?"楚溪又扔了碎银子给他。 "唉,春妮儿就是从前烟香阁的花魁风丽娘的丫鬟。风丽娘从良之后啊,本来带着春妮儿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小妾。谁知道春妮儿也被这富商看中了。风丽娘知道之后怒不可遏,就将春妮儿随随便便嫁给了一个打更的!春妮儿跟在风丽娘的身边,纸醉金迷那么多年,哪里安分得了啊!好几次想要离开打更的,都被逮了回去,揍了个鼻青脸肿!" "敢问春妮儿住在哪里?" "就在这条街的街尾,门前挂了一只又黄又破灯笼的便是!" 楚溪与李宿宸不说二话,赶到了春妮儿家中。 一开始,春妮儿听见敲门声不敢开门,怕是自己出去打更的丈夫回来了,只是喊了声:"敲那么用力!又喝酒了呢!回来就知道撒酒疯!我才不给你开门呢!" 楚溪早就没有耐性了。如果他猜的没错,李晓香是被人绑走了。而这个春妮儿就是共犯。 他一脚将门踹了个稀烂,吓得春妮儿从床上没摔下来。 当她发觉进门的竟然是男人时,赶紧将被子裹在身上,"你……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家没钱!救命!救……" 她的话还没喊完,楚溪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扣住她的脖颈,扼得她呼吸不过来,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 "我没时间跟你耗!你老老实实说,这几日你进出童家旧宅是为了什么!今天白天,是不是骗了两个姑娘进去!" "你……你在胡说什么……我没做过……" "你没做过?" 楚溪的表情阴狠而决绝,仿佛从黑暗的裂缝中滋生的鬼魅,他手指的力量更甚,春妮儿心中的惶恐铺天盖地。 她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要杀了她。 "楚公子!手下留情!不然就无法得知晓香的下落了!" 李宿宸的声音响起,楚溪一把甩开春妮儿,逢顺点起了油灯,屋子里亮堂了起来。 春妮儿这才发觉,坐在桌边的楚溪,侧脸十分俊美,在摇曳的亮光之中,仿佛破茧之蝶。 "春妮儿,你说没有,可偏偏有人就看见是你。我楚溪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骗。逢顺,去取个匕首来。" 李宿宸蹙起眉头,"楚公子要匕首做什么?" "我要将她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如果天亮了,她还没断气的话,我就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楚溪抬起手,没想到逢顺还真将匕首按进他的手心里了。 "公……公子……我知道您着急里姑娘,可……您真要这么做吗?" 春妮儿吓得失了魂,她扬起声音道:"这里是都城!天子脚下!你还敢在这里杀人不成!" 楚溪扯起唇角,低头笑了起来:"天子脚下又如何!我楚家富可敌国,处理你这么个女人不过扎眼的功夫!" "楚……楚家……"春妮儿向墙角缩了缩,"这……这怎么可能?" "这第一块肉,从哪里片下来呢?"楚溪来到榻边坐下,手指在春妮儿的脸上点了点,"就从这里吧。" 冰冷的刀面压在春妮儿的脸上,她吓得惊叫,眼泪横流。 "我说!我说!今日我确实在童家老宅里见到了两个姑娘!" 原来在三天前,一伙儿人找到了春妮儿,给了她十几两银子,要她假扮童府的下人。她要做的就是将从溢香小筑来的人请到屋子里坐下,给她们端上茶水和点心。 春妮儿看见那十几两银子,顿时被迷了心窍。就算猜到了这些个人想要做什么,她还是当做不知道。 至于李晓香与虎妞的下落,那伙人没告诉过她。她将点心端进去之后就离开了。 "好,现在你给本公子好生回忆那三个人的样貌。若是抓到了他们,本公子饶你一命。若是你再有所隐瞒,本公子定叫你尸骨无存!" 春妮儿哪敢再胡言,帮着楚溪将那三人的样貌画了下来。 ☆、第75章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将匪徒的画像送交官府吗?"李宿宸问。 "送交官府?只怕黄花菜都凉了!现在只能请韩钊帮忙找人了!" "韩钊?"李宿宸这才想起少将军韩钊正是楚溪的结拜大哥。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楚溪入了韩将军府,在书房见着了韩钊。 楚溪引见了李宿宸之后,不多说废话,将那三名匪徒的画像按在了桌上。 "韩大哥!只求你帮帮小弟!" 楚溪将李晓香失踪的经过以及春妮儿交代的信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韩钊顿了顿,"三弟,你鲜少对为兄说这个'求'字。为兄就是两肋插刀也得替你将李姑娘找回来。既然李姑娘是被掳走的,匪徒又不曾前去溢香小筑索要银两……看来是另有目的。倘若我等大张旗鼓地寻找李姑娘,我担心他们情急之下会对李姑娘不利。" "小弟也正是此意。所以……小弟想请求大哥派哨营的兵士前去打探。他们擅长伪装与探听消息,行迹低调,不易被匪徒察觉。只是因私事调动哨营,小弟担心朝中会有人对大哥你……" 韩钊抬了抬手,"既然是私事,韩钊不会对他们下军令,只是将他们当做兄弟,请他们帮忙。愿意出力的,韩钊会将恩情记在心上。觉得为难的,韩钊也绝不勉强!来人啊,将这些画像送去营中,请擅长画像的张家兄弟快快临摹出来,越多越好!" 楚溪呼出一口气来,韩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难得见到三弟你如此焦虑方寸大乱,看来这位李姑娘定是对你十分重要。" 楚溪皱着眉头,算是默认。 "这才一日的功夫,他们带着舍妹也走不了太远。正如韩将军所言,他们至今未曾向我李家索要钱银赎人,是另有所图。近几日,舍妹的溢香小筑在都城中引起不少话题,明月斋的季老板以及恒香斋的洛老板都与舍妹有所交集……" "好,此二人我会派人留意其动向。除了季老板与洛老板之外,还有何人需要注意?我等若是大海捞针,只怕难以找到李姑娘。李公子且仔细想来,还有谁可能对李姑娘不利?" "这……"李宿宸细想了想,"虽然说石万川石老板如今与小妹联手做香脂生意,但小妹的配方实在特别,不是旁人轻易能学去的。在下担心,石老板会不会也在打配方的主意。" 韩钊点了点头。 楚溪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还有人,我们也需要留心。" "谁?" "宿宸兄忘记了,李家的大火是如何而来的吗?" 李宿宸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楚公子说得是。" 天亮之后,哨营里上百号兵士得了画像之后,四散而去。 一整夜,李晓香的身上就没暖和过。 虎妞一直在她身边啜泣着,她又饿又冷,肚子里咕咕直叫。长这么大,她还没这么饿过,前胸都快贴着后背了。 但是她知道,李晓香和她一样饿。她能感受到李晓香冷到哆嗦的身子。只是她没法抱着她,只能靠着她,想要将身上的温暖传一些给她。 李晓香当然没有将处理百里香的正确方法告诉绑匪。她只说取来了百里香之后,需要用盐水浸泡。浸泡三五日之后,再放到日光下暴晒,晒干之后的百里香再用来蒸制精华,才会失去毒性。 这样一来,指使绑匪的人就算是验证这个方法对还是不对,也得花费时间。 若是三、五日之后都没有人来救她们,她再将正确的方法说出来也不迟。 她想念疼爱她的母亲,想念古板的父亲,想念那总是说话说一般的哥哥……还有那个总是笑得欠抽的家伙。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就快来救我啊!不然我请你吃香灰啊!混蛋! 还什么大夏首富,人脉广泛!我就快冻死了! 李晓香忽然想起了楚溪紧搂住自己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好像要将她的全世界也紧紧圈在胸膛里。 她觉得自己真没志气。还说靠自己呢!不过被人泼了冷水饿了几顿就想着那家伙了!要是被他知道,还不得意的笑? 可是她还想再见到他。 突然很想很想。她不怀念他俊挺的面容也不怀念他一掷千金的土豪样……只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知道,他若是在她的身边,绝不会让她受这样的苦。 她有一种预感,他在找她。而且,他正在为她担心。 绑匪又换了人来抄默李晓香的配方。 "现在把所有香露的配方都说出来!为什么你的香露三、五个月香味不散,明月斋的香露才半个月香味就没了?" 李晓香现在不得不怀疑这些绑匪真的是明月斋买通的吗?如果是,怎么会这样大摇大摆地说出明月斋的名号来? "酿香就好比酿酒。酒是越陈越香。明月斋的香露才酿了几日,就兑了水拿出去卖,自然香味散得快。" 真正的重点在于明月斋使用的酒,酒精浓度远远不够,既不能使得各种香料的味道相互融合,酒精中的水分还会使得滴进去的精华变质。 当然,这点李晓香也是不会说的。 "酿香的时候需要注意什么?又是用什么酒最好?" "酿香自然是要注意封罐保存,不能让还在酿的香露见风。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蜡油抹在罐子的边缘。封好罐子之后。将它放在阴凉处,一两个月之后再除去蜡封,兑水分瓶。" 绑匪将她所说的一一记了下来。 李晓香抿了抿唇,她的头有些发昏,约莫是感染风寒,要发烧了。 耳边传来虎妞肚子咕噜噜的声音。 从昨日早晨吃过哪些添了迷药的点心之后,她们就再没吃过东西了。 "……这位大哥……请你给我们点吃的吧……我饿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怎么,配方还没说完就想吃东西了?" "也不是啊,老大……一天多了,没吃没喝的,要是还没说完就饿晕过去了,对我们也没好处啊!" "算了算了!老三,你去拿点吃的来!" "老大,从昨天咱们就窝在这里没出去过,干粮都吃的差不得了!" "那你就出去买点儿回来。记得多买一点!还有,小心一点!" 听见老三出门的声音,李晓香略微呼出一口起来。 她不指望有人知道是这三人绑架了自己,她只想至少别被饿死。 这里其实是一间小破庙,而李晓香她们就被关在破庙的旧厢房里。 老三离开了破庙,还得行一小段路才能见到路边一个小茶铺。来往都城的商旅和百姓会在这家茶铺歇歇脚。 此时的茶铺还不算热闹,只有两三个人喝着茶,聊聊天。 "喂!小二!给我来二十个馒头外加一斤牛肉!" "诶!爷您等着,馒头这就来!" 老三架着腿这么一坐,嗑起瓜子来。热腾腾的馒头上来,他不说二话将它们全部倒进一块灰布里,这么一拧。 牛肉上来了,老三又叫了三个馒头,小声嘀咕了句:"还是吃饱了再回去。" 老三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发觉倒茶的小二正盯着自己看。 "喂!你看什么呢!信不信老子戳瞎你的眼睛!" "大爷别动怒啊。小的就是觉得大爷你特别威武,想必是位军爷?所以多看两眼罢了!" "哼!"老三吃完了馒头,转身就离去了。 而小二则来到一位客官身旁,点了点头道:"有七分相似……" "谢了。"这位客官农夫打扮,将一粒碎银子扔进小二怀里。 他起身,坐上自己的牛车,慢悠悠跟在老三的身后。 老三走了一段儿,发觉有人跟着自己,回头见着一个农夫躺在稻草堆里,牛车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他想起老大说了要小心,于是走到路边的稻草堆儿里假装方便,见着牛车行到前面去了,这才出来。 当他和牛车来到一条分岔路,见着牛车朝另一面去了,他这才放下心来加快脚步。 只是他不知道,牛车上的农夫早就翻下了车,躲在路下边的草稞里,悄悄跟着他。 远远见他入了一间破庙,农夫这才转身快步跑走了。 饿得快要晕过去的李晓香,今日终于吃着了一个馒头。 只是吃得太急,她差点噎着自己。 馒头下肚之后,她的身体也略微暖和了起来。 匪徒继续逼问她香露的配方,李晓香则半真半假地说着。 她故意说了一些难写的草药名字,匪徒记起来十分缓慢。她也注意到了,每隔一段时间,那个老大好像就会离开一阵。如果她没猜错,老大就是将写下的东西交给那个幕后指使。 这一次,老大回来的脚步声急躁,推开门的时候带着怒意。 他来到李晓香的面前,一抬脚就踹在李晓香的肚子上。 五脏六腑差点吐出来。 李晓香蜷缩起来,疼得无法说话。 "晓香!晓香你怎么了!"虎妞担心地叫嚷起来。 老大又要踹他,被身边的兄弟拦住了,"老大!这么瘦不拉几的小丫头你再踹一脚可就死了!" "到底怎么了!老大!"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挺会说谎的!什么用盐水泡百里香?腌咸菜呢!" 李晓香疼得连口水都不敢往下咽。没道理啊,百里香被盐水泡一泡也不会怎么样,而自己所说的是泡上三、四天。如今三四天还没到呢,对方怎么知道她在撒谎? "妈的!把我们兄弟三个当猴耍!只怕写下的这些都是废物!" "看来不好好揍她一顿,她就不老实!我们兄弟三人看你年纪小,没下狠手!老二,去拿鞭子来!不是要泡盐水吗?把鞭子用盐水浸一浸!把他们两个一起抽!" 李晓香一阵心惊胆寒。 她这次真是要皮开肉绽了。她自己被打就算了,连累虎妞如何是好! "我说!我说!你们别打我!" "妈的!老子不过试一试你这丫头,没想到你还真骗了老子!怪不得外面人说你这丫头鬼话连篇!看来不打你还真不行!" 老二真的递了鞭子给老大。老大抬起手一鞭子抽了下来,打在李晓香的胳膊上。 "啊——" 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钻心彻骨的疼。 眼泪狂掉。 原来方才这家伙是骗自己的!李晓香真是后悔自己的智商欠费,怎么就忘记充值了呢! 李晓香与虎妞哭喊着靠在一起。 老大下一鞭子又要抽下来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怎么回事?"老大使了个眼色,老二往厢房的纸窗外一看,惊呆了。 "大哥……大哥!外面来了好多官兵,怎么回事!一定是老三太蠢,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怎么可能!我已经够小心了!而且如果是来抓我们的,应该是衙门的人,怎么可能是官兵?" 韩钊只穿了一身便装,跟着他前来的也不过三十几人。 他勒了马,抬起下巴,冰冷的眸子扫过这座破庙,做了个手势。 所有人一拥而上。 "大哥!他们进来了!进来了!" 老大一阵慌神,一把将地上的李晓香拎了起来,扣住她的脖子。 老二和老三则拽过了虎妞挡在身前。 楚溪骑着马冲入了厢房,他的身后是韩钊的提醒声。 "三弟!莫要冲动!" 楚溪看着李晓香被人扼住喉颈,顿时红了眼。 "你……你们是什么人……" "给我放了她们!否则我楚溪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李晓香心里一顿,就要上前,"楚溪!" 老大一把将她拽了回来,仍旧摆出一副横样。 "这位爷,哥儿几个也就是受人钱财替人做事!既然爷这么看重这姑娘,不如就送哥儿几个一程。要不然,老子一个不小心捏碎了这姑娘的喉咙……爷这番辛苦前来,就白费力气了!" "你……"楚溪咬牙切齿。 厢房之外,韩钊取了弓箭,搭弓上弦,蓄势待发。 楚溪一抬眼,就看见韩钊的身影,顿时明白了韩钊的用意。 他向一旁挪了两步,逼得老大带着李晓香往窗口挪了两步。 瞬间,一支利箭急速而来,没入老大的肩胛。 "啊——" 老大一声惨叫,刚松开李晓香,楚溪一个箭步上前,将李晓香抱了去。 鼻间是属于楚溪的清朗气息,李晓香感受到楚溪收紧了怀抱。 他心跳如鼓,澎湃似海。 "终于找到你了……" 轻轻的一句话,李晓香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这里似乎成了世上最令她安心的地方。 "你怎么才来啊……" 官兵们冲了进来,老二老三见大势已去,放下虎妞弃械投降。 楚溪解开了李晓香眼睛上的黑布,心疼地摸着她手腕上的勒痕。 许久没见光的眼睛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光亮,李晓香眯着眼睛,先是看见楚溪如墨的眉。 "他们抽你了?这群混账!" 楚溪抬起眼来,李晓香的目光落入他眼底的疼惜之中。 心脏从没有这般柔软过,当李晓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亲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种冲动。 想要被这个人疼爱的冲动。 想要一直一直被他这样呵护在怀里,闻着他的气味,感受他的呼吸。 楚溪愣住了,他傻傻看着李晓香。 而李晓香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楚溪。 "你……你……" 李晓香被楚溪这么抱着,不少来往的官兵都忍着笑。 她的脸涨红了起来,挣扎着要从楚溪的怀里出来。 楚溪却又将怀抱紧了紧,脸上的笑简直要闪瞎李晓香的眼睛。 "你再亲一下呗……本公子不介意你多亲两下!" 就知道这家伙的尿性! "哎哟……疼死了!" 李晓香哼哼起来。 楚溪脸色一变,撩起李晓香的袖子,才发觉那里一道深深的红痕在白嫩的胳膊上越发的刺眼。 "混蛋——"楚溪一声怒喝,拾起地上的鞭子狠狠抽了出去。 老二和老三左躲右闪,大叫着求饶。 "公子!这位公子!打了她的不是我们!" "是老大!是老大啊!" 老大早就被绑了抬出去了,楚溪满腔怒气无从发泄,并没有停手的打算。 韩钊入来握住了他的手腕道:"三弟,既然李姑娘身上有伤,你应当赶紧送她去看大夫才是!" 楚溪这才回过神,一把抱起李晓香上了马,带着她回去都城,入了十方药坊。 柳曦之亲自替李晓香诊脉,配了生肌活血的药膏,还嘱咐说李晓香因为风寒,夜里也许发热。 这时候的李晓香躺在柳曦之的榻上,昏昏入睡。 她受了惊吓,精神紧绷,如今终于得以放松,自然闭上眼睛睡着了过去。 即便是睡着了,她还是拽着楚溪的手腕。 守在榻边的楚溪点了点她的鼻尖,"你啊你!这可是柳曦之的床榻。别的男人的床榻你也睡,你莫不是真想嫁给他?" 李晓香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疼痛和不适。 楚溪摸了摸她的额头,倾身下来,在她的眉角亲了亲。 三个绑匪被韩钊亲自送去了府衙,官府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刑问。 他们三人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夹手指是都品尝了一遍,在公堂上哭爹喊娘。 李家父子站在公堂外,与其他老百姓一起听案,当听到他们的幕后指使是谁时,李明义全然不敢相信。 "回大人啊——指使我兄弟二人的当真是那个泰安和他的老婆!他们想要溢香小筑的秘方,可是那个李姑娘不肯给!于是他们就想了这招!只要我们问到了秘方,他们就会将秘方卖给香粉街上的制香铺子!到时候大把大把的银子就来了!他们说事成之后会分三成给我们!" 李明义侧过头来看向李宿宸,"宿宸……为父莫不是听错了?不是明月斋的季老板,也不是洛老板石老板……而是晓香她表姨和表姨父?" 李宿宸与楚溪早就猜到有可能是赵云兰夫妇了,他显得格外平静。 "好了,爹。这案子判到这里,也没什么看下去的必要了。我们回去吧。" 李宿宸叹了一口气。 当赵云兰夫妇听说绑匪三兄弟落网时,便打了包袱匆匆逃出都城。 "都是你这个贱人,出得什么馊主意!收买绑匪逼李晓香开口你也想得出来!" "怎么什么都又怪到我的身上来了!不是你说若是能得到李晓香的秘方,卖给恒香斋就能大赚一笔吗!我说收买绑匪,你还叫着这主意真好!现在全部都是我的错了!" 夫妻两一路吵闹,互相推责。 只是刚出城没多久,就被一众官兵给拦了下来,五花大绑回了都城。 一路上被百姓围观,所有人指指点点。 "快看啊!这就是那对收买匪徒绑架自己表侄女的夫妻!" "为了钱竟然干出这种事情来!" "简直畜生都不如!" 赵云兰低着头,泰安不断咒骂着赵云兰,没两下夫妻二人互相踢踹了起来。 忽然,一只臭鸡蛋就砸在了赵云兰的脸上,赵云兰回头正要怒骂,谁知道又有不少人将什么烂菜叶子,馊菜汤往他们身上泼。 赵云兰二人躲都躲不及。 当这二人被按在公堂之上时,官衙老爷都捏着鼻子不想看他们。 一开始,这夫妻二人还不承认他们指使了劫匪三兄弟,说是见都没见过他们。 谁知道街边的叫花子出来作证,说那一日他夫妻二人还与劫匪三兄弟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饭。叫花子不过祈求泰安将没吃完的鸡架子给他,就被泰安给踹了。 官衙老爷也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韩将军和楚家还等着破案呢!直接一顿板子上来。 76、 赵云兰才挨了三板子,就扛不住全招了,还不忘说清楚自己收买匪徒的钱银是泰安给的。 泰安更是气愤,揭穿了赵云兰当日前往李晓香家中偷取花草精华的事情。 而赵云来又反过来说泰安当日是和自己一道去的。为了引开屋子里的李晓香,泰安还放火烧了柴棚。谁知道火势不受控制,将李家的屋子也给烧了。 说着说着,就连明月斋也被他们抖落出来了。 当日,赵云兰与泰安便被判了刑,入了狱。观审的老百姓们也将明月斋的老板季湘云收买赵云兰夫妇偷取溢香小筑秘方与花草精华的事情传扬了出去。 明月斋的生意彻底跨了。 甚至季湘云的马车经过市集时,还有人不忘朝她的马车吐唾沫。 李晓香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自然在家里好好养着。 王氏本来准备给李晓香炖鸡汤,谁知道这丫头非要喝什么猪皮汤,原因是美容养颜。 李宿宸敲了敲李晓香的房门,笑着走了进来。 "哥,你来了啊!"李晓香眯着眼睛笑着。 她知道自己这次出事,李宿宸为了找自己,不仅彻夜未眠,还上门找了楚溪。 "是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感觉如何啊?"李宿宸坐在小竹椅上,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感觉好极了!"李晓香抱着被子美不颠儿的抱着被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咦,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和虎妞的?" "你不是去了翠白街的童家老宅吗?我与楚溪前去打探,才知道童家早就没有人住了。你会去那里一定是有猫腻。然后我们就找到了……" "等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和虎妞去了翠白街的?" "你的订单上不是写着呢?还说呢,你写的什么简体字!爹和娘都不认得!"李宿宸好笑地在李晓香的鼻子上弹了一下。 "你们不认得,那怎么找到翠白街的?哦,我知道了,柳师兄帮你们看的……" 柳曦之和李晓香在一块儿的时候,还跟着她认过简体字呢。 "不是曦之,是楚公子。看来你们相处得挺好,楚公子竟然也认得你自创的简体字。" 李宿宸的笑容里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可是李晓香却愣住了。 楚溪是怎么知道简体字的?自己没有教过他啊? 简体字和大夏的字差距很大,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学通地。就连柳曦之,认得最多的也只是药草一类的,若是将自己的订单拿给他看,单那个"童"字,他也不认得。到底是谁教楚溪的? 又或者……楚溪本来就认识简体字! 李晓香肩头一阵哆嗦,某种可能性涌上了他的肩头。 而今日,楚溪为了答谢韩钊出手帮忙寻找李晓香,在寿仙阁设宴,陆毓与苏流玥作陪。 楚溪自然是早来了片刻的。他坐在雅间里,想起李晓香在自己眼睛上亲了的那一下,唇上就忍不住挂起笑容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皮,想起李晓香又软又糯的嘴唇,忍不住一阵心跳。 就在他沉浸在那一刻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来到他的身后,凑到他的耳边,刻意拉长了嗓音道:"哟——三弟在想些什么呢?为兄怎么见着桃花满天飞啊!" 楚溪赶紧恢复了以往的神态,故意用手肘顶开身后之人,"就算是桃花满天飞,那也是二哥你啊!听说二哥成日在府中足不出户,就是为了与我那二嫂朝夕相对。" 苏流玥的笑脸隐隐收了起来,像是吃了苍蝇屎一般郁闷。 "别提你的二嫂了!想她夫君我,在书房里不分昼夜的苦读。累了倦了,只想与她说上两句话。她倒好,成日不见人影!" "这也不怪二嫂啊。谁叫二哥你从前经常出入一些风月之地,想必是伤着二嫂的心了?" 苏流玥哽了哽,想起丫头小环那句"原形毕露",他就觉着自己是被凉水塞了牙一般。 他已经数月没有再去过那些地方了。眼睛里来来去去的除了她林疏喻就看不进其他女人了。 这时候,陆毓与韩钊一同上了楼。陆毓见着苏流玥一脸郁闷,如同小狗一般凑到了他的身边,"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你二哥正在为你二嫂不理睬他而烦恼呢!" 没等苏流玥开口,楚溪先揭了他的老底。 "什么?为了二嫂吗?"陆毓歪了歪脑袋,"对了,听说二嫂经常回去自己在都城中的别院呢!" "回去别院做什么?"苏流玥皱起了眉头。 "哦——本来以前二哥你在外流连时,二嫂尚内在府中偷得半世清闲。可如今,二哥你日日在府中,反而引得二嫂不自在了。那就只好到自己的别院里,喝喝茶赏赏花,眼不见心不烦——" 楚溪摆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道。 "三弟,不可胡言。"韩钊以手指敲了敲桌面。 楚溪与陆毓闭上了嘴,没过多久,好菜好酒上了桌,话题也从苏流玥那里转移到了楚溪身上。 "三哥!三哥!听说你为了那个李姑娘连夜去了翠白街!还找了大哥帮忙!记得当初李姑娘的溢香小筑开张,三哥你叫我们陆家多多关照呢!" "哦——三弟!那位李姑娘还没及笄呢!你这就对人家姑娘百般示好了!当真是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啊!" 方才因为提起林氏而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苏流玥这时候又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公鸡,加入了调侃楚溪的行列。 楚溪想着李晓香扑进自己怀里的那句"你怎么才来",心都化开了,随他们几个怎么嘲笑自己。 "是了是了!三哥还找了我们陆家船队的马掌事,画了许多花花草草的图纸,要马掌事给他从西殊国带回来呢!马掌事还以为三哥不做银楼该做香料生意了,闹了半天,原来是要送给李姑娘的啊!投其所好,用心良苦!" "原来三弟你还是个情种啊!" 陆毓与苏流玥一唱一和,实在精彩。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欢脱。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 楚溪骑着马,在微醺的风中回到了楚府。 只是他看见一个小姑娘坐在楚府的台阶上,见着他来了,立即站起来,双手还叉着腰,一副要叫阵的模样。 楚溪笑了,翻身下了马。 他的傻丫头又怎么了? "晓香,你怎么在外面等我?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捎句话给我,我自会去找你。何必一个人在外面待上这么许久?" 李晓香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相反,那种略带冰冷的目光令楚溪莫名心慌了起来。 "楚公子,这几个字你认得吗?" 李晓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在楚溪的面前打开。 上面写着三个字:王八蛋。 楚溪心想……啊,终于还是露馅了。 "楚大公子不是认识简体字吗?这三个字在简体字里面可是十分简单的。你连翠白街都认识,没理由不认得这三个字吧?" 楚溪脸上的笑意隐没。 "晓香,还记得我和你的约定吗?" 李晓香怔了怔,"你是说……你会告诉我……你最大的秘密?" 楚溪点了点头。 李晓香心脏一阵下沉。 难不成,楚溪最大的秘密就是——他也是穿越来的? 如若他是穿越来的……这家伙总是知道她的想法,能够帮她烧制出蒸取精油的陶器,还能从遥远的异国给她带来各种香料。这些都不是巧合!楚溪本身对制作护肤品和香水一定也有所了解! 李晓香的心脏就快要被撑开了。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楚溪的眼睛。 他的目光他的笑,都那么令人熟悉。 "小蕴,我是沈良致。" 那声"小蕴",恍如隔世。 而沈良致这个名字却是阴魂不散。他曾经对她说过,"良"就是"美好"的意思。"致"就是"极致"的意思。 良致这个名字,寓意美好到极致。 可上辈子的李蕴一想到这个名字的意思就觉得特别讽刺,简直狂躁症。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家伙怎么也来了这里?为什么又找到了她? "你这混蛋!王八蛋!去死吧你!" 李晓香上前狠狠推了他一把,楚溪向后退了小半步停住了脚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好玩啊!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对吗?从替我追回钱袋开始!" 李晓香一想到自己被绑票的时候竟然还盼望过这家伙来救自己就觉得傻到冒泡。更不用说她还亲了他的那一下,这回她不想拿豆腐来拍脑袋了。楚家的牌匾要不要镶得这么牢实!掉下来砸死她吧! "我没有觉得好玩!我怎么可能觉得好玩!你有没有想过我初来这个世界是什么感觉?我担心的要命!为什么只有我来了这里!你呢?你去哪里了?" "太平间!我不要你担心也不要你来找我!" 李晓香的怒气又冲上脑门顶了。她简直难以想象楚溪在自己身边瞎晃时,是个什么心态。 他穿越到了大夏成为了这里的首富,而自己却是乡村教书先生的女儿。他发家致富了,觉得要照顾一下自己从现代穿越来的"小老乡"了? "李蕴!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就为了找个乐子吗?" "难道不是吗?上辈子你就喜欢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 "你……你用我的支付宝买电影票和别的女生看电影!还不还钱给我!" "……我是想跟你去看电影好不好!如果是我买单你肯定不去看!你的钱买的你心疼你一定会同我去看!" "放屁!你根本没约我!" "我刚要约你来着,你就和你的小姐妹们去看同一场电影了!" "那你也没还钱给我!" 当时她一个高中生,几十块钱零花钱,容易么! 等等,重点不是这孽障没还钱,而是……他干嘛要约她去看电影?他不是和班花在一起来着? "我后来不是买了只抱抱熊给你吗?" "你不是说抱抱熊是别的女生送给你的吗!" 等等,那只长得那么欠抽的熊是这该死的孽障花钱买的?她还日日夜夜在床上把它当成沈良致的脸,又捶又捏又踩。高考结束的时候,那只熊的脑袋已经掉下来了。 "还有!你天天到我家吃拿卡要!" "我吃拿卡要你什么了!" "我那箱康师傅牛肉面!还坑了我鸡蛋和火腿肠!" "你有没有看过方便面的保质期!都过期一周了!我跟你说过期一周了!你说没关系才一周而已!我给你扔到门外去,你又抱回来!没办法,只好我吃了它!后来我还因为过期泡面食物中毒,吐到医院去了!如果我不吃了它,进医院的就是你!" "……方便面里不是都是防腐剂吗……哪里会坏掉……" 李晓香低下头,忽然一下子又想到一件更令人气愤的事情。 "那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陈子风!我们自行车社的约好了去城外骑车,你为什么弄坏我的车?" "你怎么知道的?"楚溪眨了眨眼睛。 李晓香冷哼一声,"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除了你谁这么无聊?要是小偷,直接将自行车搬走就是了。只有你这么脑残!" 楚溪扯了扯嘴皮子,"那你知不知道陈子风那个小白脸和自行车社里的人打赌说什么?" "……什……什么?" 李晓香忽然觉得楚溪将要说出的答案绝不会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他打赌说,你喜欢他!他叫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不可能!陈子风怎么可能说这些!"李晓香眼睛红了。 陈子风在他们的高中里是有名的校草,和沈良致一样都是学霸级别的。 只是沈良致这个家伙享受被女生簇拥的虚荣感,而陈子风却低调得多。比起和女生一起聊天看电影吃饭之类的,陈子风更多的是把业余时间放在打篮球之类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中。 "什么怎么不可能?陈子风是不是还在电话里说,想要吃寿司?" "……"李晓香不说话了。 "他在班上和自行车社的男同学吹水,说他只要说了想吃寿司,第二天去城郊骑车你一定会带寿司去!到时候大家不用花钱买东西吃,吃你的就行!" 李晓香完全傻眼了。 为什么楚溪嘴巴里说出来的事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而李晓香和楚溪之间最大的芥蒂,就是上辈子高考前一个月,沈良致将陈子风叫到操场上,狠揍了他一顿。 这件事情在他们的高中简直就是爆炸性的新闻。 班主任和两个任课老师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们二人拉开。 陈子风被沈良致揍了个鼻青脸肿,牙都掉了。 由于这两个学生都是学校里的精英,年级组长和校长也不好对挑起事端的沈良致过重的处分,只是在晨会时全校点名批评,还找了一个理由说他如此反常的举动是因为精神压力过大,要全校老师注意学生们的心理健康云云。 当时的李蕴根本不知道沈良致揍陈子风的原因是什么。 她去问陈子风,陈子风只是冷冷回了一句:"你去问沈良致那个疯子啊!我这个被揍的怎么知道他发的什么疯!" 从那一日起,陈子风不再与李蕴说一句话,甚至在楼道里打了照面,对方也是冷冰冰擦肩而过。 那时候的李蕴很心疼。 她去问沈良致为什么要和陈子风打架,这家伙来一句"男人的事情女人少管"。 男人你妹啊男人! 自那之后到高考结束,李蕴也没再和沈良致说过半句话。 每次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李蕴走在前头,冷着脸。沈良致跟在她的身后,偶尔和她说上两句话,李蕴从没有回过他一句话。 她只想着等到高考结束,她一定要和他报考不一样的大学。 她不想再替他买电影票买零食送给别的女生,她不想给他炒蛋炒饭煮方便面,她不想再有人弄坏自己的自行车,也不想这个人打他喜欢的男生。 高考结束之后估分,李蕴特意去打听了李子风填报的志愿。也许就是因为沈良致的关系,李子风高考成绩并不是很好,他报考了农大。李蕴知道,沈良致一定会报考B大,于是她也打算将志愿填到农大。 只是在递交志愿的前一天,沈良致这家伙竟然打电话来请她去家里对面的小咖啡馆。 那家咖啡馆的咖啡难喝死了,跟中药似得!而且吊灯摇摇晃晃,服务也不怎样。 李蕴本来是打算拒绝的,可是沈良致却说他打算告诉她自己为什么揍了李子风。这件事始终是李蕴心里的一个结,她想了许久,本来真的将原因归结为沈良致的狂躁症,难得他要坦白了,李蕴决定去听一听。 当他们在咖啡馆里坐下,一辆卡车从窗边驶过,头顶上的大吊灯晃了晃砸了下来。 然后…… 再没有然后了。 "所以,那次约我去咖啡馆,你就是要在我面前彻底抹黑李子风?"李晓香歪着脑袋说。 没有灯火,整条街宁静得只剩下他和她。 月光轻泻,星辉浮动。流落在楚溪的脸上,隐约而美好,仿佛有什么要从胸腔里崩裂而出。 "什么'抹黑'?"楚溪的表情扭曲得有些滑稽,真煞风景。 "李子风比你绅士,比你体贴。你现在到我面前说他的坏话,也没有人可以对质了,不是抹黑,是什么?" "李子风绅士?还体贴?你从哪里看出他绅士体贴的?"楚溪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有一次我用实验室里的蒸馏瓶制作精油,走的时候忘记收拾了,是李子风替我收拾的。不然我整个实验小组都要被化学老师罚抄书了!" "你怎么肯定那个人是李子风?" "因为我走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留在实验室里的啊!" 楚溪朝天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按住李晓香的脑袋,"你是脑残吗?向实验室管理员打小报告说你没清理实验器具的人就是李子风好不好!管理员要记你名字的时候,是我向管理员求情替你清理的实验器具!" "骗子!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是李子风! 若是沈良致替她做的,以他的性子,还不借着这件事向她吃拿卡要! "为什么不可能!你那天蒸精油用的是柚子皮!起码两斤多的柚子皮,你还倒了许多在水槽里!把下水管都堵了!我为了这个,还向厕所大妈借了通厕所的才把水管疏通了!你这家伙竟然全都记在了李子风的账上!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楚溪竟然能说出那一次自己用的是柚子皮。十有八九没有撒谎…… 自己对李子风的喜欢顿时成了一场笑话。 可是,她竟然没有觉得心痛,反而好似什么一直堵在心头的东西被取走了,她终于可以畅快的呼吸了! "喂……小蕴……" 楚溪握了握李晓香的手。 李晓香这才回过神来。退一万步,就算对李子风的喜欢是她自作多情识人不清,可要不是这家伙约自己去了那家该死的咖啡馆,也不会被吊灯砸到这个脱离现代科技没有空调电脑无线wify的鬼地方! 她有多久没刷过微博了,有多久没逛过淘宝了!还有冰激凌冰棒,想想都肉疼!这里的夏天没有空调,他沈良致穿成了楚大公子,家里肯定有冰窖,凉快着呢!可她李晓香呢,被蚊子咬了一身包不说,晚上热到睡不着!眼见着冬天又要来了,楚大公子大可以穿着狐裘走个时装秀,她只能围着火盆子哈气! 李晓香心里憋闷,转了身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楚溪却心急了,紧跟在她的身后。 "李晓香!我其实很高兴来到这个地方!" "你高兴?高兴什么?"李晓香转过身来,"因为你现在有个超级大银楼?还是因为你是首富?还是你可以取无数个老婆完成你上辈子没有完成的宏图大愿?" "因为在这里,能够真正懂你,帮助你的人只有我!而我一直希望的就是你不再有偏见,慢慢体会我对你的心意!我喜欢你,你不明白吗?无论是沈良致对李蕴还是楚溪对李晓香!" 李晓香不是傻子,她从前不知道楚溪对自己过多的关注到底是为什么。她知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心动,可在这个男尊女卑讲究门第的社会,她必须保护自己,她将楚溪对自己的关心与保护找了各种离谱以及不成立的解释,然后推拒出去,自我安慰达到心安理得的境界。 "李晓香,我现在只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77、 楚溪的声音很坦荡。 那种真挚的情怀是她前一世梦寐以求的,只是她将它投注到了错误的人身上。 李晓香真的很讨厌楚溪。 原因很复杂也很简单。 因为这家伙处心积虑地在她的身边,她需要什么,他就能给她什么。当她犹豫时,他要她坚持自己。当她软弱时,他要她坚强。他本可以用糖衣炮弹将她包裹起来,可是他却选择了最费力的方式让她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她习惯了他,在精神上依赖他。 她还能找怎样的借口将他推出她的生活? "你混蛋!"李晓香转过身来,佯装怒瞪着楚溪,"还有完没完呢!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溪怔了怔,有些忐忑的拽住李晓香的手,"我……我得了什么便宜?" "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便宜就算了!" "不是……你得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啊!"楚溪着急了,赶紧抱住李晓香不撒手。 "那我要是说不喜欢你呢?" "……"楚溪的眼睛里明显的一阵失落,随即又扬起一贯欠抽的笑容,"你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们现在还'年轻',一辈子还长着呢!你总会喜欢我的!" "美吧你!"李晓香甩了楚溪,昂首挺胸笑着回家。 楚溪跟在她的身后,想要拽她的手又怕她生气。 李晓香看着路边的影子,简直笑开花。 怎么看,楚溪都像自己牵着的一条大狗嘛!而现在这条大狗的心情很低落很忐忑,连尾巴都不摇了。 走了许久,李晓香终于回到了家门前,她开了门进去,轰地将门关上。 关了门,李晓香想想万一楚溪以为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然后整出什么事来岂不是烦人?说不定还会弄得她没有台阶下! 于是,她又将门打开,脑袋探出去,果然看见楚溪低着头,在门前走着,还叹了口气呢。 "喂——楚溪!" "啊?"听见是李晓香的声音,楚溪赶紧抬起头来。 "我现在呢,有这么一点点的喜欢你。"李晓香伸出手来,在楚溪面前比划了一下,"你要努力一点,再让我多喜欢你一点!不然我就嫁别人了!" 说完,李晓香就把门关上了。 死孽障,要你上辈子让我不好受! 地球是圆的,风水轮流转! 门是关上了,只是楚溪仍旧愣在原处回不过神来。 良久,他茫然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靠着李家的木门,用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他真的觉得这一切难以置信。 她刚才说了喜欢他! 喜欢就是喜欢,无论是一点点还是很多都是喜欢! 他上辈子被她讨厌的够呛,生怕这辈子还是这样的死循环,可是……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哈……" 楚溪仰起头来,闭上眼睛。 他对自己说,这不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他和她,会一起有更多的快乐。 他忽然不想离开,哪怕就样傻兮兮地靠着门,他知道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不再是隔着不知道怎样表达的心意。 我喜欢了你两世。上辈子太笨拙,这辈子要更珍惜。 而李晓香回了屋子,躺在榻上,将被子一卷,想起方才的自己就不停地捶脸。 哎呀!她干嘛要告诉那家伙自己喜欢他啊! 该死的楚溪现在一定在得瑟呢! 李晓香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不经意想起楚溪的吻,他的力度他的触感,清晰无比。李晓香下意识抿了抿唇,可悲地发现脑袋罩在被子里压根没法呼吸啊! 而且也没人看见自己,藏起脑袋来做什么呢! 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李晓香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里睡着了过去。 一切都在改变。包括她眼中的他。 李晓香被赵云兰泰安买凶绑架之事很快传遍了都城。 虽然她只是被泼了冷水感染了些风寒,外加饿了几顿,被抽了一鞭子之外,几乎没有大碍。 可都城里都传说她受到了非人的虐待。赵云兰与泰安为了逼问配方,对她又是夹手指又是喝辣椒水之类。就连李晓香听到这些传闻都不禁感慨,他们两真有这么人渣? 而最让李晓香意想不到的是,恒香斋的洛潇竟然也遣了人送来了补品。其实李晓香这里的补品已经够多了。楚溪三天两头的送东西来,什么阿胶灵芝人参,李晓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了。外加这家伙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还赖在李家不走,非得蹭饭。 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把王氏做得菜夸的只有天上有,玉液琼浆了都! 这家伙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啊?什么寿仙阁醉仙楼之类的! 为了讨好李晓香的娘,所有节操都掉了! 吃饭就吃饭,这家伙还总爱在桌子下面去牵李晓香的手,还要像小学生一样晃来晃去。 这家伙上辈子不是挺聪明一人吗?这辈子和她李晓香交手的前半段也够有心机的。 怎么现在就逆生长了? 知女莫若母,王氏当然看出来他们两个有问题。 当天夜里,王氏就坐在李晓香的榻边,一语戳破了她和楚溪的"早恋"。 "晓香啊……为娘看得出来,楚公子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是不是?" 李晓香知道,该死的楚溪表现得那么明显,就是为了让王氏看出来。他不想做她的"地下男友",这家伙想扶正! 想要在李家"有身份有地位"! "嗯。"李晓香抱着膝盖点了点头。她知道王氏是不乐意见到自己与楚溪那个什么的。 毕竟门第悬殊,这样的感情按道理在古代很难有好结果。 "娘也知道楚公子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如若不然,也不会为了救你耗那么大地力气。甚至亲自跟随韩将军去救你……这些日子以来,楚公子的人品,为娘还是信得过的。我们家也承蒙了他不少的照顾。只是……楚家毕竟……" "娘,我们家也不差啊!现在都城里能和恒香斋叫板的就只有我们的溢香小筑了!而且,哥哥就要参加会试了,说不定一战成名呢?" 王氏笑了笑,摸了摸李晓香的脑袋,"从前,为娘总想着要保护你。女儿家要立足真的不容易。可是从溢香小筑开张到我们被明月斋打压到差一点关门,你比娘想的要成熟许多。娘相信你的想法与判断。如果你决定要与楚公子在一起,娘……不会阻拦你。只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能保留本心。" 李晓香心中呼出一口气来,"娘不用担心,女儿自有分寸。" 洛潇派人来送了礼,李晓香不可能毫无表示。而且,像是恒香斋这样的百年老号,溢香小筑若要与之为敌,不如与之为友。 李晓香请李宿宸帮忙写了一封信,请送礼的人带回去给洛潇,约了他在当初商谈的茶肆中一叙。 洛潇应约而至,李晓香也是落落大方与之对坐。 "本以为李姑娘受了惊吓,会气色不佳。今日看来,李姑娘无恙。洛某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担心就是关心。与其与洛老板为敌不如被洛老板关心。"李晓香笑道。 洛潇原本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也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李姑娘约洛某前来,应当不是为了答谢洛某的关心这么简单吧?" "洛老板是明白人,晓香在这个行当里也是洛老板的晚辈,见识与经历都不及洛老板的十分之一。承蒙洛老板赏识,曾邀晓香入恒香斋,晓香在这里谢过了。" 洛潇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虽然洛某赏识李姑娘,但如今看来,我们已经免不了要做对手了。" "棋逢对手,才会激流勇进嘛。"李晓香落落大方地一笑。 "是啊,而且蒸煮花草精华的方法如今也不是秘密了。我们恒香斋有那么多一流的制香师父,要研究出你的秘方,也只是时间而已。" 李晓香笑了。精油的制取无论在古罗马还是古埃及,都历经了成百上千年才摸索出了今日的规律。她李晓香也不过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而已。 "洛老板若是要做研究,晓香不介意。只不过晓香相信,当洛老板将晓香的秘方都研究透的时候,晓香说不定已经是个老婆婆了。不是有句话吗,术业有专攻。洛老板与其费尽心力跟在晓香的身后,还不如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在制香这个行当里,也有我李晓香完全不懂也完全没有涉及的部分。" 洛潇眯起眼睛,片刻之后笑出了声:"洛某怎么忘记了李姑娘不擅长制作胭脂、水粉。" 李晓香笑了笑道:"不止胭脂水粉啊。熏香贡香,晓香都不擅长。而且,溢香小筑的人手不多,每日制取花草精华就已经焦头烂额了。既然洛老板说已经明白了花草精华的制取之道,不如就给我们溢香小筑供货吧。" 洛潇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晓香道:"有意思,继续说。" "恒香斋人脉广泛,能够收购到的花草比我们溢香小筑的好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你们人手充足,蒸制花草精华可是个体力活啊!若是洛老板愿意帮忙制作精华,那么晓香就将制出来的成品送入恒香斋寄卖,利润均分!" 李晓香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提议说出来,洛潇会不会跳起来揍她。 她想要恒香斋成为溢香小筑的原料供应商和经销商。这种想法是她在与石万川的合作中想到的。 自己也许能在护肤品以及香水方面赶超恒香斋,但是在胭脂水粉等化妆品以及熏香贡香方面她还差老远。 而且恒香斋的经营理念不像明月斋那样冒进。而且两家合作而不是相互竞争的话,就能够垄断整个大夏的制香产业了。 "李姑娘,你很有想法也很聪明。不但要与我化敌为友,还要借助恒香斋的影响力赚更多的钱。" "所以呢,洛老板觉得怎么样?" "恒香斋终有一日,会解开你的秘方。所以,你用自己的秘方来制衡我,也许一年,也许两年,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溢香小筑的东西就不再是独一无二了。" "我知道啊。没有什么秘密是能够永久保留的。而真正让我们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从不是所谓的秘方,而是让自己不断变化,给所有人带来新鲜感。这样,才会有人不断来尝试。我的溢香小筑,开在天桥下街市,面对的是普通的老百姓。如果真的用名贵的材料制作的东西,大多数百姓是买不起的。但是恒香斋不同,你们的客人来自权贵或者富庶之家,他们对香脂香露的要求更高。就好比说香露,普通的香露我只需要四、五种香料即可。可若是我们联手,送去恒香斋的香露必得用十余种香料调配而成,价钱自然更贵了。这样一来,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显贵,都是我们的客人了,赚尽天下人,岂不是很好?" 洛潇唇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有意思。我还真想试试看,所谓赚尽天下人!" 李晓香扬起手掌,"好——击掌盟誓,洛老板可不许变卦!" "那是自然!" 能与恒香斋联手,李晓香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 伸个懒腰,看看天空中的太阳,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啊! 当李晓香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楚溪的时候,这家伙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问道:"不会吧,这真是你的想法?" "为什么不是?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什么的,我也知道好不好?" "这关远交近攻合纵连横什么事儿?"楚溪好笑地问。 "我的意思是说,我也知道既然扳不倒拼不过恒香斋,那就不要扳倒不要拼!我们开铺子是为什么?为了赚钱啊!又不是为了比谁更牛谁更了不起!如果联合起来赚钱更多,那干嘛还要拼个你死我活啊!" 楚溪将李晓香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笑道:"你还真是大智若愚啊!" 李晓香掰开他的手,郁闷地抬起头来说:"我怎么不觉得你是在夸我呢?" "我是在夸你啊!走,为了庆祝你与恒香斋合作,我们出去大吃一顿吧!"楚溪拉起李晓香的手,走出了银楼。 他们来到了寿仙阁,楚溪朝小二点了点头,对方便会意地离去了。 没过多久,小二就端上来一块烧热的岩石,倒上了一层薄薄的油,然后将两块纹理看起来十分细腻而且切得厚薄均匀的牛肉放在了上面。 李晓香傻了眼,拽了拽楚溪的袖口道:"岩……岩烤牛排?你想出来的?" 楚溪笑了笑道:"我总是想,如果我们还在原来的世界,在一起约会的时候会做什么呢?看电影?吃饭?吃饭的时候会吃什么呢?少不了牛排吧。上辈子本来你可以拥有的,这一世,我也会竭尽所能让你拥有。比如说这个岩烤牛排吧!"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最让李晓香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小二竟然还真的上了西餐里的刀叉。 这肯定是楚溪为了配合这份岩烤牛排而特意打造的。不仅仅如此,楚溪还让寿仙阁熬制了黑椒酱汁,浇在烤熟的牛排上,香味四溢。 "喂——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秀恩爱呢?" "这样就叫秀恩爱了?那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在秀恩爱?"楚溪侧过头来问她。 李晓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她上辈子从没有这样的耐心,去细细揣摩他眼底的情怀。 "我知道,我很好看,你可以尽情的看。"楚溪抿着唇,又开始欠抽地笑了。 天气越来越冷,李晓香加厚了衣衫,溢香小筑里也升起了火盆子。 李晓香搓着手,围着火盆子,哆嗦着。 真想吃个羊肉火锅配芝麻花生酱! 可惜这里不流行这个…… 这几日,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好了。天气越冷,就越需要补水护肤,防冻防裂。 江婶来到李晓香的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晓香,听说香粉街上的明月斋关门了。" "啊?真的?" 本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没想到明月斋这个几十年的老字号竟然没有熬过去。 "是啊。晓香,我们可得将明月斋的教训记在心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使些阴私手段,也不能急功近利……" 江婶一本正经地说。 李晓香笑了,抱了抱江婶,"婶子放心。对了,明月斋的铺子怎么办?" "听说卖出去了。" "这么快?卖给谁了?" "这就不知道了……" 帘子外的清涟喊了声:"晓香——苏夫人身边的小环来请你了!" "我这就来!江婶,今天苏夫人请我去她的别院,说是有事儿相商。铺子里就有劳江婶了!" "放心去吧!有我在还能出什么差子?" 李晓香上了林氏派来的马车,去到了别院。 让李晓香没想到的是,林氏竟然准备了涮锅等着她。这让李晓香简直喜出望外。虽然没有芝麻花生酱,但特别调制的辣椒酱也十分美味。李晓香吃得额头上都冒油光了。 "晓香,其实有件事我想与你商量商量。" "姐姐请说!" 日子相处得久了,李晓香与林氏也颇为投缘,两人也以姐妹相称。溢香小筑最难熬的时候,林氏也曾慷慨解囊。 "我觉得你的'经络按摩'还有那些'面部保养'之类的,我身边的姐妹们都很喜欢。我想要将这样的生意做大,让都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能来感受感受。所以……我就擅自做主,将明月斋的铺子给盘下来了。" 李晓香咬着了舌头,惊讶地抬起头来,"什么?明月斋的铺子是姐姐你盘下来的?" "对。我想着,让你用这个铺子专门做经络按摩还有面部保养。上回,你去什么翠白街,差点出事儿。我觉着去别人府上,也不知道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终究还是在自己的地方安全一些。你说呢?" 李晓香忽然对林氏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还挺有生意头脑的!这不就是妥妥的古代版美容院了吗?李晓香顿时在心里给林氏点了三十二万个赞! "当然好!只是……人手不够啊!"李晓香抓了抓头,"经络按摩法,还是我跟着师父和师兄学了好一段时间才学会的呢!若是真打算做这个生意了,我们还不得招募人手,赶紧培训!" "什么?"林氏愣了愣,她哪里听过什么招募什么培训这样的现代词汇。 "我是说,我们需要人手,而且得教她们怎么做按摩怎么配制面膜之类的!若是那些夫人小姐真的来了,姐姐你想,她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凡是都得小心一些。" "嗯,我会去请一些懂些把式的健妇来,照看铺子,定叫那些心怀不轨之辈不得靠近。" 两人畅快地聊了起来。 吃完了涮锅,身上不免沾染了一些气味。林氏便唤了婢女准备了些热水,两人坐在浴桶里,继续聊着。林氏心思细腻,许多李晓香不曾想到的细节,都被她考虑到了。 而这边,苏流玥却憋着一股气。他坐在书案前,一个早晨没翻过一页书。 "小骡子!小骡子!给我进来!" 小骡子屁颠颠来到苏流玥的面前,"公子是要研墨还是喝茶吃点心?" "吃你个头啊!我问你,夫人呢?" "夫人早晨就出门去了别院,至今未回。" 78、 "什么?至今未回?也就是说午膳也没有回来?" 小骡子点了点头。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自己这么用功地苦读,她身为师傅,却跑到别院逍遥! 看着苏流玥铁青的表情,小骡子的八卦因子开始发作。 "那个……公子啊……" "什么事!"苏流玥没好气地问。 "府里的下人们,茶余饭后的都在议论夫人呢!" "议论夫人?都说些什么了?" 这些就知道嚼舌根的东西!自家公子的夫人是他们能随便乱说的吗? "这个……他们都说夫人到别院里去,不是为了和其他的官家女眷聊天饮茶,而是……" "而是什么?你这个小骡子,说话说一半跟谁学的?当心本公子揍你!" "就是……就是……就是在别院里养了小白脸啊!" "什么——"苏流玥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你……你胡说什么!" 他拿起砚台,就朝着小骡子的脸上拍了过去。 还好小骡子闪得快,不然早就头破血流了。 "公子你生气也没用啊!谁叫夫人都入府两年多了,你和夫人也没成事儿啊!下人们都说你从前太过流连烟花之地,伤了身子,所以……所以不行嘛!这不……夫人才要到外边儿包养小白脸……" 苏流玥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顿时气成了猪肝色,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谁说的!谁说的你把他给我揪过来!" 苏流玥难得震天吼啊! "公子……老爷那边儿还有事儿……我这就去忙了啊!" 小骡子见气场不对,早早撤退了。 留下苏流玥一人气到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忍不了了!太过分了! 苏流玥不说二话,出了府门。众人只见着苏二公子脸色如同黑白双煞,十分瘆人。 他来到了楚氏银楼,将正在看账本的楚溪揪了出来。 要说楚大公子,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精神吧有点子不在状态。 比如说今天吧,逢顺就看见他家公子捧着账本,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那姿态真有品位,更不用说唇线上勾起的那一丝笑意,就像小猫的爪子一样挠在人心上。只能被模仿,从未曾超越。 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已经保持了一整个早晨没有变过了。 逢顺实在佩服啊。不知道公子的脖子酸不酸?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轰地被推开,楚溪肩头一颤,有人冲了进来。 这样风风火火的架势,除了他那只总是炸毛的小猫,还有谁…… "怎……怎么是你?"楚溪手中的账本跌落下来,脸上的失望太过明显。 "什么叫做怎么是我?怎么就不能是我!跟你说,你二哥我郁闷着呢!走!喝酒去!" "啊?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啊!"楚溪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流玥拽了出去。 他们来到了寿仙阁,苏流玥黑着脸,一脸灌了五、六杯下肚。 楚溪无奈地按住他的手腕道:"我说二哥啊,你就这么喝闷酒,也不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这叫小弟我如何开解你?" 苏流玥张了张嘴,又觉得这件事有些丢人。但他心里憋的发慌啊,最后还是来到楚溪的耳边,小声道:"你……你那二嫂……红杏出墙了!" "噗——"楚溪这一次真的喷出来了,然后被呛了个天昏地暗,"什……什么?二哥,这事儿可不能胡说啊!" 林氏的身份与教养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什么叫做胡说?我跟你说,我这些日子都在府中读书,可是每日能看见她还不到一个时辰!府中家丁说她去了自己的别院!别院有什么好去的?这么大冷天的还喝茶赏花呢?茶水都冻成冰疙瘩了!" 楚溪按住自己的眼睛,他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闹半天原来是他的抽风二哥不爽老婆没陪在自己身边呢? 至于么你说!他的晓香还成日研究花花草草的,自己去多看她两回,她还嫌他烦呢! 可这并不表示,晓香她也琵琶别抱了啊! "唉,二哥!肯定是你从前冷落了二嫂。现在你日日留在家中温书,二嫂觉得见着你尴尬,所以就去别院待着而已。" "才不是呢!之前她还会与我吟诗作对!还会同我下棋!那时候她只是隔几日去一趟别院,现在是日日都不见踪影!外人都说,她在别院里包养了小白脸啊!"苏流玥又不好大声叫嚷,但每字每句咬牙切齿。 "那……二哥若是觉得二嫂不检点,找个借口休了她。眼不见心不烦,再娶个好的!" 楚溪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还看不出来苏流玥中意上了林氏,那就是傻子。不然他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休了她?那……那……那不是便宜了那个小白脸?" 楚溪忍住没有爆笑都快内伤了。 他的二哥哦!真是人才哦!不便宜小白脸,难道戴绿帽子就舒服了? "若是这样,二哥你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一定要那个小白脸好看!三弟,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陪我去一趟她的别院!我们一起去把那小白脸抓出来!我要废了他!看他以后还能勾搭谁!" 楚溪无语了。 什么小白脸啊,明明就是苏二公子你脑补出来的吧? 这脑洞也开得忒大了! "是兄弟的就跟我走!" 苏流玥铁了心,楚溪只得舍弃自己的智商陪这个脑洞开太大的苏"二"公子。 他们来到了林氏的别院外,楚溪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没想到苏流玥竟然来到墙下,朝他挥手道:"帮个手,让我上去!" "什么?为什么要翻墙,走大门进去不就成了?" 苏流玥一副"你蠢啊"的表情说:"怎么可能走大门?我们一敲门,她铁定就把小白脸给藏起来了!还怎么抓?" 楚溪彻底无语了,他真的想走,真的真的特别想走。 太丢人了啊!活了两辈子都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可那是他的结拜兄弟啊!所谓义气,并不是在他犯傻的时候劝阻他,而是陪着他二到底。 楚溪压抑下心中对苏流玥智商欠费的同情,抱着他的腿,将他撑上墙头。 而楚溪则灵敏的多,他看到墙内似乎有一棵树,于是先爬上了墙头,然后再从树上下到院子里。 这墙还是有些高的,苏流玥跨坐在墙头,是上又不行下又不行,眼巴巴地等着楚溪。 因为是别院,本来跟着林氏来的也就是两、三个贴身的丫鬟。院子里安静得很,暂时没人发现两位爬墙的公子哥儿。 楚溪无奈地将苏流玥接了下来,差点没摔个大马哈。 昨夜刚落过雪,如今院子里一片洁白。几棵梅树也裹上了一层银衣,枝头点点红梅含苞待放。 而整个院子的格局也是落落大方。 楚溪心道,林氏果真很有品味,可惜了竟然嫁给这位苏"二"公子。 等等,苏流玥好歹是自己的二哥,这么说他实在有些没义气。可义气也无法改变现实啊!人们都说陷入爱情会世人盲目。可楚溪觉得自己对李晓香做的事情都那么有品位,可苏流玥怎么就那么无可救药呢! 因为院子很空旷,若是哪间屋子里有聊天声,就会回荡起来。 他们走了两步,隐隐能听见林氏的笑声。 那是一种毫无顾忌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全然不似在苏流玥身边那般内敛拘谨。 她笑得越是动人,苏流玥就越是火大! "走!" 苏流玥拽了把楚溪,顺着笑声而去。 来到门前,就听见林氏说话的声音:"水有些凉了,再添些热水吧!你不是说最近肩膀有些痛吗?姐姐给你揉揉!" 苏流玥的眼睛就要喷火了。 还揉揉?揉哪里?怎么揉? 他不说二话,冲上前去,一脚踹开了门:"好你个——" "啊——" 女子的尖叫声传来,站立在浴桶边的婢女们惊慌失措。 一只葫芦瓢被扔了出来,刚好砸在苏流玥的额头上。 苏流玥向后退了半步,自己准备好的台词竟然没机会说! 李晓香与林氏压根没想到竟然会有男人进来,整个人都窝进了水里。 "变态啊!变态!"李晓香随手捡起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外扔。 "怎么是你——"当林氏看清楚苏流玥的脸时,惊讶到…… 她赶紧挡在李晓香的面前,诧异地瞪着苏流玥。 门外的楚溪本来想着自己的嫂子既然是在沐浴,他当然不方便进去。若真有什么小白脸之类的,他自然会出手教训,不会白叫他的二哥吃了亏。 可是当他听见李晓香的声音时,心都提起来了,不说二话冲了进去。 小环赶紧取了衣衫盖在林氏身上,又将被推倒的屏风立起来。 "怎……怎么是女的?"苏流玥傻眼了,"你……你不是和小白脸……难道你红杏出墙的对象是女人?" 林氏忽然很想一盆水泼在苏流玥的头上! 什么红杏出墙?亏她还曾经觉得这位苏公子心怀坦荡才华横溢呢! 李晓香离开浴桶,匆匆穿了件衣衫,心里一阵乱跳,没闹明白这是个怎么情况。 "晓香!晓香你在里面吗?" 楚溪隔着屏风有些担心地喊了起来。 他奶奶的!楚溪现在踹苏流玥的心都有了!李晓香是他的!除了他楚溪,谁都不能看她! "……你怎么也在?"李晓香听见楚溪的声音,心神也平静了下来。 再一想,不对啊!自己和林氏在这儿沐浴呢,然后就有人踹门了!楚溪还就在那人身后,这剧本是怎么回事? "我……一言难尽!你穿好了没?吓着没?" "当然吓着了!你被一变态踹门看洗澡试试!" 苏流玥听见这对话,茫然地看向楚溪道:"你们认识?她不是小白脸?" 李晓香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来,狠狠道:"我哪里像小白脸了?小白脸明明是你这个变态!" "变态是什么?" 楚溪对苏流玥已经彻底无语。他伸手牵了李晓香出来,在苏流玥的面前一字一句,以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道:"二哥,这位就是我的心上人。以后我一定会娶她做我的楚夫人,也是你未来的弟媳!有句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戏!兄弟之妻,就更不用说了。" 苏流玥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就是陆毓提起过的楚溪的心肝宝贝? 只是此刻,李晓香的脸已经红透了,耳根子都要烧下来了。 楚溪不仅仅说她是他的"心上人",还一定要娶她做"楚夫人"…… 以前也只有她和他在地时候,他才会这么说。可苏流玥是他的结拜兄弟啊,在他面前这么说了,就是他认定了的事情。 他是认真的。 李晓香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蜜糖罐子里。 苏流玥咽下口水,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多么蠢的事情。 他低下头来,朝李晓香认认真真鞠了一躬道:"李姑娘,是在下失礼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方才在下被砸中了脑袋,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李晓香囧了。苏二公子真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时候,林氏也穿戴整齐,行了出来。 对着苏流玥,她还行了个礼,"夫君,你不是在书房中温书,打算明年金榜题名吗?怎么会来了我这别院?" 苏流玥张了张嘴,看向楚溪,想让这兄弟给自己圆个场。 可楚溪这会让正在气头上呢。若不是和苏流玥结拜时说了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蠢话,他早就把苏流玥的眼珠子都戳出来了! "夫君,为何不答话?" 他为什么不在书房里温书,跑来这里做什么啊?来了就算了,还拽了楚溪!楚溪铁定会告诉陆毓,陆毓那只傻帽儿随口再胡说两句,整个都城就都知道了。 到时候,他苏二公子铁定要成为都城一等一的笑柄。 "这个……那个……我……我温书温得久了,你又不在我的身边,我想你了……小骡子说你就在别院里,所以我就来找你……我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你……和弟妹在这里沐浴……" 苏流玥磕磕巴巴,还愣是把整件蠢事儿给圆了回来。 "我想你了"几个字儿还蹦得有模有样的,那害羞的小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来给林氏惊喜的呢! 果然,林氏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楚溪眨了眨眼睛,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二哥的智商终于缴了费了。 "本来还想与李姑娘一起睡个午觉呢,这会儿被你的惊喜弄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也罢,我们回去吧。" 林氏向李晓香抱歉地点了点头,朝屋外走去,苏流玥赶紧取了件斗篷跟在她的身后,替她披上。 "你头发还没干,别吹了风,会头疼的!"苏流玥体贴入微地替她将帽子戴上,然后就要去牵林氏的手。 林氏缩了缩,可苏流玥不要脸地非要牵着人家,然后得意洋洋地回家去了。 留下楚溪与李晓香面面相觑。 "不然……我也回家去吧……"李晓香悻悻然道。 "你的头发也湿了,又没有斗篷,还是烤干了再回去吧。" 林氏的丫鬟们跟着她走了,没有人生火盆。楚溪撩起了袖子,将火盆弄热了,端到了李晓香的脚边。 李晓香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的发梢上抹了些精油,然后梳理起来。 楚溪坐在她的身后,取过了她的梳子,"我替你梳吧。" 感觉到楚溪靠近自己,李晓香的心莫名一阵乱跳。 她耸起肩膀,感觉到他一手托着她的头发,一手替她从头顶梳到发尾。 眼前铜镜里的景象,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明明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情节不是? 再配上一句什么岁月静好之类的独白。 李晓香能从铜镜里看见楚溪认真的表情,他的手指没入她的发丝里,低垂下的眼帘,仿佛对她的一切都珍惜无比。 "若是上辈子你也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这么讨厌你。" 楚溪笑了,"若是上辈子我这么对你,你只会问我是不是吃错了药。" 李晓香笑出声来,"也是哦!" 这时候,林氏与苏流玥坐在马车里。她挣脱了苏流玥的手,脸望向窗外。 "……那个……夫人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不该不请自来,夫人莫要再气了……" 苏流玥忽然觉得自己嘴怎么这么笨,以前在别的女人面前,那可是想说什么信手拈来。一定是读书读太久,迂了。 "夫君,既然你提起了,那么我也与你说个明白。"林氏终于回过头来,望向苏流玥的眸子也是十分认真,"当初知道我定亲之人从你的兄长换做了你的时候,是十分欣喜的。当时,夫君的才子之名都城之中无人不知,又是一表人才,不知惹来都城中多少女子的倾慕。" "啊……真的?"苏流玥没想到其实林氏是心甘情愿嫁给自己的。他一直以为,她梦寐以求的夫君是他那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大哥呢! "所以,我林疏喻既然嫁给了你,就不会再去想别的男人。你是我选的夫君,我原本就打算与你白头偕老。只是……夫君若一直不相信我,我们不如和离吧。" 苏流玥愣住了。他与林氏还未曾有过夫妻之实呢,就要和离? 不行!不行!他可不能再卖蠢了!不然好端端一个老婆就要飞了! 苏流玥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 "疏喻,若是我半点不在乎你,就不会因为你时常不在我的身边而心神不宁。也许娶你,非我所愿。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让我心动的女子。我就是成日待在你的身边,也不觉得厌烦。只想与你夜话西窗,倚看梅开。外人也许都说我苏流玥终日出没于万花丛中,但我只有一颗心。容下了你,便没有打算再容下旁人。而我苏流玥也是自私至极,若是我的心中只容下了你,就一定要你的心里只容得下我。"苏流玥再度握住了林氏的手。 林氏抿了抿唇,笑了起来。 "我经常来到别院,不是为了避开夫君。只是……"林氏将自己与李晓香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苏流玥。 "原来是这样。既然是弟妹的生意,你与她在一起,我自然不会反对。不过,香脂生意虽然有趣,我还是想要夫人你多多陪在我的身边。少了夫人,我的心中空的紧。" 苏流玥说的认真,林氏的脸又红了起来。 "夫君的脸皮真是厚。" "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说心里话,哪里干脸皮什么事呢?" 这一天,李晓香回到家,才知道李明义染了风寒,被钟大人送回了家。同行的,还有钟大人的公子。 李明义躺在榻上,身体发热,王氏已经浸湿了毛巾,敷在李明义的额上。 钟大人家的小公子站在李明义的榻前,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眼睛里却似噙着泪般。 "发……发生什么事了?"李晓香见父亲病成这样,心疼了起来。 她坐在榻边,刚执起父亲的手,就发觉他的手心一片红肿,像是被戒尺打过。 "怎么又是这样?钟大人,请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大人一脸内疚道:"都是为了教导我这顽劣的儿子啊!若不是为了让他懂事,李先生也不用做出如此的牺牲!" ☆、第79章 "家父做出了什么牺牲?请钟大人明言!" 钟大人看向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道:"墨寻,你做错的事情,你说先生的家人听!" 钟墨寻低着头,咬了咬下唇。如今的他已经八岁了,短短几年气走的教书先生已经是以成打计算的了。 李晓香不是没有听过这位钟公子的名号,她也担心自己的父亲只怕在钟府上也坚持不了许久。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父亲在钟府,一待就是几个月。一家人不是没有见到李明义掌心的红肿,李晓香无数次想李明义婉拒钟大人,但为了李明义的面子,李晓香一次也没有说出口。 现在不只是手掌心肿了,人都病倒了。 若不是钟大人一脸歉疚,李晓香早就要质他了。 "是……都是学生的错。学生以为李先生与之前那些教书先生一样,只要我不读书,说各种令他受辱的话,他就会甩袖子离去了。可没想到,无论我说什么,先生都不为所动。所以……我就不再说这些话,心想反正先生是来教书的,我不读书,一样能气走他。这次,先生终于生气了,他还取了戒尺来。我本以为他是要打我,没想到他打的是他自己。我觉得很新鲜……竟然有人打自己的……反正只要我不读书先生就会打自己,那我就想看看先生能坚持到几时……" 李晓香闭上眼睛按住自己的脑袋。 她的傻爹哟……怎么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她太了解李明义了。既然打定主意用钟墨寻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他就会坚持到底,直到钟墨寻改变为止。 "我每日在书房里斗蛐蛐,弹棋子儿,先生也不恼我,而是继续在书房里念书。先生见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说'徒之过,师之错'……外面下着雪,先生站在院子里……任由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我本来以为……以为他熬不住了就会进屋……没想到直到他倒下去都没有哼过一声……" 这个时候,钟墨寻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李晓香真想好好揍这熊孩子一顿,可他现在一脸鼻涕眼泪的样子,李晓香竟然无处下手了。 "钟公子,你可知道家父为何这么做?" 钟墨寻抬起头来,没有说话。 "因为家父相信,钟公子本性并不恶劣,心中仍有是非。当你看见自己的老师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受罚,你会心有歉疚,认识到错误。钟公子以为,家父是要教你什么?" "书本上那些东西……所有老师都是教那些……" "错,家父真正想教你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为人处事之道。读书好或者不好,全看钟公子你自己的兴趣。你若不爱读书,目不识丁,但只要你心怀坦荡,做事不行差踏错,明白是非对错,那么将来你无论做什么,都不辱你父亲的钟大人的名声,也对得起生养你的母亲。" 钟墨寻顿了顿,忽然哭的更厉害了。 也难为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见过有人这样以伤害自己来逼他上道的。李晓香觉着自己的老爹也算是个极品了,这样的招儿都想得出来? "是学生错了……学生以后不会再这样顽劣……请先生继续教我吧!" 李晓香拍了拍钟墨寻的肩膀道:"钟公子,家父高烧不退,需要静养。你且回府吧。待到家父醒来,必会通知贵府。" "学生不走,学生要在这里照顾老师。"钟墨寻抹了把眼泪,还真有股子执拗劲儿。 李晓香无奈地看向钟大人,钟大人点了点头道:"自己的老师因为自己而病重,身为学生,当然要在一旁照顾。李姑娘,我这独子平日里太过宠爱,以至于目中无人,连最简单尊师重道的道理都不懂。而今,他知道自己错了,要照顾自己的老师,是理所应当。还望李姑娘让他留在这里。" 钟大人都这么说了,李晓香无法拒绝。 柳氏父子亲自前来为李明义诊脉,开了方子抓了药,终于在第二日清晨,李明义的热度才退了下去。 不过这一晚,李晓香对钟墨寻这个臭小子改观了不少。 她本以为钟墨寻在这里待上一、两个时辰就熬不住,找借口要回府,没想到他一整晚都不睡,眼巴巴地睁着眼睛望着李明义。 李宿宸抓了药回来,王氏去熬药,钟墨寻屁颠屁颠跟着王氏,又是搬柴火又是扇火,还弄得一脸乌漆墨黑。 李明义饮下了汤药,闷在被子开始出汗。 钟墨寻守在榻边。平日里这个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今日却撩起了袖子,替老师洗帕子擦脸。本就是个孩子,做起事来十分笨拙,李晓香几次看不过眼要上手,都被王氏拦住了。 "你爹受苦就是为了让钟公子明白事理。如今他愿意亲手照顾你爹,你爹心中不知道有多宽慰。" 李晓香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李明义的高热终于退下,人也恢复了神智。当他知道是钟墨寻一整夜在照顾自己时,脸上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李晓香却看见了父亲眼中的泪光。 如果说溢香小筑是她李晓香的心血,那么教书育人就是李明义的终身事业。钟墨寻的一声"老师"让李明义这些日子的心血没有白费。 数日之后,钟大人备了厚礼前往李明义家中。 钟墨寻跪在李明义的面前,奉茶拜师。 此事在都城中被传得沸沸扬扬。曾经多少都城名师提起钟墨寻就垂首顿足,可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先生让他甘心拜师。 下了朝堂,还有人好奇地问钟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这位李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 钟大人笑道,严父出才子。李先生的儿子正是李宿宸。 而皇上身边的文公公听了之后,将此事告知了皇上。皇上正在与米丞相下棋,听了之后,两人相视一笑。 "爱卿在笑什么?" "皇上笑什么,臣自然笑什么。" "哦,那爱卿说说看,朕笑的是什么?" 米丞相落下棋子,不紧不慢道:"微臣既然会将李宿宸乡试的策文呈送皇上阅览,自然也对他的家世人品做了一番调查。李宿宸的父亲李明义,十年科举,最终不过一个秀才而已。此人也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干,但为人颇为正直,数十年教书育人没有丝毫懈怠。而且他的学生大多为升斗百姓,大多只求识字,对学问并无钻研之志。即便这样,李明义仍旧做了十几年的教书先生,老夫很是敬佩。" "能沉得下心来做一件事,朕也很欣赏。虽然只得一篇策论,朕知道李宿宸是朕所需要的人才。朝中大臣急着将世家子弟送入朝堂,可他们个个娇生惯养,只为图家族之利,有几个关心民生,知道老百姓的疾苦?本来若是米丞相主持会试,朕毫不怀疑李宿宸能凭实力通过。但是……" "但是太后生辰将近,安王携世子从封地远道前来都城贺寿。太后为了多留安王在都城陪伴,请求皇上由安王主持会试。安王自幼承欢太后膝下,颇得先帝喜爱,他本以为自己也有机会承继大统,但最终……"米丞相看了眼皇上的脸色,不再说下去了。 皇上挥了挥手手,所有宫人尽皆退下。 "爱卿所言不虚。安王确实并不安于现状。他与朝中不少大臣都有所牵连。所以朕担心,此次科考,他会借机安插自己的亲信。他是朕的胞弟,倘若在会试做了什么,朕若是查他,太后必然阻挠,朕将会左右为难。" "皇上想用李宿宸,又担心李宿宸会被安王刷下来。既然这样,不如给李家一个贤名。为贤任用,安王也懂这个道理。他既然有所图谋,就会在意自己的名声。一旦李家有了贤名,即便李宿宸会试落榜,皇上就是给他官职也并无不妥。最重要的是,李宿宸若当真落榜,世人必有怀疑,怎么李宿宸这样才德兼备之人竟然落榜了?定然是会试之中有什么猫腻。届时,安王在民间的声誉必然受损。既然如此,安王还不如顺手推舟,至少李宿宸通过会试无妨。" "到了殿试,朕会亲自阅卷。只希望他有真才实学,当日的策论并非运气而是实力。若他殿试的策论仍旧鹤立鸡群,朕必不拘一格用人才。" "皇上英明。李家的事情,就交给老臣吧。" "米丞相办事,朕有什么不放心的。" 最近一个月,李宿宸有些纳闷,那就是他们李家忽然声名远播了。 先是大文豪林栋整出了一个什么赛诗会,广邀都城中所有十岁以下孩童。 钟墨寻也参加了。这么多年这个臭小子除了上房揭瓦啥正事儿都没干过。李明义也想着重在参与,没给钟墨寻什么压力。谁知道这小家伙还一鸣惊人了,虽然没有得到第一名,却也是头三甲。 所有曾经教导过钟墨寻的都城名师们都惊了呆了。百姓们议论纷纷,都觉得是李明义教导有方,将一块朽木雕成了美玉。 李晓香拎了钟墨寻来看,发觉这小子眼睛下面都是黑眼圈。原来是熬夜苦读啊。 又没有多久,李明义那个借了钱跑路的同窗宋修被官府缉拿归案。得知李明义替他还了那一百多两银子之后,痛哭流涕。 宋修骗了李明义,李家还是兢兢业业地赚钱替宋修还钱,只因为李明义曾经替宋修做了担保。 百姓们又传扬起来,说李明义真是个圣人啊!他替宋修还钱就是为了感化他,希望他能回到都城重新做人云云。 李晓香抓了抓脑袋,她都没、有想过替宋修还钱这件事被人说道说道竟然成了一件那么了不起的事。 这事儿放古代,宋修不还钱跑路了,若是李明义不还钱,那么李家就要受牵连。就是房现代,李明义若是不替宋修还钱也是要闹上法庭的不是。 怎么就传成是他李明义牺牲自己感化他人了。 月中之时,因为南阳水患,有不少南阳百姓逃难来到了都城。 一时之间都城之中乞丐无数。李晓香出个门送香,竟然被一群小乞丐团团围住,连走都走不出去。而虎妞那个傻丫头,为了把李晓香"救"出来,竟然将钱袋里的铜钱全部扔到地上引那些孩子来捡,这样才让李晓香脱了身。 李晓香看着那些孩子为了抢铜钱差点没打起来,心里觉得难受,上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一百多个馒头,让这些小乞丐拿去吃。 但是李晓香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敲锣打鼓的说溢香小筑的小老板要做善事给难民们送吃的了。李晓香差点吓尿了,扔了十几两银子给包子铺的老板,让他送馒头给难民吃,赶紧拉上虎妞跑路。 第二天,她李晓香为善不为人的义举就传遍了都城。包子铺老板绘声绘色地向人们描述李晓香见到那些孩子们是多么心疼,将全身仅有的几十两全部交给包子铺时时多么好爽。 她李晓香也成了不仅有生意头脑而且还有社会责任感的义商了。 还有就是都城里一个寡妇被婆家赶出家门不说,婆家还占了她当初带来的嫁妆。李宿宸替那个寡妇写了一纸状书,据说慷慨激昂,条理分明,从伦理道德延伸到大夏的法制,将那寡妇的婆家批判得够呛,围观的百姓们都指着她的婆婆和婆婆的小儿子唯利是图,竟然为了钱财将忠贞的大儿媳逼迫到如此境地云云。 百姓们又开始传了,说李宿宸的文采非凡,又肯为百姓伸冤,将来一定会是个青天大老爷。 那天,楚溪前来看望李晓香,与李宿宸同桌吃饭。李晓香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问:"哥,我怎么记得你收了那寡妇状纸钱的?你说什么若只是要将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要五十文钱。若要寡妇占理,驳尽婆婆与小叔,就要一百文钱。若要所有听审的百姓对寡妇'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就要两百文钱!" "是啊。"李宿宸也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但李晓香却从他的目光里看出来这货什么都想明白了。 "所以闹半天,你写状纸根本不是为了帮老百姓伸冤鸣不平什么的吧?明明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唉,你心里清楚就行了,何苦要说出来让为兄没面子呢!"李宿宸呵呵笑了笑,与楚溪对视。 李晓香立马在桌子下狠狠踹了楚溪一脚,"喂,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呢?" 楚溪疼得龇牙咧嘴,一张俊脸拧起来还真有几分惹人心疼,"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是有人要你们李家有个好名声吗?这样,宿宸兄也是'系出名门'啊!" 可是……到底是谁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捧他们李家呢? 这时候,逢顺告诉楚溪,安王下了帖子,来到都城之后要前来楚府拜望。 听到这消息,楚溪的脸色立马变了,眉头紧锁,似乎十分烦心。 "喂,你怎么了?"李晓香担心地拉了拉楚溪的袖口。 与他相处得这么久了,她知道这家伙从不会冲动行事,所有事情必然前前后后盘算清楚了才会去做,所以很少有什么让他烦心。 "是不是那个安王很麻烦?" "确实是个大麻烦。"楚溪捏了捏李晓香的手心,"安王乃是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弟。他的封地是大夏最为富庶的西川六郡,乃鱼米之乡,但是从西川入都城不易。朝廷传报以及往来商旅被山川所阻,经常要绕行。于是安王请奏圣上,想要从山峦之间修建官道。" "这……应该算是好事吧?"李晓香摸了摸脑袋。 若是官道真的得以建成,那么商旅之间的流通将更为频繁。既然西川六郡十分富庶,鱼米之乡物产丰富,能够通过官道送往全国各地,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好事虽然是好事,但朝廷并没有同意。因为花费实在巨大。后来安王就上书说,他的西川六郡愿意出一半的钱,朝廷只需要出另一半的钱即可。只可惜如今南阳水患,朝廷急需银两赈灾,只得暂时搁置了安王的计划。"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怎么觉得朝廷并不像将都城与西川连结起来?" "正是如此。你想一想,本来西川与都城之间的山峦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西川如此富庶,安王必然兵强马壮……" 李晓香呆了,小声道:"难道安王有不臣之心?" 楚溪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如若朝廷真的同意了让安王修建官道,万一安王率兵马从西川直入都城……后果不敢想象。 "那……安王下了帖子,你爹能不能不去?这家伙肯定没好事!你们楚家,算是皇商了!能做的这么大,也是皇上罩着你们家。若是皇上知道你们和安王有什么联系,那……" 楚溪捏了捏李晓香的鼻子,笑道:"你担心我啊?" "我当然担心你了!万一这个安王向你们借钱修路,你们借不借?" 论大夏所有的银楼有谁能有这个财力借钱给安王修路的,那就只有楚氏了。 "看来你还不傻嘛,竟然猜到安王的意图了。" "那……你们要如何婉拒他?像是他这样的皇亲国戚,只怕得罪不了啊!"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楚溪揉了揉李晓香的脑袋,"你放心,我们楚氏银楼是不会垮的。" 李晓香低着头,第一次觉得有钱未必也是好事。 她不需要楚溪富可敌国,她只想他平平安安,一生快乐无忧。 安王入都城的排场实在让李晓香大开眼界。 一般的王爷入都城,只会带顶多几百的亲兵,其余由皇上亲拍宫中禁军护卫。可安王倒好,竟然领了一千亲兵入都城。 这些亲兵的衣着护甲还有兵器都十分亮眼,走在都城的大街上飒爽利落。 百姓们夹道观望,而安王却比李晓香想象中要亲民。 他年纪越四十五岁,是个美中年。当然,皇室的基因是不容置疑的。能入得后宫的女人就算不是沉鱼落雁至少也是一等一的美女。安王继承了皇太后的容貌,看起来自然是俊美的。 他骑在马上,时不时向百姓们抱以笑意。要知道一般的皇亲贵胄出行,都会要求百姓回避。倒是这个安王,似乎听享受百姓们的瞩目。 安王入了都城之后,就向皇上以及太后请安,免不了一番寒暄外加母慈子孝。皇上本欲安王留宿宫中,但安王却说自己乃是成年男子,留宿宫中于理不合,自请住到都城中专供远道而来皇亲国戚暂住的别馆。皇上虽然点头同意,但心中也很明白安王此举不过是方便自己在都城中走动而已。 是夜,安王来到别馆之后,就命心腹将都城中大小适宜说清道来。 对方所禀报的,无外乎是都城中官员之间的是非。 安王停了一会儿便扬了扬手,对方便明白主子对这些消息不感兴趣。 "此次,本王将要主持今次科考的会试。可有什么是需要注意的?" "王爷,此次从乡试开始,皇上就颇为看重,应该是知道了朝中大臣们借着科考安排自己的人。 所以皇上在乡试放榜之前命各地重新阅卷,三司复卷。所有阅卷官不敢越举,不少朝中大员本欲安排的人选都被筛了下去……只剩下这几位了,请王爷多多照顾他们。" ☆、第080章 安王收下了名单,不紧不慢道:"本王怎么听说,都城中新出了一位才子,名望渐盛啊?" "王爷所指的,当是李宿宸吧?" "这个李宿宸到底是有本事,还是沽名钓誉?" "……这个,按道理他寒门学子出身,在朝中又没有什么靠山,此番乡试得中解元,也是因为皇上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念了他的策论。" 安王冷笑了一声道:"开玩笑!能让皇上当众念他的策论,他还叫没有靠山?没有靠山,谁将他的策论交给皇上?皇上怕是想用他。一来,朝中不少大臣与本王有所牵连,皇上看在眼里虽然不动声色,但却在寻找机会将他们一一拔起。二来,民间早就指摘朝廷科举名不副实。到头来都是些官宦人家的子弟考取功名,皇上必须要提拔有实力的寒门学子,让天下对朝廷重拾信心。" "那……王爷打算怎么办?" "既然皇兄要提拔他,我们身为人臣的怎么能忤逆圣上的意思呢。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不能被收买。所谓贤者圣人,都已经作古了。" "王爷说的是。" 冬天,就这么熬了过去。李晓香晚上盖着的是楚溪送来的鹅绒被子,身上穿着的是上等的毛皮大衣,再加上每日跟着楚溪吃吃喝喝……肚子上的肥膘…… 唉,算了。这样富态,有福气嘛! 冬天一过,李晓香就该及笄了。 女孩子及笄是大事。整个李家比过年还热闹。清水乡里与李家交好的,都赶入都城。王氏与江婶也做了一桌子的好饭菜。李家的宅院里摆起了流水席。 李晓香对父母行跪拜之礼,王氏亲自替她束发,戴上发簪。 "今天,你就真的长大了。"王氏摸了摸女儿的脸,眼睛里满是溺爱,溺爱之中又多了几分期许。 "是啊,可以嫁人了啊!晓香这么能干,都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抢着娶你做媳妇呢!" "是啊!是啊!还记得去年,你爹还在村子里对你吹胡子瞪眼的,你娘担心你不懂女红嫁不出去,现在看来,可是我们清水乡飞出去的金凤凰啊!" 李晓香大囧。她现在仍旧除了制香社呢么都不会。 大家开始吃饭,左右聊了起来。李明义与李宿宸端着酒杯,感谢乡亲们前来,也谢谢他们多年来的照顾。 酒过三巡,乡亲们的话也就越说越开了。比如两个女儿均已出嫁的老陈,脸色微红,拍着李明义的肩膀道:"李先生啊,我老陈是个粗人,知道你的女儿本事!可这年头啊,本事的女人不好嫁啊!为什么,男人都怕!男人要的是什么?可不就是一个能照顾自己照顾家的女人……你的女儿……" 众人愣了愣,不止李家人,就是其他的乡亲们都尴尬起来。 老沈赶紧起身,将老陈按了下来,"老陈啊!你喝多了吧!多吃点菜,少喝点酒!不然你喝得像烂泥一般,我们可背不动你!" 其他人跟着呵呵笑了起来,尽管李晓香没觉得有多好笑。 酒吃得多了,自然是要到一旁通气透风的。 三姑六婆的见自己的桌子离得李家的桌子远了,便小声八卦了起来。 "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李家就能在都城里买得起宅子了!" "那是,我听说李家闺女的生意,那都做到石城去了!还有还有!你们知道吗?就连恒香斋也在卖这丫头做的东西了!" "哟,这么本事啊!" "本事有什么用?愿意娶她的男人,除非看上她的家产,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 "唉,是哟!这女人若是嫁了人之后才有本事,那还好说。毕竟娶了都娶了,就算你不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夫妻间的情分在,男人还能忍着你。可若真的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只怕也是要闹出问题来的!" "这要是没嫁人就这么多的身家,本分的男人不敢娶她,心怀不轨的都盯着看呢!这姑娘想要嫁个好人家,只怕是难咯!" 李晓香本来跟着王氏端着酒杯要来敬酒的,可听着她们议论的内容,就再也没那个心情了。 今天不是她李晓香的生辰外加及笄的日子吗? 怎么这么多人担心她嫁不出这个问题? 她不烦恼,她爹娘不烦恼,她们烦恼个什么? 其中一位大婶忽然瞥见了站在身后的李家母女,赶紧变了脸色撞了撞身旁的人。大妈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人家姑娘及笄的日子讨论人家遥远的终身大事,实在不妥了,住了嘴。只是大家笑得,真叫尴尬。 "这个……晓香年纪还小,不用那么急着嫁人。慢慢选,慢慢挑,是吧!" "是啊!是啊!" 就算慢慢选慢慢挑,也得有人上门提亲,这才有的选有的挑不是? 李宿宸笑着端了酒杯过来,拍了拍李晓香的肩膀,再看看那一群三姑六婆,大概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在李晓香的耳边道:"你看,是你不让楚溪观礼,这会儿乡亲们都真当你没人要呢!" 李晓香以胳膊肘子将他隔开道:"我才不要他来现世呢!" 楚溪这家伙,有时候做事特别脱线特别没下限。他要是来观她的及笄之礼,指不定说什么让人喷饭的话。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 "谁啊——"王氏望了望李晓香,"是你还请了什么贵客吗?" 李晓香摇了摇头道:"生意场上的人,我都没请,只说了是家宴。石老板还有洛老板都只是送了贺礼来。至于疏喻姐姐还有韩将军他们,我是约好了改日一起吃饭的。" 王氏和李宿宸去开了门,没想到门外的竟然是官媒风四娘。 这个女人,四十多岁,一身打扮完全超出了李晓香的预料。 在李晓香的印象里,媒婆都是穿得大红大绿,脸上浓妆艳抹,巧舌如簧,如果再有典型性一点,大概是脸上多半会配上一颗大痣。 可是官媒风四娘却衣着素雅,脸上也是淡妆轻抹,也没把自己的发髻弄成圣诞树。若不是她取出官媒的文书,李晓香还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呢。 一听见是风四娘来了,整个宴席上的人都站起来了。官媒登门,自然是来说亲的。可官媒从来不替一般平民百姓说亲,只有官宦人家娶妻,才需得请用官媒。 "到底是哪个大人?" "果然到了都城见着大世面了就是不一样!连来说亲的都是官媒!" 王氏与李明义都迎了上去,对眼前的突发状况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门一开,无数绫罗绸缎被送入院中,各种首饰珍宝成箱地堆了进来。乡亲们都看傻眼了,他们活了这么久,何曾见过这样的金山银山? 李晓香按住自己的脑袋,她肉疼。 这么张扬,除了楚溪那家伙还能有谁!他们俩不是处得好好的吗?除了他楚溪,她也没想过要嫁给别人啊!这么大张旗鼓的,整个都城都知道了,这家伙就是打这么个主意吧?要都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定下她了,别人都不能打她的主意。 这只大尾巴狼,还真把她当成他的肉骨头了! "风四娘,你……这是替谁来说媒了?"李明义看着满院子的重礼,开始觉得头晕了。 风四娘欠了欠身子,笑道:"李先生有礼了。安王仰慕李家贤名,李先生教书育人不以门第量度,李公子才华横溢为名请命,李小姐更是心有灵慧,不止让溢香小筑名满都城还不忘做善事。 安王的次子今年十六岁了,与李姑娘年龄相当。安王欣赏李姑娘,愿意与李家结成秦晋之好!" 乡亲们都傻住了,老陈拎着的酒杯掉了,三姑六婆的嘴巴能塞下鸡蛋。 李晓香这个乡下丫头,要嫁给安王的次子了? 谁不知道安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封地还是西川六郡! 但是李晓香却茫然地看向一旁的李宿宸:"哥……风四娘是替谁来说媒的?" "安王次子。"李宿宸的眉头也皱得很紧。 风四娘与李明义还有王氏到底说了什么,李晓香已经听不明白了,她的耳朵里一阵发蒙。 这到底怎么回事?楚溪呢?派官媒来说亲还送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摆阔,不是楚溪这个土豪干的事儿吗? 所有乡亲们都簇拥到了李明义夫妻面前,不断地说着恭喜之类,但是李明义夫妻已经明显没有被人恭喜的心情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乡亲们,李家呆坐在院中,看着一堆的箱子,半晌回不过神来。 良久,李明义才说了句话:"我……我还一直当楚公子与晓香情投意合呢……" 李晓香抬起眼睛来,心慌无比。她可以在家里无法无天,在楚溪面前无法无天,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围着她转的。她再蠢也知道安王得罪不起。 楚溪你个笨瓜!我叫你别来观及笄之礼,没说不让你来提亲啊! 你若是赶风四娘之前提了亲,爹娘就有机会回绝这门亲事了啊! "现在该怎么办?那个安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家晓香连见都没见过他,他这番来都城也不过几日,怎么会想到给晓香下聘礼呢?" 王氏不傻,不像普通的乡亲们觉得这是一门天大的亲事,多少姑娘想要飞上枝头都没这个机会,李晓香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在都城里待得久了,生意场上也见识过那么多了,王氏有至少五成把握,安王是不安好心。 江婶是知道李晓香最近与楚溪同进同出,两人摆明是互有好感的,如今安王这么横插一道,是要棒打鸳鸯啊! "是因为会试。"李宿宸握紧了拳头,"这次只怕是我害了晓香。" "怎么说?"李明义望向儿子。 "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李家在都城中名声大涨,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目的是为了让儿子能够入朝为官。" "什么意思?"李明义不解,"我们李家毫无背景……可是因为皇上曾经在朝堂上念过你乡试策论的原因?" 李宿宸点了点头,"只怕要孩儿出仕,与朝堂之上的博弈有关。我李家有了家声,哪怕我李宿宸在会试落了榜,朝廷之上的显贵仍旧有办法让儿子入朝为官。这位一直帮着儿子的人,只怕与安王不对路。安王知道就是将儿子刷下会试也没有用,就改变策略,以联姻的方式将我们李家与他连在一起。这样,儿子就是从会试之中脱颖而出,众人也会怀疑儿子是凭着与安王的姻亲关系上位。他只是借这场亲事来打击政敌罢了!" 李明义倒抽一口气,背上都是冷汗。朝堂之上波云诡谲,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宿宸这回科考竟然会对李晓香的终身大事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照宿宸这么说来,这个安王心机太深。晓香若真的嫁做他的儿媳,他也不会对晓香好的!不行!不行!我要将这些聘礼全部退回去!" "退回去?怎么退!那是安王!抹了安王的面子……谁知道他会做什么!"王氏就快哭出来了。 李宿宸蓦地起身,一把拽起李晓香的手腕,"我们走!" 李晓香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她就是做梦也没梦到过这样的事情啊!她的剧本应该是楚溪带着聘礼来娶她啊! 李宿宸这么一拽她,她差点没坐到地上。 "宿宸,你要带着晓香去哪儿啊!"王氏赶紧将李晓香扶起来。 "去找楚溪!" "找楚溪有什么用?楚家也不是皇亲国戚,说白了就算没有安王,楚家能不能接受晓香都是问题!你现在去……除了让楚公子为难,只怕还会自取其辱啊!" "到底楚溪是觉得为难还是觉得非晓香不可,只有去了才知道。晓香,难道你不想问清楚溪到底怎么打算吗?是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嫁去西川,他在都城继续做他的公子哥,还是你们狠一把,堵死安王!"李宿宸第一次如此严厉地看着李晓香,顿时一股力量从她的脚底板涌上来,贯通五脏六腑直入大脑。 李宿宸说得没有错,单凭她自己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回绝这门亲事的。 "再大不了,这个会试我李宿宸不参加了!溢香小筑也不开了!反正钱也赚够了不是吗!我们一家离开都城,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我就不信安王还能穷追不舍!" "没错没错!做官也没意思。朝廷成了争权夺利的地方,宿宸你就算考上了只怕才华也难以得到施展,反而要在夹缝中生存……确实不如退了这门婚事,我们举家远走他乡!楚公子对我们家有恩,对晓香有情,就算我们要走,也该对他有所交代!" 李晓香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希望李宿宸能有所建树光宗耀祖的李明义竟然真的能放下? 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 "爹,此事先不要急着做决定。我们确实应当问一问楚公子。倘若他因为安王的权势回避了我们,我们再按照爹你说的去做。楚氏银楼毕竟是皇商,在朝中也有人脉,我们不如听听看,万一楚溪有解决之道呢?" 李晓香其实对楚溪的解决之道不抱任何希望。她只是想要看见他,想要听听他怎么说。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言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她没想过要与他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码!她不要他得罪安王。 她只是想要问他,事到如今,你还敢不敢娶我。 你若敢娶,我便是刀山火海也要与你为妻。 此时的楚溪正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呢。 楚府上下一片沉寂,就连下人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原因无他,楚厚风的独子,楚氏银楼唯一的继承人楚溪病重不起。 好友苏流玥清早就前来探望了,楚夫人一直守护在儿子身边,方才支撑不住,被丫鬟扶回了房中。如今房中只剩下苏流玥与逢顺。 苏流玥咳嗽了一声,对逢顺道:"本公子口渴了,你且去替本公子续些茶水来。" "哦……是。" 逢顺离开了屋子,苏流玥拍了拍楚溪的脸,一脸不屑道:"喂,别装了!醒醒吧!我怕你躺着不动得坐褥疮!" 楚溪这才睁开眼睛,揉了揉胳膊。 "那还得多谢二哥你提醒我府中人记得为我翻身了。不过这两日睡得还真不错啊。" 苏流玥轻哼了一声,"你倒睡得舒爽,楚伯父与楚伯母差点没被你吓死!你这家伙实在太没有分寸了!这么幼稚的戏码,你想瞒得过谁啊!装一天两天还好,若是你爹娘不信我与陆毓的安排,你打算在榻上躺上一世吗?" 楚溪笑了笑,叹了口气,"越是简单幼稚的戏码,才越让人相信不是?今日是她及笄的日子,我却没办法前去。我心里有多郁闷,二哥你可知道?" "也是,女儿家及笄一辈子就一次。不过你为了能娶她,也是将楚府上下闹了个天翻地覆啊!" 不为其他,楚溪知道李晓香一及笄,就会有人上门提亲。而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十方药坊的柳熙之,没办法,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嘛!在这方面他楚溪还真不占优势。 他知道李明义与王氏担心什么,他必须要给李晓香少夫人的名分。 就在三日前,当他请求父母给李家下聘的时候,楚夫人果然怒了。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什么乡野丫头难登大雅之堂,什么毫无学识涵养绝不会让她入楚家大门之类,如同连珠炮弹,楚夫人的态度不可动摇。 楚厚风也颇为看重门第,对这门婚事自然也是不赞成的。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回绝了两家上等的婚配,今日竟然会对一个乡下丫头情有独钟。无论溢香小筑再如何地有名,始终不及楚氏银楼啊!若真要娶商贾之家,至少也该是陆家或者石家这样的门第。 楚溪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先是跪在爹娘面前,用力地磕头,脑门都磕青了,这苦肉计演的绝不含糊。 一向宠溺他的楚夫人丝毫不为所动,还说楚溪若真要娶这个丫头就离开楚家大门,永世不要回来。 没想到楚溪真的给楚夫人行了个大礼,说了声"孩儿不孝",起身离去了。 楚夫人完全没想到儿子竟然如此执着,气得手发抖,正要命家丁将儿子拦下来,没想到楚溪"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晕厥过去久久不曾醒来。 楚厚风与楚夫人吓呆了,赶紧将请了都城中的胡大夫前来问诊。 胡大夫又是施针又是配药,折腾了三天,楚溪还是没醒过来。 楚夫人不断怪罪自己,若不是她狠心,楚溪磕头磕得那般用力说不定磕伤了脑子。 直到苏流玥与陆毓登门看望。这二人唱起了双簧,说楚溪倒地不醒只怕是中了邪。楚厚风本不信鬼神之说,楚夫人为了救儿子却觉得什么都该试一试,于是请来了大仙。 大仙掐指一算,说楚溪五行中少木缺火,水太盛冲入灵虚,寿命大减,今年正是他的命坎,若是跨不过去只怕要英年早逝。 楚溪出生时,曾经有位大师为楚溪批过命,并且将批言缝在了一个锦囊里,曾经嘱咐若楚溪大难再将这锦囊打开。如今楚溪昏厥不醒,楚厚风觉得是时候打开锦囊一阅了。 ☆、第81章 只是当他们打开锦囊之时,里面只写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楚厚风与楚夫人慌了神,不明白大师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正在府中看望楚溪的苏流玥与陆毓赶紧凑了上来,继续无耻地唱双簧。 陆毓皱了皱眉道:"这生辰八字怎的如此眼熟?" 苏流玥一拍大腿道:"这不就是李家那个乡下丫头的生辰八字吗!" 楚夫人一听,手一颤,抓住他俩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那李家丫头克住了我儿吗?" "伯母,你说的什么话呢?方才大仙不是说楚溪他命里少木缺火吗?从这八字来看,三月生,木多火旺啊!这不是与楚溪的八字互补吗?而且天干地支相配啊!" 楚夫人不疑有诈,请了好几个相士前来,将楚溪与锦囊中的八字一合,说辞竟然完全一致。 ——天作之合! 两人一生的运势相辅相成,简而言之就是"她好我也好"!而且女子若真有这样的八字,不仅能给楚家添福添运,还能财源滚滚儿孙满堂。 如若要楚溪醒来,就要娶这个八字的女子冲喜。 楚夫人还有所犹豫,楚厚风却直接命人打探了李晓香的八字,发觉真的与锦囊中一模一样,不说二话便命人准备聘礼聘文。 陆毓与苏流玥二人也十分卖力地敲边鼓,说什么李家虽然不是豪门大户,可是溢香小筑在都城里商誉极佳,就连石万川都不远千里来与李晓香合做生意,很快溢香小筑就能与制香行业的龙头老大恒香斋比肩而立了。李家也是书香门第,李明义如今可是都城中炙手可热的名师,人品贵重教导有方,多少达官显贵想要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他的名下还排不上号呢! 再说那李宿宸,才华横溢博古通今,皇上曾经对他的策论赞不绝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科试,李宿宸就算做不了状元也是要出仕的了,多少朝中元老大臣想要他做自己的门生,前途那是不可限量。难道说还要等着人家步步高升,其他人抢着要娶李宿宸的妹子,楚家才出手吗? 现在下聘,李宿宸还能记得楚家的好,毕竟这时候他还没飞黄腾达嘛。 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楚夫人越听越觉得这门亲事结了不亏,又能为儿子冲喜,亲家也不是她想象中那么难登大雅之堂。 但其实,那个锦囊里的字条,早就被楚溪换掉了。而且还不是这几日换掉的。早在楚溪确认了李晓香就是李蕴的时候,他就动了那个手脚。他从楚夫人那里偷走了锦囊换走了批文。只不过他当时的打算是觉得自己很可能这辈子还是没办法让李晓香喜欢上自己。万一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以这批文迫使楚夫人出手将她"抢"进楚家来。 就在李晓香及笄这一日,聘礼刚要出门,楚厚风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安王已经向李家下了聘礼。 楚夫人愣了愣,差点没晕过去。 他们楚家虽然财大气粗,富可敌国,但还没有到能与皇亲国戚相抗衡的地步。 "老爷!现在可怎么办啊?这是老天不要我们的儿子醒过来吗?"楚夫人捶着胸口,后悔到眼泪直落,"当初楚溪要娶那个李家的姑娘,我就该依着他!若是早早下了聘礼,哪里会被安王抢了去啊!" "夫人莫慌!安王初到都城没有几日,怎么会为自己的次子向一个平民百姓家下聘呢!" "还不是因为你!前日安王向你借钱修路,你给他便是!西川六郡如此繁茂,你还担心安王还不起吗?你不肯借钱才让安王怀恨在心!他一定是听说了李姑娘与儿子的八字相合能救他,所以故意先我们一步下了聘!这就是要我儿的性命!要你楚家断子绝孙啊!" "好了!夫人!安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楚溪的批命?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楚夫人拽住楚厚风的衣袖哀求道:"老爷,你赶紧去求见安王……对他说你愿意借钱给他修建官道,只求撤了对李家下的官聘!" "夫人,你听我说,这钱我们楚家是万万给不得的!若是真借了出去,得罪的就是当今圣上!"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来报,说是李宿宸带着一位李姑娘来了。 楚夫人一听,抹开了眼泪,"快!把他们请进来!" 李宿宸并非第一次来到楚家。对于这样的豪门深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李晓香却犹如刘姥姥入了大观园。她本以为飞宣阁已经够富丽堂皇了,楚家却到达了另一个层次。 它庄重却并不让人觉得古板,曲廊回折简单却优雅。 李晓香一路走,一路能感受到府中来往下人们望向她的目光。那是一种探究的以及感到不可思议的目光。好像她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怪物…… 李晓香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走到了楚家的客堂。 李晓香来到门前,看见端坐在座位上的楚厚风与楚夫人,心里顿然紧张了起来。不是因为丑媳妇终有一日要见公婆,而是因为她这次来是为了见到楚溪的。若是楚氏夫妇知道安王已经向李家下了聘礼,只怕他们根本不会让她见到楚溪的面。 谁知道楚夫人见到她,竟然站起身来,还没等李晓香向她行礼,她就将李晓香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就是李姑娘吧?当真是很清秀啊……来,坐下,坐我身边,让我好好看看你。王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去准备些点心来,就是平日里佳音爱吃的那些!" 李晓香不知所措起来,她从没有想过楚夫人会对自己如此热情。不是应该一副冷艳高贵的样子表示是她李晓香高攀了楚家之类吗? 楚厚风显得沉稳许多,他开口问道:"李公子与李姑娘前来楚府,可是因为安王下聘之事?" 李宿宸点头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楚公子一直以来对我们李家十分照拂,我们感恩在心。安王向李家下了聘礼,但是舍妹并不愿嫁入安王府,家父家母也觉得这门亲事有所不妥。所以,家父决定回绝这门亲事。" "你们真的愿意回绝?"楚夫人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只是,安王乃当今圣上的胞弟,坐拥西川六郡,势力极大……我们担心安王会因此动怒,所以在下决定退出此次会试,妹妹也决定关掉溢香小筑,举家离开都城,远离是非。" 楚夫人却在瞬间抓紧了李晓香的手道:"哎哟,傻丫头!你真以为离开了都城安王就能放过你们?像他这种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人,哪里受得了你们的拒绝?只怕天涯海角都要将你们寻出来啊!" 李晓香低下头,眼泪含在眼眶里,"楚夫人,我想见一见楚溪……不知道可不可以……" 楚夫人看向楚厚风,见楚厚风点了头,才开口道:"我们家楚溪,前两日摔倒之后就晕厥了,至今未醒……" 这话在李宿宸听来,就是楚溪的托词。他不想见她们,免得当面拒绝伤了彼此颜面。 李宿宸向楚氏夫妇行了个礼,"既然楚公子有伤在身,我等也不便打扰,就此拜别。若是楚公子醒了,劳烦二位告诉他,我们李家远离都城之意。" "且慢,李公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楚溪,他是真的至今未醒。老夫正打算带你们二人去见见楚溪。" 李晓香呆了,楚溪摔伤了脑袋了?这不是真的吧? 前几日这家伙还说什么她终于及笄了,要好好庆贺一番,拉着她的手问她特别蠢的问题。 比如成亲的时候要不要交换钻戒啊。可问题是这里哪来的钻戒! 他又说要不要穿婚纱。李晓香差点没用板砖敲他。真要是穿婚纱成亲,那在人们眼中变成什么了?披麻戴孝啊! 又问是用轿子来迎娶她还是骑着白马来接她。李晓香回答说骑着白马的除了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 这么一个每天喋喋不休幻想着要娶他的家伙,怎么就会摔伤了自己数日未醒呢? 楚夫人本来要跟着一起去,楚厚风却在她耳边嘱咐道:"李姑娘是第一次来我们楚家,你还是好好张罗一下,留她下来用晚饭吧!" 楚夫人点了点头,"也是,要让她知道,我们楚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过的也是锦衣玉食,决计不比安王差!" 楚厚风张了张嘴,其实他只是想要支开楚夫人而已,没想到楚夫人已经自己神展开,解释清楚被支开的理由了。 李晓香忐忑着跟着楚厚风来到楚溪的房间。一推开门,就闻到浓厚的药味。 坐在榻边的苏流玥起了身,见到李晓香时一脸惊讶。 李晓香缓缓行至榻边,果真看见楚溪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他怎么了?" 李晓香的声音一起,楚溪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就是……摔倒之后没醒过来……"苏流玥是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晓香竟然会来。 "是不是摔倒的时候磕着哪里了啊?脑袋里有淤血所以醒不过来?到底是哪个大夫给他看的病啊……"李晓香杵了杵楚溪,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又掐了掐他,楚溪肉痛到眼泪都快落下来,可一想到自己爹也在屋子里,只能面不改色继续装。 臭丫头,我知道你心疼了!但拜托你不要这么用力好不好!破功了就前功尽弃了! "你醒醒啊!听我说……安王向我们家下了聘礼了!" 什么?安王那个老东西他有没有搞错!年纪都足够当傻丫头的爹了! "他要我嫁给他的次子……" 原来是次子啊! 这个老东西,该不会是记恨当日我们父子不肯借钱给他修官道所以怀恨在心借机报复吧? 他妈的!他妈的!气到爆血管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王爷,就以为自己真是九千岁了? 小心老子玩死你! 楚溪的拳头在被子下面握紧,胳膊上的青筋就快爆出来了。 李晓香终于不掐他了,而是坐在榻边,摸了摸他的脸。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楚溪的脸上,热热的,咸咸的,楚溪的心疼了起来。 "我跟你个好消息,那就是我爹娘不乐意我嫁去西川,他们要回了这门亲事……" 楚溪握紧的拳头略微松开,心想不枉他这些日子到李家刷存在感。 "我还有个坏消息告诉你,那就是回了这门亲事,爹娘担心安王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打算关了溢香小筑,举家离开都城。" 楚溪心里一顿,他当然知道回绝安王意味着什么。安王表面上通情达理,从不为难普通百姓,还有个贤王的美名。背地里,却将所有得罪过他的人一一铲除。 最擅长的不是阳谋,而是背后捅刀子,玩的一手好"伪君子"。 "我……本来是想要问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走……可是你都成了这个样子,哪里还走得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李晓香真的很难过。 仿佛原本准备好的要对楚溪倾吐的肺腑之言都成了废话。 我是真的很想嫁给你。 不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求磕磕碰碰打打闹闹……一路到老。 李宿宸来到李晓香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晓香,事已至此,楚公子一时半刻也醒不过来。但是安王那边却不能推拒,我们只得先行离开了。若是你与楚公子有缘……安王能放过我们李家,而楚公子亦能清醒过来……你们便还有机会相见……" 李晓香握着楚溪的手。从前总是他牵着她,她嫌楚溪的手掌心太热,闷得自己手心冒汗,总是要甩开他。如今,她就是握着他的手,他也无法用力抓住她。 "晓香,该走了。别再打扰楚公子休息。" 李晓香知道,自己这一次放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但是她不得不放手。 就在她的手指松开瞬间,楚溪猛地睁开眼睛,用力地扣住了李晓香的手腕,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怀里。 李晓香的脑袋撞在楚溪的胸膛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只是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隔着被子,属于楚溪的温度和心跳。 如山如海,延绵不绝。她被他抱着,用力得就快将她的骨头都挤碎了。 "你说要我跟你一起走,就是要我跟你私奔咯?是不是真的?" "当然……当然是……就怕你舍不得土豪的身份……" "那有什么,我楚溪有手有脚,离了楚氏银楼还会活不了吗?" "楚……楚溪你醒了啊……"一直站在一旁的苏流玥开口道。 李宿宸却是闷在一旁不多做言语。 而楚厚风则轻哼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径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哼,你这个不孝子,不继续做戏了吗?" "做戏?"李晓香抬起头来望向楚溪。 这时候,苏流玥赶紧向楚厚风弯腰行礼,"楚伯父千万不要动怒!此事……是小侄给楚溪出的主意……实在是伯母太过介意李姑娘的出身,为了能帮楚溪娶得心上人,我等才初次下策……还望伯父海涵!此次安王下聘,伯父千万不要介怀,一定要帮帮李姑娘啊!"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晓香抹了把眼泪,她看向楚溪,捏了捏他的脸,觉得这厮气色不错,根本不像是受了伤或者生了病的人。 楚厚风冷哼一声,将楚溪施的伎俩全盘托出。 "还真难为了胡大夫都被你请来帮忙了!就连苏流玥与陆毓都来为你唱这出大戏!你真当你爹我这几十年是白混的?" 李晓香还真没有想到,楚溪为了能将她明媒正娶竟然做了这么蠢的事!装病不说,还买通了那么多什么大仙啊相士之类的来胡诌,偏偏还让楚夫人相信了! 若不是安王这个程咬金杀出来,楚府不止下聘礼了,搞不定没两天她李晓香就要嫁给楚溪了!冲喜嘛!自然越快越好! "现在这出戏唱不下去了吧?你小子终于知道爬起来了?"楚厚风抿了口茶水。 "爹,其实儿子这出戏本来就不是演给您看的,而是演给娘看的。孩儿只是以此向爹明志,无论多蠢多可笑的事情,只要能娶到晓香,儿子都会做。只是不知道,爹是如何看穿的?" "要看穿你还不容易?你与韩钊、苏流玥以及陆毓是拜把的兄弟。为何苏流玥与陆毓来了,韩钊却没来?原因很简单,韩钊知道你是在装病。他为人正直,不似苏流玥与陆毓这两个家伙油滑,撒不了谎也唱不了大戏,为了不让你露陷,他就只好不来了。" 楚溪哽了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能被楚厚风发现。 "那么事到如今,你想好怎么从安王手中将李姑娘抢回来了吗?"楚厚风扬高了嗓音问。 楚溪的唇角扬起。楚厚风那句"抢回来"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如果在他心里,李晓香本就不该入他们楚家,他就不会用"抢回来"这个说法了。 "爹会帮儿子吗?"楚溪扬起了唇角,上阵终归还是要父子兵的。 更何况,楚厚风也是只老狐狸啊! "你是我的儿子,有人跟你抢,就是跟我们楚家过不去。安王以为自己是皇亲,仗着有太后撑腰就觉得在我们楚家这里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实在可笑之至!我们楚家身后的,可是皇上。安王的次子并非世子,娶妻纳妾无需通报朝廷。但是这场婚事却是安王精心布局。" "安王精心布局?"苏流玥眯起了眼睛,"此话怎讲,还请伯父明言。" "很简单,为何最近李家忽然在都城中有了如此声名?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帮李公子。这个人正是当朝丞相!李公子根基太浅出身寒门,主持会试的安王要将李公子刷下去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为了制约安王,保证李公子能通过会试,米丞相使了些手段在都城中为李家冠以贤名。只要李公子有了名望,安王为了顾及自己的声誉也不敢将李公子刷下会试。但这样一来,也就让安王看出来米丞相对李公子的重视。安王为了反过来打击米丞相,再加上也许他听说了楚溪对李姑娘的好感,故意向李家下了聘礼。这样一来,安王与李家成为了姻亲,米丞相是绝对不会再重用李公子了。顺带,还能让我们楚家也糟心一回。还真是一箭双雕。" 所有人都呆住了,没想到李宿宸的背后竟然是米丞相!而米丞相一直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也就是说李宿宸的靠山是皇上都不足为过!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外挂!若是这样李宿宸都考不上状元,只能说他水平实在烂到了臭水沟! 但是朝堂上的博弈向来没有定数,好比安王这一出,直接就能毁掉李宿宸的前途。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米丞相想必也不乐意见到这桩婚事达成,伯父不如去请米丞相帮忙?" "我已经将此事告知米丞相了。米丞相只需要帮我们一个忙,其他的,我们楚家自有办法。" "爹,你要米丞相帮的是什么忙?" "只要皇上不下旨御赐婚配,什么都能被扭转。"楚厚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瞪向楚溪,"你小子这么喜欢装病,那就继续病着吧!" 所有人都不知道楚厚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哦……爹是要替儿子冲喜吗?"楚溪坏笑着问。 ☆、第82章 "哼!"楚厚风狠狠瞪了楚溪一眼。 "敢问楚老爷可是有了想法?"李宿宸问。 "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叫一声伯父吧,再过不久就是一家人了。"楚厚风笑了笑,"你们回去之后,且答应安王的亲事。若是老夫没料错,安王必然会在会试之前逼李姑娘与他的儿子完婚,这样才能坐实与李家是姻亲的事实,让米丞相难看。" "什么?真要我嫁?" 这位楚老板不是真的要将她推给安王吧?这样,他就能给楚溪选一个称心如意门当户对的好媳妇了! "李姑娘放心。我楚厚风说得出,就做得到。"楚厚风低头笑了起来,目光里皆是狡黠,"流玥贤侄,伯父还要拜托你传个口信给韩将军。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韩将军帮忙,可就没那么风光了。" "伯父放心,侄儿一定带到。"苏流玥抿起唇来,也是一抹坏笑。 楚溪在李晓香的鼻子上弹了一下,安慰道:"好了,若是安王确定了婚期,你便好好打扮自己,一定要做这世上最漂亮的新娘子。" 李晓香瞪着楚溪,她觉得楚老爷、楚溪、苏流玥甚至于李宿宸似乎都明白了要怎么做,可偏偏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这种不在状态的感觉,实在令人不爽! "爹,我想对晓香说两句话,可不可以……" 楚厚风哼了一声,袖口甩过,"都这会儿了,还要儿女情长?" 话虽如此,楚厚风还是起了身,李宿宸与苏流玥跟在老爷子的身后出了门。 终于,屋子里只剩下楚溪与李晓香了。 "你……你要说什么?"李晓香的眼角还留着方才的泪痕。她抬手抹开,心情平静了许多。 "当然是求婚了。我都没跟你求过婚不是吗?"楚溪一脸认真。 他的目光很深很远,像是一道延绵不绝的城墙。他们一起成长,在上辈子的李蕴最为头疼和*的岁月里,这个家伙的痕迹无处不在。抹不平,擦不去。 哪怕这辈子她成为了李晓香,她与他明明就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是楚溪硬生生又将他们拽在了一起。他就像是逆水的游鱼,要将所有的不可能变作可能。 "晓香,我和你会在一起,这才是我们的结局。一切都不是老天爷的恩典也不是命中注定,而是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奋力争取。" 剥落了所有嬉笑打闹的面具,她看见了最真实最坚硬也是最柔软的他。 "你会嫁给我为妻,我们会相携到老,恩爱白头。" 这不是问句,这也不是他的承诺,这是他心目中他和她一定能够达到的完美结局。 楚溪握住李晓香的手,从自己的腕子上,将一串红豆杉手串过到了她的腕子上。 手腕被束缚的感觉并没有令李晓香挣扎,相反那一刻犹如尘埃落定一般沉静,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腕子上一颗一颗红色的木珠。 "……那天……那天将我带回十方药坊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竟然是你?" "是啊,我不是戴着面具碰了碰你的额头吗?在大夏,这不就是女儿节求亲的习俗吗?你看你,多紧张我送给你的手串?哪怕只剩下一颗,却还要戴在身上?" "我怎么……我怎么觉得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你就在我的身边?" "因为上一世,我们错过了彼此。这辈子,无论你在哪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找到你。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一定会做我楚溪的夫人!" 万千潮涌在胸口挤压着,就要翻腾而出。 是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锲而不舍。 "我相信你!" 那一刻,李晓香什么也不怕了,她靠在他的怀里,这是属于她唯一的归宿。 李晓香与李宿宸回到了家中,当李晓香告诉李明义说自己愿意嫁给安王的次子时,李家一阵天翻地覆。 "你这丫头到底是不是疯了——你以为那安王是什么好东西?万一将来圣上不再顾念手足之情……你……"李明义一个恼怒,冲入房中找藤条。 "爹,你别再找了。藤条早就被烧掉了。" 李明义并没有转身,而是背着李晓香,握紧了拳头。王氏担心得要命,来到李明义的身边守着,若是他当真回身打李晓香,她也能拦着。 "你告诉爹,你是不是舍不得溢香小筑?舍不得名誉虚荣?" "不是。"李晓香淡定地开口,"爹,这次女儿要出嫁了。而且女儿相信,在那一边等着我的,一定是我的如意郎君。" 李明义漠然回头,吸了口气道:"好……你既然要嫁,爹也拦不住你。从小到大,你所做的决定,没有一样是遵照父母的意思,这一次,也就随了你吧!" "谢谢爹。" 李明义将自己关进了房里,在李晓香出嫁之前都不想见到她。 官媒风四娘再度登门,询问王氏,这桩婚事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安王可是连大喜的吉日都算好了,就连安王的小儿子都从西川赶到了都城。 言下之意,对这桩婚事势在必得。 王氏望了望身边的李宿宸,李宿宸点了点头,王氏只得同意。 不到一个时辰,安王与李家定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都城,甚至连半月之后行婚礼的消息都被所有人知道了。 一时之间,无数达官显贵向李家送上贺礼,而李家却大门紧闭,任你身份如何高贵,都不开门相见。 所有人都在传,李宿宸此次定然又是会元了。 安王派人来为李晓香量身定制凤冠霞帔,就连什么头饰、胭脂水粉都送来一大摞。可从头到尾,安王都未曾亲自临门拜访,可见并没有真的将这门亲事放在心上。 传完了安王与李家的亲事,最大的八卦就是楚氏银楼的长子嫡孙楚溪竟然一病不起了!一开始说是撞伤了脑袋,又说是因为邪气缠身导致昏厥不起!楚家虽然不是官宦之下,但是楚氏的祖先可是大夏的开国功臣,皇上都亲自派了御医前来给楚溪瞧病。 可惜了,还是治不醒啊! 于是楚家请了无数大师、相士前来折腾……啊……不,应该说是前来做法。弄了半天,大师与相士们得出的结论只有一条,那就是成亲冲喜! 谁被选去冲喜了呢?就是都城里卖干货起家的王老板的第十四房小妾的女儿。说起这位王小姐,长得是妩媚标致,被都城里的坊间百姓们称赞为人间"极品"。 怎么个极品法呢?听说她十四岁那年,就曾经与戏班班主私奔。后来被班主破了身抛弃之后,回了家。本来这么丢人的事情,王老板是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只是这第十四房小妾特别会哄人,哄得王老板晕头转向,不仅仅让这王小姐回了家,还让她跟着王老板打点起家里的生意来。这一打点不要紧啊,就打点到王老板客人的榻上去了。 但凡像样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女子过门。可偏偏王小姐中了头彩了,她的八字与楚公子的八字相配呢! 按道理,一般人家都不愿意送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冲喜。这万一冲了也没用,可是要守寡的。 但是王小姐可非一般,楚家的聘礼一来,王老板还没点头,王小姐就一拍桌子,嫁了! 可不是吗,只要把握机会,趁着楚溪还没咽气,赶紧的怀上楚家的骨肉。以后就是楚溪归西了,楚家这么大的家业还能没有她的一份? 就是守寡也风光啊! 半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终于到了李晓香出嫁的日子。 安王特地派了一位总管带着数十名婢女来到李家,替李晓香梳妆打扮。可没想到李晓香却将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李晓香对总管说,她只需要她的娘亲替她梳妆打扮,其他人一概不需要。 总管大人虽然看得出来安王对这亲事并不是那么看重,对方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安王膝下的儿子也有十几个,今天这个成亲的也是最不受宠的。但怎么着也不能失了面子,可新娘子不让帮忙梳妆,这可如何是好啊。 总管端出了安王来压李晓香,不阴不阳地劝说道:"在下也知道,哪个姑娘出嫁之前都是有些脾气的,也不喜欢生人在自己面前晃悠。可是李姑娘,你嫁的可不是别人,而是安王的儿子。就算李家不是豪门权贵,那也得体面。这体面不是给你们李家的,而是给王爷的。姑娘,你懂不?" 李晓香哼了一声,扯起了唇角,手掌在总管的胸口上拍了拍道:"你没听都城里的人怎么说我李晓香的?乡下丫头,大字不认,礼数不识!你们安王要脸面,我们李家可无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管大人,你若是再招惹本姑娘,本姑娘就不嫁了!" 姑奶奶本来就不想嫁,你摆的什么谱啊!顶你的肺! 被顶了肺的总管大人半句话坑不出来,愣了半天,指着李晓香道:"你……你可知道安王……" "我知道嘛!安王殿下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这么个了不起的人物还愣给他的儿子找了个乡下丫头做媳妇,你说他是不是想不开啊!" "你……你这丫头,如此粗鲁!我看你入了安王府还能不能这般嚣张!" 李晓香上前半步,按下总管大人的手指头,呵呵笑了笑道:"那也得我入了安王府才算数啊!你要是穷讲究,惹得姑奶奶我不高兴了,姑奶奶不嫁了!每天给你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传到都城里的大街小巷!安王强抢民女做儿媳妇,多有意思啊!" 总管大人这会儿真有了吐血的冲动,一口气憋在胸膛里出不来。 李晓香好心替他捶了捶道:"我说,再磨蹭下去,吉时就过了,那可就不吉利了。总管大人,您还是好好歇着,喝口茶,消停消停吧!" 看总管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句话来,李晓香心想就不折磨这位老人家了,入了闺房。 王氏跟着进去,将门关上。 "晓香啊,你这么跟那个总管说话,也不怕他回去向安王告状!到时候你哪里来的好日子过?" 李晓香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缓缓梳起自己的头发来,"娘亲你放心,从今往后,女儿的日子过得好或者不好,都不关他安王的事儿。" 这时候,有人在屋外敲了敲门,是小环的声音:"李姑娘,我家小姐来给你送东西来了。你且开开门吧!" 李晓香抿唇一笑,将门打开,果然见到了林氏。 林氏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将几只箱子抬入房中。王氏不解道:"这些……都是什么啊?" 林氏莞尔一笑,"当然是晓香妹妹的嫁衣了!" "可是……可是安王不是送来了吗?" "安王的东西,我一样不会戴!也一样不会穿!我要穿着楚溪的东西,堂堂正正走出这间屋子!" 李晓香的脸上是坚毅而决绝的表情,她的目光冰冷,而冰冷到极致就是接近疯狂的热烈。那种不可动摇的笃定,比决定不卖掉溢香小筑时还要坚定。 王氏忽然明白了什么,手指颤抖了起来,"你们……你们都计划好了?不会出岔子,对不对?" 林氏拍了拍王氏的手掌道:"伯母你别担心,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楚家,还有我们苏家、韩将军、陆家、甚至于米丞相都出手了。现在差的,只是一位风风光光的楚家少夫人!" "好!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王氏一直隐忍多时的眼泪掉落下来,她执起梳子,来到李晓香的身后,"娘给你梳头。我们要梳一个漂漂亮亮的头,好好地打扮起来。要让你未来的夫君知道,你有多漂亮!" 李晓香的嗓子如同被什么哽到一般,眼泪掉落下来。 上辈子,她没有机会出嫁。这辈子,她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 但是她知道,只要她面朝大海,心境斐然,就一定会春暖花开。 林氏与小环为她上了妆,小环笑道:"李姑娘不知道呢,恒香斋的洛老板听说姑娘出嫁,特地送来了他们铺子里最好的胭脂水粉。洛老板说了,溢香小筑制作的凝脂香露就算举世无双,也制不出恒香斋的粉英,质地细腻,轻薄如雾。" "那就替晓香好好谢谢洛老板!" 林氏亲自替李晓香描眉,小环为她调了胭脂,她们并没有为她浓妆艳抹,李晓香却仿佛在铜镜里见到另一个人。 "楚公子的眼光果然好。妹妹如同璞玉,稍作修饰便如同清风盈月,光彩照人。" "那也要谢谢姐姐与小环化腐朽为神奇啊!" 林氏替李晓香梳好了头,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眼中的不舍让李晓香又要落泪了。 "娘,女儿就要出嫁了!在这里给你磕头了!谢您的生养之恩!" 李晓香真心诚意地跪下身来,王氏哪里舍得:"起来!起来你这傻丫头!别把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弄乱了!" "娘,您就让女儿给您磕头吧!过了今日,女儿就不能时常陪在您的身边了!" 王氏点了点头,含泪看着李晓香为她磕了三个头。在她起身之后,王氏亲自将红头盖替她盖上。 虎妞与小环一左一右,扶着李晓香出了门。 总管见李晓香看起来样样妥当,也就放了心。 李晓香被官媒风四娘背着上了花轿,落下轿帘时,风四娘还不忘撩起李晓香的盖头,验明新娘子的正身。 一路上吹吹打打,李晓香的心却被扣在了嗓子眼。 她相信楚溪,只是这场戏要如何才能圆满收官呢? 都城的百姓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安王的迎亲队行过街市。 街上的大妈大婶们终于又再度找到议论的话题了。 "你说安王的迎亲队怎么人这么少啊?还以为至少几百人的队伍呢?这算下来也就几十人而已……" "唉,你也不看看李家是什么身份!安王可是皇亲!" "不是不是!我听说的是李家姑娘嫁的并不是安王的世子,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儿子而已!如今天子脚下,排场若是太大铁定惹人非议!" "而且排场又不是实在的东西!我听说当日安王下聘的时候,聘礼连李家的院子都装不下!" 安王迎亲的队伍终于来到了寿仙阁下,楼栏之上,苏流玥的唇角扯起一抹轻笑。 就在这个时候,与安王相对的方向,一个几百人的迎亲队迎面而来。乐曲声轻快热烈,不似安王的迎亲队的乐曲参差不齐。 花瓣满天飞,迎亲队伍一边向前走,面前的人一边将红绸铺下。 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这可是盛兴布行一等一的红珊绣缎啊!到底是哪家竟然一边迎亲一边铺绣缎? "是楚家!是楚家的迎亲队啊!" "这是要将绣缎从新娘家门前铺到楚家门前!" "那得耗费多少绣缎啊!楚家不愧富可敌国啊!" 安王的总管看见对面的气势,不由得愣住了。他一把拽过身旁都城府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王不是知会过大人您,今日安王府迎亲,所到之处闲人避让吗?怎么会有迎亲队伍过来!" "这……这下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待下官前去问问!" 府尹命属下上前,拦住了迎亲队伍。 "你们是谁家的迎亲队!不知道这是安王府迎亲队的必经之路吗?还不快速速避让?" 就在这时候,一位骑在马上护送花轿的年轻人来到了府尹面前,却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 "本将军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刘大人!怎么了,这条路本将军还走不得了?" 府尹定睛一看,这不是韩钊韩将军吗,负责都城守备,刚被皇上提拔为羽林军都统,正三品的武将,而且还是皇上的近臣。 "韩……韩将军啊……这……这应当是楚家的迎亲队吧?" "正是。"韩钊神情倨傲,低下眼来看着府尹,骤然间杀气沸腾,"还不让路!" "这……这……下官知道韩将军与楚家交好,所以为楚家送亲是自然的……只是这条路碰巧也是安王迎亲队的必经之路,你们这撞上了……" "撞上又如何?让他们退出去,另择他路即可!" "这……韩大人,那可是安王……"府尹一直使着眼色,希望韩钊能够给安王几分面子。 "本将军怎么没听说安王府娶亲啊!也是了,安王位高权重,哪里看得起我们韩家。如若本将军接到了安王的喜帖,说不定还能提早规划规划迎亲的线路。事到如今,楚家的红缎都铺了这么长了,府尹大人的意思是要楚家替安王做嫁衣吗?" "是又如何!"在一旁的安王府总管早就受不得这口气了,"就是要楚家将这铺了红缎的路让与安王府,那也是安王给的面子!" "荒谬!"一声冰冷的声音传来。 府尹再一抬头,看见另一个男子骑马而来,正是大理寺少丞苏仲暄。 "苏大人,没想到您也亲自来替楚家送亲呢!" "那是自然。楚氏银楼汇通天下,财力雄厚。这些年无论是天灾还是边疆战况紧急,楚家都没有少出力。今日楚家迎亲,仲暄怎么可能不来相送?倒是府尹大人,你这番让路的论调实在荒谬。我大夏律例清清楚楚,王侯躬亲,至少要世子娶亲才能命百姓规避让道。仲暄敢问府尹大人,安王是为世子迎亲吗?若当真世子迎亲,可曾奏报皇上?" ☆、第83章 "这……"府尹为难的回头望向总管,小声劝道,"总管大人你看……韩将军与苏大人都在,楚家再都城也不是一般的人家……不如大家都各自让一让,走半边儿道?两家都是大婚,何必为了此事伤了和气?" 总管也是个人精。楚家虽然不是朝堂中人,但也是开国元老之后,哪怕大街上打了个照面,安王也是得客客气气。况且还有朝中文武大臣送亲,为了个没有前途的庶子与朝臣交恶实在没有必要。只要这亲结成了,想必安王也不会计较他们到底走的哪条道。 "成吧,那就各占一半道,井水不犯河水!" 韩钊杀气太重,府尹实在承受不起,只得转而望向苏仲暄,语气里也已有了几分哀求的意味:"苏大人,大家都是娶亲,再这么争执下去,只怕要误了吉时!您看,各占一半道可好?" "也只能这样了。" 苏仲暄点了点头,府尹总算活过一条命来。韩钊扬了扬手,迎亲队继续向前走。花瓣飘飘,都飘到安王的迎亲队上来了。 总管大人嫌恶地将花瓣拍开。楚家人多势众,一个不留意就将他们挤到了路边,轿夫跌跌撞撞,李晓香坐在轿子里一颗心本就七上八下,这会儿差点没吐出来。 就在双方的花轿相交之时,寿仙阁上不知道谁放炮仗。 噼里啪啦,惊得迎亲队里的马匹开始嘶鸣,马蹄高高扬起,不受控制。 特别是韩钊的马,差点踩在安王府总管的身上,吓得总管大人抱着脑袋趴在了地上。 眼见着轿夫也被马匹冲撞得抬不住轿子,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炮仗还在继续打,寿仙阁上的苏流玥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笑得悠闲惬意,顺带还招了招手道:"小骡子,再去换个一百零八响的,吉利!" 苏流玥身边的林氏狠狠拍了他一下,"差不多就行了!万一真的惊着了马,伤着了晓香妹妹怎么办?" "放心吧,大哥的马那可是见过大场面的。这几个炮仗还能吓着它们?只有大哥叫它们撂蹄子,它们才撂蹄子呢!这叫做久经沙场训练有素!" 马匹终于脱离了控制,在迎亲队中乱窜起来,吓得所有轿夫左躲右闪。两个轿子正好并排,谁也绕不过谁。撞来撞去,终于翻了过来。 李晓香摔趴在了地上,差点没吃个狗啃泥。就在她要将盖头掀起来的时候,风四娘赶紧将她扶出了轿子,"新娘子未入洞房前千万不能掀盖头!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晕了个七荤八素,手掌膝盖差点没摔破,还讲究什么鬼吉利不吉利! "还不快点将轿子扶起来!麻利点儿!" "韩将军——看住你们的马——哎哟!哎哟!"安王府管家的叫声不绝于耳。 李晓香被人这边拉来,那边拉去,整个一晕头转向。 "小心!让开!"韩钊的喊叫声传来。 一直扶着李晓香的风四娘松了手,摔倒在地,"我的老天爷啊——" "哎哟!疼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成亲了!"李晓香的耳边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她的盖头下边隐隐看见一只胳膊,似乎也穿着喜服。 妈的!楚溪这小子还真找了个新娘子?看姑奶奶不阉了你! 就在这时候,李晓香的左右被人抓住,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媒婆!还不赶紧将新娘子背进轿子里!" "知道了!这就背!" 这声音听着耳熟,可不是风四娘啊! 李晓香被人背起来,送进了轿子。 轿子外面仍旧是一片慌乱,李晓香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 一切都变得缓慢起来。 比如缓慢抬起的轿身,再比如远远传来的安王府管家的声音,还有不断响起的鞭炮声。 李晓香下意识撩起了自己的盖头,对上的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还有下巴上的一颗大黑痣,她整个人愣在当场。 "嘿嘿……嫂子……我是陆毓……" 李晓香傻在那里,另一个打扮好似丫鬟的少女猛地拍了一下陆毓的脑袋,"你怎么回事呢?不就是让你假扮媒婆背一下新娘子吗?不用这么急着出来现!" "媒婆"陆毓露出委屈的表情,脑袋探了出去。 少女朝李晓香眨了眨眼睛,"嫂子,我是楚佳音!我们回家了!" 轿帘落了下来,李晓香半张着嘴,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楚佳音……楚佳音……不就是楚溪的妹妹吗?怎么连她也来了? 陆毓这个浓妆媒婆大喇喇站在轿子前,朝韩钊打手势,看到他特别爷们儿的挥舞着手绢,苏流玥惋惜地还没有玩够,但只得让手下人停止放炮仗。 受惊的马匹渐渐平静了下来,楚家的迎亲队伍恢复了之前的气势。 安王府的总管从地上爬起身来,见着风四娘将新娘子重新扶进了轿子里,这才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 韩钊从他身边行过,在高高的马背上低下头来,一声轻哼,总管大人差点没又跪在地上。 "还不走" "走……走……" 楚家的迎亲队浩浩荡荡地行了过去,再看看安王府,简直就是斗败的公鸡。 李晓香咽下口水,用力地按住她自己的心脏。 她上了楚家的迎亲队了!她就要嫁给他了! 只是这样的偷龙转凤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 当轿子在楚家大门前落下,李晓香被人扶出轿子的时候,一切都释然了。 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难不成安王还要到御前闹一闹吗?木已成舟,闹得越大,他安王就越是个笑柄。堂堂安王的迎亲队,连新娘子都能弄错,只怕皇上听了夜里都笑得睡不着觉。洞房花烛夜已过,她就不信安王愣能要求楚家将媳妇给换回来! 李晓香挺直了腰板。 从小到大她不拘礼数,但今日不同。 她就要嫁给他了。 她不管有什么人在看着她,她都要展现出最美好的样子来。她知道自己不是还珠格格,也从没想过要楚溪永远跟在她的身后为她收拾残局。 就在他们约定成婚的那一日,李晓香就请了林氏来教导自己成婚的礼仪。 她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楚厚风与楚夫人位于上座,四周都是前来贺喜的贵宾。 因为楚溪还"病着",做戏就得做全套,这场婚礼的主角只得李晓香一人,所以她必须尽善尽美。 这场婚礼的司仪乃是当朝的祭酒大人,他的声音洪亮且沉厚,使得这场只有新娘的婚礼显得格外隆重。 正常婚礼最为复杂的部分就是新娘向未来的公公婆婆敬酒。 李晓香蒙着头盖,在佳音的搀扶下,每一步都做的得体大方。双腿跪地,将茶端起的高度恰到好处,肩膀平稳,手腕与胳膊的角度也是十分优雅。 一声"婆婆请用茶"真诚的敬重之中又有几分属于年轻人的甜美活泼,楚夫人捧起茶,笑得那叫一个美。 楚溪毕竟是楚夫人唯一的儿子,她心目中的儿媳应当是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孝顺有礼,不求她端茶送水,但求她至少在外人面前决不能失了楚家的颜面。 楚夫人原本很是担心这个年纪轻轻肚子里又没有什么墨水的丫头会在这么多贵客面前有什么差错。可李晓香做的满满当当,楚夫人忽然觉得这儿媳妇是越看越喜欢了。 前来参加婚宴的米丞相摸着胡子也是十分满意,甚至还写下了四个字——天作之合送给了楚家。 米丞相是当朝有名的书法家,鲜少将墨宝赠与他人。这一次即兴提笔,引得宾客们叫好连连。 行完了礼,佳音扶着李晓香入了楚溪的房间。 李晓香只能看见门槛,一直来到楚溪的榻边。这家伙还赖在被子里,连声都没吭过一声。 楚佳音捂着嘴呵呵笑了笑,关了门出去了。 无论外面多么的热闹,这里,终于只剩下她和他了。 李晓香的心砰砰直跳。楚溪半句话不说,一动不动,挺尸似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喂……喂!"李晓香用手指戳了戳楚溪的肩膀。 楚溪只是躺着,睁着眼睛望着身着大红喜服盖着红头盖的李晓香。 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梦,是不是自己一掀开头盖,就会发现一切烟消云散,什么他都没握住? 半天等不到楚溪的反应,李晓香忽然害怕了起来。 这家伙装病了那么多天,躺在榻上浑浑噩噩的……不会弄假成真,真的病了吧? 李晓香正要掀开盖头的时候,她的手腕忽然被对方扣住了。 "喂!你干什么呢!这盖头在我头上一整天了,气儿都快透不过来了!"李晓香动了动,可对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傻瓜,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当心未来的夫君不疼你。"楚溪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仿佛怕将什么脆弱的东西给震碎了。 李晓香的眼睛莫名地发酸,"你没病呢!老半天不说一句话是吓唬人吗?" "不是。你做我楚溪的新娘子只有这一天。所以我希望它慢一点,再慢一点。能够永远停下就最好。" 李晓香笑了,眼眶里湿湿的。 "谁教你的甜言蜜语呢?上辈子你怎么没这么会说?" 楚溪的手指将盖头缓缓揭起,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李晓香小巧的下巴。楚溪的脑袋微微前倾,轻吻在李晓香的下巴上。 盖头抬高了,露出了李晓香的嘴唇。楚溪闭上眼睛,碰上她的唇。 他的温热随着他的气息涌入李晓香的唇缝,撩动着她的思绪。她下意识向后闪躲,楚溪却紧随而至。他十分用心地亲吻她,仿佛这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当盖头抬高到了她的额头,楚溪在李晓香的鼻尖上轻轻咬了一下,李晓香耸起了肩膀,引来楚溪的低笑声。 直到楚溪完全将盖头取下,他吻在了李晓香的眉心。 刹那间,他成为了她的天长地久。 "你今天可真漂亮。二嫂挺有本事的,愣能将你这只丑小鸭打扮成了白天鹅。"楚溪托着李晓香的脸颊,毫无顾忌地看着她。 她是他的妻了,全世界只属于他一个人。 "你错了,楚溪。丑小鸭不需要被打扮成白天鹅,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李晓香抿着唇,眼角眉梢笑意动人,"还好今日你装病,若真的行拜堂之礼,我脑袋上这些东西只怕都要砸下来了!" 楚溪坏笑了起来,"要不我这就出去,跟他们说我病好了!我们行夫妻跪拜之礼?" "神经病!你盖头都掀了,还费那个力气做什么啊?" 李晓香赶紧拦住楚溪,楚溪却忽然向榻上一躺,顺势将李晓香扯了过去,"那不用行礼,咱们就洞房了!" "什么?洞房?"李晓香的脸烫了起来,"喂!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这才几岁呢就想着那些东西!" 楚溪看着李晓香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使坏捏着李晓香的脸说:"你真当我饥不择食呢?你现在这么小,我怎么咬得下去啊!看你这样子就还没长成呢!基因铁定不好,生出的儿子铁定有缺陷!" "你才基因不好呢!一肚子坏水!" 听他这么一说,李晓香按下心来。可楚溪却忽然在她的脸颊上用力亲了一下。 "现在不吃,以后再吃!要怎么个吃法呢?红烧?清蒸?干煸?" "你还玩!你就不担心安王会和你们楚家不对付!你就不怕你做不成第一富豪了?" 楚溪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只剩下唇角的凹陷缱绻而深邃。他将李晓香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搂着她。 "傻瓜,从我们楚家拒绝借银两给安王修管道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与我们不对付了。多你这个新娘子不多,少你这个新娘子也不少。安王再大的本事,真要撼动我们楚家,除非他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我们楚家,从来都是量力而为。如果楚家挡不下安王,我早就跟着你卷铺盖私奔,离开都城了!" "私奔了之后呢?我李晓香还能做些女人用的东西卖钱,你会做什么?" "我啊……我就吃软饭啊!"楚溪的回答十分肯定。 李晓香别过脸去,呵呵笑了起来。方才的担心一扫而光。 "不要想那些假设的事情了,不如想一想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做什么?" "我要看电影。"李晓香闷闷地说。 "皮影戏可以有。" "游乐园呢?" "大夏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我给你建一个。" "你还能建出过山车来不成?" "过山车没有,旋转木马可以有——不过是人力的。" "切!"李晓香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那爆米花有没有的吃?" "这个可以研究一下。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呢?" 李晓香侧过脸,看着楚溪。他望着头顶,眼睛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雀跃与幸福。 李晓香闭上了眼睛,靠在楚溪的肩头。 这也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第二天的清晨,安王的脸都要绿了,派了总管来敲开了楚家大门,前来质问楚家接错新娘之事。 原来是昨夜,王家小姐直到被掀起了头盖才发觉自己入错了洞房。不过安王的次子发觉王家小姐姿色实在不错,而王小姐也觉得若能搭上安王府也是不错,于是两人天雷勾动地火。 一夜之后,安王的次子食髓知味,王小姐榻上的本事实在了得,他怎么样也舍不得这位阴错阳差的便宜夫人。 安王气到直接将茶杯连通滚烫的茶水砸在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身上。如若洞房之前,他前来告知新娘弄错了,也许还有拨乱反正的机会!谁知道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还享受了一晚。 就算安王知道王小姐在嫁过来之前就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可过了一夜有谁还相信她没被自己的儿子睡过,这就是送都送不回楚家了。 而自己还得了一个早就"声名远播"的媳妇,少不了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 但是他还是派了总管前去楚家,他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楚家计划好的! 楚厚风亲自见了安王府的总管,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仍旧是客客气气的。 "原来是安王府的总管大人,失敬失敬。阁下前来,可是为了新娘子的事情?" 没料到楚厚风竟然直入主题,总管大人的背脊有些发凉。这楚厚风能拒绝安王的借款之约,想来腰杆子就很硬。而且能将楚氏银楼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决计不是省油的灯。 "看来,楚老爷也是知道新娘子弄错了?这怎么也不派个人来安王府知会一声?" "楚某这不正要去知会吗?我们也是到了半夜才知道怎么回事。" "半夜里?这不可能吧?"总管皮笑肉不笑地问。 "怎么不可能?"楚厚风冷哼一声,"整个都城,就是皇上也知道犬子重病不醒。新娘子来到我楚家,行了奉茶之礼后,就被送去了喜房中。犬子又不可能去掀新娘子的喜帕,新娘子就只能坐在榻边等着。直到半夜里,新娘子熬不住了,自个儿将喜帕掀了起来,这才发觉上错了花轿入错了洞房!等到下人们火急火燎地前来告知楚某,楚某当时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米丞相、韩将军、苏大人父子、林栋、陆家、钟大人、赵大人当时还没走呢!全都看见了!新娘子都哭了!听说安王府与我楚家的迎亲对在路上碰上了,出了些岔子,连轿子都翻了。你说新娘子上错了花轿,可安王那边洞房的时候难道没发现?王家小姐虚长犬子两岁,今年已经是双十之年了。可李姑娘呢?刚刚及笄,难道安王的儿子都没发觉有所不妥吗?" "这……事到如今……不知道楚老爷作何打算啊?都城上至皇上,下至百姓,可都知道安王府迎娶的可是李姑娘,而你们楚府迎娶的是王小姐啊……" 总管仔细端看着楚厚风的表情。若是他说将错就错只能如此,这多半就是楚家早就谋划好的。 楚厚风冷哼了一声,"难不成都过了一夜,安王还打算将王小姐送回给我们楚家吗?犬子是躺在榻上连眼皮子都没睁开过,昨夜李小姐掀了盖头发现不妥,我们夫妇二人就将她送到了府中偏方暂住了。倒是王小姐,只怕已经在安王的驿馆里生米煮成熟饭了吧?" 也就是说,整件事情下来,他楚家做得光明磊落,没有占人家新娘子一点便宜。但是他们安王府可就不一样了。 "这……如若不然,楚老爷就将李姑娘还给我们安王府,至于楚家的损失……王爷定然会禀明圣上,为楚家安排一门绝对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安王殿下可真是想得周到啊!李姑娘要,王小姐也要!就不怕天下人说他太贪心吗!总管大人不用费心,安王毕竟是皇亲国戚,我们楚家得罪不起。" 楚厚风话锋一转,总管大人略微松了一口气,莫不是楚厚风发发脾气最后还是得妥协。 但下一句话,总管大人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所以楚某已经请米丞相将此事报知皇上,事关安王殿下,楚某断然不敢私下决定。一切就交给皇上定夺吧!" ☆、第84章 "什么?"总管大人傻了眼,他们竟然先安王一步,闹到皇上那儿去了? "总管大人请回吧。改日,老夫定然亲自拜见安王。"楚厚风转身离去。 安王府总管顿了顿,虽然知道楚家了不得,但没想到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安王。和着两家娶错了新娘,楚家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当他回去将楚厚风的话原封不动告知安王时,安王蹙眉不语。 良久才冷哼一声道:"果然,无奸不商。"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就在米丞相正与皇上禀告此事之时,皇太后来了。 皇上脸上的笑容顿然隐没,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起身迎了上去,"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太后的身后跟着的便是一脸郁色的安王。 "哀家若是不过来,皇上打算将那件事情瞒到什么时候啊?" 皇上看了眼安王,感叹道:"朕也不是有意瞒住母后,只是觉得此事就是让母后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啊!" 皇太后顿时瞪向皇上,握着拐杖的手也抖了起来,"什么叫做无济于事!果然,哀家不来见皇上,皇上就不打算解决此事了!安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啊!皇上是打算让安王就这样咽下此事?朝中多少大臣……甚至于天下只怕都在看这个大笑话!" "母后!母后!"皇上赶紧握住皇太后的手,无奈地望向安王,"弟弟啊,皇兄问你,这王家的小姐入错了洞房,怎么你儿子过了一晚上都没认出来?" 提及此,安王顿时跪在了皇太后的面前,"母后!那王家……王家的小姐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早前就与男子私奔……又与王家的往来客商苟合,修习得一整套狐媚功夫,将儿臣那蠢钝的儿子迷惑得是非不分!若再这样下去,儿臣担心……担心……" 安王顿首,不再多言。 "你啊!你……你要母后说什么好?当初若不是你酒后……又怎么会让一个卑贱的侍女怀上你的骨肉!你这个儿子,终日除了花天酒地还会什么?现在就是你的名声也被这逆子给毁了!"皇太后声泪俱下,宫人们稀里哗啦跪了满地。 皇上也赶紧出言安慰。 皇太后摇了摇头,拍了拍皇上的手背道:"事到如今,皇上……要保住安王的名声啊!哀家听说,楚家的公子并没有与李家的姑娘圆房,依哀家看,不如趁着事情还未传开……赶紧换回来?" "母后……这要如何换?王家的小姐已经……" "那就……另外给楚家的公子配一门好婚事?" "启禀太后……关于这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米丞相开口了。 皇太后蹙起眉头,她知道米丞相一开口绝对没有好事。可这老东西竟然低着头,装看不见她的脸色! "米丞相乃先帝托孤重臣,有什么但说无妨!" 皇上将先帝都搬出来了,就是不想让米丞相开口都不成了。 "太后娘娘,楚家娶进门的是李姑娘这件事,已经在坊间传开了!" "荒唐,这才一个晚上,怎么可能就传开了?" "唉……太后,楚家乃是都城中的名门望族,家中仆从过百,但凡有一个将此事说出去了,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了!虽然,臣等相信楚家的信誉,他们说新娘子仍旧是完璧自然不会有假。但是,百姓们相信吗?他们首尾相传,就是堵都堵不住。就算将李姑娘换回来,安王的名声仍旧是要受损的,这又有何用?" 太后顿了顿,思量片刻之后道:"丞相言之有理!只是事到如今,为了保全安王的颜面,丞相可有解决之道?" 安王正想要说什么,却被太后按住了。 皇上低头不语,却憋笑憋得厉害。安王想要将李晓香换回去,可太后心里想的却是保住安王的名声。 "自然是有的,只是……可能需要委屈楚家了。" "此话怎讲?" "太后,楚家托老臣前来向皇上禀明此事,也是希望皇上看在他们是开国元老之后的面上,解决此事。可为了保住安王的名声,只能委屈楚家让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楚家迎娶的本就是李姑娘。这样,就不存在两家新娘娶错之说。" "那么安王呢?难道要让安王承认给自己的儿子迎娶的是不守妇道的王家小姐吗?" "太后莫要着急,且听老臣继续道来。至于那王家小姐,就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吧。再请皇上从四品以下官员的家中挑选一庶出的女子,婚配与安王之子,对外就说,当日安王之子所迎娶的,就是这家的小姐,而安王当日的聘礼落去的也是这位小姐家中,至于那日安王所请的风四娘,其实是楚家请去李家说媒的……市井乡野之民,传着传着,就将这两门亲事说串了……" 米丞相仍旧低着头,皇太后眯着眼睛想了想,拍了拍拐杖道:"皇上!这法子可行!只要楚家说风四娘是他们请去的,那些聘礼是他们下的,当日他们娶的也确实是李姑娘,其他的就都好办了!" "可……母后啊,这硬逼着楚家承认娶错的媳妇,这……这如何开口啊!"皇上苦恼至极,别过头去。 "皇上,皇家的名声更重要啊!哀家听说,米丞相与楚家是多年的交情……米丞相,就请你去楚家走一趟吧!" "太后娘娘放心。老臣这就去楚家,不说动楚厚风,老臣就不回来!" "哀家在这里谢谢米丞相了!" 安王低着头,手指紧握到泛白,牙关用力到发抖。 皇上与太后又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光景。 第二日,都城中盛传,真正向李家下聘的乃是楚氏银楼的楚家。楚夫人是多么喜爱溢香小筑的小老板李晓香制香的技艺,楚厚风又是多么欣赏李晓香的经商之道,于是请动了官媒风四娘在李姑娘及笄之日上门说亲。 而风四娘也是被迫逢人便说自己当日说了两桩亲事。一桩是安王向詹事府少詹事容大人家下聘,另一桩便是楚家与李家的。外人会风传楚家娶错儿媳也是因为自己当日口误,将楚家的聘礼说成是安王的,这才有了误会。 米丞相将王家也打点妥当了。 太后对此事的解决十分满意,为了感谢楚家的"配合",还命贴身宫女连夜刺了一幅牡丹花开送去楚家。这样一来,外人就更加相信楚家原本娶的就是李晓香了。 宫中家宴,太后拍了拍安王的手,语重心长道:"安王啊,只有皇上与你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此次,若不是你皇兄帮你,只怕楚家不会给这个面子啊!你可要好好为你皇兄办事,明白了吗?" "母后言重了啊!"皇上亲自给自己的弟弟倒上酒,真心诚意道,"再过几日,就是会试了。只要安王能够将会试主持的公道妥当,让天下学子无诟于朝廷,朕便在这里谢过安王了!" "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 安王低头之时,牙龈都快咬出血来了。他知道皇上在暗示什么。倘若此次会试有弄虚作假,皇上随便派个人去搜集一下民间学子的怨言,他安王的名声就要再次玩完。 李晓香终于成为了楚家名正言顺如假包换的儿媳妇。 就在李晓香嫁入楚家的第三天,奇迹一般一直昏睡不醒的楚公子竟然睁开了眼睛! 都城中的名医替楚溪把脉,说他体内气血通畅,修养数日便可痊愈。这下子,整个都城都相信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了。 李晓香仍旧没有放弃倒腾自己的瓶瓶罐罐,只是她那些东西的实验对象已经变成了楚夫人。她托陆家从南方边境运来了一种长相奇特的果子,名叫"绿梨",但是李晓香却管它叫做"牛油果"。 她用这种果子制成了眼霜,楚夫人搽了之后,人看起来精神多了,甚至于年轻了几岁。 随着这几日的相处,楚夫人也对制作凝脂香露感兴趣起来,天天跟在李晓香的身后,等着尝试她用新点子做出来的东西。 楚溪来到书房,向楚厚风行了个礼,"儿子在这儿谢谢爹了。" "谢什么?"楚厚风放下手中的书本,好整以暇望向自己的儿子。 "自然是谢谢爹没在娘亲面前拆穿儿子。" 楚厚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你娘相信晓香是你的护身符,只要她好,你就会好。这样你娘就不会太过苛求晓香,就会去接触她,了解她。晓香也让你娘的生活有了乐趣,不然每天闷在屋子里,再不然就是听那些下人们嚼舌根。如今她们婆媳其乐融融,你与我也能省下不少心思。" 楚溪抿起嘴唇,再望向院中李晓香的背影,目光也温暖了许多。 数日之后,李宿宸在会试之中再度一鸣惊人,策论相较于乡试更加大胆,笔下犀利,文辞简约,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尖锐。 安王拿着李宿宸的策论,他的身后是一众请他帮忙的大臣们。 "安王殿下,那李宿宸不过是与楚家有些姻亲关系而已!楚家的祖上虽然是我们大夏的开国功臣,可他们毕竟不在朝堂之上……殿下又何必这么给楚家面子呢?" "面子?面子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安王将誊写下来的策论猛地按进对方的胸膛里,"你自己看看李宿宸的文笔!他的想法!你们推荐的那些人有几个比得上?他的策论已经在民间流传,都城中无数学儒都盛赞他的文章!若是本王不给他个会元,天下人会如何看本王?若是有心人将此事闹大,还成了本王的把柄!得了!李宿宸必须是会元!至于你们举荐的那些人,只要不是一点文采都没有的,本王保他们进殿试!" 安王怒意满面,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 李家再度风光了一回,从乡试到会试。若有人说乡试不过是李宿宸昙花一现或是运势极佳,那么会试的实力整个都城有目共睹。 会试之后,安王理应回到自己的封地去了。 他向太后辞行之后,安王离开皇宫,在宫门前遇上面圣而归的米丞相。 两人相视一笑。 安王道:"丞相果然老当益壮,至今仍能为皇兄排忧解难,实在难得。" 米丞相谦虚道:"哪里哪里,黄土都埋到下巴颏了。" "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米丞相可得长命百岁,不然本王哪天回到都城见不到您,心里可得寂寞死了。" "既然安王都这么说了,老臣可真得好好休养,多多寻觅一些延年益寿的法子,不辜负安王所托啊!" 米丞相上了马车,远行而去。 安王冷哼一声,上了车,"老不死的东西,事情还没完!" 三月之后,举行殿试。皇上亲自主持,也是这一次,皇上终于有机会见到李宿宸了。 他高坐龙庭,微微低下头来,便能看见那十八岁的少年一袭白衣,神色不悲不喜,颔首跪拜,也是不卑不亢。 没有初出茅庐的锋锐,在这一众跃跃欲试的才子之中,显得淡泊自在。 待到公布了考试的试题,李宿宸并没有急着提笔,而是在书案前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放拎起袖口,提笔落字。 即便没有看见他写了什么,旁观者也知道卷面上必然行云流水,思绪飞扬。 殿试之后,所有考卷被收入御书房。阅卷官为米丞相、大理寺卿以及翰林院的几位大学士。 米丞相知道皇上已经迫不及待了,特意将李宿宸的考卷调出,皇上亲自阅卷。 没过多久,就看见皇上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所有阅卷官不敢出气,生怕皇上突然愠怒。 大臣们心里猜测纷纷,想那李宿宸多半是写了不该写的东西,又或者前几轮科试太过风光而飘飘然,所写的文章华而不实让皇上失望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大臣们虽然也在阅读其他考生的文章,但不免随时观察皇上的表情。 只见皇上的面色由最初的眉头深锁到现在缓缓舒展开来,甚至唇上还带着点点笑意,眼中的欣赏之意越发明显。 米丞相呼出一口气来。 皇上敲了敲桌面,朗声道:"众位爱卿,且来看看这篇文章!" 翰林院的几位大学士将考卷摊开,细细研读了起来。他们的表情与皇上如出一辙,从最初的眉头深锁到喜上眉梢。 "这年轻人文采俱佳……不单单如此,他有胆量单刀直入论述朝政之弊,更难得的是还能深入浅出分析解决之道,我等佩服!" "读了这篇文章,只怕是一览众山小,再看不进去其他人的文章了啊!" "看来今科的状元爷非此人莫属了啊!" 皇上与米丞相对视而笑,不枉他们为李宿宸能成功走到殿试废了这么大的力气。 往年,都城里的赌坊都会开赌局,押的自然是入围殿试者到底谁有幸得皇上青睐被钦点为状元爷。只是今年,赌坊里显得清冷许多。 原因无他,都城中的才子大儒等都说李宿宸摘得状元爷那是实至名归。各大赌坊虽然也想过,李宿宸名声再响亮,毕竟寒门出身,哪里挤得过那些名门之后啊!可大部分人还是会押李宿宸是状元啊,除非他真没中状元,否则各大赌场非得亏到关门不可。 放榜之日,大理寺卿苏大人亲自携圣旨前往李家宣旨,李氏一门何其荣耀,不少百姓都围在李家门外鼓掌。 李宿宸的表情依旧淡然,请苏大人入院中饮了一杯清茶。 随苏大人前来的容公公一直向李宿宸使眼色,哪个状元爷见到宣旨的大人不得多多孝敬?只有这个李宿宸简直就是愣头青! 而李宿宸只是淡然地坐在苏大人的身旁,言谈之间没有任何怯意,但是字字句句都对苏大人十分尊敬。 苏大人一向不苟言笑,这一次李宿宸以清茶随侍,苏大人不但没有半点不悦,相反还频频点头。 容公公想了想,是啊!苏大人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不结党也不喜他人的逢迎拍马。李宿宸这般态度,反而合了苏大人的心意。 坐了小半个时辰,苏大人便起身告辞了,临行前还嘱咐李宿宸明日入朝面圣时应当注意的礼仪。容公公算是看出来,苏大人对今科状元是绝对欣赏,这个李宿宸前途无量啊! 不负苏大人的欣赏,翌日,李宿宸在金銮殿上面圣,与皇上一问一答。天威之下,不疑不惧,从善如流。 而皇上赐予的官职更是让众臣惊讶——殿中侍御史! 这在大夏只是五品官员,符合李宿宸的年纪以及身份,但是这职位却非比寻常。它归属于都察院,记录朝廷动静,百官之态尽皆入其眼,经其笔,呈于圣。 朝臣们低声议论,李宿宸却不依不摇端立朝堂之上,待容公公咳嗽一声,议论声渐止。 李宿宸这才低下头来,叩谢皇恩。 很快,李宿宸出仕的消息传到了楚家。 楚夫人有些担心地对楚厚风道:"夫君,这个什么御史……怎么听都没听过?之前的状元爷不是去了六部,也是翰林院……" 楚厚风笑着拍了拍夫人的手道:"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这职位,别人就是磕破了脑袋也求不来。苏流玥与陆毓倒是说对了,别小看了李家。" 就在这个时候,楚氏银楼总号的文掌柜急冲冲来到了府上。 "文掌柜?出什么事了?" 楚厚风眯起了眼睛,文掌柜十五岁入楚氏银楼,如今三十年有余,遇事沉稳,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焦虑。 "东家……你看看!"文掌柜从袖口中掏出一叠银票来。 楚厚风接过银票,仔细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来。 这些都是二十两的银票,面额不大,印刷与印信绝对出自楚氏银楼,可偏偏这所有银票的票号竟然是一模一样! "如今收到多少这样的银票了?"楚厚风捏紧了银票,指骨泛白。 "回东家的话,这些银票是其他郡县送来都城的!单是今日,已经收到一百八十张了!如果我没有料错,只怕还会有无数同号的银票被源源不断地送来啊!" 所有银楼的每一张银票,票号都各不相同。这一百八十张的银票里,只有可能一张是真的,甚至于全部都是假的! 按道理,银楼的银票与印信是最难被仿制的。印制银票的模具雕刻精良,出自名家之手,一般的工匠就是想要仿制也仿制不来。印信就更是如此了。 更不用说,所有银楼用来印制银票的纸张也是十分特别,民间称其为"楮皮"纸,洁白细腻,十分光滑,造价高昂。且不说一般制仿银票的贩子根本用不起,就连制作这种纸张的造纸坊也由朝廷所掌管。天下的银楼若要印制银票,都得去这样的造纸坊领取。 可这些银票的纸张是绝对的"楮皮"。无论是光泽还是手指摸在上面的触感,都无可挑剔。 文掌柜本想要证明这些银票是假的,于是将这些银票与银票重合了对比,发现完全没有不妥,一模一样! "东家!这可如何是好啊!如果……如果证明不了它们是假的,我们就只能把银子源源不绝地兑换出去啊!" 能有一百八十张,就说明制造假银票之人的手上不但拥有银票的模子,还拥有楮纸! ☆、第85章 "此事太过严重,倘若假银票之事传出去,定然会引起全国票号挤兑,银楼只怕一夕之间就会崩垮。" "可……可若是他们手上有银票印模,要印多少有多少!而我们又拿不出对方是假银票的证据,只能将银子源源不断地兑出!楚氏银楼就算富可敌国,也……也经不起……" "文掌柜,别家银楼可有什么风声?" "东家,我已经留意过了,别家银楼没有丝毫动静。当然,就算别家银楼出了和我们一样的事,也绝对会守口如瓶,不得外泄的!" "文掌柜,此事拖一天便多一日的风险。你随我去一趟米丞相府!老夫不惧怕有人恶意以家银票挤兑我们银楼的银子。我楚家百年基业,所累积的财富也不是他们一时半会儿能够掏空的。只是,若这银子兑出去了,做的是见不得人甚至于忤逆犯上之事,我们楚家难辞其咎!" 楚厚风与文掌柜匆匆离开了府邸。 当日,楚溪拉着李晓香回到府中用晚饭,楚厚风言谈如常,问了问李晓香最近可有制出什么新的香露,又问了楚溪塞外的分号筹备得如何。 晚饭之后,楚夫人先行离了桌,李晓香仍旧在扒饭,楚溪却皱着眉头问:"爹,怎么了?事无不可对孩儿言。" 李晓香哽了哽,抬起头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厚风吸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也罢。终有一日,楚氏银楼也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李晓香看着这父子俩的表情,就知道事态严重。但是银楼里的事情,楚夫人从不插手,自己身为楚家的儿媳,不知道是不是该避讳。 "那个……爹,儿媳也用完晚饭了。先行回屋了。" 还未及起身,楚溪忽然伸手按住了李晓香的肩膀,"爹,你说吧。" 楚厚风点了点头,"也是,你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也许能相处解决之道呢?" 李晓香愣了愣,她这位公公,叱咤商场多年,就连安王那只老狐狸也在他这里吃了大亏。还有什么能让他为难的?这让李晓香不禁好奇了起来。 但是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李晓香想的很明白,楚厚风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怕她与楚溪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有答案。 楚厚风提来一只小铁箱,将铁箱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楚溪取了几张出来,只看了两眼,脸上的神色就变了。 楚厚风知道楚溪的本事,却问向一旁的李晓香道:"晓香啊,你觉得这几张银票怎么样?" 李晓香摸了摸后脑勺,"这个……看票子的纸张、印刷还有这印信,都是真的……只是票号怎么都是一样的?难道说是错版?" 错版的银票可就和错版的钞票一样,极具收藏价值啊! "若真是错版,怎么会一错就错上了一百八十多张呢?" 李晓香心里一惊,抬起头来,"难道是有人要套现银楼?该不会是安王狭私报复吧?这只有一天,说不定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银楼被套现的银子就是上万两了!安王就可以拿这笔钱去修他的那条什么狗屁官道了!" 楚厚风看着李晓香的目光里多出了几分欣赏,"晓香,你为什么认为这可能是安王做的呢?是因为你与楚溪的婚事吗?" 李晓香摇了摇头,端起其中一张银票,"爹,且不说别家的银票,光我们楚氏银楼,既然能有百年家业,我们银楼的银票就不会有那么容易伪造。且不说银票的造纸之术控制在朝廷手中,一般的民间作坊是不可能制得出这样的纸张来!思前想去,能造出这样的纸,那就要有朝廷的造纸术。安王有这个能力!再来,所有银票的雕版都是由楚家请来的最为德高望重的雕刻师傅雕刻而成。而且……" "而且什么?"楚厚风端起茶杯,低下头来抿了一口。 "而且……我听说银楼请雕刻师傅雕了银票之后,是不会马上就用上雕版,而是等师傅死了之后。这样,世上就难有人能仿制出来。" 每个雕刻师傅的技艺都有所不同,所以最后雕版成型之后,印在纸上的感觉也是不同的。所有的雕刻师傅平生最大的荣耀,就是能为银楼雕刻雕版,更不用说是为楚氏这样汇通天下的银楼。 雕版的花纹复杂,每一道纹路都精细无比,这没有几十年的雕刻功底,是决计出不来的。 银票的雕版也关系到雕刻师傅的声誉,他们从开始雕刻到雕刻结束,都会留在银楼为他们特别准备的房间里,直到雕刻完毕才会离开,所有用于雕刻的木材以及刻刀都不允许带离。即便这雕版是自己所制的,在没有原版的情况下,任何一个雕刻师傅也不可能凭着记忆雕刻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雕版来。 "你说的没错。可恰恰就有人仿造了出来。"楚厚风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无论对方是不是安王,能凭借银票就仿制出我们的雕版与印信,都一定是找到了十分厉害的雕刻师傅。"楚溪眯着眼睛,他心中十分担忧了起来,"二十两银子的雕版在所有银票中算是比较简单的。面额越大,雕刻就越复杂。想必仿制银票者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仅仅仿制出了二十两面额的。若是他们再厉害一些,面额到达一百两,我们楚氏银楼想要不垮都不行!" "事到如今,楚溪,你觉得该怎么办?" "首先,我们要等上一等,看看各大分号收集来的同号银票是不是只有二十两。安王既然要套现我们的银子,自然是越快越好。他若真有本事仿制更加复杂的雕版,那么五十两、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应该早就出来了,而不会等到现在仅仅放出二十两的假银票。倘若各地的假银票当真只有二十两,那么安王的极限估摸着也就是二十两了。我们可以请各地官衙通报天下,就说有人在仿制我们的银票,将面额与票号说清楚,就是要杜绝家银票在民间的流通。" "短时间内,银楼只怕会引来一阵挤兑风波!而安王也有可能趁乱大量兑现假银票啊!"李晓香抓了抓脑袋。 "是啊,当真是两难境地。"楚厚风仰头叹了口气,"老夫已将此事告知米丞相,米丞相会派出得力官员彻查此事。当然,追查的重点是安王。" "如若安王得知有官员查到了他的头上,多多少少也会收敛一些。"楚溪仰面叹出一口气来,"到底,我们楚家的钱银还是入了安王的口袋,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敢大摇大摆地将官道修起来。" 楚溪与李晓香回到了房中,李晓香见他依旧愁眉深锁,于是取了些香料,置于香露之上,淡淡的香气在屋子里蔓延开来,安抚着楚溪浮躁的心绪。 李晓香来到他的身后,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楚溪露出一抹笑,"这难得你这么乖巧,竟然没有跟我呛声。" "这时候跟你呛声,我能有什么好处啊?"李晓香低下头来,捏了捏楚溪的脸。 而楚溪则顺势抬手扣住了晓香的脑袋,仰起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李晓香在他的额头上拍了一下,假装生气道:"跟你说话呢!又在耍你的厚脸皮了!" "什么啊,你已经是我的夫人了,我亲亲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楚溪一脸正经地与李晓香讨论这个问题,李晓香觉得真有点想抽他了。 "好吧,好吧!米丞相铁定会派人去查安王的。二十两一张的银票,就是一天兑一千张,也就是两万两。以大夏的印刷技术,一天能不能印出一千张都是问题呢!你们楚家家大业大,在米丞相找到安王的假银票作坊之前,你铁定还能留下养儿子的钱!" "养儿子的钱?这么说你是要给我生儿子了!"楚溪眼睛一亮,一把拽过李晓香抱在怀里,"那你赶紧长大一点!看看你现在还跟小孩似得!我妹妹佳音都比你有曲线了啊!" "去死吧你!"李晓香搬起桌上的茶壶,作势要砸楚溪。 楚溪闭上眼睛伸长了脖子,一副"你砸啊,你忍心你就砸"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屋外敲门,逢顺的声音响起。 "公子!少夫人!刑部来人了!将老爷带走了!" "什么!" 楚溪与李晓香一起出了门,眼睁睁看着楚厚风被刑部的人带走。 "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天啊……老爷!老爷!"楚夫人赶了出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厚风被带走。 楚溪拽住了一位前来押人的侍卫,对方告诉楚溪,那就是北地的藩王恒王谋反了!大军开拔,直逼都城! 而他们的辎重粮饷竟然全都来自楚氏银楼! ☆、第86章 楚溪知道拦不住刑部的人,只能看着他们将楚厚风带走。 李晓香一阵心惊,来到楚溪的身边,对于眼前的场面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想要安慰楚溪却不知道说什么。 楚溪沉默不语,只是用力地扣住李晓香的手指。 李晓香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厚风虽并非朝堂中人,但楚氏银楼对于大夏皇室来说始终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刑部竟然堂而皇之将楚厚风带走,没有皇上的旨意,是决不可能的。 "你在家里替我照看娘亲,我要去拜望米丞相。" "嗯,你放心!" 楚溪离了楚府,上了马,当他赶往米丞相府的路上,都城中军队正在调拨。 迎面而来的是韩钊父子。韩钊身着戎装,手握兵刃,与楚溪对面而立。 "三弟!楚伯父的事情为兄已经听说了!皇上命我韩家军即刻前往北塞抵御恒王叛军!若能活捉恒王,为兄定撬开他的嘴巴叫他说出真话!" "谢韩兄!" 韩钊带领军士与楚溪擦身而过,肃杀之气在空气中蔓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韩钊在都城中蛰伏得够久了,这一次前往北塞,便是利剑出鞘,势不可挡。 楚溪吸了口气,望着韩钊的军队渐行渐远,这才扬鞭快马来到米丞相府。刚下马,就看见丞相府的总管立于门前似乎恭候多时了。 "楚公子来了,请进。" 总管领着楚溪来到米丞相的书房,米丞相为人低调,他的丞相府不大,最为讲究的也不过他书房里的三千六百册藏书罢了。此时的米丞相似乎正在下棋。 他低头沉思,举起未定。听见楚溪的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是手指点了点棋盘道:"都说这天下没有人能算过楚家。对弈,也是计算的一种,你可有兴趣陪老朽也下一盘棋啊?" "晚辈学艺不精,只怕丞相大人扫兴。"楚溪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忐忑与不安。 "谦虚什么?若当真不精,楚家自然就垮在你的身上。棋盘上的胜负,也不过尔尔。" 楚溪在米丞相的对面坐了下来,低下头时,他才发觉棋盘之上已经完全是一面倒的局势了。 黑子被米丞相所执的白子围攻,虽有一线生机,但寡不敌众,楚溪知道就算自己的棋艺再精湛,拖得了五十步,拖不了上百步。 "老朽知道你会算,而且算的很清楚。只是,你还要试一试吗?" "丞相大人,许多事情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因为能不能做到,而是应该要做。" 米丞相叹了口气,"本以为楚氏银楼为假银票所扰,乃是安王从中作梗,没想到恒王却窜了起来,甚至还一口咬定楚家也参与谋逆。无论是真是假,你父亲都是要入狱待查的。" "家父说了,清者自清。" 米丞相落子,楚溪的白子以至绝路,"孩子,局势总是在变,哪怕最初胜券在握,也没有谁肯定自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丞相大人?" "回去吧。" 楚溪本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回到府中,整个楚家陷入一片愁云惨淡。楚夫人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去,请了许多人打听楚厚风的情况。 恒王的部下在北塞被俘,押解入都城。皇上一直奇怪,北方比起安王的封地西川六郡,物产并不丰富,来往商旅也不发达,水患频发,朝廷每年都要拨派粮食。恒王哪里来的谋反资本。 皇上亲自审问被俘的叛军,没想到这几个叛军竟然众口一词,说一切都是楚家与恒王里应外合。 当初楚家请工匠师父前来雕刻雕版之时,就刻意留下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雕版,并将其中一个赠与恒王。恒王则用这个雕版私自印制银票,从楚氏银楼兑出银两,以此密谋大事。 楚家明知道银票是假的,却仍旧源源不断地将银子送出去,为的就是资助恒王。 皇上虽觉得这些叛军所言极为可笑,但满朝文武接请奏圣上严查此事。 只是楚厚风被刑部带走的消息一旦传出,楚氏银楼假银票之事也是不胫而走,顿时许多百姓商铺都前来楚氏银楼兑换现银,生怕手中的银票有问题。 都城中的票号被围到水泄不通,甚至出现白银库存不足,不得不休市。 楚溪坐在总号的账房之中,低下头便是人潮涌动,一些闹事者甚至不顾一切带着百姓们冲入银楼内库。文掌柜不得已,只好将银库打开,让所有人相信银楼中当真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时候,李晓香来到了账房,见楚溪的目光飘得很远,她悄声从身后轻轻搂住了他,"孽障,看本姑娘收了你!" 楚溪笑了笑,却没有出声,而是抬手拢了拢小妻子的鬓发,"你们溢香小筑的银子也存在楚氏银楼,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楚氏银楼垮了,你的溢香小筑也会血本无归。" "只要我还能制香,就永远不会有血本无归之说。"李晓香轻轻靠在楚溪的耳边,在他的额角亲了一下,"就算有一日楚氏银楼垮了,我也能养活你,养活你全家!你就安安心心做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吧!" "楚氏银楼一垮,欠的就是天下。你如何养得起?" "我从没想过要富甲天下,天下养不养得起,与我何干?"李晓香离开楚溪,倚楼而立,垂首望向那些着了魔般的人流,"这些人里面一定有不少是其他银楼唆使而来的。他们以为楚氏银楼倒了,他们的银楼就能扶摇直上,简直笑话。就连楚氏银楼都能垮台,百姓们真的还敢将钱财存在其他银楼之中吗?" 这就是妥妥的信任危机,在现代一个银行一旦信用破产,那就要拜拜了。 "楚溪,如今北方已起战事,朝廷的人是不可能去到恒王那里调查假银票的事情。就算将恒王活捉了,他若有心陷害爹,爹还是洗不清啊。" "谁说要去北方查?"楚溪的拳头握紧,发出咯咯声响。 "难道说这件事还是安王?恒王不过是他的马前卒?"李晓香的脑子转了起来。这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她不喜欢多想,但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想。 楚溪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时候不早了,你的肚子应该早就饿了。走吧,回去吃饭。" 他起身,掸了掸衣袖,仍旧帅气得没边,任由银楼下乱成一团,他却自在地拉起李晓香从银楼后门离开。 晚饭时,只有楚溪与李晓香。李晓香一边吃着菜,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望向楚溪。 他的表情淡然,似乎对一切都有了计划。可李晓香却不安了起来。楚厚风还在刑部大牢中关着呢,他这个做儿子的怎么可能不担心?到底米丞相对他说了什么? 心绪恍然了起来,这是她最不喜欢楚溪的地方,什么都藏着掖着,真以为这些心事都攒下来,也能收利息呢! 李晓香闷闷地回了房,因为心不在焉,在门槛前绊了一下,失了平衡向前栽倒,摔了个前胸贴地,下巴差点没磕裂了。 "疼……疼死了……"李晓香的眼泪差点没落下来。 "少夫人!" 下人们赶紧围了上去。李晓香晃了晃手,自己颤悠悠转过身来。方才她差点摔倒的时候,这些人不知道在哪里,等自己洋相都出尽了,才走上来,这算什么啊! "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楚溪叹了口气,来到李晓香的身边,一手绕过她的后颈,一手托住她的后膝,轻轻松松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婢女们莫名羞红了脸,逢顺将她们统统赶出门去。 李晓香被楚溪放在了桌边,他还不忘在她的鼻子上弹一下,眼睛笑得就像一只狐狸,弯弯的缝隙之间,李晓香只觉得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却怎么抓也抓不住。 "晓香,你是喜欢我的,对吧?"楚溪托着下巴,侧过脸来望着李晓香。 他本就五官隽秀,这般半垂下眼帘的姿态最是迷人。 "废话,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李晓香知道这家伙的爱好就是秀恩爱,可是现在他有秀恩爱的心情吗? "我就想知道,你不是因为不想嫁给安王的儿子,所以才会嫁给我吧?" 李晓香也学起楚溪的姿势,撑着下巴,与他对视,难得的认真语气回答他:"我嫁给你呢,是因为没有别的男人会在陪着我看皮影戏的时候幻想其实是在与我看电影。没有别的男人说要给我造一个游乐园,还什么人工手动旋转木马?累不累啊你?也没有人像你这么傻气,弄个爆米花差点把楚家的厨房都炸了!" "就因为这些?因为我对你好?"楚溪似乎并不奇怪李晓香的回答,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看似慵懒的无所谓,李晓香却觉得他其实很在乎自己给的答案。 "……因为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因为我喜欢你。"李晓香笑得很灿烂,托着下巴的手腕上还缀着那一串红豆杉。 楚溪笑了,没有装模作样,没有被计算得恰到好处,他笑,因为她的答案让他开心。 那一刻,李晓香忽然明白这个家伙真的很喜欢自己。他的喜欢也许远比她对他的要多得多。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如此快乐。 "臭丫头,这样就够了,我不要太多。" "嗯?什么?" 李晓香盯着楚溪,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她的视线穿过楚溪的肩膀,看见那个香薰炉,炉子下面的蜡烛正在燃烧着,淡雅清甜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 她的脑袋逐渐发沉,视线迷离了起来。 "楚……楚溪……你用了什么香?" 她摇晃着想要起身,却不自觉向前栽倒,跌进了楚溪的怀里。 "这不是你调的安息香吗?记得上辈子读书很辛苦,你太紧张了,嚷嚷着最大的梦想就是长睡不醒。以后,你也许会很辛苦,所以现在不妨好好睡一觉。" 楚溪的声音听起来太远太飘渺,李晓香的心窝一阵纠痛。 死孽障……你想做什么…… ☆、第87章 李晓香拼了命地想要清醒,但一切都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她陷入楚溪的怀抱里,安稳的,属于他的永远不可调制的气息中。 楚溪笑着拍着她的后背,仿佛哄着孩子一般。他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李晓香的侧脸上,闭上眼睛,眼睫轻垂,有什么承受不起一般即将坠落。 手指轻轻拢着李晓香的发丝,良久,楚溪这才开口。 "我真的好不容易才让你喜欢我,好不容易才让你嫁给了我。这些'好不容易'都比不过现在……" 门外传来逢顺的声音,"公子……公子!李大人的马车就在门外了。" "嗯……我这就来……" 楚溪将李晓香横抱而起。 她在他的眼中仍旧是没有长大的孩子。或者说,他想一辈子把她当做孩子来宠。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有什么会逼着她长大。 楚溪的眉心颤动着,低下头碰上李晓香的唇。 她的唇很柔软,不谙世事,所有的喜乐总能一眼望穿。他们相识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就像一本早就被他读透了的书,为什么至今他还没有厌烦呢? 此时此刻,却反倒更加留恋。 真想时间再慢一点,他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再久一些。 如若不然,就让时间再快一点,让他知道他们已经恩爱白头。 楚府的后门前,李宿宸站立于马车旁。如今他已是朝廷命官,身份与气质均不同往昔,沉稳而内敛。 李宿宸见楚溪亲自抱着李晓香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宿宸兄,我将她交托于你……请你……" "楚兄不用再多言。虽然此乃权宜之计,但无论楚家最后结果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晓香的夫婿,我的妹婿。" 楚溪扯起一抹笑,小心翼翼地将妻子送入马车之中,"待到她醒来,只怕要恨我入骨了。" 李宿宸拍了拍楚溪的肩膀道:"所以楚兄一定要解决此事,平安地回到晓香的身边,好让她出气泄愤。" 楚溪单手抬着门帘,看着李晓香熟睡中的容颜良久,这才下定决心放了下来。 李宿宸上了车,抬手道了一声"保重",马车便驶离。 听见车轴的声音,楚溪用力转过身来,衣袖滑过一道弧线,仿佛将日光割裂。 李晓香这一睡,就是整整两日。她是被饿醒的,醒来之时,头还有些发晕,耳边是不熟悉的女子呼喊的声音。 "大人!大人——小姐她醒了!" 门推了开,有人行至她的榻边,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醒了?头疼不疼?饿不饿?" 李晓香晃了晃脑袋,这才发觉坐在榻边的竟然是李宿宸。而自己所在的这间屋子,无论从床幔还是摆设,她都全然陌生!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府邸。" 李晓香这才想起,兄长被皇上赐了官职,而且也已成年,自然会有自己的府邸。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李晓香的脑海中蓦地闪现过自己倒在楚溪怀里的画面,一股怒气冲入脑门,"那个混蛋!他竟然用安息香来迷昏我!我要去找他算账!" 李晓香刚要离开床榻,就被李宿宸按了回去。 "晓香,你回不去楚府了。" "为什么?"李晓香全然不解地抬头,"莫不是那家伙知道招惹了我,故意把家门都锁起来了?" "……你已经不是楚家的少夫人了。"李宿宸的神色难得沉重,他从袖口中抽出了什么,放在李晓香的身边。 "这是什么?"李晓香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到底楚溪与李宿宸又在玩什么花样?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太不爽了! "这是楚溪给你的休书。" "什……什么?"李晓香仰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宿宸。 "休书。晓香,你不再是楚家的少夫人了。"李宿宸的喉间有些哽,"晓香,楚溪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李晓香的心仿佛被抽过一般的疼痛。她的手指捏着那封信,用力到将它皱入掌心。 她不需要打开信来看。她知道既然是休书,自然是用大夏的文字所写,她认得的字没几个。 况且,若这休书并非出自楚溪的本意,她也没有打开看的必要。 "楚家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银票的案子更加严重了!我们是夫妻,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应该相信我!" "就是因为他相信你,所以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待在他的身边!但是现在楚氏银楼被牵扯入恒王谋逆之中,如若坐实,这是要株连九族的你知不知道!楚溪不像你死,所以只有立此休书,保全你的性命,保住我们李家!这样,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去解决假银票一事!" "……他不在都城了,是吗?"李晓香颤着声音问。 李宿宸以沉默回答。 "他真的以为凭他自己的能力能够找出家银票的雕版吗?现在北塞战势一触即发,他如何才能去到恒王那里?" "他去找的,并非恒王。" "……是安王。"李晓香直愣愣地看着李宿宸的眼睛。 她终于能跟上楚溪的所思所想了。安王模仿了楚氏银楼的雕版,却将假银票给了恒王,恒王得了辎重粮饷,举兵犯上,于是朝廷将调拨大量军队前去平乱,这里面还包括了韩家军。 安王此番目的,要么就是等到北塞战事焦灼之时再由西川举兵,让朝廷首尾难顾。要么就是以战事消耗国库,顺带将楚氏银楼拖入泥潭,为日后举兵做足准备。 "我也要去西川!" "晓香,你听我说!帮助楚溪最好的方法,不是随他而去,而是让他知道你平平安安!等到他从西川回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 李晓香现在只想捶扁了楚溪这混蛋! 他就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吗?他就真觉得他们楚家会被满门抄斩? "别担心……楚溪不是一个人去的。" "你是说逢顺吗?" 逢顺除了能给他驾驾马车之外,还能做什么?这家伙见着了家银票,只怕比她李晓香这个门外汉还晕乎! "是陆毓。陆家在西川当地人脉广泛,有陆毓相随,能替楚溪掩护身份,暗地里进行调查。而且米丞相也派了几个高手一同前往。" 李晓香用力闭上了眼睛,她这一睡,想必不止一日,楚溪早就出了都城了。 "安心地待在我的府上吧。" 李晓香黯然点了点头。 她的头仍旧发晕,躺在榻上,李晓香根本无法成眠。她必须要为楚溪做些什么,哪怕一点点都好。 楚氏银楼的银票之所以会被仿造,除了二十两银票的雕版还不足够复杂之外,也只有纸张与印信这两个防伪的手段。 银票的纸张也只是保证了一般百姓无法仿制,只要有人像安王那样肯下血本,专门的造纸坊造出银票的纸张并非难事。雕版都能被仿造,那么印信被仿造就更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就算这一次楚氏银楼能从假银票事件中挺下来,可提升银票的防伪度将成为必须解决的问题。 好好想一想,现代的防伪技术有哪些是可以用到古代的? 安全线?想想现代的安全线明明是金属线甚至于塑料线质地的,却能做到那么薄,而且还嵌入纸张之中……甚至于在那根薄线上还刻着极为细小的文字,这在大夏真的能做到吗?这里没有那么精细的机器,金属线上的雕刻也必须靠人工。安全线防伪……行不通…… 变色油墨?这个可是各国货币甚至于有价单证最常用的防伪方式。 可是……问题是变色油墨是怎么来的啊? 李晓香在榻上翻了几个身都想不起由来。她抓了抓脑袋,也许楚溪也想过光变油墨防伪,说不定他知道在大夏怎么制作光变油墨,可是她李晓香实在想不出来啊! 啊,对了!人民币阴阳互补标志!若是银票上也有类似正、反相对接的标志,那么就意味着需要正反两副雕版,而互补图案的位置必须恰到好处,否则互补图案将无法对齐,这可以大大提高雕版被仿制的难度!这个可以考虑! 李晓香决定要去找雕版师父来试一试!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是可以从现代货币防伪技术中借鉴的? 等等,还有水印!各国钞票可都少不了水印,还包括旅行支票等其他的有价单证! 李晓香越想越觉得大夏竟然没有水印技术?这实在太可惜了吧? 只是,水印是怎么来的?自然不是将白色的油墨印在纸上……好像是在造纸过程中就产生了的…… ☆、第88章 想着想着,快要天光的时候,李晓香终于睡着了。 而此时的楚溪,已经与陆毓一起前往西川。 离开了都城的繁华,楚溪与米丞相派来的护卫装扮成陆家商队的人,乘船沿着甘兰江行入西川地界。 两旁山水如画,时不时还能看见渔民正在捕鱼,渔歌声悠然传来。山峦起伏,郁郁葱葱。 陆毓站在船头,叉着腰,"三哥,你知道吗——安王的官道就是想从那里修到那里……" 陆毓的手指僵在原处,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怎么了?"楚溪从船舱里走了出来,顺着陆毓的手指望过去,竟然见到山间一条砂砾铺成的道路。离得有些远了,但却能分辨出那道路至少能供三辆马车并排行驶! "这条路……是怎么来的?去年我来西川的时候还没见过呢!"陆毓不可思议地问。 随行的一个掌事答道:"小少爷有所不知,这条道路乃是西川的富贾们捐钱修建起来的。西川虽然没有一个富贾的名望像是陆家或者楚家这般名满天下,但是他们却是人数不少,每个人捐一点,这修路的钱就出来了!" "可这路看起来也太宽了吧?只有官道才允许修建四乘通行,而官道必须报备朝廷!我们在都城何曾听说过西川修建官道之事!"陆毓心想这安王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小少爷,这条可不是官道,因为它最多只能三乘并行!" 陆毓又纳闷了,"可若不是官道,双乘并行就已经够了啊!为什么要修得如此宽呢?这些富贾难道不知道,路越宽砸下去的银子越多吗?如果只是方便商旅通行,根本不需要三乘!" "这位掌事,我想知道这条路是起自哪里,终止于何处?"楚溪开口问道。 "起点自然是安王府所在的蒙城,至于终点嘛……是西川与鸣栾郡相交之处,离都城远着呢!" "既然都到了鸣栾郡,那就离都城不远了。鸣栾郡一马平川,若大军得至,那还不是长驱直入。"楚溪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这条路的事情,朝中都无人注意呢?" 陆毓看楚溪的表情,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想来是下面的官员隐瞒了此事,所以朝廷未曾得知。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上报了,因为是民间筹建,又不是官道,所以没有引起注意吧。而且,这条路只在西川境内,属于安王辖内之事,朝廷又怎好横加阻挠呢?" "民间筹建?"楚溪轻哼了一声,"就是以我楚家的财力,未必能在一年之内建出这么一条道路来。" 陆毓听了之后,心中一凉,"所以这条路是安王蓄意……" 楚溪扬了扬手,示意陆毓不要再说下去了,而是覆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我们现在必须派人出去回禀丞相。都城必须加派人手警戒,现在只怕安王已经开始动作了!" "我明白!" 商船依旧有条不紊地前行,但楚溪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了。 而此时的李晓香却相当的忙碌。 她想要设计出能够用于银票的对印法,不能依托于现代化机器,只能靠这个时代的雕刻工匠的精细工艺。 只是她被楚溪这混蛋气得够呛。这家伙休了她就休了呗,可他偏偏不给面子,生怕皇上不知道楚家和李家已经断绝关系一般,闹得整个都城都知道了。现在日日来她溢香小筑的过往客人,不忘打听李家与楚家的八卦。比如楚溪为什么会休了李晓香,是不是为了楚家的前途打算娶其他的名门闺秀?还是因为溢香小筑的小老板其实是不能下蛋的母鸡? 呸你的!你才是母鸡天天下蛋呢! 就连恒香斋的洛潇也不忘来凑热闹,说什么如今李晓香已非有夫之妇,他不介意李晓香的过去,愿意下聘与她共结连理。 这明摆着就是要与溢香小筑联姻,李晓香可从没想过要拿自己的婚事来做生意,对于洛潇也是有多远躲多远。 她找了好几位都城中手艺精湛名气响亮的雕刻师父,对方一听说她是想要做银票的雕版,纷纷都摇头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她已经不是楚家的少夫人了,还去倒腾银票方面的事情,那不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万一这闲事管得不好或者不对,他们这些雕刻师父的名声也会受损。谁都不想蹚浑水。 李晓香急的上火,嘴里长泡,去到柳熙之那里开降火的药汤。柳熙之一边替她把脉,一边听她说着自己如何在雕刻师傅那里四处碰壁。 "我倒是认识一个人,雕刻的功夫十分精湛。但是他平日里深居简出,没什么名气。你所想的无外乎是楚家现在忙于应对楚老爷被刑部提问之事,无暇顾及如何杜绝假银票之事,但此事对于楚家又是十分重要,你想要为楚家尽一份力。所以雕刻师傅是不是那么有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有没有本事。" "如果你真的认识这样有本事的人,我求他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在意他到底有没有名气呢?而且名气这种东西,都是人捧出来的。就好比那些有名的字画,各花入各眼,跟风的人多了,也就出名了。" "好,待我今日的问诊结束,就带你去拜访他。" "多谢!" 柳熙之一板一眼认真到让人想要爆头的性格,李晓香是很清楚的。就连他都称赞对方的雕刻本事,那对方就绝对有本事。 这一日终了,柳熙之挎着药箱,带着李晓香去到了都城中一条小巷子。巷子幽深,零星住着几户人家,隐隐听见犬吠以及孩子啼哭的声音。房屋破败,靠着墙堆放着一些杂物,还能听见破旧的织布机吱吱呀呀的声音。这里算得上是都城里的贫民窟了。 柳熙之来到一户人家,敲了敲门,听见有人杵着拐杖走过来的声音。门吱呀打开了,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衫满脸落拓的男子开了门。 "哦……是柳大夫啊。"男子一手扶着门,另一手撑着拐杖,左腿下半截空荡荡的,看来自膝盖以下都没有了。 "莫先生,这位是在下的师妹李晓香,有事请先生帮忙。"柳熙之低头行了个礼。 李晓香也赶紧跟着行礼。 "哦……"这位莫先生不以为意地将门让开,杵着拐杖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巴掌大的房子,才走了两三步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酒瓶。再仔细一看,昏暗的屋子里,七零八落堆了许多酒坛子。 李晓香哑然,估摸着这位莫先生因为身有残障,所以想不开,经常借酒浇愁? 莫先生靠着桌坐下,随手将拐杖扔在了一旁,微仰着脑袋,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道:"要我帮忙?帮什么忙?是要在米粒上刻字?还是要仿制印信印章?" 李晓香愣了愣,眯起了眼睛,从袖口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这张银票的雕版,先生也能仿制出来吗?" 莫先生懒洋洋将银票拾起,轻轻将它甩开,斜着眼睛看了看,"哦,是楚氏银楼的银票啊!这天下银楼的银票之中,楚氏银楼的雕纹最为复杂,可也并非不能仿制,无非多花些时日罢了。" 李晓香心里微微一愣,果然天下之大能工巧匠如此之多,就是再复杂的银票,也终会遇到克星。 "莫先生,我要的可不是原封不动的雕版。"李晓香上前,手指沿着银票中央的划痕从左至右掠过,"我要将这张银票的下半部分印在背面。当我将这张银票对着光时,正反图样正好能构成一幅完整的图。" "哦——也就是对印。有意思,有意思!"莫先生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有什么是我莫潮生雕刻不出来的,但是银子,姑娘出得起吗?" "莫先生要收多少钱?" 莫潮生伸出了三根手指。 李晓香愣了愣,这到底是多少钱?三两是不可能的。那么到底是三十两?还是三百两? "三千两。"莫潮声扯起唇角,看着李晓香,他似乎认定了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不可能出得起三千两。 "好,三千两就三千两。定金几成?" "定金就不用了。姑娘既然是柳大夫的师妹,想必与柳大夫一样言出必行。一个月之后,我们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好,爽快!"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 如果说李晓香一开始对这位莫先生抱有怀疑,但现在她有一种预感,这家伙绝对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不是说所有艺术家都有些怪癖外加神经质吗,这位莫潮生估计也是如此。 听柳熙之说,经常有黑市上的人请他仿冒印鉴印章,而他也能凭借拓印和拓本雕刻出一模一样的印章出来,甚至于各种纹理与裂纹也惟妙惟肖分寸不差。按道理他是不缺钱花的,可偏偏嗜赌如命,每每都要将赚来的钱到赌场里输个精光。 ☆、第89章 等到钱被输光,他就被赶出了赌场。听说莫潮生的腿,就是在赌场被人打断的。 沦落至此,这样的人多半是有赌瘾的。可李晓香与莫潮生对视过,他的目光懒散,仿佛随遇而安,一点都不似有赌瘾之人。只能说……艺术家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离开了莫潮生的家,李晓香与柳熙之并肩而行。 "晓香,三千两银子,你是不是要与家里商量商量?" 三千两对于现在的溢香小筑来说已经不在话下了,但终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不用。"李晓香抬了抬下巴,他们的前面就是一家当铺。 李晓香入了当铺,现在的她在都城的商界也算有名气的人物了。当铺老板见着他,立即谄笑着迎了出来,叫人端了上好的茶来。 "这不是李老板吗?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李晓香轻哼了一声道:"进了当铺,自然是来当东西的了。" "李老板你开玩笑呢吧!溢香小筑的生意好到不得了,您根本就不缺钱花,怎么可能来光顾我们的生意呢?" 李晓香从颈间取下来一只玉坠,按在桌子上,"这只玉坠值多少钱?" 端看那只玉坠的做工,当铺老板肩头微微一颤,就知道价值不菲。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将它托在手中,对着光线细细打量。这辈子他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玉,质地通透,没有一丝杂质,如果他没猜错,这玉坠是用墨山的隐玉的玉心雕刻而成。 李晓香问它值多少钱,当铺老板当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楚家再墨山有一座玉矿,能得到这样的隐玉十分容易,可就是这样一件隐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坠,在市场上只怕没有上万两就连摸都没机会摸着。 "这……李老板是要当了它?" "对啊,不然来当铺里干什么?" 当铺老板摸了摸后脑,一滴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来。他也知道李晓香被楚溪休了的事,这块玉坠明摆着就是楚溪送给她的东西。只是楚家家大业大,不会计较这么块玉坠。若李晓香真的与楚家过不去,不想留这玉坠,明明可以去卖个好价钱,何必来当铺呢?要知道就是将当铺给卖了,他也收不起这块玉坠啊! "老板可是拿不准价钱?"李晓香倚着桌子,懒洋洋问。 "是啊……"这给的低了,怕李晓香不肯卖。他活了这把岁数,能亲手捧着这样一块隐玉的玉心,已经不枉此生了,若是能收藏,那自然睡梦里也合不拢嘴。但是价格出低了,李晓香又怎么可能会当给他? "那我就给老板出个价钱。"李晓香伸出手掌。 当铺老板眨了眨眼睛,傻愣愣道:"五……五万两?" 李晓香笑了,"五万两?这东西值这么多钱吗?我只要五千两。" 当铺老板顿时露出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的表情,"什……什么?五……五千两?" "对!就是五千两!收就收,不收的话我就……" "收!收!当然收!李老板你等等,我这就去取银票和当票来!" 李晓香摸了摸鼻子,心想楚溪这家伙送给自己乱七八糟的玉啊珍珠啊确实不少,只是自己都不喜欢戴,只有这块玉看着温润,所以勉强挂脖子上了。 楚溪一向土豪,李晓香猜这块玉应该值个百千两的。只是五千两要价是不是太高了,若是当铺老板不肯,那她打算降价到三千两。没想到五千两竟然还真久成交了? 将银票塞好,李晓香刚走出当铺,就看见逢顺站在当铺门口瞪着她。 李晓香愣住了,"咦,逢顺?你没跟着你家公子去……" 等等,楚溪去西川的事情,自己肯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若是被安王的密探听了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子没叫我跟着他,反而叫我看着少夫人您!您怎么可以把少爷送给您的东西当了呢!那是少爷对少夫人……" 李晓香眉头一抖,走到逢顺面前,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道:"少夫人?全天下都知道楚溪把我李晓香给休了。你管谁叫少夫人呢?" 逢顺被堵住了,半张着嘴,一副要脑梗的模样。 李晓香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她心里还郁闷呢,楚溪连商量都没有就把她给休了,全城都在看她的笑话。她只卖了一只玉坠而已,这对于楚溪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又不是将腕子上的红豆杉手串给当了,她李晓香已经够留情面的了! 下意识握住自己的左手,她想起这手串曾经被楚溪一直戴着。如今,就好似他仍旧牵着她的手一般。 明明都嫁给他了,每次他从溢香小筑里接她回家,她总要散一会儿步。他不会拦着她,无论她在怎样无聊的小摊子前逗留徘徊,他也从不会失去耐性,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扣着她的手,随时随地都在害怕失去她一般。 可如今,他却这般轻易就松开了她的手。 越想越恼火! "晓香!晓香!你不回家吗?"柳熙之跟在李晓香的身后,见她去的既不是李府也不是溢香小筑的方向,不由得担心她是不是"路痴"又犯了。 "我还有事,师兄你先回药坊吧!放心,我认得路!" "可……你是要去哪儿呢?" "蕴兰纸坊。" 蕴兰纸坊是都城中有名的纸坊,他们制作各种各样的纸品,例如一般作画的宣纸、剪窗花用的红纸、板纸等等,应有尽有。 这是林氏替她介绍的地方,她约了蕴兰纸坊的老板娘邵倩颖一起吃酒。 柳熙之见李晓香十分肯定,也就放心地由着她去了。 李晓香来到蕴兰纸坊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酒馆有些破旧了,没什么生意,空荡荡的,倒是对面新开的酒家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一名女子坐在栏边,一手扣着酒坛,另一手撑着脑袋侧过脸,望向对面的灯红酒绿,颇有寂寥萧瑟之感。 李晓香笑着来到她的身侧,低声道:"邵老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 一身青衣,衣着打扮十分简单,就连青丝也不过随意扎在脑后的邵倩颖并没有回头望李晓香,而是淡淡道:"我每日都会来这里吃酒,坐到打烊为止。所以我并不是在等你,你也无需过意不去。" 李晓香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个邵倩颖到底好不好沟通。 李晓香自作主张在邵倩颖的对面坐下,学着她的姿势撑着脑袋随邵倩颖的视线望去,这才见到对面酒楼之上,几名书生打扮的公子正在吟诗作对,谈笑间洒脱快意。 "那个青色发纶的公子笑起来略带羞涩,但眉目清俊,越看越有味道。至于他右边那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公子,有些严肃,可每每作对,他都能让其他人拍手称赞,我喜欢他的眉眼,若是这样冷冰冰的人物也能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我就是死了也值啊!至于那个手持折扇的,一看就经常出入风月之所,面容俊朗,眼神之中却有那么丝风流气韵……" 李晓香囧了。她以为邵倩颖是在看什么呢?原来是发花痴啊…… 见她如此认真地欣赏高处的那几位公子,李晓香实在不知如何打断她的念想。其实在李晓香看来,那几个书生实在太一般了。 像是楚溪与李宿宸这样长相与气质俱佳的就不用说了,光苏流玥斜起眼睛就能秒杀他们全部,还有陆毓那只小小狗再来你面前蹭一蹭,心都软了。 李晓香还真没有欣赏这几个书生的兴致,只得耐着性子百无聊赖地等着对面那几个书生散了。 邵倩颖终于回过神来,她微微咳嗽了一声,为自己和李晓香都倒了一杯酒。 "疏喻说,你要我帮你做一种特别的纸。说来听听吧,是什么纸?" 李晓香才刚端起酒杯,邵倩颖就豪爽地与她碰杯,一饮而尽。 李晓香有些后悔了,看来这邵倩颖很能喝啊,自己应该带几个枪手来,不然生意还没谈呢,就醉倒了。可是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闭上眼睛,一口气灌进嘴里……诶?怎么是甜的?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这是果酒,喝上一大坛子都不会醉!"邵倩颖将手遮着嘴,小声道,"最重要的是便宜!一坛子能喝一晚上呢!" 李晓香真的彻底无语了。她咳嗽了一声道:"邵老板,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想要找你做一种纸,这种纸上有一种特殊的纹路。" 对于如何在纸上制作水印,李晓香也没有实际经验,她脑海里有的也只是上辈子从书上看来的东西。 "纹路?什么纹路这么麻烦?直接印在纸上不是更好?" "所有印在纸上的纹路,都有被仿制雕版的可能性。但是在造纸过程中产生的纹路,却很难被模仿,就像渗透入纸面的水一样,所以又叫做水印。" "水印?有意思,说来听听!" "一般情况下制出来的纸,厚薄是均匀的。我想要的就是用特别的方法改变纸张的厚薄。当我们将这种厚薄不均匀的纸张对着光线看的时候,厚的地方就是阴影,而薄的地方则是亮光。阴影与亮光形成特定的图案。用这样的纸张印制的银票,哪怕雕版被仿造,他们也难以从纸张里拓印出水印的成图,也就难以仿制银票的纸张了。" "哦?"邵倩颖眯起眼睛,"那么这厚薄又要如何改变呢?" "纸浆成型是不是要用到抄纸帘?" ☆、第90章 "那是自然。"邵倩颖点了点头。 "只需要将图样花纹刻在盛纸浆的抄纸帘上,就会产生凹凸纹路。这样一来,凹陷的部分纸厚一些,而凸起的部分,纸自然薄一些,对着光线,就能看到因为纸张厚薄而产生的图样了。" "从道理上来说,确实可以这么做。但是李老板,你可知道一张纸本来就薄,如何还要给一张薄纸上分出厚薄来?" "这就要看雕刻师傅的功底了。并非不可能,而是要上心。一旦成功了,这样的水印几乎难以模仿。" 邵倩颖执着酒杯,看着李晓香良久,忽然侧过头去低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邵倩颖摇了摇头道:"早就听说楚氏银楼的楚公子才貌俱佳,是都城中有名的美男子,引得不少女子趋之若鹜。当楚公子迎娶李老板为妻时,不知多少女子碎了一地芳心。从前,我邵倩颖不明白,再好看的男人也只是用来养眼的,看看也就算了,犯不着豁上一切。可是看到李老板这般,总算明白什么叫做痴心一片?李老板是做香脂生意的,自从与石万川还有恒香斋联手之后,可是财源滚滚羡煞旁人。可如今的楚氏银楼却是多事之秋,楚溪已经休了你,你却还在为楚家考虑。这水印,就是用作印制银票杜绝旁人仿造的吧?" 李晓香轻哼了一声,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得了吧,什么痴心一片啊!他若无心我即休,还没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呢。正如同邵老板所说,楚家正值多事之秋,楚溪休了我,也只是不想连累我罢了。他既没有变心,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他事事都为我着想,我为他做这些却也是杯水车薪。" 邵倩颖为李晓香又倒上一杯酒,笑道:"我只知道,有的人总觉得自己付出的没有对方多,总觉得对方没有重要到什么了不得的地步,却不知道真到了最后的关头,却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什么?"李晓香扬起眉头,邵倩颖的思维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没什么。不知道李老板想要纸张上的水印是个什么图样?" 李晓香思索了片刻道:"那就楚氏银楼的楚字吧!" "大小呢?" 李晓香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在票面上画了一个圈,"这般大小即可。" "嗯。如若成功了,我便派人捎信去李府。" "多谢!" "造纸本就是我邵家的家业,若这能制出李老板所说的水印,我邵家的纸坊也能以此名扬天下,何乐而不为?" 当李晓香离开酒馆时,月影西斜,黎明将至。李晓香一低头,就看见一个可怜的家伙抱着膝盖坐在酒馆门外。 叹了口气,李晓香用脚尖踢了踢对方,"嘿,逢顺!醒醒!要睡你就回家去睡!" 逢顺猛地睁开眼睛,赶紧站起身来,"我……我送你回去李大人那里!咦……天怎么快要亮了?" 李晓香好笑地摇了摇头。 楚溪啊楚溪,如若你真想要照顾好我,那就回到我的身边。要知道,别人可都是靠不住的。 转身行入街市,李晓香的身后跟着逢顺。 "少夫人,你和那个女人喝酒喝了一整个晚上……从前也没见你喝这么多酒啊?" "那是果酒。" 虽然是果酒,但喝上那么一大坛子,李晓香的脑袋还是有些飘忽。闭上眼睛,感觉清凉的风迎面而来,仿佛有什么触上她的唇。 她想念他的怀抱,他紧紧扣着她手指的力道,还要他的唇。 "逢顺,你说……你家公子现在到哪儿了?" 李晓香仰着头,逢顺望着她的背影怔住了。此时的她,仿佛随时乘风而去,就似一片轻盈的落叶,随时要回到某个人的怀里。 此刻,楚溪与陆毓所乘坐的商船靠了岸,一行人纷纷上了码头。文掌事正和众人一道将货物搬运下来,楚溪以及米丞相派来的人帮着陆家将货物运往城中。 这便是安王所在的蒙城,其繁华程度较之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商旅往来频繁,沿街所到之处,百姓富足,丰衣足食。 看来安王将西川治理的不错,怪不得横生出野心来。 当文掌事交了货,便带着大家去了客栈歇息。这一路劳顿,自然是要修整几日之后再离开。楚溪与陆毓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打扮普通的商旅,混入了蒙城之中。 他们来到了蒙城最有名的卖雕刻品的街市,将每一个铺子都逛了一遍,询问仿制印章的价格。 兴许是看他们面生,这些铺子里的伙计也不应承他们。就在一整条街都要走完的时候,楚溪的衣袖被一个小叫花子给拽住了。 "这位大哥……你是想要刻什么?" 眼见着自己三哥干干净净的衣角被扯出了黑漆漆的手指印,陆毓上前就要将对方赶走,楚溪却抬了抬手拦住了他。 "我想要刻一枚印章,但是这些铺子都不肯替我刻。其实价钱我不在意,只要和这个印章一模一样就好。"楚溪向陆毓扬了扬下巴。 陆毓撇了撇嘴,从怀里取出一纸文书,指着文书上陆家的印信道:"我们需要刻制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印章。" 小叫花子将他们带到了路边,小声道:"两位公子,仿制印信在西川是明令禁止的!违令者是要被砍去一半手掌的!在这些铺子里,您就是出再高的价钱,也不会有人接这笔生意。" 楚溪故意露出着急的神色,在商场上混迹了这么久,他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 "那可怎么办啊!小兄弟,我们是陆家船运的人,运了一批十分重要的货物来到西川!按道理,是要收货人在陆家船运的收讫单上画押的,可我们偏偏将收讫单给弄丢了!这可是上万两的大单子啊!若是带着货物原路返回都城,东家一定会追究我们的!我们找人仿写了收讫单,可是没有印信,收货人是不会画押的……" 陆毓也跟着点头,眼睛里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真叫活灵活现。 "两位公子且不要着急,明面儿上不行的,总有地方行。两位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跟我走一趟?" 楚溪朝陆毓点了点头,两人跟在小叫花子身后,行入了一条小巷子。巷子里都是一些叫花子,他们衣衫褴褛,目光随着楚溪与陆毓移动,看着真叫渗人。 米丞相派出的护卫混迹于人群之中,远远跟着他们,见他们入了巷子便留守在巷口,若是再跟进去,只怕会被发现。 陆毓有些忐忑,拽了拽楚溪的衣袖,楚溪朝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直到他们来到巷子深处,竟然有一间看起来十分整洁的小宅子。小叫花子拍了拍门,恭恭敬敬道:"老板,有两位都城来的客人要帮忙,不知道您见还是不见?" "是要刻什么东西?"所谓老板的声音传了出来,有些苍老,年纪至少也是五十岁之上。 "陆家船运的印信。" "陆家的印信?"他的声音略带怀疑。 小叫花子赶紧将楚溪的那番说辞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 门终于开了,只见一个弓着背,胡须也已经花白的老头子将门打开,他看着楚溪与陆毓好半天,见他们年纪轻轻,怎么样也不似官府中人,才点了点头让他们进去。 "你们这么年轻,就入了陆家做事了?"老头子来到桌边坐下,屋子虽小,却整整齐齐放着不少雕刻用的材料以及刀具。 他的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了,可偏偏眸子里的目光却锐利得要将他们二人看穿。 陆毓紧张了起来,倒是楚溪依旧一副焦急的模样,"我们只是跟着家中的长辈来跑这次船运。如今收讫单失落了,长辈们守口如瓶,也只是告诉了我们两个信得过的晚辈。他们不好离开船队处理此事,只能叫了我与这位兄弟一起前来碰碰运气。还请老先生帮帮我们,若能成功,必行重酬!" 楚溪恭恭敬敬地朝老头子鞠了一躬。 "你们可有其他的文书上加盖了同样的印信?"良久,老头子才发话问道。 "有!就在这里,老先生且看看!"楚溪将文书交给了对方。 老头子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看,发出一声感慨道:"不愧是陆家的印信,字中有字,粗细犹如毛发,如此繁复精细,加盖出来的印信却清晰如此……" "老先生,这印信能否仿刻得出来?" "老朽是没有这样的眼力了!就是有这样的眼力,雕刻这字中字时,刀笔只怕也不听手指的使唤了。" 楚溪与陆毓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惜了,若老夫的儿子在此,这印信虽难,他也能将仿刻出一模一样的来。" ☆、第91章 "那就把你儿子请出来吧!"陆毓道。 老头子摇了摇头,"数月前,我的儿子被人请去模仿一副雕版,对方出了五千两的高价……而他这一去,至今未归……" 楚溪与陆毓相互对视,两人都有感觉,老头子的儿子就是被请去雕刻楚家的银票。 "敢问老先生,是何人请走了令郎?" 老头子咳嗽了两声,声音里显得更加无奈沧桑,"老朽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请走了他。但出得起五千两银子的人,也决计不是普通的想要从虚假雕版印信中谋取利益之人。被仿制的也却不是普通之物。老朽曾苦劝我的儿子,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有性命之虞。但是他被钱财冲昏了头脑,对自己的雕刻技艺又是自负到觉得全天下没有什么是他不能仿制的……" "老先生,您就没有去寻您的儿子吗?难道是谁请了他去会一点线索都没有?"陆毓有些着急了。 一旁的小叫花子却听出了不对劲,警觉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若真是诚心来仿制印信的,为什么要如此关心我家老板的儿子!你们是不是官府派来的!" 老头子一听,眼皮子忽然抬了起来,目光里一阵锐利闪现,一把扣住楚溪的肩膀,"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还是有我儿子的消息了!快说!不然定叫你们走不出这巷子!" 小叫花子叫这老头子"老板",而巷子里那些要饭的明摆着和小叫花子相识,说白了这些乞丐都是老头子的人。只是就算这些要饭的群涌而上,只要楚溪吹响颈间的竹哨,巷子外米丞相的护卫就会赶来救他们。这些护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楚溪根本就不害怕老头子的威胁。 他从容地挪开老头子的手,桌旁坐下,"老先生,我和我的这位兄弟并非官府中人,但我们确实是为查一副被伪造的雕版而来。就您所说令郎被请去的时间,以及对方出的价钱,我猜想令郎也许真的与我们所查的雕版有关。" "三哥,你怎么就这样说出来了!" 楚溪轻叹一声,"老先生也是老江湖了,既然已经看穿了我们俩,如果还不肯说实话,那么老先生也必然不肯实言相告。" 老头子冷哼了一声,在楚溪对面坐下,"你这年轻人倒是沉着从容,想来是见过大场面的。我看你们二人虽然故意换上了普通人的行头,但言谈举止都是教养不凡想必出自富贵之家,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押船人家的子弟?但凡出钱来仿制印信印章的,都是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非黑即恶。你们二人出身富贵,应了那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不着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现在你们说是来调查伪造雕版之事的,老朽倒要听听是什么雕版,值得五千两银子?" "是楚氏银楼二十两面额银票的雕版。" 老头子果然顿住了,"你说的……可是汇通天下的楚氏银楼?" "正是。"楚溪将一张银票放在老头子的面前,冷声道,"老先生,我曾经听说过每一个伪造印信或者雕版的工匠,都会在自己伪造的刻印上做一个记号,以区分伪造的与原版的区别。不知道这银票之上可也有这样的记号?" 老头子正要去取,小叫花子却将银票抢了去,"不用看了!肯定不是我们大哥刻出来的!你们都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楚溪却轻笑一声道:"你是担心若这银票真的是你那位大哥伪造的,我便要上告官府缉拿你们归案?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楚氏银楼是受了高祖皇帝御赐的银楼,天下逾三分之一的钱银都是通过我们楚氏银楼在全国乃至各友邦流通的。我们银票的雕版也是全天下最为复杂的。能仿制出我们银楼的雕版,说明你家大哥的雕工可谓登峰造极,那可是黑市雕版业最为荣耀之事。但是,若这银票当真是你家大哥伪造的,出钱给他的人也不会叫他活着回来!" 小叫花子肩膀一颤,赶紧将银票还给了老头,"老板……您看看,当真是大哥的功夫吗?" 老头子接过了银票,眯起了眼睛,十分仔细地研究了起来,良久倒抽了一口气道:"确实……出自我儿的手笔……我们家姓兰,你看这雕版中最粗的线条便是这个楚字中间的那一横。而横线靠右侧有个兰字!正正好雕刻在这横线之内!一般人是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么窄的地方雕刻出字来,只会当它是雕版磨损后的裂纹!" 小叫花子一听,着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仿制银票雕版可是死罪!大哥是不是已经被出钱的人给……给灭口了啊!" 老先生忽然放下银票,猛地跪在了楚溪面前,"这位公子!老朽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过分!不求公子救得我儿性命,只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先生,如若在下所料不错,请走令郎之人位高权重,非我等所能捍动。如今在下所能做的,只是如若令郎还活着,一人换一人罢了。"楚溪将另外两张银票放在了桌面上。 这两张银票的面额都是一百两,对着光,两张银票的所有纹路均能重合,但偏偏票号却是一模一样。 "这……这是……" "这不过是用同一个雕版印了两次的银票罢了。但是你将有人仿制了一百两银票雕版的事情传出去,那个请你儿子走的人就会来找你。你只需要告诉他们来见我便可。如果我见到了那个人,就会向他提出要求,若要拿走雕版就要将你儿子放回来。这个交易,老先生觉得如何?" "事到如今,老朽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如若老朽之子能平安归来,老朽定携其向官府自首,给公子你一个交代!" 楚溪与陆毓向老头子告辞,离开了巷子。护卫混迹于人群之中,保护他们二人。 "三哥,你这是打算要守株待兔了吗?" "是啊。安王只怕也失去了耐性了。这些日子过去,他也不过从楚氏银楼中捞出了二百万两,其中绝大部分还给了恒王那个替死鬼。他若得了百两银子的银票,就能趁着楚氏银楼未垮之前大量兑现白银!我们给那老人家的银票,安王势在必得。" 陆毓摸了摸后颈,悻悻然道:"我怎么觉得这一招棋走得十分危险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两人回了客栈,这一整日下来,陆毓也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客栈里的伙计刚上了白面馒头,连小菜还没上齐,陆毓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慢点,慢点!怎么跟饿鬼似得!" 楚溪无奈地替陆毓倒上茶水,陆毓果然噎着自己,一边喝下茶水,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走了一整天连吃饭都没顾上呢!" "你吃,你吃!一会儿上了大鱼大肉可别吃不下!"楚溪摇了摇头,顾自抿上一口茶水。 陆毓又喝了一整杯茶下去,抬起头来时,眼睛水萌萌的,还摇了摇脑袋,"三哥……我怎么看不清东西了?怎么什么……什么都在摇啊……" 楚溪心里一惊,陆毓已然"砰——"地一声倒在桌面上了。瞬时,楚溪也感到头晕目眩,他并没有吃东西,看来是有人在茶水中落了药!楚溪摇晃着站起身,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片刻之后,门终于被打开,几个黑衣人悄声入内,将他二人扛起,离开了客栈。 楚溪饮下的茶水少,醒来的自然也比陆毓要早。当他恢复神智之时,发觉自己正在一个小屋里。这屋子像是会客用的,茶几桌椅一应俱全,就连桌边的炉子上还在煮水。楚溪吸了一口气,起了身,屋子的门被锁死了,只留有一扇小窗。楚溪透过窗门望去,这才发觉这屋子就是在一座造纸坊内! 窗子的另一面,满是抄纸帘,所有工匠都在将干了的纸张递送到一个管事的人面前,而那位管事的手执一副雕版,将其印盖在纸面上。这么多人费时费力地造纸却只有一副雕版?楚溪吸一口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果然就是安王印假钞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门锁开启的声音响起,楚溪转过头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 "真是对不住两位公子了!竟然以这样的法子将你们请来……"来者与楚溪对视的那一刻,顿住了,半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怎……怎么会是……你——" 楚溪扯起唇角一笑,抬腿踹了踹还在桌上趴睡的陆毓,"我当是谁呢?没想到竟然是总管大人!您这么操劳,安王知道吗?" 安王府总管向后退了两步,一巴掌拍在跟来的人脑袋后面,"你们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把他给带来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总管大人!不是您说要将持有一百两银票雕版的人悄悄带来吗?他们就是啊!" 安王府总管气得咬牙切齿,对着楚溪冷笑道:"楚公子,您这么大费周章地放出消息,无非就是想要知道到底楚氏银楼二十两的假银票是谁做出来的,如今也算是找到了答案。该安心上路了吧?" 陆毓哼哼了两声,转醒过来,"三哥……上路?上什么路啊?" 楚溪拎着陆毓的后衣领,将他带了起来,"安王府的总管大人,要送我等上黄泉路呢。只是上路之前,我还是想要听总管大人说一声,这么大个阵仗来做假银票,难道是安王苛待了总管大人,所以总管大人还得靠这个法子来赚够养老的钱?" "楚公子,您可真会说笑。在大夏,制贩假银票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这么大个造纸坊能安然无恙,就连你爹楚厚风都进了刑部大牢,没有安王罩着,能一天印出一千张银票来吗?" "所以,恒王起兵谋反的辎重粮饷,虽然是我楚家的银子,却是安王帮着套出来来的。" "那当然。我西川六郡如此富庶,安王殿下在这里一呼百应,安王若要称王,这里的富贾就是将满副身家捐出来都在所不辞!" "啊……我明白了。往年一旦战事一起,或是天灾之时,国库耗费,钱银调度不周之时,我楚家每每都会慷慨解囊。现下恒王起兵,你们不但以假银票之事栽赃我们楚家与恒王谋逆,我爹被送进了大牢。平叛大军已经开赴北塞,自然要调拨银两补充兵粮跟随,再加上塞北本就天灾不断,国库耗费更大了,可偏偏这个时候楚氏银楼一方面自己的老板都入了大牢怎么可能还会捐钱给朝廷?另一方面,你们又在这里不断套现楚家的银子,虚耗楚家的财力,就算楚家还愿意出资,也没有足够的钱银了。一箭双雕,好计谋。确实不是你这个小总管能够想出来的。" "楚公子就算现在想得再明白,也来不及了不是?" 安王府总管拍了拍手,那几个将楚溪与陆毓掳来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出现,如果楚溪没有猜错,他们本就是安王的死士。 "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总管的话音刚落,黑衣人忽然掏出不绳,勒住了总管的嘴巴,在他的脑后打了个结,这样一来他又喊不出话又不能咬舌自尽。而他的胳膊也被拧到了身后,黑衣人将他压在楚溪面前重重跪下。 总管发出一声闷哼,膝盖就这样撞在地上,还不得裂开啊? 陆毓迷迷瞪瞪的心绪这会儿也清醒了过来,"三……三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安王的死士怎么会……咦?这不是米丞相派来保护我们的护卫吗?" 楚溪望向窗外,只见整个造纸坊里的人都倒下了,包括安王派来守卫这里的其他死士,"好了,陆毓!时候不早了,此地不宜久留!若等到安王派了人过来,我等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当总管被压出小屋,看着整个造纸坊里竟然没有一个清醒的人,不禁呆了。 楚溪笑道:"总管大人,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你才懂得用迷药的。迷药放在茶水里,只能迷倒几个人。可若这一整个造纸坊里都是迷药,那就没有人能逃得过了。" 安王府总管哼哼了两句,料想是在放什么狠话。 这家造纸坊地处偏僻,在蒙城之外,鲜少有人经过。只是安王府总管没想到造纸坊外竟然停着好几辆货运的马车,马车之上则是几个足够将人都装进去的酒桶。 "总管大人,这就劳烦您陪着晚生去一趟都城,见见皇上了!" 楚溪的人将酒桶打开,把参与了造纸的几个人都装了进去,其中还包括正在被逼着雕刻雕版的兰千。想来安王是觉得他既然能模仿出二十两银子的雕版,那么一百两的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所以还没有杀他灭口,这倒是给楚溪留下了证人。 车队离开了蒙城,赶到了渡口,陆家的商船早就在等着了。酒桶一一装上了商船,就连那些雕版抄帘也被送上了船。 待到安王发觉自己的造纸坊被掏空了,命人去追之时,却丝毫没有头绪。造纸坊里剩下的人都是在迷糊之中醒来,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况且若是陆路,安王还能能派兵追赶,可是陆家走的是水路。水路繁复多变,根本无从追寻。 船头之上,楚溪迎风而立。陆毓吊着一根干草叶,来到楚溪身边,用手指杵了杵他的肩膀道:"三哥,你在想什么呢?我已经放出飞鸽传书,米丞相已经派了人到渡头接应我们!虽说楚伯父入了刑部大牢,可说穿了没有圣旨,刑部的人还不是得好好伺候着楚伯父,根本不会动他半根毫毛的!安王的假银票作坊也给烧了,雕版也没有了,能给他刻雕版的人也在我们手上!等皇上严惩了安王,拿他的家产来弥补楚家的损失就是!三哥,这什么问题都能被解决,你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在想晓香……这丫头估计被我气晕了吧……"楚溪扯了扯衣领,他忽然觉得有些冷。 心里面对她的挂念就似破了一个洞,冷风灌进来,怎么填也填不平。 "是因为休书吗?其实休了嫂子……也是为了她好。谁也不知道我们这次来西川会有个怎样的结果。万一……我们运气不好,被安王抓住丢掉性命,楚家的冤屈也洗不清,谋逆犯上……那是要诛九族的。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嫂子的性命不是?" 楚溪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揽上陆毓的肩膀道:"你小子真运气,喜欢的是我妹妹。我妹妹很乖,不像那个野丫头,只有让我头疼的命。" 晨曦将至,天边掀起一缕微光。 李晓香来到莫潮生的门外,敲了敲门。 门是开了,莫潮生却不让她进去,而是伸了只手出来,捻了捻手指。 一股浓重的酒味从门缝里窜出来,李晓香捏着鼻子,将银票按进对方的手中。门又关上了。李晓香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到底这个莫潮生到底有没有本事啊! 良久,门再度开了,莫潮生将一副比寻常要厚上一倍的雕版扔进了李晓香的怀里,差点没把李晓香给砸晕了。 李晓香差点没破口大骂,门却关上了。她只能就地验货。打开外面脏兮兮的布巾,看见里面的雕版时,她不由得愣住了。怪不得雕版这么厚,这是双面雕版!雕版的的四个角上还十分细致地装有别扣,有了这个别扣,正反两面就能对版,而且还能同时印刷。 李晓香带着雕版回了家,就着家里的墨与纸张印了一次。纹路清晰复杂,对着光线看去,正反两面断开的花纹正好接上,简直就好像原本就是一副雕版被切开了一般。 但是对切雕版在大夏是不可能的技术。这里没有激光刻印,对切的雕版之间会有损耗,再进行印刷的时候,就不可能对接上了。 莫潮生的法子应当是先根据图纸雕刻了正面的雕版,再将余下的雕刻在了背面。一旦图纸烧毁,任何想要仿制的,就必须分别拓印正反两面,然后再行雕刻,只是雕刻之后就没办法像莫潮生这样手有原本的图样雕刻出来的精细了。 现在就看邵倩颖能不能根据她李晓香的想法,制出带有水印的纸了。 这几日,李宿宸都没有回府,就连溢香小筑也十分忙碌,若不是有王氏与江婶知道李晓香被楚溪休了心情不好,所以铺子里的一切她们都一一扛了下来,哪有李晓香现在的清闲日子。 入来送饭的丫鬟将菜放下,李晓香随口问道:"我哥到底在忙些什么?好几日不见人影了?" "回小姐的话,这几日西殊国的使臣前来大夏,朝中都在忙着招待使臣呢!李大人身为殿中侍御史,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 李晓香哼笑了一声,"西川安王蠢蠢欲动,北塞才闹完水灾恒王又举兵谋逆,这时候西殊国的使臣还来做什么?他们就不担心恒王的兵马入了都城,危墙之下焉有完卵?" "其实西殊国距离大夏道路远长。他们是得了大夏的通关文牒之后经过一番妥当准备才来到大夏,他们来之前,恒王还没有谋逆呢……" "原来如此。"李晓香叹了一口气,今年国库本就支出太多,西殊国使臣一来,为了颜面又不免得铺张一番了。 ☆、第92章 "听说西殊国还准备了许多香料带入朝中,要与大夏比试闻香呢!" 李晓香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西殊国不就是陆家的商队经常去的那个塞外异邦吗? 她铺子里所使用的薰衣草、荷荷巴豆、橙花可都是来自于西殊国。听陆毓谈起过,这个西殊国被称为香料之国。 "比试闻香做什么?"李晓香顿时也来了兴趣。 "制香是西殊国的国粹啊!大夏与西殊国交好,希望西殊国能够将各种不同的香料卖入大夏,而大夏物产丰富什么丝绸啊、瓷器陶器之类的也能进入西殊的市场。此次的比试也并非儿戏。倘若大夏能够赢过西殊,那么我国进入西殊的各种商货所征收的税收将减免三成。" "那……如果大夏输了呢?" "那么进入大夏的各种商货将要加收一成的税。" "哈?什么?不应该是西殊卖给大夏的香料也减免赋税吗?" "当年高祖与西殊国订下盟约之时,就已经约定了西殊国进入大夏的所有商品只收一成的税了。不可能再减下去了。" "可这场比试,怎么想都是西殊国占便宜啊!" "也不能这么说了。西殊国与大夏边境之间的商道崎岖漫长,他们将货物卖到大夏来也实属不易啊!" 李晓香摸了摸后脑,心想这关税之战也未免太儿戏了吧!比一比闻香就能做下决定了? "而且听说这次西殊派出了他们的宫廷制香师呢!听说所有的香料到了他的鼻子里,都能一一分辨出来。哪怕是第一次闻到的,最最细微的差别他也能品闻出来。" "这么厉害……那大夏派出的又是谁呢?" "我们自然也有宫廷制香师了!除了宫廷制香师之外,恒香斋的洛老板听说也被请去了!要说洛老板的鼻子,只怕比宫里的那些制香师父还要灵敏呢!" 李晓香点了点头,洛潇的本事她见识过。这家伙能从头到尾将她用于某种香露之中的十八种香料均分辨出来。有他在,西殊国的制香师只怕要吃香灰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晓香狠狠打了三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心想又是哪个家伙在念叨她了? 大夏的后宫之内,皇后娘娘长叹了一口气,皇上来到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朕的皇后一向从容淡定,是什么让你愁眉不展?" "皇上,自然是此次的闻香比试了。皇上可知道此次比试的规则?" "朕看过了,各条规则都很公平,无可指摘。那就是西殊国选出二十种香料,而我们也选出二十种香料,分别制香。再将制好的香交予对方品闻,每种香只能用五种香料,能完全品闻或者品闻出来数量最多者胜。" "可是这次西殊国选出的香料,我们的宫廷制香师大多都没有见过,虽然记下了它们的气味,但是香料的气味经过不同的处理方式之后,味道都会变化。而我们虽然选了不少珍奇的香料,但由于西殊经常买入我们的货品,只怕他们早就对这些香料烂熟于心了。" "那我们的宫廷制香师呢?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入得了制香局?" "皇上有所不知,宫廷里的御用制香师平日里所接触到的都是一些名贵的香料,鲜少见到西殊国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来的香料,若给他们时日研究,对于这些香料的性味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距离闻香大赛还不到三日……如此仓促,除非在大夏能找到一个本就对西殊国香料十分熟悉之人……" 皇后抬起眼望着皇上,皇上莞尔一笑,"皇后,朕听说宫中的供香可一直是来源于恒香斋,而恒香斋的老板也是一等一的品香高手。如若不然,朕就封他个官职,让他代表大夏出战即可。" "皇上,洛老板伤寒未愈,鼻窍不通,根本无法全力以赴。不过,洛老板却向本宫举荐了另一个人,他说此人对各种香料的功效气味的把握远胜于他,而且还经常使用西殊国的香料制香。所以本宫想着由她与洛老板一同出战,胜算自然更大一些。" "哦,此人是谁?"皇上摸了摸胡子,顿然起了兴致。 "李宿宸之妹,溢香小筑的老板李晓香。" "李宿宸的妹妹?朕怎么记得她还是楚氏银楼的少夫人啊?楚氏银楼出事之后,楚溪曾托米丞相来向朕求情,说如若他休了自己的发妻,倘若楚家因假银票谋逆之事无可转圜落得满门抄斩,只求放过李家……如此情深意重,朕这才应允了。倒是没想到,这位楚家的少夫人还是制香的高手?" "何止是高手?至今还没有人能完全拆解了她的制香法门呢!" "好,那就暂时封她一个正五品制香局赞仪,与制香局的其他制香师一道参与闻香大会。朕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那么有本事。" 这会儿,李晓香正欢天喜地呢!邵倩颖将制好的纸张送了来,李晓香对着光能清清楚楚看见那个"楚"字。纸张若是平放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到这个字,也就是说这个字当真是"嵌"在纸张里的,而不是用某种图料写在上面的。 再将雕版沾了油墨印上去,只要设计好密押盖上印信,李晓香就不相信银票还能被人轻易仿制出来。 就在她沾沾自喜想着等楚溪回来拿这个到他面前炫耀的时候,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领头的就是她的大哥李宿宸。 "喂!虽然你是我大哥,但我好歹也是个女的,你进我房门难道不用知会吗?" 李宿宸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身后是几个宫女打扮的人端着一些衣服和发饰走了进来。 "这……这是要做什么?" 李宿宸表情严肃,一字一句清楚回答道:"皇上已经封了你为制香局的五品赞仪,即刻入宫,与其他宫廷制香师一起应对后日的闻香大赛。" "什么?我没听错吧?"李晓香的下巴颏儿都要掉下来了。 "你没听错。" 说完,李宿宸就后退出了屋子,那些宫女们将李晓香团团围住,将那身墨蓝色的宫装给她换上,又替她梳了一个十分稳重低调的发髻。 李晓香呆愣愣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硬是觉得她忽然老了十多岁。 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被推上了马车,李宿宸也掀起帘子入内。 "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就成了什么制香局的什么什么了?" "你还说!就怪你平日太过张扬!皇后娘娘听了洛潇的举荐封了你品阶让你去参加什么闻香大赛!这本来与我们李家没有丝毫关系,可牵扯到了你,一旦大夏输了,你也是要被问责的!" 李晓香眨了眨眼睛,"所以……所以洛潇是在害我了?" "这家伙假借自己风寒鼻塞难以迎战,却将你推了出去!" "什么——那只老狐狸!我要去找他!" 李晓香气到快要冒烟了,掀起车帘就要往外跳,却被李宿宸拽了回来,"来不及了!现在只能求老天保佑,西殊国的香料你都认得!" 马车就这样来到了宫门外,李晓香看着巍峨的皇宫傻了眼。当初她以为飞宣阁就已经够华丽了,可大夏的皇宫则更加庄严,集皇家天气之所成,令人发自内心地赞叹。宫门磅礴大气,檐上飞龙仿佛奔云而去,金色琉璃瓦片在日光映照之下令人根本睁不开眼。巍然而立的蟠龙柱仿佛摇曳而上的火焰。 皇宫实在太大了,简直是白玉为砖黄金为瓦,李晓香穿着宫装走了良久,背上都沁出汗水来了。李宿宸在内宫之前便停下了脚步,对迎面而来的一位姑姑行了个礼道:"夏姑姑,这位便是舍妹。她对宫中礼数全然不懂,还请姑姑从旁指点!" "李大人年纪轻轻便得皇上重用。若说指点,也是大人指点奴婢。大人放心,李姑娘入制香局也不过权宜之计。待到此次闻香大会之后,皇后娘娘便会让李姑娘回去府中了。现在宫廷中的制香师们都在制香局中研究西殊国送来的香料,奴婢得赶紧带着李赞仪前去。" "有劳姑姑了。" 李晓香就这样被夏姑姑带走了。一路上,这位夏姑姑交代了不少礼仪,比如遇见各个品级的制香师该如何行礼云云,在宫里这几日吃穿用度有哪些讲究等等,李晓香是听得头晕脑胀。 好不容易来到制香局,那几位制香师已经在研究讨论西殊国的香料了。 夏姑姑倒是给面,隆重介绍了一下李晓香。那几位制香师的年纪,年轻的与洛潇都差不多,至于年长的都快赶上胡大夫了。他们见李晓香不过是个未及二十的小丫头,面上虽然客气地问了好,眼睛里却没有将李晓香当个事儿。等到夏姑姑走了,其中那个年纪和胡大夫差不多的还捏了捏胡子道:"大赛在即,皇上自然十分看重,想着多从民间请一些能人异士前来助阵,以保万无一失。这也倒给了一些名不副实之辈可乘之机啊。" 李晓香愣在那里,这老头儿是在说我吗?是在说我吗? "唉……是啊。制香看似只是香料之间的调和,没有数十载的功底,又岂能融汇?" "况且宫廷制香讲究高雅出尘,又岂是一般民间制香铺子所能掌握精髓的?" 李晓香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明摆着是对她李晓香空降到了制香局表示不满。而且一般像是什么宫廷某某局之类的地方,享受"宫廷"二字的殊荣太久,高冷惯了,既不会接受其他更加活跃的想法,也不会改变自身,陷在功劳簿上,沾沾自喜。除非莫大的失败压顶,他们是不会改变的。 李晓香也懒得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们若看不起她,到时候最好还是别派她出赛,这样无论是赢是输都不干她李晓香的事情,也不会连累李宿宸了。 想着想着,李晓香也宽心许多,来到桌边,就着好茶,吃起了点心。 她真正挂心的,只有楚溪而已。 他此时此刻去到了哪里?是否平安?是否……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念她? 她不贪心,要的不多。哪怕是一瞬间的挂怀就好。 这几位宫廷制香师就似老学究一般,一会儿说要将某某香料晒干,一会儿又说要水煮,折腾的整个制香局的人也不得安生。倒是李晓香置身事外,靠着座椅睡着了过去。 只是美梦还没做多久,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就来到制香局,将李晓香给带走了。 李晓香整个头重脚轻,方才还死猪不怕开水烫,此刻却忐忑了起来。 天啊!她就要去见皇后了!皇后找她做什么?难道说是要下什么"一定要赢"的死命令?我的王母娘娘啊,那些香料她方才连看都没看一眼,若是皇后问起来,她可要如何回答啊!当真是要命要命真要命! 李晓香的心思百转千回,行了小半刻,一抬头,看见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储秀宫。 咽下口水,只听见领她前来的宫女一声禀报之后,门就开启了。 李晓香低着头,眼睛根本不敢四处乱瞄,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颇有亲和力的笑声。 "李赞仪小巧玲珑,穿着这身宫装,倒像是要缩进了袍子里一般。" "民……民女李晓香口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李晓香根本没有受过宫廷礼仪的训练,只在嫁给楚溪之前跟着林氏学了一些拜堂的礼仪,因为学得太用心了,这会儿拜见皇后也就跟成亲时一般。 皇后娘娘在上座看得只觉得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李赞仪免礼。赐坐。" ☆、第93章 尽管皇后娘娘看起来十分随和,而且对她似乎颇有好感,但她还是免不了心中紧张,低着头吞咽口水。 "李赞仪,本宫知道你突然来到制香局,与制香局中的制香师并不熟悉,配合起来自然有难度。所以本宫特地在储秀宫内将西殊国使者带来的二十种香料配齐了与你。你可在本宫这里一一品闻,细细斟酌,也就不必再受外力干扰了。" 皇后娘娘的话音刚落,二十名宫人各自捧着不同的香料来到了李晓香的面前。而每种香料也用了不同的方式处理,比如熏制、烘烤、水煮温泡等等,能想到的制香之法,这里一应俱全。 李晓香呆愣着看着眼前的长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流水席呢! 看来皇后娘娘果然心思细腻,对宫中的一切了若指掌。知道宫廷制香师会排挤李晓香,特地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寝宫。这也可以看出,皇后娘娘对李晓香寄予十分大的希望。她肩头的担子顿然沉甸甸了起来。 "李赞仪,本宫知道你担心若是此次出师不利,皇上会不会降罪于你,或者影响到你兄长李大人的前途。这点你大可放心。本宫既然请了你来,就没有想过要将所有的后果都推到你一人的身上。此次闻香大会若大夏输了,本宫已然会奏明皇上让你回去溢香小筑。若是你赢了,就是有功于朝廷,本宫也会奖赏于你。只要不有违国法道义的,本宫可以为你完成一个心愿。" "皇后娘娘……这是真的吗?"一直盯着脚尖看的李晓香抬起头来。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肯定道:"本宫乃是后宫之主,答应了李赞仪的就必然会信守承诺。" 李晓香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那么民女必然会全力以赴。" 皇后娘娘顿了顿,她忽然有些好奇李晓香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了。 只见李晓香离了坐席,来到桌前,背着手,望向桌前的各种香料。每一种都闻了闻,以手指掐一掐,甚至于将茎叶折断了细闻其中的味道。随后又请宫女送来蒸炉,将一些香料放在水中蒸煮,然后闭上眼睛埋首于蒸汽之中。又有时候将几种香料在一起煮水品闻。 她并没有像其他宫廷制香师那样与旁人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就是李晓香早就知道这些香料了,如今只是温故而知新、查遗补缺罢了。 很快,子时便到了,皇后娘娘起身道:"李赞仪,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睡吧。" "娘娘,虽然这里只有二十种香料,但至多取五种调香的组合却十分之多。且取不同分量以及调香的顺序不同,最后的香味也有差别。时间不多,民女只能熬夜研究。若打扰了娘娘休息,民女请求娘娘赎罪。" 皇后娘娘轻声一笑,拍了拍一旁的一位宫人,"辰依,你就留下来替本宫陪着李赞仪吧。她若需要什么,缺了什么,你随时补上。" "喏。" 接下来,李晓香并没有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她吃了些清淡的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研究这二十来种的香料。 如同皇后娘娘所猜想的,这些香料李晓香在上一世都接触过。只是现代工艺萃取出来的香料毕竟与古代有所不同,李晓香万万不敢大意。而辰依则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用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字再纸上记录着什么,然后一条条的杠掉。直到所有的名目都被划掉之后,李晓香这才呼出一口气,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过去。 三日之期很快便过去了。 皇上设下宴席款待西殊国前来的贵宾,国宴之后便是闻香大赛。而直到这一天的清早,皇上才公布了代表大夏出战的名字。 一共五人出战,其中三人是宫廷制香师,水东来、孟岩以及白胡子老头儿姚念。当听到洛潇的名字时,李晓香不由得惊讶了一番。这混蛋不是已经假借风寒遁走了吗?闹了半天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 当李晓香听见自己的名字时,跟着夏姑姑走上前去。果然,那个白胡子老头姚念哼了一声,另外两个稍稍年轻一些的制香师对李晓香也丝毫没有好脸色。李晓香倒是毫不介意,跟在洛潇的身后,凉凉道:"洛老板,您的风寒好了没啊?可别一个喷嚏把西殊国的使节都吹跑了啊!" 洛潇不以为意地一笑,"此次能与李老板并肩而战,是洛某毕生最大的荣幸。" 这家伙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咸不淡,沉得住气。不想那几个宫廷制香师,什么都写在脸上。 "李老板穿着这一身赞仪的服饰,倒显得十分端庄优雅啊。洛某眼福不浅。" 洛潇的笑容淡淡的,却让人觉得法子内心。 李晓香忽然变扭了起来,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心想就这打扮还能被人说是"端庄优雅",看来自己的审美果然跟不上大夏的时尚。 一行人走过悠长的回廊,兴许是为了招待贵宾,整个雍容深沉的宫廷楼阁都隐隐透露出些许的活跃气息。 当他们来到大夏皇宫最为著名的园林——玲珑珍园时,李晓香完全被这里的美景所迷惑。亭台楼阁傍水而筑,曲洞幽池布局巧妙,耳边是流泉轻韵,鸾柳弄风。 在一片开阔之处,皇上与皇后并肩而坐,正与西殊国的使臣谈笑风生。 李晓香有些好奇地透过洛潇的肩膀望过去。这些使节着装的风格与当初自己在都城街头看见卖弥迦酒的异国人颇为相似,只是更加庄重了。 使臣座下也有五名随从,四男一女。女子微微低着头,睫毛卷翘,五官也是十分立体。 洛潇压低了声音对李晓香道:"那五人便是我们今日的对手。四名男子皆是西殊国中研制香料的高手,他们对我大夏的香料了若指掌。包括南海龙诞香、西川白转灵麝香、北塞的白浪檀香,无一不精无一不晓。" 李晓香心里梗了梗,方才那些都是价值千金且香味可塑性极强的顶级圣品,竟然都被对方了解的一清二楚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西殊的制香师对大夏的香料了若指掌,可反过来看看大夏的宫廷制香师,面对西殊国的香料争执之下还未必有像样的结果。 "那……那个女的呢?" "她吗?如果我没猜错,她就是这三年来在西殊国声名鹊起的制香师纳哲。她并非出身制香世家,与李老板你一样,自学成才。因为没有了以往条框的束缚,制出来的香反倒变化多端。" 李晓香厚着脸皮小声问道:"洛老板这是在夸奖那个纳哲,还是在夸奖我?" 洛潇掸了掸衣袖,笑而不答。 典仪大人向西殊国的使者介绍李晓香他们几个,西殊国的使臣抬手向他们行礼,姚念也带着水东来以及孟岩回礼。只有李晓香后知后觉,还好正对着她的方向,夏姑姑做了一个行礼的动作,李晓香赶紧照葫芦画瓢,虽然不怎么规范,但好过失礼。 所有人落座,皇上、皇后与使臣之间免不了一番寒暄,强调的宗旨就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重在参与"什么的。这在李晓香听来就是废话,若当真大夏输了,泱泱大国,皇上的脸面往哪里搁? 终于进入了正题,闻香大赛即将开始。比赛也是有一番讲究的,那就是"田忌赛马",而李晓香明显在这三位制香师的眼中就是下等马,用来对战对方的精英——纳哲。 得知对阵的顺序,纳哲笑着朝李晓香挤了挤眼睛。李晓香只是微微颔首,她的心弦紧绷了起来。 这辈子,除了决定嫁给楚溪,她李晓香只有此时此刻最认真。 第一个出战的就是姚念这个老家伙,西殊国派出的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东里都。对方神色倨傲,想来在西殊的制香行业里鲜少碰见敌手,而且是年少得志。反观姚念,此刻倒显得沉稳内敛,颇有长者风范了。 西殊国是客,姚念抬了抬手,示意东里都先出题。东里都轻笑了一声,命人送上了一个小盅。 姚念将小盅的盖子起开,小心地以手掌在口子上扇动,日光之下,李晓香能隐隐看见粉末一般的东西在瓶口挥舞。 下一刻,姚念便侧过头去咳嗽了起来,而东里都则扯起唇角,看起来十分得意。 李晓香闭上了眼睛,嗅着风中的气息。 柳叶的清香、草叶的润泽、以及千层梨花木桌子的香味一一涌入她的鼻中。 这里有太多气味,它们交融在一起,与平日生活里的气息没有太多的区别,可就在那一刻,李晓香捕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第94章 是肉豆蔻的味道。 东里都给姚念的是肉豆蔻的粉末!肉豆蔻的气味较浓烈,有些类似麝香。 但这样的设题未免太过简单了,如果李晓香没有猜错,对方一定是在肉豆蔻的粉末之中还添加了其他的香料。这种香料气味柔和,目的就是让肉豆蔻的气味占据主导,遮掩那一味香料的味道。 姚念虽然倚老卖老,让李晓香十分不爽。但他既然是宫廷里制香元老级的人物,李晓香相信这样的小把戏应当难不倒他。 "东里都先生所用的第一种香料乃是肉豆蔻。而肉豆蔻中又加入了少许的来苜果。" 李晓香摸了摸下巴,果然如此。来苜果就是所谓的莱姆,它的气味与柠檬相似,却又比柠檬淡上许多,香氛更加馨甜。姚老头儿能区别出这气味,算是厉害! 东里都并不着急,只是抱着胳膊继续盯着姚念。既然是西殊国的第一道试题,自然是想要给对手下马威的,决计不可能这么简单只用两种香料。只是第三种香料,到底是什么? 姚念闭上眼睛,继续细细品闻。 李晓香开始一一过滤西殊国所提供的香料,想到了所谓的黑胡椒。黑胡椒的气味本就能与肉豆蔻相融和,而且也能碾磨成粉末。 "这第三种香料,可是黑胡椒?"姚念皱了皱眉,他并不十分肯定。看来他并不是闻出来的,而是猜的。 东里都的唇角扬得更高了,他摇了摇头道:"这位老先生,这里面确实只含有两种香料,所以绝对没有黑胡椒。" 姚念的眉头微微一阵耸动,按照品香的规则,虽然规定至多只能使用五种香料,但也没有说一定要用到五种。 "听说中原有句话叫做'画蛇添足',老先生——多,可不代表就一定好!"东里都眼底的得意更加明显了,"你们中原人就是想事情想的太复杂,总以为我们一定会用足了五种香料。不过我东里都很尊敬老者的,怕您老人家闻着太累了,所以只用了两种香料!" 姚念扣紧了桌子的边缘,白胡子气得是一颤一颤的。李晓香也摸了摸额角,若是被她碰上了这个东里都,只怕也会纠结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的香料。姚念倒是让之后比试的人留了个心眼,也让比试的不确定性更多了。若是自己的对手没有用满五种香料,品香时终归无底,生怕自己说少了或者说多了。而姚念已经成为了炮灰。 不过他还不算输,只要他出的题目能够难倒东里都,这也不过是场平局。 而姚念的考题,则是一瓶药汤水。东里都不屑地打开瓶塞,凑上前去闻了闻,立即捂着鼻子将脑袋歪到一边。 "这是什么!这种味道也能称之为制香?老头儿!你该不会是来耍我的吧?" "在大夏,调香可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让气味好闻,有时候也是可以祛病通经的。老夫的这种香料,只要以小火炖煮,香气将随着水汽蔓延。阁下,不妨品一品,老夫的这香到底用了哪些材料?" "品就品!"东里都闭上眼睛,这是一款药香,药香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药味浓厚,而往往每一种药物都有其自身的特点,"这第一味香料就是黄芩!接着是川芎!冬青!干草!" 李晓香在心里暗自叫着不好,药香虽能体现大夏将制香与医道相结合的高深学问,可这里不是秀这门学问的地方啊! "还有吗?"姚念淡然地看着东里都。 东里都轻哼一声,他知道看方才姚念对自己只用了两种香料的反应,这个老家伙一定是用齐了五种。他再度闻了闻,隐约在药香之中浮起一抹细若游丝的清香。 "野山银!"既然都是药,又要有些许的花香,东里都觉得非野山银莫属。 姚念摇了摇头道:"非也。最后一味香料,乃是石蜡红。" "石蜡红也算药?"东里都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被姚念引入了误区。有谁说药香里用的只能是药材,而不能是花草呢? 皇上拍了拍手道:"两位的较量果真精彩。朕皆有赏!以和局开场,这也是个两国以和为贵的好兆头!" 姚念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而东里都虽然气郁,但石蜡红与野山银的区别本十分明显,恰恰是药香过滤了石蜡红最为明显的香味,只余下些许淡雅的花香,这才让东里都着了道。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来,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虽然没赢,但是也没输,姚念老儿的面子算是保住了。 而第二局,则是大夏的水东来与西殊的查敏。听说水东来出身制香世家,至于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本事,李晓香倒想看看他用来考查敏的是什么香。 侍从将熏香的香炉奉上,水东来将香饵落入炉中,向查敏做了个"请"的手势。 查敏并没有坐在距离香炉很近的位置,相反还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李晓香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个查敏也是高手。若是离得香炉太近,熏香中的香味还未及分散出层次。他倒茶也不是因为口渴,而是借着茶香使得自己的嗅觉更加清醒。熏香燃烧了小半刻,查敏却不急着说出答案。倒是等在一旁的水东来有些沉不住气了,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现在皱起了眉头。 如今,不只是查敏,就连李晓香也能将熏香闻得一清二楚了。这个水东来啊,果真不忘秀一秀自己的出身,用的是上等的白浪檀香。白浪檀香的气息悠远沉郁,不失为融和其他香味的好香。只是用了檀香便罢了,为了他还要用上百层花梨木还有沉香?这些虽然都是木香,香味相似,但可别忘记了你的对手也是制香高手,你若用了一些普通的香料,也许还能迷惑对方片刻,可这些都是名贵的香料,哪怕万中有一的区别,也是区别。 查敏并不是被迷惑了,相反他早就成竹在胸,只是享受水东来着急的神情罢了。 又是片刻过去,直到查敏的同伴也等到不耐烦,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查敏这才懒洋洋地起身。 "熏香所用的香料,乃是贵国的一品檀香——白浪檀香,辅以百层花梨木、沉香、常绿楠木以及风崖松针。" 查敏笑着来到水东来的面前,微微倾下身来,眼底的嘲弄十分明显:"不知道在下所说的,对?还是不对?" 水东来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用了这么多名贵的木香,就是为了遮蔽风崖松针,怎的还是被识别出来了。 查敏的双手撑在水东来的面前,眼中皆是倨傲,"风崖松针的气味在所有松柏之中最为清淡。你以为这样清淡的味道会被其他名贵沉郁的香味所遮盖,殊不知这正好就是鲜明的对比,叫我想要不发觉风崖松针也难!" 李晓香按住自己的眼睛,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皇上,不知道查敏所答,对还是不对?"查敏抱着胳膊,对错与否已经十分明显了。 皇上点了点头道:"查敏的答案无可指摘。现在轮到查敏考一考水东来了!" 查敏轻笑了一声,侍从便将一只小瓶送上前来。 水东来吸了一口气,心神镇静之后才将小瓶的瓶塞打开,以手掌轻轻扇了扇瓶口,香味缭绕而出。这是煮水而成的香蜂草露。 香蜂草的气味香甜,瓶中的更是西殊国所产的上等香蜂草,气味悠远,令人心旷神怡。 就连李晓香也能闻到那股淡香,不禁在心中盘算着若是能用这种香蜂草制取精华,不但可以活血经络,而且它属于中度挥发的香氛,持香长久。 "这香露之中,除了香蜂草之外,还加入了少许罗勒。" 在李晓香的印象里,罗勒被称为香草之王。而罗勒与香蜂草都是紫苏科的植物,挥发度也相近,水东来能从中识别出罗勒,确实有两把刷子。只是罗勒之后,他还是否能辨别出其他的香氛呢? 李晓香猜想,为了让香料融合到天衣无缝,同种属性的香料混合在一起最佳。她在脑海中搜索起西殊所列举的香料,与香蜂草相契合的,还有薰衣草、迷迭香以及鼠尾草。只是迷迭香与鼠尾草也是大夏同样拥有的香料,但薰衣草的气味又比较独特……到底会用哪一种呢?还是都用? 水东来品闻了片刻道:"还添入了迷迭香。只不过是贵国西北部盛产的风露迷迭香。" 对方鼓起掌来,笑道:"阁下的鼻子还算不错。只是除了香蜂草、罗勒以及迷迭香之外,阁下可还闻出了别的什么?" 李晓香微微一愣,心里只希望水东来能够沉住气。就算同样是慢板或者中板的香料,挥发度也会有些许的不同,更何况这还是煮水而成地香露。 只要耐下心来等待香氛在空气中分出层次,就能够分辨出这瓶水煮香蜂草露中的玄机。 只可惜水东来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他一直将瓶子放在鼻间。李晓香恨不能狠狠捶他的脑袋,离得那么近如何品闻空气里剩余的味道? 李晓香身旁的洛潇侧向她,颔首笑道:"李赞仪可是已经品出了剩下的香料?" 李晓香还没来得及张嘴,纳哲扬高了声音道:"对面的朋友,中原有句话叫做'观棋不语真君子'。闻香大赛的规则可就是一对一,由不得阁下开口提点。" 皇上与皇后,以及观战的大臣们视线落在了李晓香的身上,李晓香只得低头沉默。 "其中还添入了岩兰草的根。" 查敏再度鼓掌,"宫廷制香师就是不一样,能从中分辨出岩兰草,确实厉害。" 岩兰草具有浓郁的柠檬味,与香蜂草在一起并没有那么容易辨别出来。还好水东来犹豫了这么长时间,两种香氛的层次感已经体现了。 水东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但李晓香并没有松下一口气。 "阁下,除了香蜂草、迷迭香、罗勒与岩兰草之外,你觉得我还有没有用其他的香料呢?" 水东来果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不断地品闻,但嗅觉已经陷入那种气味之中难以挣脱了。 这场比试也许就和姚念一样,查敏也试图以香料的数量来迷惑水东来。他的鼻子充斥着类似柠檬的气味,麻木着辨别不出其他的气味了。 "就是这四种香料,再无其他。"水东来沉下声道。 对方捶着胸膛哈哈笑了起来,转头向皇上与皇后行了个礼:"请皇上公布这第二场闻香比试的结果吧。" 皇上打开事先呈上来的答案,看过之后表情倒是十分平静,"水东来,这场比试你输了。还有一味香料你并没有品出来。" "是什么?"水东来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 一直玩味地望着李晓香的纳哲开口道:"对面的朋友,纳哲觉得你知道答案了,不如说来听听。" "我?"李晓香望向皇上。 "李赞仪,既然西殊的朋友请你来回答,你就说说看你的答案吧。" 李晓香吸了一口气,稳声道:"回皇上,最后一种香料应当是柠檬草。它的散发的速度较快,所以应该是第一种被闻到的香料。只是添加的量少,加之与香蜂草类似的气息融合在一起,不易被察觉罢了。" "就算不易被察觉,可是李赞仪还是闻出来了不是吗?而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你的鼻子果然不一般啊!"纳哲拍着手笑了起来,"纳哲很期待一会儿与李赞仪的比试!" 这一轮,大夏输了,但至少输得并不难看,因为李晓香答对了最后一味香料,挽回了些许颜面。 终于到了第三轮,孟岩对摩罗地。 这个孟岩倒是一副不苟言笑、仙风道骨的模样,整个人瘦得就似要飘起来一般。他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向对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摩罗地倒是不多让,将一纸油包送到了孟岩的面前。孟岩以随身携带的小银刀将油纸挑开,里面露出一块近乎透明的淡黄色香膏。 虽然没有近身细看,李晓香已经肯定这香膏的质地十分细腻,日光穿透而过毫不违和,涂抹于面部必然十分容易被吸收。 孟岩以刀尖挑起一小块,置于鼻间细细品闻,他闭着眼睛,并没有急着给出答案。 所有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李晓香捏着拳头,心想如果孟岩不能赢的话,就算洛潇和自己都赢了,那也无济于事。 "这第一味香,乃是*。贵国盛产的*种类过百。而这种*则是最为稀少的月下*。能将其他香料的香味锁住,延长香料的使用时间。" 只是既然香料的气味被锁住了,那么品闻起来将十分困难。 摩罗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依旧淡然。月下*并非考点,若真能品出这月下*中锁住得是什么,才是真正登峰造极的嗅觉。 又是片刻之后,孟岩淡声道:"第二味,青橄榄叶。" 摩罗地换了个坐姿,对孟岩倒是升起了几分佩服。西殊国的青橄榄,是李晓香从没有见过的一种香料。前几日研究这种香料也废了李晓香不少心神。它的叶香十分清淡,一般都是用来舒缓柔和其他香味比较浓烈的香料,而且挥发速度也属于慢板。孟岩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品闻出来,他的水平应是高出水东来的。 孟岩微微偏过脑袋,似乎对第三味的香料并不十分肯定,摩罗地也不催他。 良久,孟岩开口道:"剩下的香料,是橙木与甜橙的果皮。" 摩罗地闭上眼睛,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开口道:"皇上,孟先生答错了。" 皇上倒也不恼怒,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孟岩,前三种香料你都说对了,只是这后面的没有说中。李赞仪,不如你再来品一品,这剩下的香料是什么。" "……是。"李晓香郁闷了,怎么又扯上她了。皇上是酷爱到她这里找面子吗?就算她品出来了,他们也赢不了啊。 但事到如今,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李晓香托着袖口,向孟岩伸出手。孟岩将那个罐子彬彬有礼地推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李晓香囧了,人家是想借你的银刀用用,难道说大庭广众之下,要她用手将香膏抠下来吗? 倒是一旁的洛潇还算个人样儿。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囊中取出一只小银勺,舀下一小块,落在李晓香的手背上。李晓香轻轻将它在手背上抹开,然后在鼻间闻了闻,又将手缓缓伸向远处,停留下来。 纳哲托着下巴,目光里是一种期许。还好她是个女人,不然李晓香还以为她该不会看上自己了吧。 "回皇上,这块香膏里只用了四种香料。最后一种乃是苦橙叶。它的香味本来十分浓重,恰恰因为被锁入了*之中迟迟不得施展,溢出的香气减弱了不少。因其具有轻微的木香以及果香,交揉而生,所以孟先生才会误以为是橙木与甜橙的果皮。" 孟岩愣了愣,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皇上则点了点头,对孟岩道:"孟岩,轮到你出题给摩罗地了。" "是。" 孟岩将一个陶罐送到了摩罗地的面前。摩罗地揭开盖子,没想到也是香膏。只是这香膏的质地浓郁,其中也添加了*。摩罗地笑道:"这里面所用的莫不是大夏特有的*'白罗衫'?" "正是白罗衫。"孟岩点了点头。 李晓香在心中点赞!如果说月下*是西殊的锁香剂,那么白罗衫就是大夏的锁香圣品。它能够减弱一切辛香,许多略带刺激的香料只要与白罗衫混合在一起,就与原来的气味大不相同了。 这真是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摩罗地讽刺地一笑道:"第二味香料乃是白千层。" 白千层带有类似胡椒的辛辣又有樟脑的香味,白罗衫正好弱化了这股辛辣之气,摩罗没有将它认错,确实厉害。 这个闻香大会若是没有牵扯上两国的关税之战,李晓香将会更享受。 "还有雪松与杜松子。" 李晓香紧张了起来,在白罗衫的遮蔽之下,摩罗地还能将雪松与杜松子这两种香料区别开来,实在太厉害了。看来……孟岩只怕要输。 最后,摩罗也谨慎了起来,他将香膏捏在指间,以手指来温热香膏。香膏一旦受热,其中香料的挥发就会比以往活跃。李晓香在心中咬牙,这家伙肚子里怎么这么多得小九九! "最后一位,乃是大夏北部所产的青胡椒。它的气味与白千层的辛香有几分相似。孟先生使用白罗衫,就是为了将这两种香料的气味都淡化,然后混合在一起,迷惑于我,对吗?"摩罗地的眼中是满满的自信。 李晓香在心里捶胸顿足,完了完了!这下子就算她和洛潇都赢了,也没用了啊! 孟岩依旧淡然,起身向皇上行礼道:"皇上,之前李赞仪品出了在下与水东来均未有辨别出来的香料。这一局,不如再请李赞仪品一品,摩罗地的答案是对还是错。" 李晓香睁大了眼睛,皮球怎么又踢到她这里来了?孟岩!我们可是队友啊!你来为难我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皇上笑了起来,"李赞仪,你再来试一试!" 如果目光能杀死人,她一定把孟岩给"看穿"了。只可惜皇上面前不得造次,她只能起身来到摩罗地的面前,沾取了少许香膏,放在掌心。 深深吸一口气,各种气味从交揉到分出层次涌入李晓香的脑海之中,她转身朝孟岩行了个礼,貌似谦虚地问道:"孟先生,最后一味香料可是……普通的花椒?" "什么?普通的花椒?"摩罗地差点没腾起来。 孟岩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确实就是普通的花椒。花椒油的香味是唯一能够不受白罗衫影响而散发出来的香味。微臣特地只加入了少许,造成它是被白罗衫减淡了香味的青胡椒。" 摩罗地恍然大悟,用力地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纳哲则不以为意地笑道:"傻子。" 孟岩再度看向李晓香时,目光倒是深了几分,"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李赞仪,洛先生,之后就拜托两位了。" 孟岩没有辨别出摩罗地所用的所有香料,摩罗地亦然,这是一场平局。 如今大夏是两平一负,剩下的两场必须全胜才能赢过西殊。 李晓香顿时紧张了起来。若不是皇后娘娘答应满足她一个心愿,她真想干脆晕倒得了。 她回到坐席,低声对洛潇道:"喂,你的风寒真的好了吗?你的鼻子行不行啊!" "不如李赞仪与在下打个赌啊?" 洛潇侧目,他并非什么一等一的美男子,却胜在眉目清俊,气质淡泊沉敛。 "赌什么?" "在下若是赢了,你便嫁与在下为妻,何如?" "啊?我已经嫁了人了!"李晓香觉得洛潇的脑袋当真给门挤了。 "可是已经被休了。" 李晓香刚想要发火,洛潇的对手卡扎扬声道:"大夏的朋友,先出题吧!" 洛潇倒是当仁不让,奉上了自己所制的熏香。恒香斋的熏香天下闻名,李晓香倒想知道洛潇能在熏香之中做什么手脚。 熏香被点燃,袅绕的香气徐徐展开。 轻溢之中没有普通熏香的厚重,仿佛隔空舞蹈的仙子。就连皇上也闭上眼睛静静品闻起来。 就这一袭香,李晓香再次庆幸自己现在与恒香斋是合作伙伴而非竞争对手。 洛潇对胜负似乎没有什么执念,他淡然地为自己倒上茶水,眉眼间一派轻松。 李晓香第一次对木质的香味有了不同的理解。这里面绝对没有用到檀香、沉香等贵重的木香。可偏偏香味又如此令人熟悉。 卡扎的手指在面前轻轻弹敲,和着某种节奏,"第一种香,乃是贵国的眉山奎木。这般淡雅的香味,取的应当是奎木新抽的嫩枝暴晒之后所制。" 洛潇望向李晓香,目光似乎在说:你觉得呢? 李晓香故意别过头去。这个该死的洛潇,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是故意搅乱她的心情,叫她无法安心与纳哲比试吗! ☆、第95章 正文完结 "第二种,为春楠木。气味柔和,与奎木相近。只是比奎木多了一丝青柳气味。" 这可是考点所在,区分春楠木与奎木,李晓香忽然有点担心洛潇了。 可洛潇却依旧气定神闲。 卡扎轻笑一声,"第三种,则是龙口橡木。这种木料取其十年以上木龄的木心制成香饵,它本不是用来熏香,而是用来安神。所以它的气味不明显,很容易就被春楠木与奎木所掩盖。只是它本身有些许青草香味,这可是掩盖不得的!" 洛潇还未开口,纳哲又发话了:"看来洛先生的伎俩也被我国的使者拆穿了。不知道李赞仪是如何认为的?" 李晓香真的很想抓光自己的头发。能不能不要再扯上她了! 洛潇这厮竟然还点头,"好啊,洛某也想知道李赞仪品闻到了什么。" "这熏香中确实只用到了三种香料。第一种,眉山奎木没有错。但是第二种与第三种却不尽然。" "小丫头,你可别仗着前面几次你都蒙对了,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卡扎显然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 李晓香莞尔一笑道:"阁下也许对大夏的各种香料的气味了解细致入微,但香料一旦融合在一起,其性味也会有所改变。阁下且仔细闻一闻所谓的龙口橡木的香味以及春楠木的气味。龙口橡木的气味是不是太过轻飘?而春楠木的气味有些闷,比平常要沉郁一些?" 这么一说,卡扎的眉头蹙了起来。 "以在下的拙见,这并非龙口橡木,而是东陵所产地东陵橡木。东陵橡木之下一般会生长一种草药,名曰合合香。合合香的枝干晒干之后碾磨成粉,与东陵橡木一同制成香饵,则会柔和东陵橡木的气味,使其飘忽不定,味性趋于龙口橡木。而合合草与奎木在一起,香味又会产生变化,延伸出一种类似春楠木的气味。所以在下认为,洛先生所制的熏香中的三种香料,其实是眉山奎木、东陵橡木以及合合草。" 皇上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洛潇,到底是李赞仪对还是卡扎对了?" 洛潇颔首道:"是李赞仪对了。" 皇上笑了笑,安抚地对卡扎道:"来使也不用介怀,这些犄角旮旯里的小把戏,就连朕也是听都没有听过。卡扎,到了你出题了。大可以向洛潇报一箭之仇。" 李晓香在心里呵呵,什么一箭之仇,明明心里欢喜得要命,洛潇摆了卡扎一道。 卡扎扯了扯唇角,冷着脸让人奉上了自己所制的香。 洛潇将盛香的雕花罐子打开,里面是有些粘稠透明的东西。 李晓香闭着眼睛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果香,心道"不好"。果香品类繁多,特别是柑橘类的香料,随手就能写出几十种来。而且西殊国又盛产水果,什么蜜柚红柑的……这要如何区分? 如果洛潇不能完全辨别出其中的香料,这一局顶多就是平手,无论自己是赢还是输,都扭转不了局面了。 洛潇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另取了一只杯子,倒入温热的白水,再舀起少许的果香,手指轻轻一点,落入热水之中,徐徐搅拌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喝果茶呢,但李晓香却对他佩服了起来。这家伙以温水将香料化开,热气带着香氛涌起,会更加洋洒,凝聚的香味也将脱离出层次来。可就算有了层次,果香大同小异,还是十分难以辨别啊。 "这第一种香,乃是取自佛手柑的果皮。它虽然有着清新细腻的柑橘味,却又带着少许的花香,十分特别。" 听起来,佛手柑的味道似乎容易辨别,但只有真正的高手才知道所谓"少许的花香"要多么灵敏的嗅觉才能感受出它与其他柑橘类香料的区别。 随着水温略微冷却,香氛在毫不知觉间变化。 "第二种香,乃是葡萄柚。它味道清新,与佛手柑十分相近,只是多了一点点甜味。" 同样的,这一点点甜味若只有佛手柑与葡萄柚还能辨别出来,可是这里面还有其他的香料干扰,洛潇竟还能如此淡然地品闻出来,李晓香这次真的想要烧香拜他做大神了! "所以这第三种香则是桃橙。桃橙乃是西殊国特有的水果,它的气味既有葡萄柚的甜美又有佛手柑的清新,且甜美之味十分浓郁,恰好能遮盖住葡萄柚的那一点甜味。只是葡萄柚的甜味中又透露出些许的酸,这是桃橘如何掩盖也掩盖不了的。" 卡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总算清楚地认识到,大同小异的果香并不能迷惑到他的对手。 "而这第四种香,则是香茅。香茅有着强烈而清新的柠檬味,一旦与桃橙相结合,就会酷似红柚。但却没有红柚原本的酸度。" 卡扎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望向洛潇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赏。 "洛先生,你可确定我的果香里就没有其他的香料了?" "没有。虽然都是果香,但是香味中的甜度与酸度终归有所不同,加的多了,对比的就更明显了。画蛇添足,反而更容易识别。不知道在下答得可正确?" 卡扎起身,朝皇上握拳行礼道:"洛先生说得丝毫无误,在下敬服。" 皇上终于露出了笑颜,抬了抬手道:"看着你们切磋,朕今日也算打开眼界。原来制香也有如此多的门路。李赞仪,纳哲,朕对你们的较量可是越发期待了啊!" 纳哲起身,向皇上行了一个礼道:"纳哲也是十分期待李赞仪对纳哲所制的香有何指教。这一轮,不知可否由纳哲先出题?" 皇上点头道:"纳哲远来是客,要先出题也无不可。" 纳哲扯起唇角,扬了扬手臂,宫人们便将一只十分漂亮的八宝玲珑碗端到了李晓香的面前。 李晓香愣在那里,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方才还淡然隔岸观火般的心态全然没了,只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砰砰乱跳。她能品的出来吗?她会不会漏掉什么?她会不会也像姚念一样着了对手的道儿?这个纳哲一看就不是善茬…… 八宝玲珑碗已经被送到了她的面前,她却迟迟没有抬手将盖子撩起。 这时候,一旁的洛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发出的声响令李晓香回过神来。 "李赞仪,所有香料都有迹可循。静下心来,所有的线索都在你的心里。"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感激地向洛潇点了点头。她有什么可害怕的,天下香料的变化不过如此。 清除所有的杂念,放空脑海中所有对香氛的印象,李晓香的心绪就似一滩净水。 她缓缓将八宝玲珑碗打开,这才发觉里边盛着的竟然是淡淡油。取来少许点在手上,才发觉质地十分之清爽均匀。 低下身来,鼻间缓缓蔓延开十分浓郁的花香,花香之中渗透出淡雅的清香。 李晓香被迷惑了,她感觉这碗中的香料似乎只有一种,浓郁的令人迷醉的,所有细微的变化浑然一体无法拆解,似是香料在酝酿之中演变而出的气味。 李晓香顿然联想到了某种花材,但是这花材即便在现代要提炼出香氛也是极为奢侈的事情。所以李晓香不禁怀疑,这真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花材吗? 看着李晓香眉头紧皱,片刻未曾舒展,纳哲撑着侧脸,好整以暇道:"李赞仪,你可要小心地品,慢慢的品。若是错了,满盘皆输。" 姚念他们自然十分紧张,如今胜负都压在了李晓香的身上,她决计输不得啊!可着急归着急,他们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打断了李晓香的品香。 不要急,晓香。所有的香味随着时间都会展现出它的层次,无论怎样去伪装,都会露出端倪。 李晓香的眉心的皱痕逐渐散开,拨开云雾一般。 第一种被鼻腔辨识出来的,是清新的气息,悄无声息沁入心脾。 接着引来一丝甜香的气息,交揉着酷似绿薄荷的淡雅香氛。 随着这些气味的散去,更加清晰的则是浓郁的香甜气息。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扯起了唇角,若是在现代,纳哲一定会是技艺高超的伪造大师,用价格便宜的香料来拟制千金难求的奢侈香氛。 "这第一种香氛,是贵国的绿薄荷,它的气息与我大夏民间的清心草香味相似,是同源同宗的香料,清新入肺,散发的速度较快。而你使用绿薄荷这样一种与其他香料差异如此明显的香料,就是为了让我辨识出它,好让我不那么注意到其中的另一种香料——石蜡红,也就是你们西殊国的天竺葵。" 纳哲拍起手来,笑道:"有意思!有意思!除了绿薄荷与天竺葵,你还能辨别出什么来?" "天竺葵本身除了有绿薄荷的清香之外,还有另一种香甜的气息,这种香甜的气息与棕榈草交织在一起,甜美非常。" 李晓香盯着纳哲的眼睛,当她念出"棕榈草"的时候,纳哲的笑意终于消退了。 "而这种甜美就极度地与另一种极为难以提取的香料相似,甚至于如果不是一等一的品香高手,就会以重金将它买下来。可偏偏天竺葵与棕榈草的金贵不及这种香料的万分之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晓香的身上。 纳哲给她挖了一个大坑,可没有人想到李晓香似乎就要从这坑里爬出来了,又或者说,她压根就没跌进去! "哦,是什么?" "玫瑰。"李晓香手指捻了捻,她自己不知道此刻的她微微低垂着眼帘神色淡然的模样在其他人的眼中是多么的高深莫测,"玫瑰并没有被广泛引入大夏,只有少数十分富裕的商旅才能买到少许干燥之后的玫瑰花瓣。这些花瓣一般在沐浴之时被撒入浴桶之中,以热水带出浓郁的香氛。而你使用的则是油吸法。以油脂吸取新鲜花瓣的香味。你想的是只有一点点的玫瑰花香,绝对会被天竺葵以及棕榈草混合之后极为相似的气味所覆盖。但是玫瑰花的香氛散发的要比天竺葵以及棕榈草慢。只要我够耐心,慢慢的等,一旦天竺葵的气息消弱了,甜美的玫瑰花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会闻不出来。" 纳哲看着李晓香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怪物,她极为认真地说:"我以棕榈草来仿制玫瑰花的香味,一直以来都无人辨识出来。你是第一个将我如何仿制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的人。" 这番话,无异于承认李晓香所说的绝对正确。所有人不由得呼出一口气来。 "你拆解了我所调制的香,不意味着我拆解不了你的。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香吧,李赞仪!" 这是公然的挑战。 所有人翘首以盼,想要知道李晓香到底调制的是怎样的香。 宫人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送到了纳哲的面前,瓶口封着一层薄蜡。纳哲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蜡刮开,打开了瓶盖。 一股温热香辣的气息涌入空气之中,逐渐弥散开来,反而诱人起来,令人不自觉想要多闻上一闻。 纳哲皱起了眉头,香氛的气味十分和谐相近,明明能隐隐感受到似乎有几种香料在一起,可偏偏无法轻易将它们分开。 辛辣……尖锐……略带树脂的气息…… "黑胡椒壳。"纳哲开口道。 "没错。"李晓香大方地承认。 清甜中雨黑胡椒的辛辣交织在一起,这到底是什么呢? 纳哲的手指按摩着下巴,良久,终于开口道:"桃金娘。" "第二种香料也对。" 纳哲的神色并没有因为李晓香的肯定而舒展。她大喇喇惯了,甚至还有些恃才傲物。卡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用心专注的模样,心底不自觉也对李晓香敬佩了起来。 随着香味越来越悠远,似乎隐隐有木头的香味以及些许的麝香,纳哲不禁思度,难道李晓香真的添加了麝香和某种木香?这种木香是什么?不是檀香不是沉香不是花梨木…… 不……不是木香…… 纳哲叹一口气,忽然惊醒过来,对李晓香也是由衷的佩服,"这第三种香料,是缬草。缬草的香味中带有麝香与木香,你一开始使用辛辣温热的黑胡椒与桃金娘就是为了让我感受到缬草所带来的类似麝香,让我以为你添加了麝香与某种木香,但其实这只是缬草的香味罢了!" 在众人眼中,能辨别出缬草,已经是极为难得,这恐怕就是李晓香的题眼所在。 姚念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和局,也是好的,至少大夏没有输,西殊也没有赢,双方都有面子。 "第三种香料也没有错。"李晓香的唇上仍旧是浅浅的笑容,洛潇从她的笑容里看到一种小小的得意。 看来,最后的结果仍旧有可能逆转。 纳哲眯起了眼睛,将瓶口盖上,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将茶水置于鼻间,接着茶香清除方才所有闻过的味道。 片刻之后,她再度打开瓶口,闭目品闻。 黑胡椒壳没有错……桃金娘也没有错……缬草…… 等等,这一丝温热辛辣的气味,与黑胡椒壳一起涌出,却又多了一点点清新的是…… 哈…… 纳哲难以置信地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连这个也拿来制香了!" "哦,不知道你还辨别出了什么来?" "是生姜。"纳哲的笑容十分灿烂。 姚念与水东来等脸上的颓然更加明显了。再他们看来,李晓香所设下的最后的陷阱也被纳哲戳穿了。 李晓香却仍旧笑意盈盈,"阁下肯定吗?" "自然肯定。你所用的香料就是黑胡椒壳、桃金娘、缬草以及生姜!"纳哲看着李晓香,目光里是一种自信的笃定。 李晓香面向皇上与皇后,行了个礼道:"请皇上宣判吧。" 皇上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淡然,但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外流。 "这一局,是我们大夏的李赞仪胜了。" "什么——"卡扎、摩罗地等人瞠目结舌,他们从没有想过纳哲会输给谁。 纳哲更是不顾礼仪站了起来,"这不可能!李赞仪如何胜了我!" 皇上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道:"西殊国的使节不用着急,纳哲有一味香料并没有辨别出来。" "是什么香料?"纳哲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晓香。 李晓香颔首一笑,缓缓道:"是广藿香。广藿香是少有的定香剂,能够将之前的那四种香料揉和在一起,恰巧广藿香略微辛辣的木制清香又与这四种香料相似,而且越陈越香,仿佛这四种香料首尾相顾之后的余香一般。" 纳哲倒抽一口气,向后踉跄了两步,终于反应过来。其他人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纳哲低头笑了起来,"李赞仪!我认输!你确实棋高一着,只是胜败从来没有定数,下一次,你未必还能赢!" 李晓香浅笑而不答,心里却道:我干嘛下一次还来跟你比!我又没有毛病! 皇上拍手笑道:"纳哲姑娘心胸开阔,不拘泥于一时之胜败!朕也十分之佩服!愿大夏与西殊之邦交,如同今日这般,无成败之定数,修万年之好合!" 感谢皇上的总结陈词! 李晓香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才发觉洛潇正对着自己笑。 "李赞仪,你不觉得你我二人也是百年好合吗?" "洛老板,让太医给你瞧瞧,你脑子有没有病吧!" 又是一派歌舞升平,酒宴流水而过,李晓香却没有丝毫的食欲。她依旧挂念着皇后娘娘对她的承诺。 酒宴之后,李晓香被夏姑姑带到了储秀宫。皇后娘娘端坐于上,唇上笑意和熙,说话的声音里也透露出一股对李晓香的欣赏和包容之意。 "本宫记得当日答应过你,若你能助大夏赢得此次闻香大会,便答应完成一个你的心愿。"皇后娘娘拂了拂衣袖,笑问,"李赞仪,你的心愿是什么?" 李晓香并没有得胜之后的喜悦,反而更加的淡定从容。御赐的珠宝已经是少有的珍品,而钱财对于李晓香而言不过身外之物。这一次,她向皇后娘娘行礼,身姿如同在宫中待了许久一般,无论是低头还是躬身的角度皆恰到好处。 "娘娘,民女的心愿只得一个。当日楚溪休了民女,只不过担心楚家假银票谋逆案无法洗清,连累李家,但在民女的心中,楚溪永远是民女的夫婿,民女只想做回楚家的儿媳,与自己的夫婿共进退。倘若他日楚家当真满门抄斩罪诛九族,与民女的父母、兄长无关。" 李晓香低着头,仍旧保持着叩拜的姿态,却没有丝毫卑亢之感。 皇后的目光轻颤,随即叹了口气道:"李赞仪,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明知道楚溪休了你就是为了保你的性命,可你却偏要回到楚家,这不是枉费了楚溪的一片心意?" "娘娘,民女相信楚溪一定有能力证明楚家的清白。他若真如同娘娘所言,对民女有情,哪怕千难万险也一定会活着回到民女的身边。如今楚家风雨飘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又怎能各自飞?民女唯一介怀的不过是自己的决定会连累父母以及兄长而已。请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为难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行入了储秀宫。一旁的宫人们纷纷低下身来跪拜行礼,而李晓香本来就是低头跪拜的姿势,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 对方走过李晓香,在皇后的身边坐下,"李晓香,你果然有情有义,不枉楚溪绞尽脑汁只为保你周全。当初,皇后答应你的要求是说不违国法道义,对吗?" 李晓香没想到皇上竟然会来,一时之间慌了神。 "回……皇上,皇后娘娘确实是这么说的。" "所以朕和皇后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 "……啊?"李晓香诧异地抬起头来。 皇上微微一笑道:"李晓香,当日米丞相携楚溪的亲笔请愿书前来向朕求情。楚氏银楼的先祖乃是大夏的开国功臣,因无意入朝为官,执意从商,高祖皇帝感念其恩义,曾答应子孙后辈一定会善待楚家。而他向朕求的是什么,你想必十分清楚。朕若再答应了你的请求,便是对楚家失信,有违道义。" 李晓香抿了抿唇。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以前看电视剧里那些什么贞洁烈妇,未婚夫就是死了也要抱着灵位成亲什么的太过迂腐可笑,若是投湖自尽之类的就更加荒唐。人生那么长,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呢? 可等到了她的头上,她终于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要的不是万人传颂的声名,她只想承受他所承受的一切。 "李晓香,你起身吧。朕虽然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却像你一样对楚家深信不疑。朕与大理寺、都察院以及刑部商议了许久,倘若局势当真不可挽回,至少也要替楚家保住一丝血脉。楚家到了楚溪这里,已是一脉单传,若想要保住楚溪的性命,除了证明楚家的清白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将功折罪。银楼的银票乃国之钱银流通之本。楚氏银楼的银票原本是世上最难仿制的雕版。如若连楚氏银楼的雕版都能被仿制,那么其他银楼甚至于皇票的信用都岌岌可危。楚家若能想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杜绝假银票,便是有功与朝廷大利于天下。楚氏银楼也许保不住,三司还可以引用旧例,保住楚家人的性命。" "皇上,关于杜绝假银票这一点,民女早有研究。" "哦,还当真是近朱者赤啊!朕愿闻其详。" 李晓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低头呈了上去。 皇上接过纸,一旁的皇后也望了过去,"这纸张上的花纹倒是十分华丽复杂。可楚家之前的银票雕版也不逊于此,若当真遇上雕工出众的师父,也未必就不能……" 皇上笑了,将这张纸抬了起来,透过光线,可以看见正面与反面的纹路明细若游丝却能分毫不差地对接在一起。而纸面的中央还能够刚好看见一个无色的"楚"字。 "有意思!有意思!看不出来你不但懂得制香,对银票也颇有了解。" "一直以来,我大夏银票的辨伪之道,一来是靠朝廷的厉法,对于任何仿造银票者严惩不贷。二来靠的就是各家银票的密押以及雕版的纹饰复杂程度。民女思来想去,若这些还不够,就得另辟蹊径。" 皇上点了点头道:"这对印之术,加大了雕版被仿制的难度。正反两块雕版自然是来自同一个原始图样。分上下两段雕刻之后,再将原始图样毁去。日后,若有不法之徒妄图仿制雕版,就只能将银票描摹拓印下来,可拓印之后必然有误差,难以将前后两面对印。此法确实妙哉。" 皇后好奇地指着纸张中间的楚字道:"这个字简直就是嵌在纸张之中的。若不是对着光线看,根本就看不到这个楚字。此字无形,无法用一般的方法描刻,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民女只是在抄纸帘上做了些手脚罢了,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不过雕虫小技。民女称这纸中的图样为水印。天下银票的纸张皆出自朝廷,水印的图案可由朝廷把握。民间就算仿制,也无法仿出一模一样的水印。" 皇上虽然未有言语,皇后却看出了皇上眼中的欣赏之意。 "皇上,果然心思巧妙啊。本宫也觉得再复杂的雕版,终归是人雕出来的。既然是人雕的,那旁人也能仿刻。倒是这对印和水印并非雕工一流就能仿造的出来。因为所有雕版都要有图样,图样拓印不下来,再好的雕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朕会将这张纸交给三司判研,够不够将功折罪的标准,可不是朕一人说了算。" "民女谢皇上大恩!" 终归有一线希望,而自己总算也为楚溪做了些事情,李晓香的心中终于畅快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通报声:"报——鸣栾郡急报!" 皇上立即正襟危坐,皇后娘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进来!" "启禀皇上!鸣栾郡外忽然出现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军配精良!且早有预谋!鸣栾郡无险要可守,而这支叛军的兵力却一直在增长!郡守百里加急,倘若鸣栾郡失守,都城近在眼前!" 整个宫廷惶恐了起来。塞北有横王为祸,西边的鸣栾郡又被叛军围困。 "五千余人的军队,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 "回……皇上,这些叛军全部假扮成商旅,军 械藏于马车之中。他们零零散散来到鸣栾郡,并未急着集结现身,而是静待时机!鸣栾郡根本无法察觉,待到他们起兵,就只能被动防守!请求皇上派兵解围!" 皇上略带讽刺地一笑,"安王真是下了招好棋啊!" 安王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尖刺,扎入李晓香的心脏,呼吸都在抽痛。 米丞相与其他朝臣紧急入宫面圣。后宫理应避忌前朝政要,于是皇后娘娘带着李晓香先行退离 。 此时的李晓香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溪还在西川呢!他会不会遇上这些叛军?他是不是还平安?他的行踪会不会已经被安王发现,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 心中一千一万个担心如同山峦巨石压在她的身上,顿然不得喘息。 李晓香一个踉跄,还好身旁的夏姑姑扶住了她。 "李赞仪!李赞仪!" 李晓香只觉得头顶一阵晕眩,如何也站不起身来。 "快!去请太医来!"皇后娘娘见李晓香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朦胧之中,李晓香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兄长李宿宸的声音。 她下意识伸长了手,有人握住了她,果真是李宿宸,"太医!太医快来看一看,李赞仪她醒过来了!" 太医替李晓香把了把脉,安慰道:"李大人,李赞仪会晕厥是因为为了闻香大会几个日夜没有足够的休息,再加上心有郁结不得舒展,导致气血不畅。现在李赞仪已经醒来,只需安心调理,不日便得康复,李大人实在无需太过担忧。" "多谢太医。"李宿宸呼出一口气来,李晓香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李宿宸如此担忧的神色了。 "哥……西川那边怎么样了……" "还想着西川?当初楚溪离开都城之前将你交托于我,如今你这副样子,若是楚溪当真回来了,我如何向他交代?你且安下心来,皇上早就接到了楚溪从西川传来的消息,说安王假借当地富贾捐钱修路为名,修了一条从蒙城直到鸣栾郡的道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皇上百里加急,命韩将军父子兵分两路,韩老将军率兵前往北塞,而韩钊将军则率领一万精兵直接奔赴鸣栾郡。安王这才在鸣栾郡集结了不到万人,正好被韩将军阻截。安王是不可能称心如意的。" "那楚溪就立下大功了,对吗?" "不止是如此,米丞相也收到了消息,楚溪与陆毓在西川捣毁了安王制造的假银票的造纸坊,还带回了不少罪证还带回了人证。等到刑部收到这些罪证,提审之后就会放了楚老板了。" 李晓香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等我见到楚溪那混蛋,一定好好揍他一顿!" "是……啊……"李宿宸扯起的唇角有几分勉强。 李晓香对他的表情太过熟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试图坐起身来,用力按住李宿宸的肩膀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楚溪出事了!你别骗我!" 在一旁侍候的夏姑姑赶紧上前扶住她,李晓香此刻却根本无法安稳地躺着,"李宿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如果楚溪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应该坦白告诉我!我知道你和楚溪都是比我要聪明许多的人!所以你们总喜欢替我做决定,可现在若是楚溪出了事,我绝对不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李宿宸吸了一口气,沉默地看着李晓香,良久,才开口道:"既然你说你已经长大了,那么我希望无论我告诉你的是什么,你都能冷静地接受。不做任何让我,让爹娘担心难过的事。" 李晓香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看来楚溪……凶多吉少,"你说吧。"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不在人世。 "楚溪本来抓捕了安王府的总管上了商船,但是这家伙不甘心,找了机会挣脱了绳索,还放了好几个造纸坊的工人,煽风点火,说一旦被带去了都城就要被抽筋拔骨严刑拷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几个工匠试图反抗,后被米丞相派去的人制服,安王府总管见没了退路,便防火烧船跳江逃逸。楚溪为了捉他,也跟着跳入水中。无奈江水湍急,又是在夜里,米丞相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只是至今都没有结果……" 李晓香睁着大大的眼睛,手指用力握紧,肩膀颤抖了起来。 这个孽障!怎么这么傻!这么蠢!那是江水!不是游泳池!他做每一个决定之前就不能想一想她吗? 如果他做不到不让她伤心难过,当初就不该叫住她!为什么还要走进她的普通安逸的生活里?留下了印记之后又扬长而去?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她不够爱他?所以他出了什么事,她还能没心没肺地忘记他,然后安然地过自己的生活? 数日之后,米丞相将陆家船队带回来的罪证以及工匠们送交刑部,其中还包括仿制雕版的兰氏父子。他感念楚溪将他从安王的手中救回,对安王府总管收买他伪造雕版一事供认不讳。楚厚风当日便被释放。 因为李晓香提供的银票防伪之道被朝廷采纳,以后各大银楼票号的纸张中均制作水印防伪,而水印的抄纸帘将全权交由朝廷保管,楚氏银楼的经营也恢复如常。 北塞与鸣栾郡皆传来捷报,韩氏父子大败叛军,恒王引颈而亡,韩钊生擒安王正在还朝的路上。 太后因为这兄弟阋墙一病不起,终日以泪洗面,苦求皇上饶安王一条性命。 李晓香因为闻香大赛一战成名,如今溢香小筑里客如潮涌,作为合作伙伴的洛潇更是乘胜出击,将溢香小筑里的东西远销塞外。李晓香与洛潇更是制香行业里的龙头老大,荣耀至极。 但是李晓香却并不喜乐。 为什么楚溪还没有回来?已经过去一整个月了,所有的风波即将平息,可无论是楚家的人还是朝廷派去寻找他的人,都没有任何结果。 李晓香站在李府的庭院里,盯着那一池碧水,月流成沙,敛入水底。夜已经深了,她却丝毫也睡不着。 整个府院静悄悄的,而她的心也愈发的冰冷。 "晓香。" 温润的嗓音响起,惊得李晓香骤然转身,一切恍若隔世。 如同梦境一般,那个男子仿佛身披银月,轻如蝉翼般一碰就碎,缓行而来,踩在她的心跳之上。 他的眼角掠起沧桑,眉目间是疲惫又是希望,他依旧清俊,如同诗词歌赋中盛赞的片段,不真实,却如此深刻地存在于她的眼中。 "……楚溪……你是人还是……鬼?" "我若真成了鬼,你是不是要对我退避三舍?" 对方的手掌覆上李晓香的脸颊,眼中的心疼仿佛要将她的目光都绞裂,"你看你现在这样……根本都没有照顾好自己。你让我怎么安心?" 掌心的温热让李晓香清醒了起来。 她的眼眶湿润,被封闭的泪水奔涌而出,"那你就不要死……至少不能死在我的前面!所有的不开心所有的痛苦都不该让我来承受!" "对不起!我回来了!我掉进江水之中,随波逐流的时候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渺小。我以为我很聪明,我以为我想要做到什么就一定能成功!可那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错到离谱,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我没办法看着你犯傻,没办法在你闯祸的时候护着你,更加没办法抱着你……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很蠢……" 李晓香用力地咬在楚溪的肩膀上,直到自己的牙关发麻也不曾松开。楚溪疼到骨骼咯咯作响,却仍旧抱着李晓香。 那是他带给她的疼痛,她只是要他感同身受。 他还记得自己筋疲力竭沉入水底的时候,那时候他才明白,老天爷给了他与她重逢的机会,却未必会给他第二次。 他可以放弃一切,只求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终于,李晓香松了嘴,蓦地起身,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用力地抹开眼睛里的泪水,怒道:"你敢休了我!让我成了都城里的笑柄!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我要你好看!" 楚溪呆坐在地上,看着盛怒到快要爆炸的李晓香,天崩地裂近在眼前! 三年后,楚府中。 楚夫人正在张罗着聘礼,忙进忙出,事无巨细。而楚厚风则坐在桌前,老神在在地喝着茶。 楚夫人受不了他那淡定的模样,用力推了楚厚风一把,"老爷!我说你怎么也不上上紧啊!我们已经向李府提了十几次亲了,对方都纹风不动!你说是不是晓香丫头嫌弃我们的礼数还不够周到啊!" 楚厚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这是溪儿与晓香之间的事情,你去参和什么?" "我怎么能不管啊!晓香本来就是我们楚家的儿媳妇!可现在倒好,那个什么恒香斋的老板洛潇隔三差五地拜访李府,都城里都在说什么他和晓香才是天作之合!还有晓香的哥哥李宿宸,近日做了刑部侍郎!再过几年,现任的刑部尚书就要告老还乡了!明摆着李宿宸就会接那个位置!多少达官显贵要巴结他啊,不止打他的主意还想着打晓香的主意呢!" 楚厚风叹了口气,被自己的夫人说得耳朵都要起老茧了,只得认命道:"好!好!好!我今日就下拜帖,明日就上李府,亲自与李宿宸还有晓香好好说说!这年轻人闹变扭,闹了三年也该差不多了!" "诶,这才是嘛!晓香肯定会听你的!" 此时,李晓香正在收拾行囊,一驾马车停在李府门前。 李晓香刚一上车,就发觉楚溪好整以暇坐在里面。 "喂!怎么是你!" 楚溪笑着倾向李晓香,"你不是接到纳哲的邀请,要去西殊国吗?我陪你去。" "我要你陪做什么?你在你的楚氏银楼里好好呆着吧!"李晓香气哼哼瞪着他。 "你这么个路痴!前往西殊的道路这么漫长,你又是个路痴,一个不小心就消失在某处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多凄惨?我能不陪着你吗?"楚溪一把将李晓香扯进怀里,还不忘在她的脸上用力亲一下。 "你个王八蛋!没见过你这样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甩掉了还得了?我知道你心里还在生我气。我想到了一个补偿你的方法!" "什么鬼方法?" "很简单啊!你嫁给我,然后再休了我!我们就扯平了啊!" "你当我蠢啊!你给我滚下去!" "我又不是球,做什么要滚?你看,全天下还有谁像我这么对你好?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虎妞站在溢香小筑的门口,啃着芝麻糖,芝麻和鸡皮疙瘩一块儿落满地,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感慨一声道:"当真是妇唱夫随啊!" 再一抬头,御赐的匾额"香溢天下"高高悬挂,在晨曦之中别有意境。 都城里人人都在说,一个是"香溢天下",一个是"汇通天下",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 李老板,你就别像个蚂蚱一样蹦跶了。 再蹦跶也蹦跶不出楚公子的五指山啊! (每日更新精彩纯爱同人小说,敬请关注:http://www.256zww.com/ 256中文。现在手机访问可无广告阅读哟~) 附:本书籍仅供学习交流之用,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自行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