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修订版)》作者:故人温酒 CP2020-05-14完结 作品简介 “你会吗你?不会乱舔什么……” 你是心安与吾乡。 1 不正经 零几年的时候,黄洁慧家所在的向阳街上,才开了两三家士多店,而唯—一家超市,面积还没她家一半大。 那年的暑假,蝉声不断。 黄洁慧的外婆从乡下过来,看望女儿和外孙女,老人小住几天后就耐不住闲,急着要回乡下喂鸡、种地。 外婆走后,黄洁慧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叠零碎的票子,她数了数,整整两百块钱。 这是祖孙二人的小秘密,她妈妈不会知道。 黄洁慧有了钱,每天下午就推着婴儿车,借口要带还没满岁的妹妹出去散步,步伐轻快地拐过菜市场,穿过一条街,再拐个弯就是超市所在的地方。 她终于可以走进去,买上一块五一包的牛肉串,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一边咬着牛肉串,一边逗自己的妹妹。 妹妹用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姐姐,嘴里咿咿呀呀,口水挂下一串。 牛肉串很辣很咸,但对于她贫瘠的童年而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黄洁慧慢悠悠地吃完一整包牛肉串,再熟练地哈掉口里的味道,就会带妹妹从另一条路回家。 那条路的边上经营着几家小饭馆,还开有一间发廊。 发廊里开的是红色的灯,光线暖昧,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女人,或坐在椅子上看电视,或靠在门口呆呆地往外望。 每次黄洁慧经过这家发廊,都会忍不住好奇心,紧张地往里边瞥几眼,然后又匆匆移开视线,紧着脚步赶回家吃晚饭。 改革开放以后,粤地经济迅速腾飞,外来务工人员不断涌入,为这座城市创造了不尽其数的财富。 与此同时,情色产业得以快速发展,打工仔解决性需求的唯一途径,基本上只有嫖娼。 无论是上档次的夜总会小姐,还是隐藏在出租屋和发廊里的卖淫女,都是这条产业链上重要的一环。 黄洁慧经常会在地方电视台的新闻里,看到记者乔装成买春客,暗访卖淫地点,收集完录音和摄像后,向民警反映情况。 民警闯入出租屋或发廊,把一群衣衫不整,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的男人、女人们,一起抓出来。 他们抱头蹲在路边,捂着脸不敢见光,有些卖淫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 “失足少女”“卖淫”“狐狸精”“发廊妹”“出租屋”“小姐”“二奶”“情妇”…… 这些都曾是地方新闻里最常用的词语。 黄洁慧的妈妈经常警告她,以后千万不要学那些不正经的坏女人,不然这辈子都活该抬不起头,见不得人。 她的男人,黄洁慧和妹妹的亲生父亲,嫌弃她人老珠黄,在某天夜里,和家附近的发廊里的卖淫女跑了。 每当她说起这件事,气得发恨时,黄洁慧都会低下头,专心扒饭碗里的饭。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骂那些卖身的女人们是狐狸精,即使她这样想,听起来完全像她妈养了一头白眼狼。 可那些女人为了养弟弟养父母,年纪轻轻,早早辍学,孤身跑到外地打工,找不到工作又没人收留,不卖身就要被活活饿死,难道她们不可怜吗?这社会还给了这些女人们第三条出路吗? 真正该被唾骂、给被恨的人,难道不是那些逼着、害着女人们的男人吗?不该是那个窝囊的只知道打牌赌钱,连工作都做不了几天的她的“好父亲”吗?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和她妈说,她妈从来只会在孩子提出和大人不一样的观点时,骂她看的闲书太多,小小年纪心思早熟,是不是想要嫁男人了。 而黄洁慧在她爸那件事之后才知道,原来她偶尔会路过的那家发廊里,也发生着新闻里的腌臜勾当。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刻意路过那家发廊,暗中偷窥着那群“不正经”的女人们。 黄洁慧第一次与那群女人正面相遇,是在七月末,那群发廊妹结伴出来采购零食和日用品。 她们脸上化着浓妆,深色口红,彩的眼影,整体看起有些脏,穿的也格外清凉,大片的肌肤露在太阳下,晃眼的苍白。 黄洁慧坐在超市门口的塑料椅子上,一边装作在逗妹妹,一边偷眼打量她们,那群女人操一口带着乡音的塑料普通话,嬉笑着往超市里边走。 这时,一股好闻的淡香,在她们路过黄洁慧时飘向她,这股香和其他女人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形容不出来,却格外喜欢,她抬头用力嗅了嗅,那香已经淡去了。 那群女人买完东西后就离开了,后来黄洁慧又遇到过她们好几次,有时是一群人,有时是一两个人,唯一没区别的是,她们从来没有理睬过她,而她也一直不确定,那到底是谁身上的香。 一直到暑假快结束了,黄洁慧才再次邂逅那抹香,那天下午,她如往常一样在超市里买零食。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十几块一条的地摊货,圆润的脚趾从拖鞋里露出来。女人脸上没有化妆,露出一张憔悴却姣好的脸蛋,她的身上便是那股淡淡的勾人的香。 黄洁慧闻到她身上的香,下意识推上妹妹,跟上女人重新走入超市,女人走一步她也一步,女人停一步她也停一步。 直到要买单了,女人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黄洁慧跟着女人出了超市门,一路迷糊地跟到发廊门口。 “够了。”张蓉转过身,抱着胸懒懒地靠在发廊门口,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条小尾巴,语气恶劣:“你跟着我干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流氓。 发廊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她们认出这个总是坐在超市门口吃牛肉串的小妹妹,不带恶意地指着她笑。 黄洁慧的脸涨得通红,她局促不安地说:“对不起。”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跟到这里了。 张蓉看着一脸难堪的女孩,又看看朝她咿呀的小宝宝,面无表情地走进发廊。 黄洁慧喉咙发干,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准备推妹妹走了,只是张蓉很快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把绿色包装的糖。 “诺,给你。”黄洁慧傻傻地把糖接过去,都是一角钱一包的绿茶糖,清甜却不粘牙。 “谢谢。”黄洁慧道谢。 这孩子怎么和傻子似的,张蓉见她接了,不耐地开口赶人:“赶紧走吧。” 黄洁慧攥紧手心的一把糖,推着妹妹走了。 “哟,你哪里骗来的小妹妹,被她家里人看到她和你走在一起,那些人不得抽你。”张蓉刚进发廊,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发廊妹就调笑她。 “要你多嘴。”张蓉朝她翻了个白眼,没继续理她,拿着桌上的蒲扇扇了扇。 粤地的夏天一直这样闷,这样热,仿佛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作话: 故事内核与大纲未变,增添了不少细节,初版和修订版可独立阅读。 2 不可以 直到暑假结束后,黄洁慧都没有再和张蓉说过话,她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暑假之后,黄洁慧家旁边开了一家新超市,她不用再绕远路去偷买零食,她也没有再主动路过那家发廊。 那场相遇,只是她童年的一场梦。 她上大一那年,学校放长假,她回了趟家。 发廊店所在的那条街发生了一桩命案,买春客和卖淫女没谈拢嫖资,半夜把人当街砍死,女人的血流得满街都是。 席间她妈妈提起这事,用的还是老一套教育孩子的方式,让她妹妹不要学那些不正经的坏女人。 到底什么才叫不正经和坏女人?黄洁慧沉默着,这顿饭,味如嚼蜡。 吃过晚饭,她拿上钥匙出门,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那条街上。 那条街和儿时记忆里的样子已经十分不同了,参天老树被砍得七七八八,重新种植新树,商铺建了又拆,拆了又建,曾经的萧条都变得热闹。 她站在发廊门口,看了很久都没有勇气推门进去,这家发廊重新装修过,店面变大了不少,只是灯还是当年的红色,隐约透出几分情色。 里面还是坐着好些女人,她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当年那群发廊妹了,那个人又是否还在。 她希望她还在,她希望她不在。 几分钟后,一个男人推门而出,他的皮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上,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眼神色眯眯地往黄洁慧胸上看,男人问她:“妹妹,一晚上多少钱?” 嫖客问价,这是把她误会成出来卖的女人了。 黄洁慧皱紧眉,往后退几步,躲开他身上的烟酒味。这时,有人出来给她解了围:“死东西,这位妹妹可不是我们这的人,你别吓到她。” 那个男人似乎不信,猥琐地笑了几声,又在女人手上摸了几把,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自始至终,黄洁慧都没有说话。 等男人走后,女人抱胸靠在门口,语调散漫:“洗头剪发按摩,前面右拐就有一家发廊,服务一应俱全,包你满意。” 黄洁慧看着她,看着她眼角泛起的细小皱纹,还有和当年一模一样,对她冷淡不已的表情,她似乎隐约嗅到了每年暑假都会回忆起的淡香。 她说:“我想进去看看。” 张蓉认不出她是当年那个,被她塞了一把糖后赶走的小妹妹,她嘲讽地勾一下唇,转身走进去:“随你便。” 黄洁慧跟上她,跟着这抹香,顶着其他人怪异的目光,一直走到里边的洗发间。 “好了,别进去了。”张蓉在门口挡住黄洁慧,脸上露出稍许厌烦,她用自己的身体遮去后面落了满地的衣服,还有凌乱不堪的床单。 她对自己的客人是没脸没皮,但是在其他人,尤其是同样是女人的黄洁慧面前,还是捡起了一两片早已被摔碎的羞耻心。 “洗头一次多少钱?”黄洁慧突然问她。 如果她不是个女的,语气又正经得过分,张蓉真以为她的潜台词和那些客人一样,问的是嫖一次多少钱。 张蓉只想让黄洁慧赶紧走,于是伸出五根手指头骗她:“五百块,不砍价。” 黄洁慧掏出钱包,当着她的面数出五百块,像当年张蓉给她塞糖一样,把钱塞到张蓉手里:“给你,你数数,刚好五百。”她抬脚就想要往里面走。 看着这五百块钱,张蓉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心里骂了声:有病,然后扯住黄洁慧的胳膊,推着她往外走: “别在这里,去我家洗。” 黄洁慧没有问为什么,而是跟着她走。 张蓉的家和其他出租屋一样,狭小且拥挤,但是她把里边收拾的很干净,屋子里满是她的气息。 她还真得从家里收拾出一张洗头用的椅子,还有其他洗头用的工具,只是它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黄洁慧听着她安排,顺从地在椅子上躺下,张蓉固定住花洒,给她打湿发,然后抹上洗发露,手法熟稔地揉搓。 水流没过头皮,指尖在上面按摩暖昧、温柔,黄洁慧蜷缩着脚趾,半边耳朵红透了。 等洗干净女生的头发,张蓉拿毛巾帮她细细擦干,接着推了推她的肩:“坐到床上去。” 黄洁慧怔愣片刻,晕乎乎地坐到床上,张蓉站在她身边,吹风机轰隆作响,她闻着廉价洗发水的味道,还有张蓉身上的香,如坠梦中。 张蓉摸了摸她的头发,确定干透后就开口赶人:“已经干了,你走吧。” 黄洁慧仰头看她,眼神委屈地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张蓉没有搭理她,坐到床的另一头,床头柜上放着绿茶糖,很老的牌子,现在只能在一些小店才买的到,她撕开来咬了一块。 黄洁慧瞅她好几眼,额头开始冒汗,心里热,身体也热,她一点点凑过去,还没靠近就被张蓉一把推倒在地上。 她含着糖,有些烦地问:“你想干嘛?” 她不知道黄洁慧进入青春期后的每年暑假,做春梦的对象都是她,黄洁慧总是在梦里闻到那股淡香,醒来后身上的衣服已经汗湿了。 起初,她以为自己是个变态,女人怎么可以想要对另一个女人做这种事,后来考上大学,接触的知识和人多了,才渐渐明白这样的感情是正常的。 “我不知道.…”黄洁慧半跪在地上,抱着张蓉的腿喘气,她不敢再说话,那些被压抑了好几年的渴望啊、欲念啊,都被她身上的香勾出来,让人躁得慌。 张蓉历经情事十几年了,哪里读不懂她眼中的欲望,只是她没想到,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对她动歪心思。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人带过来,她本该一开始就把人直接轰走。 她抽出被抱住的腿,蹬掉鞋踢了踢黄洁慧的肩,语重心长地警告她:“别管你现在在想什么,出了这个门全部都忘掉,懂吗?” 她不是不知道女人和女人可以做,以前姿色尚可的时候,还接待过几位女客,但是黄洁慧不一样,她不该是嫖客,她和她什么关系都不该有。 “我不懂。”黄洁慧抓住她的脚踝,红着眼问她:“为什么那些人就可以,我不可以?” 张蓉的脚被她的手心烫了一下,她浑身一僵,给人洗个头还真把自己当洗头妹而不是卖淫女了。 她恼了,掏出那五百块钱,摔到黄洁慧脸上,低叱:“滚出去!” 什么难听话她没听过,可黄洁慧说的话怎么让她那么难受。 黄洁慧知道自己说错话,也怕自己真走了,再鼓不起勇气来找张蓉,她腆着脸,再次按紧张蓉的腿,往裸露的肌肤上舔。 她嘴里呜呜着:“我才不要走。” 张蓉瑟缩一下,扬起手想抽她一耳光,目光触及到满地的红票子,又认命地把人往上拉,一边骂一边勾起她的手:“你会吗你?不会乱舔什么.….…” 作话: “不可以。”“我可以。” 3 不过是 南方的夏天很热,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 黄洁慧第一次面对女人成熟的身体,手心里全是汗水,她掰开两条雪白的长腿,手指慢慢往里推,张蓉抱紧她的脖颈,伏在她肩头细声地喘,好几次承受不住要往下掉,又被人捞在怀里往云端上送。 她难得体验到一场温柔的性事。 完事后,黄洁慧抱着张蓉去洗澡,等收拾完,两人赤裸地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从后面箍着女人的腰,才平息的欲望又被那若有若无的淡香挑出来。 年轻人火气重,遭不住这刺激,尖牙在女人后颈处反复地磨。 “别闹,我睡会儿。”张蓉拍开她的爪子。 “嗯……”黄洁慧闷声答应。 张蓉可不管她有没有餮足,她闭上眼沉沉睡过去,等她睡醒后,人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摸着后颈处的咬痕,看到了压在糖罐底下的红票子,罐子里的糖少了一大把。 她扶着额,笑骂了几声。 那天以后,黄洁慧就经常来找她,张蓉没有再收过她的钱,也不再接待嫖客。 那一片的人都说,发廊的老板娘找了男朋友,很快要嫁人了,所以才从良不接客。 每个卖淫女似乎都要经历这样的过程,不再年轻后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在鸡毛蒜皮里熬到老、熬到死。 张蓉把这个传闻当笑话一样讲给黄洁慧听时,正被这人抵在墙上,黄洁慧咬着她的耳朵,狠狠地入她:“你哪里来的男朋友?分明只我一个人。” 张蓉咬着唇,脸色薄红,没有搭她的腔。 性别、年龄、身份都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去想其他,兴许是寂寞太久了,蹭到一点暖意就舍不得松开,不去碰黄洁慧的身体,是她对这份贪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假期结束后,黄洁慧要回学校,离开前一晚,她抱着张蓉什么也没做,只是反复念叨着、央求着,要她一定记得发消息给她。 她没有提要张蓉和她离开的话,她是再懂人情不过的人,知道有些话没必要说,说了只是让彼此难过。 黄洁慧走后,张蓉的日子变得和粤地的回南天一样,黏黏糊糊,早晚不分。 而本来说好信息联系,可是两人打电话的频率出奇地高,黄洁慧总是突然一个电话打来,东扯扯几句,西扯扯几句再挂断,似乎在不安着什么。 张蓉由着她缠人,耐心地听她絮叨大学里的生活,闲来时偶尔会去想,黄洁慧那么年轻,在学校里会不会有很多人追求她。 每次想到这,她就会多吃一颗绿茶糖,驱散心里的苦味。 张蓉上完初中后就不上学了,即使她中考的成绩是全镇第一,家里也不肯出一分钱让她去上高中。而是逼她跟着同乡的二叔去外地打工。 那时沿海地区兴起很多工厂,大批乡下妹去城里打工,做流水线工作,一个月结一次钱,有些工厂还包吃包住。 二叔谎报她的年龄,把她塞进一家小工厂做工,做手套赚手工费,工钱按分计。她每天戴着口罩,听着机器转动的声音,数着时间,等着天亮。 工钱每次都要交到二叔手上,由他攒着寄回家里,给家里的弟弟以后娶老婆用。 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跑,可是身份证明都在二叔手上,她身无分文,还能逃到哪里去。 张蓉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厂长送的,一个大腹便便又好色的老男人,送给一位小姑娘一条在当时堪称贵重的连衣裙。 这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一开始拒绝收下这条裙子,却被厂长威胁着要开除她,她二叔说,她年轻,长得又水灵,不趁现在有男人要多捞一点钱,等老了捞也捞不到。 后来她被那个老男人压在宿舍床上的时候,听着敲打窗子的冬风,只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老男人给她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岗位,每次发泄完就给她塞几张票子,要她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厂里瞒不住秘密,厂里很快就传起她们风言风语。 张蓉不在乎这些话、那些人,在那次撕裂的疼痛中,她已经死了,死人根本不在乎流言蜚语。 东窗事发。 厂长的老婆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甩到地上,老男人站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地陪笑:“都是她不要脸勾引我,老婆,你信我,我怎么可能看上这种破鞋。” “这婊子就是贪我的钱,我呸,也不看看她这土样,谁看得上她。” 男人的罪责只要推到女人身上,他们就能安然无恙,继续祸害其他女人,世事如此。 旁人对张蓉指指点点,她脸上的巴掌印鲜明,身上的衣服还没穿好,腿上、脖子上都是被抓打出来的伤。 这天晚上,她趁乱逃了,一路偷渡到粤地。 她听厂里的人说,有个地方叫发廊,学会洗剪吹烫的手艺,就能去那个地方养活自己,张蓉用手上所有的钱,买了一整套的工具,自己照着说明书学了小半个月后,敲响某间发廊的门。 这间发廊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只招待男人,这些客人从来不在外间剪头发,而是和发廊小妹去里间,一两个小时才出来,发廊收的费用也比其他地方要贵得很多。 几天后,当一个男人指名要她洗头,在洗发间对她脱皮带时,张蓉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从地狱逃到了炼狱而已。 命该如此,她认了。 卖淫的这些年,不少人想要长期包养她,有的人甚至动了真情想要娶她。 她都拒绝了,漂泊的生活过习惯了,她想不出有一天,自己安定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年又一年,树枯了。最早那批发廊妹嫁得嫁,得性病死的也不少,她熬出头,耗尽积蓄从前任老板娘手中买下发廊,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女人。 说她坏也好,拉皮条也好。 很多人人活着,无外乎一口饭一张床,还能过下去就行,尊严又值得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这辈子会遇到黄洁慧,一开始源于冲动,慢慢地就舍不得她的好了。 黄洁慧从来没有嫌弃过她的身体,每次都像条家养的狗崽一样黏她,眼里的喜欢炽热又不讲道理。 年轻人,总是无知又无畏。 每次被这个人入着的时候,张蓉就会想,这段关系先这样吧,等黄洁慧厌了、烦了,梦也就醒了,可为什么,无端地生出几分难过来。 4 不知羞 黄洁慧的生日在十一月。 那么多年过去,张蓉第一次离开粤地,她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的车才到站。 出租车司机看她像外地人,又是去大学城,忍不住和她侃起来:“小姐,你是来找妹妹的吧?这附近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让你妹妹带你去逛逛。” 妹妹? 张蓉应了几声,把话头岔开。 她的年龄,当黄洁慧妈妈略小,当黄洁慧姐姐又大,不尴不尬地悬着,就像她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 甚至当她坐上车时,她已经后悔自己那么鲁莽地赶过来,好像有多稀罕那人似的。 付过车钱,张蓉站在大学门口的树下,给黄洁慧发了一条消息。 “我在你学校外边,看一眼就走。” 她是真打算看看就走,本来这次过来是要给黄洁慧庆生,等看到庄严的大学楼时,她便生了怯意。 她们到底是两个世界的人。 黄洁慧的电话马上拨过来,她开口就是:“你等我,不许走。”语气霸道得要命。 张蓉嗤笑一声,理都不理地把人的电话给挂了,只是等还是等的,她怕某个小霸王找不到人委屈。 黄洁慧匆忙告别身边的同学,出学校后一眼看到站在树下的张蓉,她大迈步走向张蓉,把人紧紧抱住。 她的语气既惊喜又激动:“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要来?” 张蓉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摸了摸她消瘦的背:“瘦了。” “想你想瘦了。”黄洁慧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也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张蓉沉默了一阵,轻声:“我该走了。” 她怕了、慌了,想要逃走了。 苗洁慧骤然松开她,脸色难看:“这么晚你还想去哪?”她不会让张蓉走的。 是啊,她还能去哪里? 张蓉欲言又止,黄洁慧没给她找借口的机会,迅速地招来一辆出租车,然后连人带行李塞到车里,让司机赶去了自己在外面住的地方。 刚一进门,黄洁慧就把张蓉抱住了,狠命地嗅她身上的香:“你知道我见到你的时候,最想做什么吗?” 张蓉没有时间回答,因为黄洁慧用行动告诉了她。 “我最想做你啊.……” 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最后澡是两个人一起洗的,黄洁慧在床上搂着张蓉光洁的背,小声地说:“不要走了,留下来。 张蓉思绪却已经飘远了,她想起几年前,自己遇到过的某位小女孩,小女孩很喜欢坐在商店门口啃牛肉串,旁边坐着一位小妹妹。 有天,小女孩推着妹妹,不声不响地跟了她一路,最后站在发廊门口,怯怯地和她说了句什么,她一时心软,给了她一接糖。 那个暑假以后,她们再没见过面,她初时还自嘲,哪里有正经孩子会要卖淫女的糖,慢慢也就不想了,不知怎么,今天又想起那个孩子。 她没有把那个孩子和黄洁慧联系在一起,就像她从来不去深究,黄洁慧对她的迷恋从何而来。 也许是年轻人性冲动,也许是猎奇心作祟,她都不在意。 黄洁慧不满她走神,压着她的身体从后面闹腾她,张蓉抓着她的手臂,全身过了水一样,慢慢湿透,又沉下去。 黄洁慧过完生日后,张蓉还是没有离开。 黄洁慧帮她在网上开了家网店,张蓉编手工艺品摆到上面去卖,她手巧,编出来的花样也多,没辍学前,她就经常帮家里编些小东西拿去卖。 熬过经营最惨淡的头个月后,网店的生意就来了,张蓉手上的钱也越攥越多。 时代不一样,她总有办法体而地活下去。 以前她是不想,觉得慢慢腐烂,无声无息死掉也罢。现在日子有了盼头,人也逐渐鲜活起来。 她依旧不知道黄洁慧为什么会喜欢自己,直到后来有天晚上,这人喝醉酒,把那年暑假的事一兜子倒出来,说着这些年的相思,这些年的躲藏。 她对这个人的香,心心念念好些年,从最初的怜到如今的爱,真挚而绵长。 黄洁慧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一位姐姐,人长得有韵味,对她好得没话说。 有性格毛躁的男生想要张蓉的联系方式,都被黄洁慧连嘲带讽地呛回去。 “毛都没长齐就敢凯舰她,也不问问阎王爷你们应该有几种死法?” 她平时和人嬉皮笑脸的,只有遇到张蓉的事才像个小炮仗一样,别人只当她黏姐姐,谁也没往她是同性恋那方面想。 张蓉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不向她要什么,也从来不碰她,有时候忍不住了,就暗自提醒自己,黄洁慧才二十岁,未来还有大好前程,不要毁了她。日后分开,要是她后悔把第一次给了她这种人,不过是对自己多生怨恨罢了。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迂腐,可骨子里的自卑,扎了根,拔都拔不掉,何况在她心里,黄洁慧是最珍贵的。 张蓉又一次拒绝要黄洁慧,女生从她身上翻下来,裹着被子背过身不说话,张蓉好声好气地哄着、骗着她。 好久,才把人哄睡。 之后好几天,黄洁慧都没有要她,张蓉还是和以往一样,送她出门,接她回家,安安静静地等她把自己丢下。 虽然早就做好离开的准备,但是她的心里还是被针密密麻麻地刺着,疼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又一晚,这人凑过来扒拉她的衣服,她顺从地帮着把彼此的衣服脱了,然后就看到对方胸口的刺青。 “这是什么?”张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她摸着那道黑色的略显妖异的刺青,心绪难平。 黄洁慧得意地挑一下眉:“你不敢要我是不是怕我以后后悔,现在我把你的名字刻在心口,洗都洗不干净。” “后面的人看到了都觉得膈应,除了你,没人会要我了。” 她太聪明,也太懂事。 张蓉觉得好气又好笑,她低骂:“你发什么神经。” 黄洁慧舔她眼角的泪,没皮没脸地缠着她,求她要了自己:“都这样了,我这个人,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不知羞,真不知羞。 张蓉情动,盖住她的眼睛吻了上去。 还在上学的时候,她的语文老师教过他们苏东坡的一首词,到现在她只记得最后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十几年异乡飘零的生活,让她始终读不懂这句词,现在拥着女生暖热的身体,她好像真得懂了,什么叫心安和吾乡。 窗外的雪,淅淅沥沥下了一宿。 —end 故人温酒 2020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