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全本校对】《驭夫36计》作者:柳暗花溟 内容简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穿越到嘉靖年间才发现,历史名人在青春期也不过是这个德行。 这模样怎么打倭寇、拒北虏?作为班主任,她只好以暴制暴+攻心为上。 且看穿越女教师PK少年民族英雄。谈一场禁忌的师生恋也算是为国捐躯,了不起嫁过去,管他一辈子! 为了民族大业,我容易嘛我! …… 特别提醒:本书中一切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均是由于女主穿越而造成的蝴蝶效应所致,一切与作者无关,谢绝拍砖。 【第一计 借尸还魂】 前言:拿什么整死你,我的爱人! 兵者,诡道也。 作为古代兵书的《三十六计》,在我国非常有名,大概是在明、清年代成书。原著是以《周易》的阴阳八卦原理作为理论基础,用来推演计谋的制定过程和运用原理,非常复杂坚深,很难为一般人所理解,后来我们熟知的三十六计又偏重于奸诈谋略和政治谋略,失去了原有的战略意义。 而常言道,男女相处就是一场战争,所以这本小说以三十六计为章节内容,描写了男女之间征服与被征服的过程,不过不是难度很高的计谋,而是指一点小小的心思,是为了爱而争取。当然,这其中充满了乐趣与温情,或者还有伤情和一点点感动,最后追求的当然是河蟹呀河蟹,希望读者大人们慢慢体会其中味道,就像大家一起恋爱一样。 真正的《三十六计》分为六套谋略(胜战记、敌战记、攻战记、混战记、并战记、败战记),每套六个计策,每一计都是古代兵家诙诡奇谲的计谋,但本书中不会遵守兵书中计策的顺序,有的甚至另有新奇直白的解释,还有的不是用于互相征服,而是讲述男女主角在共同生活中共同面对难关,请读者大人们不必深究。说到底,聪明的女人能在感情挫折中变得智慧,最后当然能获得生活的幸福,而咱们女人也不是真的要和男人打仗,而是要爱呀要爱呀要用力爱呀。 来吧,大家切磋几招,共唱一曲:拿什么整死你呀,我的爱人。 不……不是整死……是征服。嘿嘿。 ※※※ 再度声明,本文是戏说,虽然大部分内容与史实相符,但在历史年代和人物上稍有出入,穿越女改变历史嘛,请不必太介意。 第一回 空降少林寺 (有用者,不可借;不能用者,求借。借不能用者而用之,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本卦上卦为艮为山,下卦为坎为水为险。 意指已经死了的东西,又借着另一种形式出现。兵法上是指借用一切事物,来实现自己意图的谋略。本书中是指某某代替某某活了,说白了,就是穿越。) …… 但凡穿越,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路上。 但凡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女性,都会想当小说家。 所以,写小说而未成家的胡如初此刻正躺在床上。 自从因胸口的剧痛而醒来,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穿越了,但是为什么穿越,怎么穿越的这两个重大问题却全然记不起来了,似乎最关键的记忆给人抽空了一样,只隐约记得她穿越过来是因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惜她对这件要事的具体细节也完全失去了印象。 两、三个时辰以来,她一直躺在那儿装死,开始时是因为那无边无垠的疼痛像把她的心脏生生挖出来一样,让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后来却是被那些零零碎碎的对话吓的。 她,华丽丽地回到了明朝,具体是哪一位皇帝当政还不知道。 她,没有穿越到皇宫内院,没有穿越到豪门世家或者贫民小户,而是空降到了……少林寺,那间传说中从来不允许女性进入、更别提有女弟子的、号称禅宗祖廷,天下第一名刹的嵩山少林寺! 她,辈分很高,这半天里几十个来探望伤情的和尚都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师姑,称一个叫虚海的为师叔,他们和方丈及几位长老平级,而她现在就躺在虚海的床上。 她,是在打少林十八铜人阵时受伤的,已经闯到了最后一关,可谓是功亏一篑。据说当时很多人哀求她不要去,因为那非常危险,而且她被特许可以随意出入寺院,可以自行决定何时学成下山,可她执意要与众生平等。 她,之所以能为人之所不能,成为了天下唯一的少林寺俗家女弟子,是因为她有一个最高曾做到总兵的老爹,现在虽然称病还乡了,却成了一位灰常灰常有钱的大富豪,而朝廷近年来崇尚道教,加之少林寺经营不善,武僧又多,有道是穷文富武,实在有点支撑不下去,所以很是“善待”那位金光闪闪的大施主和他唯一的女儿。 现在,几十个知情的僧众正在祈祷奇迹降临,希望刚才几乎断了心脉的她能够顺利恢复,倒不是她太受人爱戴,而是怕某位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痛失爱女,从此断了全寺的生源的缘故。 这次第,怎一个彪悍二字了得! “虚海师叔,师姑她……好像动了一下。”一个少年和尚略带惊喜地说。听声音,貌似是那个叫宗擎的。 废话,你一动不动地躺上五、六个小时试试?简直要累死了! “师姑可真是练武的奇才呀,怪不得云游师祖亲自授徒,我还以为是因为师姑的身份呢。”另一个叫普从的少年和尚比较多话,“这十八铜人阵已经有一百多年没人打过了,她居然打到最后一关,要不是一时疏忽……唉,但愿她可别出什么事。” 还不快走,死和尚,我要变木乃伊了!别人都离开了,你们三个在这儿干耗个什么劲儿?还有她现在躯体的那位师傅,叫什么法号不好,偏叫云游,而且真的去云游了,据说已经两年没有消息。 “可是虚海师叔……”宗擎过了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当时情况紧急,可是您出手救下师姑就是了,为什么要亲自抱她回禅房?还亲手脱下她的鞋袜、解开她的外衣……这样肢体相亲……那个……似乎违背了戒律。” “阿弥陀佛,宗擎,你要懂得什么叫‘放下’。我已经放下她快三个时辰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呢?” 被小和尚们称为师叔、而她应该称呼为师兄的虚海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话一出口就充满了禅机和机锋,听起来很有智慧的样子。而且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温柔从容,听得如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什么人哪,声音好听成这样!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那您干嘛打昏师姑的贴身小婢八重呢?”普从接着问。 耶?这是怎么回事! “我佛慈悲,可也要有金刚手段。”虚海不疾不徐、一本正经、满含慈悲、但毫无愧疚地说道,“如果不打昏八重,她就会去告密,徒然让方丈和恩主担心,还枉纵了八重下拔舌地狱,唉,真是罪过。” 两个小和尚闻言连连称是,如初却满头黑线,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高,实在是高!这位虚海大师也忒狠了! 那声音,依然动听得让人再起一层鸡皮疙瘩;那语气,简直救苦救难一样;那声长叹,实在让人心柔软得可以打结,可实际上,明明是他卑鄙地隐瞒消息,还对一个小姑娘使用了那么可耻的手段,偏偏能装出大慈大悲的态度,道貌岸然的好像他吃了很大的亏似的。 难道她的婢女如实向她的亲爹和顶头上司汇报她的情况就要下拔舌地狱?这位的人品太恐怖了。这样看来,他刚才抱她、脱她鞋子和衣服,动机也未必有多纯洁,不会才到明朝就被揩油了吧? “师姑醒啦!师姑醒啦!”听到她咳嗽,两个少年和尚欢喜地叫了起来。 到这个时候,如初也装不下去了,缓缓睁开眼睛。 运气不错,穿越到大明王朝约三个时辰后,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美好事物,也就是帅哥一名。虽然他没有头发,但仍然帅得人神共愤。倒不是他五官长得多么雄奇,而是搭配在一起就显得特别好看,还透出那么一股子清雅高华的气质来,让人都不忍和他大声说话。 一个活人,一个和尚,却给人水墨画般的感觉,而此时他背对烛光站着,那闪烁不定的光芒似乎给他的全身笼罩上了一层虚无的光晕,更衬得他丰神如玉,似乎就算全天下都是泥泞,他也会高高地站在云端,一点沾染不到俗世的污浊。 只听到他的声音,就让人想和他谈恋爱,看到他的人,就让人有扑倒的愿望,再凝视他的眼睛,那眼神如此温润和纯洁无辜,恨不能让人溺死其中。 可是……不知道是他们距离太近还是如初醒来得太突然的原因,虚海的眼睛深处闪划过一道不易觉察的狡黠和嘲弄,虽然一闪即逝,却被她看了个正着。 原来是妖孽加腹黑男!极品! 第二回 都是佛祖做的 “师妹你怎么样?”虚海温柔地问,眼神里的关切如此货真价实,如果不是因为如初之前无意中探到他的底,肯定会感动地跪在他脚下,爱慕地仰望他吧? 可这时候,她心里只想把眼前的帅脸打得鼻血和眼泪长流。谁让他外表那么圣洁来着,破坏美好的事物是人类恶的本能。 “完全没事了。”如初一骨碌坐起来,免得虚海的帅脸逼得更近。不过看到宗擎和普从两个清秀小和尚愕然的神情,她恍然明白自己的动作太麻利了,不像是个差点断了心脉的人,连忙又补上一句,“我受的伤本就不重,加上身负家传绝学,自然恢复得快些。” “哦?善哉善哉,师妹真是吉人天相。”虚海直起身子,笑得如沐春风。 如初心里一跳,心想是不是这和尚大有神通,知道她穿越的秘密?或者,他只是习惯了摆出这幅知晓一切的模样以蒙人?看起来倒像第二种情况,但不管怎样,没道理主动坦白。 于是她耸耸肩问,“当时是哪位大夫给我看的伤呀?根本是庸医误人。” 宗擎猛吸了一口冷气,瞄了一眼虚海道,“我们寺中的人生病受伤,一向……都是虚海师叔给医治的。” 啊哈?!果然是他,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封锁住消息,偌大个少林寺只有少数弟子知道她硬闯十八铜人阵而受伤的事了。 “人有失手,马有乱蹄,世上谁人无过。哦?虚海师兄?”如初抿嘴笑,觉得这样比较文雅,符合总兵府小姐的派头。 对不起了,虚海师兄,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硬赖你误诊,为我的突然好转做借口了。如初心里念叨着,却发现宗擎和普从两个小和尚面面相觑,似乎看到了极为古怪的事情。 怎么回事?难道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一样?反正这声音和她本身的声音是一样的,刚才开口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惜虚海的禅房虽整洁雅致,却朴素得过头,没有镜子等俗物,只是一床一桌一凳一台,外加墙上两幅字,一曰宁静,一曰淡泊,字体清癯雍容中透着刚健潇洒。 在这种情况下,她无法知道自己借用的皮囊是什么模样,反正那位师姑大人肯定被十八铜人打死,已经往生极乐去了,可怜的。而血淋淋的事实教育我们,不要轻易闯什么关啊。 “师妹说得没错。”虚海风度超好地说着,突然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抓住如初的手腕,三根温暖的手指依次搭在她的寸、关、尺位上。 这人还真是视戒律于无物呀。 再看那两个小和尚,完全一脸崇拜,似乎虚海这样忽视古代的男女大妨,完全是因为心中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所致,实在太超脱了,是全体出家人的榜样。 “心脉有力,中气十足,果然完全恢复了,内力似乎比先前还强些。”虚海收回手,退后一步站定,就连站立的姿势都美形得很。 不过,难道,她有内功?! 如初偷偷一抓床沿,只听“咔”的一声,一块木头像豆腐似的被抓了下来,倒吓了她一跳。天哪,她感觉还没用力呢。真好狗运,赶上了穿越这种好事,还附赠一身高强的武功,以后可以抱打不平了。之前在现代时她就有这个愿望,可是却艺无人胆小,遇见不平时,除了打110,什么也做不了。 “小姐,你……你没事啦?”正当如初幻想像着她英姿飒爽、殴打流氓的场面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一个小小的影子跌跌撞撞地扑到她怀里来。 “小心呀,八重,师姑她伤的是胸口!”普从叫了一声。 叫八重的小姑娘连忙直起身,正好让如初观察到了她的全貌。十四、五岁的样子,男装打扮,看起来活泼伶俐,尤其一双大眼,当场让如初想起罗大佑的歌: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别担心,我很快就能痊愈。”如初安慰着小八重,因为所谓贴身婢女就应该是心腹,自然不能让她担惊受怕,那可是和自己一条心的人,“我们还是回自己的地方吧。”她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儿,只能含含糊糊地说。 八重点了点头,但没有立即就走,而是转过头来,大声喝道,“刚才是谁打昏我?如果我们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 哈,原来是个小辣椒! “我佛慈悲。”宗擎和普从没敢言语,虚海却单手揖手,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带着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无奈样子,暗示打昏八重的事是佛祖做的,简直太搞笑了! 可偏偏,八重没再问下去,还露出点抱歉加羞涩的意思。那两个小和尚就更不出声,居然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去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似乎给周围的人全洗了脑,都认为他将来能肉身成佛似的。 “师妹弄坏了小僧的床……” “回头赔给你。”如初打断虚海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别扭。 “那……师妹重伤初愈,不如让小僧渡师妹回房可好?”虚海说着就背过身去,一脸正气。 如初愣了一下,难道他所谓的“渡”就是背? “我慧根不足,还是自己悟吧。”她谢绝了人家要背她走的“好意”,在八重的搀扶下,“虚弱”地走出虚海的禅房。此时晚课已过,四处寂静无人,但月光明亮,二人连灯火也不用提,就在寺院内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最后走出山门,来到不远处一排房舍。 那排高低错落的房子大约有五、六十间,入口处有个牌楼,上书“别居”二字,有几个古装男子在此处走动。如初这才知道她并没有住在少林寺内,而是和一群俗家弟子住在别院中,幸好刚才她一直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多嘴询问。 只是,那些青年男子虽然彼此寒暄,但见了她后却都冷冷地把头转了过去,连声招呼也不打,显然她不怎么受欢迎。 想来也是,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是大将军的独生女儿,在这个封建的年代没待在家里描龙绣凤,而是跑到少林寺来学武,不管她多么将门虎女,这种行为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而那位将军大人居然允许了,还借助财势大开方便之道。再想想刚才她和颜悦色说话时,宗擎和普从是多么惊讶,就可以判断出这位大小姐之前一定是骄横无比的。 不过现在她占据了这个皮囊,以后就要改变“师姑大人”的行为方式,在大明王朝做真正的自己。到时候她就说在十八铜人阵中受到了佛法的感召,这才大彻大悟、与人为善起来。 第三回 一封家书 与其他俗家弟子像宿舍那样的房间不同,如初住的地方是个独门小院,大概这也是她受到排挤的原因,毕竟这显然是受到了优待。但对这一点,如初倒不想改变,整个全少林寺不管僧俗全是男人,她和八重混迹其中确实不太方便,有个小院子就好多了。 而她的房间其实并不奢华,但却比较舒适,日用器皿一应俱全。她一眼就看到了梳妆台前的铜镜,恨不得立即照照,好看看她这个新身体的样子,可八重却硬要她躺下,显然对她的伤紧张极了。 “十八铜人阵设在山洞里,除了破阵者,谁也不能进入。”八重心有余悸地说,“可是小姐待在阵中四个时辰也没出来,大家都吓坏了,却又没有办法,最后是虚海哥哥冒险进去的,然后就抱了小姐出来。” “就他一个人进阵救我?”如初瞪大眼睛,心里产生了一丝恶念。谁知道在山洞里发生了什么,虚海有那么正义吗?对一个腹黑妖孽的和尚,是不能以常理来考量的。而且…… “你叫他虚海‘哥哥’?” 八重低下了头,扭扭捏捏地说,“虚海哥哥说,僧俗本无界,处处皆修行,不必太在意名称,不过是身份的代表罢了,奴婢既然是俗世中人,就可以用俗世中的称谓来叫他。” 哦,是呀是呀,说得多么有禅机!不过小八重,请你别用坠入爱河的眼神看我。我敢担保,暗恋那死和尚的女人绝对不止你一个。你知道他有多少好妹妹吗? 如初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趁这小丫头不注意,悄悄起身,歪在床边坐着。一抬头间,看到书桌上散落的纸张和笔墨,再看到八重白嫩的手指上有墨迹,心中一动,忙道,“八重,你最近的字练得怎样了?” “还好啦。”八重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比虚海哥哥的字差得远了。” 又是虚海!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似的干扰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呢? “不管他,你先写几个字看看,说不定进步很大呢。”如初岔开话题,“随便写点儿,比如现在是什么年间啦,咱们家住哪里啦,我爹和我的名字啦,家里都有什么重要的人啦,什么都行。” “好吧好吧,小姐居然考奴婢。”看如初的身体似乎完全恢复了似的,八重很高兴,所以容忍了她的奇怪命令,乖乖坐到桌边去铺纸研墨。 如初也悄悄溜过来坐,伸长脖子偷看。见八重的字虽然写得不太漂亮,还是繁体字,但却是看得懂的。 原来,她穿越的具体时间是明嘉靖二十七年。尽管她历史不好,可还是知道嘉靖帝的,因为在这位皇帝当政的时期曾经发生了一件震惊古今的事。嘉靖帝一心修道,残害宫女炼丹养生,宫女们忍无可忍,密谋联手勒死他,可惜行动时太慌张了,用的绳子打了死结,刺杀事件没有成功,最后那十二个宫女全被凌迟处死。因为这个历史事件,如初极为讨厌这个皇帝。 至于她在这边的名字,居然也叫胡如初。这让她感到非常意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和前世今生什么的有关系。如果大明的胡如初真是她的前生,那么这是她穿越而来的原因吗?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而她在明朝的爹的名字居然叫胡大海,与《大明英烈传》中的那位有点二百五的猛将兄同名。她家里的人口也异常简单,比较重要的就是父亲胡大海还有大管家胡七。 “那些丫环仆人的名字就不用写了吧,那么多人,挨个儿写会累死的,反正小姐的贴身婢女也只有我一个,平时不和他们打交道。”八重放下笔。 如初点点头,又问:“我娘她……” 她刚吞吞吐吐地说出三个字,八重就露出同情的神色道,“夫人虽然在小姐六岁时就去世了,但老爷对小姐爱若珍宝,也算弥补小姐幼时丧母的遗憾了。说真的,我没见过有当爹爹的人这么宠爱女儿的。” “是啊,我很知足。”如初笑应着,很满意自己穿越到了这样的好人家,人口简单又有钱有势。再低头看了看纸,这才知道她家住在金陵。 好,现在她大概对自己的新身份有个了解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万一再有什么不知道的,慢慢察言观色就行了。 总之,她在现代没什么牵挂,能穿越到明朝就只当重活了一回。她十五岁时父母离异,之后他们就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她每个月除了生活费外什么也见不到,可现在她不仅当了豪门小姐,还有个把她捧在手心的爹了。哈,说起来还算捡了便宜,到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去。 感谢老天,生活的遭遇并没有令她变得压抑忧愁,而是依然保持着超级乐观的性格。她就是那种就算在地狱中也能看到希望的人,所以在最初的震惊与不安后,她打算好好计划一下在大明王朝的幸福人生。 但这时候却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啊,小姐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老爷叫人捎了封信来,可是你当时去打十八铜人阵了,我一直没机会交给你。” “啊?信呢?拿来我看。” 八重从怀里郑而重之地取出一封信,如初打开看了一遍,脸都白了。 “怎么啦,小姐?”八重看出如初神色不对,立即问道。 “胡大……我爹……叫我立即动身回家。” “回家怕什么呀?”八重眨巴着灵动的大眼,之后笑了起来,“过年时不是回去过吗?这才五月,想必老爷太想小姐了,那就回一趟呗。” “你不知道,这一去就再不回来了。”如初有点点发愁,“他是让我回家成亲!” 死丫头,怎么之前没跟她说过她订过亲呢?这消息对她来说简直是晴空霹雳一样。刚才她还高高兴兴的,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话说穿越到古代的女子都会面临婚姻的压力,在这个年代,有家世的女孩七、八岁就会订亲,及笄了就能成亲,她显然不会例外。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相信那个疼爱她的老爹必定会为她精挑细选,男方说不定很优秀呢。但是爱情呢?没有爱情对于她这种满脑子幻想的浪漫派人士来说是绝不能接受的,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四回 底子很不错 “这是天大的喜事呀!”八重愣了一下后说,有点没心没肺、兴高采烈,“就算小姐青春正盛,也二十二岁了,别人家的小姐在这个年纪里,孩子都可以到学里读书了。小姐如今有了好归宿,奴婢也为小姐开心哪!” “你是怕我不嫁人挡了你的路。”如初白了八重一眼,心中很为自己的“高龄”而惊讶。看来她那个便宜老爹真的很宠爱她呀,换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这样纵容女儿耗到这个年纪不成亲的。可男方为什么会这样耐着性子等,非要娶她这样一个“老姑娘”呢?想来必定是为了她父亲的财势。而从积极的方面想,她在现代时二十五岁,现在凭白的小了三岁,还真是幸运哪! “话说跟我定亲的,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接受不接受,还是有点好奇的。 “老爷没对小姐提起过吗?”八重有点意外,随后挪揄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哪敢僭越去和老爷打听小姐的终身大事,只听说是在小姐五岁时就定了亲,姑爷及那家里的老爷都是武官,但是家境……不是很宽裕。” 这样啊! 如初的脑子里浮出出一幅画面……穷困潦倒的武夫穿着脏兮兮地铠甲,在家里翻箱倒柜,当了老婆的陪嫁首饰去买酒招妓,夫妻两人没有共同语言,男人一意不和就对老婆大打出手,女人叫天天不应,只好悬梁,BLABLABLA…… 不对,她可是有武功的人,但如果她逼得男人去上吊也够呛呀。她不在意男人是不是有钱,但她从来喜欢的是风度翩翩的人,比如虚海……停!怎么想到那个妖孽身上了。但是她真的不想嫁给军人,感觉他们不浪漫,比如《激情燃烧的岁月》、《亮剑》中的男主角。 “小姐放心啦,老爷膝下只小姐一个,必不会让小姐受了委屈的。”八重看如初有点不开心的样子,连忙安慰。 这点如初倒不担心,但好歹她是现代人,实在受不了盲婚哑嫁。再说了,如果那男人人品不好,心安理得地享受岳父大人提供的生活帮助,她会看不起他。但他如果是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人,就算勉强接受了妻子娘家的财物,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心理和情绪。 如果一个男人在自己老婆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那怎么能指望夫妻间水乳交融、如胶似漆? “可是咱们这一走,你可就再也看不到你的虚海哥哥了哦。”如初转移话题。 果然,八重明显愣了一下,之后一脸沮丧,看来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如初趁机劝道,“八重,我是不打算让你当陪房丫头的,所以你以后看上什么人尽管和我说,我保证让你嫁得风风光光。只是虚海师兄,不管他有多好,也毕竟是方外之人,明白吗?” 八重羞得脸蛋红红,双手乱摇道,“不是啦不是啦,我对虚海哥哥不是……唉,真不是……” “好呀,那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想先洗个澡,你去帮我烧点热水好吗?”如初止住话题,不想让八重窘迫。而且她是个乐观的性子,认为今天解决不了的事就放上几天,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干脆把心中的烦恼赶走,这毕竟她穿越到大明王朝的第一天呀。 “看小姐说的,奴婢是您的丫头,直接吩咐就是了,还商量什么呀。”八重看来和本来那位胡如初的关系很好,本身性格又活泼,所以言谈举止间一点也不拘谨,“不过小姐今天怎么怪怪的,说话和以前有点不同哦。” “我在十八铜人阵里受到佛法的感召,打算以后处处与人为善,以理待人。”如初半真半假地说,借此机会为以后自己的改变做一些铺垫,“哎,你今年几岁了?” “再过年就十五了,小姐忘了吗?” “没有,就是提醒自己,我们家小八重也是大姑娘了。”如初笑道。 八重没说话,却也渐渐感到自家小姐与往日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那些不同地方在哪儿,想了想,又觉得这位大小姐的性子本就不太稳定,所以索性忽略掉那些奇怪的感觉,满怀着对虚海的伤怀烧水去了。 她前脚离开,如初后脚就扑向镜子。 那镜子肯定是高级货,工艺水平极佳,能清晰地映现人脸。可是一照之下,如初却恨不得此镜是劣质品才好,那样至少还能保持一点美好的幻想,不像现在这么失望,不对,应该说是绝望。 怪不得虚海那么轻易就“放下”了,长得像她这样,大概是男人就不会有什么想法。在现代时,她即使算不上美女,好歹也是清秀佳人,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扔下镜了,愣了半天,最后还是乐观的本性起了作用,拿起镜子再照,慢慢发现其实这张脸的底子很不错,不过太疏于保养和修饰罢了。 不是秀气的巴掌小脸,但也不是面如满月那种,算是有点婴儿肥的鹅蛋脸;一双晶亮的丹凤眼,虽然不是很大,但黑白分明,笑的时候弯弯的,很有些妩媚之气,只可惜眼睛上方杂乱长着的浓眉破坏了那双眼的美感;眉毛似乎从没修过,长成了很有喜剧效果的一字眉;鼻子不塌但也不高,比较普通;最漂亮的是嘴,大小薄厚适中,不说话的时候像是微微撅起,随时准备亲吻一样。只是她的皮肤差点,晒得很黑,而且缺水严重,显得晦暗无光泽,大概也是阳光直射得太厉害,头发也有点干枯。 这样一端详,她的信心重新恢复了。在现代,她可是美容达人,喜欢自然护肤法,相信在这个时代不难找到那些可供DIY的材料,她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休养生息就可以大变身。 唉,没办法,底子好,想当丑女也不行。 至于身材嘛,据她目测,她在现代勉强一六零的身高到这边变成了一六五到一六八之间,而且这个身体苗条而结实,算得上身材高挑吧,待会儿洗澡的时候再仔细观察一下就OK了。 而在片刻之后,浴间里传来一声叫喊,吓了守在门外的八重一跳,还以为是水太烫了,哪知道此刻的如初正在惊喜之中。 果然生命在于运动,习武有助身心,她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拥有这样的好身材!皮肤白皙细致,和脸上及手臂上的皮肤像是两个人的,细腰、翘臀、修长的腿,胸怀伟大,大约在C与D之间,虽然长期以布条勒着,但因为年轻有弹性,还没有破坏形状或者下垂。 老天啊,你对我实在太厚爱了。留下了现代的头脑,占用了这样的好皮囊,还附赠了高强武功,人生中还有更完美的事吗? 至于那桩婚姻,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 第五回 戒律院首座 接下来的几天,如初以养伤为借口留在了少林寺别院,并没有立即回家。其实她除了穿越那一刹那的痛楚外,没有感到过任何不适,大明的胡如初因为胸口重伤而忙,至少也得断个肋骨、损个心脉啥的吧,可轮到她的魂魄占据这个身体时,却似乎从没受过伤一样。 奇迹! 而她在“养伤”期间也并有没闲着,一直忙着考虑自己的新人生,研究自己的新躯壳。她是不打算随便嫁人的,但也不打算逃婚,倒不是因为在女性没有社会地位且风气保守的年代无法独立生存,而是因为她觉得既然占据了古代胡如初的身体,在享受诸般宠爱和福利的同时,也应当履行义务,替她尽孝,要把胡大海同学当成自己真正的父亲。 想他老人家戎马半生,身边也没有姬妾,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能忍痛把她嫁出去就够伟大了,难道还要让他一边担心逃婚在外的女儿的人身安全,一边接受人情的鄙视和社会的责难吗?她可没那么狠心,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唯今之计只有退婚一途可走了。 据她想这事很可行,一来男方家贫,二来她目前未经修饰的模样算不上娇俏可人,性格也不温顺,三来她是少林寺女弟子,大概没多少男人喜欢她这种身份。这样一来,只要她老爹肯支付大笔精神损失费,对方说不定巴不得甩掉她,改为抱着大笔金银另聘别家女。 而她呢,先逍遥几年,好好感受一下这六百年前的世界,然后自己找一个温柔文雅、家世简单、一穷二白、两情相悦的书生招赘入胡府,一辈子承欢胡大海的膝下,让他晚年和乐,不必寂寞,自己也能长期躲在他的羽翼下随心所欲地生活。 这可是一举三得的事,保证了婚恋自由、获得了未来的安宁生活,恪尽了孝道,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啦,古代人相比较来说算是有诚信的,退婚这件事说来容易,做起来恐怕会有很多困难,但既然做了决定,以后就坚定不移地朝着目标迈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层,如初的心安定了下来,更加积极热情地投身于研究自身躯壳的大业中。现在她好奇的不再是这皮囊的色相,而是更关心它所承载的武功。结果她惊讶兼惊喜、还有点惊恐地发现,在力量上,她好像《火影忍者》中的小瑛,虽然身断苗条,但却力大无穷。她偷偷试过,少林寺山门外有一个石鼎,三个俗家男弟子联手也推不动,可她自己可以轻易抱起。 至于说拳术、棍法什么的,她在自己的小院里偷偷比划过,没想到那些她从没见识过的招式如行云流水般地使了出来,似乎成为了一种本能。尽管她不知道那些术法的名字以及所属的类别,但在激得五名俗家弟子与她比试时,却打得那五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她居然还能做到点到即止,收放自如。而她在现代时学过的一点杂七杂八的武力东西和看过的功夫电影中的招式,练习一下也可以融合起来。 太冒泡了!太臭屁了!简直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幸运。毕竟钱有花光的时候,但是本领却可以跟随自己一辈子。现在她完全可以安心行夜路,看到不平之事时也能该出手时就出手了,因为她具备了能力,唉呀呀,做一个强者的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爽。 这天,她正喜滋滋的在院子里琢磨武学贯古今的事,宗擎和普却突然跑来了,说是虚海师叔有急事相请胡师姑。 正在小厨房给如初煮莲子百合红枣粥的八重闻言,蹭地一下窜出来,忙问,“虚海哥哥出了什么事?不要紧吧?” “他能有什么事?我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能出门。”如初一口拒绝,因为一想到那个帅得似乎有魔力的和尚就有点紧张,生怕被他算计。 “小姐,您都练了三、四天的拳了,还打得别居中的弟子见了您就跑,怎么会身体有恙?虚海哥哥等闲不派人来别院的,如今定是有大事。好小姐,您就去一趟吧。”八重跑过来摇如初的胳膊。 这丫头,真是吃里扒外,一颗心就向着那个“博爱、大爱”的虚海,还说没对人家动心,哼! “是呀,师姑。”普从道,“虚海师叔说请你您务必前去,作为戒律院的首座,他说……” “呀?拿职位压我啊。”如初一瞪眼,“我就是不去,他能奈我何?” 普从一听就急了,脑门上冒出一层白毛汗,“师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唉,我们佛家弟子除了佛祖,就连皇上也不跪的,可是今天为了少林声誉……我……我……” 话说到这儿,轮到如初冒虚汗了,看普从的样子像是要下跪似的,连忙上前拉住他。好家伙,她就是再狂妄,也不敢和佛祖相提并论。再说了,她不去并不是故意刁难,而是不敢离那个坏和尚太近。就他那样子居然执掌戒律院?他自己首先就是个视戒律于无物的。可是普从提到什么“少林声誉”,难道是虚海与某女施主发展出了不伦之恋,结果事发东窗了? 那可得去看看! 宗擎在一边看如初意有松动,忙道,“师姑,您也是本寺弟子,且是大慈大悲之人,倘若去得晚了,没有挽本寺于即倒,事后想起必万般悔恨,师侄看着也于心不忍,还是……快些移步吧。” 还是宗擎会说话,很得虚海的真传。 如初心里想着,但也确实被勾起了好奇心。少林寺能有什么危难是她能解决的?看这两个小和尚如此焦急,毫不作伪,不像是虚海设陷阱害她,那么还是走一趟吧。 “八重,你留下看火,不许跟着,不然我就不去了。”如初当机立断,怕八重跟到寺里碍手碍脚。 八重不满地低声咕哝了两句,到底没敢违背如初的意思,转身回了小厨房。 如初这才放心,快步跟宗擎、普从走到山门外,看到寺门紧闭,所有俗家弟子正陆陆续续到寺后的校场去练武,似乎寺内真有什么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发生。 第六回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眼见宗擎和普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如初也只好紧随其后,当她到达武僧们平时习武的校场时,赫然看到有两拨人面对面站着,似乎是在对峙,但气氛还算和谐。 其实说是两拨人,但双方人数的对比非常悬殊,一方是以方丈随风大师为首的少林僧众,大约四、五十位,另一边方只有三个人,看起来倒像是少林寺在以多欺少。 “师姑,他们是找上门来比武的。”普从低声对如初说,声音里有些敌意。 如初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兴奋,失望的是没有虚海的桃色丑闻,兴奋的是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敢到少林寺来找茬。再看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年约四十岁,身材不高,但很结实,脸上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眉目间忠厚正直又善良的样子,很有点佛相。他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个年轻人长相和衣着都很普通,并没有嚣张跋扈的气息。 这三位看起来不像是来踢馆的呀,是不是和僧众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可不管有什么误会,也轮不到她一个俗家弟子来掺和才对,那刚才虚海派人来叫她时,怎么让人感觉她得力挽狂澜似的。 死和尚,又搞什么怪? 心中骂着,眼睛寻找着某个身影,就见遍地都是身着玉色、茶褐色或黑色袍服的僧人,有的着袈裟,有的没着,但偏偏有一个人一袭白衣胜雪,低首垂目地站在不远处。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从物理学的角度上来看,也算是隐没在众僧之中,可不知为什么就是那么耀目,似乎这地方就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只是陪衬。此时正是五月的午后,阳光晒得所有人都冒汗,独他清清爽爽,面色柔和宁静,整个人好似火热里的一团雪,烦躁中的一块冰,真真的鹤立鸡群、木秀于林。 似乎感受到了如初的目光,虚海半侧过头来,微微一笑,如果手里再拈朵花,简直说得上宝相庄严,全身笼罩圣光,“善哉善哉,本寺的第一高手来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喃喃低语,可是这么大个场地上,每个人都听清楚了他的话,目光齐唰唰地向如初看来。 说谁是少林寺第一高手?如初感觉全身恶寒,一时之间僵在那里不能动。她就知道这死和尚找她准没好事,结果却还是上当了。现在什么状况?难不成全寺这么多人,却要她和那位美大叔打?没错,她是身着男装,可毕竟是俗家弟子! “阿弥陀佛!”正当如初发愣的当儿,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带着点狮子吼震妖魔的劲头,吓了如初一跳,抬头一看,却是随风方丈,“俞施主,既如此,就让我胡师弟和你切磋一下吧。不过佛门清净地,彼此点到即止,不要伤及对方。”而随着他的话音,僧众们自动闪开一条道路,把如初晾在了当中。 怎么着,她这个冤大头是当定了吗?难道这么少林武僧,偏要她一个女人来抵挡外敌?全寺的小和尚们都叫她师姑,这时候当着外人的面,方丈他老人家叫她为“师弟”? 如初愤愤不平,关键是心里没底,打打几个低级俗家弟子是没问题,而眼前这三位都带着高手所特有的从容样子,她心里怕怕,所以尽管听到了方丈的话,脚下却迟迟不动。 可是她不动,有人却动了,正是那个可恶的虚海。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风姿翩翩,神人一般,周围的人慢慢退得更后,就像是水流分开似的,只留下两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 “我不会去的。”见他走近,站定,如初咬牙切齿地说。 某人继续拈花微笑、轻声细语,“师妹,佛曰: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玲珑宝相上闪过一丝恶劣。 如初一愣,觉得他的说辞很有我佛大无畏的精神,只可惜主语错了一点点,明明应该他入地狱嘛! “为什么是我?”如初给他气得都气不起来了。 “时也运也。”虚海依然摆着无喜无忧的一张帅脸,“这位俞施主造访本寺,观摩击剑之技。方丈派本寺最好的武僧去演习,却一一被俞施主指点了一番,言道少林棍术已失古人真诀。” 什么指点,肯定是技不如人,被揍了。不过看那些武僧没有受伤的样子,想来这姓俞的为人厚道,下手留了情面。不过这里是哪儿?武林泰斗少林寺!不找回场子怎么行?这就是普从嘴里所说的本寺的声誉问题。可怜她这颗现代的八卦之心,还以为虚海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巴巴地赶来让人抓壮丁。 而“击剑之技”并不真的指用剑,而是指棍术。 “那又怎样呢?要让世人体会少林绝学,几院的首座就是大高手,就连虚海师兄你也是一代宗师,什么时候轮到我出马?”如初不被美男迷惑,一顶高帽子又扔了回去。什么本寺第一高手,你还是大宗师哩。 虚海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道,“佛家中人本不讲胜败,只谈因果。但,几院首座出战,胜固不可喜,败……尽在不言。小僧也看过这位俞施主的身手,少一辈的武僧怕没人是他的对手。” “所以你让我一个俗家弟子出手,万一胜了,少林之名更加光大。如果输了,丢脸的是我自己,对不对?” “师妹冰雪聪明,闻音知雅,俗家弟子中唯师妹武世最是超群。”虚海露出颠倒众生的笑容,被人拆穿心意也不动声色,不以为耻,脸皮真是够了一定厚度。 “你想得倒美,我不干。”如初大泼冷水。 不过虚海并没有受打击的样子,只道,“师妹可曾知道,你这一战,不管胜败,都有绝大好处。” 哼哼,不信。 “不瞒师妹说,俞施主此次前来造访,除了要观摩少林的击剑之技外,还要请小僧出山,到天津卫学里担任兵法教习。”虚海轻轻吐出让如初震惊的话,“之前师妹曾经屡次和小僧提起,不愿像一般妇人那般相夫教子,崇敬花木兰、穆桂英那样的巾帼女杰,此次不是大好机会吗?就算不能上阵杀敌,平倭寇、挫北虏,但倘若桃李遍天下,由那些年轻将领保家卫国也是一样的。” 第七回 乱拳打死老师傅 如初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一起到天津卫学去当教习?” “不是小僧要如何,要是看师妹能不能让俞施主动了这心机。”虚海再度露出拈花微笑的样子,云淡风轻、春风拂面般,但不知为什么,如初觉得他眼里闪过不明真相的光芒。 可是此时的她已经完全被这消息扰乱了思绪,顾不得虚海是否没安好心了。天津耶!她在穿越前本就是天津人,如果有机会去看看六百年前的家乡,看看明成祖朱棣设立的天津卫,对她来讲太有吸引力了。当然她可以自己去,但要如何对老爹开口呢?恐怕要费一番口舌吧?而且她一直想当老师,大学就念的师范学院,只可惜她成绩不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才去写小说的。现在有机会让她一圆老师梦,哪找这么好的机会去。 不过虚海这家伙像是兵法大家吗?嗯,倒是有点擅使阴谋诡计的样子。但这个姓俞的,为什么会请他? “你没骗我吧?”她怀疑地看着虚海,“你知道我是女的,女的可以当八十万禁军教头吗?”她想起苦命的林冲。 “出家人不打诳语。”虚海语气坚定,“俞施主求贤若渴,启用人才不拘一格,师妹是有大本领的,必会受到爱惜。再说,你仍可着男装行事。” 如初翻翻白眼。就她这身段,就算勒了布条,也只能在着冬装时才能掩盖身材。难道别人看到她的自然曲线,会以为是长的鸡胸脯吗?但,能去卫学当教习实在太有诱惑了,让她瞬间心生向往,热切极了。 而他们俩在这边说话,一群和尚就站在一边静等,就连那来比武的三人也好脾气的没有出声。如初看看僧众和自己可能的对手,又看看“无辜纯良”的戒律院首座虚海大师,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她总感觉会被虚海哄骗着当枪使,可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一时之间天人交战,犹豫不决。好半天才一咬牙,心想被骗也不会少块肉,但机会却是会一闪即逝的。再说了,她也想和高手过过招,试试她真正的斤两。 于是她长吁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距离那美大叔几米外站定,左手“唰”的半撩黑色常服的下摆,右手前伸,掌心对着脸,气定神闲地蹦出一个字,“请!” 她这是摆的黄飞鸿通常采用的姿势,却不知这有邀请对方动手的意思,惹得美大叔一愣,不得不尴尬的上前,心中却骂:虚海个坏东西,什么少林寺第一高手,对方明明是个相貌比较粗豪的姑娘,瞧这一字眉长得,多威猛呀。可他打赢一个年轻姑娘,传出去也不好听,如果打输了……不,不可能输的。 他心里犯嘀咕,一边的如初则表面平静、内心紧张地看他步步逼近,只感觉对方气度沉着,步法稳健,有一股压迫力无形地当头罩来,一看就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不由得未战先怯,急忙道,“且慢。” 美大叔立即停下脚步,以眼神询问她是何意。 “刚才我们方丈说了,此处是佛门净地,应当点到即止。不过我想拳脚无眼,万一伤到就不好了。不如我们定个规矩如何?” “倒要请教。”美大叔举止儒雅,看着实在养眼。 “我们划个圈子,不管是谁,只要一只脚踏出去就算承让了如何?”如初动着坏心眼,制订了对自己有利的战术。 美大叔一听觉得不错,当即就答应下来,并用脚丈量,在地上划了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圈来,之后一跃入内。 如初本来就神经紧绷,见此情景以为是美大叔搞突然袭击,立即做出反应,也不摆黄飞鸿的帅型了,脚下突然改为蹦蹦跳跳,拇指一抹鼻子,发出一声高亢地尖叫:“我打——”接着,直接攻了过去。 她的姿态和招式匪夷所思倒还罢了,但那声突然的大叫却吓得美大叔一哆嗦,见她张牙舞爪地扑到了眼前,连忙凝神接招。 他也算身经百战的武将,可却从没见过这种打法。开始时那姑娘明明打的是少林拳,两相交手时却突然改变了,攻击的方位和技巧完全和他平生所学所见不一样。而每当他使出一招,招式还没用尽,就被对方的怪招打断,处处掣肘,还专门打他各关节,害他一时之间居然手忙脚乱。 不仅如此,这姑娘内力虽然平平,但力量奇大,配合着她的怪异手法,仔细看来居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打击方法,不禁令他看得兴奋莫名,只顾着一边闪避一边研究此武学新境界了,一不留神就退出了圈外,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前辈爱护,承让承让。”如初见好就收,还没等美大叔反应过来,已经后退数步。 美大叔一走向她,她就看出来了,以她的能力来说用正常手段对这种高手是无法取胜的。所以,她要求画圈,以规则来投机取巧,以速战速决为策略,以乱拳打死老师傅为方针,以李小龙的功夫为基础,不追求轰轰烈烈的效果,只要把美大叔逼出圈外就算完事。 果然,她的算计成功了。哦也! “这算怎么回事,我们大……老爷还没出手,重新打过!”此情况令大家面面相觑地呆愣片刻后,美大叔身后的一个侍从率先不服,大声道。 如初理也不理,只哼了一声,再竖着耳朵听自己的身后,居然没有半声叫好,看来光头拉拉队一点也不配合,更加不专业! “不,这一局确是我输了。”美大叔叹服地插话道,“只是姑……公子这是什么拳法,在下见所未见,实在奇妙无比。” “这叫截拳,是一位名叫李小龙的异人所独创。弟子机缘巧合,蒙他传授一二,就连那声叫喊也是他亲传。至于这步法……是一个叫阿里的、皮肤黑黑的拳师所创,有道是脚步像蝴蝶般轻盈,出拳像黄蜂般凶猛。”如初故意说得详细,就怕别人怀疑她的古怪行为,而且她觉得表现大方点还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果然,美大叔微笑起来,满眼的惊艳和好奇,还有很多赞赏,唯独没有不满、妒忌、怨恨什么的,看来此人真是个风度极好的,这才叫有大家风范吧。 “怪不得刚才招招截住我的拳势,让我施展不出。”美大叔点头赞叹,“以后有机会倒要向小兄弟讨教一番。” 如初一听这句,顿时喜笑颜开,嘴里连称“不敢”,心里琢磨着这是不是美大叔动了要聘她当卫学教习的念头? 第八回 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我们老爷是来观摩击剑之技的,并不是拳法,不如再切磋一场如何?”美大叔的另一个侍从大声道。 美大叔没有回话,但眼睛里却流露出向往之色。 而如初本就有意让人家见识一下古代所没有的武学技巧,好对她印象深刻的,所以痛快地答应道,“既如此,那就请前辈指教了。不过还是不要用棍棒,晚辈内力不足,招式不能做到随心所欲,不如用树枝比划比划如何?” “如此也好。”这美大叔好脾气得很,如初说什么,他都同意。 片刻,就有武僧折了树枝来,如初取了一根,摆了个西洋击剑的姿势,满意地在美大叔眼里看到好奇和惊讶的神色。 她十五岁时,曾经迷上过一个年轻的击剑教练,于是报名参加了体育学院办的业余击剑班,并为了能被那个帅哥教练亲自辅导,学得极其认真刻苦。这样一直练了五年,直到那教练结婚,她又转而迷上大学学生会的会长,这段青涩的单恋才算结束。 所以,她的击剑水平虽然比不上专业,可也具有相当水准了。现在她又有继承了古代胡如初的武功和力量,能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击剑之技要协调刚柔、阴阳、攻守、动静、审势、功力、手足等动作,小兄弟这手起式很特别,难道也是那位异人所授?”美大叔颇有兴味地问道。 如初含糊应答,把西洋击剑术也归在李小龙的头上。 美大叔大为感叹生不逢时,无缘一见李氏隐侠,之后缓缓一式攻来。 击剑对手腕的技巧要求很高,和中国剑法大不相同。如初把两种完全不同的剑法糅合在一起,见招拆招,虽然还不是很熟练,但新奇和凌厉感却十足十。只是这一次美大叔有了防备,不再手忙脚乱,而是慢慢逗如初使尽招数,自己则守得密不透风,两人一来一回,打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一个稳健沉厚,一个花招百出,看得周围的旁观者如痴如醉。 不过如初的功力毕竟低浅,而且击剑术在积极进取的同时,还讲究点绅士风度,其凶猛性自然不能和李小龙的截拳道相比,所以时间一长,美大叔手腕一转,手中树枝轻轻打在了如初的手背上。 如初也是个有风度的,关键是这时候讲风度不会输得更惨,于是她当下扔下树枝认输,只是还没说什么场面话,就听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道,“阿弥陀佛、一胜一败,一团和气、两下罢手如何?”说得全是四个字四个字的,显得很有学问似的。 但,虚海什么时候跑到她身后的呀,她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果然不假。”美大叔由衷地赞叹道,“少林寺藏龙卧虎,今日一见,俞某心服口服,今天就此告辞,后会有期。”说着一抱拳,转身就走,带着一派他那温和外表所没有的飒爽利落,尽显儒将风姿。 而见他离去,所有僧众欢欣鼓舞,兴奋地互相谈论起刚才那两场别样打斗,根本没人注意比武事件的主角之一正呆愣愣地看着另一主角的背景消失,心头怒火渐起。 原来还是被利用了,这位美大叔根本没提什么到天津卫的卫学里当教习的事! 如初双目放射出骇人死光,在人群中寻找某身影,一眼锁定后立即跑了过去,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拉了他袍袖就走。 “师妹,找小僧何事呀?”虚海一脸受苦受难的模样,让如初瞬间生出些不忍心来,但再想想自己的悲惨遭遇,又气不打一处来。 “俞大叔根本没请你当什么兵法教习对不对?所以你说我也能同去完全是唬我的对不对?” “师妹此话怎讲?”虚海眨眨纯洁无辜的眼睛,来了个模棱两可,即不承认,也不否认。 如初被他那让人找不到一丝错处的完美表情气坏了,根本没想过,虚海也许是故意逗她发脾气的,只怒道,“你居然骗我出手,太卑鄙了!你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除非必要的时候。”恶劣的字眼用平和、缓慢、认真、甚至温柔的语调说出来,格外有刺激效果。 “什么什么?你你你!”如实食指抖着,指着虚海的鼻子,彻底被打败了,觉得和虚海斗,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简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只能诅咒他,“你会下拔舌地狱的!” “佛曰……” “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初打断虚海的话,抬脚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恨恨地跑走了。 周围的武僧们目瞪口呆,虚海身份尊崇,又是戒律院首座,小小的俗家弟子居然敢无缘无故打人?就算是她家有钱有势,时常给寺里奉上大笔香火银子吧,也不能这样无法无天呀。 再看虚海师叔,一脸淡然,波澜不惊,好像真是被小狗咬了一口,完全不在意,竟然还有点慈悲和怜悯之态,令众僧大为叹服。看人家虚海师叔这境界,高僧就是高僧,这世界上什么都能妒忌,只有慧根是不能妒忌的。 而这位高僧,无视这一片崇拜的目光,宝相庄严地转过一堵院墙,见左右无人,立即弯腰抱腿,双手拼命搓着被如初踢过的地方,嘴里丝丝吸着冷气。 这死丫头,脚力这么大,也不怕踢断人腿吗? 心里虽然骂着,脸上却露出迷人笑意,感觉自打进入少林以来,从没有这般高兴过。这师妹死而复生之后,给他平静到无聊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逗她发脾气、陷害她就是其中一种,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当时他进入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她明明已经断气了,后来怎么可能醒过来,而且还和没事人一样?她身体里的魂魄,还是原来那个吗?原来那个胡如初,除了痴缠他,武艺高强外,何曾有这般的灵秀聪明、慧黠娇憨?现在的这个胡如初,对他避之如蛇蝎,哪有半点爱慕之情?所以她们绝对不是一个人! 不过他不打算拆穿她,这样阴她,看她暴跳如雷,最后慢慢露出马脚,不也挺有趣吗? 【第二计 指桑骂槐】 第一回 我是女的,可以吗? (大凌小者,警以诱之。刚中而应,行险而顺。本卦下卦为坎为水,上卦为坤为地,水流地下,随势而行。 这个计名好像是贬义词,但在兵法上是一种旁敲侧击,说东指西的策略。因为有些人不便、甚至不能责备,有时直接责备也不如间接警告的效果好。所以在率领部队作战时,若有大将不服从指挥,可以故意制造错误,借以责备他人的过失,暗中警告部队,从反面进行诱导。 在本书中,此计用于欺骗家长,唉,大逆不道呀!) …… 如初气鼓鼓地在自己的小院里闷了三天,后来知道再也拖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转天下山回家,好歹先搞定退亲的事再说吧。 八重一听要走,连忙悲悲切切地去找虚海辞行。如初以为这小丫头得在寺里耗上半天,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跑回来了,八卦地说,“小姐,那天和小姐比武的人是一位武官呢,不是寻常江湖人。” “哦?”如初也有点好奇,比武的事也早告诉过自己的贴身婢女了。 “叫俞大猷,听说在南方很有些名气。”八重兴奋地道,“小姐跟他打了个平手,老爷知道了一定特别高兴,会竖着拇指夸小姐……果然是将门虎女!” 她模仿着胡大海的语气,心中也为有这样的主人而自豪,但如初的心思却完全没在这儿,而是处于又惊又喜的状态。 俞大猷耶!还能是哪个俞大猷?这世上还有几个俞大猷?肯定是抗倭名将,与戚继光齐名、与戚继光合称俞龙戚虎的俞大猷!那个屡受不公平的待遇却淡然处之、为人心地善良、爱民如子,被民众称为“俞佛”的俞大猷!那个到老死还在练兵的俞大猷! 天哪,居然让她遇到了民族英雄!不行,她得和俞大人亲近亲近,哪怕请他吃一餐饭也好呀。以前在现代读历史故事时,总是为他的遭遇愤愤难平,恨不得把奸臣全杀光,还他一个公道,现在就算不能弥补这英雄人物悲凉,至少容许她代表广大人民表示一下爱戴之情。 想到这儿,她蹭地一下跳起来,顾不得八重的阻拦,抬脚就往寺里跑,才望见山门,远远就看到虚海正与俞大猷正在话别,不禁放慢了脚步,慢慢腾腾地挪过去。 俞大猷是背对着如初的,但虚海却是迎面站着,所以早就看到了如初的身影,于是他故意把依依惜别之情连续表达了三次,甚至还做了一首离别诗,这才等到那只小乌龟慢慢爬过来。 “师妹来送俞施主吗?”他明澄的眼睛中显露出一丝如假包换的惊讶,“正好,俞施主有事情要和师妹谈,小僧就不打搅了。俞施主,山长水远,就此别过。” 此时如初才看出来,俞大猷似乎和虚海很熟,彼此间并不拘礼,虚海固然是说完就走,俞大猷也只是拱了拱手就转过身来面对如初:“小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 如初爽朗一笑,“俞大人肯定知道我是女的,又是长辈,叫我一声如初就行了。” 俞大猷虽然是弃文从武出身,本身气质儒雅,但却也是爽快人,见如初这样直率,不由心中喜爱,笑道,“长辈可不敢当,我与虚海平辈论交,他是你师兄,今天我就倚老卖老,自认个大哥好了。” 如初喜出望外,没想到有机会称民族英雄为大哥,心里的激动劲就甭提了,当下甜甜地叫了一声,之后和俞大猷走到一棵其冠如盖的大树边,坐在其下的石凳上。 “不知大哥有何吩咐?”如初问,心里像长草一样慌乱,考虑前几天是不是错怪虚海了,难道当真有去卫学当老师的好事?不然一个民族英雄找她一个穿越女干吗? 俞大猷目光柔和地望着如初,坦言道,“如初,为兄前几日见识了你的武功和人品,又从虚海处得知你是将门虎女、志向远大,因此斗胆说句逾理的话,你当真希望效仿花木兰报效国家吗?” 哎呀,有戏! 如初乐得差点蹦起来,费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屁股离了石凳,忙回答道,“那是没错的,不过我朝文臣武将中能贤无数,我又身为女子,一直没有机会呀。”说着,眼睛眨巴眨巴地偷瞄俞大猷。 俞大猷看她的样子可爱,不禁微笑道,“既然如初你叫我一声大哥,为兄就不妨直说。为兄出仕后本在金门驻防,但前几年蒙古鞑靼部首领俺答汗入侵山西北部,朝廷诏谕天下,选举武勇之士。为兄一腔热血报国,所以报了名。蒙当时的兵部尚书毛伯温毛大人举荐,遂到宣大总督翟鹏处任职,只可惜……”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许是为兄志大才疏,在大同一直未受重用,于是又申请辞归。现在因为兵部还没分派为兄的职位,所以被现任兵部尚书丁汝夔派到天津卫学里做武修教习。” “朝廷中就是有人嫉贤妒能,又有眼不识泰山,放着大哥这样的名将不用,浪费人才。哼!”如初怒道。 俞大猷不知道如初为什么如此愤慨,但她为自己这样不平,心中忽有引为知己之感,苦笑道,“但仔细想想,教书育人,为我朝培养贤才也是报效国家呀。而那天我看你的武艺与众不同,忽然有了个想法。” 来了来了,机会要来了!如初两眼放光,都快掩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只听俞大猷道,“武学之道,源远流长,古人所传的技击之术虽然博大精深,但难免招式繁多,兼有‘舞’之成分,虽则苦练数十寒暑能有大成,但对于我辈上阵杀敌之武夫而言,反而是直接有效的打击更为重要。这可要感谢你,前几天那场切磋才让为兄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为兄就动了念头,想请如初也去卫学里当武修教习,你说可好?” 要矜持一点吗?要拿桥吗?要显得很为难吗? 如初脑海里滚过无数念头,但最后她还是跳了起来,大叫“我愿意!我愿意!”知道的是她想当老师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俞佛在求婚。 不过如初兴奋之后,残存的理智让她过热的大脑凉了一下,“可我是女的呀,这样也可以吗?” 第二回 世上只有爸爸好 “这个……确实有不便之处。”俞大猷实话实说,神色一正道,“但求取长才不应拘泥于形式,而且放眼我大明王朝,只有你能教授这样的武道,即简便易学,上阵又实用,所以这件事我会禀天津三卫指挥总史于海涛于大人。他若点头,这事就成了。” 啊?这事还有变数呀!如初的笑容僵了起来,沮丧地道,“那好吧,我明天就会下山回家了,这就把地址告诉大哥,如果有好消息,记得给我写信。” 俞大猷点点头,温言安慰道,“你放心,那位于大人虽然年轻,却是个精忠报国,爱惜人才的人,此事我猜也是十之八九。只是此事若成了,如初你还要女扮男装避避嫌为好,毕竟女子做卫学的武修教习,可是我大明朝第一宗。” 如初茫然点头,心中有点为难。不是她不肯,为了一圆老师梦,她甚至可以暂时不修掉一字眉,保持粗豪的外貌。不过她身段玲珑,其他三季还好说,夏天很难掩盖,如果用力勒压那些可爱的海绵体,不知还能不能喘气。 “如初啊,你虽然答应得痛快,但你父亲那里……” “交给我没问题。”如初不太自信地答着,随口问起他怎么会和虚海认识。 “他可不是普通的僧侣。”俞大猷笑答,“七、八年前我在金陵僧录司与他相识,只因我别号虚江,曾开玩笑说,他的法号像是我亲兄弟的名字似的,就这么着攀上了交情。你也知道,咱们大明的僧人也是设司管理的,那时候虚海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正六品的左善世,僧官中最高级别了。” 啊?!这还真没听说过。他有这本事? 看到如初惊讶的神情,俞大猷道,“他为人不爱张扬,又不爱穿袈裟,因此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要知道高品阶的僧官可以在袈裟上饰金边以示殊荣的,令人一见便知。不过僧官不设署,可以在任一家寺院内修行。我想,虚海一定是醉心武学,所以才在七年前由金陵来到少林寺。他精研兵法,这次我也请了他去天津卫学,他已应承了下来。如果你也能成行,到时候你们师兄妹又可以一起切磋佛学与武道了。” 原来他没说谎!只是为什么到哪里也躲不开他呢?难道他是她命中的天魔星?有他在,她还去当那个老师吗?可爱的学生和可恶的和尚站在她选择的天平两端,一时让她难以取舍。 那不如把一切交给命运,如果于大人准许她去当教习她就去,如果不允许,那就是虚海克的,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 第二天,她一早就到方丈那里去辞行,在保证不会间断供奉少林寺的香油钱之后,她几乎是被一群没良心的出家人欢送着下山。不过虚海一直没有出现,害得小八偷偷落泪了好几天。 如初对六百年前的民风和环境都很好奇,因此一路游山玩水,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到家。当然,她的种种异常行为引起了八重多次怀疑,但她花言巧语掩饰得极好,又是一点点改变原来的行为举止和做事原则,渐渐的,八重甚至忘记了之前的小姐是什么模样,只道是小姐转性了,现在的小姐可爱温和多了。 不过不管走得多么慢,在六月快下旬的时候,如初也终于回到了“家”。人都说近乡情怯,虽然这并不是如初的故乡,但她也照旧紧张得不得了,毕竟这是她来到大明后第一次回家,第一次见亲人。 万一被发现她是西贝货怎么办?穿越以来从没想过的问题,这时候一下冒出了脑海。 “小姐,胡管家来接我们了。”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八重欢呼了一声。 还没到金陵的地界,这小丫头就利用胡家遍布各地的商家分号传递了消息回胡府,说明了两人大约到达的时间,所以如初连城门还没看清,就有绣着“庆善号”标记的马车迎了过来。 她一直以为大管家胡七是一个精明的中年人,没想到居然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小伙子,中等个儿,很瘦,一脸厚道的笑容,性格也很开朗,见到如初后,高兴得什么似的,好像接的是自己的姐妹。当如初上了马车,又不停的说起一些趣事,逗得如初和八重忍俊不禁。 对此,如初感到很奇怪,因为听说大宅门里的丫头和管家、仆人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非常会看人眼色,而且谦恭内敛,从不多说少道。可她家里的人呢?八重就不是低眉顺目的人,虽然很忠心而且服从命令,却是个敢说话的。眼前的胡管家也是一样,不怎么沉稳,性格很快活似的。 但从另一方面讲,她很喜欢现在这种情况,否则可能会感到压抑的。她觉得,这也是她的幸运。 “八重,车上的食盒里有赤豆冰沙,快端给小姐吃,仔细小姐中暑,这是老爷特意吩咐带过来的。”胡七亲自赶车,头也不回地道。 八重应了一声,找开车内一个套着厚厚棉絮的锦盒。那锦盒内铺着厚厚的碎冰,冰中镇着一只青花瓷碗,才一掀开碗盖,立即就有一丝清甜的凉意冲到如初的鼻端,舒服得令她轻叹一声。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金陵又素有火炉之称,如初本就怕热,刚才感觉都快中暑了。自己走路吧?紫外线太强烈!前一个胡如初本来就没保养好皮肤,已经损伤了人体最大的器官,再暴晒下去非长斑不可。可是做马车或者轿子吧?那种闷热简直无法形容,照这样坐上一天,就跟在钢厂炼一天钢似的。 与此相比,胡家马车的设计就贴心多了。两匹健马拉着一个宽阔的车厢,大概就是为了夏天乘坐,车厢各面全是用竹篾编织而成,也不知采取了什么工艺,即稀稀疏疏地透风,车身又很挺括。 跟随这辆车后的,还有一辆类似于货车的普通马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桶里放了清凉的水,水中浸了许多大片的荷叶和芭蕉叶。当如初上了竹马车后,胡管家就立即和两个小厮一起,把浸湿的荷叶抖干净水,铺在车顶上,过一阵就换一批叶子。这样一来,不管外面有多晒,车厢内始终清凉舒适,湿度也刚刚好,简直是古代的空调车。 这一切贴心的事当然都是胡老爷胡大海安排的,现在再加上这碗爱心冰沙,如初真想高声大唱: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 第三回 回家,回家 “你也吃点。”如初望着鼻尖冒汗的八重,递过吃了一半的碗。其实她根本没吃够,但她可不是那种自己作威作福,视身边人于无物的人。 “我吃这个就行。”八重伸手抓了一粒碎冰,丢在嘴里,咬得嘎巴嘎巴响,那快乐的神态逗得如初笑了起来,紧张的情绪舒缓不少,不禁也抓了一粒冰来大嚼,然后两人相视大笑。 “真是没大没小。”车厢外的胡七挪揄道,“八重你也快十五了吧,再侍候不好小姐,让老爷干脆给你配个女婿得了。” 八重一听,顿时大羞,但碍于胡七是大管家而又不能真的跑出去打他,只得和如初眨眼睛,恨不得小姐能给她出气,可如初就是不理,于是三人一路上谈笑打闹,很快就通过金陵城繁华的主干道,来到一片朱门大宅外。 这片大宅占地之广,足足占据了半条街。当马车拐过进宅的巷子,环境立即就安静了下来,似乎把天上的烈日和街上小贩的叫卖声全部隔绝在了胡府之外。 如初此时又忐忑不安起来,偷偷掀起竹帘往外看,就见离胡府大门还有一百米的距离,已经有一个人快步向马车冲了过来,一边冲一边喊,“女儿啊,我宝贝女儿,你回来啦。” 这个人就是胡大海,胡老爷,她胡如初在明朝的老爹吗? 如初心里嘭嘭乱跳,全身的感官全调动起来了,感到胡七勒住马车,听他大喊老爷您慢点,小姐就在车上呢,看到八重正在掀起帘子,她也就深呼吸一口,慢慢走下去。 下了车,却没见到人,因为刚才胡大海跑得太快,马车停得又慢了,结果他居然被甩到马车的后面去了,此时正气喘吁吁地往回跑。 如初连忙赶上几步去迎,距离近了,乍一看到胡大海的脸,生生吓了一跳。一瞬时,她还以为香港电影演员吴孟达也穿越了! 只见胡大海完全是《大话西游》中吴孟达的造型,头发有点乱,因为天气太热,一身丝绸衣服像水捞的一样,贴在有些胖大的身上,还半敞着衣襟,那对招牌式的黑眼圈衬得他的目光在欣喜中有些呆滞,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爹爹在上,请受……” 如初的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一只大手抓住,只听吴孟达……不……是胡大海声音哽咽地道,“乖女儿,可想死爹了,咱们父女可有半年没见了。” 如初满头黑线,这一路上想过无数次父女相见的场景,却没有一个场景与现在的情况类似,连她暗中演练了好多次的请安的话也根本没用上。 果然是一门家风,胡大海就这样热情奔放,也难怪下面的人都有点没心没肺的。奇怪的是他这样的人怎样能把生意做得这样大,还这样一帆风顺的,难道真是傻人有傻福? “爹,外头怪热的,我们进府说话可好?我带了礼物给您呢。”如初看着胡大海眼中流露的无尽爱怜目光,柔声道,心中颇有些感动,那浓浓的父爱可是她在现代二十五年从没有感受到的。有这样的父亲,怪不得这身体的原主人可以在封建的时代为所欲为。 “给爹带了礼物啊,这可是头一次,我们家如初懂事了。”胡大海很高兴,拉着如初往府内走。 如初不是个路痴,原本还想默默记一下路径,可是她没想到胡府这样大,布局又是这么别具一格,完全没有普通富豪之家的俗气,或者是武将之家的粗犷硬朗,而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庭院,小桥流水,曲径深幽,连石阶的花纹以及其上的青苔都似故意做上的,更别提各处院墙上形状不同的小窗了。 反正如初是看了个眼花缭乱,再加上身前身后一堆仆役丫头簇拥着,她连东西南北也没认清就被带到了一处临湖的精致小院前,院门的牌匾上写着“明珠阁”三个大字。 看这名字,应该是取掌上明珠之意,大概是她的闺房所在地吧?如初猜测。 而她没猜错,胡大海走到这里就停下了脚步,爱怜地抚抚她的头发道,“你这一路上一定又累又热,我早叫人备了洗澡水,你先梳洗一番,再歇息歇息,然后到临水轩去吃晚饭。” “那爹你呢?”如初表现出一丝依恋,全然没有半分作伪。 胡大海感觉如初这次回来格外贴心,与往常大不相同,不禁心怀大慰,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女儿就要出嫁,所以体会到父女之爱所致,于是温言道,“为了迎接你,爹好好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天气太热,结果弄成这样子。现在爹也换身衣服去,再督促厨房做点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儿咱们临水轩见,爹还想听听这半年来你都做些什么了呢。” 如初点点头,暂时与胡大海道别,然后进了明珠阁。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如初和八重还没进二门,就呼啦啦围上了一群丫环婆子,问候声一时此起彼伏。如初额头直冒冷汗,有点招架不住,心想她一个人哪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这胡大海也真是的,居然把女儿宠得像个活凤凰似的。如果天天这么多人跟着,她可无福消受,所以她的天津之行最好成功,因为她明显需要一点自由的时间好适应明代的环境。 把行李和路上买的各色东西都丢给仆人去做,如初先是粗略参观了一下她那华丽舒适的闺房,然后就被八重带去洗澡。又一个让她没想到的是,在明珠阁的西北角,居然有一间浴室,里面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汉白玉浴池,她到达的时候,洗澡水正不凉不热,换洗衣服及洗浴用品也已经放好。 她不习惯有人伺候洗浴,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众人,然后脱掉衣服,好好享受了一番。等她洗完后穿上名贵冰蚕丝的常服回到卧室,发现房间四周都放了冰盆,冰块的寒意把屋内的暑气逼退不少。 看来胡大海还真是个二十四孝的好父亲,只是如初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他真的是大将军吗?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官做到总兵吗?怎么他身上一点行武的痕迹也没有呢?他这样疼爱女儿的话,就算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搞下来吧?那么,退亲和上天津当老师的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第四回 退亲?驳回! 如初严重怀疑胡大海在军中是伙头军,而且还是负责喂猪的,这从他老人家对她的喂养上就看得出来。 大热的天,人本来没有什么食欲,可胡大海也不知从哪里搜罗来了各色奇珍异果,从中拣出最好的装入小竹筐中,放在井水里浸着,方便如初随时取用。他还自制了一种酸酸甜甜的饮料来给她开胃,加上冰块后倒有点像鸡尾酒,那些金陵有名的小吃和菜色就更甭说了,流水价往她嘴里送。 梅花糕、鸭血粉丝汤、蜜汁莲藕、煮干丝、桂花糖芋苗、烧麦、蒸饺、如意回卤干、蟹壳黄烧饼、葱油饼、牛肉锅贴、还有那各种做法的鸭子,什么金陵烤鸭,板鸭、盐水鸭、烧鸭、酱鸭、香酥鸭、八宝珍珠鸭、咸鸭肫,似乎和鸭子有仇,不吃绝了种不算完。 “鸭肉性凉,这时节吃最好了,又补气又养血,有营养又解暑气。你在少林学武,肯定很辛苦,不补一补怎么成?”胡大海感叹着,神色间还有点抱歉之意,“可惜今年夏天太热,做不了你最爱吃的桂花夹心赤豆小元宵。” 唉,真是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果然父亲如果宠爱起女儿来,比之慈母还要溺爱上三分。不,到了胡大海这儿是七分。 吃得太多,如初怕发胖,毁坏了这身材绝佳的好皮囊,于是闲来无事就在府内四处乱转,说是要消消食,其实也是为了熟悉一下地形,免得以后露出马脚。大概因为原版胡如初常年在外,而且本身有点喜怒无常的缘故,她在性格和行为上的一些变化除了引起了一些惊讶和不适应外,倒没人质疑她的真实性,这让她渐渐放下心来,开始乖乖做胡大海的独生女儿胡如初。 就这么着,全年最热的时节就在琐碎而平静的日子中渡过了,转眼间到了丹桂飘香的八月,俞大猷的信还没有到,如初的亲事也没有退掉。 事实上,她很着急,可又知道急不得,天津那边的事她是无能为力的,而成亲的事她也必须事先了解一下情况,要知道很多事她不方便也不能直接问,比如和她定亲的是什么人家(这个照理说她应该知道才对)、府里的人都是什么情况、胡府的生意,也就是庆善号的事情,这些都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或者卑鄙无耻地搞窃听。 好在她很享受父爱大过天的感觉,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很多事也慢慢搞清楚了。比如大管家胡七虽然年轻厚道,但却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办起公事来够威严,和平时像两个人一样。 他本姓蔡,名叫蔡七,从小聪明伶俐,传说一会说话就会算账了,父亲是庆善号下属一间粮铺的大掌柜。胡大海膝下无子,那年看到八岁的他,很是喜欢,而蔡掌柜有七个儿子,少他一个不算什么,就送给了胡大海当小厮,这才改名为胡七,一直帮着胡大海照看生意的。 从一般的小说及演义来看,在这种情况下,胡七应该觊觎小姐和胡家财产的,不过不知道是胡家运气特别好,还是这世上大部分人没那么奸诈的关系,胡七似乎并没有别的想法,只一门心思帮胡家管好产业。 胡大海为人宽宏善良、性格粗疏冲动、也不太讲究细节,说白了就是有点二,照理说仆人们应该胡作非为才是,但就是因为有了工作起来很精明的胡七,而且仆人们都深知出了胡府再找不到这样又轻松又饱还不会受气的差事,所以反倒是个个尽职尽责,胡府上下外加庆善号也格外和谐。 至于与她定亲的那人,不住在金陵,而是远在山东,是一个武官的庶子。他的生母早已去世,年前他的父亲也跑去团聚了,现在家里只有一个嫡母,另一个庶母,幼弟幼妹一双,但却没有房产田地。 如初一听这家庭条件就一头冷汗。她并不是在意钱财和房子,在她的意识中,要钱就自己赚,没有必要非得从男人那里获得,但是她很怕对方那种家庭成员状况。一过门就要应付两个婆婆,其中正牌大老婆还无所出,说不定心理不太正常。另外还有一个姨娘和可怕的小姑小叔,肯定也是难缠的。而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并不太擅长,嫁到这样的人家一定是可怕的噩梦。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件让如初从心底发寒的事是……和她定亲的男人只有十七岁! 天哪,十七岁!在现代还算未成年,她如果嫁给这样的男人(应该说是少年),万一要一起卸了妆干大事业,算不算摧残幼苗?就算古代人结婚早点吧,可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所谓女大五,赛老母,难道她嫁过去当他的娘吗? “我要退亲。”有一天下午,她趁着胡大海喝得老脸红红,一看就是喝高了的时候,试探性地问。 她觉得胡大海万事都顺从她,而且爱她如眼珠子似的,肯定也舍不得她远嫁,这事很容易成功。没想到她失算了。 在这件事上,胡大海表现出罕见的强硬,说如果退了亲,她的名声就完了,以后难嫁到好人家,而且这亲事是他当年在军中订的,男方的父亲与他是同僚,现在人家败落了,他绝不能做那种嫌贫爱富的毁婚之事。 “再说那小子十岁时我见过,聪明灵秀,将来必成大器。”胡大海大着舌头说,“人都说三岁看老,他进了十岁了,能看到死。放心吧,爹怎么会害你。莫笑少年贫,有本事的男人早晚会有成就的。”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她根本不是嫌对方穷,也不是嫌对方没有地位,她只是不想嫁给武夫,更不想嫁给一个小自己五岁的男人。想想她小女人状,窝在个一脸稚嫩、身材单薄的小男人怀里撒娇,她还没动地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事已至此,如初虽然更加坚定了退亲之心,但也知道直截了当的方法是行不通的,必须走迂回路线。但是,要怎么做呢? 郁闷之下,无计可施之中,如初决定到街上走走。 第五回 卖身葬夫 来金陵这么久了,前些日子因为天气闷热,她一直没出门逛逛,现在正好去散散心。而明朝的风气虽然没有唐代那么开放,但也没保守到女人不许上街。只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要有随从跟着,身上穿得严严实实的,有的还要戴上面纱长到膝盖的帷帽,普通人家的女人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于是如初就穿得朴素些,带着男装的八重和一个真正的男性,名叫小十二的内院小厮出门去逛了。虽说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开始保养皮肤,但目前还没有明显改善,因为那是个相对长期的工程。而她也没有修饰那条破坏面部整体美感的一字眉,这样形象的她走在街上肯定不会有恶少来调戏,换她调戏恶少,人家还会跑哩。 不过她是天生乐观的性格,所以对此并不沮丧,丑女有丑女的好处,安全指数高。再说了,女为悦己者容,金陵城的男人虽多,但除了胡大海外没一个是她放在心上的,那么她丑与不丑又有什么关系? 庆善号旗下有车马行、客栈、酒楼、钱庄、成衣坊、首饰楼,她出门时根本什么也不必带,就拿着胡七给的一个特制腰牌就行。有了那腰牌,一切都可以在自家店里解决,游玩起来实在轻松惬意。因此开始时她还满怀心事,到后来却几乎忘却了烦恼,全身心沉醉在金陵繁华而精致的景致之中。 整整逛了一天,感觉腿都溜细了,还买了一大堆即无用也不贵重、却精巧好玩的东西,她的兴致才略减。晚上在自家酒楼吃过饭后,信步走去相邻街上的庆善号车马行,打算坐马车回家。但才拐过街角,就看到前方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还指指点点地互相议论着,似乎有什么事发生。 她的八卦因子在这一刻凶猛燃烧,也顾不得累了,生生挤进人群。 “发生了什么事?”小十二没等如初吩咐,就乖巧地向站在一边长吁短叹的中年男子询问。那人头戴方巾,像是个秀才。 那人往圈子中央努努嘴,“不会自己看吗?卖身葬夫,唉,真可怜。” “郎兄,看着可怜不会买回家吗?这一大一小总共才卖一两银子,多划算。”另一个人道,看样子是这秀才的朋友。 “团兄,我是小户人家,家中妻子儿女不过四人,有一个使唤婆子就够了,哪有闲钱顾着他人,我看还是团兄买了吧,你也不差那点银子,就当做件好事了。”姓郎的秀才劝道,看了看圈中人,又是皱眉叹了口气。 那姓团的摇头道,“我倒不是在乎这一两银子,也不是不肯帮她。可是你看她一脸菜色,领回家去搭上汤药费就算了,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多晦气呀。再看那小的,这么瘦,也不知养不养的活,这可是大小两条性命,我辈没福之人可不敢接手。” 如初闻言,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就见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跪在圈内,大概跪得时间不短了,又没吃没喝,看起来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她身边有一个约五、六岁的小男孩,长得和小萝卜头似的,脑袋大大,身上瘦得皮包骨,坐在圈内怯生生地看向众人。他这么年幼,一双眼睛却毫无神采,更没有乞怜哀伤之意,有的只是漠然,看得如初的心都绞了起来。 这女人没什么姿色,顶多算五官端正而已,看起来身子又弱,不像干得了活的,所以母子两个卖一两银子也没人买。 “小十二,快去给这母子两个弄点吃的,要软和清淡的,不然他们饿久了的胃受不了。八重,你拿五两银子给她,不用她卖身为奴,让她拿了钱赶快回家给她相公办后事吧。”她立即吩咐,惹来众人惊叹又恐惧的目光。 惊叹的是,这哪来的大善人这么大方?恐惧的是,这谁家的姑娘长这么豪爽? 而那妇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因为腿软走不动路,居然拖着孩子,爬过来给如初磕头,非要报答大恩,要不是小十二在一边扶着,如初差点被吓得摔一跤。 这下子她暂时也走不了了,干脆到车马行去歇脚。小十二则麻利地照顾那母子吃了东西,然后又带了他们过来问话。 如初细一打听,这才知道这妇人叫杜三娘,相公在舟山卫当兵。前些日子倭寇来袭击,他相公受了重伤,但因为是打了败仗,或者说根本没动手,倭寇一来,明军就败退了,连卫所也放弃,所以朝廷没有抚恤。而之前数年,他相公的军饷也多次被克扣,家中一贫如洗,最后卖了唯一的房子和一亩薄田也没保住相公的性命,现在更是连下葬的钱也没有了。万般无奈之下,她这才自卖自身,只求一张苇席包裹相公尸身,只求唯一的儿子可以有口饭吃而已。 唉,惨,真是惨!没想到大明王朝的武力衰弱成这个样子,朱元璋和朱棣两个马上皇帝如果知道自家的子孙如此不济,一定会被气得穿越吧?如初听完这妇人的叙述,觉得自己过的那种备受父亲宠爱的、锦衣玉食的生活简直是对人类的犯罪。 “至少你还有个儿子,也算不幸中之大幸,这样活着也有盼头。”她温言道,“现在赶快回家去吧,用这银子给你相公办了后事,好好带儿子过日子。” 说完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她那十七岁的小相公。他似乎也是在山东卫所里当武官的,那么他是见了敌人就跑的窝囊废,还是最后落个马革裹尸还的结果呢? 想着这些,她不由得发愣,却不知杜三娘犹豫了一下,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哭道,“小姐是九天仙女下凡,心慈面善,就让小妇人跟了小姐去,不然小妇人没有事做,到头来坐吃山空,还是养活不了这孩子啊。” 作为现代人,被别人跪来跪去不仅不习惯,还是个巨大的心理负担。而杜三娘为了能找个事做,居然说她是九天仙女,试问有长着一字眉,面色黎黑的仙女吗?就算是花仙子,也是根茎类的。 可如初理解她说的意思,毕竟救急救不了穷,这孩子才五、六岁,等他能成家立业还有好长一段时间,那五两银子确实不如实在的工作更好。 第六回 原来她是大财主! 想到这儿,如初心里突然一动,问,“你说你们附近村子有好几家人像你一样是吗?” 杜三娘点了点头道,“约摸有七、八户吧。因为我们几家的祖上种的是舟山卫里的屯田,所以就算后来搬到了金陵,也要每户都要出一丁当兵的。不过他们有的是男人伤残了,但好歹还活着,有的有亲戚帮衬,只有小妇人我走投无路,这才遇到了小姐您。” 如初点点头,脑子飞快地打主意,琢磨着这件事如果做得好,说不定这亲事就能退了,而且还可以做一件大大的善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打定了主意,就吩咐办事麻利、为人机灵的小十二先安顿了杜三娘母子住下,然后去找一间能住十来户人的大院子,地点偏僻点没关系,重要的宽敞,只租不买,办事时也不要张扬,更不能抬出胡府或者庆善号的招牌。 “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小十二才一离开,八重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 “行善呀。”如初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八重的头,“你没看杜三娘多可怜嘛,咱们看不见就算了,既然看到了,可不能不管。虽然卫里的官兵打了败仗,但其根源却在朝廷,他们只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可现在朝廷不管抚恤,难道任由他们这样死去?” “果然是大善事,不过奴婢看小姐的意思是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了,那多亏呀。”八重抓抓下巴,“不如就以老爷的名义办这件事吧,多给胡府增光呀。” 如初又敲了一下八重的头,“那可不行,朝廷不抚恤,我爹却出头帮忙,这算怎么回事?他可是有爵位的人,之前还当过官,被不怀好意的人诬陷为收买民心怎么办?他做着生意,势必要与官府有来往,万一他的风头压过了官府,还能指望以后做生意时官府会合作吗?咱们做这善事只求心安,别回头引火烧身,那就得不偿失了。” 八重想了想,露出崇拜的神色道,“小姐就是小姐,尤其这次从少林回来,简直和变了个人一样,比原来更好、更招人疼了呢,那天我还听老爷这么念叨。” 如初吓了一跳,含糊着应了一句,心想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为好,要知道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才是王道呀。 回到家,如初就洗洗睡了。 胡大海还以为她是逛累了,也没打扰。平时他可是非常紧张这个女儿的。如初进胡府这么多天,从没给他请过安。倒不是如初不去,而是因为她一起床,还没梳洗完毕,胡大海就端着好吃的、好玩的来献宝,倒像是当爹的给女儿请安似的。 其实今天如初虽然很累,但因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而兴奋得睡不着,早早躺下,不过是为了思考一些事情的细节而已。 第二天一早,她悄悄召来小十二,打听到房子居然已经租好了,高兴得当场赏了小十二一两银子,然后找了小八一起出去办事。 她往外走的时候,胡大海正端子一碟子烧卖进来,她只捏了一个塞在嘴里就往外跑,胡大海端着碟子在后面追,一连串地喊,“女儿女儿女儿,你这是上哪儿啊,昨天不是才逛回来吗?还去呀!” “我是有正事要做呀,爹。”如初回头冲胡大海一笑,故做神秘地说,“这可是件大事,不过不能告诉爹。”说完蹦蹦哒哒就离开了。 她是故意引起胡大海好奇的,那样他才会去打听,这件事得让他自己知道才有效果,否则由她说出来,胡大海会以为她在利用阴谋诡计达到目的,虽然事实上就是如此。 对于那些军烈属的安置,她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商业奇谋来,毕竟即要帮助他们,还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张扬,实在不太容易。而且他们全是些农民、士兵,没有特别技能,男人还大部分伤残了,从商或者从事手工业制作也并非他们所长,想来想去,就只有土地才能挽救他们。 所以她打算买个小农庄,回头让胡七帮助找一个能干的人来管理,杜三娘等人就进入农庄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重体力劳动另雇短工。这样,一来他们生活无忧了,二来农庄上的活计他们都能上手,三来把农庄的收益存起来,以后就用做善款。 她想,农庄中即要种一些普通的农作物,也要种点昂贵的、很有经济价值的植物,比如花卉、药材什么的,甚至可以再养点珍稀鱼类或者动物。当然啦,这一切都需要投资和利用资金吸引人才,不过空手套白狼虽然很艰难,但手里有钱就好办事多了,大把银票洒出去,还怕招不来能人相助? 而她,应该是有钱的吧? 她听说大宅门里的人都有月例钱,胡大海那么疼她,月例钱一定给得不少。而原版胡如初看来不像个爱花钱的,那么这些年一定攒下不少吧? “八重,咱们府的月例钱什么时候发?”她硬着头皮问,生怕人家反问她:小姐,您怎么连这个也忘记了? 不过还好,八重正埋头绣一个荷包,只头也没抬的说,“每个月十五吧。” “我的也是吗?”她再问一句。 八重还是没抬头,但说出的话却吓了如初一跳,“小姐哪有月例钱?” 没有吗?难道真的没有私房钱吗?难道她以前花钱都是直接找胡大海要?那现在怎么办?其实就算她需要的不是小数目,找胡大海伸手,他也肯定会给。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胡大海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那哪有让他自己去查的效果好。 那种突然来到的、震惊却又心里又酸酸的、继而担心无比、兔死狐悲的效果! 那可是心理攻防战的关键,是她成功退婚的关键! “为什么不给我月例钱?”她心里烦恼,这话冲口而出。 “小姐可真财迷!”八重终于抬起头来,捂着嘴笑,“老爷这么疼爱小姐,今天一个大珍珠,明天一个大翡翠,这会儿一个大元宝,那会儿又一叠子银票,小姐不出闺门就已经是大财主了,却来和我们苦命的丫头小厮抢月例钱吗?” 如初惊喜地瞪大眼睛,原来她是富婆啊!真好命! 第七回 古代保险柜 “我现在要数数钱,快帮我找出来。”这么多钱,总应该有地方存放吧,听八重的语气,不像是放在钱庄里的样子,倒像是私藏着。 如初又一次猜对了,因为她话音一落,八重就丢下荷包,站了起来,嘟着嘴道,“小姐真会折腾人,青天白日的,数什么钱哪。” “小姐我就是想数钱玩。”她身子一歪,倚在床边,以肢体语言表示她绝不会自己动手,其实她是根本不知道那些私房钱放在哪儿。 “是哦,小姐的嘴,奴婢的腿。”八重只觉得自家小姐发起小孩子脾气来,似乎比她的年纪还小似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故意迈着慢吞吞的四方步走到床边,伸手把最里侧的床柱扭了几扭。 啊,有机关!如初惊叹。而随着一丝轻微的摩擦声,她发现藏钱的地儿就在床后的墙里,模样就像现代的嵌入式保险柜,长宽高均为两尺,精钢的材质。 没想到啊,她每天和大笔财富睡在一起,怪不得最近总感觉浑身是力呢! 如初要拼命克制自己才没有高兴得大叫,脸上还流露出一幅不在乎又漫不经心的神色,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拉了下保险柜的门。 门没开。再用力,还是没开。看来她需要一把钥匙,可钥匙在哪儿呢? “端杯凉茶给我,突然很口渴。”如初扒拉了一下头发,有点尴尬。 八重扑哧一笑,“小姐,您是不是找不到钥匙啦,前几天我看您放在梳妆盒里来着。” 如初这才想起来,她穿越后在这个身体上发现过一把钥匙,是拴在脚腕上的。开始时她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也就没取下,可回家后生活太舒适了,她渐渐嫌那铁钥匙怪硌得慌的,于是就把它摘下来,随意丢在梳妆盒里了。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拿来呀。” “奴婢就是觉得小姐最近怪怪的。”八重吐了吐舌头,跑去把钥匙拿来,递到如初手上。 看来八重真是原版胡如初的贴心爱婢,连藏钱这么隐秘的事都不瞒着她。不过,也可能是原版胡如初看不上这些钱的缘故,毕竟住四十几平米小公寓的“她”和住园林式庭院的“她”在对待金钱的问题上是不一样的。 如初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稳定住手腕,打开了那可爱的精钢铁门。在拉开门的一瞬间,金银财宝发出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但她却第一次感觉疼痛也是很幸福的。 宁神静气了三秒后再仔细看去,发现那古代保险柜分为两层。下层胡乱堆了二、三十个金元宝,上层则并排摆放着三个檀香木的盒子。 最左边那只盒子内衬着红色丝绒,里面放着三个玉雕的福禄寿三位仙君的神象,虽然如初不懂玉器,但看来绝对是值钱的东西;中间的盒子里放的是几色珠宝首饰,很是精美贵重,宝石的闪光令人眼花缭乱;最右边一个盒子略小,里面放的东西虽然常见,但却是所有人都喜爱的,也就是……银票。 “这有多少钱啊。”她胡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八重奇怪地看了如初一眼,“那些元宝下压着账册,上面有记录呀,小姐怎么不记得了?” “我老了嘛,忘性大。”如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都会含糊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望去,果然那金光闪闪之下,露出个纸质东西的一角。抽出来一看,见上面记录着宝物的名称,具体形态描述,哪年哪月父亲赐与的,价值约多少什么的。 看纪录的时间,如初发现胡大海还真喜欢送礼物,是个节日就送,就连嘉靖帝的寿诞也不放过。而这表面上虽然是一本账册,其实却包含着浓浓的父爱。看来原版胡如初心中对此也有所感念,所以才一笔一笔地全记了下来。或者她是想等着嫁到山东后再慢慢翻看,以此想念远在金陵的父亲吧。 如初饶有兴趣地翻阅着账册,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金钱的吸引力,心里琢磨着自己可以代替原版胡如初尽孝道,也一定可以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直到账册翻过了半本,她才悚然一惊,因为她看到了一串文字加数字。上书:约合白银五万两。 天哪! 记得在游山玩水回金陵的途中,她曾听说一个七品官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那她的五万两可以养一千个县官了,当然这是在县官不贪污受贿的基础上。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笔巨富,没想到胡大海光送女儿礼物就这么大手笔,那嫁妆他会准备多少? 话说将来谁娶了她还真是有福气,陪嫁这么多不说,在她的美容攻略下,不久的将来变成个清秀佳人也完全不成问题,更别说她还具备现代人的开阔精神视野和积淀了六百年的见识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把那些沉重的金元宝码放整齐,又爱怜地挨个观看抚摸首饰和珠宝,最后又哆嗦着点了一遍银票,这才舒服地叹口气,把古代保险柜重新隐藏起来。 “小姐,你真奇怪呀,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爱钱?”小八诧异地说。 “以前我是不知道金钱的好处,现在知道这些钱可以让我帮助这么多可怜的人,心情自然与平时不同啦。”如初强词夺理,故意表现得清高以掩盖着现代人的爱财本色。 而因为手里有了钱,她的底气也足了起来,开始着手办农庄的事。当天下午,她就叫小十二找了个专司买卖土地和房屋的经济来,看金陵城附近有什么田地农庄卖的。她以为这不太容易,没想到她的好运气还在持续,此时正好有两个庄子要脱手,而且都还挺急的,一家是因为赌败了家,不得不变卖家产,另一家是要全家搬到扬州去,金陵这边的庄子就不要了。 如初一听,感觉诸事顺利,大为高兴,当即和经济约好第二天去看农庄。她故意泄露了一点形迹给胡大海,故意在他面前忙来忙去,却就是不肯告诉他再忙些什么,急得这位父亲大人抓耳挠腮。最后不出她所预料和盼望的,胡大海偷偷叫胡七派人跟着她,想看看她到底再做些什么。 第八回 胡老爷到农庄一游 “如初这是要偷偷学做生意,好接下庆善号的产业吗?”听完胡七的汇报,胡大海抚着肚子呵呵笑了起来,“唉,这半年来果然懂事多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开的窍。” 胡七看胡大海那高兴的样子,不忍心泼他冷水,于是尴尬一笑道,“这可是老爷的福气,不过……据小的猜,小姐怕是还有其他一层意思。” 胡大海哦了一声,示意胡七说下去。 胡七斟酌了一下道,“前几天小姐叫小的给她一个人,是为管理那处庄院的,还威胁不许对老爷说。我想小姐的事比老爷的事还要大,就把手下一个最得力的、叫杨喜的人派给了小姐。后来听他说,小姐简直是做生意的奇才,常有奇思妙想,做事又颇有远见,那胸襟与气度普通女子可以比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胡大海闻言老怀大慰,忍不住自吹自擂了一句。 胡七笑等他得意过,继续说,“不过杨喜对小姐亲自雇的长工和老妈子……倒是觉得有些不妥。” “哦,怎么呢?”胡大海欠了欠身子,表示极度关心。在他心里,天大的事也是小事,可女儿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小姐雇的人都是整家人,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但这些人家不是孩子尚小,就是婆子粗手笨脚的,再么就是男人身有不便,别说看家护院、整治田地了,就算日常起居也不是伶俐的。属下想,小姐暗中买卖下农庄这么大手笔,行事又漂亮,想必在雇人方面也不会打了眼。那这样说来,此举就另有深意了。” “你是说……如初买这庄子是有别的目的,甚至是养活这些人了?她打哪认识的这些人?是为了要行善吗?”胡大海也不是傻子,听胡七一说也觉得如初的行事古怪了些。 “这个小的可不知道了。”胡七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狡猾,那憨厚的模样渐被精明所取代,开玩笑道,“老爷不妨亲自去看看,也省得待在府里提心吊胆,害小的也和做贼一样偷偷摸摸。” “这样……好吗?”胡大海有点犹豫,“如初特意瞒着我,我这么一去,她生气了可怎么办?” “小的是怕小姐心善,回头再让人骗了。如果把话摊开来说,爷儿俩个有商有量,那不是挺好吗?反正小姐做什么,老爷都是应允的。” 胡大海一想也是,他这些天猜来猜去也怪难受的,一直担心这宝贝女儿的安全来着。再说了,就算如初开始时有些生气,哄哄就好了,了不起她想做什么,他全力帮衬就是。 想到这儿,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叫胡七备车。 胡七拦道,“老爷您别急,现在都申时末了,小姐马上就能到家,您去庄子上看谁呀?不如明天一大早去,赶上午饭时最好,爷儿俩个进点地里新摘的菜,就当踏踏青了。” 胡大海点头称是,也不想想八月里要踏什么青。因为心里惦记这事,当天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顶着一对黑眼圈安排好家里及商号的事就急急慌慌往地金陵城外的农庄赶。 昨天据胡七说,如初起意要买农庄时,恰巧有人急于想脱手,而且是相邻的两处庄子,于是如初就全买下来了,把两处合为了一处,价钱比市价低了四成,实在是一笔好买卖。 其实对于女儿做生意是否精明,他倒并不在意,但从这件事上,他感觉女儿是个有福气的,总有各种机会赶着她、等着她,对一个父亲来说,这是感到最欣慰的事。 女儿有福气,多好呀!只希望她也能嫁得好,相公疼爱她,那么他这一辈子也没什么所求了。 而和胡七估摸的一样,胡大海到达农庄时正好是中午。马车一到庄门外就有人跑来开门,看起来像是胡七早安排好的“内应”,一问来人姓名,果然是杨喜。 “小姐在哪里?”他问。 “老爷来得正好,小姐现下正在庄里的花圃呢!”杨喜恭恭敬敬地答,“再早半刻,小姐就还没从庄外的地里回来。” 胡大海一愣,“她这是做什么?” “早上是去看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不好,这会儿是问花把式种花的事呢。” 胡大海闻言好奇心大盛,从不知道女儿关注这些田地草木上的事情。他迈开大步向庄子里走,没走多远就见从西边的小院内跑出一群孩子出来,男女都有,大小不一,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这是小姐给庄里的孩子请的先生,吕秀才,原本在金陵城靠卖字画、帮人写书信为生的,小姐无意中遇到,说他为人耿直,学问又好,所以就请了来,束修费用可不低呢。”杨喜也是个乖巧的,没等胡大海问就解释道,“小姐说什么‘识字就是力量’,不当睁眼瞎,以后才能活得更好,对庄上也是有好处的。” “每天都读书吗?”胡大海再问。 “只有上午,午时后会帮工。如今庄里请了不少能人,年纪大点儿的孩子边学边干,男孩侍候花草鱼虫,女孩纺线绣花,小点儿的孩子就帮着摘菜洗菜什么的。小姐还说,过些日子和金陵城里的各间铺子说好,要送年纪大些的孩子去学手艺呢。” “她这是行善,哪里是做生意。”胡大海温言道,并微笑起来,一边的杨喜连忙称是。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路过了一个貌似厨房的小跨院的时候,胡大海往里略看了看,发现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男人正在扫地,一个明显双腿不能动的男人坐在地上敲敲打打,似乎在修理什么东西,还有一个将死未死的男人躺在一张竹床上晒太阳,一群骨瘦如柴的女人正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打水做饭。 这些人不认识胡大海,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贵人,所以都表现得局促而紧张。但在胡大海看来,这些人虽然并没有彻底摆脱穷困的样子,眼睛里却似乎流露出安宁的神色。 “如初心地这么好,将来一定有福报。”他喃喃低语一声,心情愈发放松。 他只是没想到,这庄子从外面看不明显,内里其实很大,他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一大片花圃,而他的宝贝女儿就站在花丛中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话。她戴着面纱长长的帷帽,连手也包在布里,似乎不想照到一点太阳似的,在看到他后,惊讶地喊了一声爹。 还好,她没有生气。 第九回 女儿的幸福 “爹,您怎么来啦?”如初意外地,实际上是惊喜地问。 唉,这老爷子,这么久才顺藤摸瓜到这里,等得她心急火燎,天天装神秘不说,因为总是坐车往郊外跑,浑身的骨头都颠酥了,最后她不得不一再暗示胡七,真是有够衰的。 “呃……看看,就是随便看看。”胡大海汕讪的,两只手不知放在哪儿好。 “一定是胡七泄露我的秘密,回头大耳刮子扇他。”如初故意露出点气愤的样子来。 “他也是无意中说的,再说了,女儿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爹的。”胡大海不厚道地把责任全推在自己的大管家身上,心里盘算,要是胡七真挨了耳刮子,回头挨一下给一百两银子汤药费好了,总不会亏了他。 如初就坡下驴,耸耸肩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让爹看到一些事而伤心,也不想爹劳神罢了。” 这两句话拍得胡大海那叫一个舒服,感觉女儿这么关心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爱怜的目光上下瞧了瞧女儿,问道,“你怎么裹成这个样子?不是生了风疹吧?爹马上给你叫咱们庆善号药铺的坐堂大夫来,那可是爹花大价钱请的,之前当过御医呢。” “不是啦,我是保护一下皮肤,现在晒得粗粗黑黑的,一点也不好看。你胡大富翁胡大善人的女儿怎么能不漂亮呢?” 胡大海呵呵笑着,被如初带到花圃旁边一个雅致的竹庐中。进了屋,如初让胡大海坐了上座,之后就吩咐八重去催饭,嘴里殷勤地道,“您尝尝从地里新摘的菜,口味可不一样。等我这庄子收拾好了,以后直接把菜往府里送,让爹吃得健康,长命百岁。” 胡大海本来担心如初生气,结果不但没有,还被哄得晕晕乎乎的,直到一个大约才六、七岁的小女孩胆怯地端了一盏茶来,他才记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以及刚才在庄子里看到的事情。 “如初啊,你买个农庄,爹不拦着,可是和卖家商谈、到官府录黄册这些事挺麻烦的,由爹来帮你办,会省很多事的。” “说了怕您看着心酸嘛。”如初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来,引着胡大海往下问,其实就连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女孩也是她特意安排的。 胡大海果然详细询问起来,如初装得吞吞吐吐,挤牙膏似的把办农庄的目的说了,果然看到胡大海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沉了下来,眉头也皱着。 正在父女间的气压比较低的时候,八重端了饭来,两人就坐下吃,吃到一半的时候,胡大海突然问,“如初,你办这个农庄固然是行善积德,可是……你还想让爹知道什么?” 如初一愣,随即想起胡大海虽然为人忠厚,但毕竟当过官、经过商,而且都比较成功,所以说脑子并不笨,人生经验甚至还很多,自己的掉这番花枪,他肯定会有所觉察,那她再隐瞒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于是她干脆直言道,“爹,女儿开始办这个农庄时,确实只是想帮助这些可怜人,为了怕给爹惹麻烦才没有动用爹的财势。可是后来女儿慢慢地也有所觉悟,因为看太多人生惨剧,不由得我不多想。”她半句真半句假地说,“我知道您不愿意我退亲,可是嫁给一个武官,而且是海防卫的,真的会幸福吗?” 胡大海只是怀疑如初的动机,倒没想到她这样直言不讳,愣了一下道,“如初,爹并不怕毁了名声,做个不信不义之人。为了你,爹什么都愿意做,但你那桩婚事的确是不错的。我那兄长家风严正,你女婿小小年纪就英气外露,实是佳偶啊。”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可是千古名句。再说了,家风严正还一个妾一个妾地娶进门?现代女人,哪有和别人分享丈夫的道理。 “爹,可是您想过没有,女儿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如初平心静气地道,“我希望以后能过平静的日子,相公不必多么了不起,也不必很有钱,只要家世清白,为人正派忠厚就好;我希望夫妻和美,他不会娶妾,一生一世只我一人;我希望能承欢爹的膝下,给您养老送终,不要远隔千山万水。这样想,您还觉得那门亲事很好吗?” 胡大海被问得发愣,好半晌,嘴唇动了动,但才想说话又被如初拦住了,“您也知道,现在朝廷边备松弛、海防形同虚设,假如我那相公是个贪生怕死之徒,我会看不起他,假如他英勇奋战,在现在这个条件下,多半要为国捐躯,那时我就成了寡妇,或者像您看到的那些人一样……就算他神大命大吧,可除了像您一样急流勇退的,武官的下场大部分是什么?而现在严首辅专政,我那相公如果不巴结朝官严党,打仗胜了可能被人抢了功劳,打仗输了会被人当替罪羊,能有什么好处?女儿跟了他,提心吊胆倒还罢了,如果被人陷害,落个满门抄斩可怎么办?您觉得这是女儿的幸福吗?” 一番话说完,如初固然是满脸严肃,胡大海更是被震住了。确实,自古名臣良将有好结局的少呀。 其实如初这是偷换概念,就算她说的有些道理,但也完全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可是胡大海拿她当命根子一样,舍不得她承受一点风险,所以如初说的这些情况看来就太严重了。再加上刚才他看到了那些海防卫中士兵的惨状,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脑海里就浮现出女儿一家大小秋后问斩,他去收尸的景象,吓得打了个寒战。 他是宁愿自己被凌迟处死,也不愿意如初伤一根头发的。 “朝廷的事不要妄言,是谁告诉你的?”心慌意乱之下,他随口一问。 “虚海师兄。”如初胡乱编排着。再偷看胡大海脸色,觉得自己所谋之事大为有戏,心花怒放之余,又觉得有点惭愧。为了能退婚,她做的这些安排有点对不起这们便宜老爹。不过算了,等她再玩几年,将来一定好好孝顺他,不让他老来寂寞凄凉。 “爹,我知道我年纪不小,可是我想再玩两年,好好看看这大明山水,这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到二十五岁,我一家嫁人,就招个女婿,守在爹的身边。”如初趁热打铁,极力说服正在犹豫中的胡大海,“一般女子到那个年纪很难婚配了,可爹是谁?虽说谈不上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总会有媒人踏破门槛的。我可说明白哦,女儿要自己选婿。” “你让爹好好想想。”好半天,胡大海嘴里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第十回 退亲成功! 三天后,胡大海考虑的结果是:他亲自到山东去退亲。 虽然最终还是顺了女儿的心意,但他总觉得是胡家失了礼数,所以要亲自走一趟,并带上了大量的礼物和丰厚的礼金,打算诚心道歉。 “要好好照顾家里和生意上的事,以平稳为先。”临走前,胡大海嘱咐大管家胡七,“有大生意也不要接,家里更要看好。我会嘱咐小姐别乱跑,但你还是要给我盯着点。这丫头让我宠得心野了,怕是在家坐不住,但不管怎么样,出来进去的,多派点人跟着她。” “老爷放心。”胡七认真地道,“咱们庆善号的生意做了很多年了,老主顾居多,没什么操心的。我会亲自给小姐当跟班,保证不会让小姐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胡大海听他这么说,心下稍安,又看了看那张年轻忠诚的脸,忽然灵机一动,温言问道,“小七呀,你打小儿就跟着我,算起来今年二十三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听说你八弟都快娶妻了,怎么你还没动静呢?” 似乎没料到老爷会问起这些,一向机灵的胡七愣了一会儿,才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小的脑子笨哪,这些年上手庆善号生意上的事就已折腾不过来了,哪有时间娶妻,还是晚两年吧。” “那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放心,和老爷说,老爷我一定给你做主。” 胡七感觉老爷今天有点奇怪,可又不能不回答,只昨老老实实道,“也没有。” 说着抬眼瞄了老爷一眼,却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似的,之后笑眯眯地道,“如此也好,晚成亲有晚成亲的好处。这样吧,回头我去跟你爹说,你的亲事就不用他操心了,以后就由老爷我帮你择配。” “那敢情好,小的先谢过了。”胡七一脸欢喜样,心里却惴惴不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瞧老爷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如果突然成亲,被家事所累,我这儿就折了手了,还真不适应,也不舍得。我看等再过两年,老爷我给你找个好的,断不会亏了你。”胡大海又着补了两句。 “小的就知道得享上老爷的福。”胡七尽管满心疑惑,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在成亲前要守身如玉知道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实在是想老婆……就多做点事,不如把小姐农庄上的事也亲自管起来,人一忙起来就没其他想法了。” “是是是,小的最洁身自好了。” “对嘛,好男人是不会招蜂引蝶的。” BLABLABLA…… 躲在窗外偷听壁角的如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向八重偷偷招了招手,悄悄绕过房山,笑得直打跌。 她这个老爹啊,还真是的,为了女儿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大概是怕她二十五岁时找不到又贴心又可靠的男人了吧?居然现在就给她找个备胎。话说从父亲的角度来说,胡七是个不错的选择,知根知底,忠诚又精明,特别是在她表明态度要招个上门女婿,男方还不能娶妾的情况下,胡七就更有优势了。 在大明朝,大户人家和官宦人家都以纳妾为荣,有头有脸的人没几房姬妾是会被人嘲笑的。可胡大海在老婆死了那么久却连填房也没找,这放在别人家是极为古怪的事,但胡家上下却习以为常,在此家熏陶多年的胡七,再管束一下,肯定有不纳妾的觉悟了。 这样综合想起来,胡七确实是比较好的人选。哈哈。不过她不可能喜欢上胡七的,那到时候她老爹会塞给胡七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呢? “小姐,你笑什么呀?”八重在一边纳闷地问。 如初转头望着八重的明媚大眼,顺嘴开玩笑道,“刚才你也听到啦,我爹要给胡七说亲呢。过两年你也大了,把你配给胡七可好?” 八重先是一愣,随即就羞红了脸,掐了如初的手一把,跺脚道,“小姐就这一点变得不好,总拿奴婢寻开心,以前时常不理我倒好了。阿弥陀佛,但愿小姐的性子再扭转回去吧!” “小姐我打算就这样了,不想回到过去。话说你念什么佛号?难道又想虚海那伪和尚了?”如初轻轻拧了一个八重的粉嫩小脸蛋,“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你,居然掐我。好,就这么定了,把你配给胡七,我这就和爹说去。”说完,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唱《刘巧儿》:“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哒哒滴哒,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啊……” 而八重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追究,主仆两人欢声笑语、又跳又叫地穿过小径,直到身影隐没在庭院之中。 胡大海出门时正看到这幅情景,愈发觉得退亲是一件正确的事。不说别的,二十二年来都没看女儿这般高兴过。为此,他就是被万人唾骂也值得,何况只是背信弃义呢?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还做着各种心理建设之时,如初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对那个曾经和她订亲的小相公,她没有一丝感觉,她甚至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到底是做什么官的。其实她也曾好奇过,不过为了掩盖她身为穿越女的事实,她不能问,到后来就变成了不想问。 反正这是她的新人生,那个才十七岁的小男人,只是其中的插曲,何必非打听得那么清楚呢? 只不过,她没想到胡大海此行走了一个多月。开始几天,她忙活着农庄的事,心情的焦急还不怎么明显,到了九月下旬,她开始担心起来,而且伴随着胡思乱想。她老爹是遇到山贼还是倭寇了?是生病在路上,还是给那家人扣下了?就这么每天坐立难安的,最后她甚至准备了行囊打算上山东去找。 胡七当然要拦着,两个正拉扯间,胡大海回来了。 父女见面,那番高兴就甭提了。后来如初细一打听,原来退婚的事竟然非常顺利,也算两厢情愿、一拍即合。据说是那个十七岁的小男人有了喜欢的姑娘,所以那家人也有早有此意。而胡大海之所以耽误那么久,是感觉毕竟自家先提出的退亲,所以心里还是有愧。正好见那家人的祖屋破败得不成样子,于是在镇子上买了一栋大房子作为陪礼,之后又督促修缮,这才延误了归期。 “那家人就接受了?”果然如她所想,那家人爱钱甚于爱这门亲事。 “推辞了许久,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胡大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如初很开心,刚想说点好听的话哄哄胡大海,就见八重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对如初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个V字。那是如初教她的,意思是:俞大猷来信了! 【第三计 围魏救赵】 第一回 谁不说俺家乡好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意指不从正面去攻打强大的敌人,而是想方设法使敌人分散兵力,然后将其各个歼灭。本书是指一名可爱女老师对付恶人小团体时采用的聪明办法。) …… 十月上旬,如初从金陵出发,胡大海亲自送她到扬州,然后她再和八重沿运河乘船北上。 接到俞大猷的信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信中说天津三卫总指挥史于海涛于大人已经同意如初到卫学里任武修教习,前提是必须以男人的身份出现,一旦被揭穿,她必须立即走人。即使如此,于大人也是担着风险的,所以俞大猷的意思是希望如初尽量不要暴露真实的身份。 跑去教书育人还要跟做贼似的,如初心里很不爽,觉得丧失了为人师表的风度,尽管她实际上是去充当体育老师的角色。可谁让她就想过过当老师的瘾呢,谁让教育儿童是她的梦想呢?所以她什么条件都答应了下来,包括她的薪水待遇……那些银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而之前为了说服胡大海,她也费了好一番力气,最后还加上哄骗和撒谎才成功。 她没敢说到天津去当卫学的武修教习,而是说想看看大明的京师,尝尝做天子脚下良民的滋味。虽然她很不爽虚海,但这次又把他抬出来当挡箭牌,透露了他是最高品级的僧官左善世,现在已经到了京师僧录司,要把登录了全国僧侣情况的黄册重新整理一遍,因为工作量大,所以请了她帮忙。 “女儿一心向佛,虽然身在红尘,不会置身于方外,但这也是修行的一种,希望可以为爹祈福,为我胡家积善,还请爹成全。”她知道胡大海崇信佛教,所以才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因庆善号在京师有分号,后来如初又赌咒发誓说一定经常回分号逛逛,还三天写一封家书,胡大海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并要如初保证,最多再玩三年,之后一定要收心、嫁人、生子。 眼看胡大海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纵容她到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初也不好意思一意的任性妄为,所以从心眼里应下胡大海的要求。 好不容易得到胡大海的同意,她却还是没走成。因为胡大海觉得走陆路辛苦,心疼得慌,正巧他有一个姓乐的朋友,是扬州的大粮商,十月要押一批粮船到京师,于是他就跟乐老爷支会了一声,让如初主仆跟着粮船走水路。 “船队会路过天津卫,你可别小瞧北地,那里可有小扬州之称,繁华热闹得很。老乐的粮船会停在那里,然后再换马车到京师。你顺便可以下船游玩一番,反正你不是爱四处走吗?放心,我和老乐都打好招呼了。”胡大海说,带一点点讨好和一点点献宝的意思,“他们在天津直沽寨的码头会停两天,够玩了吧?” 玩?那才是她要去的正地儿!如初喜得差点蹦起来,打算到了天津就找个借口留下,就说会朋友,再由朋友护送她上京。至于到庆善号分号的事,回头她找时间单独去一趟就行。北京天津离得那么近,在现代时坐城际铁路半小时就到了,就算古代交通不便,骑马走半天也差不多了。 心里打定主意,就难得乖巧地听从胡大海的安排,在家等船期,顺便孝顺一下父亲,亲手做点古代没有而现代很平常的吃食,哄得胡大海心怀大慰,觉得女儿懂事不少,为她即将远游而悬到一百米高空的心降到了九十九米半。 之后,船期终于到了。 “唉,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当胡大海望着远行的船影老眼湿润、谓然长叹时,如初个没良心的却快乐得如小鸟一般。 不过也不能怪她,任谁在就要实现梦想时都会这么兴奋的。而更让她高兴的是旅途中不愁寂寞,除了欣赏两岸风景,泊船时还能到停靠的市镇逛逛外,她还有三个玩伴。八重自不必说,另两个人是乐老爷的两个女儿,十七岁的乐婉婷和和十五岁的乐雪湄。 乐夫人的娘家在京师,年长的外祖父母对两姐妹甚为想念,又因为过了年乐大小姐就要成亲,乐二小姐也定了人家,只怕以后不方便远行,所以打算接来住上半年,等佳期将至时再回去。于是乐老爷备了一只外表朴素,但船内豪华舒适的客船混在粮船之中,派管家送她们到外祖家,顺便捎上了如初。 这两姐妹都是大美人,而且家教良好,不仅端庄温雅,也没有任何骄横冷酷的富家子弟毛病。而如初的皮肤虽然比之前在少林寺时好了很多,在容貌上却依然不如乐家小姐,好在她没有攀比之心,为人又开朗活泼,常有奇思怪想,兼之语出惊人,上船不久即和两位举止矜持大家闺秀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交好友。 一路无话,一行人不日到达了天津卫。 船队一进漕运码头,如初就忍不住往外跑,乐婉婷和乐雪湄死拉活拽着,说码头人多眼杂,这时候站在船头,难免有失女子的体统,雪湄还担心如初掉到河里。 如初不禁笑道,“我是男装打扮呀,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女的。来,本王的大小美人,一人香一个。安啦,我就是去看一眼,这就回来。”因为已经十月末的天气,到了北境之后,船上的人都穿着夹衣,所以如初的女性特征全部被掩盖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勾起食指,挑挑乐婉婷的下巴,又捏捏乐雪湄的鼻子,然后一溜烟跑到甲板上去,趴在船舷处往岸边看,心里那个激动劲儿就甭提了,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家乡啊,六百年前的家乡啊!真想扯着嗓子唱:谁不说俺家乡好呀,得儿呀依哟…… 没想到大明时期的天津就这样繁华,三岔河口上船只林立,南来北往的哪里都有,吆喝着号子的挑夫来回穿梭、装船的、卸货的、找牙人商谈的各行其道,不远处的店铺鳞次栉比,贩卖各式商品的小贩也混迹其中,居然不时还有丝竹管乐声隐约传来,总之整个码头喧闹而有条理,水面上及岸边那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虽然不太好闻,但却显示出勃勃生机,令人为之振奋。 努力活着,拼命工作真好呀! 如初感动了,可惜没感动多久就被乐家的管家“硬送”到船舱内,说是直沽寨码头货有货位,客有客位,如果想到岸上走走,船没停靠之前就要换了小船去客位。之前他已经派人上岸,预先订下了天津卫最好的客栈,三位小姐可以先上岸休息休息,然后再找人保护着到处浏览云云。 乐婉婷和乐雪湄都很满意乐管家的安排,如初却暗中撇了撇嘴,心道:老子就是天津人,招待两个美人妹妹去玩那是尽地主之谊。就算隔了六百年,老子仍然认识这是哪里,说评书那个单田芳说过,三岔河口是哪吒闹海的地方! 不过想归想,既然在人家的船上,她还是客随主便,换小船泊到停靠客船的地方,之后简单地修整了一下,终于踏上了六百年前家乡的土地。 第二回 有人打群架 尽管是客船停泊的地方,河岸边却仍然是一派拥挤而繁忙的景象。 如初一行人登岸时正是黄昏时分,码头上就更是嘈杂纷乱。马车是进不来的,所以他们要步行穿过一个人流熙熙攘攘的市场,之后才能乘车离开。 这市场似乎是自发形成,没什么规矩整齐的格局,杂乱又散漫,其间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用的、玩的、观赏的,甚至还有杂耍班子在卖艺,就像正在举行庙会一样,引得不少南来北往的客人和本地的行人穿行与驻足。 最令如初惊讶的是,市场上居然也有很多举着木牌的小厮晃悠,木牌上写着:XX客栈,清静整洁,饭菜可口之类的广告词,看来是各客栈派来客船码头拉客人的。 如初很兴奋,不停地东张西望,耳朵竖得比兔子还要长,不过遗憾的是,大概是大明期间纯正的天津口音还没有形成,所以她没听到什么乡音,南腔北调倒是听到不少,这一切都昭显着天津卫确实是一个连接南北的水陆码头。 想必,也是鱼龙混杂之地。 他们一行十二个人,四个护院和围着四个姑娘在前面艰难前行,两名挑夫挑了乐家小姐的四大箱日常用品跟在后面,最后是侍候小姐的两个小丫环。 乐家两位小姐都戴着面纱长及膝盖的帷帽,如初和八重着男装。不过天津卫的人自古对权势都不是很在意和崇拜,所以尽管如初等几人看似身份高贵,但也没什么人会自动让路,他们只能和平民一样,挤一步算一步,不大的市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出去,顶多算是到了边缘。 “早知道不下船了。”雪湄娇声娇气地叹了一句。尽管有保镖护着、帮着挡开拥挤过来的人流,两位养在深闺的乐家小姐依然有点狼狈,要不停地扶住帷帽,才不致让它掉下来,身上更是觉得脱力。 “傻瓜,我们要换马车到京师,不下船怎么行?”乐婉婷安慰道,“再忍忍吧,马上就快出去了呢。” “是你们带的行李太多啊,像我一样,直接空着手不得了。”如初扑哧一笑,“把行李卸在货运码头那边就行了嘛。” “人家的小姐无论到哪儿都是用从自家带的东西,哪像小姐你这样,在哪儿都吃得香,睡得着?”八重一拉如初的衣袖,低语道。 我这个是心灵自由,性格洒脱好不好?如初瞪了八重一眼,刚要回嘴,却听见人群中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惊呼声,接着差点被一股人浪挤得趴下。耳边也是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却是乐雪湄为保护姐姐而跌倒了,两人的帷帽也都掉落在地上,被还在不住后退的人群踩在脚下。 什么情况? 如初扶起雪湄,挡在她身前,全力戒备着,可抬眼望去全是人的后脑勺,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什么破码头,这份乱啊!”乐家的一个保镖怕伤到小姐,不禁焦躁地骂了一句。 就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举木牌的客栈小厮,人长得瘦高,好像是什么“富贵”客栈的。他听到那保镖的话,不禁扭头白了如初一行人几眼,似乎是在骂南蛮子、土包子,然后伸手一指东南方道,“看到那边土夯的城墙没?那是天津三卫的一卫,因为离着三岔河口近,大小军爷们常跑到这边的直沽寨码头玩,三天两头就打一仗,这是常事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南方人就是斯文。”听他语气,他口中的斯文大概和白痴是同义词。 “官府就不管吗?”又一个保镖问。 “你脑袋是不是让驴踢过?”那小厮很不耐烦,又翻起一对白眼,倒是看到乐家两个小姐的容貌时露出点惊艳的神色。他大概知道这群人是富贵人,不会住他们的大车店,所以一点不巴结,“在卫里,军爷就是官府,你如果惹了他们,保不齐就乱说你是细作,放到大牢里墩墩你的性子,让你家里的拿钱来赎。你不提官府还好,提了官府就等着拿钱吧,要不人家俸禄的亏空怎么补?” 太黑暗啦! 怪不得本地人都训练有素的,一点也不慌乱,自动闪开中央广场,做生意地迅速收摊,还没忘记了收钱;买东西的取了东西就走,也不会少拿一件添头,抱孩子的把孩子举过头顶;带着老婆的赶紧把老婆护在身前,免得让人揩了油去;老头老太太颤微微地找个有粱有柱的地方躲着,免得被撞。 除了外地客,所有人都没什么惧怕的神情,反而铙有兴味的议论着:今天这又是谁跟谁呀,阵仗大不大?你说谁会赢?要不咱们赌一串铜钱?快别废话了,看他们打完了,咱好回家吃饭去! 如初看到这一切,胸中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活犯了起来,想亲眼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可她虽然是个高挑个子,但相对于男人来讲还是很矮小,就算不停跳起来也看不真切,于是她嘱咐八重好好待在乐家保镖的身边,自己还没等八重反对就往“风暴中心”挤去。 这时候就显现出力气大的好处了,只见如初所到之地一片东倒西歪,当人们站稳脚跟,愤怒地寻找肇事者,看谁这么不懂规矩,看戏不买票就罢了,还要抢位子时,一条身影已经灵活地窜到前面去了。 而此刻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如初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因为她钻过来的晚了点,此时场地中央的人已经打了起来,她什么也看不清,到处只见尘土飞扬,叫嚣声、呼喝声四起,那场面好似万马奔腾。 再看围观的人,神态都悠哉游哉,就差没磕着瓜子抱着爆米花了,还抱怨:唉,这儿土太大了,赶明儿要是铺条青砖路就好了,这样看不清楚呀。 如初心里点头称是,觉得观赏效果确实不太好。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点门道来着。这好似古惑仔打群架的场面其实是二十来个人围攻四个人。但那四个人很会打架,虽然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但他们站位奇特,也没有慌乱,四个人即互相支持又互相协助,各人的力量在配比上取长补短,结果就是以这样的人数对比,居然与对方打了个平手。 打架的高手啊! 如初感叹着,刚想给那四个人叫一声好,就听一人高诵佛号:“阿弥陀佛,你们还不快住手。要知道种恶因,得恶果,难道想让佛祖发雷霆之怒,送你们到地狱去受油烹火煎吗?” 第三回 古惑仔 那声音清越动听、不疾不徐,似乎是天赖临空,好像也没怎么用力,但却如利剑刺穿阴霾,压倒了嘈杂一片,清清楚楚地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谁呀?”如初听到身边一个人疑惑地问。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天底下拿佛祖来威胁人,动不动就咒人下地狱的大师只有一位……死虚海!可为什么会在这儿遇到他?就算他在卫学里教兵法,怎么会跑到码头来? 与“观众们”一起,如初循声望去,就见将落未落的尘埃之中,有一个和尚缓缓走了过来,照样是白衣胜雪,宝相庄严,似乎片尘不沾其身,还真有点上天使者的意思,一刹那就蒙骗了所有不明真相的民众。 除了如初。 而奇怪的是,那群正打得性起的人,竟然真地停下了手。难道佛法这样无边?还是又有无知的人被虚海这家伙蛊惑了? “佛法无边,回头是岸,各位还望速速离去,切勿扰民,不然军法难违。”虚海站定,明明是威胁,却说得温柔无比。 那些打群架的人本来像被定格一样站在场中,听虚海这么说,立即摆脱了混乱站位,迅速分为了两派,如初这也才看清这群古惑仔的大致模样。 他们全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停手了,但互瞪的眼神仍然杀气腾腾,如初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有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再激荡。 左边的那群人约摸二十来个,为首的是个瘦高个,五官长得很不错,但因为脖子有点细长,头又有点小,所以显得有些阴沉而软弱。不过他气势挺足的,身后的小弟又多,输人不输阵,看着还过得去。 右边只有四个人,但看起来却养眼多了。 最边上一个身材不高,略显瘦弱,但那张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模样居然比女子还要秀气几分。不过任谁看到他,也不会以为他是女子,那是因为他的气质硬朗冷冽,就像那种为了追求理想而执着不悔的书生。 他旁边站着的,却是一个气质和他正好相反的少年。中等身材,眉目疏朗,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神色淳朴宁静、谦和有理、身上还带着些富人子弟的悠闲气,很是卡挖衣内。 再旁边的……高大强壮型,身高足有一米九左右,皮肤晒得黝黑,五官深邃,一脸英气。不过他整个人却不给人蠢笨之感,漂亮得带着野性的气息,就好像一头矫健又机灵的豹子似的。 而站在他们三人之前的,应该是这小团体的头头儿了吧?也是高个子,腰身挺得笔直,如初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心里就只有一句话去形容……他真是俊美! 不是帅、不是漂亮、不是英俊、不是美丽,唯有“俊美”二字才可以形容。那是一种挡不住的青春活力,代表着热血、英挺、意志、力量、无往不胜的骄傲和漫不经心的贵族气。如果说刚才的场面像一群年轻的公马在山野中厮杀,他就是其中的小马王。 黑色光亮的皮毛、飞扬的鬃毛、凛然的眼神、目空一切得如此纯真,伴随着那样的桀骜不驯…… 如初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卡通的画面,但再仔细看去,见那小马王的神色只是在那他眼中一闪即逝,如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灿烂的笑容,马上变成一个阳光少年的模样。 “严鹄,佩服佩服,居然跟我们打了个平手。”他掸掸身上的土,似乎和好朋友聊天似的,一点看不出刚才的全力以赴、你死我活,“唉,衣服都扯破了,真是失算,下回见吧。” 他笑得爽朗,可这话说得可恶,明面上是赞美,实际上却是讽刺,毕竟他们是以四对二十几人。所以话音一落,对方就叫器了起来。可他理也不理,拱拱手转身就走,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更不理会虚海。而那三人也随他离开,转眼就消失。 看来当地人没说错,这架打得还真是一阵风啊。但如初却觉得,这两伙少年之间的气场极为排斥,他们之间的争斗今天不是第一遭,也不会是最后一遭。 “阿弥陀佛,你们几个就先别回去了,领略一下这人间景致可好?”眼见那二十来人也要离开,虚海又加上一句。不过奇怪了,他每说一句话就念一声佛号,这放在别的和尚身上感觉很正常,但他说的话……仔细咂摸着其中滋味,好像他做什么事都会推在佛祖头上似的。 领头的那个叫严鹄的少年望向虚海,露出想怒又不敢怒的神色来,似乎在虚海手上吃过亏,“我们是出来看……随便逛逛的,现在还没逛完,不会那么早回去,可也不会犯了营律晚归。哼,我们走。”说着,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虚海淡定地站在场地中,双手合十,低声诵念着什么。旁边的人都说:看这位大师多么仁德,那些小军爷那么坏,还想着以佛法渡人,让他们弃恶扬善。唉,毕竟是佛门弟子,那胸襟,与我辈凡人就是不同。 如初却想:他不是念什么咒诅咒人吧? “没劲呀,打一半就停了。”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怪叫了一声,接着就像是谢幕号响起,人群开始松动起来,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了。 如初站着不动,远处的虚海也没动,两人就隔着人群相望,颇有点滚滚红尘,分别许久的情人骤然相见的样子,但其实如初是在琢磨虚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虚海则在想:几个月不见,胡师妹似乎漂亮了些。 最后,还是虚海先动了,慢慢走到如初身边来,打了个揖首问,“胡师妹怎么会来这里?” 如初斜着眼看他,“我也来卫学里当教习,师兄不知道吗?” “小僧知道。”虚海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如初一下,“只是没想到师妹来得这么快,还与小僧这样有缘。” “那些打群架的少年你认识吗?”如初岔开话题,因为觉得虚海说起“有缘”二字时显得有点态度暧昧,她接不上话茬。 “都是卫里的学子。”虚海眼睛里闪过似笑非笑的光芒,“他们将来可都是大明的武将,国之柱石,朝中栋梁。” 怪不得大明武力衰弱呢,原来都是这群古惑仔祸害的。以前常听人说,明朝是文人带兵,还真出过几个有名的儒将,原来除了朝廷政策的原因,还是因为武将们不争气的原因。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事也难讲得很,刚才那四个美少年看起来倒是美玉良材,也许雕琢一下能成大器。 “我会教他们吗?”如初一颗为国家培养有用人才的心沸腾了起来。 “那要看安公公怎么安排了。”虚海微微一笑,倾城倾国。 可惜茉莉花喂牛,这么迷人的表情全浪费了,如初那边根本没反应,而是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定定地看着虚海,足足有十几秒,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把手探入虚海的怀中。 第四回 克制与反克制 耳边传来惊叫声,却不是虚海发出,而是几个站在一边偷瞧的姑娘,那一道道飞刀般的目光都是在谴责如初:你怎么好男色呢?就算是有特殊癖好,也该找小倌去,怎么能玷污圣僧?! 如初本以为自己着了男装就不会有人注意她这举动,没想到还是被围观,可她已经抓到了想搜查的东西,这时候怎么能抽出手来?再看虚海,闭目侧头,眉头紧皱,一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如果额头再搭配几滴汗珠儿,脸上再浮现一抹晕红的话,确实像正被色魔侵犯。 “女施主,请放开小僧。”虚海差不多是呻吟着哀求,轻轻拉扯如初的手。 如初脸红了,因为感觉虚海的声音似乎有些暧昧,而隔着布料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反正她心跳得毛毛的,鼻头上似有汗水渗出。不过,这是抓到他把柄的机会,说不定以后能克他,所以一定要坚持住。 “御弟哥哥,你就装吧。”她咬着后牙微笑,轻声细语地说。 闻此言,所有人都是一哆嗦,围观者是吓的,如初是被自己恶心的,虚海的眼里则闪过一丝笑意,虽然脸上还是受苦受难的模样,但显然是肚子里笑得够呛。 一时之间,两下里僵住了,都保持着姿势不动。倒是那些姑娘们看不下去了,不忍圣僧受辱,可那一字眉看来挺厉害的,又惹不起,只好迅速离开,打算回家对花悲泣。 如初见围观者退散,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伸在虚海怀里的手抽出来。当然,还附带着两个鼓鼓的油纸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包是酱牛肉,另一包是两只鸡腿。 “好呀,一个出家人居然吃肉,你破戒!”如初几乎是兴奋地说,心中暗暗感谢自己的鼻子,要不是闻到他身上有油腥味,还抓不到他的小辫子呢!现在好了,以后再不用受他的阴阳怪气,随时可以威胁他。 而鼻子好的不仅是她,虚海还没回话,他们的脚边就传来汪汪汪的声音,一只流浪狗可怜巴巴地望着如初手里的油纸包。如初二话没说,直接替虚海行善了。 “你以后再气我,我就把你偷偷吃肉的事满天下宣扬。”如初小人地笑。 “善哉善哉。”虚海又露出那种拈花微笑的神情,“如果小僧不承认,胡师妹认为别人会信谁呢?” 那个……啥…… 如初脸上的笑容定格了,为什么她没想到这一层?看来她没有做小人的天赋,忽略了腹黑和尚的伤害性,但她还不死心,怒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僧说过了,如果有必要的话……” 真是败给他了!如初沮丧得不知说什么好。正在这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却是乐氏姐妹一行。 虚海看到乐家姐妹,眼神一闪,便随即又恢复平和,走过去唰唰撕下白色僧袍的两幅衣袖,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温言道,“两位女施主天人之姿,若被凡俗中屑小之徒看到,生出歹心,就是罪过了。”竟然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对姐妹花的狼狈,还以这种方式提供蒙面之物,实在是……很贴心很温存哪。 难道他平时就这么泡妞的?以他的相貌和手段,女人应该对他趋之若鹜吧?但貌似没看他吃过呀,只泡不吃,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好玩?天生性格恶劣?男性本能? 想到这儿,不禁瞄了虚海一眼。没想到这和尚看着瘦,却是属螃蟹的,肉都在壳里,光着的胳膊并不细弱,肱二头肌形状漂亮饱满,一看就是练家子。可是,从没看过他动手呢。 “施主这是要去哪里?”这句话却是问如初的。 “我们要在天津卫游玩一番,已经订好了客栈。”如初笑眯眯的,虽然后牙还是紧咬,“就此别过,就不劳烦大师了。” “施主慢走,请听小僧一言。”虚海横跨一步,侧身拦在如初身前,“刚才这场意外,已经令几位女施主露了真容。此地鱼龙混杂,小僧怕有人觊觎,想必住客栈是不安全的,不如随小僧去,住到卫里可好?” 怕的就是你觊觎!如初没好气地瞪了虚海一眼,才想拒绝,就听乐婉婷道,“如此也好。如初……兄以为呢?” 绝对不能去!不过她的声音又一次被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保镖之一的人沉声道,“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安全。此地三教九流杂处,若有个万一,我们如何向乐老爷交待?” 哪有这么可怕?不敢负责任当什么保镖,当缩头乌龟好了!只是她第三度没说出话,而这次是被自己的贴身婢女抢了话头,“是呀是呀,安全第一。这位大师一看就是高僧,或者还可以给我们讲讲佛法呢。” 死丫头,真花痴!见色忘义!怎么忘记她也是虚海的崇拜者之一了呢?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强行阻拦就显得她心里有鬼了,所以她也只能迫不得已地点头,随着虚海走。 再看乐家姐妹,因为蒙好了脸,也看不出是不是面带桃花,反正两双眼睛是春水泛滥了。唉,妖孽就是妖孽,才三言两语就打动了寂寞芳心,为什么没人看到他的真实面貌呢?话说她其实也不太了解虚海这个年纪轻轻就当上最高品级僧官的和尚,似乎他身上有秘密呢。 想到这儿,她逮了个机会蹭到虚海身边,低声道,“我警告你,不许表明你认识我们,也不能说我是来卫里当武修教习的。这件事是个秘密,除了八重,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去京师游历,并不是长住天津卫。” “原来是秘密。”虚海忽地一笑。 如初心里咯噔一下,大骂自己是猪脑子,克人不成,反被人克,这是什么世道啊。可是,她有得选择吗?这和尚这么狡猾,才多大点功夫就解除了乐家姐妹的心防,再加上一个花痴的八重,他想打听什么也是早晚的事,把柄也早晚被他抓到。 反正,遇到他准没好事。 “你不会用这件事威胁我吧?”她脑残地问。 “绝对不会。”声音斩钉截铁,但如初知道他绝对绝对会的。 第五回 男贵族学校的女老师 卫城离码头很近,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了。 从远处看,这卫城还真不怎么样,城墙全是土坯,显得脆弱而破败,但卫里还是很整齐干净的。大概因为住的全是屯军以及其家属的关系,显得比较清静,也有几间开铺子的,可明显不及城外的热闹程度。 一路上,如初看到好多穿着军装的男人在街上巡逻,卫里果然比城外显得安全多了。不过……那些官兵看到乐家姐妹,仍不免多看几眼,有些还窃语低笑,令如初有点不安。 “这些人不会骚扰乐家小姐吧?”她本来走在最后的,此刻去跑到最前面,和虚海低语。 “放心。”虚海很认真地道,“天津三卫总指挥史于海涛于大人虽然在管理卫务时不拘小节,但大关节处是绝不含糊的。” 如初很好奇,“什么是小节?” 虚海想了一想道:“小节就是轻度骚扰良民呀、小规模敲诈勒索呀、打架斗殴呀、饮酒呷妓呀……大概就是这些吧?” “那还有什么事是大关节?”如初吓了一大跳。这是当兵的吗?纯粹是土匪!怪不得那些百姓称他们为军爷,果然“爷”得很哪! “大关节就是保家卫国,遇到北虏南倭时死战到底,不得退缩,还有就是严禁调戏奸淫女子。于大人对此两种行为深恶痛绝,如有犯者,必死无疑,所以你不必担心。”虚海平静地说,“我知道胡师妹为人正派,听到这些难免愤懑,但我朝武官俸禄极低,卫里又是靠耕种屯田过活。可天津卫是退海之地,盐碱之地颇多,屯田的收成并不好,如果不放宽些……有的官兵们连养家糊口都难。” “可以做生意赚钱嘛。”如初低声咕哝,心中的愤慨减轻了些。虽然她还是不能认同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但如果这些官兵能在国家危难时悍不畏死,保卫家园,平时轻微欺压百姓的行为也不算罪大恶极。 再看卫里的房子,都是普通的砖房,并没有高大豪华的宅院,相比天津的其他各处,相比那些可以媲美金陵和扬州的繁华,相比那些有过之而无及的富庶,卫里就好像是乡下一样,就连他们路过的衙门官属也很不起眼。 倒是卫里主干道的尽头有一片白墙青瓦的平房,很是惹人注目。远远看去,那片房子占地颇大,外面以木樨栅栏围着,木樨的前端削得极为尖利,栅栏外还有十来个士兵在站岗。 “那就是天津的卫学。”虚海停下脚步,示意如初看过去。 不像是学校,倒像是监狱。如果在外面架两挺机枪,四角盖上碉堡,就像是纳粹集中营了。如初心里判断着,跟随虚海拐入左边的一条小巷,来到一处还算体面的大院门前。门上有一块牌匾,上书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于府。 原来这里是三卫总指挥史于大人的家,可虚海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还没等如初询问是怎么回事,就见一个卫兵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虚海与那卫兵低语几声,那卫兵立即派了一人飞跑进府报信,这边同时放行,可见虚海深得此间主人的信任和欢迎。 进得门来,如初发现总指挥史府虽然朴素,却是一间五进的大院子,整体布置很有武将之风,给人以简洁大方之感。而他们才一进二门,就有一个美貌妇人前来迎接,却是于大人之妻张氏。 主客见面,自然一阵寒暄,因为于大人前日入京,并不在家,所以张氏就招待了如初一行人留宿,并为着虚海的关系,置办了一桌素席吃晚饭。 “现在你不担心乐氏姐妹的安全了吧?”席间虚海低声问如初。 “没有荤腥,大师可吃得惯?”如初答非所问,语带讽刺。 “出家人,化得什么就吃什么。施主们就算施给馊粥冷饭,也是前世因果,挑不得的。”虚海沉声垂目应答,一脸圣洁之光,很正经的,看得如初想揍人。 而饭后,虚海要给张氏及乐家姐妹等人讲法,就如初一个人没有慧根,不愿意听,早早去睡觉了。她心急去卫学里任武修教习的事,约了虚海第二天一早就去看看,不提前养精蓄锐怎么行。这间卫学可是相当于军校,听说学生都是十五到十八岁的学子,那也就是说,她当了高中男校的女老师,要帮助一群可爱的少年找到正确的人生之路。这对任何一个女性来说,都是具有挑战性,并且容易兴奋的事吧? 结果她果然兴奋得一夜没睡着,早上顶着两只熊猫眼出了门,没想到在于府外等她的不是虚海,而是俞大猷。 “妹……呃……没想到小兄弟这么早就到了。”俞大猷看到如初,非常开心,差点说错话。 “大哥早啊,死虚海呢?”如初蹦蹦跳跳地踏出于府大门,“我可想大哥了。” 俞大猷眉头微皱,因为如初这动作孩子气十足,不像个教习的样子,但看她这样高兴,他也不忍心苛责,只纯出自然地拍拍如初的头道,“只有你这样叫虚海,呵呵,他昨天半夜来砸我的门,说是你到了,急着任教,叫我带你参观卫学,然后找安公公安排安排。” “怎么管卫学的是个公公吗?”因为卫学离于府不远,两人一边说,一边缓缓步行。 “这卫学,本是于大人创办,卫学里的学子原本都是天津卫中的官兵子弟。后来此事被夏言夏阁老知道,就和皇上提起。皇上近年长居西苑,除了少数几个近臣,旁人是不得见的,夏阁老却是其中一位。皇上听说此事,龙心大慰,因为我大明武将凋落,此举也是为国培养人才,结果金口一开,普通的卫学成了皇家卫学,虽然并没有正式下旨昭告,但不仅派夏阁老直接关照此事,还广泛征取贤能为师,并允诺在卫学里修习期满,全部加官进爵,优先到兵部任用。” “加官进爵?”如初愣了一下,“这样说来,现在卫学里的学子全是世家子喽?” 俞大猷点头道,“没错,学子们都是承爵的武官之后,而且必须有够斤两的官员举荐才能入学,这样说来……确实全是贵族子弟。” 他令堂的,没想到当了贵族男学的女老师。太冒泡了! “变成皇家卫学后,就由公公管理了?”如初又问。 俞大猷叹了口气,“夏阁老下野后,皇上就派安公公来接手卫学的事。于大人现在对卫学已经没有影响力,安公公是大总管。” 如初点了点头,没想到集天下阳刚之气的军校,却让一个太监来管,真是奇之怪哉。不过封建时代的事谁说得好,看来她要想在学里待得舒服愉快,必须和这位公公打好关系不可。 第六回 如雷贯耳的大名 “这位公公姓安?为人怎么样?性格如何?” “安公公本名雅意安,为人和性格嘛……应该说是古怪吧。”俞大猷为难地皱了皱眉,因为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人。 说他不是严党吧?他却和严党来往密切,听说私下和严嵩称兄道弟。说他是严党吧,有时候他连严嵩的面子也不卖,就好像在卫学的诸多事务上,他全凭个人好恶。只要他不喜欢,就算是严党的嫡系高官举荐的学子,他也会给扔出去。相反,严嵩的死对头夏阁老举荐的人,却至今好好地待在学里。可偏偏,严嵩对他似乎总是让上三分,好多事睁一眼闭一眼,对卫学的事更是不闻不问,仿佛怕惹到他似的。 也许,是因为安公公在当今圣上还是兴献王长子的时候,就是侍候他的近侍,算是皇上的知心人。而那位首辅大人要揣摩圣意,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非要拉拢这位安公公不可吧。 想到这儿,俞大猷停下脚步,把这些事低声和如初说了,免得她冒冒失失惹了不该惹的人,万一有什么事,也一定要哄得安公公当靠山才行。而且这一次如初的事,也是于大人请求了安公公的首肯才成功。 如初连连点头,只觉得朝政真是复杂的事,但她却并不害怕,反而对这位公公的名字很有好感。雅意安?这名字听起来文雅妖艳,有点意境风流之感。至于说怪人……她个人认为这类人倒是很好相处,任性而已,至少比应付奸诈可耻,卑鄙下流的人要轻松多了。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上次分别后发生的琐事,很快就到了卫学前。因这有俞大猷带着,如初顺利的进入学中,才绕过最前面一排房子,就看到房后是一大片练武场,大到可以跑马。此时,正有一群学子站在空地上,听前面指挥台上的一个人讲话。 讲话那人衣着华美,却瘦得形销骨立,模样和电视演的公公差不多,更多了一份乖张,虽然嗓音并不是想象中的尖利可怕,但身份却不用猜测了。 那群学子约摸百来人,分为五组,身着统一的灰色常服,各组的区别全凭他们脖子上系着的像是红领巾似的东西,领巾的颜色分别是黄、绿、白,红,黑。 “训话的是安公公。”俞大猷低声为如初解释,“那些就是卫学里所有的学子了,他们共分五小队,队名以金木水火土来确定,颈巾的颜色与队名相衬,每队二十到二十五人不等。昨天听说金队与土队的人又在码头闹事了,恰好被教诗文的徐先生看到,告诉了安公公。” “不是听说于大人在管理卫务上比较放松吗?怎么打个架也会挨训?”如初有点纳闷。 “刚才说了,于大人已经不管卫学里的事,而且卫学的纪律要比普通官兵严格得多。但就算这样,群斗这种事也屡禁不止。唉,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要打架!” 少年们打架哪还用着借口吗?都是荷尔蒙惹的祸呗! 如初暗笑,又问,“虚海没和大哥说吧?昨天我们也看到那场打斗了,参加的人并不多,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全给提溜儿出来了呀。”她伸长肚子仔细看,幸好不是近视,所以看得清清楚楚。昨晚那群古惑仔的一方是系黄颈巾的差不多全队人,另一方是系黑颈巾的那队人中站在最前面的四个。 俞大猷嘿嘿一笑,“这是虚海想出的主意,称为连坐之法。只要有一个人坏了卫学里的规矩,全队人都要跟着受罚。” 只有他才会想出这种损招!如初腹诽着,耳边听俞大猷接着说,“他说这样一来,无辜被连坐之人会埋怨闯祸的人,学子间就会有所牵制,违反卫法的人会少很多。事实上,自从实行连坐之法以来,学子们惹的事少了很多,除了金队和土队……” “金队是不是系黄颈巾的?我昨天听到有一个人叫严鹄。就是那个!”如初指了指那瘦高的小子,又指了指系黑颈巾的一队人,“那边是土队吧?不瞒大哥说,站在土队最前面那四个小子打架很有一套,昨天以四对二十,也不知摆得什么阵法,居然没败耶!” “严鹄是严首辅的义孙,背景雄厚,财势兼备,卫里大部分教习、教头和学生都很逢迎他。可偏偏土队那些人不肯服软,自从我来这卫学,他们之间的互相争斗就没断过。奇怪的是安公公虽然头疼土队,却一直不肯将他们除名,依我看还有点暗中回护的意思,很令人费解。” “土队中有什么大人物的子孙吗?” “怪就怪在这儿。”俞大猷道,“这队的学子虽然也全是世家子弟出身,但有的已经失势,有的家贫如洗,还多是顽劣之子。照说他们是连卫学也进不了的,就算进了也会被很快踢出去,可他们却在这里待了一年,再熬一年就可以学成而去了。我想,这其中安公公功劳不小,而严首辅也犯不着为了这些卫学里的小事得罪安公公,说不定那样会令皇上不快,毕竟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点下的皇家卫学。” 听到这儿,如初也感觉安公公是个怪人了,于是点点头道,“严鹄的家世这么显赫,在卫学里待得不爽可以离开呀,以后照样有高官可做,犯不着要卫学里干耗着。” “这可是皇家卫学呀。”俞大猷叹了口气,“能顺利学成就是加官进爵、光宗耀祖的事,如果半途给扔出去……那丢脸可丢大发了,而且还会影响以后的仕途。所以想想看,有谁的爹娘会允许儿子这么做?但是等等……你刚才说……昨天土队的学子以四对二十,居然还能不败?”俞大猷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如初刚才的话。 “我瞧是站在土队第一位的那个指挥的。”如初点点头,奇怪地看了俞大猷一眼。 “怪不得去年夏阁老下野之前,曾极力推荐此子入学。”俞大猷显得有点兴奋,“听说当时此子的父亲年老,嘱他到京师办理承袭登州卫指挥佥事之职。可是他没钱到吏部疏通,所以吏部官员就刻意刁难,拖了很久也不给办。夏阁老有一天无意中看到他指挥一队备受欺凌的乞丐与当地帮会相斗,本来一盘散沙的乞丐在他的调度指挥下居然战胜了实力强于自己几倍的敌手。年仅十六岁的少年竟有这等才干,夏阁老起了惜才之意,就把他送到卫学里来。可惜他在学里待了一年了,除了惹事生非也没做过什么。难道,他能把兵法运用于普通的殴斗之中吗?” “他叫什么名字?”如初打断越来越兴奋的俞大猷,生怕他高兴起来,直接说到兵法分析什么的。 “戚继光。”俞大猷吐出三个字。 如初顿时石化,因为那大名在六百年后,仍然如雷贯耳。 第七回 安公公的安排 “他身后那三个是谁?”不会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个头很高那个叫李成粱,铁岭卫人,辽东巡抚御史举荐的。那个长相秀气的叫张居正,江陵人,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是弃文从武的举人,诗文很了不起,全卫里第一。最后那个面相忠厚的叫赵三红,西北首富之子,他祖上并无爵位,现在的身份是捐来的,不过骑射功夫非常不错。” 随着俞大猷的话,如初的石化程度越来越深,最后已经完全呈现出惊呆至僵硬的状态。原来真的有一个词叫风云际会,在历史长河的某一时间、某一地点、在命运的安排下,很多著名的人物会聚在一起。 戚继光,不用说了,民族英雄,地球人都知道的。 李成粱,明朝期间抗击北虏最了不起的人物,有他在的一天,我国东北之地基本安宁。 张居正,万历时代的名臣,正因为他,衰弱的大明王朝才有了一丝起色。 赵三红,虽然不是名人,但他能与那三人成为好友,想必也非泛泛之辈,不过是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罢了。 她,作为一个小人物,一个师范学校毕业,却不务正业地去写小说,之后又奇异地穿越,古怪地拥有了武功的女人,能遇到这些人是幸还是不幸呢? 而且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些民族英雄、中华巨人,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或者是各种版本的读物中所说的,从小就是三好学生、根正苗红,志向远大,像一群忧国忧民的小大人似的。谁会想到他们居然是一群荷尔蒙分泌过剩,随意挥洒着青春与热血的不良少年呢? 看来那句说得好:世上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 “如妹,在想什么?”俞大猷看如初站在那发愣,但眼神闪烁不止,不禁问道。 “我是在想,安公公什么时候让我开始教学呢?我很期待啊。”要是能亲自教戚继光等人就好了,做梦也会笑起来。一代名将名臣是她胡如初以春风化雨般的手段带上正途,最后成为国之脊梁的,这可是每个当老师之人的最终梦想。 “如妹一腔热血,为兄颇感欣慰。”俞大猷笑呵呵地轻拍如初的肩,见此时安公公已经训话完毕,学子们开始负重跑步,就带着如初向校武场后的那片房子走去。 那片房子共有三排,用现代的词汇来理解就是:最前面是学生宿舍,中间部分是图书馆、兵器库和教室,最后面是教职员工宿舍,专门侍候老师的仆役也住在这里。每一排房子都有独立的厨房和公共澡堂及……茅厕。 穿过校武场的时候,如初感到了无数目光向她投来,害得她有点拘谨,但同时体内隐藏的小宇宙也在爆发。可爱的学生们哪,她胡如初来啦! 话说回来,一个女老师到一个美少年扎堆的地方教学,心情总是很亢奋的。对此她并不自责,试问任何一个女性到了这份上都一样。 但是等她见到安公公时就有点难受了,因这位公公对如初太“慈祥”了点,一直抓着她的左手,还在她手背上来回抚摸,害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再看俞大猷,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尴尬反应,也难怪,大概俞大猷就没拿雅意安当个男人看,既然不是男人,摸摸小手有什么关系。 “于大人没说错,如初果然是个人才。那你明天你就搬来卫里,不过只做武修教习实在太屈才了……”在和如初闲磕牙了半天后,安公公终于说到正事了,“这样吧,土队一直没有学监,如初就兼着得了。” 啊?这太好了!所谓学监就是班主任的意思吧。没想到她不仅能当这些未来的名将名臣的老师,还能做对他们未来负责的领路人。哈哈!所有的穿越者谁有她牛,当皇后、当首富有什么好,培养出民族英雄才是最最最了不起的事啊! 不过如初这儿正高兴着,那边的俞大猷却满脸忧色地道,“安公公,这……只怕不妥吧。如初她初来乍到,年纪又轻,做学监本来就不太适合,还让她去管土队那些……” 他话没说完,安公公就重重的嗯了一声,神色从前一刻的和颜悦色立即变得阴沉起来,变脸变得还真是快,“俞教头这是怀疑咱家的识人之能吗?我说可以就可以,这卫学里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插嘴了?” “下官不敢。可是土队的学子如此顽劣,我怕……”俞大猷也不愿意得罪性格古怪的安公公,但为了如初,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辩解和争取。 “公公做这样的安排自有道理,大哥就别替我担心了。想来,越是顽劣的学子就越是心思灵巧,将来成为国家栋梁的可能性也越大,这是公公对我的一番栽培,倒是疼我呢,如初这边谢过了。”如初说着站起身,先是对雅意安施了一礼,之后转过身对俞大猷使了个眼色。 她心中感动于俞大猷为她着想,但她却是愿意当土队的学监的。可俞大猷却认为如初是怕他得罪雅意安,才勉为其难地应下这差事,觉得是自己叫如初来的,却现在没办法保护好这个一见如顾的小妹,心里非常不好受。 “瞧这小嘴真真可人疼,多会说话。玉不琢,不成器,咱家就是疼你这才样安排。”安公公阴沉的面色又瞬间变得像开了一万朵桃花似的,上来拧了拧如初的脸,“你先兼着这学监,要是有谁欺侮你,只管找咱家说。甭管他是哪个高官名爵的儿子,咱家照样打他板子,再不济给他扔出卫学,他那娘老子包管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算是巴结上卫学里的顶头上司了吗?如初心中暗道,嘴上还是奉承话不断,最后说得自己都要恶心着了,才被雅意安放走。 一出门,俞大猷就担心地道,“如妹,真不知道安公公为什么让你去当土队的学监。之前有好几个教头都折在了那里,不是被打伤,就是被气病,还有被羞辱的。你只是个教习,还是新来的……唉,可惜我现在是闲职,说不上话,要不我再去求求于大人。” “真的不必了,大哥,何必总要欠人恩情呢?”如初知道俞大猷是真心关心她,连忙拦道,“没有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大哥带我来这里,就是看中我有才能吧,那我自然要征服最难的难关才算不辜负大哥嘛。大哥放心,如果我支持不住,一定会找大哥和虚海帮忙。” 怪了,这时候怎么提起虚海? ※※※ 注:咱家的“咱”,读音为“杂”。 第八回 奋斗吧,如初! 当天,如初就到码头取了行李,和八重一起搬到了卫学里。她骗乐氏姐妹说是去看朋友,之后会独自上京。当然,免不了一番话别。 高兴的是,乐氏姐妹这两天听虚海讲法听得心宽了不少,如初并没有经历哭哭啼啼的分别场面,她们只约了如初去京师外祖家看她们,然后经常通信。 倒霉的是,如初的房间就在虚海的隔壁。 不过她觉得虚海虽然可恶,但却不是卑鄙无耻之徒,应该不会把她怎么着。反倒是八重十分高兴,说不定她还愿意被虚海迷那个啥,之后赖上人家负责。这么说来,虚海倒比较危险。 扔下八重收拾房间,如初跑到录事房、也就是在现代被称为教务处的地方去,查了查土队学子的个人资料。 一般情况下,学生顽劣,必有其家庭或者社会原因,没有人天生就坏的。而要想做一个将学生导恶向善、春风化雨的模范老师,当然要先知己知彼,然后才能百战百胜。这不是说老师和学生是敌我关系,但事实上,双方肯定会有对峙,就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了。如初觉得,教育学生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恋爱,彼此的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基于这种想法,在她学习过理论而没有一天教学经验的菜鸟教师心中,燃烧起了教育的、特别是教育民族英雄的伟大热情,恨不能对天大喊一声:奋斗吧,如初! 不过资料的情况让她大失所望,因为那些册子几乎算什么也没写,就和报名表似的,只记录了学子们的姓名、出生年月日、民族、举荐人和承袭的爵位。至于性格爱好、家庭成员、未来展望、个人特长什么的都没有,看来她只好在教学工作中慢慢了解了。 在录事房她还了解到了学子们的作息:早上卯时三刻(五点四十五)起床,仅一刻后就在校武场集合,进行早练兵,一直到午时初(十一点),一共五个小时。期间没有早饭可吃,午饭时间约一个时辰。 未时初(下午一点)到酉时初(下午五点)的时间段会分成两部分,分别学习兵法和诗文,中间有一刻的休息时间。 晚上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但亥时初(晚九点前)必须回到各自营房(也就是卧室)中。营房是四人一间,有专门的教头查夜,如果此时人不在,就算违反军规,轻则鞭三十,重则退学。 总之,整个卫学是军事化管理,看得如初有点同情起这些少年来,因为他们的日子还真是艰苦,比起现代十七、八岁的孩子来差得太远了,不仅没有业余文化生活,连基本课外活动也没有,怪不得他们那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总是要打架斗殴呢。 打听完这些正是申时,如初决定到学堂、也就是教室去看看。她目前对其他四队自然没什么兴趣,所以直接到了土队的学堂,正好看到虚海在讲兵法。 大概感觉到了如初的偷窥,虚海向窗边看了一眼,正与如初四目相对。如初吓得心里怦怦跳,虚海却面色不变,转过头去继续讲。看着他波澜不惊但又颇为认真的侧脸,如初第一次感觉到这死和尚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教学态度还不错。 再看她那二十个可爱的学生,如初两眼放光,恨不得冲进去捏捏他们的脸。多么美好的少年啊,大部分长得很不错,就算长相差点的也很可爱。他们怎么可能气疯、打伤或者虐待老师呢?一定是成人们有偏见,毕竟听俞大猷说,这班的孩子家庭背景不好,不是没落贵族,就是暴发户,说不定受到过歧视和侮辱。 不过……少年们,不要怕,明天起就由年纪是姐姐但身份却是师长的我来照顾和保护你们! “虚大师,窗外似乎有人在笑。”也不知哪个死小子的耳朵比驴还长,如初的偷笑声也被听到了,吓得她以光速闪走,回到房间继续摩拳擦掌去。 而即将到来的教师生活令她兴奋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起床,梳洗穿戴得整整齐齐,打算以飒爽英姿之势出现在校武场上,出现在土队的学子们面前,给这些美少年们一个清新正义的教习印象。可还没等她出门,安公公就派人来叫她去说话,这一说就说了一个上午,而且全是闲话。 这下如初可领略到安公公的古怪了,因为他客套几句后就开始给如初讲起他的生活,涉及到不少皇室秘辛,听得如初冷汗直流,心想你心里憋着话也别找我说呀,我也不是心理医生。再说,听多了秘密,以后你要杀人灭口,我可多冤枉。 想到这儿,连忙找个因头把安公公的话拦住,和他改聊狄仁杰。正好她穿越前正在看狄仁杰断案的连续剧,干脆当故事讲给安公公听。这虽然可能勾起安公公的瘾头,下回还找她讲故事,但总比听多了秘密被人咔嚓了强。 “晌午饭就在这儿吃,你说的这些个秘闻野史,咱家还真没听过。”安公公翘着兰花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害得如初以为自己中了化骨绵掌,细一看才知道他是招呼一个小太监传饭。 “属下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做不得准,而且也没听了多少。”如初连忙给自己留后路。 雅意安一笑,“咱家也没那么多闲功夫听故事,你偶尔想起来就给咱家讲来解闷就是了。至于和土队的学子们见面的事不必着急,一会儿我叫讲诗文的徐先生出去办点事,他的诗文课就由你来上。快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你认识土队的那群小子了吧?” “果然还是公公安排得周到。”如初笑逐颜开,心情好就不吝啬马屁词汇,拍得安公公也很高兴,一餐饭也算得是宾主尽欢了。 未时初,如初从安公公那儿直接去了土队的学堂。一想到从此以后就要成为光荣的教师,会和这些美少年们相处一年,并送他们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她就紧张得不行,之前做的心理建设根本没用。 站在学堂门前深呼吸了三次,如初打开了门…… 第九回 第一堂课 想象中差班的那种鸡飞狗跳、嘈杂混乱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二十个学生都坐在座位上,虽然横七竖八的姿势不太文雅,但好歹没大吵大闹,也没有打成一团。 只是这样一来,四十道冷漠而不信任的目光齐唰唰盯着如初,害她心里发毛,局促不安,要不是心里一直念着:你是老师,他们是学生,你比较大牌,不要害怕之类的话,她恐怕都走不到讲台处。 “诸位好,我叫胡如初,从今以后就是你们的学监兼武修教习,希望我们能相处得好。”她不知道古代老师是如何和学生交流的,只得把现代这套不伦不类的词搬上来。 底下,一片安静,没人搭理她,只有小箭一样挑衅的眼神,嗖嗖嗖地钉在她脸上。 好尴尬,敌意也很浓厚呢。她感觉着周围的气氛,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扔到桶子里的鱼,周身外全被碎冰块镇着,那强烈的寒意和被排斥感太清晰了。 很好。这说明他们是一个小团体,任何老师对他们来讲都是侵略者。 “那么,我们先来点名,彼此认识一下可好?”她尽量发出友好信息,慢慢打开名册,打算以柔克钢。 张小花、凌枫、牟力维、窦仙、东方迷…… 她照着名册一个个名字念过去,底下却没一个正常的回答,都以“嗯、啊、烦死了、你爷爷在、别叫那么大声、哼哼。”来代替。 不气不气!差班的学生一向如此,暂不计较,以后再慢慢修理他们,教他们尊敬他人的规矩,教他们必要的礼貌。如初抚着被布条勒得从形状美好的两团变为难看一陀的胸部。这才刚开始嘛,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出她的情绪,不然就败了。 最后四个……如初抬了下头,看到四排桌椅中每排的最后一位坐着的,正是她见过的那四个人。 “张居正。” “啰嗦!” “李成粱。” “啥事啊?鸡毛子喊叫。” “赵三红。” “来啦来啦。” “戚继光。” “到。” 那一声字正腔圆的“到”字出口,大大博得了如初的好感,甚至有爬过一座山,终于看到日出的感觉。这态度还真是不错,唯一正确的回答啊。再抬头看那张俊美的脸,满是灿烂纯真的笑意,电影电视中,一般渴求知识的正派少年都是这种神情。 不过……有点可疑。 如初眯起眼睛打量着戚继光,还没有开口试探,就听李成粱对张居正道,“白圭,中午那包子你没吃完吧?给我,我肚子饿了。妈的什么皇家卫学,吃饭不管饱的。” “谁让你食量这么大的。”赵三红一边从怀里掏东西,一边插嘴,“不过,我这儿还给你留了一块牛肉。” 李成粱一听就笑了起来,“我个子大嘛,不吃饱哪有力气打架。咦,学厨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块的牛肉了?平时不都是一片指甲大的肉煮一锅汤吗?” 全队人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一骨脑地招呼给了学厨的管事。 “笨蛋汝契,这是赵家佣人昨天偷传进来的,总共只有两块。我和元敬、三红刚才吃了一块,谁让你吃个饭就像恶狗抢食似的,根本没往我们这桌来。” 李成粱嘿嘿一笑,左手牛肉,右手包子,三两下就吃完了。 “茉莉花喂牛。”一直沉默不语,只面带微笑的戚继光做了最后总结。 看来古代军校的学厨和现代大学食堂在伙食上有的一拼哪!不过这几个小子也太目中无人了,这是上课耶,她这个班主任还没宣布点名完毕,他们就这样闲话家常,置她于何地?不行,她得表明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我初来乍到,你们名字和号又比较复杂,不容易记清楚。”她突然大声说话,感觉像是在关系融洽的学生们中间硬插了一脚似的,突兀而又强硬,“不如我给大家起个昵称吧,以后统一称呼,这才有点军队的样子。你们将来不都是要统领万军,上阵杀敌的吗?我今天就教你们治军的第一条规则:纪律部队,统一与坚决执行是很重要的。” 二十个少年不友好的、甚至是有点生气地望着如初,她假装丝毫不在乎,当然也不会退缩,“比如张小花,直接叫小花;凌枫叫小风;牟力维长得怪可爱的,叫小熊算了;东方迷叫小米;窦仙……窦仙,这名字怪女气的,不如倒过来叫仙豆倒还好玩,而且上口;张居正嘛,白龟这名字不错;赵三红就叫小红,多亲切呀;戚继光叫小光;李成粱嘛……你长这么黑,又这么容易饿,非洲难民似的,就叫黑人吧!”她一口气把二十个学生的名字都改了一遍,有改昵称的,有起外号的,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 而那些被她滔滔不绝的气势给压住了的少年们,愣了一下才有反应,吵嚷着、拍着桌子、有的甚至挽起袖子,看起来要和如初打一架才解气。 “要打架吗?我奉陪。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二十个一起上?可有一宗,万一给安公公知道,被扔出卫学的可不是我!”她本是试探性地说这句话,没想到居然很有用,叫嚣的少年们虽然还是杀气腾腾的样子,但明显受了点打击,个个一幅敢怒不敢言的委屈相,看来这里的学子真的不想给退学呀。 可是……既然有这种杀手锏,为什么有老师给这群学生气病或者打伤呢?难道他们玩阴的? “小光?这名字其实也挺不错的。”纷乱中,戚继光清朗的声音稳稳地传来,还带了一点笑意,他的脸也是如此,纯真温良,“那教习也该有个昵称吧?为将者要以身作则才对。这大概应该算第二条规则。” 呀?臭小子,敢将她一军!这个戚继光,绝对不是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三好学生样子。可她能叫什么昵称呢?小如?听起来太娇气了。小初?万一口齿有点不清,就会叫成小猪的!小胡…… 正犹豫不定间,就听戚继光道,“我看胡教习的眉毛长得很有特色,不如……就叫小一一吧?后两个字并排写起来,不正像教习的两条眉毛吗?” 他话一说完,全队人哄堂大笑,小风和小熊更是笑得肚子疼,互相给对方揉。 第十回 胡公公?! 如初红了脸,气的。 一个女孩子给人这样嘲笑容貌实在是奇耻大辱!她明明可以很漂亮的,最近皮肤已经变得好多了,白里透红,距离粉嫩的境界只有一步之遥。她的身材……哼,如果在现代,如果她能穿比基尼,能让这帮小子流鼻血流到死!这眉毛,她是不敢修,要留着装男人用的。 这些有眼不识金香玉的家伙,她明明是美女老师好不好? 不过,这时候不能输!就算丢人也不能输了阵势。现代人的顽强,或者说是脸皮厚是古代人无法比拟的,她一定要顶过这第一关! “好,小一一就小一一。”她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光的观察力真不错,教习我会‘记得’你的特长,下回有个军演什么的,一定用得上。不过既然现在有两条土队军规订立了,最好做个纪录。”为了防止人家继续讨论她的一字眉,在话尾时,她转移了话题。 而且她特意强调这是“土队”的军规,就是要让这个队更有凝聚力,同时增加她的参与感。不过,当她打入土队内部时,就要使用围魏救赵的办法,分割他们,瓦解他们,然后再逐个击破,最后让整队人全部服从于她。哇哈哈,好计啊好计! 她得意洋洋地想着,一抬眼却看到张居正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起笔在墨盒里饱满一蘸,之后走到墙边挥墨写就,再掷下笔,倨慢地看了如初一眼才回到座位上。 土队军规第一条:纪律部队,统一性与坚决执行是很重要的。 土队军规第二条:为将者要以身作则。 自然,喝彩声四起。 不过也难怪这只小白乌龟得意,他还真是个大才子,可惜学了武。看他的人虽然瘦弱,但字体却遒劲有力,笔划如行云流水一般,透着那么一股气吞山河的气势来。就算不懂书法的如初,也不禁赞道,“你这字能卖好多钱呀。” 咦,她是说这字如果能流传后世的话,能卖很多钱,他为什么一幅受辱的模样,就连戚继光一直微笑的脸上都露出不悦之色。 “看不起钱吗?”她借机宣传新时代思想,“军队没有钱,粮饷从哪里来?装备如何能更新?上阵打仗时武器有多重要,你们知道吗?国家没有钱,在百姓遭灾的时候如何能尽快赈济?处于水火中的百姓如何能尽快寻找活下来的机会?各位的家里没有钱,你们连饭也吃不上,何必再谈进卫学呢?小白龟,我把你的字以钱来衡量,是对你最大的赞誉,希望你有一字千金的时候,希望你今后签发什么政令时,能让百姓过上有钱的日子。” 她这一番话本来是最浅显的道理,可对于古代人来说,特别是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还是超前了些。古代人重农轻商,虽然在大明中后期有所转变,但此刻风气却还很保守,所以如初的话又把这些学子们震住了,只有赵三红露出赞同的神色。 不过他马上看看周围,赶紧换上紧板的面孔,以求和同学们保持一致。 好半天,师生对峙着。 如初是怀疑自己是否该说那么一番话,学生们则是有些半懂不懂,但谁也不想显得无知,所以也不讨论和质疑。最后,还是李成粱打破沉默,“你们觉不觉得胡教习,不对,是小一一的声音很娇嫩哪,一点不像男人。” 话毕,四十道目光又齐唰唰地定在如初身上。 这回如初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唉,是她疏忽了。平时和人说话时,她总是故意压低嗓音,虽然从男人的角度来考量,还是有点娘娘腔之感,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了。可今天一激动之下,她忘记掩饰了,完全是真人真声。好你个李成粱,耳朵好不是吗?我记着你! 可现在怎么办?怎么回答?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没听过有人公鸭嗓吗?”她随便应了一句,随即悔得肠子都绿了。 这是什么破解释,真是越描越黑!地球人都知道公鸭嗓会很粗嘎的,可她的原声虽然说不上是莺声燕语,却绝对女性化。 “这是什么世道,公鸭嗓都是软软的了。”戚继光笑得如阳光般温暖,可眼神却很大魔王,“小一一不是女的吧?要不要验明正身?” 什么什么?她不会才第一天上课就给人揭穿身份吧?死小孩,竟敢调戏她!可是可是,现在要怎么办? “元敬,不可能的。”赵三红摇了摇头,“大明的皇家卫学,怎么可能让女人做教习?” 一句话,暂时解了如初的围,就连始作俑者戚继光都露出认同的神色,其他学生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他不肯承认错误,笑道,“但是男人有这样的声音还真是奇怪,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汝契注意到了。” 如初松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小红,要记得叫戚同学为小光。小光,你也要称呼李同学为黑人。土队军规既然定了,你们还写在了墙上,就等于完全认同了。况且你们叫我小一一,自己当然也要叫那些昵称才行,否则就是搞双重标准,那样你们就算不得男人,将来也不配带兵杀敌。” 这一队人显然是以戚继光为首的,所以如初一说完,大家就全望向他。 他眨眨好看的眼睛,即不同意如初的话,也没有表示不同意,只恶劣地把话题又带了回来,“那小一一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哎呀,死小孩,这到底要她怎么编嘛。如初恨不得伸手抓头发,不过她却只能强做镇定的站在那儿。 “胡教习……不,你们已经把她改名为小一一了……”正僵持着,虚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小一一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她的声音才不男不女。”说着,他还做了个挥刀划过下体的动作。 “啊,他是公公!”张小花大声嚷嚷起来,“卫学里管事的还真拿我们土队不当人啊,我们一群大好男儿,居然派个阴阳人来当我们的教习!” “也不见得嘛,安公公就是……嘿嘿……说不定是重视我们哪。”小风挖苦了一句,说完和旁边的小熊击了一下掌,看来两人是好朋友。 而他们起了头,其他人就更加七嘴八舌起来。都说四人女人一台戏,女人在一起就像癞蛤蟆吵坑,可男人在一起时制造噪音的能力也很惊人。 一时之间,学堂跟炸了锅一样。 第十一回 以暴制暴 如初感觉场面渐渐失去了控制,也许她根本就没控制过,此时也只好悲愤地望向虚海。她好好一个女人,就这么成为了太监,好高难度的说。这一切全是这个和尚害的,她根本就没长某些东西,他干嘛做切割的动作,太尴尬了! “你你你……你干吗这么说!”如初丢下吵成一团的学生不管,冲出学堂的门,把虚海按在墙上,没注意这动作有多暧昧。 “讲理一点,我解了你的围,不是吗,胡公公?”虚海仍然一如既往的平静,让如初又有了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无奈感。 “我不用你解围!谁让你来偷听的?” “土队学堂的门没有关严。再者,有偷听习惯的人似乎不是我。” 上回偷听的是她没错啦,可是…… “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如初瞪大眼睛。 “胡公公。”虚海一本正经地重复。 如初气得差点翻白,可又没有办法,只死命地扭了虚海的胳膊一把。 虚海疼得呻吟了一声,结果又害得如初红脸。这和尚,应该六根清静的,可每回跟他在一起,他总是显得很暧昧,似乎在调戏她。真要命!偏她一个开放的现代人,却在面对一个古代和尚时屡屡败下阵来! 如初气嘟嘟地甩门,再度进入学堂,把虚海关在门外。 “全给我闭嘴!都是男人,却像一群小姑娘一样婆婆妈妈,叽叽喳喳,还有脸来嘲笑我吗?将军们该有的镇定自若、举重若轻到哪里去了?”如初表现得像暴走的恐龙,“太监怎么了?司马迁就是太监,照样写完了史记。郑和是太监,还不是带着船队七下西洋,扬我大明国威。蔡伦是太监,却发明了造纸术!你们倒自以为是男人,为国家、为民族做了什么?看不起我?先做点让我看得起你们的事出来!” 她说得超级有气势,又震慑得这群小鬼面面相觑。 好半天,一个叫什么什么,她没记住的人恶劣地道,“切,一个身体残缺、功能不全的人还来说我们吗?” “我身残志不残!再说了,有些功能太监不用,和尚也不用的,你们怎么没看不起和尚?”这句话是说给门外那个肯定还没走的人听的。 可怜啊!一场穿越把她从一个死人变成了一个活人,之后她又必须从一个女人变成一个男人,现在居然从一个男人变成了一个阉人。这老天,存心玩她啊,要不是她神经坚韧,这会儿大概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精神病患者了吧? “主要是我们觉得你教不好我们武修课。”仙豆的态度还算温和,“不是男人,力气都没有,如何舞刀弄枪呢?我们不服你,你又如何当得起学监呢?这分明是卫学里的大人们看不上我们土队,为了让我们在卫学大比武中一直垫底而设下的阴谋诡计。” 啊,有这事?不可能啊,就只戚继光四个打架就这么能耐,这队的人和那群公子哥儿打,怎么会输?! “好,你担心武力是吧?咱们现在就上校武场去比试比试!”如初一拉袖子,决定不管从前,她既然来了,就要一切重新开始,“是男人就说话算话,如果我赢了你们其中力量最大的人怎么说?至少你们得从心眼儿里接受我作为你们的学监和武修教习,不能阳奉阴违哦。” “可是学文期间私上校武场,是会被惩罚的。”小风说。 如初豪气地拍拍胸脯,“放心,一切有我。我不是公公吗?公公和公公是同类,最好沟通,我保证你们没事。”咳咳,用力有点大了,幸好胸前有伟大的海绵体,不然非得内伤不可。 她转着心思,却没料到拉高衣袖后露出一截白皙的、非常不像男人的圆润手臂。 戚继光的目光在她的手臂上流连了一秒,轻轻蹙起了眉头。这明明是女孩子的手呀!这个胡如初不会真是女的吧?可是……不可能!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到皇家卫学当武修教习?而且她这么有恃无恐,说不定有两下子,这也不是一个女人可以做到的。 那么,也许太监真的是这副模样,反正他之前并没有见识过。嗯,应该是这样,不然怎么都说太监是不男不女的人呢? 思及此处,他放下了心头的小小疑惑,看到其他同学都在等他拿主意,心念一转,一扬眉道,“有胡公公担保,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再说,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胡公公毕竟是卫里派来的武修教习,他发的话,身为学子,莫敢不从。” 哈,死小子,居然玩太极、掉花枪。这句话表面上没有任何错处,但却点明他们不承认她这个卫里派来的教习,而且万一安公公怪罪,还可以推掉所有的责任。 “倘若胡公公输了又如何?”临了,他又补上一句。 “成王败寇。”如初傲然一笑,“我输了会立即滚出卫学,大丈夫一言九鼎。” “胡公公不算是大丈夫呀。”张小欠扁地跟了一句,然后又引起哄笑。 “我确实不是大丈夫。”如初根本不以为意,因为是才糟糕呢,“不过你们不是应该叫我小一一吗?” “等你胜了,这称呼才算数。”戚继光依然微笑,但目光冷得冻人。 事到如今,如初当然不能退缩,就算因为戚继光的笃定令她开始不自信了也一样。她本想慢慢融化这群少年的心,但现在看来非下猛药不可了,只能先重重打击他们,然后再分而治之。 其实往开里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以暴制暴也是不错的选择。这场比试赢了,她以后的日子就容易多了。输了……丢脸就丢回家呗,至少她老爹会高兴。但她还是不想输的,离梦想如此之近的时候,傻瓜才会不做努力就放弃。 “比什么吧,你们说。”她一抬下巴,那神色间的骄傲令戚继光忽然觉得,眼前这不男不女的一字眉也许并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也许待会儿轮到他出场时手下留点情。 “既然当教习,必是方武全才的。”他假装沉吟了一下道,“三局两胜好了。第一局比力量,第二局比武,第三局斗诗。如何?” 这个戚继光,小小年纪行事就很谨慎嘛,非要十足把握才动手,可惜他太看不起人,注定要败的。 “不敢应的话,现在走也可以。”见如初没有立即回话,小熊跟了一句。 “我怕不敢的是你们。GO!”如初露出不屑的神色,说着一挥手,率先走出学堂大门。 门外,虚海果然没走,而且还保持着刚才被如初按在墙上的样子。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土队的学子们一眼,闭口不语,直到一群少年的身影消失了才摇了摇头。 他这个师妹可不是平常人呢,甚至,已经不算是正常人。现在这群小子可要吃点苦头了,不过这样也好,年轻人就是得让他们经受挫折,否则不管多么有才华也会消磨,因为太过顺利的环境不能使人迅速成长,这就是贵族或者富家子弟多为纨绔,却少有成才的原因。 他没兴趣看胡师妹怎么收拾这些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老天欠他们许多的学子,于是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的隔壁。刺猬一样的胡师妹不在,好多问题八重都能回答。 唉,罪过罪过。 【第四计 笑里藏刀】 第一回 我是左撇子 (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 意指以某种手段让敌人相信我方,产生麻痹情绪,其放松警惕的同时,我方暗中策划,积极准备,一有机会就立即向敌人发起进攻,使敌人因猝不及防而失败。这就是俗话说的,口里喊哥哥,手里摸家伙。本文中特指女主以阴谋诡计收服美少年。) …… 第一场力量比试,上场的自然是李成粱。比试的内容是臂腕角力,就白了就是掰手腕。 “胡公公,你可要小心了。”仙豆一脸“同情”地看着如初,“他可是力大无穷的家伙,天津三卫拢共快一万七千号官兵,没有一个人胜得过他。” “是啊,他为此赢过不少东西,有一次是半扇猪肉。”张小花忍着笑,没大没小地拍拍如初的肩膀。 如初微笑道,“真巧,正好我也是力大无穷的人,这也算棋逢对手吧!”她的眼睛试图散发出摄人的死光,没想到被这群小子解读为心虚,又惹出一阵嘲笑声来。 从小到大被这样轻视,不管是在现代还古代都是从没有过的。不过……不气不气,事实胜于雄辩!如初安慰着自己,把右手架上一张石桌上。 李成粱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眉梢眼角都带着的轻视,令他轮廓深邃的脸焕发出一种异样的帅气来,好像猛兽盯着弱小的猎物,就要吞噬弱者时,残忍的目光中还夹杂着一丝怜悯,真有几分性感迷人。 不过他说出的话却极度欠扁,“胡公公,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这小胳膊被我扭断了可咋整?我看不如先跪地求饶吧,再请咱嘬一顿,这事就拉倒。大家说是吧?” 一片附和声。 “废话少说,要是怕了就别来!”如初有点生气了。 李成粱冷笑一声,半蹲下身子,伸出大爪子。 这时候的掰手腕游戏与现代不同,双方的手掌并不相握,只把手腕交叉搭在一起。如初的皮肤本来就是暴露在衣服外的部分黑且粗糙,但被遮挡的部位白皙娇嫩,此时因挽起衣袖,就露出那一截滑腻的手臂来。此时两手相搭,她的纤细白嫩和李成粱那肌肉饱满、黝黑而男性感觉十足手腕互相映衬,形成了奇异的柔弱感。 站得离她石桌最近的一个名叫许小峰的学子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可还没碰到如初的皮肤,就被斜刺里伸出的一根手指挑开了。 “别捣乱!”戚继光皱紧眉头,心头那奇怪的疑惑起起伏伏。 难道公公都这样像女人吗?可安公公不是呀。他看过安公公的胳膊,干瘪发皱,绝没有这么漂亮。但这是比武,他干吗总去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真奇怪! 他一甩头,安定下心神,口中发出号令,让这场比试正式开始。 一瞬间,学子们兴奋得吵闹起来,就算知道力量对比是如此悬殊,他们分泌过盛的荷尔蒙也刺激得他们异常活跃。不过,这快乐只维持了十秒,因为谁也没想到是李成粱的手被按在了石台上。 全体的静寂,二十个少年没发出一点声音,泥塑一样围站在石桌边,似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后赵三红才开口,发出干涩的声音,“汝契,这是正式比武,不带让着人的。” 李成粱眨巴眨巴睫毛浓密的大眼,喃喃地道,“没让着呀……”他看看自己的手,满脸不可置信,随即有点生气似的,“我是没留神。小样的,没想到瘦成小鸡子似的,居然还真有点干巴劲儿。不算不算,我轻敌了,重来!” “怕你啊。”如初一抬下巴,“若再输,从此你别在我面前文绉绉的叫什么汝契,直接给我叫黑人!” 李成粱这次没回话,突然站起身把上衣脱了,露出一身的键子肉。这家伙是十八岁吗?身材好得这样惊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完美的,可惜她为人师表,只能看不能摸。话说现在是十月里,算是初冬了,他倒真不怕感冒。 “我的儿,打不过,脱光了也没用。”她想起孙悟空爱说的俏皮话,挖苦道。 “比了再说。”李成粱一脸倔强,眼神中流露好胜、强势的神气来。 如初不再回话,再度伸出手臂,表面上自信满满,心里却在打鼓。 刚才赢得那么容易,确实有李成粱轻敌的成分在。那小子那样漫不经心,似乎要戏弄她,而她开始时也没用全力,就那么耗着,然后突然给予一击。 照说,她不该答应李成粱重赛的要求。对于军校的学生来说,比武就像打仗,如果在战场上因为疏忽大意而败了,能要求对方重新打过吗? 可是为了让这帮小子服她,她不得不冒险答应。说是冒险,是因为她也没把握第二次再胜。而不出她所料,这一次李成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当戚继光的号令发出,如初立即感到一股霸道的力量直压了过来,她得咬紧牙关才挺堪堪挺住。 “汝契加油!打死这个死人妖!”看到如初的胳膊有歪倒的可能,小风和小熊格外投入。 好小子,看我当上班主任要怎么修理你们!天天找茬让你们洗厕所,全班的卫生让你们俩连续做! 她一边心中暗骂一边用尽吃奶的劲儿坚持着,手臂倾斜到约八十度时就顽强的僵持在那儿,再不倒下一分。她看到对面的李成粱肌肉贲起,脸上的线条绷紧,整个人显得格外刚毅。不过因为用力,脸红脖子粗的,破坏了整体美感,但想来她也漂亮不到哪儿去,估计得面色狰狞了吧? 现在她只感觉胳膊确实有断掉的可能,似乎被一种力量从手腕处搅拧着,连肩膀和整个身体都快要被掀翻在地的感觉。她真想就此放弃,顺着那力量倒下算了。可是……不行! 坚持,如初!坚持!你是老师,怎么可以输给学生。头可断,血可流,今天的比武一定要赢!胡如初你也一定会赢!会的!会的!会的! 她集中精神,加强意志力量,在学子们懊恼的叫声中,把失去的领地一点一点扳了回来,然后渐渐争取优势,感觉对方力量稍弱时,立即大喝一声,孤注一掷的用力,终于取得了胜利。 精疲力竭中看看身边,见那十九个少年全体呼呼喘着气,好像他们的力量也给耗光了一样,而对面的李成粱更是瘫倒在石桌上。她发出奸诈的笑声,听起来像传说中会带来厄运的枭鸟叫声,难听得要死。 “这一阵老子胜!”她激动得嗓子都哑了。 “其实……”李成粱略抬起头,“我是左撇子……” 第二回 同时抹黑 “汝契,败就是败,别输不起,失了风度。”戚继光慢悠悠地拦住他,看不出有半点沮丧,“而且,你虽失手了,可你还有兄弟。” “是啊,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再说你不是还饿着吗?力气弱点是正常的。”赵三红连忙上前安慰着,同时把李成粱扶了起来。 “从今天以后,你私底下就叫黑人了,你刚答应过我的,不会反悔吧?”如初问,带着点挑衅感。 “老子说过的话板上钉钉!”李成粱愤愤地,但神色间也有对如初的一点佩服。 如初心里这个高兴呀,虽然整只右手疼得都木了,可她这也算勉强收服了一个古惑仔吧?个个击破的战术初步成功! “下一场是谁上?”她站起身,却没想到脚下一软。不过是掰手腕罢了,可却仿佛把全身的力量都抽走了似的,整个身体向后倒去。还好,人多,不会直接与地面亲密接触。 她想得挺美,但没想到这群小子这样没人性,居然快速闪开一个位置,让她直接摔到地上,然后所有人一起窃笑,似乎是以这种方式报了仇似的。 不成熟的小男人们哪! 如初哎哟了几声后,干脆就躺在那儿望天。片刻后,头顶上方出现了一张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比天空还要纯净的脸,“下一场拳术,我来和你比。” 这样好吗?如初迟疑了。 她看得清楚,土队是以戚继光、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这四人马首是瞻的,他们就是大明F4。中国人好像很喜欢四这个数字,比如:天时分四季、地利有四方、四书五经、四库全书、天上有四大天王、人间有四大魔头、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也是四个、还有什么四人帮、四喜丸子…… 而这四人中又以戚继光为首,如果他们真的是古惑仔,戚继光就是浩南哥,李成粱就是山鸡。对这样的人,应该在开始时不正面交锋才对呀,否则一个行差走错,说不定全局都会改变。她可不是想与这些少年们为敌,是想做他们的良师益友,在气势上压制他们是对的,但不能弄成对立的立场。 真和戚继光交手的话,表现得太弱会输,会让他们看不起。表现得太强……万一赢了……这不是落了戚继光的面子吗?特别是在他的兄弟们面前。那可和掰手腕不一样,是真正的比武,在少年们眼中,也许事关尊严。 再说,她也不忍心看骄傲的小马王失落的样子。那,要怎么办呢? “胡公公放心,我们明天再比好了。”看如初犹豫,戚继光“体贴”地道,“你和汝契……不,是黑人刚斗了一场,想必力气耗尽,我不会乘人之危的。明天我们戌时初在码头见,免得在卫学里比,让人看到,胡公公脸上怕不好看。” 死小子们,一个个这么狂妄,自信得让人火大!怎么?她一定会输吗?看他笑得这么温文有理,眼神却怎能这么恶劣呢? “不必。”如初努力站起来,“再教你们一条做人的道理,今日事要今日毕。要打就打吧,我这人急脾气,惦记着这事,晚上就睡不着觉了。” 戚继光没说话,抱着双臂站直身子,眯着眼看如初,好像她很好笑似的。 “但是你不肯占我便宜,也算是男人大丈夫所为,我们不如换个方法比好了。”如初转着心思。 “文斗就没意思了。”仙豆插嘴道。 “谁说文斗了?你这么爱说话,以后就当咱们班的宣传委员吧。”如初说着这些少年们听不懂的话,“我所谓的换个方式是指,我和戚继光比武时不用内力,也不用本身的力量,只以招式相对,谁能在对方脸上抹上一点墨迹,就算赢,这样可好?” 嗡嗡声四起,大家低声商量了起来。约一分钟后,他们互相传递眼神,最后汇总到一起,再由戚继光点头答应,只提出要她再休息会儿,毕竟体力跟不上,也会影响运招的速度。 不错,很有君子风度。有这样气质的孩子就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因为本质很绅士、很骄傲。而真正骄傲的男人都不会无耻的。 如初松了一口气,很佩服自己的急智。 只比招式最恰当不过了,一来她内力本来就不好,二来她体力也耗尽了,三来纯比招式,不管谁输谁赢,伤害都不大,大家都留了面子。她只提出去学堂比,反正不用力的话,建筑物什么的也不会有多大损伤,而且在学堂内进行,不会让人偷看到,从各方面看都是最好的选择。 本来下堂该虚海讲兵法了,如初已经想好等他来就强迫他当掉这堂课,哪想到这家伙知情识趣,根本就没来。那如初也就不客气了,直接把兵法课堂改为了演武场,桌椅板凳往边上摆,接着正正经经的拉开了架势。 她不打算用截拳道,虽然那会让她赢,但那是她今后要教他们的内容,这时候用并不恰当。于是她用少林拳对付戚继光,两下里过了百多招。 对于武功,如初没有太清楚的理论概念,所有的反应都是这身体的本能,她只需要控制力度就行。而戚继光,看得出是从小经过苦练的,那沉稳的气度简直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代宗师才应该具有的。再加上他动作灵活又敏捷,进攻又如狮子搏兔、鹰击长空,就算这身体当初是差点打了十八铜人通关的,也仅仅是平手之局。 甚至,还落了点下风。 其他学生就围在学堂的周围,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点头赞叹,从开始时的有倾向性,变为后来的纯粹欣赏,连喝彩声都压得极低,免得惊动旁人。 不过场上的两人却都有点烦躁,谁也不想打个没完没了。戚继光见如初娇小的身子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穿花蝴蝶一样,灵活得很,看样子很难打到,不禁心头一动,突然高高跃起。 不让用内力和体力打,可没说不让跳起来! 这一突变,着实唬到了如初,一愣之下,身法上出现了破绽。 戚继光一见大喜,等的就是如初这一眨眼的闪神。他摊开手掌,见掌心内的墨迹还未干,立即往如初脸上抹去。 眼看就要碰到如初的脸蛋儿,却忽然看到有一道不太强烈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因为两人离得太近,连她鼻尖上细碎的汗珠儿都看来无比可爱,还有耳廓上细微的绒毛…… 她不是女人吧?不知为什么,戚继光脑海里又冒出这个古怪念头,手下稍微一缓。 结果,反应过来的如初也伸出了手,两人同时抚到了对方的脸,也同时染上了黑墨印。 第三回 你赢了 平手!这结局是如初没预料到的。而对于戚继光来说,比赛的结果及不上他手上的感觉。太监的皮肤都这样柔软光滑,令人的掌心都感觉那么舒服吗?也许下回该找机会摸摸安公公的脸,好好证实一下。 “元敬好样的!”张小花叫了一嗓子。 如初的一对白眼飞刀立即丢了过去,“只要是赢不了我,名字就都要改成我确定的那个。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汝契和元敬,只有黑人和小光。怎样?有意见吗?有意见来打呀!告诉你们,我还没出手绝招呢,我可见过葵花宝典。知道那是什么吗?天下第一的武功,可以用一根绣花针打败正邪各派高手。哼,看不起太监!太监断了某些方面的念想,更容易集中精神学武,练成了比少林童子功还了不起。我知道你们血气方刚,可别总想些有的没有,那样才能成为顶尖高手。” “说什么哪这是。”仙豆的脸有点发红。 如初又冷哼了一声,闭着眼转过头去,显示对他们的不屑。 “小光,他还不屑我们!”李成粱指着如初,指头都哆嗦了,不过改口得很积极。 “比第三场吧。”戚继光从怀中扯出条帕子来擦手,神色间仍然是那种淡淡的温和,标准三好贵公子的模样,倒是如初满不在乎的样子比较像小孩子。 “要比就尽快。”她咕哝了一句。 戚继光略一抬头,瞄了如初一眼,见她半边脸蛋儿上黑黑的,但看起来却奇怪地感觉顺眼。可这又如何呢?卫里派到土队的教习没一个是自愿来的,眼前这位胡公公不管看起来多么和善,心中肯定也是看不起他们这群人的。既然如此,不如想办法让他快点离开,免得两看相厌。 “第三场是诗文,白圭,你来。”他边说边向后退了一步,张居正则施施然走上来。 “白圭,看你的了。”仙豆拍了一下张居正的头,“我就不信这位公公是文武全才。” “不好意思得很,你姑……你大爷我就是文武全才。”如初硬生生把“姑奶奶”改为“大爷”,好歹辈分没变。再看张居正,一脸冷冽倔强的模样,再加上他本来就清俊的脸,简直是强受+诱受+别扭受,真是看得胡姐姐心花怒放。能有这样的美少年外加未来名臣的学生,是每个女老师的梦想吧! “我的手受了一点伤,毕竟黑人和小光的武功都很高。”如初不着痕迹地捧了浩南哥和山鸡一句,“不如比诗文时就不用写在纸上了,直接说得了。”她的字难看到堪比鬼画符,可不敢露怯。 张居正根本没理如初,径直走到墙壁边又是唰唰唰唰四句,笔走龙蛇,飘逸飞舞,姿态潇洒,之后把笔向窗外一抛,傲然转过身来,一脸挑衅的模样。 “小孩子要爱护公物,耍什么帅呀,快把笔给我捡回来。”如初大叫一声,窜过去拍了张居正的后背一巴掌,力量没控制好,害他差点吐血。 他诧异地对如初怒目而视,心想这位公公懂不懂文人风流呀,想他五岁入学,七岁能通六经大义,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三岁时就参加乡试,十六岁中了举人,同年还进了皇家卫学,什么时候有人忽视他的文采,居然关注一只笔! “看什么看?这笔明明还好好的能用,你丢掉它干吗?浪费是可耻的,知道吗?”如初苦口婆心地教育着未来的天下第一首辅,如今却只知道装酷的死小孩,“将来你是国之栋梁,爱护天下百姓要从爱护最小的物件开始。” “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张居正又哼了一声,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如初偶尔跳出的奇怪字眼是什么,但联系整句话,也能猜个大概意思。 “我去捡好了。”小熊举起手,说完就从窗户跳了出去,然后握着笔跳进来。唉,白圭扔的是他的笔。 同时叹气的还有如初。这帮孩子,有门不走,来回来去非得跳窗。谁说古代男人早熟来着?这不都十七、八了,还和二百五一样,和现代有什么区别了。 她装模作样地走到墙壁前,细细欣赏那首诗,其实是努力辨认字体,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古代的文人墨客都喜欢在墙上题字,这种行为在现代是要被罚钱的,有涂鸦的欲望也得找对地方是不是? “很好很好。”她学习相声《连升三级》中的张好古,看不懂的话就含糊夸奖一下。 话音才落,一群小子就自吹自擂起来。什么我们家白圭这是弃文从武了,不然一定是状元;看这文思敏捷的,就算当年做七步诗的曹植也不过如此;千古绝句呀,那面墙可不能拆,不然后人上哪瞻仰去,不如也弄个碧纱橱罩起来吧…… 一群大小伙子,这么吹捧同学也不嫌肉麻,被夸奖的那位反应还很良好,一贯抿得紧紧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来。 咳咳……如初连忙抖落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打断他们的自我陶醉,表示轮到自己了。 诗词的事她是不通的,但在伤春悲秋的少女时代,也曾背过几首装忧郁。不过现在是大明朝了,诗词最强的唐宋时代已对过去,她没办法剽窃那些全民皆知的古人名篇为己用,只能从明末清初的诗词里找。 刚才休息时,她的脑子其实一直没闲着,琢磨着能让这些少年喜欢读的诗是什么?也许不需要辞藻华丽、文字工整,他们是热血青年嘛,有气势就好,最好是那种让他们恨不能立即奉献生命的。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盗窃谭嗣同的知识产权。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前两句还普普通通,说到后两句时,如初自己都感到豪气冲天,那种视死如归、丹心一片、慷慨豪迈的感觉真是……唉,太激动人心了! “好诗。”张居正顿了一顿后,由衷地赞美自己的“敌人”,“只是胡公公怎么会做这首诗,应了你哪种心绪和意境呢?” 如初一愣,只想着能感动人了,没想到这首诗在这种时刻念出来是否合适。不过当她的目光扫过土队二十名学子的脸,心头突然一热,不禁柔声道,“我想以此诗告诉你们,就算是被追杀、被迫隐瞒身份甚至装死,都有重见日月的时候,都有施展报复的时候,都可以做到对国对民问心无愧。那样被伤害和虐待的人可以保持着赤子之心,你们……我知道受到了轻视和误解,甚至欺侮,但我相信你们也可以做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我坚信这一点!我也会帮你们的!” 一瞬间,如初感到周围的气场都柔软了下来,然后她听见戚继光不掺杂任何情绪地声音,“你赢了。” 如初知道,这不仅指她在诗文比赛中胜利了,还包括她赢得了和这些所谓不良少年们的第一次交锋。 第四回 心悸了 “你怎么在这儿?”如初回到房间主时,意外地看到了虚海。 虚海抬起手,如初还以为他要发暗器,下意识地要躲,还好她刚才经过大比武,体力不济,动作并没有做出,不然就丢脸了。 “那是什么?”看虚海气定神闲地站在她的床前,掌心中托着一只小玉瓶,如初好奇地问。 那瓶子约拇指大小,瓶身线条流畅,色泽莹润,大概是因为房间里光线比较暗,似乎还散发着一点暖暖的光晕,漂亮极了。如初在现代时是容器控,家里摆了上百瓶香水,倒不是为了使用,只因为瓶子太漂亮了,所以才买来收藏。此时见了这小玉瓶,眼睛顿时放出光来。 “药酒。”虚海垂目答道,心里有一丝奇怪和戒备。她那是什么表情?难道她见识过这瓶子,知道它的来历吗?不,不可能,这世上认得这瓶子的不超过五人,其中不可能有她。 “你拿药酒来干吗?”如初往四周一看,不由心里一惊,“谁受伤了?我家八重呢?” “放心,八重没事。”虚海的样子宛如在讲法般圣洁,“她出去买吃食去了,怕你初来天津,吃不惯卫学里的饭。至于这药酒……是给你用的。” “我又没受伤,用什么药?”六品僧官果然与普通僧侣不一样,放药酒的瓶子都这么高级。 “哦?是吗?”虚海轻轻地笑,真是人淡如菊,“别对小僧说,你的手一点不疼。” 如初一愣,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 怎么会不疼呢?手臂现在感觉还火辣辣的。戚继光和李成粱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为了能在气势上压倒他们,刚才她是拼了老命呀。 “你怎么料到的?”她低低地咕哝了一句,没想虚海耳朵尖,居然听到了。 “小僧比你早来了几个月,自然知道的比你多。”虚海望着如初有点散乱的头发和微红的双颊,感觉那勃勃的生机令空气都活泼起来,心情不知为什么跟着大好,“土队的学子在能力上普遍强于其他四队,尤其戚继光和李成粱这两个,别看他们年纪小,武功却高,就是在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了。除了虚江兄,卫学里的武修教习、教头,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据小僧猜,如果不是你在少林学艺,此时只怕不能保留全尸。” “太夸张了,他们还能打死我?”如初哼了一声,随即又很高兴,“这么说来,他们一定很佩服我才对呀,我可是打赢他们的超高手呢。至少,会对我产生惺惺相惜之意吧?识英雄、重英雄嘛!” “想得美……呃不……小僧是说,愿望总是美好的。”虚海没经邀请,身为一个出家人,竟然大喇喇地坐在如初这位富豪千金的闺床上,“据小僧猜,他们会加倍闯祸惹事,直到逼你走为止。或者,等你受到安公公的处罚,自己滚……呃……自行离开。来,把手给我。” “我跟他们耗上了,看谁斗得过谁!”如初跳到床边,拉起袖子,把手赛到虚海的手里,“告诉你,身为教育者,就要有面临巨大困难的准备。所谓百年树人,没点耐心和毅力是当不了好老师……我是说……当不了好教习的。你以为我只是来卫学里玩玩吗?我是非常认真的,而且你也说土队的学子都是人才,我怎么能让他们埋没了呢?怎么能让他们的一生在放纵和悔恨中渡过?咦,你干嘛,快搽药酒啊,难不成你拿的是七虫七花膏?” “那是什么药膏?没听说过。”虚海咬掉瓶塞,倒了一点药酒在如初的手臂上,然后以掌心按住,轻轻按摩,努力平息刚才突然加快的心跳。 她手臂上的红肿已经转化为青紫,不过那些是外伤,有他这珍贵药酒化瘀,应该很快就没事了。可是……她怎么能轻易和他肌肤相亲呢?他刚才只是逗逗她,本打算把药送来,让八重替她上药的,哪想到她直接把手递过来。 抬头略瞄这位冒牌师妹一眼,却见她神色自然,没半点杂念似的,嘴里还不住的自吹自擂,说要培养出几员流芳千古的名将和作为天下传奇的名臣来,完全没注意她突破了男女大妨。这样一来,倒显得他小肚鸡肠,心有旁骛。 可他……确实胡思乱想了。 因为他是和尚,所以她才不介意吗?可她明明知道他这个和尚是不守清规戒律的。而他,自从十四岁死过那一遭之后,开始修佛以来,已磨砺修炼得如同止水般的心,刚才居然起了波澜。 面对着绝色佳丽时没动过心,面对着那无数想投怀送抱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时也没动过心,他只是逗弄世人,游戏红尘,可如今对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可笑的一字眉,特别是这皮囊还曾经纠缠得他厌烦过的女子,他居然心悸了。 可惜,他答应了那人,这一生他要孤独终老,隐姓埋名,青灯古佛,只要活下去!活下去!像不存在一样活下去……因为这是他的宿命。 “原来是黑玉断续膏。”如初忽然赞叹了一句,没注意到虚海的走神,反正他总是那幅虚怀若谷,若即若离的模样。只是他那异常轻柔和温暖的掌心,搭配着凉丝丝、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药酒这么一按摩,她胳膊上硬伤造成的疼痛立刻好多了。 她毕竟现代人,这种程度的接触根本引不起她的警惕,虽然这里是大明,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她也时常提醒自己,但一不留神就会在熟悉的人面前忽略。而虚海,总是让她气急败坏,潜意识里,她觉得在他面前可以不用掩饰、为所欲为。 “这又是什么药膏,从没听说过。”虚海对如初层出不穷的奇怪词汇已经见怪不怪。 “你知道才要命呢。”如初忽尔一笑,“没事别乱打听,打听到心里就是个事了。不过你既然来得比我早,那就跟我说说土队是怎么回事吧?我早先听大哥说,这些小鬼虽然也是世袭的武官或者贵族之后,但家庭背景不太好,有的没落了,有的还很穷困,这是他们被单分为一队的原因吗?告诉你哦,这种隔离式教育最要不得,对学子的自尊心是很大的伤害。” 虚海想了想,实际上是安定了一下心神才道,“钱与权,本来就是世人所追逐,因为这两样的欠缺而被看不起本是常事,不过他们还年轻,经受不了折辱罢了。而且他们被孤立,也不止是这个原因。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为官……也是要站好队的。” 第五回 赖大师蹭饭 “你是说严党?”如初彻底明白了。 “胡师妹,小心隔墙有耳。” 如初点点头,感叹在现代的好,能言论自由是多么幸福的事呀! “那……他们能力这样强,为什么每次卫里的比试,成绩都是垫底呢?难道有黑幕?”她再问。 “据说从第一次卫内比试就被暗算了,从那以后,他们就故意不好好比。” “笨蛋们,自暴自弃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如初气乎乎的,“不过今后他们有我了,我一定想办法让土队扬眉吐气。” “那不重要,人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虚海失笑,“就算是皇家卫学,之于天下也不过是小水潭,真正的龙是飞不起来的。重要的是明年朝廷要举办武举考试,如果能中举,甚至得个武状元,不敢说闻名天下,至少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 啊?有这等事!那她可要努力了,让土队的中举率达到全大明王朝最高! “别想得太简单。”虚海看到如初兴奋的神色,忍不住泼冷水道,“师妹以为天朝武举考试真的会以贤选材吗?难道土队的学子在卫学里会被暗算、被压制,在别处就不会?特别这次的会试还是由严相的儿子严世番主持。” 如初纳闷地瞄了虚海一眼,见他那从来完美得甚至有点圣洁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来,不禁有点奇怪。或者因为他是僧官,有意无意地见多了官场黑暗,所以心中才有感慨吧! “师兄放心。”因为并排坐在床沿上,如初以胳膊肘轻撞了虚海的肋骨一下,“我可没那么天真,但我会想办法的,总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放弃,那不是我的人生准则。”她是天生的乐观性格,总觉得在最差的条件下也能找出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何况车到山前必有路,距武举会试还有一年时间呢。 虚海站起身来,因为不知道如初还会这么大大咧咧地做出什么亲昵动作,干脆离她远一点,缓步向门边走,免得她继续乱他的佛心。 而如初误会了虚海的意思,以为他要走,连忙站起相送,嘴里客气着,“师兄怎么要走呢,这都到饭口了,我还想留你吃饭呢。”话一说完,她就暗叫坏了,因为那白衣胜雪的和尚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其身后的她,差点撞上他的背。 “谁说小僧要走?”虚海半转过身,忽然抛弃了平常的伪装,挑起眉头,露出恶劣中掺杂一点邪气的笑容道,“小僧给师妹疗了伤,化顿斋饭总可以吧?” “我其实……就是客气客气。” “小僧为人实在,心中已然当真了。”虚海在门边转了一圈,手甚至扶在了门上,但在如初期盼的目光中却又转了回来,“这也是师妹与小僧的因果。” “什么因果,你明明就是要蹭饭。哼,八重一定会买荤菜来,因为本小姐无肉不欢,看你当着别人的面怎么吃得下口?”尽管提醒自己要淡定,可如初还是被虚海撩拨得心头火起。 “这个呀。”虚海收起一闪即逝的戏谑笑意,“刚才八重走时,已经和小僧说定会买什么回来。” 他点菜!死虚海居然还点菜!如初气得眉头拧起。看来他早打算要在她这儿吃晚饭了,什么和尚呀这是,酒肉不忌,没事就勾搭美人,一肚子坏水,演技超一流。想想佛祖还真可怜,怎么就让这样的家伙披上了宗教的外衣来坑蒙拐骗呢! “如果我就不请你吃这一顿呢?”她也扬眉。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想来和尚也是一样,遇到粗暴的兵痞一样没辙。怎么着吧?她就是不请吃饭,能如何? 但她忘记了,这和尚不是普通的和尚,是一个超级腹黑的、在阴险可耻方面与她差距巨大的和尚。于是她看到有着玲珑宝相的某人双手合十,用最诚恳和善良的声音威胁道,“师妹不要这样。小僧尚未参透口腹之欲,饥饿之下佛心必乱。说不定会回房写上一封信,告诉庆善号的胡大老板,他的女儿没有在京师做良民,而是跑到天津卫,成天女扮男装,还冒称公公,整日和一群十七、八的少年混在一起。师妹想,胡施主在听到这消息后……”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如初瞪大眼睛,之后恍然大悟,“哦,是从乐家姐妹那儿听说的。你……每天讲佛法,原来是套人家话来着!” “就算他们不说,胡施主名声在外,也不难查到。” 如初彻底无语了,因为没想到虚海还能这么赖皮,居然真拿她的秘密来挟制她。 “佛家弟子吃了肉食会下地狱的。”无力之下,她只能用低级的诅咒方法来对抗。 不过这没用,虚海根本无动于衷,“正色”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再者,万物生而有轮回,经过我的五脏道场,涤净前生之恶,换来来世重生,不好吗?” “你拿自己当济公呀,你有那个本事吗?” “众生平等,人人皆佛。至于小僧,虽然满口腥膻,但讲起法来依然锦心秀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虚海看着如初气乎乎的脸,心情愉悦到无法形容的地步,最后以一声佛号结束了这场争辩。 当然,斗嘴的结果还是如初完败。 冷战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其实是如初生闷气,而虚海很自在地坐在一边),八重终于回来了,不仅大包小包地背着,还拎着一个超大的食盒,真想象不出她这样娇小的个子是如何办到的。 “买这么多?到底花谁的银子?”如初想摆摆小姐的架子,但不太成功。 八重笑嘻嘻地道,“施僧奉道是做善事嘛,小姐一定是同意,而且临行时,老爷给了不少盘缠呢。再说了,这可是宴宾楼的八个招牌菜,小姐来了天津卫,怎么能不尝尝?” “你也知道他是僧,怎么能留他奉饭?”还奉饭?明明是赖大师蹭饭。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八重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饭菜摆好,居然还在一壶酒,看来被虚海洗脑得很彻底。 如初对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干脆坐下开吃,打算至少不要亏欠自己,这消耗的可是她胡家的财产。她只是觉得此种情景古怪暧昧,一个和尚和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知道的是这花和尚硬蹭了饭吃,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色情内容呢。 而看到有酒,如初起了坏心,想灌醉虚海,可没想到那酒口味虽淡,但后劲刚猛,最后醉的却是她自己。朦胧间,她记得八重去打热水了,一个白衣男子把她抱上了床,站在床前望了她好一会儿,之后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她鬓边,用一种好听得让人愿意睡死过去的声音低语:“你喜欢,送给你吧。” 第六回 不带这样欺侮人的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如初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是口渴得厉害。 “八重八重八重!”她一连气地叫。 八重双手水淋淋地跑了进来,看样子是在洗衣服,一进屋也没等如初吩咐,到桌边把暖在茶壶套中的温茶端了一盏来,送到如初的唇边。 万恶的旧社会啊,地主家的小姐过得真幸福! 如初舒服地叹息着,把温度刚刚好的清茶一饮而尽,不禁想起自己以前在酒吧狂灌小黑方,第二天头像被劈开一样疼,还得自己爬下床去厨房,就着水龙头喝点自来水。那日子过的! “怎么样啊,小姐,头不疼吧?”八重伸出因为沾了水而冰冷的小手,顽皮地轻轻一点如初的颈窝,后者立刻被冰得一哆嗦。 “死丫头,你会害我尿失禁的!”如初惊叫一声躲避,笑骂着,“不过头还真的没疼。” “那当然,虚海哥哥给了解酒药嘛。”八重小脸红红,“他真是了不起,什么都懂得,是不是?” 如初继续翻白眼。可不是吗?他一个和尚居然对宿醉这样了解,可旁的人只觉得他了不起,却没人怀疑他为什么会这样。 一翻身,感觉额角处硌得慌,伸手摸来,竟然是那个放药酒的玉瓶。瓶身的一侧温热着,大概是因为被如初压在头下,感染了她的体温。另一侧则有些轻柔的凉意,握在手中极为舒服。怪不得人家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上好的玉就应该是这样吧。可惜这玉瓶和那个持有者不搭调,配得起那个人的石头,应该是外表看来光滑美丽,摸一下会被硌到或者被烫到的。 问题是,这可爱的瓶子是据为己有还是还回去? “虚海师兄把药酒忘记带走了,你去还给他。”她只挣扎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决定,毕竟她是为人师表的人,拾金不昧的美德还是应该保持,虽然她超级喜欢这玉瓶。或者,哪天去找虚海买吧? “不必吧?”八重又倒了一盏茶给如初,“昨天晚上我打热水回来时,亲眼看到虚海哥哥把药酒放到小姐鬓边的,肯定是送给小姐了。唉,虚海哥哥人真好,小姐对他那么恶声恶气的,他不但不怪罪,还这么关心小姐。他的那一颗心呀,真是慈悲。” 他会慈悲才怪,不过他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他肚子里又打算着什么坏主意?!想到这儿,如初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虚海此人太有“内涵”,她看不透他,每每被他逗弄得失去理智,免不得对他总有戒备之心。 不过他没说用完药酒要还回玉瓶,那她是不是可以装不知道,直接留下这可爱的小玩意儿得了? “谁用他慈悲来着。”如初无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八重立即瞪大黑白分明的大眼,“小姐真没良心,嘴里说不用,昨天晚上却一直枕着这小瓶子,我想看看也拿不出来,现在小姐额头上被硌了个淡淡的红印子,嘿嘿,只怕几个时辰内消不了。” 如初失笑。 她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对外界的刺激反应很迟钝,大概乐观的人都会这样吧。以前上大学时,宿舍里没有空调,于是在夏天里会枕着竹制的枕席睡觉,其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就顶着一脸的横格印子去教室,常常被嘲笑。 可是……等等……上学……教室…… “天哪,八重,现在什么时辰了?”如初像触电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吓了那小丫头一跳。 “快巳时末了。” 完了完了,今天是她这当班主任的第一天带班,怎么就迟到了这么久呢!学生们可是黎明即起、午时休息的,她却宿醉到早上差不多十点钟,还有一个小时人家就吃午饭了! “快帮我打水洗脸刷牙!”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又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洗漱,头发随便挽一挽,之后匆匆忙忙往校武场跑去。 当然,那玉瓶没忘记揣怀里,也没忘记暗骂虚海几声。都是他不好,不然她怎么会喝高了? 可当她跑到校武场一看,顿时愣住了,因为她的学生们没在这里,诺大的地方只有金、木、水、火四队在练兵,土队根本人影也没见一个。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闯祸了吧? 她左右看看,见俞大猷正站在一边,指挥水队列队拼杀,连忙蹭了过去,低声询问。 俞大猷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道,“校武场虽大,但五队人同时习武,马奔人跑的,只怕因拥挤而互相伤到,所以……土队在西边那排房子后的小校场练兵。” “那边……有校场吗?”如初愣了一下。 她才来卫学不久,对这个地方还不熟悉,不过她知道西边是一排堆放粮草杂物的房子,伙头军们还在那边养了猪、鸡、牛羊等物,各种生活垃圾也堆在那边,等卫里雇的杂役定时收走。总之,她第一天到卫学里来时曾路过那里,远远地就闻到空气不怎么新鲜,味道也不怎么好,所以就绕道走了。 如果土队在那里训练…… 想到这儿,如初也不再多问,在俞大猷愧疚的眼神中快速离开,直奔所谓的小校场而去。而一到了地方,她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不带这么欺侮人的!没错,土队学子们的父兄不是严党,也没错,他们家道中落,无权无势,但是伟大的孔夫子老先生说过,有教无类,在教育上怎么能分贫富贵贱,连基础待遇也不能相同呢?她在现代时也知道有的孩子上高级班,有名师授教,有的孩子上普通班,师资力量不很雄厚,但那也是在一定的基础上划分的,不可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歧视存在。 这是校场吗?场地这么小,周围家畜乱窜乱叫,几大桶垃圾就堆在“校场”边缘,周围还有一些伙头军一边收拾食材,一边笑闹不止。只在场地中放点石锁之类练力量的东西、在场边树几个都快散架的箭靶就算是校场了? 怪不得这群少年如此愤世嫉俗、怪不得他们对教头、教习和卫学没一点好感,原来他们被这样轻视和侮辱来着。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忍耐地待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再看土队的学子,此时三三两两地在阴凉处歪着,有的干脆躺在太阳下睡觉。那位好像是教习似的中年猥琐大叔坐在一张木凳上,很滋润地在喝茶。这哪里是在修武,明明是大家一起耗时间哪。 “小光,你们在干什么?”望着远处倚树而立的美少年,如初大声问。 “在修习武道嘛。”戚继光动也没动。 他笑着,和昨天一样温良无害的样子。可他的眼神如此复杂,有着绝望中要毁灭一切的冷酷。 第七回 废物的挑战 如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怒火在心里升腾,压也压不住。 “我不知道你们平时怎样列队的,但现在都给我起来,站好队!”如初每走一步就说出一个字,掷地有声,“别人轻视你们,你们也要轻视自己吗?要做扶不上墙的烂泥吗?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年轻有为的男人却四处瘫着,全给我站起来,站好!” 她气坏了,以至于早想好的要降服这帮少年、取得他们的信任、再用心培育他们的步骤全扔到九宵云外去了,现在只剩下满脑子怒其不争的情绪。 不过没想到的是,她这气势倒把土队的学子都给震住了。他们迟迟疑疑地从各自懒散的状态中直起身来,纳闷地看看如初,又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的头儿……戚继光。 如初的目光也随众人一起扫向那仍然斜倚在树干上的少年,看他到底会采取什么行动。就见他双手抱臂,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散漫模样,一片枯叶悄然飘然落在他宽阔的肩头,给他十七岁阳光而俊美的外貌凭添了一份沧桑成熟感。 他也回望着如初,看似态度良好,但举止却倔强。两人对视良久,他才动了一下,晃悠悠地走到场地中心,立正、站好。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围坐在树边的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再随后,其余十六个人也依次站好,排出一个勉强还算整齐的队列来。 “土队列队完毕。”作为队长,戚继光报告道。 如初点了点头,知道他不是妥协、不是忍让、更不是屈就与服众,是要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那名疑似教头面前。 “这位教头贵姓。”她礼貌地问。 “高。”有点倨傲地回答。 “那请问您是教什么的呢?茶道?” “什么茶道?胡教习不要胡说,我是卫学里的武修教头,本朝元年的武状元。”高教头把茶盏往身边的小桌上重重一顿,有点愠怒。 如初笑笑,似乎没什么激烈情绪,只大声说,“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教我的学生们习武,而是坐在树荫下喝茶呢?现在是休息时间吗?不过我看安公公所排的修习表,早上似乎没有休息时间。” “胡教习是什么意思?”高教头站起身来,“谁都知道土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胡教习既然是土队的学监,就该知道这群蠢材是教不会的,何必浪费力气,不如大家歇着,岂不两便?” “学不学得会是他们的事,教不教、或者说教得好不好却是你的事。”如初被这话气得要暗中握紧拳头才不会给眼前的猥琐大叔来一巴掌,“卫学里请你这‘当年’的武状元来当教头,听说束修银子还不低,你就要尽职尽责,把毕生所学教与他们。可你这算什么,白拿钱不干活!你这样说轻点是渎职之责,说重了就是欺君罔上,白白消耗国库资产。这里是皇家卫学,皇上亲点,而你拿了我大明的俸禄却不做事,你说你该当何罪?要我报告安公公,还是直接上书朝廷?” 她连珠炮似的一通谴责,也不想想她一个白丁,哪有资格奏本。可高教头却被问得愣住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别忘记卫学里的规矩,你算什么东西,论资历论本事不过是后进之辈,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如初冷冷地道,“你在其位不谋其事,耽误这些少年的大好青春,于皇上于苍天都是犯罪,是个有良心的人就可以指责你,何况是我?你轻视的可是我的学生,以前他们没人管就罢了,如今有我,绝不能让你欺侮了去。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立即开始授业讲课,要么就和我去见安公公,我不管你有多深的人脉,但天底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 “你……你多管闲事!”高教头本来和往常一样,打算耗过这一上午就完了,没想到新来的胡教习偏来找茬。有心教训教训这黄口小儿,又怕他这小身子骨挨不了两下。 之前传闻他也是宫里出来的(看样子也女里女气的),此般有恃无恐,只怕深有背景。再说了,这小阉人才来一、两天,听说已经得到安公公的眷宠了,他摆摆架子可以,却不敢太过得罪。现在这情形,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妥协了。 “好,我就让胡教习看看,这群废物值不值得我一个武状元来教!”说着,愤恨恨地走上前去打了一套拳,看样子倒还蛮唬人的,打得呼呼生风,威势逼人。 “跟着练!”拳毕收执,他威喝了一声,可如初冷眼旁观,学生们没一个有害怕或者尊重的样子,全部一脸的不屑和鄙视。 接着,在如初的目光催促下,学生们开始重复高教头所施展的拳术。可惜,虽然他们在依言练习,却个个松松垮垮、有气无力,哪像是打拳练武,分明是胡乱比划两下,应付局面。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他们根本是一堆不可雕的朽木!”高教头轻蔑地冷哼一声,“胡教习,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想出头?也不看看手下是一群什么东西!为将者没有好兵也是白搭。” “明明是你的拳法没用,还要我们浪费力气吗?”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却是张居正,“我们进卫学,是为了将来上阵杀敌,不是为了歌舞助兴的,这番花拳绣腿又学来做什么?”他身材瘦小,面容清秀,可站在一群高大强壮的少年之中却一点没有被淹没,说的话也清清楚楚。 “对呀,光招式漂亮有个蛋用!”李成粱接口道,“还不如上街找群流氓,狠打几架来的经验实在,免得到了阵上,还没摆好起式,先让人一刀劈成两半。”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无知小儿,你们懂得什么!”高教头怒气冲冲,也顾不得为师的风度了,跳着脚大骂,“不过凭着祖辈上一些微功,承袭个不痛不痒的武官,还真当自己是国家栋梁了?不过是一群饱食终日的酒囊饭袋罢了!” 明明你才是浪费粮食、正事不做的,居然好意思说别人? 如初此时也有点怒了,虽然那些学生不好好练习是很可恶,但为人师者,怎么可以这样出口伤人?不过她才要开口说话,就被一个懒洋洋,好像很谦虚,却又带着挑衅与骄傲的声音打断了。 “不如……高教头用拳头教训一下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如何?”戚继光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春风和煦,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干脆就由我开始吧,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内把高教头打趴下,我戚继光立即滚出卫学,永不回京!” 第八回 狼外婆的可爱 好豪气!可是……这个赌有点大了吧?高同学可是本朝初年的武状元呀。要不?定一百招好了! 如初伸出手,想把话接过来,打个哈哈,然后改变条件。不过高教头比她嘴快,在她嘴唇还在蠕动的时候,已经痛快地应了战,其无耻程度已经无法用语言描述了。想他一个皇家卫学高价请回的教头,一个曾经的武状元,和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比武,赌自己在十招之内不会被打得嘴啃泥,到江湖上传传可真好听。 不过人家定赌双方已经决定,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得鬼鬼祟祟蹭了过去,低声问,“小光,你有没有把握。” 戚继光低下头来,眼神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光芒,忽然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如初的额角,“在哪里盖了个章?大内的标志?” “严肃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关系到集体荣誉,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如初试图以严厉的眼神逼迫吊儿郎当的青年参赛选手正经起来,不过不太成功。 “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戚继光唇线微弯,轻浅地笑,那凌厉的杀气都隐藏在春风拂面的背后。 看着他闪动的眼波,如初有一瞬间的恍惚。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怎么能这样镇定自若?他的眼睛在如此清澈的同时,怎么能又如此深幽?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历练出这样一个少年? “赢了这场再吹牛吧。”她轻叹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看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慢慢对站到场地中心,先是对视,之后突然就出手。可耻的是,还是高状元先出的招。 此时,所有观战的人都已经围拢在场边,有打了鸡血似的学生们,有围过来看热闹的伙头军,有一群无聊的鸡鸭猪牛。众生就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就在臭气熏天的空气中大声数着:一、二、三…… 随着数字的增长,如初的大脑也开始飞快地转动,想着万一戚继光输了这场赌约,要怎么帮他把话圆回来,让他不至于到退学这么严重。眼看着就要到十招,两下里还是打得难解难分,如初都要绝望了,可没想到在大家同声呼叫到“十”的时候,高状元突然惊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扑通一下落在场边的泔水桶上,把桶子都砸碎了。 顿时,污水漫地,馊臭味四溢,无数大小苍蝇欢呼着飞扑了上去,嗡嗡着:哎呀哎呀,过年啦!好多好吃的诶! 不知为什么,如初在看到这一幕时,突然很喜感地想起来一句电影的台词:什么是轻功?轻功就是让一头肥猪在天上飞,并且叫得像被杀一样惨。 现在,高状元就是。 “高教头你没事吧?”几个伙头军凑上前去,表面是关心,实际上是看热闹。 高教头似乎深受打击,在泔水中坐了几秒,之后突然跃起,一溜儿烟消失不见了,惹来学生们大声的嘲笑和叫骂。 “落井下石不是君子所为。”如初趁机教育道,其实也有点同情高状元。他只是势利眼罢了,已经受到教训就行了,没必要痛打落水狗。再说了,其实高教头也有优点,他能在这种空气质量下优哉游哉的喝茶,那份定力和对外界忽视的能力总算不错。 可是……唉,这里的教学质量也太差了点吧? “你们不是常在街面上混吗?该明白什么叫光棍之道,好歹给别人留条路,他就不会狗急跳墙地回头咬一你口。”她补上一句。 “怕他咋滴?敢咬老子,就掰掉他满口牙!”李成粱不服气地道。 “他若是带了一群狗来呢?难道你的人生就在打狗中渡过,不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如初反问。 学生们哑口无言,倒是旁边一个伙头军道,“这位小公公说得对,这就叫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们在学里还不够受气啊,居然还惹祸?这不是找把柄让人欺侮嘛。依我说,再忍一年算了,皇家卫学可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只要能平安出去,跟老子娘也有交待是不是呀,小大人们?” 他说的话有着这世间最实在的道理,但倔强的少年们却不想点头。而一边的如初也正郁闷着,没情绪立即进行思想教育。她怎么就成了公公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监?她哪点像太监了?把她看成个娘娘腔的男人不行吗? 她嘟着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咕哝着,并不知道她的这副模样全落在了戚继光的眼里,令后者感到分外好笑。 他本来是观察她的反应的,没想到看到她这番表情,还真是孩子气,就像个姑娘家。他有一个小他六岁的妹妹,平时逗弄她或者吓唬她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其实,这个公公,还挺可爱的。 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没有任何掩饰的温柔笑意,让突然转过头来的如初看个正着。他感觉有些不自在,连咳了两声,才想转过身去,就见如初向他走了过来,脸上挂着点坏笑。 他的心从来都是笃定的,就算愤怒,就算失望,也被他隐藏得很好,只是此时看到如初的脸,他忽然有点心虚。这个胡公公不是有读心吧?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 “小光啊,来,跟教习说实话。”如初一脸狼外婆的诱惑模样,“刚才你在第五招时就能打败高教头吧?我没想到他这么没用,这状元也不知是怎么得到的。但你……为什么不速战速决?” 戚继光松了口气。原来她并没有读懂他的心思,也不会知道他刚才居然觉得她很可爱。这就好,凭白吓了一跳。 “说说嘛!咱们以后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一个战壕的战友,瞒别人也别瞒我呀。”如初笑得极虚伪,可怜她自己还觉得挺真诚的。 可惜小红帽不上当,假模假式地沉吟了一下,也非常“真诚”地道,“男人要说话算话,说了十招,就是十招!” 小坏蛋,有你的,居然这么回答。 如初点点头,就听身边的赵三红提出了一个实际性的问题,“那明天怎么办?教头都跑了,还要不要来练武?” 第九回 青年嘛,总是愤怒的 “练!为什么不练?”如初坚定地回答,“不过你们明天不要到这里来,早上起床后都待在学堂等我。你们是不该在这种地方习武的,我要为你们讨个公道。” “练不练有什么意思?反正教头也不过那两下子。”张居正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不要太傲慢哦,所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们遇到过草包,并不意味天底下没有强人。其实卫学里还有其他很有本事的教头,我会帮你们争取一个武功最高强的。其实你们要这么想,既然被举荐到卫学里来了,就一定要把教头的本事全学光,不然即对不起举荐人,也对不起对你们抱有期望的父母,所以要有把教头的本事全部榨干,归为己用的决心。”如初想起俞大猷,心里有了主意,“你们现在列队跑圈,锻炼肺活量,我要出去一下。”说着一挥粉拳,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她的奇怪词汇,风风火火地跑开了,留下一群感到莫名其妙又目瞪口呆的学生。 “她说的都是啥玩意儿啊,乱七八糟的。”半天,李成粱搔了搔头问。 “谁知道。”张居正耸耸肩,“不过你们要不要跑圈?”这话是对大家说的。 二十个少年对望了十几秒,之后几乎同时从鼻子中哼出一股气,然后三三两两散开,恢复到之前的懒散状态。戚继光等四人也继续回到那棵大槐树下,或坐或立的,悠闲之极,似乎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其实……我觉得这回卫里派来的胡教习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人不错,还挺热心的不是吗?”过了会儿,赵三红突然道。 “如果二百五也叫人不错,我同意你的观点。”张居正突然笑了起来,“小光给他起的外号还真形象呀,小一一,哈哈,他那个眉毛真是好笑。” “还说呢,白圭,你已经被那个一字眉影响了。你看,你称呼元敬为小光。”李成粱半躺在树下的枯叶堆里,“不过话说回来,他起的名儿都还很顺口,这么叫也没关系。” “那我们……要接受他吗?”赵三红迟疑了一下才问,“昨天,他与我们约赌三场,可是胜了的。” 就这一句话,四个人都沉默了。半晌,李成粱由衷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位胡公公的文武之功和力气都挺让人佩服的。一个阴阳人能有这水平,之前我都不敢相信。小光,我们到底拿他怎么办?”说着望向戚继光,其余两人也是一样。 戚继光抬头望向叶片稀落的树顶,脑海中浮现出如初的各种模样。奇怪的,他不讨厌这位行事古怪的胡公公,甚至觉得他有些讨喜。但是,能相信他吗?结论当然是不能。这个世道,想要爬到高位,尤其是宫里出来的,哪有一个人是干净的?胡公公……到底也不能不同。也许他还是安公公派来监视他们的,所以才采取了怀柔的手腕吧。 这招笑里藏刀,他早见识过很多回了。就说安公公,表面上护着土队,不管严鹄那伙人和那群没骨气的、只会溜须拍马的教头教习们怎么陷害挤兑土队,安公公也没有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扔出卫学。 但另一方面,安公公却任由许多不公平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装聋作哑、不闻不问,难道不是为了拿他们当垫脚石,搏一个好名声吗?怎么会是真正关心他们?或者,还是要看他们笑话呢!胡公公是这种人的亲信,那么不管他表现得多么热心肠,又怎么能让人相信?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难道你们忘记之前的事了吗?我是不会忘的。”他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说,“想我千里迢迢从家乡来到京师,办理承袭事宜,那些吏部官员哪个看起来不是一幅忠诚勤勉,与人为善的模样?夸我是将门虎子,说我爹清廉忠诚,是为官之楷模。可是,因为我没有银子孝敬,居然拖了许久不给我办理,害我盘缠用尽,驿馆也不让住,差一点沦为乞丐。要不是遇到夏阁老……可夏阁老又如何呢?还不是被姓严的陷害得丢官还乡?” “所以我才弃文从武!”张居正气愤愤地接过话来,“朝纲败坏,不如上阵杀敌,落个征袍染血、马革裹尸而倒也痛快,不枉大丈夫此生!” “白圭说得好!”李成粱一拍大腿,“还是小光有脑子,我差点给这姓胡的太监迷惑了,还当他真和以前的教习有什么不同呢。仔细想想,咱们受这些表面笑眯眯背后捅刀子人的算计还少吗?居然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们说,胡一一对我们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戚继光摇摇头,“我们有什么好让人企图的?折辱罢了。在卫学里待了一年,什么事都看多了。”他冷笑,年轻的脸上满是倔强和不甘,“我不相信卫里派来的人,特别是安公公的手下。所以,不管胡公公做什么,我们都要想法子逼他走!” 其余三人都点头,但赵三红显得不太坚决,小声劝道,“不过我想,如果他没有恶行,我们就放他一马吧,逼走了就得了。” “小红就是心软。”李成粱拍拍赵三红的肩,“放心,如果他能老老实实的离开,我们也没那精力跟他斗法。” “黑人说得对。”戚继光露出他那招牌式的阳光微笑,整齐的牙齿似乎闪过一层寒光,“不知道现在小一一去干什么了,不过我借着他的势教训了那姓高的,安公公就算不责备他,他也得罪了卫学里大部分教头吧?只怕以后有小鞋穿喽。” “坏家伙,我就知道你是有意选这个机会动手的。”张居正也笑了起来。 这一幕,幸好可怜的如初没有看到,否则一定会沮丧的。她还满心以为赢得了这些被漠视和被侮辱的少年们最初步的信任,没想到抚慰受伤的心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其实就算她看到,以她超级乐观的性格来说,也不会难过太久,肯定对着半空一挥拳,大叫:青年嘛,总是愤怒的。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好了。就像此刻的她,正信心满满,斗志昂扬的去找雅意安谈话,要为土队争取更大的权益。 而同一时刻,戚继光就站在树下,如初的影子不知为什么在心中盘绕不止,挥之不去,竟然让他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否做得有些过分。 不过这心思就如同他曾经怀疑如初是女人一样,很快就消散了。 【第五计 瞒天过海】 第一回 安公公的毒眼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意指采取以假乱真的手法迷惑敌人,以达到发起突然袭击而取胜的目的。本书是中正反双方都用了此招,当然啦,利益和目的不同。) …… 照公公的意思说,土队之所以被赶到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去习武练兵,是因为在屡次的卫学比武中成绩垫底。说白了,这是末位淘汰制造成的。 对此,如初深感怀疑,不过她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好以自己才担任土队教习兼学监为借口,要求在一个月内再比试一次。 “一个月前才比过哪!”安公公翘着兰花指,笑眯眯地轻刮了一下如初的脸颊,害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胡,你这是出哪门子幺蛾子哟。” 如初一脸无辜,“没有啊,只不过我才接手这一队,之前他们的成绩差,不能算在我身上。再说了,我不努力一下,怎么能让学子们服我呢?学子们不服我,我又怎么能秉承安老您的意思,为我大明王朝培养出有用的栋梁之才呢?” “哎哟哟,瞧这张巧嘴,真真爱煞人了。”安公公拍掌笑道,“安老?我还真爱听这称呼。不可咱家却不敢受,太僭越了。还是叫咱家安公公吧。” 如初点头,遍体恶寒,不知道眼前这位到底是老太监还是老太太,这用词、这表情,其囧劲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那公公到底答应不答应?”她追问不止,生怕给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岔开话题。欺侮人不是吗?那就让拳头说话吧。凡事要往好的方面看,就比如不良少年,至少他们在武力上是高人一等的。 “这个嘛……小胡,比武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是几个人上场打一架就行了,需要做很多准备。”安公公开始打官腔,“咱们的校武场要重新修整;五队学子的军装甲胄要做新的,上回比武时损坏了不少;武器和箭矢也要重新配备;就连战马……也得和于海涛大人商量一下,从军营里往外借。还有,为了公正起见,每回比武都要请一些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告老的将军、朝中的要员做裁判,人家这一来一往,茶水车马银子的孝敬也是要出的。” 如初明知道安公公是刁难,却也没办法反驳,好在现代咨询发达,或许不可能有古人的大智慧,但眼界却还是比一般古人宽的,因此灵机一动道,“安公公原谅属下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一场比武竟有这么多难处。不过,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属下倒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 “哦?”安公公一挑眉,露出兴味的神色。 如初咽了咽口水,站起身来,假装沉思中略带紧张地道,“属下琢磨,天津卫学既然是圣上钦点,又是安公公坐阵,其实还是要名声盛隆才好。这样,一来让天下百姓知道圣上高瞻远瞩,我大明国势强大,二来也能显示公公您治学有方、公正廉明。可是为了让学子们安心习文练武,平时学里的事也不宜张扬,那么唯一让万民瞻仰我明军威武的,就只有卫学比武的这个机会了。” “你是说把卫内的比武办成像武举乡试那样公开的?”安公公有点意想不到、又有点兴奋地问,“那样花费可不就更大了?现在北虏南倭屡屡犯境,国库并不充盈,很难说服皇上让户部拨银子呀。” “这点小事不用麻烦圣上。”如初走近雅意安,故做神秘地道,“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们不妨在民间找资金……也就是让那些大富商们参与。商者重利,而名与利是相辅相成的,所以许之以名,取之以利,这不是两全其美吗?”说着,把现代那套赞助呀、冠名权呀、票物分成呀、广告利益呀、对获得名次之队的奖励呀、之类之类的内容详细讲了一遍,听得雅意安频频点头。 “小胡不愧是商家的出身,这算盘打得精呀。”安公公满面红光的说,不必回答,如初就知道他答应了。 其实她在说这番话前,心里迅速的衡量了过,就觉得此事八九不离十。雅意安是太监,这辈子注定不能福妻荫子、光宗耀祖了,所以在意的不过是名利二字。而如果办一场公开的比武大会,即扬了名,又能从门票收入和赞助商的孝敬上捞到不少好处,说不定还能在皇上那得到褒奖,他要是不同意才怪。 在讨论土队的校场问题之前,如初隐晦而技巧地问过安公公,知不知道土队被歧视和被故意针对。她以为安公公至少要假装失察,没想到他直接承认全看在了眼里,但他有一个超好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不管,而且堵得如初没话说。 他说:“玉不琢,不成器。这些孩子们顽劣,让他们在逆境中奋发,在最困难的情况下承受打击,也是咱家一番栽培之意呀。” 他明明是因为想保持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形象,又不想太得罪严党才这么做,偏偏能说出这么漂亮的话来,可见是个爱做表面功夫的。那么,把卫内比武办大,正是投其所好。 而且这样做对学生们也有好处。越是不良的少年,越是血气方刚,越是注重某些荣誉性的东西,如果在卫内悄悄地比武,就算她用力鼓动,他们也未必合作。可在公众面前亮相就不同了,谁也不想丢人,所以只要她稍加刺激,他们就必尽全力,以他们的武力程度来说,绝不会垫底,甚至有可能问鼎。当他们尝到胜利的滋味,得到民众的承认,明白自尊和自强是要靠自己的,难道还不转变吗?对某些孩子来说,鼓励远比惩罚更有用。 这样还有第三桩好处:可以为庆善号铺平在天津卫的生意道路,这样既能帮老爹发展事业,以后还不必经常往京师的分号跑了。 哇哈哈,她果然聪明呀,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被她发展出无尽的可能。不过等等……刚才安公公说什么? 他说“小胡不愧是商家的出身,这算盘打得精呀。” 这什么意思,他知道她的背景吗?于海涛大人不是说好帮她隐瞒吗?不是说如果她暴露了,她、于大人、她那大哥就一起倒霉吗? 想到这儿,如初背上冒了一层白毛汗,偷偷向安公公瞄了去,正对上雅意安似笑非笑的眼神。 第二回 种……还是有的 “公公……”一瞬间,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危机。 安公公是什么人,想要调查她的背景还不容易吗?是她之前太大意了。 “小胡,咱家教你个乖。”安公公缓缓地道,“我们侍候皇上的人,早就练就了一双毒眼,是男是女一瞧便知,那是掩盖不住的。不过呢,咱家佩服于大人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也见识了小胡你的本事,有些事呢,也就懒得管了。所以小胡你就把心妥妥贴贴地放在肚子里,‘乖乖’为皇上、为卫学办事,咱家不会亏待你的。今天你就先回去,把你说的这些写个策略表呈上,方便咱家和于大人商量一下。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咱家看最早也得两个月,哎哟,可得忙起来了。” 如初点头称是,退出安公公的房间,心头不住地发毛。 原来,在这个表面平静的卫学里,她并不能生活得安稳,要面对很多危机。原来,看似简单的事,却纠缠着这许多的不安全因素。原来,她要实现梦想,于大人和大哥要招揽人才,却都要承担风险。最要命的是,除了几个知情人,男人们全把她当成太监,而真正的太监却知道她是女人! 真他令堂的莫名其妙! 如初带着半懊恼半不安的心情往“员工宿舍”走,本想回房写那个古代名曰策略表、现代名曰策划书的东西,无意间一抚额头,摸到了那个经久不消的印子,最后决定先到虚海房里一趟。 初冬的天气里,虚海的房门却虚掩着,如初犹豫了一下,然后鬼鬼祟祟地先顺着门缝往里瞧。就见虚海的房间布置和在少林寺一样,简洁雅致却不粗陋,透出那么一股出尘的味道。由于床正对着房门,如初一眼就看到一身白色僧袍的他半躺在床上看书,身边随意地散落着不少典籍,那模样慵懒而性感。 死和尚,妖孽! 如初定了定扑通通多跳了两下的小心肝,推门而入。 昨天光顾着和他斗嘴兼斗酒了,很多卫学里的事还没有打听。再者,安公公让她心头发寒,还有那群小子的事也让她焦头烂额,这些都得找个人商量商量才行。当然,顺便再感谢一下他赠药的功德。 她一次为自己找出了三个找虚海的正当理由,却没意识到,她居然对一个经常气得她半死的人产生了战友般的、互相依赖的感情。 “虚海……呃……师兄。”她觉得还是加上尊称显得友好一些。 “胡师妹,你连门也不敲,是不是在门边偷窥了小僧许久呀?”虚海问,放下手中的那卷书,伸了下懒腰。人家说出家人,特别是武僧应当行如风、坐如钟、卧如松,再看虚大师,哪点符合呀? “我是怕你房中进了小偷。”如初有点讪讪的。 虚海笑了,“阿弥陀佛,哪个贼敢在卫学里偷东西?罪过罪过。再者小僧这里除了这皮囊和这颗心,也没什么好偷的。” “你说的也是。”如初点头,罕见的同意虚海的观点,“其实就连你的皮囊和你的心也是属于佛祖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虚海闻言一窒,心头好像划过一道闪电似的,本来在温暖的黑暗中已经逐渐混沌了的誓言,在这一刻又变得无比清晰,提醒着他、鞭打着他、刺痛着他。他眼神中闪过些微的苦涩,但转瞬就不露痕迹地掩饰了过去,依然换上那种淡定从容、优雅得近乎圣洁的表情来。 “胡师妹大有慧根。”他微笑,“但不知师妹此来是所为何事呢?” “特意来谢谢师兄昨天赠药。”如初看虚海并没有请她坐的意思,干脆自己拉把椅子坐,因为怕冷风吹进来,把门也关严了。她做这些纯属自然,却没想过这行为在古代是多么暧昧,好在虚海已经习惯了她变得怪异的种种行为,倒也没多想。 “师妹忘记了,昨天小僧叨扰了一顿斋饭,两下相抵,师妹无须言谢。” “我是说醒酒的那颗药啦。”如初扒拉了一下头发,有点不好意思。随即又想,他一个和尚昨天吃了那些酒肉,还好意思说是斋饭,她只不过是喝高了,有什么惭愧的。想着,从怀中摸出那个玉瓶道,“等这些药酒用完,这个瓶子可以送,或者卖给我吗?” 虚海看着她,不说话,眼神有点莫名其妙的忧伤,看起来还怪让人心疼的。不过一个瓶子而已,不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吧?如果他拒绝,她会有点尴尬的,早知道让八重来问了。 “不用完药酒,也就不用还回瓶子了。”好半天,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声音极为轻柔。 如初感到有点奇怪,仔细咂摸他的语意,似乎是说让她以后不要受伤。这算关心吗?毕竟用药酒就意味着身体有外伤出现。 “那好,这瓶子铁定归我了!老子天下无敌,再也不会受伤。”如初摆出露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故意粗鲁地道。之后借着两人之间比较和谐的气氛,连忙问起卫学里的情况,也不知虚海吃错什么药了,居然事无世细,有问必答,态度好得不得了。 同时,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在虚海轻声细语的引导中,她不知不觉把早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给了虚海,而那些事她本来不想说的。等她意识到时,已经什么都晚了。 “这个公开卫内比武的主意不错。”虚海很认真地道,“明年就是武举考试了,这也算是提前试演。对其他四队的人来说,武举不过是走走形式,对土队的学子来说,那可能是天大的机会。” “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错过的。”如初很有决心地说,“但是安公公那边……” “放心,此人贪名好财,你这次是投其所好,他一定大开方便之门,今后也不会找你茬,反而会尽力笼络。”说到这儿,他眼神一闪,“你只要留心,别被人说成是严党或者阉党就行。” 听到“阉”字,如初有点郁闷,不禁想起是虚海首先诬陷她是太监,忍不住用白眼飞刀扎他,不过他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小僧以为,对土队的那些学子应以怀柔手段为主。他们甚至不如普通的平家子弟,至少还落个自由自在。他们是从云端跌落尘土,在高位而被人践踏,还要承担家族的负担,这样一来难免会行事偏激,你为人师表的一味以暴制暴,并非上策。” “知道啦。”如初想起那些少年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怀疑的眼神,乐观的情绪遭受到了一点打击,“从今天起我会像当娘一样关怀他们,爱护他们。他们的心就算是石头,我也给一块一块捂热喽。” “太监不能产子。” “死虚海,我只是比喻!你有种再给我说一遍!”如初立即柳眉倒竖。 “虽然小僧是和尚,但种……还是有的。” 于是,接下来,本来很顺利、很正常、很友爱的一场谈话,最后又演变为如初被气得跳脚而告终。 第三回 踢到铁板 当天晚上,如初挑灯夜战,拿出当年高考的精神头来,赶着把《天津卫学第一次向公众开放比武大会》的策划书写了出来。第二天一早,她兴冲冲地顶着天然的烟薰妆、秉承着上早朝的精神去交任务,没想到安公公居然不在,听说因为京中有要事,半夜就离开了。 这才是卯时二刻(早上五点半)呀,天还没大亮。 如初迷信的认为此事兆头不好,虽然虚海说此事必成,但因为安公公地突然离开,她还是觉得可能会节外生枝。果然,在土队的学生们那里,她结结实实地踢到了铁板。 本来昨天约好大家在学堂见面的,可当如初在卯时三刻准时到达时,学堂内空空荡荡的,只有赵三红一个人哈欠连天地坐在那里。 “小红,怎么就你一个?他们人呢?”如初瞪大眼睛环视周围,好像她的学生们就藏在这附近,只是都会隐身术,她看不到罢了。 “他们都在小校场。”赵三红站起身来,“小光说,小一一你肯定不会改变什么,与其一大群人窝在这里怪闷气的,还不如到小校场去等你。虽然那边味道不太好,好歹不至于那么挤。” “他料定了?他知道我昨天跑去干什么?”如初惊讶地问。 赵三红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道,“小光一向料事如神,我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怎么想的。”他搔搔头,“反正他叫我在这里等着,免得你以为我们失约。” 很好,聪明果断,能料敌先机而且遵守承诺,果然是个人才,怪不得他将来要当民族英雄呢!如初心里赞扬。但是等等,不能用“料敌先机”这个词夸他,毕竟她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良师益友,虽然他们现在对她还戒备来着。 “小一一,该说的话我已经转告完毕,现在要走了。”赵三红笑得厚道,可爱的脸庞很暖人心绪。 不由自主的,如初想起戚继光的笑,阳光灿烂,温柔明朗,可他的阳光是冬天的阳光,而且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照在人的身上,让人只感觉到光亮,却感觉不到温度,还带点懒洋洋和漫不经心的味道。小马王的形象,大概只有在他打架时才会流露吧。 这个年轻男人,把自己的内心隐藏得很深呀! “我和你一起去。”如初拉住赵三红的手,后者立即红了脸,还马上抽回胳膊。 “咦,奇怪了,你害羞呀?”如初一不留神就带上了调戏的笑容,都是在现代养成的不良习惯,“我是太监,又不是女人,更不好男风,你怕什么?”其实就算她好男风,她一个太监也做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没……”赵三红自动自发地闪远了点,“我就是不习惯和别人太接近。” “我看你和小光、黑人、小白龟他们在一起挺好的呀。” “男人没关系,我是怕女人和不男……” “不男不女的?”赵三红没忍心往下说,但如初却不以为意地接过话来,“尽管嘲笑我好了,我不介意的,因为事实总是令人惊奇,到时候我还要欣赏你眼睛瞪得比鸡蛋大的表情呢。不过我最会治怪癖了,比如怕被娘娘腔骚扰的……越怕什么就越要接近什么才对呀。”说着伸出手去呵赵三红的痒。 赵三红是个温良厚道的少年,还有点害羞,这种人总是会令邪恶的人产生逗弄和虐的欲望,而如初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就是邪恶的。 所以她伸出魔爪,毫不避讳地开起玩笑,吓得赵三红大叫一声,转头就跑。如初就在后面追,两人笑闹着穿过大校武场,如入无人之境,之后又跑到小校杨去,迎来一片诧异的目光。 “小红,小一一点了你笑穴了?他欺侮你吗?”李成粱向前大踏一步,把赵三红挡在身后。 “没有。”赵三红跑得气喘吁吁,可是觉得很开心,自从进了卫学,好像都没这么笑过,一瞬间就爆发了所有快乐情绪似的,“他咯吱我!” 十九名少年满头黑线,一时无语,因为这样不分尊卑、没大没小的二百五教习,他们第一次遇到。 “你来干什么?要亲自教我们武功?”张居正问,“不是你上回说的什么葵花宝典吧?提前说好,我可不练。”他语气中带着轻蔑,其他少年也是一脸不屑。虽然上回如初赢了与他们的对赌,不过在这些血气爆烈、骄傲又自负的少年眼中,太监就是太监,残缺的人,不会有大本事的。 “练那种神功要先自宫的,也就是要切掉小鸡鸡,我怎么能这么残忍?之前我看过你们的资料,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还全部没娶妻呢。”如初直言不讳,倒惹得一群少年脸色又红又白,先是没想到如初说出这么直率的话,后是又有点吓到了,生怕安公公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才特意派个太监来接近他们,然后……啊……惨叫、夕阳如血…… 如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知道一定有片刻的威慑力。男人嘛,都会特别在意那方面的事情,突然说出这种惊悚的话,现场果然安静了许多。 “我自然要教你们功夫,不过现在不到时候。”她连忙趁着这会儿大家精神比较集中,感官比较敏锐时大声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说过要改善你们的习武条件就一定办到,虽然暂时还没有效果,但我给你们找到了机会。命运,果然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啊。” 她一边挥舞着小拳头,一边寻找戚继光的身影。他是小马王,古惑仔中的浩南哥,这群不良少年的头头儿,所有事必须他在场才好说清楚。 目光落到那棵孤零零的大槐树下,果然见那俊美的年轻人松松垮垮地倚在那里,看似随意,但如果他手中有刀,一定是紧紧握着不放松的。 “小光,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说。”她招招手。 戚继光闻言走了过来,温驯得让人放松警惕。他,好像很喜欢那棵树,喜欢那个地方呐。 “安公公说了,卫学里实行的是末位淘汰制,在卫内大比武里成绩垫底的队就要在小校场习武练兵。”如初尽量说得很轻松自然,免得引起学生们的反感,“我知道你们之前被暗算过,成绩不是很好,所以和安公公争取到新比武的机会,就在两个月后。我想,咱们全队一起努力,到时候得个第一名,那时候就可以堂堂正正回到大校武场去,你们说这样好不好?” 第四回 提出约定 没人回答她。 她站在一群高大少年的中央,仰头环视,看到了一道道怀疑的、甚至有些冷漠的目光。他们,不信任她,除了他们自己,也不信任任何人,更不会珍惜她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机会。 “小光,你怎么说?”如光走到戚继光身边问。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想土队队员服从她,首先先要接近眼前少年的心。 戚继光似乎很为难似的,抓了抓额头的碎发,姿态可爱,“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他咧嘴一笑,不过当如初瞪大眼睛,惊喜感急速漫上心头时,他又补上一句,“但是我没什么兴趣,就不参加了。” 什么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如初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被涮了一道似的,再看其他同学,犹豫的眼神全变成了释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好像在说: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不管你是好意还是歹意,都自己收回去吧! “可这是个机会呀,难道你们不想回到大校武场去?难道你们愿意被人看不起?”如初有点急了。 “大校武场有什么好,怪挤的。”李成粱无所谓地耸耸肩,“这边虽然味道不好,至少没那么多废物和势利眼盯着,好歹落个自由自在。” “我们就算回到大校武场,也不会被人高看一眼。”赵三红叹了口气。 “喂你们别这样嘛。”如初被这意想不到的反应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结结巴巴地道,“胜利的滋味不好吗?你们……不想赢?不想为自己正名?” “那又如何呢?”戚继光反问。 如初语结,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完全正确的,是完全有道理的,是对这群少年是完全有利的,可是望着他们木然甚至有点敌视的眼睛,她大脑一时空白,找不出话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只嗫嚅道,“表现出自己的实力……至少会有个比较好的未来,你们报国的愿望不就实现了吗?” “真的可以?”戚继光目光如冰,脸上却挂着笑,逞强的样子很令人心疼。 如初继续无语,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也不能保证这些学生的前途。这年头连狗都知道朝中政治腐败,权臣严嵩把持朝政,非严党的人别说一展抱负,就连官位和生命也未必保得住。夏阁老这样深受皇上依赖的大臣不也被贬还乡了吗?俞大猷这样有本事,不也闲置在天津卫,而不能去驻守海防吗? 远的不提,单只小小一个卫学,因为有严嵩的义孙严鹄在,风气就一边倒,连老师带学生都巴结上去,背景差的,不肯逢迎的就被排挤,就像土队的学子们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只是赢得一场卫学内比武,就算明年考个武状元,也不一定能在兵部受到重视,也许到头来终究郁郁。 没错,在历史课本上戚继光是民族英雄,可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谁会知道这样千古流芳的名将居然在少年时代不良过,那又有谁能保证她这个不该出现在这时代的小人物会不会改变历史轨迹,影响这些名人的一生呢? 还有,她的班可不止戚继光一个,还有许多在历史上籍籍无名的人,可他们的人生也同样珍贵啊! “我不知道。”半晌,她下定决心,干脆实话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可没有人能知道未来不是吗?就算是神算子,也不能保证往后的日子会不会变,但你们就不能尝试一下吗?” 戚继光没想到如初如此直率,不禁一愣,但他随即想到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海卫里、学里、京里,哪里不是一个样子呢?他在京津两地混了一年多了,可曾见到一次公平的事?可曾见到一点点希望?就连学里唯一还算正直有本事的俞大猷,不也是敢怒不敢言吗?不也是龙困浅滩吗? 何况,这姓胡的是太监,是安公公的手下。那阉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 “今天天气不错,下了学,我们去军粮城那边逛逛吧?”他抬头望望天,完全无视如初的话,一脸享受的样子,“小一一听说过一句话没,叫做先有军粮城,后有天津卫。那边是很热闹的地方呢,不如改天你也去玩玩。” “小光,我在说正事。”如初很严肃。 “小一一,你就当你的教习好了,不要多管闲事。”张居正冷冷地接过话来,“如果忍受不了,尽可以离开,反正我们土队的教习、教头都换过好几拔了,不多你一个。” “是呀,你装聋作哑,大家方便,多好。”李成粱也道,之后拉出身后的赵三红道,“小红,我肚子饿了,跟我溜去出买点吃的。” 赵三红略带歉意地瞄了如初一眼,拉着李成粱就走。 如初眼看大家有一哄而散的态势,连忙上前拉住戚继光的手臂,“你说,要我做到什么,你们才肯相信我,才肯两个月后去比武,证实自己的实力,然后明年去参加武举考试?” 她的话给了戚继光第二个意外。 他低头望着眼前的小太监,不明白她为什么关心这些事。是真的想帮助他们,还是有什么可怕的阴谋诡计?可是他们这群被踩在脚下的人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呢?这位胡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他的眼神不像是作伪,但……之前也有人如此诚挚的,结果又怎样呢?父亲降职,戚家穷到家徒四壁。 戚继光,不要轻易相信人!他告诫自己。 “喂,你很多事诶!”张小花在一边不耐烦地叫,“闹得大家怪累的,在这里再待一年不就得了,混日子而已。我看你趁早到水队去当教习,听说他们的才教头旧疾复发,已经告病回家了。” “就是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仙豆一手搭在张小花的肩膀上,哼哈二将似的。 而他们一开口,其他学生们就吵吵起来。 如初咬着牙忽略掉这些,只一味盯着戚继光,看他有什么反应,看他会怎么说。 第五回 不可完成的任务 戚继光回望着如初那神色坚定的丹凤眼,那紧抿着的漂亮红唇,还有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执拗劲儿,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头有点松动,而且觉得这太监像个姑娘的感觉又出现了。幸好目光扫到她耳垂,发现并没有耳孔,这才挥掉这奇怪念头。 而如初,并不知道她和古代版胡如初都因怕疼不扎耳洞的事拯救了她一回。更幸好,胡大海太溺爱女儿,没有迫她裹小脚,不然她现在哪可能上窜下跳。 “到底敢不敢和我做这个约定?”她催问。 “好吧,作为交换,我就提一个条件。如果你能做到,我保证土队二十名弟兄都会好好习武读书,然后参加卫里的比武。如果没人暗中做手脚,我甚至可以保证会赢!”戚继光灵机一动,突然想出了个主意。 “你还得保证参加明年的武举考试!”如初趁机提条件,“至于有人使坏……我会保护你们的。” “好,我答应。”戚继光点点头,“不过你也不必太认真、太勉强,因为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这其实就是一个游戏。还有,输,有时候并不可怕。” “我明白,你就说吧。”如初的目光不退缩。 她知道戚继光并没有诚意,他只是想摆脱她的纠缠不休才答应做约定。现在这家伙的肚子里指不定在想什么馊点子呢,而且一定以为她办不到。想想真冤枉啊,她一心为他们好,他们却嫌她烦。可终究有一天,他们会明白她这一番苦心。而不管戚继光划出什么道来,她都一定要做到!绝不能让他们看扁了,绝不能放弃他们! “到底是什么条件?”她自信满满,脸上焕发出不一样的美来,令戚继光又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定了定心,换上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样,忽然俯首在如初的耳边,低声道,“我要你当众暴打安公公一顿,这个……很简单吧?”他说出那个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笑得纯洁无辜。 由于离得太近,他的嘴唇差点碰到如初的耳朵,呼出的热气更是令如初半边身子发麻。而他的话,则令如初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卡带的声音,前一刻还高昂着的头,在僵持了几秒钟后颓然垂了下来。 这个坏家伙,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来挑衅她!尽管如初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对戚继光的故意刁难感到无力和佩服。话说,他是怎么想出这招的? 她表示会保护他们,结果不被相信,现在戚继光就用这种荒谬的方式来让她证明。因为安公公是卫学的顶头上司,他要做什么,严嵩不会过问,连皇上也不会管。对这样的人,她巴结讨好还来不及,人家几句话递过来,她能吓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让她去殴打这位大神,还当众?不如直接让她上天摘月亮好了! 可是,能示弱吗?能在这群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小子面前示弱吗?那意味着被淘汰出局,彻底没有收服他们的机会!用安公公的语气该怎么说……真坏啊,猴崽子们!咱家今天就应承了这事,让你们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明白明白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 “我会做到的。”面对戚继光探寻和嘲弄的眼神,如初头脑发热,硬着头皮回答,声音还故意放大,以压制从心底冒出的寒气,“不过你得容我想想办法才行。” “小光你到底提了什么条件啊,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小熊高声问。因为戚继光是咬耳朵和如初说的,所以最算是离得最近的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也没听到。 戚继光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只说了三个字,“相信我。” 可奇怪的,这三个字就有着巨大的作用,其他同学虽然还很好奇的样子,却不出声了。这小子真行呀,这么点年纪就有了领导者的个人魅力,怪不得未来的戚家军会威镇一方。 如初由衷地赞叹,却听张居正在一边补充道,“我想小光肯定出了道难题给小一一,这样当然是保密为好,否则万一泄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小一一做不到,会反赖到咱们头上,那岂不糟糕?” 众人哄笑,好像断定如初会耍赖。 如初气得柳眉倒竖,大声道,“我一定能做到,你们等着瞧。但在此之前,你们也要好好习武学文,毕竟万一我做到了,你们就要听从我的吩咐去参加比武,不提前准备一下怎么能赢?” “那你要做不到呢?”小风问。 “那你们会损失什么呢?”如初反问,“所谓艺不压身,本事是自己的,任谁也抢不走。至不济,还能强身健体呢。来吧,先练少林拳,过几天我就把俞大猷教头请咱们土队这儿来。今天干脆先跑圈吧?” “又跑圈?”赵三红哀叹。 如初斜他一眼,“别当我不知道,昨天你们根本没跑,你敢说那个‘又’字?”嘿嘿,她有八重做耳报神,什么事不清楚? “小光,这事交给你负责。我一个不男不女的都能信守承诺,我相信你这样的纯爷们儿不会骗我,一定可以带着他们每天苦练,以最后的状态迎接比武。”如初强撑着一口气对戚继光说,生怕理智稍一恢复,她就会立即跪在这群少年面前请求原谅,然后灰溜溜地回到老家去,因为她根本办不到那件事。 戚继光望着如初,看着他明明心虚得很,却硬要装得若无其事,就像一年前的自己。不过好吧,这小太监说得对,用心习武读书,他们又会损失什么呢?无非是无处施展罢了,也没其他为难处。那么,就答应他吧。 “这事得有个期限。”他望望自己的手臂,如初一直伸两手抓着的。此时他身上灰色的粗布袍子衬得那双手分外可爱娇嫩,令人很想摸一摸,“就到卫内比武的那天吧,如果你不能做到,我们就不会上场比武。”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天哪,有没有什么比驷马更快的马?这个约,她输定了!她绝对绝对输定了!真到了那天,土队拒绝上场,她丢脸事小,卫学丢脸事大,到时候安公公还不得掐死她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在这两个月内和这群小子混好了,或许他们会看在交情的份上拉她一把,不会做得太绝。 第六回 肚兜对僧袍 想到这儿,她偷瞄了一眼戚继光,看到他已经招呼大家跑圈了。那群小子很服从他的命令,对教头甚至安公公都没这样过。再望望他坚毅成熟得不像十七岁少年的侧脸,望着他挺拔如山的身影,如初绝望地知道,他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做到那件可怕的事,然后被以殴打上级的罪名军法处置,要么让安公公和整个卫学在百姓面前丢脸,最后被掐死示众。 要不像相声里说的那样,突然跑上去打安公公一巴掌,假装兴奋得大喊:“哎呀,老雅,今天怎么在这里遇到你了。太高兴了,走,我请你吃饭!宴宾楼怎么样?” 天哪,此路不通!那是拍打,不是殴打,更算不上当众暴打。 不过既然左右都是死,既然她现在想不出办法,那就让时间解决好了。说不定她会突然有好主意,就算办不到,也一定会有替代方法想出来,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不相信奇迹的人是不会拥有奇迹的。 沮丧了没有片刻,如初又找到了乐观的理由。 戚继光远远看到如初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即感到诧异,又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轻松,宛如心灵上的枷锁被磨去了斑驳的锈迹。 …… 常言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如初在身份随时会被揭穿,以及暗中盘算如何殴打上司的双重压力下,居然呼呼大睡,本来是下午补眠的,最后竟然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睡眠充足,心情就愉快,而既然有些事无法立即解决,如初就决定先做点眼前力所能及的事。 首先,她没去校武场,也没去学堂,而是四处闲逛,采取刺探、偷听、诱骗、逼供等多种手段,打听到高教头并没有去安公公处告状,大概是怕丢人吧。好在那天她也没多说什么,所以这事肯定不会闹大。 但高教头却再也不肯教土队了,其他武修的教头和教习也决定不接手那个差班。也就是说,他们打算放弃、孤立土队的学子。不过好在俞大猷并没有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在如初的要求下,答应兼做土队的武修教头,等安公公回来禀报一声就可以开始。 其次,她求俞大猷派自己的两个跟班每三天陪八重跑一趟京师。之前她和胡大海有过约定,还骗父亲说会住在京师,如今她留在了天津卫,只好麻烦八重担任信鸽之职。不过长期这样也不是办法,之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好在她心里有了主意,只等过几天详细思考过后就实施。 第三,她偷偷摸摸去小校场转了一圈,看到戚继光遵守承诺,正带着学子们跑圈、打少林拳。于是她决定这几天不管他们,一来表现出她的绝对信任,博得学生们的好感,二来她好腾出时间做其他重要的事。 她要在安公公还没回来前,把那个公开比武的策划书修改完善一下,另外要把李小龙的功夫和西洋剑的技巧整理成册。在少林寺和俞大比武时,她能险胜是沾了出其不意、外加阴谋诡计的光,也仗着她在现代是武侠片迷,看了无数部功夫片,还认真上过很多年的击倒课的原因,但要把这些转化为真正的知识教给学生,不备备课,不把其系统化,不把现代武技与她所继承的古代武功融会贯通是不行的。 而且她存了点私心,打算暂时只把这些教给土队的学生,等明年武举考试后再考虑是否发扬光大。但这又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她需要一个相对偏僻的场地才能进行秘密特训。 怎么办呢?唉,事情真是一件连着一件,如初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要想实现一个目标,就要解决周边的很多问题。她从没想过当个负责任的园丁是这样累的,她甚至想如果有机会回到现代,逢年过节时一定去看看当年对学生很好的那位张旭老师,以表达感激之情。 一连三天,她都埋首在这些事上,除了上茅房,就没出过房门。不过第四天早上她被人打扰了,当时她正埋头画着动作示意图,虚海推门走了进来。 “哎哎,你怎么都不敲门的?”如初愣了一下后,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因为是初冬,一早一晚已经很冷了,如初叫八重在房间内摆上炭火盆,谁知这丫头可劲儿的折腾,刚才又给她灌下一碗热汤,结果虚海突然出现时,她只着肚兜和一条自己设计的丝绸七分裤,光着脚坐在床上写写画画。 “阿弥陀佛,红颜皮相,于我是朽骨骷髅,师妹不必急,慢慢穿上衣服就是。”他双掌合十,却瞬也不瞬地瞧着如初,偏偏还能装得毫无杂念似的,眼睛大吃冰激凌。 八重不在屋,如初一时之间找不到衣服,只好裹上被子。其实这种程度的着装在现代女性看来根本不算什么暴露,穿着比基尼满沙滩乱跑,穿着抹胸热裤逛街的女孩比比皆是,只是在古代的环境下,似乎于礼不合。可是这和尚比凡俗中人还要藐视礼法,所以如初只是感到尴尬,并没有感到备受羞辱,当然更根本没想到有关失节的“大事”。 而她的反应让虚海再一次惊讶不已。他以为如初会相当愤怒和激动,羞涩得抬不起头来,或者还逼迫他还俗娶她。虽然早知道她并不是个被碰了手就砍掉手臂,被拿了手帕就要嫁与斯人的女子,但如果她反应激烈点还挺不错的吧?尽管……他没有机会坠入红尘。 “你这样随便闯进一个女子的闺房是很没有礼貌的。”如初使劲瞪了虚海一眼,“还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一切皆是因果,女施主不必动怒。”虚海依然风度完美,但如初却真想一拳打在他的帅脸上。 什么叫因果?他看到她衣衫不整是因?她挖出他眼睛是果?这人太过分,经常拿佛法来忽悠人,要是能让他流露真性情就好了。不过能让他破功,哪怕是皱皱眉角大概也是绝无可能的吧?这人城府太深,喜怒哀乐都不会放在脸上,真正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 “到底找我来干吗?”如初没好气地问。 虚海看了如初一眼,似乎有点同情似的,之后慢吞吞地说出那个惊天的消息,“土队的学子出了事,很严重。听说……戚继光等四人要被学内除籍。” “什么?!”如初惊跳了起来,被子滚落,再度以肚兜、七分裤面对纤尘不染的僧袍。 这群家伙,到底做了什么呀! 第七回 色情杀人 “虚海师兄,请你回避一下,我要换上衣服马上去看看。”她当机立断。 不过虚海没动,换上一脸大无畏的神色道,“女施主,在我佛眼中,美女和蝼蚁没有什么区……”话没说完,就让如初一脚踹了出去。 “是谁要把他们学内除籍的。”她闩好门,一边以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裹胸穿衣,一边问。 “安公公。”门外平缓的声音回答,“今天早上出了事,偏安公公就回了,赶个正着。其实……土队的学子出状况很正常,他们经常闯祸、违反学规,屡教不改,只是这次……闹出了人命。唉,罪过罪过。” 听到这话,如初差点昏倒。她是个超级乐观的人,一直信奉“除死无大事”的座右铭,可这一次,偏偏就有人死掉了,那绝对绝对是件天大的事。 “他们又打架了吗?是不是失手杀了其他队的学子?”能在这里上学的都是世家子弟,除了土队,还全部都是有钱有势人家出来的小孩,而能承袭爵位的,也都是各家族的长子嫡孙。打死这样的人,简直和把天捅个窟窿差不多,恐怕没办法善了。 “不是因为打架……死的也不是卫里的学子。”门外的声音有点迟疑,“是个贫家姑娘。” “女人?他们居然打死女人!”如初换好了衣服,一把拉开房门,震惊地望着虚海。看到后者神色凝重,绝不是开玩笑,而且他就算再可恶,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免得到了安公公那儿,我没办法为他们求情。”如初抓住虚海的衣襟。 可是,话虽然这么说,她的心却像被掏了个深不见底的洞似一样,没着没落的。是呀,她的梦想是当老师,一直幻想能教书育人。但事实上,她在现代一直靠写小说为生,整天宅在家里,没有任何处理危机的经验。当初她为什么没去学公关?至少现在不用六神无主。 求情?这是人命案呀!现在的学内除籍肯定只是第一步处分,接下来一定会负刑事责任的,估计过一会儿衙门就会来人,然后按大明律来审理。 假如死的是世家子弟,这四个无钱无势的小子就死定了,假如死的是平民……说句没良心的话,也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但前途,肯定是完了,这还得看学内的严党会不会借机落井下石,以除掉这几个眼中钉。要知道,戚继光前几天才和严鹄打过架,而且也才得罪过高教头呀。 不过土队的学子虽然是一群不良少年,戚继光等四人更是不良中的不良,但如初经过几天的接触,感觉他们并不是那种卑鄙龌龊、无耻下流的败类、人渣,不过是冲动叛逆、好斗顽劣、经常犯点混罢了,就像现代某些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一样。 残酷的青春嘛。 尤其他们在这种等级分明、政治军事比较腐败的社会环境中,又处于一个尴尬而痛苦的位置,男性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和伤害,加之没有人关怀和安慰他们,他们心中的郁闷无处发泄,这才表现出坏孩子的行为。 对这些少年来说,今后学好还是学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为此她才满腔热情地要把他们带上正途,这是为人师者的责任和良心。另一方面,她也不相信戚继光等人会故意伤害人命,倒霉的是过失杀人也算杀人,照样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难道这是她穿越而引起的蝴蝶效应?导致了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变成了少年犯? 不!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师兄,你快告诉我!”看虚海还在犹豫,如初再问。 虚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据目击者说,他们四个人偷偷招妓进了卫学,结果昨天晚上……凌虐死了那名烟花女子。” 轰隆一声,如初感觉晴朗的天空中似乎滚过一道闷雷,直接砸在了她的头顶。天哪,饶了她吧。杀人已经很可怕了,居然还有色情加性虐内容。这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且天理难容! “师兄你扶着我,我站不住了。”如初都快急哭了,这时候只好放下和虚海的个人恩怨,寻求一点点支持和安慰。 虚海伸臂揽住如初的肩,轻轻一带,让她倚在自己的胸口,“胡师妹别急,还是先弄清事实真相再说。” 如初用力吸了吸虚海身上的檀香气,安定下心神后才抬起头来,惊愕地问,“你认为不是他们做的?” “胡师妹认为是吗?”虚海反问,“小僧以为,一个人的品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不管他平时表现得多么坏,做过多少错事。” 望着虚海澄澈温柔的眼睛,如初混沌的脑海顿时云开雾散。 对,她不相信这事是戚继光等四人做的。如果只是人命案,还可能与他们有关,可现在掺杂了色情和凌虐,就绝不会是他们干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人做了这些坏事,却来陷害他们。 瞬间,前一刻的沮丧和绝望迅速消失,她乐观的情绪又回来了,因为她最怕的是戚继光等四人做下错事,既然没有,她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只要想办法证明他们的清白就行了。 “师兄你真有大智慧,一语惊醒我梦中人。”她心情一好,嘴头就甜,站直身子夸奖起虚海来,还毫不吝啬大大的笑容,露出八颗牙那种的,“现在我就去找他们了解情况,不能让他们这么被冤枉。” 虚海失笑,在如初明朗的眼神中忽然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同时也为如初不再倚在他怀中感到小小的失落。但他很快调整自己回复原来的样子道,“胡师妹,小僧有必要提醒你,世事无常,这件事绝对不会很容易解决的。” “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如初一握拳,有斗志满满,上阵杀敌的感觉,“我绝不地让颠倒黑白的事情发生。” 事非颠倒、冤沉似海的事还少吗?他不就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成为永远见不得光的人吗?虚海心中一涩,只是他虽然不忍打击如初,却又不能点明事实,“胡师妹知道目击者是谁吗?” “还能有谁?肯定是其他四队的人,要么就是与土队不合的教头、教习们。”如初理所当然地答,但见虚海的神色不对,又反问道,“难道不是?” 第八回 骗死人不偿命 虚海微微摇头,“如果是其他人,你还好为土队的学子辩护,说是他人针对土队之类的。可偏偏,目击者和告密者是同一人,是他们自己人……土队的许小峰。” 如初愣住了。玩什么?无间道?她对那个许小峰印象不深,毕竟她才接手这个队几天,只依稀记得那是个不爱讲话,略嫌瘦弱的少年。 “而且,此事的物证确凿。”虚海继续说着让如初震惊的话,“那名烟花女子的尸身被发现时,戚继光和张居正、李成粱正在地道内,李成粱的手上还有血迹,而在他们四人的舍间里,发现了那女子的衣物和一些……痕迹。”他没好意思说那痕迹是什么东西,但如初是现代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不过……地道? “哪儿来的地道?他们三个当时在地道里做什么?” 虚海唇角一扯,露出些嘲弄的笑意来,“当他们三个正围着尸身时,被抓了个正着。至于地道……卫学里的学子大部分是世家子弟,其中有权有势者更是占了多数,这种纨绔子过惯了奢靡浮华的日子,哪能忍受得了军中寂寞,苛刻军规?所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是常事。这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各人用的方法不同罢了。” 原来这些学子……好嘛,敢情天津卫学每天都在上演大明版越狱!不过技术性不高的越狱一般只有三招,翻墙、挖洞和贿赂,戚继光他们看来是挖洞了,那其他人呢? 两人边走边说,虚海告诉如初,卫学的正门有大片开阔地,还有士兵把守,要想从这边大摇大摆地走,就只有贿赂一途,而卫学后门的院墙极高,墙头上还铺满了尖利的碎石,从这边偷溜纯粹是找死。 “都是富家子,谁也不愿意浪费那个力气,所以只有土队在后院墙根下挖了地道,其他人均是通过贿赂的办法跑出去玩。”虚海露出好笑的神色,好像觉得这些少年的行为很有趣似的,“那条地道非常短,只是从墙内通到墙外数丈而已,但却修建得即结实方便,又宽敞舒适,即不至于爬来爬去弄脏了衣服,还可以储藏物品、就算是躲避数日也无问题,两边的出口还有非常好的伪装,听说是土队全体队员在戚继光的指挥下偷偷趁夜完成的。这地道已经修好半年了,难得的是如果这次不是许小峰说出来,居然没人知道,可见戚继光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不仅武功高强,打架时擅长运用阵法,为人还冷静、谨慎、很会管束下属,就连修建工事也很了不起。唉,这样的人要面临牢狱之灾,真不知道是天妒英才还是上天给的一番磨练呀。” “许小峰这个叛徒!”如初咬牙切齿地说,“别说我肯定戚继光他们是受到了陷害,就算他们真做错了事,许小峰也不该告密,身为军人,他不能出卖弟兄!咦,戚继光他们总是四人行动呀,怎么没听你说起赵三红?” “赵三红是在舍间里被抓到的,据说那三人处理尸体时,是派他望风的。” “不对呀,舍间那边一到晚上就被锁了,窗户上全是牛油蜡烛那么粗的铁栏杆……”说到这儿,如初住了嘴,因为他们既然能挖地道,那么把铁栏杆锯断,然后伪装成正常的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不突破这第一重障碍,他们也不可能晚上偷溜出去。想必这学生宿舍,每间的窗子全是可拆卸的吧? 而关键的是,那些所谓的痕迹证据是在赵三红被抓前发现的,还是他被抓后才找到的? “小僧也不知道,胡师妹得亲自问问他们才行。”对如初的疑问,虚海摇头道,“这事发生得隐秘又突然,只因为小僧是佛家中人,处事比较公正,所以事发后被偷偷叫了过去,看到了‘凶手’和‘物证’,还有那个地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也不知道他所叹服的是地道还是证据的齐备。不过说他处事公正?HOHO,看来被他表象所蒙骗的人可不少呢。 “谢谢师兄特意来告诉我,不然等到下午,说不定这陷阱布置得就更像那么回事了。”如初由衷感谢。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虚海一脸大慈大悲地说,“再者,小僧也真想看到胡师妹急得跳脚,然后撞墙的模样。唉,小僧又犯戒了,罪过罪过。” 他前一句说得还好,后一句又气得如初暴跳。不过现在她心情沉重,没心思和他斗嘴,也没体会到虚海这样气她,反倒让她的沮丧之感减轻不少。 两人一路来到专门关押违反军规学子的监号,看到外面守卫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官兵,如临大敌似的,显得分外夸张。而高教头临时充当了监狱长,大概是自告奋勇的吧。 “胡公公啊,请回吧,里头关的可是要犯。安公公说了,不许他们和任何人接触。”高教头阴阳怪气地说,让如初在心里又鄙视了一下他的人品。他瞒上踩下、没有师德、严重不负责任就罢了,现在居然玩落井下石那一套,太可耻了! “他们是我的学生,我有权过问这件事。”如初边说边伸头往里看,就见这个大而阴森的地方似乎阳光照不到似的,里面乌漆麻黑的。 “我说你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什么权利不权利的。”高教头一幅小人嘴脸。 如初气得要骂人,脑子里甚至想着揍扁眼前这张脸,然后直接闯进去,不过她还没反应,就听见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阿弥陀佛,是安公公派胡公公和小僧前来的。高教头放心,有小僧在,定然不会让此四子做出欺瞒天地之事。” “哦,原来是安公公的命令,何不早说?”此言一出,高教头虽极为不愿,也叫人开锁放了他们进去。 这和尚真是撒谎不打草稿的,偏偏神态坚决,语气笃定,是个人就相信他。大概是因为出家人不打逛语吧。但没人知道在虚海这儿,此话有个后缀,叫做: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也就是说,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骗死人不偿命,而且没半点内疚和犹豫。 第九回 事情是这样的 “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初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 没有人回答她。那四个少年并排坐在地上,或伸长着腿,或屈着膝盖,每个人的沮丧都被一种倔强和无所谓的态度掩盖着,情绪压抑得像要爆发前的火山。 “快对我说!”如初急了,“我得想办法救你们,没时间在这里干耗。你们知不知道,每晚一分钟,那些陷害你们的混蛋就会多一分钟去布置,最后把假的弄成无比真实,会让你们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还是不说话。 “难道你们不信任我吗?” “我们为什么要信任你?你不过是个阉人,和安公公、和卫里的其他人是一丘之貉!”张居正冷冷地道,一又眸子睁得大大的,盛满了愤恨不屈,还有那么多的不甘。 “不管你们怎么想,你们都非得信任我不可,因为我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如初正色道,“这回不是小事,也不是卫内就能解决的,涉及到人命,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能咋样,了不起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成粱不屑的一撇嘴,“哪像那帮王八羔子,投十回八回胎也还是那样没起色的下作东西。” “给我滚犊子!”如初用东北话骂了一句,还轻抽了一下李成粱的头,“别给老子在这儿耍帅耍酷耍地痞流氓气,装英雄好汉给谁看哪你!这模样骗骗小姑娘还行,可蒙不了老子!你这书是白念了,全进狗肚子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知道吗?对方已经摆明要置你们于死地了,你们还在这儿给我装无所谓,就算你们不怕死,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而你们受了冤枉,竟然都不反抗一下,就这么逆来顺受了,这不是有气节,也不是潇洒,这是孬种,是窝囊废的行为!” “你这说谁呢?”李成粱被骂得大怒,跳了起来,不过很快又跌了回去,如初这才发现他们都戴上了手铐和脚镣,看得如初生气中还带点心疼。用得着吗?他们也不是江洋大盗,不过是四只迷途的小狼! “老子就是说你,怎么着?还想和我打一架怎么滴?”如初一点不退缩,“你有这本事、这力气,为什么不想想怎么脱罪?就算千难万难,也好过你自暴自弃!” 李成粱低骂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张居正拦住了,“黑人别闹!”说着转向如初,“你真要救我们吗?” “废话,当然救!不然我来干吗?你们四个现在这幅德行,很好看吗?”如初蹙着眉头,“你们才十七、八岁,今后还有大好的人生,有无数的可能,要保家卫国,要成就伟业,我绝不能让你们葬送在小人手里。” “可是,这次的事好像很难。”赵三红一直低着头的,此时忍不住插嘴,“就算你帮我们,恐怕……” “我知道很难,可因为困难就不做事吗?那是不是因为人终有一死,现在就不活了?”如初坚定地望着他们,“难道你们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就这不男人吗?一点没有男人家永不言败的精神,还不如我一个女……半男不女的人!” “你相信我们?”直到现在,戚继光才说出一句话。 如初望着他,望着他眼睫后那深潭一般的黑,似乎烧着火一样,知道他还是不能彻底相信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少年的心更难温暖和抚平,也更难驯服。此时他那平日里阳光灿烂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超出他年龄的冷静镇定,也许还有点困顿。如果说那三个人还曾有过放弃的想法,那么他一定没有。 他只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人能帮他们。他们好像落入陷阱的小兽,越挣扎越受伤,所以他静默着不动。蛰伏。等待。不管结局会如何。 就是因为他这份孤单和骄傲、就是因为他这样茫然无助却倔强着,很是牵动了如初的神经,从心底想要保护他的尊严和自由。 于是她点头,表明她坚定地相信。 “为什么呢?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事实,认识我们也不是很久。”戚继光自嘲地笑了一下,掩盖着情绪。 “不为什么,我就是相信。”如初的目光扫过四个人的脸,“现在谁来告诉我,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四个人交换着眼神,都从心底对如初产生了一点好感……这个公公为人不错,或许和其他人不一样。 “小红,你说。”戚继光发了话,于是赵三红讲了起来。 原来舍间的窗子是从里侧锯断并伪装完好的,再加上值夜的教头偶尔会查床、点名,所以他们四个人在晚上偷溜时从不一起行动,总是轮流留下一个人等门(实际上是等窗户),顺便应付教头。昨天晚上,轮到赵三红留下,他百无聊赖,就早早睡下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睡不着,于是干脆跳下床,跑到窗边晃悠,结果月亮没看着,倒看到有两个人走到舍间这边来。而这两人不是值夜的教头,从他们提着的食盒来看,是贵达斋的伙计送吃食来。 这本来并不奇怪,卫里的伙食很差,每天的饭菜比猪食强点有限,其他班的学子们中午还能在学里将就,晚上基本上在外面吃,或者叫菜回来吃。伙头军的头头儿为此省下不少军粮,中饱了私囊。 土队的学生多为穷困,很少能这样,而赵三红虽然是西北首富之子,有钱得很,但为了和同学们同甘苦共患难,也每天吃卫里的饭菜,偶尔卫外的仆佣送点好吃的来,也总是和大家分享。 只是昨天贵达斋送饭的时间有点晚了,赵三红不免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就发现不对的地方了……虽然有两个食盒,但却是由当先一个小伙计提着,后面那人身段娇小,两手空空,最奇怪的是大晚上的,居然戴了一个斗笠,就算月光明亮,脸也隐藏在阴影下。而且,“他”虽然身着贵达斋伙计们穿的普通衣服,但走起路来却一扭一扭,分明是个女子。巧的是,当她走到戚继光等四人的舍间外时不小心绊了一脚,头上的斗笠掉了,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 第十回 栽赃嫁祸 当时赵三红吓了一跳,尽管之前听过传言说卫里的学子招妓,但亲眼看到却是第一次。他心里看不起这些人的道貌岸然,后来就更睡不着了,只打算等戚继光他们回来后好好八卦一下,没想到后半夜突然听到有女子的尖叫哭泣声,还有其他怪声,再后来又听到有轻悄的脚步声,吓得他寒毛全竖起来了。 他忍耐了一会儿,好奇之下又溜到窗边去看,哪成想看到了难以想象的场景。 就见严鹄肩上扛着一个被子卷裹成的筒形,里面包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但从被筒中散出的一头青丝随着夜风飘来荡去,在月光下看来分外可怖。而卫学的武修总教头黄明朋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似乎是女子之物。 联想到刚才的所见所闻,赵三红立即意识到严鹄和黄明朋把那名烟花女子虐杀了。他愤怒中略带惊恐,不小心碰到了窗边的水盆,引得严鹄一眼望了过来。 后来的事就很戏剧化了,四目相对之下,严鹄固然吓得惊慌失措,协同黄明朋转身就跑,房间内的赵三红也如坐针毡,可不过半个时辰,黄明朋忽然换上一幅正义的嘴脸,带着十几名兵将把赵三红抓了起来,投到监号之中,还说他伙同戚继光、李成粱、张居正买春于游娼,之后虐杀之。 这边赵三红在震惊之中还没来得及喊冤,那边戚继光等三人由地道回卫里,没成想看到一具女尸。惊骇中三人蹲下检查女尸的情况,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严鹄就带着几名教头和另一批士兵出现,把他们逮个正着,似乎早下好了钩,就等在暗处抓他们似的。 事情大概就是如此,比起赵三红,戚继光等三人更是莫名其妙,直到四人相见,才大约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知道自己是冤枉的,自然也知道是被人陷害,但在这卫学里谁会帮他们呢?土队的其他弟兄自身难保,如果不是如初出现,他们是根本没有指望的,也所以,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吵闹,那是绝望感使然。 “记着,这些话对谁也不要提起。”听完赵三红的讲述,如初想了想道,“保持沉默是你们唯一的机会,我一定会还你们清白的。” 戚继光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戏谑地看着如初。那意思仿佛是说:如果你背叛我们,我们的冤情就会石沉大海了。 如初目光凶猛地瞪了回去,“我说过,除了相信我,你们没有别的办法的,所以不管多么讨厌我,也把心安安生生的放在肚子里吧。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小光,你这样婆婆妈妈的,我会看不起你。” 小马王显然被激怒了,虽然他还是很会克制情绪,手掌只是握紧,随即就松开了,但他的道行比起虚海来还差了些,那蓦然一闪的明亮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机。 如初不理会他,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和虚海一起出来。 “没人偷听吧?” “在少林寺练出的耳力总算还不差。”虚海一脸虚怀若谷的模样,“胡师妹是有了救人妙计了吗?” “黄明朋此人风评如何?”如初问。 “极佳。”虚海一本正经地答,看到如初露出惊愕的神情,才话峰一转道,“但那只是表面上,暗中曾听闻他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这倒也还罢了,就在半年前,有一个乡下女子曾找到卫里来,说是他去征粮时收了房的女子,已经有了身孕。这是违反军规的事,但事情还没查清,那女子不知怎么就投河自尽了,此事也不了了之。假如昨天的事真是他们做的,倒真像是黄先生的风格。至于严鹄,好歹是世家子,之前的行事虽然骄横豪奢,却也没看出有这么下做龌龊,想必是跟某些人走得太近的缘故。” 如初停下脚步,咬牙切齿、目射寒光地道,“那好办了,这事就归在这姓黄的混蛋头上!” “胡师妹,不可口出恶语。”虚海圣僧神色庄重地道,“但你到底要怎样整治那个混帐王八蛋?说来听听,也让小僧了解下尘世中的阴谋诡计。”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能伸手拉如初,只得抬步往偏僻空旷的地方走,引着她跟上,免得隔墙有耳,给人偷听了去。 如初低着头,边走边说,“整件事情的阴谋气味浓重,而且计划得非常完美,要想从表面证据上推翻原结论,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们却是在短时间内布置好了一切,小僧倒有几分佩服严鹄的急智。” “你怎么知道是严鹄布局,而不是黄明朋呢?” “黄施主不过是酒色之徒,哪有这等手段。”虚海在损人骂人时还神色安详,坚持对人使用尊称,“严鹄就不同了,生长于世家,又是权相之孙,见惯了这种在平静中斗得你死我活的局面,自然应付得来。师妹想想,他本来就憎恨戚继光虽然背景不深厚,却在文韬武略上处处强于他,这次又正好被撞破恶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栽赃嫁祸。这样一来,他自己不仅脱了身,把麻烦全推到死对头头上,而且连尸体也不用处理了,岂不是一箭三雕吗?” 如初想想,还真是。 “那如果没有发生这件栽赃嫁祸的事,尸体……会被怎么处理?”她心中为那名女子哀叹。那女子已经凄惨到出卖肉体了,却还是被人虐杀,这是什么样可悲的命运? “多半是扔到河里吧,好一点会给埋到乱葬岗去。”虚海神色漠然,没有一点平时装出来的慈悲感。这令如初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这位不守任何清规戒律的和尚师兄,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呢?怎么会在这样的年纪就做到最高品级的僧官,怎么可以磨练得如此腹黑深沉呢?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吧? 可惜,她忙得居然没有一点八卦的时间,现在全付心思都在救人这件事上。 第十一回 师妹,你可真坏 “师妹,你刚才说,从表面证据上推翻这件所谓‘虐杀案’的结论暂时是不可能的,那你打算要怎么办呢?”虚海把课题导正。 如初两手一摊“人家玩阴的,玩瞒天过海之计,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陷害人不是吗?那就自己陷进去吧,这才好让恶人们明白害人不成反害己的道理。说到底,引火烧身的事不能做呀。” “你具体要做什么坏事?”虚海很好奇。 “那还不简单,依葫芦画瓢就行了呗。”如初露出奸诈的笑容,“你想,严鹄他们如何在禁夜后随意出入卫学?如何能把烟花女子弄进来?又是如何封住目击者的口?如何令许小峰背叛战友而供出地道的秘密?不过两字……贿赂而已。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哪一个不是因贿赂而来?既然银子能让大家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我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大力度好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住处,如初大大咧咧的不请自入,一直跟到虚海的房里,而且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喝。 虚海望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干脆还是继续说正事,“师妹,非是小僧泼你冷水,这贿赂也不是人人能做的。卫学外的守卫拿这些银子不是一天半天了,而且形成了规则……” “这叫潜规则。”如初不由得叹息道。 对如初说的这个新词汇,虚海怔了下,但他对如初偶尔的奇怪言行已经很习惯了,所以接着说,“就算你给的银子数倍于之前他们收的,也没人敢伸手拿。一来他们求的是细水长流,二来谁也不会为眼前的利益破坏了规则,否则就没办法在卫里生存了。” “师兄说的是。”如初点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不管他们怎么潜规则,风向的变化,他们总会看吧?不然以后大家都没有规则好潜。有一句话叫树根不动,树梢白摇晃,听过没?” 虚海眼神一闪,“师妹是说从安公公那里下手?可你打算孝敬他多少银子?这事关乎到人命,你的钱恐怕很难驱得此鬼推磨。” 如初闻言笑了起来,一脸的算计。 虚海望着她,忽然发现在女人各式各样的笑容中,坏坏的笑也很好看的,甚至算得上动人,此时他这个可怕的师妹就是。 “银两发出的光芒虽然美丽,但直接拿银子砸人是下下策。”如初胸有成竹地道,“之前你也说,安公公好名,那么我就让他即出了风头,还能有钱赚,不比我直接掏钱给他更好?” “阿弥陀佛,你打算怎么害人?”虚海垂下目光,看起来很为如初的人品担忧似的,但肚子里却在暗笑,非常乐意看到那死太监被如初折腾。 “很简单哪,对症下药嘛。师兄你想,卫里出了这样的事总归不是好看的,只不过人命为大,这事安公公按不住,其实他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死个把女人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是不得已才把戚继光他们抓起来的,而他主持了正义后,却迟迟不找衙门的人来提人,这不是很说明问题吗?他在拖延时间,希望想出好办法来掩盖这事。这老太监这么精明,你说他会看不出这是陷害之计吗?会看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吗?不过他是严党一员,跟严嵩的关系又非常好,肯定是不会动严鹄的,所以这死小子这次肯定能逃过这劫,但黄教头可就未必了。连师兄都知道严鹄算是给他带坏的,你说安公公能不讨厌他?所以他是个现成顶杠的。” 虚海沉吟了一下道,“师妹是说,既然严鹄要找人顶罪,既然你现在动不了他,就干脆让与他狼狈为奸的黄总教头一个人牺牲去,对吧?” “我只要救四个未来国家栋梁的命,某些混蛋的死活就顾不得了。再说那姓黄的家伙不是好人,死有余辜,这就算我间接替天行道了。而且如此一来,还能粉碎严鹄要除去自己竞争对手的阴谋,不也一箭三雕吗?”如初耸耸肩,“只要我贿赂好最上头的那个老大,那些所谓确凿的证据自然有人去摆平了,用不着我操心,这不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救人方法吗?” “师妹,你可真……”虚海叹了一口气,好像很痛心疾首,“你可真坏!” 如初把这话当成夸奖,露齿而笑。 “那你要怎么贿赂最大的那位呢?”虚海再问。 “我听大哥说,天津三卫总指挥史于海涛于大人是个很好的官,勉强也算得上英明廉正了。”如初又一次不正面回答问题,“那你说,他为什么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受贿行为睁一眼闭一眼,甚至视而不见呢?” 虚海是谁?冰雪聪明的人,所以如初这么一说,他立即就明白她要做什么了。但他心里虽然清楚,嘴上却还是回答道,“那是因为本朝武官及士兵的俸禄很低,卫里的收入又多靠屯田而来。可天津卫是退海之地,土地多为盐碱滩,收成很差,造成很多官兵无法养家。所以于大人才不那么苛刻,也是给手下们一条活路走。” 如初点点头,模仿虚海那种拈花微笑的模样笑着,因为这正是她用来说服安公公的借口之一。 “原来这就是你不让戚继光他们说出真相的原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就越好瞒天过海。你是想从这泥潭里捡出自己人,再顺便狠踩恶人一脚。”虚海摇头叹息,“小僧不得不说,师妹,你真是坏!” “过奖,过奖!”如初假模假式地一抱拳,“不过还要烦请师兄帮个忙。你能打听一下那名烟花女子的情况吗?” “你要干什么?”虚海有点纳闷。 如初得意的神色中略带黯然,“不管怎么说,那女子是无辜的受害者。而这件事如果小事化了,只怕她得不到什么好处。虽然人命是无价的,但我想至少可以补偿她点什么。” “小僧之前听说,此女子不是堂子里的姑娘,而是游娼。说起来,严鹄他们搜集证据的速度很快,居然才一找到尸体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虚海眼睛里不着痕迹地闪过厌恶又嘲弄的神色,“欲盖弥彰故意不好,但精明得过了头也让人怀疑,可惜他太过自负,不明白这个道理。” “游娼?这就是说,这女子就算凭白无故的失踪,也没多少人会追究?”如初心里叹息着,“假如她是外地来的,就更没有人会在意了是吗?” 虚海点点头,“天地不仁,人命如草芥,大家各自随缘,能帮得一分是一分吧。不过,小僧一个和尚却四处打听一名烟花女子,师妹不觉得古怪吗?” “你介意?”如初反问。 回答她的是一声佛号,证明他根本不在乎。 【第六计 反客为主】 第一回 劝说安公公 (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 在兵法上是指首先投靠强大的友军,然后逐步蚕食友军,不断发展自己的势力,最后吞并或者消灭友军,自己由原来的客人,变成真正的主人。本书中是指,土队的学子终于翻了身……) …… 如初故意耗到下午才去求见安公公,因为要等这位天津卫学里的大BOSS吃了午饭,然后再小憩片刻。 在她看来,食物是最能熨帖人心灵的。安公公前几天不知为什么急事去了京师,今天一大早回来就遇到卫学里出命案,心情一定极度不好。如果早上找他,肯定会碰一鼻子灰,说不定还会挨雷劈,不如等他吃饱喝足,再休息一会儿后才出现,这样胜算比较大。 不过安公公很精明的,如初见礼后,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他就阴阳怪气地道,“小胡,如果你是为土队四子来求情的,就不必开口了。” “安老您聪明绝顶,一下就看出属下的来意。”如初讪讪地道,“不过今天就算您生了属下的气,属下也有几句话要和您说。” 大概想不到如初这样直率,雅意安并没有生气,似笑非笑地道,“哟,这话儿说的,咱家要是不听,可不就成了不闻逆耳忠言的糊涂人了吗?” “安老怎么会是糊涂人,世上的人能及得上您一半聪明的只怕也很少。”如初大拍马屁,“属下固然是想给那四人争一条生路,但也是为着咱们卫学和安老的声誉呀。”她知道雅意安是在权势堆里、生死桥头混过无数次的人精,论阴险狡猾,论城府深浅,她和此人都不是一个段位,所以与其说话遮遮掩掩,不如直来直去,这样还可能会博得他的好感,使事情容易办些,只要留神说话的语气,偶尔肉麻一点就行。 果然,雅意安也没绕弯子,直接叹气道,“咱家也想压下这事,可毕竟是出了人命,除非大罗金仙来,否则任谁也救不了那四个小子了。” 如初也叹了口气道,“安老,您目光如炬,不会看不出来这彻底是个圈套吧?” “咱家看出来又如何?有些人是不能动的。不是不敢,是隔着份人情面子,下不了手罢了。”安公公雪白的、满是细纹的脸上并不露任何表情,就像戴着个人皮面具一样,没来由地让人心头发凉,“小胡,你还年轻,等你长几岁就知道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属下虽年轻,却是知道安老的为难的。”如初正色道,随即看了看左右,在雅意安挥手吩咐侍候着的小太监下去后,继续说,“您不忍心动某人,可还有其他人能些受点教训吧。” 安公公点头,“小胡,你这小丫头片子合我的眼缘,咱家也不和你打哑谜,那黄明朋能做到总教头的位置可不是凭自个儿的本事,论起功夫,他及不上那个俞大猷一成,就连前些日子被学子打败的高教头都比他强。他坐上这个位置,是因为和兵部的大员关系密切,咱家这样说,你懂吗?” 如初当然懂,这摆明就是说黄明朋也轻易动不得,也就是说戚继光等人前途渺茫。而且,她还震惊于安公公耳目众多。要知道高教头被打一事,并没有人往上禀报,却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但这又如何呢?她也没什么非要瞒他不可的,只要让他得到利益,他就会保着她不是吗? “属下明白,可是心里却气。”如初点头,“背靠您这棵大树下乘凉的人不少,可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知好歹进退,为了一己私利,却置您于为难之地。那事……为什么不等您回来就擅做主张?结果闹得全卫学里的人都知道了,现在想捂也捂不住。卫里出了事,难道大家脸上好看吗?” 安公公没回话,两眼却一闪而过兵刃般的寒光,显然心里动了真怒。 如初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连忙火上浇油道,“兵部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这分明不把您瞧在眼里。要这么着让他们奸计得逞,以后还了得!” 安公公还是没说话,但心里却在波动。他明明知道这是如初的挑拨之词,可却不能不受影响,况且这丫头说得对。姓严的小兔崽子做了这么上不得台盘的事,还不是那姓黄的引诱的?这事要让姓严的老兔崽子知道,指不定怎么埋怨、嘲笑他呢。 本来他生气之余,就想这事就这么算了,他也懒得管了,但如今一想,如果这事遂了他们的意,以后他说的话还不被这帮人当成放屁一样?再者,卫学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的脸往哪搁?他在皇上那儿要怎么回话儿?可这事让这俩大小混蛋嚷嚷得哪儿哪儿都知道,按是按不住的。但要真办了黄明朋,他就是没来由地得罪了人,就算他不怕,以后办事总是会绊脚。 “小胡,你有什么招就直说吧,真帮咱家过了这个小坎,以后可有的是好日子呢。”他呷了一口茶,估计如初是有备而来,干脆直说。 如初嘿嘿笑着,“属下倒真有一计,保证面面俱到,圆满地平了这事。如果安老觉得属下这主意还好,也不用赏赐我什么,今后多疼着我点就行。” 安公公闻言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可别和咱家说你这么尽心尽力,一点好处没捞到。” “天地良心。”如初举手发誓,头一次和雅意安说真话,“不瞒安老您说,属下就是看戚继光等四子是人才,不想就此埋没了。其实,如果他们四人能有出息,日后提起是在天津卫学您的手下磨练过,您脸上不是也有光吗?” 雅意安一生好名,听到如初这么说,不由眼睛一亮,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了过来。 他一直对土队学子的违规行为不闻不问,除了一些私心杂念,还想以他们来平衡卫学中的势力外,也是看中这二十个少年中确实有几个人才在内。这些少年中如果真出现了名将名臣,他在皇上那儿可是大大的露脸,说不定能名垂千古呢。 “咱家脸上有无光彩倒在其次,只是我朝现在是多事之秋,要真能为皇上寻找到良才,也是咱家份内之事。”他不露声色的向如初传达信息,让她继续说下去。 如初知道她顺利的得到了雅意安的首肯,现在只要提出非常好的物质条件,让这老太监觉得为此得罪全兵部的人也值得,这事就成了! 第二回 发财大计 “此事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压不下去了,不如就让始作俑者担了去,比如某些不是姓红,就是姓绿,不然就是姓黄之人。”她试探着说。 安公公听她说得有趣,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如初看他心情不错,忙道,“安老别笑,属下说的是实在理儿,这事非得有人兜底才行。可是这只是治标,而安老您一出手,自然是雷霆手段,那么就连本也一起治了去才行。” “要怎么治这个本呢?”安公公来了点兴趣。 他是不愿意得罪兵部那几位大员的,毕竟他们在朝中也说得上话,再说大家又都是姓严的那老兔崽子一脉,总不好无缘无故撕破脸。但是如果能取得莫大的利益,那与全兵部为敌又如何?何况这事本就是那姓黄的作下的孽,还差点连累了严小兔崽子,所以就算为此惹下事非,说到哪儿他也理直气壮。 “安老您心里明镜似的,却非要属下说出来。”如初撒了个娇,“说到底,学子们总是惹事生非,不过是因为他们年轻不省事罢了。如果守卫们明察秋毫,没有空子给他们钻,他们也就是在学里闹闹,肯定反不出天去,安老也就不用操那么大的心了。可是吧……守卫们为什么要给学子们行方便?不过是因为俸禄不足以养家,我听说本朝四品的武官,俸禄却只有二百八十八担,更不用提小小兵丁了,就连安老您,说句打嘴的话,只怕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 如初隐晦地提到钱的事情,也不去看安公公脸色。 其实别人或许手头会紧,这老太监可不会。天津卫学可是皇上钦点的皇家卫学,大明朝世家子弟那么多,想进卫学除了需要牌子硬的推荐人外,没有点黄白之物铺路也是白搭,当然土队的那些“特招生”不算。所以安公公的“招生费”恐怕收得手软,和现代学校招生办的某些人是一样的,富的流油。只怕皇上派这位从小陪伴自己的太监来管理卫学,也是有让他大发一笔财的意思。 不过嘛,金银财宝是没人嫌多的,何况还是天生爱财的太监,更何况这太监还好名。 只听安公公虚伪地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真真儿的会说话,这句可不是正说到咱家心里。皇上金口玉言,点了此卫学为天子之学,可是又不从户部拨银子,每年就于大人给那么点,要维持学里的事物,有时候还要咱家自掏腰包呢,咱家一片丹心为国,还有人背地里满嘴喷粪,可到哪儿说理去。” “安老清者自清,不必理会他人诽谤。”浊者可也自浊,如初在心里补上一句,然后又用了新词,“所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嘛。属下知道安老您的难处,但于大人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我想……不如我们和于大人商量一下,假如卫里和学里都赚了钱,一来守卫大人们不至于为这些世俗之物失了职守,二来咱们学里有了周转银子,安老也不用再每天为了学子们吃饭穿衣、兵器车马的事烦忧了。到时候,卫里清廉,人人严以律己,学里一派新气象,再培养出无数美将良才,那民间也好,朝中也罢,议论起这事,可全是安老您的功劳呀。” 她为安公公描绘出美好的前景,那就是守卫们赚够了养家的钱,于海涛大人就会严管手下,不会再有贿赂的事情发生,那么学子们也不能再随意出门闯祸,再等戚继光等人成了才,所以这一切功劳都会归在管理者,也就是安公公的头上。而他在获得好名声的同时,卫里学里赚钱的生意哪少得了他那一份。名利双收的事,他会放过才怪了,而为了得到这一切,他会不惜得罪任何人的。 不过安公公城府很深,听到如初的话,他虽然兴奋莫名,但脸上还是淡淡的,“功劳什么的,身外之物而已,不提也罢。但若这法子真能使学里风气为之一变,真能让卫里的将士后顾无忧,别说是好事,就是坏事,咱家也敢一并承担。只是,赚钱的事哪那么容易呀。” 如初一笑,“安老,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属下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吗?属下可不敢说会经商,但馊点子却有一条半条。属下说来给安老听听,倘若可行,您支会于大人一声,自然有人会办的,您只要待在学里运筹帷幄就行了。” “嗯,有理。但直言不妨。” “前几天属下派贴身丫头去了一趟京里自家的分号,不为别的,只是给家中老父报个平安。”如初说出自己的主意,“据她回来讲,天津卫赶上码头货运繁忙的时候,连雇个车都难,最后她还是找人借了马,直接骑马去的,根本没雇到车。这一路上的累暂且不提,听说从天津卫到京里不大远的路程,却看到好多意外的、或者是人为的事故发生,本来走官道大半天即可到达,没想到硬是耗到了天黑,好多客商的货物也损失不小。” 安公公颇有所感的嗯了一声,频频点头。因为他经常京津两地跑,对此身有体会,有时就算他抬出钦差的架子,也照样给困在路上,动弹不得。 如初见安公公很感兴趣,就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 其实简单得很,办个货运商行喽。从天津卫到京师这条路,人多马杂,疏于管理,结果好好一条官道,闹得每天拥堵,客商也好,普通行人也好,全部怨声载道。 还有,天津卫是南北货运的周转码头,很多商船要到天津换船,或者由陆路进京。可是三岔河码头的管理也很混乱,河道有时还会塞住,专管此处的衙门人手不足。 最重要的是,天津卫的车马行即少,规模也不大。那些要把货物押运进京,或者把货物从京师再转运别处的商户,有时要排队等很久才能成行,有时那些不能及时运走货物还会造成损坏,所以有的商户宁愿出高价,以便能迅速成行。但这样一来,纠纷也多了,间接还造成了运输过程中问题频出,增加了京津官道的负担不说,有的还告上了衙门。 这都是因为大明朝对兵器车马什么的管理很严格所致,车马行的马匹都有一定的限制,税赋又重,压榨了商家的利润空间,所以不容易做大,很多人也不愿意做这一行。 但是如果运输行由安公公出面,于大人出兵,由那些退役的战马当设备,也不失为一个以商养兵的好办法。而且只要不垄断,定下军民都遵守的行规,肯定大家都有的赚。 第三回 咦,有人敲门 还有,卫里屯田不行,但是守着大海可以屯盐田呀。她打听过,海边有官盐的盐田,不过规模也不很大。既然如此,不如由卫里横插一杠子,只要朝中有安公公打点,私盐官卖也挺好的。天津卫成不了鱼米之乡,但成为盐米之乡、货运龙头可也挺不错呀。 最后,如初还提出,卫里的学子们犯了错,就要被发配到盐田去劳动改造,就从土队的学子开始。这样即让安公公立了威,又可以平息了那些富家子弟对土队的怨恨,更兼有恐吓作用,要知道晒粗盐,之后制精盐的工作都是极其辛苦的,私盐盐厂每月都死几个工人是常事。 总而言之,她这主意让安公公看到了钱程和好名声,只不过牺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黄明朋。而对于如初而言,这又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救了被冤枉的人、帮了穷困的军士们、找到了地方进行秘密特训。要知道发配戚继光他们到盐田,就没人盯着他们了,她也可以教他们那些现代的、直截了当的武技了。 这么不藏一点私的告诉安公公赚钱大计,她并不怕这老太监过河拆桥。因为她的鬼点子即多,拍马屁又拍得安公公舒舒服服,再加上这老太监对黄明朋心存积怨,这姓黄的倒大霉,逃不过这一劫是必然的事。至于她,纵然不会被重用,至少也不会被害的。 而这些生意因为牵上了正直的于大人,安公公也不敢中饱私囊,只拿到他自己大大的一份就好了,不会克扣军士们。最令人舒畅的是,这些赚钱的事不用她费力,她只负责策划,接下来的实施就看安公公和于大人两相协商了,反正她又不打算分一杯羹,纯义务奉献。 不必苦苦搜寻证据而翻了案,不必亲力亲为而做了好事,因为出身豪富之家而不必为生活奔忙,如初感觉她的穿越很完美,完全忘记早上她还为这件可怕的色情命案而差点撞头的事了。 “小胡呀,你这脑袋瓜子长在女人身上真是可惜了。”安公公听完如初详细的解释,又是赞叹,又是惋惜,“不然由咱家举荐你去户部为官,我朝国库何愁空虚?” 如初连忙谦虚道,“安老您太抬举属下了。属下不过生于商家,有点子小聪明罢了。这事属下只是提个建议,真正做起来,我一点本事也没有。” “机灵鬼儿!咱家还没说让你帮忙呢,你倒脱身得干净。”安公公因为坏事变为了好事而分外开心,所以说话也分外和蔼,“放心,你费了这么多脑子,咱家哪能还累烦你。不过,你帮了卫里、帮了咱家这么大尽快,真的不讨赏吗?” “安老以后多疼我就是赏我呀。”如初就坡下驴,“只要还戚继光等人的清白就好,他们也会感念安老大恩的。不过要摆平这件事,可也挺麻烦吧?” “有什么麻烦?那些个虾兵蟹将说了实话不就得了。有钱拿还不伤天害理,是个人就会选。至于某些人,咎由自取,咱家想帮也帮不了。”安公公笑得冰冷,但立即又换上和颜悦色的样子来问如初,“你是怎么知道那四个小子是被冤枉的?你相信他们?” 当然相信了,可是却不能这话说。 “属下初来乍到,除了安老,说不上相信不相信谁。”如初小心翼翼地斟酌词汇,“属下只知道,把赵三红投到监号里之后,才在他们房间里找到所谓物证……这里面猫腻可大着呢。再者,这件事算是突发事件,可是证据却在极短的时间内搜集得如此完备,这才是可疑之处呢。” “小猴崽子,真聪明。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才真是大大的蠢材呀!”安公公最后下了结论。 …… 两天后,戚继光等四人被放了出来。 同时,卫里流传着那件虐杀案的新版本。一切,全是黄总教头做的,贵达斋的伙计和卫外的守兵都做了相应的口供,土队的那四个小子是被栽赃嫁祸了。不过虽然没看到此四人倒霉有点可惜,但听说他们也因为在禁夜后随意出入卫学而受到了惩罚。 为首的四人每人被打了二十军棍,那条挖了很久的地道给封死了,土队全队受连座之罪,每个月中有一半时间要到海边的盐田或者盐井去劳作,只有另一半时间留在卫里碍人的眼,为期半年。 与此同时,安公公和于大人为了开办天津卫最大的车马行和半官半私的盐田事宜忙了个四脚朝天,后来连虚海也被拉去帮忙。因为他在僧录司管过事,是算学的大高手。为此,如初又对他刮目相看了一回。 当然在此之前,这神通广大的和尚打听到了那名被虐杀妓女的情况。之后如初借了俞大猷的人,匿名给这女子的家人送去了二百两银子,算是一种补偿。 总之,所有的事都很圆满。 这天下午,如初正趴在小炕桌上继续画她的“武功秘籍”,门外突然有人敲门。她很纳闷,因为卫里的教头、教习们因为高教头和黄教头的事,表面上和她客客气气,但私下却都不与她来往,而俞大猷又因为知道她是女的,所以守着君子之戒,绝足不到她的“闺房”。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位荤素不禁的“圣僧”。他虽然总是气得她跳脚,可有他就不会寂寞,只可惜他被于大人招到指挥史府去了,好几天不见人影,那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来找她呢? “八重,去开门啦。”如初瞪视了大门几秒后说,“你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做点事也要我指使。” “是,公公。”八重放下手中的针线,心道还不是怕你到海边冷,紧着给你缝棉衣嘛,人家哪有闲着。 如初听到八重的回话,感到有点好笑。八重在私下还是叫她小姐,以前在公开场合是叫她少爷的,后来在卫学里人人以为她是太监,八重也就改口叫她公公了。听自己的贴身婢女这么称呼自己,还真有喜感呀。当然,八重也升格为小公公了。 第四回 礼物 “咦,你们来干吗?”八重诧异又戒备的声音响起。 如初抬头一看,没想到来人竟是戚继光等四人。 “你们怎么来啦?快进来!唉,关好房门,这小风嗖嗖的,冷死人。”她放下笔,从床上跳下来,喜笑颜开。 算他们有良心!她好歹也算救了这四个小子的命,可他们出来后都没对她说一声谢谢,甚至连面也没露,好像还别别扭扭的。她这么卖力也不是为着他们的感谢,可他们一声不吭的,还是让她有点失望,因为那意味着她还是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不能接近他们的心。 那现在这情况……他们是来表示友好还是表示归顺她胡氏如初? “八重,上茶。”她快乐地吩咐。 八重嘟着嘴,“喝什么茶呀,没良心的。我们公公为你们的事奔走辛劳,你们却连个谢字也没有。这又是来干吗呀,不是又闯祸了吧?”嘴里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快手快脚地倒了四杯茶放到桌上,可是那四人却没有就座,就傻站在那儿。 “他们都挨了二十军棍嘛,腿上有伤,不方便出行。”到这时候,如初倒为那四个小子辩护起来。 “不是这话,个顶个五大三粗的,那点小伤早好了。小……公公你看他们进来,走路没一个瘸的,可见根本没事。”八重为如初打抱不平。 “其实……我走路一直歪歪斜斜,现在这样……是忍着的。”赵三红嗫嚅道,说着还瞄了八重一眼,那羞涩腼腆的样子,逗得如初直笑,连八重也不禁莞尔。 “快坐吧。”如初热情地邀请。 “坐不了。”李成粱尴尬地说。如初想起他们屁股有伤,又被逗得一阵笑。再抬头看这四名少年,竟然全部红了脸,连隐藏情绪的高手戚继光也是如此,真是太可爱了! “好吧,那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如初忍着笑意说,一时之间心情非常好,觉得之前那番辛苦都是值得的。 四名少年对望一眼,之后齐唰唰闯出了房间,留下莫名其妙的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不过片刻,他们又转了回来,仔细看的话,他们走路的姿势确实不太自然。 “拿的是什么?”如初抬抬下巴,示意看起来有鬼鬼祟祟的四人说话。 “不是来送谢仪的吧?”八重插嘴,“算你们有良心,知道尊师重道。这样的话,你们也还算好,称得上孺子可教。” “也不是什么谢仪,就是一点诚心啦。”赵三红搔搔头,“那个,胡公公,不是,小一一毕竟救了我们的命。这个……送给你。”他说着从背后拎出一个精致的红色木漆食盒来,光从这盒子上看,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即少且又贵得不得了的那种。 “贵达斋的花样小点。”赵三红解释,“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好买这种什锦盒子。” “哇,你还真有诚意。”如初还没说话,八重就先大赞了一声,“我在街上看到过这种点心,十两银子一盒呢。” 如初瞪大眼睛。 因为那件栽赃的事,她对贵达斋没什么好感,没想到他们开酒楼的同时还兼营点心铺子,看来还挺有名的。而且……十两银子?!她根据大明的米价估算过,一两银子相当于人民币八百块左右,十两银子也就是八千多块,这什么点心呀,这么贵! 打开盒子一看,二十来块小点心形状颜色各异,摆得也有讲究,跟艺术品似的,确实精致漂亮,再看盒子,怕是就值五两。点心嘛,大约直径一寸大小,也就是说,她一口咬下一半就是四百块钱没了。 她穿越到大明的豪富之家,本来应该对此见怪不怪的,她爹胡大海也买过好多更贵重东西给她,不过她在现代毕竟是劳动人民,此时还是忍不住惊叹,顺便鄙视了一下古代封建阶级的奢侈。 “谢谢小红,我一定会爱吃的,不过太破费了,我会不好意思的。”她和颜悦色地说。 赵三红大概觉得如初接受了他的谢意,不禁露出轻松的笑容。 如初转向站在赵三红身边的李成粱,“看起来你也有准备呀,给我什么好东西呢?” 李成粱摊开大手,“我们三个都没有小红那么有钱,是穷人,所以给的东西价值不高。不过小光说,礼物之事但求心意,只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送给别人,就是最真诚的。所以……”他从袖子里掏弄半天,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油纸包来,递给如初。 “这是什么?”如初下意识的接住,偷偷捏了一下,方方正正的一块,有点弹性。 “酱牛肉。”李成粱老实地答,喉头还动了一下,似乎是咽口水。 什么什么?酱……牛肉! 如初一时没反应过来,八重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李成粱一点不尴尬,睁大睫毛浓密的漂亮眼睛道,“我今后如果能升官发财,给你一大箱金银珠宝都没问题,但我现在没钱买礼物给你,这块酱牛肉就是我最珍贵的了。这是昨天小红家的佣人偷送进来的。你也知道,最近卫里管得严,挟带东西进学里很困难,我都没舍得吃,就闻闻,然后就给你了。”说着,又咽了一下口水,显然真的是很舍不得。 如初感觉又好笑又感动,看着李成粱诚恳的眼睛,温言道,“谢谢你的礼物。常言道,贫时一碗粥胜似富时一餐饭,你和小红送的礼物我一样喜欢。不如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到时候大家一起吃好了。” “好呀好呀。”李成粱当场答应,但随即又转头看看戚继光。 戚继光垂着眼睛没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拐了拐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张居正。 张居正还是板着脸,看起来冷冷的样子,但他的眼神中却似乎有点局促和不知所措。磨蹭了半天,当如初以为他没准备礼物时,他才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出来,递给如初一个纸卷,“我没什么好送的,只有一张画像一首诗,喜不喜欢随你吧。” “我当然喜欢,你送的耶,本朝第一小才子,可得意死我了。等你将来成为大名人,这画可值大钱啦。”如初看也没看就先拍马屁,惹得张居正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也有些欢喜。 如初则跑到书桌处,喜滋滋地展开纸卷……上面提的诗词倒罢了,那个头像却画得很得她的神韵,尤其那一字眉,威风得紧。果然好才华! 她当然大赞扬了一番,直到张居正害羞得不自然时才结束。之后,她的目光扫向戚继光,很好奇他送她的礼物会是什么。 第五回 大明朝第一送花人 戚继光很扭捏。 五个人十只眼睛一起扫射他,他才迟迟疑疑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扁长的小纸盒,但在眼看就递到如初手里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这个……不好,明天我重新送你一个吧。”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和平常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完全不同。这大大勾起了如初的兴趣,于是她也不说话,只是执拗地伸直手,坚定地索要。 戚继光举着那个小盒子,送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就那么僵在半空,颇有点尴尬。一边的李成粱看得不耐烦,急道,“小光,你倒是送给小一一呀,这么举着,你胳膊不累我都累了。” “跟他废这个话干什么?”一向冷冷的张居正似乎也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把夺过纸盒,递到如初手里。 戚继光一愣,手停在半空中几秒才收回去,脸涨得通红,人也有些局促,似乎觉得这礼物很拿不出手。 如初好奇地抬头看他,慢慢打开纸盒。 一只玫瑰花。 或者是月季花。不管是哪个品种,反正是一朵红色的、蔷薇科的花朵。看起来有点蔫蔫的,可确实是一朵美丽的花! 如初先是一窒,之后惊喜地瞪大眼睛。 有男人送她花耶!没想到穿越到古代,还是有男人送她花耶! 她跳起来,从心底涌上一股软软的、麻酥酥的情绪,差点扑过去,抱着戚继光,猛亲他的脸,因为他可是大明朝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呀! 可她这反应吓了四名少年一跳,因为她热烈的欢喜感被强抑着,造成面部肌肉的轻微扭曲和抽搐,和那喜感的一字眉产生了物理反应,看起来有点……狰狞。 “我就说你别送他花嘛。”李成粱烦躁地揉揉自己的头发,“大姑娘小媳妇的是喜欢花,有事没事摘几朵戴头上,要不就插瓶子里,小一一虽然娘娘腔,可……毕竟是太监,不是女人呀。” 戚继光的局促感在加深,心里后悔无比。他也不知道怎么想起要送花,虽然他买不起别的,但送什么也比送花好吧?或者是因为想起这小太监时,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他笑起来的活泼样子,那直率中又带着三分狡黠的眼睛,那粉嫩圆润的手臂,所以……才做出这种糊涂事吧? 他有点无措地看了一眼张居正,后者舔舔嘴唇,解释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个,小光大概是这个意思。小一一,你不喜欢的话,我们……” “谁说我不喜欢?”如初大声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变调,“老子喜欢得不得了。八重,快拿个花瓶插起来,瓶里放点水哦,唉对了,再放点糖,这样它会开久一点!” “你真喜欢吗?”戚继光试探着问,眼睛盯着如初,生怕错过她任何表情。 “我骗你干吗?还是你认为我必要巴结你?”如初白了戚继光一眼,没意识到这眼神多么女性化,就像是撒娇一样。 李成粱打了个寒战,“妈啊,他真喜欢。难道割了……人就彻底变女的了?怎么连喜好都一样!” “黑人,你要试试吗?”如初不怀好意的往下一瞄,吓得李成粱立即躲到身材最瘦小的张居正身后装小猫,逗得如初哈哈大笑。 一边的赵三红见状,知道如初是真喜欢这花,于是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还真让小光蒙对了。小一一你不知道,他为了弄这朵花费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天这么冷了,只有京师的豪富、还得是那种风雅人家的花房里才万花绽放呢。他前天在学里禁夜前去了京师,昨天下午才回来,因为怕这朵花冻着了,一直揣在怀里,回来后还放在火炉边,结果早上那花就变成蔫巴巴的样子了。所以……他不敢给你。” 如初想象着戚继光长途跋涉、翻墙越脊、还要躲过无数看家护院,只为了去花房做个偷花贼,之后还紧张兮兮地帮花烤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不过涌上心头更多的却是感动。原来这朵花来得这么珍贵,正因为这样,才代表着他全心真诚的感谢吧。 “他一个人去的?”她顺口问。 “可不是!”李成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说让他找点别的东西送你吧,他却说他没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值得送人,非要做这蠢事。我们才犯过事,怕教头们查得紧,得留在舍间里为他打掩护,所以也没人能跟他去,就这么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还好他没出事。” “他走着去的?”如初再问。 “他哪有钱雇车马,全凭两条腿呗,正好练轻功了。”李成粱继续不以为然。 “小光……”如初望着那高大的少年,心中的感动加大,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不过是一只花而已,也许根本不值什么,但他是这么努力才得到的,带着伤走出几百里路,冒着被人家抓到的风险,骄傲的人却用偷的手段,然后又细心呵护着,正因为如此,这份心意才分外难得。 戚继光极力保持温和平静的样子,但心里却像有个小虫子爬,痒痒的,却又抓不住。他不习惯眼前的胡公公是这幅表情,眼睛因为兴奋而闪动着光芒,那使那张阴阳莫辨的脸看来柔和不少,连那可笑的一字眉也不那么碍眼了。 “得到的越困难,才越表示我们的感谢。毕竟,你救了我们的命。”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如初垂下眼帘,然后再坦然直视着四名少年,“但我仍然很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今天很高兴。刚才说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就去外面吃怎么样?宴宾楼吧!放心,我帮你们向学里请假,就说我要对你进行单独教育。” 李成粱和赵三红一听就欢呼起来,张居正看起来也很高兴,但还是故意摆住淡然、不耐烦、甚至不屑的脸色来,“小一一,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我们不是和你和好,也不是从此就信任你了,送礼物不过是为了报恩,男子汉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第六回 跟着我,有肉吃 “奇怪!谁和你们和好?我们吵过架吗?我是教习,你们是学子,我凶的时候是管教你们,和吵嘴是两个概念懂不懂?”如初斜瞪了张居正一眼,“还有啊,小白龟,别装得那么冷淡嘛,也不必那么戒备,吃一顿饭而已,难不成你以为是鸿门宴,不敢去?” “笑话,我张居正怕过什么?”张居正漂亮的长眉拧在了一起。 啊哈,原来这只小白龟禁不起激呀。弱点弱点,得好好利用。据她观察,李成粱信奉的是四字字:以武服人,赵三红的毛病是不太自信。那么,戚继光呢?他的弱点在哪儿?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搜寻到土队的老大,见这少年目光闪烁,似乎有什么话难以说出口。 她心头一动,笑道,“你也放心吧,绝不会让你吃人嘴短。我说话一向算话,虽然这次不小心救了四条小命,也不会借此要挟你们,和你打过的赌还是算数的。” “什么赌?”八重好奇地问。 “赌我在众人面前暴打安公公一顿,这样他们才肯参加卫学内的比武,明年也肯去参加武举考试。”如初表面上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胸有成竹地答,心里却悔得肠子都绿了。 装什么英雄好汉嘛,何况她本来就不是。如果以这次的救命之恩胁迫他们,她就轻松多了呀,干吗还在意那个本来就不能实现的赌约?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现在也收不回来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硬挺下去呗。万一真不行,再小气地翻旧账不迟。 “原来小光跟你赌的是这个,哈哈!”李成粱笑得没心没肺,“之前我们问,他还不肯说呐!小光真是聪明,这下看你怎么办?摆明输定了嘛!” “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输?”如初不服气,“你这样大嘴巴,不带你去吃饭了。哼!” “别呀,咱不带这样的!”李成粱露出哀求的神色,“你这人,咋不让人说实话呢?” 如初忍着笑,“怎么不带这样的?我这是让你明白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呃,阉人的道理。” “那我这嘴以后光管吃饭,不多说话还不行吗?”李成粱讨饶。 一边的戚继光看着这一幕,即感到好笑,又感到疑惑。太监不是应该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阉人吗?就算是说,也应该带着自嘲的语气吧?为什么小一一可以这么大方地把这两个字说出口,而且一点不介意似的? 是这个小太监心怀太宽阔,对身体的残缺并无所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尽管他屡次提醒自己,却还是得承认,小一一和卫学里其他的教习不一样,好像……真的很热心,并不是伪装。 但,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说不定是小一一伪装得太好。话说之前他曾经打听过,听说小一一没有做任何搜寻证据的实事以还他们的清白,只是找安公公谈了一下午,之后所有的证据就被轻而易举地推翻,然后他们就没事了。这是小一一太聪明,采用了智取的方法?还是他根本就是安公公的人,只不过借此机会收买人心?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在他心底,还是比较倾向前一种猜测。毕竟他们几个是穷学子,没落的世族子孙,还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呢? 而其实,他刚才是想对小一一说,既然他救了他们的命,那个赌约可以不作数。参加比武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人阴?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丢脸?也无所谓,因为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曾经决定妥协,就当是报答救命之恩,可没想到小一一主动要求赌约继续,那他还犹豫什么呢?之前他绝对相信小一一办不到那件事,但现在他有点说不准了。这个小太监很不一般,做出的事往往出人意表,像个谜一样引人兴趣。而因为有这个小太监在,他感觉在卫里上学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事了。 …… 因为是冬天,戌时中(晚八点左右)的天色已经很黑了,特别是在河边,几乎没有了人烟。 好在是十三夜,天气又晴朗,月色还是很不错的。就在清皎的这月色之下,有六个人缓缓走来,正是如初一行。 他们刚在宴宾楼大吃大喝了一番,戚继光等四人就像饿死鬼转世似的,残席换了两次,从申时末(下午五点)吃到戌时初(晚上七点多)才算消停,足花了如初五两银子。就这,李成粱还说:“今天不错,肚子好歹垫了个低儿,平时那点吃的,也就够塞塞我的牙缝,保证我的小命不丢就是了。” 有好菜,自然也会有好酒,所以五个人都有点微薰,只除了戚继光一人。席间,他坚决滴酒不沾,笑说必须有一人保持清醒,不然怕找不到路回学里。 其实另五个人都有分寸,并没有喝醉,只是因为酒精的关系有点兴奋罢了。八重个小酒虫,还从宴宾楼带出一瓶酒和牛肉干、凤爪、老虎豆儿等物,说没喝够,拉着酒量最大的赵三红要继续拼。 “没想到此处的夜景如此美丽,你们快看。”走到一个小土坡处,张居正忽然停下脚步,赞叹道。 众人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就见远处一片光影流动,衬得月色似乎也黯淡了下来。别看河边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但码头那边却还热闹非凡,那些灯火看得久了,似乎正向他们这边飘过来似的。 “那是幻影。”听到如初的惊叹,赵三红解释,“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看灯火久了,就会觉得它们在慢慢靠近。以前我和我爹到大沙漠边缘做过生意,曾经见到过这样的景致。” “不如我们在这里边喝酒边看景吧?”八重建议。 如初听得直翻白眼,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气,河边风大且冷,就算对酒当歌,也得换个地方才行呀。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李成粱、赵三红和张居正就兴致勃勃地应下了,此时如初就算拉了戚继光反对,也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她干脆闭嘴装乖。 于是,是黑暗的河边,在一个小土坡上,几个人围坐一圈,喝酒……御寒。几个年轻人很有兴致,但这在如初看来,简直是吃饱了撑的。知道的,是他们在看风景,顺便谈谈人生呀,理想呀什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水鬼在黑暗中聚会,要么就是一群神经病。 不过大家年龄相差不大,虽然冻得哆里哆嗦的,但很快就聊得热乎起来,再加上酒的力量,过了会儿也仿佛没那么冷了,话题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最后又说到卫学里的事。 “你们归顺我吧,有大大的好处。”如初站起身来,借机奋力广告道,“跟着我,有肉吃。在学业上进步快,在前途上有光明,福利大好,还不克扣军晌,哪找这好事去?” 第七回 演讲 “快拉倒吧。”李成粱灌下一大口酒,“你只是一个太监,而且大概没什么品级,现在就仗着眉清目秀,不对,只有目秀,没有眉清,就仗着这个受到安公公的宠爱,这才能在学里横行一时,顺便关照一下我们。等明年我们学成离开,你还能做什么?到时候我回我的铁岭卫,小光回他的登州卫,白圭继续当他的举子,三红就看他老爹给他买个什么闲职的官,然后接着当他的西北首富。这和我们入卫学前有什么区别?我们早就想明白了,什么报国雄心、上阵杀敌都是狗屁,任你有多大本事,朝中无人也没办法施展抱负,那还不如当天和尚撞天钟,混混日子倒还轻松呐。”说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如初愣住了,看了看另三名少年,见他们都以沉默赞同着李成粱的话,心中不免震惊。曾经以为他们只是顽劣,只是对现实不满,只是荷尔蒙分泌过多,只是热血叛逆,没想到他们有着广阔的胸襟,却又对人生有着这样深深的失望与无奈。 她能做些什么?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其实李成粱说得对,她能保护他们的,她能扶持他们的,也不过是一年的岁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要成就一番事业,实在需要太多的机遇和巧合。可惜她在现代是个历史白痴,只知道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却完全不清楚历史细节。 不过他们终究是大明的名将和名臣不是吗?所以,她只要陪他们捱过最艰苦的岁月,不让他们因她的穿越而偏离历史的轨迹不就行了,有什么难的? 她那超级乐观的性格注定她不会沮丧太久,所以她只是愣了几秒,随即就扬起爽朗的笑容道,“小白龟和小红也是这样想的吗?咦,你们发现没?你们三个人的名字都是颜色诶,白、红、黑。那小光呢,代表对绿色吧,希望的颜色,你们看绿光森林吗?”她说着说着就脑筋跳闸,八卦起来。 “那是什么?”赵三红问。 “呃……绿光森林就是……”如初脑子里回忆了一下这部台湾偶像剧,虽然觉得剧情有点囧,有点雷,但有的台词还不错,比如那句,“只要相信,就一定可以看到幸福的绿光。绿色代表幸福哦。唉唉,跟说了你也不懂,但是要相信人生、相信命运。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句诗,你们总知道吧?” “我只知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张居正有点醉了,笑起来没了往日的冰冷,显得特别可爱,“我们就散你的财,呼八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八,自然是指八重,可他语气中那种落寞和惆怅,绝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听得如初的心都揪了起来。 “难道你们以为比武也是一件没有意义,白费力气的事吗?”如初想起他们对比武的抗拒,于是问。 “本来就是呀。”赵三红苦笑道,“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明天一离开卫学,该做高官的还做高官,难道因为成绩好就受到兵部的重视?开始我们还抱有幻想,可比过几次后就明白了。第一名,总是严鹄的金队。” “小光你怎么说?”如初歪过头,问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男人。 戚继光摊开手,“你只要赢了那个赌,我们就会去比武,不过那确实是浪费时间。”他一脸无所谓。 如初见他们这个样子,见气氛因这个话题而沉闷起来,不禁热血上涌(也可能是酒劲上涌),忽然跳到河边一个较高的土坡上,也不管寒风呼号,也不管离河沿太近,随时可能掉到冰冷的、眼看就要结冰的河里去,义正言辞地大声道,“你们说的不对。也许从表面上看是有些道理,但实际上却没有半点道理!因为人不是活在过去,也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当下。难道因为将来可能不成功,现在就不努力吗?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今后的人生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是怕罢了,就是不敢抗争罢了。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人,可是却不努力就放弃吗?从没有试过拼命去争取,当你们老而将死的时候,不为生命的虚渡而悔恨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只有那么一次,倘若错过些什么,倘若没有去奋斗,你们不觉得亏欠了自己吗?所以,我要你们去比武,因为我要你们去抗争!我要你们去赢!不为了过去、不为了未来、不为了家族、甚至不为了国家,只为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身为男人的尊严,我要你们拿回属于你们的光荣!我要你们拿出真本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就像在战场上一样。我要你们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自尊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连如初自己都激动了。她迎风而立,之后姿态潇洒地跳下土坡。可惜因为冻得身子发僵,落地时膝盖一软,差点扑倒,幸好戚继光眼明手快,拦腰抱住她,把她扶起来。 她借机抓住戚继光的衣襟,抬头诚挚地望着他,问,“你明不明白我的话?” 戚继光极力克制,但还是觉得热血在全身奔腾。他滴酒未沾,那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并不是酒精的作用,可是听了这小太监的话,他感到豪气顿生,忽然觉得他的消极抵抗从根本上就错了,从根本上就是不成熟的态度。是呀,能如何呢?就算努力白费了,至少他争取过,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简直比这小太监还要娘娘腔,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明白。”他低声道,点了点头。 如初听到他说出那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再把目光投向那三个人,见他们全部重重点头,如果说戚继光还是很平静的承诺,那几个就是脸红兼激动了。 早知道演讲有用的话,她早就该使这一招。以前看电影,尤其是运动竞技和战争类电影时,最后的决战中教练或者统帅都会来一段激动人心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演讲,原来这真的会鼓舞士气! “我没听见你们的回答,大声点,明不明白?”她干脆学电影学个够本,对着那四名少年大叫一声。 “明白!”四人一起答。 “还是没听清,你们是娘娘腔吗?说话声音这么小,再大声点!” “明白!” “这回好点了,可是还不够气势,我要你们再说!” “明白!”声音吼得人耳鼓作响。 如初挥舞粉拳,跑到河沿上,只差一步就能掉到河里。不过她并不怕,如果没估计错,这条是六百多年后的海河,她曾经横渡过,虽然六百年后这河宽才有几百米。 她站在那儿,招呼四名少年也过来,教他们对着河大声喊叫,把心里的感觉全喊出来:“我们要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精神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 他们一遍遍地喊,直到声嘶力竭,直到一舒胸臆,直到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骄傲与尊严全化为了信念,直到如初咳嗽起来,暂时性失语一分钟。 真快乐呀!多年后这四个男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会感到血管流动的血是如此滚烫。 不过还有鲜为人知的一幕别人不知道的,那就是如初激动得快热泪盈眶时,戚继光凑进她的耳朵,用一种极清醒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声音低声提醒,“胡公公,小一一,咱们那个赌约还得继续哦!” 这家伙,明明是少年版虚海! 第八回 被人惦记了 “这几个小猴崽子,扰了公子的雅兴了吧?”如初一行六人,歪歪斜斜、勾肩搭背、高歌纵酒着离开后,一个声音从河面上传来。 是安公公。 不过他不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发神经,也不是浮在水面上练轻功,而是坐在一条乌篷小船上。这条船好死不死地就泊在如初他们深夜聚会的河堤边,因为有个半拱形的突起部分挡着,所以像个小港湾一样风波平静,也遮住了他人的视线,除非有人趴在河沿上,伸出二尺身子往下看。 要真有这样的人,恐怕也是精神有问题,淹死活该。 “安公公,和我就不必说漂亮话了吧?雅兴?哈哈,阴谋密会还差不多。”船里的另一个人道。 安公公也笑,“公子就是爱说笑,咱家和公子能有什么阴谋,只不过说点不愿意让人知道的闲话,又不愿意让人看到罢了。” 那人但笑不语。 安公公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咱们躲到这鬼都不来的地方,还是会遇到这些让我操心费力的猴崽子们,唉,冤家啊冤家。” 那人又是一笑,大冷天的,手里拿着一把洒金折扇,此时用半开的扇子点着下巴,金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特别好看,“这样也不错,能听到些平时听不到的有趣话儿。他们……是卫学里哪个队的?” “土队。” 那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之后意味深长地道,“原来是那些不省事的家伙。不过依我看,倒真有几个有意思的人,总比其他几队全是些庸才强些。可惜我没看到,那个尖嗓子的,带头大喊大叫的家伙叫什么名字?哈,很有趣的人呐。” “哦,她啊。”安公公吃吃笑了起来,在这寒夜的河面上借着水间传来,听起来怪瘆人的,“她不是学子,是教习,学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公公,是我的人,其实她是个……女人!” 那人没说话,明显是给愣住了,半晌才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女人可以当卫学的教习了,难道你们设了绣花课,陶冶学子们的性情?哈哈,这个于海涛大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是呀,胡如初是武修的教习,听说幼时扮了男装在少林寺学武,连俞大猷都不是她对手呢。”安公公像讲故事似的说,似乎知道这些奇闻很会博得这个什么公子的喜欢,“这丫头可是出身豪富之家,她爹是之前官拜过将军的胡大海。可是这老东西宠得女儿无法无天,跟个活凤凰似的,居然不好好嫁人生子,却跑到天津卫来舞刀弄棒的,脚也没缠。依我看,要不是因为她爹有钱,这辈子嫁不嫁得出还不好说呢。” “那公公就纵着她?”那人兴味浓厚地说,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唉,不瞒你说,这丫头可是个人物。”安公公咂咂嘴,“别看她长得怪趣,说话粗鲁,但可会讨人喜欢,害得咱家舍不得动她。再说了,她那脑袋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馊主意、鬼点子一把一把的,这回卫学里办公开比武的事,还有开车马行、扩大盐田的事都是她出的主意。难得的是她不贪心,竟然一分利益也不收,倒叫咱家感觉欠着她似的。” “哦?那倒难得了。先前公公说起这些赚钱买卖时时候,我还当公公请了什么世外高人呢,原来是女诸葛。不过这姑娘似乎很有趣呀,听她说的那番话,还有她谈论的那些事,啧啧,我还从没见过声若洪钟又见多识广的女人呐。”那人轻笑道。同样是在黑暗中的笑声,却比安公公的好听多了,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让人也想沉浸在黑暗中才舒坦。 安公公闻言,连忙凑趣道,“公子若是喜欢,不如娶回家当第二十八房小妾如何?” 那人明显没想到安公公会这样提议,但随即笑道,“主意不错,容我得个空吧。现在咱们谈谈正事,这河面上冷得很,公公内功深厚,我可是顶不住了。” “那是,这乌篷船哪比得上温柔乡哪。”安公公打了个哈哈,和那人密语起来。 可怜的如初对此却一点也不知情,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站在河边发神经地演讲一次,只不过是大喊大叫了一番,结果就被人惦记上了。而那个男人连她的面也没见过,只听声音和安公公的介绍,就有把她娶为第二十八房小妾的念头,也实在是极品。 这是她魅力大,还是她运气差? 她不知道,她只是在回到卫里时感觉身体从里到外全冻僵了,一个劲儿叫八重多放炭盆,也顾不得房间内味道空气不好了,还自己亲手烧热水烫脚,最后在被窝里放了四五个汤婆子才算完。 “多希望全球气候变暖呀。”她叹息着,又一次怀念现代的好来。她是土生土长天津人,六百年后天津的冬天可没这么冷。现在没有暖气,却冷成这个样子,到腊月可要怎么办? 而且她过几天要去海边呀,那岂不是更冷?天哪!天哪!早知如此,找个男人好了,两人拥抱着躺在一个被窝里,应该会暖和很多吧。 第一次,如初感觉到男人的好,却是因为男人有暖炉的作用。 第九回 三餐饭的代价 不过不管有没有暖炉,三天后如初还是要顶着寒风出发,带着一群受到惩罚的学生去海边当苦力。这时候她忽然有点后悔,当时总惦记着一箭三雕,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学生们搞特训,结果却忘记把天气原因考虑进去了。 令人生气的是,除了土队的学子们愁眉苦脸之外,全卫学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氛,好像大富之家终于打发走了臭要饭的亲戚,健康的肌体终于割掉了毒瘤一样。 “我们会回来的!”她激励身边的学生,不过他们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 “可躲开这帮瘪犊子了,一辈子不回来老子才乐呢!”李成粱的话代表了沉默的全部,原来他们脸色不好是怕新地方条件艰苦。 “不行,你们得回来,别忘记卫学内的比武。”她提醒。 “那你得先赢了赌约才行。”说这话时,戚继光正从她身边经过,所以低声提醒了她一下。 如初垂下头去,但却不是因为沮丧,而是在暗笑。 没错,她找到了赢得这场赌局的办法,虽然在操作过程中会有很多不确定性,但相比之前的一筹莫展来说已经进步了很多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前途光明。 这要感谢虚海,这个搞怪的和尚在关键时刻总归有点用处。 昨天晚上,忙得一直没露面的虚海来为如初送行,好像她是被发配到西伯利亚,这一生都回不来了似的。当时八重正忙着收拾行李,如初则坐在床上、围着被子愁眉不展,虚海以为她是怕冷,安慰道,“师妹不必担心,小僧日前听安公公说,冬天哪有那么多晒粗盐的,他打算让土队的人在海边晃两天,算是小小惩戒,然后就派去军粮城里的制精盐作坊去帮忙。那边的繁华不亚于卫城和码头,虽然活计比较辛苦,好在师妹不必亲力亲为,想必也找得到暖和的地方给师妹住。” 如初当然不是为的这事发愁,但听到这消息还是挺高兴的。而且也不知怎么的,赌局这事的知情者不超过六人,可她就自然而然地告诉了虚海,似乎是向他倾述一样,完全没意识到她居然信赖一个让人猜不着、摸不透的人。 说完良久,虚海也不说话,只歪头看她,之后一本正经、但眼含着戏谑笑意说,“小僧真佩服师妹,此种必输之局,也这样豪迈的应承下来,无异于自己给自己拴了个套,再主动把头伸进去,现下小僧倒要看看师妹怎么解呢。” 照平时,如初一定暴跳着和虚海吵嘴,可这次她却无力得很,大概是知道自己脑子发热时做下了蠢事吧,只有要哭的冲动。其实经过深夜河边一聚,她知道就算她不赢,戚继光他们也会去比武,因为她救了他们的命,也成功的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可如果她实现不了赌约的承诺,虽然不会太影响她今后的教学工作,但毕竟在气场上弱了三分,当不成他们的老大,她无法让这群顽劣反骨的小子彻底服从。 要知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这习惯从现在就得培养。所以,她对自己说她必须赢。可是……她又没有办法。 “我解不了这个局,你尽管笑话我好了。”她有点赌气地道。 不知道是不是最恶劣的人也偶尔会动恻隐之心,反正虚海沉吟了一会儿后就说,直接暴打安公公肯定是不行的,除非如初不怕当即被大卸八块或者明年春天部斩。所以,唯今之计只能是智取。 如初一见虚海脸上貌似圣洁、实则狡诈的光芒就知道他有主意,立即甜言蜜语的纠缠着,非让他给个锦囊妙计不可。 虚海被缠不过,一脸帮助恶人后,良心受谴责的样子道,“师妹不能主动打安公公,但可以想法子让他求你打他。这样,你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呀。” “求我打他?世上哪有这种贱骨头!”如初以为虚海忽悠她,有点怒。 那和尚却不疾不徐地道,“贱人到处都是,就看师妹怎么让他们犯贱了。比如……”他说到这儿,极不道德地停顿了好半天,直到如初急切地抓着他的袍袖,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仰着脸一直渴望地看他,才继续说,“比如某些人因为某些原因浑身发痒,是那种奇痒难捱的痒法,可是自己又抓不了,那时候……师妹不管是拍打、抽打他一番,还是又抓又挠,比如鹰爪功……要知道人痒得厉害的时候,就会恨不得痛死才舒服……师妹冰雪聪明……不用小僧再细说了吧?” 如初立即就明白了,脸上涌上大大的笑意,觉得这死和尚真是个整人的高手,今后要多多交流学习才是。不过她的笑容仅维持了十几秒,因为下一个让她头疼的问题又来了。 怎么才能让安公公浑身发痒,还是奇痒难捱的那种?怎么才能保证“助人为乐”的人就是她胡如初而不是安公公的贴身小太监,而且还得让那群死小子亲眼看到她完成赌约的全过程呢? 对此她还是没有办法,于是她瞄了一眼倾国倾城的妖孽和尚,露出让人浑身发麻的笑容,“师兄,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西,下面该怎么做,你就一起教我吧。” 哪想到虚海一个劲儿地摇头,“小僧罪过。让师妹起了恶念已经是不对了,哪还能继续助纣为虐?这是陷小僧于下阿鼻地狱的境地呀。” “佛不是说,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嘛。再说你如果真下地狱,我就陪你去,这样总行了吧?”如初不负责任地许诺,之后还搭配着喉咙的颤音,模仿着林志玲的声音,一声一声叫师兄。 此招一出,别说虚海了,连一边的八重都打了个寒战,于是虚海受不了似的道,“小僧为此要下阿鼻地狱了,师妹不会于心不忍吗?” 如初听出他言外之意,眨了眨眼睛道,“你是出家人呀,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怎么居然索贿的?” “侍奉佛祖的人也要吃‘饭’嘛。”他故意把那个饭字说得很重,愁眉苦脸地道,“唉,受这皮囊的拖累,不得不接触这些腌臜物,小僧也很惭愧。” 他惭愧个鬼!这明明是要她请吃饭,而且是有酒有肉的那种,偏偏做出受苦受难的烦恼样子,真是败给他了。 没办法,最后如初以欠下亲手做三餐饭为代价,得到了虚海出手相帮的承诺。 第十回 笑天下 这天下第一恶和尚说,他在僧录司做事时,曾无意间帮助过一个西域异僧的小忙,于是那异僧赠他一种名为“笑天下”的粉状毒药,不,用他的话来说是防身之药。只要人沾到哪怕一星半点,就会全身奇痒难捱,恨不得把身上的皮肤全抓烂了才快意。 不过这药粉奇就奇在不管多痒也不能抓,因为一旦见血,毒性立即随血脉迅速侵入全身,使人进入一种木僵状态,虽然能思能想,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好在这种可怕的情况持续时间不长,大约少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解。 古代其实远比现代人想象的要发达得多。这是如初在听在“医药代表”虚海先生的详细介绍后,脑海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这明明就是接触性神经毒药嘛,属于生化武器系列,虽然药效持续时间短,但也挺可怕的了,如果被人发展一下,用于敌人身上……不敢想了。 “不过就算有药,也得有下药的人才行,而且这东西那么可怕,万一下药的人自己沾上,或者误沾到我身上可怎么办?”当时,如初很认真负责地考虑到了个人的安危。 虚海大慈大悲地一笑,“阿弥陀佛,下药者用特制的鹿皮手套就可以保证自身安全,而且……如果是小僧亲自出手的话……师妹大可放心。之前小僧试过几次,无一失手。” 什么什么?他试过?这种缺德的药,他居然试过?他什么时候试的? “师妹怎么忘记了?”虚海目光一闪,但是震惊中的如初没有发现,“其中有一次是在少室山下,有两个强盗掳了良家姑娘,藏匿了起来。山下的农户来求救,可这两个强盗就算被本寺的武僧抓住了,也坚决不肯透露藏匿那女子的地方。而当时如果不立即找到那女子,只怕她就会冻饿而死。我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僧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那时师妹年幼,不知此药的凶险,硬向小僧讨要,幸好小僧佛心坚定,想着,要为恶就由小僧一人承担,不曾送给师妹。” 有这事吗?如初偷瞄了一眼虚海,见他神色自然安详,看不出半点试探的端倪,于是只好含糊的嗯了一声,即不承认也不否认,把话题扯开道,“就算师兄肯帮我,常在安公公身边侍候的两个小太监又怎么处理?他们好像有点武功的样子。” 虚海垂下眼睛,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说,“小僧看到过师妹所写的公开比武策略表,其中有一条是在比武前,安公公要去学子们休息的地方训话,说些什么兄弟情第一,比武第二之类的。” 如初暗中汗了一个,这是她根据学校运动会的程序设计的,原话地球人都知道,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她给修改了一下,其实这一点意义没有,只是对这时代的人来说有点新鲜好玩而已,尤其是对安公公这种好名逐利的人来说。 “这个时候,安公公肯定只带自己的两个贴身小太监同行,免得被其他教头或者官员抢了风头去。”虚海继续说,“不过为了作足样子,他已经决定让小僧同去,毕竟方外之人构不成对他的威胁。那小僧就趁这个机会出手,顺便在这两个小太监身上也施一点药好了。” 他说话的样子宛如他是在救人,而不是害人,可为了实现赌约,如初的良心稍微增长了一点弹性,考虑此事过后,找个因头让这两小太监发一笔小财就算补偿了。到于安公公,那是活该! “那他事后会不会怀疑你?安公公这人很阴险的。”如初担心了一回虚海,不过这句话她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正好看到了虚海似乎笼罩着圣光的英俊侧脸,心想这世上除了她,谁会知道这圣僧的恶劣呢?即便是怀疑他,在别人看来也是罪过、是对佛祖的不敬吧? 就这样,貌似不可能完成的赌约秘密被设计了起来,如初也带队去了海边的盐碱地。刚开始的几天非常难熬,冬日的海边虽然景色别有一番风味,那种灰色的雄浑广阔感相当动人心,还有那么点寂寞的小资情调,但那天气……又湿又冷,还没进三九呢,如初感觉都快生冻疮了。 好在虚海没说错,过了几天安公公的命令就来了,要如初带队去军粮城。此城是因是唐汉年代的海运而开埠,后又因为明成祖朱棣囤积军粮而得名,素有先有军粮城,后有天津卫之说,所以此时虽然因海流改道而不再是货运码头,但繁华依旧。 到了军粮城后,如初终于过上了一点像样的日子,每天除了督促学子们工作、学习、练武,就躲在屋子里取暖,顺便看看这年代的书。她记得《金瓶梅》就是明代的人写的,但她一时忘记是嘉靖年间还是之后才成书的,曾狂找了一阵,想看无删节版原稿,结果没有收获,料想是她穿早了,无缘一见这部禁书的祖宗了吧?好遗憾。 而在这两个月来,如初一行人穿梭于卫学和军粮城之间,在军粮城的时间自然长些,也让如初深深的认识到男女体力的差异,还有年轻人恢复疲劳的速度。 这些学子们每天上午去制盐作坊工作,下午要练武(如初亲授),晚上还要上诗文课(教习是从军粮城内找的),虽然累得很,但只要睡一觉,能够吃饱喝足,照样个顶个的生龙活虎,似乎每个人还都比卫学时强壮了些。 可她……不过虚长四、五岁,不过是个女人,就完全不同。本来她想与学子们同甘共苦,但只坚持了两天就起不了床了。她认为盐坊的工作不是正常人类可以承受的,怪不得没人乐意做这一行,于是她只好昧着良心当享乐的资产阶级去了。 “看吧,太监就不是男人,不仅在某些方面不行,在另某些方面也不行。”张小花很欠扁的讽刺着,同时还扬扬眉,暧昧地笑着,瞄向如初的腰下。 第十一回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猪! 如初气得小脸通红,一蹦跳到戚继光身后躲避不良目光,又回头狠斜了李成粱一眼,“你们的早餐本来只有馒头咸菜,晚餐就只有一碗粥,现在早上吃的牛肉大饼和晚上的猪肉炖粉条都是老子自掏腰包养活你们这群狼,现在看不起老子是吗?好,从今天开始,没这伙食了,就着西北风啃窝头去吧,死小子们!” 李成粱立即弹跳起来,“又不是我说的,小一一你瞪我干吗?要克扣也该克扣张小花,我是无辜的,大家也是无辜的。” “咱家判你们边坐之罪!”如初学安公公翘起兰花指,尖细着声音,一指罪魁祸首。 众少年立即会意,围住张小花一顿好打,其中包括张小花的好友仙豆,下手一点不留情的,很有点大义灭亲的意思。哼,为了顿顿有肉吃,老子拼了,朋友是完全可以出卖的。事后,张小花还得跑到军粮城的各大主要街道,见人就喊,“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猪!” 如果人家不理会,还要追过去,严肃认真地补上一句,“我真的是猪!” 整整一天,直到军粮城中大半的居民都被张小花骚扰过,如初才宣布恢复之前的菜单。事后她还决定将此项惩罚条例算是一条队规,还让张居正回卫里的学堂时写到墙壁上。 至于她要教的武功……第一天上课时,当她发出的那声李小龙式、高亢嘹亮的“我打”,把全队人都吓了一哆嗦。开始时,他们死活也不肯发出这样的声响,认为有辱为武将者的风度,直到如初以这种融合了少林拳的、简洁有力的功夫打得全班两大高手戚继光和李成粱没有还手之力,大家才明白这武功的厉害。 “所谓兵贵神速,这虽然是领兵打仗的谋略,但你们是上阵杀敌的,偶尔也会肉搏,所以你们不需要花架子,最好是一招制敌,快速有力,而种名为截拳道的功夫是除了刀马本事之外最最有用的,我要你们用心苦练。只想想过些日子的卫学比武中,你们打得其余四队屁滚尿流就够开心了吧?所有的辛苦是不是都值得?”她一边说一边发给每人一个手抄本小册子,那可是她辛苦了许久,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武功手册。 在现代的时候,她不仅只看遍了李小龙的电影,是有打斗内容的她就爱看,《伯恩的身份》第一集那些打斗场面,她还是放慢镜研究过的。这些招式印在她脑子里,如今和这身体前主人所熟知的少林武学精要融合在一起,就成了非常有用的武功。而且她的绘画方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正常智力的人都还能够看懂。 她不敢拿去印刷,谁知道大明的知识产权保护怎么样?在明年的武举考试前,她自私地想把这些只教给土队的学子,当他们带兵打仗时,自然会用这种方法和武技训练自己的兵。 想想万人齐呼“我打”是多么壮观哪,大概一嗓子下来,先把敌人吓个半死,并且震个耳聋吧? 至于西洋剑术,她对戚继光进行了单独授课,因为她没精力再研究了,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教给这位武学奇才,让他自己融会贯通去。 唉,她的梦想是当老师没错,可不是要当体育老师呀!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尽力教了。于是呼,学子们所在的一所大院里,一到下午就传出各种嚎叫,还有一个相对细嫩的声音不断叫嚣着诸如“姿势不对、不够凶猛、打死他们”这样的话,吓得军粮城中的人背后都说:可不能让孩子去当兵,听听被上级打成这样,这样下去,小命也不保呀。 总之,两个月时间就在这么忙乱又充实的日子中过去了,其间还包括如初在大明过的第一个春节。因为过年期间放假三天,所以全土队的人都回到了卫学,不过如初没让他们像其他各队的人一样自行出去庆祝,而是搞了个类似于高中主题班会的似的联欢会。 如初出钱买了很多的干鲜果品、精致点心、鞭炮、空竹、吊钱、还有大量的熟肉制品和低度白酒,反正这群家伙属熊瞎子的,就认识酒肉,一点不讲情调的。然后又找伙头军借了家伙什,除夕晚上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 尽管那饺子包的……让人没法说了,有大有小,有的还不成形,但笑闹声中,大家都很快乐,最后连家不在卫里的、轮值留守的士兵都掺和进来了,热热闹闹地守岁,互相说笑话和故事。如初讲了一套电影版《碧血剑》,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唏嘘不已。 在节日欢乐的气氛中,如初发现人和人之间的距离非常容易拉近。只是一起过了一个年而已,她就和土地的学子们混得和哥们一样了。他们打心眼里接受了她这个残缺的、没有男性气质的“半人”,这一切大概也有她和他们共甘苦了两个月的缘故。 反正一切顺利,只除了一个人。 小光……他对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态度,不亲近也不排斥,当然这是表面上的。虽然他看起来是个阳光灿烂、温柔顺从型美少年,典型的三好学生样子,但实际上,他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一颗石头一样拒绝软化的强硬之心。 其实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最多,因为教授西洋剑的事,他们每天都要单独相处一个多时辰,还因为是手把手的教,也算得上耳鬓厮磨,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始终不曾接近一步。 不征服戚继光,就不能完全征服土队。如初有这个认知,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哪儿黑哪儿住店,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还用了一句诗词鼓励自己说:不信东风唤不回! 另一方面,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的如初对胡大海深感内疚,因为连春节她都没回家过,只是每三天一封信从没间断,算是安慰一下寂寞老父心。而书信的事开始还是八重跑来跑去,后来托给了往来于京津两地的官军车行,八重只是半个月跑一趟庆善号京师分号,像掌柜的表示小姐生活得很好,然后任他去向老爷打小报告。 其实,如初觉得胡大海一定怀疑她并没有在京师,什么要去闺中密友家过春节,将来一辈子陪爹云云全是托词。只是他太疼爱女儿了,想满足她一切的愿望,包括她一切想做的事,所以选择装傻。 穿越过来后,能有这样的爹,再对比一下她在现代的父亲,如初感觉上天赐给了她最大的幸运。而在这样的平常日子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出了正月,天津卫学第一次公开比武大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十二回 有人中招 比武的场地依如初的建议,设在了码头外那片自发形成的集市上,也就是当日不良少年们群殴的那个地方,圈起了大约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场地,外围搭建了围棚,设立了四个入口和四个出口,分别是由卫内士兵把守。 看台分好几层,还设有包厢、家庭专区和女客专区,方便富贵人家、携儿带女全家出动的人家和不怕抛头露面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比赛用。搭配着座位不同,入场票价也分好几个档次。虽然女客区的票价是最贵的,却很早就被售卖一空,最后炒到了十几两银子一张票,相当于一万块人民币,但仍然有人拿着钱却买不到票。 要问这是为什么?简单得很,谁不知道天津卫学里的学子全是世家子弟,平时就算是权贵之家也不能一次性观察到所有“小爷”,这可是大好机会,尤其是家里有未嫁之女的,更是要花重金看个够本,之后再找找有没有联姻的机会。 所以在这场比武会之后,注定要有碎了一地的芳心。 至于比武会的所有费用,包括建设费、队员的服装费、车马兵器费、衙门维持治安的费用、请来高官要员的车马费,比武期间守兵和队员的饮食供应等,全部由各商家承担。作为回报,商家可以在围棚上大作广告,并获得了比赛及奖杯的冠名权,其中出资最多的商号,还可以和安公公一起为冠军队颁奖。门票收入的这块,将归属卫学,明里说是用于改善学子们的生活环境,暗里……就不用说了吧? 而原本在这片地界做生意的小商贩们并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是把摊位挪个地方,摆在比武场外围,这样不但没影响收入,反而因为比观者如潮,人人小发了一笔。所以这个比武会简直是众口赞誉,都说安公公在公正公开地为国征选贤才的同时,还能与民同乐,照顾民生,有他在天津卫,实在是万民之福,就差送个“天下第一好公公”的匾额了。 当然庆善号的大幅文字搭配图画广告就刷在主入口的醒目处,如初小小的以权谋私了一把,其余各项事宜,是由京师分号的大掌柜自行疏通办理的。 “我们的赌约还继续吗?”一个被温柔语气掩盖了恶劣感的声音在如初耳边响起,在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中格外清晰,可又能保证只让她听到。 如初下意识地摸摸耳朵,似乎要把那喷到耳廓的温热气息拂走似的,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戚继光。此时,学子们都待在类似于动动员通道的、一处以布幔围起来的地方,准备即将到来的比武会。而如初,则探头探脑地偷看外面热闹的情景,心中没有激动,只有不安,外加手脚冰凉。 “如果我输了,你真的不参加比武吗?”她略转过头问。 戚继光笑得很甜蜜,摇头道,“我会参加的,因为两个月来,你已经煽动得全队人都渴望这场比武,虽然他们是我的兄弟,平时由我说了算,但我也不会不顾忌他们的感觉。所以,我一定会参加,而且尽量去赢。哈,公开比武,他们做的手脚会小些不是吗?不过,你输了,从今以后就再不能命令我。” “这是什么意思?打赌的附加条件?那如果我赢了,你是不是要听我的话?”如初咬着牙硬挺到底。 至少土队会参加比武不是吗?那么她也不算多么失败。 “好呀,如果你赢了,我以后就听你的。”戚继光无所谓地道,自信的光芒闪现在他眼底,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压迫感,气势凌人。 “希望你以后记得这句话。”如初望着眼前年轻骄傲的俊美男人,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一脸无辜的妖孽和尚。死虚海,你可千万要和我配合好,不要忽悠我,能不能收服小马王,继而征服整个野马群,就看今天的了。 心里不住的自我安慰和鼓励,就感觉时间过得非常慢,其实不过是半炷香的时间,安公公就依程序来到了学子们聚集的布幔内,开始比武前的讲话。古今一理,这种讲话都是些空洞的、口号式的语言,如初根本听不入耳,眼睛瞄向宝相庄严的某位。 安公公果然只带了自己的亲随和虚海来,那两名小太监就站在安公公身边,虚海隐在稍后一点,因为布幔中除了如初没有女人,所以完全不引人注目。 他也不抬头回应如初的目光询问,就如石雕一般站在那儿,动也不动,急得如初抓耳挠腮。眼看安公公讲到什么将来要为大明、为皇上鞠躬尽瘁,立即就会结束演讲时,只听布幔外传来很大的一声爆响,吓了所有人一跳。安公公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两名贴身小太监则向前一跃,挡在他身前。 “没事没事,是个大爆竹炸了。”几秒后,一个军士掀开帘子进来回报。 安公公老大不高兴,不过相比起比武会这等大事,他也就没多计较,上前继续说刚才差点没说完的话,同时用手抓了一下后颈。接着,又抓了一下。 看到他这个动作,如初心跳骤然加剧。虚海动手了!这家伙手真快,能做顶级魔术师! 如初想起虚海那修长有力的十指和总是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指甲,忽然信心十足。也许别人没看到,但由于她一直盯着虚海,所以看到刚才在安公公后退时,他伸手扶了一把,雪白僧袍的袍袖微抖。大概是动作快到超出人眼的影像停留时间,如初没看到他具体做了什么,但安公公的表现说明了一切。 讲话,已经停止了。安公公站在当地,看得出在极力克制,但身体上传来的奇痒却让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两手自有意识地上下翻飞,不断在身上抓来抓去。不过片刻,身体也扭曲了,面容也狰狞了,一边跳来跳去,一边还发出“嗬嗬”的怪声。 “安公公,您怎么啦?”差不多所有人都这样问,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集中在这老太监的身上,没人注意到虚海的袍袖又掠到了那两名小太监的脖子。于是,不久后举止古怪可怕的人又多了两个。一群人围站在四周,为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怔住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第十三回 人非草木 如初紧张地望着场中那混乱的场面,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她是吓坏了,而就在拼命抓痒的安公公突然静止的片刻,她忽地一下冲了上去,大叫,“安老,安老,出了什么事,您说话呀!” 安公公像木乃伊一样僵硬,连眨一下眼睛都难,好在眼球还能转动,喉咙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痒……痒死了……抓……打我!打……我!”声音小到只有如初听得到。 真是天下第一毒啊,这么厉害,见效这么快! 如初赞叹着,同时也很逼真的惊愕着,显示出不相信自己耳朵,而且又绝不敢动手的样子,直到安公公眼珠转得像通了电的蝌蚪,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她才一咬牙道,“安老,得罪了。要是我听错了话,您恢复后再责罚我吧。” 然后,她带着一脸慷慨就义、舍身救人的表情,果断地下了黑手。 鹰爪功、九阴白骨爪开道,天马流星拳、佛山无影脚居中,少林拳和化骨绵掌殿后,配合着“嘿哟呀咦”的呼喝声,如初对安公公展开了一轮又一轮残酷而全面地打击,其攻势之凶猛、其下手之不容情,令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到目瞪口呆,全体石化,以为自己身处一个噩梦之中。离得最近的圣僧虚海还因为扫到台风尾,被“打”得摔倒在地。 此种惨无人道的殴打一直持续了三分钟左右,这么多将门虎子,居然没一个跳出来见义勇为的。直到打人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打者衣衫褴褛、满脸满手血痕,却偏偏不露一丝舒服的神色才结束,简直犯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不过终于,被打者动了一下,跟他两个贴身近侍同时像被解了定身法一样陡然哆嗦起来,之后瘫坐在地上,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快来人,快把……胡……胡教习……把她……” 学子们这才有反应,忽啦啦围上如初,如狼似虎一样。哼哼,小太监,老子们早看你不顺眼,让你偏心土队的下三滥们,让你总护着他们,这回有你好看的!个个摩拳擦掌。 另一边,土队的十九人以戚继光为首,把如初紧紧护住,虽然身处劣势,但也都凛然不惧,半步不退。 “阿弥陀佛,且听安公公有何话说,不可擅自动手。”被众世家子弟视为透明的圣僧突然插嘴。该名圣僧脸色苍白,唇角有血迹渗出,可见刚才被“打”得不清。 而他的那一声佛号却清朗异常,把众位学子的心头火一下压了下去,暂时失去的理智又回来稍许,同时看向安公公。 只见这老太监形容狼狈,全没了往日的威风,只大口大口的喘气,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整话,“快……快退下,不得无理!咱家是说……把小胡……胡教习扶到一边休息去,没看她都脱力了吗?真是一群蠢材!” 众人皆惊。原来安公公有特殊爱好吗?喜欢被人打?听说是有这种贱骨头的,没想到今天有幸遇到。 而戚继光也是没料到这番风云变幻,本来以为如初必输的,可这结果…… 他甩甩头,先把坐在地上的如初扶了起来,胳膊夹在她腰上,感觉纤细得不像个男人,连半个男人也不像,不小心一俯头,又看她松动的衣领里,露出一截白嫩的脖子来,害得他心跳蓦地加快。 安公公有那种爱好,却选了小一一做施暴者,难道就是因为小一一的模样生得好,特别像个姑娘家? 他心里忽然有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好像是自己逗弄的小猫给人抢走了似的,一时忘记暴打安公公是如初和他的赌约,关那些所谓特殊的爱好什么事? 而此时被他揽在怀里的如初却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觉得浑身舒坦,如此剧烈地运动几分钟,竟比蒸桑拿外加按摩还痛快,全身的汗都出透了,排毒养颜,看来真是生命在于运动,不过打一个毫不还手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公公,到底出了什么事,您老……”严鹄越众而出,恭敬地单膝跪在安公公面前,“关心”地询问他干爷爷的“好友”。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安公公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看到你们的英姿,咱家今天高兴,哪想到心情波动,结果触犯了多年隐疾,一时压制不住,在你们面前可出丑了。” “公公为国为民,积劳成疾,小的们心疼还来不及,有哪个不长眼地敢废话?”严鹄拍马的技术很不错,在拍的过程中还扭头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凌厉,警告的意味浓厚,然后又回复到那关切的眼神,几秒种的时间内变脸三次,而且丝毫不露痕迹,果然是家学渊源,非一般家庭的学子可比。 “公公何不禀明圣上,多找御医瞧瞧呢?”严鹄又说,一脸痛心,但其实是好奇得很,语带试探,“以您在圣上心中的位置,要取什么天下奇药而不得?断不能久病伤身。不过刚才胡公公……” “此病乃千古奇疾,是在当今圣上还是兴献王长子的时候得上的。那年有人要刺杀圣上,咱家奋不顾身地一挡,正中了一枚暗器。哪想到这暗器上有奇毒,找了多少名医也解不了,这辈子就跟定咱家了,也不知何时发作,更不能去了病根儿。好在平日咱家和常人一样,只是犯病的时候周身经脉俱被封住……那时就非要有人用力拍打咱家全身三十六处大穴,直到气脉通顺即好。是以刚才胡教习是为我疗伤,以致脱力,所以咱家要你们去搀扶他。” 编得好快!这么一大篇谎话信手拈来,完全让人看不出破绽,简直算是出口成“谎”了,没个几十年功力怕是做不到吧? 如初听安公公睁眼说瞎话,不禁又是佩服又是好笑,因为怕被发现偷笑,连忙垂下眼睛,而还揽着她腰的戚继光看到她睫毛颤动,心也跟着一个劲的颤,只是程度轻到他意识不到,也无法捕捉。 不过,他终于明白了,这场“意外”根本不是什么安公公怪疾复发,而是小一一为了完成赌约而进行的安排。他只是想不到这小太监居然胆大包天到想出这种主意,并且居然能够实施。 “我赢了,你以后要听我的话哦。”如初没抬头,以极低的声音说着,同时胳膊肘向后轻撞,提醒输了赌局的人注意。 “知道。”戚继光闷声回答,以为自己会沮丧、会愤怒,没想到此时他心里最多的情绪却是担心。安公公那么精明阴险的人,万一事后发现了是被人搞怪,小一一会不会大祸临头? 当小一一首次出现在土队的时候,他和旁人一样排斥她,不相她,甚至更强烈些,这个赌约也是为了为难她,甚至是羞辱她,可到了现在,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希望小一一受到伤害。 难道是因为两个月来的朝夕相处吗?其实他已经尽力拒绝软化了,拒绝接受小一一的影响了,难道还是不行吗?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戚继光皱紧眉头,觉得自己的心有点混乱,没有发现有两个男人都注视着他与如初的一举一动,而且同样心情复杂。 第十四回 那人是谁? 男人之一:圣僧虚海。他双掌合十站在角落中,看似心无旁骛,超然事外,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全部没逃过他的眼睛。如初和戚继光之间那即勾结又排斥的气场、那即自然又无顾忌的关系令他心中升出复杂的情绪。一点点羡慕、一丝丝妒忌、还有深深的无奈与寂寞。 是呀,只有在如初面前,他才偶尔会卸下面具,但那也只是面具而已,他身上的盔甲仍然重重叠叠地穿着,因为他是个应该死去的人,不能暴露在阳光下,不管多么希望也能那样和她说笑吵嘴,却不能去做。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不到三十年纪他便已尝尽,而现在他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自十四岁起入了空门,只是愤恨,只是悲伤,只是凭着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把佛经典籍倒背如流,却从不曾潜心修佛呢?倘若他能悟,此刻心中也不会涌起淡淡的失落了吧? 男人之二:一位不名人士。他不知何时带着随从进入了布幔,在别人一片混乱的时候,冷静敏锐地观察到如初和戚继光、甚至和虚海之间的隐秘交流,眼神中流露出了然和好玩的神色。 此人身材高大,属于强健而又灵活的物种,长得极其的帅,若单论五官,比布幔内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甚至比虚海和戚继光还略胜一筹,可惜他是独目,右眼被一个黑眼罩蒙着。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掩盖了这种所谓的缺陷,反而衬托出一种别样的魅力来。就像是海盗船长、恶魔统帅之类的人,看起来野蛮、霸道、做事无所顾忌,偏偏还有点高贵气质。 他满含兴味地望着如初,那种犀利感令迟钝的某一字眉都感觉到了,东张西望地寻找那令自己不舒服的被注视感,可惜四周人头攒动,她没能找到。倒是一抬头,撞进了小马王的视线。 “你要发誓遵守承诺哦。”她不放心地又着补了一句。 戚继光眯起眼睛,笑得像《网球王子》中的不二周助一样温柔优雅,“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在下回你输给我之前。” “呀?你还不服气怎么滴。告诉你,跟我赌,你永远是输。”如初吹牛。 “那我们试试看。”戚继光伸指一弹如初的脸颊,“要想让我永远听你的,你就得一直赢才行。”呼,太监的脸果然是很光滑,和想象中一样。 如初一愣,继而大怒,因为戚继光的行为是调戏老师,一点也不尊重。不过没等她发出脾气,就听安公公说了几句极漂亮的场面话,然后宣布比武会开始,叫各队到校场上集合。 如初一直担心的只是赌约的问题,现在解决了这件事,她的心情格外放松,因为她太相信土队的实力了。这群少年虽然被人瞧不起,但无论武功或是兵法,性格或是体力,每一项都高出其他队的水平,就算是金队也不在话下。 以前他们输,只是因为被人暗算,只是因为自暴自弃,现在他们的精神面貌一新,她又整出个公开比武,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使阴招、下绊子的机会少了很多,那么她坚信土队一定会赢!而且是大赢! 不过虽然安公公宣布比武开始,但因为他要回卫学整理仪容,比武的时间还是比原计划晚了半个多时辰,好在学子们早在校场上列队站好,接受父才乡亲的检阅,观众们津津有味地指指点点,大声品评,倒也没觉得时间难过。 和现代的体育场一样,比武校场设立了主席台,坐的是安公公和那些京师里来的高官,以及担任裁判的大人物们。 主席台对面是教习席,全卫学的所有老师都坐在这边。因为学子们将来都是要为将一方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规定各教头、教习都不得插手比武的指挥事宜。 而如初就混坐在其中,很开心地四处观望,时而和坐在左右的虚海和俞大猷议论趣事。 “小兄弟就不担心土队吗?”俞大猷笑问,“就算表面上能做到公正,但暗地换换刀剑马匹的事是杜绝不了的。”在公共场合,他仍然称这一见如故的小妹子为兄弟。 如初摇摇头,“如果他们连这点困难也不能自行解决,那么赢了这场比武也不算大本事。大哥你不是说过吗?在逆境中完成任务才能锻炼人。倘若这是在战场上,倘若敌众我寡,倘若战局于己方不利,难道就弃械投降吗?” “说得好!”俞大猷一拍腿,“其实我对他们很有信心,今天就等着看小兄弟和土队扬眉吐气,一证其名呢。”他之前应如初之邀,经常跑到军粮城去教授这群孩子刀马功夫,对他们的实力很是认同。 再者,虚海曾经说过,若论排兵布阵,全卫学的弟子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土队的戚继光。此子不仅熟读兵法,更难得的是擅于活学活用,还有自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听到夸奖,如初开心地笑了,目光百无聊赖地在场上扫来扫去,不期然间,又觉得一道犀利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这一次,她准确地捕捉到了那视线的源头……主席台上,安公公的身边,很显眼的位置,证明地位的尊崇。 她视力很好,不过在这个距离也看不太清对方的长相,可对方的目光也太有穿透力了,隔这么远还让她感觉得到,难道是她心理作用? 她有些疑惑,但打算比武结束再深究。因为以那个人的地位而言,最后是会给胜利者颁奖的,到时候教习、教头们也会过去,她就可以近距离观察了。 而比武的过程不出她所料,不管是行军(就是跑步)、射箭、刀马赛、个人比武还是陆战(就是团体攻守比赛),土队都获得了胜利。尽管因为在马匹和兵器上被动过手脚、尽管因为土队人数最少、尽管因为没有人与之联合组队而使比武过程惊险万分,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全面的胜利。 金队夺得了所有的第二,水队成绩垫底。 在陆战中,金队与木队联手,以五十人的大队,仍然被十九人的土队排出的怪阵打得首尾难顾,棋差一招,虽然土队挂彩的人比较多,最终还是坚强地获得了胜利。 至于个人比武,土队的戚继光和李成粱同分在上半区,没能胜利会师决赛。在半决赛中,李成粱半招输给戚继光,潇洒退场。但他二人全力以赴这场君子之争,打得酣畅淋漓、毫不作假,倒是全部个人比武中最好看、博得掌声最多、最引人眼球的一场,以至于李成粱离开时,几个姑娘被他英俊的长相,高大的身材和雄性气质迷得晕了过去。如果要评选这次比武会的人气王,非李成粱莫属。 总之,这一场比武会,土队彻底翻身。 如初看到他们脸上自信而真挚的快乐笑容,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辛苦完全值得,那种身为教育者的自豪感和成就感,令她热泪盈眶。 “那人是谁?”在颁奖时,隔着一层水雾,如初仍然认出了那个曾经盯着她看的男人。 哇靠,独眼军装版帅哥!而且学是霸道狂傲加强版版。唉唉,男人长这么帅,这么有地位,这么具有诱人的危险气质却还四处乱跑,应该抓住浸猪笼才对,否则太影响家庭稳定和社会进步! 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如初愣了一下,好在花痴虽然无罪,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感染的,所以她立即清醒过来,跟俞大猷打听。 “这位是尚宝司少卿、工部右侍郎。”俞大猷的声音忽然变冷,“严嵩的独子,严世蕃。” 【第七计 抛砖引玉】 第一回 提亲 (类以诱之,击蒙也。 原意是自谦的说法,即自己先发表意见,引出别人更高明的见解。作为兵法,是指引诱敌人,使敌人受蒙骗而上当,然后战而胜之。本书是指……用此计对付某些求婚的家伙……咳咳……) …… 如初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一是因为比武会结束后,她带着土队全体队员到天津卫最有名的酒楼纵酒高歌、畅快淋漓地狂欢了一场,尽扫从前被压抑、被轻视、被侮辱的苦闷,回到宿舍后还很兴奋;二是因为那个严世蕃古怪的举动。 比武会颁奖后,他突然要求见见卫学里所有的教习和教头。如初感觉这就和受领导接见似的,因为是教头、教习们站成一排,严世蕃慢慢从大家面前走过,偶尔客套几句,说点鼓励性的话。 大部分教头和教习都很高兴,能见到严党的隐形党魁总是件荣耀的事,或者还可以巴结逢迎。但非严党之人就不太高兴了,却也只能忍着,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宁得罪大丞相,也不能得罪小丞相的道理。 唯有如初,感觉简直像受刑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最尾的缘故,严世蕃在她面前驻足了好一会儿,实际上是围着她转了三圈,目光像鞭子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她,虽然没碰她一根头发,却让她感觉很尴尬羞涩,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她钻进去躲避。以现代人脸皮之厚,却无法抵挡严世蕃这番精神攻击,可见此人太可怕,典型的大反派、大恶人气场。 不过……男人这么近距离看另一个“男人”,他变态啊! 事后想起来,如初有点点心慌,这死奸臣不会是想拿她当兔宝宝吧?听说有的高官权贵很有些不良嗜好,家中姜妾无数,却还要豢养娈童。不过她身量已经长成,绝对不“童”了,而且她还没恢复到雪白粉嫩的程度呀,怎么就被盯上了?难道,这个独目帅哥……表面上很男性化,实际上是个GAY,还是扮演女方的那位? 想到这儿,她打了个寒战。她并不歧视同性恋,但却不想被同性恋看上,尤其她实际上是个女人。而且她有点觉得……似乎严世蕃不是要接见教头和教习们,只是为了接近她!是她太自恋了吗?但愿是吧! 当时幸好身边的虚海身子一晃,把她撞开了,还巧妙地把她护在身后,才解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围。 “大师怎么了?”严世蕃问,双手负在身后,看似平易近人,但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可是虚海却“迟钝”地没接收到任何情绪信号,只脸色苍白着道,“小僧早上……未用斋饭,刚才突然头昏,搅扰了施主,真是罪过罪过。”他眉头微蹙,真是我见犹怜,额头连汗珠都被逼出几颗,明晃晃摆在那儿,证明他的“虚弱”。 “大师有何罪呢?倒是安公公布置不周,怠慢了侍奉佛祖的人,这才是罪过。”严世蕃微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却不似虚海的笑容那样令人如沐春风,也不似戚继光的笑,虽不温暖,却很明亮,而是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显示出他高人一等的姿态和绝对的自信。 如初不很喜欢,因为她觉得此人有些自以为是,而且太傲慢了。 好在,这个令人不愉快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尽管还是在她心里荡起了涟漪,她却努力要忘掉。然而人生中的很多事总是事与愿违,往往越是躲避的事,就越是躲不开。此刻,某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一段谈话的主角。 “这次的比武会可还入公子的眼?”安公公完全忽视自己被打得全身疼痛,并且血痕道道,笑眯眯地亲自为严世蕃奉上一盏茶。 “很有收获。”后者语带双关地道。 “咱家想,皇上和相爷必定是知道咱家一片苦心的。”安公公拢着手,陪坐在严世蕃下首。 “我爹从来将公公引为知己,至于皇上那儿……就更不必说了。”严世蕃习惯性地用扇子敲着下巴,转移开话题,很不耐烦这些虚话,心里想着那个小一字眉。 他沉吟着,安公公也不说话,无意间一垂眼,正看到安公公看似安详,但眼中寒光闪动的样子,心头一跳,突然有了主意。 “安公公,我有一件事可要麻烦您老呢。”他说。 “嗨,跟咱家说话用得着这么客气吗?直说!”安公公脸色转变极快,前一刻还有点阴沉的脸,在听到严世蕃的话后立即变得喜庆起来,“能办到的,咱家自然不会让公子失望,不能办到的,咱家也想办法给您办到。” 严世蕃一笑。 这类话他听得多了,早已经没有了感觉,更不愿意去寒暄,只直截了当地道,“回头我让管家备一点聘礼,然后劳烦安公公给那个胡如初送去,改天就抬进京师我的府里吧。” 安公公瞪大眼睛,倒真有点意外了,“公子说的是胡教习吗?咱家就说,今天您怎么在她身边转悠半天呢?原来是起了这层意思。哈哈,那天在船上,咱家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公子真是千古风流人,还就记在心里了。话说公子啊,让咱家当个现成的媒人不难,像公子这样的条件,有哪个女人会拒绝?别说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女,就算高门贵族之后,也巴不得给公子当妾。可是,咱家不明白,小胡那长相……公子也喜欢吗?” 严世蕃又是一笑,“公公虽然侍候皇上好多年,见多了后宫嫔妃,可却不懂得欣赏女人呢。在我看来,佳人之美并不在五官,而是在于那一双眼。并非眼之形,而是眼之神采。” 说到这儿,他脑海中突然闪出一双不大不小的丹凤眼,眼波温润清澈,有一丝掩饰起来的妩媚,眼神活泼灵动,兼有几分狡黠,看人的时候直率大胆。从没有哪个女人敢这么看他,所以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反正他家里已经有了二十七房小妾,多加一个也没什么,可舍不得这样的佳人落到别的男人手中。 “这个咱家倒没注意。”安公公笑道,“不过以咱家这双毒眼看来,小胡这身段可是……啧啧,可惜给藏起来了,不然不等公子动手,早让人订了去。” “我严世蕃要的东西,谁敢动手?”严世蕃站起身来,“就算是别人的,我也要给抢过来。安公公,你这就去提亲吧。有你亲自出马,想必也够给她脸面了。” 第二回 《金瓶梅》的男猪脚 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下来,大概说的就是如初这种情况。 她正做着美女老师培养出名将名臣、以致名垂千古的梦,而且欣喜通过么多久的努力,终于能够被那群叛逆少年初步接受了,却突然听到了有人来求亲的消息。这算什么?女人的事业才有了成功的可能,就有婚姻来挡路吗? “哟,这小嘴张了就合不上,不是学咬钩的鱼吧?喜成这样子。”安公公掩嘴笑。 老子这是怒不可遏! 如初心里暗骂,恨不得再揍眼前的老太监一顿。不能做个完整的男人是命运的悲剧,但给权贵拉皮条就是为人下贱了! “小胡,这是好事,你倒是点个头,咱家好回去讨谢媒酒呀。”安公公看如初没反应,不禁催促道。 好你奶奶个事!喝这种缺德酒,我祝你被呛死! 如初心里继续破口大骂,但脸上却异常辛苦地摆出受宠若惊,但又无奈的样子道,“感谢严大人抬爱,只是属下无福消受,在金陵已经定过亲了。之所以还没成婚,是因为属下贪玩,非要见见世面,这才跑到天津卫来,明年就要嫁过去了。”不得已,她抬出那个早没瓜葛的小男人来顶杠。 哪知道安公公根本不理这茬,轻描淡写地道,“退了亲不就得了,严小相爷看中的人,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抢?” “可是……”如初压抑着心头怒火,继续可怜巴巴地解释,“老父膝下只我一女,属下当日曾经对天起誓,要招个女婿上门,好侍奉他老人家左右。倘若……嫁进严府,扔下老父一人孤苦伶仃,不仅是违了当日之誓,还……听说皇上是最重孝道之人,这种大不孝之事……”这一次,她搬出了老天和皇上,难道还不够分量吗? 然而,她充分见识到了什么叫打太极,因为安公公说要她把胡大海接到京师,就近照顾也是一样的。 这哪里是求亲,分明是软硬兼施着逼婚!别说她胡如初还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就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只要烈性一点的也不会答应! 安公公冷眼旁观,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如初是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不由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道,“小胡,你可要想清楚,这门亲事那是打着灯笼也难寻。没听人说吗?宰相门下七品官,这等权贵人家,就算是当个小妾也体面不是?再说了,论相貌、才学、家世,可有谁比得上严小相爷?就算是皇子,此时年纪也还小哪。” 娶妻娶德,嫁人不也嫁的是人品吗?论起这些外在条件,严世蕃是很不错,算得上是顶尖人才了,可他是奸党,本身就不是好东西,现在还来逼婚这招,态度这样傲慢,她死也不会嫁给他的。她可没有想嫁给希特勒,然后以爱感化他,改变一个恶魔为天使,从此造福人类的觉悟。既然穿越了,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嫁个朴素忠厚的男子,相亲相爱,孝顺父亲,好好过完这一生。 再说了,现在她突然想起一些后世关于严世蕃的传说。 据说在《金瓶梅》这部小说中,其男猪脚“西门庆”就是以严世蕃为原型。严世蕃小名“庆儿”,号“东楼”,《金瓶梅》的疑似作者“兰陵笑笑生”将“东楼”化作“西门”,直接用“庆”字为名,创造出这个人物,来影射严世蕃荒淫无度的生活。不管这个言论经不经得起考证,但严世蕃生活糜烂总和那本书沾点边的吧。一个女人嫁给他,纯粹是自动往火坑里跳,她才不要哩! “属下不敢高攀!”憋了半天,如初才说出一句,眼见着老太监的满面春风变成了一脸冰霜,目光也从老太太一般的慈祥变成刽子手般阴沉沉的。 “小胡,平时看你是个聪明的,怎么今天这么不省事呢?”他尖着嗓子道,“严小相爷看中了你,那是你的福分,平民小户人家就应该知道感激,怎么还会说个‘不’字呢?说句不好听的,这事你应下就是皆大欢喜,不应……该着什么结果,还是什么结果。严小相爷是给你面子才请咱家出面,还下了聘,又不是正室,一顶轿子抬进严府,旁人还能说出什么?” 老太监、死变态!全忘了我给你博名取利了,简直翻脸不认人,还真是严家的头号走狗。如果不是你多嘴,这姓严的独眼龙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如初肚子里一通暗骂,但脑子却清醒地知道硬碰硬是不行的,要拒了这门婚,还得智取才行。而现在,能拖得一时是一时,让她有功夫好好想个计策,或者找人商量一下。就算要亡命天涯,也得准备准备呀。 想到儿,她假装露出害怕的神色道,“公公教训的是,不过这件事太突然了,属下的心一时乱得很,公公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嗯,也好,就给你一天时间想清楚。咱家也知道你不是个糊涂的,一定能想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节。”安公公看到恐吓起了作用,面色稍和,转脸又来安抚,“这满卫里咱家最疼你,还能害你不成?听咱家的话,没你的亏吃。” 如初嗫嚅地应着,心里问候了一下雅意安祖宗十八代,等这老太监前脚离开,她后脚就闯进了虚海的房间。她肯定是会被盯梢软禁的,还好虚海就住在她隔壁,应该不在监视范围内。 “唉,师妹,不要随意闯入小僧的禅房。”虚海皱眉道。 此时,他正站在桌边练字,本是为了静静心。可一个下午他什么也没写出来,就对着一张纸发呆,笔上滴下的墨迹沾染了白纸,就好像他的心进了尘埃,再也挥不去似的,而且越抹越乱。 “没听过事急从权吗?我有要紧事。”如初拖着虚海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你得帮我想个办法,不然我会被逼出嫁。” 虚海吃了一惊,以致连面具都忘记维持,连忙问,“是谁要娶你?难道除了我和安公公,还有人知道你是女的?哦……明白了,严世蕃!” 如初一挑拇指,表示佩服虚海的聪明,“你对我说说,这姓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你要嫁他吗?”虚海心里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丢失了,“既然如此,问有何益?” “我才不嫁哩。”如初一巴掌拍上虚海的肩,“我是打听一下敌人的情况,好知己知彼、战而胜之。” 第三回 诱僧是大罪过 原来是这样! 虚海闻言,顿时心情大好,脸上再度出现普渡众生的笑容,“当小僧是解签的和尚吗?小僧是禅宗……” “说不说?不说揍你哦!”如初急了,哪有心情和他斗嘴。 虚海这才正色道,“你招惹的这位尚宝司少卿、工部右侍郎,那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什么我招惹的?明明是他好好的来招惹我!” “阿弥陀佛,世事有因就有果,师妹不必辩白。”虚海有心气如初,但还是继续说道,“其父严嵩,你知道吗?” “废话,这连狗都知道!”就算六百年后,这老家伙也是大大有名。 “此贼已经年老体衰,还要日夜随侍皇上身边,故此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政务。所以,如遇事需要裁决,多依靠其子。他总是说‘等我与东楼小儿计议后再定’,甚至私下让其子直接入值,代其票拟。这事,朝中的人与狗也都知道。” “票拟是什么东西?”如初很小白地问。 虚海无奈地看了如初一眼,“票拟就是内阁在接到奏章后作出批答,再由皇上审定,能票拟的阁臣是很有权力的。而严世蕃聪明多才,他的票拟多能迎合皇上的心意,因此多次得到嘉奖。后来严贼干脆就将政务都交给其子,人称其父子为大丞相、小丞相,可见是权倾天下的人物。所以,你惹到她,恐难全身而退。” 在来找虚海前,如初就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不,应该说是大麻烦来惹她,但她好歹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此时听虚海一说,更觉得自己没有活路了似的,不禁大是绝望。 国家大事都归那个姓严的管,所有奏章都要先过了严氏父子的眼睛,皇上才能知道,那她能到哪去说理?这也不像在现代,好歹有网络可以申诉、有民意可以调动,在大明朝,她这小民如何斗得过手眼遮天的严世蕃呢? 难道真嫁给他吗?不,绝不! “师妹,你就从了严施主吧。”虚海长叹一声,伪装得极不专业。 如初站起身来,靠近虚海,“师兄,你非得给我想个法子不可。否则……”她越靠越近,奸诈但又媚人地笑,还在虚海的脸上轻吹了一口气,反正把她所能做到的挑逗眼神和姿态全做足了,“否则我就先逼圣僧你从了我!以那姓严的这么霸道的个性,会允许别人抢走他嘴里的食吗?到时候,我亲爱的师兄,咱们手拉手下黄泉吧!” 此时两人的面庞相距不过一寸,彼此的呼吸都暧昧地融合在了一起。如初满意地看到虚海那万年不变如老僧入定般的脸出现了可疑的晕红,虽然很快又褪却了,但他完美的面具仍然出现了裂痕。 虚海的态度不对,打从刚才她就发现了。此人说话做事一向不带情绪,以方外人自居,当然那些清规戒律他是不遵守的。可他却称严嵩为严贼,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眼神却闪过厌恶、甚至是凌厉的光芒。 他对严氏父子不满嘛!再加上他本来就诡计多端,那么逼迫他想办法是她唯一的指望,反正她是没招了。至于挑逗,不过是恶作剧,就像他喜欢气她,她也喜欢看他破功,露出真实面目。哈,她连“亲爱的”三个字全用上了。 “师妹,诱僧是大罪过。”虚海坐着不动,但身体微微歪斜,摆脱如初气息的笼罩。 不得不说,很难。 从没想过这丫头能做得这么过火!她怎么就和其他姑娘不一样呢?他知道她故意不修那道可笑的一字眉,就是要破坏脸上纤细的感觉,可她的眼神如此明媚,只要是个男人就会感觉到,何况是历尽千帆的严世蕃?在学里她还能假装,是因为那群鲁莽的小子没有注意,也因为他故意给她胡乱安了太监的身份,让别人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暂时保住她的安全,但她再这样四处乱跑,这秘密只怕不能长久保持。 和她手拉手下黄泉吗?那对他而言是快乐的事。可是,他太了解一个人躲在黑暗中的滋味,所以绝不让她也身陷其中,因为她对他是特别的存在。 “我不管!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人就是你!”如初蛮不讲理。 虚海唇角一勾,居然很喜欢如初这么说。但随即,他心神一凛,轻声道,“师妹,你先坐好。小僧入佛门是为了得道成佛的,不是为陪你下黄泉的,所以师妹不要扰我,容小僧想想。” 如初一听有门,连忙欢天喜地地在一边坐好。 虚海感觉她温暖的气息离开,有一点点失落,沉吟半晌才道,“师妹要明白,在正常的情况下想拒婚是不可能的,反抗也没有用,会激起严世蕃更加强烈的强占之心,非要娶你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 二十八房?!如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看严世蕃的样子不到三十岁吧,怎么他是按年岁数字来收集女人吗?她虽然早知道他妻妾成群,但没想到竟如此变态。只是妾就这么多,那些通房丫鬟啊、侍女呀就更多不胜数了吧? 这么多女人,他不怕累死? “师兄,救我!”她拉着虚海的袍袖,第一次露出哀求的神色。 虚海心头一软,温言道,“师妹不怕,这世上,除死无大事,只要用心,一定可以解决的。”他又想了想才道,“严世蕃此人极其聪明,从小到大没什么事能难得了他,所以他很是狂傲自负,从不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师妹不如从这一点下手,激起他的好胜之心,最后却让他无法办到,自食其言。而且这个人……虽然不是良善之辈,却是个大大的信人。那样的话……师妹明白了吧?” 如初一愣,花了点时间来消化虚海的建议,直到看到那和尚澄澈中闪着算计光芒的眼睛,突然恍然大悟,跳起来搂了一下他的脖子道,“我知道啦!当初小光怎么逼我到死角,我就如法炮制去逼严世蕃,一个赌约就能解决这件事。当然啦,要让他接受我的挑战要讲究说话的方法,但是我一定可以办到的。谢谢师兄,你真是天下最聪明的和尚了,比一休强!” 第四回 活体美少年海报 “一休是谁?” “一个可爱的和尚啦,你不认识,但他绝对绝对绝对比不过师兄你哦。”因为找到了拒婚的方法,如初高兴之下大拍马屁。 虚少苦笑,肩膀上还有如初的搂抱带来的残留感觉。 比起一般的女子,她的举动实在是太大胆了,也太纯出自然了,还有她经常冒出的那些古怪言语,都说明她不是常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灵魂,占据了这具皮囊,成为了新的胡师妹?之前在少林寺,他就觉得此师妹非彼师妹了,但还不能十分肯定。可因为“笑天下”毒药之事,他已经完全确信了。 没有什么少林武僧拯救被掳姑娘之事,也没有什么在劫匪身上试药的缘故,这天下奇毒,他怎么能随便拿出来?如果之前在旁人面前用过,他又怎么会用在安公公身上?那老太监如此精明阴险,他怎么可能让师妹冒着被怀疑的危险? 那天他故意试探,虽然师妹机灵的不置可否,但她的眼神泄露了一切。既然在师妹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那么他们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师妹,你要怎么做?”他拉回思绪,问道。 “那还用说,先找安公公,让他搭个话,我直接和严世蕃见一面再说。”她理所当然地道。 虚海没想到如初的办法如此直接,又意外了一回。而之后的事实证明,安公公也是个不怎么配合的人。 “小胡,虽然你抛头露面地跑到卫学里来当教习,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哪有还没成婚,就要和未婚夫婿私会的道理?于礼不合呀。”安公公面露不悦之色,“再说那天在比武会上,你不是见过严小相爷吗?” “安老,您只给递个话呗,倘若严小相爷不答应,属下自会不废话了。”如初也有点不悦,但她不敢表露出来,只觉得内心压抑无比。 “真多事!”安公公冷哼了一声,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没说同意,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看到他的嘴脸,如初也有点火了。 雅意安太过忘恩负义,完全忘记前些日子是谁帮他谋取了名誉和财富,就因为怕让严世蕃不高兴,连句话也不愿意为她通传。既然如此,她还客气什么?虽然这是在大明朝,不是在她原来生活的那个相对自由和讲人权的世界,但表达一下愤怒和鄙视还是可以的。不然,她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和软柿子吗? 想到这儿,她腾地站起身来,“安老,不过是请您递一句话而已,严小相爷不会连听一句话也会发脾气吧?再说了,有些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不然这婚事办得不顺,可不能怪我!”说完,一躬身算做行礼,之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让安公公的一口怒气噎了回去。 “小娼妇,这还没进严府哪,就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了!”他气得大骂,感觉权威受到了挑衅,“居然还威胁咱家,真以为一步登天了?不过是个妾而已,三夜两宿的也就给扔到脖子后面去了,真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呀?等严小相爷新鲜劲儿过去,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好在他这一番辱骂和威胁,如初全没听到,不然可能会气得失去理智,跑进去大骂“贱人、阴阳人烂屁股”一类的话,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吧。不过她还是很郁闷的,待在屋子里总觉得透不过气来似的,干脆吩咐八重留守,自己跑到码头上去闲逛。 大明朝没有温室效应,所以冬天的气温较之现代低了很多。而河运比不上海运,此时还是二月,冰封的河流根本没有解冻,水面上自然也没有万船攒动的热闹景象。不过,码头并没有因此而萧条,那个自发形成的市场还在。前几天因卫学比武的举办,现在似乎还更繁荣了些。 看着市井小民们买来卖去,听着那些没心机也没算计的说话声,呼吸着干燥冰凉的空气,然后吐出白雾,如初感觉心中舒畅了不少。正逛得起劲,突然看到前方有四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一个简易茶棚里,戚继光、张居正、李成粱和赵三红肩并肩、腿挨腿地蹲在一条长凳上,就像四头等猎物的小狼,每人嘴里还叼着一根枯草棍摆POSE耍帅。他们没看到如初,只是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 他们不是密谋干坏事,不是又要闯祸吧? 这是如初的第一反应,然后她悄悄从茶棚后面绕过去,竖着耳朵偷听,没片刻便露出促狭的微笑。 大明朝虽然风气保守,但在民间却没有太严苛的讲究,尤其天津卫这种码头城市,很多女子上街,不少还是天足,而这四个小子就是蹲在这儿看姑娘的! 果然古今中外的年轻男人都是一样的呀,打架、泡妞是他们的最喜欢和擅长的。也许他们心中怀着家国梦,也有雄心抱负,但在闲暇时,还是脱不掉少年本色。哎哟,真是可爱死了! 看到他们,如初心情大好,完全把烦恼和不快忘记了,很想跳出去捏捏他们的脸。不过最终还是没打扰他们,因为偷听他们对过路女子的品头论足就把她笑得快内伤。 这姑娘挺漂亮的,可是她走一步,脸上就扑簌簌往下掉白粉末是怎么回事?冬瓜下霜?哇呀,这个不错诶,就是腿短点,走起路来像迈不开步似的。啊,白圭白圭,那边穿黄衣服那个对你抛媚眼啦,不好不好,说不定她是斜眼呢,不然怎么能一直以这个角度看人?哈,这个挺招人喜欢的,可惜就是太过泼辣了点,小光不喜欢,小红上吧。耶?黑人你干嘛盯着那个带帷帽的看,肯定是大家闺秀啦,你高攀不上。再说她个子这么小,还没你腿长呢,快省省吧你。 他们四人也不消费,就占着茶棚的一条长凳不走,卖茶的那位大婶倒也没赶他们,还免费提供了四碗热茶,看来美少年就是讨女人喜欢,各年龄段的女人都喜欢。 而且,他们似乎还有很强的广告作用,就像是活体美少年海报,吸引了很多女客进茶棚来喝茶。有大胆的姑娘还故意把手帕呀、钗环呀、香囊呀掉在他们几人的面前。还有一位,甚至不顾天气严寒,把鞋子都踢掉了,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但这四个不解风情的小子没有一个做出反应,捡起这些小零碎然后借机攀谈,最后成就一段姻缘的,白浪费了姑娘们的心机。 如初躲在一边,看得很哈皮。不过看他们这么不上道,暗中又有点着急,正决定上前教导一番,身后突然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第五回 请吃饭 一转头,又吓了一大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雅意安你个死变态,老子不需要你通传,老天爷自然会帮我,想见到严世蕃,此刻他不就出现在眼前了吗? 因为意外地看到了想与之谈判的人,如初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可这笑容却让严世蕃会错了意,以为如初是很高兴看到他,把惊喜误会为了欣喜,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胡姑娘?”他微微一笑。 如初情急之下,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完全没考虑到这个动作有多么亲昵。她只是不想让身后不远处的四个少年听到这番对话,那样她女性的身份就曝光了,不仅不能再当教习,还可能连累到于海涛大人和俞大猷,甚至……还有虚海师兄。 “请你叫我胡教习好吗?小胡也行,如初也行,路人甲也行,随便你叫我什么,只是千万别叫我‘姑娘’!”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并且小心地转头看去,发现那四个小子正对一个妖娆的女子大发议论,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 她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自己的举动太大胆了,连忙收回手。不过她始终慢了一拍,仓促间只觉得手中一热,被严世蕃轻佻地吻了一下掌心。 “你这人不老实哦。”她再度冲口而出,脸都红了,然而半秒钟之后就再度后悔所说的话,只得赶紧把目光转向别处。 以大明朝的社会行为准则来看,这都是她的错。是她挑逗在先,随便按男人的嘴。而后,她又以下犯上,对不熟悉的人用熟悉的语气说话。这样一来,严世蕃会不会认为她很乐意嫁给他,甚至是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呢? 那可糟大糕了! “呃……真巧哈,在这里遇到严小相爷。”她搜肠刮肚地找话说,有点局促不安,“不过我正好有事要和小相爷商量,不知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她一边说一边往远离茶棚的地方走,走出好几步才发现严世蕃并没有跟上来,只得以眼神示意他。 严世蕃长眉一挑,颇感玩味地看着如初,又回头看看穿着土队军服四名少年的背影。 她怕被人知道真实的身份吗?难道在他娶她为妾后,她还想继续待在卫学里做教习吗?太天真了,这怎么可能?不过这个女子当真与众不同,不管是第一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她在河边大喊大叫着激励学子;还是第二次眼见她与人联手搞怪,折腾安公公;或者是这次她的突然出现,每一次都会给他不同的感觉。她的举止言谈、还有她女扮男装去当一群未来武将的教习之事,在常人看来或许是古怪的,甚至非常惊世骇俗,但他却觉得特别有趣。 本来,今天因为一些朝中政事,他心情极度恶劣,所以才在随从的建议下,到码头这边来散散心,没想到会遇到这个特别的女子。他看到她悄悄躲在茶棚外偷听,那鬼鬼祟祟的样子竟然颇为可爱,于是忍不住出来露面。在看到她笑容后,心情骤然好转,就像阳光出来,阴沉的迷雾就退散了似的。 “过来呀。”看严世蕃这么不上道,仍然站着不动,如初有点发急,向他招了招手,声音也不禁大了些。 严世蕃迟疑一下,终于迈动脚步向如初走去,同时一手在身后轻摆,示意随从不必跟来。虽然朝内朝外反严派暗流涌动,但他自信有实力对付一切,而且这么一个小女子又能做什么危害他的事情呢?就算她很有本事,把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逐步调教得隐有良才之相,但仍然只是个女子罢了。 “不知如初找本相何事?”在众多的称呼中,他选择叫她的名字。 如初暗中撇了撇嘴,心道:人家称你们父子为大丞相、小丞相,但你毕竟不是这个官职啊,居然真称自己为本相,简直狂妄到一定程度了。 不过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鄙视的意思,反而很诚恳地道,“小相爷,能不能找个地方私下聊聊……你要娶我做妾的事?” 严世蕃再再度的意外,没料到如初竟如此直率。他已经有了一妻二十七妾,还有无数个露水姻缘的女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这样坦率地对他提出要求。还有那些朝中大员,哪一个不是拐弯抹角,明明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却偏偏能聊上几个时辰,每每让他厌烦到死。 而且,他很好奇这个胡如初要对他说些什么。 “好。离此不远就是本相在天津卫的别院,跟我来。”他点了点头,负手走在前面,没想到如初跑过来拦住他。 “眼看快午饭了,小相爷不如赏我个脸,到宴宾楼一叙如何?”如初觉得还是公共场所比较安全,就算这独眼帅哥再权倾天下,也不至于当众抢亲。可万一回了他的狼窝,说不定会改变中国禁书的历史,《金瓶梅》要改名为《金瓶梅如》了,因为多了她这个禁脔。 听到这个邀请,严世蕃目前一闪,似乎对如初的小心机很了然。大概因为是独目的关系,那眼睛更显深邃复杂,闪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光芒。 好吧,反派也有帅哥,而且帅过正面人物。但不管如何,他就是反派,小白兔和小红帽都要提防。而且头一次他们见面时,这反派帅哥的目光被鞭子一样,抽得她没地儿藏、没地儿躲的,而现在他看她,她却感觉自己似乎没穿衣服似的,根本自然不起来,没来由的紧张。 “还是第一次有女子请本相吃饭,这种特殊的经历,本相怎么会不答应?”严世蕃点头应承着,迈步前行,根本不等如初带路,那姿态,好像一辈子都走在别人前面,绝不容许自己落后似的。 如初松了一口气,很殷勤地以一溜小跑的姿态跟在后面,没看到茶棚中那四个少年中的一个悄悄转过头来,望着她和严世蕃远去的方向,慢慢地,目光中充满讽刺。 第六回 四有男人 本来他没想到会在码头遇到小一一,不过那句“快来呀”的声音太熟悉了,让他立即认出说话者是谁,只是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原来小一一真的不值得信任,幸好他没有完全接受她!戚继光感觉心中温热的地方又凉了下来。 那天在比武会上,小一一好像并不喜欢严世蕃的关注,可今天却是巴结着前后跟随,难道她也想和严党真正的党魁拉上关系?算他曾经看错了此人吧,还以为她与别人不同,还以为她虽然身体残缺,但志向高洁,结果却还是如此。 人,总是争不过环境吧? “小光,看什么呢?”李成粱拉了一下戚继光,也伸长脖子向后望,但如初和严世蕃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人群中了,就像融入河水的水滴,毫无痕迹。 “没看什么。”戚继光淡淡地道,把心中被欺骗的不快、莫名其妙的愤怒、无法言明的失望全掩盖在温煦笑容的背后,“听说那边有戏班子搭台唱戏,咱们去看看吧。” 其他几个人都是好热闹的,听他这样提议,立即欢呼一声,你拉我扯的向集市深处走去。而与此同时,如初也和严世蕃到了离码头不远的天津卫第一酒楼,找了间单独的雅间坐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如初这个超级废柴支吾了半天,也没把拒婚的话说出口,最后倒是严世蕃沉不住气了,问道,“如初究竟有何事呢?不妨直言。”他的声音有一种干燥而疲惫的感觉,现在又多了三分酒意的滋润,加之语气暧昧,似乎是说:你不久就是我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明讲呢?所以,很有些魅惑力。 如初偷眼瞄了一眼这有权有势、有财有貌的四有男人,艰难地开口道,“小相爷,您要娶我为妾,如初实在是感到三生有幸,真的三生有幸。”她加重语气,以表示自己的真诚,“不过,我这模样……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不是吗?我这模样哪配得上高贵大方的小相爷您呢?所以还请……” “你要拒婚?”严世蕃本来正要饮一杯,闻此言,把已经碰到唇边的杯子又放了下来。 如初大着胆子,迎向他的目光,发现他竟然没有生气发怒,也没有那种觉得她不识抬举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惊讶意外。 这人,骄傲到一定程度了,大概以为这世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就能够轻松得到。但他今天在她这里踢了铁板,希望不要恼羞成怒,更不要自尊心受伤,最最好不要秋后算账。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挂着尴尬的笑,笨拙地解释道,“不是拒婚,绝对不是。就是……实在高攀不上。” “是因为容貌吗?”严世蕃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女子,还真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地拒绝他,“如果是那样,大可不必。佳人我见得多了,唯你与她们不同。” 如初眉头轻蹙,心里有点恼火。 这是什么意思?他集邮似的收集了各色美人,现在要找个丑女做封底吗?虽然她是故意不变美,也知道自己这外形多可笑,但她自己鄙视自己可以,旁人有这个意思,她就恨不得想杀人。敢在一个女人面前说她丑,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接下来严世蕃说的话又让她感觉舒服多了,他说,“是你姿容的美丽与众不同。”似乎连如初一点小小的不快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你故意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难道我会看不出吗?但即使如此,你仍然很可爱。不然,我为什么会向你求亲呢?” 闻此言如初不好意思地扒扒头发。 她哪有什么姿容呢,不过是普通的漂亮而已,是只要五官端正的女子打扮一下都可以达到的程度。但虽然知道严世蕃的夸奖是假的,心里却还是很虚荣、很开心。而且对呀,他为什么要向她求婚呢?显然是认识到了她掩藏的美丽。 “真的是……真的是……蒲柳之姿……”此话一出,她自己都差点喷了。但她很快原谅了自己,被这样的顶尖的四有男人夸奖,是个女人就会昏头吧。 淡定!胡如初,淡定!别让这独眼帅哥给忽悠进去,你可是来拒婚的!别回头两句话让他套住,拒婚不成反成私订终身。这个男人,很会说话呀,看来那一妻二十七妾不是白娶的。 “小相爷说话很会讨人喜欢。”如初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下,“可是……真的不敢高攀。” 严世蕃皱了皱眉,心道我严世蕃用得着讨女人喜欢吗?是无数女人争相惹我的怜爱,包括名门小姐和高官之后。而且,一个本以为旖旎风流的私会之宴变成了拒婚席,着实让他有点动了气。 他不习惯被人拒绝,而他好像对这个胡如很迁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做了,现在想来实在有点奇怪和恼人。他根本犯不着这样做,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想娶她,只是是因为她非常有趣,还有那个因一念之仁而起的“特殊理由”。 “就是说,你不同意这门亲事?”他笑,语气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威胁之意,气势凌人。 可是如初此时已经很冷静了,所以并没有惧怕,反而在心里把要对付严世蕃的程序复习了一遍。惹他发火,但愤怒不能太强烈……激起他的狂傲之心……让他许下诺言……用这诺言逼住他……大功告成! 既然现在第一步看似差不多了,她见好就收,坦率地道,“是。” 严世蕃笑意更深,不过他整个人却笼罩着与这笑容完全不匹配的霸道气场,“你很大胆,但你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因为你妾室太多。”如初直截了当地道,“我是个善妒的人,嫁的相公只能有我,不能有别的女人。” “哈,好理由。”严世蕃根本没想到如初是因为这个才拒婚,但他对此却不以为意,冷声道,“若本相一定要娶你为妾又如何呢?” “小相爷当然可以强娶于我,如初是升斗小民,如何能反抗?”如初镇定地抬起下巴,“不过这有什么意思呢?小相爷不过是利用了权势罢了,也不过是在严府的后院再种一朵无足轻重的花罢了。那样的话又何必娶我,这世上多的是美貌佳人。再者,小相爷自负文武全才,就这点本事吗?连要个女人也得依靠父亲的力量,那会让我看不起你!” 第七回 让我爱上你 “啪”的一声,严世蕃一掌拍在桌上,碗碟杯盏顿时乱跳,连如初也给吓着了。但她强逼自己坐着不动,定定望向前一刻还笑着,但后一刻却突然暴怒的某龙,独眼龙。 妈呀,是不是她刺激得太深,下的药太猛了?回头他没起狂傲之心,倒起了杀心可怎么办! 她这边心里惴惴不安,另一边的严世蕃望着她挑衅的眼神,心中却忽然感觉兴趣更浓了。没错,他很生气,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何况还是一个女人,但这女人的话却正刺中他的软肋! 他生于严府,有那样一个父亲,好多事从出生就没得选择,包括不经科举就做了高官,包括那些不要脸的权贵亲自把女儿送给他为婢为妾,包括不惜一切手段打击反严党,以保住父亲的性命。文采?武功?不管多好也会被视而不见,他这一生都背着父亲的招牌,那如今,难道想娶一个女人也要如此吗? “本相是非娶你不可的,所以条件随便你说。要如何你才能同意这门亲事?除了要本相散尽妻妾,本相什么都能办到。”他字字铿锵,因为他不容有人敢反对他,也因为如初越是反抗,他就越是想把她据为己有。 胭脂马,不是人人都能降服的。 而且也好,这样才有意思。否则就算真娶了她,不出一个月也就腻了,顶多算是在自己的女人名单上再添一个而已。 “小相爷,如初何德何能,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如初露出无奈的神色,但心里却在暗喜,当然也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呼,终于刺激到他了,而且逃过了有可能的杀身之祸,可是经常过这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在生死边缘跑一圈的生活,早晚得未老先衰。 “不过小相爷既然让我提条件,我就难为小相爷一下,要几件珍贵的聘礼吧。倘若你能为我找到,我自然就嫁给你,别说第二十八房小妾,就算是没名没分地跟着你,我都没有别的话讲。”她接着说,为了不显得太急切,还故意沉吟了会儿。但她这番做作,怎么会逃得过暴怒后很快又平静下来的严世蕃? 这个丫头,只怕早就设好陷阱等他跳了。严世蕃了然。他自幼脾气暴躁,所以成年后时时提醒自己注意,但这小女子却一句话惹得他大怒,失了理智,大概是从小到大,从没有女人冒犯过他的原因。结果冲动之下居然中了圈套,不知她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呢? “你要的聘礼,可得是世间所有的东西才行。”他强调。 如初忍不住微笑。这个家伙,真是狡猾狡猾滴有。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她这二十一世纪的脑袋可能没什么大智慧,但论起阴险狡诈,怎么会输给六百年前的古人? 严世蕃见如初抿着嘴乐,眼珠叽里咕噜的转着,显然打着坏主意,不禁失笑,愈发对如初起了志在必得之心。 “我要的聘礼是小相爷每天都能见到的。”如初不放心的着补几句,“但是小相爷说话要算数哦,今天我们这也算是设个赌约,你不能做到我提出的条件就不能强娶我,也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更不能迫害我和我的家人、朋友。当然如果你做得到,我整个人就是你的了,要杀要剐,要蒸要煮都随便你。” “本相怜爱疼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剐蒸煮你?”严世蕃调笑了一句。 如初听出严世蕃语气中的性暗示,居然不争气的脸红了,只得以说话来掩饰道,“口说无凭,我们立据为证吧。” 严世蕃一摆手,“本相说话一向言出必行,别婆婆妈妈的,这就与你击掌为誓。”说着伸出手掌。 如初心想,这你自己上赶着要输,我还和你客气什么?于是伸手与严世蕃掌心相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但之后她的手没有抽回来,而是被严世蕃牢牢握住,还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你诱骗本相与你订赌,至少要压上点银子。”他干燥疲惫的声音有股子另类性感的味道,害得如初一晃神,没留神给带到了他的怀中。幸好她反应快,在被抱紧前,游鱼般溜开了。 “我要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白云四两风。”如初连忙说出要求,生怕再这么斗嘴下去,喝了酒的严世蕃意动之下来强的。虽然她身有武功,并不害怕暴力,但如果打伤对方,事情就不好了结了。 哈,这下看他怎么办?这可是她从戏文中学的。杨家将为了保卫国家,家里的男人差不多死光了,那没良心的皇上还来求娶杨八姐,结果杨八姐就是要了这种聘礼,把那昏君吓走的。 再看严世蕃,果然愣住了,还不甘心地皱眉道,“如此看得到却摸不到的物事如何能取得?你是故意刁难我,此赌诚意不够。” “喂,刚才你才说自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现在要耍赖不成?”如初大玩文字游戏,“你说只要这世间有的就行呀,难道我说的四样东西不是世间所有?难道不是你每天看得到的?” 严世蕃语结,虽然明白这是如初耍的心机,他自己又上了当,终究还是不愿意就此放手,皱眉道,“所谓赌约,双方拼的是运气与能力,不能用手段,你这算是什么?” “是小相爷自己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我也没逼你,若要公平,你刚才怎么不提?”如初反驳道,但她也真怕严世蕃恼羞成怒之下要推倒此约重赌,因此说出自己的B计划,给他来个退身步,不至于逼得太急,让他那个啥跳墙,“不然我退一步好了,你要么送给我以上所说的四样聘礼,要么做到另一件事。只要你两个条件中完成任意一项,就算我输。” “说来听听。”严世蕃在略怒中听到还有第二个条件,连忙问。 “让我爱上你。”如初直视着严世蕃的眼睛,认真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是在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让我爱上你,那么我自然就会嫁你。就算你那时对我没了兴趣,不肯娶我,我也会死赖活捱的要待在你身边,只要你能让我爱上你,真正的,从心眼里爱上你。让我感觉没有了你,人生就没有意义,甚至就活不下去,只要你做到这一点,我就是你的。” 严世蕃看着如初,不知道眼前的女子还能带给他多少惊奇。爱上他吗?那感觉一定不错。他从未在意过女人是否爱他,属于他就好。可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尝尝真心被爱着的滋味。而且,他很自信可以得到一切女人的心,包括这个让他心一直痒痒的胡如初。 “成交!”他下定了决心。 【第八计 擒贼擒王】 第一回 抢劫 (摧其坚,夺其魁,以解其体。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本卦是同卦相叠,坤下坤上,为纯阴之卦。 出自杜甫的诗: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就是说要摧毁敌人主力,如果抓住了敌人的首领,就可以瓦解敌军力量,使其群龙无首,自然自乱阵脚。本书指,彻底收服某小马王。) …… 解决了严世番求娶的事件,如初算是暂时放松了些,继续投身到紧张而热烈的教学生活中。 令她意外的是,她本以为以严世蕃那样狂傲不服输的性格,应该立即着手追求她,想方设法让她爱上他才对,但他竟然没采取任何行动,也没一丁点儿动静。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回京师去了。 他临走时也不知道和安公公说了什么,这个变态的老太监居然一直没找过如初的麻烦,倒给她去了一桩心病。 “是不是他觉得讨女人喜欢太麻烦,又明知道拿不到那四样‘常见’的东西,所以就放弃了呀。”如初很高兴能有这样的结局,但也有点失落感,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让“顶级四有男人”追求的,“当初他嘴硬,那么锱铢必较,只不过为了遮羞脸罢了,现在落荒而逃了吧?” “师妹想得美。”虚海听完如初的唠叨道,“以小僧对严世蕃的了解来看,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以后才有你受的。至于现在,他既然被称为小丞相,就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师妹以为他是某些纨绔子弟,每天除了吃喝玩乐就是泡妞吗?说不定这还是他耍的手段,先让师妹从紧张中放松下来,之后再来点出其不意的招数。” 泡妞这个词汇是虚海和如初学的,同时还学习了“我靠”一词,如初解释说是表达愤怒与无奈的。但这两个字从这表面圣洁的和尚嘴里说来,还语调平缓,那喜感,还真不是一般的震撼。 “师兄说的是。”如初耸耸肩,无所谓地道,“反正那两个条件,他一个也办不到,我也不必烦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行了。咦,你说对他的了解,你和严世蕃很熟悉吗?” “师妹忘了,小僧在僧录司多年。”虚海单手揖首,避开了话题。 如初也就没往下追问,否则就会想到,严世蕃怎么会和僧录司的人有来往,而且还能谈得上互相了解? 不过,生活是很辛苦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就像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样,一件事暂时搁下,就会有新的烦恼发生。 比如,学生。 如初就奇怪了,因为比武会的事,她和土队的学子们已经打成一片,为什么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出现问题了呢? 其实别人倒没什么,主要是戚继光,虽然表面上对如初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但她感觉得出,他似乎又与她疏远了,那种深深的不信任感,大概只有女人的敏感才能感觉得出。 不是因为赌约输了的事,肯定是对她又有什么误会了。但,是什么呢?她猜不透,套话的话又基本没有效果,这死小子警觉得很,除非他真正敞开心扉,不然别人很难走近他的心一步。 真难搞啊!如初不禁有点气馁,但这不过是短暂的现象,天生乐观的她马上就燃起斗志,打算采用跟踪法,看看他平常都去哪些地方,遇到了什么人和事。说不定能从这些琐事上,有了解到他突然变化的原因。 一连好几天,如初冒着倒春寒的天气,悄悄尾行于戚继光身后,看他放学后都干些什么。结果令她有些失望,因为他与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等人总是统一行动,所去的地方也不过是码头或者河边,所做的事除了打架就是泡妞,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一天,她照例不死心的跟踪,看他们到娘娘宫那边玩了一圈,然后蹲在码头的某个食肆吃板面,看小妞,和平常所做的一样。正当她百无聊赖的准备放弃时,忽然见李成粱先离开了。 这下子,她大为好奇,连忙远远跟上,见李成粱回了卫城,但并没有回学里,而是绕到卫学后面一条小路上去。 如初不禁有点奇怪,因为那条路是很偏僻的,基本没什么住户,但因为离河边比较近,有时候学子们从这里穿行。 他去那儿干什么? 因为没什么遮挡,她不敢跟得太近,远远见李成粱窝在一处隐蔽的拐角处,好像等待着什么,连忙躲在一处砖垛后面,过不多久就看到让她气愤不已的场面。 这混球,居然抢劫同学! 这种情况在现代太常见了,恶霸学生抢劫普通同学的钱物,这在他们看来或许很酷,甚至是体现男人力量和地盘感的雄性行为,但其实却是恃强凌弱的可耻勾当,如初简直无法容忍。 这从另一方面也证明,她的教育太失败了。 “你还不良得真彻底啊!”如初压抑着怒火,溜达了过来,看到被抢同学盼到救星一样的眼神和李成粱的尴尬与紧张。 “小一一,你怎么在这儿?”李成粱搔了搔了头,勉强说出一句话。 “我不来这儿,怎么会看到你这么英勇呀?”如初咬着后牙笑,使劲控制自己不被气得哆嗦,“是嘛,你身材高大,力大无穷,普通人三两个近不了你的身,在比武会上仅输给小光一招,多厉害、多了不起呀。可是呢,你这本事没打北虏南倭,却用在了自己同胞同学身上,还真是了不起呢。” 李成粱说不出话,只把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刚抢来的一两多碎银子。 以为他死不悔改,如初怒了,伸出手道,“把钱还给人家!” “我不。”没想到听到这么可恶的回答,声音还很倔强似的。 “快还!不然我打得你还!” “我不!” 嗬!这孩子,想气死她是怎么着?抢东西都给人抓到手了,居然还强横到如此地步,还有理了怎么的? “你还不还?不还的话,我打到你还!”这死小子怎么就不明白,把抢来的钱还回去,就不算犯下太大的过错,以后改了就是了,但执迷不悟,那可是往歪路上走呀。 第二回 哭吧 “算了算了,胡教习,钱也不是很多,就当我们请李兄喝酒了。”看到如初和李成粱杠上了,那两个被抢的人倒来说情了。不过从他们的眼神中如初看出,这两个软弱的富家子弟并不是同情李成粱,而是鄙视他,把他当要饭的一样打发。她怎么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学生被别人这样轻贱,特别是他自己还不自尊? 她气坏了,大脑发热,对着这以武凌人的家伙,干脆以暴制暴。于是,小巷中发出粗豪的呼喝和“我打”的尖啸声,足有半盏茶时间才停。 战果是……李成粱被如初按在地上,握着钱的那只手被反剪。如初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捏得有些变形了的银子挖出来,丢到那两个“被害人”的脚下,“拿去!不过身为男人,你们在被抢的时候连反抗也欠奉,实在让人看不起!虽然你们不在乎那些钱,但你们的荣誉在哪里?我大明正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群没有骨头的臣子,才会让小小的北虏南倭打得抬不起头!给我滚远点,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揍一次,因为你们损害了大明王朝的男性尊严!” 她火大,所以气场很可怕,那两个貌似是木队的小子连声也不敢吭,拿了钱,一溜烟就跑了。因为跑得太急,还撞到了一行人,正是戚继光、张居正和赵三红。 “黑人你怎么啦?”赵三红跑过来,蹲在地上看了看呼呼直喘的李成粱,然后又抬头祈求如初,“小一一你放了他吧。”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如初还在气。 “不过是抢了一点银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张居正也跑过来,“你过放开黑人。那两个小子的父亲全是贪官污吏,他们搜刮民脂民膏,黑人不过是帮那些穷苦百姓讨回来一些,碍着你什么事了?” 这是什么话?抢劫的合法化,还是非官方说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贪官污吏自有国法制裁,轮不到他以这种方式来平衡。你们明明是为他的不良行为找借口。”如初的额头青筋崩出了可怕十字型,可见血压升高得多么厉害,“白龟,倘若你有朝一日成为当朝首辅,要这样治理国家吗?”这还了得! “说得轻松,这世上贪官污吏多了,你倒指出一个被制裁的来看看。”戚继光边说边走过来,突然伸手一抱,把如初搬开,扶起李成粱,“说到底,你和那群人是一伙儿的,所以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你要么放过黑人,我们现在就回卫里,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要么你就报官,把我们一起抓起来,因为刚才抢钱的事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做的。”他说话的语气与往日不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不仅没了那阳光灿烂的笑容,且极之严肃,看如初的眼神还有点轻蔑似的。 如初气结,无意中瞄了一下李成粱,见他半边脸因为摔倒的缘故有大片擦伤,不禁心里一软,觉得自己刚才太没有轻重,虽然是些皮外伤,但总是她不好。 “黑人……你的脸没事吧?我有很好的伤药,待会儿我让八重……” “不用你管。”戚继光打断如初,还伸手推了一下如初的肩膀,让她闪开。 如初没提防,被推了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了几步,后背撞在小巷的墙上,因为有一块突出的尖石,生疼生疼的。 “这是怎么啦?我做错了什么吗?要让你们这样对待?”肉体的疼痛,心灵的打击,教育失败的沮丧感,让她的委屈一股脑涌上了心头,“我费尽心机和权贵们斗,和那些看不起你们的人斗,给你们创造好的成长环境,你们知道要面临多少困难吗?要承担多少风险吗?要绞尽多少脑汁吗?是,我刚才出手重了些,对不起。可我是为了黑人好,我要他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成为威震一方的名臣,我希望只要他在的一天,北虏就不敢入关!不是成为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这有什么错?别人对你们不公,你们就要自暴自弃吗?这只令亲者痛,仇者快。而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我从不欠你们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拿我的真心当烂泥一样践踏,这就是你们的义气和尊严吗?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说到这儿,她突然哽咽了。 在现代的时候多好呀,虽然没那么精彩,但日子过得舒服,因为以写作为生,也不用受老板的气。可现在呢?不知为什么就穿越了,一心投身教育事业,一心想帮这些不良少年们成长为历史上的名将名臣,却面临着巨大的阻挠,还时不时惹来杀身之祸。她努力了,很努力了,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想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就哭了起来,开始还是抽抽搭搭,后来干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把所有的压力全宣泄了出来。而她这一哭,把那四个本来还嚣张的、强词夺理的小子吓着了,他们全部手足无措,包括一向足智多谋的戚继光。 本来觉得小一一也是趋炎附势的人,觉得她也要巴结严党的,但为什么她说这番话时那么真切呢?是自己误会她了吗?那她为什么会和严世蕃在一起,还很巴结的样子?她为人和做事都太古怪,让他根本摸不透,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信任她?只能像现在这样迷惑罢了。 “唉唉,我没事,你看你们把她惹的。”李成粱毕竟是始作俑者,所以尴尬地先开口,“她哭得像个女人似的,现在可咋整?” 张居正和赵三红不停的给戚继光使眼色,让他快拿主意。刚才他们是在巷子外听面有打斗的声音才进来看看的,不知道黑人居然抢钱。不过他们一直很团结,这时候当然一致对外,也就是对小一一了。现在……这情况…… 戚继光没办法,磨蹭着走过去,才伸手想拍拍如初的肩膀安慰,如初正哭得伤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臂抱住眼前人,继续哭出所有的委屈,只感觉这少年也是值得依靠的。 第三回 上上之人听壁角 戚继光顿时石化,双臂伸在半空中,不知该落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这么尴尬又突兀地举着手,任由如初在他怀里哭了个痛快淋漓,眼泪全擦在他衣襟上。 小一一为什么那么伤心?难道他真的错怪她了?或者他们是过分了些,总是冷对她的热情,刚才还那样不讲道理,让她哭成这样…… 他力图找出如初反常的原因,可大脑却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断续着,连不起来。在如初扑到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就好像给雷击中了般,全身上下没有感觉,都木了。直到如初哭完收工,他的心脏才突然从几乎静止到狂跳不息,以至于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 这是怎么了?他不是没被女子抱过,在家乡的时候,凝若……他也心跳过,但绝没有这么强烈。 可是不对,小一一是男的啊,就算她身体残缺,就算她的言行举止像个女子,但毕竟还是男人啊。他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有感觉?他不是沾染上某些达官贵人的坏习气,有了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了吧? 不,不行!他戚继光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以后要离小一一远一点,以防再受到她那些有意无意的影响。 身体上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和凶猛,吓得戚继光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后背都抵上了墙,却还感觉和如初的距离不够远,似乎空气中都传递着她的气息,让他浑身发烫。还有,她温软的身子倚在他胸膛上的感觉也还清晰的存在。这些本能让他很想再度拥抱她,但却只能逼自己僵硬着身体,手指死死抠住砖缝,一动也不敢动。 而此时,一边的如初抽答着抹干净脸,回头正见到戚继光的表情,简直气到不行,甚至觉得有点受侮辱。他什么意思?这么退避不及的模样,好像她是洪水猛兽,随便倚着他哭了一场却像是强暴了他似的。 心里恼怒,就干脆瞪他,要以眼神杀死这有眼不识金香玉的小子,可她不知道才哭过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害得某些心跳如擂的人不敢多看,只能别过头去。 结果……她更气,而且把火全撒那位受伤的抢劫犯身上。 “你,回去写悔过书,保证以后再不做这种事!” 她一指李成粱,刚才被她突然痛哭吓坏了的后者愣了一下神,然后摇摇头,“不行!” 哎呀这小子疯了是怎么的?为什么就绕不过弯来了,还非要成长为职业劫匪不可吗?如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她现在没心情苦口婆心地劝,所以还是身体做出了反应,跳起来就要飞踹,张居正和赵三红连忙挡在李成粱身前。 而戚继光离她最近,下意识地出手,拦腰抱住跃在半空的她,想把她往后拖,但手臂一揽上她的腰就意识到了什么,又慌忙把她扔在地上。她没留神,直接摔倒,武修教习的颜面全丢光了。 “小光,我和你势不两立!”她弹簧一样跳起来吼。 本来总是沉着冷静、一脸温暖笑容的戚同学神色惊恐、双手连摇、语无伦次地讨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我不能……对不住。” 一边解释一边后退,脸色还很为难,对比起步步逼近的如初,感觉就像女色魔要玷污纯洁的小狼,淫笑着说,“你叫啊,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小狼:“求求你放过我吧!” 天哪,停!这是什么场面?如初闭上眼睛。淡定,淡定!不气,不气!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好好跟李成粱讲,他一定会悔改的。 “黑人,你那样做是不对的。”她尽量表现得和蔼可亲,因为刚大哭过,笑起来极不自然,像狼外婆一样,“我知道你精力旺盛,无处发泄,可抢劫不是挥洒汗水的方法,而且还害人害己。依我看,你去挠墙怎么样?或者去做义工。将来你要做镇守北界的名将,怎么能在少年时代做出这等龌龊事?那会影响你一生的纪录,成为你抹不去的悔恨过去。这样好了,你不用写悔过书,只和我保证你再不做这种事就行。我充分相信你。” 李成粱一脸深受感动的样子,令如初很为自己的怀柔手腕感到满意,但片刻后她却听到了让她再度暴跳的回话,“不行。” 只两个字,却打击得如初眼前发黑。这小子是不是被什么邪物附体了呀,怎么说怎么说不通。 “我答应的事就一定做到,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违背许下的承诺。”李成粱还算有良心,给了如初一个解释,“但这件事我确实做不到,所以不能点头。” 这是什么话?他以后还要抢劫吗?他为什么这样做? “好啦,小一一,让黑人冷静一下再说好不好?”赵三红走过来,一脸歉意地望着如初,还有点肯求的意思,“他犯起轴劲来,八头牛也拉不回的,不如让他冷静冷静。” 他那不是犯轴劲,是犯混好不好?如初暗骂,但在看看赵三红温润诚恳的眼睛时,忽然觉得他说得有理。现在逼得那么紧,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不如大家都给对方一点空间,才能有自我检讨的机会。 于是,她点点头,强迫自己无视某人“冷静一百天也还是这话!”的叫嚣,放戚继光等四人离开了。 第二天,她在检讨过自己不该在学生面前哭,以致暴露了软弱,只怕今后难以立威的行为后,带着伤药来到戚继光等人的宿舍。 李成粱虽然是野兽男气质,但长得是很帅的,如果因为脸上的擦伤而留下疤痕,她就是对全体大明怀春少女的严重不负责,所以还是帮他疗伤比较好。再说,这也是重新恢复关系的第一步,昨天她处理问题的方式也确实太粗暴了些,失了为人师的风度和品格。 知错就改,上上之人! 不过她还没走到那四人的宿舍门口,就听到李成粱吼了一嗓子,似乎有点焦躁似的。她立即意识到这是个探听秘密的好机会,于是决定不做上上之人了,而是运起轻功,溜到人家的窗户下,卑鄙无耻地听壁角。这不能怪她,谁让他们大冷的天也不把窗户关严的。 就听李成粱道,“老子服了你们了,跟三个老头子似的,打从昨天晚上就唠叨,还有完没完了?老子是堂堂大男人,自己的事会自己解决。就算你们知道我的难处,放在心里也是块病!” “看来他还是不肯说。”张居正的声音响起,但不是对李成粱说的,“那继续念他,我还就不信了,他就能坚持不开口。” 房间内连嗯了好几声,想必是戚继光和赵三红的附和。 “我怕了你们还不行吗?我说。”李成粱无可奈何地道,“但是你们谁也不能帮手,尤其是小红,如果你们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 “快说吧,啰里啰嗦,女人似的。”戚继光催促道。 李成粱沉吟了一会才道,“是我在家乡的弟弟找人捎信来说,我娘病了,去年家里收成又不好,不但没钱请大夫抓药,还快断粮了。你们说,我能咋办?我是长子,孝顺母亲,养育弟弟是应该的,可学里供吃用已经不错了,难道还会发银子给我?而且你们也知道,我家比小光家还穷,小光的爹为送他上京,至少有房子可以卖,但我家连正经的房子也没一间,要不是辽东巡抚赏识我,给我推荐又给我路费,我根本也不可能来天津卫。现在我是没招儿了,只能打家劫舍,不然要我娘病死,让弟弟们饿死吗?难道我连让他们有片瓦遮头也做不到吗?所以我才不能答应小一一的要求。他奶奶的,昨天找那两小子掏的一两多银子还被还回去了。” “你不早说,我先拿给你啊。”赵三红说。 “我就是不想要你的钱才不说的。”李成粱道,“不是我婆婆妈妈的推辞,可当初咱们四个结拜时说过,你要和我们一起当穷人,结成患难的交情,哪能随便更改誓言?咱们平时手里没钱时,宁愿饿着也没用过你的钱,难道在我这儿就破了例,我成什么了我!” “可这是救急啊,兄弟一场,有什么关系呀?”赵三红劝道。 “不行。我知道你最恨你爹什么都给你买,功名、前程、上卫学的机会。为了自立,你平时除了仆人们送来的酒肉外,宁愿自己挨苦也不找你爹伸手,发誓要靠自己,现在我怎么能让兄弟为了我的事对家里手背朝下?” 一时,房间内没有声音了。 好半天,张居正才道,“可惜前些日子因为我们去军粮城,把之前找的事由丢了,不然好歹能凑点钱出来。唉,也怪我们平时有了钱就花了,怎么不说存点呢,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如初听到这儿,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是未来的大明第一首辅张居正该说的话吗?而原来,李成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去抢劫,怎么听起来像逼上梁山、落草为寇的那众位英雄似的。还原来,他们之前总往卫学外跑,是去打工嫌零花钱呀。更原来,赵三红是个立志要靠自己,而不依靠身为西北首富父亲的有为青年。 这些苦衷为什么不对她说呢?是因为不信任吧。但现在她既然知道了,就要想办法帮他们。 第四回 大明F4 现代人最讲究效率,所以如初在两天之内就解决了李成粱的事。 她先是继续采用跟踪法,找到给李成粱捎信的那个东北商户,以卫学的名义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银票,打发他赶紧走,然后又在自家的商行里给以戚继光为首的大明F4找到了工作。 说来也是她先前铺的路,庆善号借上回比武会之机在天津设立了分号,掌柜的是从京师分号调过来的,目前正在筹备阶段,用人的地方很多。 接着,她安心等李成粱找上门来,然后没等他说话,就把借条丢在他脸上道,“签字画押,等你升官发财后要百倍奉还。” 李成粱本来有一肚子责备如初多管闲事的话,此时硬生生给逼了回去,只问,“你怎么知道我家需要钱的事?” “我偷听了你们说话。”如初直言不讳,“而且我知道你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直接打发送信的人带着钱离开,免得你拒绝我的好意。不过这好意是有代价的,记得以后报答我就行。” 李成粱站在那儿愣了半天,觉得小一一的动作太快,让他没有反对的机会,如今这好意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那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领了情,何况小一一确实帮了他的大忙。说到底,他心中压着的大石也放了下来,不用再担心家里,要知道他们一大家子过得节省点,每个月不过一两多银子的用度。 “如果我将来一文不名,你可亏大了。”他一边在借据上签字画押一边说,因为如初那么努力地掩饰帮助他的事实,决定以后要信任她。 “我对你很有信心,你一定会成为一方名将,类似东北王啥的,到时候肯定富得流油。”如初道,“所以说,我这不是借钱给你,是投资,是做买卖,将来会获得大利益,懂吗?我胡公公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为了减轻李成粱的心理压力,如初故意这么说。 李成粱心中明了,咧嘴一笑道,“我不明白你。实际上,我们都不明白你。我们也不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你非要管我们做什么呢?” “因为你们是我的学生。”如初正色道,“身为教习,这是天命职责,我不能放任你们胡作非为。或者你觉得抢同学的钱花花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或者你到现在也觉得并没有做错什么,毕竟你是为了家才不得已这样,甚至你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有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意思。可是你要明白,有句话叫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为了摆脱一时的困境而违背一个正派的男人应该恪守的品格。假如这是在战场上,你会因为敌军强大,因为自己的子弟亲兵面临危险而妥协投降吗?我相信你一定不会,那么你现在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困窘而污染自己的人格。我希望你不管任何时候都能高昂着你骄傲的头颅,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问心无愧。这就是我所要的,而你现欠了我银子,所以这高贵的品质你要保护好,随时拿给我看!” 一番话,说得无比真诚,连如初自己都有点感动了,更不用说李成粱了。 他沉默片刻,忽地又是一笑道,“我会尽一切力量从正途上升官发财的,也会努力做东北王,不然还不清你了,我可不愿意欠人家。” 这算是收服了这位猛将兄了吧?听他这样说,如初知道是自己的这番话触动了李成粱的内心深处,不禁大喜,趁机把给他们四人找到工作的事也说了,让他们从明天下午开始来庆善号当伙计。 “放了学就过来,亥时初(晚九点)收工,时间方面我会帮你们向卫学里说明的。”如初大略解释了一下,“工钱不会少你们的,但因为庆善号才开始建分号,搬搬运运的力气活比较多,可能会比较辛苦,但力气这东西,你有的是对不对?” “那当然。”李成粱挥舞了一下大拳头。 之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对那三个人说的,反正他们第二天都乖乖来打工了。当然,如初之前提醒、或者说是威胁过庆善号天津分号的刘掌柜,让他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也绝不能透露半个字,包括胡大海在内。所以,她仍然是胡公公。 “把衣服穿上,虽然是正晌午,但天气还冷,这样不行的。”半个多月后,学里放假,大明F4在休假时是要在庆善号工作一整天的,而如初闲得无聊,干脆就跑去视察工作,结果发现除了斯斯文文的张居正外,另外三个都赤膊上阵,而且个个干劲十足,扛着货物进进出出,头顶上冒着白气。 “忙着呢,小一一别来搅和。”李成粱推开如初拿着脱衣服的手,看来心情很好。 如初心情也很好,任何一个女性看到三个身材健美的年轻男人展示力量和肌肉时,都不可能感到情绪恶劣,不过…… “刘掌柜说要你们休息一会儿。”如初执着地举着衣服,“你们现在满头汗,不披上衣服的话,被风吹得闭了毛孔,肯定会生病的。” 一边的刘掌柜听到如初的话,立即垂下头去,以防被人看到他皱紧的眉头。他哪说让这四个小子休息了?可大小姐这么说了,他能违抗命令吗?说到底,庆善号是姓胡的,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所有的事都自然是东家说了算。不过他冷眼旁观,总觉得很奇怪,大不姐不是女扮男装当教习吗?怎么和学子之间说话办事这么随便的? “看你们这么乖,干脆我请你们吃午饭吧。”如初打算慰劳一下勤劳的年轻人,其实是想找人陪她到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逛逛。 此时已经是三月初的时节,天气虽然还很冷,但河面却彻底解冻了,前几天有一大队粮船从江苏刘家河驶入海河,正在码头卸货,一部分由陆路,另一部分装小船,沿北运河运往京师。而随着漕运重新开始繁忙,天后宫附近也开始热闹起来,预示着春天的来临。 “还有活儿没干完呢。”赵三红偷瞄了一眼刘掌柜道。 被邀请吃饭是人人爱的,但不能为了这个断了赚零花钱的来路,虽然是小一一帮他们找的事做,但现在可是人家刘掌柜说了算。 “唔,都去吃饭吧,活儿是干不完的,先放放也好。”刘掌柜假装算账,头也不抬地回答。 好嘛,他敢说个不字吗?当初大小姐介绍这四个人来时,他就不怎么同意,但还不是照样点头答应了?好在这四个小伙子干活不偷懒,还有真有把子力气,这才让他觉得工钱不白花。不然就冲他们干活的时间也很让人为难呀。 “看吧,我就说刘掌柜人很好,将来一定会高升的。”如初见刘掌柜这么上道,不禁夸了几句。 大概是听到此话中暗示的意思,刘掌柜顿时眉开眼笑地道,“胡公公过奖了,是他们平时干活卖力,这样的话偶尔休息一下是没问题的。呵呵,有奖有罚嘛,今天不回来了也没关系,明天继续干。” 四人一听,差点欢呼起来,快麻溜儿地穿上衣服。如初见他们满头大汗,随手拿出自己的汗巾子帮他们擦。那三个人都坦然受了,唯独戚继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一样跳得远远的,对如初避如蛇蝎,害她纳闷极了。 不过她也没太在意这些,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怪癖,有很多人心理安全的距离比较大,不喜欢别人太靠近。于中她先打发戚继光他们出门去等,自己则多逗留了一会儿,问了问他们四人在工作中的表现。 “挺好的。”刘掌柜觉得这些事没必要隐瞒,于是实话实说,“就是那个叫张居正的文弱了些,有些力气活儿做不了,都是那三个帮他的。不过他真是卫学里的学子吗?看起来不像是武将的模样呀。” 他当然不是武将啦,他将来是挽救危难万历王朝的明朝第一首辅,用不着有力气,有脑子就行了。如初想着,但嘴里却支吾了几句,随后就出门了。 因为才巳时末(上午十一点左右),如初没直接去饭馆,而是先逛到海河边。几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说到高兴处一起哈哈大笑,感觉快乐极了,只有张居正有点闷闷的,似乎有心事似的。当如初正要找机会询问和关心一下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呼救声,原来是有人落水了。 五个人一起往出事地点赶去,远远的就见两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青衣小姑对着河面哭叫着,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而河面上,有一颗小脑袋和一把柔韧如水草般的青丝浮沉不定。 立即救人!这是如初的第一反应。 此时河边已经涌上了不少围观者,但却没有人跳入水中去救,只因为河面虽解冻,河水却仍是冰寒彻骨,在医疗水平不发达的大明朝,得了伤寒症可能会死人的! 不过如初却顾不得这些了,急忙甩掉笨重的棉靴,打算先救人要紧。可是她还没有跳,就听到扑通一声,身边已有一条影子跃入水中。不是瘦弱的张居正,不是旱鸭子李成粱和赵三红,而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戚继光。 惊呼声中,他如一条矫健的游龙,快速游到溺水者身边,在那人就要完全沉入水底前,伸手抱住,然后拯救了出来。 第五回 旁观者 与此同时,岸上的如初也没闲着,在戚继光入水的一刻,就立即要赵三红到离河边最近的客栈去订两间上房,让店家多准备炭火盆、干燥的被褥、热水和干净的汗巾子,然后又叫李成粱以最快的速度雇两辆宽敞的马车来,再吩咐张居正去成衣铺子随便弄几身衣服来,“不管料子和做工好坏,只要是绵的就行,越厚实越好。”她一边掏银子一边嘱咐张居正,然后又对李成粱和赵三红强调,“不必心疼钱,大大的赏钱撒下去,人家的动作才会快,服务才会周到。” 等这三人领命而去,她就焦急地望着河面,等戚继光把人救上来,还要顺便安慰那两个吓坏了的小萝莉。她没有特别的急救知识,但上大学时好歹接受过一点这方面的教育,也知道对体温过低的人应该及早采取保暖措施。而在冰封才融化的刺骨河水里泡上这么一会儿,相信得重感冒的几率非常大。 戚继光是习武之人,身子强健,只要及时脱掉湿衣服保暖就应该没事,那个落水的姑娘就未必了。这年头的女人身娇肉贵的,小命送在这上面也说不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虚海平时总这么说,她当然要尽最大的力量。 在这个紧急万分的时候,如初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虚海,但这念头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放在救人这件事上了,生怕戚继光不懂得救溺水者的正确方法,再被溺水者拖下水就麻烦了。还好戚继光不愧是海边长大的,相应的技巧非常好。 不过那小姑娘落在河里里的位置,看着好像离岸边很近似的,但施救时才知道她早已经被水流冲到河中央去了,而且这会儿水流还因为突然起了大风而加强,所以当两个湿淋淋的人在围观群众的帮助下上岸时,李成粱、张居正、赵三红已经快速办好如初交待的事情返转回来了。 “公……公子……她没气儿啦!”一个小姑娘摸了一下落水姑娘的鼻息,大哭道。另一个干脆站起身往河里跳,念叨着:公子死了,她们也没法儿活儿、不如一起上黄泉之类的话。 “黑人,拦着点,别让她们添乱!小红,过来帮我!”如初把冻得小脸青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的落水姑娘放平,头偏向一侧,腰部用刚刚买来的那几件绵衣垫好,接着清理她口腔、鼻腔内的杂物,还撬开她的嘴,把舌头拉出来以保持呼吸道通畅,因为她已经停止呼吸,她决定先施展人工复苏术,之后再想办法排出其肺里和胃里的水。 “要怎么做?”赵三红有点手足无措。 他从来都是不被人注意的人,除了有个有钱的爹外,似乎没有任何优点,可现在一条人命就交在他手上,让他如何不紧张?为什么小一一要叫他帮忙,而不是黑人和白圭呢? “按她的胸……算了,我来,你听我口令,对着她的嘴用力吹气,最后能看她脖子一鼓一鼓才好。你的气力够吧?”在得到赵三红肯定的眼神后,又对张居正说,“让人群散开点,空气得流通才行。” 说完,即在围观者惊讶和奇怪的目光中,用这时代的人都不理解,也不会使用的心肺复苏术救人……一、二、三、四,吹气!一、二、三、四,再来…… “拦着他!拦着他!他怎么可以按公……公子的……公子金……呃贵……”一个小姑娘看到如初所做的事,惊恐地喊,虽然已经六神无主,但还是觉得这种行为于礼不合。 “他是太监!”李成粱一手一个紧抓住两个小姑娘,拎小鸡子一样,半点也不怜香惜玉,不过也看出这三个“小子”是姑娘家,这才解释道。 那两个小姑娘立即松了一口气。 如初在全神贯注救人的同时感觉很无奈。太监不是人吗?就算残缺也算男人,被半个男人摸胸部就没事,在救人之际被完整的男人摸就不行?宁愿死掉,也不能失节,这是什么逻辑嘛。幸好她刚才够聪明机灵,没让赵三红做心脏按摩,不然这小姑娘之后就见不了人了吧?回头去上吊也说不定,那救人就变成害人了。还是她这“太监”的身份比较好办事,至于人工呼吸……毕竟只是吹气儿,比起袭胸大罪来,程度要轻得多。而之所以选赵三红帮忙而不是别人,是因为他是她见过最厚道诚恳的人。 还好赵三红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很配合如初的行动,在压抑得人连心跳都停止的气氛中,终于看到这姑娘吐出一口水,然后开始呼吸。 因为手中握着一条人命所造成的紧张,负责求人的如初和赵三红都累得够呛,所以当那两个丫鬟似的小姑娘呼天抢地的扑到她们“公子”身上嘘寒问暖时,他们被推到了一边,瘫坐在地上。但是之后,如初听到了围观众人欣喜地议论声、夸奖声,接着还有掌声响起,心中的舒畅和开心感简直无法形容。 原来,做英雄的感觉这么的好! 得意洋洋地一抬头,正打算发表演说,就见戚继光水淋淋地站在她身后,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甫一接触,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关切和一些其他说不清的东西,但不过一秒,就变成从未有过的冷漠,和他平时阳光俊美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厌恶她似的。 同样冰冷的,还有他身上的湿衣服和头发,似乎被寒风抽打得僵硬了似的,虽然不至于结冰,但他整个人却像结了霜一样。 “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车上换下湿衣服,擦干头发!”如初顾不得研究眼前年轻男人的神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吼,“白圭、黑人,快架他上车!” 这死小子,为什么没有自觉的意识呢?年轻而骄傲的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爱逞强,不在乎自己,总觉得可以掌控一切,却不知道身体的事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几个刚还在庆善号挥汗如雨的工作,被冷风吹吹都不太妥当,何况现在汗还没全落下就跳到冰水里?这样冷热相激,不要得了重症风寒才好。可他怎么就不在乎呢?武功不是万能的,虽然可以令身体比普通人强壮,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得病。 听说真正的荷兰浴就是在冰湖边建一座小木屋,人在里面被大火蒸得浑身发红、大汗淋漓后再跳入临近的冰湖中。不过荷兰人说这样可以锻炼体质,如初却记得在电视剧《雍正王朝》中,四爷同学却为了不上朝而先用炭火烤自己,然后又跳入冰水中,结果差点挂了。 但愿,小光是荷兰人的体格,而不是小四四的。 接下来的事不用她发号施令,李成粱等三人已经聪明地执行了。两辆马车分别载着两只落汤鸡往最近的客栈而去,并且在路上都先换了衣服,并且绞干头发。到了客栈后,如初发现她让店家提前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就绪,看来赵三红花钱没含糊,到底显出了西北首富之子的派头来。 “你们三个帮小光用干的汗巾子使劲擦身,直到他全身发热为止。”如初吩咐那三人,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姑娘来到另一个房间,把烧着的炭火盆移近床边,之后照方抓药,指挥那两个小姑娘为依然昏昏沉沉的落水姑娘擦身发汗。 “这位公公,可否请您回避一下?”那个眯眯眼的小丫鬟斯文地请求。 如初豪放地一摆手,“我知道她是女的。”她一指那落水姑娘,“甭瞒我,也甭背着我,不然她再有个什么事,你们到哪找人去?” 两个小姑娘本就没什么主心骨,听如初这么说,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不再多话,脱光了落水姑娘的衣服,卖力地为其擦身,直到那娇嫩白皙如玉雕的小身体全身犯红,口中还喊起疼来。 “继续继续,让她把汗发透了,再请个大夫开几剂汤药才行。”因为房间里太热了,如初额头冒汗,干脆躲到门边去吩咐。 两个小姑娘连忙点头称是,顾不得主子要求她们停手的命令了。 如初冷眼旁观,发现落水的姑娘虽然才开始发育,但可以看得出,她的模样、身材、皮肤、头发都是一等一的,是个大美坯子,心想如果男人见了这姑娘都会喜欢吧,幸好她不是男人,也不是拉拉,所以没有感觉。那两个小丫鬟中唇边长颗痣的那个看来比较精明,还特意观察了如初的表情,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才放心继续服务主人。 而当大家在客栈里忙忙碌碌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客栈外那群跟过来看热闹的无知群众已经散去了,大概赶着回家给妻儿老小、邻里亲朋继续演义八卦去,只有一辆看似不起眼,但内里却宽大舒适的马车还停在那里,一个帅气的男人以一柄无论冬夏都握在手中的扇子挑起车子的窗帘,抬头望着客栈二楼的方向。 第六回 妒忌 “小相爷,要不要上去看看?或者招御医吧?”他的随护低声问,“真伤了那位,不是闹着玩的。” 严世蕃摇摇头,“小瑛是自作孽,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反正又没死,不用担心。”他说得毫无感情,“女人撒娇耍赖都是可以的,要的是个情趣,不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适可而止就讨厌了。”说着,就想起那个冒充太监的女人,不禁微微一笑。 小瑛落水后,他本打算让这烦人精受点罪再出手相救,没想到如初会出现,更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不仅救人的手法很特别,而且临危不乱,镇定又指挥有度。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到底能带给他多少与众不同的惊奇感呢?相比起小瑛,她就是那种有分寸、有底限,但又大胆敢说话的女人吧。倒是真真合了他的脾胃,二十九年来第一次有人和他这么搭得上调。 “可是……那位对小相爷您……嘿嘿……”随护多嘴,但吞吞吐吐地没有说完,只是面有得色,似乎很为有严世蕃这种主人而骄傲似的。 “本相不喜欢的人,凭白纠缠也没有用,更没有什么好顾念的。”严世蕃冷酷到不行,“在这儿再等会儿,等客栈里忙得差不多了,咱们再进去看看。” “是。”随护恭敬地点头退下,并不明白他家主人满面春色全是为了个故意留着一字眉的“太监”。 好不容易熬过一炷香的时间,严世蕃迈步下车,直入客栈之内。在等待的时间里,一向很沉得住气的他竟然有些坐不住。 难道男人真的全贱骨头吗?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在意得很。平日里女人对他只有奉迎,他往往没什么用心的兴致,偏偏这个胡如初对他不理不睬,他的兴趣却一直被钩着,每日里都想个十来遍。从小到大,他可没这么牵肠挂肚过,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那场赌约吧? 他非赢不可!他总是会赢!他要让她真心爱上他! “谁呀?”当他的随护上前敲了门,回答他的,却是粗豪的声音。 门开处,也是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年轻男子,看模样赫然就是如初的学子,好像叫什么李成粱的。接着门后又闪出三条身影,其中一个还赤着膊,应该是叫戚继光。他对此子印象深刻,因为他武功超群,兵法娴熟,刚才在河边还奋勇救人。 “不好意思,敲错门了。”他没什么诚意地歉然道,之后轻瞄了身边那四名随护之一。真是废物,居然连房间都搞错! 那随护吓得一哆嗦,连半句解释的话都没敢说。 严世蕃踱步到旁边的房间门前,亲自敲门。 这回没错了,开门的正是如初。 “咦,小相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初瞪大眼睛,意外感太严重了,因此没看到戚继光等四人都跑到走廊里来了,好奇、疑惑又戒备地偷望她这边。 “公干。”严世蕃边说边往门里看。 如初想到那落水的小姑娘正在穿衣服,连忙把门半掩,只从那巴掌大的缝隙中露出自己的一只眼睛,“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小相爷为国为民操劳了。还请多保重贵体,早日凯旋京师。” “你这是赶本相走吗?”严世蕃啼笑皆非。这女人还真不在乎他啊,并不是玩欲擒故纵这一招,令人恼火的是,看她的表情似乎都把他忘掉了似的,而他才离开没多久。 说起来他倒是有用此计的意思,所以自从上次一别,他虽然心痒痒的,却忍耐着不出现在她面前,现在看来这一招是完全失败的。那么,妒忌呢?就算不喜欢,但曾经对自己有兴趣的男人转移了目标,心里多少会有点在意吧? “本相的公干就是里面的人!”他用扇子轻轻一点房门,举止有点轻佻,“本相就是奉命来找她的。小瑛,你在里面吗?”后一句,他直接对着房间里说,并没有用力,但问话却清清楚楚传了进去。 他声音中特有的那种干燥又疲惫的感觉令人很容易产生想安慰他的念头,如初甚至想,如果他不是严世蕃,如果他没有一妻二十七妾,她或许可以考虑和他交往看看。说起来,他也算个有魅力的男人。 “东楼哥哥,是你吗?快进来,快进来!”房间内传来惊喜的呼声。 这声音还真好听,黄鹂鸟似的。老天还真是不公平呀,有的人就是什么都有。如果是小美人配上公鸭嗓,对广大普通的女性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嘛。唉,苍天不仁……连平衡术也不会搞。 如初暗中摇头,看到严世蕃有点示威似的眼神,无奈地把门打开了,也不管落水姑娘有没有穿好衣服,也还是没注意到躲在走廊内四只好奇宝宝。 既然都叫上“东楼哥哥”了,那就应该有赤裸相见的心理准备。她幸灾乐祸地想,不过当她回头,却发现那两个小丫鬟早已经快手快脚的帮落水姑娘穿好了衣服,害她没有什么热闹好看。于是只好心里抱怨,她的八重什么时候能这样麻利就好了。 “小瑛,这回又是做了什么顽皮事,结果掉到了河里。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严世蕃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道,“该叫我如何是好?” “东楼哥哥!”叫小瑛的落水姑娘娇嗔道,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东楼哥哥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从来没有这样柔声细语地说过话。看来,她硬要跟他来天津卫这事是做对了,而且这边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呀! 严世蕃走到床边,坐下,轻抚了一下小瑛虽绞干、但还是有些潮气的如云绿鬓,动作亲昵,宠溺的目光中很有一些很让人心动的东西。 他做这些是给如初看的,想让她妒忌,不过如初却一点也没吃味,因为心里在琢磨:“独眼帅哥对这个叫小瑛的姑娘没有用‘本相’这种很倨傲而且自恃身份的称呼,那就说明两个问题。一,小瑛与他很亲近。二,小瑛比他的地位和身份还要高。听说严世蕃只有两个姐姐,以年纪来说得三十往上了,那小瑛肯定不是。若是他的外甥女呢?看这小丫头对他那一脸掩饰不住的爱慕,这个猜测完全可以否决。难道是其他亲戚……似乎也不太可能。严氏父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会把谁瞧在眼里?而且他这番温情款款看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假惺惺的、明显就是做戏,只有在恋爱中、或者说单恋中智商为零的人才看不出来。那么,以上三种可能都排除了,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小瑛比他身份地位还高。再想想他刚才说奉命来找小瑛……也就是说,这小姑娘极可能是皇室中人!” 想到这儿,如初也顾不得礼仪以及可能造成的误会,拉起还在“深情”对望中的严世蕃到屋角,紧张兮兮地低声问,“她……是公主?” 严世蕃一挑眉,有点邪气的脸上挂着几分掩饰得不够好的惊讶。这丫头太聪明了,她是打哪看出来的? “是不是呀?”如初看他不说话,低声催促。 严世蕃也不隐瞒,只点了点头道,“不过她是秘密出宫的,此事不得宣扬,懂吗?” “放心,我嘴严得很。”如初眉开眼笑,没想到无意间救了一位公主。真正的公主耶,不是现代那些自封的,那她可要上前亲近一番,闻闻她身上有没有真龙味?天子之女嘛!而且说不定会得到大大的报答。 不过,当她绕过严世蕃,狗腿地跑到公主床边“参观”时,却发现这小姑娘正对她怒目而视,还有些厌恶似的。咦,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本宫和东楼哥哥说话说得好好的,你这死太监跑来搅什么局?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小丫头斥责,细声细气的,不过高高在上的气场还是很足。 活得不耐烦了?这句话可是她在现代常威胁别人用的,没想到报应在这儿呢!如初气鼓鼓的,可又知道在这个人权一文不值,皇权大于一切,富人打死家奴都是常事的时代,她凡事都得忍,不然小命也保不住。生命是多么重要的事呀,一定要好好爱护。所以,她选择低下头去。 “小瑛,不要无理哦,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想到严世蕃这会儿倒给她说话了。 死独眼龙,居然叫公主的闺名。他们什么关系,肯定有奸情吧?他连这个幼齿的萝莉都不放过,真不是人!而且他连公主也敢勾搭,真是色胆包天到一定程度了,怪不得是活版西门庆。 “那怎么了?他是太监,皇家的奴才,为本宫去死不是应该的吗?”公主轻蔑地道,不过听声音,似乎也有一丝不好意思,“绯罗,烟霞,记得给这个太监大大的赏赐。” 那两个小丫鬟,不,是两个小宫女应了声,其中的眯眯眼问道,“不知公公叫什么名字?又是在哪里当差?怎么会在天津卫出现?” 这可把如初问着了,而且吓了一跳。在明朝,太监无令不得出宫。她这太监不仅出宫了,还跑到天津卫来!难道要说是安公公的贴身小侍?这很容易被查出真相的,就算侥幸蒙混过关,她那还没见到的大大赏赐,恐怕也会被安公公雁过拔毛,十之八九会拔到干净,到她手里可以直接烤来吃了。 一时之间,她不知要怎么回答,于是求助地望了严世蕃一眼。 严世蕃心怀大畅,因为这是如初第一次对他表示依靠和信任。不过他太喜欢和享受这种感觉了,所以灵机一动,笑道,“其实她不是太监,也是女儿身,是我‘亲手’训练的死士,为我在天津卫办事的。” 此言一出,如初和公主全愣住了。 第七回 真小人 好半天,公主变幻了数种颜色后终于平静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鄙视,高贵地道,“她是东楼哥哥身边的女人吗?” 下巴抬这么高,不怕扭断吗? “应该算……是的。”严世蕃故意以不确定的语气道。 他这是误导!太邪恶了! “长得这么丑,东楼哥哥也不介意?” 呀?死丫头,居然人参公鸡我?早知道淹死你算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此女某些能力很强。”严世蕃又极其暧昧色情地回了一句。 还好,公主毕竟年幼,皇宫的管教又比较严格,没有听出弦外音,只有如初低了头,以防止一个控制不住,当场痛殴色狼。不过,是她不纯洁的想多了吧,严世蕃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也说不定。唉,在现代时被网络黄毒侵害坏了脑子。 “她如果不是很重要的话,东楼哥哥可不可以把她送给我?我看她挺机灵的,似乎也会武功,让她待在我身边,应该能保护我的安全。再说她还救了我的命,留下,我要好报答她。”公主提出要求,貌似合理而诚恳,但任谁都明白她可不是要重用和感谢如初,明明是要扣在身边好随时折磨,谁让如初和她的亲亲东楼哥哥嘀嘀咕咕的,态度还这么暧昧来着? 妒忌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情绪,能让天使变成魔鬼。不过这死丫头也忒忘恩负义了,为了个男人要对救了自己命的人使阴招。呸,对别人就自称“本相”、“本宫”,多高贵似的,两人之间就是“东楼哥哥”、“小瑛妹妹”了,一对狗男女! 如初心里暗骂,但悲哀的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明白如果到了公主手中,她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如果遇到个变态公主,整天没事拿她做人体试验,那可更惨了。所以尽管讨厌严世蕃,却不得不依靠他、倚仗他,再度投向他求助的目光。 严世蕃很开心,很喜欢如初那哀求的眼神,让他想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放在她面前炫耀似的,于是他正色道,“小瑛,别胡闹,我做的是正经事。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呃,棋子,关乎江山社稷,不是闹着玩的。” 公主撅起嘴,冷哼了一声,如果眼神能杀人,如初身上至少会有百八十个透明窟窿。好在她的目光并不怨毒可怕,只好像被人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非要把对方推沟里摔死才解恨似的。 “我不舒服,身子乏得很,刚才又受了惊吓。如果东楼哥哥办完了‘正事’,可不可以陪我解解闷?”公主忍着气说,又瞪了如初一眼。哼,也只有东楼哥哥敢这么对她说话,就算是父皇也对她轻声细语的,今天让她在这一字眉的丑女面前落了面子,今后一定想办法找回来。 严世蕃一笑,对公主的赌气撒赖没一桩在意的,不过他也知道太过刺激公主会令她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假做恭顺道,“小瑛都这么说了,我这做哥哥的焉有不从,等我再嘱咐属下几句话,就来陪伴你可好?” 他说得温柔,公主本来的一肚子气立即烟消云散,笑眯眯地点点头。 如初也松了一口气,紧紧跟在严世蕃后面出来,匆忙间似乎觉得隔壁房间的门一动,不过她并未在意,走得稍远一点便八卦地问,“这是哪位公主?” “常安公主朱寿瑛,皇上的宠妃曹端妃所出,今年十三岁。因皇上子嗣单薄,与皇子们也不亲近,故此很疼爱这个女儿。” “小相爷不打算把她送回去?”只有这小煞星回到皇宫,她才会安全吧,毕竟公主是偷溜出来,也不可能对皇上说在天津卫有一个小人物得罪了她,非要杀头不可。所谓天高皇帝远,就算公主恨得她牙痒痒,也逮不着她不是吗? “你以为私自出宫是很容易的事吗?小瑛也不知筹划了多少时日才成功的。她费了这么大气,就这么给押回去,心有不甘,必定会生事,不如让她玩上一阵子再回宫吧。”严世蕃唇角一歪,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嘲弄,“皇上那儿,我自有办法。” “她在外闲逛才会生事好不好?万一出点什么事,小相爷就算再有权势,只怕也逃不过这一关。小相爷刚才也说了,常安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呀。” “你这是关心我的安危吗?”严世蕃半欣喜半调笑地问,对如初已经自动把“本相”二字改为了普通主语“我”字,“我会让她住在我在天津的别院,她出门时,也会我派最得力的人看着她,不会有事的。毕竟,如果你我不说,就她那没规矩的模样,谁会猜到她的身份呢?” 如初一想也是,于是点点头,然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是故意陷害我的对吧?你明知道公主喜欢你,却让我当了她的假想敌,而且还是那么不堪的一个,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那还不拿我撒气吗?”愤恨之下,如初也决定不再对严世蕃用尊称了。 严世蕃一愣,差点就掉进了如初的语言陷阱,不过对此指责他并无所谓,所以干脆承认,“聪明,这也被你猜出来了。没错,我是陷害你,因为只有在人要伤害你时,你才知道权力的重要,才知道这世上只有我能保护你。至于你的动人这处,没有一双慧眼的人是认识不到的。” 如初冷笑一声,“光说好听的有什么用,而我也不会因为被保护而爱上你,特别是考虑到正是你逼我陷身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之中。” “我们走着瞧吧。”严世蕃停下脚步,脸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感,“我这一辈子都努力做个真小人,既然我们赌得是你‘真心’爱上我,那么我行事的风格得让你知道对不对?” 如初无语,不得不承认,严世蕃或许是个祸国殃民的奸雄,是个到处留情的花心男,但赌品却是超级的好,也绝对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坐我的马车回去吧?”两人在客栈门口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严世蕃道,“你们雇的马车只是单程,并没有等在这儿,现在雇车还得走上一段,不如我送你回去好了。” “可是常安公主在等你,难道你又要在我头上加一项勾引主公,怠慢公主的罪名?”如初没好气地道。 她到大明后本来是想过好日子的,但那种日子就要足不出户,家长里短的才行。错就错在她要追求理想,要看看六百年前的家乡,结果虽然结识了几位未来的名将名臣和天底下最不像和尚的和尚,也惹了一堆麻烦上身。因拒婚而得罪的大阴人安公公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还要加上一个蛮不讲理的公主吗? 她可怜的命运啊! 严世蕃哈哈大笑,很喜欢“勾引主公”四个字,“放心,小瑛养在深宫,明白召见一个人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再说卫学离码头这么近,很快我就能折返。” “可是我要和学子们一起走。”如初拒绝,一想到和严世蕃关在封闭的马车内就有点紧张。这个男人太强势,她不得不小心。 “让他们自己回去好了。”严世蕃无情地说,完全忘记刚才如果不是戚继光奋勇救人,公主可能死掉,到时候他这负责寻找公主的人也脱不了干系吧。 “不,我们一起出来的,就要带他们一起回去。”如初有点孩子气的固执起来。 严世蕃皱了皱眉,如初这样直接拒绝和违背他的好意让他有点恼火,但一看到如初的眼睛,又觉得她能这样率真无伪格外难得,气顿时消了,眼角的余光又瞄见四名学子也已经出了客栈,就点头道,“好,叫你的学子们一起走。我这马车宽敞得很,坐七、八个人都可以。” 循着严世蕃的目光,如初也看到了戚继光等人,忽然有遇到救星的感觉,忙招手叫他们过来,把同乘马车的事一说,李成粱和赵三红的脑袋立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张居正则冷屑道,“严小相爷位高权重,我等小小学子焉敢居于其旁,太僭越了,实在万万不敢,我们还是走路回去好了,反正也不远。” 死小子们,保护你们美女老师的时候到了,怎么可以退缩?如初暗骂,再说你们那幅“你是奸臣,我们不与你为武”的模样摆那么明显,真想死吗? 还好戚继光反应与他们不同。 他沉吟了下,似乎有什么事很难决定,但最终还是点头道,“严小相爷一番好意,属下们倒是却之不恭了。”说着立在如初身旁,一言不发。 他既表了态,另三人就算不愿意也只好跟随。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向卫学驶去。不过车内虽然坐了一共六个人,但却没一个人说话的,气氛压抑而诡异,害如初坐立不安,短短的路程像走了几千几万里那么难受。 男人哪,还真是别扭又孩子气的动物,不管多大年纪、多高的权位也是一样。这是她得到的结论。但她并不知道,戚继光忍着对严党党魁的厌恶坐上这辆车,进行了多少内心挣扎。 他是要保护如初,因为他觉得严世蕃对如初的态度不对。在不知不觉间,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如初已经慢慢收服了他的心。小马王骄傲的心灵,开始渐渐为一个人敞开,就算还没有完全深入,但他已经不再拒绝她的热情与好心,至少内心是如此。 表面嘛…… 【第九计 假痴不癫】 第一回 病势凶猛 (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雪屯也。本卦为异卦相叠,震下坎上,震为雷,坎为雨,卦象雷雨并作,环境险恶,为事困难。 此计是指宁可假装不知道而不采取行动,绝不可以自认为知道而轻举妄动。假装糊涂,实际上知道得非常清楚,假装不行动,实际上是不能行动,或者等时机来临再行动。本书中是指女猪脚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采取的不得已的措施。) …… 被落水事件一闹,如初中饭耽误了,晚饭也没有吃,还好八重够贴心,用房间内的小炭炉炖了香浓的鸡汤,临睡前又下了面条给她。心情不好外加美食当前,如初也顾不得睡前五小时吃东西会发胖了,放纵着自己,因为食物会慰藉心灵嘛。 不过睡到半夜,她迷迷糊糊的美梦被轻巧但又急切的敲门声打碎了。一瞬间,她有点迷茫感,似乎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迟钝地想着:是谁呀?停电了还是地震了?是找她去酒吧泡通宵吗?好半天才回忆起自己现在身处大明朝,再没有那样的自由时光,于是连忙叫八重下床去瞧瞧。 唉,有丫鬟使唤真好,不用大冷的天钻出热被窝。 “是黑人。”过了会儿,八重走回到如初床边,哆里哆嗦地答。 如初连忙叫八重钻到自己的被窝里,很意外地问,“他们舍间窗子上的铁栏杆不是重新装过了吗?难道又给锯断了?” “肯定是。”八重打了一个喷嚏。 “那他是干什么来的?癔症了?”如初想起正事。外面那位还冻着呢,不是追究他们经常性打算“越狱”罪过的时候。难道,他们是馋了,闻着鸡汤味来的?要知道她还欠他们一顿饭没请哪。 “说是谁病了,烧得很厉害。”八重揉了揉鼻子,“哦,是说戚继光。” “什么?”如初吓了一大跳,立即坐起来,“他发烧了?严不严重?” “小姐,冷。”八重把如初掀开的被子重新拉好,“你现在要过去看看吗?” 这不废话嘛!黑人半夜三更地跑来,戚继光一定病得很严重,她当然会立即去。于是她话也没回,直接跳下床,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八重也没能躲在被窝里享福,乖巧的光着脚跳下地,帮如初整理衣服,因为要束胸,麻烦得很。 “要奴婢跟去吗,小姐?”八重为如初系上腰带时问。 如初摇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夜寒露重的,别回头再倒下一个。你现在先给我乖乖躺下,千万注意保暖,需要帮忙时我自会叫你。” 八重应下,心头已经很暖和了。跟着这样的主人,是每个丫鬟的福气吧,小姐打了一回少林十八铜人阵,慢慢地竟然转了性子,不仅好说话多了,也知道疼人。看来天下间的主子们都应当到少林寺修炼,顺便打打那个神奇的怪阵才好。 而如初并不知道八重心中所想,一开门就看到一脸焦急的李成粱。夜深人静,两人也不多话,急匆匆往他们四人住的舍间跑。远远地看,并未发现灯火明亮,进了屋才知道窗子和门都被棉被遮住了,所以才一丝光也没有透出。 “怎么这么严重?”当如初摸了一下戚继光的额头后,不禁心头一紧。太烫了,感觉体温至少有四十度以上,如果不立即降温,是可能死人的。就算不死,也可能烧坏脑子或者视神经什么的。 “不知道呀。”赵三红一脸愁容,眼圈都红了,“中午还好好的,但晚上就说头沉,晚饭也没吃,先睡下了。我们以为他是着了点凉,也没在意……他平时身体好得很,毕竟是练武之人……可半夜里他突然说起胡话……我们才发现他身子滚烫……” 着了凉?是呀,今天他在身体微汗的情况下跳入冰寒刺骨的河水中救人。本来以他的体质,如果立即换上湿衣服,绞干头发就不会有事的,但这傻小子就水淋淋的站在寒风中看她救人…… “唉,我们站在走廊里时,谁也没注意到他光着背,不然也不至于这样。”李成粱拍了一下掌,很是懊恼,“小一一,小光不会有事吧?” 啊?他还光着背站在客栈八面透风的走廊里?!不是要他们在被炭火烘得热气腾腾的房间用干毛巾擦身发汗吗?她还特意叫店家准备了热水来着,难道也没喝? 此刻如初的脑子有点乱,没意识到戚继光等四人待在走廊里是为了偷听她和严世蕃说话,只皱着眉问,“请了大夫没有?”话一出口,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大半夜的,他们是四个又是超级不受待见的不良学生,就算是找她也得偷偷摸摸的,又能到哪儿去请大夫?那位相当于校医的张教习只怕也不会像白求恩那样具有国际人道主义精神,忍着这倒春寒的天气赶来救死扶伤。退一万步说,就算能找到御医又有什么用?这时代没有退烧针,也不能打点滴,对来势凶猛的病,还是西医见效快。而在没有西医的大明,也只有她这样的蒙古大夫用偏方才行了。 她走过去,又摸了一下戚继光的额头,然后又在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惊讶、惊愕、甚至惊恐的目光中探手入被,感觉戚继光的身子滚烫,身体却在微微发抖,甚至偶有轻微的抽搐。而轻轻呼唤他的名字,他只是蹙了蹙眉,之后就没反应了,看来神智似乎也烧糊涂了,情况实在是很危险。 她担心、紧张、焦虑、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大脑飞快地旋转,拼命回忆现代医疗知识,过了十几秒才灵光闪现,轻叫了一声,“我需要酒精,不,很烈的白酒!”说完,心头又是一凛。 这年头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黑灯瞎火的,到哪儿去买酒? 那三个年轻男人也面面相觑,之后李成粱一咬牙,“我去附近的饭馆砸门,就算拆了店,也先弄点酒来。” “那不行,你想被开除出卫学吗?”如初阻拦,可手伸到一半就停在那儿了。 卫学里是禁夜的,所以只要李成粱一出卫学的门,他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也会断送了前程,因为她现在在安公公面前说不上话了,甚至还会被故意针对,所以她再也无法最有力地保护他们。可戚继光的情况实在凶险,如果不立即想办法,就可能会送命。 一边是戚继光的生命,另一边是李成粱的前途,她哪一样也不想失去,所以一定有其他办法。但那是什么办法呢?为什么想不出?怎么办怎么办? “阿弥陀佛,小僧的居处倒有一坛酒,而且还有些发汗的草药。胡施主,请派人随我来!”正愁得没法儿的时候,身边突然有人诵了一声佛号。循声望去,是那件永远不变的、其白如雪的宽大僧袍,还有那张总是圣洁平静的、帅得人神共愤的脸。 “虚海师……大师,你怎么在这儿?”如初惊问,看其他人的脸色,都和她一样诧异。 “李施主敲门时,小僧就听到了。”虚海宝相慈悲地说,“后来听说是戚施主突发急病,小僧就跟了过来,看有没有需要帮忙之处。想是众位施主太过焦虑的缘故,竟无一人发现小僧跟了来。” 这太诡异、太可笑了!不过她当时急得眼冒金星,也确实没留神周围。但这和尚也太安静了些,简直是悄无声息,能让人忽略到如此地步,不是有妖法吧。妖孽嘛,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胡施主到底要不要小僧的帮助呢?”看如初愣在那儿,虚海平静温柔地提醒,声音还是好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可又令人无限安心。 于是如初镇定了些,也顾不得追究这些细节了,立即点头道,“白圭,你和大师去拿。小红,你去打点儿井水来,现在水温应该很低,如果能带着冰碴更好。黑人,你去找八重,让她把我房里的炭盆和炭都拿过来,有多少拿多少!” 她一连串的吩咐,众人也均点头领命,但虚海却不慌不忙地插了一句,“今天是高教头值夜,只怕会生事,不如让小僧先去‘支会’一声,然后再去取酒吧。” “是如初想得不周到,如此多谢大师了。”如初点头,一瞬间有点同情高教头,不知道他会遭到什么样的可怕对待,以至不能阻挠救人计划。 不过现在戚继光的病情最重要,其他都要靠边站,就算全卫学里都找不出一瓶酒,可在圣僧屋里却藏着一坛,而且还很烈,还有应该从不吃药的和尚房中居然备着药材这种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的怪事,如初也来不及注意了,何况圣僧顺道去阴人这种“小事”呢? “救人一命胜靠造七级浮屠。”在外人面前,虚海永远笑得这么温雅,走路也这么不疾不徐,那气度风姿简直好得没话说。但他的办事速度却并不会因此而减慢,没多久就带着张居正回来了,还带着那坛传说中不该出现的烈酒和一些药材。 此时如初正忙着把浸过井水的冷手巾放在戚继光的额头上,两手被冻得像小胡萝卜一样,见了这坛酒和见了救星差不多,忙一连串的再度发布命令,“八重,快点把炭火盆烧起来。小红,你来接替我,等这块手巾不冷了,立即换另一条。白圭、黑人和虚大师来帮忙,把小光的衣服给我全扒下来!” 啊?!全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 注:真正修佛的出家人据说生了病也不吃药的,因为他们坚信那是因果,要以自身的力量战胜病魔。 第二回 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 “快呀!愣着干什么?”如初有点发急,一下跳上戚继光的床,在床里侧坐好,伸手掀开被子,然后有些粗鲁地撕开他的小衣,没耐心一个个解开系紧的带子。 哎呀一声,八重慌忙转过头去。 死丫头,用得着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古怪行为吗?怕别人猜不出她们主仆是女的怎么着?不过是半裸的男体而已,又不是没见……像体型这么好的,她确实没“亲眼”见过。六百年后的男人们爱运动的少,不是沉迷于网络,就是毁在办公室了,反正她遇到的男人非胖即瘦,但现代资讯发达,她好歹在电视或者杂志上见过健美帅哥嘛,没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这死小子的身材还真是好呀,平时隔着衣服,只感觉他个子高高,举止敏捷而有韵律感,现在可是一目了然了。虽然因为在重病之中,他的身体完全瘫在那儿了,看不到线条明显清晰的肌肉,但肌理平滑结实,皮肤泛着自然光泽,各部分的比例都很完美…… “还愣着!都傻了吗?先把酒倒在洗脸盆里。”如初掏出一团汗巾大小的粗布,那是刚才撕了某人的床单所制成的。 所谓饱暖思淫欲,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看到戚继光的半裸体后,她倒也没生出什么邪念,感叹了一下美好事物后就立即投身到治病救人的伟大事业当中。 李成粱和张居正还在震惊的状态,似乎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就算是被点穴也不可能木僵到如此地步,倒是圣僧虚海率先反应了过来,亲手把酒倒入一只脸盆,心中肉痛万分。 胡师妹,你知道这是多么名贵而且价高的酒吗?小僧多年珍藏呀,至少得配着金樽玉杯才可以,现在居然这么糟蹋,真是罪过呀罪过。 一边的如初哪知道虚大师这番心理活动,抽出一块布来,毫不吝啬地拿这醇烈的美酒当医用酒精,擦在因高烧而陷入昏迷的戚继光身上。 “用酒精……呃,烈酒擦遍他的全身,就能帮助他快速降低体温,否则这么高热下去,不死也会被烧坏脑子的,都过来帮忙。八重不用管,你弄好炭火盆就先回去,准备点清淡的米汤、鸡汤什么的,等病人退了热就得吃点儿,这样才有助于提高药效,恢复体力。”她说着,手中的湿布团划过戚继光的前胸,擦到那平实的腹部。 “裤子要脱掉吗?”虚海突然问了一句。 如初瞄了一眼戚继光的腰部,脸有点发热,好在室内烛光闪烁,也不大看得出来,只好用说话来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那个不用,卷起裤腿就行了。小红,快给小光的额头上换冰手巾呀。黑人、白圭,站在那儿等雷劈哪,动作快点!一人负责擦小光的一条腿!”呼,不需要暴露戚继光男性的真面目了。 李成粱和张居正对望一眼,然后几乎同时扑过来,照如初说的做。但不时,两人暗中交换着眼色。 河边救人后,他们在客栈见到严世蕃。因为担心小一一的安全,所以才会做出偷听那种事来,没想到却听到了那样一件令人震惊的事:小一一是女人,而且是严世蕃的手下!这消息对他们来说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以至于落水姑娘是公主的事都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全身心地信任古怪的小一一了,不能想象她是敌人,而且还是女人!一时之间,他们全蒙了,后来回到舍间,几人研究讨论之下,意见也不能统一。 张居正觉得是真的,因为小一一平时的行为举止、言谈思维就透着些古怪。现在严世蕃亲口承认,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可李成粱不相信严世蕃的话,他认为那是阴谋,也许知道他们在外偷听,故意离间的。毕竟他们四个只是无权无势的穷学子,家里也没什么背景,跟朝官更无瓜葛,严世蕃派小一一接近他们能有什么用?再说了,小一一明显是反严党的呀,从她平时对学子们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 最重要的是,卫学里怎么可能有女人?一个女人的力气怎么能如此之大?那些尖叫打斗的招式怎么可能是一个女人想得出来的。 因为他论据充分,所以剩下的两位都半信半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偷听到的那番话。 最后戚继光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严世蕃说了那种话后,小一一并没有反驳,可能是默认,但更可能的是有苦衷,一时不便说出反对的话。别忘记她当时是在公主的面前,那公主还想把她带回皇宫,她不想留在公主身边就只能装聋作哑。不过,所谓话不能听半句,严世蕃的话里有两个意思:小一一是女人,小一一是他的手下。我们要么全相信,要么全不信。我……不相信那第二个意思,所以连第一个也不信了。” 他说完这话就躺下歇着了,后来人就开始不舒服,半夜更是烧到神志不清,不得已之下,其余还在内心交战的三人把如初找了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时之间情绪混乱是很正常的。不过当他们看到如初那么真心地为戚继光的病情焦急、积极想办法,心里就开始坚信她绝不是严党,那么按“话不听半句”的理论,她也肯定不是个女人。 只是心中虽然这么决定了,在听到如初要扒掉戚继光衣服的时候,还是一时无法适应,直到看到她毫无羞涩、认真想要救人的样子,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呼,小一一不是女人,小一一不是严党!等小光醒来就要告诉他。 “黑人,你动作别那么大,要掰断小光的腿吗?白圭,你那么温柔干什么,你是摸小光还是给他擦身降热?哎哟,小红你变通一点,只换冰手巾有什么用,盆里的水变温了,你去换一盆更冰的嘛!”在如初不间断的指挥中,大家忙碌了半宿。渐渐的,李成粱等三人心中疑虑尽去,所以虽然身体很疲惫,但压在心头的大石却卸下了。 就这么一直到清晨,戚继光虽然还在发烧,也还没有清醒,但热度终于降了下去。 “下面的事要交给大夫了。”如初吁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戚继光的额头。 能看到他平安地渡过这病劫,真好。不然……说不定……大明将会失去他这样一位百战百胜的海防名将,东南百姓还要遭受更多的倭寇荼毒了。 “小僧去宫前大街最有名的医馆请大夫吧!”虚海战起身来,不舍得看如初快脱力的样子,“卫学里的张教习……依小僧看,还是不要让他再造杀孽了。” “多谢大师,大师真是慈悲。”如初恭敬地说。在外人面前,这点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说话不能像他们私下一样随便。而且,她心中也确实很感谢虚海的帮助。 眼望着虚海潇洒飘逸的背景消失在门外,如初很没有形象的歪倒在戚继光身侧。因为紧张了半夜,这会儿就特别疲劳,连动也不想动一下。想必那三人和她的感觉一样,加上他们确信她不是女人,今天又是学里放假的最后一天,不用点卯,所以没人理会她做了什么,都各自爬回自己的床歇着去了。 而当戚继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窗纸上透过清晨明亮的光线,一群没心没肺的人丢下病人正睡得香甜。 他苦笑,感觉浑身酸痛,每一个骨节都似乎被拆掉重装了一样,双眼赤热,头似乎被劈成了两半。真难受,从小到大鲜少生病,可这一病起来,好像所有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一样。 不过他还记得所发生的事,记得自己身上像着了火一样,可却又宛如掉在了冰窟窿里,冷热交替,害得他痛楚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更不用说开口讲话了。所以,就算他听到三个好友商量去找小一一也无法阻止,后来他的神智更是变得迷迷糊糊,只隐约知道到周围有很多人走动,还有很多冰凉得那么舒服的东西在他身体上滑动,让他感觉仿佛正在海水中尽情的畅游。 太美妙了,所以他安心沉入了黑暗中,直到自然地清醒过来。然后看到朋友们全累倒了,看到小一一的脸就在他的肩膀旁,因为距离太近了,眼神聚焦了半天才看清楚她的样子。 他不相信她是严党,那意味着他不相信她是女人,可她实在太像个姑娘家了。皮肤那么细,虽然有点黑,但微微敞开的领口下一片白腻,证明她的脸只是被晒黑的。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也看不到毛孔,反而有一层极细极软的绒毛覆在她的鼻尖和耳廓,使她的脸分外柔嫩动人。 她没有耳洞,但也没有喉结,令她雌雄难辨的那道一字眉此时看来也格外温顺。大概是因为睡着的关系,那双明亮的眼睛紧闭着,整个人失了平日的明朗,反而显得脆弱而孩子气,让人很想怜爱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摇着、慢慢地哄着、不让任何人惊醒她。 还有她的嘴唇……因为辛苦和忙碌而干燥起皮,但却仍然红艳艳的,微厚的下唇有点撅起,似乎是要亲吻的样子。 戚继光细细地观察着如初,没注意到自己的头离她越来越近,嘴唇自有意识地不断贴近那强烈吸引着他的呼吸源头,直到在就要触碰到的那一刻才惊觉,慌乱着连忙停止。 然而此刻的如初却不知梦到什么,浅笑着呓语了一句,所以那零点零一公分的距离彻底消失了。 第三回 恶劣的态度 戚继光顿时石化。 嘴唇上那温热、柔软、略带潮湿和奇异芳香的触感令他似乎被一个看不到的惊雷瞬间击中,从头顶到脚心、从前胸到后背,心都给穿了个大洞似的,整个人都凉了、僵了、血液也停止了流动。 而此时,作孽者却依然在行动,梦呓持续,模糊地软语呢喃着,所以嘴唇微微翕动,恰似一下下地啄吻、又好像蜻蜓轻点水面、蝴蝶挥舞翅膀,毛毛的、甜蜜而刺痛,激荡起了一个年轻男人所有的雄性意识和心动感受。 他喜欢小一一! 这念头闪电般划过戚继光骄傲而躁动的心,那么清晰真切且触目惊心,突如其来又不容回避。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莫名其妙,前一刻他还与她为敌,以与她对垒为乐、以让她为难为己任,在信任与不信任她之间徘徊,这一刻就突然心悸万分,喜欢的感觉突兀地涌上心头,像泛滥的洪流,挡也挡不住。 可怕的是,他喜欢上的是一个男人!而且这人还是他的教习,天地君亲师其中之一的长辈!这绝对绝对是不行的!绝对不行!他戚家世代清白廉正,到了他这儿,怎么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要气死奶奶和娘亲吗?要让弟弟妹妹们被人看不起吗?要让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安吗?不行!不能这样做! 快,想想凝若,想想凝若! 他命令自己清醒些,可嘴唇却不舍得离开那无意识的、似有若无的“吻”,直到作孽者身子一扭,伸出手臂和大腿,似乎要缠上他,才吓得他蓦然闪身。 惊骇之下,动作难免过大,而他的床又很小,所以咚的一声,他掉在地上了,然后他发现自己光着上身,还好裤子尚在。 “怎么啦?怎么啦?”张居正睡得浅,第一个发现情况,连忙跳下床把戚继光扶起来,埋怨着,“怎么掉在地上了?你平时睡觉不是挺老实吗?” “做了……噩梦。”戚继光支吾了一句。也确实,喜欢上一个男人,就是戚家的、也是他的噩梦! “不错,你会做噩梦,证明脑子没烧坏。你不知道你昨天多吓人,做兄弟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你这样,要不是小一一总有怪招救人,说不定你现在变白痴了,要是命好,也可能死了。”在李成粱心里,变白痴比死亡更可怕。 他这样一说,大家下意识地向戚继光的床上望去,结果看到某公公居然没被吵醒,蜷缩在被子边睡得正香。 “她睡觉这模样,小猫似的,还怪可爱的。”李成粱笑道,语气中有些不明显的温柔。 戚继光感觉心里被刺了一下,极不舒服。他不想让人夸奖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可连他也是要远离她的,还有什么资格和权利管别人呢? “先把小光扶上床再说吧,地上凉,他还没完全退烧呢。”赵三红道。 那两人这才意识到戚继光正半裸着身子坐在地上,而房间内炭火盆大部分都灭了。于是他们七手八脚地想把戚继光抬到床上,却遭到了激烈地反对,“我要睡小红的床。” 张居正看了看把拥被而眠的如初,笑道,“小光你怕什么,他是太监呀,又不是女人。大家不是决定了吗?相信她不是严世蕃的人,那她自然也不会是个姑娘家了。” 不是姑娘才可怕!若她是个女子,他何必这么纠结,顺着自己的心意就是。就算辈分有差,总还有男女之别,天之大道在。 “大概小光不习惯和人同床吧?”赵三红搔了搔头,“搭到我床上好了,病人最大嘛。” “我自己可以走过去,咱们是武将,哪有那么娇气。”尽管说句话都感觉累,全身也一点力气没有,戚继光还是勉强走到赵三红床边,一碰到还温热的被子,立即钻了进去。唉,好冷。情不自禁又看了看那个惹得自己产生邪恶想法的人一眼,怕她被子没盖好,冻病了。 “那你不习惯和别人睡,小红可咋办?要不小红睡我的床,我和小一一睡去得了。”李成粱说着就去拉自己的枕头。 戚继光吓了一跳,“天都大亮了,你们也没病,睡个什么劲。”他不想任何田人靠近小一一,所以找借口道。如果那家伙再对着黑人的脸说梦话怎么办?她不能“亲”别人。 “嗨,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侍候了你多半宿。”李成粱压低嗓门道,“其实我们还好,就是小一一最累了,她把你整个上半身用酒擦了好多遍。” 啊?他上身光着……那不就是说,他被小一一看光了也摸遍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既然知道她累,就别和她挤了。”张居正接过话来道,“小红你给小一一再盖条被,然后和我来挤就行了,反正我这么瘦。” 听到这话,戚继光才安心起来,加上他毕竟还在病中,精力体力都不济,所以片刻后又陷入了昏睡,直到被叫醒吃药,才知道天色已近正午,如初早就起床回去了。 这让他感觉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终于可以不必面对如初,生气的是,他居然开始想她。 而如初在几天之后也陷入了同样既高兴又生气的情绪里。高兴的是戚继光的恢复力惊人,之前病得那么重,似乎就要挂掉一样,但退烧后只吃了几济药,不过两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了,除了面容有些清瘦憔悴、一个本来很阳光的少年却变得眼神忧郁外,几乎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生气的是,这死小孩不知中了什么邪,对她态度大变。她说往东,他就偏往西,她说逮狗,他就一定去抓鸡,成天和她对着干,其不良的程度让人觉得之前他的行为简直算得上是老实。 还有,他平时还总是躲着她,万一躲不开正好遇到,他的态度就恶劣极了,最基本的情况就是带搭不理的,就算追着他说话,他也就发出几声虚词,比如哼、嗯、啊、咦之类的。稍微高级一点的反应干脆就是眼神的鄙视与厌恶,似乎她是传染性极高的病毒,离她越远越安全。 这太过份了!先不说她一颗心都扑在他们身上,事事为土队的学子们着想,就从她好歹救了他的命这一点上,他也不能这样呀。再说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难道真是高烧后遗症?还好另三个人没有特殊的不良反应,对她态度比较亲近,不然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作为教育者,她觉得自己太失败了,居然教出一个喜怒无常,做事严重不负责任的少年民族英雄出来! 郁闷之中,她只能找心理辅导员虚海圣僧发泄,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感觉舒畅多了。 “我有时真想揍他一顿解气。”她懊恼地说,“有什么不开心的,有什么误会的事就直说呀,这样闷在肚子里,阴阳怪气的算怎么回事!” “此子心思细密,这样的人都心重。”虚海想了一想道,“但看他平日行事,胸襟气度都相当不错,对同队学子们也大度宽怀,所以必定对你有什么看法才会这样的。” “他就是不说呀,我想找他谈谈吧,他总是对我避如蛇蝎,简直让人一头雾水。”如初很无力,临了也没忘记吹捧自己一句,“师兄,你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看过像我这样可爱的蛇蝎吗?” 虚海心里暗笑,嘴上却极诚恳地道,“没有。” 他也确实没见过比师妹更可爱的女子,率真中有点小小的狡猾,真诚得毫不作伪,行为举止不像个姑娘家,倒不是粗鲁,只是不注意男女之防,偏偏她毫无邪念,却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别人的心。 “据小僧猜,大概他误会你是严世蕃的人吧?毕竟这位严小相爷对你似乎青眼有加,最近也走得很近。”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实际上,尽管他深知如初和严世蕃之间的事,但偶尔不防备自己的心时,也会感觉不快。那么,那个戚继光也同他是一样的心思吗?他知道如初是女子了吗?他……喜欢上如初了吗?如果是这样就不奇怪了,喜欢上如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她如此特别、如此善良。 不过最近师妹的桃花很盛呀,前有知道她真实身份且权倾天下的人物,后有对她还雌雄难辨的天才少年,更有……不,他不能动心,他必须做个旁观者,因为早在他十四岁时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配得上活力四射的师妹呢?别人爱她,只要去爱就好。而他……那就是害她。 “不会吧?”如初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可是一直不愿意承认。她觉得她的学生应该明白她的心,应该会分辨这种是非,毕竟她平时怎么对他们的,怎么对严党的,白痴都看得出来,何况戚继光那么聪明。 可是今天虚海说出了这个原因,她就无法再回避问题了。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不是个自由意志的时代,表面上虽然歌舞升平,但稍不留神,小命都可能送掉。很多事,她身不由己的。 那为什么别人可以理解她,偏偏戚继光不行呢?他能收服全土队学子的心,怎么就不能明白她也是有苦衷的呢? 第四回 好俊俏的军爷 “师兄,我心里烦闷,你陪我到宫前集逛逛吧?”如初想找点事做,好消除沮丧感,“娘娘会就要开始了,听说那边的夜市已经很热闹了。” 虚海苦笑。 有谁见过和尚逛庙会吗?而且还是夜市。这是贪恋红尘、是六根不净、是沾染人间烟火!唉,他这个师妹就是为损害他的清誉来的。可话说回来,他有什么清誉可言吗?本来没有的东西,毁不毁也无从谈起。 “好吧。”他点头答应,“不过得容小僧装扮一番,佛曰:凡俗人做凡俗事嘛。” 没错,他视清规戒律如粪土,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说到底,知道他本性的只有胡师妹一人而已。对外,他还是僧录司德高望重的正六品僧官,是少林寺宝相庄严的戒律院首座。深坠红尘,承受地狱之火的焚烧,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而如初听她这么说,差点笑出来,因为那句“佛曰:凡俗人做凡俗事嘛。”让她想起相声中那句“孔子曰:包子有肉不在摺上。”越是说得一本正经,恶搞的精神越强大。 而她这个和尚师兄……才认识他时,总觉得他特别恶劣,经常气得她暴跳如雷。但相处久了,他竟然慢慢成为她的依靠、她的主心骨,是除了父亲胡大海外最信任和亲近的人,他那淡然优雅的举止,实际上是成熟和智慧的体现。在她见过的所有人当中,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没有人比他聪明的。 “师妹也装扮一下吧?”不到片刻,虚海就从房间里出来了,递给等在走廊中的如初两套衣服。 如初上下打量了虚海一下,险得叫一声,“好个俊俏的军爷呀!” 酷爱白色的虚海穿了一套白地儿镶黄边儿的边关骑军的军服,粗厚的绵甲质地,头戴黑色军帽,帽顶有红樱,帷帘把脸侧和后脑全遮盖住了,从任何一个角度也看不出他是光头,脚下穿的是黑色厚底棉靴。 他的高个子配上这套军服,本来极威猛的,而因为他的神色娴雅高贵,所以成就了一派儒将风范,实在帅得很,只怕走到集市上又会俘获芳心无数吧? “为什么给我两套军服?”如初看着虚海发了几秒钟的愣,才道。 “逛街这种事,师妹会不带着八重吗?”虚海了然的一笑。 如初没话说了,因为她所有的心思虚海都能知道。可是她却总觉得他不可思议,比如说他一个和尚却私自藏酒,身边还备着几套军服,难道他常常化了妆偷溜到各处去玩?不过正因为这些琢磨不透,给他平添了一丝神秘危险的色彩,迷人极了,不愧是妖孽体质。 “这军服是小号的呀?”她又发现了新问题。 虚海知道不给她解释清楚,她肯定又能生出很多古怪的猜测,于是道,“也许师妹还不知道,虚江兄已经接到了调令,不日就要回金门驻守海防了。而少林寺想为国为民出力,抗击北虏南倭,打算训练一支僧兵,所以派了几个年轻弟子下山,追随虚江兄。被选中的人中有宗擎和普从,这两件军服本是为他们预备下的。现在,没问题了吧?” 如初绽开大大的笑容,“没问题了,就是有点舍不得大哥。我想他大概想临行前告诉我这消息,免得我难过。不过幸好你提前说了,我好准备临别礼物,今天说不定在集市上就能淘到好东西。”说着,兴兴头头地回房换装。 她和八重的军装是普通的卫内士兵服,白衣镶红边儿,绿色裤子,棕色的皮肩甲和腰甲、腰带,白色绑腿,红色软边布帽,头顶灰色短缨,腰下黑色平底绵鞋。总之……是短打扮,颜色鲜艳,还挺喜感,和人家边关武将那沉着大气的风度根本没法儿比。 不过如初对外形上的事并不在意,拉着八重和虚海,趁着暮色降临悄悄溜出了卫学,来到宫前集。 宫前集距离直沽寨码头很近,是在天后宫门前的一大片空地上自发形成的周期性集市,被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夹在中间。 因为天津漕运发达,人们对海神的崇奉不衰,所以这三处地方简直说得上是百物云集、熙熙攘攘,特别是“娘娘会”举办期间。 白天看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店铺鳞次栉比,廊舍华丽整洁,有的院落还花木扶疏的。店铺的铺面多是前檐满敞形式,有烧锅店、钱号、肉铺子、海味店、药铺、布店、米面铺、酱园、烟铺、饭馆、客栈等等,在稍微宽敞点的角落,还有商贩驻足叫卖。 在最热闹的时辰里,街上的行人、车、轿、马络绎不绝。而不远处,就是绿瓦红墙的“天后宫”和彩绘华美、平台宽广的宫前戏楼,这片地方在大明期间是天津卫最繁华的所在。 而“娘娘会”,则是为了庆祝生日为三月二十三的海神娘娘的寿诞而举行的民间活动,从三月十六日就开始,直到寿诞的第二天结束,持续时间有一周多。每逢此时,民间的法鼓会、大乐会、鹤龄会、重阁会、中幡会、高跷会等,沿街表演各种技艺,呈现一番盛况,也算是全民狂欢节了。 如初穿越到大明不到一年时间,从没看到过这种在现代花钱买门票也无法看到的民俗表演盛景,所以好奇得不得了,比天津卫中的任何一个人还要期待“娘娘会”的来临,以至于现在就到宫前集感受节日气氛了。 不像码头前日出而设、日暮而散的集市,宫前集是夜市,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后才热闹。而正如那句诗词所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戚继光英勇跳水救公主时,天气还很冷,河水中似乎还满是冰碴,而现在才三月初十日,气温却骤然回暖,让人能感受春天的气息了。 如初等三人溜达到宫前集时,因为天才刚擦黑,好多商贩才摆好摊子,还没开始做生意,来往的客人也不是多,所以集市显得有些冷清,但这并没有影响如初的兴致。她完全忘却了因戚继光而生的烦恼,左手抓着一块枣年糕,右手举一支糖堆儿(天津土语,就是糖葫芦),十分的哈皮开心,身后的八重抱着新买的烟花,打算一会儿到河边空旷处去燃放。 在现代看穿越小说时,如初最囧最雷的桥段之一就是女主吃糖葫芦了,总觉得那很白痴。可穿越过来后才明白,在没有冰激凌、拿铁、跳跳豆和水果派的古代,糖葫芦几乎是天气不那么热时的最佳小吃,所以她也不能免俗了。 “师兄,我请你吃一颗。”如初开心地举着手中的糖堆儿,凑到虚海的唇边,“这颗山楂上的糖和芝麻都最多,一口咬下去,你将融化在酸酸甜甜的美味中。” 虚海被如初的快乐情绪感染,低头望了一眼,就见如初的嘴唇比那颗包裹了亮晶晶糖层的红山楂还要诱人鲜亮,连忙移开目光,专注美食,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好吃吧?”看到虚海享受般的表情,如初孩子气的得意,但几乎就在同时,她本能的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盯住了她的位置,方向五点钟! 转头望去,意外地撞入一双明亮的黑眸中,那视线包含了太多复杂的东西,烫得如初一抖,只好错开眼神,重新聚焦,才看清楚原来是大明F4,瞪她的,正是那位不良少年之首。 “小一一,真有缘呀,在这里遇到你。”李成粱大着嗓门嚷嚷,用力向如初挥手。 这不废话吗?在六百年前的天津,最热闹的地方只有三处,码头集、军粮城、宫前集,在这里遇到不是很正常吗?扯什么缘分,至于这样惊喜嘛。还有,这么高大的个子,不出声都有强烈的存在感了,现在这么用力打招呼,这下可好,整个集市的人都知道她这卫学教习来逛夜市,而且名字超级可笑……小一一。 如初心里抱怨着,但又因为李成粱见到她这么开心而暗喜,所以快走几步,拉两拔人会合,找了个不挡道的角落站定。 “庆善号快开张了,放了你们几天假,不要玩野了心呀,还要按时回卫学,知道吗?”她情不自禁拿出老师的态度。 “知道啦。”李成粱有点不耐烦听这个,摇摇手,一转眼看到如初手上的糖堆儿,突然抓住如初的手腕,就过嘴去吃。 “哎呀,死小子,你一口就咬掉两颗山楂,问价了嘛你!”如初拍了李成粱的手臂一下,又好气又好笑。 “你还欠我们一顿饭没请哪,这个算利息。”李成粱抹抹嘴。 如初被他的行为逗得开心,点头道,“也对,那我干脆把利息一次还清得了。”说着把糖堆儿举到张居正面前。 张居正一愣,向后退了半步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得啦,快别摆才子的架子,小老头似的,我不爱看,吃一颗嘛。”如初的手向前伸,差点把糖堆儿戳在张居正脸上。 张居正性子拘谨,心里想吃,脸上也不好意思,现在被如初强迫,连忙咬了一颗,面带羞涩地掩着嘴细细品味,其吃东西的风度举止可比李成粱的土匪样斯文多了。 而他身边就站着戚继光,按照正常排位,应该轮到戚继光来吃了。 如初举着糖堆儿……迟疑了一下……然后……越过未来的民族英雄……递到赵三红的面前,“请你吃。” 她的故意忽视充满了孩子气的挑衅,还有点示威感,所以除了肚里暗笑的虚海外,全体尴尬不已。 第五回 刺杀 赵三红更是感觉自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犹犹豫豫低下头去,顺便偷瞄了一眼戚继光,就见他脸色铁青,好风度全消失了,看来是在生闷气。 再看如初,满眉毛眼睛的全是威胁,算得上是杀气腾腾。 唉,他是老实人,谁也招惹不起。 他哀叹着,迅速衡量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屈服于如初的淫威之下,张口咬下一颗山楂。兄弟义气固然重要,但小命能保住才可能继续当兄弟是不是?再说,真正的兄弟是不会让他为难的。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糖层碎了的缘故,那颗山楂艰难地在他的嘴里打了个转,甜味他是没尝到,倒是酸得他五官扭成一团,牙全倒了。 “活该!”他似乎听到戚继光以极低的声音骂他,心里委屈的不得了。 对方是谁?小一一呀!对他们好是好得很,可整起人来也是花样百出。还记得在军粮城时,张小花满城对别人大叫“我是猪”的故事,多可怕呀。他脸皮儿薄,让他做这种事,他八成得投了海河,赵家从此断后,他爹老年丧子,这是多么大的人生惨剧呀。 所以,生死攸关哪兄弟,对不住了,正如小一一平时常说的那句话:理解万岁! 看到赵三红老实地吃掉山楂,如初觉得第一回合对抗全面胜利,得意地扬起下巴,然后转身对虚海和八重道,“大师、八重,我们去那边逛逛吧。哦对了,待会儿我要到河边放烟花,你们来看吗?”后面半句是问戚继光等人,但眼睛却根本不扫某个别的在年轻男人一眼。 李成粱等人都是少年心性,卫学里生活枯燥,这年代也没什么太好玩的东西,所以一听如初的建议都很高兴。不过他们也感觉到了如初和戚继光之间的剑拔弩张的古怪气氛,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也觉得不要太没良心,所以在迅速而秘密地交换过眼神后,遗憾地想回绝如初的好意。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如初接下来的话让他们认请了事实:老师之于学生,永远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反抗是没有用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说的这种情况,适当的屈服才可以活下去,这也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堂血淋淋的课程。 “敢拒绝就试试看?”如初笑眯眯地道,“今天要么去河边陪我看烟花,要么明天早上围着卫学跑一百圈,我这人民主得很,你们自己选吧。” 民主是个什么东西,没人知道。但短暂地沉默后,一向以硬骨头、不受人威胁著称的张居正举起了右手,“还是上回我们喝酒看景的地方吗?” 如初点头,并投以赞赏的目光。不愧是万历年间的大明第一首辅,见机很快,聪明机灵惹人爱。 而见此情景,一边的戚继光被打击得够呛。自从懂事以来,不管是孩童的游戏,还是学里的比斗,他从没输过,可今天却被吃得死死的。不过,他本来也不是要和小一一斗气,只是想远离她,断绝对她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意,想以恶劣的态度而拒绝她的靠近。 那么,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吗?小一一明显生了他的气,想孤立他。这样,她就不会再来找他,而他既然很少接近她,也会慢慢淡忘对她的感觉了吧?皆大欢喜,挺好!可是为什么,心皱成一团,好像吃了好多颗没有包糖的山楂,酸得难以形容呢? 其实他今天的表现有点过头了,冷漠就好,犯不着愤怒,可谁让他看到小一一和虚海大师这么亲近来着?居然当街喂食。哼,听说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好,难道虚海这个出家人和严世蕃一样,好男色吗? 而说起这种不良嗜好,他不是也沾染上了吗?不然为什么喜欢小一一?不行,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令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事出来,所以一定要离小一一远远的。他只是一时迷惑罢了,一定可以把她从心里挖出去! 想到这儿,他忽尔一笑,倔强又傲慢,“那你们好好玩吧,明天早上我会跑完那一百圈。” 如初听他这么说,简直气坏了,情不自禁地逼近了一步。这家伙,她怎么他了,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敌意?她只是关心他,又不是欠他什么,他干吗这么对待别人的真诚? “小光你别这样。”张居正试图打圆场,就连神经一向大条的李成粱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 而戚继光却因为如初的走近而紧张起来,感觉她的气息甜美而甘凉,就好像春天夜晚的清新空气,缠绕着他,让他躲也躲不开,并且严重受到了影响,后背一股股窜上热流,又很快冷去,麻酥酥的。 于是,躲避的本能令他后退一步,由于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被如初误以为那是厌恶的表情,很是被伤了自尊。 “算了,有人就是这么无聊,爱跑就跑吧。”她气鼓鼓的对李成粱等人说,“那我们先走了,待会儿河边见吧。”说着,与戚继光擦肩而过。 但是,她才走出没两步,忽然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怪异的尖啸,就像有针刺破了气球似的,似乎正对着她而来。事发突然,她还没能做出反应,腰就给一条强健的手臂揽住,身子被往后急拖。 她只感觉脸颊边一凉,接着被人抱着在半空中三个起落。当她的大脑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原来所站之地的三丈开外了。而在身后抱着她的,正是别扭先生戚继光。 他结实的胸膛起伏着,呼吸有些急促粗重,显然有些害怕与紧张。但,他的脸平静而镇定,正快速观察和判断着局势,丝毫不慌乱,显然他的忧虑并不是为了自己。 “出了什么事?”如初问,四处张望着。 大概因为是冷箭,而当时他们是站在一处空隙地的关系,这危险并没有立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她的人则训练有素,早就分别在附近躲藏了起来。不过在空隙之地的旁边,是一个卖面人儿的小摊子,那只箭没射中如初的身体,却钉在面人儿摊子的木制横梁上,箭尾兀自颤动着。摊主和围在周围的几个顾客被吓到了,本能的抱头蹲下,大喊大叫。 好大一支箭!如果被射个正着,估计身体也会被箭势带得飞起来吧?如初心里后怕,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没有划伤,但只是羽箭带起的冷风就刮得她的面颊生疼,要是刚才小光没抱她躲开…… “有人要杀你。”戚继光的声音有些焦急,紧紧抱着如初不放开。 “不会呀,谁会杀我这个小人物,一定是……”话没说完,另一声尖啸带着寒气疾掠过来,那箭的速度和力量像是不把如初钉死在地上就不罢休似的。 戚继光抱着如初就地一滚,躲在旁边一辆装满粗花布的木车之后,还顺手把卖布郎推倒,免得他被误伤,情形虽然狼狈,但又躲过一劫。而那只箭则越过布车,正中后面一个卖馄饨的挑子,带倒了一只小炉子,炉子上铁锅里的滚烫热汤倾洒了一地,烫到了过往的行人,引发了惊叫与慌乱。 “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戚继光的声音在如初头顶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可怕的箭矢破空之声,行人与商贩的尖叫声、纷乱的脚步声、器物落地砸破的声音…… 总之,这场没来由的刺杀终于引发了大面积的骚乱。 “跟在我身后,一步也不能离开!”戚继光抓过如初的手腕,极严肃地说。 他知道局势已乱,这时候逃跑不但不会安全,反而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只能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再图后事。他已经发现箭来的方向是集市中央的一处角楼,那是整个集市最高的地方,平时会有自发组织的乡民队派人守着,方便维护治安。毕竟站得高、望得远,万一有明火引燃或者有小偷行窃,角楼上的人即可以指挥大家迅速灭火、防止蔓延,还能指示小偷逃遁的方向,以便抓捕。 这本来是有利于所有商贩和顾客的好地势,没想到今天被人利用来搞刺杀。想必,守角楼的无辜之人已经凶多吉少了。而从刚才那几箭的力度和速度来看,这次刺杀行动至少有三个人,还好这时候的集市并不是最热闹的,不然情况还要更糟糕! “你要干吗?”见戚继光要站起来,如初抓住他手臂,紧张地问。 是啊,她有武功,而且还很不错。可面临这么凶险的场面却是第一次,在现代的法治社会,她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哪会遇到这种事呀。所以,她慌了,一时之间没有半点主张。 “我把布车推到那边去,挡在案台前,你就躲在下面。”戚继光一指左侧三、四丈开外的地方,因为看到如初抓着自己的手,因紧张而指节发白,情不自禁地轻拍了下,温言道,“放心,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有事的。” 如初愣了。 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居然觉得戚继光这话说得那么甜蜜。平时她总是试图保护学生们,没想到在生死关头,却是学生来保护她,而且是那么的坚定和沉着。 第六回 奇异的感觉 再转头向卖海味的案台看去,见那黄梨木的案板五尺见方,足有三寸厚,下面支着结实的铁架,别说是抵挡箭矢等物,就算是防地震也没问题的。 关键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在这么纷乱的环境中,戚继光居然能反应这么迅速、脑筋这么清醒、判断这么准确,实在非常难得。他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与镇定,让如初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安全感。 于是她点点头,表示对戚继光完全信任,而且还做出了很普通的反应,就是把手搭在戚继光的劈弯中。 可戚继光却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几乎算是甩脱了如初的手。这令如初很尴尬、还有点生气和莫名其妙,不禁怒道,“你怎么啦?你说要我配合你,可是我不拉住你,哪知道你跑快跑慢,以及选择的逃跑方向?你是故意要我掉队吗?” 戚继光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可他受不了如初的触碰,那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热发麻,手脚不听使唤,心脏有时候跳得极快,有时候又几乎停止,就和正在生一场大病似的。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在现代被称为“过电或者来电”,只知道那让他难受,所以本能的抗拒。现在如初一说,他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咬紧牙关,一把把如初的手捉在掌心。 “我们不是逃跑,是暂避,这二者之间有绝对的区别。”他骄傲又坚定地说,觉得似乎有一群小虫子从如初的手上一直钻到他心里,啃噬着,不疼,反而痒痒的,让他恨不得做点什么才能解脱。 而这小太监的手相比于男人来说太小了点,白皙软绵,还有点肉乎乎的,紧挨着他的掌心时,一方面像火炭一样,似乎把他的皮肤都灼伤了,必须立即放开才好,可另一方面却又奇异的舒服。为了尽快排解掉这种矛盾的感觉,他说,“我数三下,然后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跟着我跑。” 如初的手被握得有些疼,但这么紧张的时刻,她选择聪明的闭嘴,只点了点头,在三下数尽,便跟紧那股巨大的拉力狂奔。 三、四丈的距离,短得不能再短,可因为面临生死危机,却又显得无比漫长,特别是在这短短的一段路途中就有七、八支箭射了过来。距离和箭频两相对比,整体情况也算得上是枪林弹雨了。 戚继光右手紧拉着如初,左手拿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滚过来的锅盖当盾牌。而那些箭的力量格外大,并且瞄得很准,每一箭都没有射偏,震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但不管多大的推力,他也一直保持以己之躯护住如初全身的姿态,绝不歪斜半分。 眼见那海味台就在眼前,他用力把如初甩到案台下,然后又立即跑回去,把布车推过来,挡在案台前。 呼,这下小一一安全了。不知为什么,刚才在她遇到危险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受到了明确的心意:他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总之他绝不让她死! “呀,你受伤了!”耳边听到如初的一声惊叫。 戚继光微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微笑,“那盾牌不结实,已经裂成碎块了!”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吗?好奇怪呀,他这些日子不是转性为恶劣分子了吗?总是带着厌恶鄙视兼看不起人的高傲神态,怎么这个时候那阳光般的笑容又回来了呢?可是在危机四伏的现在,他眼神中明亮的感觉看起来还真是动人又令人安心哪! 只是有一只箭就钉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膀上,血汩汩流着,染得他灰色的常服上一片触目的阴暗。 “天哪,你的伤口很深!必须……啊……” 如初的话还没说完,戚继光就比靴筒中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果断地挥手斩断箭杆,连痛哼半声也没有,之后身子半探出海味台,对着几个方向比划着看不懂的姿势。 “你快躲起来,想被射死吗?”如初急了。 戚继光缩回身,但并不回答如初的话,只嘱咐道,“你就待在这儿,不要乱跑,我去捉了那几个臭贼就回来。” “不行,你不要命了?要去也要一起去!”如初想站起来,却又被按倒。 “只守不攻才是陷自己于死地,而且带着你会令我分心的!”戚继光很严肃,年轻的脸上凛然焕发出将领的气质,不容人违抗。可是,他满脸的冷汗泄露了他正在受伤疼痛的秘密。 “他说得对,胡施主就不要添乱了。”如初还没回话,身后就有一人说。 她猛一回头,竟然看到了虚海和八重,想必是他们距此不远,虚海又观察到这边的情况比较安全,就护着八重也来躲避。不过显然,他们不是被刺杀的目标,杀手不愿意浪费箭只,所以他们倒也安全无恙。 而在她来不及反对,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时,戚继光已经手持一个算盘,冲了出去。 “这太危险了!”她急得差点哭了,“他没有兵刃,还带着伤,敌暗我明,也不知道对方的人数和武器情况,好多不利因素……” “玉不琢,不成器。他是男人,将来要带兵杀敌的,这样的历练是一种必须。”虚海冷静、甚至冷酷地打断如初,“战场上比这残酷得多,缺兵少将、敌众我寡、甚至浴血奋战、明知道是死也要往前冲的情况也多得是,难道要他退缩吗?依我看,此子遇事沉着镇定,反应神速,不仅最快发现杀机而挽救了你,而且这么快就将你置于安全之地,还迅速布置了围攻战术,定能化险为夷的。至于伤……没伤到要害,应该可以坚持。” 男人吗?在她眼里,他可还是十七岁的少年呢。可再一想,过了年后他足数已经十八岁了,古代人喜欢用虚岁,也就是说他十九了,是正宗的男子汉,乡下结婚早的人,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吧?还有,他刚才给她那么可依靠的感觉,或许以后她不应该再把他当男孩看,而是一个男人! 他这些日子这么别扭奇怪,是因为男性意识抬头,不能再接受她的管教了吗?唉,真难搞。 “他刚才比比划划就是布置战术?”她问。 虚海点头,“那是军中常用的手势,他要李成粱往左翼包抄、赵三红往右翼包抄,刚才藏身比较隐秘的张居正绕到角楼后面去,断敌后路,他则在正面牵制敌人的力量。” “什么?”如初吓了一跳,“他肩上的伤很重呀,怎么能正面对敌?而且他只拿了一个算盘,那哪儿能当武器!不行,我得去看看。” “小姐,您就别惹事了。”虚海一个眼神,八重就扑过来抱住如初的腰,“现在有人要杀您呀,还好今天遇到小光他们,否则有个三长两短,您是存心让老爷活不成了。” 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过来,如初哪里还动弹得了。但她实在担心戚继光等人,只得从海味案台和布车的间隙中探出头去看,结果才看清四条身影迅速潜伏到角楼附近,就有一只箭嗖地射过来,钉入她面前的地上,没入一半箭杆,若不是她缩头快,被射穿的,一定是她的脑袋。 看来,对方誓要致她于死地!她吓得心嘭嘭乱跳,再不敢暴露身体任何一部分在这临时掩体之外。 “师妹!” “小姐!” 虚海和八重几乎同时惊叫出口,因为没有外人,干脆也没有掩饰称呼。 “师妹不必担心,这里有这么多杂物,戚继光却拿了算盘当武器,是存心以算盘珠为暗器的。”虚海怕如初在担心之下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好给她解释。 他也可以拿咸鱼当暗器!这里是海味摊,鱼干硬邦邦的能砸死人。如初心里暗想,知道外面有四个少年在拼命,如何放得下心?不过,除了躲在这里等,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外面骚乱之势已成,商贩和行人丢下的东西很多,他们肯定会找到顺手的家伙,虽然不比惯用的刀剑,也不至没有半分杀敌及防御的效果。”虚海继续说,“而且对方要杀的是你,你如果跑出去乱闯,对方就会不停放箭,到时候伤到平民,又该如何是好?”他知道如初心善,这么说的话,肯定老实很多。 果然! “对方会是谁呢?”如初听着集市上人们的哭叫和吵闹,烦躁得抓了抓头发,至于制服的军帽,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已经有平民受伤了吧?就算没被箭射到,踩踏、摔倒、这么多小吃摊子,被热汤热水的烫到、被砸、还有其他小伤,更不用说商贩的损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杀。 “我没得罪人呀!谁和我有这么大的仇,非要我死不可?”她很烦恼,“也忘记告诉小光留活口了,应该抓个俘虏审问一下,不然谁知道他们今天没杀了我,下回会再做什么孽?难道要整天窝在卫学里才行?” “卫学里也未必是安枕之地。”虚海正色道,显然也为如初未来的生命安全担忧,“但审问之事就不用想了,因为戚继光等人肯定抓不到刺客。” “为什么?”八重愕然地插嘴。 虚海摇头道,“你们看,对方计划严密,组织有度,事败后一定会顺着早就准备好的退路迅速逃走。我想戚继光也知道这一点,但如果他不进攻,对方就还有余地,变数也就多。所以,他带人围攻角楼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住刺客,而是逼退他们。” 第七回 病号饭和陪护饭 虚海的名字中有个“虚”字,但他却从来所言非虚,所有的事都能被他料个正着。约摸一盏茶时间之后,戚继光浑身血淋淋地回来了,说是刺客逃了个无影无踪。 因失血和激斗,他脸色苍白,但拒绝别人搀扶。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张居正。 然而如初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英勇负伤并且英雄救美的戚继光身上,张罗着立即回卫学,而且请了天津卫最好的外伤大夫一起回去,另派了赵三红帮助虚海和八重善后。 来宫前集摆摊子的,都是苦哈哈的穷人,他们无故蒙受的损失可能会令一家大小饿肚子,如初怎么能坐视不理?毕竟这是因她而起的祸端。 “王大夫,他怎么样?”在走廊上团团转的如初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走出门来,连忙走上前问。 刚才已经从房间里端出三盆变红的清水了,现在王大夫虽然洗净了手,十指上却似乎还有血腥气似的。 “重伤只有一处,就是左肩,深至几乎穿透,好在未伤及经脉和骨头,箭头上也未淬毒。”王大夫慢条斯理地说,听得如初心里一抽一抽的,“之所以诊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他中箭后斩断了箭杆,而且用力过度,拔箭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病者自己也多受了无数苦楚。” 天哪,一定超疼的!不过她等在门外时并没有听到半声痛呼声,这家伙还真能忍耐。想到这儿,如初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幸好不是毒箭,不然小光会为她死掉的。 王大夫见状,生怕这半男半女之人哭将起来,连忙安慰道,“不过胡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病者年轻力壮,身体极好,只要将养得当,静休些时日便会痊愈,也不会影响以后上阵杀敌。不是本人吹牛,我们济世堂的秘制金创药是经过百年传承的,外可以生肌止血、去腐消毒,内可以……” “您只管用最好最贵的药,如果能让他尽快恢复,少受痛楚,多少钱我……呃,卫里都会出的。”如初打断王大夫为他的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必备良药的广告时间,急于去看看戚继光的情况。 没想到一进房间,入眼的却是美男昏睡图,旁边的张居正和李成粱正帮着王大夫的徒弟兼助手清理手术现场。此时戚继光的发髻已经打开,乌黑的头发随意散落在棕色粗布枕头上,再衬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深刻俊秀的五官,紧抿着的唇,整个人都看来有一种坚强消失后的脆弱,倔强的脆弱,看着让人心疼。 小马王生病了,比上次的高烧来得还可怕。 王大夫在一旁察言观色,生怕卫里的太监大人误会他的医术,忙继续解释道,“取出断箭后,我给他用了麻沸散,所以他才会睡过去,其实脉象已经平稳了,没有大碍。不过他失血过多,这些日子除了我开的药,还要多吃些补血之物才好。” “为什么拔箭时不用那个麻药?” “他中箭太深,假如在拔箭时使用此药,病者对疼痛反应迟钝,怕会伤了经脉或者筋骨。” 还是现代医疗技术好呀,没看病之前先照一堆CT,缝几针都会麻醉,哪像现在,得生生捱疼这么可怕。 如初心痛着,情不自禁想去摸摸那年轻而憔悴的脸,但却生生忍住了,怕别人以为她一个“太监”对年轻英俊的学子动手动脚是不怀好意,要是有人误传他们男男相恋就更可怕了。 眼看昏睡的美男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醒过来的,如初嘱咐李成粱和张居正好好照顾戚继光,自己则回屋拿了银子,给王大夫送诊金,顺便抓药,之后听已经回来的八重汇报了善后的情况,再之后天都快亮了,她随便眯了一小觉就忙着上街采购补血养气的食材,打算亲手做病号饭,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 “昨天小光太冒险了。”在厨房时,帮忙吹火的八重忍不住叹道。 教习或者教头们的房间里是不能起灶做饭的,如果教习、教头们不爱吃卫学里的小灶饭,就会到外面的馆子去吃。这其中少不了挂羊头卖狗肉,一脸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勾当。而之前因为天冷,八重在如初的房里摆了一只小炭炉,偶尔会用这小炉子炖点补汤什么的给如初喝,但这点火力是绝对做不了饭的。 于是,如初行贿卫学里的伙头军,打算在大厨们不用厨房的时候借用贵宝地做饭,然后放在小炭炉上温着,到了饭点再给伤员戚继光同学送过去。 可能是她银子使得周到,伙头军的头儿一高兴,干脆专门分给了如初一间小厨房,让她什么时候想用就什么时候用。所以几天来,如初主仆在吃饭的时辰前后,总会泡在小厨房里。 “他那不是冒险,是勇敢。”如初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回放了昨晚的一幕,不禁心头一热。 “勇敢的人、而且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当然要好好侍候,可是别人也跟着沾光,脸皮就忒厚了。”八重站起身,翻了一下炖在锅里的牛肉。 如初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唉,没办法,为了防止“病号饭”被某三只馋猫偷吃,她只好连“陪护饭”也一起做了。不过,包括瘦弱的张居正在内,那三个死小子都是属熊瞎子的,就认识肉。其实那位伤员也是如此,但为了有利于伤口愈合,如初管得非常紧,发性的食物一律不让他沾口。同时为了弥补伤员的口腹之欲,她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在现代时她也是老饕派的人物,可是一直孤零零的,没人给她做,于是她只有自己学。不是吹,她还真是烧得一手好菜,还和一个南方的同学学炖了多款靓汤。 只是,为了给戚继光同学补血,她最近经常做胡萝卜、发菜、黑豆、乌鸡、红枣一类的菜或者汤,而伤员小光最讨厌胡萝卜,于是如初有时要哄着、劝着、恩威并施他才肯吃。 今天饭菜照样分装两个食盒。陪护饭是大盘的炒青菜,手法和卖相都不甚讲究,搭配着论盆装的白米饭和香喷喷、油汪汪的炖辣牛肉。病号饭是芹菜炒猪肝、生煎胡萝卜肉饼、什锦蔬菜鸡丁、杞子南枣煲鸡蛋、鲤鱼补血汤,标准的四菜一汤,主食也是白米饭。 不过当她和八重提着食盒先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算拿几个饭后水果再去送饭时,赫然看到虚海正在她门前打坐,照样的宝相庄严,一脸圣光。 “师妹到哪里去了,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虚海打了个稽首,毫不客气地跟如初进了房,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双筷子和一个食钵。 “敢情大师是化缘来的?”如初瞪着眼前的帅和尚,咬紧嘴唇。 “然也。” 于是,如初忍不住喷了。太可乐了这师兄,哪有和尚闻着肉味,到姑娘家的房间来化缘的?不过既然早知道他的本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佩服他居然忍了这么久才上门来。之前她故意做好吃的不请这师兄吃,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自己摸上来“抢劫”。 “八重,你今天自己去送饭吧,我陪师兄在屋里吃。”如初从多宝格上拿下几只空碗碟,把陪护饭和病号饭中的菜都拨出来一点,“如果你提不动这么重的东西,叫黑人他们过来帮你。对了,告诉小光把生煎胡萝卜肉饼吃完,那里面可有不少肉哦。” 八重应了一声,又瞄了虚海几眼,这才磨磨蹭蹭出门。如初则在一边翻箱倒柜,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之前买的一坛酒,倒是虚海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拿出一小瓶来。 好嘛,他还酒水自备呢。 “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手艺。”闷头吃了一会儿,虚海叹了口气道,“将来谁娶到师妹为妻,那才是几世修来。” “师兄过奖了。”如初忽然有些羞涩。唉,真是贱,现在已经习惯他的讽刺挖苦,偶尔被夸一回,还真不惯哪! “说起来,我现在对刺杀事件还是一头雾水。”她转移话题,“我猜不透是谁动的手,而对方自上次之后又没动静了。这几天我经常往街上跑,也没躲起来,因为得买食材嘛,但真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物。” “师妹最怀疑谁?”虚海问,神情认真,眼睛晶亮有神。 一瞬间,如初恍然明白了,这和尚固然爱吃,但今天却是以吃为借口,来和她研究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的。这几天她忙着照顾戚继光,虚海师兄定然是知道她没有时间,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找她。 真体贴! “我想过了,如果说我得罪了什么人,一定是到天津卫后开始的。卫学里的教头教习,看我不顺眼的不少,但最有权势的是严鹄,再加上公主一名。”如初想了想,无奈地道,“不过刺客有组织、有纪律、手法高杆、连退路也想好了,显然非常专业,不是普通人可以指使得了的。至于严鹄嘛……他虽然是严嵩的义孙,听说还挺受宠爱,但毕竟还没有官职,兴不起多大的风浪,而卫学里的事,他那么丢脸,想必也绝不会利用家族势力。所以我猜,公主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妒忌是非常可怕的情绪。” “师妹差矣,你忘记了一个人。”虚海眼神一闪,“那个老太监……雅意安。” 第八回 要当色情女间谍 如初吃了一惊。 虽然在考虑刺杀者的可能人选上,第一个在她脑海中闪现的正是这个老太监的脸,但很快就被她完全否定了。毕竟她和安公公没有直面的、激烈的矛盾冲突,就算她拒婚严世蕃,让安公公面子上不好看,可这也不至于杀人哪。再说,自从来到卫学,能发财扬名的主意,她给安公公出了不少,这老太监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为点小事就恨不得致她于死地。 她把自己的这番考量一说,虚海就摇头苦笑道,“人心险恶,哪能以常理论之?雅意安此人阴戾偏执、锱铢必较,狂妄自大,容不得别人一点冒犯。之前有传,有一次他在御前略微失仪,一名小宫女无意间笑了一下,之后被他偷偷捉住,动用私刑杀掉。师妹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刑罚吗……无数根细长削尖的竹签,穿透那个才十三岁小姑娘的身体……就这么生生刺死的。尸首抬出来时,全身扎满了竹签,他还说这有个名堂,叫做血刺猬……” 如初“啊”地惊叫一声,对如此残酷的死法简直闻所未闻。她情不自禁地握住桌上虚海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又温暖,令她瞬间停跳的心脏及时恢复了供血。 “简直是变态!”她骂道,“可他这么无法无天,就没人管吗?” “前朝武宗皇帝殡天后,因为没有子嗣,遗诏兴献王长子即位。不过当时圣上登基可没那么顺利,多少人不服遗诏,意图行刺,圣上在坐上那张龙椅前,可谓是九死一生。而雅意安早就是圣上近侍,多次救过圣上的性命。所以,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只要不威胁到国家社稷,圣上总是装作看不到、听不到的。” “太没天理了!”如初无奈地摇头,穿越到了封建社会,有很多事是身为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可她必须得接受。谁说穿越容易来着?很多观念必须改变,那也是很痛苦地的。 “天理?!”虚海脸上突然浮出讽刺又悲凉的浅笑,不过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口风一转道,“至于师妹你……拒婚严世蕃,令他这媒人面子尽失是一则罪过,二则罪过是你给他出了很多扬名发财的计谋,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罪过是你当众殴打了他。” 如初一愣,随即不满地叫道,“想办法给他好处也是罪过?就算打他也是他哀求的呀?敢情他是属猪八戒的,就会倒打一靶。” “请师妹不要侮辱我佛门的净坛使者。”虚海忽然很正经地说,言辞颇有喜感,令如初的心情一松,当即不那么愤慨了,反而冷静不少。 “师妹想,你虽然给雅意安以名利,但却一直在他眼前晃悠,不断提醒他,那些全不是他自己努力得到的,他怎么能不讨厌你?”虚海继续道,“比武会那天的奇痒来得那么突然,以他的性子,事后焉能善罢甘休?必定暗中调查。可那‘笑天下’之毒又怎么会是他能查到的,那么在没有答案的情况下怀疑你并且转移仇恨是最便利的吧?就算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你的罪,就算是他求你打他的,但毕竟你是当众让他落面子的人。这几项‘罪过’加起来,他想收拾你很正常。不过严世蕃对你兴趣不减,天下间他可以得罪任何人,包括严嵩、甚至圣上在内,但他偏偏不敢得罪严世蕃,那个是个狠角色。而你又身处卫学之中,所以他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这才使用暗杀之计。” 如初听完虚海的分析,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看来,果然安公公派人暗杀她的可能性最大。从另一方面看,刺客训练有素,不是常人可以动用得了的人物,而公主就算有权势,毕竟是偷跑出宫,怎么可能随意找来这些刺客? 还有,想暗杀她的人一定要熟悉她这几天的作息,知道她最近常往宫前集跑。而那天她和虚海、八重偷溜出去,刺客也必须立即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抢在他们之前到达集市,处理掉看守望角楼的人再埋伏好。仔细想想,能做到这些的,不仅要有得力的眼线,还必须就潜伏在她的周围,所以不可能是远在严世蕃别院里的常安公主。 “如果师兄的猜测全是对的,我不是陷入必死之局了吗?他这么狠毒,又在暗处觊觎,我能怎么办?是辞了这里的教习职位回家乡?还是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得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心里就先否定了。首先,她和学生们有约定,一定要保护他们从卫学顺利毕业,各自承袭爵位或者入兵部任职,以展抱负去。其次,先发制人的策略最恶心不过,毕竟不能只因为怀疑别人就先动用武力,那是违背道义的。 幸好虚海也反对她刚才冲口而出的话。他的道理有二。其一,回到家乡反而会使安公公更好动手,因为在天津,他还要顾忌严世蕃和学里的其他耳目。其二,此阉贼平时虽然不出手,但其实武功深不可测,想宰了他,很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只剩下大家泪满襟的份儿了。 “那好,我坐以待毙。”如初赌气道。 虚海面上微笑,心却痛楚地纠结在一起道,“不必如此,师妹可以找个靠山,让他不敢动手。这样我们争取了时间,再慢慢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要伤害你的念头,从根本上解决这场危机。” “我滴汗!他也有靠山,而且是皇上,最大的那座。”如初完全没主意了。 虚海深幽的目光一闪道,“唯今之计,师妹只有装作不知道身边的杀机,该干嘛就干嘛。至于靠山,要暗中找一个能挡住最大靠山的靠山就可以了。圣上虽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但如果很多事他看不到,想帮忙也就帮不上了。所以拿皇上当靠山有时候是虚的,倒不如眼前人实在。” 这番话像绕口令一般,听得如初头昏,但她很快就回过味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要我找严世蕃保护?” 虚海闭上眼睛。 唉,如初遇刺,他也要负上相当一部分责任。之前如初与戚继光打赌,他就不该帮她修理安公公。别人不知道那阉贼的心狠手辣、无耻阴险,难道他还不知道吗?难道他没亲眼看过那些惨剧吗? 他没提醒如初平时的行为举止就算了,居然还被这借尸还魂而来的师妹乱了心,只想让她高兴,于是随着她胡闹,现在终于尝到了恶果。雅意安不会忘记比武会那天的事,找不到原凶,他就只会拿如初当报复的靶子! 而事到如今,他却必须把她推向其他男人。或者他可以帮忙……但他的身份就会曝光,那时……那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死了没关系,反正十四岁上已经死了一回,可如初怎么办?一定会受到牵连。 他能保护她,可是他不能动手,这滋味……是人可以承受的吗? “告诉你,我可不为了活命,强迫自己随便嫁人。”过了半晌,如初才憋出一句话。 “不必嫁给他,只要虚与委蛇,表现得亲近就行。”虚海回过神来,“严世蕃自视甚高,断不会强迫于你,并且他人极聪明,早晚也会发现雅意安的杀机。你要知道,在他没得到你之前,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而如今圣上长居西苑,除了严氏父子,等闲人很难见到。所以小僧才说,那阉贼的大靠山是虚的。” 为了保住小命,看来要当色情女间谍了。如初悲哀地想,为什么她放着好好的富家小姐日子不过,为什么不乖乖相夫教子过田园生活,偏来当女老师,玩战斗的青春?好,这下可好了,搅进这么复杂的局面中来,不仅搭上了几位民族英雄,连天下间权势最大的几位都轮番见着了,结果脖子上的脑袋都待不稳了。 何苦这是!何苦来哉!不过…… “师兄,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么对朝中的人和事这么清楚?”她疑惑地问。 “当年诸葛孔明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事,而今我洞悉的这点小事算什么!”虚海含糊做答。 幸好如初一向马马虎虎的,并没有细究,只叹了口气道,“这些破事已经叫我焦头烂额了,偏偏小光还那么怪里怪气的,天天和我作对。我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想亲自照顾他,可人家却还不领情,我一挨近他,他就好像被烫到一样,躲我远远的。太可恶,太伤自尊心了!” “据小僧猜,他是有原因的。”虚海继续微笑,因为他只能微笑,“难道师妹没有想过,他这种行为是因为对你有好感,可是却极力抗拒呢?” 这下如初可吃惊大了,心像是一只空瓶子,突然给灌满了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懵懂了半天才磕巴着说出一句,“不可能吧?我是太监呀,他们都知道的,而且我这模样……” “或者正因为你是‘太监’,他才烦恼。”虚海点破迷雾,“可是师妹毕竟不是男人,也不是半男不女之人……想来天生的男女吸引是不能抵抗的。” 他说的是荷尔蒙、飞乐蒙、还是不管什么蒙吧?反正意思就是说,戚继光有可能喜欢她,还是因为雄性本能,是因为异性间天然的、不可抑制的吸引力? 哇哈哈,那她可太得意了。化身为太监,还长成这样都有少年民族英雄喜欢,果然应了那句话:倾国又倾城,尽在XX蒙啊。 那既然如此,她不如干脆……如初产生了邪恶的、恶作剧的念头。 【第十计 李代桃僵】 第一回 调戏美男 (必有损,损阴以益阳。 原是乐府诗中的四句,说李树代替桃树死了。在兵法中是讲以弱的力量代替强的力量,以劣势兵力防御优势敌人,以达牵制对方,为全局作战提供有利条件的谋略。本书中是指某人身份的秘密和变换,所以说李子永远不能代替桃子呀,因为味道绝对不一样嘛。) …… 既然已经决定假装不知道危机的存在,并且寻找靠山一只,如初那超级乐观的心态再度发挥了神奇的作用,完全把担心和忧虑放在一边,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兴冲冲去折磨人了。 虚海望着她踩着欢快的脚步走远,心里五味杂阵。 可以保护她的,但却怕给她带来麻烦,只好把她推到别的男人身边。心里只怕也是喜欢她的,却要逼自己点破另一份爱慕之情,免得她还懵懂不知,凭空烦恼。 看来胡师妹最近的桃花运很旺,红鸾星动呀,但到底谁才是她的命定之君呢? 严世蕃……精明强干、权倾天下、才子风流,嫁给他必定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诗酒快乐。可惜他是严党党魁,行事逆天违义,恐怕终究没个好下场。再者他有一妻二十七妾在先,绝非佳偶。 戚继光……年少英才、家世清白、强健英俊,将来如有机遇,必成大器。但他太过年轻,行事偏激暴烈,未来有无数的可能,未必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偕老,也未必是良配。 他呢……可笑,他根本没有资格和机会。这就叫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想到这儿,一种深深的绝望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他的心海之中,一直压到海底柔软的泥沙上,再也搬不动了。 可此刻的如初,却并不知道虚海的悲伤。 在她眼里,这腹黑无比的和尚是个游戏人生的男人,红尘于他不过是路过的驿所。他藐视一切清规戒律,但比所有人都高洁,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住他的心。他那帅气优雅的外貌、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嗓音,不过是妖孽皮囊,诱惑女人犯花痴的陷阱罢了。还好她早就知道真相,所以虽然偶尔也被迷惑过,但却从不当真。 就这样,在命运的交错中,她与他,在最初的机会里,一个封闭了自己,一个擦身而过。 而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却是另一番景象,几人年轻人正在无忧无虑的谈天说地,如初偷摸到舍间窗子下的时候,某伤员正披衣坐在床上,对着最后一个生煎胡萝卜肉饼哀告,“小八公公,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这个留着我半夜饿时再吃可好?”因为是侍候如初的,所以八重也被升格为了八公公。但这只是对外,对内他们称呼八重为小八哥,尊称只在有求于人时才用。 “不行!”八重断然拒绝,正义凛然,“我们小……胡公公说,晚上吃东西容易长出肥肉来,不仅破坏身材,还影响你们的运动能力。再者,她嘱咐我一定盯着你吃完这些的,我不能违抗命令。”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啊。”戚继光一脸苦相,撒娇的语气还怪可爱的。 “谁让你多吃了半碗米饭,还趁我不注意,偷吃了好几块炖辣牛肉来着。”八重哼了一声,“我们胡公公说,牛肉是发性的食物,而且为了配合那三只馋猫,放了很多辣椒,这些食材都对伤口不利。你今天已经犯规,其他的事再没商量!” “小八哥你真是的。这事你不说,小一一怎么会知道?”李成粱在一旁插嘴道。 如初就选这个时候推门而入,吓得李成粱头也没回就立即改口道,“但是欺骗上级是罪大恶极的事,所以你要记着,就算豁出命去,也要遵守上级的指示。听到没?”最后一声问得还很威严的。 可惜他只得到了四字评语,是张居正发出的,“无胆鼠辈。” 李成粱眨眨睫毛浓密的大眼,意思是:胆大的老鼠没肉吃,为了顿顿有肉,老子今天就不要脸了!咋滴吧你? 旁边的赵三红连忙咳嗽了两声,告诉他的两位死党,现在不是兄弟阋墙的时候,要一致对外! 如初忍着笑,一边看他们作怪,一边慢慢踱着步,巡视着这简陋粗糙的军校男生宿舍,像黄鼠狼逛小鸡窝似的,神色极其的猥琐可怕,害得四个年轻男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才还决心要同仇敌忾,这会儿却没一个人敢开口说话。房间内瞬间安静得不可思议,掉根针的声音都能无限放大,何况如初故意重重落在地上的脚步声呢? 啪哒!啪哒!啪哒!一下下落在戚继光心头,因为如初是走向他的床边。 他瞄了一眼自己的死党,发现他们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而当几个人的眼神在空中几番交汇,仿佛是在说:“小光,你自求多福吧。我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节哀顺变。” “老天有眼,打雷劈死你们吧,这叫什么兄弟,有福同享,有难我一个人当!我代表整个胶东半岛的百姓强烈鄙视你们!” “小光,你出好多汗哦。”温柔得非常做作,令人心头发寒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哦,没事,我只是……有些热。”看到如初坐在床边,戚继光连忙往里面挪了挪。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换上冷漠厌恶的面具,反而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话说,他不安是正常的,自从意识到自己心里惦记上了一个男人,不,更糟些,是惦记上了一个半男不女的人后,他已经日夜不得安宁了。而那个蛮横地占据了他心灵的人一出现,他就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所以必须远离她!必须! 不过这人是怎么回事呀,越远离她,她就越非得靠近。难道这种折磨没有了结吗?明明疏远了她,却更想她了,心里的印迹也越深,后来还牵扯到那起刺杀事件中去,越来越掰扯不清了。可怎么办? “那就脱掉上衣嘛,捂着汗,怕对伤口不好。”如初往里坐,故意挨着戚继光的腿。 戚继光哆嗦了一下,极其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虽然是懊恼甚至是生气的倔强模样,可脸颊上却泛着淡淡的潮红。 哈哈,真可爱啊!虚海师兄没有说错,小光对她有感觉,不过正在压抑。想必是少年人怀春,没什么大不了的,见到喜欢的姑娘,很快就会忘却这感觉了吧? 那按原计划逗逗他,也报一报之前被他莫名其妙气个半死的仇。 想到这儿,她突然伸手按上戚继光的额头,感觉他的身子立即僵硬起来,心里暗笑着,脸上却貌似关心地道,“很好,没有发热,不过你真的出了好多汗。没事,这两天气温上升很快,脱掉上衣没关系。”说着就去拉伤员的衣领。 戚继光连忙抓住领口,那紧张拘谨的模样令如初差点笑喷了,好像看到电影《鹿鼎记》中的周星驰版韦小宝,和公主阴阳颠倒,公主淫笑着,韦爵爷却低头撒娇道,“你要对人家负责”。 哈哈,没想到小光这么羞涩啊,那要好好调戏一下,作为她穿越大明后的唯一娱乐。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他介绍个美貌姑娘,补偿一下就行了。 “胡公公,没事的话,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一边的八重怕如初真的脱戚继光的衣服,连忙道。她是正宗大明儿女,做不出如初这样贼拉豪放的事。 如初挥挥手,于是八重快手快脚的收拾碗筷离开,其他三人倒粗心的没注意到房间内气场不对,还傻呵呵的坐在一边。 “你怕什么呀?这屋里全是男人,把衣服脱了,打盆温水净净身舒服点。”如初继续折磨人。 “不需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不想脱衣净身,我喜欢出汗!”戚继光冷着脸,一连串地说。 他试图吓走或者气走如初,不过如初既然知道自己以二十三岁的“高龄”居然能被十八岁的美少年爱上,那份虚荣感太美好了。所以,她怎么会走? “提醒一下,你不算是男人。”张居正很欠扁的插嘴。唉,未来的明朝第一首辅大人哪,谁想到年轻时这么爱装腔作势,而且嘴巴这样贱的。 如初一对白眼飞刀出框,小胡飞刀,例无虚发,某多嘴男被强大气场逼得低下头去,另有一名厚道男则立即打圆场道,“小一一当然是男人,而且是男人中的男人。”这马屁拍的,太露骨肉麻了。 “好吧,让我看看伤口总行吧?”如初不理一边搅局的人,“正色”道,“我听王大夫说,你恢复得惊人的快,其实只要保持不做剧烈活动,过几天参加‘娘娘会’也没问题了。来,就给我看下嘛。” 戚继光还是不肯,又摆出伪装的鄙夷和不屑来。但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伤害到如初的自尊了。 “你就给她看看,知道救命恩人没事她就走了,大伙儿也清静了呗。”李成粱向来性子急躁,一边看到戚继光犹犹豫豫,不禁大声劝道。 戚继光恨不得手里有膏药,直接封上李成粱的嘴得了。但是这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他如果还是不肯让小一一看伤口,倒显得他扭扭捏捏的女人气,比小一一还娘娘腔。 于是,他万般无奈地脱掉了上衣。 第二回 帮小光检查身体 一见之下,她彻底惊呆了,本想借机调戏美男的坏心眼,在一瞬间被震惊、歉然和感激、心疼的情绪所取代。曾以为箭伤是不大的伤口,但大概是因为取出断箭时比较困难、伤口周围肌肉要割开的缘故,所以伤口大而丑陋,像几条扭曲的红色毒虫一样横亘在戚继光的肩头,昭示着他经历过什么样的痛楚。 这是为她所承受的!一次以血肉之躯为她挡箭,一次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被切割身体!是为了她!全是为了她! “天哪,一定很疼是不是?”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先是掏出绢帕,小心地擦拭戚继光胸口残留的草药,然后以指尖极轻的按压伤口周围,眼睛和心思全放在这箭伤上,再看不到别的。可过了半晌,她又突然想起这种情况很容易造成破伤风,也不知道这年代的医疗技术有没有克服厌氧病菌,于是连忙抚上戚继光的额头,以确认他确实没有发热。 不过,额头不热,为什么脸颊有点发烫?咦,面色发白,但脖子的温度也略高……胸口……胳膊……掌心……腹部…… “小一一,你是不是割了……割了之后,就喜欢男人了?”正“自然的”上下其手的时候,李成粱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点惊异兼惊恐。 如初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抚触传达我的爱”,差不多把半裸美男裸着的部位全摸遍了。再看那位被迫接受爱意的伤员此时正侧着头,身体僵硬,面容紧绷,做无奈羞愤状,不禁也有点尴尬,嘴硬道,“黑人你最不纯洁了,我不过是给小光检查一下身体,什么叫喜欢男人?你怎么不直接说我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玩什么暗示呀!” “你确定你没有这种爱好吗?”张居正抬着一张比女孩子还要清秀,但气质却格外硬朗的脸,鄙夷地问。不过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他那明悉一切的聪明样儿是装出来唬人的。 “男男之爱在这儿被称为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是道德败坏的表现。但在我们那儿,这种人被称为GAY,或者是玻璃,再或者是弯男,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崇高而正常的人类情感,没什么好鄙视的。当然啦,那些以此为借口狎玩娈童的有钱有势的人,或者不拿人当人,沉溺于淫欲的混蛋不在此列。”她借机传播现代人的文明思想,“不过我可以明确而肯定地说,我不是玻璃,所以我确实是在给小光检查身体,观察他的皮下有没有中毒迹象,以及经脉有无受损。小光,你自己说,刚才我触摸你的皮肤时,是不是很正经,没有半点色情的感觉?”她不怀好意的把问题抛给受害者。 戚继光望着如初,一脸平静地摇头,其实心里早就乱成一团,茫然失措。唉,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装出镇定自若实在太困难了。 他不知道小一一真是在检查身体还是干什么,他只感觉当她的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时,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弹不得,身体内有无数的热流乱窜,像是周身大穴全被内力炙烤似的。那似乎是刑罚,却又让他有些舒服,简直是甜蜜的折磨。 尤其当她越靠越近,她的太监纱帽下垂下的那缕纤细又柔韧的发丝、她衣领下白腻香滑的后颈、她温软的小手手心……老天在上,他真的很喜欢她。可这是罪孽,男人不能喜欢男人!要断绝这个念头,绝对要断绝!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小一一看上小光了,当着别人的面就忍不住调戏。话说你们太监总整这些古怪事,不过你的家乡在哪里?”因为看到当事人表示没被骚扰,李成粱松了一口气,颠三倒四地问。 “金陵。”话才出口,如初突然意识到是自己那番关于GAY和弯男、玻璃的理论让他们对她的家乡感兴趣,于是连忙骂了一句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没事别瞎打听。一天到晚就你话多,怎么干活儿时不见你露面?还有,小光现在虽然情况稳定,但养病如养虎,万一有点疏忽,伤情就可能出现反复。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哦,如果小光的身体不完全平稳下来,你们全体都不能去娘娘会上玩!” 其他三人一听,迅速以眼神交流,之后立即围到戚继光床边来嘘寒问暖,那个肉麻啊,害得如初鸡皮疙瘩掉一地。当然,这样一来也就解了刚才她吃小光豆腐的围,轻而易举的转移了大家的视线。 娘娘会期间,卫学里也放假五天,这群小子们惦记好久了。 望着对戚继光上下其手的人改成三个纯男人,如初忍着笑离开。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看,见戚继光对三个兄弟的“抚摸”很是恼火,再这样下去肯定大发脾气,连忙逃走了。而且,她在前一刻还为戚继光的伤势而心头软软,这一刻不道德的心态又回来了。 哈,小光貌似真的对她有点感觉呀,虚海的超级X光眼果然没看错。她刚才虽然不是故意碰他,但小光的反应确实比较古怪,他大概正在为对男人产生感情而纠结吧?想来人不管如何伪装,身体散发出的性别本能不会骗人,刚才小光对她的靠近感觉紧张,现在对哥们的靠近就是生气了,意思不一样。 于是,在第二天正当午,在气温最高的时候,如初带人挑着大木桶和烧热的水闯到戚继光等四人的舍间,嚷嚷着要给伤员沐浴,令大明F4目瞪口呆。 “你亲自帮他?”话多的李成粱第一个提出疑问。 如初瞄到戚继光惊得连嘴唇都没血色了,故意煞有介事地道,“他这肩膀不能沾水,我怕你们手脚不利落,又不够细心,倘若伤口感染,大家就都去不成娘娘会了,那多倒霉呀?而我呢,唉,人穷命贱,自幼净身,是侍候惯了人的,手法很老到,把他交给我,你们就放心吧。” 此话一出,围拢过来的三人又散开了。 如初看赵三红似乎还有疑虑似的,便把提前编好的话说出来,“他这几天经常出汗,容易伤阴体虚,而且身体不清洗干净,容易引来脏东西,会造成伤口感染的。”她知道虽然她经常有奇思妙论,身边的人都习惯了,但细菌这样的单词对古人来说还是太前卫了些,所以改用大明的通俗语言,“而且这是药浴哦,能强身健体的。”她瞎编。 大明F4半信半疑,但有三子打算撤退,另一子则惊恐万分。 “我不想洗澡,我连擦身都不愿意!”戚继光抓紧被子,再度对同伴投以幽怨及哀求的目光。 哈,你摆这倔强样子吓唬谁啊,完全是色厉内荏。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反抗是没有用的。如初一边想,一边狞笑着坐在病床边,像极了大灰狼。 “要不……还是别洗了吧?”终究是厚道的赵三红忍受不了良心的折磨,还是帮死党说话了,“小光正病着,沾水容易受寒。其实黑人的洗澡方法最养生,一年只洗四次,春、夏、秋、冬……今年春天的,我们已经洗过了。” “你记错了,他明明只洗两次,上半年和下半年。”张居正在一边纠正。 如初差点笑喷,明知道他们是推托之词,但还是决定今后要督促他们勤洗澡。虽然臭男人臭男人,不臭算不上男人,而且古代的洗浴环境不算很好,可在非夏天的季节,一周洗澡两次还是基本卫生要求。 她不理会这几人在一边废话,伸手作势要拉戚继光的被子,吓得伤员往床里直缩,脸上还强摆出愤怒的模样来吓人。好辛苦的说! 而另三人虽说觉得太监也是男人,帮小光擦擦背也没什么,可就是觉得事情有那么点古怪,站在那儿不知怎么解救朋友好,抓耳挠腮的。 如初欣赏着他们窘迫的表情,心情大好,感觉平时被他们气个半死又愁个半死的宿怨全报了。另一方面,她又怕动作太大,牵得戚继光的肩膀伤口裂开,再加上她本来就只是开个玩笑的,并不想真的见到某小马王全裸,所以适可而止,在闹腾了一阵后,估摸着洗澡水的温度刚刚好时就借故离开了。 然后,戚继光提着的那口气还没彻底松下来,她下午就又去骚扰,故意靠近,假装无意识的亲近,做一些举止自然亲昵的动作,闹得戚继光感觉像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一样。 他本来就克制不住对如初的思念和想接近她的本能,他本来就压抑得很辛苦了,现在如初经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还经常产生肢体上的触碰,他已经快受不了了。 他感觉她是故意的,但为什么?难道她真的喜欢男人?怪不得她和严世蕃关系暧昧!那为什么又来招惹他?太滥情了,太可恶了,这小太监!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愤怒,却还有一点点隐约的喜欢,毕竟她对自己也有意不是吗?这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竟然令他产生了糊糊难明的憎恨和明确无比的自我怀疑。 他真的喜欢小一一吗?还是只是一时的迷惑,因为她太像个女人了?最近她太黏着他,令他反而不能确定了。那么,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他需要一点证明,证明自己的心到底想要什么。 第三回 色中大魔王 不过他打算得挺好,转过天却没能和如初独处。因为如初上午完成教学任务后,就跑到严世蕃在天津的别院去了。 这天一大早,严世蕃就派人给如初送过来一件礼物,是一个三寸高的玲珑宝塔微缩模型,全用细如发丝的金丝盘成,上面点缀了不少大白天都晃人眼的各色宝石,工艺精巧,造型流畅逼真,细节完美,就算如初这个不懂艺术的小白,也知道这是一件宝物,颇有点爱不释手,还兴致勃勃地估算了一下这东西如果捎带回现代,大概会换来多少平米的房子一套。 然后,她叹息着把宝物放入同样精美绝伦的漆雕木盒之中,没带八重,独自去找严世蕃。唉,性命和财富比起来,终究是性命要紧。在虚海彻底想出阻止安公公的杀心之前,她得想办法令严世蕃对她充满纯洁的爱意,而高傲而不失礼节地拒绝贵重礼物,是拿桥的不二法门,那会让男人的兴趣更浓厚的。 这就好比钓鱼,不能轻易吞掉诱饵。再者,她穿越到大明后是富家女,胡大海什么大珍珠大玛瑙的都舍得给女儿,她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严世蕃在天津的别院很豪华,但面积并不大,再加上如初早享受过“自家”的顶级豪宅了,所以并没表现出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土包子样。 只是严世蕃大概没想到如初这么快就来找他,所以并没有吩咐下门房要待她如未来主母那样,令她受到倨傲又刻板的对待。还好她自报是天津卫学的教习,表现出的气质也不错,又亮出太监的身份,这才被破例通传。 人家临了还指点她,“小公公,不是我说你,下回再来要递个拜帖,至少要红绸面嵌金边的,哪有这么空着两只手的?当这儿是码头还是宫前集?这可是小相爷府!多少官员听说小相爷在此地歇脚,大老远从外省赶过来拜谒,哪个不是重重表示一番,里子面子的事都要打点仔细。”说着描了一眼如初抱着的盒子。 如初在漆雕木盒外外包了块蓝地儿白花的粗布,打老远一看就像是抱着一篮子鸡蛋似的,不过她马马虎虎的没有把盒子包裹严实,露出木盒的一角。 严世蕃手下的门子都是些眼光贼毒的人,看出盒子中定有价值不菲的宝物,他们放着大把裘马锦衣来求见的人不理,反倒给衣着朴素的如初通传,也是为着她手里的东西。 好嘛,谁敢挡小相爷的财路,这不是找死吗? “一点小意思,谢谢门上的大哥了。”如初也不是死心眼的人,人家一提醒,立即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门子的手里。 那门子手法娴熟地把银子拢在袖中,掂量到分量不轻,只觉得眼前的一字眉小太监实在是个点头知尾、机灵聪明的小家伙,所以进内府通传的脚步也轻快不少。等禀报了小相爷,看到小相爷又惊又喜,自己还亲自到二门去迎的架势,跑得简直算脚不沾地了。 妈呀,这小太监到底是什么人物呀?小相爷居然是这个反应,难道是太内密探?但愿刚才没得罪了人。 他心里忐忑,直到见如初态度轻松随便的和小相爷并肩而行,根本没理他这茬,也没有一般人都会摆出的谦卑模样,而小相爷则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还低头微笑着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太监是个女的,是小相爷第二十八号心上人。但真怪了,小相爷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了?看样子还在意得很呢! 他这边胡思乱想,那边的如初和严世蕃已经进了花厅。 “不喜欢我送的东西吗?”严世蕃很沉得住气,早就看出送出的礼给退了回来,却一直等到如初吃了茶水点心,顺便夸了半天厨子后才问。 “你知道?”如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花布拉好。 严世蕃一笑,帅脸上那种成熟自信的神态还真是迷人,“如果你是这么爱财的女子,咱们也不必设那个赌约了。” “那你还送,多麻烦哪,还让我倒了把手,走得我怪累的。”如初半埋怨半撒娇地道,之后偷瞄了严世蕃一下,看到他很吃这一套,挺高兴的样子。 “待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去。”严世蕃道,“就算知道你不会收,但我这番心意还是要让你明白。”他说得恳切温柔,令如初颇为开心。但其实,他本来还想说,如初想搬到别院里来住也可以,甚至可以把别院送给她。但转念一想,这样做等于侮辱了这位与众不同的美人,也是侮辱了自己的眼光。 “而且……”于是他补充一句,继续发挥他的真小人做派,“我的东西不送到,你又如何肯主动走进我的园子呢?” “小相爷还真实在,这点倒真是令人敬佩。”如初不着痕迹的大灌迷汤。再偷眼看,严世蕃也照单全收了,但是他并没有迷糊。 这死男人,真不好对付。不过她也不是菜鸟,她的策略是找靠山,但如果主动的话就显得目的性太明显,所以这几天她一直没找到机会搭上严世蕃,幸好有今天这份礼物,这不是成全了两个人吗? “不过咱们的赌约早就立下了,小相爷却一直没有行动,看来要对我玩欲擒故纵这一招呀!”如初干脆下猛药,来了个直截了当。 严世蕃呷了一口茶,微笑,感觉心尖上被掩饰的冷冽之感似乎开始温暖起来。这丫头,居然跟他掉花枪,而且这么率真无伪。 “这些招数对你是没用的,我何必这么笨?”他也直说,“我是在等着向你示好的机会,等着配得上你的东西。欲擒故纵不是我所愿,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我还懂。对你,追得太紧就会跑掉了。再者,你生于豪富之家,一般的宝贝哪入得了你的眼。只怕这玲珑宝塔,也只是觉得新奇一阵,并没有多喜欢吧?” 我喜欢得很,但更喜欢生命。 如初暗道,嘴上却开玩笑说,“我还当小相爷暗示我,如果不嫁给你,就得出家当姑子呢。”唉,早就知道自己的家世背景瞒不了安公公,自然更瞒不了严世蕃。这样一来,她行事就得更小心,不然会连累老爹胡大海的。童话里人鱼公主为了王子,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她何尝不是如此。不过可悲的是她没有王子来暗恋,而是要对付独眼大恶龙的纠缠! 严世蕃歪头含笑地望着如初,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阴鹫之气,因为听到出家二字,他脑海里闪过了虚海的身影和面庞。 那天在比武会上,就是那和尚怀如初联手,给雅意安那个阉人下了绊子,让那老家伙当众出丑。他们一起做这种可能会人头落地的事,证明彼此间相交生死,关系绝不一般。 他阅女无数,从如初的行动举止上就看出她还是个姑娘,是完璧之身,这样说来她绝不会和那个和尚有私情。但那是以前,之后的事可说不定,而那和尚的模样是很得女人的喜欢的那类吧?那么……如初不答应和他的婚事,会不会和这个和尚有关呢? 暗中,他调查过这和尚,知道他是僧录司正六品的僧官,从金陵的寺院到了少林寺去修行,是如初的师兄。但他也只能查到这些,那和尚的身世和身手居然都是谜一样,没有人知道。而在他看来,查不到的就是有危险的。 本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这和尚,但所谓纸包不住火,此事万一让如初知道,就会影响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分,还会被如初看轻了。而且,天下他都能握在手中,何况一个小小的和尚呢,他相信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揭开这和尚的真面目。 实际上,他觉得这和尚有几分面熟。只不过他认识的那个人十几年前就应该死了,而一个少年长成一个男人,面容上的变化太大,所以他不敢确认。 “你如果出了家,我就把你修行的尼庵修成这天下间最豪华舒服的所在,把它当做我的别院,金屋藏娇,这一生一世就困在里面不出来了。” 他这样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带几分调笑、又有几分惊世骇俗的话,偏偏语气还特别认真,神色间带着一点点邪恶、一点点狂妄和执拗,再衬着他特有的干燥而疲惫的嗓音,实在太有杀伤力了,害得如初没准备的心突然乱跳了一阵。 唉,原版西门庆果然是色中大魔王,太会诱惑人了! 看到如初有些尴尬,甚至一贯伶牙俐齿她都接不上话来,却还要假装冷静,严世蕃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温柔,因为从没感受到过,竟然格外新鲜动人。 “既然来了,不如逛逛我这园子,等晚上吃了饭,我再送你回卫学。”严世蕃温言道,“喜欢吃什么就只管说,我这里虽比不得皇宫内院,做几样小菜还是可以的。” 想吃什么,他这里都有吗?人常说,小严相生活豪奢,果然没错,一个别院还备下名厨,想吃、想玩的东西应有尽有,这生活,怎么是一个人臣应该有的?唉,他这人其实也不算很坏,如果有机会要劝他向善,改变他的人生悲剧,她还是一行一善吧。 第四回 兴师问罪 听到严世蕃的邀请,如初本不想留下,但看他并没有急色的样子,料想他那样骄傲的人应该也不会强迫她如何如何,而她又必须找到靠山,那少不得就要表示一下友好了。但,仅此而已,只是友好。 于是她答应留下,还提出要亲手做几个菜给严世蕃尝尝。 严世蕃很高兴。虽然为了博得他的宠爱,为他下厨、洗手做羹汤的女人多了,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如初非常特别,能令她为他做一餐饭,实在是很有福的一件事。 因为时间还早,两人一边逛后花园,一边聊些趣事,后来又下了几局棋。如初是不爱动脑子的马虎性子,所以根本不是对手,不过她耍赖的本事一流,结果也就没败得太惨。 严世番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人,几番想把她揽入怀中,但却一直忍耐着。后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怕自己太唐突了,如初会吓跑,怕这样的快乐时光会从他身边溜走。 似乎,从没有这样畅快过,不用耍心机手段,很自然的欢笑和无奈。 晚上的时候,如初手脚麻利地做了六道小菜,虾仁青豆豆腐羹、西班牙土豆鸡蛋饼、三色鸡蛋卷,醋溜鸡、生爆盐煎肉、蜜汁山药。她的厨艺技术一向稳定,这次似乎还超水平发挥了,所以这一桌菜说得上是色香味俱全,其中还有几道是大明朝所没有的菜色,显得分外特别。 “这个简直让人不忍下箸。”严世番指着那道黄、绿、红、白相间的三色鸡蛋卷说。 如初又给了他一次惊喜,原本以为不过是小菜小羹,女人家一点小心思罢了,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厨艺精湛。还有她的爽朗性格、她说的古怪话儿、她脑子里想法、她身为女人却练就一身武功,还跑到卫学去当教学的行为,哪一桩哪一件不显示出她如此特别?放眼全大明,也只有她这样一个女子吧?所以,他对她志在必得,绝不放手! “食物的终极使命就是被人吃下肚子,所以小相爷多吃点,就是它们最大的福气。”如初俏皮地说,顺手给严世番夹了一筷子蜜汁山药。不知为什么,此时她脑海里突然出现虚海和大明F4的脸,心想也不知这几个人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以后要注意一下。 “干脆到我府内做大厨如何?”严世番吃了一口菜,差不多算是叹息着说,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如初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显摆过头了? 本来只想博得严世番的好感,等哪天安公公要对她下毒手时,就算她不肯嫁给他,他也会想:唉,这女人死了,以后好多好吃的就吃不到了。全念在这一丁点儿口腹之欲上,能保她一条小命。 可现在这情况……万一他非让她去做厨子……那她的人生啊、理想啊就全完了。而且每天在狼窝中出入,恐怕早晚把与狼共舞演化成与与狼共枕,可怎么得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我厨艺好,是小相爷府里的东西齐全,放谁手里也做得出美味佳肴的,我这点水平可不敢献丑。”她想了半天才说出这么漂亮的推托之词。 因为四海通商,所以这个时代的食材及调味品虽然不及现代丰富,但也相当不错了,特别是严世番的别院里确实算得上是应有尽有,皇宫大内恐怕也比不上。 严世番闻言但笑不语,害得如初精神紧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仔细感觉一下,她虽然和严世番斗智斗勇,却实在是有点怕他的。他能予人生死的滔天权势、他整个人的霸道气场、他城府深得可怕的模样,都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跟他在一起时老这么提心吊胆的,就算吃龙肝凤髓也没味道呀。 而一边的严世番看到如初的紧张样子却有些想笑,虽然真的很想利用这个借口把她带回府,但终究舍不得她过得不快活,不忍心让那笑容从那张脸上消失。这个女子可不是能关在笼子中的金丝雀! “那次遇袭……已经没事了吗?”他突然转移话题。 如初又吓了一跳,才夹起来的西班牙土豆鸡蛋饼,差点掉到碗里。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严世番平静地说,“只是小瑛这些天缠我很紧,我如果立即去看你,只怕你就没好日子过了。” “你派人监视我了?” 严世番摇摇头,神色间有些不自觉的轻蔑,“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不必专门派人。再者,我看中的东西,哪容别人伤害呢?” 他的意思是,他的情报网络遍布天下?也是的,能做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没点手段是不行的。不过他后半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一只狼看中了一只小白兔,然后在森林里宣布,谁也别动我盘子里的烤兔肉! 现在烤兔肉很不爽! 不过烤兔肉还没来得及发言,就听门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声道,“严大人,我们公主有急事相请。”说话的人正是常安公主身边比较机灵的那个侍女烟霞。 严世番一皱眉,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烦。不过对方毕竟公主,当今圣上的爱女,所以不管私下如何相处,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得做。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公主是君,君召唤他,他这做臣子的哪能不去? 于是他站起身,对如初扔下两个字“稍等”,之后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从背影上都看得出他的不悦,但如初倒是松了口气。和严世番在一起,那种被鞭子抽的感觉仍在,很有压迫感,现在他暂时离开,她至少可以轻松自在一会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严世番离开没有片刻,就又有一个人闯入花厅,赫然正是常安公主。 “大胆!见了本宫,为何不跪?”公主神情倨傲,态度高贵,身上虽然没有装宫装,但也算是盛装打扮过了,看样子是要给如初一个下马威。不过如初却感觉可笑,因为公主那德行摆明是小孩子装大人,而且现在摆明是来夺爱了。她贴身的两个宫女都不在,想必是和严世番去周旋了吧! 但是……人家的老爹了不起……所以跪就跪吧。 如初不像某些穿越小说的主角一样,对下跪这件事特别抵触。她虽然不喜欢,但所谓入乡随俗,倒也不太反感。赶上不高兴的时候,就一边跪在一边在肚子里问候被跪者的亲属罢了。 “民女参见公主。”她简单地说着,然后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低首垂目的安稳跪着。 以公主这种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看,那是谈判外加下最后通牒来的,绝不会轻易让她起身。那她就干脆不动,免得公主又会按程序大叫:大胆,本宫还没说话,你这贱妇居然敢起身。来人哪,拖出去打xx大板。 果然,她这么乖巧温顺,公主的怒气无从着力,居然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好半天才很没有水准地冷哼了一声道,“丑八怪,就会用下三滥的狐媚之术引诱男人吗?”说着一指满桌的酒菜。 这一下,可戳到了如初的痛脚! 骂她什么不好,偏偏骂她的容貌。快一年了,她勤奋的DIY做果蔬面膜和护肤品,现在全身肌肤细嫩光滑,脸上的皮肤颜色很快就会和身体的白皙一致了,居然被人骂丑八怪! 哼,如果比玲珑身段,能气得这个小死丫头恨不得回娘胎重生一回!至于这一字眉……她只是不想打扮而已。 “公主容禀。”她自尊心受伤,所以忍不住顶了一句,“狐狸精是负责勾搭人的,做菜不是她们的专长。” “你还敢顶嘴!”公主一甩袖子,表示上层阶级的愤怒,“言语还这么粗鄙!” “公主又不是来和民女说话的,粗不粗鄙也没大碍。”如初又顶回去,“公主有什么事就敬请吩咐,民女立即就去办。” “你!好……本宫正有件事要教训你。”公主板着小脸,哪还有十三岁少女的甜美纯真,脸上反倒挂着高人一等的傲慢和一种说不清的阴森感,可惜她说出的话很幼稚,从根本上破坏了皇家风度,“你以后给我离东楼哥哥远一点,他不是你这种女人可以攀得上的。” “民女是哪种女人?不过是小相爷的属下,离得远了可怎么办事?公主这不是为难民女和小相爷吗?” “少给本宫来这套!”公主轻蔑地看着如初,“什么属下?什么办事?什么为难?你这种贱人我见得多了,不过就是想嫁给东楼哥哥吗?今天本宫干脆把话说明白了,东楼哥哥将来就是我的驸马,你不要痴心妄想!” 又被叫成贱人,如初的火顶到脑门上,还好她还保有理智,没跳起来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一个嘴巴子!嘉靖帝的教育好失败呀,这是什么公主,一点皇室范儿也没有,和街上的花痴泼妇有什么区别! “公主此言差矣。”如初平静了一下心绪,故意用格外恭敬的语气说,“小相爷已经有了一妻二十七妾,只要小相爷喜欢民女,民女就可以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公主就不同了,您身份尊贵,皇上怎么可能您与他人共侍一夫?所以相比起来,民女倒是更有机会永远待在小相爷身边呢。” “本宫让父皇下旨,让他把妻妾全休了,要不就全部处死!”公主显然也为这问题烦恼过,所以心头火一点就着,气得柳眉倒竖,一把掀翻了桌子,杯碗盘碟都摔在了地上,不仅溅了如初一身汤菜汁,而且还有碎磁划伤了如初的皮肤。 “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有违人伦的事!”如初也生气了,不管不顾的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父皇!”公主感觉受到了严重冒犯,上前狠狠扇了如初一个耳光,“本宫要杀你的头,立即处死你!凌迟处死你!诛你九族!来人,来人哪!” “人来了。”严世番干燥而疲惫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阴沉沉的满是怒气,就像就要大雨倾盆的天空。 第五回 以身相许? “东楼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公主不自然地笑笑,又狠狠瞪了一眼跟在严世番身后的两个贴身宫女,暗怪她们没有拖住他。 严世番阴着一张脸道:“奉召去见公主,可是公主却不在。微臣怕公主有急事,于是四处寻找。打老远就听到我这花厅里喧闹异常,还以为是有刺客,所以特地前来救架。”他突然对公主改了称呼,语气毕恭毕敬但透着疏远冷淡,显然动了真怒。 公主小嘴一扁,眼圈都红了,差点哭出来。 自打和严世番相识,他虽然对她偶有责备,但从未这样严厉过。她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想把不相干的女人打发走,他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难道他真喜欢那个丑八怪?太没天理了! 而严世番,则根本不理会公主的反应,径直走到如初面前,把还跪在地上的她打横抱起,大步往自己的书房走,那一番温柔怜惜的情谊就算有故意让公主看的成分,但也很有几分真心在。 公主怔了一怔,终究还是一跺脚,追了过来。 严世番把如初直接带到自己的书房,轻轻把她放在榻上,叫手下弄了些淡盐水和药膏来,然后亲手拿软纱沾着盐水,清洗如初手臂和脖子上被细瓷划破的小伤口,再涂上伤药。别看公主才十三岁,而且个头小小,但手劲却大得很,刚才那一耳光打得如初半边脸都肿了,火辣辣的疼,直到抹上一种粉红色的药膏才清凉凉的好受了些。 “还疼吗?”严世番眉梢眼角都是温柔,这表情挂在平时就算微笑也带几分严酷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今天委屈你了。” 如初不明白他是要干什么,但她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就算她那不负责的父母也没对她施加过武力,现在穿越到大明,倒头一遭被暴力对待了,偏偏她还不能还手,心里的郁闷就别提了。所以,她不管严世番这番半真半假的行为是不是给公主看的,只配合着点了点头,柔顺的模样简直我见犹怜,眼睛里还挤出点湿意,晕染得双目秋水迷蒙。 他令堂的,要哭也是疼的,绝不是因为委屈。真想把这皇家萝莉按在地直暴揍一顿,可惜她不能。这万恶的旧社会呀! 她这模样被严世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头酥软,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心意渐渐真实起来。 一边的公主看到这幅郎情妾意的画面,又是伤心又是妒忌,很煞风景地冲地来道,“东楼哥哥,你别受她那狐媚子气的蛊惑。是她辱骂我父皇,我才教训她一下的,都没怎么用力。” “公主尊贵,哪有臣下说话的份儿!”严世番坐在床边,头也不回地道,“不过公主若非要责罚,就责罚微臣好了,毕竟家中妻妾有错,总归是相公管教不严之过。” “她不是你的属下吗?难道还是……”公主瞪大眼睛。 严世番点头,冷酷而毫不客气地说,“没错,微臣已经给她下了聘书,只等择日娶了过门。至于她刚才冒犯公主的话,微臣恰好听到了。恕微臣不敬,她说得有些道理,她能做我第二十八房小妾,而公主的恩德,微臣却生受不起。再者,皇上英明,断不会下旨让微臣休妻灭妾。所以,还请公主速速回宫。微臣每日为皇上分忧,政务烦恼,为了陪伴公主,已经荒废不少时间。” 本来,公主无意间听说上次那个冒充太监的女人来找严世番了,就有点不高兴。后来又偷看到二人在花园散步谈笑,不禁妒火上升,这才想办法支开严世番,自己则亲自来恐吓如初离开,没想到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严世番不但没有哄她,反而发了脾气,更挑明了和那个女人关系。 这一切都让她心酸难过起来,眼泪也落了下来,但她不想失去严世蕃,只得放下身段,说着软话,“东楼哥哥,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东楼哥哥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不肯抛妻弃妾……那也没关系,我禀告父皇,只做平妻就好了。” 唉,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相反,可恨的人也有可怜的地方。这小公主对严世番一往情深,却不知道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这种一厢情愿的感情还真是伤人。 躺在一边看戏的如初,居然同情起娇生惯养,拿人不当人的恶公主起来。 而严世番也不想气氛太尴尬,弄得大家下不了台,于是稍微放缓了声音道,“公主……” “东楼哥哥!”公主责怪中带三分幽怨地打断他。 于是他改口道,“小瑛,不是东楼哥哥说你。虽然你是天子之女,贵不可言,但做事也要懂得给人留余地,不能仗势欺人,不然谁会真心喜欢你呢?我是为了你好。假如你只是要别人顺从你,就待在皇宫里就好,何必向往外面的生活?今天的事就算了,你年纪还小,有很多事不明白,我也不该生你的气。可是小瑛,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一指如初,“倘若有人伤了她,我就算追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也绝不宽恕!” 他说得那么坚决,公主不禁妒火中烧,怨恨地瞪了如初一眼,又立即垂下眼帘,掩饰情绪。而如初却知道严世番说得那么夸张和真情,大概只是威胁公主,免得她总来找麻烦。 只可惜这就像饮鸩止渴一样,表面上解决了问题,实际上矛盾却更激化了。难道严世番是想以这种方法让她明白,只有他才能保护她,只能他的怀抱才是安全的? 好不容易把公主哄走了,如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抬脚就走。 严世番拦住她,“这是上哪儿?” “逃跑呀。”如初两手一摊,“你这样深情款款,我再不跑,就会被公主大卸八块的。” “有我在,她不敢动你一根寒毛。”严世番很笃定,“就算你们将来身处同一屋檐下,她也压不过你去。” 如初一惊,难道严世番是想娶常安公主的吗?他是真有些喜欢这小姑娘,还是为了权势?听说他那一妻二十七妾中就有很多是政治联姻。 “她别背着你偷偷对我下手就好。”如初想起今天要办的正事,假装无意地说了一句。 严世番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好像看破了如初的小心机,觉得她很好玩似的,“你真以为刺杀事件是公主做的吗?” “不然哩?”如初揣着明白装糊涂。 “回去用你的小脑袋瓜子再想想。”严世番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不过我会提醒谁谁谁,我严世番的人是不容许别人动的。因为那后果,他承担不起。” 宾果!目的达到! 不过这安全也只是一时的,假如她迟迟不对严世番的追求做出回应,假如最后她嫁给了别人,这个霸道狂妾的男人是不会放过她的吧?就算他有成人之美的风度,那些之前看在他面子上不敢伤害她的人也会报复。所以,她还是处于危险之中,只是暂时会平静一阵子罢了。 唉,暗潮汹涌呀,总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真不是滋味! “我这算是帮你吧?”严世番突然问,笑得有点高深莫测。 如初下意识地抓紧领口,心想他不会这么小人吧?只帮了一点“小”忙,马上就先要利息?那他是要亲亲,还是要抱抱?只是想摸摸,还是来真格的,直接卸了妆干大事业?她只能接受第三项,而且对部位有严格界定,只能摸摸小爪。 “你要干吗?”她问,嗓子眼儿有点发干。 严世番笑,觉得她的小举止和小心思都可爱得不行,真恨不得立即就把她抱上床。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得到她的心,现在就只能忍。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伸手点了点如初的眉毛,“就算报答我吧,回去把那眉毛修修,不要故意留着装威武了,反正别人都只当你是太监。还有,娘娘会最后一天,宫南大街和宫北大街有民间法会的巡游,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穿女装。” 啊?这这这…… “不同意吗?”严世番一挑眉,眼神露出邪恶的光彩,“还是你想要以身相许?” 不不不不不! 如初连忙摇头,连忙答应了严世番的要求。只是露个小脸,卖一下真容嘛,也不损失什么,总比直接被人咔嚓了强。 而严世番达到目的,志得意满。 他早就知道雅意安不会放过捉弄他的人,就算没抓到如初的把柄,也不耽误拿如初出气。只是他没想到那阉贼怨气这么大,明里不好动他感兴趣的女人,却玩暗杀这一套。还好如初命大,不然他生命中会出现巨大的遗憾。 其实早在如初来找他之前,他已经对那阉贼表示过对如初安全的担忧了,不过他很喜欢如初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可爱样子,所以才什么也不提,等着她绕圈子。他相信雅意安明白他的意思,至少最近不会再对如初下手。 而在比武会那天,当他看到如初和那和尚联手整治雅意安,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立即就提出娶如初为妾,就是怕那阉贼挟机报复。 那时他对如初并无多少爱意,只是觉得这妙人儿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反正他妻妾成群,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可现在,他多么庆幸当初的一念之仁,否则他就再没有得到如初的机会。 只是这些事,就不必对她说了,显得他故意施恩似的。他不要回报,他要她真心爱他!她刚才和公主说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不管真假,这话都甜蜜地熨帖在了他的心窝上。 第六回 变美 转眼到了三月十六,海神娘娘和眼光、子孙、斑疹、送生娘娘的神像被从神庙中抬出,送到闽粤会馆天后殿供奉,这也昭示着一年一度的娘娘会开始了。三月十八,又举行接架仪式,将这五位娘娘的神像接回来。三月十九,卫学放了假,学子们像出笼的猛兽一样直扑到天后宫前的各个好玩的地方。 戚继光恢复力惊人,肩膀的伤口上敷着厚厚的药膏,然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扎好,照样一天没耽误和土队的朋友们出去玩。 如初这些日子却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里,倒不是因为脸上挂着红肿的五指山印子不能见人,严世蕃给她抹得也不知是什么珍贵药膏,那天回到卫学,脸就消肿了,主要是因为她忙着紧急美容。不过大明没什么好的保养及化妆成品,她只有买些半成品自行调制,还要亲自实验,以期达到裸妆的效果。 明明有妆似无妆,涂脂抹粉了好几层,却让人以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才是化妆的最高境界, 以前在现代时就这样,要参加什么重大聚会前一周,肯定要给皮肤补水啦、做美白面膜啦、养护头发啦、看身体哪部分的肌肉松弛就强化锻炼一下啦,保证以最美的状态出席。 她和严世蕃要一起去娘娘会的事好歹也算约会,而且还必须着女装,那当然也要美美的才行。况且她敢断定常安公主一定会偷偷跟来,那她当然要用血淋淋的事实教育一下这位被宠坏了的天子之女。 敢骂她是丑八怪?哼,到时候要让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见识见识,什么叫女人的成熟魅力,什么叫女人味,什么叫艳光四射! 三月二十日到二十二日这三天里,五位娘娘要“出外散福”,就是抬着五座神像沿街游行,接受百姓的香火。这时候,天津卫主要街道的两旁都是人山人海的,民众争先恐后的上前,却又保持着一定秩序,期望得到海神娘娘的庇护和保佑。 然后就是三月二十三,海神娘娘的正日子诞辰。这一天是娘娘会的最后一天,也是最欢乐的一天,全天津卫的人除了老弱病残,差不多全跑出来了,在天后宫外进香(为了防止过度拥堵,普通平民是进不去天后宫内部的)、看法会、逛集市,比过除夕还热闹。 如初和严世蕃的约会就定在这一天,本来他约如初一大早就去天后宫进香的,但如初以微服私游才好玩当借口,硬是拖到未时末(下午三点左右)才出门。她也没让严世蕃派人来接她,而是自己带着八重,先到天后宫前的几只巨大香炉之一中扔了三只香,算是和海神娘娘打了个招呼,然后在被挤成相片前,步行到约会地点……离天后宫最近的一间大茶楼。 各种法会下午才开始,巡游的队伍会在经过几条重要街道,当然包括茶楼前,最后汇集到天后宫的广场上进行表演。普通百姓要拥挤着站在路边或者广场边,伸长脖子观看,而严世蕃自然能在此间茶楼订下观景角度最好的雅间,到时候如初可以居高临下,好好欣赏民间艺术。 “小姐,奴婢真不理解你耶,放着早上清清净净进入天后宫上第一炷香的机会不要,偏偏非这时候挤出一身臭汗来拜海神娘娘。哎呀,你的头纱快掉了!低头低头,我帮你弄一下!”八重低声叫。 如初弯下身子,“自己努力挤过去进香才虔诚嘛,利用权势打发走闲杂人,自个儿一个人在那儿三叩九拜的,海神娘娘肯定不会保佑这种人,因为那是形式,不是心意。再说,和独眼龙待一天时间太久了,肯定不自在,不如在家踏踏实实地吃了午饭,下午在茶楼一边用茶点一边看表演,天黑后吃了晚饭就回家,这样比较不容易无聊。” “小姐总是有理,奴婢说不过你。”八重哼了一声,看准茶楼的方向,娇小的身子在人流中奋力开道,好像逆流而上的小鱼一样。好不容易挤到茶楼前,发现严世蕃早派了自己的随护在门口迎接,如初没多费什么话就上了楼。 严世蕃早就在这儿等着她了,令如初意外的是,常安公主并没有偷跟,而是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 想想也是,常安公主溜出皇宫来玩,怎么能错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严世蕃必定甩不脱她的。还有,如初怎么看怎么觉得严世蕃是故意这么做的。哈,三人约会!难道是想大小通吃?想得美哦,小的让不让他吃,她不知道,但大的一定肯定以及确定不会。 “哟,这是什么装扮,本宫倒开了眼了。”严世蕃还没说话,公主就先语气轻蔑地说了一句。 “回公主,民女身份低贱,没人随行保护。现在外面人多且杂,所以不得不蒙上头脸,倒让公主见笑了。”如初不卑不亢地回答。 严世蕃一皱眉,意思是:你没有遵守承诺,依然穿着男装,而且是太监的服饰。 如初对严世蕃招了招手,拉他在角落中,然后低声道:“你还订有其他雅间吗?我需要找地方换衣服。刚才从卫学中出来,哪敢直接穿女装,连脸也不敢露。我可还得在那儿混呢,这真实身份嘛,就只有你一个人清楚。唉,你知不知道,为了让大爷您开心,奴婢冒了多大的风险哪,多不容易!”话里的意思是:独眼龙,你要承情呀。 她这样神情暧昧地与严世蕃窃窃私语,公主看在眼里格外气愤,可是又不敢发作。但严世蕃却很高兴,就像和如初分享了一个秘密似的,感觉关系亲近不少。 “为了防止人多嘈杂,左右隔壁的房间我也订了。”严世蕃手中的扇子有意无意的碰碰如初的面纱,有点轻佻,“你想去哪间换衣服都成……要我帮忙吗?” “多谢,我有我的婢女帮忙就行。”如初受不了似的白了严世蕃一眼,拉着八重到隔壁房间去了。 其实她在卫学里就化好了妆,所以出门时才以面纱蒙头,不然一个小太监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容易引人注意。至于衣服,她很快就换好了,但她却没急着回严世蕃那边去,而是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景。 让那死家伙等吧,这样才会有心理期待,然后产生心理落差,最后才能被一下被震住。早上小八重就被震住了,看了如初半天后,由衷地赞叹,“小姐,您可真漂亮!” 没有谁是不喜欢听夸奖的,尤其是女人之于容貌,所以如初笑眯眯地道,“这就是技术的力量,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打扮不得当的女人。” 大明的化妆品质量很低,质地就不用说了,在颜色上……粉就是雪白,胭脂就是血红,画眉的炭就是漆黑,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手法不好,化出来的效果……说实话还不如不化。但如初DIY出了颜色柔和的化妆品,再加上技巧高超,打扮后的效果自然与众不同,粉嘟嘟、水润润的,最重要的是看不太出化妆的痕迹。 至于那可笑的一字眉,如初则付出了血与泪的代价。 她琢磨着就算不能一劳永逸,以后最好也不要总是修眉,所以采取了连根拔的策略。不过大明这边没有任何辅助性的工具和药物,她只能一根根生拔,偏偏那一道眉毛很浓重,她带着忍耐酷刑的决心才得到两条适合自己脸型、而且分外秀气的漂亮眉毛。 而因为拔眉量太大,她眉骨处红肿了好几天。不过,此生为了美,死都不后悔,何况只是些许痛苦! 又磨蹭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如初才和八重重回雅间。一进门,她满意地听到公主的惊咦声,也看到了严世蕃惊艳的表情。OK,效果达到。她知道自己还没漂亮到绝代佳人的地步,但关键在于对比之前那深入人心的猥琐邋遢的模样,现在的她实在是太美丽了,所谓对比产生鉴别嘛! 一边的常安公主又偷瞄了如初几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她思来想去,觉得如初虽然是严世蕃心腹手下,而且严世蕃看来很喜欢这个一字眉,但她觉得自己出身高贵、长相漂亮,等过个一年半载身量长成,一定会更美丽。但今天,如初身上散发出的光彩,突然让她不那么自信了。 倘若这女人是丑八怪,东楼哥哥还可能回心转意,但这死女人这么漂亮,她该怎么办? 她这边又气又急,完全没了看法会的心情,那边严世蕃却满心喜悦。 他那一妻二十七妾全是美人,他本对如初的相貌没有过多的期待,喜欢的,只是她的与众不同,她率真直接的举止,她的小狡猾和坏心眼儿,不过如今发现她居然也是漂亮的,就好像得到了意外的礼物,就算如初在他的妻妾中仍然不是最美,但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夺目光华还是无人可比,令他心神荡漾。 传统意义上的美人讲究瘦、小、窄、薄,可是身为男人,谁喜欢一根竹竿?而如初身材高挑,曲线玲珑,脸庞粉嫩可爱,头发就那么随意拢着,那条可怕的一字眉变成两道淡淡的长眉,眉峰微挑,衬得那双并不特别出色的丹凤眼满溢着妩媚之气,还有那红艳艳的唇像浸过水的樱桃一样,看着让人就想咬一口。 早知道不让她换女装了,她真实的样子只有他能拥有,可现在,公主以及他的随护们都看到了。 快乐的人群,热闹的表演,美味的茶点,却只有如初主仆享受到了,而公主和严世蕃各怀心事,错过了美好的下午。 【第十一计 趁火打劫】 第一回 放焰火 (敌之害大,就势取利,刚决柔也。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乾,乾为天。 如遇第三方发生内忧,内讧或者外患,就可以乘机向其发动进攻,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本文没这么深奥,只取字面的意思,是某小马王得知某件事后的一系列可恶的行为。) …… 天色渐黑的时候,如初一行人转到宴宾楼去吃晚饭。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土包子,头回看到这么完整和美轮美奂的民间艺术表演,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一直和八重说说笑笑、指指点点,遇到有些惊险的节目,更是惊叹连连,兴奋得两颊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比搽上任何胭脂和眼影还要容色动人。 等到吃饭的时候,如初更是胃口大开,一口酒一口菜的吃了个不亦乐乎,好在她餐桌礼仪一向不错,所以虽然吃得勤快,仪态倒还文雅大方。 只可怜了严世蕃和常安公主,一个迷醉于她的一颦一笑之中,心驰神荡,另一个妒恨得腿肚子转筋,恨不得咬死她。这才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却无心欣赏,也浪费了一桌超过十两的豪华酒席,折合人民币八、九千块一桌呢,在现代哪有机会这么腐败来着。 饭后,严世蕃本打算带如初坐船游海河的,可公主非说头疼,要立即回去。严世蕃心头有火,但也不好太明显的发作,只阴沉着一张脸说,“既如此,就由微臣护送公主回去。”他高兴时就小瑛小瑛地叫,一发脾气就改称呼,显得疏远冷漠。话说回来,他从来给如初成熟练达的感觉,与虚海不同的是,他们一个腹黑,一个霸道,但成年男子做出这么孩子气的事也十分有趣,令如初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 “如此甚好。”公主生了半天闷气,这会儿也发作起来了,“本宫讨厌天津卫,烟霞、绯罗,回到严大人的别院就立即收拾行李,本宫要连夜回京。” “怎么走得那么急?”严世蕃负着双手,明知故问,眼里的邪佞之气隐隐约约浮现,使整个人看起来危险又性感,可惜公主别过头去,根本没看到。 “父皇必定想我了,昨天晚上我梦到他。”公主哽咽了一下,大概是在情郎这儿受了委屈,就想起父亲的好处来,天下间的少女都是这样的吧? “严大人要护送我回京。”公主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不然路上如果有个意外,只怕没人担待得起。” 真是愚蠢透顶!严世蕃这么狂傲的人,居然拿皇权压他。这样一来,就算他对公主有点好感,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对这样的男人要温顺些才好吧?可是她也一直反抗呀,为什么严世蕃就没想甩了她,反而想娶她呢?真是奇之怪哉! 如初在一边暗暗摇头,听严世蕃冷冰冰地说以性命担保公主的安全云云,然后歉然地看向她。 她连忙双手乱摇道,“我没事,天大地大,公主最大嘛。游不成河,我在岸上逛逛也一样。等小相爷下回有空来津的时候,我们再叙旧好了。” 她这样深明大义,本来是想尽快摆脱这两个难缠的家伙、两个情绪污染者,好自己去痛快玩乐的,可在严世蕃和常安公主眼里,却把这看成是她的聪明懂事,结果一个更加欣喜,觉得自己找到了宝,另一个却自惭形秽,外加十二分的不服气。 “对了,胡公公……不,是胡姑娘,你救过本宫的命,本宫还没赏赐你呢。”大概是为了挽回在一点风度面子,公主突然问,“想要些什么只管告诉本宫,除了天上的月亮,你要什么,本宫都可以给你。” 听到公主说天上的月亮,严世蕃想起当日如初要聘礼时的“一两星星二两月”,不禁微笑起来。公主瞥到严世蕃的表情,还以为他赞赏她行赏的派头,心中暗喜自己总算扳回一局。 哪想到如初却说,“公主,民女不敢冒功,当日救您的实在是另有其人,我不过是指挥了一下而已。那人,是我的一名……手下。”她把学生二字硬生生改口,是怕公主知道她在卫学当教习的秘密,回头再出什么幺蛾子就麻烦了。 “哦,他叫什么名字?”公主有些意外地问。 “戚继光。” “那召来一见。” “公主,您是微服出宫,这样……怕不太好吧?”如初劝道,“再者您日夜思念皇上,还是先回京师的好。至于戚继光,今年八月他要进京参加武举会试,到时候公主再召见他不迟。”如初脑筋动得快,一听说公主要报答,突然想起为戚继光谋取前程。他这样的军事天才不被重用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公主想了想,痛快地点头答应,其实也是很想让严世蕃尽快离如初远一点,以为这样就可以拉回他的心。可是她不明白,老夫老妻之间,如果男方有个风吹草动,用这招或许管用,而现在严世蕃对如初的兴趣正浓,距离只会增加思念,并不能把某些可能性杀死在摇篮里。 不过不管怎样,严世蕃还是和她走了。她以为如初会伤心失落,并不知道如初心里其实很高兴,一来严世蕃临行前低声对她说,她的安全完全没问题,让她想干嘛就干嘛,不必有顾忌。二来这靠山一走,她就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那日子一定过得更滋润。 虽然是暂时的,但她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也许这靠山早晚会倒塌,然后砸死她,可那总归是以后的事了。那么,一切就留着以后再烦恼吧! 目送严世蕃和公主离开,如初高高兴兴地换回男装,戴上太监常戴的那种小纱帽,和八重离开酒楼往河边走去。到码头附近的时候,她看到有一艘华丽的大船泊在水面上,想必是严世蕃安排好的,只可惜公主搅局,令今天不能成行。 “常安公主太讨厌了,不然咱们一起游河,多好玩呀。”八重背着装如初女装的小包裹,抱怨着,“虽然现在昼夜温差大,夜里河面上还是有点冷的,但多穿点不就结了?哪像现在这么可怜,都没船坐。话说回来,严公子虽然名声不好,但对小姐可真不错,照顾周到、温柔体贴、还备了船,哈哈,临走时还一再嘱咐小姐换回男装哪,大概怕小姐这样漂亮,会在街上招蜂引蝶,不放心的要命。” 如初抬手就敲了八重头上一记,“你过了年才十五,怎么脑子这么复杂?干脆你别叫八重了,改叫八哥或者八卦得了。游不成河没关系呀,咱们在河边溜溜不也挺好?” “不好也得好呀。”八重夸张地叹了口气,继续陪如初往前走。 今天全天津的人都奔了宫南大街、宫北大街和宫前集了,河边相对要冷清不少,不过走没多远,她们就看到了璀璨的烟花在墨蓝的天空中绽放开来,明丽夺目,就不出的美丽。 如初最爱焰火,喜欢那从炫目到寂灭的感觉。之前她曾经买了不少,想到河边的空旷地来放,不过那场刺杀打断了她的计划,没想到今天居然看到别人放烟花。 这也挺不错的呀,本来烟花焰火就是飞舞在天空中供大家欣赏的。不过……那一群人的身影怎么那么眼熟? “是白圭和小红他们!”八重的一声欢呼验证了如初的怀疑,“我说之前黑人来找我要烟花呢?我想着上次咱们也没放成,总搁在家里就潮了,所以给了他们,没想到他们拿到这里来玩。” “看你兴奋的,原来是慷他人之慨。”如初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心里也很高兴,“走,我们找他们去。上回我们买的不多,你那还有银子吧?再让黑人去买点,今晚放个痛快,满天焰火才好!” 八重才十五岁,本来就是个爱玩的,只是摊上个不着调的主人,平时就总拿着点劲儿,小辣椒变小淑女,勉强做出不苟言笑、端庄沉稳的模样。这会儿看如初这么开心,也顾不得伪装少年老成了,一溜烟跑过去。等如初慢慢溜达到时,黑人已经揣起银子,马上就要去买烟花了。 他迎面走来,当借着星月的光芒看清如初的脸时,竟然惊叫了一声,双手的十指全放在嘴边咬着,人也站在当地不动,倒吓了如初一跳,以后自己身后跟着魔鬼。 “我确定你是小一一,可你和小一一长着不一样的脸,那你到底是不是小一一?”他大着嗓门,绕口令似的喊,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 这一次,他们不是四人行动,全土队的人差不多都在,所以一时之间造成了围观。而作为围观对象的如初,简直无可奈何。 这个李成粱,实在太二了!广大辽东人民还等着他抵抗北虏过幸福日子哪,就他现在这德行,如初实在无法想象他上战场的样子。别是因为她穿越,产生了蝴蝶效应,造成了李成粱的性格及智力上出现缺陷吧?那她罪过可大了,生生毁了一民族英雄。 “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明天罚你们全体围卫学跑圈,然后到码头上排成一队大喊:我是猪!”如初暴跳,以凶狠的目光扫视围成一圈的学子们,很有威慑力。 第二回 给我抱抱 “说话这语气确实是小一一的,五官也是小一一的,可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呢?” “啊,是眉毛!一条变两条了,还是秀气的两条!我就说嘛,眉毛在脸上最重要了,不管多么漂亮的人,长一条连成一线状的黑虫子,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是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娇嫩来着,瞧这脸蛋,真水灵,能掐出水来似的。” “你眼神倒好,黑灯瞎火的也看得出来?” “切,我有内功,专门练就一双眼。跟你们说,小一一本来就是娘娘腔的太监,长得和堂子里的小官差不多,这会儿更像个大姑娘、大美人了。” “别听他吹,不过是星月明亮罢了,虽然不是十五,今天的月色倒是很给面子呀,哈哈!” “那谁谁谁,你说的是屁话,难道只长两条好看的眉毛就行了?如果配一双老鼠眼,或者没鼻子,能好看吗?” “你这不是抬杠吗?他没说只要眉毛漂亮就行了,他是说小一一的眉毛变化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话说,你真是小一一吗?有没有证据?来,让哥哥摸摸小手。”说着,一双大爪子就伸了过来。 “我打!”伴随着李小龙式的尖叫,一个高大的小子被摔到了地上,这回是蒙古式摔跤的手法,所以被害人感觉肚肠子都快被摔出来了。而差不多就在同时,还有一个人惨叫着倒下,却是被少林拳打倒的。 “她确实是小一一!”被如初偷袭的人躺在地上大叫,在被K的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向大家报告他的判断和认知。此人正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张小花。 “小光,你玩阴的!”另一个倒下的人是张小花的死党仙豆。 “你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不是要证据吗?证据就是老子随时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看你还敢不敢怀疑身为教习的我的权威!”如初凶巴巴地说,故意显得粗鲁些。 她之前一直坚持不修眉,就是想给面容增加粗豪和可笑感,这样就没人怀疑她是女的了。但因为严世蕃的要求,她不得不变美,或者还有女性本来的爱美天性在作祟,结果造成了集体性的惊讶。而在这个时候,如果她不表现出男人婆的模样,只怕身为女性的秘密很难保持长久。 “但是,小光你为什么要打同学?”她转过脸来问。 戚继光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望着清澈的月光斜斜照在她身上,不仅令她的眉目清晰如画,更令她的周身像笼罩了一层淡银色的光晕般,说不出的俏丽可爱。 他心脏激跳,自从刚才认出她的第一眼时就如此了,这会儿更是有如擂鼓。但是他不能让他的罪恶念头暴露出来,于是只能强逼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静,摆出无动于衷的表情道,“还有不到五个月就要进行武举会试了,我满脑子都是武功的事,刚才正好想到一招,不小心打到了仙豆。”其实,他是看到张小花要摸如初,这才不顾肩伤,想冲过去制止他。哪想到如初比他动作快,摔飞了张小花。可怜的仙豆挤到原来张小花的位置,而他收手不及,于是就…… “好同学!但是你得先养好肩伤,不要乱动,不然伤情反复,参加不了会武举会试怎么办?”如初一听戚继光惦记着这事,心里很高兴。但垂下眼睛时,又看到了可怜的无辜者,只得安慰道,“仙豆,这是误伤哈,就原谅小光吧。小光,快道歉!张小花,你想也别想,不尊师重道者杀无赦。你刚才动手动脚,我没把你扔河里就够对得起你的了。” 戚继光没什么诚意地对仙豆抱了抱拳,表示道歉。 而张小花则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不满地道:“都是男人,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小一一真小气,难不成你是女人?”说落,十几个年轻的男人的三十几只狼眼唰唰唰地在如初身上扫射,好像x光般,似乎要把她透视。 如初吓了一跳,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于是连忙露出被伤害的悲愤神色道,“你什么意思,再一次提醒我身体的残缺好伤害我的自尊吗?身为太监已经够悲惨了,却还要不容于世吗?好,大河没盖盖儿,我这就一死以明志!” 她摆出要跳河的架势,不过根本没人理会。一群没良心的不良少年收回目光,似乎早就忘记是谁保护他们、支持他们、处处帮助他们了,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小一一的眉毛变两条了,还变这么漂亮,就不能再叫小一一了吧?难道叫小二二?干脆叫小二得了!别废话了,当卫学是酒楼茶肆呢,还小二?不如叫小力巴!你也闭嘴,咱们土队还不够丢人吗?又出花招让我们丢脸,难道你和许晓峰一样是叛徒?你别提他,你提他我跟你急!好好好,我不说,但小一一到底要改什么名?她大名是什么?胡如初吧?那不如叫小初子,反正她也是太监。 常言道三个女人是一群鸭子,其实三个男人也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一群公鸭子。当他们七嘴八舌讨论如初的新昵称时,如初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能借此转移注意力,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最后,在历经了小初子、小处子、小厨子、小畜子、小除子、小楚子、小橱子、小锄子等一系列同音字的过滤后,他们决定叫如初为小雏子。因为如初如果在名字上是个“雏儿”的话,他们就会有当老大的感觉,以此来平衡一下日常的被欺压感。 “那小雏子,我就先去买烟花了。”李成粱抢先叫如初的新名字,“今天卫学不禁夜,我们干脆放个痛快,好庆祝小一一换了新外号。小红,你跟我一起去。”然后也不等如初回答,径自去了。 难道外貌真的那么重要吗?她不过是变得更“女性化”了一点,这群死小子就连她的话也不听了吗?没关系,等他们震惊过后,她早晚给他们一点苦头尝尝,让他们知道盐打哪儿咸,醋打哪儿酸,土队的老大究竟是谁? 她咬牙切齿,可除了戚继光,没有人注意她,甚至连八重都跑去和张居正研究哪里最适合燃放烟花焰火了。而就算是戚继光,也只是在偷瞄她,表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地站在一边。也正因为如此,很快如初就放松了警惕。 过不多久,李成粱和赵三红回来了。赵三红不愧是西北首富之子,卖卖东西就是有一套,用不太多的银子买了不少花样繁多的烟花炮竹,还物尽其用,借了辆小推车,让力大无穷的李成粱给推了回来。 这下大家可高兴了,在张居正的指挥下把烟花摆好,然后依次点燃。于是那晚的海河边,灿烂绚丽的烟花在半空中持续绽放了很久,真的很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感觉,吸引了很多百姓跑到这边来观看,有年轻的,还跟学子们玩到了一起。 如初兴奋得大喊大叫,与别人追逐嬉闹,对人家叫她小雏子也从开始的坚决反对到逐渐适应了。这是她穿越到大明后,第一次玩得这么开心尽兴,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跑得累了,才发现那个人正孤独而寥落地坐在堤岸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显得心事重重。 “小光,怎么不来玩呀?多走动走动能促进血液循环,对你的肩伤是有好处的。”如初走到戚继光身边,好心地说。 “别管我!”声音里有莫名其妙的怒气,不过如初迟钝地没发觉。 “我不管你谁管你,来嘛,一起玩。”她把手搭在戚继光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上,哪想到戚继光反应激烈的一把拍掉她的手。 咦,他怎么了?怎么忽喜忽怒的?难道荷尔蒙分泌出问题了?但是……不理他!才不为他这样的情绪污染者浪费掉这个美好的夜晚呢,狗咬吕洞宾的家伙! 如初哼了一声跑开了,但没跑出几步又突然想起戚继光似乎是对她有好感的,如果她猜得不错,也许他现在正为自己喜欢一个太监的事而烦恼,那么自然就会喜怒无常啦。唉,可怜见儿的。 那……再去逗逗他吧?被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人偷偷喜欢,那滋味还真不赖,何况戚继光可是未来的民族英雄。试问哪个女人不喜欢被英雄爱慕呢? “小光,别这么别扭啦,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啊。”她挨着戚继光坐下,感觉后者往旁边移动了下,于是她如影随形的再度挨近,人家再移,她就再挨,如此几次,气得戚继光大口大口地呼气。 她假装看不到,“无辜的”眨了眨眼睛,“真诚的”道,“好吧,喜欢坐着就坐着吧。不过河边的晚上还是有点凉的,你可不能受寒,来吧,我抱抱你取暖。” 她不过是随便说说的,哪想到戚继光腾地一下跳起来,先是生气地瞪着她,嘴唇皮发白,好像有些紧张和激动,然后拉着她就跑。 事出突然,而戚继光力量很大,行动又坚决,所以她没办法反抗。直到两人跑到一个远离人群的黑暗角落,戚继光才停了下来,一手紧抓着她的肩膀,眼睛中闪烁着坚决的、比焰火还要灿烂的光芒。 “给我抱抱。”他吐出四个颇震撼的字眼。 如初有一瞬间的迷糊,只啊了一声。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第三回 送花和洗澡 夜风微寒,可她却感觉自己被包围在这男人的体温、气息和味道之中,极为温柔妥帖,驱走了一切寒意。而她的脸正贴在戚继光的胸口,于是她听到了狂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像有什么在苦苦压抑,又像是有什么在拱动,更像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作为现代人,拥抱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但这次不同,因为这拥抱中包含着急切和冲动的感觉,所以显得霸道、慌张而不容人反抗,好像急于证明什么、急于说明什么。也因为这份矛盾又激烈的情绪,此时此刻才格外动人心弦。 她几乎是被强按在那宽阔的胸膛上,戚继光肩头淡淡的药草味、他坚硬的手臂和胸膛、他呼出的热气穿过她头顶的发,无一不昭示着一件事:这是一个男人的拥抱,彻底又直接,让她从脚跟到发梢迅速发热发麻,然后这感觉全部汇聚到心脏上,令她的心悚然一紧! 但是她得承认,这感觉……并不太坏。 “小光……”她想制止,却没料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就连那名字也只是含混着在喉咙里,没有叫出口,听起来倒像是软语呢哝。 戚继光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她,那样紧,像是要汲取她的热量,又像是要把自己的热量给予给她,直到半晌后他率先放开……不,应该说是推开如初,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谴责、甚至是愤怒的神色,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或者说是逃离更确切些。 拜托,我才是被强抱的那一个,你发什么脾气呀! 如初愣愣地看着戚继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可怜地被扔在黑暗的河边。不过奇怪的是,她身上此时却热乎乎的,心头还有些隐约不清的喜悦感,跟洗了桑拿的感觉差不多,从里到外的温暖,每个毛孔都舒张着,但却全身无力。 “小雏子!小雏子!”远处不知是谁呼唤她。她发了几秒的呆,然后慢慢走回到人群中。就当刚才是一场青春期的萌动吧,明天早上,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就会像河水一样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她想着,却并不知道这个拥抱对戚继光的影响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不久前意识到自己喜欢如初、喜欢一个太监、一个半男时,那感觉足以令他烦恼、惊恐万分、甚至是万劫不复了。他是大明人,而且不是生在大明后期那比较癫狂的年代,所以并没有现代人的高承受力和开放的心态。在他看来,身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喜欢同性是下贱的、是自甘堕落的、是见不得人的,上对不起过世的父亲和高堂祖母、娘亲,下对不起弟弟妹妹。也因此,很多在如初看来很轻松、很无关紧要的事,他却要经历很多的纠结和挣扎……要控制自己不去想她,要想办法不让她靠近,直到那场刺杀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在她不知是否故意的“贴身”照顾下,他想躲避她是极辛苦的,每天的精神都绷得紧紧的,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去看她,不要去想她。或者因为太紧张了,后来他反而不确定自己的感觉了,于是他想弄明白自己的心。可惜那时,她却突然从他身边溜开了,一连好多天不见人影。 终于,今天晚上见到她了,但她突然变得那么美丽,让他无所适从,想躲远点儿却身不由己,看到任何人与她亲近都不开心。到最后,他只想把她抱在怀里,以验证自己的心。 肢体的接触,柔软的身体,身体上隐约暧昧的香,抱着她时那心悸的感觉说明了一个结果:他喜欢如初,确实喜欢她,不是错觉,也不是想象! 这让他的心彻底凉了,因为他很确定那是一种没办法改变和削弱的喜欢,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就是很确定。可是老天,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人?这让他以后要怎么办!试想一下家人的反应,试想一下一名上阵杀敌的将军心里装着一个太监的情况……天哪,现在就让他去打倭寇,干脆战死沙场吧! 但……心里那么渴望她……能跟她在一起吗?或者,他可以试试,虽然这份心思不容于天下,让他很烦恼、很绝望,可喜欢就是喜欢了,那有什么办法?屈服吧!试试吧!就去喜欢她能如何?或者老天就是要他当怪胎呢? 想到这儿,戚继光一直在水深火热中饱受煎熬的心忽然变得轻松起来。既然逃避不了,干脆就直接面对。至于以后的事,他一定有办法解决。父亲所说的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应该包括敢于承认自己是令人不耻的坏蛋才对。 那么,从明天开始接近小一一,不,是小雏子,也不,是如初,他要叫她的名字,从明天开始不要再逃避心里的感觉,也不再会躲着她了。 他做了决定,而如初第二天就感觉到了。 因为转天卫学重新开课,一早集合的时候,和现代的学校一样,照例要有列队呀、训话呀等活动,无聊透顶。本来如初以为土队的学子会捣蛋,军容也肯定不会整齐,但没想到在戚继光的积极配合下,土队表现非常良好,算得上是五队之首了。 他们或许不听老师的,但学生老大的话却堪比圣旨。所以如初很明白,聪明的老师不必费劲巴啦地自己管理不良学生,想办法让他们自己管自己,效果反而更好。而且,她又看到了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眼神莹润深邃、让人猜不透心中想法的戚继光,“正常的”戚继光。 这样真好,但戚继光在基本正常的行为中却仍然透着点儿古怪,比如她经常会“无意间”在各个场合遇到他,但他却又偏偏不直接走过来和她讲话,只远远地偷瞄她;有时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半途却又折了回去;有时他看她的目光有点莫名其妙的热烈和探究,有时又装作看不到,完全把她当成透明。 这是怎么了?和前些日子对她的敌对情绪完全不同,难道他对她的感觉变了?从有好感变成真正的喜欢了?年轻男人对年纪略大的女老师产生爱慕之情很常见,可她现在是男老师呀!好吧,她半男不女,但这样的话就更不正常了。 唉,倒霉。没想到身为女老师的她居然遇到了与男学生的情感问题。还有那天晚上的那个拥抱……她得承认,她真的有些感觉。所以,她的心也乱了,不过最后她还是决定要遵守职业道德,因为她是来教书育人的,不是来泡花样美男的。 可是她虽然努力忽略这种“不正当”情绪,另一方却并不这么想。他决定试着顺从自己的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此才举止失度。想看着她,却又怕被发现;想和她谈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接近她,又有点手足无措。最后他觉得也许应该送个礼物给她,毕竟礼多人不怪嘛,这样也比较好开口说话。他没钱买礼物,但想起上回送她的花,她似乎很喜欢。 于是,某人在肩伤还没有完全好转的情况下,又半夜违反校规偷溜,一夜之间凭两条腿在天津与北京之是奔波。好在春天已经到了,美丽的花儿到处都有,他随便找一个大户人家,“借”了一大捧回来。 “我不理解小光,他救了小雏子的命,为什么还要送花给她,讨她欢心?”李成粱抱着臂,望向忙着用衣服包起花朵的某独臂大侠。 “大概是感激她的照顾之恩吧?”赵三红人厚道,想法也比较人性化,“小光受伤期间吃的、用的、还有看病什么的,全是小雏子负担。” “他救了小雏子的命,小雏子殷勤一点是应该的吧?再说,老子还照顾他了,有好几次算得是上衣不解带,他怎么不买点酱牛肉什么的谢我。”李成粱不服。 “因为你跟着白吃白喝了很久,不需要单独感谢了。”张居正挖苦道,神色还是平时的冷淡模样。 李成粱很罕见的不好意思了,搔了搔头,看戚继光要出门似的,忙问,“小光,你去哪儿?” 戚继光举举手中的花束,“我把这个给如初送过去。记着,你们要装着不知道这事,我不想她知道花是我送的。”开始时,他想用这束花为借口和如初搭话,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让她高兴。那样的话,还是让她不知道送花人是谁比较好。 “听到没?他叫小雏子为如初!他这是咋滴啦?”李成粱跳到门口,望着那鬼鬼祟祟的背影问。 张居正摇摇头,赵三红却皱眉道,“最近小光是有点奇怪,不是箭上有隐毒,伤了脑子吧?” 他们疑惑的议论着,但被怀疑脑子有病的那个人却趁着天色渐黑,全卫学的人都去吃饭了,偷偷摸摸潜入如初的房间里,打开包在花束外的衣服,把花插在那只空的青花底琉璃花樽中。 他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以求花束以最美的姿态呈现,但他还摆弄到满意,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八重,帮我弄点热水,我身上不舒服,想洗个澡。” 那个他日夜想着的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慌张,但他就是乱了心神,把插好的花又抽了出来,往四周一看,没找到退路,于是鬼使神差的,他抱着花钻到了如初的床下。 第四回 面对海棠春睡做出的决定 门开后,一大一小两双脚移动了进来。脚小的是八重,大一点的大概就是如初吧? 戚继光屏息趴在床下,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但他只听了八重说了两个字,就有如五雷轰顶一样,整个人全呆住了,想动也动不了,所有的认知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八重说:“小姐,你不消消食就洗澡吗?这样不利于养生嘛。” 小姐?小姐!!!八重是在叫如初,还是房间里进了别人?那如初去哪里了,刚才明明听到的是她说话声音呀。 正疑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顾不得养生了,再不洗澡睡觉我就要累死了,昨晚和虚海师兄抬杠拌嘴快到天亮,今天白天眼睛也没合一下,我实在撑不住了。” 说话的是她!老天爷,她是女的!如初是女的!!!怪不得他对她那么有感觉,不是他有毛病,不是他是天生的坏坯子,是因为如初根本就是个姑娘家,所以他才不自觉就被她吸引,喜欢上她! 其实她平时的言行举止根本就不像个男人,但她没有裹脚,也没有扎耳孔,还到卫学当教习、力大无穷、性格爽朗大方、有时候气势凌厉,全土队的人的也压不过她,这些全部不是一个女子所应有的,因此很自然的,他把她看成是太监,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监,而她默认了。至于她的怪异举动,大家都认为那只是娘娘腔罢了,可今天他才知道,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大错而特错! 如初是女人!如初是个姑娘!他喜欢她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没有毛病,也不是道德败坏! 这震撼性的消息令他浑身处于木僵状态,连呼吸都似乎断绝了似的,心脏也不会跳了,只能听到心灵深处发出惊喜参半的空响,然后不断的延绵着回音。至于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了,等他终于回过点味儿来时,八重已经叫人挑了热水和大木桶进来,如初更是已经脱掉了衣服坐在床沿上。 “谁让小姐和虚海哥哥辩论来着?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小姐是自讨苦吃。”八重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里有些得意似的,看来是爱慕那个长得英俊的和尚。不过,喜欢这出家人的女人很多。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不如他聪明?你吃的可是我胡家饭,再吃里扒外,小心我把你配给胡七大管家为夫!”如初佯怒。 “小姐!” “好了,别废话了。你去找小光他们玩一小会儿,我会洗得很快的。”如初催促八重离开,却不知道小光正在她的床下。 她打了个哈欠,不过是很平常的行为罢了,却不知为什么让戚继光脑海中闪现出极为一幅慵懒迷人的香艳画面,虽然他根本看不到人,只看到两条光洁圆润、骨肉婷匀的小腿在床前荡呀荡的,偶尔淘气地踢一下着靴筒。那对白皙娇嫩的脚丫肉肉的,根本看不到脚掌骨,却并不肥胖,反而纤巧动人,害得他要用尽力气克制,才没冲动地伸手去抓。 “小姐好奇怪哦,以前不都是奴婢服侍你沐浴吗?怎么现在不习惯奴婢侍候了,坚持要自己洗?”八重有点不解地咕哝了一句。 “人是会变的嘛!”如初以退为进地说,“难道你没觉得从少林寺回来后,我变了很多吗?” 八重很茫然,因为如初的潜移默化比较成功,变化是一点点的,让身边的人反而没有太强烈的意外感。 如初很满意八重的反应,然后不等这小丫头多嘴多舌就再度催促她离开,打算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睡一觉。 而趴在床下的戚继光只看到一件月光白色水绸小衣顺着如初光滑的腿轻轻掉落在地上,顿时感到口干舌燥,身上热流乱窜,眼睁睁看着如初光着脚走到架在房间正中的木桶边,迈步进入,然后传来她舒服的叹息声,再之后是撩动水波的声音和轻轻地哼唱。 ……爱是一道光,如此美妙,指引我们,想要的未来…… 她唱的是一首无论歌词和曲调都很奇怪的歌,戚继光从来没听过,却感觉分外好听,尤其歌词中有个“光”字,更令他感到开心,尽管那个字并不代表他。 黑暗中,他心里充满着一种隐秘的快乐,只静静聆听着她、感觉着她就很舒服,恨不得时光能就此停住,他就这么遥想和遥望她一辈子就很好,她不知道也没关系、咫尺天涯也没有关系。 宁静中,他的心头持续温热着,但如初的洗澡水却慢慢冷了。于是她走出澡桶,先是用干燥的布巾擦干身体,抹上自制的润肤液,再绞干梳通头发,看八重还没回来,咕哝了一句:“死丫头,一定玩疯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影。”然后自己拿出睡衣穿上,上床睡觉。 她的睡衣是八重根据她的要求亲手做的,上边是红色肚兜,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的……不是花,也不是卡通动物造型,而是二十六个字母……下边是黑色拳击短裤…… 她又困又累,所以尽管才吃完晚饭洗过澡没多久,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床下,大英雄戚继光同学继续潜伏了片刻,听到如初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才悄悄爬出来。 床上,穿越女胡如初同学正扮演睡美人,因为才洗过热水澡,整个人并没有完全盖住,而是抱着被子侧躺,好梦正酣。 戚继光怔怔地站在床边,看这眼前这幅海棠春睡图,心柔软得连跳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刚才在床下只看到她的小腿和脚丫就冲动的不行,此刻看到她半裸的身体,心灵却突然宁静下来,只有无边无际的温柔满溢在胸口。 她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因为才半干,被大红色锦被映衬得近乎发紫;她饱满的双颊被热气蒸腾出两朵淡淡的晕红,说不出的甜美可爱;她修长白皙的手臂和腿都露在外面,让他恨不得化身为那床被子,被她缠死在怀抱之中。而由于侧身躺着,她整个光滑的背部一览无余,只有两根带子慵懒的挂在纤细的腰肢上,肚兜下峰峦起伏、还小露了一点侧面,再加上红色与黑色的小衣搭配着乳白色的无暇肌肤,简直春色无边,也有力地证明了她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戚继光就这么站着,凝望了如初好一会儿,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可却在指尖就要触到她皮肤的一刹那又收了回来。 这样会吵醒她的,倒不是怕被发现,不怕她发脾气,更不怕她要他负责,事实上他巴不得负上责任。而是,怕她尴尬难堪,怕她以后和他相处不自在,怕她忽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很多事急不得,他虽然年青,却深刻的理解这一点。 他要她慢慢接受他,就像他经过痛苦的挣扎而接受了她一样;他要她喜欢他,就像他不可抑制地喜欢上她一样;他想让她离不开他,就像他现在难以离开她一样;他要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陪伴,习惯有什么事第一个来找他,然后……娶她进门。 是的,在这一刻他就决定要娶她为妻,就算他家很穷,但他坚信可以带给她幸福。这种感觉他对旁的人从未有过,包括那个从未见过面又退了婚的未婚妻,包括一直默默支持和帮助他的凝若,包括爱慕他的任何一个女子。父亲曾说,对待认准的东西就要一往无前、坚定不移地争取下去,男子汉大丈夫无所畏惧。 所以,如初是他的!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他绝对绝对不会放弃! 几乎就在片刻间,他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重大的决定,然后轻轻上前一步,把花放在如初的枕边。不过转瞬间,他又突然想起这会令如初知道有人在她睡觉时偷看过她,于是还是拿起花,悄悄带上门走出去,把花留在了门外的走廊上。 这花是会令她高兴的吧?而他要对今天的一切装作不知、守口如瓶,对任何人也不说一个字。这是他的秘密,而正因为是秘密,所以放在心里才格外甜蜜。他知道了如初是女人,知道了自己坚定的心意,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攻占她的心了。 他要想想,他要好好想想,要怎么做才好呢? 站在校场边上,戚继光低头沉思,当他抬起头来时,唇角边漾起了坏坏的笑容。小如初啊,本人就要对你偷偷伸出黑手啦,等着吧! 而在不远处的教习宿舍里,可怜的如初就这么被算计了却还不自知,还沉浸在美丽女老师培养出民族英雄的伟大梦想之中,并不知道某不良分子正琢磨着如何夺取她的身心,一辈子把她绑在身边。 她一觉睡到第二天天色大亮,听八重说有人送了花,就放在门外。捧着那束有点发蔫的玫瑰,她知道是戚继光送的,因为全大明的人只有这死小子知道鲜花能令她心情大好。 “想不到我还真能春风化雨呀!我果然是天才!”她以为终于得到了这学生头头儿的信任,高高兴兴的计划要导恶向善,却不知道在那名学生头头儿的心中,春风化雨这四个字要拆开来理解,而且正在进行中。 第五回 导盲犬小光 然后,过了没几天,如初终于也感觉出气氛的异样了。 土队本来是全卫学垫底的班级,就算在第一次公开卫学比武中大占上风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土队的学子们全是调皮捣蛋的人物,每天能平平安安渡过、不闯出大祸来,如初就要念几句阿弥陀佛了,从不敢奢望他们能成为优秀班级的三好学生。 可现在,他们在出早操时准时而有纪律,学习方面突然用起功来,晚上也没有人偷溜出去,尊重老师(尽管看起来有点假)、团结其他队的同学(尽管友好的笑容咬牙切齿),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像彻底换了一队人一样。 “大概是快参加武举会试了,他们想给教头们留下好印象,到时候遇到主试的同僚,也好给他们美言几句。”心理阴暗者有之。 “说不定是浪子回头,果然是金不换啊金不换。”盲目乐观者也有之。 “是不是他们那个教习胡公公被什么妖魔附了体,所以才能治住那群扶不上墙的烂泥吧?”封建迷信兼人参公鸡者更有之。 但如初不相信任何猜测,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调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戚继光捣得鬼……不,应该说……都是他的功劳。 不过,之前他在土队中威望奇高是因为以“德”服人,那么现在他已经改为以“武”服人了。他带领着他的三个爪牙李成粱、张居正、赵三红,积极督促同队学子们尊师重道、遵守军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谁胆敢有异议或者达不到以上要求,立即会招致一顿胖揍。 这行为实在透着古怪,毕竟不良分子欺侮殴打同学是为了找乐子或者抢劫财物,像他这样的鞭策行为完全是孩子爸应该做的。 本来不良的孩子们就是比较聪明的一群,现在被他逼得一努力,结果那成绩可想而知,在卫学内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震荡。 “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做?”如初纳闷之下,干脆直接去问。 “你不喜欢这样?”戚继光微笑着反问。 “那当然……是喜欢的。”如初谨慎地回答,怀疑而戒备地望着小马王。 他的脸儿晒得黑黑的,丰满的唇似笑非笑的微微翘起,挺直的鼻梁在脸上造成了部分阴影,下巴上残留着才刮过却又顽强地出头儿来的胡茬,深邃的眼睛里隐藏着看不懂的东西,似乎渴望着什么似的。还有那口珍珠般雪白的牙齿……真是的,皮肤黝黑的强壮男人有一口白牙,笑起来特别好看,令人心情大好。 “你喜欢就好。”他认真点了点头说,“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 看出戚继光此话的真诚,如初露出奸诈的笑容,调戏性的一挑戚继光的下巴,“小光,为什么讨我欢心呀?有图谋对不对?哼,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图谋的就是你呀!盗的也是你啊! 戚继光心想,但嘴上却没这么说,而是迅速总结了一番如初肯定能接受、并且会高兴的理由道,“我们想明白了,你以前多管那么多闲事,纯粹是为了我们好。既如此,我们哪还有不领情的道理?当然要成熟一点,让你的努力不白费。至于那些还想不明白的同学……”他没说下去,但双手的指节捏得咔咔响,其威胁性不言而喻。 “还是应当以说服教育为主,其他手段要适可而止。”如初苦口婆心、一脸正气地道,但其意味深长性也不言而喻。 戚继光望着如初,只觉得她的眉梢眼角、唇边鼻尖无一处不美,不管她摆出奸诈阴险的模样或是狡猾耍心机的模样,再或者是茫然发呆的模样,都可爱到不行,不管从任何角度看,他都特别喜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如初焕发着前所未有的光彩,任是无情也动人。 其实,这回事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彻底地展现在他身上。 “你还要注意肩伤,我还指望着你八月进京参加武举会试,得个武状元回来呢。”如初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为女性的秘密被发觉了,豪爽地拍拍戚继光的手,没想到被戚继光手掌一翻,反握住了。 “只要我能参加,状元一定是我的。如初,你等我。”他承诺着,语意间有暧昧不清的请求。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武举会试并不怎么在意,那么现在他会尽一切力量去争夺,因为只有状元之才才配得上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 如初愣了,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叫她小雏子,戚继光却一定要称呼她的名字。而且,他眼睛里闪动的情绪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让她的心跳得快了些?还有手上的灼热感,令她有点莫名其妙地慌乱,于是她连忙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放在心里了。如果你做不到,我去跑到山东去,把你家房顶掀了!”说着,转身离开。 要淡定,淡定!不能被美色所迷。没错,小马王年轻帅气,充满着力量和性感魅力,可她是老师,为人师表要注意道德品质,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有非分之想呢。不要对那个握手有感觉,师生恋是不对的! 如初一边疾走,一边告诫自己,而戚继光则望着刚握过她手的那只手,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不管多么难,他也要在武举会试中打败所有对手,夺得武状元。那是她喜欢的事,他就一定要为她办到。为了她,他愿意做任何事!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五月。 这一个多月来,土队已经从人人头疼又看不起的烂泥队,变成了令人惊讶的精英队,这其中戚继光当然功不可没。他作为一名“班长”,把班务管理得井井有条,人人服从,个个守法,完全不用如初操心,也显露出了他日后训练并带领精英队伍的潜质和才华。 如初高兴之余,努力为学子们争取福利,最后终于令安公公点头答应第七天让学子们放假一天,让他们不再是全年无休,只在“节日特赦”时才能休息。为此而获利的队不仅是土队,还包括其他学子,他们纵情玩乐之余,也感念如初的功劳,所以一时之间,如初成了卫学内最受欢迎的人。 “明天我打算带小光他们到海边转转,师兄也一起去吧?”某天晚饭时,如初对又来化斋(实际上是蹭饭)的虚海说。 四月上,俞大猷离任回了金门,现在如初身边熟识的人就只虚海一个了,所以不知不觉中有些依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佛法无边,红尘蒙昧,到世间万物去参悟也不错。”虚海送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到他有五脏道场,然后说出满含禅机智慧的话。 如初叹了口气,“师兄,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好好好,随便你,我不跟你辩论。”如初打断差点化身为唐僧的虚海,忙着起身准备假日郊游去了。 而听说周末要到海边去,受邀请的人都很开心。对戚继光而言,当然很愿意和如初在一起,尽管并不是单独相处;对李成粱而言,这相当于是变相的改善生活,和小雏子出门,一定是她会钞请吃饭;对张居正而言,终于可以有一天可以脱离郁闷的卫学环境了;对赵三红而言,这意味着他会受到重视,没人在意他只是巨贾之子、是没有爵位可继承的商人后代。 所以,大家都很哈皮,不到辰时(早上七点)就出发了,一共七个人一辆车,七个人是如初主仆、圣僧虚海和大明F4,那辆小车上装着野餐用品,四个年轻小伙子轮流推着,领队嘛,自然是如初。 “往那个方向前进!”她看了一眼头顶的阳光,根据前几天临时学习的辨别方向的知识说。 不过话音才落,就有人提出异议,“方向好像不太对吧?我看小雏子你别逞能耐梗了,就让小光带队好了。”说话的是李成粱。 看到如初面色不好,赵三红连忙以手肘撞了撞李成粱,脸上对着如初陪笑道,“别理他,他就是随便抗议一下。” “抗议无效!一切听我的。”如初玩一言堂,心里却有点慌。 她不是路痴,但也得有路才行呀,现在的天津比不得六百年后那么繁荣,除了几个聚居点,其他地方是大片荒地,哪来的路?不过她想,天津既然是退海之地,东边又是海的方向,那么向着东边,也就是现代的塘沽方向走总没有错吧。 “我们这是往哪儿?”八重跑过来低声问,看起来也有些疑惑。 “往东啊。” “这边是南呀。”八重惊得停下脚步,“不信你问虚海哥哥。” 如初很尴尬,眼神谴责地望向虚海,意思是你怎么不提醒我呢!而后者脸孔有些可疑的微红,口中强辩道,“天下任何地方对小僧都是一样的,都可以修行悟道。” 厚厚,原来啊!虚海圣僧有那么多大智慧,没想到是个路痴,怪不得他这么不守清规戒律的人却不去云游,原来是怕迷路!她一个现代人分不清东西南北就算了,他一个古人也这样,不是太可笑了吗? 如初忍着笑,为终于发现虚海一个弱点而兴奋。不过当她转头瞄到张居正讽刺的神色时,又有点生气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她怒问。 “你走的这边确实是南,其实只要往军粮城方向走就行。”张居正努力掩饰着对路痴的鄙视,“不过你就让小光带队呗。他生长于海边卫所之中,离老远就能闻到海味。而且他方向感一向极好,以前我们跑到京师的黑龙潭去玩,在那边的树林里迷了路,也是小光轻而易举把我们带出来的。” “他鼻子这么好,又那么会找路,干脆别参加武举考试了,直接去当导盲犬不得了!”如初愤慨地恶言恶语。 导盲犬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很茫然,但因为有个犬字,大家都知道不是好话。偏偏导盲犬小光笑眯眯的,一点不介意,心里不停地想:“她怎么能连骂人时也这么可爱呢?怎么能够呢?” 第六回 真心话和大冒险 不过如初表面上虽然不服气,却还是从善如流,依着戚继光指点的方向前行。因为找于海涛大人借了马,所以在夏日清晨凉爽微风的吹拂下,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的保持中速,到达海边时才刚刚中午。 在如初指挥下,四名小苦力搭好了帐篷,八重负责摆上食物饮品,然后七人开始坐下野餐。 “啊,吹吹海风真舒服呀!”如初喝了一大口在井水中浸了一夜、一路又用厚棉被隔热的低度米酒,偷瞄了一眼虚海,心中充满着恶作剧般的快乐。 这道貌岸然的高僧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可现在戚继光等四人在,他得维护形象,酒肉都不能沾、只能喝清水啃馒头不说,人家吃荤腥时,他还得假模假式地念两句经文超度,一定难受死了吧?哈,她对这师兄一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今天终于整到他了。不容易呀,认识一年多了,这是她头回取得胜利。 “小雏子肢体残缺,性格也变得娘们儿似的,大好的日头,躺在沙滩上多舒服呀,非要搭帐篷这么麻烦。”李成粱又来多嘴,“你看看你,刚才骑马还要戴帷帽,简直有病。” “你才有病!就好像你多懂得女人似的。”如初白了他一眼,心道老子的脸经过一年的辛苦调理才恢复白皙柔嫩,这还是因为这具皮囊很年轻的缘故,可不能让海边午时的大太阳晒得前功尽弃。要知道强烈日照会使皮肤产生斑点和皱纹的,大明又没有防晒霜,一点点不注意就需要花成倍的时间来补救,她的大好青春不想全浪费在美容上。 “都没娶过老婆,还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可不可笑?”她鄙视性地补上一句。 “嘿嘿,虽然还没娶老婆,但已经定了亲了,也算有老婆的人。”李成粱得意地笑了一声,但神情很快又变得懊恼万分,还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这点情绪变化怎么会逃得过如初的法眼,于是她的八卦之魂立即燃烧了起来,立即凑近了过去,一手扒在李成粱肩膀上,暧昧地一挑眉道,“行呀,黑人,看不出还有姑娘敢要你呀。来,讲点细节听听。” “没什么呀,就是普通的定亲。媒人说合,请人看过八字就下了婚书呗。”李成粱心里责怪自己太多嘴了,赶紧打了个马虎眼,打算蒙混过关。 但如初看出他和他未婚妻之间肯定发生过点什么故事,兼之长日漫漫,又不能游泳,所以哪里肯放过他,威胁道,“好,不说是吧?那把羊肉馅饼还给我!”说着就去抢夺。 李成粱哪肯让到嘴的馅饼飞了,连忙躲避,而如初却扑抢过来,一时之时两人追追打打,笑闹成一团。不过正占上风的时候,李成粱忽然觉得周围涌动着强烈的寒意,凭感觉回头望去,就见戚继光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似乎要给他实施剐刑,吓得他一哆嗦。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此刻却连脚底板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死党为什么这个表情,还是本能地立即停止与如初的身体接触,求饶似的道,“好好好,我说还不行吗?别抢我的馅饼,我惦记半个多月了。” “瞧你那点出息。”张居正笑骂。 “满足不了她的好奇心,谁知道她后面出什么怪招狠招,你不怕的话,有本事反抗她试试。”李成粱不服气地道,“其实我的亲事真的没什么,不过我家穷得叮当响,就算有个世袭的小爵位也不顶屁用,我十七那年都没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把我娘急坏了。后们我们村有个屠户……” “他看中你人高马大,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赵三红猜测道,“今天要不是小雏子问你,我们都没听你说过这事呢。” “哪儿呀,妈了个巴子的,就一个有两油腥钱的杀猪的也看不上我。倒是他女儿……” “啊,肯定是这姑娘是个大肥婆,而且大饼脸上遍布麻子,鼻子也说不定没有,她嫁不出去了,于是看上了你。可怜的黑人,你长得其实很好看,我听说卫里好多姑娘喜欢你,偷偷打听你呢,没想到先让个丑八怪定下了。唉,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攀花枝。”八重又插嘴,而且充满恶意的想象。 “小太监,再乱猜我捏死你。老子也是堂堂一条好汉,怎么会做那种卖身求富贵的事。再说了,她家里虽然小富,但老子家宁愿穷死,也没受她一分接济。” “这么说,你是对她有情喽?”如初抓住重点。 李成粱搔搔头,自打如初认识他以来,第一次流露忸怩不安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但她吧……是我们铁岭卫有名的美人,虽然生于屠户之家,却是正经请识文断字的,叫水柔柔。名字是很温顺,人长得也秀气娇小,不过那性子……怎么说呢……很凶猛。” 听到这儿,如初哈哈大笑,“一定在人家姑娘手下吃过亏对不对?恐怕还被狠狠修理过,不过人家长得美,你也就没什么反抗之心,我没说错吧?” “不带这样的!非逼着人说,完了又嘲笑人,太没品格了!”李成粱痛斥,结果惹得大家一起笑。 笑声中,如初灵机一动,大声道,“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名字叫真心话和大冒险。规则很简单,就是我们以俄罗斯轮盘赌的方式决定出问者和答者。找块木板,把空酒坛放倒,转动,当酒坛停下时,看坛口对着谁,谁就是问者,然后再转一次,这次坛口对着的人就是答者。问者可以问任何问题,答者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是做一件问者要求的事情。当然如果选择回答就必须是真心话,如果选择做事,那问者不管要求做什么事,答者都要做到哦,包括脱光衣服跳海。” 这个游戏对于古人来说太新潮了点,他们也不知道俄罗斯轮盘赌是怎么回事,但如初耐心解释了好几遍,又用力鼓动,最后大家都同意了,紧张中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第一轮,八重是问者,张居正倒霉地成为了答者。 “白圭定亲了吗?”八重的八卦劲头不输与如初,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基仆。 张居正选择了说真心话,点了点头,向来清秀寡淡、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小脸上浮上两条红云。 如初在一边起哄,“这个不行啊,犯规!随便点点头算什么,要讲细节。细节知道吗?重中之重的东西。” 张居正没办法,只好自暴未来的岳父家与自家是世交,未婚妻闺名宁蒙,小名钥钥,蜀中人,也算是官宦世家的小姐,小时候两人一起玩过几年、也一起读过书,不过自从十二岁后就分开了。 “原来是青梅竹马呀!人家说八岁不同席,没想到你们一起相处到十二岁。”赵三红好奇道,“她长得怎么样?” 张居正更加扭捏,模样可爱死了,低声道,“小时候……还是很漂亮的……不知长大如何?” 如初挥挥手,“放心啦,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钥钥一定是大美女。等今年卫学毕业,你们都有了前程,就能回家成亲啦,多幸福。” 众人哄笑几声,开始第二轮。这回李成粱是问者,赵三红来答。 “干脆我也问你成亲的事,不然我不太亏了嘛。”李成粱道。 赵三红有点尴尬,摇了摇头道,“我还没定亲。” “不能吧?你们家可是西北首富,你爹就你一个独子,肯定急着抱孙子啦。而且,你都十九岁了。”八重插嘴道。 “我爹一直在几个官家小姐中权衡,说等我从卫学回家,看谋到什么前程再定。”赵三红脸上一红,大概是为他爹的行为感到羞愧。这行为摆明是拿婚姻做交易的,官商结合看来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不过我爹倒是给我安排了几房姬妾的人选,但是我还没……还没……”没等人问,这老实人又说了一句大实话,羞涩得差点把脑袋扎到沙地中。 真是纯洁的好青年呀!如初心里赞着,赶紧借机宣传一夫一妻的制度,“你这样做是对的,叫你爹把那些姬妾人选都散了吧。你想呀,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会满满地装着她,再放不下别人。因为唯一,所以才甜蜜。倘若你三心二意,就不会尝到这种生死与共的滋味,对其他你不真心喜欢的女人来说也不公平。如果我是女人,一定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倘若老公……不……倘若相公敢纳妾,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这辈子也找不到我。” 她这番奇谈怪论又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因为在大明,纳妾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有点地位的男人如果不纳妾,还会让人笑话的。 半晌,只有虚海回应了她的话,他诵了声佛号道,“一人一心,真诚相对为大善。贪心一起,才会有嗔有痴,造下无穷业障。” 一边的戚继光虽然没有说话,却很能体会那种心里装着一个人,再容不下别人的感觉。 接着,第三轮是八重为答者,赵三红来问。 结果他没问问题,而是求八重为他做一件寿字外袍,因为他爹快过生日了,而他自从到了卫学,就坚持不用家里的钱,所以现在也没钱买礼物。前些日子他发现“八公公”刺绣和针线都极好,今天正好趁此机会提出要求。 八重爽快地答应了,甚至还自动奉送面料一块。一边的李成粱嘀嘀咕咕的不满,觉得哥们儿浪费了机会,要是借机要求看看公公们残缺的肢体多好,他很好奇割了某些东西,要尿尿怎么办? 如初扇了一巴掌这个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小子,开始下一轮。 结果连续两轮,如初的人品大爆发,都是由她来问,而答者恰恰是戚继光和虚海。 第七回 贱人不是我 “小光定了什么亲事没呀?”如初八卦到底,不知为什么心底有点发虚,好像不希望小马王给人订下了似的。 戚继光沉默了数秒,好像是在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但最终他还是开口道,“订过。”表情很严肃。 订过?意思是之后亲事又黄了? 见大家露出三分愕然七分好奇的神情,戚继光平静地道,“原是在我很小时就定下的亲事,对方的父亲是我爹的同僚,十几年前弃官经商,成为一方豪富。只是后来我家家道中落……那家的姑娘大概不喜婆家家贫,去年退了这门亲。” “如此嫌贫爱富的贱人,不要也罢。”张居正愤然道。 赵三红也频频点头,“其实想想,这倒是小光的福气。有妇若此,必不能做贤妻,日后定有更好的女子等着你。” “可也不能这么便宜那一家钱串子呀。”李成粱挥舞了下碗口大的拳头,“要是我,先拿着婚书告上衙门,然后教训教训那个纵女退婚的老家伙再说。” “何必。”戚继光吐出两个字,一脸的无所谓。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巴不得人家退婚?你可要说实话哦。”如初见戚继光没什么受辱的表情,因此问。 戚继光脑海中闪过凝若的脸,但那画面转瞬即逝,如初的面庞就活脱脱跃入眼帘。他微微一笑,心底最坚硬的地方都变得柔软起来,“我从没见过与我定亲的女子,本来也不太喜欢这门亲事,退之更合我意。我祖母和母亲很喜欢我们鲁桥镇上的一名女子,想聘与我为妻,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说到这儿,他有点不好意思,有意无意地瞄了如初一眼,但除了虚海外,没人注意到,“至于我的心上人,事关人家姑娘清誉,我就不说了吧,反正……她也不知道我的心意。” “哇,想不到小光心思这样重,还玩暗恋这一招呀。”李成粱起哄道,“说说嘛,说说嘛,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是你们家乡的,还是天津卫的?啥时候有的这份心呀!” “都说事关人家姑娘的清誉了,不要打听。”八重推了一把李成粱,随后又问戚继光,“但是你祖母和母亲中意的姑娘又是谁?这个不是秘密吧?” 戚继光轻松随意地道,“是我开蒙恩师之女。” “很好,青梅竹马加256中文。”张居正老学究似的点点头,“可惜小光有了心上人,不然倒是一对佳偶呢。” “你自己都还没把你家柠檬娶到手,还谈什么佳偶。成天价老气横秋的,哪像个十八岁的少年呀。”如初取笑道,然后假装不在意地问,“不过小光,那个退你亲的贱人是哪家的姑娘?” 听说戚继光说有了心上人,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点小小的不爽,只是那程度太轻了,她几乎没有注意到,但戚继光所说的退亲情况却让她感觉紧张。她退亲的那家也是山东人,男方家也是很穷,那小男人也是比她小五岁,对方的父亲与她爹胡大海也曾经是同僚来着,不会那么巧,与她定过亲又退过亲的就是小光吧? 话说她可不是嫌贫爱富,更加不是什么“贱人”,她退亲是有自己身为现代人正当的理由呀。悔不当初她没有和胡大海仔细打听一下男方的家庭情况,就算是冒着被识破穿越者的身份的危险,就算这是件极其无聊的事,也好过现在心里打鼓。 她望着戚继光,生怕他说出与之退亲的那家人姓胡,贱人名为胡如初,贱人之父名为胡大海。还好还好,他说那家人姓王,差点成为岳丈的人是将军王栋。 如初大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想成为伤害戚继光自尊和骄傲的人。只是不知道被她退亲的那家人有没有感觉受屈辱,当初她只是想要在这个封建社会寻找婚姻和爱情的自由,并没想太多。 大家听了戚继光的真心话,满足了人类特有的好奇和窥视心理,下面就轮到拷问虚海了。而如初问了个很简单,可又很深入的问题:“虚海大师,请问你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是什么?又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出家为僧呢?” 此话一问出,大明F4明显没什么兴趣,但八重却兴奋得两眼放光。她一直暗恋虚海,像很多无知少女一样,能了解心上人的身世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呀。 虚海垂下眼帘,掩饰目光中那一丝隐藏很深的自嘲,然后开口道,“所谓出家,就是远离红尘万丈、俗世中的一切。敢问,方外人何来姓名与家乡?不过小僧即不能回答胡施主的问题,就按规矩选大冒险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宁愿选大冒险也对自己的身世只字不提?他的话虽然说着好听,看似有理,实际上却是一种逃避和隐瞒,这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他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初疑惑地望着虚海,就见他神色娴淡,自有一种优雅与高贵,那是从骨子里而生的优越,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气质这个东西太能表现出出身和教育,就像戚继光,阳光灿烂、活泼跳脱的表象之下,总透着些为将者的沉着冷静、气度上彪悍坚定,一看就是行武而且是教育良好的世家子弟,扔在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虚大师选大冒险诶!”李成粱很兴奋,就算后来在如初的教育下开始往正途上走,但对于整老师这回事仍然是感到非常欢乐。 “难道真要脱光衣服跳海?”就连一向厚道的赵三红也坏笑起来。 “皮囊色相,本不为佛门弟子所介意,那么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和不敬。”张居正搬出理论基础来支持。 虚海不为外界的议论所动,单掌揖首,不反抗也不辩论,就好像要为渡化世人而舍身似的,一脸要受难的神色,看得旁边的八重极为不忍,大眼睛里连水雾也升起了,巴巴地望着如初,可怜见儿的。 唉,这妖孽和尚就是会哄骗世人,偏偏总有人会上当。就连她,此刻都好像有点心疼似的,感觉他可能身世离奇可怜,所以不忍再整他,反而想要好好保护他,不让他再受伤害。 “我罚虚大师喝酒吃肉,今天就破了大戒吧!”她灵机一动,提出这个要求。 “你好毒啊,小雏子!”李成粱赞叹道,但却没有谴责的神色,而是一脸要看好戏的模样。 “这个这个……实在有点……换一个大冒险好不好?”好心的赵三红感觉这样有些过分。 张居正似乎很赞赏如初能想出这种高招来,于是连忙拦着赵三红道,“此乃事之极致,也只有这样才能逼出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的决心呀。小雏子聪明,此计大妙。” 戚继光则一直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唯有八重心下一松,知道小姐不是罚虚海哥哥,而是在给他好处。因为虚海哥哥不忌酒肉一事她和小姐是知道的,小姐肯定是心疼他一直在喝清水啃冷馒头,这才找机会让他享受一番。唉,小姐真不愧是胡大善人的女儿,有一颗大大的善心呢。 而虚海听到如初的要求,感觉到如初的心意,不禁心头一暖。于是,他轻移脚步,四方端正地走到摆放食物的地方,开始动手取食。表面上,他似乎是守着纯洁的佛心去受苦受难,以一己的破戒换来世人的警醒,如果周围有很多女施主的话,此情此景绝对能令观者伤心,闻者落泪。可实际上,他吃得非常之哈皮。这些东西都是师妹新手煮食的,味道好极了。 他依然是手法文雅、吃相极佳、甚至看得人赏心悦目,但结果也依然是风卷残云式的,以至到后来李成粱都流汗了,大叫道,“小雏子快饶了虚大师吧,哎呀我的羊肉馅饼、我的酱牛肉条、我的熏鸡呀……” 是让虚海饶了美食吧!如初暗笑,赶紧把虚海叫回来,免得那四只嗜肉如命的小熊瞎子心疼死。 接下来,就只剩下如初没有经历过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了。倒霉的是,这回的俄罗斯轮盘赌的空酒坛坛口正好停在了戚继光和虚海中间。 “这要怎么办?重来?”赵三红使了个眼色给张居正。 后者一本正经、貌似公正地道,“没这规矩。既然是上天选择,自然是小光和虚大师两人都可以要小雏子做一件事或者说一次真心话。” 好,很好!借机整我是吧?你们给我记住! 如初的白眼飞刀飞来飞去,但威胁效果并不太好,张居正等人哄笑着要如初快点接受考验,“小光你先来!”李成粱叫着,因为想让戚继光出个绝招整人,使眼色太用力了,以致满脸泪水。 戚继光笑眯眯地望着如初,害得她心里嘭嘭乱跳,生怕他想出什么淘气手段。在现代玩这个游戏时她没怕过,但在大明不一样呀,她有太多秘密是不能被戳破的。 好半天,在如初感觉像受刑一样漫长的时间后,戚继光终于开口,“我不要如初说真心话,我想让她大冒险。” “好啊好啊,让她脱光衣服跳海!”李成粱这个高兴啊,心里还惦记着研究男人身体残缺的情况。 哪想到戚继光却摇了遥头,轻声道,“我想让她唱只歌给我听,歌里面要有个‘光’字。” 他舍不得她冒险,她的真心话也想一个人去听,而上回听她沐浴时唱的歌真好听,他很想再听一次。 一边的虚海眉头轻蹙,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第八回 月夜谈心 “小光你真没劲,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放过,就知道拍小雏子的马屁!”李成粱眼含泪水,怒道。 “他最近一直再拍小雏子马屁,讨小雏子欢心,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张居正也愤然。 面对死党的责怪,戚继光始终笑眯眯的,实行不争辩、不理睬、不反应的三不政策,刚才得到了如初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就什么都够了。 最后还是赵三红息事宁人地道,“别理小光这废物点心,看虚大师有什么高招吧?” 他这么一说,如初就先怕了三分,因为论起坏心眼,目前的戚继光跟虚海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选手。她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圣僧,哪想到他根本不看她,而是抬头望天,似乎正在苦思冥想。 过了好半天,当张居正等人的期待之弦都快绷断了、而如初都快吓死的时候,虚海才微微一笑,明明手里没有拈花,却让感觉有一朵无形的花正躺在他的掌心中,那笑容颠倒众生,“和小光一样,胡施主给小僧唱一支歌吧?歌中要有个‘海’字。” 一时之间,四处都是呼气之声,有人是松了一口气,有某几个人是叹气,以虚词和肢体语言表示对圣僧的鄙视。什么玩意儿啊,想了这么久,天上都快给看出鸟来了,结果就落个和小光同样要求? 他们不知道,对于虚海而言,此时的心情确实和戚继光一样,既舍不得如初冒险,也不想她的真心话给别人听到。不过他故意表现得漫不经心,戚继光却是心中凛然,有一个念头令他惊讶和紧张。 教兵法的虚大师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让他佩服的教头,可是……难道他会是自己的情敌吗?如初和虚大师似乎是早就认识的,她一到卫学就和虚大师关系极好,之前他还以为是佛门中人与人为善的关系,现在看来,情况大有可疑。 虚大师绝对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和尚,也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他,会喜欢如初吗?而如初看他的眼神充满着信赖感,甚至有点撒娇的样子,是完全信任的表现。那她,会喜欢虚大师吗? 但他这边心情忐忑,那边的如初却很得意,因为张居正他们想整她而没有整到。至于唱歌,她在现代时也是有名的K歌之王,麦霸式的人物,还会怕唱两首歌吗? 于是她大大方方地站在沙滩上高歌两曲,为戚继光唱的是《欧若拉》,正是她那天洗澡时哼唱的,为虚海唱的是《我想我是海》。 她嗓子不错,姿态又大方,而且曲调和歌词都是大明人从没听过的,所以那三个不甘心的小子也就当听个新鲜了,再没有异议。大家谈天说地了一会儿,然后在如初的指挥下立个网,打了会儿沙滩排球,近黄昏时分才往回走。这一天,每个人都很尽兴,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回到卫学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因为在路上的小野店吃了晚饭,如初并不饿,只是有点累了。她想早点泡澡睡觉,戚继光很有风度地主动提出帮她把带着的、后来又买的、包括捡的无数贝壳等大包小包东西的搬到她的房间。 卫学里教习的房间虽然是单间,但却不小,不过如初和自带的“仆人”住在一起,架了两张床,加上她每回出门看到好玩的东西就买,所以一年下来,房间已经狭小了很多。于是,当她后退着指挥戚继光搬东西时,不小心撞到了书桌,碰掉了上面的一只小木匣。偏偏,那木匣的锁前两天被她鼓捣坏了,所以里面的东西都散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大叠书信,信的落款都是两个字:东楼,是这么多天来严世蕃写给她的。 严世蕃毕竟不是言情小说的男主角,披着有钱有势长得帅的外衣天天屁事不干,净围着女主转,专心谈恋爱。他是严党的隐形党魁,把握着国家大政,每天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前些日子陪公主在天津玩了这么久,肯定积压下不少事情,所以一回北京就再没露面。 但是,似乎为了提醒如初他的存在,他每天都给如初写一封信。信的内容也没什么,无非是些细碎的小事,吃了什么好东西,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娓娓道来,就像出门在外的老公跟家中的老婆报告行踪一样。 不得不说,西门庆的原型同学泡妞的手段很高杆。他深刻了解如初是怎么样的脾性,所以没有大张旗鼓、以财势凌人,也没有放低姿态、穷追猛打,而是不温不火地每天写信给如初,也不要求她回,只润物细无声般的让如初习惯他的存在,慢慢让她以旁观的方式参与他的生活。他不送如初贵重的礼物,却总是在信中夹带一些稀奇的小物事,贴心又温存,不动声色地化解如初的心防。 事实上,尽管如初不断提醒自己对他的行为保持警惕,却还是习惯了他每天一封信,有时竟然有期待的感觉。现在,她已经不那么排斥严世蕃了,可也提不上什么产生感情。虽然她渴望爱与被爱,虽然她表面上融入了这个时代,但实际上内心深处仍然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和孤独感。她是穿越者,没有一个人与她有同样的经历,而且她就是想不起当初为什么穿越,是怎么穿越的,总是怕有一天被发觉身世的秘密,或者像莫名其妙的穿越过来一样,再被扔回现代。 在现代,她没什么好牵挂的,在大明,她也不敢牵挂什么。正因为有这种潜意识的恐惧,她才本能地回避感情问题,像一只小鸵鸟那样,对正在发生的事都假装看不到。尽管她想在大明好好生活,其实却不敢敞开心胸去爱,就算心灵已经波动,她也选择性地视而不见,对虚海、对严世蕃、对戚继光都是如此。 而现在那些她从没回过的信件就躺在地上,让她忽然有被人发现了秘密的感觉,居然有点紧张。不过戚继光却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快手快脚的把信件收在木匣中,又摆回到书桌上。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搬完最后一个包裹后,戚继光说。 大概因为书信的事,如初有点尴尬,所以亲自送他出门。这一送就送出挺远,戚继光也没有阻拦,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了小校场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气氛很压抑,似乎空气都不流动了似的,于是她想找点话说,冲口而出道,“小光,其实今天玩真心话和大冒险的游戏时,我想问你的是另一个问题诶。” 戚继光停下脚步,由于如初是跟在他身后的,他得半转身子才看得到她。月光如银,从背面笼罩在他身上,令他的面目掩藏在暧昧温柔的阴影中,看不清楚,可周身外却朦胧着虚无的光晕。此情此景,模糊了时间与空间,岁月与流年。以及,一切。 于是如初愣了,直到戚继光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好像是叹息着说,“好,你问吧。但是你也欠我一句真心话,当我哪天问时,你要真心回答我。” 都是月亮惹的祸,因为如初居然迷迷糊糊地点头答应了,并问起戚继光,为什么他有那样一个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父亲,为什么他自身的才华如此耀眼,却最后沦落到成为不良少年呢?要知道所有的性格和行为都有其成因,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那是很重要的。 如此良辰如此夜,如初却大煞风景的谈论起这个问题,令戚继光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变得比月光还要清冷,心扉缓缓为如初敞开,苦笑一声道,“假如你从小就生活在海防卫里,假如你总是看到倭寇来袭,抢我百姓财物,毁掉他们的家园,拿走他们的性命,可你却无能为力时,就会明白我有多么不想做这个世袭的武官了。” “情况真那么糟吗?”如初知道明朝倭患严重,但并没有直观的印象,现在听戚继光这么一说,心底不禁发凉。 “朝廷边备松弛,本就不多的军饷还被层层盘剥,到卫里已经所剩无几,虽然有屯田、可建堡,但良田大多被上级军官强占,他们还要奴役下层将士为他们谋私利。为此很多人根本活不下去,更别提养家糊口了,于是就逃跑,还有家境富裕的兵将会找穷苦人来换籍。你只看到天津卫还不错,岂不知这是因为于大人是个好官,而且天津卫距京师很近,也算是天子脚下,没人敢造次。可在别处,表面上一卫有5600官兵,但实际上每卫中能有一半人就不错了。而这一半人,还多数是没经过训练的农民。再加上武器装备陈旧,为将者贪生怕死,所以每当倭寇打来时,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要消灭倭患?堂堂大明将士,却在小小倭人来袭时掉头就跑,连卫所也舍弃,如此奇耻大辱,我却没能力清洗,空有才志又如何呢?朝廷环境如此险恶,我报国无门,又何必勤学苦练呢?不如逍遥快活,过一天算一天吧。再说我爹,清廉刚正一生,但还不是被那群贪官污吏陷害,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家里穷得分文难取,这世道还有什么道理可言?好人怎么会有好报?你知道吗?我上京办理承袭事宜,要我爹卖掉房子才凑齐给我的路费,全家老小这么多人只能搬去破败的祖屋住。我爹生病,看不起大夫,去世后连办丧事的费用都要我娘四处筹借……你说,为国为民有什么好?朝廷又记得他什么?” 他开始时只是回答如初的问题而已,但到后来却把心中的郁闷全吐露了出来。或者因为他面对的是如初,或者她早就软化了他的心防,只等这一刻他完全投降。 如初看到戚继光倔强神情中的脆弱,愤恨中的痛楚,忽然很心疼,于是想也没想地踮起脚,拥抱了他。 第九回 听壁角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如初搂着戚继光的脖颈,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个现代杂志中的励志故事,“有一次海水大潮,当潮水退下后,沙滩上遗留了很多被卷上岸的小鱼。鱼儿离了水,肯定就活不成了,人们对此无动于衷,只有一个年轻人把所看到的鱼一条条扔到水里。有人嘲笑他说: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没人会在乎的。这个年轻人说:那条小鱼会在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如初放开戚继光,直望进他亮晶晶眼睛的深处,“或者你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也或者你不在朝廷的权力中心,无法决定抗倭的政策、更或者你缺兵少将、没有军饷、武器落后,没办法彻底消灭倭患,可是只要你站在海防卫指挥史的位置上,就一定能做些什么。哪怕当倭寇来袭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与其对战,哪怕你只能救一个最底层的小民,你也是无愧于天地的英雄好汉!不要为奸臣当道而放弃自己,不要为怀才不遇而自怨自艾,只要你尽了力,总有人在乎的,至少你的亲人朋友会,被你所救的那个人会,我也会的!不要为你父亲一生刚正却晚景凄凉而不值,你知道吗?对一个父亲来说,他在意的不是金钱、地位、权势和功绩,为人父者最大的骄傲就是儿子。而你,肯定会让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感到安慰的。懂吗小光?” 一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戚继光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没人这么贴近过他的心,此刻的如初对他来说不仅是喜欢的女子,还是他的知己朋友。他曾经眼看着不公平的一切不断发生,他那么愤怒又无奈,不甘心却又没办法,所以他想过放弃一切,没想到今天如初却那么轻松直接、干脆利落地解开了他的心结。 是啊,那条小鱼在乎。 他何必为了朝廷的错误政策而郁闷,何必为了卫里的软弱风气而愤慨?他四处惹事生非也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在最后变得和那些贪官一样腐败、一样碌碌无为、然后无聊的死去。所以以后能做什么就尽全力吧,只要无愧于心,无愧于父亲的教诲,无愧于眼前女子的期望就行了。 他的心热流涌动,眼睛也一样。自从六岁后,除了父亲去世,不管吃多大的苦、受多重的伤、承受什么样的侮辱,他也没有哭过,但此刻他却有落泪的冲动。为着有一个女子这样理解他,这样安慰过他,在这样温柔的月夜,这样熨帖着他的心灵。 “你会帮我吗?”在被看到眼泪之前,戚继光又把如初抱回怀里。和他相比,她那么娇小纤细,仿佛把她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也不会有什么负担似的,但为什么她的精神就这么有力量?当然……打起人来也是。 “当然啊。”如初拍拍戚继光的背,努力把头扭转一点角度,免得鼻子贴紧戚继光的胸膛,被活生生憋死,完全没意识到她心目中的关怀拥抱已经变了味,“我认识一个姓拿的人,叫拿破仑,他说过一句很好的话:目的永远证明手段是正确的。为了你能一展抱负,为了东南沿海百姓的安宁,为了把倭寇打回他们老家去,我们甚至可以用点阴谋诡计,这个我很在行,虚大师更在行,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只要你!戚继光沉醉地呼吸着如初身上的芳香,刚才还只是寻到知己的感动,这会儿的心思却活泛起来。今天收获良多,听到了如初完整的唱了那首“光之歌”,得到了她一个真心话的承诺、知道了喜欢她的不仅是他而已,虚大师是未定情敌,严世蕃却是肯定的。 可他绝不能让如初被严世抢走,所谓邪不胜正,天道昭然,这奸贼早晚伏诛,他哪能眼睁睁看着如初跳进火坑里。再说,他真心喜欢如初,她已经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他不能失去她。所以不管对方多么有权势,哪怕对他的前途和生命都造成极大威胁,他也绝不放手。只是他之前以为可以慢慢追求如初,让她逐渐增加对他的好感,现在却有时不我待的感觉。 想到这儿,他露出坏笑,因为今晚他最大的收获是终于找到了如初的弱点……对她强硬是没用的,要示弱。他不过是情不自禁地说了心里话,她就因为心疼而主动拥抱他,倘若他倒霉一点,凄惨一点,她就会更接近他、给他更多的温柔,趁火打劫这一招他还是会的。 不是他卑鄙,实在是他太需要这样的相处机会,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证明他比这世上任何男人都更喜欢她。不然,如初会因为他年纪小上几岁,又是他的学生而忽略他的感情和决心。 他心里打着算盘,手臂却没放松,直到他胸膛上紧贴的柔软使得他心火乱窜,才不得不连忙放手。而如初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被抱了半盏茶时间,还以为是给予终于敞开心扉的学生以人格力量,没想到人家要汲取的是她身上所有的女性热度,更没注意到黑暗中人影一闪。 …… “快脱衣服。” “啊?” “脱了衣服上床等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害什么羞呀。” “好……吧。” 片刻后,一声惊叫传来。 “怎么啦?” “你手真凉。” “娇气包,我搓热再碰你好了。” 片刻后,又一声惊叫传来。 “又怎么啦?” “轻点,疼……” “哦,我力量大了吗?可是不用力达不到效果呀!” “……” “忍一忍,过一会儿就舒服了。” “嗯……” 接着,呻吟声……不断……传来…… 这令某些思想不纯洁者耳热心跳的一幕,发生在戚继光所住的舍间里。此时,某未来的民族英雄同学正光裸着上半身,盘膝坐在床上,脸色绯红,额头冒汗,享受着痛苦又甜蜜的折磨,只觉得风光旖旎,真恨不得把身后的佳人抱起来,也做点需要用力的事。 再看那位佳人,捋胳膊挽袖子,一脸大炼钢铁的严肃表情,正怀着一颗医者的慈悲心和被救命者的报答心,用一双洁白柔软的小手按摩着那光滑的古铜色肌肤包裹着的强健肩膀。之所以说她的模样像是在大炼钢铁,是因为她和炼钢工人一样满脸汗水。 “你的伤恢复很快呀,就是疤痕还很丑。”佳人提供服务后有点疑惑,之后又有点愤怒,“给你治箭伤的大夫还号称是几代名医呢,什么破医术呀,赶上阴天下雨就肩膀疼,他不是说你没伤到骨头吗?得空我要去砸他的医馆。” 未来的民族英雄吓了一跳,连忙道,“可能是受凉了,经脉有损伤,也不能怪他。你看,你每回帮我揉揉,立即就好了。”说着就跳下床,活动了一下肩膀能示按摩的“效果”。 佳人看着眼前的男人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禁为自己无师自通的理疗技术感到欣慰,这才也有时间观赏美男,色色的打量着他矫健年轻的身体,充满力量的肌肉,一举一动中蕴含的力与美,唉,多么赏心悦目的美景呀。只是…… “小光你没事长这么宽阔的肩膀干什么,害我每回给你按摩都感觉像在刷马,累得我胳膊都酸了。” “这也不怪我,天生的呀。”戚继光笑,哪怕只看着眼前的佳人,心情都会大好。相反的,如果一天不见她,他就抓耳挠腮,连饭也吃不下。 “要不如初,我也帮你揉揉胳膊?”他唇角一勾,笑得有些邪气,令如初想起那位书信不断却一直没露面的严世蕃来。 她走到窗边,感受密密的雨丝随风吹拂过来,那甜美的凉意赶走了她的烦热和不安,令她不禁舒服地叹了口气,打算把她要和虚海离开一阵子的事和“班长同学”说说。只可惜她的眼睛没往下瞄,不然一定会看到三个死小子利用雨声为掩护,采用爬的方式从窗下溜走,拐过整条走廊才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亏着咱们知道他俩在干什么,不然以房里那动静,还以为……哈哈……”李成粱就是不纯洁分子中最不纯洁的一个。 “小光不是真的好男风吧?”赵三红笑过后又有点担忧,“最近他的行为太古怪了,恨不得天天黏着小雏子,经常‘生病’,一会儿肩膀疼,一会儿又着了凉,再不就是练功时伤了手脚,总叫小雏子来照顾她。话说咱们认识他这么久了,除了上回跳河救人发高烧,还有救小雏子时挨的那一箭,他何时这么娇气过?” “我也怀疑他的动机。”张居正一本正经地道,“哪有男人家的眼睛总围着太监转的,还指当别人看不出来呢。昨天我听他说,要结合他们戚家的祖传功夫和少林拳,新创一套武功。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要每天和小雏子泡在一起,研究‘功夫’。” “唉,他要真有那方面的毛病可咋办?”李成粱情绪变化激烈,刚才还为了听壁角一事兴高采烈,这会儿又发起愁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光这样的大好男儿毁在男色之上。”张居正目光坚定,“作为朋友,我们必须帮他,所以……如果实在不行,也只能用最后一招了。” 赵三红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第十二计 借刀杀人】 第一回 青春作伴好还乡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 意指设计借用其他力量去消灭敌人,也可以用计引诱敌人自相残杀。本文中是指恶人行计,陷害伟大、光荣而正确的正面人物。) …… 在还有两个月就要进京参加武举会试的时候,大明天津卫学的教习胡如初却要告假回乡,理由是老父病重。 当然,这个假还是要向安公公请。如初做戏做了个十足十,仿佛一点没怀疑安公公想暗害她似的,照样亲亲热热的,甚至还透着那点巴结的意思。 时机未到,她既扳不倒这老家伙,也无力逃脱,就只好忍气吞声了。顺便,她还麻烦安公公转告严世蕃,要他暂时不要写信到卫学,免得她人不在,耽误了回信。她这是摆明了告诉这雅意安,她的大靠山硬得很,不要想在半路上或者远离京师的地方滥动手脚。有的人,是一个太监永远无法撼动,也是根本惹不起的。 安公公城府极深,所以不动声色地准了假,还言语慰问了如初一番,并送上一份厚礼,让她带回金陵去。从表面上看,如初是安公公眼前的红人,安公公对如初也爱护有加,谁能知道暗地里他们一个想要把对方置于死地,大卸八块,另一个想把对方踢上月球,做嫦娥姐姐的“老白兔”。 而被准假后,如初又和戚继光单独谈了谈,说明自己要离开两个月,并约他在八月的武举会试时,于京师会面。 “你答应过,要给我得个武状元回来哦。”他们在河边散步聊天时,如初强调。 戚继光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但如初知道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不禁感到些许安心。今年武举考试过后,土队的学子就要全员毕业,或是调任兵部,或是承袭爵位,正式开始他们政治军事生涯去了。而她也要离开卫学,到其他地方游历一番,然后依照和老爹胡大海的约定,回家招婿入门,过她的大明朝平凡生活。 也就是说,她和这群少年相聚的时间就只有这短短的两个月了,就算以后还可以见到,但人数这么齐整,一个不落的同时相见已经不太可能。相处一年多,她早与学子们产生感情,觉得这经历十分珍贵,也十分舍不得离开,很想和他们相处这段最后的时光。只是天气越来越热,她的衣服越穿越薄,偏偏她身段玲珑,三围中没一样可以掩盖得住的,不得已,必须忍痛离开。 进了六月后,她以绵布缠腰,胸前还加了厚垫,勉强掩盖女性的优美曲线,做一名细胳膊细腿、大肚子鸡胸脯、蝈蝈体型的人,还美其名曰最近牙好、胃口也好、吃嘛嘛香,结果变胖了。她用这借口好歹对付了一阵,后来她腰上和胸前生了大片大片的痱子,痛痒难当,再也坚持不住,这才起了回家暂避的念头。 从没想过,身材好也会是一种人生障碍,如果生得和搓衣板转世似的,那她就可以和学生们一直在一起,直到他们离开卫学了。 好在进入夏季后,卫学里的课程全部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学子们各自苦练以备战武举会试。在这一阶段,是全凭学子们的自觉性的,但如初还是不放心,总觉得是自己临阵脱逃,感觉对不起大家似。所以她才着重嘱咐戚继光,直到他保证会盯着队里的每一个人勤学苦练,不惹事生非,然后八月把他们全带到京师去,一个不落。 那时候,如初就会和自己全身心爱护和关怀着的学生们再度聚首,会试后回到天津卫学,参加一个类似于毕业典礼的仪式,再然后各奔前程。 “如果严鹄他们来找茬,能忍则忍,如果忍无可忍,也不必低头,你自己看着办好了,我相信你的判断。”如初拉住戚继光的手臂,“万一有重大问题解决不了,你就到庆善号天津分号去,大掌柜的会想办法通知我。记得,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打得头破血流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 戚继光淡淡一笑,看起来漫不经心,却蕴含着无比的自信与坚定,“倘若我不想与他们起冲突,自然有办法避其锋芒。倘若真的避不过,我也有办法让他们有口难言。如初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倒是你,一定要保重,说了八月京师相会,绝不能食言。” 如初重重点头,表示绝对做到,之后又补充道,“我会写信给你的。” 戚继光别过头去,望向河面,不想被如初看出他有心事。 鸿雁传书可解相思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想念她了。心中有千种万般的不舍,却因为知道她身份的秘密,也知道那是掩盖不住的,所以没有办法挽留,只默默遍尝着无可奈何的滋味。而他,要参加武举会试,不能陪她回乡。 其实细一想,如初此时回金陵也是好事,因为最近大明北部边界不稳,天津卫距古北口、白羊口和蓟镇都不算远,万一出点什么大事恐被波及。而金陵虽偶有倭患,但并不严重,又远离北方,倒真是个平安的所在。 大概是怕引起学内的派系斗争,卫学内是禁止讨论国家大事的,但因为学子们全是世家子弟,很多人的父兄还正当朝为官,所以还是有消息传播了开来。大概除了如初这种不关心政事的人,全卫学的人都了解目前的情况。 自达延汗死后,现今蒙古最大的势力是其第三子俺答汗所统领的部族。不过他们以游牧为生,物资匮乏,一直要求朝廷同意在长城关口进行互市,还表示愿意臣服朝廷,要求赐予封爵,允许每年进贡。可是当今圣上听信严嵩谗言,担心“土木之变”重演,严词拒绝了俺答汗的要求,甚至悬赏购买俺答汗的首级。大同巡抚龙大有更是斩杀了俺答汗的使臣,彻底激怒了这位霸主。 所以今年六月,俺答汗集合十余万蒙古骑兵南下,进犯大同。大同总兵仇鸾是首辅严嵩的干儿子,此贼既无文韬、又无武略、只靠着严党的势力才做到高官。面对俺答汗的进犯,他紧闭城门,不敢抵抗。后来不知怎么,俺答汗突然弃之不攻,移兵至宣府镇、蓟镇,现在有进逼古北口之势。 现在局势一触即发,如果朝廷再没有对策,恐怕北部边界要有战事。在这种情况下,如初回到金陵去,他比较放心。 不过如初身边只有八重照顾,这令他又担心她路上的安全,尽管她武功相当好,人也机灵,却总觉得她行事与旁人有些格格不入。后来听说同回金陵的还有虚海大师,他的担心就变成了忧心。虚大师虽然从没显露过武功,但他相信那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一定能保护如初的。只是,这样出色的男子与如初共处这么多日子,他怕有人先他一步占据如初的心。 但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如初的安全更重要,于是他只能把一切忧虑全闷在心里,决定就算在此期间如初喜欢上虚大师,他也要把她重新抢回来。 两天后,如初出发了。 离行前,大家依依不舍,还举行了饯行会,当然还是如初会钞,但那种“白日放歌需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感觉却极为美好,是她在现代时所感受不到的真纯和自由。 那一刻,她爱上了这个时代。 而天津是九河下梢之地,所以回金陵时如初还是决定顺着四通八达的运河走水路。一上船她就改了女装,把那些掩盖身材的衣服通通扔到了河里,每天价轻纱软罗,丝发高挽,摇着扇子搽药膏,与身上捂出来的痱子做斗争。唉,当男人有什么好,这么多穿越女还哭着喊着要女扮男装! 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每天连船舱也不能出,闷时就只能叫来虚海过来聊天下棋。虽然她棋艺差到人神共愤,而且棋品差到能让老胡家的列祖列宗蒙羞,但好在她是现代人,接受的知识信息比较广博,杂七杂八的本事倒有一堆。最后更是做了一幅扑克牌,天天和虚海玩“梭哈”,等人家再度技高一筹的时候,她就换新花样,这样保证赢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上。 “师妹,你玩起来的花样真是多。”眼见就要到金陵了,如初又研发出了斗兽棋,毫不客气地用小老鼠吃了虚海的一只凶猛大象。 “那当然了。”她得意洋洋,“论起玩,我可以当大明朝的玩乐之祖,很多好玩的我还没教你呢。” “可惜船就要到岸了……” “那怎么样?出家人能有什么大事,你到僧录司报个道就要来我家住哦。怎么说我也是地主,当然要招待你了。再说了,两顿没荤腥,你的五脏道场受得住吗?回头再乱了你的佛心可怎么办?”如初打断虚海,倒不是她特别好客,而是整天一个人腻歪得慌,她还想让虚海师兄看看她的小庄园呢。 而且,她明白虚海此来并不是真有什么正事要回金陵的僧录司办理,肯定是为了送她回来。她很承这份情,何况虚海在卫学中帮她良多,于情于理,她都要报答一下。 第二回 真是败给他了 “阿弥陀佛,小僧是出家人,住到一户家有未出阁小姐的家里,只怕有损你的闺誉。”虚海一本正经地说,但如初太熟悉他了,所以对这话根本不信。 不过她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情况,不禁有点不好意思地扒拉扒拉头发道,“我哪还有什么闺誉?身为女子,没有养在深闺,反而抛头露面,不仅在家待不住,还女扮男装跑到少林寺学武,然后又到天津卫学去当教习,天天和男人混在一起。坐动膝、立摇裙、喜大笑、怒高声,刺鞋绣袜,引线绣绒完全不精通,也就厨艺还凑合,将来嫁人也要夫妻平等,休想让我将夫比天、敬重如宾。而且,我今年都二十三了,恐怕难寻佳配,说不定将来免不了利用我爹的财力抢个无权无势美男回来欺侮。你说,我还有什么闺誉可言?就算有,也让邻里街坊背地里嘲笑干净了吧?所以我也无所谓啦。” “人活自身,为何要顾及世人的眼光?”虚海平静地道,想起自己就是活给别人看的,终一生也无法畅快淋漓的随着自己的心意。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像如初这样。或者喜欢她,就是因为她这份无拘无束和活力,还有天生的乐观与活泼,这些东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几乎是他所能向往的所有。 如初坏笑着瞥了虚海一眼,娇声道,“师兄这么善解人意,而且绝对算得上无权无势的美男,那不如你娶我好了,免得我去荼毒别人,也算是功德一件。所谓你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嘛!”语毕,凑进了去,在虚海耳边轻佻地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到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圣僧眉头一抽、眼皮乱跳,哈哈笑着跑到一边继续研究斗兽棋去了。 而虚海的失态只是一瞬间的事,眨眼间就恢复了常态,那种似乎浑身笼罩圣光,就算真下了地狱也宠辱不惊的常态,让人觉得对他有任何坏想法都是一种亵渎似的。 他缓缓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修长的手指稳定有力,喝茶的姿态优雅迷人,如初的淘气似乎并没影响到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似乎是一只一直生活在黑暗洞穴中的兔子,现在突然被扔到阳光下的草地上,那惊慌失措中还掺杂着莫名其妙喜欢的情绪,搅得他心乱如麻。此时,他望着如初兴味盎然地摆弄着棋子,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她这么摆弄着,逃不开似的。 从认识她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她是女人,但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他甚至忘记原来的胡如初是什么样子,而现在这个……在她留着一字眉、着男装,故意粗鲁的冒充男人时,已经为她心动,何况现在她变回女儿身?话说回来,他这是第一次看她穿女装。 从来不知道她是那样娇柔美丽的,身段玲珑,皮肤虽然白,但不像那些进香的夫人小姐那种死鱼肚子似的白,而是白皙红润,处处透着健康和生机。她的五官算不上顶美,只是普通的漂亮,可搭配着她自然大方的妩媚、爽朗英气的笑容,就立即变得超凡脱俗。 在这一点上,他不得不佩服严世蕃,因为他眼光奇准,看出如初才是绝代佳人,而那些仅仅是面容美丽的女人与之相比就索然无味了。 也许他不该与她同船而归,反正他真的没什么事回金陵的僧录司,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而在见到她第一次着女装时,他所有的防备就都没用了。 虽然他是沙门中人,但对佛经,他总是当成无聊时看的普通书册,只有在这些日子,他才明白佛经是镇静心灵的。人,在绝望的时候就会寻求宗教的帮助,原来他也是如此,并没有因为死过一次而超脱。 娶她吗?他很想,可是他也真的真的不能。如果他一时的快活是建立在伤害她、甚至伤害她全家的基础上,那么他一定要拒绝。虽然刚才那句话,只是这丫头在开玩笑。 既然打定了主意,日子虽然还不好过,但至少有了方向,就像他们乘坐的客船,终于到岸了。 一下船,迎面就见到码头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略胖的中年男子,正满头大汗、目光期待地望着下船的旅人,身后跟着足有二、三十个家丁,在看到如初身影的一刹那,脸上立即流露出欣喜与怜爱来。 “爹啊爹啊爹啊!我想死你啦!”还没走下搭板,如初就一连气地喊,同时拼命挥着手往前挤,倒不是为了给胡大海灌迷汤,是真的想念自己这个古代的父亲来着。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却莫名其妙地对胡大海产生了浓浓的父女之情,难道是因为这身体的关系?所谓血浓于水,基因决定一切嘛。 “哎呀,小心脚下!别跑,看再摔着!”胡大海一边往前迎,一边忙不迭的嘱咐,胖大的身体如中流砥柱一样分开人流,待女儿真的站在眼前,居然有点不知所措,手都不知放哪里好,有心要抱抱,可女儿已经出落得花朵一样,为父的倒不能太亲近了。 如初可没这些古人心思,也不顾世人目光,上前就给了胡大海一个超级大抱抱,心头不知是酸涩还是喜悦,竟然流下眼泪来。 “宝贝女儿,不喜欢见到爹吗?哭什么呀。”胡大海摸摸如初的头发,“外面又晒又热,咱回家去。”说着也差点老泪纵横。唉,人老惜子,这个女儿成天往外跑,真是舍不得,每天牵肠挂肚的,可更舍不得她不高兴,于是也只好由着她。没想到她今天换了女装,真是漂亮呀,整个码头的光亮似乎全照在她身上似的,那小模样,真是长得和他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胸中满溢着幸福感,不过幸好这话他只是放在心里,倘若说出来,所有人都要呕血数升。如初如果真的长得像她,再配上那对永远也下不去的黑眼圈,那真是嫁不出去了。 “这位公子是谁啊?怎么不介绍介绍,真是没规矩。”前眼瞅、后眼爱地看了自己女儿半天,胡大海这才注意到了虚海。从刚才下船时女儿和此名公子的亲近程度来看,他定是女儿带回来的,那么……于是……所以…… 胡大海产生了一连串非常幸福的联想,不禁对虚海眉开眼笑,和狼外婆似的,看得人瘆得慌,后背直发凉。而之所以称呼虚海为公子,而不是大师,是因为为了行路方便,虚海改了装扮,以青布包头,身上永远的雪白僧衣换成了青鸦色常服。 本来这身打扮有些不伦不类,可虚海就是有本事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出他特有的气质来。从整体看,有点像漫画版太平天国的帅哥将领,而且是儒将,静静往那儿一站,就自有一番清雅飘逸的出尘味道散发出来,害得码头上的人都自动退避,没人敢挤他。 胡大海显然对女儿“朋友”的第一印象相当之好,看样子恨不能拉着这位公子的手问一些比如:家在哪里,姓甚名谁,有无婚配,休妻需要多少银子,我来出之类的话。 “爹,这位不是公子,是虚海大师,僧录司正六品的僧官。”如初拉胡大海到一边悄悄说。 天哪,真受不了这个爹了。其实有时候花痴的并不是女人,而是家有待字闺中女儿的父母,看到适合的男人,立即像大熊看到蜂蜜似的,那个欲罢不能,那个谄媚讨好,眼睛一直盯着人家笑,太可怕了! “这么年轻就正六品呀,了不起了不起,果然英雄出少年!”胡大海一挑拇指,自动忽略虚海是和尚的事实,只注意到六品官这几个字。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虚海道,“那大师可有下脚处,不如到舍下盘桓数日可好?敝处虽不甚宽敞,倒还有几间雅舍。” 真是败给他了! 如初直翻白眼,她这个爹把内心情绪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似乎是说,整个女儿都送给你,还倒贴你十万、八万的银子,三栋七进的大屋,千顷良田,老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呀。 “他是出家人啦!”她拧了一下胡大海腰上的救生圈。 “可以还俗嘛。”胡大海头也不回,嘴唇也不动,就这么笑眯眯地望着虚海,从腹腔内模模糊糊地说出这几个字,把个一向天塌下来也继续微笑的虚海吓得嘴唇皮有点发白。 “爹,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如初佯怒道,“他有公事要办,别耽误人家呀!” 胡大海一听这话,连忙收回笑容来安抚女儿。不理他了!这一招女儿用了二十多年,到现在还非常管用。他还真是怕这个。 如初见胡大海终于正常了一点,连忙和虚海跑到一边低声嘀咕,再三确认他过两天会来胡府才和他分道扬镳。 “他到底是谁呀?”坐在专门为如初备下的防暑马车,胡大海问。 “戒律院首座,我在少林寺的师兄!” “不错不错。有本事,长得好,看来跟你相处也融洽,而且没家没业的,适合招赘。”胡大海微笑点头。 如初再一次败给他了。 第三回 爱是一个字,我只说三次 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虽然如初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但在外漂泊了一年多,天天跟一群不良少年为难生气,应付阴阳怪气的老太监和莫名其妙的追求者,还要常常面临死亡威胁,也算得上是身心俱疲。此时住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胡大海宠得像活凤凰似的。 早上基本上日上三竿才起,不用像在卫学里那样,卯时(清晨五点)就没的睡了。起床后有除了八重外的四、五个丫头侍候着,才梳洗完毕,她那二十四孝的老爹就过来“请安”了,什么珍珠宝贝儿、美味珍馐、奇巧古玩,成日价流水一样往她房间里送。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本来是她在现代时的无边梦想,没想到回到六百年前居然实现了。 每天,父女两人一起吃完一天中的第一餐,通常是中餐,然后就各自做各自的事去。胡大海是和一堆帐房先生、掌柜的、管事们谈生意上的事,有时候去巡店。如初则是换了男装满金陵乱逛,又或者去自己的小庄园实地开展工作,再么就是在后花园摘花折草,偶尔逮俩蟋蟀斗着玩。晚上,胡大海推掉所有的应酬,专心陪女儿吃晚饭,饭后如初就把新研发的各种好玩的棋牌游戏拿出来,和父亲玩一会儿,最后还要吃点精致的宵夜。 连日来,胡府上下其乐融融,就连仆人也感觉出小姐一回来,胡府不再是华丽冰冷的园子,而是一个温暖的家。至于庆善号的各管事和伙计也挺高兴,因为老爷平时就心慈面善,现在更是每日乐呵呵的,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说好。 这种日子虽然简单,却并不无聊,反而充实宁静。对此,如初很满意,只有两件事让她烦心。 第一,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如初虽然不是马,但每天却被胡大海当小猪一样喂食,宵夜还很丰富,以至她有发胖的趋势,好在现代女性对体重都很敏感,所以她及时发现问题。可她又不忍拂了胡大海一片爱女之意,于是只好以加大运动量来解决。现在她几乎每天去庄园一次,在城里时骑马,一出城门就改为跑步。多好的有氧运动呀,大夏天里,汗流浃背,然后每天晚上再加练半个时辰瑜珈,好歹算是保持住了体型。 第二,那就是……全金陵的媒婆好像都到她家进行集中业务培训的似的,三天两头有人踏破门槛。胡大海忙着生意上的事和陪女儿,所以没时间一一接待,全由大管家胡七和已故胡夫人的陪嫁嬷嬷叫薛妈妈的应酬。隔上几天,他们二人就把来提亲男子的情况整理成册,送由小姐过目。 全胡府的人都知道,关于亲事,老爷做不得小姐的主。事实上,只要小姐开口,老爷什么事的主也做不了。全天下宠爱女儿的爹多了,但老爷肯定是排第一名的。而实际上,如初对此根本无可奈何。 “难道我一个没有任何闺誉可言的老姑娘就这么抢手?”如初有点得意、又有点懊恼地问虚海,顺便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发觉他没有半分妒忌。 自那天在码头分手后,虚海在三天后依约来到胡府,受到了胡大海的热情款待,被安排在紧临主屋旁边的听风轩住下。后来胡大海又听说圣僧有大智慧,可以媲美济公,能利用自己的五脏道场渡化坠入畜牧道的生灵,于是好酒好菜的供奉也没间断过。 闲时,胡老爷还经常请教圣僧关于佛经中的精深大意。实际上,他是给女儿勾搭女婿去了。幸好全府中只有他们父女二人知道虚海是出家人,否则会被人嘲笑为老的小的不正经。 “师妹以为呢?”虚海浅尝了一口极品毛峰,感觉比昨天的雨前龙井更合他的口味。 一边的如初看着他,总觉得他有重大的身世秘密。虽然他不肯透露一个字,但他的言谈举止、以及对物质的欣赏和品味,都证明他的出身绝对不平凡。 “要真这么想才是自恋的傻瓜呢。”如初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我是独女,我爹的掌上明珠,而且我家人口简单,我爹连一房姬妾也没有,更别提什么庶子了。所以这诺大的家业,将来肯定都归了女婿。有这么一座金山可以抱着,老婆是什么样子,男人才不在乎呢。” “未必都会不在乎的。”虚海模棱两可、语意暧昧地说。 如初偷瞄了他一眼,挪开了心思。 对虚海,她最初的印象只有惊艳二字,因为想象不到一个和尚能有如此的风姿。之后,她就时常处于气急败坏的状态,因为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捉弄她。她不知道虚海是恶趣味还是只对她如此,反正那时的她总是恨不得掐死这和尚才舒心。再后来在天津卫学中,或者因为虚海是她最熟悉的人,所以在一个算得上四面楚歌的环境中,她本能的寻找依靠,慢慢的,他成了她最信赖的人。 因此,她对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她虽然不花痴,但也不白痴,面对这样一个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总有办法解决问题,屡次挽救她于困境之中的智慧型男人,任何女人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他给了她那么温柔的安全感,还长那么帅,瞎子也会动心的。 只是,他对人总是保持一段距离,再亲近也有隔膜似的。他不肯说出身世,就证明他不想和她进行更深层的接触,那么她何必庸人自扰,还搅乱了别人的修行呢? 爱,有很多选择,爱上后才是唯一。 不过她那多事的老爹天天在她面前提起虚海有多好、多聪明、长得多俊秀、多有学问、多么适合当相公,说来说去,假的变成了真的,她那才一起波澜就平静了的心蠢蠢欲动了起来,平日里对虚海不经意的好感潮水一般漫上了她的心头。 于是她有了点想法,借机问,“师兄会在乎吗?”干脆、直接、现代女性的风格。 虚海心脏抽痛,血液像被什么硬生生截断了一样,脸上却没露出任何表情,温和得有些过分地说,“小僧是出家人,不问红尘事,师妹问错人了。” 哦?是吗?这就是拒绝吧,以虚海之聪明,不可能不懂她的意思。不过,爱是一个字,我只问三次。 “师兄呀,我对你之前的事很好奇,真的不能说吗?不是什么重大秘密吧,你出家前到底是什么样子呢?”这是试探他能接受她的底限。 “前尘往事,提它作甚。” 好吧,软钉子,现在问第三个问题。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一天会还俗?反正你也不守什么清规戒律,出家还是不出家,不都一样修行吗?” 虚海闭上眼睛,感觉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结着冰,锐利的冰渣从心底一直割到喉咙,可他还要说得如和煦的春风一样,不伤人,也不露痕迹。他知道如初在试探,可是他不能给予回馈,因为他没有资格。 “小僧是方外人,算是在诀别于红尘,师妹可曾见过死去的人复活吗?依小僧看……这世上只有因果,没有轮回。” 懂了,被彻底拒绝了。如初在紧张的等待中得到了冰冷的答案,虽然有深深地失望,但毕竟问了个明白,不会再徒增心事。看来虚海就算对她有几分喜欢,却也不想发展成一段感情。还好她对他只是淡淡的喜欢,不然肯定会受折磨。不像现在,心只是微微地扭着。 “那方外人,明天我们去郊外游玩一番吧?”感觉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如初岔开话题,“虽然现在是夏天,不太适合郊游,但那边风景不错哦,就在我那庄园的西南方三里处。再者,我们十天后又要启程去京师了,只怕以后没机会。” “谁说再没机会?人生无常。”虚海掩饰着心中的痛,想伸手抓住什么,却终究要放开。只是,真的放得开吗? “师兄总是故弄玄虚。”如初白了虚海一眼,心中泛起的感情潮水慢慢退却,和虚海之间那种毫不拘束的相处方式又回来了,“我没功夫理你,要去准备野餐,明早辰时(早上七点)花厅集合。对了大师,您给算一下明天的天气呗?我可不想赶上下雨呀。” 虚海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明日晴朗,别忘记带熏鱼佐酒,在树林中这么吃最是应景。”如初的巧笑声中,他把心事再度深藏心底。 而如初虽然失落,但快刀斩乱麻一样的迅速理清情绪,默默走出听风轩,不过才出大门,就差点撞到迎面而来的胡大海。 “哦爹,你偷窥我!”如初佯怒。 胡大海连忙一举手中的托盘,解释道,“没有没有,我是看你找虚海‘单独’聊了这么久,身边又没人侍候,怕你口干,特地送点冰镇西瓜来。” 如初一把挽住胡大海的胳膊,强拉着他往回走,在花园中找了个地势高的凉亭,爷儿俩个边吃边聊。 “今年过年的时候,虚海要不要到咱们府里住一阵子?”在如初吃了两块西瓜,用他递上的湿手巾擦了手后,胡大海满怀期待地问。 第四回 可怜天下父母心 如初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要让胡大海失望了,“爹呀,我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虚海师兄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男人。可爹你别忘记,他虽然是男人,可也是出家人呀。他一心向佛,并无半点男女私情牵挂,咱们父女何不矜持些?” “可是……爹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这么合心合意的。”胡大海很舍不得这个乘龙快婿的上佳人选,“宝贝女儿,世上的好男人不多的,万一错过,爹怕你以后会后悔。” “那也要两厢情愿呀,强扭的瓜不甜,我刚才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了,他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爹你想想,以虚海师兄的聪明会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咱们何必再让他为难呢?” “他不喜欢你?!”胡大海失望中掺杂着惊怒。哼,谁敢不喜欢他的宝贝女儿,他就想敲死那人。 如初看到父亲的青框大眼瞪得像铜铃,连忙摇头,“虚海师兄对我一向很好的,但他早已将心许佛,难道我们要和佛祖抢人?那会带来霉运的。”古代人对佛祖很虔诚,如初这样一说,胡大海才觉得放弃虚海是迫不得已,心情好了一些。 但他随即又发起愁来,“那你的婚事可怎么办?唉,爹因为看中了虚海,这些日子也没留神那些提亲的人,要不我今天把媒婆们都叫来问问好了,可就是……没人比得上他。你成天在外面跑,眼界不比养在深闺的女子,爹只怕你自己看不上眼,就算找到条件相当之人,勉强成了亲,以后也不会快活。” 他摇头叹息,却把如初感动坏了。 在六百年前的大明朝,她身为女子却要游历天下,硬拖到二十五岁才肯嫁人,她爹能容忍她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还顾忌到女儿嫁人后是不是真的感到快乐。她胡如初何德何能,在现代时父母之爱的缺憾,在古代全补上了,而且还加了利息。 “有爹如此,夫复何求。”如初的眼睛里涌上潮气,抱着胡大海的胳膊说,“爹您经常行善,为的不就是给女儿积德吗?有您这样护佑,女儿一定能找到如意郎君,也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您说是不是?” 胡大海拍拍如初的手,“那倒是,我为死为活,为的就是你。唉,你果然长大了,这一、两年说话做事都懂得为爹着想,性子也变了,和以前大不相同。” 如初吓了一跳,知道这是穿越者带来的性格差异,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反正爹放心好了,就算这世上没有男人好过虚海师兄,但跟他一样好的只怕还有,您就等着我拐带回家一个吧。” 听如初这么说,胡大海微笑点头,心宽了不少,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女儿话中的隐意,忙问,“如初,你这么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一瞬间,如初有点闪神,不知为什么眼前浮现出戚继光的脸。但她很快摇了遥头,把那不该出现的影像甩出脑海。她不要姐弟恋,更不要师生恋,不是她封建守旧,而是她感到害怕。假如姐姐爱上了,弟弟却后悔了,那该怎么办? 像所有二十多岁的女孩一样,她渴望爱情,可一个不让她靠近,另一个让她没有安全感,难道真的要嫁给严世蕃吗? “哪有喜欢的人!”她低下头吃西瓜,因为觉得脸上微微发热,恐怕是红了脸,必须加以掩饰,“爹你真是想嫁女儿想疯了。” 说完她扭过身去,以为胡大海又会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来,平时他就是这么哄着她的。可没想到等了半天,却等来胡大海的一声叹息。 “怎么啦,爹?”她惊讶地问。 胡大海没说话,而是伸手入怀,掏呀掏的,然后拿出一个体积不小的布包来。他身材胖大,肚子是标准啤酒肚,所以藏这么大件东西,如初居然没看出来。 这是……她以眼神询问。 “严世蕃给你的信。”胡大海皱紧眉头,“你还没到家时,他的信就到了。爹没拆信,但找八重打听过了……爹一直压着这些信,也没跟你提这事,纯粹是怕分你的心,你别怪爹。” 如初摇遥头。 可是……分心?分什么心?难道是分了她找其他男人的心?怪不得这次回来只觉得胡大海对招女婿这事特别积极热情,原来是知道严世蕃在打她的主意,怕她误入歧途。他这样小心翼翼维护着她,一点不暴露心事,另一方面却恨不得她快点定亲,最后直接嫁人,如此用心良苦,还真是为难他了。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爹久不在朝,就窝在金陵做富贵闲人,可还是知道严小相爷的。”胡大海的声音里满是担忧,“此人虽然权势熏天,富可敌国,可毕竟是奸党一途,而且家中妻妾成群,实在不是良偶佳配。” “爹是担心我喜欢上他吗?话说他长得确实很好看,而且也特别会哄女人开心。”如初拉拉胡大海的袖子,故意俏皮地说。 可胡大海还是愁眉苦脸,“爹不是担心你喜欢上他,爹担心的是他强迫于你。那人狂傲自负,怎么会轻易放过看中的东西?但如果你快点嫁人就不同了,他要为难也只能为难爹,别家之妇,他是不会要的。” 如初再度感动了,因为胡大海完全不考虑自己,一心想着的就只有她,而她却有意无意的惹出这么多麻烦来。表面上看,她春风得意,有个那么有钱、对她爱若珍宝、纵容她胡作非为的老爹;至少有三个出色的男人或喜欢或爱慕着她;至于她自己,会武功、身材好、目前保养得也漂亮起来了,算得上是万事可心。可实际上,她的生活危机四伏,说不定倒霉起来还会牵连到整个胡家。所以,她一定要放聪明些,保护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绝不能让胡大海受到伤害。 “您也说他那个人很狂傲,那么您也应该知道,骄傲的人都不屑于卑鄙。”她笑着说,努力显得轻松自然,“而他和女儿是有赌约的,所以能奈我何?因为我绝不会让他赢!”为了让胡大海安心,如初把她与严世番之间的事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出来,当然隐瞒了某些暧昧的细节。 看着胡大海还不能完全放心的神情,她又补充道,“关于信件的事,您也不要担心。他从没要求过我回信,而我也确实一封没回过。这样淡他一阵子,想必他就会忘记女儿了。他可是有一妻二十七妾呀,过不多久就会沉浸在美人的温柔乡里。”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严世蕃绝不会善罢甘休,因为他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这回表现得太耐心了,放出这样长的钱,大鱼不肯上钩,那绝对会掀起波澜。 胡大海是在官场和商场都混过、而且都混得极好的人,除了运气外,也是很有头脑的,所以他并不以轻信如初的说词,但他感觉出女儿是不想他担心,于是也就摆出松了一口气,完全不再担心的样子,把信交给了如初。 然后,父女两个又说笑一阵,就各做各事去了。如初是回房读信,胡大海则是自告奋勇地去给明天要郊游的女儿做准备。儿行千里母担忧,女行十几里,父亲也照样会揪心呀。 而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如初都花在读那些信上。开始时,她还有些郁闷,暗怪严世蕃的鸿雁传书行为令胡大海担心了。但到后来,她渐渐被信中那些琐碎平淡、但又有趣新鲜的事情所吸引,不经意露出微笑来,沉浸在那些京城旧闻之中。当然,其中也包括她最关心的武举会试的事情。 据说,参加武举会试的生员已经聚齐京城,大概知道如初最在意的是什么,严世蕃还特意提及天津卫学的情况,说是土队全员俱在,没一个缺席的。八月初,类似于初赛的一试和二试已经结束,最后的三试和殿试半个月后举行。信中还说,这一次有很多地方大员和兵部主事都会观试,成绩好的武生很可能会在随后得到重用。 但是在最后一封信中,严世蕃嘱咐如初待在金陵,近期不要进京,因为俺答汗的大军集结于滦河、驿马图河和伊逊河流域,只要顺潮河川南下,就能进逼古北口,京城虽不至就此被攻破,但形势也不好。他叫如初放心,说土队的学子他会关照的。 如初知道他是好意,也很感激,可是却不能答应。因为她和学生们约好,也答应小光会在八月京师相见,怎么能食言呢?她学不了那个发了大水还抱着桥柱子等佳人、以致最后淹死的尾生,但她相信不会有危险。虽然她是历史盲,可却记得明中叶没有胡虏打进过北京城。就算是由她穿越引发了蝴蝶效应吧,那也只会影响到某个或者某些人的人生轨迹,还不至于改变国运的,她可没那么大的能量。 于是她还是决定照原计划行事。明天去郊游,然后十天后进京。此事她已经和胡大海谈过,她老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顺了她的意。她觉得胡大海一定知道她在天津卫学做了什么,只不过不明说罢了。他是乐于当个糊涂老爹,好让女儿任性胡闹够了,心甘情愿地回到他的身边。 那么,大家也只好心照不宣。 第五回 那泥?! “好香啊。”如初吸了吸鼻子。 在一片清新幽静的树林里,如茵的绿草地上铺着一块大大的、浸过防蚊虫蛇蚁药液的手工织名贵波斯地毯,毯子上摆满了各色吃食、饮品和水果,一个气色很好的美女正坐食物旁边,手里拿着一根长草,百无聊赖甩来甩去,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火堆。那火堆上架着一串烤鱼,此时鱼已经将熟,香气伴着轻烟弥漫了开来。 鱼,是圣僧虚海“渡化”的,因为佐酒熏鱼忘记带了。他和庆善号唯一的继承人胡如初欣赏了半天自然美景后,决定在一条明亮亮的小溪边野餐。此处地势通风,背靠着一个颇度极缓土坡,头顶上的茂密枝叶有如华盖,野花东一簇西一簇的,看似随意自然,却颇为别致的风味。最重要的是,那条小溪流水潺潺、游鱼条条,溪边圆石、岸上枯枝……瞧,吃的喝的,外加灶具都有了。多好! “慢来,慢来。”虚海阻止差点从毯子上跳起来的如初,“吃东西时火候最重要,多一分少一分都会损之其味。”他说着又转动了一下架在火上的烤鱼,然后才取下一串,走过来递给如初,“当心烫。” 如初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鱼肉,伴随着舒服的叹息声,口齿不清、但又由衷地叫了声好吃。 从抓鱼、给鱼刮鳞、去除内脏、清洗鱼身,到用酒和随身携带的调味品快速腌制,再到最后的串起来烧烤,虚海都手法娴熟,看起来像经常做这种事。真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视为有道高僧的?怎么能在金陵做正六品僧官,在少林寺做戒律院首座?他又怎么能在众人面前保持宝相庄严?只能说他的外在太具有欺骗性了,也说明他真正的自我隐藏很深。那么,他究竟是谁呢? “怎样?”看如初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不停地瞄他,满是刺探的意味,很难得的,虚海心虚了。 “香浓美味,提神醒脑,味道好极了。”如初不吝赞美之词,敏锐地感觉到了虚海的不自在。而她本来打定主意要和虚海愉快相处的,所以随即转移话题道,“麻烦师兄把果子露递给我行吗?那是我爹找人私酿的哦,配烤鱼刚刚好。” 虚海一笑,只觉得这师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实在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他拿过那装在小竹筒里的低度甜酒递到如初手里,才要帮她把塞子拿掉,就听到鸟儿鸣啾、溪流潺潺中传来突兀的沙沙声。 他为人极警觉,而如初有了武功后也耳聪目明,所以两人同时发现了意外情况。这个地方很偏僻,如果不是如初无意发现此地风景秀丽,应该是没有人会来的。而仔细听那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观察到了他们的存在,迟疑了一下,目前在坚定地向他们靠近。 如初顿时紧张起来,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有危险临近。 “不是……蛇吧?”她很紧张。也许她可以面对安公公那样的毒蛇,可对真正的蛇却毫无办法,或者说怕得要死。女孩子嘛,对蛇呀、老鼠呀、毛毛虫呀有天生的恐惧。 幸好虚海摇了遥头道,“是有人在靠近。” 如初松了一口气。人嘛,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而且此处虽是金陵城外,但素无强人出没。而至于倭寇……她回家这些日子也仔细研究过,听闻多集中在杭之海宁、嘉兴之嘉善、海盐、平湖、嘉秀等县;南直隶则是松江之华亭、苏州之昆山、嘉定、长洲;常洲之江阴、靖江,无锡;扬州之通洲、海门等地,金陵这边却相对平静多了。 这样想来,应该没什么可怕的事会发生吧?也许是她在和平年代生活习惯了,到了古代后总有些神经过敏、疑神疑鬼。 她望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片刻后看到左右侧的树林和小溪对面走过来几个人,除了身后土坡的方位,根本是对她和虚海采取了包抄之势。 难道真中了坏蛋猜猜猜大奖?唉,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的第六感并没有出错,这几个人看起来明显不怀好意。 左边过来的两个和右边过来的两个全是男人,长相属于第二眼恶人类型。就是长得很大众,扔到人堆里没人会注意,但一旦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凶相毕露,绝对非良善之辈。不过从气质上判断,他们都是小喽啰,因为只有下层打手才会动不动一脸淫笑、呲牙咧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多混账似的。 而从小溪对面过来的两个人就不一样了,绝对是黑老大以及老大的女人。 那男人个子不高,大约一七零左右,但身材精干结实,瘦瘦的,给人螃蟹的感觉,就是骨头缝里都是肉的那种。他五官长得还可以,轮廓比较深,但眼神阴狠,看人时肆无忌惮,走起路来一直向前冲,大摇大摆的,一看就是首领之类的。 至于他身边的女人,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艳丽。其实单看五官也很一般,但搭配在一起就特别漂亮,漆黑的发、雪白的皮肤、红得像滴血的唇构成了冶艳的风韵,再加上比那男人还略高的身材,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很具有攻击性,泼辣、野性、主动,同样的毫无顾忌。 “奇之怪哉,他们是日本……不对……是倭人诶。”如初几乎缩在了虚海胸前,一边无意中揩着美男的油,一边低声说,心中的惊异多于恐慌。 虚海低头看了如初一眼,以眼神询问她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如初递过一个得意地眼神,意思是:老子是谁?老子什么都知道。其实她这认人如神的眼力,要拜她在现代看过那么多日剧所赐。东亚各国人的容貌似乎非常相像,但仔细辨认就能轻易做出区分,因为气质行为表情什么的有很大不同。 比如日本的男人表示威严时,嘴角经常向下撇,女人就算说过分的话也保持着歉意的微笑。韩国男人表示威严时会有倔强的神态,女人经常会瞪大眼睛、嘴唇翕动表示惊讶,等等。总之,看他们的面部肌肉运动就可以认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日剧真的非常精致,不像某些韩国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唉,又可耻的怀念现代生活了。就算现代诸多不好,生活压力大、空气和水源污染、生不起病,买不起房,但论起娱乐来,还是比古代强多了,而且物质上确实非常丰富。 “怎么办?”看着这两主四仆共六个倭人逐渐缩小包围圈,如初问道。 “敌不动,我不动。”虚海答,明明外表看来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镇定沉着得很。难道他那肱二头肌没白长,也是个练家子?也好,从没看过他出手,今天要开开眼。 于是如初“嗯”了一声,因为没带武器,身上穿的又是华丽漂亮的女装,所以打算装小鸟依人到底。 眼见那老大和老大的女人轻巧地一跃就跃过小溪,如初终于确定,他们是遇到了来自一衣带水邻邦的强盗了。试想有武功的男女,带着四个凶恶的手下,跑到别的国家前首都的郊外,穿着打扮和当地人一模一样,见到在偏僻处坐而论道的美女帅哥,不但不避开,反而一脸不好好意地围上来……难道是问路?那才奇怪呢! 一般情况下,好人家的孩子看到坏分子向自己移动,总是会问:你们是谁?要干什么之类的。不过虚海师兄既然要她保持沉默,那她就不率先开口好了。 结果,奇怪的情形出现了。那群倭寇以威慑性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瞪着眼前弱势的大明男女,以嘲弄的心情等待他们惊慌失措地开口。可那对羔羊偏偏一言不发,两伙人只好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儿。 半晌,威胁性的气场消失,瞪人者眼睛干涩,几乎当场落泪。被瞪着之一的某女,差点笑场。 还是日方美女反应快,一指虚海道,“这个男人,给我抢回去。”中国话说得这个流利呀,根本听不出口音。 “那泥?”如初往前半步,挡在了虚海身前。切,你说中文,老子看那么多日本动画片,日语单词好歹也会一两个好不好? “八嘎!”再给补上一个词,以显示我方优势。 倭寇们显然没想到一个明朝美女会说日文,不禁有些吃惊,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然后由左边一个国际脸谱为代表,叫了一长串日语。 这下可难到了如初,但她不能示弱,于是又上前半步,半中半日地道,“那个大和花姑娘,你要抢我卡瓦依内的欧泥浆,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他是我的,谁敢动他一下,死啦死啦滴有!” 一番话,无论在场的中日工作人员全愣了。又是半晌后,那个老大模样的日本男人哈哈笑起来,指着如初说了一句日语。 如初并听不懂这句,但却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日本男人肯定是说把她带回去当压寨夫人。 真是笑话,当这里是一九三七年的南京吗?这些倭寇敢动她和虚海师兄一根手指,她管保叫他们后悔被他们的卡桑和豆桑生出来! ※※※ 名词解释: 那泥:什么? 八嘎:这个不用解释了吧。 卡瓦依内:大概是好可爱的意思。 欧泥浆:我哥哥。 卡桑和豆桑:麻麻和巴巴的意思。 国际脸谱:这是如初嘲笑强盗,说他们是傻瓜。因为智障人士,脸孔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第六回 去你姥姥家吧 “师妹,退后。”都这个时候了,虚海的声音居然还能很温柔、很平静。 不过倭寇们不给如初享受温柔、或者决定由谁出手的机会,那个“后”字的余音还在袅袅,四个倭寇喽啰就已经快速逼近了过来。 没办法,到了古代后继承了前身的强大武功系统,遇到袭击会产生自然又本能的反应,所以当眼前人影一闪,如初已经出招了,一记窝心脚把迎面扑来的喽啰一号踹了个正着,令他直接胃出血,趴在地上吐血泡泡玩。然后她又一记秋风扫落叶,令左边飞扑来的喽啰二号脸朝下着地,抱着膝盖鬼哭狼嚎去。再接着再顺便使出后踹穿心腿,喽啰三号还没见到美女的脸,就杀猪般叫着,从空中滑行而去。 一时之间,场面蔚为壮观,一代宗师胡如初意气风发。 不过她忽略了喽啰四号,那人虽然见识了如初的厉害,但由于惯性而刹不住脚,直冲到她身前,双手乱抓,貌似袭胸,结果却把胡宗师左右手中抓着的烤鱼串和果子露打翻了。 这下,胡宗师大怒,想也没想就使出极阴损的、在现代搏击中绝对算是犯规的、会被同行鄙视的一招……撩阴腿,保证可怜的喽啰四号的后半生在某些功能方面会出现极大的欠缺,并且当场昏了过去。 “没想到还是匹烈驹!”倭寇首领一点不介意自己的手下被狠狠修理,反而露出兴奋又志在必得的神色望着如初,真是变态得可以。 而且,日本人的行动力真是快,他那个“驹”字的余音也在袅袅,黑衣的日本美人已经如一只夜枭般飞起,疾攻向如初。好嘛,喽啰不行,直接上集团二把手了。 如初手中的食品被毁,总算解放了劳动力,所以凛然不惧,勇敢接招。一边打还不忘记一边喊,“东洋姐姐,不要飞来飞去,你露底啦!哇,这么风骚,是花的诶。不过我们大明的衣服不是和服,里面还是应该穿内衣的呀。” 她大喊大叫,是想让对方分心,因为过了几招才知道,就算这日本女人打不赢她,她也别想很快拿下人家。也就是说,二人功力相当,处于平手之势。而这里地处僻静,又只有她和虚海二人,人家的喽啰一二三号已经挣扎着起身,中方在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在这种情况下,万一虚海从不出手不是因为深藏不露,而是真的不会武功,他们今天就糟大糕了。 何况那上倭寇头子还没出手,一般情况下,大高手总是闪在最后。可是她连这倭寇头子的女人都摆不平,更不用说终极BOSS了。唉,遇到劫难时孙猴子可以跑,圣僧大人却还在一边扮羔羊哪! 不过她心思虽然转得快,没想到人家日本美女却根本不在乎,冷笑声中反而趁空挽起裙摆,以图武打动作更舒展,露出两条雪白的、形状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小腿来,明式绣鞋不伦不类的配着日式白布袜。 “师兄,非礼勿视!”如初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因为这倭女不仅不尊重她这个打架对手,还在过招的百忙之中向虚海飞了个媚眼,企图玩诱僧这一套。 “阿弥陀佛,美女如枯骨,红粉皆骷髅。在小僧眼中,万物只现其本质,并无外在区别。”虚海在虎狼囤于阶陛之时尚论因果,把如初气得够呛。 合着有佛祖这句话,他就可以随便看美女吗?他又不是真的迂腐,更不是真的有佛心。太可恶了! 可他的话却让倭女咯咯笑了起来,一边打一边道,“哥哥,原来这俊俏的男子是个和尚,我说怎么会以青布缠头呢。怎么办呢?我看上他了,今天定要带他回去。” 原来不是老大和老大的女人,是老大和他的妹妹! 如初总算弄明白了这倭女和倭头(指倭寇头子的意思,不是那种黄黄的、上面一个尖,下面一个眼儿的穷人必备食品。)的关系,打断他们道,“我也早看上他了,所以根本没你的份!”说着一招双鬼拍门,带着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架势,只恨自己没练过铁沙掌,功力不足。 倭女很沉着,以双掌接双掌,于是在双方的娇喝声中,各自退开,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可没想到对方卑鄙地玩车轮大战,倭女才退,倭头就扑上来了。 他的武功可比他妹妹强多了,加之如初体力消耗比较大,所以她虽然也算得上高手,但却立即处在了下风,而且不过二十几回合,就被一掌打到肩膀,噔噔噔地向后连退了十几步,若不是虚海在后面接着她,肯定得坐在地上不可。 难道今天要被倭寇抓走?惊怒之下,她一口气没呼顺畅,咳嗽了起来。 “师妹,不要逞强,小僧说过,要你退后。”身后传来虚海平静的声音,但似乎包含着一丝恼怒。他是恨倭头打了她吗? 只是,此刻她没时间细想,因为倭头步步逼近,而她整个人都倚在了虚海怀里,背部紧贴着虚海起伏的胸膛,感觉出他动了真气。 “跟我走,保证你荣华富贵。”倭头伸出手。 “切,老子别的没有,老子就是有钱。大明的雪花纹银老子都不稀罕,难道会要贬值的日元吗?拉倒吧你。”如初嘴上不服软,感觉到虚海挽在她腰间的手臂轻轻向后位,就随着他往后退,直到他停住,她才发现他们已经退上了土坡,倚在一颗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 “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倭头有些不耐烦了,露出阴狠的神色。 靠了,连中国的俗语都会,看来抢劫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至少语言关过得不错。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小僧一言。”如初正暗骂着,虚海突然向前一步,把她完全护在了身后。由于虚海比她高不少,她只能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观察情况,只见除了喽啰四号,所有的倭人都包围了过来,形势对中方实在不太好。 “僧君,请与我到日向堡去慢慢说吧。”倭女笑魇如花,不得不说,女人邪笑起来还真另有一番风韵。 “施主,你造业太深,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虚海不理会倭女,直面倭头道。 他说得认真,结果却招来大声的嘲笑,不过他完全不以为意,缓缓地说,“佛曰四大皆空,无嗔无痴无怒无怨,当真做到,即能成正果。施主就算不想成佛,一念之仁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退者死,所以我从不后退。”倭头一脸狂妄地道,“大师且和我妹妹去,这个女人可要归我。” “六祖慧能曾言:一心为善,可成佛祖,一心为恶,便成龙蛇。佛祖教育世人四大皆空,施主怎么能只想着打打杀杀呢。要知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们在海上正顺风顺水,怎么会想上岸呢?”倭女笑嘻嘻地道。 虚海的身体站得笔直且放松,如初正贴在他身后,所以感觉得出,不禁有点诧异,知道他定有退敌之策,不然不会这么笃定。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她疑惑着,却见虚海很虚伪地叹了口气,抬头望天,口中轻声念诵:“师父啊师父,如今弟子已经按您的要求劝诫恶人三遍,但他们仍是不肯回头,那么……现在弟子要惩恶扬善了。” 师父?哪个师父?是他自己的秘密师父,还是少林寺中他们共同的师父云游大师? 只见虚海祷告完毕,垂着“慈悲”地望向这群倭人一眼,双掌合十,然后姿势极优美的轻挥了一下右袍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道,“你们,且去吧!” 几秒后,人家没动弹。傻不愣登的喽啰三号还问了句,“去哪儿?” 于是虚海不慌不忙地又挥了下左袍袖,而且还说句一句令如初喷饭的话,“去你姥姥家吧!” 这句话等同于“去你妈的”,一名有着圣洁光环的高僧怎么能这么说呢?可人家倭人都很客气,居然真的动了。只是他们不是要离开,而是原地卧倒,大声痛呼起来。 “怎么回事呀?”如初再也忍耐不住,跳起来问。 虚海一把拉回她,往她嘴里塞了颗冰凉凉的药丸道,“吃下去,免得风中的残留毒素沾染到你。” “毒?你下毒了?”如初依言吞下解毒丸,含糊不清地问,“什么时候,用的什么工具?” 虚海一举双手,宽袍大袖飘荡着,吓得如初立即跳到树后躲避。 怪不得他一直要她往后退,怪不得他要等倭寇们全体围上来,怪不得他往土坡上走,因为那边是上风口,而且居高临下,动手容易。真没想到他是用毒圣手,只挥挥袍袖,就把那几个倭寇全摞倒了。看来之前给安公公的“笑天下”之毒也未必是什么西域妖僧所赠,明明就是他自己的本事。 “别怕,如果不能将毒物收入自如,师父怎么会放心离去,小僧又怎么会轻易出手?”虚海望了一眼仍在挣扎扭动的倭寇们,“师父嘱小僧动手之前要给人三次机会,师妹作证,小僧刚才劝了半天,可世人蒙昧,仍不知悔改,小僧也只好用些雷霆手段了。” “嗯,不让他们亲自尝尝恐惧和痛苦的滋味,他们就不知道给我沿海百姓带来多大的伤害。”如初嘴里说得诚恳,心中却暗笑道:你随便念两句佛经就是给人机会了吗?摆明了是要修理这群倭寇呀,偏说得那么好听。 “善哉善哉,师妹说得好。不过我们还是立即去通知官府,免得倭人再造杀业,也免得众生受苦。” 如初点头应下,从对话中明白,那位会教徒弟用毒的高人正是他们共同的师父、从未露过面的、去云游了的云游大师。她对这老和尚充满好奇,但无论如何,她终于了解到虚海的一点秘密。 可惜的是,当官府接报后来到小树林,却扑了空。六名倭寇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虽然虚海下的不是要人命的毒,但却是可以控制人的行动力的,而倭寇们能这么快脱身,显然也很有本事。而且,他们到金陵是干什么来的? 还有,现场还留下一纸血书,是写在白绫绢帕上,上书:大师,我武田花枝必会再找到你! 第七回 无手兼脑残 几天之后,如初按原计划上京。当然,同行的还有虚海,而偶遇倭寇事件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不过在如初心中却不是如此,因为那一小撮倭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深入到大明旧都的腹地来,而且还毫无顾忌地抢劫,实在太嚣张了。 这也让她不禁有点发愁,为未来戚继光的荡倭行动捏了一把汗,看来民族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在书本上看看历史当然轻松,而且书上也只记录了他的丰功伟绩,期间的困难与苦楚很少深入描写。其实现实中,他不知要进行多么艰苦卓绝的斗争,肯定也会遇到很多挫折和阻挠。她很想帮他,却不知今后要怎么办?毕竟她只有两年自由时间,然后就要回家陪老爹的。 “还再为倭人的事烦恼吗?”俗家打扮的虚海问。 如初摇摇头,“我是在后悔呢,因为遭遇这群恶棍时,有一句很豪情的话没来得及说。我本来想说:劫财吗?老子有的是,可是一分不给。劫色嘛,老子也有得很,但半分也不让你们惦记。”她故意说得俏皮,掩饰自己的另一份担忧。 那对倭寇兄妹明显不是小人物,还有名有姓的,这是不是说,虚海今后的人生也危机重重呢?就算他再也不到东南沿海来,那个武田花枝冒险到内陆来绑架他也可能吧?如果有倭寇的奸细潜在金陵城,想查出他是凤毛麟角的正六品僧官并不是难事,然后长期跟踪他也不是难事。 要知道女人疯起来是没边儿的。这样说来,她最算回家相夫教子,也不能和虚海断了联络才是,必须随时知道他的消息。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因此也不理虚海一路上不停地劝她暂时不要到京师去、要她迷途知返的话,不到半个月就顺顺当当地到达了六百年前的伟大首都。 一想到就要见到学生们了,如初感到十分开心,本打算进城后先到庆善号的分号去落脚,然后再派伙计去打听参加会试的生员住在何处,可没想到才通过外城的左安门进入内城的崇文门,迎面就有一条黑影窜了过来,让人只感觉乌云罩顶似的,还配合着开心地大叫,“小雏子,你终于来啦,可想死老子了啊!” 如初心中满溢着重逢的喜悦,脸上却佯怒着,一把拍掉抓在自己肩膀上的毛手,喝道,“在我面前也自称老子,黑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成粱嘿嘿笑着,搔了搔头道,“我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你没事跑城门边蹲着干吗?”如初好奇地问,“话说我跟你还真有缘,京师有九个门,你怎么就在这时候正好出现在这里呢?” “啥缘分哪,快别瞎扯了。”李成粱抹了一把汗,“小光说进京者必走南路,而正阳门是走龙车的,普通百姓不能通过,宣武门又经常走囚车,是死门,你也不会进,所以只要在崇文门等你就行啦。” “等我多久了?” “进了八月就等了,不过你也不必摆出那么惊讶的表情,也不是我一个人等你的。小光因为要负责咱们土队全队参加武举会试的事,平时抽不出空来,于是叫白圭排了值事表出来,每天有一个人专门到城门迎接你,今天终于被我逮到啦。哈哈,照这么说,咱俩也算有缘。怎么样?武举会试后跟我到铁岭卫玩些日子?” “可辛苦你了。”如初调侃着说,心里为戚继光那么体贴的安排感到很窝心。 “那倒也没什么苦。”李成粱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来,“谁轮到这一天,就不用练武备试了,还能拿着队里每人贡献的五文钱,一共九十文,到城门边的茶棚喝茶吃肉末烧饼。不就是坐在那看人来人往,有什么难的。” “这么听来倒是美差呀。” “可不是。”李成粱耸耸肩,随后一把拉住如初,“往这边儿走。小光给了前边不远那家车马行五钱银子的定金,不管你什么时候来,保证有车可雇,不过后面的车资得你自己掏,我们没钱。而你……”他瞄了一眼跟在如初身后的挑夫,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太监,肯定能从宫里倒腾不少好东西,是有钱人。话说这挑夫是从城外雇的吧,话说你上京看武举会试而已,带这么多大包小包的干什么,要是我,巴掌大的包袱就解决了。” “好,有本事你就别要我带的礼物!”如初哼了一声,心道女人出门就是这样,可惜不能表明身份。 “别呀别呀,我就是说说,不带你这么不讲理的。”李成粱双手乱摇,生怕有好东西少了他那一份,连忙把话题扯开,“小雏子,你是要到哪里落脚?我们是住在东城一家大车店,不是不请你去住,实在条件不太好,怕你这细皮嫩肉的受不了。你安顿好了,我才好带你去见土队的弟兄嘛。” 听他这样问,如初停下脚步,转头看看一直一言不发的虚海,当着外人的面改口道,“虚大师,你有什么安排吗?” “啊,这是虚大师呀,您这一往俗家打扮,我都没认出来。”李成粱很惊讶,连忙施礼,因为虚海是他们佩服的极少数的教头之一,所以很是恭敬。 虚海谦虚地还礼,而后对如初道,“京师也有僧录司,小僧去那处落脚。胡施主找到住的地方,派人送个信来。土队参加武举会试是大事,小僧也一定要尽力的。” 是想让我请你品尝京城美食吧?没问题!如初趁人不备,递了眼色给虚海,后者神色慈悲,虽然也算是和如初眉来眼去来着,可外人硬是看不出的,掩饰得极好。而他那丰神俊秀的模样,倒是惹得路人纷纷偷眼瞧来。 “那大师先请,咱们迟些日子再见。”如初客套着,目送虚海离开后,才对李成粱说和庆善号京师分号的掌柜的是旧识,要到那里歇下。 李成粱不疑有他,雇了辆马车就走。因为天色还早,如初又怕庆善号京师分号的掌柜不机灵,当着李成粱的面透露她的真实身份,于是在马车快到达内城中心时,忽然提出要到最热闹的商业街上逛逛,让八重乘车先去打前站。 李成粱本来最烦逛街,但看如初那么好奇的样子,就耐着性子陪她逛了半天,当两人缓缓行至一处卖首饰的小摊子时,如初立即被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所吸引,挤过去仔细观看,没想到路边摊上也有这样精致的玩意儿。 对于一个太监这么喜欢女人家的首饰,李成粱大为鄙视。如初也很明白这一点,反怕他影响了自己的购物心情,于是给了他一钱银子,让他去旁边的甜食铺子去吃驴打滚,顺便给土队的学子们一人带一个。 看着这高高大大的美少年(或者说是美青年,毕竟他已经二十岁了)走开,如初挤入两、三个满眼放光的中年妇女、外加一名十一、二岁小小少女之间,一起围在摊子前,对着琳琅满目的银饰挑挑捡捡,开心地和货郎讨价还价,完全没注意到一双阴毒的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人自打如初一进内城就鬼鬼祟祟地跟着,此刻见李成粱离开,如初落了单,迟疑片刻后,掏出一个猪八戒的面具戴上,之后又毅然抽出藏在袖中的西瓜砍刀,向如初冲了过来。 关键时刻,如初继承的这个身负上乘武功的身体又自然产生了对危险的预知。如初只感觉后背的汗毛无缘无故地竖了起来,本能地转头一看,正见到眼光寒光闪闪。 她不知道人脑每秒的运算量是多少,反正她的脑海里在刹那间生出了许多念头,就像人在死前的短短一瞬能回忆起自己的整个人生似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安公公贼心不死,趁她在京师立足未稳之时诛杀于她。但转念间又觉得不像,因为他要在这里动手,似乎更容易被严世蕃追查到。而且,当她和刺客照面的瞬间,发现那人瞪视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那不是杀手应该有的职业冷酷目光。 她这是又得罪了谁了?貌似没有啊! 倒霉的是,事发突然,她不大可能全身而退。因为和好几个人挤在小货摊面前,她的两只手都给缠住了,除非她把夹着她左臂的小姑娘和拽着她右臂的大嫂子推到身前当挡箭牌。那样的话,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肯定血溅当地。这事,她胡如初哪做得出来!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号称力大无穷的她奋力往外猛推,把周围的人全部推倒,自己孤零零地暴露在砍刀的笼罩之下,英勇地则徒手格挡……其实……是那人已经冲到面前,她来不及再做任何反应了,只本能地双臂护头。 天哪,看对方带着仇恨的用刀力道,看那把可怕而锋利的大砍刀,再看她这纤细的小胳膊,还真有螳臂当车的感觉。一刀下来,肯定她的双前臂得脱离躯干,之后刀势稍缓,但仍然会劈在她脑袋正中,这样她就算不死,也得脑液外流,后半辈子肯定无手兼脑残了。 爹呀,女儿不孝…… 她惊恐地闭上眼睛,连回忆现代和古代生活的时间也没有,只听到“咔嚓”一声骨折的声音,然后就是凄厉的哀号。不过奇怪的是,都不是她发出的。 谁救了她? 第八回 那种关系 睁开眼睛,首先望见的是冰冷凌厉的黑眸。呃……是一只黑眸。 “没事?”严世蕃问,只用了简短的两个字,目光关切地上下打量如初。 如初迷迷糊糊地点头,再看那名刺客,已经被两个如狼似虎的随护按在地上,两条膀子都卸了,再加上之前手臂的骨折,疼得他不住惨叫,听得如初直感觉瘆得慌。 而周围,严府的其他随护已经迅速把围观的、以及被吓到的群众赶到了一边去,在这条繁华的街道中央形成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圈子。 再看严世番,脸色虽然异常苍白,身体也僵硬着,但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怒气、杀气知霸气、在酷热的八月天里,因为他的存在,整条街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干吗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了她的遇袭吗? “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一名心腹手下走过来,请求示下。 “还问什么?当街斩杀!” 严世蕃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冰锥一样凶狠无情,吓了如初一跳,连忙拦道,“严大人,别呀,留活口,我还想知道谁跟我这么有仇呢。”好家伙,他也太草菅人命了,问也不问就杀,还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真是无法无天到了一定程度了。不过,他发这么大火是因为她差点受伤害,隐约间令她有点甜蜜感。 那人看了一眼严世蕃,得到他眼神的肯定后,默不作声地把刺客押下去了。与此同时,李成粱也终于发现这边出了事,奋力挤进人群,不过被严府的随护拦在外围,只得高声叫道,“胡教习,你怎么样?没受伤吗?”他这人粗中有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不会叫如初的昵称。 如初拉了一下严世蕃的袖子,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恳求之意,于是严世蕃的心立刻软了,示意家将把李成粱放进来,然后还没等他说话,就劈头盖脸地斥道,“你们是怎么保护胡教习的?就这点本事还要参加武举会试,将来要上阵杀敌,成为国之栋梁吗?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亏得还天天在崇文门外等着,倘若不是我正好找过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说话的气势逼人,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成粱也不禁瑟缩了一下,抓了抓头道,“胡教习叫我去买东西……不过……这不是借口,确实是我保护不周。” “哪儿是你的错,明明是突发事件嘛。”如初打圆场。 没想到李成粱很严肃地摇摇头,“不,是我们疏忽了。大概平静日子过得太久,忘记在天津卫娘娘会时也有人想杀你,事后也一直没查出是谁要这么做。这就好像悬在你脖子上的刀,随时会落下来,我们本该注意的。” 听他这么说,严世蕃的面色略有缓。如初连忙趁机把李成粱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先回去,给我个地址,明天我去找你们。但是这件事不要告诉小光,就说我先去庆善号了。切记,千万别对小光多嘴,不然说不定他会多生事端。” 李成粱想起小光对小雏子那奇怪的态度,心里这还真没准谱,于是立即点头答应,告诉如初他们所住的大车店地址,之后依言离开。 如初松了口气,不想今天再折腾出什么事了。她琢磨着既然遇到了严世蕃,就不可能顺利离开了。先不说他肯定要拉着她叙旧,单是审问刺客这事也容不得她一边享轻松去。她很想知道究竟谁这么恨她,这么想置她于死地,今天这个猪(八戒)侠和在天津卫袭击她的人是一伙吗? 而一边的严世蕃似乎是特意给如初留下空间似的,她和李成粱嘀嘀咕咕时,他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等李成粱前脚离后,他就走回到如初身边。 “跟我回严府。”他说,情绪还是不大好,可见平日里就是个坏脾气的,“我要为你接风洗尘,然后再审问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如初愣住了。 一起吃饭聊天呀,顺便审问一下猪八戒呀是没问题的,但是跟他进严府……她怎么有被拐进龙潭虎穴的感觉?万一他扣下她不放怎么办?万一和他那一妻二十七妾照面了又怎么办?她可受不了这么多莺莺燕燕,如果被她们知道严世蕃对她兴趣正浓,那一番妒忌的腥风血雨她绝不敢面对,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接风的话,你应该请我吃京师最有名的馆子呀,别想一顿家宴就蒙混过关。至于这刺客,交给官府是不是比较好?” 她借口推辞,严世蕃却直接道,“不到明天,这件事就会街头巷尾,尽人皆知。如果官府插手,审问的结果也会尽人皆知。你当真希望被当做谈资议论上三、五个月吗?而且如果有幕后黑手,你当真喜欢被暴露在明面上吗?” 如初悚然一惊,可没想到这样的后果。 正犹豫着,就见一个官员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一队官兵匆匆赶来,见了严世蕃后立即施了一礼,恭敬中带点惶急地道,“严大人,下官管束不力,竟然……竟然令您遇到恶徒当街行凶的事……大人……下官罪该万死。” 严世蕃轻哼了一声,也听不出喜怒情绪,只淡淡地道,“事发突然,原也怪不得你。只不过现在朝廷内外忧患不断,倘若是外未乱,内先不稳,只怕圣上问起来,大人你不太好说话。”他这番话表面虽然客气有理,但语意却森冷。只是当他一回头看到如初鼻尖冒汗,情不自禁的打开折扇,顺手给她扇了两下。他做这动作纯出自然,却把周围的人和如初都惊到了。 这世界上,他大概只会服侍严嵩和皇上吧?现在他这样……那把如初置于何地? 而那官员离得最近,却仿佛没瞧见一样,只一个劲儿的告罪。今天的天气本就闷热,此时他更是连整件官服都湿了,很快水捞一般。 “今天这是让我遇上了,不然伤了她一根寒毛……只怕全京师的守备加起来也不够给她抵偿。”严世蕃又说,“所幸她并没有大碍,东楼劝大人尽快安抚民意,不然以讹传讹、众口悠悠,只怕对大人不利。”他话里话外点明,要这位明显负责京师治安的官员最好令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位大人也是在官场中混迹多年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只是不知道眼前形容奇特的这个娘娘腔是什么人,能令小相爷如此重视。如果他没看错,小相爷对此人甚至是有点……讨好。 难道是宫里出来的大人物吗?是哪位皇子公主?不对呀,皇上子嗣单薄,里外里就那么几个,他作为三品大员,是都见过的。 难道是其他有权势的人?可什么人的权势能大过严氏父子?再看小相爷对此人这般呵护,再难道……小相爷和这娘娘腔是那(发ne四声音)种关系!!!哇呀呀,为什么之前没听说过呀?要是早知道小相爷好这口,比这娘娘腔娇媚百倍小官儿也得弄几个来,送到严府里去。讨得小相爷开心,那真是前途无量了。 如初在一边听到这话,知道是严世蕃表示对她的重视。可她不知道,自己才踏足京城,就倒霉的被当成男男色情戏中的一方、而且是小受的一方,在今后京城相当一段时间内“艳名”远播,成为严小相爷辉煌猎艳史中另类的一笔。更不知道对于严世蕃而言,刚才那一幕实在令他想来就后怕。 倘若他晚来一步,如初的双手就没了,命也可能不保。那……可怎么办?因为生在那样一个家里,因为有那样一个父亲,他从来身不由己,不能率性而为,必须永远服从利益。而事实上他做得不错,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刚才那惊险一幕,却突然令他生出强烈的不安来。 好好的一个人,可以没有原由地瞬间死去,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牢靠的,还有什么是紧紧握在手中的呢? 尤其,就在如初面临生死的一刹那,他心里竟然冒出一种绝望的、莫名其妙的恐惧。那是他从没有过的感觉,生怕如初就此消失,再也不能相见。他怕得全身发冷,如果不是拼命僵着身子,只怕要哆嗦起来。 与她,认识的时间虽然不短,却并没有长时间接触,偶尔几次见面,也是火星四溅。温柔乡、绝代佳人他没有兴趣,却偏偏整天想着这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子。这是不是犯贱呢? 他没完没了地写那些永远不会被回的信,本是想用这些小小的、貌似不经意的手段引诱她,可是到后来,他发现自己几乎是每天盼望着写信的时刻,把好多从不对人提起的事讲给她听,只要想象着她在读那些信就心情舒畅,好像终于有人聆听了他的心声一般,感觉与如初无比亲近。 而经过这起刺杀事件的考验,他骇然发现,对如初的感觉已经不是征服、不是逗弄、而是对她用上了心,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事用上了真心。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她似乎对他没半点好感,甚至是想离他远远的。这是恶人的报应吗?唾手可得的东西从不在意,唯一用心的,却可能得不到。 可是不,不行!他不能放弃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第九回 平妻 “那个刺客,东楼要带回去审审,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沉吟了下,他问。 对方当然忙不迭的点头,能送出这烫手山芋,还让小相爷遂了心,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于是,严世蕃就带着如初回到了自己的府第。 因为是独子,他并没有单独开府,而是和父亲住在一起。而自打踏入严府的门,如初就怕遇到那个遗臭万年的奸相,害得她没心情欣赏这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的豪华大宅。可人生就仿佛是一场恶作剧,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才随严世蕃走到他书房门口,就见到一个老者迎了过来。 “庆儿,你去哪里了?我等你半天,还有些需紧急票拟的奏章……”他说到这儿顿住了,因为看到了儿子身后只跟着一个不男不女的生面孔,平时侍候着的管家和仆人似乎全被遣下去了。 “这是……” “爹,她是我要娶做平妻的女子。” 此言一出,把如初和严嵩都吓到了,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两人皆望向那位语不惊人死不休者,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前者想:死独眼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难道今天是带她见家长?他要娶个妾,他老爹可能不会过问,但平妻?!万一这老家伙不喜欢这种事,肯定要迫害她。她身边窥伺着安公公这样的毒蛇还不够吗?还要再加一个位高权重,阴险狡诈的严嵩?天哪,让她穿越回现代吧! 而后者则持续惊异,因为从没听儿子透露过这件事,因为儿子从来没把女人当过一回事,这次却显得无比认真,因为这女人的形貌实在是…… 不着脂粉的脸还不错,五官清秀,一双眼睛灵动且有妩媚之气,但那身段……圆滚滚的,就这样的姿色,庆儿也看得上眼,而且要娶为平妻吗?他越来越不明白这个独子了。 其实如初的身段臃肿,是因为夏季未过,她还是无法掩饰玲珑曲线,于是在家里进行了科技研究,让八重以一种类似于藤类的植物织了件背心给她,外形有点像防弹背心,且透气性好,遮盖性强,虽然还是要在里面穿小衣,外面套外衣,大热的天闹得汗流浃背,但好在不用穿厚衣服,而且现在是八月中,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再忍个把月就能解放了。 不过这背心好像一个龟壳般套在她身上,大大增加了她身材的膨胀度,偏偏四肢还一如既往的修长苗条,所以她站立时像个鸡胸脯严重的人,趴在地上就像个大肚子蝈蝈,外形可笑极了。连李成粱那样粗心大意的人刚才在路上还说她最近胖了不少,可能是坏心眼太多,所以胳膊腿不长肉。 而在严嵩暗暗打量如初的同时,如初也在偷看这位有名的大奸臣。他是个瘦高个,须发皆白,可是精神矍铄,如果不是眼睛中偶尔闪过的有如冰线一样锋利光芒,给人的感觉甚至是慈祥的。 之前如初听说过,严嵩虽然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贼,让百姓和良臣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他却是个好老公、好父亲,身处高位,只有一位妻子,对子女也爱护有加。而她在现代时还曾了解到有些流芳千古的名将忠臣虐待老婆,逼死女儿,还眠花宿柳来着。 人,还真是复杂的动物呢。 想到这儿,如初低下头去,被严嵩“温和”的目光逼视得不敢抬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严嵩和安公公是一样的货色,吃人不吐骨头的,不然也不可能在风云诡谲的政治斗争中占了上风。她倒霉,接连遇到两名老年极品! 大概感觉到了她的局促不安,严世蕃暗暗责怪自己太心急,于是他不着痕迹的上前一步,挡住父亲的视线,缓声道,“这些……晚些时候我会看的,保证耽误不了事。天色不早,爹还是陪娘用饭去吧。” 严嵩看儿子有赶自己走的意思,说笑了两句也就去了。人家说如坐针毡,如初却连站在那儿都觉得扎脚,好不容易等到和严世蕃单独进入书房内,立即劈头盖脸地问,“你干吗说要娶我做平妻?” “因为我心里就这么想的。怎么,还是不愿意吗?”严世蕃笑着问,可心里却闷着。 “我们有个赌约,记得吗?” “如何?” “我还没爱上你哪!”因为严世蕃自作主张的和严嵩说那番话,如初有点火大,说话不客气起来,“你一言九鼎,够男人,希望你遵守承诺。” “我不会输的。”严世蕃轻描淡写地说,可实际上却感觉自己的信心和自尊在强撑。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没这样过,总是带着强悍的夺取力,可这次不同。 开始对如初,他只是觉得她好玩,说娶她,不过是因一念之仁,免得安公公杀了这古怪的姑娘。可到后来算什么?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还是上天赐给他一个真正动心的机会?哈,他是恶人,恶人真心爱上别人,大概注定没有好下场吧。 听到他的回答,如初顿感无力,沉默不语。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于是严世番吩咐传饭,还和如初闲聊起金陵的风土人情,似乎他从没去过似的。 “只算是简单地接风洗尘,至于京师有名的馆子,下次补请你。”上菜后他说,因为瞧着如初一直冒汗,又知道她总是防着他,必不肯在他这儿换衣服,所以体贴的在房间内置下不少冰盆。 而如初从书房里的布置摆设、古董玉器、饭菜的精美程度、包括冰盆在内的器物质地上来看,真切地体会到严世蕃生活的豪奢无度。这些虽然看在眼里美轮美奂,可她心里却担心起他的将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上的事都是有限度的。太超过了,形势就会逆转,而那种逆转是人力无挽回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天道。 其实从她的忧心上看,她对严世蕃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虽然这感情与爱情无关,但一个帅且权势熏天男人对她这么好,貌似还挺真心,她很难恨他。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谐,两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触碰禁忌话题,也没挑战对方的底限。饭后如初急着审问刺客,连清茶水果也免了。可当她看到刺客的脸,不用审就知道他是谁。 那人居然是她认识的,确切地说曾经是她的学生……许晓峰。 “为什么?”看着许晓峰眼里掩饰不住的浓烈恨意,如初问。 “因为你毁了我的前程!”许晓峰咬牙切齿地说,大概认为自己再无活路,带着一点豁出去的感觉。 如初惊讶莫名。她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熬得这么辛苦,就是为了教书育人的,从不想“毁”人不倦,为什么许晓峰会这样说? “你进卫学,将来要为一方将领。为武者,不管在任何时候也不能背叛自己的兄弟。这个道理我相信你能懂,而对于揭穿你,我从不后悔。”她想起那件虐杀妓女的事,许晓峰身为土队的一员,却联合金队的严鹄伪造证据,还泄露了暗道的秘密。事后,他被开除出土队,可没想到金队的人违背承诺,也不让他加入。于是他只好退出卫学,直接承袭世职去了。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会潜伏在京师?就为了等着杀她吗? “你一个太监又知道什么?”许晓峰神情萎靡,但仍然怒喝,“我祖上也积有军功赫赫,我也是出身高贵。可就因为现在家道没落,无钱无权,好不容易托人进了卫学,却被分到烂泥扎堆的土队,处处被人瞧不起!” “那你就出卖弟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如初也怒了。 “那是他们活该的!”许晓峰执迷不悟,“人往高处走,跟着戚继光他们有什么好?为什么我不能结交权贵?倘若他们老老实实倒也罢了,偏偏四处惹事生非,还和金队对抗,难道他们不明白金队的人对自己的将来大有助益吗?他们不要锦绣前程,我还要呢!我要给自己的未来铺路有什么错?如果不是你,严鹄灭了戚继光的威风,就不会把我挤出卫学,也不会让我连武举会试的资格、甚至连世袭之职也丢了!家父一气之下病逝,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只有杀了你这阉人,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可惜天不绝你!” 如初彻底无语,一个人偏执到这个地步,被权势蒙蔽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想出人头地,就要凭自己的本事和努力,不是溜须拍马,陷害同僚。他连这点道理也不懂,且这么理直气壮,还能叫人说什么? 还有,原来严鹄并没有放过许晓峰。对这个昧着良心巴结他的人,只因为他坏事没做成,就泄愤似的报复在别人身上。这阴狠劲儿是家传的吗?虽然严鹄只是严嵩的义孙。而严世蕃虽然妻妾成群,却没有子嗣,所以目前严嵩并无亲孙。 “这小子!”严世蕃骂了一句,可却不是骂许晓峰,而是始作俑者严鹄,“既如此,就不必问了。来人哪,拖出去乱棍打死!”他说得轻松,好像要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捻死一只蚂蚁般。什么司法程序,什么公理正义,在他这儿全是虚设。 如初连忙阻拦,因为许晓峰罪不致死,也因为不想再让严世蕃造杀孽,“给他上了膀子,放走吧。我保证他再不会伤到我了,人在生死关口走一遭,就不会再来第二次。至于他的世袭之位,丢了也好,这种人做一方将领,不是我大明的福气。” 第十回 为你雨夜撑伞的人 严世蕃本来行事一向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可此时虽觉得如初滥好心,却不忍拂她之意,因此对上前听令的贴身随护道,“着人把这贱人遣回原籍,不要伤他性命,但告诉当地的父母官,不许此人踏出属地一步,不然的话……结果让他自己想!” 那随护见严世蕃这样违背平日的行事风格,只为迁就一个娘娘腔,感觉很是古怪。不过他也深知小相爷说话一向不容人反驳,所以一声不吭地领命去了。 而这时如初心情极端恶劣,提出要离开。严世番挽留不住,道是天气不好可能会下雨,说送她吧,她也不愿意,只说正想淋淋雨,安顿好自会派人送信儿来。他没办法,只得亲自带她到角门,恋恋不舍地放她去了。因为知道她武功不赖,现在人又警醒,也不敢派人暗中跟着。 可如初才出严府,天空就轰隆隆一声滚过惊雷,闷热中酝酿了好几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如初抬头望望天,豆大的雨点打得她的脸生疼,不过却舒解不了发她心头的烦闷。虽然知道许晓峰是咎由自取,却还是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没能挽救这个人。 她低着头从角门拐入僻静的小巷,沿着高大院墙的墙根慢慢地走,只感觉自己很渺小,天地间所有的阴影都向她扑头盖脸地压过来,阴冷又无望,害得她很想挣脱很想哭,可是却无能为力。她第N次怀疑自己莫名其妙来到大明的目的,也第N次渴望回到现代去,但此时却只有如流的雨注和无边的寂寞陪伴她。 穿越到大明许久,却仍然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似的,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一切都是一场幻梦,随时会清醒。而且她似乎什么也做不好,除了惹麻烦以外。 这场突发的刺杀令她分外沮丧,不过才走出半条巷子,迎面就冲过来一条黑影,吓了她一跳,以为又有刺客。正悲伤地感叹自己的闯祸能力并随时准备自卫时,就到那人以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然后有些激动地张臂把她抱个满怀,手中的油纸伞也扔到地上。 感觉着无尽冷雨中散发着真切温暖的怀抱,感觉着他坚实的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如铁的手臂、还有呼出气息的热流,如初忽然很无力。 “小光?”她轻声问。他是……在吻她的头发吗? “嘘,别说话,也别挣扎,只给我抱抱。”戚继光急切地低吼。 如初并不想挣扎,在闷热不舒服了一天后,在夜晚突然降临的冷雨中,这极端的温差和刚才证明她为人师表失败的一幕,都使她很想找个肩膀依靠。而现在,不正有一个? 两人在雨中静静拥抱着,浑然忘记天地,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很快戚继光就放开如初,捡起油纸伞,挡住她的天空。 “我不该让你淋雨的。”戚继光一手为如初擦去她头上、发上的雨滴。 “没关系啦,我喜欢淋雨。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如初微微偏过头,神智清醒些后,就对这种过分的亲昵感觉有些尴尬。这个小光好奇怪,从娘娘会之后就喜欢对她搂搂抱抱。他应该不知道她是女人呀,那么……难道他也有特殊爱好? “你没事吧?严世蕃有没有伤害你?”戚继光答非所问,一顶伞全撑在如初头顶,不顾自己的整个背部都暴露在雨水下。 “我能有什么事?”如初很讶异,“虽说严世蕃从普通意义上来说不是好人,但他和我是朋友,不过是给我接风洗尘,能对我如何?顺便……”如初及时住嘴,省略许晓峰的事,因为戚继光没有正面回答,所以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但是戚继光还是绕开话题,而是换了个角度站着,这样就连斜风细雨也帮如初挡开了,“你里面穿了什么,抱起来硬邦邦的。” 喂喂,这话问起来好暧昧!什么叫“里面”?什么叫“硬邦邦”?难道她以前是软绵绵的吗?想到这儿,如初不禁心头一惊。这小子不会知道她的本尊是女人了吧?偷眼瞧他,却见他一脸纯真无辜,貌似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想太多了。 “快问答我,到底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她第三次问。 戚继光知道躲不过了,含含糊糊的道,“那个谁……说你被严世蕃带走了,我看天色不好,这不是来接你嘛。” “你说什么?”尽管戚继光想蒙混过关,如初还是意识到主语是指谁,怒道,“黑人个大嘴巴,我明明叫他不要多事的。” “不能怪他。”戚继光辩护道,“我们两年来日夜在一起,彼此间太熟悉了,况且他又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很容易让人看透心思。你想啊,他买了驴打滚和凉果来,可是却不吃,摆明有心事。其实他已经很顽强了,我审他到晚饭后,他才说漏了嘴,不然我怎么会来得这么晚?” “你打算要做什么?” 戚继光无所谓的扯动下唇角,“还能怎么做?进去救你呗。我刚才正在绕严府转悠,寻找合适的潜入点。” “天哪,你真乱来。”如初忽然有点后怕,幸好黑人坚持了一段时间,也幸好她从角门出来得及时,不然小光肯定会闹出什么事。只是……在深夜寒雨中有人等你,有人为你撑着一把伞,心里多少有点悸动和甜蜜吧?特别是这个人还打算为了“营救”你不惜一切代价。 “我要你答应以后不要招惹严世蕃,他不会伤害我的,你放心。”说完这话,如初又觉得古怪。 真是的,她让小光放心什么呢,简直莫名其妙。都怪天气不好,白天闷死,这会儿又冷死,温差太大导致人的大脑失去活力。 “跟我说说刺客的事。”戚继光巧妙的没答应如初关于不招惹严世蕃的话,伸手拉了她便走。 他当然也不愿意和那个权臣发生冲突,可如果姓严的要抢走如初,那就另当别论。他不喜欢如初和严世蕃太亲近,连她站在严府的院墙下都觉得不舒服。妒忌,像是一只恶劣的刺猬,滚过他心上每一寸柔软之地,令他连哪里疼痛也分不清,只刺激得他更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如初。 分别这么久,他真想她呀,每天都想,只可惜她面临危险的时候他不在。也曾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本计划要装乖学生的,因为那会让她高兴,可见了她却想也不想地就把她抱在怀里。千言万语只化为她的名字:如初。念一句,就感觉心里好受些。 不过这不是旖旎缠绵的时候,耳边听着如初吞吞吐吐讲起许晓峰的事,他慢慢皱紧眉头,劝解道,“如初你不用自责,不管医术多高明的医生,也只是救的了病,救不了命。许晓峰的心地人品早就坏透了,不会回头的。” “可是,他做了错事后,我并没有关照好他的后续情况不是吗?”如初展开自我检讨和批评,可却被戚继光打断了。 “照说,我才是该承担责任的那个。”戚继光眼神中有着真诚的痛悔,“难道你没想过为什么许晓峰会找到你吗?全是因为我的过错。我让白圭排值事表,让大家轮流去接你,却忽略了这样大张旗鼓会让别有用心的人盯上,这样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知你的行踪,想要害你的话就容易多了。这是我的错。” “是这样吗?”如初愣了愣,“你劝我不要自责,如今我倒要劝你了。” “不,错误并非完全是坏事,它能让你记住疼痛,下次就不会再犯。如初,我不会再让你因我而遇险的。”戚继光忽尔一笑,寒雨之夜,却让如初感到有一缕淡金色的阳光穿越云层,洒落在她身上似的。 这时候她突然明白一件事,不管别的男人给她什么样的感觉,至少小光总会让她觉得总是沐浴在温暖之中,就算他之前桀骜不驯、一脸阳光灿烂、一肚子坏坏点子时也是一样。那是他个人奇异的魅力,也是他无处不在的勇敢所散发的气质。 “好吧,我相信你。”她下意识地盖上他的手,当他反握她时,又突然感觉不自在,抽了回去。 “呀,你别光顾着我呀,你自己都淋湿了。”她转移话题,显得有些心虚。 “男人怕什么。” “我也……”唉,后半句吞下肚吧,因为她不能理直气壮地撒谎,因为她连半男也不是。 戚继光假装没听见,也没问如初庆善号的地址,就直接把她到了地儿,显然料到如初会住在这里,提前探好路了的,实在是相当细心体贴。 “你路上一定很累,下午又受了惊,不如明天起晚些,我过了中午来接你去我们住的地方。”戚继光嘱咐,令如初感觉很怪异。到底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啊,怎么感觉倒过来了?好像表面上她主事,实际上她却很娇,事事依赖着他似的。 “然后……”他继续说,“你就先回金陵吧。” 第十一回 移情别恋 耶?什么意思?她刚来就叫她走?难道因为俺答汗大军压境,他感觉京师不安全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京师是不会被攻破的。”她直言不讳,“皇上在这儿,朝廷也还稳,那种事断不会发生,其实你心里也明白是不是?” 戚继光意外地看着如初,只觉得她不仅美丽可爱,还聪明得很,孰不知她是从历史书上得来的坚定力量,“我明白。”他点头,“但有一句话叫关心则乱,我不想你面临一点危险。” “你关心我?” “你不走是不是?” “那当然,我千里迢迢的来,就是要看你拿下武状元,怎么会离开?你瞧,皇上并没下令停止武举会试,可见也不太把俺答汗放在眼里,他们顶多在城外闹,绝不会有那么大本事攻城的。不然,他们之前怎么会愿意自动称臣,年年进贡,还讨要封号呢?今天这局面,只怪我们大明太傲慢又太胆怯。” 戚继光轻笑,眼神比雨丝还闪亮,“噤声,你太大胆了。不过你实在不愿意走,我也不逼你,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到城外去,尤其东直门附近,听说那边有混入城的奸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能涉险。因为我……”他没说下去。 如初感觉两人这样对谈的气氛暧昧,也就没往下追问,只承诺绝不出城,也不到东直门去。 “好,那你等着,我一定会把挂在武状元胸前的那朵御赐红花得来给你。”戚继光着重承诺,同时伸出手,可却没有抚摸如初光滑的面颊,只是碰了碰她的头发,就隐忍地放弃了。 他会为她赢得一切,而到那时,他就要挑明她的身份和自己的心事。当了武状元,他就可以稍微配得上她一点了。至少,他有了一个男人娶妻的最基本条件。 如初不知道戚继光转得什么心思,道了别就从油纸伞下冲进屋里。她选的这个家族企业分号本身就是客栈,所以她在伙计的引领下直接进入最好的一间上房。不过她还没坐稳就心有所感,悄悄跑到窗边去看,只见戚继光若有所思地站在雨里,好久才转身离开。 雨丝轻扬,空气中静幽幽地浮起一丝缠绵的意味。那感觉令如初是夜睡得极不安稳,转天果然在中午才起身,早饭连午饭合成一顿。之后先派人到僧录司和严府送信儿,告知自己的落脚地,随后就跟着戚继光去探望了土队的学子们。 大家见到如初都很高兴,那份真实的欣喜让她感觉之前的辛苦非常值得,这大概就是为人师表的成就感吧。可惜说好晚上一起的聚餐却没能成行,因为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者是一个小太监,神态倨傲无理。本来如初还以为他是安公公的人,没料到自己这小人物居然如此重要,不过是进个京罢了,结果上至一品大员,下至贩夫走卒似乎都知道她来“光临指导”了似的,不禁有啼笑皆非之感。 不过她猜错了,这小太监居然是从宫里出来的,传常安公主懿旨,着胡如初和戚继光即刻入宫。 看到戚继光三分疑惑、七分不愿意的模样,如初拉他到一边,悄声解释道,“上回公主说要见见救命恩人,我是答应了的。你别冷着一张脸嘛,虽然咱们做事是凭自己的本事,但人际关系也很重要,要善于平衡各种势力。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哦,而是为了做正经事不受恶意阻碍,这样才好为国为民呀。” “我又没说不去。”戚继光笑了起来,似乎是调笑似的又着补了一句,“跟着你,龙潭虎穴也没关系。” 紫禁城当然不是龙潭虎穴,而且还颇有游览价值,虽然如初在现代时参观过此地,但这和亲眼目睹皇城的生活画卷是不一样的。再加上没有那六百年沧桑岁月的侵蚀,此时的一切都那么鲜活生动、那么美轮美奂、看得如初如痴如醉,令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小太监大为鄙夷,暗骂了如初好几声南蛮子、乡巴佬。 而常安公主的住处在坤宁宫以西,院落不大,但精致华美,名为淑景阁。如初和戚继光低首垂目地被引入花厅,都跪下磕完头了,才被假模假式的赐予免礼。 虽然是现代人,但如初对下跪这事并不太反感,礼节么,到哪儿就得说哪儿的事,所谓入乡随俗就是如此。其实这就和外国人见面就亲一样,难道说人家是流氓? “今日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到救命恩人,对你之前的义举,甚为感激。”公主语意优雅,仪态万方。不过在如初看来,常安公主不装扮时倒真有几分少女的清纯绝美之姿,可一旦盛装,就好像是没有生气的傀儡娃娃般,一点不可爱。 戚继光照例回了几句温良谦恭官方用语,然后公主又详细询问了当日的情形,再然后还关心了一下土队学子备考武举的事,语气和态度越来越和蔼、越来越上亲……呃……亲近,啰里八嗦地说了好久的废话。期间,她还故意只赐戚继光坐,却不理会如初,幸好戚继光够义气,以天地君亲师为借口,如初不坐,他也不坐,不然如初的腿非得站断了不可。 哼,当美男就是有好处,见了她这假太监,公主总是冷嘲热讽,见了英俊帅气的小马王,就像蜜蜂遇到花一样。虽然十四、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可拜托,她好歹是皇家公主,花痴得也得差不多一点呀。 后来如初眼见天色渐黑,生怕公主再出什么么蛾子,于是绕着弯儿地说起戚继光要积极备战武举会试的事,公主这才以“大局”为重,放他们离开。 一路上,戚继光很不高兴,似乎被公主调戏了似的,逗得如初笑个不停。其实这小丫头不过是热情了些,毕竟是养在深闺,天天只能看得到太监的主儿。现在见到真正的男人,健壮挺拔、英气逼人、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年轻男人,自然会有些口水兮兮的,很正常嘛。 “你还没看到他黏着严世蕃呢,你这点程度不算什么啦,他才可怜。”如初笑过之后,劝道。 戚继光哼了一声,孰无同情之意,还有点妒忌如初同情某人,冷声道,“那不是正好?娶了公主,严家会更加权势熏天,只希望公主千万不要移情别恋。” 结果,他一语成谶。 而这次的武举会试,其程序相当复杂,用现代的思维来理解,就是考生抽签分上下半区,然后是单循环淘汰,最后由上下半区的优胜者对决,产生冠军,也就是武状元。 如初到达京师的时候,已经产生了三十二强,天津卫学成绩辉煌,占据了全国武学精英的八席,土队的成绩更是出色。要说这都是俞大猷和如初的功劳,俞大猷慧眼识人,胡如初春风化雨。试问,除了卫学中的人外,这年代有谁见过李小龙式的打法,又有谁玩过西洋剑术? 所以当尖叫声起,首先把对手吓一大跳,把观众和考官也都吓了一跳。所谓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在这种情况下,肺活量大的人很容易占了先手,后手的怪招又层出不穷,于是胜利只是时间的问题。 就在见过公主后的第二天,休战五日后的武举会试就开始了,三十二强捉对混战,因为考生们都是筛选出的精英中之精英了,看得如初相当之哈皮,亲眼目睹四强产生。天津卫学仍然势不可挡,拥有三席之多……四强是戚继光、李成粱、严鹄。 唯一一个卫学外四强是福建生员,听说也是严党后裔,名叫车白。 其实在这一天,同时感到很哈皮的还有常安公主。本来她对一群男人打来打去没什么兴趣,但有了戚继光参赛就不同了,特别是在他那么英姿飒飒、俊美无俦、屡战屡胜的情况下。在她眼里,这哪里是山东小地方来的土包子武生员,明明是战神转世、神魔附体嘛。 于是,她迅速移情别恋了。不过她是喜新不厌旧的人,对严世蕃也不想放手。而当天晚上,她以慰问为名,又招了戚继光和如初进宫。其实她不想见如初,可她毕竟是公主,不能随便召见男子,更不能随便召见会试的武生员,只能用暗自答谢救命恩人的借口。同时,被召见者还得有“太监”陪同。 为了出入皇宫方便,公主赐了如初两身做工不错的太监衣服。虽然她明知如初是女的,但她不想在救命恩人面前曝光此事,更不想坏了东楼哥哥的安排。 可是在慰问兼庆功宴间,戚继光始终别别扭扭、举止僵硬礼貌,这里说的礼貌是指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难过的是他不能违抗皇命懿旨,只能默默承受皇族阳光。而这番举动却被公主认为是矜持高雅,不幕权贵,是人品高洁的象征,更是喜欢这位俊美的未来武状元。 一边的如初却似什么也没感觉到,则没心没肺地大快朵颐。老人家都说能吃是福,要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吃到御厨烧出来的菜的,何况公主为了犒劳转世战神,布置得这一餐极为精致。 就算是她利用了戚继光的美色吧,反正不利用也不能拯救他,不如先捞点实惠的,这就是现代人的容易妥协的思想呀。 第十二回 背后的阴谋 这一次大明公主关怀会又延续了很长时间,他们被恩准离开时已经宫禁了,公主派自己心腹的小太监小团子亲自送行。黑灯瞎火的,也不知走到何处时,小团子说要和前面的禁卫打声招呼,让如初和戚继光在一片树丛里候着,还说不能给人发现。 “如初你真没良心,我受罪,你却吃得开心。”见小团子的身影消失,戚继光抱怨道,但想起刚才如初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可爱。 “拜托,公主就愿意我这样好不好,免得打断她问你话。我如果不乖一点,让她恨上了我,我以后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如初恶劣地笑,幸好月黑风高,两人只能看到对方的影子,看不到五官表情。 “这全是你惹来的麻烦,不然公主哪会知道我的存在?”戚继光上前一步,借着黑色的暧昧,拉住了如初的小手。 如初扑哧一笑,“我听见公主说,让你叫她小瑛,这位公主还真是有够乱来,不过也证明她对你抱有很大的好感呀。哈哈,小瑛。” 戚继光没回话,心里有些发闷。难道这样,如初一点不吃醋吗?这证明她心里没他吧。 如初见戚继光不吭声,以为他生气了,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这不过是公主的心血来潮罢了。她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控制欲强烈,喜欢什么就可以得到。一旦遇到不能到手的,就觉得那是自己真正喜欢的。放心啦,时间会让她淡忘你,对严世蕃,她不也这样吗?再说,听说咱们这位常安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就算你想当驸马,皇上未必看得上你的家世地位哩。把你的心踏踏实实放在肚子里好了,等公主有了自己的驸马,哪还会认识你是谁?” 戚继光一想也对,轻舒了一口气。 如初暗笑,但其实,公主对戚继光的“爱慕之情”,她也不是一点妒忌没有的,好像公主要强抢她重要的东西似的,心底最深处有些若有若无、隐隐约约的不舍。而刚才那番话虽说是安慰戚继光,但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其实,如果你真做驸马,你的未来和人生就会光明一片,想做的事也会容易很多。再说公主长得不错哦,你不考虑下吗?”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越是心里介意的东西,偏偏越是拿出来刺激别人。 黑暗中,她看不到戚继光的脸。半晌,只听他用一种近乎叹息地声音说,“我……有了喜欢的人。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谁呀?谁呀?快告诉我吧,好奇死了。”她下意识地拉住戚继光的衣袖。 夜虫鸣啾,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模模糊糊的暧昧气息,令人躁动不安。戚继光沉吟着,很想立即把如初抱在怀里,告诉她,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希望她能接受他,武举会试后和他回山东鲁桥镇去,嫁给他为妻。 这虽然违背了他原来设定好的程序,先得到武状元再表白,可是心头却似乎有什么在拱动,令他控制不住,想把心都挖出来给她看。 他嗫嚅着嘴唇,犹豫着,发觉表白所需要的勇气并不比上阵杀敌小,好不容易才发出一个音节,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小团子的轻呼,“二位还在吗?快随我来。” 两声呼气声同时响起,如初是叹气,因为她差一点就听到了戚继光的秘密事了,这既满足了她的八卦欲望,也平息了心中小小的不安和慌乱。而戚继光则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对姑娘说喜欢是这样难。他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也许他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反正今后还有天长地久的时光。 而当他们前脚离开,曾经藏身的那片树丛后就有什么动了一下,接着有人慢慢踱了出来。 “没想到,小胡居然这么招人儿疼。一个小严相就罢了,现在还加了个年轻有为的戚继光。”他点燃了手中提的灯笼。桔红色的火光映得他脸色苍白,目光阴冷,脸上笑意虽深,但却只浮于表面,面部肌肉似乎根本不动似的。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起来格外阴森,正是大太监雅意安。 “小严相保着你,你才平安无事,可如今这天大的机会,咱家怎能错过?”他眯着眼睛望着如初离开的方向,一条毒计涌上心头,不禁低低笑了起来,发出咝咝的抽气声,果然像一条毒蛇。 在天津卫学公开比武会上那顿暴打,是他终身的奇耻大辱。虽然那是他“要求”的,可想出这办法捉弄他的,不就是胡如初吗?本来,他还只是怀疑,因为现场的情况都将所有嫌疑都指向她,但后来严世蕃明里暗里表明不许任何人动她,他就完全确定了。 欲盖弥彰固然愚蠢,关心得过了头却是最大的证据。 他恨,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纵然他不惧怕严嵩那个老混蛋,但严世蕃却是他惹不起的。这位小严相的手段他见识过很多次,狠辣凌厉、赶尽杀绝,而这次他又受到了警告,如何能有动作?他只有假装老实、派人暗中监视,等待着机会。 这不,机会来了。 想到这儿,他再不迟疑,快步走到淑景阁。此时,常安公主还没睡,正回忆刚才和“转世战神”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听闻安公公求见,不禁很疑惑。 “这么晚了,安公公怎么到本宫这里?”她问。因为知道这位公公从小就陪伴父皇,而且还救过父皇的命,算是说得上话的老奴,就算她是公主,也要给他有几分薄面。所以,她表面上客客气气,虽然心里很不爽他突然跑来。 雅意安谦卑地笑着,“今天皇上高兴,赐老奴同桌而食,说笑到很晚才放老奴离开。老奴打老远就看到公主的院子里亮着灯,想着好久没见公主了,甚为惦记,也就忘了礼数,冒冒失失就来了,还请公主恕罪。” “难为安公公想着我,绯罗,请茶吧。”公主虽然讨厌这老家伙,但看他一对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是有事要说,干脆让他坐下,等他说下文。 果然,安公公支支吾吾、拐弯抹角地说起她身为公主,不该随意召见外人,特别还是男子的事。 “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父皇不知,难道连安公公也不知道吗?”公主听到这些,立即板起小脸。 雅意安连忙站起,躬身道,“是老奴僭越了。不过老奴对公主一片忠心,看在皇上的面上,还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公主芳龄青春,风华逼人,只是皇上太过宠爱公主,才舍不得给公主订下亲事。如果老奴没记错的话,公主今年十四,虚数已经十五岁了。刚才在席间,老奴也曾听皇上说起要为公主择婿这事。这个时候您……唉,要报答救命恩人,也不急于一时呀。” 常安公主也知道他这话说得对,不禁扬起小脸道,“父皇说过,会让我亲自择婿的。” 雅意安看公主渐渐入套,心中暗喜,口出满含恭敬与关心地道,“唉,老奴又得僭越了……公主可是一直对小严相青眼有加?” 公主虽然泼辣,被宠得有点无法无天,此时却仍然面上一红,低头道,“严大人自然是好的,但这几日本宫瞧着戚继光也是前途无量的样子,是我大明的良才呀。” 雅意安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谦恭,“公主的意思如果不方便和皇上说,老奴倒是愿意代为传言,但公主究竟意属哪一位呢?” “都喜欢。”公主鲁莽地说,看到雅意安惊得面色惨白,像见了鬼似的,不服气地补充道,“我要两个驸马有何不可,父皇还不是有很多妃子?”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话可是说得的?”雅意安跳上前去,差点去捂公主的嘴,“老奴又得僭越了,还请公主在他们俩人中任选其一。再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是公主选了,只怕未必就得到人家的一心一意呢。” “耶?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一愣,随即脑海中闪现出如初的影子,本来模模糊糊的,但很快便清晰放大,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似的,令她忽然烦躁起来。 东楼钟情于这名下贱女子,她是知道的。那让她很恨、很不甘心,她贵为一朝公主,用尽心力也得不到他一点好颜色,可他却对那贱人百般迁就。而这几天冷眼旁观,也隐约觉得戚继光对那贱人很是关怀爱护,他目光中时而闪现的爱慕,尽管她想忽略,可还是看得到。 为什么,一个下贱的商人之女会让他们动心呢?可恶的是,那贱人并非绝色之姿,比之她,差得远了。 雅意安察言观色,了然道,“公主冰雪聪明,想必已经明白了。其实那贱人易装在天津卫学里做事,老奴实在觉得她可疑,早就派人盯着她了。据老奴属下报告,小严相公务繁忙,不得与她相见,于是日日鸿雁传书,浓情蜜意得很。而这个戚继光,对这贱人更是沉迷。小严相的义侄严鹄曾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在夜晚的小校场抱在一起。刚才,老奴还看到他们在树丛中……” 随着他越说越多,公主的粉拳也越握越紧,最后指甲都陷入了掌心肉中,当听到雅意安极为“痛心”地说,“老天不明人间事,如此奸邪的狐狸精,就这么容她祸乱我大明名将明臣呀。”时,突然松开手掌,轻声道,“天道不仁,不如就由本宫代劳吧。” “公主,万万不可。”雅意安很“激烈”地阻拦,“国有国法,等我慢慢收集证据……” “本宫替天行道,有何不可?只要安公公你帮本宫一把,断不会让父皇为难,也能除了这妖孽!” 雅意安垂下眼睛,掩盖心中的喜悦。哼,他得罪不起严世番,由公主出手可没人敢追究了吧?他只要在旁协助得干净利索,必让那独眼龙发多大的疯也查不到他。 哈哈,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胡如初,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第十三计 金蝉脱壳】 第一回 战争期间被绑架 (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巽而止蛊。本卦上卦为艮为山为刚,为阳卦;巽为风为柔,为阴势。 是指用计脱身。用此计时,要摆出还在原地的样子,使友军不怀疑,敌军也不敢贸然进犯,然后在敌人迷惑的时候秘密转移,采取“分身法术”脱身而走。本书中指猪脚逃命去也,虽然有点慌不择路,但好歹还是先保小命要紧。) …… 八月围城。人心惶惶。 就连一定、确实以及肯定北元军不会打进京城的如初也感受到了周围人们的恐慌、不安、惊惧、抑或是兴奋,环境的影响甚至令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历史知识来,或者她这只穿越的蝴蝶真有那么大的能量改变了国家命运和重大历史。 倒不是有谁和她讨论这件事,不管是和戚继光、虚海、或者严世蕃在一起,他们也绝口不提俺答汗大军压境的问题。但是,从那无形的气氛和人们的行为上,如初体会得出来。 和现代一样,每遇到什么危机时,百姓们总是先疯抢生活用品。当八月十九日,听说俺答大军已达通州时,街面上一度混乱不堪,最后要劳动负责京城治安的官员调来一小队官兵才勉强平息“内乱”。 然后,街上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八月骄阳下,只稀稀落落几条人影迅速闪过,和过街老鼠似的。如初还亲眼看到有的百姓用砖把自家的门窗里三层外三层的封上,只留下一个隐蔽的通气孔,防止蒙古兵闯进京城的时候遭受荼毒。 另一方面,几天前她身边的男人就都变得异常忙碌。严世蕃自不必说,身为一品大员,这个时候当然日日在朝堂朝议。而嘉靖帝则下旨,号召前来应试的武举生员保家卫国。这些生员们组成了类似于民兵团的组织,由本身就有武官职位的人带领,戚继光作为武举会试四强之一,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每天带着土队的学子们积极准备守城之战。至于虚海,天天忙于僧兵的事务,如初跑去看他时,他连喝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 不管是为国还是为民,反正大家都有事做,只有如初闲着。她当然也不想当个吃什么,什么没够,做什么,什么不行的废物点心,本来也想帮忙的,可非但没被允许,那三个与她有这样那样瓜葛的、而且都身居要职的男人还三番五次的嘱咐她、甚至威胁她,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庆善号内,最好连大门也不要出。严世蕃为了不让她感觉闷,还特意送过来不少古玩玉器、书法字画来供她赏玩。 拜托,她可不是那种看一个花瓶就能打发一天的人哪,而且更不是娇弱的普通女子。她本身就有高强的武功,还在天津卫学当过教习,眼界和心胸比这年代的很多男人都强,并不需要特别保护,反而完全够资格上阵……好吧,在后方出谋划策。可是为了避免那三个对大明很重要的男人因她而分心,她偏偏什么也不能做。 当然,武举会试的四强争夺冠军赛也暂停了。 于是她只能每天郁闷地窝在房间里,等着这一历史事件快快结束。她记得,那些蒙古人围了几天城就离开了,反正在城外抢劫个饱。而严党力主坚壁清野的政策,只守不打,就是打算让人家抢完了离开的。 八月二十日这天一早,她正百无聊赖地打算找一个黑暗的地方,试试一串夜明珠的亮度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奇怪的鸟鸣,偷偷一看,一眼瞥见常安公主的心腹太监小团子躲在街角探头探脑,因为街上没什么人,所以他的出现特别明显。 如初很多事地打开窗户,探出半边身子对小团子挥了挥手。 小团子明显也是在向庆善号这边张望的,因此立即发现了如初。他走到街道中央,对着如初比划了几下,然后又迅速消失在角落中。看那意思是说有重要的事找她,要她快点出来,而且不要惊动别人。 如初知道小团子没什么事会找她,折腾她的只能是公主,所以尽管不愿意,却也不敢怠慢,随手把夜明珠塞在怀里,换了一身太监衣服,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没人看到你吧?”小团子拉如初到角落中,紧张兮兮地问。 如初摇了摇头,狐疑地望着小团子。 “公主秘宣你进宫,自然是有要紧事,旁人知道了,只怕会给自己惹麻烦,找死也说不定呢。”小团子淡淡地说,可如初的手臂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幸亏店中无事,大家早饭后就各自回房了,否则让人看到,泄露了公主所谓“要紧事”,只怕会倒霉。看来,武举会试后她要尽快离京,至少也得搬到别处去住,否则……谁知道她哪天被陷害,会不会连累这些无辜的人呢? 她不知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也许是潜意识中感觉到了危险。不过小团子拉了她就走,她根本没时间思考。 “到底什么事啊,公公好歹给透个底?”当她坐上马车,发现小团子还带了四名大内侍卫时,心都揪起来了。 小团子笑得诚恳亲切又无害,“胡姑娘,这话您问着了。旁人不知公主心思,咱家可是知道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个漂亮的香包来,“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如初一听“咱家”二字就不舒服,而且觉得小团子突然改称她为“姑娘”的行为也透着古怪。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依言打开香包。不料,她才一解开封扎得紧紧的袋口,就突然闻到到一股刺鼻的异香,接着感觉脑袋像让人用布蒙住一样,瞬间陷入黑暗。 一边的小团子看如初软倒在车上,轻蔑地哼了一声,“咱家有心让你多看看这世界吧,你还非得赶着往鬼门关跑,真是不识抬举。” 而不管他骂什么,如初也听不到了,任由马车将她带走。路上,大概是俺答汗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的缘故,整个京师的街道上除了来回奔波的守军外,没有一个人出没,所以也就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锦衣卫的首领亲自引这辆马车进入了皇宫,然后换乘公主的小轿到了淑景阁。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初在迷迷糊糊中醒来。有那么一瞬,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此处是哪里,时间是何时?接着,穿越前后的事情一古脑地涌进她的脑海,害得她头疼欲裂,嘴里苦得像嚼了大把黄连。 难道是穿越回去了?或者是困在时空裂隙之中了?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醒冷静,过了足有一分钟才睁开眼睛,平心静气地环顾四周。 凭借不远处渗进来的微弱光亮,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潮湿的、满是霉味、像是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内,身体没有什么疼痛和不适,证明没被殴打虐待;衣服整齐,证明没被性侵犯;手脚也没被绑起来,行动完全可以自由,证明人家不怕她逃跑;甚至怀里的那串夜明珠居然也在,证明连身也没被搜过;只是肚子饿得很,口也渴得要命,证明她昏迷的时间不短了;再看从门缝中透过来的光亮……天已经全黑了,这说明她被绑架了整整一天。 甩甩头,她回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心里明镜似的。 公主要除掉她!虽然表面上她和公主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为了严世蕃,或者是为了戚继光,她招致了公主的妒恨。亏她之前还猜测公主在这关口召见她,有可能是为了让她帮助偷跑出宫,去见识戚继光带兵守城的英姿的。 却原来皇家的人,不管她是四十岁还是十四岁,都一样心狠手辣,以人命为草芥。那她要怎么办?逃吗?怎么逃?难道要死在这儿?!天哪,她没从想过有一天会因为男人死去! 正懊恼和恐惧间,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正往她这边来。于是她立即躺下装死,倒不是她特别聪明或者是有了什么打算,大概是人在这节骨眼下都会这样做,这是求生本能的一种。 果然,来人在房门外停住了,听脚步声像是两个体重较轻的人,双因为有环佩轻扣声,可以断定是两个瘦小的宫女。再想想是公主把她绑来的,而就算她地位尊贵,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所以这两个人十之八九是她的贴身婢女绯罗和烟霞。 她们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向四周打量,在确定没人看到时才开锁进门,之后紧张地走近如初,轻轻推了推她,还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其中一人松了口气,轻声道,“呼,她没醒,也没死。” “老天保佑,没醒就好,死了更好。”另一个说。 那嗓音……如初不得不佩服自己在危难关头的冷静和判断推理能力,因为她们正是绯罗和烟霞。 “公主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了吗?”绯罗低声问。 烟霞没吭声,似乎是想了下,然后才道,“公主说要弄死她,可还不能让她的尸体落在宫外,在宫内也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所以一早绑了她来藏在这儿,晚上才能动手。至于要怎么做……团子随后就到,他会亲自动手的。” 第二回 诅咒你长出…… 混蛋的小团子,居然还是刽子手,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长得像个阴性豆芽菜似的,没想到是个狠角色!转念之间,如初很想暴走,打昏这两个小宫女来说对她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冷静!冷静!她虽然不是路痴,但对皇宫的路不熟,而且由于俺答汗围城的关系,皇宫的禁卫比平时多了一倍不止,盘查起来也特别紧。如果没有助力,她是绝跑不出去的。到时候再被诬陷为刺客,皇上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一样,说不定她连老爹胡大海,甚至九族都连累了。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其实比蚂蚁还不如,因为她还在装死,不能像蚂蚁那样瞎转悠。耳边听着烟霞和绯罗絮絮叨叨的低声说话,她的大脑高速运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唯一的指望就是,作为穿越女,而且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穿越的神秘人士,也许会有天降奇机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她感觉很长,但实际上很短的时间后,小团子才偷偷摸了进来,还踢了如初一脚,看她是不是醒着。如初装死得彻底,忍耐住了自然的反应,心里诅咒着他重新长出小鸡鸡,然后因冒充太监、淫乱宫闱而被五马分尸。 “怎么才来,这事耽误不得的!”烟霞低声抱怨。 “是呀,我一直怕得很。如果杀她时她清醒过来,又是挣扎又是大喊大叫,惊动了人可怎么得了。”绯罗瑟声道。 小团子又用力踢了如初一脚道,“放心,我备下的药量能迷倒一头牛,她才多大点身量,我还一直怕她体格不好,承受不住直接死了呢,那样公主失了手刃的快乐,倒是咱们做奴才的不体贴了。” 他令堂的,老子诅咒你长出两个小鸡鸡,其中一只长在脸上! 如初被踢到了肋骨,拼尽全力才没痛哼出声。可是至于吗?为了两个男人,公主就恨她到如此地步?!非要手刃才解气,太夸张了吧! “老天爷,公主要亲自动手?”绯罗好像很惊讶。 小团子笑了一声道,“你们不知道,是安公公那老货给出的主意,还说要用两尺长的竹签子把胡如初全身都穿透,这样死得又慢又痛苦,足够给公主解气了。哈,跟公主抢男人就是这个下场。我听说这刑法还有个名堂,叫血刺猬。” “快别说了,听得我寒毛全竖起来了。”烟霞似乎是打了个寒战,但其实如初怀疑打寒战的是自己,因为她一想到那酷刑,她就害怕得浑身颤抖。在这个时候,能痛痛快快的死反而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白天把她抬来时,不方便往外带,怕给人瞧见。现在夜深人静,公主要咱们把她弄到安公公原来住的那地儿去。那边有密室,她就算喊得老天都知道了,宫里的人也不会发现。” 烟霞和绯罗一听,连忙上前搬动如初,往她身上套口袋。如初还是一动不动,任她们扭得她身上生疼,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才能虎口脱险。 就听小团子道,“也不用太急,再待半盏茶的时候,等侍卫大人们巡逻过去,咱们再走不迟,不过可别走东一街那边。” “怎么啦?”烟霞和绯罗几乎同时问。 小团子突然拉着这两个小宫女走到屋角的地方,显得极为神秘地道,“听说蒙古鞑子在咱们京师里放了不少细做,别看京城貌似防得铁桶也似,他们自有一套联络方法,把京师内的事传到外面去。所以,皇上打算也派个人去城外探探情况。” “这事你也知道?”烟霞惊异地问,“小团子你的消息真灵通。” “咱家自有门路,不然上回怎么能让公主顺利跑到天津卫去玩?”小团子似乎有些得意,又自称“咱家”了,“虽然事后挨了顿板子,害我差点归天,可是有公主保着,荣华富贵还不是早晚的事?所谓富贵险中求嘛。” “这和不能走东一街那边有什么关系?”绯罗问。 “你个猪脑子,这也不明白?”小团子叹了口气,“这回派的人是咱们宫里的,外边的人没人认得,比较容易混过去。” “是谁呀?”烟霞和绯罗又同时问,显得非常好奇似的。 “御内厩的杨增。” “怎么是他?”烟霞似乎很意外,“营里、衙门里、东西两厂这么多能人,怎么派个内庭的公公去?” 小团子哼了一声道,“派公公去,外面没人认得,容易蒙混过关。再者,正因为是内庭的太监,不知道多少军国大事,就算给逮到,就算给折腾死,他也泄露不了一点军机。这一招叫肉包子打狗,肉包子能回来就好,倘若回不来,让狗吃了也没什么。哼哼,我们太监就是命贱哪。看他那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样子,还真像个肉包子。” “那他还真去?”绯罗震惊地问。 “他不去行吗?这就叫皇命难违。而且我听说,皇上许了他高官厚禄,衣锦还乡。听到了吗?可以回家诶!谁不想?你们不想?所以这一趟虽然凶险,总是有好光景的盼头。要是选了我,我肯定也去,赌上一把,赢了就可以回家,就算是输了,也不过是个死罢了。难道在这皇宫里头,就能好好活吗?万一冲撞了哪位,要你死就跟捻死一只蚂蚁似的,还死得不明不白,有意思吗?”说到这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时之间,三人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同一番心思,同一番伤感。 半晌,还是小团子先开口,似乎是要缓解气氛似的,故意嘲笑道,“老杨那死东西还想要求上头再派个人给他,两人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我瞧他是害怕独自前去。” “上头怎么说?”烟霞问出如初的心里话。 “当然是不给呀!哈,但凡有人商量,就没人会去拼命办事了,说不定两人还会斗来斗去,想多得功劳,少卖力气。上头的老狐狸都是玩人的主儿,怎么会答应?”小团子哼了一声,“但面上还得哄着他,要他到了时辰就从东一街那边直接出宫,如果能派人,自然有人在那儿等他。如果不能派,也让他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离开皇宫,不然真被打死也是白饶。” “哦,明白了,所以我们才不能走东一街。”绯罗猜出了什么,直接道,“那时候只怕侍卫会撤掉一阵子,好方便老杨畅通无阻的出宫。这件事是秘密,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让他偷偷摸摸地走,不用惊动旁的人。而咱们如果走那边,万一撞上了,只怕说不清了。” “你很还算聪明。”小团子赞了一声,又过了片刻便走到门边去偷瞧,然后轻声道,“侍卫大人们巡逻过去了,我们走吧。” 这时候,如初知道是她唯一的机会了,是老天指了条生路给她,于是当机立断,趁那三人还在摸摸索索地做准备,已经偷偷取出靴子中的小匕首,划破口袋,挣扎着跳了出来。 那匕首不算锋利,是她在街上买的、类似于工艺品的东西,但用点力量和技巧的话,划破口袋却是够用了。还要感谢三个帮凶只是把她塞在口袋里,却没有绑上,而他们三个没什么武功,反应较慢,所以她虽然装死时间久了,肌肉和骨头有些僵硬,跳起来时差点摔倒,手上的准头也差点,但还是两记手刀加一记冲天炮,把那还来不及惊叫的三人摞倒了。 两记手刀赏给了两名宫女,冲天炮自然是送给小团子尝尝,一下就让他脸上红的白的齐齐落下,然后直挺挺倒在地上。就这样,如初还跳过去补了两脚。 “这是教你永远不要得罪女人!”她狠狠骂了一句,然后往外偷瞄了几眼,这才鬼鬼祟祟地跑了出来。 一出门,有逃出生天的感觉,可也有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仓皇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决定冒充“上头”派给杨增的人,先跟着这名王牌大贱蝶混出皇宫再说。 她不知道东边是哪儿,但是淑景阁在皇城以西,那么往相反的方向走应该就对了。至于说“东一”二字,那一定是皇城中轴以东的第一条街呗。 求生的本能令如初变得异常聪明起来,闪展腾挪地躲避着巡逻的侍卫,直奔东一街而去。许是上天垂怜,才穿过皇城中轴线,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太监服色的人形肉球。那人东张西望着,看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有多紧张和害怕。 “老杨。”如初低喊一声,虽然不敢确定此人就是杨增,这时候也只好冒险了。 幸好,那人停下了脚步,证明如初没喊错人。于是,她迅速闪身出来,还没等杨增问话,就故作神秘的低声道,“上头派我来跟你一同办事,我们快走吧,错过一炷香时间,真给人射杀了,也就死个不明不白。” 第三回 倒霉的出城 杨增本来就对要执行的任务感到恐惧,没成想上头还真派了个小太监给他,看起来还挺机灵的,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而这件事格外秘密,如初又好像知道很多似的,所以杨增不疑有他,点头道,“好吧,我们互相照应,一定能平安回来的。”他安慰着自己,快步前行,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怎么没带包袱?这身太监的衣服出了皇城就不能穿了,不然到了城外,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普通衣服我套在里面了,随身带着多麻烦。”如初胡乱说着,对自己出宫后要躲到哪里还没计划,目前心慌意乱,根本没有主张。 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随杨增出了皇宫,先逃离了这龙潭虎穴、吃人的地方再说。其过程想象不到的顺利,似乎满天神佛都在保佑她似的。 不过刚逃离了公主的魔爪,怎么对付杨增又成了新的难题,甩又甩不脱(不管是借口去前方探路还是殿后扫尾,杨增都不允许,死缠如初不放,声称只有他才有出城的密令),打又打不得(毕竟他是代表朝廷的间谍,打昏他会耽误国家大事),所以尽管杨增体重过大,腿力却弱,差不多走过半条街就要坐在房屋或者树木的阴影里歇歇,给了如初充分的考虑时间,可她仍然是一筹莫展。 而正当杨增第N次歇脚,如初急得差点撞墙之时,忽然看到一行人飘忽而来,全部一身黑衣,轻功卓绝,大约有三十来人,为首人的人如初认识,正是常在安公公身边侍候的两个小太监,还有早上押如初进宫的四名侍卫之一。好巧不巧的,他们在如初和杨增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密议着什么,然后突然散开,兵分几路而去。 天哪,她逃跑的事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一定是她刚才摞倒小团子等三人时力道不够,以致他们提早苏醒过来,她之前实在太慌张,太不冷静了。再看那队人的样子,个个是高手,虽然她武功也很不错,但恐难抵挡两名以上强手的围殴。 完了,她太小看公主的能量和安公公的老奸巨猾了,现在她头顶上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京城内再无她容身的地方,感觉上好像国宝机器和无名小人物之间的对决,简直是亡命天涯,毫无胜算。而那些人之所以散开,必定是到她可能去的地方围堵,庆善号、僧录司、戚继光等人扎营守城的地方,甚至严府…… 她若现身,非但不能躲藏或者获得帮助,反而会在还没见到救星时就被当场围剿,或者连累他人。 那怎么办?找地方隐蔽起来是没有意义的,天色一亮,对方准备得会更充分,以公主和安公公的权势与手段,随便安一个搜查奸细的罪名,她就插翅难逃,在这种情况下想联络戚继光、虚海、严世蕃那三个忙翻了的男人只怕也难。而且如此一来,她还失去了唯一能出城的机会。到时候真先斩后奏的杀了她,别人还能拿公主怎么着? 那么,既然没得选,现在也只有先和杨增待在一起,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城外虽然有俺答汗的大军肆虐,但毕竟天高地广,可躲避的余地很大,哪有那么倒霉就遇到北元的军队?再说只要出了城,公主就鞭长莫及,她从乡下绕道去天津卫,然后想办法找于海涛大人通知那三个能帮助她的男人,她就有救了。毕竟公主也只是偷偷摸摸的杀她,并不敢明目张胆不是吗? 把心一横,小牙一咬,如初再不犹豫,和杨增直奔东直门。 她不知道杨增和守城的将领是以什么密语联络的,但她知道她这趟间谍之行非常悲惨,没什么偷开城门,没什么放下吊桥,没什么英雄饯行,只有钻一个被掩盖住的、地处犄角旮旯的、高大城墙下的小小狗洞,然后自己游过护城河。带领他们的守兵嫌杨增动作太慢,在他笨重的躯壳卡在狗洞上时,还狠狠给了一脚,帮助他穿过。 那时的河水内布满尖桩,跳下河、游过对岸也是充满危险的事,还好如初会游泳,不然她就得困在这儿了,因为他们才一出城,确切地说是出了城墙,城里的兵将就将洞口从里面封死了。怎么着?还玩破釜沉舟呀?可话说回来,好好的城墙上为什么有狗洞?而且杨增探听完情报,回来时要怎么办? 不过现在什么也顾不得了,趁着夜色还没有褪尽,如初拖着哆嗦成一团的杨增往前方一片黑漆漆的树林疾跑。俺达汗的大军虽然在安定门北面的教场驻扎,但肯定有他的巡逻队在各地滋扰和侦查,也许还有前锋骑游弋,所以在没有掩护的地方溜哒就好像暴露在敌人目光下的活靶子,当然闪得越快越好。 进入树林后,感觉安全了一点,杨增坐在地上喘得像在肺里拉了风箱,好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换下湿掉的衣服,抖着一身果冻似的肥肉对如初说,“你看你不带包袱,现在衣服都湿了要怎么办?” 如初抬头望天,考虑这个时候可以撇下杨增独走了。这几天天气闷热异常,百姓们都说这是兵戈之相,更加重了集体的恐慌。其实八月下旬秋老虎的天气,热点不是正常的吗?可见大明军力衰弱到什么地步,让百姓完全没有信心。 “把你的衣服借我一身,我以为里面套了普通衣服,结果我记错了。”如初撒着没营养的谎,打算换了衣服后就逃之夭夭,反正以杨增是绝对追不上她的,两人速度之比相当于法拉利和手扶拖拉机。 杨增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答应了,闹得如初有点不好意思。她利用人家逃出了城,然后还骗人家的衣服,最后扔下人家独自离开,实在太不义气了。但是她有其他办法吗?这全是公主逼出来的。 她借口有独自换衣服的怪癖,走到树林的深处去。而那件衣服虽然太肥大了点,但好歹是干燥的,也能遮盖信她身上的特殊马甲。可是正当她准备好一切,决定不告而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接着有马蹄声、哈哈大笑声传来。回头望去,就见到杨增惊惶地在前面跑呀跑,十几个蒙古骑兵很哈皮地在后面追,似乎是在围猎野猪似的。 原来她真的是很倒霉啊。城外那么大片地方,她以为没那么容易遇到俺答汗的兵,没想到偏偏就让她中了大奖了! 看到杨增扑倒在她面前两米的地方,看到许多寒光闪闪的箭头和刀锋在眼前闪呀闪,如初明智地举手投降,一动也不敢动。 “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我们是宫里的……宫里的太……太监!”正当如初装无辜良民,满脑子编着自己的身世时,杨增突然大叫起来,气得如初恨不得踹死他得了。他们换下衣服,不就是为了掩盖太监身份吗?可他倒坦白,人家还没问就全招了,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是谁决定派这号人来当间谍的呀!简直开国际玩笑! “哇哈,逮到两个。”骑兵中那个貌似头目的人操着生硬的汉语说,“把他们全带回去,看大汗要如何处置。说不定赏给我做奴隶,让我也享受一下皇帝老子的待遇。”说到后来,发出打雷般的笑声。不,不是他发出来的声音,是天空真的响起了雷声,看来要有一场豪雨降临了。 如初和杨增被捆住双手,跟在马后面跑,一路跌跌撞撞的被逮进俺答汗的军营。如初还好,长年跳有氧健身操,耐力相当不错,杨增却和要死掉一样,衣衫全破烂了,只剩下躺在地上倒气的份儿。 那骑兵头目以马鞭一指如初,笑道:“你,行!”大概是赞扬如初的体力,之后又和同伴说了一串听不懂的话,但意思很明确,肯定是说,“这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还白嫩嫩的,可惜是个半男不女的妖怪,不然老子可风流快活了。” 看,其实有时候人类的交流并不需要语言,光凭肢体动作、神态表情就能了解对方要说什么了。 “是谁让你出城探听消息的。”在那些骑兵进入一座明显是汗帐的大帐去报告的时候,如初低声问杨增。不是她八卦,而是她实在太气愤了。派这么个人来当间谍,是对大明的严格不负责。 “礼部尚书陶仲文。”此时杨增好歹能喘口顺溜气儿了,连忙爬起来挨近如初,似乎觉得离自己人近点就安全些似的,“真人求签问道,说我是天赐福将,一定能捎回消息,而且自己也会平安无事。” 如果他只说前面,如初还没什么印象,但后一句立即让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嘉靖帝崇尚道教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长年不上朝,在西苑修道。这个陶仲文就是个道士,而且得到了嘉靖帝的极度信任,他说的话就算荒谬之极,嘉靖帝也会深信不疑的。 所以,就有了这么可笑的一幕,派个胆小如鼠、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杨增来做“大事”,结果连累了可怜的她。如初哀叹着,不过并没有多久,她和杨增就被带到大帐中见俺答汗。 第四回 谁救她,她嫁谁 然后……不到一炷香时间……如初又被带出来了。确切地说是给那个会中文的骑兵粗鲁地提溜着脖领子,扔到汗帐旁的小帐篷内。那里除了哪初外,关押了三、四名长相姣好的女子,全是抢来的大明好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 “待会儿做不出御膳,把你拖出去喂狗。”那骑兵把如初往地上重重一顿,扭头走了。 如初慢慢坐定,这才感觉冷汗从前胸和后背后蜿蜒流下,心脏回血都不顺利了,感觉像和死神擦肩而过似的。 天哪,太凶险了。从小到大,她从没有这么怕过。之前在天津卫学时也曾怕暴露了女性身份,但那比身在狼窝要安全多了。万一她的真身暴露,只怕保持了二十多年的贞洁就要葬送在这儿了,而且可能像妓女人一样任人欺凌。那种情况她想也不敢想,对于女性来说,不管古代现代,不管有没有武功,天底下最大的悲惨莫过于此。 幸好,他们要确认逮到的人是真太监时检查的是杨增,而这白白胖胖、又给吓得尿了裤子的中年阉人残缺的肢体,似乎让他们感到极度的恶心和厌恶,所以如初才免了一场劫难。甚至,当她不小心撞到一名头目时,那人立即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完了还在衣襟上擦了擦手。 这举动很侮辱人,但如初却庆幸这些所谓草原上的汉子对她的鄙视。他们不好男风,认为太监是不男不女的妖怪,不吉的象征,谁沾上谁倒霉。 后来有人提议杀掉两个妖怪祭旗,这时候俺答汗倒还清醒,细细盘问杨增出城的目的。杨增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的全招了。结果俺答汗哈哈大笑,说不用探听消息,他倒是要放杨增走,要杨增带封信给嘉靖皇帝,声称只要大明朝允许互市,他立即撤兵。至于如初,就留下当个人质。 如初知道自己这人质的脑袋脆弱得很,嘉靖帝一个拒绝,她的人头就得落地。而在几天的时间内,她不能保证能顺利逃走,所以必须显示出价值,最好是能做这群野蛮人做不了的事才能暂时活命。 于是她灵机一动,假装战战兢兢地说自己是御膳房的出身,希望可以侍候大汗几道御膳,以表达对草原英雄的仰慕之情。此话之肉麻和谄媚,害她自己都差点吐了,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俺达汗鄙视中带着被追捧的无尚快感,欣然点头答应。 也所以,有了上面那一幕。 在如初看来,北元地处苦寒之地,物资匮乏,这样的人必定贪婪,从他们在城外的抢掠行为上就看得出来。如果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他们体会到饮食的精美,沉溺于口腹之欲,那她就有存在的价值了,生命也就暂时安全了。 然后,她得自己想办法逃,指望别人是不行的,但她不能盲目行动,一定要有万全之策。显然,此时不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首先,现在对她的看管比较严,她必须先装老实,慢慢让敌人放松警惕是正途。 其次,京城九门紧闭,听说城外逃难的百姓哭嚎震天,城门也没开过。而她又没有马,偏偏俺答汗的军队带了一些长得像藏獒、但体型略小的猛犬,她凭轻功跑不远,到时候被追上一定死得难看。 第三……不需要第三,只这两条就令她非要保持冷静和忍耐力,非得按兵不动不可。 她逃跑的最佳时机,应该是俺答汗撤军回蒙古的路上……因此在这之前,她必须保持身体健康,最好还被人看不起,直至被人当成透明才好。 至于俺答汗,外貌就是个一脸霸道的中年胡子大叔,脸蛋上两块健康红,看着很是精力旺盛,基本上没给如初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怎么放了男人进来?”好半天,终于有一个姑娘开口说话。此女身段比较丰腴,容貌艳丽,脸上悲伤绝望的神色比其他姑娘要淡些。 “我不是男人,是太监。”如初环顾四周,发现左手边的小桌上有一面铜镜,立即爬过去照了一下。 他令堂的,那死头目打得她这样狠,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又青又紫,看起来和卡西莫多似的。怪不得她的脸一直火辣辣的疼,才挨那一下的时候,眼前冒的金星能把狗熊晃一个跟头,嘴也被打出血了,牙齿也松动了。从小到大,没人打过她,她现在恨不得把那人大卸八块,可却只能忍着。 唉,这就是人生,为了更高的目标,也就是活命,她不能为所欲为,还得花尽心思给这群禽兽做饭吃。 “皇上不管我们了吗?”一个姑娘听说如初是太监,不禁哭了起来。 皇上?哈,他只管求仙问道,连朝政都不管,何况小小的黎民?在他眼里,这些人的生命全如草芥一般吧。如初心里暗骂,可她不忍心对这姑娘直说,只好沉默不语。 于是那姑娘就哭得更厉害,带得其他两名姑娘也一起落泪,但她们全部隐忍着,不敢出声。最后那名丰腴女子咬牙道,“算了,就算朝廷的军队把我们救回去又如何?反正我们已经污了身子,这辈子也不能嫁到好人家了,过得一日便算一日吧,再这么哭哭啼啼,更没好日子过。墨菊,难道你还想让你弟弟和你一起吃鞭子吗?” 那个叫墨菊的姑娘一听,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如初看得不忍,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四人中只有一个是京城近郊的人,原来俺答汗的大军从宣府过来时就一路走一路抢,金银牛羊、粮食衣服、男男女女,没一样放过的。说到底,还是人最惨,男的就充当奴隶,女的就分给步卒享用。 她们几个已经被逮起来十几天了,因为长得漂亮,是俺答汗自己收了,比那些充当军妓的女人遭遇好得多。而昨天俺答汗的铁骑抢劫了京城附近的西山、黄村、沙河,明天打算对大榆河、小榆河等处动手。 听着这些,如初感觉心里有把火再烧,充斥着愤怒与无奈。她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帮不了这些可怜人,但心里真是不甘心。 正咬牙切齿的时候,那名懂汉语的骑兵突然闯了进来,对如初勾了勾指着。如初知道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心中多少有点紧张,怕万一这群野人不懂欣赏她的厨艺,她的如意算盘就打不成了。不过都到这节骨眼儿了,退缩也没有用,只好迎着困难上。 因为北元军什么都抢,所以食材、佐料、灶具、调味品齐全,如初大汗淋漓地忙了两个多时辰,才赶在中午前做出了姜丝拦百叶、拌牛盘肠两道凉菜和酸辣肥牛、香煎羊排、土豆牛尾汤、葱叶羊肉卷、豆腐烧牛腩,烤芝麻羊肉六道热菜,然后配了蜜糖桂花苹果和桃酥两样甜品。 之所以定这几道菜,一是因为她厨艺虽然超群,但并不会宫廷大菜,二是考虑到俺答汗和他部下的饮食习惯,做得太精致也是茉莉花喂牛,到时候他们不知道欣赏就算了,回头再说成是她手艺不佳,那她死得多冤枉? 而这些人不喜蔬菜,习惯吃牛羊肉,只是制作方法太单调了些,不是烤就是煮,现在她加点花样,但不改变基础饮食结构,他们肯定能接受,而且能品尝出美味来。 至于甜品,那是显示大明皇帝精致的生活方式,让他们暗中觉得自己是土包子,有利于不再怀疑她是御厨这一“事实”。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常年把整只牛羊架在火上烤,拿刀子随便切下一块就用手抓着吃的人,是否能用筷子呢? 菜端上去时,她有些忐忑,尽管烧菜时异香扑鼻,有不少兵将在厨帐的附近徘徊,迎风猛嗅,证明她没选错菜式,也证明野人有丰富的味觉,但终究要俺答汗点头赞赏才算数。 她蜷缩着身子,故意显得窝囊又胆小,躲在汗帐的角落里偷瞄俺答汗,见他开始时还带着好奇浅尝辄止,片刻后挥箸如风,筷子使得相当好,似乎仰慕中原文化,特地练习过,最后……风卷残云。 呼,过关了,她的小命可以暂时保住了,她也可以图谋后事了。 “晚上给我的部下也做些,让他们也享受下大明皇帝的待遇,吃吃御厨做的菜。”俺答汗油光满面,吃得舒服,心情就舒畅,连翻译也没用,直接用大舌头般的汉语说,“今后你就是本汗帐下的御厨了,虽然你做的这些不如我们的食物吃起来爽快,倒别有一番风味。” “伟大的汗。”如初忍耐着这恶心话带来的欲呕感说道,“这种菜不能大锅做,每一盘都得单吵,如果要犒劳各位将军们,您得给我几个人打下手才行。” 俺答汗想了想对一边的侍卫道,“带她去奴隶营,随便她挑。” 那侍卫样的人应了一声,带着如初就走。 如初低眉顺目,不过心里却感觉很奇怪。听说蒙古那边政治斗争也挺激烈的,可为什么俺答汗吃饭前不让人先试毒呢?难道是不相信一个太监敢在做菜时投毒? 这才好,他越轻视她,越忽略她越好。 而在这时候,待在京城的人们会发现她失踪了吧?肯定都急得不得了,可惜没人会知道她陷身于俺答汗的大军之中,所以她没人可以依靠,自己必须坚强。 只是……戚继光、虚海、严世番……这三个人会放弃她吗? 尽管强迫自己冷静,但女性的软弱却依然从心底冒了出来,令她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假如谁先来救她,她就要嫁给那个人,不管是谁都好。 说到底,每个女孩都是灰姑娘,不管多么强,总是希望被心爱的人抱在怀里,安全又温暖。 第五回 两名帅哥的交锋 不出如初所料,在发现她失踪后,她身边的人乱成了一锅粥,个个心急如焚,如果如初能亲眼看到这一切,肯定会感动到不行。 首先发现她消失的自然是八重,事实上在她被绑架的当天下午,八重就注意到她不见了。但因为她一向不是安静的性子,好动又好热闹,所以八重以为她待在家里太闷,偷溜出去看小光他们守城了,也就没往心里去。 可直到下午、甚至晚上她还没回来,八重就紧张了起来。第二天早上,一夜没睡的小丫头几乎急死。 当时俺答汗大军依然在围城,虽然并没有攻打,但守城的大明官兵名为十四万,实际上只有五、六万人,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八重根本联络不到戚继光、虚海和严世蕃,只得先报了官,然后发动客栈的伙计分头去找。 作为贴身婢女,八重太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意,知道她绝不愿意此事惊动父亲胡大海,所以暂时封锁了消息,不让庆善号其他分号的人知道这件事,除非万不得已的时候…… 俺答汗困城三天,八重就带人满世界找了如初三天,吃不好睡不香,嘴上起了一圈火泡,可如初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别说找到人,就连一点蛛丝马迹的线索也没有。 然后北元军在城外饱抢一通后终于撤军了,那三个男人也得了闲,分别暂放下国家大事来看如初。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极其不好的消息。 ※※※ 严府,大门外。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雨依然没有停歇。 严世蕃一脸忧色,大步往门外走,身后的随护一溜小跑紧跟其后,为他撑伞,可却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任纷落雨丝打湿了他的肩头。 如初失踪六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自从他得知消息后也过了三天,在这段时间内他不惜动用了手中全部的关系网,不管是明线还是暗线,却仍然没有得到半点相关的消息。这太不寻常了,要知道如果他想找任何一个人,还从没有超过三天却找不到的。 在大明,他可以只手遮天,但世间还有句俗语叫手大捂不过天去,人的手指还会有缝隙,那当然他的势力也有达不到的地方。不过那种地方很少,想来想去,也只有东西两厂中的部分暗卫,还有就是皇宫里的人他无法完全掌控。 他心里有了怀疑对象,不禁怒火焚心。有的人,他一直不得不给面子,可现在这情况,他也只好撕破了脸。谁伤害了如初,他就一定要对方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他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吓得身边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喘。跨上马走出三条街,就在快到自己别院的路上,偶一抬眼,正看到一个和尚静静站在一家杂货铺的屋檐下,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他。 风雨凌人,没铺青砖的街道已经泥泞不堪,可那和尚的一袭胜雪白衣却纤尘不染,雨滴都似在他身边缤纷飞舞,不忍落在他身上。周围,已经有不少人驻足偷望,可那和尚却目光坚定不移,只望向他。 虚海。他认识这个和尚。天津卫学的兵法教头,如初的朋友,长得不像他幼年印象中的那个贵人,但气质却极为神似。他曾经怀疑过此人的身世,查过僧录司的资料,因为太过无懈可击,后来也就淡忘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到,那感觉又强烈的浮现在心头。 似乎是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探究之意,那如玉制雕像般的和尚突然动了一下,毫不在意脚下污泥,头顶雨水,就那么一步步向他走来,不慌不忙,却又沉着笃定。 “大师有事?”严世蕃问。 “如初。”虚海只答了两个字。 都是聪明人,心里又都想着一个女人、一件忧心事,所以不必过多解释,尽皆了然。 “给大师一匹马。”严世蕃权衡了片刻后对手下说,然后率先扬鞭前行,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别院。世人都道这里是他这金屋藏娇的风流地方,却不知这精致华美的院落是专门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 “关于如初,大师为什么找上我?”严世蕃问,略抬手臂让仆人帮自己换上干衣服。 虚海也正拿着一块干燥巾子擦拭身上的雨珠,口中淡然道,“如初丢了,小僧认为天底下只有小相爷才能找得到她。” “大师觉得我找到了吗?”严世蕃挥退仆从,请虚海坐下,亲自奉了一盏茶。 虚海摇了摇头,“如果找到了,小相爷怎会不去救她?但,小相爷一定知道了某些线索。” 严世蕃没正面回答,只挑了挑眉道,“大师喜欢如初?” 他突然转变话题,单刀直入,没想到虚海连眼皮也没抖一下,直接承认道,“是。” 这下,倒让他一时无语,半晌才苦笑道,“大师倒坦白,在下佩服。如初这丫头……还真是惹祸精,连大师也动了凡心。” “小僧六根不净,怨不得旁人。” “那大师凭什么以为我会把如初的消息告诉你呢?”严世蕃不自禁流露出狂傲的神色,“不瞒大师,我也喜欢如初,从小到大没这么在意过一个人,可她却从未应承我什么。这一次倘若我能救她,又何必多加上大师,让她的感激之情减半呢?只我一人英雄救美,她说不定就会嫁给我了。” “小相爷是真小人,句句实言。”虚海由衷赞道,倒有几分欣赏起这祸国殃民的恶人来。 “我想要什么,就去努力得到什么,没什么不敢说的。只是……我宁愿没有这次机会。如初失踪这么多天,我真怕什么都来不及。” “那小相爷就更应该与小僧合作。小僧相信,小相爷一定有用得着小僧之处。” 听到这儿,严世蕃目光一暗,心里那奇怪的念头突然压抑不住地涌上来,不禁盯着虚海道,“大师是否是我幼年时结识的那位其贵无比的人呢?” “小僧虚海。” “要合作,岂可不明言?”严世蕃咄咄逼人。 虚海苦笑,“为了如初,小僧相信小相爷可以跟仇敌或者最厌恶的人合作,何况是区区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出家人呢?至于有些事……因缘际会,想不露出真相也不行,这世上能守住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小相爷又何必急于一时?” 严世蕃眯起眼睛,心里咯凳一下,暗道假如真的出现他所怀疑的那件匪夷所思的事,这和尚就是拼出自己的性命来救如初的,那么他的深情绝不比他少,等救出如初后,他也将是他的情场劲敌。可在这个时候,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有救回如初才是头等大事,假如……她还没被害死…… 不,她不能死!绝不能死,她还欠他一个回答!她不能死! “那大师就说说,我到底知道了什么线索,大师又如何断定我需要帮助呢?”他把话题导正。 虚海平静地道,“在大明的国土上,小相爷要找个人根本用不了三天时间。可如今三天已经过去,要找的人却还没有出现,这只说明两个问题:一,如初被小相爷掌控不了的人扣在手里。二,如初已经不在大明的国土上了。对于如初莫名其妙丢失的事,小僧虽不才,却也细细查过,结果却有如风过水面,完全无迹可循,这说明致如初失踪的人势力很大。再综合考虑那人的动机……如初似乎在京城并无身份很高的仇敌,只除了两个‘安’,也就是雅意安和常安公主。前者,是在天津卫学形成的积怨,后者爱慕小相爷,可小相爷心属如初,女人若是妒忌起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呢?” 严世蕃知道眼前的和尚不是寻常人等,所以对他做出这么精确明了的分析并不惊讶,只道,“大师说得不错,可大师又为什么觉得我非大师的帮助不可呢?” “这次俺达汗围困京师,僧录司也派了僧兵效力,小僧正是僧兵总教头。”虚海胸有成竹,“六天前僧兵们守的是东直门,那天派出的探子杨增就是从那里离的城,之后一天就回来了,还带回了俺答汗给圣上的书信。小僧无意中听一名僧兵讲,当时看到离城的是两个太监,其中有一个眉清目秀,身子有些胖,可四肢纤细。那个人,没有回来。” “你怎么不早说?!”严世蕃一下子就蹦了起来,矜持、高傲、提防、敌意、试探和猜测的情绪全部消失。为了如初,他可以什么也不管,只要能救出她! “小僧也是今天才听到这消息,于是立即来找小相爷。救如初,小僧自己是不行的,小相爷自己也是不行的,必须合作。” 严世蕃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掌,片刻后就有一名一直隐藏在院落中的暗卫进入房间,低头行礼。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杨增给我弄到这儿来,越快越好!”他急急吩咐,等那名暗卫领命离开才继续对虚海道,“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了。倘若如初真的被掳到北境去,我若想有所举动,只怕不易。但大师不要忘记,只要能救回如初,我什么都做的出来,并不一定需要大师的帮助。” 虚海点头,“小僧明白。可是万一……小僧就帮得上忙了。” “那样的话,大师有可能要往生极乐了,我是这么听说的。”严世蕃轻声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这场交锋划上句号。 虚海微微一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六回 严世蕃的决定 可严世蕃希望先让伤害如初的人下地狱,于是送走虚海后就去了假山下面的地牢。没有人会想到,在小严相花团锦簇的别院下面,会有这么一处可怕又阴森的地方。那本是执行党同伐异政策的处所,如今为了一个女人变成了刑讯之处。 而此时,正有两个人被关在那里,都是被强行偷掳来的,一个是常安公主的心腹太监小团子,另一个是公主的贴身婢女绯罗。 三天寻人未果后,正如虚海的分析,他怀疑到了常安公主和雅意安,而且查到在六天前的晚上,宫里当值的侍卫被调换成了东厂的人,原因是为了配合杨增离京出城。 这理由太正当了,无懈可击得过分,所以就更加令人起疑。于是,他抓了一个当时轮值的侍卫威逼利诱,终于从他口中得知,那晚曾看到一队侍卫和东厂的太监出宫,似乎是要追击什么人。 难道是如初被掳进宫,可是后来凭借自己的聪明机灵逃跑了? 有了这个想法,他立即逮了小团子来,完全不顾这么做会给他、甚至整个严家带来多大的麻烦。没成想这小子半男不女的,骨头到硬,任如何拷打也不吐露一个字。 他认为,是人就会招的,只要刑罚够恐怖残酷,但现在时间紧迫,他没精力和小团子干耗,于是又捉了绯罗来,因为他知道小团子这小子一直想和绯罗结成对食。 男人,不管是不是身体残缺的,只要死心塌地喜欢上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永远成为了他的弱点,就像如初之于他。 “怎么,还不招吗?”看着浑身血肉模糊的小团子,严世蕃静静地默坐片刻,直到小团子更加惶恐不安时才道,“那好,本相也不为难于你了,成全你对公主的忠心。来人,把团公公剁碎了喂狗,再把昨天招呼团公公的物事全拿来问候一遍绯罗姑娘。如果她也不招,就赏给你们了,随—意—处—置!” “不要!”小团子厉声大叫,心胆欲裂,“小相爷,我们可是公主的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 严世蕃负着双手,嘿嘿冷笑,宛如地狱里来的魔神,“难道本相抓你们时不知道吗?你们埋在心里那件事,本相是一定要撬出来的,为了能救出我的人,本相不怕天怒人怨。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小相爷!” “东楼哥哥!” 两声惊惧的尖叫同时响起,严世蕃略侧过头,看到公主一身便装,飞快跑到他身边。他一皱眉,一名仆从立即跪倒,颤声道,“属下该死,可是公主横冲直撞,属下卑贱,不敢碰到金枝玉叶,所以……” “不关你事,都下去吧。”他挥挥手,等的就是公主大驾光临。 那名属下见他没有怪罪,立即如蒙大赦般的和其他人一起退下了,地牢内瞬间只剩下四个人:奄奄一息的小团子,吓昏过去到现在没醒的绯罗、常安公主和严世蕃。 “放了我的人。”公主眼泪汪汪地望着那个气场可怕的男人,也不知是气的、吓的、或者是心疼的。 “不行。” “难道你真的会杀了他们吗?” “除非他们告诉我如初失踪的事,否则……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绝对会。” “东楼哥哥,你不怕我杀了你?!”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可严世蕃却冷漠如岩,“公主,你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我死之前,一定要看到如初平安无事!” 听他这样说,公主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倒,但严世蕃心下刚硬,连扶也没扶一把。公主不可置信地摇遥头,叫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她,却都不理我?我没她漂亮,还是身份不高贵?” “我们?”严世蕃只注意到了这两个字。 “对,你们!你和戚继光!谁说女子只能喜欢一个男人?”公主嚷道,“我从七岁起就喜欢你,可是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不冷不热,就连小小的武生员戚继光也对我爱理不理。可你们为什么见到胡如初就那么高兴?现在你为了她居然连身家性命也不要了!” 原来一个虚海还不算,还有个戚继光和他抢如初吗?对公主的真接表白,严世蕃半个字也没留意,全部心思围着如初转,可谓无情之极。 不过他马上拉回心思,半诱供半威胁地道,“公主,微臣家里妻妾成群,还身有残疾。”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而且脾气不好,不会哄女人,哪里高攀得上金枝玉叶?倒是之前,觉得公主伶俐可爱,就算没有爱慕之情,说句斗胆的话,也有三分疼爱在心里,故而亲近。可是公主却对如初做了令人不耻的事,实在令我无法接受。今后如果能救出如初便罢,倘若就此失去她,微臣立即辞官还乡,再不出现在公主面前!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强迫于我。” 听他这样说,公主吓了一跳。她本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想要什么就必须得到什么的小姑娘,没什么道德观念。而且无知少女一旦爱上什么男子,就会一切以心上人为重。她此时察言观色,知道严世蕃此言不虚,立即见风使舵,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只求喜欢的人不怪罪她就行。 “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她满脸泪水,显得无比委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绑架的人是她,“我虽然愤慨,但不至心狠至此,都是一念之差,又误听了安公公的话才犯糊涂。我以为只要她消失在这世上,你心里就会有我,戚继光眼里也会有我了。”她毫无保留,甚至添油加醋地说,“我猜,胡如初可能是得罪过安公公,那老家伙碍于你的面子不敢动手,于是假手于我。可是我也怕东楼哥哥知道此事会怪罪我,于是把这招借刀杀人之计转嫁给俺答那个狗贼,谁让他大军压境,害我父皇日夜操劳来着!” “雅意安?”严世蕃咬牙切齿地说,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意令常安公主一哆嗦,觉得父皇发脾气时也没这么可怕。那是强烈的杀意,那是灭绝对手的决心,骇得她立刻把如何在御书房的龙书案下偷听到父皇要派杨增出城的计划,然后利用这一点,诱骗如初入宫,再假装放她离开,并得到安公公的帮助,找东厂中武功高强的太监和侍卫假意追踪,让如初觉得无处可逃,并可能会伤害亲人朋友,最后不得不被迫和杨增出城,落到俺答汗的手里。 一席话,令严世蕃越听越怒,继而冷笑连连。 雅意安那老贼自负之极,对无意中冒犯他的人也穷追不舍,无半点宽容之心,直到夺人性命为止,简直和有病一样。也为此,很多人听到“安公公”三个字都怕得要死。 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曾明里暗里提示那阉贼,如初是绝对不允许被伤害的。那阉贼表面上不敢违逆他,可报复之心不死,居然想到利用公主的妒忌之心。 也是,倘若真是公主杀了如初,他就算再伤心,也不能杀掉公主泄愤。可是那阉贼忘了,公主虽然行事草包鲁莽、头脑简单无知、性格自大自私,可毕竟是生活在皇宫这个天底下最阴险、最虚伪的地方,那些阴谋手段已经是融于骨血之中了,不需要思考就会判别和运用。就连这次的事也处处留了后手,拉了这阉贼做垫背。 所以,雅意安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觉自己下了一招妙棋,实际上却是坏子,最后招致了死局。 听公主又絮絮叨叨讲了半天,再问了些细节,严世蕃亲自送公主主仆三人回宫,然后返回别院。如果如初真的被俺答汗掳走了,对公主还需要安抚,否则这丫头在皇上面前多几句嘴,只怕营救如初的事会更麻烦。 令他欣慰的是,他的暗卫办事得力,当他回到别院时,杨增已经被带回来了。他没费多大力气就从这软骨头口中得知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憎恨杨增把如初一个人扔在俺答的军中,但听到如初女性的身份没有暴露,生命也还安全,心里的石头总算暂时落了地。 不过,他的动作必须快,谁知道如初的身份秘密还能保持多久呢? 连饭也顾不得吃,严世蕃快马加鞭回家去见自己的父亲严嵩,说明要亲自带领一支军队去追剿俺答汗的大军。如初深陷十数万大军之中,单枪匹马怎么救得出来! 严嵩本来正在陪老妻吃饭,闻言立即放下饭碗,带儿子到书房去,苦口婆心地道,“庆儿,你这又是要干什么?皇上已经派人去追剿了,你何必要趟这趟混水呢?这次俺答围城,皇上视为奇耻大辱,已经以御寇无策、守备不严之名杀了兵部丁尚书泄愤。为父承诺保着丁汝夔,没成想不但没有办到,还遭到了皇上训斥,要为父回家思过一个月。咱们这个时候应该藏锋守拙,怎么还能做那出头鸟呢?” 第七回 虚海的决定 “我要救人。”严世蕃闷声道,虽然知道父亲所说属实,但他不可能放弃如初不管,“您我都清楚,皇上派去追剿俺答的军队不过是做做样子,在百姓面前找点脸面而已,怎么会真的卖力?” 看到儿子双眉拧到了一起,流露出从没有过的心烦气躁,严嵩缓缓坐下问道,“你要救的是谁?” “胡如初。”严世蕃直截了当地说,然后把如初陷身俺答军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临了还补充了一句,“爹,不管您怎么劝阻,如初我是非救出来不可的。不然,您以后就只能有干孙子疼爱了。” 他措辞这样激烈,令严嵩大吃一惊。 因为儿子的事他从不过问,所以也不知道这许多详情。今日乍听之下,突然想起上回儿子带回的、说要娶为平妻的女子来。难道庆儿已经用情如此之深了吗?对此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平时只怪庆儿风流债太多,哪成想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子,居然是一个情种。 他一时无语,半晌才道,“庆儿,你少时聪颖,长大后精明过人。为父年已老迈,肩上的担子就一并交与了你。而你,从没让为父失望过,所办的那桩桩件件的事也深和皇上之意,这也才有了咱们严家今时今日之地位。可你要知道呀庆儿,不管咱们父子如何位高权重,不过是因为顺应了圣意而已,倘若违逆,荣华富贵会如风吹云散,一夕无存。为父知道你心底一直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你可怜生为我儿,为父又泥足深陷,所以你从没有过选择。这一次,为父也欣赏你做个有情有意的真男儿,若你愿意娶个普通富商之女,为父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庆儿啊,你要想想清楚,当真要为了这份情,就要把咱们全家老小的安危都搭上吗?” “爹,事情没有您想得那么严重。”严世蕃辩驳,可是很无力,因为他身处权利中心,深知权势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一旦无法伤人,就会遭到更可怕的反噬,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父亲没有危言耸听,更没有说错,现在皇上正处于暴怒之中,从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斩杀丁汝夔,还有在朝堂上当众训斥父亲就看得出来。平时,皇上对父亲是很礼遇的,何尝这么疾言厉色过?居然还加罚闭门思过。这时候,谁跟皇上提起俺答的事都绝无好处。 况且,严党虽然风光一时,但反严党也盯得很紧,无时无刻不准备施放暗箭。而他官位虽高,却并无兵权,虽然本朝文人带兵是常事,可之前父亲坚持坚壁清野的政策,任俺答抢掠百姓,如今他又突然要领兵去追,这一退一进之间……很容易让别人做文章,给他们父子安上最可怕、最令皇上猜疑和忌惮的罪名。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他一心要救自己的心爱之人,却没有考虑周详。他找父亲借兵,偏偏父亲这一个月里有如白丁,面上的事都做不得主。就算他老人家利用人脉暗中相助,皇上也必不答应。倘若先斩后奏,偷偷进行,就等于亲自拆下会轰然倒塌的严家广厦的第一根房梁。他失势丢命不打紧,爹娘的命还要不要?今后又如何保护如初不被公主或者安公公伤害呢? 想到这儿,他第一次感到权利也有很无力的时候,明明可以做到,可是却动弹不得。 “庆儿,你好好想想。但不管你做何决定,为父都力挺你到底。从小到大,你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这次就算任性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严嵩看着儿子的脸色变幻万千,为难、痛悔与不舍满溢在目光之中。这一刻,他突然很不舍得,想让儿子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 “如今我只求爹一件事。”严世蕃苦笑摇头,那分无奈的感觉令他连自厌的力气也没有了,“倘若皇上出兵,请您允许我以个人名义随军去。” 严嵩很意外严世蕃会这么说,一时猜不透自己儿子的心事,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 此时,严世蕃暗暗叹息,突然很羡慕虚海。无牵无挂多好,那样他也可以割下头来给如初,可以向她表明,他有多么在意她,可以让她明白,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可如今……他连为她去死的资格也没有。 回到书房,他即刻发出一封秘信。信是给虚海的,上面只有五个字:请大师帮忙。 不到一个时辰,他得到了回信,上面却有八个字:暂且不要动雅意安。 他悚然一惊,突然想起如果虚海是他怀疑的那个尊贵之人,那么那阉贼安能不认识?怪不得当初在卫学整雅意安时虚海和如初都有份,可那阉贼却只对如初出手。 ※※※ 夜晚。雅意安在京师的豪华府弟。 虚海和雅意安隔桌而坐,前者一脸淡然,后者却惊讶万分,甚至是坐立不安的。周围,乃至屋外都没有一个仆从在旁侍候,气氛显得异常古怪。 “大师找咱家何事?”雅意安垂下目光,心中忐忑,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位……与他在天津卫学共事快两年,彼此间一直装作互不熟识,仿佛从前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现在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找来?难道是要揭破这一切? “我要见他。” 这四个字,虚海说得极其平静,可素来阴险狠毒的雅意安却是一哆嗦,半晌没有说话。之后忽然站起来,全身都扑伏在地上,带着哭音叫道:“太子殿下!” “小僧虚海。”虚海一笑,云淡风轻,可谁又知道这笑容之中无尽的悲凉?“公公口中的太子十几年前就已经殁了,谥庄敬太子。既如此,又何来‘殿下’一说?不过,我终究是他的儿子,所以烦请公公通传。” 雅意安跪伏于地,冷汗滴落,听虚海这么说,连忙向前爬了几步,拉住那僧袍的一角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当年皇上费尽心思,才保住了殿下的一条命,您现在何苦要为难自己、为难皇上呀殿下!有那个魔咒在,您是不能见皇上的。倘若有什么事,老奴定当肝脑涂地,为您办到,如何?殿下请三思!殿下请三思!”说着,叩头如蒜。 还不就是你惹出的事来吗?可惜现在就算你后悔,却也无力挽回了。虚海心道,但嘴上却仍说,“当年他舍不得杀我,如今我却要用我的命跟他换一件东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血玉,“当年他说,他以无尚道法将自己的部分精魄融于此玉之上,见此玉如见他亲临。那么,现在请公公接旨,带我入宫去见觐见。” 雅意安不敢接下血玉,继续叩首道,“殿下,所谓虎毒不食子,老奴侍候皇上已久,深知皇上对殿下的疼爱,若不是因为肩挑天下百姓,心顾万里河山,当年说不定宁愿自己诈死,也不愿让殿下隐姓埋名,过这见不得人的日子。您现在执意要见,不是枉费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吗?难道您要让十几年前那一幕再度重演?这样,您连贵妃娘娘也对不住呀!” 这老贼就算恶贯满盈,但对父皇倒真是一片忠心。怪不得他做这么多坏事,父皇也一力维护。虚海心中暗道,但他没时间和雅意安干耗,所以不多做纠缠,语调坚定平缓地道,“公公说的,我都懂,可我今天是非见到他不可。要么,公公帮我通传,我们父子暗中一见。要么,我把这事闹得天下皆知。除非……公公你现在就杀了我,他是有这样的口谕给你是不是?之前我才去了天津,公公马上也来监管卫学,除了他要借这外派的美差犒劳一下公公多年的辛劳外,只怕要也是要监视我,提防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痴心枉想,那时就要劳烦公公斩草除根。?” 雅意安汗湿脊背,不敢回话。 “已经快亥时了吧?”半晌,虚海望了一眼窗外道,“节气还早,天亮得也早呀。”他一语双关,雅意安又哆嗦了一下,似乎内心的挣扎被打断了。 “老奴接旨。”他仍然不抬头,但双手却高举过顶,接过那块血玉,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来人,上茶。”望着雅意安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虚海叫了一声,好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然后,身子陷在椅子里,心陷入了回忆中。 他本是皇二子朱载壑,后被封为太子,贵不可言的出身,未来大明的天子,没想到却被一条魔咒害得不人不鬼,像个死人般游走于这个世界的黑暗角落。 二龙不相见……这是父皇身边的陶仲文提出的。起因只是他的哥哥、皇长子、衷冲太子朱载基生下两月即夭折所引起。 父皇在还没有即位时就崇信道教,身边真人、法王跟了一堆,当上皇帝后更是沉迷道术,而陶仲文是他最宠信的。当时父皇心伤长子夭亡,陶仲文说这是因为父皇非凡间人,乃是真龙,而太子继承了他的骨血,是潜龙。而龙气是天下最霸道的,所以二龙最好不要相见,否则必有一龙会遇死劫。 父皇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认真遵守这条天下“真理”。所以,他自降生到长到十四岁,从没见过父皇一面,只偶尔躲在花园里偷偷望着他经过。 第八回 嘉靖的决定 不过大概是父子天性,又或者因为他年少聪慧,虽然不能见面,父皇对他还是很关注的。他所写的诗文、所练的武功,所做的调皮捣蛋的事都有人报告父皇。有兴致的时候,父皇还会在他的文章上批注,或者写个便条、短信什么的。总之,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有遗憾,但还算平安而有希望,直到他正式从师进学的那一天。 太子进学不比平凡人家的子弟进堂,有一套复杂而隆重的程度、礼仪,父皇是不能不参加的。于是这一天,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就算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现在想起那一刻,心头居然还有微微的幸福感。 不过可悲的是,他见到父皇后的第二天就一病不起,医石无效,眼看就要病死。这更加重了父皇对“二龙不相见”魔咒的相信与忌惮,后悔自己不听陶仲文的劝阻,到头来又害死自己的一个儿子。 而母妃不忍他以弱冠之龄就要死去,苦求父皇招贴皇榜,请民间名医入宫为他医治。父皇准了,可惜所谓天下名医们听说要为病入膏肓的太子治病,怕治不好反连累自己,居然没人揭榜,最后只有一个法号云游的和尚自请入宫。 这和尚就是他和如初后来的师傅,少林寺的高僧。虽然他初入空门是在金陵的寺庙中,初任僧录司的僧官也是在金陵,可实际上,他从开始就是少林弟子。 师傅的武功在高手中只算一般,但行医用毒却是圣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起死回生,把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的他给救了回来。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没成想父皇却染了风寒。病势来得很急,他吓坏了,以为是魔咒的作用,更有佞臣进言要他处死太子,以保真龙万全。 父皇犹豫万分,迟迟不能做出决定。这时云游师傅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身为太子的他出家为僧。因为出了家就是方外人,弃绝了红尘,与尘世中的亲人朋友都再无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相当于前身死去,再世为人。此一计可谓是两全其美,剩下的就是怎么掩盖真相,让世人都以为太子殿下病殁,然后隐瞒他身份的事了。 但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不愿意从云端跌入泥里,放不下治理天下的雄心,更不愿意答应从此与父母亲人再无瓜葛,一生不能娶妻生子,孤独终老,因为皇室血脉不能流落民间。那样的话,他这一生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留下吗?还不如痛痛快快去死。 是母妃,苦苦哀求了他三天三夜,锥心泣血,要他如何忍心拒绝?于是从那天开始做了活死人,没有前尘往事,也没有未来,只如行尸走肉般存活于这世上,发誓父子二人不到黄泉不见面。 不过时间真是良药,日子久了,他逐渐学会把这彻骨之痛深埋在心里,学会游戏红尘,片尘不染,学会永远以旁观者的态度面对人生,慢慢地,他的心境居然变得海阔天空。直到如初,不是原来的,而是蜕变后的如初出现……这是他的劫数。 从好奇到喜欢,再到纠结痛苦,一切自然而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因为她的活力,感染了他这个心死的人,或者因为她三分狡猾七分纯真的个性,总是让他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控制不住的参与她的生活,不能再冷静旁观。只是他明白自己不能娶妻生子,如违反这条禁令,他死没关系,如初的全家都逃不了被斩草除根的命运。 喜欢一个人,难道要把她活着的机会也剥夺吗?皇权在这种时候是极其残酷无情的,他太明白了。 所以,这次如初出事,在无尽的担忧中,他隐隐也有几分欢喜,因为他终于有机会为她做一件事,终于有机会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一点点价值。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她的生,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和她紧紧羁绊在一起了。那样,不也挺好? 静静饮着茶,镇定地等到安公公回来。 这老贼进屋后一言不发,只做了个“请”的姿势,于是虚海姿态优雅地起身,跟着他入宫,把心里那自然涌出的紧张和怅然全扔在脑后。 他们没去乾清宫,没去御书房,更没去花园,而是进入一处废弃的宫院之中。走入大门不久,安公公停下了脚步,垂首躬腰地示意他自己进去。他抬头一望,就见残破的屋宇深处有灯光闪现,于是连忙压下心头的激荡,缓步而入。 大屋清冷,空无一物,但儿臂粗的蜡烛却点了好几根,照得屋内异常明亮,在横亘在房间内的巨大云母屏风下投射出了大片的阴影。 二龙不相见!哈,父皇啊,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儿子,只一个出家人,你也要提防,绝不露你的天颜吗? 虚海心中苦笑,开口道,“小僧虚海,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打了个揖首。出家之人,只跪佛祖,屏风后的人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屏风后半晌无人应答,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踌躇的脚步声传来,似乎那高高在上的人正心情矛盾,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虚海等了一会儿,正当再度开口说话时,嘉靖帝却叹息了一声道,“你……过得可好?” “能活着,总是福气。”虚海自嘲地道。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来?” “求皇上为小僧做最后一件事,帮我救一个人,之后,我自赴黄泉,绝不违誓。” “哦?”嘉靖帝冷哼,“什么人的命能比你的尊贵?” “生命不分贵贱,只分舍得,还是舍不得。那人……小僧舍不得。”他身边总有明的、暗的、无数人监视,或者说是保护也行。尽管他竭力隐藏情感,但他喜欢如初这事,父皇早晚会知道。说不定安公公已经禀告给他了,当然在如初失踪的事上会掉点花枪。所以,他不如坦荡些。 “你想让朕怎么做?” “请皇上派一支精锐之师,人不必多,随小僧深入塞外。等小僧救出那人,必回宫受死。” “原来如此。”嘉靖帝又冷哼了声,“听你这么说,朕倒希望那人再回不来了,岂不清静?” 虚海早料到嘉靖帝会这么说,因此当即撩起衣摆跪倒,口称父皇,“身为您的儿子,儿臣连您的面也见不到,还要不人不鬼的隐姓埋名,如今就只这样一个愿望,您就成全儿臣了吧。您放心,儿臣与她绝不会有半点瓜葛,她甚至连儿臣的心意也不曾知道。她活,儿臣死,绝不会出现您所担心的皇室血脉外流的事情。儿臣只希望救回她后,您就忘记这件事情,让她平平安安的生活是儿臣此生唯一的心愿!” 他知道嘉靖帝是个情绪化的人,只要打动了他的心,一切就会顺理成章。 果然,他这番话让嘉靖帝怜惜起他的悲惨身世,身为龙子却流落凡尘,心一下就软了下来,想成全儿子的心意。再者,俺答围城的事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耻辱,如果能从那野人手中抢回他的猎物,也算是一种报复吧。 于是他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在雅意安府中接旨……这是朕……父皇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好自为之。” 虚海心头一松,叩头谢恩,“父皇放心,儿臣带走多少兵,就会带回多少,绝不会贬损父皇的颜面。” 嘉靖帝没说话,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悲凉。他的这个儿子果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不是那个魔咒……这大明的天下将来必是他的吧。 “你可怪朕?”犹豫再三,只说出这句话。 “万般皆是命。”虚海露出苦涩笑意,“父皇对儿臣……已经很仁慈了,只盼望来世魔咒破除,儿臣想与父皇重为父子,弥补这一世的缺憾。” 听他这样说,嘉靖帝有推倒这屏风的冲动,但他也不过是想想,僵着身子听自己的第二子慢慢退出这废弃的宫院,摇头叹息道,“唉,痴儿,痴儿!”眼睛里热热的,似乎有泪水要涌出。 ※※※ 而就在虚海向嘉靖帝借兵的时候,东城一间大车店里,李成粱、张居正和赵三红正围着戚继光劝解。 “小光,你这又是干什么?”望着收拾行囊的戚继光,张居正拉又拉不住,只得叉着手在一边问。 “我要去塞外,把如初追回来。”戚继光头也不抬地说。 “你怎么知道她在塞外,难道是给俺答掳走了?”赵三红很吃惊,“可是以你目前的情况……” “以他目前的情况,人还没到塞外就先死了。”李成粱接过话来道,“你们看看他,六天来只小睡过两次,身上带几个馒头和一壶冷水,饿半死才随便吃一口。这么着,铁打的人也得完蛋。还说救小雏子,自己先摞倒了,还救个屁人!”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揪得戚继光站直身子。 昏暗灯光下,只见戚继光眼帘深陷,形容憔悴,嘴上起了一圈火泡,只是眼神炯炯,显然是情绪极度亢奋、精神极度集中所致。 “放开我!”他打下李成粱的手,“你们知不知道,我慢一分,如初就要受一分的苦,所以我必须得快一点找到她!” “怎么找?还用这笨法子吗?”张居正皱紧眉头。 ※※※ 注1:卡西莫多,《巴黎圣母院》中长相丑陋又聋又哑、内心高尚美丽的钟楼怪人。 2:结对食,不能出宫的宫女和太监结成的生活联盟,类似于结婚。 第九回 小光的决定 戚继光无语。 他只是个武生员,世袭的爵位还没办下来。其实就算办下来又如何,一个小小的地方武官能有什么大作为?他不像严世蕃,权倾朝野,人力财力俱备,可以动用一切力量寻找如初。他也不像虚大师,有神秘的背景,超凡的智慧,自有渠道打听如初的下落。 他没有!他什么也没有!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悔为什么没能多注意如初,以致于丢了她。谁知道他的内心煎熬?谁知道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交换如初回来。他那么喜欢她,喜欢得恨不能挖出心肝来给她看,怎么能容忍她受着折磨,而他却什么都不做? 于是,他就用笨办法。固然他无权无势,但他有无穷的精力和一定要救回如初的决心。他找来京城的地图,按一定的规则把京城划分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方,然后把土队的朋友们分成几个组,逐个地方细细排查,就像用篦子密密梳过头发。 别人是轮班进行,因为是找如初,每个人都很尽心。而他,几乎日夜不停地搜寻,困极了就在街上眯一小会儿,饿极了就随便吃点东西。六天来,他差点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可依然没有如初的消息,甚至没有她出现地过的痕迹。 于是他意识到如初不在京城了,肯定不是往南,那边没有危险。那么,也只有往北,也就是俺答汗抢掠的地方。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初被掳了,他要去救她,哪怕是单枪匹马也没有关系。 “我要去追俺答汗的大军,如初一定是给掳走了。”他重又弯下身子,收拾东西。 “你怎么就知道?”张居正吓了一跳,“再说你一个人怎么行?真当自己是战神吗?” “顾不得了。”戚继光头也不抬,“我没有权力调动军队,也没有资格上疏请求,而皇上前几天派出的军队也不过是做样子的,指望他们不上。连日大雨,城外的泥泞深至过膝,往北的路也一样不好走,我一个人反而容易追上他们。” “追上了又如何?你一个人跟十几万大军打吗?”赵三红也急了。 “只要找到她,总会有办法。”戚继光吁了口气,以一种坚定平静到可怕的神色,望着三个肝胆相照的好友,“总之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临困境,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倘若她活着,我一定要带她回来,拿我的命去换也没有关系。倘若她受了折辱,我会一辈子安慰她、保护她,让她慢慢忘却痛苦的回忆。倘若……她死了,我就在塞外做牧民,再不回来了。她是那么喜欢热闹怕寂寞的性子,我不能让她的魂魄孤零零地在塞外飘荡,我得陪着她。” 他这话说得很真,也很痴,听得张居正等三人全部被触动了。 “我跟你去!”李成粱愣了片刻后,突然也动手收拾东西。 张居正总觉得这样做即冲动,又不妥,骂道,“黑人,你也跟着小光一起疯吗?” “他早就不正常了,还不如成全一场义气。”李成粱无所谓地耸耸肩,“前些日子许晓峰那混蛋暗杀小雏子,明明已经给谴回原籍了,小光这脑子让驴踢了的,非得出城,大半夜截到那小子暴打一顿,然后什么也不提,这不就是有病根嘛。” “他怎么对我都行,可不能欺侮我的女人。”戚继光冲口而出,话一出口立即后悔,但却来不及了。 “女人?!”三个人异口同声。 戚继光看事情瞒不过了,干脆直言道,“没错,如初是个姑娘。娘娘会之前……我无意中……无意中知道的。”他没敢说差点偷看到美人出浴,而且看到了海棠春睡。 那三人彻底愣了,互相对视了很久,嘴里说不出的话全靠眼神来传达。 半晌,张居正也一言不发的开始收拾东西。小雏子是个太监就罢了,顶多被人嘲笑谩骂,她武功不错,人又机灵,不会吃太大的苦。可如果她是女子,到了俺答大军那群色狼中间可不大妙,非得尽快救她才行。 怪不得小光说她受了折辱也要带她回来,要用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来安慰她。试想女子遭遇那种事……简直难以想象。 “她是女子就好。”赵三红一边打包袱一边说,“之前你对小雏子,不,我们要叫她如初,不能给一个姑娘家乱起外号。之前你对如初态度奇怪,我们以为你喜欢上了男人,为了纠正你,我们还打算到妓院找个姐儿给你开开窍呢。现在可好,省事了,你喜欢如初再正常不过了。” “这小子真不义气,不跟你去英雄救美了!”李成粱把打好的包袱往床上用力一扔,“他早知道小雏……早知道如初是女的,可半点口风也不给我们透露。我就说这小太监怎么俊俏成那样呢,越看越顺眼,那小脸粉嫩嫩的,恨不得让人掐一把,敢情就是个女的。” “小光没安好心,看上了人家,怕我们跟他抢。”张居正也愤然。 “我看未必。”赵三红凡事都想到好的一面,“我看平时他们相处的样子,如初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给小光发现了。她女扮男装到卫学,必有苦衷的,提前拆穿了只怕不好,小光大概是为的这个意思。” “快得了,他就是怕我们跟他抢。”李成粱越想就越气不打一处来,“早知道如初是女的,老子早就下手了,还轮得到他?这样可爱的女子世间难寻,哪个男人错过了就不是男人!先说好,等如初回来,我也要追求。” “黑人!”张居正和赵三红一起喝止他,然后偷偷望向那个一脸忧愁、半晌不语的小光。 戚继光苦笑摇头,“只要她能回来,我怎样也无所谓。”话这么说,却感觉心给人生生掏出来了,血淋淋的。真的不介意吗?不,他介意的。可如果上天真的要用放弃她才能救回她,他愿意。 原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能让你忘了自己,一心只为她好。 “这可是你说的。”李成粱半开玩笑地说。 “小光确实是这么说的。”张居正抢过话来,“就不知你家水柔柔怎么说?” 一句话说得李成粱一哆嗦,再不敢废话了,只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学小光给如初摘花那招,半夜蹲城门下等着,一早进城,然后尽快返回。” “现在是非常时期,城门那边管得很严,我看还是不要多事。”赵三红道,“再说追击俺答大军也需要准备一下,我这儿还有点银子,食水总得备齐。城外,只怕给抢光了,什么也没有。”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冷静了下来,积极商量着要备什么东西,需不需要事先计划。一边的戚继光沉默不语,虽然知道此去危险,但多一个人总多一分救回如初的成算。而这些人是他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没有必要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这一去颇多凶险,有可能命丧塞外,你们确定要去吗?” 那三个人头也没回,一起对他挥了挥手,意思是:闭嘴,滚一边去! 幸好此时土队的其他人都不在,不然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救如初,那样他就会置更多的人于危险之中,有这三个知交好友就够了。对方十几万大军,相对而言,一个和四个是质的区别,但四个与十九个就只是数字的不同了。 看着朋友们,他默默爬上床去睡觉。他必须要保存体力,因为从明天开始就是艰苦的追击行动,他相信每走出一步,就会离如初近一点。而今夜,他很想能梦到她,哪怕只是瞬间也好。 如初,等着我。为了你,我在什么情况下也不放弃,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睡着前,他这样想。 ※※※ 第二天一早,虚海在安公公家接到了圣旨。圣旨上写得话很官方,意思是着令他带领一万精兵和部分僧兵追击俺答汗,并与奉命收拾残部的仇鸾会合。若没有追到,立刻打道回京。 这一万人和俺达汗十万大军比起来显得很渺小,但对于他来说却足够了。他很感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能帮他这一回,虽然那人还是派了安公公来做监军,仍然要监视他到底。 “咱家全听虚大师的,这就启程吗?”雅意安知道此行是救胡如初去的,不禁老脸发绿。 “等我通知一个人。”虚海整理了一下穿在身上的戎装。 “敢问大师,要等谁呀?”在外人面前,雅意安不敢称呼虚海为殿下,而且要装得倨傲些。 虚海还没回答,同样一身戎装的严世蕃就出现了。只是不同于虚海的儒雅,他一脸英气,“不用等,我已得了消息,尽快赶到了。所谓事不宜迟,不要等俺答那狗贼走远!” 虚海点了点头,即刻点兵出发。 与此同时,漫天的牛毛细雨中,戚继光等四人已经走在了出城的路上。 当初如初被掳时曾想,如果谁来救她,不管是谁,她就嫁给那人。可现在…… ※※※ 注1:对于皇二子,王贵妃所生的庄敬太子,有资料称其名为朱载塥,也有资料显示为朱载壑。本文用的是后者,但不管怎么说,全是小猪仔嘛。呵呵。 2:史载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六月,俺答集合10余万蒙古骑兵南下,进犯大同、宣府。大同总兵仇鸾是首辅严嵩的干儿子,既无文韬,又无武略,面对俺答的进犯,吓得慌了手脚,紧闭城门,不敢抵抗。 后来,他竟然以重金贿赂俺答,请求其不要进攻大同镇。转而进犯其他边镇。俺答收受了贿赂,便移兵进攻宣府镇、蓟镇。8月中旬,俺答率部顺潮河南下,攻逼古北口。驻扎在古北口的明军一触即溃,俺答长驱直入内地,京师震恐。 8月20日,俺答军经通州西犯京城。京城守兵,名为14万人,实有兵数不过5、6万人。俺答前锋200余骑,在北京郊区大肆杀掠,百姓纷纷逃往京城,而京城却城门紧闭,百姓走投无路,哭号震天。而朝廷内的主降派严嵩要求守城诸将坚壁勿战,任凭俺答兵在城郊掳掠劫杀。 俺答兵围困京城3天,在城外抢掠大量财物、牲畜及人口。于23日从古北口原路退回,一同还押走了大批男女、牲畜和金银财宝。历史上把这次俺答南下掳掠称做“庚戌之变”。 【第十四计 暗渡陈仓】 第一回 笨蛋无极限 (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 意指故意不按正常的用兵方法进攻敌人,而表面上却装成用正常的方法行动,造成敌人判断失误,以达到出奇制胜的目的。本书是指猪脚在某些人协助下逃跑的方式。帅呀!) …… 按照现代天气预报的说法,叫做华北和西北地区连日来普降大雨,给交通和市民出行带来了不便。也就是说,在俺答撤退时大雨连绵,路上泥泞不堪,军队也是人困马乏,呈龟速前进。 后来俺答听说明廷派了军队来追剿,立即警觉起来,又怕途中中了预设埋伏,于是绕了个弯儿,然后兵分两路撤退。不过十万大军变成五万大军也还是很庞大臃肿的,又带着这么多抢来的财物和人口,所以依旧拖拖逦逦的龟速爬。走了好久连大同府也还没到,更不用说回到老巢了。 如初自然是跟着俺答这一路,连日来一直偷偷观察大军的行动规律,为将来的逃跑做准备。不过她悲伤地发现因为明廷的行动令俺答很紧张,所以大军防守严密,这时候肯定是逃不了的,只能等回到俺答的老巢再说。俺答一路提心吊胆,回到自己的地盘就会本能的放松,那时她的机会也就来了。 好在以她天生乐观的心态来说,这些日子过得也还算好。除了精神侮辱外,肉体并没有受到伤害,而在连生命都无法保障的情况下,精神尊严完全可以暂时忽略。但……就是太累了。 俺答动不动就犒劳他的将领或者当天做了什么好事的士兵,为了侍候那些胃大如牛的蒙古勇士,她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带着亲自挑选的七、八个奴隶,每天在厨账从天才亮忙活到月亮升起。又因为擦身时必须避讳着别人的关系睡得最晚,所以每天都感觉身体像散架了一样。还好,她与同帐的几个姑娘相处融洽,有时候她们念在她“身体残缺”、又同是大明人的份上,小小照顾她一下。 这个帐篷是安在俺答大帐之侧的,后来帐里的姑娘增加到了七个,全是姿容秀美的年轻女子,供俺答一人享用。在她们身上,如初看到国破之民的悲惨,非常庆幸自己在现代时生在一个独立强大的主权国家,穿越过来后也不算是乱世,不然指不定过的是什么可怕日子呢。 她很同情这些女孩,她们年纪在十五到二十不等,都比她小,可却身不由己的供人淫乐,没有丝毫的尊严。就这样,还不知将来会被赏给谁,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一度,她想带她们一起逃,但她随即明白自己不过是异想天开,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帮的了别人? 为了掩饰实力,就连被随意踢打,她也不敢还手,表现得唯唯诺诺,招来更大的鄙视和轻蔑。每当这时,她心里就想:随便欺侮老子吧,老子不反抗,但早晚让你们加倍奉还! 其实她连逃走都没有把握,何况是报复?只是这样说说,心里就痛快点,有利于保持正面向上的积极情绪。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了,地面变得干燥易行,队伍行进的速度快了起来,而士兵们情绪好转,对奴隶的看管也逐渐放松。 如初这时似乎看到了逃跑的光明曙光,所以晚上虽然还是累个半死,却仍然在脑海中细细盘算了一下才睡着。梦中,她兴冲冲地跑到京师左安门那儿交入门税,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钱,城门官非要把她再扔回塞外。正焦急间,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胸前摸来摸去。 “我没钱!我没钱!”她嚷嚷着,惊出了一身冷汗,人也醒了。但随即她发现确实有人在摸她,迷迷糊糊中,她还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无数色狼正围在她身边等着把她分而食之,骇得她迅速跳了几来,打算誓死保卫自己的清白。 可是当她看清眼前人,恐惧变为了疑惑,并很庆幸自己没有大声尖叫,否则一定会招来卫兵,到时候大家倒霉。因为,袭击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帐中的一个姑娘……翠喜。 翠喜身段玲珑有致,面貌艳丽,对掠夺者态度温驯,所以深得俺答的喜爱,差不多隔天就被叫去侍寝一次。因为受宠,她每天吃的用的也比其他姑娘好,还总有金银首饰和漂亮衣服赏赐下来。一来二去的,她被这些物质的东西衬托出了性格和人品中不好的一面来:爱慕虚荣,贪财重利,自私怕苦,明明不聪明吧,还经常耍点小心机。 为此,翠喜在帐中人缘不好,别人都觉得她不要脸、背叛了家乡和朝廷,忘记了被抢来的仇恨。不过如初虽然也不喜欢她,倒是比较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大概也只有屈服一途,翠喜也就是比别人务实一些,并且没什么道德底限罢了。 再说,她知道翠喜并不是心向“侵略者”。她厌恶俺答碰她,也不想跟俺答到蒙古去。但这倒不是因为她还残存着爱国之心,而是她觉得塞外没有中原繁华,俺答又长各像一只没褪掉毛的黑熊似的,很难让人产生爱意。而在被抢之前,她也是富农之女,还和大同府的一个大商户的秀才儿子订下了亲事,如果没有这场变故,现在她已经是富家夫人,并和清秀俊逸的相公过好日子了。 “你干吗?”如初拉了拉衣服,怀疑地瞪视着翠喜。 翠喜大概没料到会吵醒这个经常性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小太监,讪讪地笑道,“我想看看你的珠子,就是那天大半夜放光的那个。” 她说的是严世蕃送给如初玩的那串夜明珠,那天如初被绑架到宫里时就随手揣在怀里了,后来就一直随身携带。其实,夜明珠她家里也有几颗,最大的直径有一尺,是摆在藏宝阁中当装饰品的,听胡大海说是相当珍贵的。 但严世蕃送她这串不一样,居然被串成手钏,从个头儿上来不算极品,可难得的是颗颗一样大小,而且泛出的色泽不同,无须特意光照,夜幕降临时就光华温润灿然,浅蓝、淡绿、明紫、粉红、莹灰、还有形容不出的斑斓色彩,绝对的稀世珍宝,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件来。 严世蕃舍得将这宝物送给如初,表明他对如初的重视,可如初却不敢收,本打算见了面就还的,但那天这宝贝无意中从袖中滑落,恰巧被翠喜看到了。 “这是人家寄放在我这里的,不太方便拿出来。等哪天我见了他,跟他说说再给你好好把玩。”如初婉言拒绝,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从翠喜对那些普通金银首饰的喜爱上来看,也是个眼皮子浅的,如今既然惦记上了她的东西,只怕没那么好打发。翠喜如果暗中想偷走就罢了,万一总拿不到,干脆报告到俺答那里,她就要糟大糕。 翠喜听如初这么说,哼了一声就去睡了,而如初感到非常疲惫。 她每天生活在狼群中,还要变着法儿的给他们做美食已经很大心理压力了,却还要面临来自同胞的财物压力,简直好像把现代和古代两个人生所受的苦一次性经历了。 唉,这日子,多早晚是个头儿呀! 她叹息着,继续咬牙熬下去,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就出了变故。 当天,离俺答军扎营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小河。入夜后,如初以去摸鱼、好在转天早上给鲜见水产品的草原英雄做一回鱼汤为借口,打算穿着衣服洗个澡(其实就是浸在水里泡泡,舒服一下)。负责看守奴隶的人最近跟她混的比较熟,加上完全鄙视她,认为她这种半男不女的妖怪没胆逃,所以准许了。 如初很哈皮的拿着抢来的鱼具去了河边,心想老子就给你们这群野蛮人玩一把“狼来了”的游戏,时不时单独往外跑,越跑越远,但每次都按时回去。这样多来几次,守卫们就会放松警惕,等她真正逃得远远的时候,他们一时之间根本注意不到。 哈哈,胡如初,你真是狡猾狡猾滴有! 对了,先得弄匹马……还有……想办法存点吃的……还有还有……得想办法让那些可怕小獒犬搜寻不到她的行迹。听说有一种香料可以掩盖人体的气味,哪天得到抢来的药材那边研究一下,就说要给俺答做药膳好了。他令堂的,壮得得牦牛似的,还补什么呀! 如初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拍打水花,只感觉从被公主绑架到现在,身上从没这么清爽过。正玩水玩得高兴,就见岸边闪出一条玲珑的身影,却是翠喜。 因为没穿那件藤制小马甲,衣服又全湿了,如初连忙双手抱胸,走上岸去,也不敢正面对着翠喜,背着身胡乱抓起衣服道,“翠喜,你跑这儿来干嘛,找我有事?” “找你拿点东西呀。”翠喜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扭曲颤抖,似乎是紧张和兴奋所致。可如初还没问翠喜到底要拿什么,就觉得脑后给人重重击了一下,之后就扑倒在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人事不知。 这是她一个月里第二回在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女人袭击了,真是笨蛋无极限。 第二回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如初清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脑后有未干涸的血迹,翻转过身,只见满天星斗,仔细辨认了三次,才确定那不是因头部被猛烈撞击而冒出的金星,确实是苍穹天幕下的星星。 看来她失去意识至少一个时辰了,可翠喜为什么袭击她呢?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冷静想了一下,几秒钟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探手入怀……果然,夜明珠没了! 这女人真是大脑进水、小脑萎缩,居然用抢的!难道是吃定她不敢声张?可她难道不会抢回来吗?反正这事挑明了对谁也没好处,宝贝到了俺答手里,就谁也看不见了。他铁定拿这异宝镇他的大帐,就算要赏赐,也轮不到一个抢来的暖床人。 如初气愤愤地爬起来整理衣服头发,之后提着空鱼篓往回赶,一路都在想要怎么惩治翠喜,还不能让俺答发觉。那夜明珠要是她的就算了,偏偏是严世蕃送的,收了人家这样的绝世异宝,又不想和人家发展一段感情,像什么话! 她在现代时家教就很好,除了花和糖果,从不收男人们的任何贵重礼物。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不在财务上依赖男人才能平等相处,当然结婚后就不一样了。 但才回到营地,她就感觉到气氛异样,四周火把摇曳、有二十余个骑兵正在集结,小獒犬兴奋地吠叫着,中间还夹杂着人类的大声呼喝,似乎是大营出了什么事。 如初立即紧张起来,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惹事,于是趁乱避进各个帐篷的阴影中,快步往回走,打老远就看到专门负责看守厨帐的士兵东张西望,连忙打了个招呼,示意她回来了。她看到那守卫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这人极为欠抽,她明明规规矩矩的,却生挨了一鞭子,打得她小臂上多了一条血痕,那火辣辣的疼把脑后的疼都掩盖过去了。 “快滚回去,不然把你这怪物喂狗!”他冲如初吼。 如初忍气吞声地跑进帐篷,还没站稳,同帐的一个姑娘就扑过来道,“小胡,你还不知道吧?翠喜她跑了!”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害怕。 “外面的骑兵是要去追她的?”如初吓了一跳。不会吧?偷了东西就跑!虽然翠喜的脑子可能只有核桃仁大,但也不至于为了串夜明珠而冒生命危险,除非……她早有预谋。 如初心里很乱,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蓦然发现她的包袱散落在一边,明显是被翻动过的。上前一看,那件太监服没了,翠喜自己的衣服首饰也全没了。 现在,如初百分之百肯定翠喜的逃跑是有预谋的了,不然谁会在仓促决定时还不忘记偷一件衣服?那衣服是公主赏赐的,无论质量还是绣工都一流,如果是普通的衣服,能拿去卖不少银子。可惜翠喜生于乡下小户人家,不知道这衣服是太监穿的,所以不管多华丽,也不值钱。 当初如初换下这衣服时,翠喜双眼放光,还试穿了一下。那时如初心情不好,就随她去了,也没过多解释。话说翠喜和她身高和身段都非常相似,更神奇的是她们的右边肩膀同一位置都有一块红色胎记,指甲大,虽然细看的话,如初肩膀上的胎计是燕子形状,翠喜肩膀上的胎计形状却不清晰,但当那天如初无意中看到,还是惊奇了一阵,感觉造物主很是神奇,大千世界,居然有人除了脸之外,特征如此相像。 “她这是要逃到哪里呀!”一个姑娘愁道。 如初没说话,但料想翠喜是奔大同方向了。女人嘛,总是喜欢表达、喜欢说话,而之前帐里的姑娘们不爱搭理翠喜,就如初态度还算好好,所以她偶尔跟如初说点心事。 她自己也清楚,虽然她现在受俺答宠爱,但未必长久,将来也是赏给某步卒,过着当牛做马日子的命运,所以经常长吁短叹,认为曾经很有把握的美好日子再也不会出现。 情绪好时,她会异想天开地说要去投奔未婚夫婿。还说虽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但那富家的秀才就是因为在市集上见过她,爱慕她的美貌才纡尊降贵地和她这样出身的女子订亲的。如果真能到大同城,她坚信就算当不了正室夫人,当个妾还是可以的,反正只要男人心里有她,总好过在塞外挨苦。 对此,如初也就姑且听听,因为她知道明军不会来救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哪想到这没脑子的丫头居然真的偷了马逃跑! 她大概以为路已经好走了,守卫也松懈不少,而且到大同城只需一夜的功夫,照规律,俺答今天又不召见她,所以趁夜骑快马偷跑之计万无一失。由此可见,她的逃跑虽然有预谋,但却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所以恐怕结局会很悲惨。 不出如初所料,天还没亮,骑兵就回来了。但他们并没有带回翠喜,只说是追她到了一处悬崖,因獒犬凶猛,马儿受惊了,所以连人带马跌了个粉身碎骨。 在为这可怜又可恨的姑娘哀叹之余,如初知道严世蕃送的那串夜明珠是拿不回来了,只希望万一有羊倌或者采药的人发现尸体,捡到宝物,不要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落得翠喜一样的下场。 可也因为翠喜事件,连累得很多人受到惩罚,已经松懈下来的守卫也重新严密了起来,间接加大了如初逃跑的难度。如初悲观的感觉如果没人里应外合,她恐怕很难离开了。但转念又一想,假如有人来千里奔袭来救她,假如他们看到摔烂了的、翠喜的尸体,会不会以为是她呢? 如果认为她死了,那就更不会有人深入到塞外腹地来救她了吧?她无力的想,但随即坚决地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老天不可能开这种玩笑,世上也绝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 但偏偏……就是有。 就在如初随着坐阵中军的俺答紧张兮兮地路过大同城时,两路人马,三个男人已经追近了。本来,戚继光等四人是先走的,但他们没有快马,当天气转晴的那两天,后面的大部队就追上了他们。 见到戚继光,虚海和严世蕃心中均了然,但现在救回如初是头等大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人力量,所以三个男人间并没有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况,而是一方邀请同行,另一方欣然同意。 不过在前方探马来报,他们距俺答大军还有一天的距离时,他们遇见了一个羊倌和一个采药人。这两个人在争一串夜明珠,都说是自己先看到的。而这串夜明珠,严世番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过来审问,当听他们说是在一具跌落悬崖的女尸身上发现的,三人全部感觉五雷轰顶。 如初死了?不,不可能! 三人是一般的心思,立即押着羊倌和采药人到了悬崖下,看到了那具头部先着地,摔得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尸体,还在旁边的死马下找到了一个包裹,里面除了几件女式衣服和压扁了的金银首饰外,还有一套太监衣服,正是如初穿过的。再看那尸体,身量和如初极为相似,再加上她身上有那串绝无仅有的夜明珠,似乎种种迹象都似乎表明了这女尸的真实身份。 不过,严世蕃和虚海又不是白痴,如初是他们心中那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凭这些表面情况就轻率地确定她就是死者?虽然把这些间接证据联系起来看,这女尸就是如初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并不相信。可是不久后,随行的八重提供了最无可辩驳的直接证据……那块胎记,本应是如初身上独一无二的胎记! 伴随着八重的放声痛哭,三个男人都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打击,因为天下无这般的巧合。 可怕的沉默之后,严世蕃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摇头笑着一边倒退,最后跌坐在一块大石上。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脸上却承载着世上最大的悲伤和愤恨,似乎如果不笑,他的生命也会迅速流失一样。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彻底而无可挽回!输给了如初,输给了老天!至死,他也没能让她爱上他一分,而他的心却早已失陷。却这时,老天给了他最深的一刀。 这就是恶人的下场吧?可以得到天下一切想要的东西,只除了那个最珍贵的。真是讽刺啊!他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可她们活得锦衣玉食、鲜衣努马,而他真正放在心里温存着,放在他黑暗心灵中柔软着的人却离开了他,永远不能相见。 因为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会得到幸福的来生,而他,注定下地狱,永世沉沦。如初和他就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也许是他太贪心了,想得到他不配得到的东西,也许当初他不去招惹如初,如果不爱上她,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这是上天的惩罚吗?可所谓报应,不是应该报应在做恶的人身上吗?难道伤害他最爱的人,只为让他难过伤心得更彻底?他恨,从未这么恨过,假如可以,他真想亲入地府,揪着阎王的衣领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拿了他的命去,却要伤害一个那么可爱无辜的女子。这就是所谓天道吗?狗屁! 第三回 成亲 心中疼得像翻江倒海一般,渐渐令他被打击得混乱一片的意识清醒了些。他站起来,亲自抱起“如初”的尸身上马,丝毫不顾忌鲜血脑浆等秽物,动作温柔、满脸怜惜之意,似乎怀中的不是腐烂尸身,而是绝代佳人。 他要先把“如初”带到大同城,盛妆大殓,之后亲自扶灵,送她回家乡。她活着,不能拥有她,她死了,希望可以做最后一件事情。 “虚大师,你要去哪里?”在马背上,他回身问。 “和小相爷一起。”虚海答,语气里听不出悲痛,但谁了解他的心呢? 自从得知眼前这毫无生气的皮囊就是他的“如初”,虚海就一直垂首默诵着什么,旁人只道他一个佛家弟子是在诵经超度死者,其实他只是在不住呼喊她的名字:如初……如初……如初…… 他希望能唤回她,虽然明知道并不能。她就像一个美梦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令他死去的心又活了回来,然后再度随着她的离开而死亡。甚至,他没来得及问她,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替换了原来的师妹,搅得他死水一潭的心起了波澜,却又以那么意外的方式离开。她知道让他的心在生死之间徘徊是多么残忍的事吗?知道美梦醒来,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是多么可怕吗? 不过师妹,不要怕,不久后我就去陪你。父皇许我借兵,是要我一命抵一命,救出你后即刻回京,把我的命还回去。他心中默念着。原不指望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可也心痛这样的结局。或者他与如初今生无缘,来世却有机会。她不在了,生无可恋,而黄泉路虽长,却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悬崖下偌大的山涧里,跟随下来的千人兵马没有一个人说话,均默默随着僧官主帅和小严相默默离开。纵然他们不知道那死去的女子是谁,但也感觉得出两位大人的沉痛与悲伤,哪有人敢出声。 而在他们离去后很久,戚继光依然僵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如石雕一般,静得骇人。 张居正等三人面面相觑,沉浸在悲伤和忧愁之中。他们也喜欢如初,都受到过如初最真诚的帮助,现在她走了,怎么会无动于衷?但是小光这样子很可怕……最后还是赵三红眼框红红的走上前去,轻声道,“小光,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戚继光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他现在的感觉是不是难过或者伤心,因为它绝对更强烈。他只感觉胸口被挖空了,空荡荡的,空得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把他的呼吸、活力和思维全部一点一滴地带走。 很疼啊,那空洞感真的很疼啊,就算他十三岁时与某倭寇头子私自比武,身上骨折六处、还伴随着内伤、并差点死掉时也没那么疼过。那种疼无边无际,似乎变成了血液在身体里流动,除非死,否则永也不能停歇似的。 所以,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悲伤,因为那锥心的疼掩盖了一切。 “小光,你振作一点。”张居下也过来劝,“倘若如初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戚继光长眉一挑,心头触动,但仍然没有说话。 “不管你做什么,今天都依你,只是你好歹说句话呀!”李成粱的心揪着,为如初,也为小光。唉,那么活泼的姑娘,那么坚强的兄弟,现在都成啥样了。人命,还真是脆弱得很哪! “我要和她成亲。”戚继光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得似乎是从胸中嘶吼出这一句,那三人高兴之余,又有点害怕。小光,不是魔怔了吧?他们知道小光对如初那份心,可是她已经香消玉殒…… “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她为妻,不管她是死是活。”戚继光神色温柔怜惜地轻声道,“姑娘家没出嫁就去世,到了那个世界是会变成孤魂野鬼的,我舍不得她孤孤单单的被恶鬼欺侮。何况我之前说过,如果她遭遇不测,我就留在这里永远陪着她,不然她害怕了怎么办?她寂寞了怎么办?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从没扔下过我们,也从没辜负过我,现在她……我怎么可以弃她不管?” 他说得那样坚定,不像是脑子坏了发出的呓语。张居正等三人又是互相交换眼神,最后仍是赵三红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说……要和如初的魂魄……也就是灵位成亲?”他是试探性地问,没想到戚继光很严肃地点头,倒吓了他一跳。 “就在这儿?”张居正惊问。 点头。 “就今天?”李成粱惊问。 还是点头。 三个人无奈地互望,都感觉戚继光疯了、痴了,可心中却又很感动,从没想过他用情如此之深。他们躲到一边低声议论,“他不是要学左伯桃和羊角哀,也自杀到地下去保护如初吧?” “可是如初的尸……她被严世蕃接到大同城去了呀。”赵三红叹了口气道。 “严世蕃大白天就把如初的身体带走,照我家乡的说法,她的魂魄未必走得了。”李成粱说到这儿,想起如初对他那么好,他到现在还欠如初的钱,也是不胜唏嘘,“一具皮囊有什么重要,关键在于她的魂魄留在哪儿。” “那就成全了小光的一份心意吧。”张居正咬牙道,“不然他说不好要失心疯了。让他们成了亲,了了小光的心愿,如初也会高兴的。以后的事……唉,再说吧。” 三人商量决定后,立即把身上仅有的钱凑了凑,由赵三红和李成粱快马加鞭到附近的小村子买点成亲用的东西,张居正则留下布置婚礼现场,其实不过是盯着戚继光,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戚继光清醒正常得很,甚至是平静的。他先是把死马拖走,把“如初”摔下来的地方清洗整理了一遍,然后有条不紊地洗脸擦身、梳头换衣,好像真的很重视这场没有三书六礼的阴阳亲事,安心等待娶他的“鬼妻”。 到晚上,赵三红和李成粱回来,如初就在完全不知情,甚至都没人问她是否愿意的情况下“嫁”作了戚家妇。没有亲朋迎门、没有披红挂绿,喜庆鼓乐、没有杯盘酒盏,香风阵阵、没有喜帕低垂,红烛高燃,只有天为媒、地为证、三个年轻人最真诚的祝福和一个男人爱意坚定的心。 夜风呜鸣,黑暗中的火光保持着微小但却执着的温暖。酒劣而烈,才入愁肠就令大家就都醉了,也只有到了此时,才能痛哭一场。那个在没人看得起他们时,却重视尊敬他们的女子;那个把他们一群迷失的人带出沼泽的女子;那个说过会保护他们,绝不放弃他们的女子却先走了。 而戚继光和往常一样滴酒不沾,一颗眼泪也未流。他静静地等着伙伴们全醉得沉睡过去后,就把“如初”的牌位用布细细包裹,紧紧负在背上。又在朋友们的周围点起几个火堆,提防夜里有野兽靠近,然后悄悄上马,向着北方而去。 没有人能伤害如初而不付出代价,那个小杂碎许晓峰不能,逼得如初跌落悬崖的人也不能,把如初掳来的人更不能!他要杀了夺走他心爱女子的人,他要为如初讨还公道,他不能让她那么冤枉,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纵马疾驰,把黑暗甩在身后,又义无反顾地冲进更深的黑暗中。如初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的心都掏空了,现在只有报仇才能把它埋满。 他走后很久,天亮了,他的三个从宿醉中醒来伙伴也终于发现他消失了。凭着对彼此的了解,他们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不禁又是叹息一阵。 “别去追,这件事小光想一个人完成。”张居正蹙着眉道,“如果不成全他的心意,我怕他这一生也不会快乐。我们先去大同城,万一他许久没有消息,我们再去找。” “成全了他,他就会快乐吗?”李成粱摇摇头,“如初就这么走了,恐怕是小光心中一生都无法面对的痛与遗憾。” “要是如初还活着就好了。”赵三红说了傻话。 不过嘛,有句俗语叫傻人有傻福。同理,厚道的人说出的话在冥冥中也总有些真实。此时,被大家以为死掉的如初正处在半死的状态下……累的。 才过大同,俺答就病了。如初因为送汤送水,看到过俺答的病况:背上长了好几个大毒疮,因为感染而导致高烧不退。这全是因为他在大热天里长途奔袭,得了胜果又胡吃海塞,过度纵欲造成的。如果是在现代,来点拔毒败火的药,再打点消炎针,同时禁欲忌食就会好了。但是在这年代,再加上蒙古大夫的手段,俺答的病势凶猛了起来,开始两天居然昏迷不醒,汤水不进,就更不用说行军了。 十万大军本来兵分两路,此时另一路得到了主帅“病危”消息,立即前来增援。虽然北元军看不起坐阵大同城的仇鸾,料定他不敢出城偷袭,又得知“甩掉”了大明的追兵,但还是小心提防着。 ※※※ 下面是关于左羊之交的注释。 注1:左羊之交……左伯桃和羊角哀都是春秋时期的燕国人,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听说楚王招纳天下贤士,于是羊角哀和左伯桃同去楚国求官。当羊、左二人同行至燕楚古道时,天降大雨雪,同往则盘费不够,左伯桃便将所带干粮、衣物全交与羊角哀,让其独自赴楚,自己则出走躲避羊角哀,最后因冻饿死于树洞之中。羊角哀到了楚国,位至上大夫,遂将此事禀告楚王。楚王听后很受感动,便下令伐倒林树礼葬了左伯桃。羊角哀觉得因为左伯桃意识到二人同行必因路资不足,而一起饿死在途中,所以他才自杀于树洞中,成全了自己。后左伯桃托梦给羊角哀,说自己在阴间受荆轲欺侮,羊角哀便自刎于左伯桃墓前,与他合葬在一起,赴阴间共战荆轲。于是留下“二鬼战荆轲”这千古传颂的动人故事。 第四回 重逢 如初偷听到这位仇鸾是严嵩的义子,当俺答攻大同时,他居然重贿俺答,让人家绕道去攻宣府。现在俺答原路返回,他不但不阻击,还紧闭城门,其行为实在让人鄙视万分。 其实如初听不懂蒙古话,但与她一起偷听的那位在厨帐帮忙的人曾经偷偷到塞外做过生意,因此给如初做了临时翻译。在此人看来,朝廷真是有毛病,好好的开设互市多好,百姓有钱赚,蒙古人有日用品可以换,那样也不用打这场仗了。 而如初,因为前些日子吹嘘过自己会做药膳,现在俺答又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油腻的,所以她被蒙古大夫勒令做些可口的汤水给主帅吃,以增加主帅抵抗病魔的能力。 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为了防止俺答状况不好,蒙古人拿她这妖孽泄愤、甚至施火刑陪葬什么的,只得使出浑身解数熬制了几款清淡败火的靓汤,果然吃得俺答胃口大开,伤势也有所好转。可这样一来,她的任务就重了,每天就蹲在火炉边,要知道煲汤可是极费时间的工作,对火候的掌握也难,这年头又没有煤气、电磁炉、压力定时锅等东西,于是她就更辛苦些。 “老子苦练厨艺是为了绑住心上人的胃的,没想到先用在你这死家伙头上。你无福消受,祝你回到老巢,额头生个大毒疮,硬充独角兽。”如初一边阿Q的咒骂,一边感觉腰酸背痛腿抽筋,琢磨着到哪儿能弄片钙中钙来。 正在这时,忽然感觉帐帘一动,立即头也不回地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随便进厨帐,会影响灶火力度的。汤还要煲一个时辰,生煎胡萝卜肉饼也还没好。” 来人没有说话,但却慢慢走近了,在她面前一尺处停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如初不耐烦地一抬头,才要喝止,却硬生生愣住了,手中拿的一根木柴也掉落到了地上。是累得出现幻觉了吧?她用力眨眨眼睛,那人却还在。那么是幻觉深度比较大?再揉揉眼睛,眼前人却依然没有变! 他一脸风尘,似乎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脸上泥水和汗水混杂着,黑一道白一道的,嘴唇干裂得布满血口子,挺直的鼻梁上还有道长约一寸的伤口,整个人憔悴得很,唯有那双眼睛还晶亮灿然,仿佛那阳光般温暖的微笑就藏在他眸子里,随时可以为她绽放。 而此时,他牢牢盯着她,好像和她一样的心思,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眨眼间就会消失似的。 “小光?”她激动得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手掌下,男性皮肤适度的粗糙与温暖灼烫着她的掌心,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如此真实。 “是我。”他答,忽然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这番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让他的心怎么能不又酸涩又狂喜,那恍惚的感觉犹如就在梦中,令他连碰也不敢碰这熟悉的女子,深恐她再度消失。 “我以为……”他艰难开口,“把你弄丢了。那怎么办……再也见不到你……那怎么办……” 他的眼泪落在如初的手上,因为平日是那样坚强和骄傲的男人,所以他的哭泣就格外让人受不了。如初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 啊,真好,有人来救她真是好!这么贴着他的胸膛,就感觉安全得很,再也不怕了。理智上从不敢设想有人来帮她,也曾经冷静地谋划逃跑大计、忍受精神上的侮辱和伤害、肉体上的疲劳与不适、自以为应付敌人游刃有余。 可其实,那些坚强全是强逼出来的,她的心里一直充满了恐惧,怕暴露了女性的身份,怕稍微行差做错就招来杀身之祸,一个人紧张地保守着秘密,从没有人可以商量。这种罪,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她都没有受过。内心深外多么盼望有人来救她呀,现在他终于来了,不管是谁,他终于来了! 感觉戚继光反手紧抱着她,那么用力,把她的藤制马甲都按扁了,好像恨不能把他们的身体紧紧粘合在一起似的,如初也哭了。没关系,抱吧,虽然有点疼,虽然感觉要被勒断了,虽然呼吸不畅,但都没关系,紧紧地拥抱吧,只要再不把她一个人扔在狼群里就行! 两人就这么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对方,任眼泪默默地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厨帐外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吓得如初蓦地从温柔乡中清醒过来,立即放开那给了她久别重逢的惊喜、以及无尽安全感的年轻男人推到厨帐的另一侧。 厨帐与其他帐篷不同,有两处出口。而紧邻着厨帐,是一顶又小又寒酸的帐篷。因为最近如初调理大汗的饮食有功,特赐她独居的。其实她知道那是为了让她离厨帐近些,好方便病号大汗随时想吃什么,就得给他做什么。 可是这样一来也有好处,首先她不用每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要留心自己的秘密,晚上躲在帐篷里时可以小小的放松一下。其次,她偷偷摸摸的出出进进,四处侦察情况时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了。在她的努力下,现在除了做饭的时候,她基本上在俺答的大军中属于透明人,没人在意她究竟在哪儿,在干什么。 “进那个小帐篷,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要出来。”她声音低且急地对戚继光说,手上还推了他一把。 戚继光一声没吭,矮身出帐。而他才钻进那小帐篷,俺答的贴身近卫就从厨帐的另一侧进来了,几乎没有时间间隔,分外惊险,骇得如初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大汗饿了。”近卫用生硬的汉语说。 “马上好马上好!”如初挥舞锅铲,心道你们大汗什么时候不饿过? 她一边麻利的弄好一大盘生煎胡萝卜肉饼,一边谄媚地说,“我想大人日夜照顾大汗辛苦,所以多做了几个,一会儿大人可以下酒吃。这个汤……我已经把火调好了,就在炉子上煮着,一个时辰后就能拿给大汗喝。唉,厨帐里真热,不过为了大汗能康复,我就不睡觉了。” 那近卫听出如初话里的意思,虽然鄙视,但吃人家嘴短,官还不打送礼的呢,看在有好吃的面上,点头道,“你去歇着吧,找个人盯着火,待会儿我派人来拿。” 如初千恩万谢的立马去办,然后赶紧回帐篷。她有好多话要说,可还要考虑时间问题,天亮后小光就没办法出去了。 才一进门,黑暗中伸出一双手臂,再度把她抱个满怀,好像她是人参娃娃,松开一下就会跑掉似的。 “小光,放开,我有话说。”如初挣扎了一下。 “这样也可以说。”某人不放开,灼热的呼吸穿过了如初的头发,烫得她全身不自在,所有的肌肉都紧缩起来,包括心脏的。 “小光,你是来救我的吧?那么放开我,好生说话,研究出一个计策来,不然我们很难逃出去。”如初使劲压抑住颤抖,正色道。 戚继光这才放开怀抱,改为拉着她的手。 帐篷中没有点灯,两人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而正因为看不到表情,才有说不清的暧昧情绪在黑暗中弥漫,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拼命把两个人往一起挤,但又用力往外推,渐渐的,连空气中似乎都透着挣扎的滋味。 “你怎么会找到我的?”如初听戚继光的呼吸不正常起来,连忙问。 戚继光平静了一下才慢慢说出整个事情的经过,但没说自己几天来不眠不休地追踪俺答的队伍,一直暗中观察大军的行动和巡逻作息,就为了深入内部,打听“如初之死”的全部原因和过程,找到罪魁祸首。 其实只要有耐心和毅力躲在暗中,找到换岗的规律;只要不冲击主帅和要将的大帐;只要武功高、行事小心、时间火候拿捏得当;个人要悄悄潜伏进十万大军的营地也是可能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偷营事件了。但当今晚戚继光偷偷溜进来时,才走到厨帐附近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最不爱吃胡萝卜,可他受箭伤的时候,如初总是逼他吃生煎胡萝卜肉饼,慢慢的,他习惯了这食物的味道,而自从如初“死”后,他对她所有过的一切感觉都放大了无数倍似的,每天在他脑海里萦绕,所以当他一闻到从厨帐散发出的香气,他的心就揪紧了,血液全集中在了胸膛里,心脏似乎要破开,而四肢却瞬间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是她吗?她没死吗?但怎么可能?虽然别人也可能做出这种菜,但他就是认定这香气只有通过如初的手才做得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她还活着? 不知不觉地,他走了过去,然后看到他全心爱着的那个女子好端端站在灶台前。一瞬间,他充满了不梦幻感,直到她的手抚上他的脸。 这叫什么?造化弄人?但不管他经历了怎样的悲喜,怎样的生死离别,这一刻他都无比感谢老天。故意折磨他也好,恶作剧也罢,只要如初活着,就……真好! 第五回 要救一起救 可这一切对如初来说,却是大囧而特囧。 平时很精明的男人们哪,全部是人中之龙,可为什么居然误会翠喜是她,以为她死了,看起来还都很伤心似的。难道真是关心则乱?唉,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黑暗中的戚继光似乎感觉出她的哭笑不得,尴尬地道,“那个……很难让人不相信……有那么多的巧合……也算天意弄人吧。” “虚海师兄为我念经超度,严世蕃还把翠喜的尸体当成我,宝贝似的带到大同城去了?”如初想想觉得可乐,但又想起翠喜毕竟死了,她这时候应该严肃点儿,何况心里其实很感动于这三个男人的行为。他们对她真是好,是真心喜欢她的吧?可她有什么好?而且遗憾的是,她无法一一回报。 耳边听到戚继光“嗯”了一声,她吞吞吐吐地再问,“知道‘我’死了,你只是打算来为我报仇吗?” 戚继光沉吟了下,之后轻声道,“我还……我还娶了你。”语气里还有点害羞似的。 如初一时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还傻傻地“哦”了一声,但很快她意识到了什么,如果不是及时按住嘴巴,差点惊叫出口,“你说什么?别开玩笑了!” 话说到这儿,戚继光也不藏着掖着了,两只手包裹着如初的小手,干脆直言道,“我以为你死了,娶了你的牌位。那你现在……也算是我的人了。” “什么什么?我的……牌位!”如初以所能压下的最低的声音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她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人家的人了?不带这样的,还强买强卖呀! 黑暗中,她看不到戚继光的脸,只听他悉悉索索的,似乎正在解开衣服似的,吓了她一跳。他不是要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行使当老公的权利吧?虽然她是对他年轻健壮的身体暗中流过口水,但那是纯欣赏,绝对不是花痴的行为。再说了,她一现代人,连包办婚姻都反感,更何况这种一厢情愿的“阴婚”! “就是这个。”戚继光并没有脱衣服,而是卸下背在背上的牌位,摸索着放在如初的手里。如果能这样一直背着如初本人就好了,他不嫌累。 如初惊悚半天,到头来就以活人之躯摸到自己的灵牌,啼笑皆非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这不算数!”她立即反对,“我又没死,这婚事不成立。再说,就算我死了,你也得跟我爹提亲才可以娶我做鬼妻呀。没有三书六礼,我清清白白一女子,凭什么就归你了呀?哼,狡猾的狐狸!” “回头我补上这些礼节就好了。”戚继光幽幽地说。 “我们不行……我……” “我知道你是姑娘家,早就知道了!”戚继光扔出重磅炸弹,如初彻底晕了。 天哪,她费尽心机隐藏身份的秘密,天热的时候捂得身上起痱子,现在还穿着这么一件藤甲,跟铁甲威龙似的,并且不惜以太监的身份做掩护,怎么似乎还是有很多人知道她是女的?她真是太失败了! 怪不得小光对她的态度奇奇怪怪的,私下见面时不是搂就是抱,而且看她的眼神总能让她的汗毛全竖起来,可那又不是害怕的感觉,大概……是心悸吧。她早该清楚他这样是有原因的,但是她一直鸵鸟的回避和忽略,现在怎么办? 正犹豫时,忽然感觉有黑影对她笼罩了过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戚继光粗糙干裂的唇就已经印在了她水润柔软的唇上。他吻得并不深入,只是紧紧地压着,重重地摩擦着,但那不稳定的气息和唇上细微的刺痛带来了奇异的感觉,好像有无数又燥热又寒冷的狂流交替袭击着她的心房,令她连动也动不了。两人就这么互相交缠着呼吸,直到那难耐的火热令他们分开。 “如初,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不好?”因为黑暗,戚继光敢于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如初可耻的慌乱了,虽然自诩为来自现代的、思想开放的文学女青年,但这时候却战也未战就败下阵来。真丢人呀,对方可是比自己小五岁的纯洁男人,她好歹也是“乱爱”过几次的人,此刻为什么会这么不知所措呢? “你是来救我的吧?说正事!”她转移话题。感谢黑暗,戚继光看不到她发热的脸和羞涩的神情。 而戚继光虽然想到过如初不会轻易答应自己,但还是有些失望。从如初来卫学当教习的行为来看,她是与众不同的女子,就算他们有肌肤之亲,也不能就让她点头下嫁。不过他很高兴自己可以说出心意,如初好像在他心里放了一把火似的,必须得到她的关注,他才不至于让心火焚身。 他深呼吸了几次,克制着想再度拥抱亲吻如初的冲动,静静地问,“谁打的你,告诉我。” 如初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她上回挨的那个嘴巴令她的半边脸青肿了好些日子,就算现在也还是紫中发黄,遮盖不住。不过在这个外貌条件下,小光看她时依然含情脉脉,还想抱她吻她,那……应该是很爱她才对。 “这个不重要啦。” “很重要。”戚继光孩子气地坚持,“告诉我。” “问题是我不知道他那一长串名字怎么念呀。”如初挫败地道,“不然下回遇到他,我亲自指给你好了。” 戚继光“嗯”了一声。 他严肃的时候,还真有男人的样子,让人有一丝惧怕、或者说是仰慕和尊敬的。如初心里想着,嘴上却道,“你打算怎么帮我逃?” “如初,对不起,虽然我很想,但不能立即带你走,因为那不能保证你的绝对安全。我既然要救你,自然不能让你受半点伤害,所以要想个万全之计。”戚继光略想了下,之后歉然地说,“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保证你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如初点头答应,虽然戚继光没说怎么救她,可她就是相信他能做到。她把自己这些日子了解的和观察的一些情况详细对戚继光讲了讲,希望两人配合默契,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 讲完,想到那些沦为奴隶、背井离乡,一生都无法逃脱苦难的百姓,不禁长叹一声。 “怎么?”戚继光感觉出如初的惆怅,忙问。 如初摇摇头,“没什么,我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算有心,却哪还顾及得了别人。唉,你别理会我。”话虽如此,可心里真不好受。看不到也就算了,如今看在眼里,怎么能忍得下心呢?可惜她自己没有能力,却又不能牵连别人。 戚继光没再问下去,因为他懂了。这几天他偷偷潜伏在军营之外,也曾亲眼看到过被掳掠的大明百姓的惨状,所以他明白如初的心。 “那么,再给我三天时间。”他什么也不说,只提出要求。 如初瞪大眼睛。难道……他要把被掳的百姓全部救出去?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不会因此遇到危险吧?感觉着他的沉静坚定,如初第一次为他折服,情不自禁地答应,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还有,你要答应我这三天内好好保护自己。千万不要出事,我不能忍受再次失去你。”戚继光不放心的再嘱咐。 天色渐亮,他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必须离开了。凝望着她,恨不得用眼睛把她摄了去,就这么带在身边,但他却做不到,而且不得不趁着北元军换岗的间隙,趁夜偷偷溜走。才一离开军营的监视范围,找到藏在远处树林里的马,立即纵马狂奔。 从此地到大同城,马不停蹄的话,一天一夜能走一个来回。如果只救如初,他只要想办法从敌军营中偷出一匹马,并且让其他马匹不能奔跑就可以。因为两人一骑跑不快,敌人有马容易追,但解决了这个问题,就算俺答军中养有猛犬也无济于事。而凭他和如初的武功,偷偷跑出来,撂倒几个守卫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想要救出那么多被掳百姓就不那么容易了。 可是他想完成如初的心愿,不希望她今后一想起这一天就因为没能帮助他人而后悔遗憾,他要她心中永远一片光明,没有阴影。 况且,他是军人,承袭爵位后是大明的四品武臣,怎么能够亲眼看到大明的百姓受苦而不闻不问?那样,他和那些贪污受贿、胆小卖国的官员还有什么区别?那不正是他所鄙视和讨厌的吗?不正是对如初骂过的吗?所以他决定要把被掳百姓一起救走,只是这样一来他一个人就不行了,必须到大同去搬救兵。 因为不想让如初在俺答军中多待哪怕一分钟,戚继光疯狂赶路,到大同城时马儿都快毙了。而本来城门紧闭,他很难轻易进去的,但张居正他们早来了几天,支会过严世蕃,也就相当于支会过仇鸾,几个人又轮番在城楼上等着,所以他没耽误任何时间就进了城。 第六回 情敌一起计划 “我要立即见虚大师。”灌下一大碗水后,他顾不得休息,立即提出要求。 “你晚来一步。”张居正道,“虚大师领旨回京了,不过人马只带回去一半,另一半由小严相统领。” “那么带我去见小严相。” “那你又早来了一步。”李成粱摇头苦笑,“他受了如初去世的刺激,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只怕还在醉死状态,不能见人。” “你找他们干吗?给如初报仇的事很棘手吗?我们可以帮忙的。”赵三红道。 “不许咒我的如初,她根本没死,将来我还要让她快乐地在世上活很久。”戚继光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全天下下最高兴的事就是这个了,“那具女尸是一个被掳女子的,她偷了如初的衣服和夜明珠。至于那块胎记,只能说是最巧的巧合。” 啊!!!! 三个人都傻了,然后为了这从没有想过的、意外又意外的喜事,全部高兴得要疯了。再然后也顾不得严世蕃有没有醉死,立即去求见。戚继光甚至不顾死活地把严世蕃大头朝下,吊入井水中浸,以求他快点清醒过来。 “大胆,你怎么敢这么对小严相!”仇鸾是个猥琐的胖子,本来以为这四个小子是小严相的心腹,还亲自热情招待的来着,但此时却又是气又是惊,在一边大喊来人,还跳来跳去的,像一只青蛙。 戚继光理也不理,直到感觉手下的绳索剧烈抖动,才把严世蕃拉上井来,之后没等他发飙,就直接报告了如初还活着的讯息,令那个醉生梦死的人重新活了过来。 “告诉我是这究竟怎么回事?”趁着心中的狂喜还没把一切情绪淹没,严世蕃追问,并厌烦地吩咐亦步亦趋跟来的仇鸾道回避,免得要碍手碍脚。 戚继光上前一步,紧跟着严世蕃来到书房,并把事情的经过合盘拖出。 “如初的意思是要救所有人吗?”严世蕃沉吟,“也合该如此,追不到俺答就算了,既然追到了,怎么能容忍他带走光大明百姓。戚继光,你想怎么做?” 戚继光这一路上早就想好了对策,因此胸有成竹地道,“下官以为,不宜与俺答硬碰硬,不如设计分而击之。”虽然他承袭官爵的事还没正式获得批准,但那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他自称下官。 严世蕃“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戚继光侃侃而谈,“俺答大军虽然是疲惫之师,但毕竟也是十数万之众,而我大明军目前只有五千,就算加上仇大人的守军,在人数上也处于绝对劣势。况且,主帅染疾,危居巢外,俺答手下的众将士很可能做困兽斗,直接对上的话,怕对救人无益。毕竟我们不是要消灭他,而是要以救人为主。再者,塞外局势混乱,俺答虽然可恶,却犹如定海神针,有他在,草原无大乱。就算他时常骚扰我大明边界,终究不成气候,较之塞外纷争不断,给我大明造成忧患要强得多。” 严世蕃不说话,身上虽然还在滴水,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戚继光见他不反对,就当他是默许,继续道,“这趟救人之行,硬抢显然不会奏效,反而有可能伤了如初,所以下官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把俺答的大军化整为零,咱们以局部优势兵力战而胜之,那时候不仅如初,连那些被抢的百姓也可救出了。” 直到听到这儿,严世蕃才出声道,“是什么计策,说来听听。” “禀小相爷,下官以为,应该派一支人马,绕过俺答,佯攻他的巢穴。这样一来起到了威慑作用,让他明白,他挥兵围困我大明京师,我大明也可以要断他的退路,让他有家难回。二来此举会逼迫他立即拔营,全速往回赶。不过他抢掠了那么多财物和人口,肯定走不快,所以必会分兵几路,大部先回塞外,余小部人马押着物资及人口殿后。而他们此番进犯,主要为了财物,也就是说,剩下的兵将中又会分出大部先运送这些辎重,只会余少数士兵,依下官判断顶多一千士卒押解看管沦为奴隶的人口,拖在队伍的最后边北行。这时,我们再带兵围剿此部,如初和百姓就都可回归大明了。” 话说完,他的三个好友都暗暗对他挑起拇指,大赞此计甚妙。严世蕃虽然心中也很赞赏,但脸上却依然淡谈地道,“此计可行,却不知你对人员安排有何建议。” 戚继光当然是想亲自去救如初,倒不是为了这番英雄救美之功,而是实在不放心假手他人。不过假如其他人救如初是更好的人选,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让位,在他看来,如初的生命安全就是一切。 而看严世蕃对“如初之死”的态度,他很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义,在这种情况吓他说什么都会令人觉得别有用心,只是他对如初的感情也是光明正大的,并不会因为对方位高权重,能影响到他的未来前途就放手,而且纵观全局,他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因此直言道,“佯攻的那一方,全凭小严相做主,但是救如初那一路……下官跟踪了俺答大军多日,对他们的情况非常熟悉,是带队的不二人选。” 严世蕃沉吟着。 他何尝不知道戚继光的心思呢?对于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居然敢跟他抢女人,他无比愤怒。但此时他和戚继光是一般的心思,万事以如初的安全为首,所有的不满都要压下。而他明白戚继光的建议确实是最合理的,所以虽然他想亲自救出自己的心上人,想尽快见到她,但还是点头道,“好,你带兵去救人,我亲自带兵去佯功俺答的老巢。” “大人英明。”戚继光咧嘴而笑,顾不得干裂的嘴唇渗出血来,火辣辣的疼。 “可是,倘若你算错了呢?倘若俺答不这样安排,或者他带着如初走呢?你不是说,如初现在专门为他做饭吗?”严世蕃提出异议。 “下官原立军令状。”戚继光绝然道,“俺答凡事喜欢事必躬亲,何况小严相只要想办法令他相信后院起火,他虽然病体未愈,也会即刻赶回。自己的地盘都不稳了,他还敢在众将面前贪图口腹之欲吗?”他誓死救出如初,再不让她担惊受怕,别说军令状,让他现在把头寄存也行。 “那你要多少兵马?” “一千即可。”戚继光想了想道。数倍兵力于敌,胜之也是不武,但事关如初,他也不敢托大,不然给他五百兵马,他就敢直接去偷营。 “不过……下官还需要找小严相索要一些珍贵药材和香料。”他话风又一转,“事发紧急,旁人只怕没有这个能力尽快寻到。” “自然是可以,但此举意欲何为?”严世蕃满心狐疑,心头发紧。不是如初受伤或者生病了吧? 戚继光一笑,“为计者用。北元人比大明所强之处就是马匹,而我大骑兵不多,为了避免武力纠缠,下官打算让他们的马匹暂时不能奔跑。不过这里倒有一个难处,是如初发现的,下官倒没有觉察。这次俺答随军带了不少恶犬,一来用于巡逻守营,狗舍就建在马厩旁边,只要有生人靠近,即吠叫不止,比优秀的卫兵还要警惕几分,二来它们作战中凶猛,在战场上能对他人马匹形成威胁。所以若要以最小的损失救人成功,并且要保证人质相对安全,偷营是最好的办法,先里应外合,再大举围歼。但若要偷营,必先解决对方的马匹和恶犬,让北元人上不得马,让他们的恶犬咬不了我们的马,这是缺一不可的。” “准了。”严世蕃虽然知道戚继光是自己的情敌,却也欣赏他谋划战场的大局观和细腻谨慎的心思,“本相只是好奇,你要怎么做?” “因为我只有晚上才能潜入敌军大营,而且必须一次成功,所以我需要能立竿见影的药物。”戚继光认真地道,“而且这些药的效果只能是暂时的,毕竟马匹和獒犬还可以带回朝,归我大明所用。所以嘛……我的朋友李成粱以前在铁岭卫时经常打猎的,我听他说过有一种以稀有药材和香料秘制的迷药,只要让动物闻到,它们就会浑身无力,狗儿还能暂时散失嗅觉。此药无色无味,对人也无害,是有些猎户们猎杀大型野兽时用的。我只要有了这样东西,就会在北元大营换岗时潜入,放倒恶犬和马匹,先偷偷带出如初,然后再攻营。黑人,你可还记得这秘药怎么配制?” 李成粱当然记得,于是各人都去积极准备。 戚继光把救人行动在心中详细演习了几遍,然后大吃大喝一顿,又结结实实睡了个好觉,至于怎么引诱俺答上当,怎么制作迷药就留给严世蕃和黑人他们操心去吧。他必须养精蓄锐,因为营救如初的事不容有一丝闪失。 时间转眼就过,在离开如初两天半后,戚继光得到消息。俺答中计,所有的安排都不出他所料,当天下午他就带着一千人马偷偷接近了俺答大军拖在最后的队伍,也就是奴隶营,骗过了对方斥候的眼睛,只等天黑就行动。 第七回 Give you some color see see 另一边,如初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定力不是差,而是根本没有。而俺答带病连夜开拔,是听说大同城的兵马偷袭其后方。如初知道是戚继光的手段,心里很兴奋,但那些蒙古兵们却迁怒于汉人,态度恶劣了很多,就算如初现在是“御厨”的身份,之前还巴结过他们好多美食,也照样挨了几顿打,不过程度轻些罢了。 为了逃跑顺利,她空有武功却只能忍耐,挨揍都不能还手,心里这个恨呀,暗中决定获救后一定要给这些欺压良善的混蛋们一点颜色看看。 好不容易挨到快午夜,她窝在帐篷里,紧张得浑身发抖,简直没出息到家了。正一边摸索藏在口袋中的小石子,一边暗数:他会来,他不会;他会来,他不会来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熟悉极了。 她轻轻应了一声,扑向门口,才看到人影闪进,就一把紧紧抱住,“我很怕你不来了。”她伏在那温暖的胸膛上低喃,眼框湿润了。 他令堂的,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脆弱。以前没有指望倒还坚强,后来出现了可依靠的人,有了逃出去的希望,就突然软弱和恐惧起来,生怕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为此,她强烈的思念起那个要救她的人来。 “这一生,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戚继光努力压抑要亲吻如初的冲动,只抱了抱她,轻声道,“准备好了吗?我这就带你走。” 如初扬着脸,郑重点头,昏暗中只见戚继光的眼神坚定沉着,感觉他的手温暖有力,不禁心悸。这还是一年前那个叛逆的不良少年吗?为什么他成长得如此之快,已经有了一个男人可以让人依赖和倚仗的一切素质? “怎么走?”她问。 “我们不偷偷摸摸地走,而是光明正大的走。”戚继光以温柔的声音平息如初的紧张感,“我自己悄悄潜入还好,两个人行动就容易被发现了,万一倒霉,我们被围住,虽然也能杀出重围,但会很难。所以……”他沉吟了一下,似乎是估计时间,“照我和黑人他们的约定,约摸还有半盏茶不到的时候,他们就会杀进来。到时候号角一响,我们就往外冲,来个里应外合,杀得俺答军大败。你放心,小獒犬和马匹我已经料理妥当,我们只要潜到马厩那边就行,我留了一匹最棒的马没下手。” “其他被掳来的人也可以逃吗?”如初有点激动。 “不能保证全部安然逃脱,但也算能如你所愿。”戚继光忍不住伸手碰碰如初的头发,感觉她身上有一股诱人的甜香之气,总是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为什么留一匹马?我也会骑马呀。”如初有点不明白。 黑暗中,戚继光一笑,“我怕你我被敌人冲散。”这绝对是实话,但他也有借机和如初亲近之意。为了掩饰这份私心,他连忙把怀中的东西递给如初道,“为了冲出去时方便,你把这套军服换上。是干净的,我刚才潜入一个无人之帐中偷的,不是从鞑子身上剥下来的。”他怎么能让别的男人贴近如初的皮肤,哪怕只是衣服。 如初这才借着些许微光,注意到戚继光穿的是北元军服,而递给她的那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你要背转身去,我才好换衣服呀。” “这么黑,我又看不见。”戚继光调笑一句,但还是转过身去。 如初怕他使坏,突然回头偷看,于是快手快脚的换衣服,藤甲也不要了。不过因为帐篷里黑,古代衣服又不太好穿,所以她紧张之下反而动作变慢,还差点被衣服绊倒,又是低声惊叫,又是气喘吁吁,倒显得气氛暧昧起来。 戚继光感觉着身后传来的慌乱又撩人的气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但他很快克制住此时不该出现的绮念,一等如初穿好衣服,就立即拉着她溜出帐篷。 因为獒犬素来机警凶猛,所以马厩这边没有安排士兵巡逻和看管,戚继光和如初险险避过了三道关卡,到达马厩这边时反而安全了。过不多久,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中突然爆起一朵焰火,之后号角声从营地四面八方响起,喊杀之声也随之而来。 戚继光翻身上马,让如初坐在他身后,但他并没有马上行动,而是沉静地等待着。就见号角声过后,昏昏沉沉的獒犬和马匹开始躁动了起来,各营房也有士兵拿着刀枪往外冲,虽然衣衫不整,看起来还迷迷糊糊的,但也挺可怕。 如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半惊吓地问,“我们不走吗?” 戚继光镇定极了,拍了拍如初搂在他腰上的手,柔声道,“别急,沉住气。”又等了会儿,如初心里绷紧的弦都快断了时,他才断然道,“抱紧我!”之后一提马缰,那匹北元人的马就听话的四蹄奋起,嘶鸣着冲了出去。 “明军来偷营啦!”他一边纵马一边大叫,以汉语叫了一声,接着便用蒙古话一边串的喊,同时马踏连营般向着营外疾奔。 如初不懂蒙语,起哄似的用中式英语大叫:“Give you some color see see!”直接按字面上的意思翻译就是: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其实她只是紧张得不行,喉咙堵得慌,非得喊点什么才舒服。 俺答军本以为明军全去偷袭自己的老巢了,再说斥候也没发现有明军靠近的迹象,睡梦之中一点防备没有,此时号角和喊杀声四起,虽然有所反应,但却本能的惊慌失措,眼见戚继光带如初往外跑,因为穿着他们的军服,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和阻拦。等有人终于有点明白时,戚继光已经带着如初从火把,箭矢和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人群中突围了。 如初紧抱着戚继光强健平滑的腰部,身子紧贴在他的背上,生恐被甩下马去。在这也算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紧张感突然奇异的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声响似乎全部远离、空间也似乎被分割,她的全部世界只有她自己的、还有小光的心跳、喘息及马鸣。 不管是迎面冲杀进来的大明兵将,还是妄图追击的北元人马,全部变成了背景似的人海波涛,这一刻她居然生出了浪漫的情绪,英雄救美式的、乱世峰火式的、刀林箭雨中还被无比珍爱的感觉。如果说,她之前对小光就有隐约的好感,只是因为年纪和身份的原因而被忽略,此刻却有什么在胸中疯长,完全不合时宜,可又那么顺理成章。 这是女人对英雄的幻想吗?虽然她实际年龄二十六,古代年龄二十三了,但女人不管年纪多大,也对拯救她的英雄人物有梦幻般的憧憬吧?她对自己的心意茫然而不确定,但心灵永远比头脑忠实,她现在不想从马上下来,恨不能就这么跟着小光,奔跑一辈子算了。 不过她也只能想想,因为戚继光一心要把她平安救出,所以很快两人就冲出了营,在明军队伍会合。 “如初,跟白龟走,我还要杀进去!”他挽着她的手,想把她放下马。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如初坚决不同意,“这群鞑子总是欺侮我,我现在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太危险了!” “我就要!” 战机稍给即逝,此刻容不得犹豫和研究,所以戚继光只停顿了一秒就点头答应,从一名士兵手中拿起长枪,把自己的配刀递给如初,“三红居左,白龟居右,黑人殿后,菱形进发。”他果断吩咐,随后又用如初听不懂的术语,一连串的发布命令。 此时在俺答大军的营外还有约半数人马未动,得令后立即摆出阵型,随戚继光等人一起冲进敌营,其中还有内力高强之人大喊,“大明的百姓,皇上派人救你们来啦,请于原地躲避不动!”提醒被掳百姓不要胡乱跑出来,造成无意义的伤亡。 如初不懂兵法与阵法,但明军进退有度,一半士兵先冲击慌乱之师,接着后一半士兵以初生之虎的势头再度冲击疲惫之师,骑兵、步兵、弓箭手各司其职,还有专人负责喊话,前进的队列也是首尾响应、分毫不乱的,而戚继光等人的小队列更是犀利无比,如入无人之境,像一柄尖刀般刺入敌军的心脏,再加上俺答军本就仓皇应对,使得从来孱弱不堪的大明军队居然占据了绝对上风,一时之间气势如虹。 倘若这一切全是戚继光指挥的,那么此仗虽小,却也充分显示了他过人的军事才华。 “谁打的你?”把一名北元兵挑翻在地后,戚继光突然问。 杀入敌军阵营后,如初被保护得相当好,基本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是张居正武力偏弱,在他稍微危急些的时刻,如初使用了平时收集的、打算逃跑时当暗器用的小石子。她这个身体对武功有自然记忆,没想到暗器手法居然不错。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事做,基本处于旁观者的地位,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跟来,累赘一样。此时听戚继光问她,连忙四下观望。巧得很,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扇了她一耳光,到现在脸上还没完全消肿的什么什么官正攻击一名明军士兵,于是她立即伸手一指。 第八回 难道必须放弃? 戚继光拍马赶到,一枪就挑了那人半边脸下去,骇得如初紧缩在他背后。她知道战场残酷,容不得半分妇人之仁,不过作为从和平现代时期穿越过来的人,还真的见不惯这种场面。 “还有谁?”在战场上,戚继光本来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将之风,沉着镇定,有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意思。可此时,却像个任性妄为的孩子,偏执地要给自己的心上人报仇,只因为她受了一点点委屈。 但这个时候,四处乱成一团,如初哪还分得清谁是谁?只眼见明军大胜已定,而好些杀红了眼的北元军知道败局无可挽回,开始丧心病狂地屠戮没能按照吩咐躲在帐篷内,而是四散奔逃的百姓,她干脆随便乱认。而她纤白细嫩的手指就好像催命符,所指之处,北元士兵非死即亡。相应的,大明百姓就获救了。 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没用多长时间就结束了。经清点,北元军死伤过半,另一半逃走了,明军并没有追击,而且没有死亡一例,只有百来人受伤,可算得上绝胜了。只可惜,被掳的百姓被北元士兵斩杀了六、七十人,但大部分人终于获救。 第二天早上,明军修整后就返回大同城,如初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情随军而行。获救的百姓向南跪地叩首,称颂嘉靖帝,却不知这一切都是英雄小将戚继光和“御厨太监”胡如初的功劳。不过如初等人这样拼命努力也不是为了得到感谢,看到能以自己的能力救下这么多人,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这段经历实在不堪回首,如初在默默为自己治疗心理创作时,就任由戚继光占有性地环抱着她共乘一骑,也顾不得兵将们侧目、李成粱等人的挤眉弄眼、还有那些纷纷议论了。 因为不是行军,又带着不少百姓,所以队伍行得极慢,傍晚时分也只好先一片树林中扎营休息,等天亮再走。戚继光等人忙着军务,如初帮不上忙,干脆换了干净的明军军服,百无聊赖的坐在营帐前的大石上发呆。正在这时,一个很面生的中年将领走了过来,友好的对她微笑。 “辛苦了。”如初客气地站起身来打招呼。 那人三十来岁年纪,白白净净的一派文人气质,并不像是个从军的武夫。如初对人的第一印象一向很准,她觉得此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大体上算得上正派,但属于良心有弹性的一类人,眼神清澈中掺杂着狡猾精明。 “胡姑娘才真是辛苦。”那人见左右无人,干脆点明如初的身份,同时自报家门,“下官胡宗宪。” 如初有点发愣,她没有品级,又是个女人,这胡宗宪干吗自称下官?但接下来胡宗宪的话让如初明白了,人家是看在严世蕃的面子上。这次的事,不管她是男是女,大家都知道严世蕃对她有情了,而且用情很深,那么对她恭敬就等同于对严世蕃恭敬。 据胡宗宪自己说,他本是浙江巡按御史,这次是回京述职。没成想正好赶上俺答围城,于是就留下来参加护城之战。后听说小严相要带兵追剿北元残兵,就自告奋勇跟着来了,虽然只做个小小的把总,也要为国尽忠。 如初心里明镜似的,这哪里是为了追剿北元残兵,明明是借机巴结严世蕃,为他效犬马之劳。不过看胡宗宪不是很猥琐的样子,与之前见过的那些严党的谄媚样子大不相同,真是奇怪。 “大人忠君为国,小女子很是佩服。”如初说着客套话,“说起来小女子也姓胡,倒和大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胡宗宪听如初这么说,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立即攀交情道,“若真是一家,我就是做大哥的了。今天我就倚老卖老,说句交浅言深的话,妹妹可不要怪我。” 如初有点意外,没想到胡宗宪打蛇随棍上,这么快就搭上关系,而且还有正事要说,连道请讲请讲。 “这次随军而出,为兄我冷眼旁观,发现戚继光真是个百年不遇的将才。”胡宗宪赞叹了句,“小小年纪,胸怀锦绣,在战场上沉稳镇定,指挥上举重若轻,在战术上也是天才,颇有点渊渟岳峙的气度。我大明海患严重,听说他是海防卫出身,这样的人才若不被重用,甚至明珠暗埋,真是暴殄天物。” “大人说的我都同意,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如初感觉他话里有话,问道。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妹妹天人之姿,难免会令世上男子心生爱慕,就连小严相和戚继光那样的人中龙凤也一样情牵梦绕。可依为兄看,小严相对妹妹情根深种,若知道妹妹和戚小将较为亲近,只怕……” 他没往下说,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的。如初脸色不变,但心里却如遭了重锤一般,一时回不上话来,只岔开话题道,“哎呀,天色黑下来倒有些冷了呢,大人请自便,我要回帐加一件衣裳。” 胡宗宪多聪明个人,知道这话对如初有了影响,她是要单独静一静,于是立即告辞,还说了番简单却又很亲近的话,让人听着舒服,挑不出他一点错来。这人了不起哪,是混官场的好料子。不过他真是爱才还是为严世蕃点醒她?其实她和戚继光的亲昵好多人都看在眼里了,只是不知道内情而已。可这胡宗宪究竟是什么意思?都怪她,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些,也没注意言行。 如初想着,慢慢踱回帐中,脚步平稳,可心里就像开了锅一样。 她逃脱了俺答的控制,却逃脱不了严世蕃的牢笼。她给自己设下了圈套,明知道不妥,可总是下意识的回避,现在绳子却越勒越紧了,有可能让她无法自由呼吸。 严世蕃看上她、要娶她,不是她的错,她是为了摆脱他的逼婚才与他订下婚约。可是她从没想过会让他赢,因为她打心底就排斥这种可能。 他是奸相之子、他生活奢侈腐败、他有一妻二十七妾……并不是他不好,而是这些外在条件注定如初不能接受他。尽管他的真情令如初感到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接近令如初有过感动,可这些不能形成真正的感情。其实如初有时很可怜他,因为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不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好男人。 错的是,她不该为了摆脱前面的危机而表现出那么多与众不同,结果愈发让他不肯放弃。他是那么霸道狂妄的人,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容他人染指?他得不到的,会让别的男人得到吗? 那怎么办?难道这一生都要被他困住?她是不可能嫁给他的,因为她不知道她这只蝴蝶的出现能不能改变他的结局。假如不能,她搭上自己就算了,怎么能连累那么疼爱她的爹呀。 而小光不仅和严世蕃抢她,还抢得这么明目张胆,说不定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到时候惹毛了严世蕃,别说施展抱负了,就连他的存活都成问题。 小光……不是个冲动的人,他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可他就执拗的不放手,是少年意气还是真的可以为她豁出命去?假如真是如此,她能不顾一切地选择他,然后害死他吗? 如果是历史上的戚继光,他当然不会出事,还会成长为民族英雄,可她不是历史中的人,现在却出现了,因为她这个意外,历史结局又会变成什么呢? 看来,她要想获得自身的幸福,必须先摆平严世蕃再说。她得让他学会放手,她才能自由选择。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难题呢?就在她刚刚为小光动心的时候,就在她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打算面对、尝试接受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的时候。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忽然酸涩地难受,涨满的、有如种子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的心田似被冷风吹过似的。也许,她必须对自己叫停。生在这个时代,很多事并不能随她的意,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伤害别人,鲜血淋漓的幸福是不能长久的。 可是,真的舍得下吗?是趁着还没爱得不能自拔而停止,还是忠于自己的心,慢慢说服严世蕃?可似乎,做到哪一样都不容易。 她闷闷不乐,柔肠百结,很难决断。而她情绪上的剧烈变化,怎么能瞒得过一心记挂在她身上的戚继光。甚至,他知道她为了什么而烦恼。 他想找她谈谈,但最后还是忍耐下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决定给她一点时间。有时候,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不能迫得太紧,而如初对他来说,是他自生下来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事情了。 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一行人到了大同城,见到了欣喜若狂的八重,还有……内心波澜起伏,但表面上却极为克制的严世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戚继光一眼,然后就把目光集中在了如初身上。 一瞬间,如初感到了寒意,不禁仓促地做了决定。 【第十五计 偷梁换柱】 第一回 早晚会有伤心人 (频更其阵,抽其劲旅,待其自败,而后乘之,曳其轮也。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离为火。 在军事上,这一计策的运用就是不断变更阵容,调开主力,乘机将敌人制服,或者改换事物的内容,以达到蒙骗的目的。本书中,重点只在“蒙骗”二字上,为了保护某些人,不得不如此。小虐。) …… 虚海回京后并没有马上入宫,而是自我禁闭在僧录司的禅房中好几天。为僧十几载,他从没坐过这种枯禅,可是最近生生死死的事太多了,心里头又空又痛,让他感觉他人生中仅有的欢乐都要流尽似的。之后他发现参禅虽不能解除他的痛苦,但确实让他平静,平静地去实现他的承诺。 还是那个时辰,还是那间荒殿,还是那个屏风,那个人自欺欺人的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二龙互伤,虚海对此唯有苦笑。 “儿臣前来复命。”他低声道。 “是送命吧?难道你一点不怕?”那个人问,声音里有着苦涩的讥诮。 “求仁得仁。这世上的事,想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他很平静,虽然身份被剥夺隐没,但高贵的血液还在,一诺千金,绝对不会因为害怕而反悔。 屏风后哼了一声,之后传来有些阴狠的声音,“你这样,倒让朕想取了那女子的性命,免得你将来违背诺言,与红尘牵扯不断!” “她已身死,儿臣也很快把性命还与父皇。要牵扯,只有来世了。”他苦笑,却蓦地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取了她的性命? 嘉靖冷笑一声,“朕才听到消息,你那心上人并没有死。但,她活着真的应该吗?” 虚海愣住了,感觉好像有无数气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堵得他一时无法思考也无法开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喜悦得无以复加。 他一直感觉古怪,总觉得如初来得蹊跷,必定不会走得那么容易。可那事实证据太确凿了,令他无法不信,现在听到这“生”的消息,令他对“死”忽然放开了心胸。 “父皇,儿臣依约来还了这身骨肉给父皇,那么跟她也没办法牵扯了,请放过她吧。”他连忙道。 “为了一个平民女子,伤了朕之龙子的性命,能轻饶吗?”嘉靖语意冷酷,“再者,你当时前来,说好一命换一命。她既没死,你也就不必还命。如此这般,将来又要如何?” 虚海唇角轻挑,心头涌上无奈的幸福。原来,父子天性,只要不是丧心病狂之人,终究不能磨灭,父皇这是在找借口放掉他呀。那么,他为那个魔咒而失去的一切,还抱怨什么呢?父皇心里也不好过,那不如退一步,大家海阔天空。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既然无法改变,何不好好对待呢? “父皇,儿臣对那女子的心意,从未对她表露过,身世也从未与她提起,过去如是,将来如是。父皇既放过儿臣,又何不信任儿臣呢?红尘中,儿臣绝不与她牵扯,只守望着她,知道她平安就好。这点小小心意,还望父皇成全。”虚海匍匐于地,言词恳切。 嘉靖似不为所动,冷然道,“倘若朕不允呢?” “那就请父皇拿了儿臣的性命去,儿臣愿意一命换一命。”虚海语气坚定,“儿臣死,就无法与她牵扯了,那她与皇室秘闻也再无瓜葛。父皇是天命真人,必不喜随便杀生。” 嘉靖没想到这个曾经最钟爱的儿子会这么说,怅然道,“你这是何苦?” 虚海苦笑一声,“儿臣欠了她的,一定要还。在遇到她之前,虽蒙父皇圣恩,得以不死,但那日子过得又与死何异?行尸走肉罢了。唯她出现之后,儿臣胸中这口气才回暖了过来,到天津卫学去教兵法,也是因为事先知道她会去。她是生命力鲜活顽强的女子,看着她,就好像代替儿臣活过一次一样。父皇,您道心慈悲,怎么舍得儿臣枯坐一生?今日一见,是我们父子今生最后一面,难道您连这个要求也不肯答应吗?” 嘉靖虽说迷信二龙不相见的魔咒,但毕竟父子亲情乃是天性,再者他本就喜爱这个儿子,又心疼他的遭遇,所以虚海一旦说得凄惨些,说起父子二人不到黄泉不能相见的事情,他心里就有些受不了。最终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谅她一个小小女子也翻不出大浪。只是……你要记得,你已是方外之人,不得与红尘中人纠缠不清,更不能让皇家骨肉流落民间。倘若你做不到,不是朕心狠,而是天不容你!” 虚海没说话,而是郑而重之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已经泪流满面。这一次,真是至死不见了吧?上回离开时是那么不甘,而今日却是心甘情愿的放弃,舍下。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慢慢退出,每一步,都是山与海的距离,在这冷酷中皇宫中仅有的亲情自这一刻起就完全割断了。还有他答应了父皇的事和情之一事也完全割断。出家十几年,到此时才算完全隔绝红尘。 不过他的心虽然酸楚,却并没有痛彻心扉。原来他这几天的枯禅没有白坐,在几天内集中经历了自己与心上人的生死瞬间,那滋味和感悟不是别人能理解的,而他竟然真的明白了什么叫放下,什么叫希望。 佛家讲求因果,对凡人来讲,不求今生求来世。他与如初今世有缘无份,那他就守在她身边,苦等来世又如何?要一点一滴对她好,来生温柔的宠着她,让她慢慢的还,不也挺好? “太子殿下,您是直接回僧录司吗?”雅意安送他出皇宫,问。 虚海点了点头,掏出路牌道,“公公不必送了,而且自我走出这宫墙,就再不是太子殿下,请称小僧为虚海。还有,请公公放过如初,不然……只怕于公公不利。言尽于此,小僧告辞。”说完,再不回头看一眼他本来应该生活的那个尊贵但又黑暗的地方。 大概是心情豁然开朗的关系,他慢悠悠往回走,并不急于回到僧录司,终于走到时,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抬头望望前方,突然愣住了,因为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就站在灰白色的晨霭之中,似乎等了他好久的样子。他想冲过去,但终究还是稳稳站定。 “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和尚,居然夜不归宿。”如初看到虚海,心头温暖,但嘴里却先挑刺儿。 你一个姑娘家,不也大半夜跑到外面来吗?也不理会宵禁,也不怕被抓起来,真是无法无天哪。虚海一点也不恼怒,近乎快乐地想着,看到她活生生站在那里,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喜欢。 他快走两步,忽然感觉街边的一处大宅后有人影一闪,心中顿时了然。如初大半夜跑出来,戚继光那么在意她,怎么会放心,所以偷偷躲在一边保护吧。 “你看到我似乎不吃惊,难道我死了,你一点不伤心吗?”如初见虚海不说话,还是挑刺儿。 “在师妹出现之前,小僧已经知道师妹安然无恙。”虚海垂下眼睛,掩饰心中的喜悦。只看着她,就感觉很高兴呀,似乎什么烦恼事也没了。 “谁这么多嘴,破坏我的惊喜感!”如初不满地撅起嘴,“本来还想看师兄你激动的泪水呢,不过你好像真的不在乎我的死活呀?” 虚海一笑,没回答,因为多嘴的那个是皇上,而且他不想撒谎,也不想让她明白他的心。差点失去她,令他的心死死生生,那种滋味不想再回忆了。如今,也只有放下,在她身边当个兄长,也胜于看不到她,徒惹相思。谁说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得到她? “昨天晚上我们赶在城门关闭前回的京,我家八重的脖子都伸长了,也不见师兄去接我们。”如初继续抱怨。 “那又是什么放不下的事让师妹夜不能寐,半夜就来找小僧呢?”他平静地说,因为太了解如初,所以知道她心中一定有难以决定的事。 如初一愣,有被看穿心事的恐慌,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没坚持片刻就垮下脸来,低声道,“师妹我遇到了感情危机。照理,这事不该和一位出家的大师来讨论,可是我除了你没有别人。八重还小,我爹不客观,黑人他们是二百五……” “排忧解难,本是佛门中人的责任,师妹但讲无妨。而且情海也是苦海呀,小僧必引导师妹走出来。”虚海隐隐猜出如初的烦恼是什么,但很喜欢她那句:我除了你没有别人。 见虚海说得一本正经,如初犹豫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时候她才发现心中早已把虚海引为了知己,什么话、什么事都可以和他分享的。 “我……我好像喜欢上了小光……可是严世蕃反应激烈,有可能使出非常手段。那样……小光就可能要倒大霉了。” 虚海神色不变,但心里好像被什么拧了一下。说是放下,可哪那么容易?知道她喜欢别的男人,心里还是会难受。只不过,假如没有生死的顿悟,他的反应可能比严世蕃更激烈。唉,早晚如初都得选择,而早晚也会有伤心人。 第二回 一瞬间的喜欢 “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对不对?或者是不想掺和红尘中这些乱事?”见虚海不说话,如初有点挫败地问。 虚海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戚继光藏身的地方,忽然上前一步,把如初轻轻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嘘了一声后低声道,“别动,戚继光偷偷跟踪你呢。若想让他放下,至少暂时不和严世蕃起冲突,你就别动。” 如初本来下意识地要挣扎,但听虚海这么说,立即安心的伏在他怀里。唔,从不知道,师兄的怀抱这么温柔妥贴,像是世界上最没有烦恼的地方。 “要怎么做?”如初安静下来,低声道。 “嘘!嘘!别出声,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只是这会儿别出声。”虚海深深体会着怀中女子的温暖与柔软,她似乎带着清甜气味的呼吸。 他不该碰她的,只是心里对某种感情做了诀别,此刻却只想拥有她。哪怕只有片刻,哪怕只是一个永远回忆的梦境,哪怕这一刻只是偷来的时光。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让他可以喜欢她,不用顾及他的身份会带给她的伤害,只喜欢她这一瞬间就好。 天色渐亮的晨光中,虚海忘记了身份和一切责任,一生中第一次做了任性的事。然后当晨光初现,伴随着每天最美丽的景色,他,放开,斩断情丝,毅然放开。 角落中,戚继光望着眼前依偎在一起的人,一声不吭。他应该立即离开的,不要看这一幕,可是身体却不听使,腿根本挪不动,只是站在阴影中发呆。 心里,感觉不到什么,就像得知如初被俺答掳走,或者初听到如初的死讯时一样,并没有挖肝挖肺的痛,只是胸腔里空成一片,凉凉的,什么感觉也没有。但他知道,这之后才会痛彻心扉,一丝丝纠缠,很慢很慢,凌迟似的,仿佛这辈子也不会停止。 倘若是严世蕃和他抢如初,那么他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把如初抢回来,因为他不能容忍如初今后受苦楚,不能容忍她被奸贼连累,更不能容忍严世蕃的不专一,让他一心怜惜的人陷于严府的妻妾之中。 可是倘若如初喜欢的是虚大师呢?还要去拼命争取吗?他不能确定自己要怎么做了。 因为虚大师虽然深藏不露,但却是个让他敬佩的人,不管是他的学识、他的模样举止和有他骨子里那种尊贵高洁、还有那份不着痕迹的落拓不羁,视礼法俗规于无物的出尘气质。出了家算什么,不过人存活于世的不同面貌罢了。以如初那种与众不同的性子来说,接受并不成问题。 何况他看得出来,如初与虚大师的感情不一般,单指她对虚大师的完全无伪的信赖,就是旁人不能拥有的。对此,他曾经妒忌不已,因为如初对他会保守一些秘密,但对虚大师却不。 那么如初是喜欢虚大师的吧?假如是那样,他凭什么要横插一杠子,让她烦恼呢?他那么喜欢她,一直想让她快活不是吗?甚至当俺答把她掳走时,他想过只要她能平安,他可以……忍痛放弃她。 对着虚大师,他时常自惭形秽,并不是他对如初的心意不坚定,而是他得不到她全心的信任。他知道如初非常介意他比她小五岁的事,介意两个的身份是师生,他已经很努力地使她忽略淡忘这一点,可难道因为他年纪小上几岁,他的感情就不真吗?他就是不值得托付的男人?难道因为在卫学中他是学子的身份,他的心智就不够成熟,他的决定就不够分量? 有的人少年成事,有的人老而昏聩,年龄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太了解自己想要什么了,从七岁入学时就已经学会冷静的观察周围,然后确定自己的目标。一旦认定的,从不更改。 喜欢上她,是莫名其妙的,感情不知何时埋藏,也不知何时爆发,可谁说喜欢一个人要有理由呢?还有那份心意,真挚坚定得绝无一丝动摇,就像是一种本能,就像血液之于身体,就像手背之于手心,就像呼吸之于心脏。 可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就是不相信,就是不肯给他半点机会证明!他恨不能早生十年,这样她就不会介意太多事,也许这样她就会看到他的存在,相信他说的话及他对她的感觉。 但现在是不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呢?看到她被揽在别的男人怀中,看到她没有挣扎,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给抽干了,所以他的心脏没办法跳动,也没办法思考和决定,只有任那依偎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的重放又重放,让迟钝了半天才涌上来的痛侵袭着他,一遍又一遍。 他化石一样站在那儿,希望时间停止。 可时间没有停止,如初和虚海也相携离开。虚海回僧录司换了身常服,以布包了头,然后和如初找了一间最早开门的食铺,一起吃早点。 “我没看到小光藏在哪儿,现在他离开了没有啊?”如初有点坐立不安。 “如初,你觉得戚继光是软弱的人吗?”虚海慢条斯理的点了小笼包子,馄饨、小酱瓜和拆骨肉,然后剥了一粒花生放到如初的手心中。 如初摇摇头。那个孩子,或者应该说那个男人的成熟度绝对远远超越他的年龄,做事有始有终、沉着干练、很多事虽然不说,实际上却暗中做了。 “你要明白,师妹,这世上的事如果得到得太容易,就不会被珍惜。”虚海看着如初心疼的眼神,心中有一丝丝妒忌,“你要我帮你解开这团乱麻,我必须得知道哪一个人才应该托付。说白了,我得知道你喜欢的戚继光是否值得你去冒险。” “考验他?”如初一愣。 虚海点了点头道,“这完全有必要,我觉得你对自己的感情并不十分确定,也不太敢相信他。而情之一事,心下必须笃定,否则佳偶也得成怨偶。所以师妹,相信我,我断不会害你。”他决定以后要以兄长的身份待在如初身边,连称呼也变了,不再小僧小僧的自称,不再努力显得疏离。 而如初没注意这些,因为佳偶和怨偶两个词突然闪过她的脑海,像两道强光般照亮她黑暗的记忆,让她隐约觉得似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听某些人争论过此事。好像……那一场景与她的穿越有关似的。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此后又深埋在她的记忆中了,好像有一尾鱼跳出水面又潜下去,水面依旧平静,连一丝涟漪也没留下。 “那我要怎么做?”如初一咬牙,“我全听师兄的。” “暂时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如初瞪大眼睛,有点惊讶。 “什么也不做!”虚海点头,向如初表示他说的是真的,而且脑子没病,“前提是你要让戚继光误会你选择了严世蕃,再让严世蕃误会你选择了戚继光。其实你只做到两个字就行:蒙骗。” “那不是要打起来了吗?” “他们会交锋,但只要你不被伤害,戚继光就不会动手。当然啦,如果严世蕃强迫于你,戚继光可能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虚海解释,“如果那样,我也不会放过严世蕃的。” “我看不出交锋与打架的区别。” “区别很大。” “那然后哩?” “根据他们的反应,我才能决定怎么帮你分析和选择呀。” “可是严世蕃权势那么大,小光……怕会有危险的。”如初说出自己的担心。 虚海顿了一顿,苦笑摇头,“我真替严世蕃冤枉,虽然我也觉得他不是佳偶,但他对你的真心,却是半分不掺假的。他不利用权势逼婚于你,虽然是碍于那个赌约,可你要知道,赌博的双方实力相差太大,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反悔。可他没那么做,还小心翼翼地写信给你,试图慢慢得到你的心。这份水磨功夫他对任何人、任何事也没做过,这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你说得好像我不嫁给他就对不起他。”如初咕哝,但心里也有小小的歉疚。可爱情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尽管她不忍心,可她没有办法。只期望他那一妻二十七妾能安慰他,让他早把她忘光。 “我是让你明白,有些事是无可奈何的,有的人做事也不能随心所欲,而越是站得高,身上的枷锁就越沉重,并不是他不够真心。以他的背景而论,你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我也绝不赞成你选他为婿,只是……他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将心错付罢了。”虚海轻轻叹了一口气,说的是严世蕃,何尝不是说自己呢? “可是那天我回大同城……他看了小光一眼……我很害怕,那大概就是杀意。”如初委委屈屈的,眼睛都潮湿了,“为了这个,我一路上再没和小光单独说过话,还总对他没好气似的。” 她当然知道把她从俺答手中救出不是戚继光一个人的功劳,虚海和严世蕃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戚继光无权无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什么也没有,却凭自己的力量一直追过去,这种心意和行为如何能令她不动容呢?再想起她突然变脸,戚继光那份落寞和无措,想问他为什么却又不敢,她又如何不心疼呢?所以她才来找虚海,因为在她心里,虚海最聪明、最可靠。 第三回 时间的河 “杀意是杀意,并不意味着他真动手。”虚海安慰性地拍拍如初的手,“先不说他性子狂傲,就连对付政敌也不屑于阴暗手段,总是明枪明马,斗得残酷无比。单论他对你的重视,以他的聪明会不明白如果杀了戚继光,这一辈子也休想得到你的心了吗?他身边美人无数,要的就是你的全心全意而已。所以,他只是威胁你,威胁戚继光,他的心乱了,才会用了最笨的办法。” “你说他只是吓唬人?”如初心里一松,但随即想到严世蕃就算不杀戚继光,但很有可能影响他的前程,如果令戚继光一生郁郁,志气难疏,她也是罪人。按照历史,这两个男人在这个时候应该没有大的交集才对。可他们遇到了,还成了对立者,那又有谁知道今后的历史会不会被改变? 把对戚继光前途的担忧说出来,虚海反笑道,“对戚继光那样的男人而言,施展抱负比生命还重要,这不是最好的试金石吗?” “但是……我们刚才抱在一起,他会误会你与我的,哪还有严世蕃什么事?”如初想到这种可能,同时戚继光来救她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里:一身风尘、满面憔悴,嘴唇干裂出血……还有那略带刺痛的吻、似乎要把她折断的拥抱、眼神里的坚定、救出她后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想让她忘记这段不愉快的经历、他说这一生,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 这是表白吧?而她是相信的。如果还去考验他,是对他这番深情的侮辱。可是不想办法让他退却,真的伤害了他的前途和事业怎么办?他全心喜欢她,她却还给他灾难,如果她毫无顾忌的就敞开心扉,只顾着自己的爱情,那她就不配让他如此对待了。 “让他误会就正好呀。” “为什么?”如初很吃惊。 “有一点无需考验。”虚海表情很认真地道,“为了你,戚继光并不怕生命受到威胁,所以说严世蕃用了最笨的办法。如果他怕,之前就不会拼上性命去救你,你该知道他单枪匹马追上俺答军,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险。如果他怕,也不会在明知道严世蕃对你有情的情况下,还明目张胆的对你表示好感。” 戚继光证明过他的心,本无需考验呀。如初发愣。她确定小光的感情,只是不确定自己的,不确定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而虚海师兄,要考验小光的是什么呢? “能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不顾性命,真的很难得。但,如果这女子不属于自己,他却仍然肯为她付出任何代价,这才真正的心意。如果他做得到,我就可以放心把你交给他了。”虚海轻声道。 他是以自己来衡量别人,就像他现在,明知道如初的心偏向了戚继光,却依然忍痛帮她,就连一命换一命的事也可以只字不提,永远也不让她知道。倘若戚继光做得到这一点,就证明对如初的喜欢绝不比他少,那么他也可以放心了。 这一生,他无法拥有她,所以就只有帮助她找到幸福。然后,默默守护。 “我明白了。”如初想了一下就懂得了虚海的话。 让小光看到她和虚海暧昧,然后却表明她选择了严世蕃,这样小光会以为她是被强迫的。在她没选择他的情况下,他为她还去和严世蕃斗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吗?只是……这样真的真的很过分。对小光的真情,她有什么权利去操纵?就算他不肯为别人的女人而斗争,她有什么好抱怨的吗? 想到这儿,她毅然站了起来。可还没开口说话,虚海就幽幽地道,“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他看到了我们在一起,不如一次让他痛个够。之后,他有长长的一生。”他知道这有点卑鄙,但戚继光如果够真心,之后就拥有了如初,这点小小的折磨比起他所放弃的,又算得了什么? “别犹豫不决。”他补充道,“倘若他通过考验,你这一辈子好好爱他、还他就足够了。顶多,算你欠他一次。至于严世蕃那里,我会帮你解决。” “不,我要自己解决。”如初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做了决定听虚海的,默默对戚继光说了一万个对不起。 而对严世蕃……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奸贼,对她却始终很好,保护过她、纵容过她、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她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也非常非常的感动,所以不想再伤害他了。那么拒绝他的话,又怎么能假手他人,再去伤害他的自尊?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也让他一次痛个够,之后就放手吧。 穿越而来,本来只想当个合格的教师的,没想到却陷入这样复杂的感情漩涡里,现在她只感觉辜负了身边所有的人,罪恶感相当严重,恨不得人家现在都抛弃她,让她忍受痛苦才好。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好歹陪虚海吃了两口早点,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虚海倒一幅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完早点又拉着如初到城外一处道观散心。 俺答军既然撤退了,百姓们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城里热闹异常,城外更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善良无辜的人民就像蚂蚁一样,虽然弱小,但却勤奋,生命力顽强。正是他们组成了这个花花世界,为这天下供应着一切,当皇帝的如果不爱民,简直就该被从皇座上踢下来。 逛了半天,因如初有些累了,两人就找了个僻静的凉亭休息。虚海拿出在道观中买的,以竹筒盛放的山泉和一些倒还精致的小点心。如初一边喝着“道观山泉真清甜”,吃着点心,一边感叹这道观在古代就那么会赚钱了,还好他们不像现代似的,把道观改成旅行景点,你尊敬道祖,想拜拜吧,还得交门票钱。 “师妹,你究竟从哪里来?”正欣赏山景,虚海突然问。 一时之间,如初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了一声后,转头望去,看到虚海貌似漫不经心,但却颇含深意的神情,心头不禁大跳。 要怎么回答?充满禅机似的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还是打马虎眼?话说是她多心了吧?虚海问这话也没特殊意思吧?她穿越的秘密没泄露出只字片语呀! “师妹,你又究竟是什么人呢?不能告诉我吗?”如初正觉得是自己误会虚海的意思了,他又加上震撼性的一句。 怎么回事?她被发现了吗?还是她露出了什么破绽?如初的疑惑多于害怕,愣了好半天才轻咳了一下道,“师兄说什么哪,我家在哪里,又是什么人,师兄不知道吗?”结果,她还是选择了打马虎眼。 虚海一笑,又露出他那倾国倾城的模样来,可说出的话却惊悚,“师妹,那天你晕倒在少林十八铜人阵里,是我把你抱出来的。我敢断定,当时你已经断了气,再无还魂可能,已经去那西方极乐世界了。把你安置在我的禅房中,不过是做做样子。可之后你活蹦乱跳,没事人一样,这一番借尸还魂……你怎么还会是原来的你呢?” 啊?!如初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 虚海虽然断定此如初不是彼如初了,但却一直没有证据,此时看了她的反应,心就踏实了。怪不得她轻易就影响了他的心,让他喜欢她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原来她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而他之前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此时却挑明,实在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这一生他已经放弃了她,来世再也不能丢了她了,所以他想弄明白。 “如果我说了真话,师兄不会以为我是妖孽,派人把我绑在柱子上用火烧吧?”挣扎了一会儿,如初才艰难地说。 她强烈的感觉并且绝对相信虚海不会伤害她,但要她决定说出穿越的事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比我更应该去死的人吗?”虚海苦笑一声,说的话令如初有点莫名其妙,“不过我不逼你,师妹想说就说,不想说的话……我就再也不问了。” 当然想说!一个人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是很痛苦的事,她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事实像一块大石头般压在她的心上,令她不管多么努力,也与这个年代也总有些格格不入,就像个流浪的孩子。 她怕被当成异类,怕遇到生命危险,一直小心翼翼。现在看到虚海温润而诚挚的眼睛,看到他眼中那丝安慰和温柔的意思,她突然想坦白一切。有了同谋,哪怕是知情者,感觉会好很多。 于是,她冲动地就那么做了。说完又立即后怕,偷眼望向虚海,生怕他因不理解而厌恶、害怕甚至想远离她。毕竟他是古人呀,穿越这种事对他来说绝对是不能理解的。 没想到虚海的脸上除了震惊和一点点兴奋外,并没有其他。他从来都从容笃定、云淡风轻,似乎身上笼罩圣光似的,此刻却愣愣的,那双颠倒众生的眼睛还眨了好几下,模样可爱得令如初想笑。哈,以为多困难似的,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嘛! “你是说,时间是一条河。你无意间游过了这条时间的河,从下游到上游来找我……呃……我们?”半晌,虚海才开口,说得浪漫之极。 ※※※ 讨论一下剧情哈。我也来说下我的想法。 如初对虚海,我觉得开始是有好感的。就是那种淡淡的喜欢。话说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帅,神秘,处处帮你,是个女人就会动心。但所谓爱,就是深深的喜欢,如初试探虚海,可虚海因为自己的身世回绝了,阻止了淡淡的喜欢变成深深的喜欢,也造成了如初总是把他当兄长看。那是虚海的悲哀,却是不能改变的。因为他那皇帝老爸说得好,不允许他与红尘中人有瓜葛。如果虚海不顾一切,倒霉的会是如初的九族。所以,虚海做了伟大的牺牲。唉,我心疼,可是没有办法。 如初对小光,开始是排斥的心态,因为不喜欢姐弟恋,不喜欢师生恋,可那不能阻止小光的性格、才华对她的吸引。而当小光猛烈的追求,并且以死相救时,她的心情产生变化是正常的。那时,小光不是个小男生的形象了,而是个年轻的、可信赖的男人。但,正因为年纪和身份的情况,令如初很犹豫,或者是害怕,所以不敢很快投入。 对严世蕃,如初是很抱歉甚至内疚的,可小严的悲哀在于,从一开始,如初就戒备他,所以不管他多么深情,也是处于劣势,因为他的起点低到不能再低。古龙说过,坏人的悲哀就在于总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小严就是如此。 以上就是我的想法,欢迎讨论。 第四回 心 如初点点头。科学的事她不懂,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虚海垂下眼睛。他还真是可怜哪,只因为得知了她的秘密,就感觉和她共同拥有了什么,居然感觉有一丝幸福。那既然她能游到上游来,他可不可以游到下游去呢?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问。 如初愣了,因为那是一部分失去的记忆。她只隐约觉得她来到明代是要做一件很重要事,但那件事是什么,她穿越过来那么久了,却始终没有记起。 “我不知道。”她懊恼地摇头,但很快就又乐观起来,“管它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师兄想知道现代的什么事,我慢慢说给你听啊,但你要保证这是我们的秘密,也不能随意改变什么。” “保守秘密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虚海点头答应,心下有些自嘲。就算是他的身世,连如初也不会告诉的,有些秘密必须自己承担,说出去只会增加别人的烦扰,何必! 二人又聊了会儿,然后就返回城里。而因为大同那位仇鸾无耻的假报军功,嘉靖帝居然相信了,龙颜大悦大之下要好好犒赏当时追剿俺答的军队,所以本打算早早回天津卫的如初和戚继光等人,也只好留了下来。 几天来,如初一直想要完成“任务”,也就是向戚继光表示被严世蕃逼婚,可她就是做不出来,因为她无法面对他受伤的眼神,无法骗他。可她那难过又有口难言的表情,还有每天被严世蕃接走的事实令戚继光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了,悲伤之余又很心痛。 如初是多么乐观的性子呀,那是她身上最闪光、最动人的地方,开始喜欢她也是因为这个吧。现在看到她两难的模样,感觉阳光被乌云遮蔽一样,令他的整个世界都阴暗下来,严重的窒息,强烈的痛苦,想为她把阴云吹散,不管那阳光还是否属于他,光明就算渐渐遥远也没有关系。 于是忍耐了几天后,他终于下决心去求见严世蕃。 “本相正要找你,没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严世蕃没有给戚继光看座,更没有茶水招待,只让这锋芒内敛的年轻人站在下首,而他坐在上位冷冷地道。这不是炫耀,而是要这小子明白,人是有尊卑的,有的东西他不能、也没有资格碰。 “大人找我何事?”戚继光不卑不亢,语气虽恭敬,但却极硬气。 “你找本相又是何事呢?”严世蕃敌意地反问。 “请您放开如初,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戚继光一点弯子没绕,直截了当地说。 严世蕃气极反笑,长眉一挑道,“这是跟本相摊牌吗?如初的未来如何,由本相来安排。你算老几,还轮不到你说话。” “如初不是货品,她是活生生的、有主见的人,不似平常女子可任由他人作主。”戚继光抬起一直垂下的眼睛,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坚持的劲头,对视着那个高高在上,可以左右他的生死的男人,“大人你不能强迫于她,假如大人表现的深情是真的,就不能随意摆布她!” 严世蕃怒极,或者是突然产生了不可回避的心虚,于是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把那上好的粉彩百花茶盏震到了地上,摔个粉碎。他是摆布如初吗?他是强迫如初吗?他只是真心喜欢她,不想放开! 不过戚继光没有一丁点受惊或者害怕的样子,仍然直视着他,似乎还有点挑衅性的。 “你可知,本相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而且没人敢说一个‘不’字!”他咬牙切齿地说。 “知道。” “那你还敢来?” “我为如初而来。我能豁出命去救她一次,当然也可以救她第二次、第三次。” “你说本相是俺答那混帐吗?”严世蕃每一个字都说得冒着寒意。 “有什么不同?都是不顾如初的意愿,掳走她罢了。” 严世蕃腾地站起来,有强烈的杀人冲动,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底有个刺耳的声音小声告诉他,他实际上就是限制了如初的自由。 这几天,他总是把如初留在身边,带她四处浏览京城,限制她与其他男人见面,如果不是她反对,他甚至想接她到府里来住,单买个宅子也可以。可是,他能感觉出她心不在焉,甚至是不快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他很努力了,从小到大没花过这样的心思,可如初就是不接受,两人之间看似接近,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一样。就像天上的星星,虽然对他眨眼,但他却永远也抓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他真心喜欢她,可她却一点机会也不肯给。眼看她的心渐行渐远,他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大人像你标榜的那样深情,就该放手。她的心不在大人身上,难道大人要把她捆在身边,让她伤心难过一辈子吗?”就在严世蕃还踌躇的时候,戚继光不顾死活地接着说,“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她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吗?大人有这么多女人,倘若要的只是躯壳,又何必硬扣住如初?” “不扣住她,好让你带她走吗?戚继光,你凭的是什么?你今天来跟我抢人,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和资格!”严世蕃气得发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恐惧所致,因为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戚继光说的是对的,句句话如利箭一样,正中他的心房。喜欢如初,就是因为她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倘若捆死她,是不是等于“杀死”了她呢?那她就不再是他喜欢的女人了。但放开她……不,他实在做不到…… “我不抢她!”戚继光上前一步,“她有自己喜欢的人,我成全她。这不是君子之风,而是不忍让她为难、不快。我想……大人,若讲资格,我比大人强,因为我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得到她的机会,所以我用情比大人深!” “放肆!你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因为得不到她罢了。故做大方!”严世蕃也上前一步,“难道她喜欢的是虚海那个和尚吗?” 戚继光不语。 严世蕃冷笑,“原来你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借我的手除掉那个和尚。你可知他是谁,他是……”情急之下,他差点吐露虚海的秘密。虽然他不知道具体事宜,但少年时他与虚海是见过的,再加上那条魔咒的事,他可以猜得出来。而且,这次虚海为救如初,已经暴露了身份。 戚继光再度垂下目光,生怕严世蕃看到他眼神中的鄙视。他并不是怕惹怒严世蕃,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怕死的话,他就不会来了,而他今天决定来,就已经是豁出去了。只是他的一番真意居然被严世蕃想得那样不堪,足见此人在阴谋中打滚太多年,已经蒙昧了真心,如初如果真跟了他,一定会受苦的。 “大人不会杀虚大师的,否则就彻底失了如初的心。”戚继光一字一句地说,“心这种东西很奇怪,它本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做不得半点假。别人看得到也好,看不到也好,也不管他人有多大的权势,多么强逼于它,它也不会改变,只有它的主人才能左右它!” 听到这句话,严世蕃连最后一点理智也要不剩了。从没有过那么喜欢什么而得不到,从没有被人当面嘲笑过无能,可偏偏,戚继光说的全是真话。 于是他再也忍受不了,大叫来人,把戚继光关押起来,“明天午时处斩!”他下命令,然后犹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感觉心上有什么东西流失了,可他堵不住那伤口。原来,心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东西守不住,留不下,就算它的主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过了好久,他大步出府,去僧录司找虚海。 “她喜欢的是你吗?”他开门见山。 “有关系吗?”虚海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轻声叹息道。 看来,戚继光是去找严世蕃了;看来,戚继光对如初的真心再没有半点可怀疑的,他确实值得如初将身付出;看来,他必须放手的时候也到了。尽管不愿,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与如初这一桌终于要换位子了。 “你不能。”看到虚海的神色,严世蕃摇头苦笑,发觉自己冲动了。 虚海是什么身份,戚继光不知道,他却明白得很。而虚海……绝不会陷如初于生死危局的,所以虚海和如初之间不会有什么,他的敌人只是戚继光而已。 “你心乱了。”虚海似乎明白严世蕃内心的想法,于是缓缓地道,“你的敌人是你的心。奉劝一句,放手吧,好歹留一个日后见面的机会。”此刻,虚海忽然对这个年少得志,一直可以呼风唤雨,但其实什么也得不到的男人起了同病相怜之意。 又是心!严世蕃无奈而刻骨地想。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又得不到如初的真心,今后要如何是好? 要放弃她吗?他一时做不到。可将来又要怎么样呢?他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格外喜欢,也不是为了自尊心而坚持,更不是赌气非得到她不可,只是他的真心第一次付出了,又怎么收回? 从虚海处出来,他心里纷乱不堪。慢慢地,他心里的结居然结松了,可同时又系上了一个更紧的。紧到除非挥刀斩断,不然这一生也无解。 第五回 刀下留人 枯坐在书房一夜,感觉全身都凉了下去,直等到快中午时,如初才闯了进来。看来她的消息不太灵通呀,这时候才到,如果到了午时,难道要他亲手斩断如初对他那少得可怜的好感?她不来,要他如何收场? “你要杀戚继光?”如初俯下身子,眯着眼睛看摇着折扇的严世蕃。 很好,上来就是质问,脸蛋儿气得通红。可到底,她对他有了情绪吧?哪怕是恨,哪怕是讨厌,也好过那淡淡的疏离,每次在一起,却从来感觉不到她在身边。 “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呀!”如初看严世蕃不言语,紧追着问。她下意识地看看窗外,已经快到午时了,难道小光就要命丧于此?虚海还说严世蕃因为重视她,所以不会杀小光,可现在…… “一个下级军官竟然敢冒犯我,就冲这一点,他死不足惜!”严世蕃慢慢地说,语气坚定威严,可心里却痛惜如初的焦急。她眼里的泪光如果有一丝是为了他,他就什么都够了。 “真的是为了这个吗?你虽然骄傲,却不草菅人命的人!”如初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因为我吗?他跑来和你说什么?” “他要我放弃你。”严世蕃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冒犯。” 如初一片茫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说了,他真的跑来和严世蕃交锋,只为了给她自由选择的机会。而她,却害了他。不过她绝对不能让他死,不能让这样一个未来的民族英雄因她的穿越而改变命运,为了她去死! “你放了他!” “我严世蕃一向说一不二,不看到他人头落地,我是不会罢休的!” “你不能随便杀人!至少得……交衙门问个审吧?”如初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想拖延时间,到时候找虚海来帮忙。 “我代天巡视,有先斩后奏之权,怎么你不知道吗?”严世蕃身子前倾,神色间绝对不容质疑。 “那……求你放了他吧?他虽然不该来找你,但毕竟是为了我……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你看不到他的卓越的军事才华吗?这样一个人才就这么杀了,不可惜吗?” “你以为,我这样任意妄为的人会在意这些吗?”严世蕃轻蔑的笑,但如初却觉得那是他发自心底的自嘲和无奈,“如初,别忘记我是佞臣,绝非忠臣良将,江山社稷关、大明安危,关我什么事?” “那什么关你的事?”如初情不自禁又瞄了眼窗外的接近中午的日光。 “你答应嫁给我,我就饶他一命。不然……”严世蕃语意冷酷,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不然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身首分离,再也别想来和我抢你!” 如初愣了,没想到严世蕃提出这个要求。果然,虚海师兄说对了,对赌的双方不是一个等级,人家可以随便悔约,之前不过是哄着她玩,现在她边一点半法也没有。而他要她许婚,她该怎么办?看他那一脸戾气,这一次肯定不会放过她,假如她不答应,小光就死定了。 要用自己的终身幸福去换小光的生命吗?那自己的父亲怎么办?将来为严党倒台而受连累吗?古代的连坐之罪有多厉害,尽管她历史不好也很明白,到时候有的没的列出一大堆罪证,胡家会因此而倒大霉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严世蕃钻了牛角尖,这一关她怕是蒙混不过去。可是答应他,自己真能做他的第二十八房小妾吗?到时候逃也逃不了,真的要放下自尊跟了他吗?真的为了戚继光不顾整个胡家的安危吗?就算严世蕃未必是历史上的结局,她能冒这个险吗? 一个婚约而已,却让如初纠结无比。而一边的严世蕃看到如初面无血色,震惊得连眼睛也不会眨,似乎被严重地打击到了,心忽然痛得无边无际。 嫁给他,对如初来说就是天塌下来的坏事吗?嫁给他,就真的那么痛苦,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吗?为什么会这样?他把从没给过女人的爱全给了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堆在她脚下,可她却弃如敝履,根本连看一眼也不肯呢?为什么?! 可心扭痛着,嘴上却冷酷地说,“如初,你得快点帮决定。戚继光已经被拉到宣武门外的菜市口,日上顶头就要开刀问斩。” 如初的心紧缩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所措。一边是小光的命,一边是胡大海的命,让她如何取舍?眼见窗外的阳光不等人,一点点升到正中,令她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再没时间犹豫和权衡,干脆咬牙道,“好,我嫁给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你快放了戚继光!” 她说得很用力,语毕,话音却还在房间中余响着。而这余响未褪,严世蕃却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似乎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话。 他一直盼望如初能答应嫁给他,本以为听到这话时会很高兴,这一天也会是他生下三十来来最快活的日子,可没想到她的允诺却像一个钢刺,直接穿透他的胸膛,分毫不留情。 她戒备他、提防他、无视他的真心,可今天却为了另一个男人答应嫁给他。这不是很讽刺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喜欢的、在意的、就是那个快要被杀头的男人哪。那个赌约他输了,输得太彻底,似乎连翻本的机会也没有! “还不下令放人!”如初急了。 严世蕃没下命令,而走到她身边,握紧她的双肩,依旧一脸笑意地道,“你恨我吗,如初?告诉我实话,恨我吗?” 如初本来很焦虑、很不安、还有被讹诈的恼怒,很想说“恨死你了”之类的话,但一抬眼,她看到严世蕃近在咫尺的脸,心头不禁揪紧。从没看别人这么痛楚过,笑着,可却痛到极点,连她也好像在瞬间跟着心疼起来了似的。她一下就明白了严世蕃这次逼婚的意思,怜悯和歉意油然而生,眼泪也涌了上来。 “不,我不恨你。”她轻轻摇头,泪水滚落,“我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我要招惹你?为什么在明知道不能嫁你为妾后,不直接回绝你,还有跟你打那个赌,让我们纠缠不清。其实就算你当场杀了我,也好过我现在内疚得要死,感觉欠你的这辈子也还不了,因为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也都明白。”她言辞恳切之极,字字肺腹,“其实我答应嫁你也是骗你的,因为我一定悔约。我这样做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爹。我知道你做很多事是为了父亲,我也一样。他老人家过惯闲云野鹤、富贵闲人的日子,我不想让他卷入政治斗争。你自己身在其中,想必知道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无法回头、身不由己。而你爹年纪大了,你不舍得他操劳,我也是一样的。东楼,不是你不好,真的不是你不好。你可能不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好男人。只是……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家世、你的妻妾、你的政治和朝堂。我只想远远地飞,不愿意困在这权势熏天的地方。你懂吗东楼?” “如果我放弃这一切呢?”体会到如初诚恳的心意,震惊于她的直率,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也在说这番话时柔软了下来,严世蕃的心头升起小小的希望,沉吟了一会儿问。 “你能吗?”如初沉声反问。 她不想哭的,可是泪水汹涌,真的觉得伤害了眼前的看似强势,实际上根本输不起的男人。她知道他不可能放弃这一切,不是因为贪恋,而是因为有些人生而就有枷锁,而且是永远无法卸下的。况且,她喜欢了小光,一切也来不及了。她是那种不轻易付出的女子,可一旦认定,就不会改变。 果然,严世蕃眼中的希翼之火渐渐黯淡了下去,惨然一笑道,“你赢了,如初。你开的条件,我无法办到。所以,我放你自由。” 他这样说,如初一时没反应地来是什么意思,半晌才明白他不再逼她嫁他,不禁大喜,但心中还是有淡淡的悲伤,是为了严世蕃。虽然爱情故事中总有伤心人,但她还是觉得抱歉。 严世蕃伸出手指,轻抹了一下如初面颊上未干的泪水,放在嘴边舔了一下,自苦道,“这倒是你第一次为我流眼泪,我居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可是如初,我只说放你自由,可没说放手。你尽管嫁你喜欢的人去,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和他,但我永远不会停止对你的意图,就算你白发苍苍、就算你齿牙摇动、就算你朽骨皑皑、我也一定让你躺在我的墓穴里!” 他发着誓,一字一句的绝无虚假,还在如初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如初对他的告白既感动又感觉负担,可现在她没时间伤春悲秋,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怕刺激了严世蕃,让好不容易理智点,决定暂时放开的他重又钻起牛角尖。 严世蕃看到如初的脸色,既为她顾及自己的感受而开心,又为她心里想着戚继光而心痛,但最后还是一咬牙道,“拿我的手书去,骑一匹快马,晚一步,可怨不得我!”他明明是忍痛成全如初的心愿,却仍然说得恶声恶气。 如初了解他的心意,自然不会误会和计较,立即跑出门去救人。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也没做过救人于一线的事,因而心急火燎,一路拼命飞奔,好不容易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学电视中的样子大叫“刀下留人”,终于令刽子手闪着可怕光亮的屠刀重又放回到地上。 【第十六计 无中生有】 第一回 花开堪折直须折 (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这个计策实际上是一种骗局,将没有装成有,以假象来掩盖真相,待对方产生错觉后,突然显出真相,从而打击敌人。说到底,这是虚虚实实,虚实的误敌谋略。HOHO,最近各计都是以骗为主喽,而本书中说的是猪脚的那个婚约啦……) …… 菜市口是专门处决犯人的地方,想想就让人感觉就很惊悚。不过总有些奇怪的百姓喜欢看杀头,所以在中央断头台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的还议论着:这小伙子长得挺不错的,不像歹人呀,怎么年轻轻就要处斩了呢。唉,可惜了的。 而如初的及时搭救又给了这些八卦民们更多的谈资,他们三三两两一边谈论一边散开。与此同时,人群中窜出四条人影,帮如初把五花大绑的戚继光架下断头台,正是李成粱等人。 如初无意中一瞄,看他们三人衣着轻便整齐,面色凝重,腰里鼓鼓的似乎藏着武器,心知肚明她如果来得不及时,这三位是要劫法场的。她为他们的义气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后怕。 幸好她说动了严世蕃,或者说严世蕃早有了决定,不然结果会非常糟糕,甚至是不可收拾的。到时候不仅戚继光,另三个人的前途也堪忧了! “小光,你没事吧?”大概从昨晚到现在没给水喝,还挨了点板子,戚继光显得萎靡不振,令如初大为心疼,不由上下打量他,手也在他身上乱摸,看他有没有受重伤的地方。 戚继光贪婪地望着如初,像一辈子没见过,又像是要永远把她记牢似的,咬紧牙关不说话。就让他再这么与她接近一次吧,近到能感觉她的呼吸喷到他脸上,近到能在阳光下看到她深褐色的眼瞳,只一次也好。这么多日子来,想说句话都难,今后只怕也是天各一方。既然结果是这样,就让他把她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忘记。 “黑人,不懂事的死家伙,快去弄点水来。身上不带正经东西,揣着家伙干吗?”如初踹了李成粱一脚。她不知道戚继光心里想的是什么,只以为他被折磨得连话也不想说。 “我有!我有!”赵三红一摸后腰,有点尴尬地抓出一个水囊来,“我怕逃走过程中来不及打尖,带了点吃的和喝的。” 如初一把抢过水囊,送到戚继光唇边,狠狠瞪了赵三红一眼,“你们既然通知我小光要被斩首的事,就不能相信我一定会把他救出来吗?非得自作主张做‘那种’准备,要造反哪!” “你来得惊险无比,我们不过是做两手准备呀。”张居正辩解。 如初又差点一脚踹过去,念在张居正身子单薄的份上,强忍着没动粗,“肯定是你的馊主意,有想鬼点子的功夫,考虑一下怎么治理大明江山不好吗?那才是你的正事!” 一边说一边喂戚继光喝了些水,见他瞬也不瞬的瞧着自己,心头突然狂跳。造物主真是神奇,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晶体罢了,为什么能包含那么多情绪?似乎装着千言万语一样。 “咱们先回去,好不好?”她柔声问。 戚继光还是不吭声,只努力自己站起,拒绝任何人地搀扶,然后艰难地对如初说,“我以前说过,要娶你为妻。现在……我要收回这句话。你……保重吧。”说完,就这么缓缓走远,连头也不回一下。 愣了,全愣了,不仅是如初,还有李成粱等三人。如初只感觉耳边全是嗡嗡的纷乱响声,一时也分辨不清是什么,心里一片空白,身边凉嗖嗖的,似乎有什么一直挡在她身后的东西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无依无靠起来。其实她是现代女性,独立惯了,并不太依赖人,可她就是不经意间习惯了某人围着她转,虽然他很少说什么,却总是在她身边。 现在,他要离开了吗?永远离开了吗? “如初,他可能受了刑,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远处戚继光的身影都快消失了时,张居正抓抓头发,率先开口。 “也许是生死关头,他想通了一些事,比如……” “比如什么呀,不知道的话别瞎猜。他肯定是被打了脑袋了,我们这就回去让他清醒一下。”赵三红还没说完,李成粱就打断他,然后换上一脸抱歉又尴尬的笑意对如初说,“如初你还有马,不如自己回去,不然……让三红陪着你?” 如初知道他们有秘密话要说,于是很善解人意地道,“正好我要去还马,待会儿还有事,那咱们回头见吧。”虽然是笑着说话,但她自己都感觉笑得好假,想必脸上的神态一定僵硬又勉强,或者还有点伤心,典型的强颜欢笑型弃妇脸。 不过,再怎么难看也得撑着,不然她精心维护的平静表面就要崩溃了。哭也好,伤心也好,都要躲起来,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而那三个人肯定是看出她受到了打击,都笑得讪讪的,带着点儿同情和义愤,随便客气了几句就逃似的跑掉了。 如初牵着马慢慢往回走,很久后,心痛才从开始的震惊和不知所措中浮现了出来。她看得出,小光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他是真心这么决定的。 也许三红说得没错,小光……是在生死边缘想清楚了吧?对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不应该再为她付出。而她并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小光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却从没得到过感情回复。前几天,还故意冷淡他、故意造成误会来着。如果她是男人,也会怀疑为她这样摇摆不定的女人去死、去毁掉自己的前程值得吗?要知道任何爱情就像火种,假如不能点燃,谁还会守护? 可偏偏,就在小光命悬一线时,她刚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想放弃一切年龄与身份的顾虑,接受那份感情。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在骑马狂奔时,她在高喊“刀下留人”时,曾反复对自己这样说。没想到迟了些,当她要折花了,花儿却似乎枯萎了。 要去跟他解释吗?答案是否定的。本来她就觉得她的出现会影响小光的整个人生,现在他提出分手不是正好吗?记起那次海边一日游,小光曾说过有心上人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但现在想来,也许是家乡的某个姑娘呢?小光那样年少英俊,会有很多姑娘爱慕他吧? 那么这样多好,她不再为情纠结,还是按计划回家招个文雅温柔的上门女婿。而小光,会慢慢成长为英雄人物,受所有男人的尊敬,女人的仰慕。 嗯,很好,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但为什么那么心痛呢?好像把心挖出来,翻转,放在毒日头下生生晒干了一样,又空又干裂的难受。一想到他那阳光灿烂的笑容再不属于她;一想到卫学毕业典礼后就天各一方,有可能终生不能相见;一想到再不会有人因为买不起礼物而傻瓜一样的从天津走到北京,只为偷几枝花给她;一想到再不会有人对她说:来,给我抱抱;一想到再不会有人半夜里闯进她的房间,把她从恶人手中救手;一想到他的拥抱和刺痛的吻要献给别人,她就受不了,眼泪都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 原来啊,她已经爱上小光了,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结局是明确无误的。因为在放弃别人时,她从不曾这样伤心过。爱情对她而言并不是瞬间,而是个挣扎的过程,但她得知这个答案却是瞬间的,就在小光差点死去的时候,就在他说分手的时候。 她用力吸气,把眼泪逼回去,不让它们落下来。而就在此时,李成粱等三人正围攻戚继光,分别数落他的不是,而他一言不发。 “你到底咋回事?”李成粱忍耐着不破口大骂,“小两口有啥别扭事私底下说呗,何必当着我们的面?你想没想过如初得多不好意思?你平时挺细心个人,怎么办出这事来?” “对呀。”赵三红也义愤填膺,“如初对你多好啊?什么叫收回求亲?你知道吗?当她听说你要被严世蕃斩首有多急呀。严世蕃是什么人,她能说动那独眼龙放了你,还不知怎么费力呢。” 听到这儿,一直垂着眼睛的戚继光眉尖一蹙,心中的痛楚差点掩饰不住。他就是因为想到这个,才不能原谅自己,才要放如初离开。 本来他是要为如初争取自由的,不舍得她被权势所迫而选择不喜欢的人。常言道女怕嫁错郎,假如她嫁得不好,就会一辈子不快活的。可没想到,最后却要由她来救他,这样反而害了她吧?她一定得答应严世蕃的什某些条件才换回他一条命。而且,她会感激他这么不顾死活,会觉得欠了他,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反过来也是一样道理,他本想默默为她做些事,不想最后造成她心中沉重的负担。 想让她幸福却事与愿违,从来都冷静的他,这次却不知如何是好。可他不愿意她想做什么还要瞻前顾后、顾虑多多,他希望她一如以前那么率性乐观。那不如……做出决裂的样子,最好让所有人都相信,然后她才可以无负担地去爱虚大师。而他,也可以摆脱掉情敌的身份,淡出严世蕃的视野,然后在暗中对付这权臣,以成全如初真正的心意。 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忍痛说出伤人的话。 第二回 火山爆发 张居正在旁边冷眼旁观了会儿,觉得自己的好友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于是拉着李成粱和赵三红到一边,低声道,“你们少骂两句,让他冷静一下。两个有情人之间的事,外人是弄不明白的。你们想,小光多喜欢如初呀。当初咱们不知道如初是女人时就觉得他很怪,对吧?眼睛围着如初转,似乎别人都看不到。后来他知道如初被掳,急成什么样,咱们都看得到。再后来,他非要娶如初的灵位,要待在塞外不回来了。还有,他发疯去找严世蕃,谁也拦不住。你们见过别的男人喜欢一个姑娘家到这个地步吗?” 李成粱和赵三红对视一眼,同时沮丧地道,“还真没见过。” “对嘛!他那么喜欢如初,就算闹别扭、发脾气,怎么能绷很久呢?”张居正见两个朋友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别急,以我的经验来说,他们两个过几天就会好的。” 结果,过了好多天,如初和戚继光之间的情形也没好转,反而有越来越冰冷和疏远之势。 在嘉靖帝犒赏三军之后,如初一行人就回到了天津卫学,因为要在十月中办一个类似于毕业典礼的出学仪式,所以大家还要集中在一起个把月,然后这批学子就要分道扬镳了。就像是毕业前找工作,基本上在这个时候,各自的前程都已经确定。 土队的学子本来都没什么希望的,但因为在武举会试中显示出超群实力,后来又在俺答进犯的守城之战中表现出色,所以都擢升了兵部下属的官职,戚继光等还没有承袭爵位的,也一起协办完毕。虽说武举会试没有进行下去,武状元之位空缺,但也可谓皆大欢喜了。 在这片欢天喜地中,如初和戚继光之间气氛怪异。两人都暗自伤心,于是尽量避免碰面,可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恶作剧,他们总是无意中遇到,在卫学里、在码头、在宫前大街的集市、在河边、甚至远在军粮城,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拴在一起,想分也分不开。 而每次两人擦肩而过,如初都强迫自己友好地打招呼,而戚继光则是根本无视,于是如初又回到最初相识时当透明人的状态。当然事后,两人的心也会纷乱很久,痛苦更是丝丝缕缕的不断,没有人觉察。但也正因为压抑着情感,彼此间的思念都愈发强烈,对对方的感觉也更加清晰起来。那就像一种试剂,试验出了心灵中所有的爱与渴望。 眼看就要到了出学仪式之日,两人分离在即,如初简直无所适丛起来。当初决定不解释,这会儿她产生了自我怀疑。真的……要放开他,忽视自己真正的感觉吗?小光他没有难言之隐吗?照理,他对自己这么好,不可能突然转变呀。 因为心烦意乱,这天她很早就醒来了,东方才出现一点鱼肚白,也就卯时中的光景。她觉着房间内很闷,于是决定到河边走走。此时卫学正在休学期,学子们还没起,她悄悄离开时,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到了河边也是如此,到处清静无人。 站在河边,她深吸了一口河面上传来的清新中带着水腥的空气,虽然感觉有点冷,但却觉得胸臆舒展了不少,不禁又往堤岸边走了几步。 那时的海河可不像现在,河岸上有围栏,河面窄,水也不是很汹涌,还偶有游览船在水面上游弋。那时的海河是真正的一条大河波浪宽,清早起来没有船。再加上两岸长满了苔藓小草,搭配着碎石子和干燥的浮土,脚下是很滑的。如初就在这样的堤岸上边走边想心事,结果可想而知,只稍一闪神,人就落水了。 她会游泳,人又紧挨着水不深的河边,所以本来没事的,但此时是农历快十月中的天气,河水已经很冷了,她才一蹬水,腿就开始抽筋。惊恐之中,她拼命挣扎,努力自救,可意志抵不过肉体的伤病,她越是拼命划水就越是沉没,还被波浪推向河水深处。 望着水面模糊的光晕,她的恐惧感突然消散了,反而涌上一种荒唐的感觉。会不会因死而穿越回去了呢,可是有很多人舍不下呀,而在脑海中放得最大的却是小光的笑脸。 原来真的很喜欢他,寻找了那么多年的爱情来了,却被她以一些根本不成为原因的原因错过了。 年龄?身份?和爱一个人有关系吗?为什么她只在生死关头才正视自己的感情呢?也许被逼得没有退路时才会珍惜心里最真诚的东西。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一万年不必,只这一生也是天大的福气呀! 正想着,头顶的水面突然爆出一朵巨大的水花,接着有人向她快速俯冲而来。是谁呢?她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脸,有一种虚弱飘浮的欲望,直到那人从背后抱紧她,带她一起升上那片晃动的光线。 “如初,快说句话,告诉我你没事,如初!”那人抱她上岸,让她倚在一个半人高的土坡上,焦急地问。 “小光啊。”如初认出眼前那张俊美的脸,心里酸得扭成一团,脸上却忽然笑了起来,接着伏在他的手臂上,哇哇地吐了几口水。 戚继光一手轻轻拍着如初的背,心里后怕得很厉害。谁知道她会大清早跑来河边闲逛呢,如果不是他也睡不着,看到她穿得很单薄的出门,下意识地拿了件衣服,远远的尾随着,她很可能……会死的。他受不了这个,绝对受不了!现在,她的安全已经成了他心中最恐惧的一件事,因为他输不起她。 “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这时候河上连一个船家也没有……”他忍不住责备,想象她的浮尸被冲上岸边,就感觉脊背上的冷汗滚滚而落。 “不是故意的。”如初哆嗦着说出几个字,牙齿叩得咯咯响。 戚继光望着如初冻得青白的脸,太庆幸出门时带了件袍子了,“快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你会得风寒症的。”他连忙把身边那件干衣服递给如初道,然后站起来走远几步,背转身去给她望风。 那衣服是戚继光的夹棉常服,被寒风吹得有点凉,但触碰到被冰冷河水浸过的湿皮肤,却显得无比温暖,舒服得如初哆嗦了一下。望着被扔到一边的湿衣服,她突然想起那一夜在俺答营中换衣服的情景。那时候小光还调笑,可现在却无比正经,半跪在她面前,绞干了自己的湿衣服,也顾不得自己,光着膀子帮她擦头发。 他年轻平滑的肌肤、健美分明的肌肉、呼出的热气、牢牢捧着她头两只大手……这一切都让如初感觉被他的体温包围着一样,心头悸动不已,情不自禁地低声呼唤,“小光……” “嘘,别说话,裹紧衣服,你会冻到的。”那件衣服对如初来讲太大了些,所以领口有些敞开,戚继光下意识地帮如初拉紧,一低头间,正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四目交投,好像瞬间就紧紧黏住了,怎么样努力也无法躲开,稍微移动就立即被吸引了回去。然后良久后、却在突然间,两人的心里都好像有一朵火花突然绽放,引燃了埋藏许久的渴望,就像火山喷火一样爆发了出来。 戚继光猛地吻向如初翕动的唇,而如初也几乎同时迎了上去。这不再是那个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是猛烈、疯狂又深入。几乎一瞬间,戚继光就攻占了如初的唇舌,吻得虽然生涩,但饥渴、狂乱、贪婪,饱含着压抑的深情,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抱的刻骨相思,充满了占有欲、男性的本能和一直无法诉说的爱意。 她搂着他的脖子、他紧抱着她的腰肢、那湿的发搅缠在一起、那相融合的粗重喘息,还有那唇齿间不曾分开的距离,辗转吸吮,恨不得把自己融化了,和对方合为一体,不能呼吸也没有关系,被焚烧成灰也没关系! 不知多久,就在如初要断气的边缘,戚继光略放开了她,喘得胸膛起伏剧烈,但眼睛却还是没有放开她,近乎痴迷的流连着、巡视着,那掩藏的感情表露无遗。 这个男人爱着她、迷恋着她、是任何事也阻止不了的。如初看得明白,双手抓着戚继光的肩膀,免得电流乱窜的身体立即酥软在地,“小光……小光……我喜欢的人……是你。” 说完,她亲眼看到戚继光的神情由震惊不信到喜悦无限,“真的吗?真的吗?”他的拇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抚摸着,“我以为,永远也不会听到这句话。” “那么,你还要娶我吗?” 戚继光没有说话,而是以行动代替回答,再度吻了下来。在卫学中,他就是最聪明的学生,学什么都快,此刻在吻技上也是一样,如初稍一回应,立即被他反攻过来,把空气挤出如初的胸腔,把意识挤出如初的大脑。 直到火热的激吻中,戚继光强烈的身体变化引起了如初的警觉,明白再这么下去,下一场戏就是野合了,这才勉强推开他,尽管身子热得厉害却一直故意喊冷。于是那个一切以她为先的小马王立即强力控制已近失控边缘的欲望,一路把如初背回卫学。 “我是落水,不是断腿,自己可以走。”如初虚弱地抗议。 “就让我背你吧。”小马王坚定的要求,希望就这样和她走一辈子。 第三回 老爷来啦 情人间就是这样,自以为暗中的甜蜜交流没人注意,其实只要有心,每一个人都看在了眼里。 如初和戚继光现在正是这种情形,之前互相回避,现在回避得更厉害,但身边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只要他们出现在同一场合,就都变得很少说话,可动作却缓慢下来,炽热的眼神、眉目传情、还有那欲说还休的羞涩之态,连瞎子都看得出来两人正好得蜜里调油,用现代的话来说是正处于热恋之中。 偏他们两个自己不知道,还偷偷摸摸的约会,沉浸在隐秘又甜蜜的快乐之中。在身边有人的时候,戚继光装出对如初不屑一顾的样子,但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他会立即把如初抱在怀里,热烈的亲吻,长久的凝视,肉麻的情话不用教,似乎天生就会似的,连绵不断地说出来,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片刻割舍不得。 后来八重实在忍不住了,有一天当如初晚上约会归来,挪揄道,“小姐,咱们胡家未来的姑爷何时和老爷提亲呀?依奴婢看,出学仪式后就是佳期。” 如初难得地脸红了,倒打一耙道,“干吗催我嫁,是不是小丫头自己春心萌动,嫌我这老小姐占道碍事呀?不过你想清楚哦,你肯定是我的陪嫁丫头,不然也一起嫁了小光,咱们二女共侍一夫多好?” 八重听如初开玩笑,不禁又羞又恼,跺脚道,“说小姐的事呢,红口白牙的,干吗转到我这里来。再说了,小姐不是说绝不许未来姑爷娶妾吗?而且咱们家未来姑爷眼里只有小姐,容不下别人一根头发丝,小姐敢情是拿奴婢消遣来着吧?” “你这丫头嘴巴这么厉害,将来得给你挑个老实头才行,不然小两口子就打架玩吧。”如初半真半假地说,“虚海师兄你是甭想了,他是佛祖的人。不如……选赵三红怎么样?他人厚道,家世好,长得帅,关键是他选择和小光回山东海防卫,这样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八重看如初越说越真了,羞得小脸都红透了,气愤愤地扔下手中的女红道,“小姐不正经,越说越不像话了,奴婢头疼,不给小姐做小衣了!” “别呀别呀,过些日子我要恢复女装了,皮肤虽然已经调理好了,但身材……像你家小姐我这样玲珑的身段,肚兜这个东西没有承托力的……总之,这个才适合我。”如初把做了一半的现代内衣又塞到八重手里,示意她继续做,“你做好这个,我穿着合适,还有新花样交给你呢,那种连体的束身衣对修饰身材很有好处。到时候,我要穿着这个迷得小光找不着北,鼻血流个不停。” “老天爷,求求您,快让我家小姐知道什么叫怕羞吧。”八重合掌朝天拜了拜,羞窘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大羞事一样。祈祷完,又低下头做那件让她继续脸红的小衣。 古代没有弹性面料,也没有细钢丝,但八重心灵手巧,找到了些稍微能替代的东西,结结实实地缝起来,实验了很多次,大概这件能成功了。 “你继续,其他我自己来。”如初狗腿地给八重捏了捏肩膀,然后自己打水洗漱,又把头发打散,慢慢地梳理,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分手的情景。 小巷的阴影里,小光的吻别持续了一次又一次,那声再见说了半个时辰也没说完。然后他说,天津卫的事一结束就立即回家,然后就到金陵去提亲。他说他受不了了,恨不得立即把她娶进门。 想到这儿,如初的脸孔发热,因为她明白小光的潜台词:他渴望彻底拥有她。实际上如初也希望他能快点提亲,因为她感觉他太热情,已经到了绷不住的边缘。 其实她个人倒不太介意婚前性行为,两个相爱的人做那种事不很正常吗?有句歌词说得好,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尽管她是处女,但她只是没找到所爱的人,思想却并不保守。 但小光不同,如果提前彼此拥有,他会觉得那是无媒苛合,会造成很大心理压力的。就连现在二人的亲昵,他也总像做错了事一样,只不过一看到如初,他就控制不住罢了。 要怎么和父亲大人提这件事呢?说她到天津卫当教习,结果爱上了自己的学生?胡大海虽然宠得她无法无天,但这件事会接受吗?之前她说得好好的,要招赘个女婿,要承欢父亲膝下,可她现在却要远嫁到山东去。虽然她是地理白痴,也知道山东离南京有多远。这年代也没飞机,估计要和父亲长期分离,她一想到这儿就有点受不了,不忍心胡大海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豪华但空旷的大宅里。 怎么办?小光是不能来金陵的,那样东南海防倭患怎么办?要不,带老爹一起嫁?这个她是没什么问题,不知胡大海的自尊受不受得了。毕竟他老人家是古人,小光的长辈说不定也不会同意。 唉,一切还是等见了胡大海再商量吧。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出学之日终于到了。仪式定在午时进行,对此初感到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卫学送出一批未来的大明将才要和斩首犯人取同一时辰。不过她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虽然和自己的学生恋爱是十足的没有职业道德,但对其他学生,她并没有忽略。 冷眼旁观,所有的学子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分别的伤感,但张居正除外。他似乎很沮丧,这天在河边找到他诱供了一番,才知道他觉得自己武力孱弱,必不能有所作为,所以有强烈的自我厌弃感。 “我和小光他们在一起,就我武功最差,力量最弱。”他的心理防线一打开就完全不隐藏心事了,“每回打架,我都是拖后腿的,小光要分心照顾我。你帮我们介绍的工作,就我一个人完成不了,还要黑人抽空帮我。就连武举考试中的双人赛,三红就是被我拖累的,不然他还能晋一级。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弃文从武,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可没想到我是庸才,不管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话不是这样说哦。”如初坐在张居正身边,双手抱膝,望着滚滚流过的河水,很轻松地道,“我一直坚信在全卫学的学子当中,将来你的成就会最大,会成为流芳千古的人物。这是绝对真话,骗你是小狗。”当然啦,有历史为证嘛。张居正、张白龟小同学,那可是未来的大明第一首辅。 张居正歪头看着如初,审视半晌,终于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不过呢,人要学会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不要用自己的短处比人家的长外。”如初继续说,“比如黑人力大无穷,你却非要跟他比上码头当苦力,那当然是自找倒霉。其实你文采这么好,成天又思考那些治国方略,为什么要弃文从武呢?你要明白,一个好的文臣,帮助皇上治理国家、出台国政,那就堪比胸有百万雄兵,比之上阵杀敌的武将不仅不差,为朝廷和百姓做的贡献反而越大呢。” “可是现在……朝政被严党把持,我空有报国之念,又如何施展呢?”张居正小眉头皱着,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这就是我弃文从武的原因,至少在战场上我可以毫无顾忌。那里没有党派,只有敌人。” “可皇上不发话,武将也不能出兵,而帮助皇上治定策略的正是文臣呀。所谓朝里决定朝外,说不定小光和黑人今后要指望和仰仗你才能上一展才华呢。”如初很认真地说,“你要学会忍耐,天不可能永远阴沉,机会总是光顾有准备的人。还有一句话,叫做文可以安帮,武可以定国,不是只有上阵杀敌才能报效国家,坐阵后方,帮皇上治理国家,安抚万民也是非常重要的啊。再说,如果奸佞当道,在外的武将可还需要运筹帷幄的文臣保护呀。” 是这样吗?张居正愣了愣。他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此时被如初一说,心境有渐渐开朗之势。 于是如初趁热打铁,“我听虚大师说,帮你介绍了徐阶除阁老,让你拜入他的门下,这样对你的未来是有好处的。所以我劝你辞掉那个小小武官,弃武从文吧。相信我,只要你够隐忍,将来一定成大气候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张居正还在自我怀疑。 “真的真的真的。”如初很确定地点头,也衷心希望这位大明名臣尽快渡过青春迷茫期,成熟起来。 “那你说过,出学仪式后要请全土队学子连吃三天大餐,这个算数吗?”张居正思维很跳跃,大概心结解开,心情比较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如初一愣,才想说那当然没问题,之后还要办个欢送会呢,远远就见八重兴冲冲跑来找她。 “这才巳时中(十点多),仪式还没开始,你找我干吗?”如初问。 “不是不是。”八重摇摇手,平静了下气息才道,“是老爷。” “啊?我爹怎么了?”如初惊得跳了起来。 “没怎么呀。”八重摊开手,“小姐你这急脾气呀。我是说……老爷来啦,来天津卫了!” 第四回 小光的情况 啊! 如初叫了一声,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紧张。别看她是顶替人家正牌女儿的,但对胡大海的父女情却是一点不掺假,所以听说他来看她,自然是高兴万分。但另一方面……老爹为什么会突然来呢?而且是找得这么准,一下就找到天津卫来?! “我爹在哪里?”如初急切地问,最终还是喜悦占据了上风。 “老爷才下船,现在被咱们家分号掌柜的接走了。”八重道,“老爷说让你先办正事,他饿了自会先吃些点心垫垫,小姐办了正事就去陪他吃饭。还有,老爷说让小姐别做什么事都赶时间,早点回去,安安分分的,不要总像野小子一样瞎跑。所以,奴婢才来提前叫小姐。”说到这儿,八重不禁掩嘴而笑。 因为当着张居正的面,如初有点尴尬,但胡大海这番嘱咐,正是为父的一番爱女之心,听起来虽然唠叨,但心头却暖暖的。 于是这回她没有做怪,乖乖和八重回卫学。过不久,她就看到小光一脸紧张在她附近溜达,就知道张白龟个大嘴巴已经把胡大海来天津的事说了。 看小光这意思,难道想直接求亲?不对呀,古代求亲是很复杂的,什么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大海爱她如掌上明珠,绝不可能随便答应亲事的。唉,待会儿得和小光商量一下,免得他冲动做坏事,拜见岳父大人的第一印象太重要了。 心里忐忑着,毕业典礼的时间就没显得太漫长,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她和土队的学子们约好晚上在宴宾楼见,然后逮个机会和小光单独说话。 “你有话要说?”如初明知故问。 戚继光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我想拜见你爹。” “你不是真的现在就提亲吧?”如初瞪大眼睛,“我爹五十几岁的人了,我之前没透给他任何消息,你这样……太突然了,我怕他受不住。” “不是提亲,只是作为晚辈拜见一下。”戚继光略带羞涩和歉意地地抓了抓头发,“如初,虽然我对你不能发乎情、止乎礼,非常不君子,可我对你是真心的,会光明正大、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所以,成亲所需要的礼仪规矩我都会照做,绝不亏待委屈你。只是,我怕你爹急着给你订别的亲事……” “哦,你是先露下脸,表明你的存在,先订下我。”听到这儿,如初了然,不禁感觉好笑,但对戚继光这么紧张她又感到窝心。哈,每次他那么热烈又沉醉地吻她,之后会觉得不尊重她了吗?古代男人真可爱啊,只是接吻就会感到罪恶了。 “就是这个意思。”戚继光难为情地把脸扭过去,不敢看如初。 他当然知道自己委屈她的地方多了,比如他家很穷的,不能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又才接任登州卫指挥佥事,没立过什么功业,武状元也没拿下来。说实在的,他真的配不上她。可是这些话他闷在心里不说,因为知道如初不是普通女子,这样婆婆妈妈倒显得多事了。 他对自己发过誓,上任后会努力建功立业,让如初感到无比光荣。那时他会把他的所有全送给她,要尽一切力量让她感到幸福。她不喜欢几女共侍一夫,那么他这一生就只爱她一个好了,至于被同僚和乡里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的人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反正他心里只放着她,再装不下任何人。 “那好吧,不过你不要急,让我们父女叙叙天伦再说。”如初想了想后点头道,“我会事先透露点信息给他,这样他见你时就有心理准备了,不会太惊讶,以为有人抢走他的宝贝女儿。” 说到这儿,看戚继光紧张得身子都僵硬了,连忙安慰道,“你不要紧张,我爹外号胡大善人,人特别温和好说话。现在我先回去,安排好时间再通知你。” 戚继光点头答应,但如初走出没多远又返了回来,仰着脸儿坏笑着看他,“小光~~~”她用那种能让戚继光浑身发麻的声音叫,“今天我们还没单独在一起过呢,你亲亲我吧?小光~~~” 说完,亲眼看着戚继光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两手紧紧握拳,闭着眼,侧过脸,试图抵抗她的强大吸引力。如初不禁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老天作证,调戏美男真是一件愉快的事呀。一想到今后可以长期调戏民族英雄,她对未来的婚姻生活还真是充满了期待。 趁人不备,她踮起脚,飞快地在戚继光的唇上吻了一下,做完这坏事后立即就跑掉了,直奔庆善号在天津的分号。一只脚才踏进门,嘴里就不停地叫:“爹啊!爹啊!爹啊!爹啊!爹啊!”慌得胡大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不迭地跑出来看。 如初看到眼前胖大的身影,直接扑了过去,搂着胡大海超大的腰围撒娇,“爹,女儿好想你哦。” 在这个年代,她的年纪已有二十三,同龄其他女人的儿子都能入学读书了,可她却还像几岁的小女孩一样腻着自己的爹,看着着实古怪。但尽管如此,胡大海却很享受,而一边的掌柜的在暗中抹汗的同时也在想,为什么自家的女儿才九岁,就已经不和自己亲近了呢?还是老爷有福气呀。 “你呀,没别的本事,就是嘴甜。”胡大海爱怜地摸摸如初的头发,叫手下打赏八重十两银子,慰劳她侍候小姐有功,然后就拉着如初进花厅,“等你吃饭呢,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吃了没有?我叫人弄了你最爱吃的八珍酿。” 出学仪式变态地选在了午时进行,如初自然是没吃的,不过她早有准备,早餐吃得多,现在倒也没饿到眼冒金星地步,于是她一边自己吃,一边殷勤地为胡大海布菜倒酒,哄得胡大海极为开心,甚至生出了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的感慨。 饭后,父女二人独坐喝茶。如初又甜言蜜语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问起胡大海为什么会到天津卫来找她。 “小丫头,你以为你那点小心眼儿瞒得了爹吗?”胡大海点了点如初的鼻子,“从你去年说要游历天下后不久,我就知道你跑到天津卫学里当教习来了。” “您安排了奸细在我身边对不对?”如初撅着嘴,“肯定不是八重,虽然您刚才重赏她。但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是我的死党,绝对不会被爹收买的。那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您的商业网络。” “商业网络是什么东西?” “就是庆善号遍布全大明的分号。”如初哼了一声,“我还反复叮嘱各分号不要对您说实情,可他们居然全背叛我。好呀,等我继承您的家业,一个个叫他们好瞧。”她说这话当然只是吓唬人的,胡大海哪能看不出来,愈发觉得女儿可爱起来。 “那您还知道些什么?”如初假装不经意地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胡大海反问,轻轻皱了下眉,担忧之情流露了出来。 他这个女儿自小就与众不同,不喜欢姑娘家的玩意,他也总是由着她。后来她从少林寺归来,性子变得更加厉害,却与他却亲近了不少。他喜欢这种感觉,也就不忍心拂她之意,虽然是纵容太过,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毕竟他知道女儿早晚会收心的。 不过尽管如此,他的担心和惦念却并不会少。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这当爹的何尝不是如此呢?他觉得女儿有事瞒着他,可既然她好生生站在他面前,之前的事他不想追究,只要她以后安安分分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他辛苦一生,为的不就是女儿的幸福吗? 一边的如初察言观色,觉得她被俺答掳走的事还真给瞒住了,胡大海确实不知道,大概是京师分号的人怕被问责,所以嘴巴都很严。不过这种试探的话都问出了,想在老爹这儿蒙混过去也不太容易,那现在正好有小光的事,不如就用感情事搪塞过去吧。 “爹啊,确实有件事要告诉您。那个……女儿……女儿有了喜欢的人。”她毕竟是现代来的,虽然有点羞涩,却并不怕直言出自己的心意。 胡大海一听,乐得差点蹦起来。如初的婚姻事是他最操心的,虽然乍听之下,心里隐约有些妒忌,觉得不知哪里来的死小子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抢走了,但还是喜悦大于感伤。 “是谁啊?怎么认识的?长得怎么样?有多高?多大年纪?家在哪里?有没有钱?官职有吗?他爹是谁?”他连珠炮似的问出一连串问题。 “那个……”说到戚继光的具体情况时,如初还是有些尴尬。唉,师生恋呀,听起来多不道德。 “他是我的学生,比我小五岁。其实只有四岁半啦。长相嘛,还挺不错的。是山东济宁鲁桥镇人,名叫戚继光。是世袭的四品海防卫指挥佥事哦。钱,应该没有吧?不过这个不重要啦。至于他爹嘛……我倒没问过叫什么名字。”如初逐个回答胡大海的话。 说完,转头一看,却见胡大海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忙问:“爹你怎么啦?” “宝贝女儿呀。”好半天,胡大海才缓过神来,慢慢地道,“如果你说的和我想的是同一个人,他爹应该名叫戚景通。” 第五回 如初的身世 闻言,如初也是一惊,“爹你不是连我和小光的事也知道吧?这也太神通广大了!” 胡大海没回答如初的话,只失神似的道,“你去问问,他爹是不是叫戚景通?他是不是庶出?是不是亲生母亲在他几岁时就去世了,但因大夫人张氏没有生养,所以待他如己出?是不是上有高堂祖母和姨娘王氏,下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戚继美和十二岁的妹妹戚如意?他的弟弟妹妹是不是姨娘王氏所生?” “问这个干吗?”如初见胡大海对戚继光的家世这么了如指掌,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 胡大海望着自己的女儿,看起来都要哭了,“真是孽缘呀孽缘,如果我说的都没错。那么你喜欢的这个小子,就是去年跟你退亲的那个。” 啊?!这回轮到如初要哭了。 “可是爹不明白,你听到戚继光这三个字,就该认出他来呀,为什么还要跟他……跟他……”胡大海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难道你连自己未婚夫婿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吗?爹可是告诉过你的呀!” 这个嘛…… 如初搔了搔头,没想到还是蒙混不过去,于是只得乱编道,“我一直没和爹说,是怕爹担心。其实我在少林寺打十八铜人时,脑袋受了伤,有一些事……有点记不起来了。不过不过,我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不信你去问虚海师兄,您不信我,总得信他吧?他可是佛祖的人。”虽然他撒起谎来连眼睛也不眨。 胡大海跳起来,捧着如初的脑袋一通检查,直至确信她没事才严肃地说,“以后再不能依着你性子乱来了。以前爹宠着你做任何事,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叫爹怎么办?”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如初很乖巧孝顺地答应。 胡大海很满意,但思绪马上又回到戚继光身上来,不禁发愁道,“女儿啊,你怎么偏偏就遇上、还看上了那个小子了呢?当初我就说此子将来了不得,你不听,硬要退亲,说什么为武将有诸多不好,还弄个庄子,养了残废和寡妇来给我看,故意扎爹的心。爹依了你,硬着头皮,拼着被人骂不仁不义,嫌贫爱富去退亲的,可现在……你又要嫁他……如此出尔反尔,要爹怎么开口?再说戚家可能会觉得受辱,也未必会同意了。” “我怎么知道小光是个不错的男人呀?”如初也很烦恼,不过她个性乐观,无所谓地一摊手道,“兴许……这就是姻缘天注定?如果真是这样,那爹不用愁,老天安排的最大嘛。” 话虽然这么说,心里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的遭遇还真和那个刘巧儿一样了。不过她的柱儿同学……等等,之前大家在海边一日游时,小光是曾说订过亲,后来退掉了。 但他还说,他家里喜欢镇上的一个女子,有意要为他娶进家门。还有,他说他有心上人了,那个人是不是她,她现在突然很怀疑。 不过,他们感情确定后也谈起过这事,貌似小光说过,他曾经的未来岳父姓王。而她明明姓胡嘛,这对不上号,难道说山东济宁鲁桥镇还有一个叫戚继光的,但同名同姓的人虽然多,在一个小镇有两个同名的人也太奇怪了吧?戚姓又不是大姓。 把这话跟胡大海一说,胡大海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犹豫了一下才道,“女儿呀,这事原本我不想跟你提的,怕你看不起爹,不过今天遇到这事,我不说也不行了。其实,我本姓王,名为王栋,表字大海。那自然,你也是王家女。” 如初眨了两下眼睛,觉得自从穿越而来,所有的惊奇事都没有今天遇到的多且颠覆。她走上去,握住胡大海的手,很认真地道,“爹为什么会以为女儿看不起您?不管怎么说您都是我最爱、最在意的爹,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呢?” 胡大海微微一笑,总是乐呵呵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色,“那爹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小时候总是问娘亲的事,爹一直含含糊糊的不肯说,今天索性就全讲了吧。” 他拍拍如初的手,渐渐沉浸在回忆里,“爹自小从武,所以成亲很晚,直到二十七岁才娶妻。其实……应该说是入赘胡家。你娘,本是蜀中胡姓富商的独生爱女,爹有一次带兵到那里平匪,不知怎么被你娘看中。她长得很美,又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当时于爹而言,能被你娘看中,简直是受宠若惊。再者我无父无母,虽然怕别人闲话,不愿入赘,但因为向你娘求亲的人快踢破了胡家的门槛,也唯有入赘才能和你娘成亲,于是就应下了这门亲事。外人只道我是贪图胡家的财产,其实爹只是因为喜欢你娘。而且婚后,所有人都说我惧内,迫于你娘的雌威不敢娶妾,屋里头连个丫头也不放,就算你娘死后,也不肯续弦,其实并不是这样。你娘性子是很柔顺的,什么事都肯依我。是我……心里只装着你娘一人,很怕将来去到地下,祖坟里有别人的位置,她不快活。只是这样,你从小没娘照顾,苦了你。”说到这儿,眼前似乎出现了妻子的倩影,眼框不禁湿了。 如初上前给了胡大海一个熊抱。 没想到自己的爹居然是个情痴。她的娘虽然死得早,但作为女人,一生能被这样一个男人那么真心的对待,就算在死后也念念不忘,忠于彼此间的感情,也是很幸福的吧? “爹呀,入赘一点也不丢人。虽然男子汉顶天立地,但那绝不是在女人面前显摆出来的。爹你是大情圣,女儿崇拜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不起。两个人相爱,谁娶谁嫁有什么关系吗?” 胡大海苦笑,但心里又很欣慰,没想到女儿能这么快接受。其实如初是现代人,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本就不看中,但胡大海因为嫁入胡府,在同僚中备受嘲笑,世人见他从一介武夫到锦衣玉食,妒忌之下也颇多看不起之处,他所忍受的实在很多了。 “我的宝贝女儿心境开阔,哪是那些俗人可比的。”胡大海骄傲地一扬眉道,“不过爹把家从蜀中搬到金陵,却是为着这个原因,不想人家笑话我,我宝贝女儿看到会心里不舒服。” “我根本不介意。”如初一挥手,“不过咱们家是什么时候才搬到金陵的,又为什么改姓胡呢?” 她本想说脑子受伤,这段也记不起来了,但胡大海没等她乱编就继续道,“是呀,当时你还小,记不得这些事,而我只带了几个老家仆过来,他们的嘴严得很,所以别说你,金陵城就没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咱们胡家也没有大人物,自然也不会有人查,倒过了二十多年安生日子。”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如初追问。 胡大海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入赘胡家,生下的孩子是要跟胡姓的。虽然你外公外婆相继病逝,你娘生下你不久也因为产虚而过世,但我不能违背诺言呀。不久后我变卖家财到金陵落户,想着你如果姓胡,我姓王的话很奇怪,就干脆随了你的姓了。” 听到这儿,如初差点笑出来。哪有爹随着女儿姓的,但胡大海虽然是古人,思想却很开放,实在非常难得,也是她这种穿越女的福气。不过想想爹也很可怜,至情至性的人却早失爱侣,而她娘死得这样早,爹一个人拉扯她长大,确实很不容易。可现在她要远嫁,实在不孝顺得很。 不过嘛……她这个婚事看来不会太顺利呀!甚至结不结得成都两说。 “现在怎么办呢?”胡大海在往事中沉浸了一会儿后又发愁道,“好好的一门亲给退了,现在怎么张口再和戚夫人说要重新结亲?我那戚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吧?话说戚大哥可是天下一等的正直清廉人物,当年做官做到江南的肥缺,不过他不肯收受贿赂,使得那帮大小官员刮不得民财,这么好的官,最后却落得个降职贬乡的结果。你爹我啊,就是看到这官场黑暗,才决心辞官回家,专心生意。不过早年我们哥俩关系极好,他看中你伶俐可爱,我看中他儿子稳重坚毅,这才订了亲的。可现在……现在我要怎么拉下这张老脸来呢?”说着连连摇头叹息,显然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如初伸手摸了摸胡大海的肚子,调皮地笑道,“爹怎么糊涂了?求亲是男方的事呀,要发愁也是小光发愁,爹只要拿足老泰山的架子,提出很多苛刻条件难为他就行了,哪有女方家里去提亲的道理?难道女儿这样不金贵吗?” 胡大海一愣,方才明白是自己太爱这个女儿,情急之下脑子都不好使了,不禁大笑道,“对嘛,所谓一家女,百家求,你继承了你娘的美貌和爹的聪明,比皇帝的女儿还好上千百倍。哈哈,我胡大海的女儿自然是才子英雄抢着娶的,我着什么急啊,实在不行还有胡七管家顶着呢。” 如初一听到胡七的名字,囧到无法再囧,连忙岔开话题道,“哼,现在就算小光来求亲,我还未必答应了呢。”谁让他家乡有个全家中意,要娶给他做老婆的女子了?谁让他有个不明身份的心上人了?这些问题不交待清楚,甭想娶她过门! “你不是看上那小子了吗?”胡大海听如初的话音,生怕她又不嫁了,忙问。 “喜欢是喜欢,这和嫁不嫁人有关系吗?”如初又重重哼了一声,放出一句极不可理喻的话。 而离庆善号分号不远的地方,戚继光猛地打了个喷嚏,心头突然发毛,有不祥的预感。 【第十七计 上屋抽梯】 第一回 爱者,怯也 (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遇毒,位不当也。上卦为离为火,下卦为震为雷,是既打雷,又闪电,威严得很。 此典故的原意是指强迫对方作秘密谈话。而作为一种试图,则是说先诱敌深入,再向其发动攻击。当然,在引诱敌人时,不令要使其觉得有利可图,还要为他准备好梯子,让他觉得“上屋”很安全又便当,才能使其中计。本书中就是指此计的原意,也就是强迫对方做秘密谈话,至于谁强迫谁……请往下看。)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本来依着如初的意思,打算先晾戚继光两天再说。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她优哉游哉的,胡大海脑门上的青筋却蹦起老高,生怕她又改变主意,他这个岳父还是当不成。 于是老胡施展夺命追魂催,结果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小胡同学两个时辰不到就抗不住了,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今天就和他打听细节去。不过我约了我的学生们晚上聚餐,从酒楼出来后我再单独约他好吧?还有,爹呀,银票给一张呗,我们要饯行三天,都是你女儿我会钞。” 老胡对人生没什么很大的期望,唯有这个女儿而已,赚那么多钱也是给她的,所以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抽出一张,想想,干脆全塞到如初手里,“现在是初冬天气了,一早一晚冷得很,别站在外面说话,找个大馆子,包个最好的雅间慢慢聊。记得,别吓着人家。” 如初翻了翻白眼。瞧她亲爹说的,好像她多么会欺侮人似的。如果和小光有说不拢的地方,她顶多就是拂袖而去,难道还会按倒他,当然色情解决了他吗?太可笑了! 打定了主意,酉时初她就梳洗换衣,然后直奔宴宾楼。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胡大海一脸爱怜和骄傲地对身边的掌柜的说,“瞧见没?庆善号未来的女当家就是与众不同呀,别人家的女儿也就是窝在家里绣花扑蝶,我胡大海的女儿却效仿花木兰做女英雄;别人家的女儿顶多生个好儿子,我胡大海的女儿却培养出好多大明将领呀。哈哈。” 掌柜的奋力点头,表示深为同意并深为羡慕和钦佩,心里却暗道,“听说是胡大老板你管不了女儿,而且她不过是小小教习,哪里就培养出名将名臣了。” 而此时的小教习胡如初却并不知道有人在议论她,兴冲冲来到宴宾楼,发现那群小狼们已经等候多时了,身为大财主的她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对待。 她在宴宾楼连订了三天的酒席,挑了最大的两间相邻雅间,让掌柜的把其中的隔断木墙拆掉,凑成一个大厅。因为她订的是上等酒席,又肯支付拆墙的钱,掌柜的赚头不小,于是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菜品和酒水是早就订好了的,所以如初一坐定,美味佳肴就流水价送了上来。加上她和八重一共二十一个人分为三桌,把酒言欢,一起回顾过去,展望未来,谈谈人生理想,辩论一下当前的朝中风气和北虏南倭的情况,相当之哈皮。而因为接下来还有两天宴请日,离别的愁绪暂且压下来,谁也不愿意提起。 戚继光因为不想在最后关头泄露如初是女子的秘密,更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的感情,所以做了些欲盖弥彰的事,不仅坐得离如初很远,话也不多,酒喝得更少。眼见着如初和他的朋友们大声说笑,酒到杯干,更刻意保持清醒。 待会儿要和她单独相处相处呢,他必须保持最佳状态。之前听她说过,原来她几次遇刺,包括被诓骗出城,被俺答掳走,都是安公公的坏招。虽说那姓安的现在再不敢动手,但他可不敢大意。既然决定娶她为妻,自然一辈子保她平安喜乐,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和伤害。 想到这儿,偷偷瞄了如初一眼,见她脸蛋儿红红,姿态爽朗,别有一番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妩媚来,不禁耳热心跳,恨不能现在所有人都消失,他好抱她一抱,亲她一亲。 而正在这时,如初恰好回过头来,四目骤然相对,如初嫣然一笑,媚色如春,但目光很快闪过。可某人却如被雷击一样,僵了半晌,之后控制不住浑身发热,尤其是脸。 “哇,我身边坐着一只煮大虾呀!”张居正嘲笑道。 “是呀,个头儿还挺大的。”赵三红也笑着挖苦道,“天津卫不愧是临海之地,海产就是价廉物美。不过我几天后就跟小光到山东海防卫去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么巨大的海虾。” “真想把他剁成虾茸。”李成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非要假模假式地坐那么老远,害我不能和如初交杯换盏!” 戚继光一听就火了,立即露出杀人表情来,因为他的耳朵选择性的只听到“交杯”二字。 “哼,喝交杯酒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想死吗,黑人?要不现在就出去打一架!”他咬牙切齿,“之前你还搂过如初好几次肩膀,我没砍掉你的手臂已经全了兄弟之义了!” “小样的,我怕你啊!”李成粱也一瞪眼,“要不是为了兄弟之义,我就和你抢如初了,何必只喝交杯酒那么小儿科!” “没说的,跟我出去!”戚继光一拍桌子,表示要出门单挑。不过没人注意他这举动,这时候大家正喝得High,拍桌子打板凳的行为已经让人麻木了。 “水柔柔!水柔柔!水柔柔!”张居正虽然知道大家兄弟情深,并不会真打起来,但也不愿意扰了这离别宴,所以念咒式的念了三声。结果,比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还灵,李成粱脸红脖子粗地站起来,又灰溜溜地坐下去。 “你个惧内的!”戚继光很不屑。 “啊,如初过来了!”一向厚道的赵三红使了个坏,戚继光立即正襟危坐,比李成粱反应还大。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戚继光这才发现被捉弄了,不禁尴尬万分。转头又正看到如初把张小花和仙豆全喝趴下了,正豪气地把酒杯倒过来,表示自己滴酒未剩,脸上又露出微笑。 “你们不觉得……她喝酒的姿势和神态都漂亮极了吗?”他由衷地问。 立即,他的三个死党由衷地吐了,因为太肉麻了。可偏偏,戚继光一点也不觉得。难道动真情的人男人都像脑袋中过箭一样,笨到没边儿了?! “真受不了你了!”李成粱打了个寒战,大声嚷嚷,“你以前是跟她对着干的。我们都服从了,你还要找她的茬,挑她的错,最后一个接受她。现在可好,前眼瞅、后眼爱、天上地上就这么一个天仙,还被你得了去,又是爱又是怕,成老婆奴了。” “你哪懂!”戚继光面上的肌肉因为鄙视都快扭曲了,心也揪起来了。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但是多喜欢她一天,就似乎胆怯一分,就怕她不快活,就怕她有一天会消失在他身边。 爱者,怯也。此话果然没有错。 好不容易这一场酒席散了,他只听到如初高喊一声“落水地”,然后就率先离开了,心里很甜蜜,就因为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而感到幸福。 其他人莫名其妙,还以为如初是喝高了,他却明白那三个字的意思。所谓“落水地”就是如初当初掉到河里,而他英雄救美的地点,最近的幽会,他们一直约在此处见面来着。 “小光,你亲亲我。”才来到河边,一条高挑苗条的身影就扑在他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他心头狂跳,血液奔涌,但拉开如初一看,却见她一幅弦然欲泣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全身的麻热立即消散。如初,喝醉了?还是……他们的姻缘前景不大美妙? “你怎么了,如初?”他担心的问,捧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个“哀伤”的表情,“告诉我,由我来解决。” 如初垂下眼睛,极力掩饰神色中的狡黠。 小光……是个聪明的男人,不过现在被她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智商变得接近于零。她多希望在今后的人生中还能对他有同样的影响呀,虽然那很困难,但她想尽量努力做到。让男人在自己面前变傻,但在外面却非常精明,是女人终生的难题和梦想,那真是需要驭夫有术才行,需要修炼成真正的白骨精才行。 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小光身边的复杂人际关系,还要解决订亲……退亲……再订亲的难题。 “你怕是解决不了的。”如初抽泣一下,眼睛里逼出两滴鳄鱼的眼泪,“我想……我们可能无缘在一起了。那不如趁现在还能见面,我们……做夫妻吧。” 说完,她干呕了。表面上是因为刚才喝多了,实际上是她被自己恶心到了。要探听到内幕,还不能显得不信任对方,她连这么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都说出来了,牺牲不可谓不大。 而她坚信小光绝不会接受的,因为他是真心喜欢她,虽然时时很冲动,但对她珍惜不已。至于为什么没听胡大海的,包个高级雅间来谈,却跑到河边来,不是她心疼钱,是因为这地方有二人真正初吻的回忆。 第二回 逼供 果然,戚继光强压着心头的不安,镇静地道,“如初你先别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你爹说了我们的事了吗?他老人家不同意吗?不怕,我来和他谈谈,你看如何?”他把如初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极力安慰着、微微心疼着,却不知道这女人正在使坏心眼儿。 “关键不是他,而是你我二人。”如初假装很为难,又惹得戚继光心疼了一阵才道。 “我们怎么了?难道你爹是嫌我未曾立过寸功,而且家贫如洗吗?”戚继光皱眉想了想,“如初,这不能怪你爹,假如今天换作是我,也不忍心女儿去受苦。可是如初,我是为着我的心,你原谅我这样自私。” 之前两人的感情突然爆发,彼此间很火热,但都没详细说过家庭的事,是因为胡大海突然出现,婚姻的问题和现实中的问题才浮到水面上来。 如初只大略知道戚继光虽然世袭四品武官,但穷得连入京办理承袭事宜都得卖掉房子才凑出路费,戚老爷去世时都没钱发丧。而戚继光只听说如初出身富豪之家,锦衣玉食惯了,但她本身大方善良,并没有富家子的不良习气。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敬重喜欢她。 如初赶紧给胡大海辩护,“我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他也是行武出身,自然知道廉洁武将的苦处。他最是仗义疏财,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爹人称胡大善人的,而且只要我喜欢的,他从不拒绝我。难道……你以为我是嫌贫爱富的贱人吗?” 戚继光连忙否认。事实上如初对他这样好,绝对不是看重金钱的人,不然怎么会选了和他在一起? “那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呀?”他问。 我是纠结好不好?如初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道,“小光,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你我就是。” “那你相信孽缘吗?” “如初,到底怎么了?” “你我就是。”如初感觉铺垫得差不多了,渐渐把话题导正,“你要相信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我之间发生了天下间最不可思议的事……坦白地说……小光,你不是订过亲,但女方却退亲了吗?那个被你和黑人他们骂为是嫌贫爱富贱人的人……就是我!” 一瞬间,戚继光愣住了,简直难以置信。甚至,他以为如初可能喝多了,在说醉话。但低头间,他望进如初清澈的眼睛,又见她从未这么严肃过,这才信了。 “这么说,我们是剪不断的缘分?”半晌,他才开口说出一句。 如初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只见他唇角越来越弯,似乎满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不过她没忘记今天见面的任务是什么,因此努力板着脸道,“小光,严肃点!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成就姻缘吗?你家里人会看轻我,以为我是下贱的、朝三暮四的、三心二意的女人。这样莫说你家里的长辈不会忽视被退亲的耻辱,再为你向同一家的姑娘提亲。就算你家肯,我爹也必不会同意,因为他会怕我被人轻贱,嫁到婆家会受气。你明不明白呀,小光,咱们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达成的。” “交给我,我必会说服他们。”戚继光当然知道现在局面复杂,恐怕要把如初娶进门还会面临很多艰难,但一想到他曾经错过她,如今却又找了回来,心底的快乐就压抑不住,以至于其他问题都暂且不被考虑。 “如果说不服呢?”如初反问,“我得做两手准备。” 戚继光面色一变,“你要做什么准备?告诉你哦,我不管你爹给你订什么亲,我一定会在其他男人娶你前亲自宰了他。我说真的,你知道我的武功。” “哎呀,死家伙,长脾气了呀。你干脆直接杀我多好,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如初变身霸王龙。 “我……舍不得杀你,所以只有杀那男人。” 一句话,又让如初的火消了。大概这就是男人本质吧。有时候成熟强悍,似乎天塌下来他都会帮你顶着。可有时候又孩子气得很,这么幼稚的话都说得出来。 “这话不算回答,告诉我如果说不服怎么办?”她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很孝顺的,到时候你母亲和祖母就不肯让我进门,怎么办?” 戚继光一时没回话,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才握住如初的双手,无比诚挚地道,“如果真的说不服,我会终身不娶。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听着这话,感觉着他的真心,如初心底涌上一丝丝甜蜜。眼前的男人虽然年轻,可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他这样说了,就一定不会变卦。不过她还是掩饰着心里的感动,故意恶劣地道,“你终身不娶,然后我想嫁人,你就把我未来的夫婿一个个杀掉?戚继光,你都不为我想想!” “想了。”戚继光郑重点头,“你没听我说完。我是说。我会以终身不娶来迫我母亲和祖母去求亲。倘若还是不成……我们想办法私奔吧。但我不能盲目地跑,我是戚家长子,对戚家负有责任,还好我有弟弟可以为戚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甚至我如果莫名其妙的‘死’了,他还可以承袭爵位。只是之前,我要安排好一切,我不能说走就走,撒手不管。你明白吗?我绝不会辜负你,但也会把对家庭的伤害降到最小。” 如初不说话,望着戚继光足有一分多钟,然后伸臂抱住他的腰,“我们想办法不要到这个地步吧。”她当然明白他,假如他想也不想就承诺,她反而不会安心了。正因为他想得认真,答得诚恳,她才会相信。 “我也会努力平和地解决这件事。”戚继光温柔地反抱住如初,“其实我母亲和祖母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定会成全我们的。你不要怕……但是,当初你为什么要和我退婚?” “因为我不像旁的女子,我不想盲婚哑嫁,不想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才知道相公的样子。”如初直言不讳,“你我相处时间不短了,你难道不明白,我是那种自己的相公要自己选的人吗?” 戚继光轻笑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子,和其他女子都不同。不过我母亲和祖母是误会你和你爹嫌弃我家穷来着。” “我就知道。”如初感觉很挫败,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戚继光怀里,舒服地叹了口气道,“她们肯定对我的印象很差,就算她们肯让你娶我,心底也会有疙瘩。再加上我这性格,估计不是老人家心里的上佳人选,只怕将来的关系不好处。” “我会帮你的。” “那有什么用,第一印象如果坏了,以后用数十倍的力气也未必扭转得过来。况且……她们一定被伤了自尊心,觉得自己那么宝贝的儿子、孙子被人看不起了,肯定讨厌死我。你帮我?快得了,你越向着我,她们就会越恨我。女人间的事,只要男人一插手,包管更乱。唉,只能自己受着了。” “那我……我……”戚继光了两句,我不出来了。 他的心忽然很烦乱,没想到只是喜欢如初,想娶她为妻,居然会带给她这么多烦恼和麻烦。他对她不能放手,可要怎么不让她受委屈呢?也许,只有更疼爱她。 “如初,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绝不会让你后悔选了我。”他感觉无力,未来似乎遥遥无期,一切只能用嘴说,怎么才能用行动表达出来呢?曾经发誓要保护她的,可如果伤害她的是自己的亲人要怎么办? “你敢让我后悔,我就让你倒大霉。”如初用手指戳着戚继光坚硬又温暖的胸膛,“告诉你哦,你要是对不起我,我首先会跑得无影无踪,让你翻天覆地也找不到,然后严世蕃和我虚海师兄会自发整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别以为我是没人要的老姑娘,我这过季的大白菜还是你争我夺的呢。” “好好好,小生不敢欺侮姑娘,姑娘来欺侮小生好了。”戚继光哄着如初,但如初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站直身子,脱离他的怀抱。 “哼,先不忙灌迷汤,我且问你件事。” “什么事呀?”戚继光紧张起来。 或者因为追求她时竞争者太强了,他好不容易得到她;或者因为一开始她是他教习的缘故,他习惯服从她;或者只因为他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她有一天会离开的原因,反正就算待在她身边,他也会不安,好像觉得稍微抓不牢,她就会不见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真是太在意了吗? “你还记得我们几个人的海边一日游吗?还有那个真心话和大冒险的游戏?”如初问,眼睛像飞出闪着寒光的小刀一样。 戚继光躲闪不及,立即中刀,而且正中心窝。糟糕,那时太多嘴了,说起过凝若的事! “多久的事了,谁还记得?”他打马虎眼,“而且游戏嘛,大多是为着好玩,有的话也只是胡话罢了。”他提前打预防针。 不过如初是谁,现在来的彪悍女人,这点小花招根本对她构不成迷惑。她向前走一步,仰头逼视着戚继光道,“当时你说有喜欢的人了。” “我说的是你。” “我一直也以为是我。可是……”她顿了顿,故意造成很强的威慑效果,“我爹去退亲时,你家里很痛快地就答应了,说是你也有自己喜欢的姑娘!” ※※※ 注:鳄鱼吞食人畜时,眼睛分泌盐分,流出眼泪。一般比喻恶人假意慈善。 第三回 凝若的事 “没有!绝对没有!”戚继光的神色坚决,不似做伪,“当时我不在家,在天津卫学,一切全是我母亲和祖母办的,也许她们是为了自尊,是想以这种方式表明,你们王家不稀罕我家元敬,可有好多姑娘暗中惦记着呢。” “元敬是谁?”如初一时有点纳闷,不记得这事中掺和过这个人。 戚继光指指自己的鼻子,“是我的字。唉,你连自己要嫁的人的字都不知道,我字元敬。” 如初眨了一下眼睛,被古人复杂的名与字、还有号弄糊涂了。但在感情事上她可不糊涂,所以她阴森可怕地一笑,“你的意思是你的选择很多喽?你在海边一日游时还说,反正也不喜欢我,退亲正和你意。” “如初,讲讲理,当时我不知道与我定亲的是你呀。不然,我死也不肯退的!” “嗯,这句我爱听。”如初点点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所谓不知者无罪嘛。可是……” 她又加重语气说“可是”二字了!戚继光心里一揪。 “你给我讲讲你母亲和祖母都中意的那个人呗?”如初咧开嘴,露出闪着逞亮白光的小牙,“就是你在海边一日游中说的那个,你开蒙恩师的女儿、你的青梅竹马、那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小宝贝。” “如初,这是你杜撰的,我可没这么说她。” “她?叫得多亲近哪,是不是和她相比,我又粗鲁又野蛮,没有女人味,年纪还大了?戚继光你给我快点从实招来,如果有一句虚的……姑娘我还就不嫁了!” 说完,如初额头突然冒了点冷汗。观众们,是不是戏演得太过了?她是想打听清楚婚后要面临什么挑战,可不想当母老虎。看来演技没经过专业训练就是不成,下回一定要注意,万一吓坏她的小光,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与此同时,戚继光的额头也冒了汗。 他虽然没做过什么,算是无愧于心,但总感觉哪怕有过一点小小的感情波动,哪怕是之前的事,都是对如初的不忠。 凝若,母亲和祖母都喜欢的女子,她对他也非常好,更不用说她爹对他的授业之恩了。那时没遇到如初,这样一个娟秀可人的女子每天默默关心着他,甚至是仰慕着他,所以不是没想过就顺了长辈的意,毕竟凝若很“适合”当老婆。 可是,他遇到了如初。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爱上如初,他才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因为他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可以这样浓烈、这样深深地吸引着彼此。它强烈到可以左右一个人的意志,丰富到填满一个人的心灵,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抵挡着别人,却把她的一切气息全吸纳进来,困着、绑着,再不让她离开,然后才能平静安详的渡过如水的日子。看到她对别的男人笑就会想杀人,看到她出现就想抱在怀里,想把她藏在随身的荷包里,不给别人看,只贴身温存着。 这种感觉他对别的女人从没有过,对凝若更是连一丝这样的心意也不曾出现。而且他觉得如初就像是架在他心底的火,把他所有的似水柔情全烧干了,令他再不会为其他女人这样。所以,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要的什么。如初,只两个字而已。也所以,他完全可以坦白。 “她叫凝若,我曾经想过娶她为妻。”戚继光很平静地说,“凝若是个极好的女子,温婉善良、贤淑有理,秀外惠中。我不会因为怕你生气就说她不好,那样就是我在骗你,可我发过誓要对你一生忠诚。你说的没错,光看表面,她确实比你更适合为人妻母,可是我遇到了你,喜欢上了你,心里再装不下别人。你这样坏,可我还是喜欢你,心都像被你生摘了去似的,看不到你,胸中就空荡荡地难受。这要怎么办?你说,这要我怎么办?你不能让我喜欢上你,然后你就不负责了。那样,我要怎么办?” “哎呀,戚大少爷,你改姓赖吧?明明是你死追活求、要死要活的,怎么倒成了我勾引你了?”如初听他前面夸凝若,确实有点生气,可听他后面的话,她的气就全消了,还感觉很甜蜜。 “反正……你只要记得,你是我第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也是最后一个就行了。”戚继光抱过如初,下巴在她头顶轻轻地蹭,“凝若虽然好,但家教严格的女子都会有那样的品质吧?可你是不同的,全天下有很多个凝若,却只有一个胡如初!” 这话说得还挺窝心的。如初暗想。不过…… “那你和凝若有没有实质性的感情试探或者表达过什么,再或者你有没有做了什么事,让人家误会的?”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 “我绝对没表示过什么。”戚继光回答得很确定,“我既没说过喜欢她的话,也没明示或者暗示过要娶她。甚至在遇到你这前,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母亲身体不好,祖母年事已高,妹妹又太小,她经常帮我母亲做些女红之事。每当这时候,我都是躲开的。我戚继光是重守承诺的男人,在没明确自己的心意前,怎么会随意对一个女子如何?” “你的意思是我是随便的女子,所以你可以对我随便?”如初奋力挣扎了一下,但戚继光死不放手。 他知道这会儿的如初这么吹毛求疵,不过是姑娘家撒娇罢了,于是柔声道,“我是很清楚对你的心,所以有时候忍不住要亲近你。”这句,可是千真万确的。 如初叹了口气,感觉逼供真的好累,而且听了解了小光在家乡的事后,她突然有一丝惧怕的心里。凝若,只听这个名字就让人感觉娉娉婷婷、温柔似水、还带点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的圣母样子。 她相信小光对凝若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顶多就是少年人心里活范儿了下,可这女子对小光就未必没安下别的心。虽然她还没见过凝若,但却有预感,那位在家乡痴痴等着情郎归来的凝若,绝对是悲情小三。 可怕的是,这小三深得男方家长的支持,听起来早就尽了儿媳的义务,那么人家索要权利时,谁好意思生硬直接地说个“不”字?到时候就算她成功嫁给小光,在戚家长辈眼里,她这正妻倒是个不正经的狐狸精,勾搭了在外的、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挤走了正主儿,是鸠占鹊巢荡妇淫娃。 在这种情况下,婆媳关系哪可能处得好?何况小光十之八九要用逼迫的手段才能促成这段姻缘?何况婆婆上面还有个高堂祖母?何况还有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叔、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 而且,婆家穷不怕,关键是家务事,除了在厨艺比较傲人外,她几乎什么也不会做,顶多勉强缝个扣子什么的。这样怎么能让古代的婆婆看得惯?为了戚家的自尊,她也不能花娘家的钱雇佣十几个丫头。 还有,她的性格和言行举止是不可能改变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说磨合可以,但她却不想因为婚姻而失去自我,那样不仅她自己不喜欢,小光也会不喜欢的。女人不可以为男人活,应该和男人一起活,这才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喜欢上小光,可能是很久前的事了,爱上小光,是从被俺答掳走后才发现的。那感情像一团火,根本避不开也躲不掉,真正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但如果这爱情意味着将来面临很多困难,她真的还敢要吗?她要得起吗?曾以为成亲是幸福的开始,可现在看来,可能是麻烦的开始,这样的生活,真是她的未来吗? “如初,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戚继光感觉如初在他怀中安静了起来,不禁有些担心,轻轻拉开她,捧着她的脸细细凝视。 一瞬间,如初看到戚继光眼睛里的担心怜爱,还有一丝怕她离开的恐惧,她的心忽然定了下来。爱一个人,就是要和他面对并且解决很多困难吧,就是在艰难的人生路上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互相扶持、相互依偎、相濡以沫,如果因为未来的日子可能不好过就放弃,那还叫什么爱情? 虽然她知道喊口号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但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好准备的。她是谁?从现代来的女子,还会怕几个古人不成? “没什么不开心的。”她笑着摇头,“我在想,你几时说服家长,找人来金陵提亲?” 戚继光定定凝视着如初,当确定她是说真的时,脸上漾起幸福的笑容,心中的喜悦几乎压抑不住。 “我会尽快,因为我想早点娶你进门。”他说,“但是我是否应该拜见一下我未来的岳父大人呢?” 如初摇摇头,“以后再见面好了,不然他可能诸多要求和不满,你家已经是个阻力了,现在不宜再增加困难的程度。” 她嘴里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却不这么想。她那老爹嫁女心切,她怕真让他老人家见到戚继光的年少英俊,聪明有为的模样,会不会当场说:“整个女儿都给你,附带庆善号所有资产,外加带全套家具、厨卫用品、花木湖泊的大屋一幢、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各一百箱,丫鬟仆人两百名。老板,您看还缺什么,言语一声,老夫这就给您备下。依我看,捡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洞房吧!”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所以,她就不冒险了。 两人又难舍难分的腻乎半天,说明联络的方式,各自详细的家庭住址等等,这才分开。 【第十八计 打草惊蛇】 第一回 追去鲁桥镇 (疑以叩实,察而后动;复者,阴之媒也。 意指在敌人兵力未暴露前不可匆忙应战,可以打击次要目标,以惊动并引出主要敌人,再乘机加以歼灭。本书中是指如初清扫小光身边麻烦的第一次试探性战斗,也就是不动声色的表明自己的存在。) …… 所谓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两天后,连续三天的告别宴也结束了,大家依依惜别,倍觉伤感,如初甚至掉了泪。不过他们相约十年后再聚首,到时候看看谁能立下不世的功业?一想到此,土队的全体学子又都群情豪迈起来,互相道着珍重,各奔前程。 这就是当老师的坏处了,虽然春风化雨,百年树人,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分别和伤心却是难免的。不过一想到将来会长期霸占一名优秀的班长,胡教习还是觉得收获很大。 赵三红本来补了登州海防卫一个正五品的实缺,和戚继光成了同僚,但因为他那西北首富的爹进京办事(也可能是酬谢高层),他怎么也就要赶过去见上一面,而戚继光又急着回家,所以就先走了,约好到卫所再见。 如初本来是等着胡大海办完事,一起和她老爹先回金陵,但在路途中她突然改变主意,要追小光去。 “以前就抵死不肯嫁,现在有了心上人,就恨不得马上进人家的门,倒把为父扔在这里不管了。”胡大海酸溜溜地说。 “因为爹不会跑嘛!”如初嬉皮笑脸,“您永远是我的爹,天塌地陷也改变不了,情郎可不是哦,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被别人捡走,我自然要盯着些呀。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她很没形象的握了一下拳。 她没告诉胡大海关于凝若的事,怕父亲担心,那天和戚继光谈话归来,她只拣好听的、顺耳的讲给了胡大海听,还说自己不让小光来见未来岳丈,让胡大海一定要拿稳了架子,这样她过门后才能威风。 胡大海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全然相信了,此时看到她的样子,不禁又好笑。不过如初一想到远嫁山东,离父亲太远,难免忧伤,胡大海却说,“这有什么难?庆善号分号遍及大明各地,我把总号挪到济宁不得了,当初咱们家也是从蜀中搬到金陵的。” “就是说人家嫁女儿会陪嫁丫头,我是连爹一起陪嫁过去?” “然也。”胡大海摇头晃脑地说。 如初忍俊不禁,心里却大感何其幸运。古人不喜欢总搬家的,有道是故土难离,何况是做这么大买卖的生意人呢?可胡大海为人洒脱,有着超越这时代人的开放思想,当初毅然离开发家之地,如今又为了离女儿近些而改换门庭,实在是很了不起。 “不过我暂时不能搬过去。”胡大海继续说,“一来改换总号要做些诸如重新调派安排人手,跟生意伙伴打招呼之类的事;二来到了那边得有住处,也要慢慢买屋、整修、买田、训练家仆、和当地官府打好关系;三来爹如果跟得太紧,怕婆家笑话你,别到时候当不了你的靠山,反成了你的累赘。所以,我还是在金陵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过个三年二载,我再悄悄往那边挪动,这样不知不觉的,咱们父女又能团聚了。” “要这么久呀?三、两个月不行吗?”如初有点失望。 胡大海见女儿对他依恋,心中也颇为高兴,微笑道,“你还年轻,爹身体也还好,以后相聚的日子长着呢。再说了,你之前天天往外跳,这小小分离眨眼就过。爹就盼着搬到济宁那天,你能让爹抱上外孙就好了。如果真有什么困难,咱们家在济宁有分号,断不会让你吃亏没地方说去。” “爹最好了!我爹是天下间最好的爹!”如初感动半天,才喊出这么两句马屁兮兮地话来。 唉,穿越女是大的幸运不是落在龙床上,不是掉在帅哥堆里,不是坐在金山上,更不是有个倾国又倾城,专门刺激男人荷尔蒙的绝美容貌,而是要有个好爹呀。那才是天下第一大靠山,而且是永不背叛型。 这是穿越的金科玉律,绝对的真理,打算穿越的人千万不要忘记。 胡大海被捧得晕晕乎乎,也就没再追究如初非要追小光而去的事。其实如初是想偷偷跟过去看看,如果小光自己能解决,她自然不会现身,但他如果真的面临什么困难,她就需要帮他一把。这不是监视,不是怕小光会变心,而是觉得两个人既然决定在一起,就应该一起面对所有的不顺利,不能让男人自己去承担。总躲在男人的背后被保护着,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第二天,如初送父亲继续南下,她则稍微转了个方向,直奔济宁而去。其实如果在现代,济宁和南京根本离得不算远,可是在古代,就有点千山万水的感觉了。如初带着八重又换回男装,冒充做绸缎生意的主仆,在鲁桥镇最大最好的客栈订了一间上房,先歇息下来。 “八重,你说小光比咱们早到了几天?”晚上主仆二人在用热水泡脚,促进血液循环时,如初问。 “小光……不,应该说未来姑爷……”八重坏笑一下,“他赶那么急,插上翅膀都能飞了,可老爷和小姐一路上行得慢,又是玩又是乐的,只怕,未来姑爷比咱们至少早到十天,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呢。” 如初一想也是,心里不禁忐忑。之前她和小光约好,有什么消息就送到庆善号在济宁的分号去,这样她会比较快地得知消息。可今天她们住进这客栈后,八重曾经去分号打听过,顺便给胡大海捎信,报个平安,却听说没人送过信来。 小光那边很不顺利吗?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说……咱们要从侧面打听一下戚家的事,是从咱们家分号打听好呢,还是自己上街去明查暗访?”如初又问。人家是近乡情怯,她是近郎情怯,自打进山东境内,她就忽然变得犹豫起来,事事倒以八重这小萝莉为主心骨了。 “两边打听,这样消息比较全面。”八重擦了脚,穿上暖鞋就过来服侍如初,让她钻进热被窝,又把洗脚水端到走廊上,等小二拿走,再倒了杯热茶给如初,这才上到自己的小床上,慢慢道,“其实奴婢在咱们家分号已经打听过了。听说戚家虽然家道中落,但因戚老爷是有名的清官、君子,民念甚好,再说未来姑爷毕竟是要承袭爵位的,所以从声名上来说,在济宁算是大户,在鲁桥镇更是有名气。如果在京师,不用说正四品了,连一品大员也未见得就怎么着,可在这里,正四品是好大的官呢,所以未来姑爷颇得适龄女子的爱慕。” “哼,他长了一幅好皮相罢了。”如初有点醋意,却又有几分得意。看来真的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没吹牛,可是他只喜欢她一个人呢,这真的很满足虚荣心。 八重轻笑了起来,“所以说小姐要当心了,您不要未来姑爷,还有大把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等着当小戚夫人呢。” “再说!再说就把你送给小光做妾!” 八重知道自家小姐是绝不会让姑爷娶妾的,所以根本不把这威胁放在心上,因此笑道,“小姐,您来点新鲜花样好不好?不过这话你也只能和奴婢说,如果对别的姑娘讲,说不定她们乐不得呢。而且哦,咱们家分号有一个小伙计显然不知道和未来姑爷退亲的就是小姐你,还痛骂那女人爱财,将来没有好报呢。”说着偷眼瞄向如初。 可如初并没有愤怒的表示,只是无奈。 像订亲退亲这档子事在古代是比较私人的,可她嫌贫爱富的名声连济宁的一个小伙计都知道了,可见是有人故意散布。说不定就是小光的家里人,倒不见得是为了毁坏她的名声,毕竟没有指名道姓,想必是太愤慨了吧。当初胡大海去退亲,回来还说很顺利,显然是为了给她吃定心丸,真实情况肯定恶劣的多。 唉,她这个不孝女,逼老爹到这个地步。可如果真的再给她再选择一次的机会,她也绝不嫁给没见过面的男人,但她不会这么直接就退亲,肯定要先偷偷去看看,然后再自己出面,免得老爹为难。 “他家的产业呢?我给你那个地址有没有问?” 八重点了点头,“听说哦,未来姑爷的祖父辈,家里在镇上还是朱门大户。到了他父一辈,因为这官当得太廉洁了,得罪了不少权贵,还时常周济乡邻,到后来就入不敷出了,家里的祖业卖得只剩下祖屋和几亩薄田,小姐给的那个地址就是他家祖屋之所在,已经是在镇外了。” “之前我爹说给戚家修缮过祖屋,不知现在是什么光景?”如初叹了口气。之后主仆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并决定第二天上街八卦去,这才睡了。 因为心里有事,如初醒来得很早,结果八重自然也没懒觉可以睡,但二人洗脸化妆的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此处不比京津二地,她不能冒充太监四处招摇,装成男人吧,她这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像兔爷一名,于是她只好黏了点胡子、弄黄了脸色掩饰一下。八重好办得多,小书僮,年纪又小,清秀点也无碍。 一出门,自然就直奔有早点卖的茶楼,武侠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因为那里是八卦汇聚的地方,比较容易打听闲杂事等。如初想听听镇上的人是怎么议论戚家的,也许运气好的话,还能打听下凝若姑娘的事。 第二回 意外的消息 本来以为到山东就是吃香喷喷的煎饼卷大葱,没想到她们进的那间茶楼里也有很多南北精致点心,看起来颇有点广东早茶的风格。如初要了西北风味的羊肉烧卖、广式水晶虾饺、正宗江南甜咸粽、香煎腐皮卷、肠粉和腊味萝卜糕,外加一壶普洱,和八重两人一边吃一边支愣耳朵听一群八卦人类说天道地。 晨起一壶茶,本来是中国很多地区共有的习俗,但古代相对而言物质不太发达,很多人不吃午饭,只早晚两顿,晚饭时间还特别早。但一般,早点都在家里吃,或者买些包子大饼什么的回家吃,很少有人上茶楼的。能来的,全是家有闲钱,吃饱了没事干,倾述欲望强烈的男人。所以说,武侠小说中把茶楼酒馆写成事非之地是很有道理的。 如初和八重只两个人,却点了这么多东西,纯粹是女人的消费欲望所致,但这行为却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她们还没听到一点有意义的闲闻时,就有个三十来岁的络腮胡子溜达了过来,问她们能不能拼桌。 其实茶楼还空着近三成空座,根本不必拼桌的,但如初见这个眼神闪烁油滑,却偏偏不惹人厌,也算彬彬有礼了,当即猜测这位是掮客,专门到这些公共场所来结交生意人,好撮合买卖从中抽头的,当即欣然答应。 还有什么人比这些生意经纪们消息更灵通呢?再说,她老爹将来会到这地方落户,就算今天打听不到与小光相关的事,趟趟这边的路子也好呀。 因那人只端着一碗类似牛杂面条的东西,如初就请他一起吃点心。那人也不客气,带着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一来二去的还真聊到一起去了。 此人姓白名蒙,果然是此地的生意经纪,因看如初脸生,衣着朴素,但出手阔绰大方又浑不在意,料想是哪家的公子爷来探探生意经,所以上来搭关系。 如初不敢多说,怕被这老油条识破自己的身份,只含糊说父亲想搬到此处居住,先遣她先来看看,还答应如果要举家迁往此处,房屋田地的买卖必找他帮忙。白蒙见如初言语不虚,心下高兴,对如初旁敲侧击问的问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初问起此地的大人物和官眷,白蒙首先就提到了戚家,所说的情况与八重打听来的差不多,但多了对戚继光的赞美,可见小光在本地确实是大受欢迎,是众多少女的梦中情人和无数小媳妇的心中偶像。甚至如初想,如果她一个人霸占了小光,会不会出门被扔烂菜和臭鸡蛋哪!不过令如初感到意外的是,没等她问,白蒙就提起了与戚继光相关的女人,绝对算得上是得来全不废功夫了。 “戚家大公子是年少才俊,又是铁定的正四品武将,要模样有模样,要前程有前程,人品还极好,真想不能哪家不长眼的小姐会和他退婚?虽说吧现在有点不富裕,可是老话儿说莫笑少年贫不是吗?” 如初亲耳听人家骂她瞎了眼,简直哭笑不得,可又不能辩解,心里多少有点郁闷,只道,“依我看人家小姐也必是有苦衷的,不然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女婿不要?听你说,这婚事是戚老爷当年订下的,他老人家目光如炬,肯定看错不了,其中隐情,不足你我道哉。不过,小……戚大公子这一退亲,其他适龄的姑娘们岂不是有福了?咳咳……”因为要憋着嗓子装男人,又因为心中不忿,她咳嗽了起来。 八重连忙倒了盏茶给她,还假装恭敬地轻声道,“公子请用茶!” 白蒙看了八重一眼,觉得这小僮九成是个女子,本来瞧这位胡公子也女里女气的,可一番天南地北地对谈下来,觉得她的言谈举止都不凡,就断了猜测她身份的念头。天下女子大多愚鲁,这样大方爽朗、见识广博的绝不会是女人。再看这小僮眉清目秀,自有一番玲珑可爱,想着这少年公子带个贴身丫鬟出门也是应当。 “像戚家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寻常女子哪里配得上?”白蒙很自豪的说,仿佛戚继光是他亲戚似的,“他的启蒙恩师白先生膝下有一位女公子,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和才女,心肠好得像菩萨似的,本来大家瞧着和戚家大公子是天生一对儿的,可惜戚家有婚约在先,现在退了亲,正好是天造地设的壁人,听说戚家老太太已经给他们订了亲了。如今戚家大公子从京里回来,还受了皇上的褒奖,也许很快就会成婚。毕竟戚大公子承袭了登州卫的指挥佥事,应该很快就上任去了。” “轰”的一声,如初只感觉脑袋里突然被灌了热水,脑浆瞬间变成了豆腐脑,凝结成块,再也无法思考和活动。 不过十天!她晚来了不过才十天,小光就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了吗?怪不得他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可是等等,小光绝不是那样的人,她这样怀疑他,实在是很过分的。再说,白蒙毕竟是外人,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不能这么轻易就判小光的罪,这样不公平。 可是她千里迢迢的赶来,却听到这样的消息,对她就公平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不管和母亲、祖母谈的如何,小光好歹应该给她点消息。或者他还在努力,不想让她担心?又或者……他屈服了?他还爱她,他很爱她,他是一言九鼎的男人,这点她绝对相信,只是形势弄人,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理解的!她真的都能理解的!可为什么,就不对她说一个字呢?要是虚海师兄在就好了,可惜他说有要事回少林一趟,明年春天才能相见。就连严世蕃也突然失了消息,之前她被众人捧在手心里,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所有人就都不再理她了呢? 她脑海中一片灼热,心里又乱成一团,白蒙后面说的什么,她半句也没听进去,还好八重机灵,抢着应答,引着白蒙注意不到如初的异常。然后又说她家少爷拣席,昨晚根本没睡好,亲亲热热地留了白蒙的联系地址,架着如初就溜了。 “小姐,你怎么样?脸都绿了,还净出冷汗。”八重拿汗巾子抹了一下如初的额头。 “我没事,就是……这儿疼。”如初摸了摸胸口,“八重,我受到了打击!” “当然会受打击,奴婢也生气呢!”八重咬牙切齿的,“死小光,敢欺侮我们家小姐,看我想办法折腾他的!” “不,现在情况不明,不能冲动。再者,我不相信小光会这样,这其中一定有花样,我们得想办法查出来才行。”到了自己的地方,哪怕是暂时的,如初清醒了不少。这就是家的重要性,感觉安全了,被开水烫过的大脑才会重新启动。 “要怎么查呢?”八重挺发愁,“不然动用咱们家分号的力量吧?” “他们能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况且会让我爹知道的。”如初坚决反对,“我爹这么疼我,我再不会让他老人家为我担忧。” 八重一想也是,闭嘴不说话了,皱着小眉头苦思冥想。 过了半晌,如初幽幽地道,“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宜直接出面,更不能去直接质问,那样显得多没有风度和品格。再者,如果小光有什么难处,我这一露面,岂不是让他难上加难,不但帮不了他,还会让他困扰头疼。我想,他一个字也不写信告诉我,肯定有他的原因。” “小姐,你还向着他!”八重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在白蒙面前一直忍着,现在可忍不住了。 “不是我向着他,而是考虑到他平时的为人。”如初心里也不好过,忐忑不安着,甚至有些怨怼。可她强迫自己理智,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人对待感情的最好方式,“你想想,小光是这样懦弱人吗?会做这样有始无终的事吗?” 八重想想,觉得小姐说得也真对,可是…… “那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们又应该怎么办?奴婢觉得白蒙说的未必是假,毕竟这样尊重的人家有点风吹草动,全镇人都会立即知道的。” “我们……还是先到戚府附近探探,然后暗中观察一下女主角……就是那个凝若,听白蒙的话音,那女人八百年前和他是一家,应该叫白凝若。如果这场订亲好戏的女主角不是她,就证明小光还有其他的花花案。哼!”说到这儿,突然生气起来。 男人都一个德行,虽然是因为好心好意要保护女人才隐瞒一些事,但他们怎么就不能相信女人也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呢?这样互相瞒着,最容易产生芥蒂和误会,如果不是她特别聪明大方,说不定会做出什么遗憾终生的错事来。 “怎么去查白凝若?”八重义愤之下,摩拳擦掌。 “这还不简单?”如初冷笑,“鲁桥镇第一美女加才女,还是个女菩萨,要想打听她的事太容易了,甚至接近都有可能。” “好!那就让我们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八重挥了挥粉拳。 第三回 我的傻许仙 当天下午,两个肩负侦察任务的女人就出了门,可惜没什么收获。但鲁桥镇毕竟是小地方,第二天一早,机会就来了。 当时两人正在客栈的大堂吃早餐,如初心中有事,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两口就放下碗筷,八重在一边苦劝,如初却只是皱着眉摇头不肯再吃。跑堂的小伙计看到这一幕,热情地跑过来介绍说,饮食不振可能是胃火淤滞,不如找个大夫诊治一下。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医,不如到镇东的英烈祠堂转转,本镇的几位大家小姐行善积德,说动了大药材商,正在那边免费义诊赠药,只当溜溜腿、消消食儿也好呀。 如初当时就灵机一动,大赞此地风土人情,又问那些小姐都是谁?跑堂的一连说出三、四个人名,但如初却只注意到一句:白先生的女公子白凝若白大小姐。 于是她立即谢过小二,赏了块碎银子,饭也不吃了,直奔镇东而去。 英烈祠前人流涌动,拥挤异常。在祠堂左侧摆了一长溜桌子,十几个小伙计站在桌子后,忙忙碌碌地照方子抓药。如初不熟悉中草药,但猜也知道都只是些寻常药物,并不贵重。否则不会这么满筐满篓的盛放,再者如果施的是人参、灵芝什么的,多大的药材地商也得赔回姥姥家去。 祠堂的右侧也摆了五六长桌子和一些条凳,有几位老大夫正在给镇民义诊。而就在这一侧最挨近祠堂的地方以竹杆简单支着一个小绷子,四面以白纱相围。棚中坐着一个女子,稍一打听就知道这是镇上的女华佗白凝若。此善举虽然是几位大家小姐共同促成的,但深谙医理的却只有白小姐一个。 “她哪儿是白凝若,简直一白娘子,学人家救死扶伤呀。”如初不岔。 “小……呃,公子说的什么?”八重纳闷地问。 如初摇头不语,警惕地东张西望,暗道,“不知我的傻许仙会不会来?一定要小心着点。谁说许仙是白娘子的?在我大明版爱情故事里,许仙绝对属于抛头露面的狐狸精。” 不过祠堂前聚集的镇民虽多,但古代人素质比较好,都规规矩矩的排队,热而不乱,没出现现代超市大促销,顾客疯狂抢购挤踏的事情。如初瞧这么多义诊的大夫中就数白娘子那边人少些,而且大多是青年男子,也乖乖排在队后。 没成想刚站定,身后就有人拽她,回过头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就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叫,“看你是外乡人吧?也不懂到祠堂那儿磕个头。不管哪儿的人,得了我们鲁桥镇的恩惠,至少要谢谢打下这江山的祖宗。” 如初二话没说,拉着八重去磕头,正正经经的,一点敷衍了事的意思也没有。她今后是要嫁到这里来的,所以镇上人的祖宗自然也是她的,人家待在神位上那么多年,受她两个头一点不冤。 恭恭敬敬磕了头再去排队就没什么人废话找茬了,如初让八重老实待在队伍中,自己则偷偷摸摸、溜溜达达蹭到队伍最前面,暗中观察白凝若。 明代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管制严格,但即便如此,除了大家闺秀和家教极严的人外,莲门小户的女子仍然可以上街,在鲁桥镇这种民风淳朴的乡下地方更是如此。所以白凝若虽然搭了棚子,围了轻纱,还有一个丫鬟陪同,但其实也不过是要那么个雅致的意思,旁人仍可看清她的身影,不过毕竟隔着层纱,面目看不清楚罢了。这个白凝若,很有点孤芳自赏的感觉,而且似乎很喜欢扮圣母。 如初暗暗不屑,随即又提醒自己不要有偏见,说不定人家就是这么善良呢,做人还是不要太小人之心。而据初步目测,白凝若的身段正符合这时代的审美标准,小、窄、薄、分外纤瘦,跟人家比,她显得平日伙食太好了些,身段也不“文雅”,果然是仙女和狐狸精的区别呀。 好不容易排到了位,如初坐在条凳上,身子前倾,把手伸进帷纱帐中。 “先生哪里不好?”声音轻柔婉转,温温柔柔地煞是好听,但总感觉有些做作似的。 如初心中评判了一下,之后又骂自己:胡如初,你大方点,又在小人之心了。淡定,要淡定! “这要看姑娘了。”她一语双关。 帐内一时沉默,如初甚至想像得出,自己这细听下来有点调笑又有点冒犯的话令白娘子秀眉微蹙、轻嗔薄怒的样子。 于是她补充一句,“白姑娘你诊过脉才知我哪里不好呀,如果我自己全明白,何必找大夫?” “先生说得是。”又过了几秒,白凝若终于开口,“但先生也得说个大致的症状呀?” “心疼。” 白凝若又是一愣,之后嗯了一声,待旁边的丫鬟在如初腕上搭了块雪白的细布,才把手指轻轻压在脉上。半晌,她抬起手,缓缓地道,“先生心脉旺盛平和,并无心疾,还请离去吧。” “白姑娘诊错了吧?我明明就是心里不舒服。”如初绕着弯说话。 白凝若沉吟半晌,似乎压抑着心中不满,之后仍然平静温柔地道,“先生患的可能是心病,这个恕小女子才疏学浅,无力相帮。” “心病不是病吗?难道姑娘没号出我胸中郁郁,滞涩纠结,肝气不舒?就没有活血顺气的药给个一剂半剂?就没有开解的话吗?难道医者救人,就只有针药,却没有父母之心?”如初强词夺理,但说得理直气壮,倒把白凝若僵住了。 于是她接着道,“在我家乡有一种大夫叫心理医生,专门给人医心病的。身体之病好医,心病难医,我路过贵宝地,听闻到白姑娘菩萨一样的心肠,这才来看看,原来还是我强人所难了啊。既然白姑娘诊不出来……那我就告辞了。”临了,她来了这么一句。 假如白凝若是个真聪明的,就会放她们走,对她的胡言乱语不予理会。那么,她就会有力无处使,只能灰溜溜先离开,再想他法。 但如果白凝若是假聪明,是好名争强之辈,绝不像表面上那么淡然高雅,就一定会拦着她。那么,她就会施展打草惊蛇之计,让白凝若胡思乱想,认识到和戚继光的婚姻根本就是横刀夺爱。 结果……是后者。 “先生心中有什么难解之事吗?”白凝若问。 宾果,大鱼上钩,果然白凝若是假仙女呀!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们两情相悦,可是他家里逼着他和别人成亲。我不知道怎么办,虽然追到这里来,却不能露面,所以心情一直郁郁。”如初直截了当地道,但因为她是男装,所以没说“娶”与“嫁”这类的词,语意模糊。 “原来是为情之一事呀。”白凝若幽幽地道,好像很有经验似的,“先生也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割舍不下,不如上门拜会那位小姐的父母,说明真意,也许人家会成全你呢?” “不行了,晚了。”如初摇头苦笑,“我那心上人前些时日与我在京师办事,哪成想家里的长辈给他订了亲,他完全不知情。而且他家长辈似乎很喜欢与之订亲的人,所以断不会接受我的。我与他真心相爱,却要被生生扩散,这样公平吗?” “这样……她的父母是太操之过急了一些,怎么也应该问问自己的女儿呀。”白凝若叹了口气,不过因为心中鄙视未婚女子与男子独自上京,所以话锋一转道,“可是事已至此,先生何不放手?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天涯何处无芳草,成人之美也是大丈夫之所为呀。” 这句话把如初气的差点破功,幸好她强行忍住,也用幽幽的口气道,“对方为什么不能成我之美呢?毕竟我与我的心上人之间有真情在。” “可是婚姻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年有造化,白首同行在眼前。”如初打断白凝若,差点给她唱一段《白娘子》,“男女真情是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难道不应该努力争取吗?良缘难得,难道不应该加倍珍惜吗?” 这一番话是如初真心的,所以很有感染效果,白凝若似有所动。不过她已经厌烦和这个古怪的小胡子谈与自己无关的事,因此假意赞同道,“先生说得对,倒是我拘泥迂腐了。希望先生好好努力,希望与你心上人订亲的那个人也能明白这道理,缘分,不是强求来的。” 这话如初爱听,所以加了一句,“白姑娘也认为我应该争取这人间真情喽?” 白凝若在账内很肯定的“嗯”了一声。 如初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突然笑道,“听说白姑娘和镇上的戚大公子,也就是登州海防卫的指挥佥使大人已经订亲,不日就要完婚了?” 她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谣传,这样她和小光之间的事至少不会那么艰难,可白凝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沉默中的娇羞却令如初感觉得真真切切。原来,那个生意经纪白蒙并没有胡说八道,小光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长辈订下了亲事。 结个婚而已,别人貌似都很简单,为什么到她这儿就这么难呢!一瞬间,她真的感觉身心疲惫。 第四回 小戚公子 而正在她要起身离开时,一阵凉风忽然吹来,竹棚白纱飘动,掀起一角。如初就这么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与她强劝的情敌白凝若面对面了。 细眉细目,不见得多好看,但温婉可人,让人看着就很舒服,神情间有一种娴淡的气质,一看就是出身于书香门弟的那种女子,皮肤又细又白。人家都说十七、八岁无丑女,果然如此啊,再想想她都二十三了,老牛吃嫩草不算,还要跟小羊抢食,太丢人了! 白凝若见如初怔怔地望着自己,神色复杂,心里也是突地一抖。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小胡子是个女人。那阵突然而来的风令小胡子的神色没来得及收敛,似乎有些凄楚,眼中也似有湿意,那绝对不是男人家的表情。 “你……”她情不自禁地想问话,但只说出一个字,就停住了嘴,或者因为她早就习惯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让别人瞧出来了。 而且,被风吹起的轻纱很快复又落了下来,阻隔了二女的直接视线交流。 “恭喜白姑娘觅得佳婿,但愿戚公子真的与你有情。”如初的失落和逃避心理只是一瞬间的事,马上她就恢复了斗志。她是干吗来的?不就是努力得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幸福吗?既然如此,瞻前顾后,犹犹豫豫都没有意义,和阻碍自己的人和事斗智斗勇吧。 她故意言辞闪烁,声调中还带着点压抑的悲伤。这不是装出来的,她心里本来就不好受,不过平时也许会掩饰起来,此刻却刻意放大罢了。 她得让白凝若对她产生怀疑,最好再找人查她的身份住址,这比直接跑上前去,说我是胡如初,戚继光是我的,你给我靠边闪效果强得多。而且,通过观察白凝若的反应,看她是去找戚继光,找戚家长辈还是直接来找她,就能判断出白娘子同学是要明争还是暗斗了。 争男人也是战争,女人不应该为男人而活,却也要守护自己的领地,现在在这节骨眼儿上,她根本不能退的。基本上,她希望在伤害不大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 想到这儿,她抬起那只仍然伸在白纱帐内的手,拍了拍女华佗的柔荑,然后起身要走。 白凝若吓了一跳,虽然怀疑这小胡子是女人,但毕竟并不确实,这一下感觉受到了轻薄似的。她的丫鬟水容看到了这一切,不禁心头火起,霍地从竹棚侧面钻出来,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我家小姐行善布施,原是一番善念,没想到招惹到你这等下流坯子来混三混四,也不怕青天白日的天不容你!” 如初被水容的大嗓门给唬住了,但她还没回话,八重就先不乐意了。她没看到如初的小动作,只觉得白凝若主扑都不是好东西,因此骂道,“你这狗仗人势的丫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公子是登徒子?什么叫混三混四,你倒讲给我听听。我家公子规规矩矩排队,规规矩矩请你家小姐诊病,可曾错过分毫,又做了什么叫你鸡毛子喊叫的事?你倒是说来听听,纵然我们是外乡人,可也不容你随便欺侮人!” 水容被问得一时无法开口,毕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姐的手给这个男人摸了,只气得直跺脚。 可八重因为觉得人家欺侮到自家小姐头上,所以依然不依不饶地道,“一边行善积德,一边又诬赖好人,这善念可让人消受不起。若说做善事,我家公子做得多了,也没见这么张扬招摇的。干吗?要送你们家小姐一块匾吗?纵是你家小姐受得,也让你这恶仆丢了脸面去!” 她俩这一吵,引得旁人也不排队了,齐刷刷围了过来。 如初想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还是不要太咄咄逼人的好,于是拉住八重道,“别闹了,想必是我这病得的蹊跷,令白姑娘和其贵仆误会了。既然白姑娘诊不出来,我们这就走吧。”说着,就往人群外挤。 围观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让开了路。可就在这时,水容突然又惊又喜地高叫了一声,“戚公子来了,您倒给评评这个理儿。” 戚公子这三个字一入如初的耳朵,立即像施了定身法一样,令她当场僵住,动也不能动,要不是八重一手拉着她胳膊,一手在她后背轻拍,低声道,“喘气呀小姐,再不喘气就憋死自己啦。”她可能真的进入石化状态。 她猛吸一口气,感觉有两道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背上,也不知是白凝若还是戚继光,反正只觉得背上都要起火了一般,缓过神来后立即撒腿就跑,见人缝就钻,也不知跑出去多久才停下。 “小姐,您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八重气喘吁吁地抱怨,“就这么一跑,白凝若铁定怀疑咱们。” “我就是要她产生怀疑,虽然刚才那情形不是我设计的,但效果却正好。”如初拍着胸口顺气儿,“我要打草惊蛇,白娘子不就是蛇吗?”后半句她说得声音很低,因为不知道《白蛇传》真正故事成型、家喻户晓是什么朝代的事。 “那现在已经惊了蛇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八重问。 “先跟我回去,我想看看小光。”好想他哦。 “什么?刚才跑得像有鬼追,现在又回去?” “偷偷回去看一眼嘛。看完,我们立即回客店去。如果白凝若找上门,我自有办法应对。就怕她只打听却不找来,那证明她是聪明人,晾我在这儿,以静制动,反正自己已经稳占上风,却非要我挑事,那咱们就被动了。” “那她要是连打听也不打听呢?” “那么,她不是极聪明,胸有成竹地看我耍宝,就是笨到家了,迟钝到人神共愤。前者会令我的嫁人大计更加困难,后者的话……会更更更加困难。笨蛋在不能控制局势时都会撒泼打滚,寻死觅活,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不怕,对付泼妇奴婢最有心得,要真那样,就交给奴婢。以前咱们府里横得不得了的赵妈妈,都不敢在奴婢面前大出一口气儿!”八重一拍小胸脯,“智斗小姐来,武斗奴婢顶上。” 如初本来心情又紧张又郁闷,此时却被逗笑了。主仆两个暗笑了一阵,又做贼似的潜回去,所经过之处,那鬼祟的模样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摸摸腰间,怕荷包给人偷了去。 两人躲在人群中向竹棚方向张望,就见一名少年公子站在竹棚外,隔着纱帘与白凝若说话,神色间很是尊重,而且还很亲切,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如初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位少年公子不是小光,而是小号的小光,面貌酷似,身量却要纤瘦一些,个子也没有小光那么高,没有小光那种骄傲俊美、阳刚气十足的小马王气质,五官和气质更清秀斯文些。 “这是他的弟弟吧?”见此戚公子非彼戚公子,如初不那么紧张了,不过也有些小小的失望,“听说叫戚继美,今年十四岁了,没想到也是小帅哥一名。八重,擦擦口水,流下来啦!”真受不了了,好好一个纯洁的小丫头,全让她这现代恶女给带坏了。 “小姐不要取笑奴婢,奴婢是在为小姐担心。”八重下意识地抹了下嘴角,“小姐看,小美和那白丫头之间的态度多么亲近友爱。这证明什么?证明那女人连小叔的心也收服了,小姐你将来会很辛苦的。” 如初挫败地垂下头,知道八重说得有道理。可难道就因为前面是困难就停步不前吗?当然不能。 “别叫人家小美,好像和人家很熟似的。”如初拍了下八重的脑袋,“我们现在就回去,小姐我要仔细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那条白蛇才十八岁,又生在单纯厚道的乡镇地方,想必就算心机复杂深沉也程度有限,应该不会太难对付,关键是白蛇背后的支持者。不过饭是一口一口吃的,路是一步一步走的,难关要一个个克服。先低姿态地表明自己的存在和与小光的真情再说。现在这个情况,戚家长辈铁定对她不满,想开始就博得好感是不可能。她所能做的,只是不要太咄咄逼人,惹人反感就行了。所以,她才用这么七绕八绕的方法,而不是直接挑明。 回到客栈,如初先重贿那个机灵的跑堂小二,让他帮着留意,这两天有什么人来打听她。 “不要和打听我的人主动搭话,这事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只管拿着银子帮我办事,有消息就暗地里通知我。放心,本公子不让你为非作歹,只因关系到一笔大生意,才不得不小心。找你,也不过就是为着你机灵懂事,使唤着方便罢了。” 那小二拿着十两银子,相当于他一年多的收入,激动得手都抖了,表示一定给胡公子办好这件事。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如初又假装无意地打听了下白凝若的情况,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如初还好,虽然心里忐忑不安的,好歹表面上还能保持冷静,八重却急得坐立不安,很怕白凝若是极聪明的那种人。 假如白凝若对小姐这边不闻不问,小姐倒不好自己跳出来表明身份,就得给晾在这儿不可,倘若小姐主动挑起争端,气势上又会矮了一截。偷偷摸摸地藏在这儿等待情郎回头是一回事,急赤白脸的争夺正妻之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五回 交锋 “淡定呀,八重。”如初被八重走来走去的脚步声闹得心慌,不禁劝道,“就算她要找我,也得一家家客栈寻过来,需要时间的。你有在这儿着急的功夫,不如给我找件好看的衣服,再搭配好首饰鞋袜多好?” 八重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于是无补,于是依言而去,但却依然是茶饭不思,睡得也不稳。直到第二天下午小二才送来口信,说白凝若白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水容来打听一位外乡的小胡子公子,想必就是胡公子了。 “看来她不是顶顶聪明的人,那下面就要看她在中等程度上是聪明还是笨了。”如初为自己的计策初步成功感到高兴,“如果她聪明,就不会找上门来,只心里有数,表面上装作不知。如果她笨,就会找个由头来跟我交锋,探听我的秘密,证明我和小光的关系。然后,她会做出反应。” “阿弥陀佛,她可不要辜负了小姐一番设计。”八重双掌合十,朝天虚拜,“希望老天保佑她笨些,这样我家姑爷才能回到小姐身边呀。” “求天不如求己。”如初接过话来,“你快叫小二抬木桶、打热水,小姐我要沐浴更衣,然后好好打扮一番。虽然吧,我没人家青春年少了,但姿色上绝对要让她自惭形秽。”老天呀,太不公平了,她才二十三,在现代也算是才过期的萝莉,怎么到了几百年前就成了大妈了呢? 不过,白凝若配合得不错,居然直接来打听她了。看来她在义诊时那翻泫然欲泣、欲说还休、旁敲侧击、语带双关,成功的引起了白凝若的注意和怀疑。那丫头心里乱了吧?感觉到了威胁了吗?那么下面白凝若会怎么做呢? 冷静!她还是得以静制动。 当天晚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直到熄灯时分白凝若也没来。如初不气馁,转天早上照样梳洗打扮了一番,然后继续等。虽然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但捕猎野兽时,最沉得住气的猎手才能成功。 结果快到中午时分,白凝若出现了。 那店小二先一溜烟儿跑上来报信,在门边轻声告诉八重白大小姐驾临的消息,然后速闪。而如初立即随便拿本书,假模假式地坐在桌边看,其实心里扑通乱跳。倒是一直很紧张的八重突然镇定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后就在门边守着。 敲门时响了三下,带着点迟疑又谨慎的意思。 八重先不给开门,等敲门声第二次响起才猛地把门拉开,嘴里还不满地嚷嚷,“谁呀谁呀?大中午的闹什么?我家公子说头疼,先歇晌,然后再吃……咦,姑娘是?” 小八重演技高超,神态自然,绝对影后级的。她虽然没有和白凝若照过面,此时白凝若还带着垂纱帷帽,但她绝对知道来人是谁,可此时却摆出一片茫然的神色来。她身上依然穿的是男装,为的是出来进去的办事方便,只有如初穿着女装躲在屋里,任何人一概不见,专门候着白大小姐。 “这位不是……那个谁吗?”见来人不说话,她又转向水容,因为那天两人在义诊现场吵过嘴,彼此间是认识的。 “就是我!这位是我家小姐,姓白,要找换你们家胡公子有要事相商。”白凝若很矜持文雅,只微笑不语,所以她的丫鬟水容代为答话。 “我们家公子不在。”八重一愣之下,假意挡在门边,支支吾吾地说,“再说了,虽说我们公子磊落,白姑娘也是玉一般的人儿,可孤男寡女、黑白不分的,只怕好说不好听,不如约个时间在外详谈可好?” “你刚刚还说你家公子要歇晌,怎么会不在?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方便让人知道吧?”因为白凝若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水容胆子大起来,用力一推八重。 八重“虚弱”的向后连退数步,一脸惊惶地叫,“你们怎么可以随便闯进来?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小二……小二……”后两句叫得声音不大,似乎被“气得”哽住了。 屋里的如初“慌乱地”地站起来,书也掉地上了。抬头间,两个女人正式照面。 “原来胡公子是胡姑娘。”看着女装的如初、漂亮的如初、风姿绰约的如初,白凝若纵然早知她是女人,心中仍是一寒。 如初不说话,垂下了眼睛。 很好,白凝若的智力不多不少,正好在她估计的水平线上。她一个秀才之女,据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女德女红为全镇之楷模,还是女华佗在世,行事举止自然温婉优雅。但她的丫头这般粗鲁无礼,外人只道是她心软,调教不严,岂不知这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落个好名声的同时又处处不吃亏,这算盘可打得精呢。 虽说吧,白凝若并不是真正的聪明,那种心灵的精明,但假仙迷惑他人本领高强,脑筋不笨,实在也不容易对付。 “白姑娘怎么屈尊此处来了?”最初的“慌乱”后,如初镇定下来,“八重,还不看茶?仔细着风声消息,别让人知道白姑娘在我这儿,免得有人闲言闲语的。” “我们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斜,理会那些作甚?”水容抢白道,“不像有的人,忽男忽女,来历不明,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下作主意。” “你说什么!”八重闻言大怒,几乎跳了起来。 这时,高贵的白凝若发话了,“水容,休得胡言。你到门外去守着,我要和胡公子……不,胡姐姐商谈些隐秘的事,不要打扰。” 她既然这么说,如初当即也吩咐八重把门闩上,摆出生人勿近的样子来,不过却没让八重离开。八重得令,待水容心不甘、情不愿地跨出房门,咚的一下把门甩上,死死锁好,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留。 “丫头年纪小,被我宠坏了,不懂事,白妹妹勿怪。”既然人家都叫开姐姐了,她也不能没风度呀。 白凝若没说话,只笑笑,就垂下头去。 于是如初也不出声,两人就在沉默中绷着,气氛尴尬又紧张,最后还是白凝若先绷不住了,开口道,“小妹是来探病的,没想到胡公子变成了胡姐姐。” 没想到才怪哩。如果我真是胡公子,恐怕白小妹你也不会跑这一趟吧。这么矜持个人儿,要不是因为猜到我的身份,怎么会随便到青年男子的房间呢?骗谁呀!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我不比妹妹好学问,又养在深闺,因为家里是做生意的,说来也是贱业,所以经常在出门在外,扮成男人方便些,并不是有意蒙骗妹妹的。”她本身是个爽朗大方又乐观的性子,但如果需要拐弯抹角、悲悲切切的说话,她也会得很。 “那姐姐的心病可曾好些了?”白凝若柔声问,一脸关切。 一瞬间,如初忽然觉得白凝若是个惯于隐藏自己真面目,而且脸皮不算薄的女人。所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她既然跑到义诊之地去赤裸裸的试探,还说了那许多话,已经摆明是与小光有感情瓜葛,怎么白凝若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绕圈子呢?不过好吧,白凝若喜欢绕,她就跟着绕吧。 “那天妹妹说了一席话,也认为良缘难得,所以我心中倒敞亮了,努力争取,绝不放弃就是。”如初慢悠悠地答,眼睛盯着白凝若。没想到这白娘子真是个有城府的,脸上硬是没做出什么表情来。 “其实妹妹毕竟年纪浅,那天一时情急,也是混说的,姐姐怎可当真?”白凝若叹了口气,那模样真是真诚。 如果虚海师兄在这里就好了,让他冒充法海,以他那腹黑聪明的段位,绝对能让白凝若现原形。如初暗道,嘴上却不接过话茬,把白凝若干在那儿,令她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听胡姐姐说是追你的心上人来到鲁桥镇上的,是否这病根就在此地呢?”白凝若一咬牙,干脆直接问道。 如初站起身,凑近了脸,感觉到白凝若格外不自在时才轻笑道,“妹妹,何必明知故问呢?”说着站直了身子,如一朵红云般飘到床边坐下。 她今天上穿一件桃红色掐花对襟小袄,下系玉色绣折枝百褶襦群,大红缎子白凌高底鞋,头发梳成翠髻,简简单单在发前插了一只宝蓝点翠珠钗,其他首饰一律不用,只在髻后系着海棠色丝带。这身装扮即艳丽逼人又清新不俗,搭配着她健康自然的好气色,爽利干净的眼神,高挑玲珑的身段,本来七、八分的姿色提到了十分,如果单从外貌上讲,绝对胜过白凝若。 她很少这么隆重打扮的,总觉得古代女人的发式好麻烦,恨不得梳麻花辫或者马尾才好,也不喜欢戴首饰珠宝,选了翠髻也是因为这发式不用假发,梳起来比较简单。而今天,或者是因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缘故,她才能容忍八重折腾了她一个多时辰。不过脸上的妆是她自己化的,少用当代脂粉,追求裸妆效果,自然分外动人。 第六回 离开的条件 看着如初,白凝若感觉心中的妒忌像堵不住的潮水一样,完全淹没了她的心,让她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与温和。 元敬是为着这个女人才对她不理不睬的吗?本来她以为,他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行为端方严肃,就像戚老爷一样,却原来,他是心里想着别人才看都不看她一眼。 两年前他去北京办理承袭官爵事宜,然后留在天津读卫学,她以为只要一门心思等待,终究会等到他的喜欢和他的心,所以她极努力的帮助他照顾戚家,表现出一切贤妻良母的品格,哄得未来的婆婆、祖母和小叔、小姑都很中意她。 可为什么元敬就看不到这一切呢?离去之前,他也并不是这样冷淡的样子,至少他曾经对她笑过。在他回家为戚老爷奔丧时,他那样伤心,她冲动地扑过去抱他,他也没有挣扎,过了一会儿才轻推开她。这样……不是证明他对她是有好感的吗?怎么当她终于等到和他订亲,和他见面,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所有的期待却全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了呢? 眼前的女人,除了姿色,有什么好?!抛头露面、举止轻浮、行事大胆无礼、还是商旅贱籍,哪及得上她书香门弟,庄重大方? 不!这个姓胡的狐狸精不放弃难求的良缘,难道她就会放弃吗?元敬只是一时为美色所迷,早晚会清醒的!况且,元敬虽然不知,可戚家欠着她白家一份大人情,戚家长辈绝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原来,胡姐姐的心上人就是我元敬哥哥。”她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愤怒和悲伤,故意语意亲近,但语气却淡淡地说,“可是……不是妹妹怀疑姐姐……只是我元敬哥哥少年奇才、声名选扬,令天下女子爱慕本是寻常,你们可有媒定之物吗?或者是有情定之物?再或者,这份情只是姐姐一厢情愿?” 呀?居然直接摊牌外加恶意攻击,看来白凝若远没有她想的那么沉得住气。可是……这话倒把她问着了,不禁怪起戚继光来。 他就只知道跑大老远的摘花哄她开心,可花儿却是不易保存的,哪怕给条汗巾子呢,此时也胜过她拿不出东西来。哼,以后让他送一颗松柏的种子,就种在老白家门口,让那长青木战霜胜雪,天天告诉白凝若,她和小光有多么相爱。 “原来姐姐没有。”看到如初愣了一下神,白凝若有点幸灾乐祸的快乐,语气中不知不觉地轻蔑起来。 如初眉头一蹙,“白妹妹,我还以为你是个伶俐脱俗的人呢,却原来也和寻常女子一样。若有真情,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有必要用死物件证明真心吗?妹妹有在这里审我的功夫,不如去问问元敬,他爱的到底是谁?”她也改口称戚继光为元敬,因为不想小光这称呼被白凝若知道。小光这名字是她给起的,也当然属于她。 “那胡姐姐又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呢?”白凝若反问,心头的尖酸几乎要掩饰不住了。 “我来,是为着思念元敬。”如初用平静表达着自信,也打击着对手,“诚如你所知,戚家的长辈给元敬订亲并没有告诉他,当时他还在天津,所以他回家前曾对我说,要请媒人去我家提亲。对你的事,我也完全不知情,来到鲁桥镇才听说,那天我去英烈祠,只是想问问此事是真是假。” “此事当真。”白凝若梗起脖子,极力显示出正妻的尊严来,“不过事已至此,胡姐姐要怎么做?” “那天我问过妹妹了,妹妹也说不要放弃,难不成这事在别人身上,妹妹就能大义凛然,轮到自己就变卦了吗?这是双重标准哪!”如初一笑,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以白凝若的话,堵她的嘴。 “我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乃天作之合。胡姐姐如此美丽,身家又丰厚,何必和妹妹抢呢?”白凝若的话渐入主题,“何况我们戚白两家是世交,我与元敬青梅竹马,其感情之深厚,不足外人道哉。如此种种……也是抢不走的。姐姐何必自取其辱,为何不潇洒退场呢?” 哈,死丫头,说话轻声细语,脸带哀求,可实际上却咄咄逼人、寸土不让。她平生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的女子,外表温柔顺从,可实际上做起狠事来一点落不下,真是令她鄙视到死。 “你说得对,真情怎么会被抢走。”淡定,淡定,如果生气就是输了。 “那姐姐何不成人之美?这话,那天我也说过吧?”白凝若抽出帕子,按了按额角,似乎头疼无比。 呀?连大老婆的派头都摆出来了。如初气得想笑,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让凉风吹进来。 窗外,是一条僻静小街,正对着如初的窗口有一棵不知是什么树种的小树。此时已经是农历十一月的天气,树上叶子掉光,一派萧瑟之气,看来很是悲凉。 “我不会抢的,是因为那份真情本来就是属于我。但是……”她话峰一转,“我可以成人之美,只是要元敬来亲口对我说。他只要告诉我,他不再爱我,我立即就走,绝不再回此地一步。” 这是她的骄傲与尊严,她相信这是白凝若绝不具备的气质,否则也不会跑来说这些话。白凝若一定明知道小光的心不在她身上,所以她才会不确定,才会跑来唱这出戏。 现在她开出了条件,就让白凝若去和小光及小光的家闹去吧,不管是文闹装可怜,还是武闹以婚约相强,总之让白凝若去逼迫婆家并成为带来烦恼、挑起争端的人,她躲在一边应战好了。因为不知道戚家长辈是什么个性,总之目前的情况是一动不如一静。 “姐姐何必要两厢难堪?就算元敬一时迷恋姐姐的美貌,可他是个侍母甚孝的人,何况母亲上面还有老祖母。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违背孝道?”白凝若听清如初的话,不禁一喜一忧愁。喜的是终于有办法让这姓胡的贱人离开,忧的却是这件事很难办到。 “当面锣、对面鼓。只要他肯说不爱我、不要我,我绝不拖泥带水。”如初挺直脊背,“说起女人,妹妹你可也是。谁说女人的幸福就一定要让位于所谓的道德来着?谁说儿女情长的就不是英雄?” 想必白凝若会千方百计让小光来和她绝交,这样一来,小光只能更舍不得她。可小光如果真狠得下心肠,她也绝对会割舍掉这份感情,不管多么痛,她也挺得过来。女人在爱情面前,也是有自尊的。 不过她这些话对白凝若来说太惊世骇俗了一点,而且她把话挑得那么明,白凝若也再没其他事好和她谈的了,于是起身告辞,风度仪态在表面上看依然完美无缺。 “小姐真棒。”目送白凝若坐上停在客栈门口的小轿,八重立即跑过来拍马屁,“那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还是等吗?” 如初想了想道,“不等了,但也不主动出击。既然来了,咱们就好好逛逛鲁桥镇,顺便偷偷打听一下戚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想姑爷了,是不是?”八重调笑道。 “多嘴。”如初骂道,居然被这小丫头闹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真的想念起小光来,甚至突然想起了一句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这番缠绵意,是这样的滋味。 “走,咱们去外面吃饭,这客栈的饭菜把我胃口都吃坏了。”如初站起来,重新换回男装,因为男装简单,她只觉得全身舒泰,心情也好了些。 鲁桥镇毕竟是五、六百年前的地方小镇,所以与现代的繁华是没办法相比的,可是却也别具风情。只是镇中除了横平竖直的两三条主干道铺的是大块灰色砖石外,其他全是黄泥土道,顶多铺上碎石细沙,而且也不宽阔,所以最热闹的商号全集中在主干道上。 如初和八重找了间别具风味的小馆子,吃了最正宗的煎饼卷大葱,然后又买了豆干糖,甜甜嘴、甜甜心,顺便去去嘴里的葱味。两人沿路慢行,没什么目的,就带着八卦的心,只要看到有人群聚聊天,就凑过就偷听,期望得到关于戚家的什么消息。 戚家现在虽潦倒了,毕竟是官眷大户,戚继光又那么有名,前途无量,想必议论的人会比较多。可惜闲逛了一个下午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看样子是个普通富人家的小厮,多半是白凝若派来的。 看来那白娘子很不放心她这狐狸精呀,大概怕她去勾搭小光,把大好青年带累坏了。可是,她真要去勾搭,有谁能拦得住吗?笨啊!如初心中冷笑,随便耍了个小花招就把盯梢的甩了。哼,跟我斗?老子要不是穿越了,能改行做间谍! 不过为了摆脱那个监视者,她们不知不觉来到了镇口。才站定,远远看到一个人骑马进镇。那身影、那面貌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是认识的人又是谁? 【第十九计 树上开花】 第一回 熟人 (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也。上卦为巽为木,下卦为艮为山。 本来是不开花的树,但可以用彩绢做成假花贴在树上,制造出绿叶红花交相辉映的场景,叫别人不仔细观察就不能发现。这种计谋在用兵时,就是指本来兵力不足,却虚张成强大的声势,借以慑服敌人。本书中,此计被敌我双方共同使用,但意思一深一白,可有时候,小白才能获得胜利呀!) …… “三红哥哥!”八重眼尖,比如初更早认出来人,兴奋得大叫出声。 如初也很高兴,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而且,她正发愁没人帮助,老天立即就派了她能绝对信任的人来。 赵三红本来慢悠悠地骑马缓行,心里正盘算着是今天就去找小光,还是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说?没成想有人喊的名字,循声一看,简直是意外之喜。 “如初,八重,你们怎么在这儿?”赵三红跳下马来,问道。 “未来姑爷变心了,我们小姐是来收拾他的。”八重哼了一声。 赵三红先是大惊,继而不信,如初见状忙道,“别听八重胡说,不过确实出了点状况。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 赵三红本就是厚道义气的人,何况如初曾帮助他树立信心,让他在权贵面前保持自尊,让他不再以商家之子而自卑,所以他把如初当真正的朋友之余,还充满感激之情。此时听说如初有难,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答,当下一拍胸脯,“有什么只管说,下刀山、下油锅我都帮你。不过……我相信小光断不会负你。” “我也相信他,只是有点小麻烦而已。”如初点点头,随即抿嘴笑道,“我不过想让你帮我探听一些情况,哪用得着上刀山、下油锅这么恐怖。对了,你这是打算去小光家吗?” “还没决定。”赵三红抓抓头发,“毕竟现在天擦黑了,这么突然拜访,似乎有点失礼。” “哇,礼物带得不少呀。”八重插嘴道,指了指马鞍上大包小包的东西。 “小光家里有长辈嘛,我爹就让我多带些土仪,毕竟将来我可是小光的部下呢。”赵三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但既然如初你找我有事,我今晚就不去戚家拜访了。” “这样好。”如初豪气地拍拍赵三红的手臂,“只是现在我被人监视,你不方便和我一同回去,不如我和八重先走,你再磨叽半个时辰。我们就住在……” 她把客栈的地址、字号详细对赵三红讲了一遍,然后和八重先行离开。到了客栈又施贿那名小二,让他把隔壁房间订下来,等赵三红一到就引他上来。照例,对外人不能透露半个字,顺便再整治一桌酒席。 而赵三红真是傻实在的人,如初回到客栈后一个多时辰他才来,先进自己房间安顿了下,然后还谨慎小心地在楼上转了一圈,确定没人监视后,才到如初房间里来。 “不用这样啦,虽然有人盯着我,但那不过是小光在家乡的女人,没有多大能耐,略小心下就好。”听完赵三红的汇报,如初笑道,“她没那本事在客栈里也安插下人,你当她是东厂的公公们哪!” “小光在家乡的女人?”赵三红只注意到这几个字,瞪得眼睛溜儿圆。 “这事琐碎,不是一时半刻讲得完的。”如初见赵三红风尘仆仆的样子,体贴的先招呼他吃饭,顺便打听下他怎么这时候出现。 原来,小光回乡后,赵三红先上京与自己的富豪老爹见面。他爹也是奇怪人类,已经这么有钱了,却总是想要光宗耀祖,可惜自己年纪大了,于是把梦想转移到自己的儿子身上,就好像被现代无数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的父母附体了一样。不过他的方式更惨烈,居然把自己的独生子送到抗倭第一线去。 赵三红和老爹在京中待了几天,又被逼着拜见了些高官,好不容易才得自由,“上任”来了。因为之前和小光约好到戚家聚齐,然后一起到海防卫去,所以就先来了鲁桥镇。 而听完如初对这边情况的描述,赵三红有点发愁,不知道要怎么帮如初才好。 “旁的事不用你帮。”如初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假如这是战争,你只要当我的斥候即可。” “要我监视那个姓白的女人?”赵三红发愣。 “我才不管她是死是活。”如初不屑,“她的做法都会从小光的态度上得到反应,而目前,小光的情况我也一点也不知道,因为我和八重都露了脸,不方便在戚家附近转悠。现在……你明白了吧?” “那还等什么?现在也顾不得是否失礼了,我这就到戚家拜访。反正已经吃了晚饭,想必客房也早给我准备好了,应该也不会太打扰吧?”赵三红站起身来。 如初也确实急着打听戚继光的消息,所以也没阻拦,赵三红就回自己房间收拾了东西,不到半盏茶时间就出门了。然后,当晚亥时初(晚九点多),他又返了回来。 古代人睡得早,尤其是乡镇地方,除非笙歌燕舞的之地,正经良善人家此时都已经熄灯入睡了。如初虽然是个夜猫子,但一年多的古代生活已经令她的生物钟发生了改变,所以此时正与周公下棋,猛然听到有人敲窗,先是吓了一跳,但片刻间就清醒了。 “小姐,有歹人!”八重吓得小脸都白了。 “歹人名叫赵三红。”如初没好气地道,“笨蛋八重,如果真是歹人,人家还会敲窗吗?直接拿迷香迷晕了你再劫财劫色!” “也许是晚上卖吃食的小贩呢。”八重不服气,但手脚麻利的穿好衣服,又来帮如初。 “你见过轻功好到可以悄无声息地爬上二楼的小贩吗?那他就去做大买卖了,何必赚那点辛苦钱。”如初一边说一边打开窗子,果然见赵三红跳了进来。 “大门进不了,我只得出此下策。”赵三红一进屋就解释,然后面对如初,一脸愁容地道,“如初,你得和我去趟戚家。你得救救小光……”说到这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如初心里瞬间揪紧,有一种恐慌的空痛感,“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得抓紧赵三红的衣袖。 在判断出敲窗人就是赵三红后,她就心慌得厉害,此时听到这话,手都忍不住抖了。怪不得这么多天没有消息,怪不得小光一点暗示也不给她,原来他出了事。可是,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了?! 赵三红很着急,于是道,“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八重就不要跟着了,人多事乱,倘若出了岔子,大家来不及照应,我怕反而不美。” 如初应下来,嘱咐八重锁好门窗,除了她之外,谁来也不给开门,然后就和赵三红越窗而去。她有武功,但轻功不算好,也一直不太会用,好在有赵三红这等高手带着,倒也不觉得多难。 “我去到戚家时,小光没出来,是他弟弟继美接我进的门,家里也冷冷清清的样子。”因为戚家的祖屋在镇外,路途不近,赵三红又怕漏掉什么,干脆边走边详细解释,好在他武功底子好,气力倒还跟得上,“开始我还挺纳闷,毕竟照如初你说的,小光很快就要成亲,就算他不愿意,家里也得做准备是不是?可戚家上下完全没有那种喜庆劲。等拜见了小光的母亲和祖母后,我就问起小光现在在何处,结果两位老人家都悲从中来。 我问她们究竟怎么了,开始时戚夫人还不肯说,后来戚老太太道,赵家小哥儿既然是咱家那逆子的好友,也没什么可瞒的,不如全告诉他,也好多个人劝劝那小子。他那么倔强,如此僵持着不肯退一步,那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让他一辈子那样?这都五天了,他心硬,可身子骨受不了呀! 我一听也急了,忙说我和小光是最交心的朋友,怎么都说得上话的,如果有什么事,我绝对尽一切力量帮忙。戚夫人这才说,因着给小光在家乡订下了白家的姑娘为妻,本想着他回家就把婚事办了,可没成想他死活不愿意,说是有了喜欢的人,说什么也不肯娶白氏女。 戚夫人和戚老太太又问你到底看中哪家的姑娘了呀,他又不肯透露一个字,只一力说非他那心上人不娶。我想,他是说的如初你,之所以不肯提你的名字,是怕戚家长辈知道此事,趁他不备时会做出什么让你误会的事。如初,这情况……别的不敢说,小光对你……用情真的很深。我们倾心相交两年,我知道他是个极孝顺的人,可如此违逆的事他都做了,心里的难受绝对甚于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如初感觉心就像被盐腌了一样,沙沙的疼,不知道如何是好,“后来怎样?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挨打了?” 第二回 相见 “他说出那么不孝的话,被家法侍候是一定的,可那不是重要的。”赵三红顿了一下,“关键是戚家老太太和戚夫人一气之下罚他到家祠跪着,不许吃饭,让他想清楚了再来认错,然后挑日子娶白氏女。可他居然直挺挺的跪了三天三夜,除了喝点水,一口东西也不吃,背上的棒伤也不治,以这种方式表明他绝不负你!现在两下里僵住了,戚夫人和戚老太太不好低头,可他又那么拧……如果他再不起来,早晚饿死先不说,他那腿可就废了!这也幸好是他,意志顽强,倘若是旁人,一天一夜只怕就支持不住了!” 一听这话,如初登时大急。跪了三天!就算他武功根基再好,继续下去的话,他的腿也肯定会出问题,何况还不吃东西,背上还有棒伤! “那我们快点走!”如初再没心情听别的,“咦,你的马呢?为什么不骑马来?就凭两条腿,哪快得过四条腿呀!”她这才注意到赵三红是空身返回的。 “我是偷跑出来的。”赵三红解释道,“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叫我去家祠劝小光,但我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说什么也没用,想把你到此地的消息告诉他吧,又怕你不准,所以我翻墙出来找你,因为你一定可以劝小光先起来,有什么事慢慢想办法。可既然是偷溜,自然没敢牵马,就是……跑来的。” 赵三红说得有理,而如初情急之下也没心思深究这些细节,于是两人再不多话,拼命飞奔。在现代的时候,如初绝不可能跑这么长的路,还跑这么快的,感谢穿越后继承了个会武功的好身体,所以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虽然没像传说中那样气定神闲,好在也没气喘如牛。 而所谓镇里镇外,其实只是以一个架着牌楼的小桥为界限,戚家老宅就在小桥前不远处的村子里。因为月光明亮,如初看得出村子并不穷苦,而戚家老宅是村里最好的建筑,不久前曾被翻新过,地点虽然偏僻了点,但却并没有荒凉感。 至于跃墙,也不像武侠小说或影视作品那样高来高去、飞翔般轻松,会轻功也并不能摆脱地心引力的正常影响和人类身上的自然物理定律,不过是比普通人跳得高很多,加上戚家老宅的院墙不是特别高,只要跃到墙头,用力扒住,再翻过去就是了。 戚家老宅是个三进的小院,大概因为仆人少的缘故,显得冷冷清清,而赵三红识路能力极佳,才来一次就能摸着黑轻松找到角门处,翻过墙后直奔后罩房。 “家祠就在这边。”赵三红指了指前面一间有灯光透出的大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在,然后再带你过去。” 眼见一片温暖但微弱的黄光洒在凄清的院落中,明明知道喜欢的人就在光线的源头处,可她却不能冲进去,只能选择理智的躲藏进阴影里,直到感觉时间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么多,其实大约一分钟也不到,赵三红才鬼鬼祟祟溜过来。 “可能因为今天派了我来劝,怕有人在不方便说话,所以……现在家祠附近一个人也没有,你快点进去吧,我在外面给你们把风。”他的声音又低又急,害如初本来就紧张万分的心更加狂跳起来。 爱一个人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呀,可为什么却弄成偷偷摸摸的了?好像她是采花大盗似的。如初自嘲着,慢慢向着黑夜中那片唯一的光明走了过去。 掀起门帘,入眼的即是那熟悉的背景。肩膀宽阔,脊梁挺直,坚强得似乎能挑起天下与江山,可此时却儿女情长被困住了、缠住了,偏偏不能用力,只那么僵直着,英雄气短,看起来无尽的寂寞。 还有他的背上,因为只着雪白中衣,可以见到已成深褐色的血迹,衣服和皮肤都粘在了一起,虽然没到遍体鳞伤的地步,但看来也分外可怖。 小光,为着拒婚,付出了很大的肉体代价。 而赵三红大概没有告诉他如初就在门外,所以他头也不回,像一块石头一样不动。听到脚步声,只轻声道,“小红,你不必再劝我。我宁愿跪死,也绝不能负如初。”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疲倦,听来让人心疼。 如初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张了张口,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出不来,只得一步步走过,眼睛不敢在那身影上挪动分毫,怕他会消失,直到站定在他身边。 戚继光本来横着一条心,独自面对着无尽的等待,等待母亲和祖母回心转意,就算赵三红来劝也没有丝毫动摇,但此时他却觉得身边气息有异,心头突然涌上奇怪的念头,猛一回头,日思夜想的人可不就在眼前吗? 恍然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愣愣瞪着眼前人,直到梦中人的那一滴泪水落在地上,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如初!”他又惊又喜地轻喊一声,本能的要起身,可双腿处却传来剧痛,整个人摔伏于地,禁不住痛哼出声。 如初立即扑过去,轻按住要挣扎的戚继光,“你别动,求求你别动,难道你想腿废了吗?难道你想以后再也保护不了我了吗?别动,求你了!” 一边说,一边以极轻的力道揉他的膝盖,只感觉手下僵硬无比,不是普通按摩就可以解决的,必须尽快找跌倒大夫活血化瘀,然后恢复功能。天哪,幸好今天遇到了赵三红,不然他这腿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如初,真的是你吗?来,给我抱抱。”戚继光伸出手,扳正如初的脸。 “你先答应就这么侧躺着不动。”如初不知怎么劝慰情绪激动的戚继光好,只好先安抚,在他点头答应后也侧卧于地,因为怕碰到他蜷曲着的双腿,身子离得稍远,只伸手抓着他的臂膀。本不想哭的,可眼泪却止不住落下来。 “哭什么呢?不喜欢见到我吗?”戚继光一笑,苍白的脸上满是冷汗,膝盖处钻心的疼。大概因为突然改变姿态,感觉肌肉里好像有无数中凶猛的虫子,正在拼命地咬啮他。可是,他心里却很高兴,脸上慢慢浮现出温柔笑意。 “你这是干什么呀?不管出了什么事,非得用这种激烈的方式吗?小光!小光!”如初凑过头,哭着在他唇上吻着,泪水的咸涩和心头的酸楚一起品尝尽了。 “我……没有其他办法。” “可你不知道我会心疼吗?”如初抽噎道,“你答应娶我为妻,你的身体发肤就属于我了,怎么可以随便伤害!” “对不起,如初,对不起。”因为如初哭得很凶,戚继光也鼻子一酸。他承诺过回家一就找人去金陵提亲的,可是他没能做到,说过不负她,可让她伤心难过,不也是负了情吗?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才能表明决心。”他擦着如初不断涌出的眼泪,“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给我定了亲……” “我知道,我也相信你。我和白凝若已经见过面了,但我什么也没做。”如初捂住戚继光的嘴,看他惊讶中有点恐惧的望着她,似乎生怕她误会他似的,忙劝慰道,“你也暂时不要说什么做什么了,只要不点头答应成亲,一切,我们慢慢商量。不要这么急,不要这么莽撞,你和你母亲、祖母僵持上了,让老人家下不了台,对我们将来在一起并无好处,不仅不孝,也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懂吗?别急!等你腿好后,我们慢慢商量对策就好。小光,你听我的,听我的!” “你不会生我气吗?”戚继光不放心地问。 “如果生气,还会来看你吗?”如初努力逼出笑容,“现在,先让小红去找你祖母和母亲,就说虽没劝动你成亲,但劝动你认真考虑了,这样你先治治腿伤、棒伤、再吃点东西。等身体彻底恢复了,让小红带你去找我。可是,我不要你一瘸一拐地来找我,更不要小红背着你来,我要你自己稳稳当当地走来见我。” “你不会离开吗?”戚继光很不放心,试图伸直腿,却疼得一哆嗦。 如初吓得赶紧抱住他的脖子,“求求你不要动啦,如果你的腿废了,我将来可去指望谁?我保证绝不离开,等着你,只等着你,但你首先要好起来!” 戚继光点点头,才要说什么,赵三红突然跑了进来,看到如初和戚继光侧躺在地上,不禁一愣,本能地想冲出去回避,但很快又转了回来。 “如初,你得躲躲,我听到戚老太太往这边来了!”他急急地说。 如初吓了一跳,可不能让这老人家看到她在这儿。来历不明此罪一,行为不检此罪二,挑唆小光顽抗家长此罪三,到时候三罪并罚,本来就困难重重的结婚之旅会生出更大的变数。 “去那儿。”正急得六神无主,戚继光忽然一指供桌。 第三回 八卦张大夫 如初立即心领神会,走上前,矮身钻了进去,不过立即又掀起供桌前的桌帘道,“你别动,就那样老实躺着,待会儿叫人来抬了你回房间,然后马上找大夫。现在快和小红对对谎!” 这时候戚继光没和如初争辩,心里虽然幸福满满,可脸上却还得摆出沉痛倔强的样子来,好在他的虚弱萎靡不用假装。如初说不会误会他,令他心情开朗放松不少,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什么也不怕,也一定能想出办法来说服祖母和母亲。 心思稍定,才和赵三红低声密语了几句,门外的脚步声就近了。 戚继光依旧侧卧于地,向赵三红丢了个眼色,后者立即迎出屋外,把戚继光的祖母扶了进来。 不像普通古代人,三十多岁就当奶奶,五十不到可以见到重孙。戚继光是父亲戚景通五十六岁时老来得的儿子,所以戚老太太今年已经快九十岁,这在古代人平均寿命才五十多岁的情况下,绝对算是非常长寿了。常言道,人到七十古来稀,何况戚老太太这样高寿?再加上戚夫人张氏七十岁,戚景通去世时也有七十多,所以镇上人都说是戚家男子代代英勇廉洁,爱兵如子才得到的好寿运。 而戚老太太虽然年纪颇老,但身体却健康,精神矍铄,除了牙齿外,什么都还硬朗,走起路来只依仗一条拐杖即可。不过老年人少眠,加上最近担心宝贝孙子的婚事,又怕他倔强的熬坏身体,于是更加睡不着,因此干脆来家祠,看看赵家小哥儿劝得如何了。 本来,她老人家故意脸色阴沉,端着长辈的架子,打算再训训这冥顽不灵的孙子的,让他可别遭这样的罪了,可一见宝贝孙子汗湿衣襟,脸白得像纸一样的躺在地上,顿时大惊,心疼代替了一切情绪,“我的孙儿啊,这是怎么的了?快,快来人,把他扶起来!孙儿,孙儿,你可别吓奶奶,有什么事咱们娘儿俩商量着,你可不能出事呀!都死了怎么的,快扶他起来!”一边说一边用力以拐杖拄地,发出“咚咚”的响声。 “老太太,可不能扶他。”赵三红拦住冲上前的两个丫鬟,“他跪了这么久,腿上血脉不通,得缓着劲儿来,等先把他抬屋里去,家里有药酒也不能乱用,要找跌打大夫!”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去快去!”戚老太太一个劲的地叫,底气十足,哪像快九十岁的样子,如初在供桌下被震得耳朵发疼。 戚家门庭衰落,但毕竟是大户人家,而戚氏又以孝道传家,总不能克扣老人,所以家里总共有两名丫鬟,一个老仆和一个老妈子。老太太年老,身边留有两个人侍候,老妈子帮助戚夫人张氏操持家务,那名老仆就负责看门、采买什么的。 总之戚家的人,包括主人和仆佣都是身兼多职,除了本来的分工外,还要轮班洒扫、洗衣做饭,偶尔做点女红、编点竹篮什么的贴补家用,或者存私房钱,吃的用的也不很好。但戚家人彼此关爱,又善待下人,所以戚家全家和睦、仆佣忠心,而且所有人的身体都很强健。 多劳动,心情舒畅,吃粗粮青菜,这本来就是长寿之道。 可虽然贫穷,但戚家一切的一切从来都安详和谐,只除了……关于这个家中最重要的人,大少爷戚继光的婚事。本来所有人以为这件事也会很顺利的,没想到会遭到这么激烈和坚决的反抗,生生把一件喜事变成了僵局。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之所以这么生气,狠下心来任宝贝万分的大少爷在家祠跪了这么久,就是从没想过会整件事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发展。说白了,她们也很无措,不明白那个一向孝顺守理的孩子,怎么忽然间变得这么不可理喻起来。 白凝若是多好的姑娘呀,镇上、甚至从济宁州来求亲的人都踩破了门槛,难为人家姑娘一心想着他们家的元敬,可这孩子……他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点头应下。 难只难在,已经订了亲了,现在他不低头,将来可怎么得了? “祖母,是孙儿不孝,让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半夜跑到这里来生气。我不想的,我不想让您老为难,痛心。如果可以,我怎么会不顺着您的意,让您气火攻心?”乱成一团的功夫,戚继光爬到戚老太太身边,轻轻抱着她双脚,一点不掺假的痛心疾首道,“可是您别逼孙儿了,难道您要我做个不讲信义的人吗?孙儿对喜欢的姑娘有过承诺,绝不能负她。祖母,我不想违逆您,可是我没办法对她放手!” “孽障!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干什么?先保着你的小命要紧!”戚老太太又想以拐杖拄地,可又怕伤了宝贝孙子,硬生生停下。幸好一个丫鬟去找老仆去请大夫了,另一个丫鬟还扶着老太太,不然真摔到,又会是一场风波。 “孙儿没事!从小被我爹练就的身子骨,哪那么容易损伤?祖母放心。”戚继光极力宽慰戚老太太,不想让老人家为他的事焦急,可是他不敢乱动,而戚老太太又看他爬不起来,怎么放心得下? 不过家祠这边这么一闹,夜深人静,老人眠浅,所以就把住在前面二进院正房的戚夫人惊动了,很快也赶了过来。戚夫人看到戚继光的样子也是心疼不已,连忙命跟着自己的老妈子拿了一块结实的大块雨布来,让戚继光躺在上面,赵三红抬着前头,老妈子和留下的那名丫鬟抬脚,自己亲自扶着戚老太太,前呼后拥的把戚继光抬到了自己屋。 临离开前,戚继光看了一眼供桌,可惜桌前有帘子阻隔,看不到那个心爱的人,真有些咫尺天涯的感觉,于是只暗暗发誓,绝对绝对不会负她。 “哥哥怎么了?”才进屋没多久,弟弟戚继美和妹妹戚如意也跑来了。后面,还跟着弟弟妹妹的生母王姨娘。 看到他们惊慌的样子,看到祖母和母亲的焦急,戚继光分外内疚。为着自己的事,他让许多人受了伤害,都怪他之前态度不明确,如果他根本不理白凝若,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如果他提前写信回家,告诉家里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事情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现在他真是两难,一方面不想伤害家人,可另一方面,他宁愿死也不会放弃如初。 要怎么办呢?要怎么办呢?他一时没有主意。但是……如初,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大夫怎么还没来?”等了会儿,戚老太太急道。 赵三红马上自告奋勇去看看,然后拐了个弯,先奔家祠,把仍然蹲在供桌下发呆的如初拉出来,带她翻墙出去。 “你别乱跑,在这儿等我,待会儿我送你回镇。”赵三红嘱咐道,“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安全。” 他似乎忘了如初是有武功的人,等闲男人根本近不得前。不过他的关心这么真切,如初心里也正翻腾着不舒服,所以就没争论,满怀心事地应了下来。 赵三红绕到大门去,正好看到那名老仆带了大夫回来,老太太身边的那名丫鬟抱着药箱跟在后面。 “老夫本来夜里不出诊的,但伤者是已经过身的戚老爷子的大公子,那就另当别论。”大家一起到了戚继光住的东厢房后,那大夫看了一眼憔悴的戚继光说。 “老身多谢张大夫。”戚老太太虽然焦急,但官眷的派头却维持得不错,“虽然此村庙小,但张大夫这尊大神的医术医德一直是极好的。不过,此时您无需诊脉,小孙伤的是膝盖,如果能立即活血化瘀就好。” “不知道戚公子是怎么伤的?”张大夫问。 “唉,别提了。”戚夫人接过话来,“此逆子那天多吃了几杯酒,冲撞了老太太。我一怒之下动了家法,然后罚他跪祠堂,哪知道他在偷罚期间居然和弟妹嬉戏,于是就罚他跪足三日,哪成想今日他支持不住了。” 她这一番谎话说得极之流利,全家人都站在那儿保持沉默,没一个人表示一点异议,可见张氏平日之权威,还有对戚继光反抗婚事之事的忌讳。 这事在外人面前,谁也不能提起,特别是张大夫面前。他虽然医术高明,连济宁州的贵人也经常花大钱请他出诊,但他也是个大嘴巴,让他知道抗婚细节,天不亮全镇的人就都知道了。 也正因为全家都极力瞒着这事,所以白凝若还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拒婚的事,大概戚夫人张氏认为家丑不可外扬,逆子只是一时糊涂,再劝劝就会万事大吉了。 既然知道了病因,张大夫就立即动手施治。而戚继光虽然双腿血脉受损,但毕竟从小苦练出深厚的武功,身体底子又好,所以除了钻心的疼,其他无碍。天亮的时候,双腿已经可以伸直,背上的伤口也与衣服分离开,上好了棒伤药。 “别让他乱动,每三个时辰擦一次药酒,老夫再开点活血益骨的药就成了。”张大夫洗了手后道,“但是……大公子到底做了什么让老太太生气的事呀?” 第四回 探病 “少年人顽劣,能做的调皮事可多呢。”戚夫人含糊过去,张罗着给张大夫取诊金和谢仪,硬生生岔开张大夫的八卦话题。 可张大夫虽然没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但第二天中午时分,戚家大公子、未来的正四品海防卫指挥佥事大人被家法处置的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鲁桥镇,可见这位大夫完全没有医患之间的保密觉悟,怪不得医术高明却一把年纪了还窝在乡下,想请他看病还得提前想好糊弄人的话才行。 那天一整天,大家都在议论小戚大人做了什么顽皮事,居然让爱孙如宝的戚老太太动了真气,能狠得下心罚他?想想……少年人还能犯什么样的大错误让长辈这么生气的?莫非是风流事?可是不能够呀。那位小戚大人虽然温文尔雅,相貌俊美,笑起来像整个鲁桥镇都明亮起来了似的,但他举止大方又严谨,多少家的姑娘爱慕他,可这么多年,他硬是没和任何姑娘传点什么桃色事件来,走在街上都很尊重,怎么会陷在这种事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有其他事。 缺少公共娱乐事情的鲁桥镇全体沉浸在这个意外的八卦之中,而他们不知道,偏偏是他们最不能相信的事件、也就是少年人风流事件,正是小戚大人挨罚的原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事件的女主角被一名魁梧厚道、长相漂亮的年轻人,也就是赵三红送回了客栈后,翻来覆去的许久睡不着,又是心疼着心上人的伤,想去探望他却不能,又是记挂着那件看似越来越遥远的婚事,一直到镇民讨论得最热烈时才抵不过身心俱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第一女配角白凝若,却在听到这消息后欢欣鼓舞,备下了礼物和伤药,终于有借口打扮得娉娉婷婷地去探病了,根本没想过未来夫君的伤是因为拒不娶她而造成的。 在订亲前后,她时常出入戚家,帮助戚夫人做些家务、管管帐什么的,其实是提前练习怎么当未来的戚家女主人。甚至,她在心中已经盘算好过门后要怎样重整这个家,毕竟她的嫁妆很丰厚。要知道不是秀才家就一定穷的,也不是教书先生就一定家徒四壁。 不过在元敬回来后,她倒是一次戚家也没去过,因为既然已经是未婚夫妻,她得保持矜持,纵然之前有过肌肤之亲,就是那次她主动的拥抱,这时候也不宜见面的。 也正因为她这般“守礼”,戚夫人才能把戚继光坚决拒婚的事瞒得严严实实。但今天不一样了,自从出现了一个姓胡的狐狸精,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想趁此机会探探元敬的口风。 敲开戚家大门,她在看门的勇伯脸上看到了惊讶和一丝慌乱,心里的不安瞬间扩大。以前勇伯看到她总是欢天喜地,而且毕恭毕敬的,为什么今天这个表情,似乎怕她知道什么事似的。 “勇伯,出了什么事吗?”她不禁问。 勇伯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只反复说着大少爷跪得伤了膝盖之类的话,大概知道全镇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干脆直承了。 白凝若看从勇伯这里问不出什么,只好不动声色的就往院内走。勇伯闩好门,拼命劳动老胳膊老腿儿,绕道先跑到戚夫人那儿去报信。不过他们都没想到,白凝若今天没有先到戚夫人或者戚老太太那里请安,进了二门就直接到戚继光住的地方去了。 如今天气已经冷了,为了节省木炭,除戚老太太的屋子,其余各处均还没有生火,但却都挂上了厚厚的棉门帘,挡住了室外的风寒之气。不过为了采光,各屋都做了大孔风窗,绕上几道线,再糊上透光性好的窗纸,这样既明亮,又不会被风吹破。 “把门帘卷起来,门开半缝。”白凝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贴身丫鬟水容道。 她犹豫好久也没敢进屋,怕私下与未来夫君会面失了礼数,招人闲言闲语,坏了自己的名声。可是心中却始终有一道沉重地疑虑在,最后不得不决定放弃矜持,打算去问个明白。她特意没有去请求戚夫人或者戚老太太,生恐被拦下来,而且非到必要,她也不愿意让戚家长辈知道有狐狸精的存在。万一元敬真在外面有行为不检的事,突然抖出那个姓胡的女人可是她的法宝。 深吸一口气,她慢慢挪动脚步,心头砰砰乱跳。会怎样和元敬相见呢?第一句话要怎么说?她低着头不停地斟酌,可进入里间卧室后却只见床帐低垂,只闻呼吸均匀,那个她苦苦等待的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是呀,罚跪三日,肯定累坏了。 白凝若扭头示意水容放轻手脚,把所携带的礼物放在桌上,自己迟疑再三,还是紧张地向床边走去。 床帐只放下了一半,白凝若站在踏脚凳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戚继光的睡颜。他长得真是英俊,五官本来就让人挑不出缺点来,此时因为身体欠佳,脸儿苍白着,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一衬,显得奇异的令人心疼,平日里刚毅的神情也格外温柔起来。 这个男人应该是她的啊,已经订了亲,是她的未婚夫君,怎么能让外面的野女人抢走? 情不自禁地,她心中柔情顿生,伸出手,想偷偷抚摸未来夫君的脸。可就在此时,眼前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呢喃出一句话,“如初,等我。”后面半句说得含混不清,可白凝若却听明白了。他说的是: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这个“你”,绝对不是她! 瞬间,震惊、打击、妒忌、被背叛的愤怒、苦等的成空,一起涌向心头,融化为冰冷的绝望,令白凝若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那个狐狸精没说谎!元敬果然迷上了她!还非她不娶! 那她又算什么?全镇的笑柄吗?她从小就喜欢他的那份心就落空了吗?不,不行!绝不行!她要保卫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才是戚家正式的媳妇人选,她有婚书为证的,怎么能输给那种下贱的商家女子!元敬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只要她做得好,他就一定会回头! “白姑娘,你怎么在这儿?”正寻思着要怎么办,耳边突然传来醇厚的男声。 白凝若一惊,马上敛起心神,把所有的愤恨和不甘全咽到肚子里,脸上换回温柔无害的笑意,扭着手帕,羞涩地道,“听说元敬你受伤了,凝若特来探望。我知道私入你的卧房甚为无礼,可……关心则乱,再则咱们……已经订亲,凝若就大胆失礼了。”说着头垂得更低,做出娇娇怯怯的姿态来,心中却想着要怎么套戚继光的话。 只是她特意提起的订亲的事,听到戚继光耳朵里就成了极为刺耳的话。刚才他正梦到和如初站在河边幽会,突然背部刺痛,想是翻身里压到了棒伤,直醒了过来。没想到一睁眼没看到心上人,却看到了他的“未婚妻”白凝若,不禁非常烦恼。 想不伤害白凝若就退亲是不可能的,但怎样才能把伤害的程度降到最小呢?不管怎么说,是他们戚家对不起人。是他拖泥带水造成的这种局面。 “一点皮外伤,无碍。”他奋力坐起,拉紧盖在身上的被子,“多谢谢白姑娘挂怀,但还请先回,瓜田李下,怕毁了姑娘的清誉。” 他说得客气又疏远,白凝若心中更恨,幽怨地道,“元敬,你这是怎么了?一走两年,现在你我已经订亲,为何反倒生分了?之前你可是叫我的名字的,什么时候我又成了‘白姑娘’?” 戚继光没说话。 白凝若以为他是心中羞愧,或者是忆起往日之情,根本不知道他是想起了如初。 门半开着,凛凛寒风钻了进来,令戚继光明白这是白凝匿的避嫌之举,于是立即联想到某女之大胆豪放。如果今天的事搁在她那儿,她才不管人家怎么议论她,肯定把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就为着他着想,怕他会冻到。甚至,她会扑过来,连人带被子抱着他,只要他暖和就行了。 和世俗礼教比起来,如初才最重视人的本身,如果是她在他屋里,一定只关心他身体,不会理会其他。 而刚才他醒来的一刹那,他感觉白凝若正要摸他的脸似的,他一清醒,白凝若就缩回去了。可倘若此时如初在面前,也许会腻声道,“小光,你亲亲我吧。”害他总是耳热心跳,全身的血都往一个地方涌。 唉,为什么她不能光明正大的陪着他呢?有一阵子,他甚至装病,就为了享受她温柔的呵护。 “元敬,你想不想吃东西,我来帮你做?”白凝若见戚继光神思恍惚的样子,唇角还轻轻扯起,挂上温柔的笑意,感觉他似乎在想别人,心像被刺了一刀一样,连忙打段他的遐思。 戚继光摇了摇头,抬头一瞄白凝若,见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不如先和她讲明了,断了母亲和祖母的后路,于是一咬牙道,“白姑娘,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白凝若温文一笑,“没什么要说的呀,我只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让我早点孝敬夫人和老太太。” 她今天来,本来是要问元敬那狐狸精的事的,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元敬那思念他人的模样,一瞬间她又突然不想问了,有了新的主意。 都是聪明人,何必明言呢?说穿了,就撕破了这张脸,以后倒没有余地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守住自己的丈夫,哪怕是厚脸皮的事,哪怕是伤人的事,她也会做。 第五回 低段位的招数 除了膝盖的淤青,戚继光的腿一天就恢复如常了。他想快点见到如初,可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偏偏不许他下床,急得他抓耳挠腮。 “孙儿啊,你腿上的血脉才通,筋骨脆着呢,不能多走动。你不听话,难道让奶奶一把年纪还提心吊胆吗?”戚老太太说。 “我的儿,你就老实几天,倘若休息不好,留下了病根子,让为娘临死也闭不上眼吗?”戚夫人说。 戚继光本来就觉得自己忤逆不孝,现在让两位老人的话给逼住了,只得强忍相思,从小到大生病都没这么配合过治疗,只期望早一点被“放”出来。 他并不知道,两位老人之所以这么紧张,全因为白凝若“无意”中说的一句话。那天,白凝若探完了病才去给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请安,告了罪之后,她含羞带怯地说,“凝若有句僭越的话要说……元敬这次回来,好像心思高了。可是他即将上任,还是收收心的好。” 她一个字也没提如初,因为她打算把如初当成手中最后的王牌。能自己解决这件事最好,省得惊动长辈,闹得人尽皆知,害她脸面无存。倘若到最后她仍然无法拉回元敬的心,她就突然抖落出那个狐狸精的存在。这样,一来让戚家长辈觉得她隐忍知礼,更加心疼她、偏向她。二来……越是突如其来的打击,越是让人痛恨呀。 只要戚家长辈恨那个女人,就算元敬情比金坚,他们也得不到好处! 还有,她也一个字没提成亲的事,但那羞涩的态度却点明了一切。戚家长辈如果还想这门亲事能够成就,就一定要看紧元敬才行。而当元敬和那女人彼此不能相见,见到时又“凑巧”产生点什么误会,对她就有利多了。 “我得出门走走,这么待着,不成废人了吗?”三天后,戚继光再也忍耐不住,非要出门不可,反正祖母和母亲的借口到今天再也不能用,因为他已经完全和平时一样强健了。 “心就野成这样,在家陪陪奶奶不行吗?”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无奈地说。 因为娶白家姑娘的事,娘儿仨个曾经闹得很不愉快,此时都小心翼翼的,不想再弄僵了。两位老人这几天也不敢说成亲的事,可这么总关着他也不是办法呀。 “奶奶,我可是要带兵打仗的人,这么圈着我,骨头都酥了,以后可怎么打倭寇?”戚继光强压着急切的心情道,“再说,小红来鲁桥镇好几天了,我都没带他逛逛,这样不也很失礼吗?” 两位老人一想是这个理儿,一时说不出阻止的话。半晌,戚夫人才道,“那让继美一同陪着吧?”她的意思是有人监视元敬也好。 戚继光当然不同意,他的理由是要和赵三红把酒言欢,兄弟交心,弟弟年纪还不到十五,不宜跟着。 到这时候,话题又别住了。 戚继光当然想尽快摆脱束缚,去见见自己的心上人,三天来相思若渴,他想如初想得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再见不到,说不明真得了相思病。 可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却担忧得很。元敬一直不肯说他喜欢的姑娘是谁,令她们无从得知那女子的出身。是外省的还是本地的?她们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可怕的是,如果是欢场女子可怎么得了。万一放出元敬,他去私会、鸿雁传书、甚至直接跑掉怎么办? 正在这时候,白凝若又来探病了。 三天来,她每天必到,因为和戚家人早已熟悉,也不用勇伯通报,直接就可以到内院来。进了门又是张罗忙活家事,又是对“病人”嘘寒问暖,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见此,更觉得对不起她。人家一个那么矜持的姑娘家,为了她们戚家和那冥顽不灵的小子连脸面也不顾及了,又这么温柔体贴,实在太难得了。元敬怎么就有眼不识金香玉呢? 不过对于白凝若的殷勤,戚继光却非常无奈又烦恼。 从赵三红口中得知,凝若是知道如初的存在的,可她什么也不和祖母与母亲提起,反倒给了他很大的压力。第一次她来探病,他感觉出她是有话要问他的,但不知为何,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说。而当他想对她坦白一切,求她成全自己时,她又总是有办法转开话题,让他一点说实话的机会也没有。 就这样,渐渐的,他对白凝若的那丝愧疚变成了厌烦,因为感觉她是故意为之。但他对如初的心是不会变的,特别是最近与白凝若产生了对比后,如初的乐观、爽朗和大方就更为动人。 “老太太这是和谁生气呢?是继美和如意又调皮了吗?”举止优雅的请完安,白凝若揣度着屋里的气氛,用打趣的语气说。 戚老太太赶紧就坡下驴,以拐杖指着戚继光道,“还不是这个不孝的孽障!这腿还没好两三天呢,就惦记着往外跑,也不怕我老婆子在家挂着心。” 白凝若微微一笑,搭配着“自然的”脸红,“老太太别笑我帮着元敬说话,男人家总窝在家里,定会生出火气来,不如让他去镇上逛逛,散散心也好。” 此言一出,戚继光大感意外。 白凝若不是应该极力阻止他和如初见面吗?那为什么会这样?表现自己大方得体,还是有什么阴谋算计?不过无论如何,先从家里出去,能见到如初再说。 于是他连忙接过话茬道,“听到没?白姑娘说得才有理呢。”他跳起来,显示自己双腿之有力,“奶奶,我带小红逛逛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戚老太太左右为难,最后只得把责任推到儿媳身上道,“问你母亲去,反正你这小子也不听奶奶的话了。” 戚继光哄了老太太两句,等她喜笑颜开后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谁成想戚夫人还没说话,一边的水容就对白凝若说,“小姐,听说镇上的瑞余记绸缎店进了新料子呢,不如我们一会儿去看看吧?老爷也说过嘛,衣裳要多做两件,这样嫁过来才风光。” 她主仆二人用的是窃窃私语的态度和声音高度,可偏偏分寸拿捏得极好,除了耳朵有些背的戚老太太外,所有人都听见了这番话。 “水容,回头再说。”白凝若“不好意思”地斥责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句,对戚夫人抱歉地笑笑。 戚夫人却眼前一亮,转头对戚继光道,“要去出也行,反正也是要到镇上,就陪凝若买些料子,你再和赵家小哥去把酒言欢。赵家小哥是你的兄弟,不是外人,前几天和凝若也见过的,那咱们也别婆婆妈妈的守那些虚礼。说起来,除了定聘之物,我还没给过凝若什么东西呢,不如你替娘跑一趟,银子去张妈那里取,多少也是份心意。” 白凝若一听,连忙起身推辞,但戚夫人很坚持,然后房间内所有的眼睛就都看向戚继光。 戚继光一笑,点头道,“也好,我就帮母亲办这趟事,但您以后可也要宠我一回。” “不成器的东西,在天津卫没学到别的,油嘴滑舌的功力倒是见涨。”戚夫人笑骂,为能圆满解决这件事感到非常轻松。 白凝若也很高兴,因为她已经暗中监视如初好几天了,知道她每天作息的规律、喜欢在哪里出现,如果不出意外,今天她就能演一出好戏,就不信她那女人不和元敬吵闹。女人家如果总是和男人吵闹,彼此间就会有裂痕,男人家也很快就会厌烦的。 而就在她转心思时,一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的赵三红不由得递了个眼色给戚继光。 戚继光眨了下眼睛,表示让赵三红放心。白凝若要去买布料的行为太过巧合,但他不管白凝若打的什么主意,总之先出了门再说。 于是喝完茶后,一行四人出了戚宅。白凝若和水容就乘坐来时的一辆青布帷帘的小马车在前,戚继光和赵三红骑马紧随其后,溜溜达达进了镇。本来马车在前面就晃荡得极慢,一路上又因为有好多人向戚继光问好,沾亲带故的人还询问他的伤情,所以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入镇子最繁华的那条街。时间,却已经到晌午了。 戚继光正低声问赵三红如初的下脚处,却见前面马车停了,水容从车上跳下来,到戚继光马前施了一礼道,“戚公子,我家小姐早晨到府上有些急,没用早饭,这时饿得有些头晕胃痛,身子不太爽利,不知可否先吃点东西再去看布料?再不然……我家小姐的意思是,公子如若有急事,就请自便,我们独自回家也是可以的。” 戚继光本打算陪白凝若看了布料就送她回家,他好去见如初的,但没想到人家先说出这种话来,还说身体不适,那他就不好即刻离开了,心里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点头答应,还得露出些关切认真的神色来。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从他们一行人走进这条镇上最繁华的大街,如初和八重就盯上了他,一直远远的尾随着,不知道他既然能出家门,怎么不立即来找她,还招摇过市似的骑马游街。 “想必马车里的白凝若白大美人吧?”如初感到好笑,这么低段位的招数也使得出来,简直侮辱她的智商。 第六回 小爷,给姑娘笑一个 “上前去打个招呼吗?”八重气呼呼地问。 如初笑着摇头,“且看着吧,看她虚张出什么声势来。”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白凝若故意制造出来的亲近亲密,不过是在吃饭时殷勤布菜、低头羞涩微笑、走路时偶尔娇弱头晕、暧昧地倚靠在心上人的手臂上、还有就是挑选东西时举手侧望、含羞询问什么的。 不过……虽然如初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虽然清楚地看到戚继光极力压抑克制着不耐烦,一切只是出于礼貌上的应酬,可渐渐的,当镇上的人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那一对“壁人”、窃窃私语着说他们多么般配,将来生活会多么幸福之类的话,如初的心终究不能平静了,涌上说不出的酸涩与气愤来。 她知道不该如此义气用事的,也知道不该怨怪小光,作为一个有绅士风度的古代英雄,他怎么能态度生硬对待自己起蒙恩师的女儿呢?难道当街把她扔下不管?可是……理智归理智,大道理人人会说,之前她也以为自己很有胸襟风度,当事到临头,很少有人能深明大义,不受妒忌情绪影响。 于是她再也看不下去了,特别是当在绸缎庄,白凝若拿着一匹春水绿的面料在身上比划,还在戚继光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而后者神态拘谨尴尬地点头微笑后,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离去的刹那,她的目光恰巧与白凝若的撞上。电光火石间,空气中似乎有兵刃激烈相交之声,看不见的火星也四溅飞射,而当戚继光感应到什么,目光就要移到街上时,白凝若被垂到地面的布料“绊”倒了,刚好跌在戚继光的怀中。 “小姐,咱们也去吃点东西吧?”八重见如初面色不善,乖巧地在一边搭话。 “什么也不吃,气也气饱了。”如初大步流星往客栈走,就想立即钻到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八重“咭”地一笑,“小姐好孩子气哦,明明知道未来姑爷是假意应付,居然也气成这样,刚才还摆出一幅女诸葛的样子呢。” 如初哼了一声道,“我以为保持风度挺容易的,哪想到心里像被白凝若放了把火一样。就好像明知道有件宝贝是自己的,可让一个不怀好意、总意图夺取的女人摸来摸去,心里总是赌得慌,想把她一双手全斩断,剁剁剁……剁碎了喂猪吃!” “哇,好厉害!小姐真要那么做吗?” “废话,当然不能,我想想不行吗?”如初叹了口气,“八重,小姐我教你一个真理:有好东西,一定要藏好,别让坏人惦记上,不然就算那东西跑不了,你这心也得吊着,踏实不下来。” “不怕贼想,就怕贼惦记,这是老人古语了,不是小姐的真理。”八重故意逗如初道。 主仆二人一路斗着嘴回到客栈,约摸一个时辰后,戚继光也来了。 当八重和赵三红知情识趣地一离开,戚继光就立即张开双臂,但如初却一旋身,轻巧地避开了。 “怎么了?不想我?”戚继光看到如初面色不对,三分调笑,七分讨好地问道。 “不想!”如初回答得干脆,打掉戚继光又伸过来的毛手。 戚继光是何等聪明的人,再者鲁桥镇也不是多大的地方,因此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你在街上看到我和凝若……不,是看到我白姑娘了对不对?或者她是故意让你看到的,因为她之前对我可没那么多话,也没这么亲近。今天这情形,怎么感觉都像是刻意。” “是哦,从前。我知道你们有从前,哼,少来理我!” 戚继光望着如初,只觉得她浑身上下无一不美,就连生气的样子都让他心跳不已。他耐着性子陪白凝若,只是因为用她当了出门的借口,心中多少有些愧疚罢了,再者为了顺利的和白凝若退婚,也不能激怒她和家中长辈。但此时如初这么不讲理,他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这占据了他全部神魂的女子特别可爱,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难道喜欢一个人就会变成贱骨头吗?被她数落、误会也是心甘情愿的。 “如初,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人,一生一世。”他静了静心,然后很认真地点头,“过来,给我抱抱好吗?我想死你了。每天都要想死了。” 他说得那么真挚动人,如初心里不禁一热。其实她并不怀疑戚继光对她的感情,不过是看到不开心的情景,使点小性子罢了。只是现在还处在撒娇耍赖的情绪中,哪能这么轻易被俘虏,所以撅嘴道,“你才抱过别人,现在不要来缠我!” “就给我抱抱嘛,只一下就好。”戚继光不理那套,继续靠近。 如初跳跃躲闪,虽然她力气很大,却终究在体力和体型上都差了些,在一轮老鹰捉小鸡般的战斗中败下阵来,被戚继光圈在怀里。而这一番真真假假的打闹,令相思若渴的二人都动了真情,拥抱中戚继光突然俯下头来,吻上了如初的唇。 他几乎是饥渴地纠缠着如初的唇舌,热烈的鼻息与她的融合在了一起,一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一手紧紧扣在她的后脑上,忍受不了丝毫的分离,恨不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断绝了,恨不得把她吞入腹中,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才好。 如初被吻得晕晕乎乎,前一刻还想当冰美人,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一刻却将全身化为一池春水,本来力大无穷的,现在却连站也站不住,印象中只有“冲撞”二字……大门、桌子、妆台、箱柜、他们把所有能撞的东西全撞到了,最后摔倒在床上。 戚继光此时二十不到的年纪,正是那啥最旺盛的时期,一碰到如初的身子就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差点就克制不住,擦枪走火。幸好两人翻滚中摔在了地上,令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连忙跳起来,抱如初上了床,才跑去打开窗户去吹冷风,害羞惭愧得连头也不敢回。 “对不起,如初,我该守礼的。”他用力吸着冰凉的空气,付出了巨大的定力。 笨蛋,这时候我想让你对我无礼!该死的封建礼教,应该全部打死打死!如初有些失望。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小光那么在意她、珍惜她,令她的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因此故意自我检讨道,“是我不守妇德了。” 亲个嘴而已,但如果被别人、尤其戚家长辈看到,恐怕会对她印象大坏吧?不过也不能怪人家,谁让她穿在这个年代呢?在大明朝的正常人眼中,她的行为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千万不能再放浪形骸。 “不不,与你无关。”戚继光连忙否认,但一回头看到如初脸蛋还绯红着,头发衣服微微凌乱,脸上一红,又慌忙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反正我让你抱,让你亲,就是婚前女子不该做的嘛。”看到小光害羞,如初生出了逗弄之心,“如果让别人知道,恐怕会认为我是荡妇淫娃,更加配不上戚大少爷、戚大将军了。” “与别人何干,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姑娘就行了。”戚继光听如初这么说,自责心更重。他本来是玲珑剔透的性子,但爱情果然能让人智商变低,他一遇到如初,就什么都乱了。 如初坏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也不必顾忌,那女人刚才在你身上碰过的地方,我都要消毒一遍。”说着跳起来,两手在戚继光身上乱摸。 窗户还开着,虽然是后巷,但偶尔也有人经过的。戚继光毕竟拘谨,见如初小泼猫一样扑过来,吓得一边抵挡,一边往屋里缩,左支右拙,最后不但被上下其手了个遍,还被逼到了床上,情景十分搞笑。 “小爷,给姑娘我笑一个。”如初一勾戚继光的下巴,看戚继光脸上两条红云一直未褪,感叹害羞的男人其实可爱到暴呀。 “如初……你这样……我很难控制。”面红耳赤中,戚继光嘣出这么一句。 如初心里狂笑,嘴上却说,“你敢变狼人,我马上打断你一对前爪。你以为说说笑笑就完了?我以前说过你不许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对不对?现在你居然敢给我犯规,哼,别对我笑,我们合好了吗?” 她前一刻调笑,后一刻又板起小脸,跳跃性情绪变化令戚继光很难适应,但他一点不生气,只翻掌握住如初的手,诚恳地道,“我对白姑娘是对朋友的客气,心中喜欢的可只有你。” “只喜欢我有什么用。你应该冷漠一点才对。难道你不明白有时候对一个爱慕你的女子客气,会令对方产生错误的希望吗?这样,只能使局势越来越混乱,你得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知不知道?” 戚继光沉吟一下,觉得如初说得对。倘若当初白凝若抱他,他冷酷地推开,而不是轻轻挣脱,也许现在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做人要干脆,纵然是伤人的,也比拖死人家强。 第七回 我们合好吧 “你说得对,原就是我错了,我想办法弥补。”他点点头,“但现在……你肯和我和好了吗?” “不能。” “那要怎样你才开心?” “自己想!” 戚继光站起身,踱到窗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明天早上我来看你,包管你高兴。”他走过来在如初脸上偷得一吻,“不过现在我得走了,倘若在外逗留时间过长,下回出来就难。” 如初当然舍不得他,好多天没见,今天可是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但她知道小光的难处,所以也就不婆婆妈妈了。两人又私语了一会儿,戚继光起身离开。 到了晚间饭后,白凝若又来拜访了。或者说,是来示威吧。 “胡姐姐,请你放弃元敬。”这一次,她开门见山,端端庄庄往那儿一坐,颇有点当家主母来摊牌,要劝服外室小妾安分的态度。 “我说过,只要他说不再爱我,我立即就走。” “我也说过,何必弄得大家不体面,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 听着这句话,如初深深吸了一口气。 自从见到白凝若以来,她就一直和这个才十、八九岁的姑娘斗心机,可因为才见过小光,此刻她的心忽然软了,很想诚恳地对白凝若说:没错,彼此留点余地不好吗?你明知道小光不爱你,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么多事来抢他。所谓佳偶天成,但如果是硬要凑成一对怨偶,别说你只有戚家长辈的支持,就算是老天帮你,也终究不是个了局。所谓婚姻,如果男女双方不能相爱,甚至一方还惦记着别人,那又有何幸福可言?真正的聪明,不是在情场上不计后果的比拼,是要在最合适的时机退场,寻找自己真正的机会。感情的事毕竟不是一场战斗,而只是关乎于自己的一生。 不过她这番肺腑之言还没有说出口,就听白凝若好整以暇地道,“想必今天你已经看到了,我和元敬之间是很默契的,纵然他现在迷恋你,舍不得你,但那不过是一时,以色侍人,终不得久。所以不如趁着你还能抽身,给大家一个干脆。” “你凭什么这么说?”如初的满腔热血被泼了一盆凉水,只得无奈地笑,“这世上的事很奇怪的,就算亲眼看到,也有可能是假的。” “可我和元敬的青梅竹马却没有半分是假。”白凝若冷笑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如初。 本来,她还想慢慢把眼前的女人弄走,好保住自己的婚姻,嫁给自己梦想了好多年的人。可是,当被派来监视这狐狸精的家丁报告说,元敬自与她分手就来到客栈,并逗留很久后,她心中的怒火就再也压抑不住。 于是她打算施展点激烈手段,倘若这狐狸精再不识好歹,她也只有搬出戚老太太和夫人了。她不想闹得不可开交,因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让镇上人知道这些事,她丢不起这个人。可现在,她不得不如此了。这不怪她,全是这狐狸精和元敬逼的。 白家对戚家有恩,她平时在两位老人面前也做足了姿态,没道理戚家人不全心向着她。她想嫁给元敬也不是贪图什么,以她在本地的名声和家世,多少富贵人家随便她挑,可她仍然一门心思等元敬回来,为的不就是自己的一片爱慕之心吗?就算元敬真的不曾喜欢过她,也不曾承诺过她又如何?只要能嫁给元敬,占住那个位置,她就能慢慢令他真心对她。如今眼看就要梦想成真,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给搅了! “六岁上,元敬已经捏土为马,以陶为人,在地上排兵布阵,双方厮杀,显示出极高的才华。我爹断定他是个人才,因此分文不取,悉心教导。十岁,元敬武可抗成年之人,文可败当地有名的童生,成为整个济宁州都赫赫有名的小才子。十四岁,第一次随父亲到海防卫去,恰逢倭寇来袭,元敬临危不乱,从容应敌,随父亲打了一个近年很少能胜的阵仗。可是他自己受伤严重,在床上足躺了几个月。十七岁,他赴京办理承袭事宜,我十里相送,恋恋不舍。”白凝若滔滔不绝地说起往事,“胡姐姐,自从我认识六岁的元敬,他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重大成长我都旁边亲眼看着,你有吗?所以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他,适合他呢?你知不知道他讨厌胡萝卜?知不知道他其实喜欢安静?知不知道很孝顺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很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愿意当这个四品的小小武官?知不知道他最爱吃的是三丁包子?也就是肉丁、蘑菇丁和豆皮丁所制?你什么也不知道,和他什么也没经历过,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来这里和我抢他,你不觉得可笑吗?你又有什么赢的可能?所以,听妹妹一句,离开鲁桥镇,再也不要回来。这样至少大家的面子还保得住。我知道胡姐姐是商人之女,用不着我赠送路费盘缠,可只要你肯放弃元敬,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明白吗?胡姐姐,请你离开元敬!”说着,向前一步,逼视如初。 好厉害的女人呀!倒小看她了。这些歪理初听起来还真唬人,可是却没有一句提及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小光和她之间的爱情。她长篇大论,叽叽歪歪,但她和小光的感情互动在哪里?分毫不曾有过吧? 于是如初镇定地站起来,与白凝若对视着,而因为她的高挑身材,在气质上还略胜一筹似的。 “没错,你和小光青梅竹马,而我才认识他不过一年有余,可是论起对人的了解,并不是由时间来决定的。表面上,你占尽上风,可实际上,你一无所有。”如初很自信、很认真地说,“是,我和他没有共同的过去,可我们可以有共同的、长长的未来。因为我们的心贴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可以一生都手拉手、肩并肩地走,可以在艰难的人生中相互扶持、可以在寒冷中相互拥抱取暖、可以相偎相依、相濡以沫。他讨厌胡萝卜,可他为了我吞得下整块胡萝卜肉饼;他喜欢安静,可是他见了我就笑闹个不停;他孝顺长辈,疼爱弟妹,这是一个好男人的优良品质,我为他感到骄傲,并且会和他一起这么做;他爱吃什么,我都可以煮给他吃。不好意思,我虽然不会看病、不会作诗、不会女红,但厨艺却好得很。甭说三丁包子,就算三百丁包子,我也能做得出来!他不爱当这个四品武官吗?你错了,他一腔报国之愿,不过被少年人的气性蒙住了眼睛,他现在不知道有多么想立即到海防卫上任,好杀光侵略百姓的海盗,多么想保卫大明的领土和人民的安康。他是个雄心壮志的人,注定要成为英雄,并不是你口中愤世忌俗的普通男子。不错,你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了解他在家乡的亲朋好友,但这些东西只要肯花一点时间,是人就能慢慢看清楚。可是……他的心呢?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呢?你又了解多少?今天我来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和你比什么,只是要说明,父母这命,媒妁之言全是可以改变的,唯有心,这一刻真正的心意,永远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你要我放手,就先去问问他,他到底爱的是谁?这一生,他愿意牵着谁的手?” 这一番话,真挚恳切、掷地有声,把白凝若镇住了,因为她所举例的那些外在的东西,怎么及得上如初所讲的心灵相通?她心里明白她所欠缺的就是这些,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被打击之下,她却忽然生出一股悍勇之意,心道事情已然僵住,既然这狐狸精就是不肯放手,那就怪不得她搬出救兵了。 “言尽于此,多说无宜。”她向后退了一步,傲然望着如初,“胡姐姐好自为之吧,妹妹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眼见客栈房门在眼前关上,一直缩在一边的八重跳了出来,有点焦急地道,“小姐,她虚张声势,结果让你揭穿了。不过看来她不像要善罢甘休,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呀?” 如初坐了下来,无奈感加剧。 她也不想事情闹到这一步,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白凝若钻了牛角尖,就是不肯和小光去谈谈,然后做出决定,硬要保着自己的婚约。看来,不想扩大伤害是不可能的。 只是也不能全怪白凝若,古代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婚约了吧?而且眼看心上人就要被套牢,很难有女人明智到立即抽身的。 “恐怕她要跑到戚家长辈那里告状了。”如初叹了口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想平静解决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等着闹得鸡飞狗跳吧。” “啊,那怎么办?要不把老爷叫来?要不通知下未来姑爷?”八重一听,小脸都白了。 如初摇摇头,“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要惊动我爹,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操心了。至于小光,明天早上他不是说来看我吗?那时再告诉他好了。白凝若虽然已经决定动手,却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我猜她会想好每一个细节后再去报告家长。” “这白凝若真是的,干嘛死抓着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放手呀。”八重撅着嘴道。 如初无语,因为大家对“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概念理解不同。她觉得是爱情,可白凝若觉得是婚约。 “洗洗先睡吧,养足精力,过几天有你瞧的。”她吩咐。 而因为心中有事,大脑超级亢奋,所以这一夜如初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太阳才出来,就听到有石子敲窗的声音。披衣下床,打开窗户一看,瞬间,心里所有的郁闷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感动的笑意。 在她的房间窗外,是一条偏僻的后巷,而正对着她的窗户,有一棵小小的、不知名的树木。因为已经入冬,天气寒冷,树上的叶子早掉光了,每天她看到它都是光秃秃、可怜巴巴的样子。可现在,树上“开”满了花朵,难得的是不仅有红花绿叶,还有黄的、紫的、蓝的、黑的、白的各色花样。 确切的说,那些花不是开的,而是被粘上或者被系上的,全是碎面料做成,样子嘛……超级难看,手工差到令人不忍卒睹,有的甚至只是两条烂布条拧在一起。可满树春意就让这些碎布生生装饰了出来,再看树下那两个呵着手、傻笑着、蹦跳着保持身上温暖的年轻男子,如初心头的暖意怎么能抑制得住。而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正仰望着她,眼睛亮闪闪的,笑容比初升的阳光还要明亮温柔。 “如初,我们合好吧?”他的声音在早晨的幽静中清亮的传了过来。 原来,她昨天假装生气,让他来哄她,他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他是大明朝第一个送她花的男人,之后也送过几次,大概知道这个能讨她欢心,所以在寒冷的冬夜一夜不眠,在朋友赵三红的帮助下,让一棵进入冬眠的树开出花来,以搏她一笑。 如果有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用心,还需要什么来证明他的真情吗? “你能接住我吗?”如初系紧衣服,一脚跨在窗台上。 戚继光二话不说,轻轻松松翻墙而过,伸出双臂,以行动代替回答。 如初毫不犹豫的从二楼跳了下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她会轻功,可就是想让他抱着。她穿越而来时没落到他怀里,现在选择后再跳也是一样。 “你接住了我,今后就要娶我,而且不能辜负我哦。”她也不管自己蓬头垢面的可怕样子,响亮的在戚继光唇上亲了一下。 “一生一世。”戚继光望着怀中人,极认真的承诺。 头顶上,八重站在窗边对着墙外的赵三红摊了摊手,表示幸好没人看到这一幕,不然这对奸夫淫妇白昼宣淫,说不定会被浸猪笼的。 【第二十计 欲擒故纵】 第一回 好人家的女儿 (逼则反兵;走则减势。紧随勿迫,累其气力,消其斗志,散而后擒,兵不血刃。需,有孚,光。下卦为乾为天,上卦为坎为水。 如若逼得敌人无路可走,就会遭到猛烈的反而,如若故意放其一条生路,反而会减弱甚至瓦解他的斗志,加速其灭亡。比如以退为进,欲取先与,示敌以弱。此一计是本书中两件非故意成计的计策之一,只是因为猪脚看不得心上人两难……) …… “孽障!” 戚继光才悄悄潜入自己的卧房,膝弯处就挨了一拐杖。由于没有提防,所以对方虽然力量并不大,但因为正打在关节处,他也腿一软,跪倒在地。 同时,房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 “你一向听我的话,从小到大也没违逆过,我说这回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原来是有勾死鬼儿在外头吊着你的心肝!”戚老太太用力以拐杖敲着地面,气得浑身发抖,“把爷们儿留到深更半夜才回来,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粮食!你说,到底是什狐媚子拖着你!” 戚继光听到是自己奶奶痛骂自己,心知白凝若已经泄露了如初的存在,干脆没有起身,就势跪好。稍抬头看看,见房间里除了坐在门边椅子上的奶奶,还有坐在八仙桌边的母亲,以及手拿火折,才点亮了油灯的弟弟戚继美。 “奶奶,母亲,元敬不孝。”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因为让两位老人家这么操心而心存愧疚,只是他有不能放弃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如此。 “你也知道不孝吗?那为什么背着我和你奶奶在外头找女人?”戚夫人满面寒霜。这个儿子纵然不是她亲生,但因为其母早死,也算是她一手拉扯大的,母子感情非常好,以前有什么事,儿子从来不瞒她的。 “如初不是外头的女人,是我喜欢的人。”戚继光硬着头皮说,“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之前我亲口承诺过她,要娶她为妻的。” “好人家的女儿?真是好人家的女儿怎么会追到男人家里来?”戚老太太气得不行,“一个姑娘家没有父兄陪着,就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里,每天价勾搭着你往那儿跑。这是哪门子的好人家女儿?你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除非我死了!” “奶奶!”戚继光听戚老太太把话说得很绝,吓了一跳,连忙跪行几步,抱着戚老太太的双腿,“奶奶您听我解释,如初真的不是品行不端的女子,只是……她随父亲到济宁州做生意,所以顺路到鲁桥镇上来拜见奶奶和母亲。” 他撒了谎,因为如初喜欢在外面到处跑的事、以及她在天津卫学当教习的事、还有曾经扮了男装在少林寺学艺的事,都不能透露半点给奶奶与母亲。虽然他很喜欢她那自由奔放的性子,爱慕的就是她那份与众不同与眼界高远、心胸开阔,可老人家必定不能接受。 所幸,之前他和如初已经想好了对策,编好了谎言。他讨厌撒谎,可如果这是为了如初,为了让奶奶和母亲不要气坏身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笑话!”戚夫人接过话来,“就算你对她正式许婚,一来这纯属私定终身,根本不成体统。二来真个要娶她进门,也得是咱们家去她家提亲。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随便到男人家里拜见长辈?这成个什么样子,你还敢说她是好人家的女儿?” “那是因为……她之前曾经做过一些错事。”戚继光斟酌着词汇,“其实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她有她的苦衷,但她觉得应该向您们正式道歉。”说着,瞄了一眼弟弟继美。 如果说奶奶和母亲都是分外气愤的话,继美的神情却是不可理解中带着几分好奇。在他十四岁少年的心中,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不娶温柔文雅的白姐姐,又是什么女人能让向来沉着孝顺的大哥做出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来。 “继美就待在这儿。”戚老太太看出戚继光的意思,哼了一声道,“让他看看他那大哥被美色所迷是个什么德行,以后可别像你这样。再说,他也个男人了,过一、两年就要娶妻,在你身上出的错,他要当成前车之鉴!” 在弟弟面前说自己的感情事,戚继光虽然尴尬,但戚老太太既发了话,他也不敢反驳,只道,“奶奶教训得是,但孙儿对如初是真心的,求奶奶和母亲成全。” “那个什么什么如初有什么好?”戚老太太一听他说这话,怒火又起,“白家丫头又是哪里不好?你怎么就一根筋下去了,非娶她不可?就算你亲口承诺娶她吧,毕竟没有告知家里长辈,怎么比得上一纸婚书大?你怕做背信弃义之人,又怎么选不出哪头重,哪头轻?” “不是白姑娘不好。”戚继光双手搭在戚老太大的膝盖上,说得无比诚挚,“只是我喜欢了如初,心里放不下别人了。奶奶,我知道您是为着我好,千挑万选帮我订下亲事,可我的心别不过来,想着如初又怎么能再娶别人?” “把你那心给我收收。”戚老太太以拐杖头儿点点戚继光的后背,“娶妻娶德,要心有什么用?将来日子久了,你的心就会放得下白家丫头了。” “奶奶,恕孙儿不孝。”戚继光一咬牙,又叩下头去,“今生今世,孙儿非如初不娶!” 他这句话可把戚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抬起拐杖要打,却下不了狠手,焦急中看向自己的儿媳。 戚夫人生怕再闹僵了,不但解决不了事情,还闹得家宅不宁的,于是退了一步,沉声问道,“你非要娶那个如初,她有什么好处,你倒说说看?她又是哪家的女儿?之前又做过什么错事了?” 之前戚继光和如初商量过,已经决定把如初就是王家女儿的事告诉家中长辈,因此缓缓地道,“其实……论起婚约,如初之前与我有过。只是……后来退掉了。” “什么?”戚老太太、戚夫人、外加戚继美几乎同时惊呼出口。 “你是说……你喜欢的这个如初,就是当年你爹亲自订下亲事的那个王栋将军之女?”戚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随即又暴怒,“她爹不是嫌弃咱们家贫,已经退了亲吗?既然如此,她现在又为什么不知廉耻地再来缠你?敢情是看到你受了皇上褒奖,想着你前程似锦了,于是又来勾搭吗?” 第二回 劝说 “根本不是这样!”戚继光急忙解释,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对着这一团乱麻似的关系,还是头大无比。 “那又是为何?”一边的戚继美插嘴。 “如初并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对于钱财,她根本不介意。”戚继光半转过身,跪在奶奶和母亲中间,“她之所以退婚,只因为父亲年迈,而且膝下只她一女,她担心远嫁后老父孤单,这才拼着恶名来退亲的。” 如初对他详细说过退亲的理由,虽然不愿意嫁给未曾谋面的男人是主要原因,但照顾老父这一条比较容易让他的奶奶和母亲接受。如果说其他的,只怕还会招来不安于室的恶名。 “照这么说,倒也是个孝顺的,可现在又为什么抛弃老父,要嫁与你为妻呢?难道见了合意的汉子就忘记自己的爹了吗?”戚老太太说得尖刻。 “因为……她的父亲想结束生意,搬到济宁州来居住,所以她……” “真没见过宠女儿宠成这样的。”戚夫人拦过话来,“如此教导,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儿?定是连凝若的一分也不如。再者,你那曾经的岳丈姓王,你中意的那女子怎么姓胡来着?你与我们说的是同一人吗?” 戚继光点点头,把胡大海入赘胡家,女儿从母姓的事简单说了。之后又怕奶奶和母亲轻视胡大海,继而更轻视如初,补充道,“爹当年与王家订下亲事,肯定知道事情的根底,但他老人家还是这么做了,可见胡伯父定是个真男儿、好汉子,不然爹怎么舍得我与不良人家订亲?” 戚夫人冷笑一声,“滑头的小子,这时候知道搬出你爹来压我?既知道婚约是重要的承诺,难道我与你奶奶订的亲就不做数?当不得你爹所订的重要吗?就算是这样,王家当初就不该轻易毁婚,现在这算什么?难道我戚家男儿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王家奴仆?他们王家这么随着性子来,人家白家又要怎么样呢?” 戚继光见戚夫人越说越歪,心急如焚,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有力的论据来反驳,只是叩首于地道,“母亲,事情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如初退婚,有她自己的原因,并没有错,但想是天定的缘份,后来我与她在天津卫再次相遇。”他顿了一顿,又修改了事实,“当时她随父亲到天津开办庆善号天津分号,无意中与我相识,我对她一见钟情。怪只怪我只想着回乡后亲自与奶奶和母亲说及此事,没有提前写信告知,这才陷入两难之局,绝非是我们故意。所以奶奶、母亲,请成全我们吧。” “成全你们?那谁来成全凝若?”戚夫人一拍桌子,“是,订亲前没有与你商量,不敢说你祖母,但确是我的错。但我想,你与凝若青梅竹马,虽然长大后疏远了些,你也并没有对凝若表现出什么,不过你对她也并无恶感不是吗?自古以来,婚姻事就是父母之命,难道你以为我会害你不成?你那个如初就算千好万好,与人私定终身就是不该,这品行,和凝若有的比吗?” “母亲!”戚继光心中有千万言,可就是硬在喉咙中说不出,只有不住叩头。 戚老太太见孙子额头都见了血丝,不禁心疼了,连忙叫道,“继美,快把你哥哥扶起来,有话好好说就是了,一家人,就算惹了你们母亲生气,也用不着如此,再磕坏喽可怎么得了。” 戚继美应了一声,上前就拉哥哥,但戚继光却闪过身,向戚老太太跪行几步,扑到老人家怀里,落泪道,“千错成错是我的错,请奶奶和母亲不要责怪如初。她是个正派善良的女子,我们相遇之后,她对孙儿本无他意,只朋友般看待,是孙儿爱慕于她,苦苦追求,她这才倾心的。而当时向她求亲的人有京城的高官和其他贵人,她若是贪图富贵的人,断不会点头答应孙儿的求亲。如今她这样,也是一片真心啊!”他想起严世蕃和虚海。 如初……不管选了任何一个人,都比跟着他幸福吧,至少不会受这样的委屈。发过誓不辜负她,但其实还是让她受了苦。他为什么这样无能,为什么无法保护她,让她快乐,还要让她受家里人的轻视,面临成亲的艰难呢?今后要如何报答她,才能不负她的深情? “这么说来,这个狐狸精也不是很坏。”戚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从戚夫人和戚老太太的反应上看,戚继光知道从母亲那里是无法突破的,加上奶奶一直非常疼爱纵容他,所以他决定在这边入手。现在听奶奶这么说,连忙继续道,“奶奶,倘若孙儿与如初只是普通的男女之情,那么为了孝道,孙儿也不能让奶奶和母亲为难,会忍痛顺从您们的意思和白姑娘成亲。可是……我与如初生死与共,感情极为深厚,要孙儿如何能割舍得下?” “哟,这话儿怎么说?”戚老太太好奇起来,从心底也觉得孙子这回这么顽固,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初……救过孙儿两次性命。”戚继光再次撒大谎,但其中也掺杂了真实情况,“今年的天津卫娘娘会,孙儿、三红和另两位兄弟一起去逛,没想到遇上了皇上爱女常安公主。公主微服出宫,先是不慎落入冰河之中,后又在集市遇刺,两次孙儿都奋力救架,也两次受伤。” “啊!伤到哪里?严不严重?”戚老太太一听就急了,伸手在孙子肩头摸索。 戚继光连忙道,“奶奶,不必担心,孙儿已经完全好了。但这确有其事,不信可以找三红兄弟对质。而我这两次受伤,都蒙如初细心照料。第一次还好,只是因跳入冰河而得了伤风,虽然病势凶险,好歹医治得及时。可第二次,却是被箭射中肩背,几乎送命。”一边说一边解开衣服,让奶奶和母亲瞧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免得她们担心。 自他六岁开蒙入学,就很少再让母亲和奶奶帮助更衣什么的,这次回来也是一样,所以他肩膀上的伤痕是第一次暴露出来。那新伤痕隐隐发红,在他肌肉扭动之下更显狰狞,可把房间内的三人吓着了。 “我的孙儿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难道还让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还让奶奶活吗?你个不孝的呀!”戚老太太当场就心疼地哭了起来,戚夫人也很后怕,手都哆嗦了。 “奶奶,现在孙儿可是好好的,连点病根也没留下。母亲,您也放心。”戚继光穿上衣服,免得两位老人再心疼下去,“您们也知道,天津卫学是皇上亲点,大部分学子是显贵后代,特准入学的普通学子的学费和生活费用全是额定的,没有多余可用。而公主是微服,事发后吓跑了,所以孙儿别说受到照顾,就连治伤也成问题。是如初花钱请了天津最有名的大夫给孙儿治疗箭伤,还亲自下厨,每天调理孙儿的饮食,孙儿这才能顺利康复。奶奶,母亲,在孙儿伤重就要不治之际,如初不顾男女大防照顾我,才能让我活到今日,我怎么能负她?”他故意夸大如初的难处,以打动母亲和奶奶的心。 “此话可当真?”戚老太太问。 “千真万确。”戚继光垂下头。 事情确实是发生过,不过第一次是为了救公主,第二次可是为了救如初,只是当时她照顾他,侍候他是真实发生过的,那段时间也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明确了起来。 “还有……”他看出奶奶有些心软了,于是乘胜追击道,“孙儿幼年就曾随父亲到过海防卫,也曾听父亲时时提起朝政的腐败、边备的松弛,上京后又亲受那些纨绔子弟到侮辱和轻视,所以心中愤懑不满,在卫学时曾经自暴自弃,说来惭愧,竟是全卫学最差的学子。也是如初,不断鼓励我,告诉我只要努力,早晚能施展志气,有报效国家的时候。如今孙儿能有今日,如初功不可没。这样的女子,难道不配进入我戚家吗?” 他说的这段话可全是真的。如果没有如初,也许他现在会是个没有理想、没有本领,只知道愤世嫉俗的无用之人吧?也正因为如此,他对如初不仅有爱,还有一份敬重和感激。 而戚老太太正听得入神,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道,“配!不仅配,还算对我戚家有恩呢。你这小子,在外面只报喜,不报忧,如果没有如初那孩子,你现在不仅不成才,说不定小命也没了。” 听戚老太太这么说,戚继光心里一喜,但转头瞄了下戚夫人,心又迅速凉了下去,因为戚夫人看样子虽然没有怀疑他说的话,但显然并没有被彻底打动。 第三回 女方的行动 “娘,那凝若那边又怎样呢?”戚夫人提醒情绪转变剧烈的戚老太太,“好吧,我承认,这个胡如初确实对元敬有恩意,而且并不是个坏女子。但是,凡事有轻重。倘若说她与元敬之间有缘,那么在她退亲之时,那缘也就尽了,后来再遇到,肯定是老天要让她知道放弃了一段什么样的良缘。而她对元敬好,难道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吗?世事皆因果,难道不是她欠了咱们戚家,所以上天借这样的事情来让她还?说起恩义,难道白家对咱们戚家没有?胡如初的爹退亲之时,帮咱们修缮的祖屋,这在他看来是善举,可对咱们戚家来说却是侮辱,因为他用钱换来与咱们戚家断绝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你叫我们还有什么脸面与他王家再续前缘。而白家呢,你小时候读书,白先生分文不取,还时常中午留饭,全是因为看中你是个人才,这才无偿相帮。你爹去世之时,我没钱发丧,是白家借钱于我,为着是与你爹的交情,我这才能让你爹入土为安。这份情,要怎么还?如今白先生只想让女儿嫁入戚家,一生平安幸福,我们连这个也要回绝吗?你那人心又在哪里?你只顾着自己的心、自己的情,可作为家中长子,戚家的责任你就不该扛吗?况且,你以为只是你不想娶,人家就要委屈退亲那么简单吗?戚白两家联姻,全镇的人都知道,全济宁州的人都知道,如果你不娶凝若,无故退亲,她名声坏了,今后还能嫁给谁?难道白先生对你这么好,对戚家这么好,我们却这样对他的女儿吗?这算不算恩将仇报?就算你爹还活着,会允许你这么做吗?你现在如果真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问心无愧,你那书本就白念了!” 一番话,说得戚继光心头全凉了,刚才他做的种种努力也全部付诸东流。而屋子里的其他两人,也完全无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戚家要接受白家的恩惠?可那真的是不需要报答的吗?那为什么他现在要两难?不,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他想过要报答恩师,可那并不包括他的亲事在内。假如他心里没人便罢了,那他就会娶白凝若,用自己的一生来偿还戚家欠白家的债。 可偏偏,他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还是无法抹掉的,就算死一万次,就算心神俱裂,也抹不掉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娶白凝若?他的心不在白凝若的身上,一丝一分也没有,那么成这样的亲如何能给她幸福? 可是,这样的情,又让他怎么还?爱情?责任?他放不下爱情那头,但另一头却拼命拉扯着他,令他感觉像要被撕裂了一样。 不,再想想。再想想。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他舍不得,也不能放弃如初,可也不能陷白凝若声名扫地的境地,要怎么办呢? “媳妇,你说得有理,道理大过这孽障的。”戚老太太看房间内气氛压抑,半晌都没有人说话,只余自己的孙子杂乱的呼吸和媳妇愤怒的粗喘,于是打圆场道,“这事咱们娘儿俩原也有责任,和白家订亲时怎么就不问问他呢?所以,也不能怪元敬一个人。这事我看不如缓缓再说,反正咱们和白家也没确定好成亲的日子。唉,真是冤孽,怎么就两头有恩呢。咱们家元敬就一个人,劈开了还也还不上啊。” “娘说得是。”戚夫人站起来施了一礼道,“但娘呀,这小子就是吃定您宠爱他,所以一味地磨您、歪缠您。要我看这事要好生解决,不如全交给媳妇办吧,您多歇着,甭跟这小子操心了。” 戚老太太本来很坚决,力挺白凝若,但听说如初救了宝贝孙子的命,宝贝孙子在外面受气,还多亏人家姑娘照应着,心里天平的另一端就翘了起来,现在两下平衡,倒不知道要选谁了。 不过她毕竟是快九十岁的人了,精力有限,这会儿给闹得脑仁儿疼,又一想张氏也不可能太为难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所以干脆放手道,“也好,就交给你吧。”又低头对戚继光道,“你也别求我了,我就是再疼你,这事也帮你解决不了,不如多求求你娘,看最后得个什么善了,大家全高高兴兴的,别亏着谁。” “奶奶!”戚继光拉着戚老太太的衣袖。 戚老太太叹了口气,硬着心肠甩脱道,“你这孩子从小懂事,原以为是个不用操心的,可谁知儿女债就是还不完。这么说吧,甭管你娶谁,只要你娘点了头,我绝没二话,这总成了吧?天晚了,我去睡了,你不能再闹脾气,好生和你娘商量,不然你就是存心要我死。” 话说到这份儿上,戚继光也没办法阻拦,只是焦急不已。 而当叫来丫头,扶着老太太一离开,戚夫人就冷冷地道,“既然老太太把事情交给了为娘,今天你就得听我的。凝若已经知道你和胡如初的事,今天来咱们家告了一状,不管最后如何解决此事,现在我得给人家一个交待,毕竟人家是握有婚书的正妻。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府一步,否则……我就撞死在你门前。我也不用着人看着你,为娘的命就在你上,你自己看着办吧。”扔下这句话,转身也走了。 戚继光呆住了,因为戚夫人的性子有多刚烈他最清楚不过,她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他想念如初,想和她在一起,也需要和她商量对策,可他真的不能轻举妄动,不然结果一定惨烈,而他和如初也不能得到好结果。在陷入僵局的时候,他必须冷静耐心,他只是舍不得如初孤零零的一个人。 想来想去,就只有让赵三红当信使了。戚夫人说不许他出府,可没限制他在府里走动。 “对如初说,叫她先回家,我必不负她。”他找了个机会,悄悄对赵三红道,“虽然她自己一个人在外跑惯了,可我总是舍不得她这样,所以麻烦你送她回金陵。这边的事我解决了,立即就去她家提亲。只是这件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让她不要急,等着我就好。” 嘴里这么说着,但一想到如初离他越来越远,心里还是被牵拉得生疼,于是又嘱咐,“告诉她,我心里就只有她,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别人。这次……是我对不起她,以后她怎么发脾气、生我的气都成,只是……别放弃。千万……不要离开我。”说到后来,声音都哽咽了。 赵三红很同情他,立即前往客栈和如初见面,转告了小光的话,还详细描述了现在的状况,之后又赶回戚家,想想觉得不妥,立即修书一封给自己的爹,让他别随便给自己订亲。小光这情况他全看在了眼里,很能体会这种两难的苦楚。 家和心上人之间,感情和责任之间,难道非得要有取舍吗?作为男人,这真是天下第一痛苦选择吧? 而另一边,如初冷静思考的结果是不打算离开。虽然她选择回家似乎是息事宁人,把矛盾淡化了,但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拖得时间长了,只怕更难解决,也会让戚家长辈感觉不到她的真心。所以,她还是决定采取些行动,自己这方也争取看看。 爱是双方面的,把困难全丢给男人并不是一段成熟的感情。当然,她会注意分寸,尽量争取不添乱的。 “戚家长辈本来就误会小姐是喜欢抛头露面、不守妇德的女子,小姐现在还要亲自登门,她们会更看不起你的。”八重担心。 如初苦笑一声,“她们已经这样认为了,我走不走都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要知道第一印象是很难改变的。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这样了,顺便表现出我的优点,比如真诚、逆来顺受、锲而不舍什么的。” 她自嘲,第二天找客栈借了厨房,挖空心思精心制作了点心,然后打扮得端庄贤淑,亲自的、非常正式地到戚家登门拜访。 敲了门,应门的勇伯先是惊讶,不知道哪里来的漂亮姑娘前来造访,但当听清楚如初的名字,就立即流露出一脸的鄙视和讨厌来,好像如初是来抢位置的,而那个被抢的人是他喜欢的菩萨心肠的姑娘。 “瞧见没?白凝若把仆人的心也收服了,我要进戚家当好儿媳、好孙媳,要面临的困难可大呢。” “那小姐要知难而进吗?” “爱一个人就要付出代价,听过这话没?”如初开玩笑,掩饰心中的委屈与难过,还有被拒绝的尴尬。 不出她所料,戚家长辈根本不见她,勇伯还直接把拜贴扔在了地上。八重气得不行,如初却因为有心理准备而很平静。她没有立即走,而是在戚家大门前站足了两个时辰才离开。到镇上后,又以戚老太太的名义把点心施舍给穷人,之后才回到客栈。 第四回 进门 然后一连十天,如初天天如此。早上很早就起床,梳洗打扮,尽量做到即不太华丽、又不太寒酸,然后亲手做点心,到戚家去拜见。无一例外的,她连戚家的大门也进不了,有好几回还眼睁睁看着白凝若进出自如,但她虽然挫败感严重,却绝对恭敬地站上两个时辰才离开,最后再去施舍点心,为戚老太太积德。 八重哪见过自家小姐受这个气,又气又难过,不甘心地道,“小姐你何必忍气吞声?反正未来姑爷说不会负小姐,小姐就在家中享着福等他就好。奴婢信他,难道小姐不信?” “我也信,可我不能扔下他呀。”如初点头,“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临到大难各自飞,难道我也这样吗?才不要哩,我要和他同甘共苦,这样将来他想起这一段,就会想起我有多么懂事,多么大方,会很疼我的。我受一点委屈,换来老公疼爱我,不是很划算吗?” 八重听他这么说,气消了一半,但仍然忍不住大骂戚夫人铁石心肠,居然连赵三红也给禁足了,说是只要出门,就再不许进来,结果好好一只传声筒也毁了,害小姐和未来姑爷两不相闻,咫尺天涯。然后又骂白凝若假作好人,收买人心,害小姐天天踢铁板。 其实如初嘴里虽然说得好听,但内心也很郁闷纠结,每天只是强撑着坚持,可却还要强颜欢笑安抚八重,心里很苦。她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古代爱情和婚姻,为什么要达到目标却这么艰难。她很累,不理解为什么戚家长辈似乎是铁石心肠,如果她们真的爱小光,怎么能看着他痛苦呢?其实如果她只是想和小光在一起,自有百八十种方法可以实现,可一面要成全他的孝义,一面又要成全他民族英雄的未来,所以她就只能这样无效的努力,被动的等待、独自的委屈了。 在第十一天上,她照例徒劳地站在戚家大门外等待,眼见两个时辰即将过去,她动了下发酸发麻的手脚,打算再度失望地离去,没想到似乎万年不开的戚家大门却打开了,那个一直恶声恶气的老头儿伸出脑袋来,没好气地说:“夫人有请。”说完,把门虚掩上,人就不见了。 作为家仆,他这种行为极其没有礼貌,不过如初却非常开心,完全不计较这些。这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戚家长辈肯见她就好,哪怕是挖苦侮辱她,只要肯见面就是进步,哪怕只有小小一点。 陪站的八重也很高兴,连忙上前帮如初整理衣服,抹抹她额头上被太阳晒出的汗水。在确定外形上没有失礼之处后,如初才忐忑不安地推门而入,由于院门内没有其他人,八重还乖巧地帮着闩好大门。 “要去哪里见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呢?怎么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八重不满地咕哝着,抬头却看到自家小姐恭敬地对着一个地方施了一礼,望过去,正见到一名衣着朴素,但气质高贵威严的老人家坐在不远处的回廊上,立即低眉顺眼地闭了嘴。 不用问,从年龄和气度上猜,也知道这必是戚夫人无疑。戚家听说是很讲究礼仪的,她在小姐面前随便惯了,这时候却不能拖后腿,要表现得规规矩矩才行。 八重并没有猜错,等在回廊上的人正是戚夫人。她把身边的人全摒退了,只自己坐在那儿,看到如初后一招手,让这迷得自己儿子神魂颠倒的女子过来坐。 如初很紧张,有点丑媳妇头一次见公婆的感觉,不过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让八重留在原地不动。 到了戚夫人身前,她再施一礼,呈上礼物,然后就不说话了,等着长辈先开口,守足古代的礼节。 戚夫人也大方,没说什么客套话,真入主题道,“你就是王栋将军的女儿?” “是。”如初垂着头。 “原来元敬就是为着你抗婚不娶。”戚夫人冷冷地叹气,“模样确实出众,活泼伶俐,怪不得他心里就只有你,把祖宗长辈全扔到脖子后头去了。” 如初听戚夫人这话说得重了,连忙跪下道,“夫人,之前的事是如初不好,但元敬是很尊重您和戚老太太的。只是我和元敬是真心相爱,还望夫人成全。” “爱不爱的,姑娘家怎么好随便说出口。”戚夫人严厉地道,“我知道你在元敬困难地时候帮着他好多次,也知道你并不是个坏女子。可这世上的事,错过了就无法挽回。我和老太太已经给元敬在家乡订下了亲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无论如何,当初是你们王家背信弃义,我们戚家却不能如此。今天叫你进来,不是认同你,也不是赞成你每天站在门外以显示诚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诚心是没有用了,只请你不要再这么做,给我们戚家造成困扰。” “夫人,您就不能给我和元敬一个机会吗?”如初没想到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心下一片冰凉,羞辱感令她想立即离开,可她又不得放下自尊,请求道。 “非是不肯,而是不能。”戚夫人望了望天空,“我说了,很多事错过了就不能回头,现在你来要求我同意元敬娶你,可你想过凝若要怎么办了吗?整件事,她没做错任何事。元敬娶你,置她于何地?” 如初回答不上来,因为她真的无话可说。只是,就因为家长在小光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订了亲,他们的爱情就要让路吗?那小光有什么错?她又做错了什么?无辜的,岂只是白凝若而已。 “那么夫人,这件亲事是不是可以缓缓?让我们三个人来想办法。”如初退了一步,也很了解这起因误会而结的亲解决起来多么困难,“说到底,这件事关系到我们三人的未来,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不好!”戚夫人略略有点生气,在她眼里,觉得如初是个不明事理的,她这样劝,这小女子也不肯点头答应放弃元敬,实在很无理,“本来我们老爷去世还不到两年,照理戚家是不能婚娶的,可现在这种情况我也顾不得许多了。你们三人解决?说得好听!元敬一心向着你,倘若我放了手,凝若还不知要怎么被欺侮呢。说句不好听的,在我看来,你们王家是背信弃义的人,而白家却是世交朋友,孰重孰轻,我还辨别得出来。” 第五回 真正的爱 她说得不讲理,如初压抑了很多天的委屈不小心泄露了一点,“夫人,当初我执意退婚,自认并没有错处,因为当时我有我的苦衷,况且是好好商谈来着,您也同意了,并没有强迫。后来我遇到元敬,完全是两情相悦,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我知道白姑娘无辜,所以才会想要我们三人好好协商,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您要是真心疼爱元敬,就听听我们的说法行吗?不要拆散我们,让我们一生都生活在痛苦里。夫人,我只求您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证明这样的选择是对的。” “我不是真心疼爱元敬吗?你有什么胆子敢这么说!”戚夫人怒道,但声音却还压抑着,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番对话,“那么好,我反过来也问问你,你说你和元敬真心相爱,但你可曾为着他想过吗?倘若没有你,他现在就会乖乖答应这桩亲事,凝若绝对会是他的贤内助,他未来的人生会顺顺当当。可你在这儿,还赖着不肯走,结果他为着对你的承诺,就要背上不孝的罪名。自古婚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为着你背弃婚约,是为不义。白家于我戚家有恩,他身为长子却不肯回报,是为不仁。这档事解决不了,他不能尽快到海防卫上任,是为不忠。你看看,就为了你一个女人,元敬从一个忠君爱国、正派孝顺、深知礼仪廉耻的大好男子变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流东西,你还敢说,你是真心喜欢他,真心为着他好吗?” 如初愣住了,不明白古代人这是什么逻辑。明明是不合理的存在,硬要他人服从,如果反抗,就从大好青年变成了社会渣子,哪有这样的?最重要的是,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小光选择的,只是两个老人在家商量后就决定了的。她了解古代是家长意志强大的时代,但……这也太不讲理了吧?难道儿女不是人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和喜爱? “你知道元敬现在是什么样子吗?”看如初不说话,戚夫人更以为有理,继续道,“他上回不吃不喝地跪在家祠,害得我和老太太都很伤心,元敬心里只怕也是不好受的。现在他被禁足,不敢再故技重施,怕快九十高龄的祖母承受不了。可是有你在外面,他又不得不哀求我和老太太放他出去,答应他退婚,所以连日来不停求见。我们不肯纵容他,他茶饭不思,夜不能眠,人都憔悴得脱了型,窝囊啰嗦,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男儿气概?你说我不是真心疼爱元敬吗?那你呢?因为你不肯放手,元敬就夹在你和我们之间难以做人,跟你走,他的孝道和责任何存?你要明白,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元敬退婚的,除非我死!难道你要元敬杀祖灭母吗?你真心爱他,为什么要让他为难?让他做小人?你要我成全你,你又为什么不成全他呢?就是为着你,他才会不得安生。你若真心爱他,就该让他脱离这苦海,因为他是绝不能看着我和他祖母活活气死的。照你的意思说,真心爱一个人,不应该是为着他好吗?” 戚夫人不去参加辩论会真是太可惜了,真会把正确的道理唱歪呀。可是……小光真的那么为难吗?现在真的很憔悴吗?他们的坚持,真的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吗?爱情本来就是脆弱的东西,经得起这样消磨和折腾吗?假如他们的爱让他那样疲惫,不惜对抗生活中所有的一切,到最后就算胜利了,这份情还剩下多少呢?她想努力表现大方,让他今后想起这段就疼爱她。可她从没想过,这样艰难的一场战争,如果最后造成的伤害很大,小光再想起往事,会不会心力交瘁,觉得付出得太多呢?会不会后悔呢? 是她把爱情想得太浪漫、太纯粹了吧?爱情可能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婚姻……确确实实是两家人的事情。她现在不肯放手是值得的吗?她是在促成一段美好的姻缘,还是消灭一段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不明白了。她糊涂了。纵然戚夫说表面上说的是正理,其实全是歪理,可却真的击中了她的心。因为戚夫人有一句话说得好,爱一个人,不是应该为着他好吗?怎么舍得他痛苦? 而说到底这场争夺,最痛苦的就是小光吧?她、白凝若、戚家长辈、所有矛盾,逼的都是小光啊。亲情,他不能舍。恩情,他报不了。爱情,他不能辜负,那么……他还能怎么做? 那她,爱小光到了什么地步,真的为着心疼他……可以放弃吗? 如初心乱如麻,以至于都不知道怎么出的戚府,怎么回的客栈,把八重急坏了。 “小姐,你到底和戚夫人谈的什么?”八重拉着似乎离魂了的如初,“是说的不好听的话吗?小姐你就告诉我一句,你这样很吓人的。” “我没事。”如初虚弱一笑,在床上躺了下去,“只是有很多事我一时想不明白,也不能决定。你不要吵我,让我好好想想。” 八重看她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心里只是焦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就在戚夫和如初交谈的同时,戚继光正在想办法给如初传点信息。如初一个人住在客栈这么久,他根本放心不下,可现在局势又僵住了,他无法很快解决这件事,必须让如初先回家才行。而且,他必须让如初明白他坚定的心意。他很怕时间拖长,如初会误会,如果她为此离开他,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太爱她了,不知为什么这份情就深入了他的骨髓,也不知为什么可以喜欢一个人到这种地步。他也不知道还要面临多少困难,不知道执意只守着这份情要经历多少艰难,他只知道,他不能没有如初。 其实这就够了,因为一个人要彻底的、真正的明白自己的心意是很难的。而他,从未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在今后的人生中跟她一起走,一直到人生的尽头,也要和她在一起,坠入无渊轮回,还是要和她在一起。 第六回 继美的信息 “继美,来一下。”他看到弟弟在门前路过,立即叫住。 “哥,你别让我为难,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戚继美很警惕,“我不会给你传递消息的,虽然母亲和奶奶不会怀疑我,但我不会背叛她们。” “你以为我背叛了她们是吗?” 戚继美想了想,不客气地点头道,“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母亲和奶奶维持这个家很不容易,现在你这样违逆他们,实在是很不孝。哥,我一向崇拜你,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得好,可这次……你错了。” “我错了吗?”戚继光轻轻摇头,露出苦涩的笑容,“继美,你年纪还小,如果你没打从心底喜欢一个姑娘,怎么能说我的对与错?” “凝若姐姐不好吗?”戚继美虽然决定不帮助哥哥,却不知不觉踏入哥哥的房间,“那个女子我偷偷看过,是挺漂亮的。可是娶妻娶德,长得美有什么用?再说,为着她,你把母亲和奶奶都得罪了,还让她们生气,这值得吗?” “你不懂,继美,你不懂。”一想到如初,戚继光的心都揪起来了,“当你真心要娶一个女子为妻,不是为着她的容貌,也不是为着她的品行,更不是为了她的家世财产,只是为了喜欢她。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难吗?这世上太多人,只是为了娶妻而娶,好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好的,势如水火,寡情薄义,可是要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子,那是要看缘分和运气的,不是人人都可以遇到。我有幸,遇到了,喜欢上如初。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好像你一生找的都是她,而且没有道理可讲,就算全天下的人反对,就算有一万个大道理要我明白,可我就是放不下。继美,但愿你以后也这样去喜欢一个姑娘,那时你就明白我了。现在,你只要帮我带给她一封信就好,甚至你可以看我写的什么,我不密谋什么,只是舍不得她孤零零的在外面,没人保护她。好吗?继美,就算哥哥求你,只带一封信就好。” 看着自己哥哥那无奈的神情,戚继美心软了。他不明白哥哥所说的那番话的具体含义,可是心灵却好像被什么触动了,所以不忍拒绝。 “我只帮你这一次。”他冲口而出,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但看到自己一向敬爱的哥哥露出这么多天从没有过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很舒服。 而戚继光得到弟弟的同意,立即欣喜地跑到书桌边,拿起笔,饱饱蘸了墨,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却在落笔的一刹那哽住了,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执笔呆站着,面对着信笺发愣。良久,一滴大大的墨汁落在了纸下,留下一大块污迹。 “哥,染卷了,换一张纸吧。”戚继美在旁边看着哥哥,看着他眼中闪现过复杂的神色,又是温柔、又是苦楚、又是痛惜、又是爱怜,虽然脑海中混乱着,却陪着心疼起来。 戚继光想了起,终于摇了摇头。他放下了笔,待那墨迹干透,细心折了起来,递给戚继美道,“就把这个给她好了。” “可是你什么也没写啊。”戚继美瞪大眼睛。 “她看了就会明白的。”戚继光露出酸涩的笑容,“顺便替我捎句话,让她回金陵去。” 这一下,戚继美更惊。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是希望那个名叫胡如初女子快点离开鲁桥镇,离开哥哥的生活的,可现在为什么忽然替哥哥感到很难过呢?为什么又不想让那女子消失了呢? “哥……” “照我说的做。”戚继光抚了抚弟弟的头发,“哥哥没疯,等你长大,从心底、从骨髓里喜欢了一个姑娘,就明白哥哥的意思了。快去吧,别回来得太晚,不然奶奶和母亲会担心的。” 戚继美呆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跑了出去。 哥哥今天非常奇怪,不知道胡如初会做什么反应呢?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有点好奇,而当他来到客栈,把信交出来,并且传了那句话后,眼睛一直瞄着如初,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结果,他看到哥哥的心上人哭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令他都为之心酸起来。 “小姐你别哭,我去找戚继光理论!他不能这样,他这是什么意思?”八重心疼如初,不禁暴怒。 “八重,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如初却拦住她。 “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当初是他信誓旦旦,现在他怎么可以这样!”说着,八重就要往外冲,因为如初拉着,一时走不掉,于是顺手抓着戚继美的衣领,骂道,“你滚,回去告诉那个狼心狗肺的,我八重虽然人小力微,可早晚一天要宰了他,挖了他的心喂狗!” 戚继美听八重骂的难听,本来有点生气,但看这小丫头的眼圈儿都红了,又有几分不忍,才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就听如初道,“八重不要这样,你不懂他的心,你不懂得,你不懂,他不是……”说到这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那封信一个字也没写,你也明白吗?”戚继美好奇的问。 如初摇摇头,眼睛扑簌簌而下。 她怎么会不明白?虽然只有一个墨点点,但当两个人心灵相通的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是他对她坚定的心、他的为难、他对她的顾念、他要她耐心的等待的请求、他不要让她煎熬,想要自己扛下一切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就算只是一滴墨迹,但传达的每一分心意,她全明白! 可是,当她正为戚夫人的话犹豫不决,当她的心在灼烧中无法确定时,小光疼惜她的一片心,却让她做了决定。 坚持不总是胜利的,假如当那坚持会伤害所有,那坚持就成了负担,就成了伤害爱人的利刃。他们彼此相爱,为什么最后要弄得伤痕累累?她嫁不成他,永远爱着他也一样,再不嫁别人也没什么关系。 假如戚夫人和戚老太太以死相逼,他们的姻缘是无法成就的,不管多么努力也一样。如果小光不顾及自己的长辈只追寻爱情,那就不是她爱的那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了,那她非要强占着他的身体有什么用?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唯有放弃。不是说她不再爱他,正因为希望他没有心灵的负担,所以痛就痛吧。 “帮我带封信给你哥哥。”她咬紧牙关,擦干眼泪,“然后帮我盯着他,别让他干傻事。” 第七回 放弃你 看着她的决然,戚继美突然害怕起来,下意识地觉得这女子一旦走掉,他所敬爱的哥哥就算不死,只怕也得疯了。不要这样!就算对不起凝若姐姐,就算母亲和奶奶非常生气,他也不要哥哥就此毁了。从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样,娶什么样的女人不是娶呢,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当认定一个人的时候,别人是根本没办法替代的,别说婚约,就算天王老子做保也是不成的! “我才不管传信呢,你自己不会给他吗?”他甩下这句话,吓得跑走了。 如初心如刀割,傻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去写信。 八重一把夺下过她的笔,哭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一定是未来姑爷有苦衷,你不能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呀。咱们这就去找他怎么样?就算他被关起来了,我们半夜翻墙也行呀。小姐,你难道不喜欢他了吗?” “正因为喜欢他,才要离开。”如初旧泪未尽,新泪就涌了上来。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假如有一个男人令会令你笑,令你为他哭,就是真正的爱上了他。虽然从不曾怀疑过,但这一刻爱的感觉却更加真实。 ……虽然很努力,可最后却只能说对不起,今天答应自己的心,放弃你…… 泪透纸面,如初心痛得无法形容。小光,我走了,但不是你的希望,不是回家去等你,却是决定放弃你。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些,环境迫得所有人都窒息了,她喘不过气,他只怕也是无法呼吸的。唯有她放手才能让这份感情永远存在,不会被破坏,才能在长长的一生中有可以回忆的东西。 “小姐……”八重也哭,隐隐约约知道小姐做这样的决定是为了什么了,但她真心疼自家小姐呀。她心肠这么好,她没做错什么,之前还信心满满要争取,可为什么结局是这样? 不过她知道劝也没用,只得默默收拾东西,等从柜台上结了帐,天已经擦黑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八重有点为难。哪有人天黑赶路的? “先出了镇子再说吧。了不起咱们露宿,小姐我有功夫,你还怕吗?”如初勉强一笑,根本不敢感觉心里是什么滋味,生怕好不容易下的决心又崩溃了,生怕心现在就流血,让她回不到疗伤的地方,直接死在回归的路上。 低头又看到手中拿着的信,犹豫一下,直接走到街角的一个假装卖瓜子的小贩面前,把信递过去,“把这个交给你家小姐,让她帮我交给戚继光,相信她会乐意帮我了结。那样,她就彻底清静了。” 那小贩没想到被人看出是奸细了,一时尴尬得不知所措,如初也不理会,放下信,大步流星的离开。 八重在后面追上,“小姐,白凝若真会帮你传信吗?” 如初冷笑,“她会偷看,然后发现那是分手信,当然巴不得做这个好人,因为这样才能让我们断得干净清楚,还能令她留下宽容女人的好印象。” “就这么便宜她了,真不甘心!”八重愤愤。 如初没有回话,因为她在乎的不是别人,白凝若死与活,快乐与悲伤与她没有关系,她为的是那个男人。她委屈自己时是为的他,她痛彻心扉时也是为的他。但愿她没有做错,但愿他从此没有烦恼,只一心为着自己的理想奋斗,保护沿海的无辜百姓,成就他本来就应成就的事业。因为爱他,才不想成为他的羁绊,因为爱他,才不逼他做选择,以前常常在小说中看到这样的情节,曾经还嘲笑过,但当轮到自己,才明白那心情真是如此,并无半分矫饰。 很多天前,她迎着朝阳,信心满满来到鲁桥镇。今天,夜色中她孤单单的离开,强行割舍下本割舍不下的东西,连头也不敢回。 而就在她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候,那封信已经到了白凝若的手中。听说自己派去监视的人被识破了,她脸上不太好看。不过当她偷看了如初的信,却露出了笑容。那狐狸精终于走了呀,看来之前是她笨了,为什么自己跟她争锋呢,费力不讨好,早知道就直接告诉戚夫人,不是容易多了吗? 元敬终究是个至孝的人,那女人和他有情又如何,抵不过世间大道的。元敬到底是她的,只要给她机会,她也会让元敬爱上她,永远忘掉胡如初。 “小姐,把这信扔了,才不给他们传信呢。”水容在一边说。 “不,在这件事我该大度,懂吗?”白凝若笑得开心,“但是我们过两天再送这封信,等这个女人走得远些,就算元敬想追也追不上了。就算那女人是欲擒故纵,我也要彻底绝了这个机会!” “那……戚公子会不会恨小姐?”水容担心地问,心里有些不安,却不敢说。 白凝若叹了口气,但眼神中却全是希望,“恨就恨吧,会淡忘的。我娘说过,对男人来说,特别是元敬这种顶天立地,以天下为己任的大男人来说,他要的是沙场胜利、是权倾天下、是对人生杀予夺,女人永远是细枝末节。如果连这点也看不透,如何能妻以夫贵?那狐狸精就是想不通,其实她要甘愿为妾,事情也不用演变到这样不可收拾。男人,有了功业,谁没个三妻四妾?既然不可能全占了,何必跟我争呢?又何必非要离开这个男人不可呢?说到底,她是个糊涂人,不配嫁与元敬呀。” “小姐真聪明。”水容听白凝若这么说,放下了心。 白凝若笑得志得意满,忽略了心中作为女人的那丝不甘和无奈,“我不过是清醒罢了,女人要真太把自己当回事,怎能顺利渡过一生?只占住自己该待的位置就行。男人的感情又怎么会只给一个人?水容,你好好的,等一年后我嫁过去,就让你给元敬做妾,到时候咱们主仆一心,不管以后元敬再娶谁,也不会反出天去了。” 她满心胜利后的喜悦,却不知远在镇外的戚府内,几天来心力交瘁的戚继光睡着了,梦中见如初渐行渐远,心痛得无以复加,居然生生痛醒了,只感觉寒意遍身、惊恐莫名。不安中跑到弟弟房里,再度问起看到他的信,如初有什么反应。 戚继美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不良猜测,只含含糊糊道,“哥不是让她先回家吗?她听从了。看到哥的信后只是哭,说明白你的意思。” “真的只是这样吗?为什么我总是心悸?”戚继光轻呼了一口气,“我是太紧张了。不过也好,她离开了,母亲就会理会我了,到时我再想办法劝说吧。” “哥,你非她不可吗?”戚继美试探性地问。 戚继光想了想,之后郑重点头,“非她不可。一生一世!” 【第二十一计 釜底抽薪】 第一回 吐血 (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下乾上之象。上卦为乾为天,下卦为兑为泽。 比喻做事要从根本上解决,兵法上是指如果在力量上无法战胜敌人,就应该设法削弱敌人的气势,从思想上去瓦解敌人的战斗力。本书中是指,亲爱的小光看到心上人受委屈,于是出狠招了。) …… 两天后,白凝若拿着信到了戚府。 她把送信延迟的责任都推在那个家丁的身上,说是因为开始没有找到她,后来吃酒就忘记了,已经狠狠责罚过了,希望没有耽误正事。 她说的时候诚惶诚恐,显得歉意深厚,但戚夫人却暗中摇了摇头。此事再明显不过,掉这样的花枪实在太小家子气了。平时看着凝若丫头挺聪明的呀,怎么在关键时刻犯糊涂?让元敬失了道别的机会,他对胡如初就会更牵肠挂肚,对她也会更加怨恨的。就算将来成了亲,夫妻感情也会因为这个疙瘩而好不了。 戚继光两天来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拿了信,看到上面略略歪斜的字,还有水湿的印迹,体会到如初哭泣着和自己道分手,因为压抑痛苦而手哆嗦着,心瞬间碎了,一时僵在当地,任无边无际的痛蔓延到全身,先麻木着,然后才变得尖锐起来。 此时,戚家一家大小都在花厅内,一边的戚继美看哥哥的神色不对,抢上一步拿过信纸,惊得脸上立即失去了血色。那女子……哥哥那么喜欢的人……真的走了吗? “信上说的什么?”此时戚夫人也紧张了起来。 戚继美说不出话,直接把信纸递给戚夫人。戚夫人看了看,佩服如初够坚决利落的同时,也感觉有点对不起儿子,因戚老太太催促,就把内容讲了出来。 戚继光一直处于呆站的状态,心里混沌一片,这宛如致命的打击令他根本反应不过来,但随着戚夫人念信的声音,他恍然清醒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如初!他要把她追回来! 他往前迈了一步,却感觉胸口传来剧痛和冰凉感,似乎胸膛整个被生生撕开了,那痛苦令他再也无法忍受,喉咙一甜,哇的喷出血来,人也向后便倒,陷进时间停顿的黑暗之中。 “我的孙儿啊!”全体惊恐地呆愣之下,戚老太太第一个哭叫了起来。 戚继美离哥哥最近,一把抱起他,摇晃了下,才发现哥哥人事不知,已然昏了过去。 戚夫人见状又惊又悲、白凝若则是又气又恨、戚如意年纪还小,吓得哇哇大哭、丫鬟和老妈子也吵成一团,倒是闻迅赶来的赵三红清醒点,张罗着把戚继光抱到房间内放平,又让现成的大夫白凝若给诊诊脉。 “元敬只是急火攻心,顺顺气儿就没事了。”白凝若强打着精神说。 “孙儿啊,你别吓奶奶,快醒过来吧。”戚老太太重放悲声,踉跄着扑倒床边,哆嗦着摸孙子的脸,“你就那么喜欢王家姑娘吗?那随你。你爱娶谁就娶谁,奶奶听你的。不孝的孙儿啊,你想吓死奶奶呀,你醒醒,奶奶都依你,任谁说出大天去也依你。有谁不乐意的,就冲着我老婆子来吧,我的宝贝孙儿啊!” 她老人家急切之下,说出了每个人心里的话。元敬就这么爱那个胡如初吗?爱到失去她,他连活下去的想法也失去了? “娘,您别担心,元敬会好的。一切从长计议吧!”戚夫人也心疼儿子,可是不得不先劝婆婆。 戚老太太与戚夫人婆媳五十年,从来没红过脸,此时看到宝贝孙子气若游丝似的,一腔悲痛化为了怒火,以拐杖用力拄地,骂道,“什么叫从长计议?要听我的,一开始就缓一缓,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凡事你都要逞强,天底下为人爹娘的啥时候强得过儿女去?咱们当初背着他订的亲,现在难道还不许他不乐意了?我这该死不死的老婆子糊涂了,你怎么也不省事!我不管了,谁也不能让我宝贝孙子受委屈,甭管人家说什么骂什么,自有我老婆子承担,断坏不了你的好名声!我的宝贝孙儿啊,你爹活着时就那么严厉的管束你,现在他死了,他订的亲就不做数了。”老太太心疼孙子,说话不讲理起来。 戚夫人心里又是痛又是气,回头见白凝若摇摇欲坠的样子,委屈道,“我这也是为着他!身为戚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得负起责任哪!” “你说得都有理!”戚老太太道,“可他现在要死要活的,你逼他又有什么用?” 戚夫人也掉了泪,心里的为难简直无法形容。她定了定神,看儿子虽然面如金纸,倒不似不行了的样子,于是转头对白凝若说,“凝若呀,你先回去,元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来。你放心,老太太是心疼元敬,一时气火攻心,可戚家断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我也不会委屈你的,过几天就给你交待。你现在先回去,这边的事也暂时不要和你爹娘说起。” 白凝若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本不想走,却又无法自处,于是只得神态柔顺地离开。她前脚一走,戚老太太又埋怨起戚夫人逼儿子太甚,现在王家姑娘走了,孙子的魂也丢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戚夫人不好跟婆婆顶嘴,只一味地说是为着元敬好,订亲如是,阻止他和王家女来往亦如是。毕竟那边是已经退了亲的人,而且如果元敬毁了长辈给订的亲,那名声就坏了,不是个有担当的好男儿之类的。 戚老太太在所谓道理上反驳不了,只是埋怨不休,本来静立于侧的戚继美此时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戚家的责任要哥哥承担?就算如此,他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吗?这样的话,母亲不也很自私吗?只要哥哥为着这个家牺牲,从不考虑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要不,我娶白姐姐,我也是这个家的男儿,我也可以承担责任,而且我没有心爱的姑娘。如果只讲道义,不讲感情,白姐姐嫁我还是嫁哥哥,有什么不同?” 第二回 追 “混帐小子,你来添什么乱!”戚继美的话虽然幼稚,却击中了戚夫人的心房。 是她太自私了吗?她只想着戚家的名声,元敬的未来,却没体会他对那个胡如初用情竟如此之深。 “伯母,对不起,我觉得……继美说得对。”一直沉默的赵三红插嘴,然后一咬牙道,“人家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没成亲,更没有孩子,但是我想,当爹娘的都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东西。就拿姻缘来说,最爱自己孩子的人,只怕是最好的吧?” “你是说,王家姑娘比凝若更喜欢元敬吗?”戚夫人皱了皱眉,心里非常失落。她忽然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因为就连一向胆小寡言的戚如意都向她投来不满的目光,好像是她伤害了元敬似的。可她,为的又是谁?现在怎么就成了罪人了? “你知道凝若这些年都为戚家做了什么?她虽然没进戚家门,但该戚家媳妇做的,她都做了。一心一意等元敬回来,她的父亲对我们戚家还有恩。这样,还算对元敬不好吗?” 赵三红摇摇头,很诚恳地道,“我不懂这算不算对元敬好,但是我之前听过一个故事。” 那故事是以前在卫学时,如初无意间讲过的《一休的故事》,此时赵三红突然想起,不禁给戚家人讲了起来,“有两个女人争夺一个婴儿,都说这婴儿是她的孩子,大家根本无法判断。后来一个和尚就说,干脆一人抓着婴儿的一只胳膊抢,谁的力气大,把婴儿抢过去,孩子就是谁的,于是两个女人就抢了起来。两人拉扯婴儿,婴儿吃疼,当然哭了起来,这时一个女人放手了。这时和尚说,放手的女人才是婴儿的亲生母亲,因为真正的母亲是舍不得孩子疼的。同样的道理,现在白姑娘和如初争夺元敬,如初那么喜欢元敬却忍痛放弃了,不就能证明她对元敬的真情吗?如果这还不是真正的喜欢,我就不知道天下间还有什么算得上真心真意了。” 一席话,屋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是啊,如果不是真的喜欢,王家姑娘都追到鲁桥镇来了,怎么会忍痛放弃。不管家长们有什么过错,不管之前的亲退得是否讲理,不管他们两个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现在元敬与胡如初之间确实有情,而且很深、很真。 “如初……如初……如初……回来……”满室沉寂中,戚继光突然喊了起来,声音痛楚无比,令人动容。而后他突然直挺挺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前方,目光都无法聚焦,似乎在追寻着远方看不清的东西。 “孙儿啊,你要什么,跟奶奶说,别吓奶奶。”戚老太太全部的心神全让孙子占据了,双手摸着孙子惨白的脸,还有嘴角上未擦干的血迹。 戚继光脑海一片迷蒙中,听到戚老太太关切又伤心的话,慢慢清醒过来,紧紧抓着戚老太太的手,“奶奶,我不能没有如初。我没有她,活着一天也没滋味。我要追她回来,我要她回来!” “好好,咱追,咱追。”戚老太太哄道,“不过你才吐了一大口血,养好了身子再追好不好?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家你总认识的。” “不不,我要现在去追,时间长了,她会胡思乱想,会伤心。要是她爹一气之下,给她也订了亲怎么办?我要立即就追!”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戚老太太不许,全家人又是一阵忙乱。 “老太太,您就让元敬去吧,我陪他一起,您放心。我们身为武将的,吐一口血算什么。前些日子我们追击俺答那胡贼,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赵三红又来打圆场。 戚老太太眼看拦不住孙子,转身抓信赵三红的手,含泪道,“赵家小哥,我把元敬交与你,你替我好好看着他,务必早去早回,倘若真个追不上,也先回家再说。元敬要是死了心娶王家姑娘,我老婆子自有办法帮他了了这桩心愿。” 赵三红认真应下,叫继美帮着备马,随便收拾了下就和戚继光去追如初了。 这一边,戚家也算安静了下来,但每个人都挺发愁。事情闹到这一步,往后可怎么收拾呢?如果自家的孩子用情不那么深,还可以做下棒打鸳鸯的事,可看他这一往情深的劲儿,一棒打死的可能是元敬呀。 “继美,先送你妹妹回房,然后你也歇着去。”好半天,还是戚夫人先开口。 戚继美并不想走,可他也知道这个家中,母亲很难做,上有婆婆,下有儿女,对外要做主,对内要公平,如果不是她在哥哥的婚事上错了,可以说是个相当好的母亲和一家之主了。 他叹了口气,依言而行,留下戚老太太和儿媳两两相对。 “现在怎生是好?”戚老太太抹了抹泪,“元敬这孩子入了扣儿,心结如果解不开,如何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就算他屈服了,今后也没有安生日子过。可是,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怎么和白家说。” 戚夫人紧锁眉头,今天被戚继光这么一闹,有心力交瘁之感,而且也真怕儿子出点什么意外,回头再魔怔了可怎么得了。 她想了想,才缓缓地道,“如今,想要元敬舍了王家的姑娘是不可能了,但凝若那边,戚家没脸也没有理由退婚。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不如……和白家商量下,两个都娶吧。” “白家怎么会同意,除非王家的姑娘……唉,爹姓王,女儿偏偏姓胡。”戚老太太也皱眉,“除非元敬喜欢的那个肯委屈做妾。这事,是有点对不起凝若的,不过她是正妻之位,想来也不算辱没了她。” “娘,事情可不是您想得那么简单。”戚夫人叹了口气,“本来男人家三妻四妾是没关系的,问题是白先生怎么肯让凝若才嫁过来就有妾室在了呢。再说,那王老爷先前做官做到将军,现在又是大富之人,绝对不会让女儿做妾。这样,两下里争执起来,还是没有个了局。” “那怎么办?”戚老太太也为难,“不然,娶平妻?两个一起娶,不分大小。至于往后,谁先得了儿子给我们戚家传宗接代,自然就有脸面呀。” “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戚夫人点头道,但心里很是忐忑,因为很明白元敬心里只有那胡如初一个,她们当长辈的虽然退了下白家的亲事,但他却未必肯让自己的心上人与别的女人分享他。另一方面,凝若就算同意,白父同意与否也是未知。 而且最重要的,从她自己的意思里都不愿意凝若嫁过来了。元敬的心都在胡如初身上,虽然身为女人不可妒忌,要相夫教子,不与他人争宠,但她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终究是需要丈夫的喜爱的。元敬一念的心思都爱着胡如初,凝若受冷落是必然的。而白家于戚家有恩,她不忍心看着凝若受苦。 不过,现在是骑虎难下之局,且看今后吧。想到这儿,她长叹一声。 第三回 我不再是你的学生 “如初走的是这条路吗?”戚继光马不停蹄地追了一天,也没看到如初的人影,不禁焦急。 “放心,走陆路回金陵,这条路是唯一的。而且我过问码头上的各个船家,如初也没走水路。”赵三红道,“小光你别急,毕竟如初早走了两天。以她的个性,必定想快点离开伤心地,所以想必走得极快,我们最多再追两天,绝对能追上。就算追不上,咱们杀到她金陵的家里,你顺便求亲就是了。” 听赵三红这么说,戚继光稍安了点心。不过如初是伤心而去的,他怕她路上出事,所以还是心急如焚。 一路不知疲倦地狂奔,到了沿途的市镇后,两人也不打尖,直接分头去各客栈打听,看如初有没有在这里歇脚。到晚间,当他们在镇口碰头时,赵三红带来了消息。 “如初在前面的福临客栈落脚。”赵三红向东边一指。 戚继光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终于追到她了啊,既然这样,一切就都能挽回。 “我们去找她。”他翻身上马,却又见赵三红吞吞吐吐的样子,立即大为紧张,“她怎么了?她没事吧?” 赵三红连忙摆手,“你别胡思乱想,她没事……呃……没大事……就是受了风寒,病倒在客栈了。你也知道她心情不好,邪风入里……唉,小光你等等我。” 见戚继光提马疾行,赵三红赶紧跟上,劝道,“你冷静些,八重很生气,未必让你见她。再说如初说不定也在气你,她在病中,你这样……对她身体不好。” “我冷静得了吗?”戚继光勒住马,苦笑道,“她为着我千里迢迢、她为着我受尽委屈、她为着我放低姿态、最后还是为着我黯然离开。现在她心伤之下病倒在外乡,如果我还能冷静,我还算是个男人吗?小红,你不明白,她从不怨我,也不怪我,更不恨我,否则她就不会走。可我,怎么还能让她再受伤害?” “我不懂你们,但如果你有把握,我当然帮你。”赵三红想了想道,“我来带路,免得你错过路头。”说着策马前行,片刻后到达那家客栈,拴了马就直接到达二楼的上房,正好碰到八重端着一盆水出来。 “你来干什么?”一见戚继光,虽然明知道事情不怪他,八重还是忍不住发怒。 戚继光半个字也不解释,一手点了八重的穴道,另一手取过那水盆放到地上道,“小红,把这丫头带走,我要和如初单独谈谈。” 赵三红愣了下,“你也太雷厉风行了吧?”说虽这么说,还是告一声得罪,把八重扛在肩头,一拐身就进入旁边没上锁的空房,然后下楼去交银子了。 戚继光站在门前半晌,因为知道如初就在门后边而突然紧张起来,心嘭嘭乱跳,似乎要冲破胸膛,这情形,就像当初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她时的强烈感觉。他犹豫良久才推门而入,就见如初脸朝里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好几床被子,屋里还放了好几只火盆,又呛又热,药味弥漫,心中不由大痛,甚为怜惜。 如初在她父亲身边是捧在手心怕摔到,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样的被宠着,在卫学时也是自在快乐的性子,可现在呢?居然病在异乡,除了八重,身边一个可依靠的人也没有。 这,全怪他!全是他的错。 他轻轻走过去,没想到如初并没睡着,听到脚步声后病恹恹地道,“八重,我喉咙像要着火了,你给我弄点凉凉的水喝。” 戚继光停步四望,见床边的小桌上有一只装着白开水的瓷碗,立即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扶起如初,让她妥妥帖帖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拿碗中的瓷勺舀了水,小心地递到如初的唇边,连喂她喝了好几口,然后又把水碗放回桌上。 他做些的时候带着极温柔心疼的态度,令如初舒服地叹了口气,连眼睛也没睁开就道,“八重,我想小光了,很想他啊。”语毕,唇边牵起一朵苦涩的微笑。 戚继光眼圈立即红了。她想他!他何尝不想她呢?就算她就在面前,他依然想念,何况他差点丢了她。 “说好忘记他,给他自由的,可是说来容易,做起来挺难呢。”如初继续梦呓般地呢喃着,“你看你家小姐我有多傻,居然做梦了,梦到他来看我。这梦做得很真哦,现在还感觉他就在这屋里,抱着我。好笑吧?明知道是你照顾我,却觉得气息怀抱全是他的,我都不敢睁眼,怕他消失,怕……再也见不到了。” “如初。”听她的话说得很痴,戚继光再也忍耐不住,轻轻呼唤了一声。 如初吓了一跳,本能地睁开眼睛,看到怀抱着自己的人正是那个割舍不掉的人,不禁愣了愣,之后敲敲自己的头,烦恼地轻叫,“怎么办?我烧得出现了幻觉,这下子要多久才能离开,离得他远远的啊!” “不许你走!我不许!”戚继光看到被子从如初身上滑落,赶紧又帮她裹严,连带她整个人也紧抱在怀里,“胡如初,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随便离开我?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怎么能自己做决定?你听着,胡如初,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的弟弟,我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你的男人。至少,你该要给我一点商量的权利,你讲讲理,你不能什么事都是一个人说了算!这样你置我于何地?!” “小光,是你吗?”一直冷得发抖的身子被抱在温热的怀中,如初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怎么会来?你怎么会来?” “我来追我的逃妻。”戚继光的眼框也湿了,“她是个可恶的女人,从来只会逞强,不懂得有些事要男人来解决。可她这么坏,我却就是舍不下她,听说她离开了,觉得连活下去的力气也没有,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你说我要怎么办?只能追回来,然后看得紧紧的,再不让她离开我身边半步。” “小光,你不明白……”如初艰难开口,舍不得这怀抱,可她这么决定也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我全明白!而且我已经知道今后要怎么做了。”戚继光稍稍放开一点如初,细碎又缠绵地吻她,“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玩点釜底抽薪之计,我保证再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但你可以生我的气,因为我是困在家里这么多天才想到的,让你辛苦为难了多日。” 第四回 毁名声的办法 “你要干吗?”如初听戚继光说得笃定,有点吃惊,生怕他做出以后会后悔的事来。 哪想到却撞见戚继光沉静的眼睛,立即明白他不是一时冲动,是真的想好了。突然间,她有了一种安全和安心的感觉,果然把事情交给男人要轻松多了呀。她干吗总逞强,难道不相信小光吗? “能不能说具体点,我好奇。”她扭了扭身子,又问。 “别乱动。”戚继光的脸出现了可疑的晕红,强力压抑自己的绮念。 一边的如初暗笑,如果不是因为正虚弱着,真想调戏一下。男人害羞的时候是非常可爱的。 “你得发发汗。”戚继光摸了摸如初的额头,细心的再把如初紧紧包裹起来,之后搂在怀里,让她躺得舒服点,“要喝点热水吗?” “我连说话也没力气,你就别转移话题了。”如初感觉有些气短,喘息了一会儿才说,“你要我信任你,也得给我点提示不是吗?你到底要怎么釜底抽薪呀?” 戚继光沉吟了一下道,“如初,我喜欢你,但我事先真没想到事情阴差阳错,会变得这么艰难。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妻,我也不说对不起你的话,反正咱们有长长的一生,我会让你明白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觉得咱们之间最大的阻力是什么呢?” “当然你妈和你奶奶。”如初叹了口气,虽然怨恨那两个戚家长辈的顽固,但公平地讲,从她们的角度考虑,她们有自己的道理。 戚继光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开始是她们,但当我反应那么激烈,现在却不是了。现在……最大的阻力是我的名声和白凝若的名声。你知道,白家与我戚家有恩,倘若我们冒然退亲,白凝若今后很难再找到好人家。她是我恩师之女,于情于理,我不能陷她于这样的境地,更不能恩将仇报。我母亲那么拼命的反对你,也是顾虑着这一层。另外,她还怕我的名声因此坏了,我们戚家男儿全是忠诚守信之人,我之前已经被你退过一次亲,她怕的是再来这么一出,我今后的官途和人生都会留下污点,会影响我的一切。” 如初微微感觉有些惭愧,不过看戚继光相当冷静和理智,略放了下心。她是现代人,不太能接受古人的这种思维,但却可以理解。在他们看来,名声有时比生命还重要,所谓饿死事小,失节是大嘛。女人凭白无故被夫家退亲,人家就会猜测这女人妇德不好,确实会伤害到白凝若的未来。 “那要怎么办呢?跟你讲好哦,我……” “不用说,我全明白。除你外,我不会娶第二个女人。我知道你的底限,也知道自己心里根本再容不下旁人。”戚继光打断如初,“我不会娶平妻的,虽然我奶奶和母亲肯定打了这个主意,因为这在她们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但是事到如今,我要让你留在我身边,还不伤害白凝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毁了我的名声。” “什么?”如初吓了一大跳。 她既然知道名声对古代人有多重要,就该知道那对小光意味着什么。听到这儿,她有几分明白小光要做什么了,可是那样好吗?难道为着她,民族英雄的私生活要落下污点? “小光,我们可以再想想……也许我们不要太急,反正你守孝期也没过,跟谁也成不了亲,有时候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她还是不舍得小光牺牲古人最重视的东西。 戚继光很坚定地反对,“不,此事不宜再拖,必须尽快解决,之前我就是抱着慢慢来的念头,结果事情闹到了这步田地,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白凝若……或许对我有情,但白先生和我母亲订下亲事是因为看中我的人品才能,现在如果我让他看中的东西全落空,他怎么舍得把独生爱女的终身交付于我?另一方面,我会让白凝若明白,我心里只有你,那时一切水到渠成,我不过损失名声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家国为先,谁在意别人说什么?等我将来有机会打击倭寇,这小小的不良过往,谁会在意呢?” “话是这么说。”如初心头有小小的喜悦,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但还是很犹豫,“可是你这么好,突然变坏的话,谁会相信呀?人家也不是白痴。” 戚继光一笑,“在这件事上,你帮了我很大的忙。现在谁都知道我没你不行,而你却跑掉了,我伤心绝望之下,难免自暴自弃。那么……不管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至少有理由可以解释。白先生倘若连我有心上人的事也知道了,自然不能让女儿受委屈,大概会很公开的表示对我的不满,然后立即退亲吧。不过嘛,我要演这场戏,提前支会你一声,否则当我街头买醉,青楼逐笑之时,你真生了我的气可怎么办?我可受不了你再离开我了。” 如初听戚继光处处顾念自己,心头甜蜜,感情的伤痕本以为无法消除,却让他三言两语就治好了。只是细一想,她突然注意到几个字,皱眉道,“你还要去青楼?反了你了!活得不耐烦了就直说,何必以这种方式来申请?”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得发脾气。”戚继光哄着如初,“到那种地方去才能彻底又迅速的毁掉名声呀。再说你可以派人监视我,我保证不做对不起你的任何事。” 如初有点不乐意地道,“就算你坐怀不乱,至少小手小脸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摸吧?凭什么呀,那都是属于我的。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借机想去见识一下,根本不是为我。哼!” “真的绝无他意。”戚继光就差赌咒发誓了,“你让小红跟着我,他在你面前连一个谎也撒不出来。” 如初本来挺不高兴戚继光去那种地方,万一不小心学坏了怎么办,可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半撒娇、半试探地发了脾气,此时一听戚继光提到赵三红,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是哦,只要派赵三红跟着小光就行了,到时再审问这位陪逛青楼的大少爷,肯定能事无巨细的全知道。说来奇怪,一个西北首富的独子,怎么居然淳朴厚道到如此地步。可见,虽然人不可貌相,但也不能以家庭背景来判断人品呀。 “那我呢?”她问。 戚继光知道她是同意了,不禁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舍不得你在外面受罪,不如先回金陵,等我这边一退亲,立即就去你家提亲,可好?” 第五回 一箭双雕 如初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在她看来,在感情面前,男女也应该平等,虽然她不打算再搅和在戚家人之间,免得帮忙不成反倒添乱,但她还是希望为小光做些什么。 “我想……先到你要上任的海防卫去。”她说出心中的想法。 戚继光吃了一惊,“你到那里去做什么?那边荒僻,没什么好玩的。再说卫里除了边军就是他们负责屯田的家眷,你一个人跑到那儿去,我不放心。不行,你得回金陵去。” 看戚继光态度坚决,如初只得采取怀柔手段,脸颊蹭了蹭戚继光的胸口,柔声道,“你先别急,听我仔细对你说这样做的好处。至于说我的安全,你不应该担忧呀,海防卫也不是龙潭虎穴,还有边镇嘛,再者我又不是自己去,你要和我一起哦。” “啊?”戚继光有些意外,不禁皱了皱眉头,年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迷惑的神色,帅呆了。 如初转开目光,认真地道,“我是这么想的,与其你在鲁桥镇胡天胡地的,不如去海防卫做恶人,这样还比较可信一点。你的心上人……也是就我离开你之后,你自暴自弃,不想理会白凝若,于是到海防卫上任,这样远离了家乡,你再胡作非为的话,显得不突然。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对你将来整顿边备也有莫大的好处。” “怎么说?”话到这儿,戚继光有点感兴趣了。 “之前你的愤世嫉俗,就是因为朝廷边备松弛,吏治腐败,后来你想明白了,就希望先管好自己这一摊,先训练出自己的钢铁队伍,让倭寇不能从你这边突破,对不对?” 戚继光点点头,露出坚毅决然的神色来。 “可是呢,海防空虚,卫中士兵潜逃的、换籍的比比皆是,能有一半兵力就不错了,而就这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打不了倭寇,还要给那些上级军官奴役。所以,你要想彻底解决这些问题是不容易的,尤其你爹清正之名在外,只怕你还没去,那些天杀的混蛋们就防着你了。” “如初,对此我有心理准备。”戚继光正色道,“打仗只打轻松的算什么本事,在这一片混沌中夺取的胜利才是真的胜利。” “我明白啊,可是这样正面对决,你就算能胜,也必付出艰苦努力,何必要浪费这样的力气呢?有那功夫你不如研究下兵器和阵法,真到和倭寇大决战的时候,兵器和阵法都是很重要的,只有报国之心是没有用的,还要有实力,这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可是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贪官坏,做清官呢要比他们还要坏。”如初套用《九品芝麻官》中的台词,“至少你要表现出你和他们是一丘之貉,慢慢的,他们就放松警惕了。这样,你也才能接近他们、了解他们,然后想出惩治他们的办法,更能发现这其中有哪些人可以为你所用。你要海防卫士兵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就要建立自己的班子,自己拥有铁一般纪律的军队,在这之前,要深入了解他们以及海防卫真实的情况才行哪。”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戚继光想了一下,蹙起的眉头展开了,露出他那标志性阳光般的笑容,“你说的是一箭双雕之计。于私,海防卫中真正了解我的人很少,就算我爹为人廉正,但天底下不肖子孙多了去了,不多我一个。我在海防卫这边胡来,他们不明底细,会比较容易相信。另一方面,海防卫远离鲁桥镇,我扮恶人的行径传到家乡,大家耳听为虚,以讹传讹,危害性更大。说不定很快白恩师就会与我母亲退亲,也可能亲来海防卫眼见为实,然后再退亲。于公,我能以恶人的姿态细心观察一切,找出海防卫中种种弊端,真正做到对症下药,最后组建起真正为国为民的队伍来。哈哈,这果然是好计啊。如初,你真聪明,我就知道没爱错人。” “你好肉麻哦。”如初躲开戚继光凑过来的头,心里惭愧一下,因为这些都是她跟那些私访的电视剧学的,“只是不知道这边的海防卫周边热闹与否,是否有你喜欢的秦楼楚馆呢?”她问。 因为心中无愧,所以戚继光并没有尴尬,笑道,“自然是不及天津卫繁华,但普通市镇有的藏污纳垢的场所,这边的海防卫边镇也有,而且还有一桩好处我倒忘记了。” “是做坏人能为所欲为,比较快乐吗?”如初斜了戚继光一眼。 后者轻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屯田的事。你也知道,朝廷每年对海防卫拔款很少,而经过层层盘剥,真正用到卫里的就更少了。唉,既然一时无法改变这个现状,我要想组建一只钢铁队伍,就得自己想办法筹钱。到任后,我一边胡作非为,一边冷眼旁观,希望可以找到赚钱又守法的办法。” 如初一听,点点头道,“那你就更需要我了,我可是商人之女,最会赚钱。”她胡吹大气,其实她哪里做过什么生意?但她毕竟来自现代,生意头脑总还是不错,再说她可以借胡七来。 戚继光半晌不语,只静静抱着如初,很久后才叹口气说,“只是又苦了你了,那边环境不好,为了避人耳目,你还要偷偷摸摸,我又不能照顾你,不然我釜底抽薪之计就难成。知道吗如初,倘若我戚继光真能一展抱负,可以说是你成就的我。不然,我可能还是那个只知道愤怒,却不知道用另一种方法报国的呆子。” “谁让你这呆子骗走了我的心呢?”如初拧了戚继光的手臂一下,感觉实在有些累了,可是她又舍不得睡觉,只强打精神道,“至于这些辛苦,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欠了我的,今后用一辈子慢慢还我好了。” “好,我们说定。”戚继光温柔地微笑着,伸出手轻拍了三下如初的额头,“算是三击掌了。倘若我负你,你可以砍我三刀。” 如初一撅嘴,才要说什么,就听门外八重道,“小姐,跟那个负心汉说够了没?有人来拜访了。” 是谁来了?如初一愣。 第六回 意外的人 “小红?”戚继光也很吃惊,而且有点紧张,生怕是家里人追来了。 就听赵三红笑道,“没事没事,是熟人呢。那……我们要进来了啊。” 戚继光连忙扶如初倚好,自己则坐到一边。不管两人私下是多么甜蜜,毕竟他是古人,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表现亲昵。 而当他才坐定,门就开了,八重和赵三红一左一右打开房门,脸上都带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随后有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满脸的圣光,浑身的慈悲,白衣胜雪,只那双眼睛偶尔流露出令人看不透的光芒。 “师兄!” “虚大师!” 如初和戚继光异口同声地轻叫,感到了很特别的意外。 “师兄,你怎么会来这里?”如初很惊喜,一跃而起。不过她忘记自己目前病中脱力,而且被戚继光包得像个蚕茧了,所以不但没起来,还歪倒在了一边。 戚继光连忙上前扶住,手臂占有性地环在如初的肩头,也不避嫌了。虚大师的人品太出色,而且和如初关系太亲近,对他的威胁实在太大了。内,家里的奶奶和母亲阻挠他和如初的婚事。外,强敌环伺。唉,他想娶个真心爱着的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缘之一事,分外玄妙,哪是你我凡人可以参透。”虚海摆出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很想上前摸摸如初的头发,却只能忍着,微笑道,“小僧是到云游到山东境内,没想到刚才在外面街上看到了八重,这才知道师妹病在这里。” 他声音温柔,本来如初已经被戚继光哄好了,这时又悲从中来,差点掉泪,害得戚继光心慌意乱,狠狠瞪了赵三红一眼,意思是:你好好的不看住了八重小丫头,怎么让她跑到了街上去? 赵三红无辜地一耸肩,意思是:你点的穴力道轻,她很快就能行动自如了,非要到街上买擀面杖,替小姐棒打薄情郎,我哪拦得住?幸好遇到虚大师,不然你惨了! 而他们在这边眼神交流,那边的八重却高兴地张罗着让她的虚海哥哥坐,又要叫小二重沏壶茶来,又要拿冬令时节的水果。 虚海涌了一声佛号道,“胡师妹正在病中,病者为大,还是不必麻烦了。不过小僧也曾学过医道,不如让小僧把把脉如何?” “好啊好啊!” “不用了吧?” 如初和戚继光又是一起开口,但意思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如初的行动力强,说着话已经把松动了身上的“被”茧,抽出一条手臂来。 戚继光眼看心上人的皓臂前伸,而妖孽的圣僧步步走进,纵然心里万般不愿,也只有起身让座。不过他总算是有急智的,从床角抽出一块帕子,把如初的手腕处包裹得严严实实,在撞到如初怀疑的目光时还解释说,“你不能受凉的。”乐得一边的赵三红差点挠墙。 难道如初全身上下就手腕子怕冷?小光这飞醋吃得太可笑了。 虚海心中了然,也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为戚继光那么紧张如初而感到欣慰。如初没有选错,他也没有来错,如初能幸福,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人这一生都有定数,既然注定他不能照顾如初,那么有这样的男人照顾她,他也放心些。 在两道凛冽的目光注视下,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如初的脉上,宁神片刻,才道,“师妹身子一向健康,这次是急火攻心,邪风入里。但此时想必心结已解,脉象平稳多了,休息几日便会好转。” “我说发发汗就能好嘛。”戚继光松了一口气,连忙接过话来,之后重新跳到床边,把如初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抱在臂中。 “虚海哥哥说要多休息,闲杂人等没事别来搅和。”八重冷着一张小脸走过来,硬生生把戚继光推开。 “八重……”戚继光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 八重硬下心肠,理也不理。这事她不管到底怨谁,也不管未来姑爷有多为难,更不管是不是她们家小姐主动离开的,只要小姐受一点委屈,帐就要全算在未来姑爷头上,这点没异议!哼! 见气氛一时僵住,如初连忙发话,“你去歇着吧,正好冷静想想你那计策的细节。而且我也想睡了,有什么事大家明天说好不好?”她本来想问虚海真正到此处的原因,因为之前他说过要办点私事,然后会来找她,并不是什么云游四海,但现在空气中泛着酸气,小光又那么紧张,她也不好再问了。况且,她是真的有点累了。 “多喝水,多睡觉,确是养病之道。”虚海顺着如初的话音道,“那小僧就告退了,叙旧不忙。”说完就率先退出如初的房间。 戚继光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出来,可却不断向房间内张望,似乎多看如初一眼也好,直到那扇门无情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他才沮丧地垂下头。 只听赵三红殷勤地道,“虚大师,我订了旁边的客房,不如你到这边休息,我再去订一个房间好了。” 虚海微笑拒绝,“多谢赵施主好意,身为出家人,是不能花钱住宿客栈的。” 赵三红一愣,“这天寒地冻的,难不成睡在外面?” “那要看小僧的造化了。”虚海一脸禅机,看来真是具备普通人类所缺乏的大智慧,“小僧这就去向店家化缘,化得什么就是什么,倘若没有,便是小僧该受的罪过,也是一番考验哪。” 这样有机锋,其实是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令赵三红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着虚海潇洒的背影走下楼去,搔了搔头道,“小光,虚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出家人不花钱住店,只住免费的。”戚继光忍不住露出微笑,“你别担心啦,我敢担保,以虚大师那庄严的宝相和说服人的能力,店家肯定会施舍最好的上房,说不定还附赠素斋呢。” 赵三红将信将疑,偷偷溜下楼去看,果然见那看来很奸滑吝啬的掌柜被虚海几句话说得差点痛哭流涕地跪下,之后亲自引虚海到了客栈中最好的上房。 “虚大师三言两语,就能把死的说活了,你信不信?”他一回房间就对戚继光道,一脸的崇拜,“不过你猜错了一点,虚大师谢绝了素斋,只要了馒头清水。”他感叹着虚大师的人品修为,并不知道此高僧随身自带着酒水肥鸡辣牛肉,怎么会吃素斋? 【第二十二计 关门捉贼】 第一回 如此高僧 (小敌困之。剥,不利有攸往。上卦为艮为山,下卦为坤为地。 作为用兵的谋略,是指对付小股的敌人,要包围起来歼灭,也就是说要彻底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同时也避免敌人逃走后,被他人歼灭以取利。本书中是指,某些人贼心不死,猪脚在朋友的帮助下坚决的予以严厉的打击。) …… 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戚继光第二天一早还是忍痛离开了如初,先回鲁桥镇再做打算。不过一想到虚大师和如初在一起,安慰她的病,排解她的忧愁,最后还要和她一起先到海防卫去,他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安,这情绪如此强烈,以致都掩饰不住,被赵三红看了出来。 “你不相信如初?”赵三红劝道,“虚大师确实是人中龙凤的品格,但他毕竟是出家人嘛,再说如初也不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 “我当然相信她。”戚继光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怎么会怀疑她的人品,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什么意思?”赵三红被他说愣了。 戚继光长叹一声,“我何德何能,可以遇到如初,还能得到她芳心首肯,愿意嫁给我这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可现在,不过是想娶她而已,却让她遭受那么多的折磨,每念及此,我不知要如何对她再好一些……我总觉得……我配不上她,也所以……我才会紧张虚大师。” 听他这么说,赵三红能体会他的心,却不知道要怎样帮他,只搔了搔头道,“要不,我回去陪着如初?” 戚继光苦涩一笑,摇头道,“你还是跟我演好这出釜底抽薪的戏码吧。这一次,不管做什么无理无德之事,只要对我奶奶和母亲身体无大碍,我都说得出、做得到。长痛不如短痛,我想好了,既然我无法做到不伤人,那就伤个彻底,至少快刀斩乱麻,能让被伤者有恢复的机会,不然大家拖死。” “好吧。”赵三红叹了口气,“你能豁出声名,我就全力帮你,如初也会明白你这份心的。” 戚继光感激地点头,再没多说什么,策马疾奔而去。 而留在客栈的如初,因为心结解开,又有帅而有趣的师兄不断宽慰,身体恢复得相当快,本来病势沉重,似乎要客死异乡似的,可第三天上就变回活蹦乱跳的了。 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说,虚海也道,“这件事不能急,但也不能拖,最为难的当然是小光,最受夹板气的也是小光。不过,他要想抱得美人归,卖点力气也是应当的,佛曰,想得到好东西,总要付出代价。” 如初啼笑皆非,不知道佛祖还说过这样的话。 只听虚海又道,“听师兄一句,在这件事上,千万别站在他身边,要站在他身后,不是躲着,是从后方用力,前台让他来唱,不然你过了门,也不会有好日子的。你想,你和他肩并肩是干什么?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是联合起来和老人长辈们唱对台戏?” “我本来是想跟他同甘苦、共患难,不想让他独自辛苦,而我坐享其成的。”如初有点沮丧,听虚海一说,也觉得自己笨了。 她的想法是好的,她的心意也是真实的,但现实中却造成了反效果,这是她之前绝没有想到的。所谓疏不间亲,小光和家里人再怎么闹,他奶奶和母亲也会原谅他。而她就不同了,就算嫁进戚家门,在生下宝宝前也算是外姓旁人,平时尽力做到最好所有事,婆媳关系也不一定好处,何况现在她还只是个没相干的狐狸精呢?假如一开始她就不自作聪明,就算最后戚家长辈还是会讨厌她,毕竟程度不同,她嫁过去会好过多了吧?现在,唉,只有以后慢慢弥补了。 “师兄,你是方外人,怎么连世俗中的事情也看得那么透彻呢?”她甩甩头,抛掉烦恼,笑问。 “阿弥陀佛,看破世情而而。”虚海目光悠远,一脸虚无状,“师妹,注意‘看破’二字。” 如初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师兄又所为何来呢?” “为你而来。”他说得简单直接,却唬了如初一跳,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于是,他又露出那拈花微笑的神情。那是他的皮相,完全不会露破绽的,不管心里有多少火在烧,表面上仍然可以淡然若水,“我想……就算困难重重,师妹终是会嫁给小光的,因为他是个性情坚定,百折不挠的人,否则就配不上师妹以心相许。而既然要成亲,身为师兄的,当然要准备贺礼。” “师兄是送贺礼来的?”这回答让如初很意外,“可师兄不是常说钱财身外物嘛,你没有钱……难道你之前说要办点私事再来找我,是去为我‘化’礼物?” “非也。”虚海摇摇头,“礼物自然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如何能化来?我办的私事其实是公事,辞掉僧官的职位,再回少林辞去戒律院首座之职,然后拿了度牒……” “师兄拿度牒是要去云游吗?”如初插话道,心中有些不舍得。有这个腹黑多智的师兄在身边,她会感觉非常安全。现在的虚海对她而言,就和胡大海一样是娘家人,是她的依赖和靠山,更因为虚海知道她真实的身份与来历,那种感觉更加特别的亲切。 “拿度牒,是要免除徭役。”虚海云淡风轻地说出高僧不该说的话,看起来一点心理负担没有,“师妹有什么资产可以放在小僧名下,不用缴税的。” 他说得认真,却把如初逗得咯咯直笑。世上哪有这样的和尚啊,居然逃税! “那你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为免再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如初话题一转。 “天机不可泄露,当你成亲那天,小僧自会告诉于你。”虚海神秘一笑,令如初总感觉他又有什么坏主意,心里痒痒的。 不过还没等她逼问,虚海却说出另一个与他们的谈话八杆子打不着,却十分重要的消息,“我在京城时遇到了胡宗宪,他被皇上钦点为浙江巡按监察御史,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官,但却直接参与平定沿海倭患事宜。他跟我提起小光,认定他是个百年难见的人才,说一旦有机会,就会想办法让小光到倭患最严重的地方去,一展他的才华。” 如初闻言一愣,想起那个在她被俺答掳走时,宁愿充任小兵也要参与追击行动,以此巴结严世蕃的人来。看来果然因此而升官了啊,而小光,终于要站到历史的舞台上了吗?那她的位置又在哪里?还有师兄到底要做什么呢? 第二回 生财之道 “你怎么没告诉小光这事?”如初回了回神后,问。 “他一直像守着宝贝似的守着你,我哪有时间跟他说话。”虚海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大概是觉得茶不好,“再者,他胸中本有远大抱负,现在对他说,他难免会心浮气躁,只怕连眼下海防卫的事也做不好了。师妹,你最好什么也不提,一切水到渠成方为上策。” 如初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情人之间不要有任何秘密的好,但经历了最近这些事,她心智成熟不少,明白了很多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有时候缓一缓、退一步、甚至输一局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而既然现在她身体完全好了,就该按计划和虚海一起先到登州海防卫去“微服私访”,为他今后的民族英雄之路垫垫场。人家都说一个好男人背后肯定有一个好女人,那她就先做背后的好女人吧。 三天后,她和虚海到达了目的地。 其实,她本不必花这么多时间的,不过她先绕道到有庆善号分号的大镇上转了一圈,写信通知父亲自己一切安好,然后支了点银子出来,还和此分号的掌柜伙计联络了下感情,提防万一出点什么事,自己娘家这边能有支援。 “穿越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有一个好爹!”她再度感叹。 “非常同意。”虚海应道,想起了自己那个爹来。如初的身世秘密都告诉了他,他感觉神奇的同时也有些惭愧,因为他的秘密并没有完全告诉如初听。也许,以后找个机会吧。 “其实这边的海防卫也没有多荒凉嘛,虽然确实没有天津卫繁华热闹,但小光说得也夸张了。”望着眼前名为“富春”的小镇,如初评论道。 富春说是“小镇”,其实相当不小,人口也多,远胜于鲁桥镇。不过大概是山东半岛有倭患的缘故,富春镇距离军队驻扎的海防卫所比较远,大约有一天多的脚程,不像天津卫所,就在海河码头附近,戚继光口中的荒凉可能指的是这个。 在富春镇和海防卫之间,还有数个由屯军驻守的堡垒,渔民聚居的村镇交互错落着,其背后则是大片人口相对稠密的腹地,说起来也算是个交通枢纽,所以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所在。不过镇上两极分化严重,贫富极为不均,镇西酒楼商肆林立,富庶繁华,不管买什么东西都有得卖,包括买醉买笑买倒霉(特指赌博),镇东则是贫民窟,据打听,镇东的百姓多是附近矿山的贫苦矿工,每天一大家子人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如初走过镇东时,经常看到衣衫褴褛的孩子和形如枯槁的老人,连狗都是瘦骨嶙峋的,心里很是难受了一下子。 穿越到由善男信女供奉的寺庙,有一个富豪且爱女成痴的老爹,在皇家卫学任教,虽然认识几个穷学生,却还都是官家出身,所以说她来到大明两年,却没真正看到穷苦的农民,直到此时此刻。 “富春镇是谁管呀?”她很是恼火地问,觉得地方官如果任由吏下百姓如此,肯定是个该杀的。 “这边还是海防卫的地界,应该是卫里派人管辖,出了镇往西就是当地官府的下属辖区了。”虚海缓缓地答,“看来小光的担子不轻呀,依我看,这边的吏治腐败到了必须肃整的地步了。” “我要给他当好马前卒,把所有的事都看得清楚明白,好让他下狠手治理。”如初一挥拳,因为有正经事做,心头那丝为着婚姻事而生的担忧倒淡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来,观察观察情况如何?现在你是我哥,就让我会钞,不必化缘了吧?”临了,她挪揄了一句。 他们此来是易了容的,如初和八重依旧是男装,虚海则冒充了俗世中人,一位风姿俊逸的浊世翩翩佳公子。对外,他们宣称是亲兄弟,金陵人士,一个月前带小书僮八重出来游学,路经此处。 一路上,如初俊俏、虚海妖孽,这一对“兄弟”不知谋杀了多少少女心,如今到到民风相对开放的富春镇依然如此,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如初对此比较烦恼,因为这限制了她暗访的可能,但如果要是高调当幌子,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小僧从师妹处化缘也是修行。”虚海一本正经地道,“就找个红尘幻象最虚无的场所,然后去酒肉穿肠过,再去最污浊之地散些财,保证能打听到不少好消息。” 不出虚海所料,两天下来,他们“兄弟”二人住着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酒楼,偶尔到赌场中小赌怡怡情,还真打听到很多事情。 原来海防卫的财政来源除了所封屯田和些许渔产外,就再没别的进项,但卫所中的高级军官却都在富春镇上有私人的生意,等级五品以上的,居然还在附近的矿山有类似于股权的分红。 听虚海的讲解,如初才知道这个时代本来不允许私人采矿的,朝廷把矿山的坑道封了起来,由当地官府看管。可是矿产利润极为丰厚,部分“奸民”铤而走险,私下开矿,就像现在的私人小煤矿似的,朝廷屡禁不止,税也征不上来,各矿主之间还因为盗矿还经常发生械斗事件,死伤严重,官府根本管不了。 后来就有大臣上书,朝廷开放了采矿权,名为“包采”。各地官府或者私人可以申请开矿,每年要缴纳一定的银子,浙江是四万多两一年,福建是两万多两一年,山东和福建差不多。不过,朝廷不放心把矿权全部下放,在各地都派了矿监。 说来奇怪,这些矿监全由太监担任。太监任要职,说来也是明朝的特色了。而目前,听说派到山东的矿监病死任上,朝廷派的新矿监还没有到。 “好买卖。”如初私下对虚海说,兴奋得两眼冒蓝光,“要是海防卫能把这笔生意包过来,那不就是一条生财之路吗?卫里能自给自足了,士兵就不会为生活所迫而逃跑,小光也有钱贿赂上锋,组建新军了。” “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虚海笑道,“先不说这包采权不好拿到手,就说你吧,能把贿赂二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倒也奇特。” “目的永远证明手段是正确的。要想保家卫国,有时候不得不装出小人的样子,甚至自侮自污。”如初嘿嘿一笑,“这叫适应环境,小光做不出来,我的良心可是很有弹性的。” 第三回 半夜行善 而既然存了这份心思,如初就注意起包采的事情来。不过还没等她弄出个眉目,富春镇就出了一件大事。半夜三更的,如初正睡得香,忽然听到街上传来喧哗和哭叫声,那声音之悲凉凄厉,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心底一直寒了上来。 “八重,你不用起来。”尽管客栈最好的房间保暖措施极佳,可是半夜钻出热被窝也是件辛苦的事,所以如初自己迅速穿衣下床。打开窗子一看,见街上停了几辆板车,车上盖着草席,席下似乎有人,有几个老人和女人正哭叫着砸着对街医馆的门,几个瘦小的孩子围着板车哭泣不止。 寒冷冬夜,家里人,多半是男人出了事,一家子老老小小的,顶着寒风前来求医,心中那份凄惶怎么是语言能形容得了的?偏偏那个名为济世堂的医馆半点没有济世之心,里面的人也是铁石心肠的,人家砸了半天门,连如初这种睡起来很沉很香的人都醒了,他们还是不露面。 “怎么了?小姐,外面哭得怪吓人的。”八重白着小脸问。 “可能是穷人得了急病,没良心的大夫不肯给治,我下去看一下。”如初安慰道,但心里明白这不可能是普通的病,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同时求医来,而且非常急的样子。 “外头冷,小姐加件斗篷,不然我跟你下去吧?”八重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如初连忙拦住,“你下去顶什么用,再冻着可怎么办?我叫师兄一起去,他的医术很高的。对面那家医馆不帮人看病,咱们的圣僧高手帮人岂不是一样?”说完,给八重掖了掖被子就跑出了房间。 本还想去敲虚海的房门,没想到一冲出门差点撞到他身上,想来他也是被吵醒,要出客栈看看的。二人下了楼,见两个店伙计正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瞧。 “外面怎么回事?”虚海拦着冒冒失失要往外冲的如初,问道。 “回爷的话,是附近矿上的人伤了,抬到济世堂求医。”一个年轻较长的伙计恭恭敬敬地答,因为这几天如初出手阔绰,对伙计们也不苛求打骂,所以他们都对如初“兄弟”两个很有好感。 “矿难吗?”如初瞪大了眼睛。 年纪较小的伙计摆了摆手道,“不是的,听他们嚷嚷全是刀棒伤,肯定是最大的那两拔矿党又打起来了。” 又?!看来师兄讲的不错,盗矿者之间为了争夺资源也会殴斗,这确实是社会安定的隐患,而真正受到伤害的不是矿主,而是最低层的矿工呀。不过为什么说“最大的那两拔矿党”?难道是当地黑社会? “把门打开,我们出去瞧瞧。”她说着向前一步。 那个年纪大的伙计立即拦道,“不行啊,小爷。外面天寒地冻的,济世堂又不肯开门,您没瞧见这条街上的店家都在装死吗?万一咱们这儿开了口子,那些人把病人抬到客栈里可怎么得了?” 如初一听就拧起眉头道,“你也知道外面天寒地冻,平时瞧你挺善净个人,怎么这般冷漠无情?外头的人病的病,老的老,又有女人孩子,倘若真的不管,难道任由他们冻死?心里连一点善念也不存,当心将来得报应!” 伙计听她说得重了,都吓了一跳,年纪小的赶紧解释道,“小爷,不是我们没点恻隐之心,实在是有难处。倘若这时开门,他们肯定一古脑全冲进来,掌柜的非辞掉我们不可,弄坏了家伙事儿,说不定还要我们赔钱。我们哥俩也是有家要养的,哪折腾得起?” 如初也觉得自己有些性急,冤枉了好人,于是克制着情绪温言道,“没事,你们掌柜的要发难,自有小爷我承担,就算这些人拆了这客栈,小爷我也陪得起。开门吧,一会儿到我那儿领赏,绝不亏待你们就是。” 那两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还是无法决定。 那个年长的伙计道,“济世堂的人不开门,只怕一是为了这些人交不起诊金药费,二是怕他们伤重死了,没的坏了名头。富春全镇,就数这家医馆最有名。小爷心善,可是这些伤者若是死在店里就太不吉利了。” “真若如此,小爷我就买下这客栈,绝不让你们掌柜的吃亏就是。”如初见两个伙计还不开门,知道他们怕担责任,所以自己动手。这样一来,就算事后掌柜的怪罪,也是她这当客人的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 两个伙计看她这样,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一味的担心,一边的虚海看到,安慰道,“两位不必如此,区区不才,倒是懂些医理的,倘若不是必死无疑之症,料想也能救得。听我的,你们赶紧把店中桌椅板凳全搬到一边去,再把灯火全点亮,然后中一人速去报告掌柜,说是客人私开店门,另一人把厨下的人找来,烧些热水热汤,待会肯定会用。对了,把能用的伙计也全叫来帮我的忙。这就去吧,事后……”他看了一眼如初的纤细身影,“定有重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两名伙计再不耽误,听这位慈眉善目的爷的意思,他们又能行善,又能拿大笔赏赐,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依言而行,动作麻利,很快就办好了。与此同时,如初也已经带着那群人进入店中安顿。不过还没等她关上店门,就又有一群人抬着伤员赶来求医,照样在济世堂吃了闭门羹,一回头见客栈中灯火明亮,有人似乎在救治伤者,立即也抬了人进来。 顿时,客栈大堂内挤了几十口子人,大人哭,孩子叫,伤者呻吟,忙乱成一团。 虚海态度沉着,忙而不乱,一边叫惊怒惶急中赶来的掌柜先安抚其他客人,照顾各处灯火,说明会赔偿损失,一边指挥伙计把伤员抬到大堂左侧,家属隔离在另一侧,然后以伤者的伤势程度逐一诊治。如初就紧跟在他身边打下手。 两人正忙活着,就听一个男人粗着嗓门叫道,“这位大夫,你怎么不先诊治我们的人?” 另一个男人冷笑道,“凭什么你们先?” 话音未落,就呼啦啦有两批人对峙了起来。 第四回 人情 如初吓了一跳,刚才只注意老弱病残了,没发现有不少身体倍儿棒的青壮年男子不知何时也跟进了客栈中,现在大堂内人满为患,而且气场不对,看样子就像黑社会要斗殴似的。 她一愣之下继而大怒,气乎乎地跳到两群人之间,大声骂道,“没病的人给我滚出去,不然就是没病找病,那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我哥并不是大夫,不过是一片善念,要用比济世堂名医还要高明的本事来救互扶伤,你们跟过来夹七杂八的废什么话!分了我哥的神,救坏了人谁负责?医者父母心,不分门派身份,一视同仁,要按照伤重的程度来治,轮得到你们一群粗坯来搅和多嘴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事非,现在这情况就是小爷我说了算。要么,安安静静待在这儿看诊,要么,立即给我滚出去!” 一番话,说得两拔人全对她怒目而视,但她凛然不惧,一一瞪了回去。 半晌,那个高大如黑塔的男人先服了软,带着他的人气哼哼地坐到门边去。而那个看来坚毅狠辣的瘦高个则带着自己人闪到楼梯边。 如初逼视着两方人马,以眼神威胁他们不许轻举妄动,否则己方的伤员小命不保,感觉双方都镇定了下来,她才回到虚海身边帮忙。 “我把伤者分了类,也粗诊了脉,但我没有施治的东西和草药,必须立即弄点来。”很快,虚海就提笔在纸上写了草药的名字递给如初,低声道,“草药多多益善,但你不要自己去,深更半夜的,我不放心。” 不就是需要医疗器械和药品嘛,好办! 如初粗略看了一下,就先回到楼上去,正好八重因楼下闹哄哄的已经起了床,于是立即叫她拿了银票出来,之后又跑回楼下,对着那个粗豪的壮汉和精明强悍的瘦高个勾了勾手指。 那二人本来是对头,这时却不禁互相看了一眼,走了过来。 “请问二位英雄名姓?”如初问。 “陈大成。”瘦高个儿答。 “王如龙。”壮汉答。 如初态度稍放得温和些,一抱拳道,“那陈兄、王兄,还请帮个忙。我哥这边需要点东西,可是我又走不开,烦请二位跑一趟如何?” “可是草药?”陈大成性格比较稳重精明,立即猜出如初之意,“这怎么能说是帮忙,本就是我们欠了贵兄弟的恩情,跑腿的事就交给我吧。” “有劳。不过也不只是这些,还需施针行药所用之物,反正大夫们出诊要用的,有什么要什么。”如初一边说一边拿出银票,“只怕两位还有不少轻伤的手下吧,我哥的意思是救人救到底,谁让我们哥俩赶上这一桩呢,索性不如一次多买点草药,免得来回折腾倒耽误时间。” 陈大成接过药单,却没拿银票,略施一礼道,“贵兄弟仗义援助,陈某已经感恩不尽,银子的事……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说着,转身就要走。 如初早就打量过他和那个王如龙,虽然这两位首领似的人衣着整齐,但看起来也不是富贵之人,况且深更半夜的,到哪儿去筹措银子,因而拦道,“我看这位陈兄也是个英雄,做事何必这么婆婆妈妈?我们兄弟二人既然存了善念,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陈兄又何必介怀?这时候凡事都要快,哪有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我去买。”一边的王如龙走上前,伸手夺过陈大成手中的药单,又拿了如初手中的银票,“大恩不言谢,我王如龙行事向来爽快,现在我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但倘若小兄弟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跟我说一声,我和我的弟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如初连忙点头。 她救治这些伤重却无钱医治的穷苦人完全是出于善念,不希望这些男人死了,留下孤儿寡妇,孤苦伶仃,更不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不过后来王如龙和陈大成的出现,让她生出了一点私念,想借机会笼络人心。 这两个人一定是私矿的矿主,也是这些穷苦人的首领。而她知道小光是想从穷苦人中募兵的,因为他觉得城市中多市井油滑之辈,不如底层的农民淳朴吃苦,不好组成铁军。现在既然有这样的机缘,她就算帮小光铺铺路了,就算于募兵没有大好处,给他增加点民望也好。 “小兄弟如此磊落,倒显得我小人了。”陈大成傲然一笑,“姓王的那厮平时虽然混帐,这番话倒说得有理。实不瞒小兄弟说,这回我们双方闹得动静大了些,受伤的弟兄也多,出来寻医的仅是重伤的,家里断胳膊断腿,流着血的还有不少。不知……待会儿可否请贵兄到我那去,再次出手相助?” 如初没回话,而是回头看了看虚海,见他微微点头才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也是义不容辞。” 陈大成点头道,“那就有劳了。只是富春镇就这几间药铺医馆,如今伤者众多,只怕草药未必够用,不如我连夜到其他镇上搜罗些,免得贵兄医起人来不趁手。” “好,那我让我哥再写张药单子。”如初把另一张银票塞到陈大成手里道。 陈大成微微一笑,“我虽没有过目不望的本事,几味药却还记得。”说完一抱拳,快步离开。 看来他是个识字的,所以和王如龙比起来,性子显得粗中有细,将来小光必定用得到此人。不过这次是什么规模的斗殴呀,镇上的草药居然不够用?目送陈大成身影消失,如初心里盘算了一番。 而不久后,王如龙就带着药单上所列的东西回来了,办事相当有效率,也不知用的什么凶恶法子。想必镇上的医馆药局刚才不肯援手,但现在有银子可赚,也就不会太刁难。 有了针药等物,虚海就立即施展神医圣手。因为这些伤者全是因斗殴而起的外伤,并非疑难杂症,所以只半夜的功夫就全整理好了。几个伤势特别重、不宜搬动的,如初还出高价订了客房安顿他们,以此让两方矿主欠她的人情现加上一分。 第五回 提前扬名 清晨时分,陈大成也回来了,虚海和如初就依约到他们各自的地盘去治疗轻伤者,虽然陈大成和王如龙的“总部”都在富春镇,但因为附近好几个镇都有人牵连了进来,所以他们忙活奔波了一整天才算全部了结这件事。与此同时,如初也打听到这次集体械斗的真相,不禁叹为观止。 总共有三千多人参加了这场可怕的斗殴,不,应该算得上是战斗了。怪不得官府也不敢管,衙门里的官兵只怕也没这么多人,也怪不得各镇都没有医馆愿意替他们治伤,生怕治了这派的人就得罪了那派。 但尽管纠集的人多,但他们却并不是当地的黑帮,如此拼命,不过为了是挣几个苦哈哈的银子。就这样,还因为要上下打点贪官,向朝廷缴纳重税而贫苦之极,每天辛苦劳作,却连口饱饭也未必吃得了。 对于来自现代的如初而言,实在不理解这些人的思维,既然如此团结,为什么不一起抗争呢?既然连命也舍得出,为什么还要怕贪官污吏?自己却为了某个矿道山头打得你死我活? “难道你要他们造反吗?这些百姓全是老实人,只要有一丝活命的机会,也不会轻易抗争。那些无耻贪官,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吸干他们身上所有的血,却留口活命的气儿。”虚海叹了口气。 那个坐在京城西苑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只顾着修仙问道的人知道这一切吗?倘若不是因为那个“二龙不相见”的魔咒,假如这天下为他所有,他一定不会让百姓如此之苦的。可惜……他现在唯一能保护的,就只有身边人了。 如初一想也是,记得读书时上历史课,老师总讲到农民起义的局限性什么的,看来封建时代的人真的缺乏自由思想,也没有那个环境和机制让他们争取正当权益,而她虽然是穿越者,却知道自己没本事、也不应该改变历史,只能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依我说,这件事你们双方都没有错,却也都有责任。”当天晚上,两个死对头联合请如初和虚海吃饭时,如初直截了当地道。 听这话,两人都挺不高兴,但对恩人又不好意思怒目而视,只好低头喝闷酒。 如初看在眼里,却还是说,“大家都是穷苦人,被贪官污吏压榨欺侮还不够吗?自己还要打?真的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谈,总有双赢的办法。使用武力,不但不能改善你们双方的处境,反而更严重了不是吗?这次伤亡这么大,真的是你们所要的吗?” “为了活命而已。”半晌,陈大成仰头饮尽杯中酒,叹道。 “难道我们不要活命吗?”王如龙一拍桌子。 陈大成皱紧眉头,似乎被激怒了。一边的如初看他们又要争吵,连忙拦住,对虚海使了个眼色。虚海一项很特殊的能力,他说话时,那平静的语气和声调有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 果然,当虚海开口劝解,这二位“仇敌”的情绪正常了许多,渐渐的说出了事情的始末,那些无奈的事实令如初越听越气。 虽然明代的矿业有金、银、铜、铁、汞、铅、锡、矾、硝、碱等,但主要是银矿的开采,不过附近的一个山头却出现了蓝宝石矿。而官府对外宣称是奸民盗采,实际上却是私下贩卖了采矿权的。趁着这几个月矿监之位空缺,其他官员大肆敛财,一女许两家,收了陈大成和王如龙两派对人马的钱,采矿权也卖了两次,当发生纠纷时又不管,所以才有了聚众械斗那一幕。 双方为了这个矿都花费了巨资,差不多是所有财产了,之后还要缴重税,支付官府的各项费用,利润空间本来就被挤压得极为狭小,现在有人再来分一杯羹,自然入不敷出,绝不能让另一方再插一脚的。 其实他们都是受害者,但为了自己的弟兄却都不能松了这口气退一步,所以才僵住了。而这顿饭足吃了两个多时辰,在虚海的调停下,双方才答应先共同开采,并约束手下再不争斗,而虚海答应他们稍后会想办法把他们交给官府的钱拿回来。 “既然采矿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转行做别的?”这桌合头酒吃毕时,如初问。 “能做什么?从商?养活不了这么多人。种地?给那些员外老爷们当佃农,一家大小的日子更苦,还要看老天的脸色。好歹采矿还能混一口稀粥吃。”陈大成恨声道。 “那为什么不从军?”如初有意地问。 哪想到这两个死对头却在这时候步调一致,露出了轻蔑的神情,对官兵遇到倭人就跑,武官们贪婪可鄙的行为嗤之以鼻。 “一群耗子扛枪窝里横的,老子虽穷,还不屑与这群软蛋为武呢。”王如龙骂。 如初咽了咽口水,想象不到军队的威望在民间已经恶劣到这种样子,只道,“人和人不一样哦,世界上到底有好官的。听说这次即将上任的指挥佥事戚继光戚大人就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年纪,可文韬武略都是极好的,而且有志荡平海寇,你们不妨考虑一下。” 她大肆吹捧,可陈大成和王如龙却不以为然,大概因为见过太多社会黑暗而了,对官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只答应如初看看情况再说。 如初知道这事不能急,于是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因怕八重等得焦急,反正这边也没有宵禁,就和虚海连夜往富春镇赶。 路上虚海说,“师妹你不该现在就为小光扬名的。” “为什么呀?虽然我说得夸张了点,可你不觉得他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吗?”如初很疑惑。 虚海微微摇头,“小光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将来定有作为。但是你别忘记了,他为了能娶你要运用釜底抽薪之计,到任后肯定要混赖一阵子,到时候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怎么能是一个好官的形象?” 如初“啊”了一声,倒把这事忘记了,犹豫半天才道,“那他……之后变好,可以说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故意自污嘛。不过话说,算算脚程,他应该早到海防卫了呀,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别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第六回 情伤变坏 其实,戚继光那边一切顺利。 只不过为了把“情伤变坏”这出戏演得逼真且不那么突然,他得做点铺垫的工作。回到家后先是闭门不出,之后狂歌纵酒,那一份受到感情伤害的痛楚真实又自然,因为他把和如初的分手想象成是真的,结果也真的受不了。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看到他这模样,又是生气又是担心,对他说起可以同时娶如初和白凝若为平妻的事吧,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眼神发直地坐半晌,然后一声不吭的回房,最后还是喝得烂醉如泥,怎么说怎么劝也不行,整个人似乎都塌了下去,憔悴而无神,哪里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久后,戚家大公子不知何故自暴自弃的消息传遍了全鲁桥镇,大家惋惜一位大好青年的同时,也很八卦的互相打听着戚大公子究竟为的是什么才大变样?最后竟不知是谁透露出了消息,说戚大公子在天津卫时爱上了一位富家小姐,可没成想家里给定下了亲事,富家小姐伤心作别,怀抱他嫁,于是戚大公子整个人都废了。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戚继光成了鲁桥镇的反而教材,家长们教育儿女时都说,红颜祸水、情之误人,以后可别学某某某……不拉不拉不拉……鲁桥镇的光荣变成了鲁桥镇的伤疤。没人知道,这伤疤还计划着以后要化脓出血,让每个人都恨不得甩掉他,尤其一位姓白先生。 其实他们不知道,戚大公子受了情伤而一蹶不振的消息是他的好友赵三红散布出来的。 半个月后,尽管白凝若千拦万阻,他爹还是听到风声,盛怒之下,就想找来未来女婿问问清楚。可偏偏在此时,戚夫人怕戚继光这样胡作非为下去早晚毁了自己的声名和人生,和戚老太太商量后,决定暂缓儿子的婚事,先打发他到海防卫去上任,希望军中生活能让他渐渐平息情绪,变得理智些。毕竟,整肃海防、抗击倭寇一向是他的志愿。 也直到这时,戚继光才得已名正言顺的离开家。不过他还是让全镇的人都看到他阴沉着脸,苍白憔悴如病夫的模样,为今后在海防卫的放浪形骸提供可信的基础。 而多日未见,他对如初相思刻骨,恨不能插翅飞到她身边,只抱一抱,亲一亲聊解思念也好。可是偏偏不能直接去找她,只得先在卫所里待了几天,表现恶劣,略消除了下那些昏溃武官们的戒心,然后隔三差五就到富春镇上花天酒地,暗中大肆收受贿赂,几乎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 暗中,他也打听到富春镇上有一对外出游学的兄弟,都是极出色的人物,前些日子两拔盗矿的奸民大规模械斗,死伤无数,还是这兄弟俩救死扶伤,居中调停,才免了一场大祸。不过好人没好报,那位宛如神医圣手的兄长不久后病在了客栈,缠绵难愈,耽搁在此地走不了了。 戚继光一听就知道这对兄弟是虚海和如初,至于虚海生病云云,肯定是他们为了方便逗留而编出的借口。可虽然这么想,心里也有点忐忑,生怕如初身体不舒服,想想前些日子才病过,不禁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偷偷摸摸地做贼一样,翻过客栈的墙,爬上提前踩好点的那扇二楼的窗,轻叩了几下。听里面没有动静,大着胆子轻轻呼唤佳人的芳名。 过了会儿,啪的一声,窗子打开了,如初迎面站在那儿,只穿着中衣,眼睛瞪得大大的,窗外的寒风吹得她散发飘起,看起来柔弱无那,令他的心悸不已。 心情澎湃之下,他一跃而入,反手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的。想冲过去把如初抱在怀中,却一转头看到衣着整齐的八重就站在一边,顿时僵在当地不动,那咫尺天涯的感觉真是凌人。 不过如初可不管那套,看到“山”不到自己面前,于是立即爬“山”,整个人都跳到戚继光怀里,双手还攀着他的脖子,嘴里一个劲儿地问,“你想我不想啊?” 戚继光非常想她,可是不好意思开口,只唔了两声,也不敢伸臂抱她,两只手就那么虚张着,克制忍耐得无比痛苦。 如初感觉到戚继光身子僵硬,知道他是怕羞,却故意啧道,“你这些日子很快活啊,不管大家闺秀、青楼名妓还是小家碧玉都有交往,怪不得不喜欢我了,见了我一点也不开心。” “没有没有……”戚继光连忙摇头,“我见了你……喜欢得要命。”最后几个字,说得细若蚊蝇,面颊上还染上了可疑的晕红。 八重本来恼恨戚继光在婚姻事上亏欠了自家小姐的,此时看他窘迫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道未来姑爷被小姐吃得死死的,只怕将来是个怕老婆的大将军呢。 “我去外面逛逛,小姐和……他好好说话儿吧。”她还是不愿意叫戚继光的名字,转身就往外走,却被如初一把拉住。 “怪冷的,天也晚了,你一个单身小姑娘,要去哪里逛?”如初拉过八重道,“你还是帮我穿几件厚衣服,我和小光出去吧。” “这个……怕也不好。”戚继光搔搔头,欲言又止。 “我明白,不能让人看到你我在一起嘛。”如初指了指房顶,“我们去屋顶不得了,你轻功那么好,背我上去不费力吧?” “今天风高,你会冷的。” “有你,我不就不冷了嘛。” 听到如初的调笑话,戚继光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别地头去,等如初穿好衣裳,背着她上屋顶。一坐到这整间客栈的最高处,如初就有点后悔了。和心上人在屋顶看月亮是没很浪漫,可千万不能选在冬天寒风呼号的时候。唉,这次弟,怎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小光,我冷。”她往戚继光身上靠了靠,撒娇道。 戚继光体贴的让她坐在背风处,此时听她这样说,双手包住她的小手,尽力温暖她。不过…… “小光,我还冷……” 望着眼前人,尽管知道触碰她是个错误,却还是伸臂搂紧了她,恨不能把所有的热气全过给她才好。 “这样,不冷了吧?”他温柔地叹息着,“唉唉,手要老实,我还有正事要说。” 第七回 白老爷的反应 其实他所说的正事,不过是把他做戏的经过和各方的反应详细说给如初听。而如初也把在富春镇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临了又补充道,“那两个矿头陈大成和王如龙,我觉得着你应该收服了,倘若真编到军中,肯定是你的好帮手。关键是,他们能带来更多的穷苦矿工来投奔你,这样你募兵时会顺利得多。” 戚继光一时无语,只抱紧如初道,“幸好我有你,什么都为我想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以后对我加倍的好就成了。”寒风凛冽,但在心上人的温暖怀抱中,如初倒并不觉得冷,腻声笑道,“而且……既然我这么好,那我的手就可以不老实了吧?” “你的手根本就没老实过。” 戚继光说得委屈,逗得如初直笑,扭动打闹间,他们差点从屋顶上掉上来,幸好戚继光下盘有力。不过也因为如此,两人的脸差点撞在一起,瞬间就气息暧昧纠缠,谁也不动,就望着彼此的眼瞳,动情不已。 “如初,我喜欢你。”戚继光轻声呢喃着,俯下头,吻住那令他魂牵梦萦的红唇。 不想太亲昵的,因为怕控制不住,可是只要见了她,他的理智就丧失殆尽。此刻,所有的温柔和不安都藉由这一吻表达了出来,浅尝、深入、辗转、气息混乱而灼热、刻骨的相思、无尽的想念,似乎永远也不够,永远也不想分开…… 如初被吻得浑身酥软,恰似春水,直到感觉戚继光的手也情不自禁的不老实起来,连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推开他,咬着唇望着他,也不说话。 她的手不老实只是抱抱他的腰,蹭蹭他的胸膛而已,而他的手不老实要色情得多。男人果然都有冲动的兽性呀,不过她一点也不讨厌小光对她那么做,只是不想席地幕天而已。 “对不起,如初……”戚继光对自己的定力比较惭愧,但如初却很佩服他了。二十岁的、热血的、身体健壮的年轻男子,还那么爱她,能悬崖勒马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要道歉,是我勾引你的。”如初的直率令戚继光发愣,“以后不逗你了。” 戚继光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道,“其实……我还挺喜欢的……以后可以多做做……” 如初嗤的一声笑出来,“我这样……你忍得多辛苦啊。” “可是,好像也很高兴,反正是很喜欢。” “哈哈,这叫痛并快乐着好不好?” “你别笑!” “呀?现在就要大振夫纲吗?连笑也不许。” “因为……你又勾引我了。” “我没有。” “本来就有。” “没有!” “明明就有。” ……寒夜中,客栈的屋顶上情意绵绵。屋顶下,某个房间内的“圣僧”枯坐禅床,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意。师妹很开心哪。只要她开心就好。在他今后的生命里,原也只有这件事最重要的。而在更远处的鲁桥镇,白氏大宅的主人正在书房内生气,他的女儿则在苦苦哀求。 “爹,不要给我退亲。”白凝若拉扯住父亲的衣袖,不过却被白老爷甩掉了。 “我嫁女儿,不求能我白家带来富贵权势,只愿觅一青年才俊,门风清白,为人正派,将来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合鸣足矣。”白老爷怒道,“我曾以为元敬就是上佳人选,这才为你许婚。可现在看来,老夫看错了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爹,元敬他……不是这样的!”白凝若辩解道。 “我原也不信。”白老爷的眉头皱得死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改变哪会那么容易彻底?何况他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可是在鲁桥镇,他的放浪形骸我是亲眼看见的,岂容抵赖?后来他到海防卫去上任,闹出的事更是荒唐。你当爹前几天真是去访友吗?我是到海防卫去暗中观察元敬,结果发现他不务正业,根本没有整顿军务,而是跑到附近的富春镇去胡天胡地!如果说他在鲁桥镇是做戏,跑到那么远又是给谁看的?想来,必是他心中有恶念,只是戚翁管教甚严,戚家家风肃正,一时没有暴露出来。可他以弱冠之年去了趟天津卫,那是九河下梢、南来北往的繁华之地,他在无人严管之下染了些恶习,又觉得已是官居四品的大员,再无人可约束,因此就丑相毕露罢了。他这样,算我走了眼!我宁愿打断你的腿养在娘家,也绝不能让白家和这样的人攀亲!” 白凝若见爹爹盛怒,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为戚继光辩解。她不傻,知道戚继光这样做是为什么,不过是为了退亲才做出的样子,可她怎么能容忍眼看到手的幸福飞走?元敬……他只是反叛罢了,长辈越阻拦的,他就越要得到,根本不是真心喜欢那个狐狸精。她哪点比不上那个女人?元敬早晚会醒悟的。而她之前太小看那狐狸精了,没想到她用到出走这一招,实在太高了!为什么她从没想过以退为进?或者,元敬是她赌不起的人。 “元敬这么做,只是想让您厌恶于他,好主动退亲。”紧急之下,她冲口而出,“镇上人都知道,他是被一个女子所迷,才做出这么多荒唐事来。” 白老爷盯着女儿,又是心痛,又是怒其不争,骂道,“荒唐!荒唐!可我说的不是元敬,而是你!我白教你读了那么多诗文,给你讲了那么多做人的道理,难道只是对牛谈琴,你一句也未曾入耳吗?为人要有傲气和骨气,不管男女都是一样。元敬这样做,如果是人品污染,我不能让你嫁他,但倘若他是心里爱着另一个女子,为了退亲而这么做,我就更要退了这门亲!凝若,强扭的瓜不甜,虽然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心里没你,你争不来抢不来,难道要这样窝窝囊囊过一辈子吗?” “女儿愿意!”白凝若执拗道,“再说,元敬只是一时迷惑,以色侍人之辈,焉能长久?” 第八回 私奔事件 白老爷听这话,气得把茶盏掼到地上道,“不行!你是我的女儿,就得听我的。我的女儿不敢说要让人家如珠如宝一样的爱护,至少也不能被弃如敝履!你怎么这么糊涂?倘若这真是元敬假做出来的事,证明他性情未变,那么他该是个意志坚定之人。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女子宁愿毁掉自己的名声,甚至可能坏了前程,那证明他对那女子显然已是情根深重,你……你怎么可以去抢那永远到不了手的东西。情之一物,只要是真的,必发自于肺腑,你以为那么容易改变吗?他既不要你,我们怎么可以死赖不放,读书人的风骨在哪里?如果念着我白家对戚家有恩而逼迫于人,那么你连气节也丢掉了!不行,明天我就去给你退亲!” “不,爹,不要退亲!”白凝若苦求,她喜欢元敬,从小就想嫁给他,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不能放手!绝不能! “必须要退!”白老爷也很坚持,“现在他名声正坏,此时退亲,又是我家提出,于你名誉无损,而后爹给你再找户好人家。凝若,你年纪不小,不能耽误了。难道我白某人的女儿会嫁不出去?笑话!只要我放出话,保媒求娶的人必会踏破门槛。”说完,再不听女儿哭求,甩门而出。 白凝若瘫坐地上,心中的不甘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所有的理智。 她就这么输了吗?不,她不能。可是爹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她没办法抗争,而元敬那个自污其名的做法实在伤透了她的心。现在要怎么办呢?怎么才能挽回?难道要让她从小到大的愿望落空吗?她不过是想嫁给元敬而已,她做了很多努力,为什么还是不行! “小姐……小姐,快起来吧,当心哭坏了身子。”正痛恨之时,她的贴身丫头水容从门外悄悄走进,颤声劝慰道,“人不能和命争,兴许小姐与戚公子有缘无份!” “我没有哭,不要婆婆妈妈的!”她暴怒,瞪着干涸的眼睛。她做了一辈子世人眼中温婉顺从的女子,现在忽然想像那个狐狸精一样任性一回,“什么叫有缘无份,你不争,哪来的份!现在去收拾下随身的东西,我要私奔去找元敬!” “小姐!”水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料到她家小姐那么大胆。 “低声!”白凝若狠狠地道,“你可以不跟我走,那就等着我爹把你打死吧。哼,他自毁名声以求脱身是吗?那我的名声如果因他毁了,看他这一生还能摆脱得了我吗?” 水容望着自家小姐咬牙切齿的样子,那灯光明灭下半阴半晴的脸,突然有些害怕,再也不敢多嘴,起身就要走,但又被白凝若拦住。 “悄悄去找王四,把我的私房银子给他十两,让他明天傍晚时分四处散布我与元敬私奔的消息。”她嘱咐,决定破釜沉舟,赖也要赖定戚继光,让他一辈子也抛不下她。 …… 如初得到白凝若离家出走,不,应该说背父私奔的消息后,极为震惊,完全无语,对古代女子的彪悍有了新的理解。谁说现代女人大胆来着,古代女人疯起来一样没边。 “红拂夜奔,跟李靖走了。现在人家小白妹妹也来夜奔,是为着你戚继光啊。”她又气又无奈,“这等女子有胆略、有眼光,看中了英雄就一无反顾,实在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是有一桩不同呀,你戚继光有了心上人,也就是我,小白妹妹怎么自作多情,硬要插一脚呀,这脸皮……也忒厚了点吧!” “我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摆明令我背上败坏她名声的罪名,非得娶她不可。”戚继光非常气恼,“幸好你之前有布置,不然真让她得了计,我只有……” “一死谢天下?”如初插嘴,歪头坏笑道。 戚继光很正经地摇头,“倭寇未灭,我且不死呢。不过我可能要对不起你,抢了你做老婆,在我的恶行上再加一条……强占民女!” “唯今之计,也只有关门捉贼了。”一边的虚海插话道,“白施主想拖小光下水,你们只需不让她找到机会下手就行,顺便让她死了条心。” “她好像很难死心。”如初真怕了这种牛皮糖了。 坚韧本是良好品质,可惜这经让白凝若唱歪了。她讨厌白凝若,讨厌她不眠不休的纠缠,可又有点同情她。不是她圣母,而是一个女人执迷到如此程度,实在是可叹可悲要又可怜。放手,真的那么难吗?她试过放手,虽然痛,但那是自尊的选择。女人,就算在爱情里,也应该自尊哪。 “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得看到苦海,人家才好回头。虽说我佛慈悲,此法有些残酷,可要渡化执迷不悟的人,少不得要让她看到点红尘真相。所以此举看似害人,实则救人哪!” 如初明白虚海的意思,望着虚他如笼着圣光的侧脸,不禁感到好笑,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多么恶劣的事到了他嘴里,怎么都这么好听呢?不过她虽不是要拯救白凝若,而是为了摆脱她,但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也是让她别再执着,去寻找自己的新人生,免得三个人全部耗死。 “不,我不要再演戏了。既然是关门捉贼,我这次要光明正大。”戚继光沉吟了一下道,“白先生与我有恩,白家与我戚家有恩,我搞出这么多事来,不过是为了成全白凝若的名节,想承担了所有过错,让她还可以嫁个好人家,同时遵守我对如初的承诺。可现在看来,她不肯回头,居然使出这样的手段,那我干脆和她谈一谈,挑明我的心迹,告诉她,我这一生非如初不娶!不管她做什么,我宁愿负天下人,也绝不负如初。这一切,由我而始,那也要由我而终。或者我与她摊牌,她终会明白的。” “小光。”如初拉了拉戚继光的衣袖,被他的坚定和认真所感动。 第九回 要挟 幸好,在她还没到富春镇时就写了加急信给父亲胡大海,找他借来了为自己管庄子的杨喜和另两个机灵的小厮。而当虚海“决定”患上一种缠绵难愈、又没什么大碍的慢性病,好方便二人名正言顺地留在富春镇时,杨喜等三人就到了。 如初对杨喜大方讲了自己婚事艰难的始末,要他长驻鲁桥镇,紧盯着白凝若的举动,而那两个小厮则轮流跑腿传递消息,所以……其实……后来戚继光在鲁桥镇上做的事,如初是知道的,不过她的主要目标是白凝若,因此知道的并不详细罢了。 或者在潜意识中,或者是女性的直觉,她觉得白凝若不会善罢干休,因此才有这样的安排,也因此白凝若一偷溜出家门,杨喜就发现了。而后好巧不巧的,白家的伙计王四依照吩咐去散布谣言,正好看到在街上晃荡的杨喜。王四觉得这种事先传到外乡人耳朵里比较安全,于是就借着闲聊透露了一下。 杨喜也是胆大心细,琢磨着帮小姐和未来姑爷办好这事,今后绝对会被重用,又考虑到白家小姐此举会影响未来姑爷的声名,居然直接就把王四绑架了,让这谣言止于他处,偷偷将王四关到自己租的一间民居的地窖里,就等如初发落。 白凝若计划得挺好,离家出走,败坏自己的名声,牵连到戚继光,最后嫁入戚家门。可万没想到,如初提防着她,她的希望全落空了。只有白家人知道她逃了,白老爷严密封锁了消息,所以她的名声仍然完好无损,仍然是整个济宁州人人称颂的大家闺秀。 而如初安排下手跑腿小厮比她的脚程快得多,又来来往往很多次了,所以熟门熟路,比她足足早到了一天半的时间,让如初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也所以,当她傍晚时分才到达富春镇,戚继光立即收到了消息,独自前往她入住的客栈。 她不比如初,总是到处跑。她之前除了在民风淳朴开放的鲁桥镇外,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女性。这是头一次出远门,虽说着了男装,雇了车马,却还是累得七死八活。不过她咬牙忍着,似乎觉得这些苦楚也是为戚继光所受,也是恩情的一种,是戚继光必须感动,必须偿还的。 因此,当她洗漱完毕,稍事休息后见到来寻她的戚继光,异常欣喜,认为是自己不顾一切的举动,终于温暖了情郎的心,娇羞万分的请戚继光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到了此地?”她低声问,心中窃喜。难道,这不是缘份吗? 戚继光沉默着,不置可否。但很快,他浑身散发出的那种僵硬、还有明显的拒绝态度还是被白凝若注意到了,一时之间非常恼火。 她这是为了谁?她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为什么他就被美色蒙蔽了心,就是不能接受她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戚继光双手负于身后,身子站得笔直。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除了你是我恩师的女儿之外,我们有瓜葛吗?”戚继光冷漠地说。他知道这样说话非常无理,甚至是无情的,但他知道现在的不忍,就是对白凝若将来的残忍。如今的一切宛如一团乱麻,必须快刀斩之,不留后患。所以,就让他来做恶人吧! 果然,这话对白凝若打击很大。她瞪大的眼睛道,“元敬,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虽然你迷上那狐……可你家已经为我们定了亲,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来找你,虽有些于理不合,却也情有可原是不是?” 戚继光冷冷地道,“自古婚姻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错的,但也得当事人点头才行。我一心一意喜欢如初,断不能答应这门亲事,这你也是知道的。倘若你聪明,就别再纠缠于我。这样大家面子上不好看,你又是何必?” “不,元敬,我不争的。”白凝若压下心中的怒火,摆出柔弱的模样道,“老太太和夫人说可以让你娶了我们两个,做平妻。我保证不争宠的,只要能嫁给你,我什么也不求。” 她以为只要她够委屈,对方就会心软,可郎心似铁,戚继光没有任何感情地答道,“我不娶平妻,我这一生就只如初一人。我承诺过她,自然绝不背信。你也不要枉费心机了,我已找了衙门大牢中的几名女狱卒,会好生送你们主仆回去,也不会损了你的名声。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不,我既来了,就不会走!”白凝若听戚继光直言对如初的情意,再也装不出善良,大叫道,“你家即与我家订了亲,就该给我个公道,容不得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 “对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我请求过你,我甚至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好让你有从容退路。”戚继光叹了口气,“白姑娘,你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不喜欢你,你不能强迫我的心。” “你会喜欢我的。”白凝若走上去,急切地道,“你只要娶我过门,会发现我一定是个好妻子,你也会喜欢我的。” 戚继光硬起心肠,走开几步道,“我不会娶你的,绝不会!白姑娘,你逼着我娶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吗?我只爱如初,娶了你也不会搭理你,你一个人困守空闺,无人怜爱,还不得不看着我与如初恩爱。我即不碰你,你也不会有子嗣,你这一生就在孤寂中渡过,直到终老。那时候你会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一叶障目,害自己到如此境地?为什么不退一步海阔天空?为什么不另觅佳偶,过幸福的日子?白姑娘,是我戚家对不起你,倘若有机会,我豁出命去也会偿还,但你……不要对不起自己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绝不会后悔,只要能在你身边就行,我不介意受不受宠爱。再说,你不是硬心肠的坏人,不可能这么对我!”白凝若急急辩解。 戚继光闭上眼睛,心里无奈之极。为什么就说不通呢?为什么他尽一切努力不伤害她,她却偏要伤害自己呢?她用各种办法强迫他娶她,这又算什么呢?婚约,只是男女两人白首携老的信物,可如今却被她用做要挟,这样她就很快乐吗?她为什么就是想不通! 第十回 真是喜欢吗? “白凝若,我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他逼自己说最恶劣的话以断了白凝若的心思,“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是毁了自己的名声赖上我,我也断不会娶你。逼得急了,我就带如初远走高飞,这一生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若非要死守那个我根本从来没应过的婚约,我也不拦着。但你记住,我永远永远也不会是你的!”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不管怎么说,在这件事他虽无辜,但戚家是有错的,那纸婚约就是证明。为此,他心里总有深刻的歉疚在。可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如果不撂狠话,这件事会越拖越难受,所以他必须残酷。只希望白凝若想通后能嫁个好人家,今后若有机会,他也会尽力偿还欠白家的情。 其实他很怀疑,现在的白凝若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他,而是执着于某些情绪罢了。 望着戚继光远去的背景,白凝若气得浑身哆嗦。一边的水容看着这一切,忍不住轻声劝道,“小姐,你这是何苦?戚公子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确,若再坚持下去,除了丢自己的脸面,还有什么意思?就算小姐真能嫁给他,他的心不在小姐这儿,这日子也没法儿过啊。常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何苦逼自己,也逼了别人呢?” “你懂什么?”白凝若恶狠狠地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退,就是输了!”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是怕输吗?她是不甘心成全胡如初吗?她是咽不下这口气吗?还是真的喜欢元敬到没他就活不了的地步?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很混乱。虽然元敬的话绝情到让她心底凉透,可她就是不愿意放手,只想要紧紧抓住。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睡得极不踏实,梦里是一场婚礼,明明她是新娘的,可当坐到婚床上,她却成了看客,大红的盖头下,是胡如初的那张脸。她握着剪刀冲上去杀人,弄得浑身是血,人也惊醒了。昏昏沉沉中,冷汗浸透了衣衫,直感觉不舒服,第二天早起就发起烧来。 水容慌了,想去烦小二找个大夫来,却发现门外守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大概是戚公子头天说的女狱卒,根本不让她出门,只说戚大人有吩咐,绝不让她们主仆二人离开一步。 她央求这两个女看守去禀报戚大人,足塞了二两银子,才有一个人慢吞吞的离开,过了好半晌才带了个大夫回来,看样子倒像个游方的郎中。 “我们小姐身娇肉贵,不能找个像样点的大夫吗?戚大人怎么没跟来看看?”水容平时也是很强势的人,但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又要面对两个凶神恶煞似的妇人,她不知不觉软弱起来。 “戚大人忙得很,哪有空来看你们两个贱人。”那女看守不耐烦地说,“别挑三拣四的,这郎中是戚大人大发慈悲给叫来的,看不看随便你。” 水容无法,忍着气与怨转身回屋,所帐子掀开一小角,打算拉出小姐的手臂,请郎中诊脉,没想到白凝若早已经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帐顶,模样很吓人。 “小姐……” “不必多说,我听到你们的话了,没想到他绝情至斯。”她冰冷冷地答,“让那个郎中回去,我就是大夫,我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吃点去惊发汗的药就成了。” “小姐,医者不自医,还是请……” “照我说的做!”白凝若尖声叫道,“还有,让门口那两个女人滚开!我犯了什么罪?他戚大人再有官威,也管不到我头上,凭什么拘禁于我?” 水容不敢去问,可更不敢惹恼了小姐,在她看来,小姐完全变了样子,像个疯婆子似的,眼神都和平日不一样了,行为举止更像换了个人一样。 于是,她打发走了郎中,吞吞吐吐的把白凝若的那番话对那两个女看守一说,其中一个冷笑道,“戚大人说了,你们是济宁州一个大户人家的逃奴,官府见了你们这种人,都应该立即捉拿的。跟你们说,富春镇是海防卫管下,戚大人是海防卫里品级最高的官员,别说关你们在这儿,就算直接打死,然后丢到海里去喂鱼,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白凝若在里间听到这话,立即挣扎着跳起理论,另一个看守哼了一声道,“那个冒充小姐的,收起你那轻狂样儿,这里没爷们儿,你是给谁看的。戚大人对你们算好了,你再折腾看看,老娘把你关到牢里去!” 白凝若虽然气得够呛,倒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这两个妇人说得出、做得到。她为了找戚继光已经受了很多罪了,实在很怕给关到大牢里,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回到桌前勉强写了方子,重贿小二帮着抓药煎好,发了一身汗,又足足将养了两天才好。 这两天里,她一直盼望戚继光哪怕只来看她一眼,却没能如愿。第三天早上,她只觉得胸口发闷,打开窗子透透气吧,却没想到正看到对面客栈的一个房间内,她那一心一意要嫁的人,正抱着那姓胡的女人卿卿我我。 似乎感觉到了她凌厉如杀人的妒忌目光,那两个贴在一起的人蓦然分开了,与她隔街对视了会儿,之后戚继光闪身离开,而胡如初慢慢关上了窗子。 她冷笑,等着戚继光来找她,当看到他带着一脸厌恶的神情到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可笑又可悲。 “表演给我的看的吗?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她豁出去了,只觉得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能表达她的愤怒。 “我根本不介意你怎么想、怎么说。”戚继光打发走了水容和那两个看守,远远站在门边,似乎连靠近一点也不愿意,“注意你的用语,如果不是看在白先生的面子上,我现在就能以辱骂朝廷命官之罪把你杖责二十,甚至充军边塞!” 他知道白凝若病了,依他的个性,哪怕只是个同乡,或者是个陌路的可怜女人落魄到如此地步,也会伸以援手。可偏偏对白凝若,他必须做出铁石心肠的样子。因为只要他有一点同情和怜悯,说再也摆脱不了这么复杂的局面了。就连那个大夫,其实也是富春镇最有名的,不过按了他的吩咐,装成野郎中罢了。 他必须让白凝若恨他,恨死他才好,这样他和如初才有未来,白凝若也会有自己的未来。 第十一回 狠决 “原来你是这样绝情的人。”白凝若恨恨地道。 戚继光冷笑,“不是我绝情,而是我们从来没有过情。如果你还讲理,就该回想一下,我可曾对你有过什么表示?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已经通知了你父亲来接你,这几天你就待在这儿,哪也不许去!” “你不能限制我!”白凝若气得叫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戚继光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的望着白凝若,努力摆出轻蔑和鄙视的样子,“我是官,你是民,我光明正大,你偷偷摸摸。怎么就不能限制你?我甚至可以把你关进大牢,或者押送回鲁桥镇。白凝若,我对得起你!” “你对得起我?”白凝若也冷笑,“你说这样的话,连礼仪廉耻也不顾了,甚至算不得人!” “既然我如此不堪,你还追着我干什么?趁早甩掉我不是更好吗?”戚继光说得冷酷之极,“说到礼仪廉耻,你不配来说我。你只顾念着自己的情、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过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吗?不提他人,单只你爹,你对得起他老人家吗?你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再也谈不成亲事,然后赖嫁到我戚家,可是我根本不在乎你,你却又置你爹于何地?他老人家一世清名,被你毁于一旦,你为他想过吗?你的孝道在哪里?你既然连孝道也泯灭了,又凭什么脸面和理由认为你才是最好的妻子人选,又凭什么觉得如初不如你呢?她比你强多了,她不只是惦记着一个男人,还记挂着自己的父亲、体贴自己的婢女、爱护自己的朋友。你呢?你扪心自问,配跟我讲礼仪廉耻吗?” “你……你和那狐狸精白昼宣淫,你们才不要脸!” “我和如初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理,偶尔的亲昵只是情不自禁。你以为我们是演戏给你看吗?笑话!不过是她碰巧住在你对面的客栈罢了,而且是她先住进去的。被你看到也不过是凑巧,大冬天的,谁开着窗子等你看?难道只许你透透气,不许别人?”戚继光面无表情地道,“白凝若,感谢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这也让我看清了你的心地。平日里温柔大方是没有用的,关键在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时,你还能保持一颗善良宽宏之心吗?你做的一切,只想到了自己,想到过别人吗?我今天明白告诉你,你想在家乡散播你离家出走的事,已经让我按了下来。但是,如果你非要如此……好,我成全你!你可以在富春镇随意走动,随便折腾,随意败坏自己的名声,可不管你如何惨法……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娶你的!” 这是戚继光有生以来对别人说的最狠决的话,说完后怕自己露出内疚的神色,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白凝若则呆在当地,戚继光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得她无处容身。 是呀,在这件事中她想过别人吗?尤其是爹爹。他那么疼爱她,与元敬订亲时是那么高兴,听说她死赖着不放手时又那么生气,如今知道她离家私逃,一定伤心得不得了吧?她这么不管不顾的就跑出来,爹的身体…… 回过头来,看到水容瑟缩在一边,心中又是一阵内疚。水容是她的贴身丫头,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什么她可以让水容跟着受罪、受连累。可是……难道真的就这么放手吗?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凭什么她握有一纸婚书,却还输给了一个野女人? 都是胡如初的错!都是她的错!假如不是她,这么可怕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白凝若握紧拳头,指甲刺入了掌心中也浑然不觉,似乎肉体的痛能缓解心中的痛似的。 “小姐,你放手啊!小姐!”一边的水容扑过来,一根根掰开白凝若的手指,心疼地哭了起来。 “水容,你说小姐我是不是错了?”白凝若幽幽地道,“从一开始我就用错的法子,婚书……哈哈,不过是一张纸啊,比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薄。” “小姐,我们回去吧。戚公子他……根本不喜欢你,嫁给他也是受罪,何苦?他不要您,自然有更好的男人想娶小姐,何不放下这段情呢?” “水容,你委屈了。”白凝若忽然笑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你说得对,放低了身价,也只能让他看不起。不过,人这辈子还长呢,输与赢不在一时半会儿,那个女人,那个狐狸精还没赢我呢!就算这一阵我丢了,将来也一定有机会找回来!” “小姐,您这样想就对了。”水容不知道白凝若想的是什么,但她很怕小姐就这么疯了,此时能想得开,有了要回头的意思,自然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又劝了一车好话。 白凝若只听着,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掩藏了那无尽的怨恨。 “好吧,我放弃这件婚事了,一切但凭我爹做主。”好半天,她终于咬牙开口,“不过我不想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给我换了装,陪我到外面走走。” 水容听她这么说,高兴得什么似的,跑到门边一看,门外那两个凶婆子果然被撤掉了,欢天喜地服侍白凝若吃了些东西,又换了男装,戴了纱帽,这才觉得妥当。 可她们并不知道,早在她们做出门准备时,已经有人把她们的动向报告给了对面楼上的戚继光。 “我是不是……做得太狠了?”此时的戚继光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果决,坐立不安地道,“她毕竟是个女子,我那样说……唉,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对不起白先生。” “放心,天下有一种女子,心智之坚韧是男人也比不了的。而且,不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事,拖着她才是最狠决的。”虚海插嘴道,“不过小光,你知道我和如初在你整顿军务前是不方便暴露身份的,你经常往这里跑,只怕不妥当。” 戚继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如初,点头道,“我知道,也很谨慎,小红在客栈定了房间,我是假装来看他的。” 第十二回 禅机 “他也‘病’了?你们抄袭我师兄的创意还真不打草稿。”如初笑,掩盖心里的不安。虽然觉得白凝若很讨厌,但心里也不大舒服,又同情起她来,只希望她真正解开心结,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什么创意……草稿?”戚继光听到如初又冒出奇谈怪论,有点摸不着头脑。 “现在该小僧出场了。”虚海连忙把话题岔开,省得如初解释,然后站起身,提着个小包裹就出门了。 “师兄这是要去做什么?”戚继光很纳闷。最近,他不再称呼虚海为虚大师,而是随着如初一起叫师兄,就为了显得和如初更亲近、更一体。 “他说要去渡化。”如初跑到窗口去看虚海的背影,只觉得他连走路的姿态都那么从容潇洒,如今换了俗家打扮,真是迷死万千少女加妇女。 “他的包袱里放着僧袍。”她继续解释,“说是心情不好的人就爱往空旷的地方走,所以白凝若十之八九会逛到镇外,那么他就有讲法的道场了。他说了,人哪,总是会在最无助、最难下决心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寻求宗教的帮助。在这时候,如果‘恰巧’遇到了什么神佛的提示,就能够令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 戚继光点点头,觉得师兄说的话很在理,心中的钦佩和紧张又多了一分。有这样了不得的男人在如初身边,他得格外努力,才能保得住佳人芳心哪! 而他心目中这个了不得的男人,却在镇外的僻静处等着摧毁另一颗芳心。他换上了雪白僧袍,摘掉假发和帽子,等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还折了一根树枝。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光景,白凝若不出他所料的出现了,一脸的闷闷不乐。 他连忙站起,对着面前的大树双掌合十,念一句经文,用树枝抽打自己一下,满面的痛心疾首,就不信那女子不上钩。 果然,白凝若和水容见到一个俊美无双的和尚在树旁做古怪的事,忍不住上前施礼,问道,“大师,您何故如此?” “此举乃是为了修行,因小僧先前犯了贪嗔痴三戒,此时幡然悔悟,这才自我责罚,希望今后引以为戒,再不入苦海。”虚海一本正经地道。每当他表现出认真的样子,总是能让别人对他生出崇拜式的信任来。 “大师能否讲法一番,小女子心中倒也有些难解之事。”白凝若愣了半晌,才道。 虚海带着一脸普渡众生的慈悲宝相,点了点头,娓娓道来,“小僧自幼修佛,钻研佛法,力图不为红尘俗事所扰。可能是劫数使然,前几年小僧在下山化缘途中捡到一只冻饿于路边的小犬。我佛慈悲,万物皆是生灵,于是小僧就把它带到寺里,悉心喂养。” “这是大师一片善念哪,何来罪过?”白凝若问。 虚海长叹一声,令人无比心疼,“行善,不应图报,否则善则为恶。小僧救了那只小犬,心内却希望它忠诚于我,把它看为我私有之物。其实天生万物,自有缘法,什么又是我的呢?” “什么又是我的呢?”白凝若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大震,不禁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偏偏,这小犬自有意志,它不喜欢我这个救命恩人,却喜欢我的师兄。”虚海继续编,难得的是编得让人完全相信,并且跟着他悲伤,“不管我怎么努力喂它、照顾它、在它生病时看护它,可它还是喜欢我师兄,有空就跑去找他玩,睡觉时就依偎在他身边。我师兄下山办事,它居然追出山去,留恋得都哭了。” “这只小狗太没良心了!”水容在一边插嘴道,很愤然。 虚海点了点头道,“之前小僧也一直这样想,因而动了凡心俗意恶念,觉得这只小犬对不起我,把它圈禁了起来,不许它再追着我师兄跑。可这样一来,我心里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更加伤怀,日常生活也受了极大影响,那只小犬也闷闷不乐。直到有一天小僧参禅,忽然悟了。小僧想要这只小犬回报,是为贪;怪它爱我师兄不爱我,是为嗔;死死抓住不属于自己东西,是为痴。连犯三戒,我如何能得到内心的平静和幸福?聚散离合皆是缘,强求不得的。想通这一层,我放下了,随那小犬自去寻我师兄,再回头看天高海阔,自有一番快乐呀。” “可大师不觉得冤枉和委屈吗?”虚海的话对白凝若深有触动,但她一时还是想不明白,因而问道,“是你救了它的命,对它还那么好。” “缘尽了,强求无益。”虚海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要知道天下间唯有心意是不能强求的,因为心最真实,不管有多少人情道理,也不能改变,只能顺其自然。不放开怀抱,一味死抓着不放,不但得不到想要的,还失去了后面的快乐,伤已伤人,这不是痴,是笨哪。再者,小僧救它,并不是为了得到它,如果有图报之心,这付出也不是真心了。” “是这样吗?”白凝若看着虚海,感觉他说的话很有哲理,虽然仍然心乱如麻,但笼罩在心底厚厚的阴云却似乎裂了一道缝隙。 虚海没有回答她,只揖首道,“天色不早,女施主还请自便,小僧还要自罚五百下,今日的修行才算完成,请了。”说完,再不理白凝若,照旧念一句经,抽打自己一下。 白凝若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带着水容离开。不过走出几步再回头,却发现那和尚不见了! 难道那和尚是佛祖派来开解她的? 她大惊,水容也是,继而更加觉得那和尚说得对,决定回镇去好好想一想,并不知道其实那佛祖的使者此时正躲在树背面的树洞中,那可是他前几天就踩好点的地方,而万一白凝若找到这个树洞,他也自有说词。 另一方面,他虽是为了如初才演这一出,但内心深处也确实是想开解那个一叶障目、不肯放下、心中恶念丛生的女子。可是人真的很奇怪,非得弄点神神叨叨的事才能够相信明摆着的真理。 虚海无奈苦笑,估摸着白凝若大约走远了就钻出树洞,换回俗家装扮,在镇外赏景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客栈。 “怎样?”一进门,如初就急着问。 “这种事,不是一时能想得清的。但你师兄我这一番醍醐灌顶的教导,会让她想开的。至少过几天白先生来接她,她会乖乖地走。”虚海道,并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 “你居然把我家小光比做狗呀?”如初瞪大眼睛,啼笑皆非。 “众生平等,不分贵贱。”虚海道,“再说,如果他真有狗儿的忠诚,倒是你的福气。” “但是……” “没关系。”窗口突然传来戚继光的声音,“只要能让白凝若退亲,保证她今后嫁个好男人,我也能把你娶进门,就算把我比做猪也没关系。” 虚海一笑,“戚大人,大约不久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了,不管是军务还是家务都一样。所以,请你不要再天天跳窗了,好吗?” 【第二十三计 假途伐虢】 第一回 新来的矿监 (两大之间,敌胁以从,我假以势。困,有言不信。上卦为兑为泽,为阴;下卦为坎为水,为阳。 意指借某国的道路去攻打另一个国家,打胜之后,回过头来却又把借路的国家一起吞并,是一箭双雕的计谋,也是一种侵入性战略。本书中是指修理了祸国殃民之辈,还顺利的取得某些权利,是讲男女猪脚共同努力,为国为民。) …… 两天后,白先生亲赴富春镇,接走了女儿。当然,他对戚继光没什么好脸色,好在白凝若也并没有再生事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看到白先生的态度,戚继光虽然心中难过,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终有一天白先生会原谅他,他也会以抗倭的成就来证明他老人家没有看错人。 而白先生回到鲁桥镇后就立即和戚家退亲,因为之前戚继光演戏到位,白凝若的名声没有受损,反而博得了很多同情,并很快与济宁州一个姜姓大户人家的独子重新订下亲事。 对此,戚老太太和戚夫人的失落就不用说了,但尽管戚家名声受损,好在也松了口气。另一边,如初和戚继光的心却踏实了下来。听到白凝若有了好归宿,他们心上压的石头就能彻底放下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订亲,这样做仍然是为着白凝若着想,他们订亲太快的话,显不出是人家白家不甩戚家。 但无论如何,阻止他们在一起的最大障碍解除了,只是戚继光三年守孝期未满,暂时不能成亲,于是两人商量了下,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整顿海防卫的军务。对于这些,如初是帮不上忙的,干脆回金陵去陪伴老父胡大海。 至于虚海,决定留下帮戚继光。 一来,军队吏治腐败,虽然戚继光之前胡作非为、表现出沉溺酒色、不思进取的窝囊相,已经使某些人放松了警惕,但大明海防之腐朽不是一天半天形成的,从根里已经烂了,就算仅是山东海防卫整顿,也必须推倒重来,那是件相当难做的事情。虚海智计多端,熟谙兵法,待在戚继光身边是绝好的助力。 二来,如初虽然当过卫学的武修教习,也挺能打,但她对整顿军务、加强海防建设,或者练兵等事六窍全通,也就是一窍不通,根本都帮不上忙。戚继光忙起来又不能天天陪在她身边照顾她,还是觉得把她送回家才能安心。 三来,之前如初和虚海其实已经为戚继光做了很多铺垫性的工作,不仅搜集了很多摆不上台面的信息和情报,还帮他牵上了两个私矿矿主的线,所以戚继光尽管面临着巨大的困难,毕竟不是两眼一摸黑了。 如初离开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两人依依惜别。戚继光骑马送了一程又一程,只觉得她还没走远就开始想念她,恨不能分身为二,一个留在海防卫一展多年的心愿与宏图,另一个陪在心上人身边,一分一秒也不离开。 不过,经过那么多考验,他们的感情似乎沉厚不少,虽然即将分开,万分的舍不得,却再没有那种不安定的感觉。 随后的日子就在互相思念中渡过,如初这边比较平静,和胡大海父女两个过得其乐融融。她存心为了原来的胡如初和自己尽孝道,所以对胡大海双倍的好,爷俩个幸福开心地过了一个年,乐得胡大海每天都合不拢嘴,把家和生意搬到山东去的事情也更加积极的筹备。如初自己的小庄子早前就被杨喜和胡七照顾得挺好,现在她更是悉心经营,算过之后才发现,她早为自己存下了好大一份嫁妆。 相对于金陵这边的平静安宁,戚继光那边就比较辛苦了,差不多每天都在艰苦的斗争中渡过,遇到的阻碍简直难以想象,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也让他举步维艰。 但他是个坚毅果敢的人,任何事也打不倒他,再加上虚海和赵三红鼎力相助,几个月下来,海防卫终于像点样子了。虽然军队还没能重建,卫里的人员只有正常编制的三分之一,但卫所中上级官员被他撤的撤,参的参,留下的也收敛很多。下层士兵再不为军官所奴役,还能按时拿到军晌,军容军纪大振,军队的屯田建设也规整了起来,春耕再没耽误,卫所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 可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给如初写信,把当天发生的事和如初说说,就好像她陪在身边一样,他自己也会感觉得到了抚慰。在信中,他只报喜不报忧,怀着温柔的心情,不希望如初跟着担心,希望她在家里和父亲过得快快乐乐的。但他不知道,如初每天除了收他的信,还收杨喜的。 杨喜是如初特意留在富春镇的,怕的就是戚继光有困难不说出来。不过她只是想了解实情,却并没打算去帮他。他上回说过,不要再把他当成学生,不要再把他当成孩子,他是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有问题,他自己能够解决。 事后她想过,她选择相信他、信赖他,因为他本身就是个男人,不需要再证明了。 就这么着一直到了转年的三月,春天终于来了。从杨喜的信中,如初得知海防卫那边的事务慢慢上了轨道,朝廷也在当地重新派了矿监,于是她决定回去,找算想办法帮海防卫弄到采矿权。就算什么也做不了吧,军嫂也应当有探亲假嘛。 一路无话,见了面也自有一番缠绵热烈,风光旖旎。很久后,平静了的如初问起采矿权的事,戚继光不禁苦笑道,“你猜,派来的矿监是谁?” “不是安公公吧?”想了下,如初不禁吃惊地问。 “你得到消息了?”戚继光意外于如初的先知先觉。 如初摇摇头,“咱们大明的矿监全由太监担任,而我认识的太监也不过是雅意安。你既然这样问我,我不猜他又猜谁呢?” 第二回 师傅 “聪明。”戚继光吻了下窝在他怀里的如初的额头,叹了口气道,“唉,现在全完了,本打算想办法让海防卫拿到采矿权的,可那老贼与我们有过节,只怕难了。” 如初也很沮丧,不过她是天生超级乐观的性子,深呼吸三下后又觉得事在人为,因此道,“看看情况再说,他已经到了吗?” “就比你早两天。”戚继光锁紧眉头,“不过各级地方官员、包括海防卫的马屁精们这两天都在巴结拜会他,我还没和他打照面呢。” “这事吧,我们得和师兄商量一下。”如初以食指划着戚继光的胸口,“我师兄鬼点子最多了,好像他当僧官时和安公公有过接触,比较了解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人就有弱点,我们抓住那老贼的弱点,自然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戚继光点头道,“没错,必须拿到采矿权。有了钱,就可以重建军队,补足那三分之二的人手,而且还能得到陈大成、王如龙的信任。目前他们对我印象转变,但如果不能真正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不让他们看到我的决心,只怕要收服他们也不易呢。这两个人绝对是打仗的人才,如果收编到军队中,将来肯定能有大作为的。” “是呀是呀!这都是我的好眼光、好主意。”如初摸到了戚继光的耳朵,“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哪。” “那就把你一辈子捆在我身边呗。”戚继光坏笑,抱紧如初,二人笑成一团。 正胡闹,就听外面有人诵了一句:“无量寿佛!贫道有理了。”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发麻。 “谁呀这是?”如初支愣着耳朵倾听,“到底是老道还是老僧,他念的号把我念糊涂了。听声音,不是我师兄呀。” “可这里是海防卫所,普通人进不来的。”戚继光也很疑惑,站起身,整理好衣服就要出去看看,却没料到门上却传来敲门声。 两人对望一眼,戚继光上前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僧一道,情形格外奇特。僧,自然是师兄虚海,那个道……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瘦小,一脸油滑之相,偏偏那双眼睛澄澈温和,似能看透人似的。在如初看来,此人外表虽然凡俗,可说不定是风尘异人。武侠片中最有本事的前辈型配角,全是疯疯癫癫的。 “如初,快来见过师傅。”正打量来人,虚海突然对如初丢了个眼色。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外出云游的云游大师?如初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够快,连忙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明明不认识,却装作很熟悉似的。 而云游大师看着如初,也惊叹地道,“小如初呀,怎么变得这么漂亮?我记得你以前五大三粗的,一点不像江南的女子,哪有这么灵秀?镇日价就知道围着你师兄转,当时倘若如此漂亮……啧啧……咳咳……” “师傅,您老人家怎么来这儿了呀?”如初看了一眼虚海,以为云游大师是虚海搬来的援兵。可是……一个老和尚,不,老道士,能做什么呢? 虚海明白她眼神中的问询之意,但却耸耸肩道,“师傅有如白鹤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可没本事联络到他,今次是无意中遇到的。” “是呀是呀!”云游大师上下打量着如初,“这是咱们师徒三人的缘分。不过嘛,咱们中间龙是有,但不是我,当然我也不乘白鹤去,那是咒我死哪。” 他说的话令如初莫名其妙,虚海却心头乱跳,生怕师傅说出什么来。只是师傅平时虽然嬉笑怒骂,处处以济公为榜样,但却是有大智慧的人,现在装得这样肤浅市侩,有深意吗? “天南地北的都遇上了,果然有缘。”如初让了云游大师上座,还亲自奉了茶道,“不知师傅要在此地待多久才走?不然,多住些日子吧,反正好多年没见了。”她不知道云游大师去云游的具体时间,只得含含糊糊地道。 “既然来了,就帮你们解决完问题才走。”云游大师把茶水一饮而尽,以衣袖抹了抹中嘴头道,“你们叫我一声师傅,我哪能看着你们为难呢?这一路上,虚海把事情全对我说了,不就是对付雅意安嘛,小问题。话说,这个俊小子是你的女婿吗?” 他话题跳脱,令如初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才含羞道,“是呀,师傅瞧他怎样?” 听他们这番对话,戚继光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云游大师那双眼,像是能洞悉所有世情一样。不过云游大师却说了好话,赞叹道,“小如初很有眼光,此子将来了不得。只要你信任他,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坚信不疑,将来一定会有大把好日子过的。” 如初听他夸奖戚继光,心里高兴,却没注意那“坚信不疑”四个字,只笑眯眯的道,“师傅真会说吉利话儿,都不像师傅了。”她本不知道云游大师原来是什么样子,但想来所谓高僧都应该差不多吧。 不过话一出口,终究有点不踏实,话题一转道,“师傅怎么由佛入道了?” 云游大师嘿地一笑道,“当今圣上尚道,民间自然也尊道,装成道士有诸多好处,化缘也容易。再者有很多道士是不忌酒肉的,这样我的行动坐卧就方便许多。于是我就蓄了发,你拉拉看,是真的哦。” “师傅,你不怕佛祖怪罪呀。”如初简直难以置信。原来,师兄虚海这么腹黑是有传承的,从没想过一代高僧云游大师也是这个德行。难道真的是嬉笑怒骂戏红尘,佛祖自在留心头吗? “唉,傻丫头,佛道一家,只要心存善念,修什么都一样,佛祖也好,道祖也罢,都不会怪罪的。现在快去准备一桌酒席孝敬为师,吃饱我好帮你们想办法对付雅意安。徒弟有难,做师傅的哪有不伸出援手之理。再说这老小子是得治治,我老早瞧他不顺眼了。” “他权势熏天,就算是权相严嵩也不会直接对上他,大师有什么法子?”戚继光插嘴道。 第三回 如初的使命 云游大师一笑,指了指屋顶道,“他再厉害,上面也有天。” “天?”如初抓抓头发,觉得这师傅说话不靠谱,“还是不麻烦他老人家了吧?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把这事交给老天,也实在太有风险了,成功率只怕也不大。” 云游大师一脸的胸有成竹,“此天非彼天,我说的是在京城西苑修道的那个。” “您还认识皇上?”这回,戚继光和如初同时惊讶地问。 “老早就见过天颜了。”云游大师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虚海一眼,之后一连气儿地催饭,看来最近化缘不顺,饿得够呛。 而当如初和戚继光一走,虚海就问道,“师傅三番五次暗示我应当对如初坦白身份,难道有什么深意?” 云游大师微微一笑,终于恢复到原来慈祥的样子,不再装假,“如初已经不是原来的如初了,那你又为何瞒我?” 虚海吃了一惊,不知要如何回答,只问,“您是如何看出来的?” 云游大师轻轻摇头道,“傻孩子,如果你能学会看透皮囊,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告诉你,现在的如初来到这里是有缘法的,虽然为师看不透结果,但她有自己的使命,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使命?”虚海喃喃自语着,想起了如初曾经对他说过,不知道怎么就穿越了,还说隐约记得好像有些事要做似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心里忽然有一种混杂的、说不清楚的奇怪感觉,就像是心悬了起来,没办法落地一样。 当如初想起穿越的原图,办好那件要做的事后,会离开吗?会到时间长河的另一端去吗?会和他日日守着这条河,却始终也无法接近吗? 使命?为什么人人都有,可他却没有呢?他不明白,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不知道自己这早该死的人是不是多余生在这天地之间一样。 “师傅,我该怎么做?”他问,那茫然的表情只有在师傅面前才会流露出来。 “傻孩子,你自己也有自己的缘法,只是这一切对你太难了些。”云游大师拍拍虚海的肩,就如在他小时候安慰和疼爱他那样,那张脸哪里还像是骗人的术士,完全是大慈大悲、无欲无求的高僧模样,“你苦修心如止水,力求忘情弃义,可惜你偏偏是至情至性的人,所以终有情劫,对如初动了真情。既然如此,何不把所有的底细全说与她听呢?就算她心有所属,不能回头,至少她能懂得你的心,现在的如初可是个爽朗又善解人意的丫头。而且,为师算出你在数年之后会面临一个奇异的机会,说不定……你生来就是为了等着这样一个机会、然后过一场不同的人生的。孩子,虽然我收你为徒,但当时不过是为救你一命,你心思重、牵挂多、放不下、实在与我佛无缘。不过,佛祖非是要渡所有人出家,一草一木、一人一虫,都是这大千世界的一部分,只要一心向善,何处均是修行呀。” “师傅,我不懂。” 云游大师摇摇头,“你无须懂,有些事来的时候,做出选择就行了。就像为师算出你的情劫,算出你身边发生了逆转天地之事,犹豫很久后决定来看你是一样的。” 虚海恍然大悟。 原来,师傅不是与他“恰巧”相遇,是专门来找他的。师傅在去云游之前,就是有大智慧的人,如今只怕神通更盛,他老人家说的话一定深有禅机,这回也一定能帮到如初的。 云游大师看到虚海的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道,“为师此来,一来是为你,二来是为如初。虽然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人,但毕竟有缘成为师徒,我自会助她一臂之力。方才,为师已经点化过她了,她能不能看清,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这三来嘛,为师一介凡人,无法普渡众生,但遇到不平事,安有不闻到不问的道理?佛家不鼓励入世,道家才更接近红尘,可为师已经看破,修的是心,佛与道都无所谓。想那雅意安虽算不上恶贯满盈,毕竟也作恶多端,以雷霆手段惩治一下,以善止恶是为师所愿。” 虚海听得连连点头,心中纵然有疑惑,可对师傅全心信任,总觉得很多事以后慢慢参悟即可。 师徒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如初就跑来请云游大师吃饭了。于是云游大师又换上世俗、甚至有点滑稽的表情,在席间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荤素不忌、酒到杯干、似乎是饿死鬼转世,吃了个痛快淋漓。其中有一道以扇贝做的菜,如初动作慢了点,居然一口没吃到。 饭后,云游大师忽略如初殷勤递过来的热毛巾,以袖子抹了抹嘴头儿道,“吃饱喝足了,我们来说说正事。呃……是什么来着?” “怎么让雅意安把采矿权交到我们手里!”如初一握拳,“不过我们可不是为了自己发财哦,是为了筹集军晌,既然朝廷所拔不足,卫里又亏空很多,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再者,那些矿工经常被逼着为矿主,其实是其背后的矿监工作,有时几乎是无偿的,还要怎么养家糊口,怎么活命度日?身为一方官员,就算管不到百姓事,也不能坐视不理呀。”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徒弟。”云游大师赞了一声,“你不用急,为师早有妙计。” 如初指了指上面,笑道,“师傅说利用天嘛。但是……您难道要去告御状?听说咱们的天除了几个重要大臣,什么人也不见。” “严嵩父子是能见到圣颜的臣子之一。”戚继光皱着眉道,“可他们与雅意安是互相勾结的,就算上了奏折,只怕也要在票拟时被拦下,到不了皇上手里。大师要面圣……只怕很难。” 听到这儿,如初心里打了个突,不由想起了严世蕃。世人都道他是大坏人,可他对她那么好,不是她没有事非观,但她心里是憎恶不了严世蕃的。 而自上次一别,这位小严相就再没有消息。如果他真能放下这段一开始就从没发芽的感情,她为他高兴。她从不想伤害他,只怕他根本没有死心,以后还会闹起来。 还有,历史上他的结局……她要帮他吗?她要改变历史,为他谋一个好的结果,报答他一番深情吗? 第四回 陷害之计 “我干吗要去见皇上?”耳边只听云游大师说。 不过如初怎么听怎么感觉师傅那儿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于是插嘴道,“师傅,您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妙计就直说吧,想急死您唯一的女徒吗?” 云游大师呵呵而笑,“吃人家嘴短,为师吃了你这么多好的,哪能不献计?况且你还拿一顶大帽子来要压死为师,说为师要谋杀亲徒呢。” 大家都被他这俏皮话儿逗得笑了起来。 虚海跟云游大师时间长,而且师徒俩都是腹黑的性格,这会儿想了一下,心中多多少少有点明白师傅的意思了,因此道,“师傅难道要陷害雅意安,让他做的事触犯到皇上最介意的事,然后只要想办法让这消递到皇上耳朵里,那时自然有皇上替我们镇着那老贼?”说完,望向云游大师。 云游大师微笑点头道,“然也,正是‘陷害’二字。你果然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明白为师的心意呀。” 如初看到师傅脸上的狡黠,差点喷了。她的师傅和师兄呀,为什么提到整人都一脸兴奋?这和尚当的还真够瞧的! “这样只怕治标不治本。”一边的戚继光却摇头道,“不怕佛祖怪罪,之前我曾对雅意安动过杀念,可是雅意安走了,还会有其他的贪官污吏来,情况根本不能改善。” “罪过罪过。”云游大师单掌揖首,可正当如初以为他会斥责戚继光的杀意时,他却说,“杀人只是最下乘的手法,让那老小子有苦说不出,还得给你们当保护伞才是正理。”他先念佛号,后来却言语粗俗,说话的风格实在非常好玩。 “晚辈多嘴了,还请大师示下。”戚继光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那皱着小眉头的忧愁模样和大方优雅的举止还真是迷人哪。 云游大师很没形象的坐在椅子上道,“很简单,只要从人性上入手即可。我问你们,当今圣上最在意的是些什么事?” 对于这个问题,虚海最有发言权了,闻言眼睛一亮道,“修道之事。” “着啊。”云游大师一拍掌,接着又叹了口气,“一心向佛道,本是好事。可凡事不可太过,身为一国之君,只沉迷于此,荒废朝政,继而使奸佞之臣把持朝纲,闹到民不聊生,反而算得上是作恶了,怎么能修成正果?咳咳……话题扯远了,只说皇上一心向道吧……那个,所以他最宠爱的臣子可不是严老头,而是另一个……” “陶仲文?”戚继光也眼睛一亮,有点明白了,不过他不知道云游大师要怎么做。 “雅意安怕皇上,皇上怕道祖,而在皇上眼中,陶仲文是佛祖的使者,这样一算,陶仲文最厉害。”云游大师掰着手指头道,“至于老陶,不瞒你们说,当年我救过他性命,如今如果我开口让他帮忙,比如在皇上耳边说点什么,他必然照办。最让人放心的是,老陶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不该问事的他不会多问一个字。” “那就编一套陷害雅意安的话!”直到现在,最笨的如初也知道云游大师的计策是什么了。 哪想到云游大师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不是编一套话,而是做一套事,然后由我来告诉陶仲文,但要求他暂时不透露给皇上半个字……” “不告诉?”如初有点不明白,“不告诉皇上,还有什么威胁力?” “傻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威胁力吗?”虚海微笑着接过话来,“所谓威胁,妙就妙在发与不发之间。倘若尽人皆知,或者对方能全数掩盖,还有什么威胁的力量呢?” 如初眨眨眼睛,终于有些明白了。 云游大师的意思是设计陷害雅意安,结果必须触犯到皇上最在意的东西,让皇上有可能为了这样东西而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从小到大的伴当。但他们不把这事告诉皇上,而是让雅意安明白他们随时可以让皇上知道。这样一来,还愁雅意安对他们不言听计从吗? 在这个计策中最重要的一环,是他们与皇上之间的沟通,但这件事有欠了云游大师一条命的陶仲文来担当是最适合的。雅意安长年在皇上身边,不可能不知道皇上对陶仲文几乎是言听计从。 果然是妙计!不过也只有云游大师出马才能解决。接下来的事,他们三个小辈就能自己做了。 没几天,戚继光、虚海和如初三人就正式拜会了雅意安,后者表现得很惊讶似的,很“诚恳”地道,“他乡遇故知,人生大喜事呀。”雅意安笑得无比友好善良,但谁都知道他的底细,怎么会上当? “咱家一向不结交外放的官员,倒真不知道元敬是此地的四品大员,真真是英雄出少年。”他语带惊喜地道,“更没想到的是,当年卫学里的小如初就要成为未来的四品夫人了,虚大师居然做了幕僚,这可是佳话啊,佳话!唉,咱家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以后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 他这样说,如初等三人自然也是客气吉祥话儿不断,但绝口不提公事,更不提采矿的事,就在矿监大人府里闲聊套近乎,自然也备下重礼,晚上吃了饭后就回去了。 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露一面,因为他们的消息雅意安肯定老早就知道,如果不出现,反倒显得心虚又不上道,这样将来做起什么事束后束脚,也会招来更严密的监视。 而亮相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戚继光和虚海就老老实实练兵、办理军屯事宜,如初也规规矩矩待在卫里作为人妇的准备,对那边采矿权如火如荼进行交易的事一点也不上心似的。 这样一来,令雅意安非常紧张,觉得他们有什么图谋,但一晃两三个月过去,夏天都到了,他慢慢就失去了警惕。他本来就是好名而自大的人,现在只以为戚继光毕竟是一介武夫,采矿权又本来就轮不到他来管,所以根本够不成威胁。以前,倒是他多虑了。 谁都知道采矿相当于挖金山,只要他把持得好,用人得当,银子就会源源不断的流进他的腰包里。到时候他再给卫所里一些好处,不仅博了名,也能安抚那些小喽啰了。他唯一怕的是那位曾经的皇子,不过虚海一向不太爱管闲事,应该也没什么。 第五回 龙脉 一晃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天雅意安正一边饮着冰镇果子露,一边扒拉着算盘,研究着他几个月来进项,手下的太监忽然来报,说有两个矿上的人来见,因为看样子很急,似乎有要事,所以特意来禀报。 “叫什么名字呀?”他问。 “王如龙和陈大成。”属下答。 雅意安一怔,倒是知道这两个人的。虽然他们无权无势,但手下着实有一帮穷小子追随,也是不好惹的一伙儿,逼急了也是拼命的主儿。基本上官府衙门的人为了免于生事,好歹也赏他们一碗饭吃,有时候他们好勇斗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之前分了一小部分采矿权给他们,让他们不再盗矿。 其实,只要能多多收上矿税,采矿权给谁不是一样?其实从这些穷小子手中挖到的钱更多,百姓还不都那样,只要有口稀粥糊口,就不会闹腾的。 “我听说这两个不合,是死对头来着,怎么会一起来?”他想了想道,“叫他们到偏厅去等,再派对个人暗中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小太监领命而去,过不多久就回来禀报,“他们说在挖矿时遇到一个游方道士,说有一条矿脉下藏有龙脉,掘之会破坏我大明的龙气,于……于皇上大不利。” 雅意安闻言心里一哆嗦,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是不是那条矿石最好的矿脉呀?不是他们开采的范围吧?你帮咱家想想,我倒记不得了。” 小太监想了想才道,“不是他们的矿,不过因为那边人手不够,就叫了他们去帮忙,因为给的工钱那么少,也只有他们才肯干。” 雅意安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什么龙脉?吓唬谁呀。不过是这帮子人看出这条矿好,想阻了别人的手,日子过不下去了,趁夜深人静时再盗采。这些泥腿子懂什么,各地采矿前,都特别经过堪舆的,有没有龙脉,难道那时看不出?” “是,一帮穷鬼。”小太监轻蔑地哼了一声,“那两个人怎么办?” “跟他们说,龙脉的事,咱家自有主张。”雅意安沉吟了一下,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凭白地给自己树敌,“让他们照常开采就是,其他不用管。” 小太监领命而去,但是过了没几天,一条消息让雅意安大惊失色。据说那条最好的矿脉在挖掘时出冒出了金光,而且有愤怒的龙吟之声,接下来就是金光消失,天空下起雨来。 当时很多矿工看到了这一场景,都吓得够呛,现在街面上到处传说是挖到了龙脉,破了龙气,龙神愤而离开,老天为大明江山落了泪云云。 听到这些,雅意安惊慌失措,因为他太了解当今圣上最在意的是什么了。如果这件事传到京师,皇上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查办再说。到时候他会被质询早闻不报之罪。甚至,被他的死对头们安个谋反之罪也有可能。那时候不仅是他,他家里的人也会被全部处死。 这件事听来貌似荒唐,但到了近年来更加多疑的皇上那儿,再荒诞的事也可能给坐实了。 是谁?谁陷害他?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他就断定龙脉之说是人为的,不然不可能有这般巧法。是陈大成和王如龙吗?不可能!两个小小的私矿矿主没这么大的能耐,再说他们也没必要如此。那么又是谁呢?想想此地的最高武官,想想那个花样百出的胡如初,他几乎可以断定是谁一手制造了这件事。 怪只怪他疏忽大意了,结果着了人家的道。之前他拿钱拿到手软,所以对陈大成和王如龙的那次突然造访,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个圈套早就做下了。 事已至此,后悔没有用,必须想办法解决。杀?行不通。且不说他派出的探子不大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胡如初和戚继光,就算他能得手,却有一个人是他永远动不得的。虚海如果把此事上报朝廷,他一样逃不脱。虽说这位曾经的皇子说过不再见皇上,可上次他为了胡如初就破了例,难保这次不会。 再者,太多的矿工看到了这件事,如果全杀了,那将是一宗震动全大明的大案,岂不是等于把自己送到刀头上吗?也就是说,杀是行不通的,唯今之计……也只有堵了。 想到这层,他立即叫此地官员封锁所有道路,富春镇和附近的几个镇都许进不许出。在他看来,只要把谣言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播散,久而久之传言就不真了,人们也会失去传的兴趣。而且时间一长,大明江山纹丝不动,再有人说什么,他就可以反咬一口。 至于当地官员,那是不用怕的。那些采矿的权利表面上是被商户所包,实际上全是官员们的亲眷。如果说挖断了龙脉犯了天大的罪,那么此处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不管几品,全是连坐之罪,满门抄斩,没一个逃得过去。想来,这些人都恨不得缝起自己的嘴,还有谁会出去乱说? 所以,最重要的是堵住民众和设陷阱之人的嘴。如果做到,就一定能瞒天过海。普通百姓,用强硬的手段就行,至于戚继光等人……他们这么做,一定是有要求的,只要等他们登门拜访就成。十之八九,是为了采矿之事,这样大的肥缺,有谁会不眼红呢? 想到此,他恨得牙痒痒。好呀,一群狼呀,都盯着这块肉,就不让他好好吃下。等缓过劲来,等这件事平息了,他一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一辈子打雁,却让雁琢了眼,怎么能让他不恨呢?他所不明白的只是,戚继光等人是如何制造的龙脉被破的假象呢? 而他在这边恨,海防卫那边却正在庆祝成功。其实说来非常简单,龙脉之事是和陈大成、王如龙联手的,戚继光承诺了他们,可以令他们的手下可以吃饱穿暖,于是他们就自愿当了诱饵。而劝说之事,自然是由最容易令人信服的虚海做的。 龙脉发光,不过是云游大师在民间学的小戏法,以如初的知识来理解,其实就是光学和化学作用。这种戏法放大了数十倍,就形成了惊人的效果。 至于龙吟,是由云游大师、虚海和戚继光等三人冒充龙,以内力在山壁背后发出,因为山壁上有一条细长石缝,所以三人发出的叫声很怪异,还瓮声瓮气的。 天泣,其实是从云游大师的老寒腿上设计的。他那腿一疼,当天一定会下雨,屡试不爽。选定的龙脉被破日,就是根据他腿疼发作的时间。 最后,陈大成和王如龙还混在矿工之中做接应,当矿工们都吓坏了时,陈、王二位把事情往夸张里一说,再一传十、十传百,就成就了耸人听闻的龙脉被破事件。 其实雨是龙脉被破后很久才下的,老天哭得晚了点,但事情这么可怕,谁会注意下雨的时间?而所谓龙吟之声……又有谁听过龙叫。人群中有人喊一声:龙吟了!大家也就信了。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只需要去找雅意安谈谈了。如果顺利,他们就会利用雅意安得到采矿权,也能逼着他做保护伞,还惩治了一众贪官污吏,实在是大快人心。 【第二十四计 连环计】 第一回 有客来访 (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 兵法上是指,敌方兵力强大时,不能盲目硬拼,而应当运用策略使他们互相拖累和钳制,行动迟滞,一计累敌,一计攻敌,两计合用以打败强敌。本书中此计并不复杂,而是想了很多办法,解决各种难题,并且成功嫁人。 …… 本来感觉是很难解决的事情,但在云游大师的帮助下,却轻松地得已解决。戚继光亲自登门和雅意安谈判,逼迫他让出了一半采矿权。 “干吗只要一半?那一半还叫那阉贼继续贪,都取了来还给百姓不好吗?你看不到百姓过的是什么穷苦日子吗?”事后如初不解地问。 “这就叫光棍之道。”戚继光笑眯眯地解释,“想要狗不去跳墙,就不要逼得太紧。不然他自觉没了活路,还不知又出什么妖蛾子,不如先平稳下局势。你知道,咱们最大的愿望是整顿海防,打击倭寇,其他可以缓一缓。至于吏治,由白圭来办吧。他前些日子来了信,师从夏言夏阁老,早晚有施展抱负的一天。” 如初一听也对,虽然心中感觉不甘,却也只好忍耐了。 接着,戚继光施展连环计,先是把采矿权交与陈大成和王如龙,矿工的待遇大大提高,他的民望和声名也逐渐建立了起来。而后有了钱,整顿海防也有了底气,再把各级官员上下打点一番,收编有志报国的穷苦矿工和农民入伍,补充卫所缺失人员的事也落了实。 再然后,戚继光在虚海和赵三红的帮助下开始研究和设计武器、阵法,演练兵士,硬把一群乌合之众训练成了进退有度的铁军,还把冷兵器往热兵器上过渡,而因为他纪律严明,还打退了几次倭寇小规模的侵扰,民间渐渐把他带领的军队称为戚家军。 到这个阶段,他每天忙得连觉也不够睡,如初就提前演习了当贤妻。学习厨艺、女红、和军士们的家人拉关系,以戚继光的名义四处行善,甚至还亲自训练了一小队女兵。 就这么着,一转眼就又是半年多过去了。如初渡过了穿越到大明朝后的第三个新年,然后以二十六岁的高龄,终于等到了戚家再度来提亲。 戚老太太倒还好,毕竟年纪大了,一切都以孙子为中心,孙子高兴,她就高兴。但戚夫人却还对如初有偏见,十分不喜欢她,只是因为戚继光态度坚决,才不得不应下这门亲事。 她的态度被胡大海敏锐地发觉了,不禁对女儿的婚后生活分外担心,不过庆善号的总店挪到济宁州的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半,再加上冷眼旁观,见未来女婿待自己女儿如珠如宝,也才放下点心,背地里对如初说过,“嫁过去,当然要孝顺婆婆和祖母,有点小气就忍忍,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但如果真不开心,自管回来找爹,爹拼着千夫所指,也不能让你不幸福。” 于是如初发了第一万遍感慨:穿越者们,记得一定要有个好爹呀! 成亲之日定于四月二十四,全双的好日子。按照风俗,订亲后如初和戚继光就不能相见了。戚继光留在海防卫继续忙,好腾出时间过一个长长的“婚假”,而如初则留在娘家准备嫁妆。 戚家本来家贫,戚继光虽然承袭了四品武官,但俸禄实在不多。他为人又不贪,矿上的钱一分没私下收取,所以戚家的日子还是不怎么富余,应付一场婚礼就有些吃力。 而为了免于伤害戚家的自尊,尽管胡家是富豪之家,给女儿的陪嫁却并不多,只比照着普通富户的规模,陪嫁丫头也只有八重一个。 不过胡大海哪舍得女儿受苦,因此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其实,如初腰里揣着一大沓银票,再加上她自己的私房钱,远远超出几十个戚继光一辈子的俸禄。胡大海又拨了一间距海防卫最近的分号给如初做嫁妆,全权由杨喜代管。 “爹呀,这些都给我也没用,不如您自己收着,将来再给也一样。不然,给我未来的宝宝也行。”如初叹道,“这么多钱放在那儿却不能花,才是人生悲剧呀。” 胡大海担心的就是这个,再有钱,也不能令女儿轻松一些,至少那些家务得女儿来做,他不能买上几十奴仆送过去。每当这时,他就怀疑让女儿嫁给戚继光是不是正确。 “拿着吧,压腰也好,至少有底气,闲来无事自己外头逛逛,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也不为过吧?”胡大海道,“再者,那天我听小光说,不打算让你长期在戚家生活,想把你带在身边。这样一来,钱就有用处了。小光他……不介意花你的钱吧。” 如初抿着嘴笑,因为戚继光完全不介意。在这一点上,他的思想有点超越时代,不像古代男人那么斤斤计较,表面上是自尊,其实是自卑来着。而最让她高兴的事,他不打算扔她在家苦守,他想和她一直在一起,不分开。 “他说会从俸禄上省一部分,给家里找几个仆人。等将来继美成了家,戚夫人和戚老太太身边也就有人照顾了。”如初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挺为难的。他是长孙,媳妇是应该在家替他尽孝的,可是他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好在如意还小,能承欢膝下,继美年纪也大了,可以尽快说亲事。说起来,我是有些对不起他的,让他一直为难,受夹板气。” “将来你对他好些,给他生儿育女就可以了呀。”胡大海一向帮亲不帮理,“记得经常来看爹,这样你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辛苦。唉,小光虽然疼你,可是你好歹也得在戚家单独过一阵子,我怕你应付不来,戚夫人看起来很厉害呢。” 其实如初心里也忐忑,以她之前的感觉,她在戚家应该是不受欢迎的人。再加上小光如果对戚老太太和夫人说,要带她在海防卫过日子,而不是让她在戚家操持家务,只怕老人对她还会有不良看法。 不过为了宽胡大海的心,她不能这么说,只说些哄得老爹开心的话。爷俩儿正有说有笑,忽然胡七来报,有一位公子求见。 “是谁呀?”如初纳闷,怀疑是不是李成粱或者张居正。但当她打开拜贴,上面三个嚣张的大字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第二回 别让我恨你 严世蕃! 他来了。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找到金陵的呢?是有公事,顺道来看看她?还是专程来……找茬的? 几秒钟的时间里,如初脑海里迅速滚过几个念头。不能说听到严世蕃的名字一点也不惊喜,但实在也有几分惊吓。 “爹呀,您先回避一下,我自己见他。”想了一想后,她说。 胡大海伸长脖子看那张拜贴,看到名字时也吓了一跳。他疑虑地望着女儿道,“他来做什么?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万一他……” “他不会啦,他一向对我很好。”如初打断胡大海,幽幽地叹了口气,“让我单独见他,有些话更方便说,如果您在场的话,气氛反而不好。爹您放心啦,这可是在咱们胡府,再说他是来拜见,可不是来抄家的,怕什么?” 胡大海一想也对,虽然心下不安,但他知道严世蕃是喜欢自己女儿的,而且女儿身上还有武功,料想并无大碍,于是嘱咐了一番就离开了。 过不久,严世蕃被胡七请了进来。 四目相投,如初居然愣了,那种深深的歉意、浅浅的尴尬、深浅纠结的复杂心情充斥着她的脑海,令她连请严世蕃坐下并奉茶的基本礼仪也忘记了。 他瘦了,表情严酷,因为身子站得笔直,所以就更显英挺、傲慢。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是个被世人唾骂的奸贼呢?如果可以选择,也许他会是另一个人,过另一场人生。 “如初,一向可好?”倒是严世蕃先开了口。 如初点点头,轻轻叫了一声,“小严相……” 严世蕃自嘲的一笑,“小严相?就是因为这三个字,你弃我如敝履。小严相……我恨这三个字。” “那么东楼……”如初终于缓过点神来,“你一向可好?” 严世蕃苦笑摇头,“我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他向前走了一步,迟疑了下,又退了回去。 不能太接近她,他现在只是站在她面前,都要用尽定力才能保证不冲过去抱她,然后抢了她就走。他有这个能力,他要的女人就一定可以到手,可如初不一样。倘若不是她自己愿意,他困着她又有什么用? “你要嫁人了?”他问,只感觉嘴里发苦,心都死了。 “我年纪很大了,再不嫁就没人要了。”如初试图开玩笑,但不太成功,严世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极度不自在。 他既然来了,就应该是知道了她的婚迅,那么隐瞒无益。照说,她有选择爱情的权利,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对不起眼前的男人。或者,是因为他投入太多,而且那样无怨无悔吧。 “我愿意娶你。”严世蕃冲口而出,“你知道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娶你,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没选其他的男人……” “东楼,对不起。”如初打断他,诚恳地道,“我说这样的话不是客套,而是真心的。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我喜欢的男人,就算他是天下的魔头,被世人憎恨,只要我爱,只要他也爱我,我并不介意这些。只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对你敞开过心扉,而后来,我喜欢了别的男人,所以东楼,我们没有那个缘分……对不起。” “你是嫌我有妻与二十七房小妾。”听如初这样说,严世蕃心头激荡,上前一步,握着如初的手,“我不知道会遇见你,不然我一定等,一定等你,绝不娶任何女人。现在……倘若我说,我愿意把妻妾全都遣散,你愿意回头嫁给我吗?” 看着他迫切渴望的眼神,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如初多么不忍心拒绝,可她却非拒绝不可,因为这世上的东西,唯有爱情是无法勉强的,不管她多么同情严世蕃,她放在小光那里的心也收不回来。 见她不回答,只垂下头,严世蕃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尽管有心理准备,却仍然绝望到心痛。 “因为有他,你永远也不会看我。那么……我可以杀了他。”他冷笑。 如初心头一寒,直直地望向严世蕃。她知道,他有那个能力,在这个大明王朝,除了皇上,他想杀谁就可以杀谁,而且……他有可能做得出来。 “别让我恨你。东楼,别让我恨你。”她说得无比认真,骄傲地不哀求严世蕃高抬贵手,只这么一句话。 严世蕃笑了起来,开始时是轻笑,后来变成了哈哈大笑,声音无比的悲凉。害得躲在外面的胡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趴在门边往里窥探,在看到自己小姐好好的站在那儿后,才又缩回去。 “如初,你如果是个男儿,一定是了不得的将军。”笑毕,严世蕃道,“你太会了解敌人的弱点,你明知道我最怕你厌恶我,所以就用这个来保护你的男人。聪明,真聪明。我恨不得亲手把他碎尸万段,因为他抢走我一生中唯一所爱,可却不能动手,甚至还要对他好些,因为那样你也会过得好些。哈哈,多可笑呀。我严世蕃做事从来心狠手辣,如今却进退两难,这是我的劫数吗?” “东楼,你看开些,说不定将来还会遇到一个能令你真正动心的女人。我不是你的劫数,你也不是我的敌人。或者,我们算是朋友,是那种虽然不能常常见面,却彼此能真心对待的那种。” “是吗?真心对待?”严世蕃重复着,脸色复杂,看不出是喜是忧。 望着被感情打击的男人,这个历史上有名的奸人和强人,如初有些不知所措。说彼此是真心相待的朋友,不是敷衍,而是真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顺畅,却真的没有作伪过。 现在,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救他,救他吧,就算是对他真情的报答。他对她那么好,她实在无以为报,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注定的悲惨结局?虽然他做了太多恶事,应该有那样的报应。可是她怎么忍心看着他走向不归路?不还有一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不过,要怎么和他说呢?如果泄露自己是从时间之河的下游涉水而过的,他会怎么看她?会像虚海一样理解并守口如瓶吗?她为他着想,但这冒险是值得的吗?倘若他不只是救自己,还做了什么逆天而行的事怎么办?倘若历史由此而改变又怎么办? 第三回 残酷的礼物 心里正纠结挣扎着,就听严世蕃叹了口气道,“是呀,我们不是敌人。如果是,我就不会送你新婚礼物了。只但愿,你日后一切平安,偶尔会想起我,梦到我,那我……也算没白爱你一场。” “有礼物给我?是什么呀?居然这么客气!”如初一笑,借机缓和气氛,也终于想起让严世蕃坐下,并且亲手端了茶水点心给他。 严世蕃享受着如初难得的温柔,虽然他知道这温柔只是朋友间的,但仍然可怜的把这想象成自己所独有。他定定地望着如初,想到今后天各一方,他甚至连相思的资格也没有,不禁低叹,“如初,这个礼物有点残酷,可却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我是权臣奸相,只会做这些可怕的事,但是它却能保你平安。既然得不到你,我就希望你能平安活在这世上的一个地方,让我想起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就在那儿。” 他后半句话说得极温柔,可是前半句却很惊悚,吓了如初一跳,“你要干吗?” “杀人。” 如初一抖,手中的茶杯本想放在桌上的,却跌落到了地上。 “别怕,我宁愿死,也不会让你恨我。”严世蕃轻声道,眼神很是飘乎,似乎穿透了现实,飞到遥远的地方似的,“我已经下令,暗杀雅意安。” 啊?! 如初的绝对吃惊中夹杂着十分的不解,严世蕃为什么要杀雅意安?如果杀了他,朝廷会不会派新的矿监来,那样小光还要重新斗争吗?还有,雅意安可是皇上身边的人,有旧感情在的,杀了他,严世蕃会不会惹上麻烦?再说雅意安有武功的,万一不成的话…… 严世蕃看出如初的担忧,心底有一丝希翼,希望如初的心也为他不安来着。不过他不敢问,只慢悠悠地道,“我听到消息,他不甘心矿权被夺走一半,正在密谋报复。他这个人心狠手辣,笑里藏刀,所以我必须杀了他,只有他死,你才能彻底安全。” “可是……可是……”如初咽了咽口水,“雅意安虽然该死,但我不想你再造杀孽,也不想你为此承担风险。有很多事不必用太野蛮的解决方式,我相信邪不胜正,我保证会小心,求你不要这样做。”这不是妇人之仁,而是因为她来自现代,这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方式是她不太能接受的。 而且,严世蕃怎么会知道矿权的事?虽然他在全国遍布眼线密探,但料想要知道这些事,也是因为暗中关注她吧?原来,她以为他想开了、他放弃了,但其实他一直都还在意她。 “已经晚了。”严世蕃好整以暇地道,“我的暗卫一接受命令,不完成任务是不会和我联系的,他们怎么做我都不知道,也不过问,只等结果。放心,虽然雅意安很厉害,但他毕竟老了,而且刚愎自用,死不足惜。”话虽这么说,但听到如初顾念他,还是感觉一丝幸福。 “那怎么办?也不能通知他,这样就害了你了。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如初急得团团转。 “放心,不会不吉利的。你会嫁得很好,一辈子很幸福。所有的事全是我做的,老天要报应,由我来承担。”严世蕃忽然想为如初受点重大的折磨才好,也许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如初,你和你的那个男人太天真了,以为还留有一半矿权在雅意安手里,与他相安无事就好。你们不了解他,他对报复别人格外执着,他会隐藏在暗中,趁你不备时咬你一口,入骨三分,让你再没有反抗的机会。他容不得人冒犯,难道你忘记了在卫学中的事吗?如果我不率先下手,等他伤了你……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只能这样吗?就算烂、就算贱,毕竟是一条生命……” “他伤害过多少人命你知道吗?他早就该死,我也一样。至于矿监的事,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新任的矿监是我的人,不会和你们发生冲突。我说了,这是礼物,能解除你身边所有的危险和为难。” 如初知道严世蕃说的对,雅意安如果生活在现代,他做的那些事,足够枪毙一百回的了。但这么就消灭掉一条生命,如初还是不太舒服。更不舒服的是严世蕃的态度,那种绝望的悲伤,为了她可以做一切事情,哪怕是天怒人怨的,这样让她觉得更欠他。 一咬牙,她决定救严世蕃,才不管他是不是奸臣。她不是读历史的后人,她已经属于这个时代,她有自己的判断和感情。当然,这种拯救要讲求一下方式方法,在不能确定之前,她不会告诉他所有实情。 “这个礼物我不喜欢。”她沉吟了下才道,“你可不可以送我点别的?” “雅意安必死,这个收不回。”自从认识如初那天起,严世蕃就恨不能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给她,可她从来不要。现在,她主动说出要礼物,他不禁感到快乐,微笑道,“但不管你还要什么,只要我严世蕃能拿到,一定会给你。”他想起他要娶如初做妾时也说过这样的话,可如初要的是星月云,耍了他一把。如今想来,却是多么遥远却又贴近的事,几乎是他记忆中仅有的甜蜜之一了。 “我要的不是实质的东西,而是一个承诺,做得到吗?”如初问,“我知道你是一言九鼎的人,所以你最好想清楚,倘若做不到,就不要点头。” 严世蕃想也没想就傲然道,“我说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算做不到,也会尽全力。” 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如初心头一喜,露出温柔的笑容,深深打动着严世蕃的心,“我知道你做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但我希望你承诺我、答应我,但凡有一丝希望,你就不要做恶事,不要随便杀人,不要迫害忠良。就算是为了保住自己,也要记着凡事留一线,不要赶尽杀绝。当你要伤害一个人时,求你想想我,哪怕只留一丝仁慈也好。东楼,人不可能长久的站在最高处,当你觉得要跌下来的时候,你要告诉我,让我来帮你。你杀了雅意安,是为了保护我。但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让你死。我不能嫁你,也不爱你,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第四回 终于嫁人了 一番话,如初说得恳切无比,眼中都闪出了泪光。 严世蕃动容了,没想到如初所要求的礼物是这个。她不想他死!难道是预见到了什么?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可是谁在乎呢?现在如初说,她在乎,他感觉什么都够了。 “我答应你。”想都没想,严世蕃就点了头,并且对自己发誓。说到,就一定做到。 如初也很欣慰,因为人只有开始自己拯救自己,别人才有帮助的机会。为了这个机会,她笑了,真正欢畅的笑容。而她的开心看到严世蕃眼里则格外令他动容,于是他站起身,伸臂把如初抱在怀里。 如初一惊,才本能的挣扎了下,就听严世蕃在耳边说,“别拒绝,就让我抱一下,之后……我们天各一方,再也不可能这样对坐了。只抱这一下,只这一下就好。”他灼热又绝望的声音穿过她耳边的头发,“我要的东西从来都必须得到,你是我第一个放手的,因为从始至终,我只想让你高兴。所以我要记得你,不管将来我在地狱的第几层,不管你在世间过得多么好,我也要记得你。” “东楼……” “我要记得你。我要记得你。”严世蕃梦呓般的喃喃低语者,很久后才放开,又凝望了如初几秒钟,之后猝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会见到他吗?如初感觉轻松的同时,又有些惆怅,望着严世蕃绝望绝然又寂寞失落的背景,她不知道自己要救他的决定是对是错,只希望可以成功。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忙碌的备嫁之中渡过,三书六礼的程序、来来往往的人物、嫁妆的清点和装箱、但这些都不需要如初动手,胡大海开开心心地一手操办。直到约定启程的前一天,男方家里派了赵三红来押运嫁妆,隔着窗子跟如初玩笑了几句。 其实早就熟悉的,但既然定了婚期,彼此就要按照正常的习俗行事,在成亲前,不仅新郎与新娘,就连异性朋友间也是不能见面的。 这让如初感到古怪,因为她自从穿越而来就不怎么守规矩,甚至可以说行事惊世骇俗。而胡大海一直罩着她,令她可以肆意为之。可现在她要嫁人了,以后会失去自由吗?得到的幸福是真心期待的那一种吗? 和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样,如初紧张了、不安了、置疑了。 然而时间不容许她犹豫,初夏的某日,胡府张灯结彩,绞了脸并装扮好的如初终于被一顶花轿抬出了娘家大门。普通花轿是四人抬,富贵人家通常要八人抬,因为此处还是金陵,不必提心婆家责怪婚事的张扬,所以胡大海尽力铺张,一场婚事轰动了整个金陵城。 头一天,抬嫁妆的队伍似乎望不到首尾,虽然到了山东,有一部分要留在济宁州的庆善号里,但胡大海为女儿准备的吃、穿、用、玩的东西一应俱全,足够如初用一生的了。幸好戚继光够仔细,生怕这么贵重的嫁妆会引来强盗的觊觎,派了手下的一支军中小队亲自护送,由赵三红带领,陈大成和王如龙都随行。 而第二天,他更是亲自来迎亲。那一番少年英姿、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再加上身后跟着另两个不逊于他的出色人物和一小队军容整齐的队伍,引得金陵城中的百姓纷纷暗赞:胡家的姑娘老在家里二十六岁了,居然能嫁一个英俊少年郎,而且还是正四品的武官。这乘龙快婿……啧啧……瞧人家姑娘多会嫁,瞧人家的老爹眼光多准,手段多高! 那两个随迎的人正是白圭张居正和黑人李成粱。 此时的张居正任着庶吉士,在翰林院继续学习,师从徐阶,日日努力钻研着朝章国故,为日后的大展宏图积蓄力量。而李成粱在铁领卫得到了重用,着实打了几场胜仗,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算是最早发迹的人。而他们虽然各自都很忙碌,但小光大婚,焉何能不来? 他们为小光高兴的同时又很兴奋,忍不住隔着花轿的帘子逗了如初几句,当得到如初彪悍的回应后不禁额头冒汗,都对戚继光掬一把同情之泪。意思是:兄弟呀,这老婆虽然百里挑一的好,换了我们也得拼命娶过门,但是你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混哪……保重,保重!咳咳…… 之所以咳嗽,是因为作为陪嫁丫头的八重一眼瞪了过来。 另一方面,因为是远嫁,下轿后还要乘喜船。同样的,胡大海也把此船布置得极尽奢华,似乎想把天下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女儿,也不管那些妒忌的人在背后嘲笑他是暴发户,说他不够品味。依他的意思,就是家里有金山或者摇钱树,也给女儿带走才好。 当然,他自己也跟上了船,毕竟远嫁到山东,他这行为也不算逾礼。 戚继光很久没见如初,想念得要命,但未来岳丈像门神一样守在喜船上,他也只好坐引路船,天天望着喜船发呆,不断提醒自己:今后如初就是他的了,他要守着她一辈子,有的是时间相处呢。 船行数日,终于到了山东。上岸后,胡大海立即打发喜船离开,陆地上所有的排场都减掉一半,这样的小心翼翼,害得如初掉了眼泪。 小光很贴心,本来为人那么低调,这几天却大大的招摇了一番,就是为了给她和她爹挣面子。可父亲呢?因为怕自己将来在婆家不受待见,却要忍耐压抑自己的快乐心意,实在太委屈了。她今后要加倍孝顺父亲,也要努力在婆家过得好,不让父亲提心。她过得幸福,就是父亲最大的心愿吧。 不过在现代时结婚就是个累活儿了,在明朝就更甚。那套过门的程序极其繁琐和冗长,如初这么好的体力都差点给累趴下,不禁感叹起古代新娘的可怜来。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也成为了可怜人中的一员,如今入乡随俗,直到进了洞房才能喘口气儿。 “快给我倒碗水,捏捏脚、捶捶背、我的天哪,身子快散架啦。”感觉到房间内只剩下八重时,如初一连串的哀叫。 “我的好小姐,您小点声儿,这里可是戚府了,虽然戚夫人把最后面的小院分给了小姐,可毕竟地方小,墙也薄,小姐想让人家听到新媳妇这么不庄重吗?”八重一边忙着侍候如初,一边老成的嘱咐。 如今她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了,行事有时比如初还谨慎。当然,在性格形成方面,如初起到了积极的影响,八重这丫头也是挺厉害、挺有主见的大明新人类。 “快把盖头盖上,一会儿姑爷就来了。”八重望着发呆的如初笑道。 如初认命地照做。但奇怪的是,本来很不安的,此时坐在喜庆上,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平静感。 终于……嫁人了。 ※※※ 注:庶吉士,一种见习官员,在翰林院中学习,三年期满后可赐编修。 【第二十五计 美人计】 第一回 又有特殊的礼物 (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将弱兵颓,其势自萎。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此计太著名,太香艳了,原意是指用美女来腐蚀敌人,瓦解并离间敌人,但在实际运用中,那可是活色生香,花招层出不穷吖。本书中,此计是指……请自行遐想……总之是这是温馨甜蜜的一计。) …… 如初在喜房中最初等待到的,不是戚继光,而是虚海。 当她听到有脚步声渐行渐进,没出息的紧张了起来,不过马上她就听出来者不是新郎。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女人们总是能听得出自己心上人的脚步声,绝对不会搞错。 “师兄?”窗外传来的诵佛号声令她再度撩起盖头,有些意外地问。 虚海没有动,只在站在窗外轻笑道,“师妹好耳力。我来,是来送你新婚礼物的。” 一听到礼物,如初突然想起严世蕃,不禁有些惊讶。虚海的吃穿用度一惯不错,可他并没有钱,可以说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但他就是有那个本事,就算身无长物,想要什么也可以顺利“化”来。也正因为如此,他身上才有那份超然世外的飘逸感,难道这份礼物也是化来的? “师兄,不用啦,心意到了就好。” “你都不问问我礼物是什么吗?” “什么哦?”好难猜,她这个师兄一向出人意表。 “我。我自己。”虚海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出话来却重得像泰山,“我把我自己送给你。怎么样?这份礼物大吧,我相信没人可以送,天下间独此一份。” 如初吓了一跳,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是……师兄也喜欢她,特意向她来表白吧?不可能,师兄是佛祖的人,而且从没表现出过一点男女之间的情谊。 “师兄,别逗了。要不是听说新娘出屋不吉利,我现在就去打你。” 虚海笑了起来,给人的感觉好像是所有的花儿都开放了似的。八重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悄悄拉开一条窗缝往外看,然后对如初摇摇头,表示外面确实只有虚海一个人。 八重如今年纪大了,对虚海的迷恋转为了深深的崇拜,知道这圣僧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的,早断了那少女的相思,现在完全是尊敬的心。 “师兄,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如初被吊得好奇起来。 “说了是我自己呀。”虚海轻轻叹息了声,“我把我自己作为兄长送给你。这一生,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你有麻烦,就可以来找我。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背后,不管你遇到什么,只要回头,我就会在。这是一个承诺,如初,是一个你永远可以依赖我的承诺。” “师兄……”如初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慢慢地动容,好像有什么在心里柔软、融化了一样。她何德何能,不过是个穿越女,与大明的女子有些思想不同罢了,论相貌也不是顶漂亮,论人品也不是顶好,为什么这么多优秀的男人都对她那么好呢。 严世蕃、虚海、还有她的心上人小光,都全心全意地对她,要她如何回报呢?也许,要把所有的心疼都给严世蕃,所有最温暖的感情都给虚海,然后是所有的爱情、柔情与甜蜜都给小光。 “到底要不要?”虚海似乎有些不确定似的问。 “要,当然要!”如初大声回答。 “那好,你在屋里朝西跪下。毕竟我是和尚,要拜佛祖的。”虚海说,“我们也不必来那些虚礼,一起给西方佛祖磕个头,从今后就是兄妹了,就是家人了。” 如初一听,立即跳下喜床,朝西跪好,听虚海的口令,一起磕了头,心中喜悦无限。从此后,她可是有亲哥哥的人了,想起来感觉腰杆都硬了些。记得之前听虚海说过会有特殊的成亲礼物送她,没想到是这个。原来,他早就有了计划呀。 她高兴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讲着一路上好玩的事,又抱怨成个亲太累了,不如直接拜了家长就结束的好。 门外的虚海微笑着听着,心中的酸涩慢慢淡了下去。她,终究是别人的了,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再来不及。他与她本来就没那种缘分,于是他只能想出这种办法才能长留在她身边。修佛这么多年,他还是看不开、放不下,那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只守着她就好。 佛家法,是修来世不修今生。也许,等他慢慢游过时间之河,到达下游有她的那一端时,会和她再次相遇。那时,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绝不在任何人面前退缩,畅快淋漓的爱她一场,不虚枉此生自己这份深深埋葬的心。 “傻孩子呀傻孩子。”身后传来低低的呢喃,回头一看,却是师傅云游。 “谁在和你说话呀,师兄。不,是哥哥。”如初捂着嘴笑。 “是我,你师傅。小丫头今天要变成大人了,为师不能免俗,特地送点礼物。”云游大师收起脸上的那慈悲同情又无奈的神色,大声回答道。 耶?结婚果然有好处,光是收礼一件事就挺不错的。不过她那师傅也是四处化东西,难不成他也要学虚海,认她做干女儿吧? “师傅,送礼物不能跟人家一样哦。”她故意恶劣地说。 唉,可惜这边的风俗是新娘拜堂后要先见新郎,不然她直接把师傅和新认下的哥哥迎进屋来,大家说会儿话多好。这一天她沉闷又疲惫,倒真想和人聊天呢。 “为师从不中意人间俗物,那不如送你几个字吧。”云游大师走到窗根底下道。 “惠而不费呀师傅。”如初笑着挖苦。 哪想到云游大师却正经地道,“金银财物,人人可送。但为师送你的字,却关乎你未来的命运。”他说得玄而又玄,但因为平时为人滑稽,如初不怎么相信。不过这毕竟是师傅的心意,她倒是很尊敬感激的。 “其实为师送你的只有两个字……问心。”云游大师缓缓地道,“为师希望你今后做决定,凡事问问自己的心。红尘纷乱,很多事能迷了人的眼睛,就算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未必是真。所以遇到什么事,你要先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这样才不会走错路。如初你要记得,有的路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为人切不可被情绪左右了心智。切记!切记!” 开始时,如初还以为云游大师又是来搞笑的,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似乎很诚恳认真似的,还似乎有些禅机。不过她参不透,而当云游大师再度远游去也,那二字真言就在她心中淡了下去,只留有一丝痕迹。 第二回 新婚之夜 当晚,戚继光被宾客们留到很晚才回房。如初累得睡着了,梦到了现代的情景,似乎还有两个老人拉着她说话,才要弄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却被强烈的酒气熏得醒了过来。 恍惚中,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时间与空间,自从穿越到大明后,这种情况她很久没有过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那种不安的感觉中。 她一骨碌坐起,身上的大红喜服层层叠叠地起伏,头上的盖头也掉了下来。 “小光,你这么晚回来,罚你抄孙子兵法五百遍。”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像自己还在天津卫学中当教习。 一边的八重被逗笑了,戚继光却满眼情意地望着她,回忆起两人自相识到现在的种种,只一眨眼的时间,所有的情景都在脑海中飞过。 “你怎么掀了盖头,要新郎来掀的。”他微笑着问他美丽的新娘。 如初这才清醒了点,有点不好意思地扒扒头发道,“也不是没见过我,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那不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娶到你,当然要亲自掀盖头。”戚继光执拗起来,叫八重把如初扶好,让她端端正正坐在喜床上,然后才走过去。 很奇怪,明明知道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心上人,他却依然感到紧张和期待,心里砰砰乱跳,犹豫很久后才捏着那大红盖头的一角,轻轻掀了起来。 “真的是你。”他轻叹,这才有了踏实的幸福感,眼睛紧盯着如初不放,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似乎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似的。 “难道你希望是别人吗?”如初娇嗔道。 “当然希望是你!”戚继光马上表达决心,“就是……突然觉得很不真切、很不放心,怕这不过是我做了个美梦,等梦醒了,你就不在我身边了。” “小神经病。”如初点了一个戚继光的额头,隐约觉得在新婚之夜这么说怪不吉利的。 她有些微凉的指尖接触到戚继光温热的皮肤,令戚继光微微一抖,马上伸出双臂道,“不行,我得确定下。过来我抱抱。” 如初连忙推开他,示意八重还在呢。 戚继光这才想起房间内还有其他人,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好几声。八重忍着笑,心想姑爷也太猴急了,也许这就是小姐所说的那种拿肉麻当有趣的人吧。 “还有什么程序?”如初看到戚继光局促羞涩的样子,也觉得好笑,但又不忍心再折腾他,因此问道。 “喝交杯酒嘛。”八重指了下桌上两只用红绳绑住的酒杯,然后伸了伸小手。如初明白,那是讨姑爷的赏。其实八重倒不在意银子,而是风俗如此。 八重这么一说,戚继光也回过神来了,按习俗和如初把剩下的程序做完,等八重退出了房间,他才去闩好门,转身望着如初。 瞬间,屋子里的气氛就不同了,空气迅速生温,很快就到了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边缘。 如初坐在喜床边缘,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紧张得恨不得立即逃掉。戚继光那灼热的目光令她有无处躲避之感。其实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很期待,只是不明白到了关键时刻为什么想退缩。她想嫁人,想嫁给小光,如今一切都如意了,她居然害怕起来。 太没出息了,丢穿越女的脸哪。那种事……她虽然没有亲身试验过,但毕竟听说过、看到过、甚至听别人讨论过,怎么着也比处男小光有经验吧?现在怎么能这么不镇定呢?这可是大日子,她要正式成为女人了。勇敢点,胡如初,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定要好好表现,这可关乎着你后半辈子的性福呀。 啊~~~他走过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眼见戚继光慢慢走近,眼神灼灼,就像猛兽接近猎物似的,如初尽管提醒自己要坦率对视,甚至做点什么挑逗媚人的眼神,结果……却低下头去,露出后颈一大片雪白,令戚继光本就跳得像擂鼓的心几乎冲破胸腔。 “如初,你真是美丽。”戚继光弯下身子,捧着如初的脸,修长有力、布满旧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喃喃地、重复地说着,似乎才从梦中醒来般。 而当他看到心上人的眼皮跳动着,脸颊上浮上醉人的粉红,再也克制不住,俯头吻了下去,顺势把如初压倒在了床上。 自从成功订亲,他们就再没见过,刻骨的相思几乎把他烧为灰烬,如果不是想着会拥有她,他几乎忍耐不住。渴想了她这么久,之前总是处于崩溃边缘的理智在这一刻全数放纵。 一碰到她的嘴唇,他饥渴的舌尖就迫使她张开樱唇,不管她半真半假的挣扎,以炽热的吻攫取她所有的意志,直到她本能的抵抗消失。在一阵几乎令人心跳停止的时刻过后,他感觉全身都热了起来,其温度足以烧掉身上的衣服,所以他迅速褪掉了外袍。 从没有一刻他这样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想将她全面占有,完全地吞噬掉。而她欲拒还迎地在挣扎中发出一声轻吟,整个人却陷入他的怀中。 翻滚中,如初被头上的钗环硌了一下,痛哼了一声。也只是在此时,两人的唇才稍微分开,急促地喘着,戚继光的手更是快速把如初头上、身上碍事的东西全部除掉。 “小光……”如初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他,而且声音中充满柔弱的哀求,“停下……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 “现在让我停,真是难为死我。”戚继光浓密睫毛下深黑的眼睛充满热情,觉得如初长长的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手不安地搁在肚兜的上端的羞涩模样更加诱人,再度吻了下去。 感觉身上最后的阻隔也被撤掉,感觉那双灼热发烫的手在身上游移,带去一团团野火,如初发出一声屈服的叹息,双手勾住戚继光的脖子,在他高亢的喘息声中,完全放弃了事先设计好的女方主动计划。 将来一定有机会反攻的。她安慰着自己。望着他那被海风和烈日锻造成的古铜色皮肤,还有他宽阔的肩膀与胸肌显出优美的体形,完全融化了。 有些事不用别人教导也自然就懂得,那是人类的本能,所以如初担心小光“不会”是完全多余的。第二天早上她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时才知道,某光不仅“会”,而且是很会。 第三回 拜见长辈 拜威猛新郎所赐,如初的早请安迟到了。 “大少奶奶干脆中午再过来多好,顺便一起吃晌午了。”戚家两个丫头中的一个咕哝了一句。其实哪有那么夸张,不过是晚了半个时辰,离中午还远得很呢。 如初连这个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想必是白凝若的拥趸吧,所以对她很不友好。不过她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不太介意。倒是戚夫人骂了一句,“谁让你说话的?也太没规矩了。咱们戚家虽然贫寒,却到底是官宦世家,老爷再世时也是文武双全的,怎可胡来?” 那丫头一听,立即跪下认错。 如初低眉垂目地站在一边,心知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下马威呀。恨只恨古代重男轻女,戚老太太只疼孙子不疼孙媳妇。她和小光是一起来的,小光没事,一进堂屋就被戚老太太拉到身边坐着,嘘寒问暖,可她就只能站在下首,给长辈敬茶,给弟弟妹妹和有数的几个下人发红包,现在还被数落。 昨天晚上又疼又累的是她好不好?那个尽情欢乐、今天早上还神采奕奕的人倒被安慰。切,戚家的种子流失一点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已经在她肚子里成馅了,生出来还不是姓戚? 如初暗暗腹诽着,打算一会儿回屋好好修理某人,发泄自己的一腔委屈。现在嘛,在旁人面前要给男人面子。别看她胡如初嫁人前闺誉不好,喜欢四处跑,但嫁人后一定会是个好老婆。哼,不信大家走着瞧! “算啦,新媳妇呢,在家又是娇生惯养的,难免有个不周到。”戚继光怕如初受委屈,滚在老太太怀里撒娇,老太太就受不得了,出来圆场道,“咱们家如意别的本事没有,背家规到是顺溜,回头教教你大嫂子也就得了。” 戚如意在一边应了,偷眼看了看如初,只觉得这个嫂子行为举止与众不同,虽然一直低着头做恭顺温柔状,但骨子里那种自信与傲气是掩饰不住的,怪不得母亲不喜欢她。 不过,她倒觉得挺有意思的。之前那个一向刚强的大哥为了她寻死觅活的,她想想都觉得羡慕。将来要是有别的男子能对她这样…… 这丫头正值豆蔻年华,自己走小心思去了。可如初见戚如意嗯了一声后就不言语了,以为又是一个白派死硬分子,不禁感觉头又大了一号。再看戚继美,一年不见,已经变成了潇洒少年郎,颇有当年卫学中戚继光的模样,就是稍嫌文秀些,也更一本正经。 这一个……也是不太乐意接受她的吧?唉,她的为人妻之路还真难走呀。 戚老太太既然说了话,戚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温言教导了几句,就让如初过了新婚第二天,堂前拜见长辈的这一关。一边的戚继光见好就收,怕如初又犯了什么忌讳,连忙找了个借口带着她开溜。 “您看看,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戚夫人望着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的感觉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好笑。 “小两口新婚嘛,是人打小就这么过来的,还有什么不明白?”戚老太太笑。她不像戚夫人那样对如初的成见那么深。她年纪大了,而且自感时日无多,只要看到孙子娶上媳妇,每天高高兴兴的就行。她也知道儿媳不喜欢孙媳,但如初那丫头看来是个机灵懂事的,早晚会和全家人都和睦起来,她瞎掺合反而坏事,倒不如装聋作哑的好。 而就在戚家人非常有保留的接受中,如初渡过了新婚后最初的几天。虽然每天吃的是粗茶淡饭,不像在娘家一样被父亲精致喂食,也没有奴仆成群,甚至在她不想太累着八重时,还会亲自洗衣铺床,但因为她和戚继光好得好像蜜里调油一样,所以她也并不觉得辛苦。 所谓有情饮水饱,她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其中的滋味。再说,她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在外这么久也随便惯了,只是因为胡大海太宠爱她,她又想顺着老爹的意思,让他宠个过瘾,这才给人以富贵人家任性大小姐的印象。 最令她感到开心的是,有时候戚继光会趁家人不注意帮她做些家务。这让她感到特别幸福,毕竟小光是大明朝的男人哪,还是有官爵的人,没奴役她就不错了,居然懂得分担家事,实在是太难得的老公。此刻,她愈发觉得自己嫁得对,这一注真是押对宝了。 当然,他们的闺房生活也极其甜蜜和谐。小光学什么都快,艾克斯艾克斯哦哦的事也一样,而且他极为体贴人,不管什么样的快乐都先照顾着如初的感受。而就在新婚后的第二天,小光找到了如初私藏的绣像本春宫图,诱哄着如初和他把所有的花样都研究实验了一番。 如初很庆幸自己只是买了小册珍藏版,如果买的大本普通版,非得累死不可。相应的,她反攻的计划一直没有实现,恨得牙痒痒。 不过再甜蜜的日子也有暂停的时候,过了半个多月,小光要回海防卫了。因为如初是长孙媳,不能跟小光一起去,要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和弟妹,所以两人在最如胶似漆的时刻却不得不面临分离。 “如初,对不起。再忍耐一下,过阵子我就会和奶奶和母亲说,把你带在我身边。”戚继光又是觉得亏欠,又是不舍,“如果有什么委屈,记得写信告诉我,只要海防无战事,我就一定赶回来。” “好啊好啊。”如初强抑着心头的离别伤情,努力绽放着大大的笑容,“我受了婆婆的气,肯定召你回来,修理你一番解气。现在嘛……先让我预支一下……”说着走上前去,略带粗暴地把小光按在床上,再以一条早准备好的绸带把他双手的手腕绑在床柱上。 “你想干什么?”看到如初媚人的眼神,看到她把上衣脱掉,胸前春光在散落的长发下若隐若现,戚继光只感觉口干舌燥,却又期待万分。 如初邪恶地笑,“欺侮你呀。这半个月,你每天欺侮我好几次,现在我要找回场子。” 戚继光很喜欢被欺侮,只求如初能快点。 【第二十六计 远交近攻】 第一回 小鬼难搪 (形禁势格,利从近取,害以远隔。上火下泽。上卦为离为火,下卦为兑为泽。 此计是战国时范睢提出来的,更像是外交策略,是指由于地理条件所限,对于远处的敌人不必去攻击,要和他们结交,而对于相邻的敌国却应该进攻,这样既可消除本国的隐患,又用向邻国借道,而且不致树敌过多。本书中是指如初初为人妇,要搞好家庭关系而采取的无害策略。) …… 小光走后,如初感觉自己被孤立了起来。 其实理智地想想,别人对她并没有敌意,一切都是因为戚家人并没有完全接受她所致。所以说到了此刻,她收服人心的艰苦战斗才开始打响。 她观察过,老太太对她不反感,她老人家的原则是:只要孙子高兴就天下太平。这就是说,只要小光为她说说好话,她就是天下第一的好孙媳。 之后是小光的妹妹戚如意。 这小丫头比小光小六岁多,今年才及笄,长相继承了戚家人的优点,很是清秀漂亮。不过大概是家教太严了,行为举止很老成,少了小姑娘的天真烂漫。 如初想,但凡是少女都是活泼心性,尽管表面上端庄严肃,但内心深处一定渴望着自由奔放。另外从戚如意偶尔窥探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从没出过家门的小丫头对她有些好奇,甚至是……羡慕。因此她打算从这一点上入手,先争取戚如意。 当然啦,她不是要把人家好好的戚小姐带坏,像她一样四处疯跑、耗到这么一把年纪才嫁人,而是要给她讲讲见闻、开阔眼界、增加自信心,这样将来嫁人也不会受欺侮嘛。 但估摸着小丫头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对她比较防备,所以不能急着接近,所以她决定叫八重先打头阵。毕竟八重的身份是丫鬟,而且和如意的年纪接近些。然后,她计划过几天叫戚如意来教她家规,那样彼此间就会熟悉起来,今后的事也能顺理成章。 然后是小光的弟弟戚继美。 从表面上看,戚继美是最排斥她的,见了面也不和她说话,小脸儿总是板着,似乎很厌恶她似的,那个傲啊。但听小光说,当他们的婚姻不顺时,继美是最先同情他们的。所以说,他现在的这种表现只是因为羞涩罢了。 不过,他似乎很崇拜哥哥,那只要她脸皮厚点,总是主动打招呼,并且多讲讲天津卫学的事以及小光参与抗击俺答汗、参加武举考试的事就应该能接近他。只要让他了解她是真心拿他当弟弟看,想做个好嫂子,收服他的心应该不难。 再后是戚继总共才四个的仆人,看门的勇伯、帮助戚夫人操持家务的张妈、两个丫头红羽、翠羽。 普通情况下,卖身为奴求的是温饱,赚得多,干活儿少是上选。而身在戚府,他们却赚得少,干得多,但因为戚夫人待他们好,从不克扣折磨,所以他们居然对戚府一片忠诚。 他们对如初最不好,如果说戚夫人还要注意面子上的事,态度虽然疏远,但还算温和,他们却完全没有顾忌,只要戚家人不在,总是对如初冷言冷语,交待要办的事也推三阻四,有时甚至说:“大少奶奶不是自己陪嫁了奴婢吗?戚府这么大,我们人手不够,请大少奶奶叫自个儿的丫头办事吧。” 还有人说,“听说庆家老爷是大富豪,怎么不多买点下人做陪嫁?” 这些话每每把八重气个半死,要找他们理论理论,“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还没说什么呢?何时轮到他们说话?我看就是奴大欺主!自以为在戚家久了,有功了怎么着?连小姐你的话也敢顶回去!不行,我得跟他们掰扯掰扯,治治这帮恶奴!” 看到八重摩拳擦掌的样子,如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八重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在胡府时也有更小的丫头服侍呢,八重只是专门侍候自她,吃穿用度比普通人家的女儿还好,性子也张扬得很。跟她在外时,更是情同姐妹,哪儿干过重活?可自打跟她嫁过来,为着怕她为难,怕被人说暴发户没教养,凡事都要忍三分,劳动时间比以前多了几倍不止,但她从没有怨言。 现在,是看到有人对她不好才会发作。 “不用啦。”如初拦着她,“阎王好过,小鬼难搪,历来如此。再说我觉得他们并不是故意针对我,只是因为戚夫人不喜欢我,前头还有白凝若的印象左右着呢。” “他们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其实咱们胡府也不是一般的商旅之家,老爷之前做的官比戚老爷还大呢。小姐,你不能再这么容忍下去,不然他们会蹬鼻子上脸,这样多早晚才能过平安日子。老爷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八重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提起胡大海,如初也有点心酸。倒不是戚家虐待她,只是婆家再好,也不及亲生的爹那么无微不至地关爱着她,捧在手心怕摔到,含到跟里怕化了。有了委屈,想想胡大海,心头总是酸涩,时常会想起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不过是人就要长大,长大就会疼痛,长大就意味着失去一些什么,长大就要担起责任,那种被无条件宠爱的感觉,偶尔回娘家体会一下就好,倘若抓着不放,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怎么能上人生有所得?有事就往娘家跑,让爹担心,那也是不孝呀。 所以,自打成亲,她只回了娘家两次。一是回门时,去看了还逗留在济宁州的胡大海。二是在送小光回海防卫时又偷跑去了一回。现在胡大海有事回金陵了,她要自己解决所有的事。 “八重,吵架不是本事,能收服他们的心才了不起。”如初安慰八重道,“难道你觉得小姐我连这点困难也抗不过去吗?” “怎么收服?看他们的态度,一个个恨不得小姐被休了才好!” “我正在想办法,你要相信我。” 第二回 洗手做羹汤 “全是一群没心的白眼狼,没必要跟他们费心。要我说,全换了得了。”八重在气头上,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还好意思嫌咱们没陪太多的奴婢,老爷想送,他们得要呀?一家子又臭又硬的脾气……我这可不是说姑爷。可是小姐为着他们家的尊严,有钱也不能使,天天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穿的又是什么,比之前差得不是一轻半点儿,就连这屋子,还说是修过的,前几天下雨还漏水呢。姑爷确实是天下难寻的好良人,可是这日子……小姐你过得多委屈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如初态度倒平和,“嫁给他,就要有跟他同甘共苦的准备,只想享福,不是个好妻子,也不可能过好日子。你觉得,小姐我是那种女人吗?” 八重叹了口气,“正因为不是,这不才受罪呢吗?可是往后,小姐有什么办法吗?” 如初甜蜜一笑,因为想起老公说过的话来,“小光说哦,他已经攒了一点私房钱了……” 话还没说完,就让八重打断了,“什么?小姐在这边过苦日子,他居然还存私房钱!”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如初神神秘秘地道,“小光存钱是为了给家里买个能管家的仆人,再放家里一些余钱。你也知道,他是长孙,又承袭了爵位,有义务照顾这个家的。假若他连这个也不承担,他就不是那个我爱的男人了。嫁给他,我本来应该在家操持家务,可是他心疼我,怕我辛苦,又舍不得和我长期分居,所以打了这个主意。” “姑爷是想找个丫鬟帮戚夫人操持家务,家里有了闲钱,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人的嚼用了,对吧?”听到这儿,八重的气儿才有点顺过来。 如初点头道,“差不多吧。不过小光说,买丫鬟进家,未必能帮得上大忙,最好是年纪大些的女子,进门就能办事的,不用戚夫人再费力气调教了。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虽然身子骨还硬朗,毕竟上了年纪,继美娶妻前,家里不能没有得力的帮手的。” “要买这样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八重有点着急,“恐怕小姐还要多受些苦了。” 如初微微一笑,知道八重是为她着想,但她虽然有些委屈,有时想起在胡大海身边过的幸福生活,也会暗中落几滴眼泪。可那只是一时的心绪波动,她对自己如何能真正融入戚家是有心理准备的,也是有计划的。就算小光要把她接走,她也要把家里的事理顺了,让所有人都承认她之后再走。 否则,彼此的感情会更加疏远,将来她也更加难为,目前逃避困难是容易的,但那样会给自己的未来制造更大的麻烦。有困难就要上嘛,她不当鸵鸟,现在完全是打仗的心态,也坚信一定能赢得戚家人的心。 对仆人,她打算采用笼络的手段。这四个仆人喜欢白凝若,不正是因为被笼络了心吗?当然,这不是说他们见利忘义,以财物就可以打动,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待在穷困的戚家了。他们对戚家很忠诚,并有强烈的参与感,把自己都当成了戚家的一员。 不过钱毕竟是好东西,白凝若的好就是因为手头大方,外加态度亲切,这些她也可以做到。若说对戚家的真心真意,她也绝对不比白凝若少,只能是更多。人心都是肉长的,仆人们肯定也在暗中观察她,只要她不怕被拒绝,好处给得得当,体现出关心和爱护,并让别人感受到她的心意,以行动表明她会为这个家努力辛苦,这样就算不能马上让仆人们接受,也能软化他们的心。到了戚夫人从心底认为她是戚家长媳的那天,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 为着戚家的面子,她在婚事上处理得相当低调。可尽管如此,她的嫁妆还是不少。之前她不急于拿出来,并不是舍不得给戚家花,而是等着别人不再有防备心时再使用,不然戚家上上下下自尊过盛,会以为她奢侈傲慢,好事也变坏事了。 钱嘛,花得润物细无声才是最高境界,虽然小光很大方,没介意过她比较富有的事。 最后的、最困难的、最难打动的是戚夫人,她老人家简直是海水中的暗礁,表面看着没什么,其实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其实戚夫人也不是跟她有仇,不过是因为儿子不听她的话而怨恨到了她的身上,觉得“小妖精”蛊惑得儿子不听话了,再有些面子上过不去罢了。不过天下间的婆媳之间,在开始时多少有些对立的情绪,她的情况不过是比较严重。对戚夫人,她得忍耐、她得怀柔、她得表现得大方,时间长了,有了一家人的觉悟,情况就一定会好起来。 她和小光是真心相爱的,小光舍不得她辛苦,她何尝不是如此?让自己爱的男人受夹板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伤害彼此的感情。不知是谁说过,爱情和婚姻是需要经营的,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安抚了八重后,第二天如初天才亮就起床了,打算到厨房去给全家人做一顿早饭。戚家家风简朴,只是因为戚夫人和戚老太太岁数大了,戚继美和戚如意年纪还小,不能饿着,一天才吃三顿。 如初自从嫁过来,每天都被小光缠着,所以除了奉茶,还没下过厨房,今天她是有心要露露厨艺。常言道人老惜子,小光要到海防卫去,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虽然嘴上鼓励,心中却仍然是舍不得的。而在这时候,她显示出为人妻、为人媳的能力,应该会给老人以安慰,也会给人好印象吧? “做小姐上回说的广式早茶吧?”八重在一边帮手,想到小姐的手艺,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你倒会点菜。”如初敲了八重的头一下,“广式早茶花样很多的,听你这意思要做很多种才解馋,可是咱们这是第一回,不要太精致,免得落人口实,说咱们吃不了粗茶淡饭,这来摆谱了。所以,今天只要做普通、简单,但味道超级好的就行,还是照戚家的习惯来煮粥,再加点凉拌小菜就行了。” 第三回 初试牛刀 八重想也没想的就点头道,“也好也好,反正小姐煮粥也特别好吃。” “那当然,粥也有很多种煮法的。”如初白了八重一眼,“煮粥不比煲汤或者蒸排骨那么省心,非得时时去看看逐渐变得粘稠的粥才行,差一点火候就前功尽弃了。不过如果真花了时间和心思,花上一个时辰去煮,那粥的味道就绝非从别处可得,会很美味的。你要记得,煮粥如同修行,要很有耐心才行。不过你倒提醒了我,就做皮蛋瘦肉粥吧。刚才我听外面有叫卖鲜虾和豆腐的,你去买几只,回头再做一碗虾仁青豆豆腐羹。凉拌菜嘛……就老醋花生和爆腌萝卜丁吧,其他的花样,时间上来不及了。”这些食料都是现成的,皮蛋、瘦肉是那天送小光上任时开小灶剩下的。此时天气热,再不吃就坏掉了。 八重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回来后就在灶间给如初搭下手。不过粥才煮到一半,戚家的四个仆人就起了,像往常一样,大家先到后院洗漱,然后红羽和翠羽做全家人的早饭,张妈和勇伯清扫院落。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才一进后院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清香味,跑过去一看,见大少奶奶主仆正忙活着呢。 “呀,煮饭是我和翠羽负责的,怎么好劳动大少奶奶?”红羽先是一惊,随后又有点戒备,觉得如初是在要买人心。 她这样一说,其他三人也上来劝解,貌似是体贴主子,实际上是潜意识中的拒绝,拒绝如初的示好。 如初完全不在意,只道,“我既然嫁过来了,就是戚家的长孙媳,孝敬老太太和夫人是应该的。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我,但你们倘若不让我动手,岂不是要我不孝呀?” 她这话两头堵,别人哪敢还说什么?只是翠羽不放心,闻着香味,咽着口水道,“奴婢多嘴,提醒下大少奶奶,老太太牙口不好,消化也差了,还是做点软乎、不油腻的才好。” “谢谢你,我知道的。”如初善意一笑,继续回厨房,埋头于锅铲去了。 外边,张妈拉过红羽,低声道,“你管她那个做什么。她要露脸,就让她现眼好了。她到底年轻,不知道老人家不是要吃山珍海味,是要吃好克化、有滋味的。她做得不好,自有夫人骂她,看她下回还敢不敢显摆自己有钱。啧啧啧,光闻味儿这么香,得放多少贵重东西呀。” 勇伯也说,“可不是,不知道日子过,就算在厨上有好手艺,到底当不得家。唉,大少爷也不是哪根筋筋不对,硬是放着真金不要,非要黄铜。”话虽这么说,也忍不住闻闻从厨房飘出的香气。他记得,白大小姐也有一手好厨艺,不过……好像……做饭没这么香过。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自以为如初听不到,但如初是继承了前任如初的好武功的,耳目比一般人灵敏得多,因此全听到了耳朵里。 不过她对仆人们的话完全不介意,因为知道待会儿自己就算得不到表扬,至少也不会太丢人。八重可会买东西了,买了十只大虾,才花了六文钱。这要是在现代,这点钱只够看一眼大虾的。 呵呵,古代就是这点好,食材新鲜,水产丰富。不像现代,水里都快捞绝了,贝类要论个儿卖。在大明朝,普通贝类是几文钱一小木桶的。 而既然她占了厨房,红羽和翠羽就去帮勇伯和张妈打扫,然后从从容容侍候老太太和夫人起床。至于说戚继美和戚如意,那是从小就会照顾自己的,所以一家人准时在卯时中(早上六点)坐到了饭堂。 戚继美此时才十七岁,所谓半大小子,吃跑老子,因为还在发育,胃口奇好,所以平日里总感觉吃不饱,又馋油腥,鼻子比狗还灵,此时才一落座就闻到从后院飘来的香味,不禁高兴地问,“娘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就给我们做好吃的吗?好香啊!” “二少爷,恐怕不是往常的饭食。”红羽站在一边道,“是大少奶奶下厨呢。” 戚府虽然贫穷,对下人也好,但规矩还是很大的,仆人们要先侍候主人,然后到厨下去吃。而红羽已经告知夫人,说大少奶奶今天抢了早,占了厨房,亲手做全家的早饭。夫人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担心如初从富豪之家嫁过来,终究挨不过苦日子,要挥霍了,但嘴上却没说什么。老太太倒很期待,想知道宝贝孙子要死要活娶过门的妻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戚继美“哦”了一声,收起馋样,扮成少年老成的样子,可胃里好像有勾子,恨不得飞到厨房去。 好不容易等到如初主仆端着大盘,提着小木桶来了,戚继美差点绷不住,把脑袋直接扎桶里,简直太香了呀。 “你这是做的什么呀?”戚老太太食欲不振好久了,不过为了活命才好歹吃一口,此时却忽然有了饥饿感,心下高兴。 “奶奶,也没什么呀,就是往常咱们吃的粥,不过加些花样。”如初放下大盘子,里同放着两样别致的小菜,还有两小碗加一大碗白白的、上面点缀着鲜红色和碧绿色的豆腐羹。卖相极好,让人看着就想吃。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只两寸大小的、新蒸的小花卷,热气腾腾,又的又软,比平时吃的馒头好看多了。 “您们再尝尝这豆腐羹看看。”她把两只小碗分别入在老太太和夫人面前,“若合了口胃,以后我再做给您们吃,不过豆腐属阴,老人家不能常吃,今天就算试试鲜了。”说着,对戚继美和戚如意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那大碗的豆腐羹是给他们两个的。 翠羽侍候老太太浅浅吃了一勺,老太太立即赞不绝口,“没想到你这丫头居然有这手艺,难道是这份心思,果然好吃。” 老太太有了回应,如初大为高兴。而戚继美和戚如意见奶奶开了口,也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开始时还你让我让,后来就开始抢,好在戚家教育到位,兄妹俩虽下手很快,姿态倒还文雅,礼仪也勉强保持住了。待到后来喝到那皮蛋瘦肉粥,更觉滋味绝佳,普通的一顿饭,吃得像过年一样。一小桶粥,很快就见了底。 第四回 巧女难为无米之炊 “两只馋嘴猫,也不说给你嫂子留点。”老太太平时只吃一碗底粥的,今天破例吃了半碗,心情大好。 “没关系啦,我久不下厨,怕手生了,刚才在厨房尝尝咸淡,倒先吃过了。”如初也挺高兴,捂着嘴笑道。事实上,但凡做饭的人,都喜欢听食者夸奖,那感觉非常好。而所有的夸奖中,没有比全吃光更真实自然的了。 “张妈和勇伯年纪也有些了,这豆腐羹只怕也合他们的口味,哪天要做来犒赏他们一下。”老太太在兴头上,又疼起下人来。 “灶上留着呢,粥也还有。”如初微笑,假装没看到四名仆人复杂的神色。因为早上买的虾少,厨房留的豆腐羹没那么多虾仁,但是虾味倒是不差。至于她,其实是没吃东西的,但偏心地让八重先吃过了。 她偷瞄了下一直不发表意见的戚夫人,见她也把碗里的粥和豆腐羹吃完了,好像还特别喜欢老醋花生似的,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从不担心自己的厨艺,不过却担心戚家人的口味,现在看来她这第一关算过了,但估计戚夫人得说些严肃的话,好让她别得意洋洋吧。 果然不出她所料,戚夫人漱了口,打发仆人们下去吃饭后才说,“如初,想不到你女红不行,下厨却是很好。不过咱们戚家一向勤俭,比不得你娘家,做好吃的孝顺你祖母和我固然是对的,但也要惦量家里的银钱,不要入不敷出才好。”她很细心,没当着下人们的面这样说。 一边的戚继美和戚如意听了这话,不禁对视一眼,觉得母亲这要求实在有点过高。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不给钱,又要嫂子做好吃的,那根本不可能嘛。 没想到如初却微笑点头,表示会听母亲的话,还说,“今天早上没花多少钱,其他东西都是剩的,不过以后我会注意收支。要不,您把这个月的伙食费交给我,让我当一个月的厨,调理全家人的饮食?等小光回来,看到奶奶和您身体健康,会很高兴的。” 戚继美和戚如意一听这话,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尤其戚继美,似乎感觉肚子又开始饿了。老太太看二孙子和孙女高兴,也表示同意。 戚夫人不好驳婆婆的话,而且自己也想看如初有多大能耐,因此温言道,“你才嫁过来,不是我不让你管家,实在是管家难为。你在家是千金小姐,怕受不得这辛苦,回头元敬来怪我虐待媳妇,我可怎么着才好?”她略开了句玩笑缓和气氛,“但你既然有心,让你先管管府里的饮食倒也不错,先适应下,今后也好把这个家交给你,只是有一桩你要答应我。” “您说,媳妇莫敢不从。”如初心头暗喜,连忙道。 “我知道你娘家殷实,也知道你嫁妆丰厚。但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要做个好媳妇,不能拿娘家的钱来帮衬。咱们戚家多少家用,就花多少,绝不找别人借,也不挪其他,你可明白吗?” 不就是为着点自尊,不花胡家的钱吗?这没问题,她的钱可以在将来留给老公和儿子花,到时候身在海防卫,什么都依她就好办了。 于是,她郑重答应,临了还补充了一句,“母亲放心,我绝不会让家里人饿到的。” 不过,好些话说说容易,办起来就难了。直到这时,如初才听说戚家全家,加上她和八重十口人,三个月才用一两银子,还不够她当年在天津卫学时请小光他们吃一桌酒席的钱。 虽然戚家在大宅后面的园子里种了不少蔬菜,还养了鸡,但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要钱呢?关键是肉,要想顿顿有肉吃,这点钱显然不够。而要想素菜做出好味道,其花费比肉菜还要高。 这么平均算下来,她早上还觉得买虾和豆腐便宜,实际上已经花了一整天的伙食费了。虽说吧,这钱对于普通人家是足够的了,但戚家毕竟是官宦之家,人口也不少,这种预算实在抠门了点。照说,小光的俸禄尽管不高,可也没这么低呀。 “娘说,人要有备无患才行。”戚如意不知何时跟进了如初的屋子,看她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些不明白的数字,不禁多嘴道,“我爹生病就是没钱看,后来是借了白家的钱才发的丧。母亲向来傲气,却不得不低头。这事让她怕了,所以把哥哥的俸禄大部分存了起来,嫂子……只怕要精打细算了。” “原来是这样。”如初吃了一惊,心里隐约有些同情戚夫人,但转念又说,“母亲这样做也对呀,你哥当初没钱打点吏部的人,这个爵位差点没承袭上。不是咱们庸俗,也不是咱们随波逐流,只是为官的,总有些场面人情要做的,平时多存点,到时候才不至于捉襟见肘。放心吧,小如意,嫂子一定会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用小钱办大事的。” 她豪言壮语,但当戚如意很信赖的说了几句话离开后又开始犯愁。 怎么办呢?现在想办法生财是来不及了,只有先开源节流。但一味节省也不是办法,以后一定要想出让戚家脱贫的好主意来。 “不然我们暗中贴补一下,只要不太多,别人看不出来的。”一边的八重忍不住插嘴道。 如初猛摇头,“不行,母亲多精明呀,平时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买一两粗茶都要算计半天,掉这花枪,凭白的让人看不起。再说,咱们也要诚实,不能作弊。但是……蔬菜好办,从后园拔就行了。要想买点咱们家没种的,头天晚上去买第二天要吃的就行。那时菜不新鲜了,价钱低,好划价,只要做的时候精细点,味道不会差。作料方面也不怕,毕竟所需有限,就算少油无盐,小姐我的巧手也能克服。关键是鱼呀肉呀的,我要从哪里弄来不用花钱的呢。” “不花钱啊,那就打猎钓鱼呗。”八重顺口一说,如初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对呀,婆婆不给钱,娘家爹的钱不能动,她找老天要呀。 “小姐你不会真要这么做吧?”八重看到如初跃跃欲试的表情吓了一跳,“你即不会打猎也不会钓鱼呀。” “学嘛。小姐我是很聪明的。”如初上下打量了一下八重,“咱们先紧着两天,然后就幸福了。以后我打猎,你钓鱼,因为要进山每天要走很多远的路,我会轻功,可舍不得你跑来跑去,你只管天天蹲在河边就好。放心啦,我会找最有经验的人来教我们。这可是我们主仆二人学手艺,花钱交学费,不算贴补戚家了吧?” 第五回 姜氏少奶奶 如初是个行动派,既然打定主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天下午就带着八重出了门。好在戚夫人知道她在嫁人前就在外面跑惯了,倒也没拦着换了男装的她。 鲁桥镇位于济宁州东南方向几十里,虽然还没到海边,却也近海了,中间隔了几个小渔村。而向西不过十几里,也有一座小山,山脚下有村庄,是一处非常宁静的地方。 研究过地形后,如初很开心,以为是老天爷赏饭吃,可当她和渔村中最有经验的老渔民,以及山村中最有威望的老人家谈过后,才知道她想得太美好,实际上却根本行不通。为此,事后她好好鄙视了自己一把。她在穿越前生长在大城市,穿越后养于豪富之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存艰难,民间疾苦。 要知道海钓不是那么容易的,新手钓不钓得上来还不好说,就算钓得上来也是小鱼小虾,回家煮一大锅略带海鲜味的鱼汤还勉强,想以此为主料做出新鲜菜式是休想。再退一步说,假如八重是海钓天才,很快掌握了技巧,但要钓大鱼也要架船出海,那样一来,成本就大了。 明代政策禁海,渔民不能远洋捕捞,只在近海捕鱼,勉强为生,不少渔民甚至没有自己的船,官府又不允许私造,出海要找船行去租,之后还要交鱼税,到头来打的鱼所剩无几,生活那叫一个苦呀。 于是,如初知道此路不通,只得转道向山,然后绝望的得知,这里的山并不“富”。因为是小山,没有大型野兽,顶多就是野兔、野鸡、非常幸运的时候能见到个头儿娇小的那类野猪。之前她把山东误以为东北了,认知出现了偏差,现在才知道哪那么多野味好打呀。 不过从山里刨食的前景稍好点儿,至少可以摘点野生蘑菇和木耳,而且虽说野味少,但好歹还是能猎到些的,再说小溪小河中的鱼倒是比较好捉。 在这种打击之下,如初的良心变得有弹性了,小小地作弊了一下,付钱给村里打猎、捉鱼本事最强的两个能手,一边学徒,一边跟人家漫山遍野地跑,最后再把人家的劳动成果当成自己的带回去。反正戚夫人再精明,也不可能抛头露面的跑到十几里外的小山村调查她。 而猎物虽不是天天有,但好在一只兔子、两只山鸡在如初的巧手下被充分利用,也能吃两三天,配十几道不同的菜与汤,而八重那边的水产品倒是丰富。就这么一个月下来,戚家的财务收支情况良好,并没有超出预算,但伙食却极少重样,顿顿有肉有菜,营养搭配,味道又美,吃得一家人气色都好了起来,继美和如意的个头儿都貌似见涨。 再看如初和八重,本来粉嫩嫩一对美人,现在因为风吹日晒、再加上每天往返与山村和镇子,变得又黑又瘦。如初还好,毕竟有功夫在身的,可怜的八重却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连那么爱吃的继美都看不下去了,忍痛决定不吃肉了,让嫂子主仆歇歇。 这天下午无事,一家人坐着二门的树荫下喝茶说话,老太太忽然开玩笑道,“这么个过日子法儿,钱倒是省了,可得费多少双鞋啊。前天我还看如意急着给嫂子纳鞋底、绣鞋面呢。” 她老人家说得诙谐,大家全笑了起来。 戚夫人也微笑点头,温言道,“如初,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家,可是这么辛苦劳累倒不可取了,回头元敬知道了,准不乐意。依我看,咱们还是粗茶淡饭,你手巧,隔个十天半个月的改善一下就好。你看你脸也黑了,手也粗了,老太太那天还和我说,心疼着呢。”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附和。 如初看此情景,感觉很是欣慰,觉得这一个月的辛苦很值得。都说吃人家嘴短,今天她才明白这句话不仅表明利益的东西,还包含了感情的存在。毕竟,天天一个锅里吃饭,她那么真诚的让大家过得好,其他人多少有些感动,对她的成见再逐渐减少。 这样,就算有一次她连箭射人家家养鸡鸭的事都干过,如今想来也不后悔了。那次是五天没猎到任何猎物,她急了就到人家的场院里“打猎”。当然了,提前给了人家钱。 不过往好里想,这些日子来她的箭术精进,以后可以和小光炫耀。而且,每天奔波劳碌,她可以不那么思念小光,虽然每当午夜梦回,读着小光每天一封的家书,还是会相思落泪。 那些信中说,他守着海防,心里却守着她,永远也不会改变。 “是啊,嫂子每天都很累。不然,我和二哥也帮手好了。”如意本来是极安静的性子,在家也不大说话的,但自从如初三天两头给她讲外面的事,给她灌输一些独立自主的观念。小孩子接受能力强,最近性格开朗不少,跟这个嫂子也亲近多了。 戚继美一听就表示同意,说他可以打猎钓鱼,如意可以学点好厨艺,将来嫁了人,只怕公婆也会喜欢。 一席话说得小如意羞涩的跑走了,戚夫人却道,“别胡闹,让如意和如初学学厨艺倒是不错,但你还是要刻苦读书,不要沉溺于口腹之欲,这样将来怎么能成就大事业呢?” 戚继美听母亲这么说,虽然感觉遗憾,却起身表示接受教诲。一边的如初看时机刚好,连忙说出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也就是要改开源节流为脱贫致富。 “为非作歹、或者利用官家声威的事不能做。”戚夫人有言在先道,“也不能用你娘家的钱投入。那样一来,还算是胡家帮衬了戚家,今后叫小光如何在他老泰山面前抬得起头?” “放心啦,母亲,我想的办法,倒是需要咱们戚家来投资呢,用不到我娘家一分钱。另外,您还得帮我些忙,不然我一个人哪做得来。”如初胸有成竹地道。 她这样一说,大家全好奇起来。不过还没等如初说出想法,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勇伯年纪虽大,却腿脚利索地跑了出去,片刻后有点为难地来回报,“姜氏少奶奶来了。” 姜氏少奶奶是谁呀? 如初有点发愣,看向戚继美,从后者的口型上得出三个字:白——凝——若! 【第二十七计 隔岸观火】 第一回 贵重礼物 (阳乖序乱,明以待逆。暴戾恣睢,其势自毙。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本卦的下卦为坤为地,上卦为震为雷。 当敌方内部的矛盾已经暴露出来的时候,不可急于向敌人戟,否则会迫使敌人重新勾结起来齐心还击,而应该远远避开,使其矛盾进一部加剧乃至发展到互相火并,从而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婆婆和小姑不是敌人,前情敌也算不上对手。但当有不怀好意的人杀个回马枪,不必急于反击,让身边人认清事实再出手反而更好。反正见怪不怪,让其怪自败嘛。) …… 白凝若本来不是个美人,但是长相清秀、气质文雅,做姑娘时衣着简洁飘逸,善良又有才华的名声在外,所以在人们姿色就增加了不少,成了鲁桥镇第一美女。 而此时,当她穿着绫罗绸缎、戴着满头珠翠、神色间隐含着苦苦掩饰的傲慢出现的时候,整个人的感觉差了很多。 贾宝玉曾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儿来。再老了,更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之前读红楼时,如初觉得他这话太笼统了,因为总有不少女人不是这个样子,她也亲眼见过美丽温雅了一辈子的女人。但很显然,白凝若没有逃脱这个规律。 她是来炫耀的,如初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炫耀她失去了小光,反而嫁得更好,至少夫家有钱有势,用不着像如初一样跳进这个穷坑。可她不明白,如初和小光真心相爱,所以这些物质的条件并不成为感情的障碍。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也有句话叫有情饮水饱,两个人真正共同努力、一心一意的时候,所有的困难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在现代时,如初见过拾荒的夫妻恩恩爱爱,也见过富人家的男女貌合神离。物质很重要,但却不是绝对的。白凝若不明白这一点,而且看来她并没有真正放下和看开。这次……想必是打听到如初还留在戚家操持家务,所以才特意隆重登场的吧? 如初有些同情白姑娘,也并不在意人家富贵华丽,而她荆钗布裙。所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嫁给了真心相爱的男人,还有什么金钱宝贝舍不下呢?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不厚道的事她是不做的。 她像个标准的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看白凝若差人搬进来大包小包的礼物,看她金光闪闪地坐在客位上和老太太与夫人寒暄客套,叙说别情,脸上始终挂着淡定的微笑。 她真的很幸福,尽管一个月来劳累得又黑又瘦,手也粗了,可她的心窝是暖的。就算现在她看起来像个仆人,而白凝若是贵妇,她的心理也没有不平衡。而且,她决定对白凝若的一切挑衅都不回应,正好让老太太,尤其是夫人看看,谁是真金,谁是黄铜。 很多人、很多事,不经历考验是看不出本质的。一个美名在外的人,可能在自己的利益遭到破坏时显示出别人从来没见过的恶劣。一个看似自私的人,也可能在危难时表现出优良品质。 不过白凝若的手段并不低级,自始至终也没说我送的礼物多么难得,得花多少银子;我头上这金钗与宝珠加起来能把整个戚家大宅全买下来外加翻修;我每天山珍海味都叫腻了,这些吃食拿来给你们改善一下生活吧;我的仆人多得用不完,不用自己做家,看你家长孙媳穷酸的样子…… 她只是一直和戚老太太、戚夫人闲话家常,所要显摆的东西做得相当“不经意”。 “凝若啊,我知道你这孩子孝顺又守礼,不过这些东西太贵重也太多了了,我看我们就留下你亲手做的小点心,领了你的心意。其他的,拿回家给你父亲用吧。”聊了半天后,戚夫人笑眯眯地道。 戚家虽穷,但毕竟是官眷,戚夫人出嫁前,娘家也是大户,所以她看得清那些礼物的价值,也知道白凝若有炫耀之心。不过她始终觉得欠了白家,对白凝若的态度总是软上几分。 “夫人,您说这样的话可就外道了,凝若伤心。”白凝若劝道,“虽说我和元敬无缘,但您和老太太是看着我长起来的,是我的长辈,那受小辈一点礼有什么不对吗?您让我拿回这些,莫不是怕嫂子介意,不肯与我多多联络呢?” “不是这样的话。”戚夫人忙道,“实是白、戚两家交好,这样的重礼才显得生分。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再者继美和如意还小,让他们看到这样的贵重来往,只怕将来心里不安分起来。” 说得好。不愧是夫人哪!如初暗赞了一声。 不过白凝若却道,“我自小没了娘,就把夫人当自己的亲娘看。做女儿的送娘些东西,还有什么淡不淡的?继美和如意也都明白。唉,您就收了吧,还让我拿回去,怪沉的。我知道了夫人的心思,下回做个懂事的女儿,不让夫人为难,这回夫人也别为难我吧?” 她这样说,倒让戚夫人没话好回。戚老太太看到儿媳为难,插嘴道,“我就道白丫头是个好的,你家相公真真是有福气。可是你也知道,我们戚家人口少,这么多吃的、用的,只怕用不到,浪费了倒不好,只怕佛祖也会怪罪的。” “继美和如意都大了,这一二年也要订亲成家,这些用的东西就是我这当姐姐的提前给的礼物,聘娶时也能派得上用场。”白凝若坚持不把礼物收回,“这些吃的,就烦请嫂子给收拾收拾,给继美打打牙祭也好。他这白天习文,晚上习武的,身子可要保重。大小伙子,能吃着呢,这点东西算什么。唉,我这次是遇不到元敬了,但是他回来也吃点我送的东西,我这份心也尽到了。” 如初笑呵呵地站在一边,虽然不说话,但听白凝若一口一个元敬,多少有点不舒服。 这时,就听戚继美笑道,“白姐姐怎么知道我嫂子厨艺绝佳?白姐姐看我胖了不少吧?你不知道,自从我嫂子嫁过来,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没重过样,姐姐疼我,我高兴,但也请姐姐放心。” 好小子!平时总端个架子,吃那么多好东西,也没直接夸过她一句,跩得二五八万似的,但当今天在她受到挤兑时却挺身而出,这证明这小子已经完全接受她了。太好了呀! 第二回 家庭长远规划 戚继美的话令白凝若有些意外,但她反应超快,只愣了一下就道,“哎呀,是我多事了。倒忘记胡姐姐的娘家也是豪富,我这点东西原是入不得眼。” 戚夫人没回话,只深深看了如初一眼。意思是: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不让你用嫁妆钱的原因。如果真的用了,叫元敬在别人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如初继续保持沉默,脸上一直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虽然傻了点,但很真实。没错,她对现在的生活有改善的愿望,可却真的没什么不满。在白凝若到来之前,她正要和戚夫人说赚钱的事。 “我嫂子呀,能从无中变出有来。”戚如意也说,毕竟年纪小,掩饰不住要为如初出头的神色,“我嫂子说了,用娘家钱不算本事,所以我特别佩服她,我们家现在过得可好了。” “胡姐姐是胡姐姐,难道白姐姐的好处就不能要了?”白凝若听到继美和如意嫂子嫂子的叫,也很不爽,言语间的挤兑力度大了起来。 到这时候,如初觉得自己不能再隔岸观火,伪装贤良淑德了,于是接过话来道,“老太太、夫人,我能不能多句嘴?” “有什么话就说,都是自己人,哪来这么多规矩。”老太太目光一闪,很想看自己这孙媳要怎么对付这种场面,怎么在维护戚家自尊的前提下,打发走白凝若。 平时真没看出来,白丫头怎么是这种人呢?虽说戚家是对不起她,但宝贝孙子可没欠她什么。她嫁进了有钱人家,何必来炫耀,做这种不聪明又不厚道的事呢?幸好宝贝孙子当初死也不肯娶她,娶了如初这大方聪慧的丫头进门来。 “我是想,既然白妹妹这么热心,咱们一味推脱,倒不好意思了。”她落落大方地说,对蹙紧眉头的戚夫人眨了眨眼睛。 戚夫人实在不想收受重礼,不想欠白家的情再多一分。她本是个骄傲的人,为着戚家已经低了很多回头,如今再不愿意在白凝若面前丢脸。可是如初说要收下礼物,而且递了眼色过来,一时之间,她倒不知如何是好了。看向自己的婆婆吧,却见她老人家似乎在闭目养神,明显把这事全交给如初决定了。 一咬牙,她点头道,“如初说得也有理,那咱们只好却之不恭了。” 白凝若见戚家肯收东西,心头的那口气舒展了开来,嘴里说着殷勤话儿,心里不禁暗中鄙视。姓胡的女人不是和元敬情深如海吗?到头来还不是过不了苦日子吗?戚家的又臭又硬,她也领教了吧? 钱财之事她不放在心上,她为的是这口气。曾经弃她如敝履的戚家,可曾想过有一天要她接济吗?就像之前白家接济他们一样。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她就是想让戚家永远欠她,她就是想踩上胡如初几脚,最好是全体戚家人以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胡如初娘家豪富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要清贫度日?只希望姓胡的这娇小姐受不了这种艰苦生活,夫妻相处时早些出现问题,到时候他们的感情还能剩下几分?那样,元敬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那样,她心头的郁闷才能化解。 带着这种自得的心态,她坐了好一会儿才走。而她前脚离开,戚夫人就叫了如初到自己房间,问她为什么要收下这些礼物。 如初忍耐着,一句也不说白凝若的不是。 戚夫人是聪明人,有些话说直白了,反而不好。她只解释道,“盛情之下,再三拒绝倒显得小气。肉永远不会埋在饭里,反正我听说白老爷过两个月生日,到时候咱们大大送上一分礼,可不就还清这份情了吗?” 戚夫人叹了口气道,“如初,你如今是戚家的媳妇,家里的事也要清楚明白才行。你说还大礼,总不成把这些东西重新包一下再送回去,那样岂不是更丢脸?如果送新礼,家里又哪来的钱呢?不瞒你说,去年发丧你公爹,咱们借了白家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呢。你今天收了凝若的礼,倒是又欠上了新债了。” 如初吃了一惊,没料到戚家到现在还有外债没还。 而戚夫人看到她的脸色,不禁忧愁道,“唉,刚才就不该任由你作主,这是怪我,毕竟你还不熟悉家里的情况。且不说欠债,单说日后的大用项吧,不多攒些银子可怎么行?到时候捉襟见肘,为难的时候在后头哪。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可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老太太虽然精神矍铄,但毕竟已经九十多了。常言道,人过七十古来稀,老太太活过百岁自然是戚家的福气,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样的喜丧必要大操大办的。可办事的银子又从哪里来呢?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早就看开了,人死如灯灭,一领芦席、一杯黄土足矣,但是戚家上下哪能让老太太受委屈。这只是说白事,家里的红事也需要大把银子呀。你和元敬成亲已经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而继美已经十七,到了成家的年纪,如意的亲事也得定下才行,还有将来你和元敬有了孩子……这一笔一笔的都是大数目,现在不节俭,等家里急用的时候,可从哪里淘换出银子来呢?如初呀,我也知道宽松的日子好过,也不想你辛苦,巧妇做那无米之炊,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 一番话,如初震惊了,第一次深深理解了戚夫人。她老人家貌似严苛,表现得无比抠门,甚至好像是刁难儿媳似的,其实都是为了这个家呀。 而她呢,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大明朝,从没过过这样紧巴巴的日子,也从没承担过全家生存的重任,更没有过这样长远的家庭规划,手脚大方自然容易呀。 到现在她才明白,结婚并不只是两个人爱情的升华,还要改变之前的观念,从只考虑个人到全面考虑家庭,要抛弃自私、要用心经营才会有长远的幸福。 “母亲,我错了,之前我不懂得这些事,谢谢您的教导。不过钱是攒不下的,必须想办法赚才行。我倒有个计较,也不知行不行?倘若成了,母亲就可过些好日子,银子自然也能备下了。” 她说得无比真诚,戚夫人看着也很欣慰,又好奇她的赚钱大计,微笑道,“倒说说看。若真能改善家里的环境,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第三回 办女学 “基本上,我想的这个赚钱办法呢,需要戚家和我们胡家共同出资,还需要母亲辛苦一下。”如初想了想道,“到时候赚了钱,再按出资的比例分红就好,戚家完全不占一点便宜,光明正大。” “那要做什么营生?”戚夫人道,“我虽然老了,身子骨倒还硬朗,辛苦是不怕的。可是如初,刚才说过了,要我出大把银子是不能的,现在积攒下的钱一分也不能动。” 对戚夫人如此直白的说话,如初忍不住捂嘴笑道,“母亲,戚家出的那部分钱是不需要真金白银的。我是看中了咱们家后院空着的厢房。咱们按市价估算一下,看租出去能折多少银子,就以这个数目做资金。” “你到底要做什么呀?租房给外人的事可不能做。戚家虽穷,这点官眷的体面却还要保留。”戚夫人被如初神神秘秘的笑容搞得糊涂起来。 “咱们不招房客,那才能赚几个钱。我是想……办个女学。”如初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想法来源于她在天津卫学的经历;也来源于她在穿越前,本身就是师范学校毕业的“人才”;更来源于一个真理:办教育是最赚钱的,而且成本不大。 “办学?!”戚夫人被如初的这个想法惊到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如初,咱们是女子,身上没有功名,就算是才高八斗也当不成先生的。就算你想当,有人会把家中子弟送来才怪。” “哎呀,母亲,咱们不教男人,只教女人。而且不教诗文,只教厨艺与女红、女德。”如初解释道,“平常听您和如意说话,也知道身为女子嫁为人妻后,要持家有道、要厨艺精湛、要女红优秀、还要为人知书达理守、孝顺公婆、爱护晚辈。扪心自问,这些优良品质,我只在厨艺一道上还将就,别的就差了。我是如此,相信很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为人父母的不可能不担忧,就像您担心如意是一个道理。所以我想,倘若咱们办个学,教女子们一些这方面的东西,对于未嫁之女来说,可以令她们将来到婆家深受好评,对于已婚女子来说,可以令家庭更加和睦,岂不是好?” 她的设想对于大明朝来说实在是超前了些,所以戚夫人虽然听得心痒痒的,却怀疑地道,“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如初趁热打铁,“一来,国是以无数个家庭组成的,为人妻母者把家管好,会令家庭更加和睦,令男人们没有后顾之忧地为国尽忠,从这方面讲,咱们也是对朝廷做贡献。二来,母亲挑头儿做这个事,人家都会说戚大人的母亲教导女子们努力持家,今后有见识的女眷们都以您为楷模,先不说对元敬的官路有好处,就算是官声也会大大提升。这三来嘛,咱们收取一些费用,还可贴补家里。您看看,这可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呢。” “事情倒是好事情,但收银子的话……”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呀,找先生还要束修银子呢,您见到哪个先生不好意思收钱来着?再说,咱们如果招的人多,收费就少,怎么会付不起?还有啊,学女红和厨艺,难道不需要材料吗?咱赚不赚钱先放一边,总不能赔钱不是?而且吧,如果来学里的女子多,学艺所需的材料可以和某些诚实可信的商户长期订购,这批发的话,总比零售价钱低。告诉您吧,一定会赚钱的。重要的是,咱们虽是女子,可也为朝廷的稳定出了力,还能帮助很多人,多好个事!” 如初巧舌如簧,戚夫人心思活动了。不过她毕竟是封建社会的传统妇女,如初的想法还是有点惊世骇俗的,她并没有当场答应,而是思前想后的足足考虑了两天。就在如初以为戚夫人拒绝了这个建议,感到非常失望时,戚夫人咬着牙应下了这事。 古代房价和地价都便宜啊!戚府后院的东西厢房很大,但折算来折算去,以一年为期,租金也没多少银子。但为了吸引人来进学,如初让戚夫人技术入股。要知道戚家虽贫赛,但不用说鲁桥镇,在整个济宁州也是很有名的。尤其是戚景通为人刚正清廉,家风严谨,戚夫人德名在外,养育的儿女个个出色。戚继光自不用说,那是少年英雄,戚继美和戚如意也是人人夸赞,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不过因为戚夫人一直没找到合意的,耽误了下来罢了。 然后如初拿出十两银子,置办了些学里必须用的家具和刺绣、下厨的原材料,算是戚家与胡家各一半出资。至于课程,设置了厨艺、女红、女德、健身四门。 厨艺自然她亲自教,为此她还详细准备了教案。而所谓健身是学些基本的武功,免得将来嫁人遭遇家庭暴力。本来戚夫人反对这一门课程的,但戚老太太觉得戚如意应该学学,将门虎女嘛,所以就设立了。 女德,当然是由戚夫人担任老师。其实主要是讲讲古代流传下来的女训类的东西。不识字的,就由戚夫人教着学认字。其实能进女学的都是官宦或者富人家的姑娘、还有很多来凑热闹的夫人,大多数是认识字的。 至于女红,就要由红羽、翠羽来了。令如初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丫头的手非常巧,女红之名在外,有不少有钱人家聘女儿,都请她们帮着做绣品。不过戚夫人迂腐,一直不肯做起这桩生意。现在如初发现了宝,打算弄个绣品作坊,找些本地穷苦人家的女儿培训一下,承接点绣品业务,即能自己赚钱,又能帮助穷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一切都准备好,招生问题根本不在话下。只是放出了戚夫人的名字,拿了红羽和翠羽的几件绣品,还有如初亲自下厨做了几桌酒席,请几位当地及济宁州的官太太、富夫人来尝了尝就都解决了。 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到婆家受到赞扬?谁不希望自己的媳妇能干?谁不希望绑着丈夫的心哪! 所以说,不管到哪儿,女人的钱都最好赚,办教育也是来钱最快的营生。女学才只第一批招生,就有三十个人报名,一人三两银子,为期一个月,耗费的材料费另算。 这些人根本不在乎钱,要不是因为戚夫人拦着,如初本打算要十两报名费的。可就这,戚家的生活环境也大变样了,简直是鸟枪换炮一样。 因为如初的关系,一向死气沉沉的戚府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戚夫人开始时还担忧,但当她给一群女子讲授女德时,自尊心和自身的价值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再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对如初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如初从不受待见的儿媳,变成了堪比女儿的好媳妇,整个戚家也真心接纳了她。 如初曾以为,搞好家庭关系是一项艰苦而长期的过程,可没想到,只要大家上下一心,共同做一件事业,很快就能融合在一起,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第二十八计 混水摸鱼】 第一回 出了什么事? (乘其阴乱,利其弱而无主。随,以向晦入宴息。本卦为异卦相叠,上卦为兑为泽;下卦为震为雷。 在敌人内部发生混战的时候,暗地向其出兵,可以获取胜利。本书中是指,人生在世,就算不惹祸,祸有时也来惹你。当戚家面对危机,女猪脚又要怎么利用自己的能力化解呢?) …… 因为是女人们学着做些家务事,办这种学不用官府同意,也不用缴税,再说挑头的就是四品大员的妈戚夫人,所以第一期女学进展得异常顺利。 加上从材料费中克扣下来的油水,如初这一个多月赚了足有一百两,简直是无本万利的生意。而且结业时,那些女人不愿意走,还有又报名一次的,再加上新来的,很快就招生满员,戚府的后院似乎都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了。 戚夫人提出是不是租个大些的房子继续办女学,扩大招生。如初坚决不同意,并婉言告诉戚夫人,要的就是这金贵劲儿。因为这世界有一种东西叫社交圈子,进女学的女人非富即贵,她们建立起来的就是这种圈子。倘若开的门过大,进学的人过多,反倒没了这种感觉了,而且规模太大容易引起官府的注意。 至于戚夫人那被勾起的教书育人的高尚愿望,可以到新成立的绣品房去施展,那边有很多穷苦人家的女儿。不是如初势力,是她深深知道不同阶级的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官家千金和富家小姐要的是提升个人品质,嫁人时增加筹码。而穷困的女孩要的是赚钱,好帮衬家用。当然,也有贵妇人们为的是拢着老公的心,或者要显得更加有身份,彼此攀附结交。 再说,她办这个学主要是为了利用自己的厨艺赚钱,不是想进行女性意识启蒙教育,或者是打破封建禁锢的。她是平凡人,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只是融入这个世界。她希望大明那些掌权的男人都觉得这个女学有趣,而不是觉得女人要造反,更不希望这件事被写入史书,改变历史进程。 但不管怎么说,她这个点子经营得非常成功,几乎没遇到什么困难,自然而然地进行了下去。本来还怕太吵闹了会影响戚老太太休息,但没想到她老人家还就好个热闹,每天东看看、西看看,精神似乎比之前更好,真有能活过一百岁的可能。而家中的其他人跟着忙碌,渐渐对如初佩服极了,尤其是继美和如意。 所以女学继续办了下去,其间入学费提了两次,绣品房增加则福利了两次。到隆冬时节,已经办了三期,赚的钱不仅还清了欠白家的钱,还在白老爷做寿时送了很体面的一份厚礼。戚夫人从此扬眉吐气,对如初的态度大为改观,就像待亲生女儿般亲切。 几个月来,戚继光一共回家两次。在没回家前,他就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女学的事,本来心里还担忧来着,回来后却见到全家人其乐融融,整个戚府都似乎焕发了勃勃生机,如初也真正被接纳了,开心得不得了,对如初的爱意更加浓厚,暗暗发誓这一生绝不负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成亲时间不短了,如初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戚老太太和戚夫人都有点心急。但两位老人后来一合计,觉得还是自家孙子回家时间太少才造成的这种情况,商量着等明年开春,家里的事稳定下来,就送如初到海防卫去。孙子、孙媳经常腻在一块儿,老太太见四辈的愿望会很快实现。 其实她们不知道,戚继光很迷恋如初,就算相处时间不多,但以同房时的那种强度与力度,也应该尽快怀孕了。对此如初隐隐约约中有些担心,生怕自己不能生宝宝,毕竟古代人太在意这些了,她不可能不受影响。在享受极致快乐的同时,也应该获取果实嘛。可为什么一直不行呢? “有孩子也是一种缘分,不要急,一定会有的。”戚继光抱着如初时曾低语呢喃,“其实我倒希望晚些再有小人儿来分你的心,我希望你只想着我。”他吻着她,心头的爱意堆积在一起,居然不知要如何表达。 而如初没有说话,因为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是男人不懂的,特别是白凝若前几天又来过,炫耀她已经八个月的大肚子。只是她不希望这种情绪影响到两人难得的甜蜜相聚,所以把不安压抑在心里。 假如她一直没有孩子,小光会不会纳妾呢?她忽然感到了一种恐惧,但因为她超级乐观的个性,很快就又把这念头扔到一边去了。 这年快过年的时候,戚家上上下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期待操持起来,打算过一个真正的团圆年。老太太和夫人被推到一边享清福,如意带着仆人们和新请的一个帮工彻底清扫戚府,继美则天天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年货清单,和八重一起四处购物。如初是大总管,每天拿着纸笔搞策划、对帐、发银子、检查各人的工作进度、又张罗着把胡大海也接来,无视某些民俗,准备一起过个大年。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农历腊月二十一这天。 在古代,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起,过年的仪式就正式开始了。晌午的时候,她正和戚夫人研究从除夕一直到十五元宵节的食谱,力求做到饭菜每天不重样,就见八重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八重年纪大些了,近来举止十分稳重得体,但此时慌得脸都白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再看本应该也回来的戚继美人影不见,如初有非常不良的预感。 “看你这没规矩,先喝口水。”如初假意骂道,然后对八重丢了个眼色,再转身对戚夫人道,“要不您先歇晌吧,这丫头我可得好好说说,言行太不庄重了。” 八重本没料到戚夫人也在,所以说话时没注意,现在明白了如初的意思,立即低下头去。 可戚夫人何等精明,看出情形不对,也知道如初是想打发她走,免得她担心,于是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不用瞒着我。” 第二回 继美被关了 八重望了如初一眼,得到肯定的暗示后,才急道,“我和二少爷去集市买东西,结果看到有人当街调戏民女。二少爷上前阻止,可那人是个泼皮无赖,又辱及……夫人,说夫人老树要开花。二少爷气不过,把人给打了!” “打得厉害吗?”戚夫人根本不介意别人骂自己的事,只是担心二儿子。 八重眼圈都红了,点头道,“有点厉害,打破了那混帐的头,手臂……可能也被打断了。”戚家是武官世袭之家,戚继美就算比哥哥文弱些,武功和兵法之道却也是相当不错的,普通人根本不是对手。 “那他人呢?”如初问。 “那混帐报了官,二少爷……让官府拿了去。现在还不知怎么样呢!” 如初和戚夫人交换了下眼神,倒不是特别担心。只要没被人家围殴,进了官府倒还好说,毕竟戚府里的人都是官眷,衙门多少要给些面子。好在没打死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打伤的人是谁?”如初又问。 “很跋扈嚣张的烂人!姓杨,我听围观的人说,叫什么杨之田。”说到这儿,八重不禁感到有气,倘若不是二少爷被抓,她真想说打得好呢。 如初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没有概念,因为嫁过来后就为生计忙碌,没注意过当地的乡绅士族,但戚夫人却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提高了声音道,“打的是杨之田?!” 八重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戚夫人来回踱步道,“坏了,这下可要命了。” 如初很纳闷,连忙问是怎么回事。戚夫人道,“杨之田不是鲁桥镇上,是附近杨江镇的。镇名就是以由当地两个大户的姓氏,杨家和江家而来。杨家虽然没有人在本地为官,但杨之田的亲娘舅在京中却颇有势力,虽然官阶不高,却是严相的嫡系。而且你也知道在咱们大明朝,武官的品级再高,和低几级的文官相比,在权利与人脉上也处于下风。再者,杨家与江家代代联姻,那江家也是有人在京中为官的,那可是一品大员哪!那杨之田是杨家独子,杨家长辈爱护非常,磕到碰到都是大事,何况现在被打得头破血流,胳膊还断了呢?杨家断不会善罢干休的!” 听戚夫人这么说,如初也感觉紧张了起来。其实细想想就知道情况不对,戚继美是官眷,在鲁桥镇当地,是人就要给戚府几分薄面,何况戚家的大公子现在正在任上呢?虽说打伤了人吧,可毕竟是对方无理在先,继美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按现代的说法,这是见义勇为,没奖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抓起来?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原来和姓杨的比起来,戚家的势力简直可以忽略为零。怪不得不但抓了人,还关住不放了。一定是衙门权衡之下,觉得杨家更得罪不起。 “现在可怎么是好?”戚夫人垂下泪来,“这大年下的,再让老太太知道……” “您别急,母亲。”如初镇定了一下心思,劝道,“这事不能告诉老太太,马上就要过小年了,何苦让她老人家担惊受怕。有了年纪的人在年底年初的时候身子容易染病,绝对不能让老太太知道消息。” “那继美不回来,老太太早晚要知道的呀。”戚夫人急坏了。 如初心里也有点儿慌,但强行冷静下来道,“就说我娘家送了大批年货来,可是被一些琐事绊在济宁州了,事情太急,来不及回了老太太,您直接派了继美去迎接。要不,干脆再说我们庆善号济宁分号出了点问题,顺便还要请继美帮忙得了。只要我们说法一致,回头我再找几个庆善号的伙计假意回来报信,就算继美在外耽误几天,老太太也不会起疑。” 戚夫人本来是个冷静坚强的人,但是人就有弱点,她年纪大了,格外爱惜孩子,所以突然听说自己二儿子被抓的事,自然就慌了神。 此时,她听如初说得有道理,遂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提心起来道,“倘若官府一直关着继美不放呢?也不知这孩子受没受罪。唉,孽障啊,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您放心啦,不会一直关着不放的。”如初自己心里也没谱,嘴里却努力说得轻松,“咱们过年,官府里的人也要过年呀,像元敬那样忠于职守的人,不是还说除夕夜会赶回来,守了岁,第二天再走吗?所以衙门会把这事在年前就了结了的。再说,杨家有势力,可咱们戚家世代为官,衙门好歹会给些面子,不会太过分,继美也不会受大委屈。从另一面想,这样也给他个教训呀。见义勇为固然是英雄行径,可也得讲究点方式方法。手段这样直接,不是凭白给家里和自己带来麻烦吗?继美这样聪明,吃一堑、长一智的事绝对会明白的。” 她说话的语气安稳,戚夫人的心渐渐放下一半,“你说得也对。”她缓缓坐下,“当务之急,是怎生想个法子,先把继美弄出来再说。” “我猜,官府为了平息杨家的怒气,肯定得关他几天,想立即救他出来不大可能。不如……我先去一趟衙门,上下打点一番,别让继美受罪挨打。其他的事,看看情势再说。”如初沉吟道。 此时,一向刚强决断的戚夫人已经六神无主,什么都听如初的,所以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没考虑周全。咱们这几个月赚的银子都在我屋里,现在我就拿给你,你赶紧的去趟衙门。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我去就行。”如初拦道,“您很少出门,我却经常往外跑。我去的话,老太太不会起疑。至于说谎称继美去济宁州帮我娘家的事,要劳烦母亲瞒过老太太了。” 戚夫人点头同意,于是娘儿俩个立即分头行动。 如初和八重换了男装,匆匆赶到衙门。守门的衙役不认识她,听她自报家门后很是打量了她一番。 人家都说海防卫的戚大人娶了个又老又厉害的母老虎当老婆,只是贪图她娘家有钱,没到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眼前的女子姿容秀丽,穿了男装更是别有风情,比之鲁桥镇第一美女白凝若却还强些呢。 如果说她是冒充,现在戚家正惹下祸事,谁会在这时候来顶雷呀。 第三回 探监 “捕快哥哥,行个方便嘛。”八重见那衙役站在那发愣,还以为是索贿,连忙塞过去一块银子。 那衙役本没打算要戚家人的银子,但既然人家给了,自然也“顺便”收着,嘱咐道,“少夫人,戚二公子犯的是要案,县太爷说过不许探视的。不过咱们大家街里街坊的,不得不行个方便,还请少夫人动作快点,免得被别人看到了,凭白惹麻烦。” 如初连忙答应,和八重进入大牢。 牢房嘛,条件自然全是那样:阴暗潮湿,黑暗逼仄,空气污染严重,让人一进入就产生了强烈的压抑感。而当如初来到关继美的囚室,看到他窝坐在角落里烂草堆上、衣服头发散乱、神情萎靡、额头还带着些伤痕时,不禁心疼不已。 他是小光的弟弟,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她也已经把他看成亲弟弟一般。如今见到自己的弟弟受这份罪,她怎么能不心疼?何况这弟弟还是为着见义勇为、做好人好事才遭逢牢狱之灾的。 “继美,你怎么样?”她抓住牢栏问。 戚继美抬起头来,发现是自己的嫂子来探监了,立即走上前来,愧疚地道歉。 “这不怪你,但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了。”如初柔声安慰道,“路见不平是好事,但要讲究方式方法,只要这次你有了经验教训,就算嫂子多跑跑腿也是值得的。至于家里,你也不要担心,母亲没有生气,奶奶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暂时不会让她老人家知道。放心,嫂子一定能在过年前救你出去的。” 戚继美烦恼地摇了摇头,“嫂子,这回我闯的是大祸,那个杨之田……” “嫂子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也有办法收拾他,甚至都用不到你哥帮忙。”如初打断戚继美,努力表现出很自信的样子道,“不过这回若是嫂子帮你了了这官非,你以后可得听嫂子的话。你呀,踏实着在牢里待几天,就当天将大任于你,这是考验你呢。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过几天就能出去了。难道你不相信嫂子的本事吗?” 戚继美迟疑了一下,之后重重点头。 他本来很懊悔的,并不是为教训了那个混蛋,而是为给家里带来了麻烦。他太清楚两家势力的高低对比,若是只他倒霉并不要紧,万一让母亲和奶奶受累、甚至牵连了嫂子和妹妹要怎么办? 不过他对这位嫂子是很佩服的,虽然从没说出口过,但嫂子进门后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嫂子似乎总能人所不能,也许这次能顺利解决此事。当然,他以后也会吃一堑、长一智,再惩治恶霸混帐时会用点计谋,不再连累家人。 如初见继美比较平静了,稍放下了点心。临走时找到牢头,自然又是一番贿赂,要他关照继美,让继美吃住好些。 “我不会让您为难的,咱们有话不妨明言。”她见牢头露出为难之色,聪明地道,“杨家肯定想让我二弟不舒服,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杨之田是什么东西,我二弟又是为什么惹下的官非,相信您是明白的。只是您还有手下,好多事身不由己,我夫君也在官场,我自然明白其中之意。这样,大年下的,杨家恭敬弟兄们多少年货,我戚家出双倍。只要让我二弟不遭罪,至于应付杨家的表面功夫,该做就做吧。” 她说得敞亮,那牢头不禁心花怒放。凭白的收两份银子,人家这美貌小娘子还说了,可以做做样子给杨家看,只要私底下让戚二公子舒服过这几天就成,那不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吗? 不过戚家向来家贫,许诺的双倍好处…… 他才想到这儿,如初已经拿了一张足有一百两的银票已经塞到了他手中。当然,这是如初从娘家带来的钱,不是戚家上下辛苦赚来的。这也就是她不让戚夫人跟来的原因,不然又是一堆叽叽歪歪。现在只有把继美弄出来的事最重要,她不想继美有事,不想戚家在愁云惨雾中过年,不想小光回到家却不快乐。 “天气又潮又冷,请弟兄们吃酒吧。”如初轻描淡写地说,“至于年货,容我慢慢备下,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 “少夫人客气了。”那牢头笑得脸都开花了,然后自动奉送了一点建议,“但这事吧,还得找县太爷问个主意,不然戚二公子的事还真不好说。您说这大过年的,何苦找不痛快呢?” 如初当然知道最大的贿赂要送到县官那儿,遂点头谢过,又嘱咐了继美几句才转到衙门口,抬出正四品夫人的身份,说要求见县太爷。哪想到那狗官推托有要事在办,居然不见,也不知得了杨家多少好处。 如初当然不能轻易放弃,银子流水一样赏赐了下去,过了好半天,终于把师爷给钓了出来。 “戚少夫人高义,在下就说句撂实底的话。”那师爷收了一封大红包,也算有职业道德,真心地给出起主意来,“戚家也是官宦之家,我们老爷原是不想得罪的。但杨家势大,刚才江家也派人递过话来,要严办戚二公子。我们老爷两边都吃罪不起,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件官司……毕竟是戚二公子打人至重伤,而那被救女子怕事,跑了个无影无踪,所以于情于理、于事于法,只怕对戚二公子不利。” 他令堂的,古今一理,明明是见义勇为,可被救者却不肯帮助救人英雄,到哪儿去找天理呀! “那师爷有什么好办法教教我呢?”她见师爷一脸高深莫测,连忙问。 “不敢当,不敢当!”那师爷道,“戚家世代清廉,从戚老先生到戚大人,说实在的,在下心中是佩服的,这才斗胆进言。要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的定夺不在我们老爷,而在杨家。如果少夫人能说动杨家,这案子也不过是小小纠纷,年前就能解决了。” 哦,原来!如初明白了。 她早知道县太爷不是真想办戚家,而是被杨家压得抬不起头。现在这师爷说的话又这么明确,那她就硬着头皮找找江家,倒要看看他们是何等货色,这样横行乡里,连官眷也可随意处置。 第四回 求见 第二天一早,如初和戚夫人配合默契,随便编了个借口骗过了老太太,动身前往杨江镇。之前,八重已经按如初的吩咐,悄悄备下了重礼。到杨家这样的人家去,自然不能寒酸,又不能太张扬,所以从礼物到自身的打扮,如初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讲究的是奢侈隐含在朴素之下,但在华丽上稍逊那么一点。 而到此时,戚夫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如初肯定私下破费不少,但一来为了儿子不得不放弃某些“原则”,二来因为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接受如初,所以感觉不那么别扭了。 她们出发很早,杨江镇也不算远,所以在辰时末(早上快九点)就到了。人家似乎知道她们必来拜访求情,所以拜贴递上来后,那门子都跩得二五八万似的,磨蹭了很久才进去通报,又过了好半天才转回来,说夫人有请。 要依着如初以前的脾气,非得先胖揍这门子一顿不可,但此时也只有忍耐了。因为她和戚夫人全是女眷,所以求见的是杨之田的母亲,也是江家的姑奶奶,江氏。 好不容易进了府,她们又被晾在了偏厅里,只有一个丫鬟奉了一盏茶上来,素着脸说夫人头疼的旧疾犯了,正在施针,要客人稍等片刻。而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江氏众星捧月一样出现,已经是巳时末(上午十一点),快午饭的时间了。 古代人早睡早起,平时这个时辰戚家已经吃午饭了,可现在却只是喝了些冷茶,如初倒还好,毕竟年轻,戚夫人的精力却有些不振了。 “贵安临门,蓬荜生辉。只是正好赶上我有点事,倒怠慢了。”江氏说,神色间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无理之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如初猜,江氏是为了维持自己的身份才客气着,若是普通农家妇,只怕早就扑过来打了吧。 戚夫人连忙跟江氏寒暄了几句。 如初见江氏不断的东拉西扯,甚至问起鲁桥镇过年与杨江镇的风俗有什么不同来,摆明拖延时间,待会儿摆饭送客,表面上既不太失礼,实际上又羞辱折腾了人。而且,江氏一点儿也不谈及两家的儿子发生争执的事,完全没有解决问题的诚意和打算,连忙逮个机会插嘴,让她的奸计不能得逞。 “鲁桥镇和杨江镇离得那么近,风俗上怎么会有不同?夫人真是说笑了。” 有事说事,何必摆这迷魂阵呢。看样子杨家不肯善罢甘休,那她何不单刀直入,硬要跟他们挑明了说事情,找出和解的办法?就算不成,也给她时间想别的办法,胜于这样拖者。 “这位是……”江氏的话被打断,脸色一沉,明知道如初是谁,却故意问道。 “犬子元敬新娶的媳妇。”戚夫人强打着精神道。 “哦,倒是有风闻。”江氏傲慢地瞄了如初一眼,“听说年纪大了,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想贵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的四品大员,就是这婚姻事上,还要看天意呀。” 江氏不怪自己纵子行凶,倒怪继美见义勇为,可她心里虽恨,却强忍着没和戚夫人翻脸,只借机打击起如初来。 他令堂的,老子保养得好,面相年轻,比许多年方二八的女人半点不差,要你个老妖婆来提醒我和我家亲爱的小光是姐弟恋吗? 如初暗骂,脸上却微笑道,“夫人说得是。正因为年纪大些,所以想帮助婆母好好料理家事,不然传出我不懂事的闲言闲语,我可没脸了。我们老太太常说,这人的岁数不能活到狗身上不是?一年一年的要知书达理才对,哪能在外混来?” 江氏面色一变,知道如初是说她的儿子在外调戏民女,行事不端。 她哼了一声道,“好没规矩,我和戚夫人说话,哪轮得到你小辈开口。戚夫人,听说你来办了女学,但说句不中听的,你连自己的孩子也管不好,让他们到处惹事生非,得罪了人事小,万一犯了王法,那可是谁也救不得的!” 如初假装鲁莽,实际上就是为了把话题扯到继美的事情上来。因此江氏一说这话,立即给戚夫人使了个眼色。戚夫人会意,忙道,“夫人言之有理。唉,老身教子无方,实在是愧对戚家列祖列宗。可是子女出了问题,做了错事,我这当娘的也不能不管,这不就登门谢罪来了吗?”说着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道,“子不教,父之过,我家老爷去得早,我本该严加管教孩子们,可犬子却得罪冒犯了贵府的公子,老身这里先替他陪个罪。” 戚夫人的姿态放得很低,为了儿子,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对人行礼陪罪。如初看到这儿,不禁有点心酸。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子女的,什么时候才能理解呢? 可江氏却一点恻隐之心也没有,甚至没让仆人们上前扶起戚夫人,只冷哼一声道,“戚夫人,我敬你远来是客,年纪又长了我这么老些,这才不撕破脸,大家好好生生揭过这篇多好。可你非得提起你家老二横行不法之事,敢情是让我这口气堵着上不来吗?” “正因如此,老身才特来拜访陪礼,望夫人大人大量,饶过小儿这一回。”戚夫人双手捧上礼单。 江氏翻开丫鬟递上的礼单看了看,发现礼物之重倒超乎了她的预料,令她心里舒服了些。戚家一向家贫,看来这回是下了血本了。不过多少宝贝也抵不上自己的爱子,现在儿子正躺在床上,忍受着因外伤而来的高烧,这年都没法儿过了,怎么能轻易放过戚家,必要想办法弄死戚继美给儿子出气不可。 调戏民女又怎么了?杨家和她娘家都有钱,看中谁就放在房里,不过拿银子砸给女方家里罢了。用得着戚家的小崽子多事吗?她儿子如此金贵,她自己都没舍得打过一指头,怎么能让别人白打! “这事已经见了官,就依王法处置吧。”她站起身,端茶送客,“我虽同情戚夫人,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能纵容恶徒生事。我看戚夫人还是请回吧,你求我也是没用,再怎么着,我儿子的断臂也不可能不疼。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戚家世袭武爵,这点道理想必是懂的。” 第五回 撒破脸 江氏那么不讲理,半点情面也不留,令如初心头火起。这老妖婆还真能颠倒是非黑白呀。到底谁是恶徒?谁犯了国法家规?她这样理直气壮,凭借的不过是钱势二字而已。 钱,她也有,而且只比杨江两家多,绝不会比他们少。所差,也不过权字而已。但不管如何,她绝不会让继美因为这个权字而蒙冤枉,她一定能想到办法。 看着戚夫人放下一切身份和自尊苦苦哀求,就差跪在地上磕头了,可江氏依然故我,连一丝心思松动也没有,如初就知道,讲人情道理是没有用的。 于是她扶住戚夫人,不卑不亢地道,“杨夫人,杨家和戚家虽然不住在一个镇上,但往大里讲,也算是比邻而居的同乡,总有些情谊。而且,两家全是官眷,日后我相公和贵府的大人们说不定在官场上还要合作,共同为咱大明朝出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用闹得这么僵吧?这次的事虽说我们家继美也有不对的地方,但他还年幼不懂事,夫人可否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贵公子吉人天相,身子伤势必定是没大碍的,他所受的伤痛,戚家必有所补偿。我看夫人行事大方,自然也是女中豪杰,那咱们不如爽爽快快的直说……夫人要怎样才能出了这口恶气,怎样才能饶了我们家继美这一遭呢?任何条件,您只要说出口,我们戚家肝脑涂地,必会做到的。” 她这话说得很明确,让杨夫人划出道来,只要能让继美平安的回家过年,她一定想办法做到。 江氏被这番话震住了,愣了几秒,之后冷笑道,“哼,我们杨家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别人肝脑涂地地进献吗?我儿子的断臂破额也不是用什么条件能交换的。今天话既然说到这儿,我也不妨念在同乡之谊上干脆点……这么着吧,你们戚家全体,包括你那位正四品的相公和你们戚家那位就要百岁的老人瑞在内,要自认低贱,敲锣打鼓的游街,向我儿赔礼。还有,我儿伤到何处,戚继美必须双倍奉还。也就是说,我儿断一臂,戚继美必须被我儿亲自打断双臂,这事才算完!否则,戚继美这场官非是吃定了,别说他将来还要图个一官半职,就算是命,也未必保得住呢。” 欺人太甚! 如初一听江氏的条件,恨不得冲过去抽这死女人。怎么着?她培养出抢男霸女的恶徒还有理了?这摆明是绝不合解,谈条件也不过是羞辱人罢了。而这老妖婆也太撒泼了,连四品官员也敢编排在内,还敢明面上说要断送继美的前途和生命的事,也不怕被人逮到了口实。她凭的是什么?就是权势可以保护她吗?就是因为戚家目前的男主人官低位微,无力反抗吗?大胆愚蠢到如此程度,也太不拿人当人了! 好,那她就想办法给这个窝在乡下当太上皇太后的死女人一点颜色瞧瞧,让她不要坐井观天,以为除了皇上,天下就他们杨家和江家天下独大! “杨夫人,有事好商量,何必把话说得这么死呢?”戚夫人还想请求,其实她平时是个骄傲的人,但此时为了儿子,什么老脸也顾不得了。 如初抓住戚夫人的手臂,傲然道,“母亲,不必求了。您看不出来吗?杨夫人心意已决,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咱们不做。还是先告辞吧,我还就不信,这天下就没地儿说理去了?横行乡里的流氓混混成了受害者,路见不平的英雄少年倒是做错了?跟我走,母亲,难道您不相信我大明的王法吗?手再大也捂不过天去,何况还不是什么大手呢!” “是不是大手,你很快就会知道。”江氏是一个很没有风度的老妇女,此时气得只是扔狠话。 如初冷笑,“杨夫人,祸从口出。您刚才那番话要是传扬出去,就算是杨老爷只怕也得治个藐视朝廷法度的重罪。我劝您三思而后行,免得大家撒破脸,闹得鱼死网破!”说完,拉着戚夫人就走。当然也没忘上前一步,把礼单从江氏的手中压了过来。 礼物还在杨家门外放着,因为她和戚夫人没雇脚夫,只雇了一辆骡车,东西放上车时,是由力气大的她自己动手的。本打算杨家的态度稍微松动些,再请杨家的家丁抬进来的,现在话说得那么僵,也不必再送礼了,还不如扔出去喂狗。 “如初,你太不冷静了,现在得罪了她,继美可怎么办呢?”一出门,戚夫人就责怪如初,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 “母亲,您还看不出来吗?江氏是发了狠要置继美于死地的。”如初理智地道,“她就是那种别人伤她一根头发,她就要把人家的头给切下来的恶毒之人。求她,只能被她折辱,绝对对救出继美没有帮助。难道您真的要奶奶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对人叩头认错?难道您真的要元敬带咱们一家去游街,真的要那恶徒亲手打折继美的两条手臂吗?那样,就算江氏肯放过继美,咱们戚家儿郎的尊严何在?如果没了尊严,将来他们怎么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次,继美吃点苦头没关系,重要的是他能成长。而我,母亲,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能把继美完完整整地还给您。” 戚夫人一时心乱只是因为担心小儿子,如今听如初一说,也觉得如初说得对,只但愿幼子能够接受磨练,今后懂事稳重些。 “就听你的吧。”她长叹一声,“可是你现在要怎么办呢?” 如初心里其实也很愁,但她强自镇定道,“现在情况比较混乱,我们只好采用混水摸鱼之计,使暗招了。回到家后,我先派八重去盯着点衙门那边,然后我自有办法。放心,过年前,我一定让继美回家。” “要……派人通知元敬吗?”戚夫人犹豫道。 如初坚决地摇摇头,“不要告诉他。他每天为海防的事操心,我要做个好妻子,绝对让他后院平安,不分他的心。” 她其实想出了点儿办法,但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用的。回家后,她要好好想一想,万一有别的招数,尽量不要演那一出声东击西的招摇戏码! 【第二十九计 声东击西】 第一回 奇怪的提亲 (敌志乱萃,不虞,坤下兑上之象。利其不自主而取之。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并为坤,坤为地。 这是一条以假乱真、转移目标来迷惑敌人的计策,使敌人判断错误,然后己方乘虚而入。本书中说的是,如初假意借助某些力量,拒绝某些提议,令敌人产生恐惧心理,然后救出继美。) …… 苦思冥想了一天,如初还是没想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继美的事。而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了。更不巧的是,戚夫人病倒了。 她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这几天担惊受怕,还要奔波辛苦,再加上要在老太太面前强颜欢笑,所以身子撑不住了,这一病就是昏昏沉沉。 老太太见儿媳病倒,自然万分担忧,好在张大夫说,戚夫人只是劳身劳心、精神郁郁,好好休息浆养休息、放开心胸就会好转。于是老太太把戚夫人挪到自己屋去,亲自坐在旁边看着两个丫头侍候着,希望大年前戚夫人能恢复,并叫了如初来,嘱咐她把家里的事全担起来。 “你母亲就由我这老婆子自己照看,前院的事就全由你负责。”老太太说,“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凡事也不必回了,自己做主就好。” 如初就盼着老太太这么说,她老人家不过问家里的事是再好不过,这样她就不用在这么忙乱的情况下还想着如何隐瞒事实。目前,在老太太的意识中,继美是留在济宁州帮庆善号料理点事情。虽然在小年里连一个孙子也看不到,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但老太太觉得继美能帮嫂子娘家的忙,还是做得对的。 送老太太回了屋,如初召开了全家会议,因为戚夫人一病,她必须得到全家人的配合。其实,戚家人口少,不过是四个仆人,外加一个戚如意而已。她把继美的事对大家挑明了说,然后要求所有人都瞒着老太太,要表现出过年的欢乐,前院不管发生什么,半点不许透露,而且还都得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样子。而她,绝对绝对会救出继美的。 当然,每个人都很担忧,尤其戚如意,眼圈都红了。 如初安慰道,“遇到困难,才能显出一家人的团结,所以这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只要挨过去,往后就只剩下享福了。” 大家受了激励,各自做活儿去了。不过还没等如初决定是否用那最后一招,杨家却派了人来。 他家来人做什么?是重新来提和解的条件还是再来耀武扬威?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拦出了二门,把那趾高气昂的杨府大管家直接带到二门外的一间破旧的小屋说事,连口茶也不奉。 “有什么事快说吧。”如初摆出:我很忙,没功夫搭理你的态度。 那管家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拂袖就走,可又不得不为主家办事,只得耐着性子道,“昨天戚夫人和戚少夫人登门拜访,闹得有些个不愉快。但我们夫人大人大量,觉得毕竟同是官眷,而且是一个地方的,何必如此呢?所以,打算饶过戚二公子,两家成全个脸面。” 咦,这倒大出如初的预料。那老妖婆会和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她昨天的话说得明白,不弄死继美是不算完的。像这种土皇上一样的人是不会懂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的道理的,只会一味的摆谱耍横,从不知死字怎么写。当然,估计杨老爷也是个不明事理的,不然不会纵着老婆这样。 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没说话,而是看了那管家一眼,见他还似有后话要说,随即明白杨家是有条件的。那条件的重要大过了杨门江氏的狂妄霸道之心,所以他们才放下姿态,亲自登门。 “那敢情好,我就说杨夫人一定是个知道分寸的。只是不知,是怎么个和解法呢?我们戚家势小,只怕有很多事做不到。”她冷笑着,说话很不客气,心想杨家提的条件十之八九不能答应,那不如这时摆出气势,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准备。 “也没什么为难,不过所谓和解就是化干戈为玉帛,双方如果关系亲近,自然就没话说了。”大官家拿着架子,高傲地道。 “怎么个亲近法?” “戚少夫人想必知道,我们杨府里有一位小姐待字闺中,正是被打伤少爷的亲妹妹,杨夫人亲生的小女儿。戚二公子虽然打伤了我们大少爷,但却也是一表人才的名门之后。罚他,固然是正经道理,但戚夫人既然苦苦哀求,我们夫人心善,事后思来想去,就觉得对这种不明事理的少年,还是以教训为主。戚二公子年轻气盛,缺乏管教,这才做出这种没天理的事来,倘若成了亲,就如脱缰的野马上了鞍,自然会顺服守礼,将来还能成为我大明的栋梁之才呢。”大管家快速进入正题,一来不想再待在这阴暗破旧的小房间里,二来觉得这是对戚家极大的恩典,自然可以不绕弯子,也不需要礼貌,直说就好。 如初目瞪口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杨家居然提这种条件。因为继美打伤了杨夫人的儿子,这老妖婆就要把女儿嫁给他?这是什么逻辑,杨夫人江氏不是疯了吧?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您的意思是……要继美和贵府小姐订亲?”她怀疑地问,到现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可是夫人的恩典哪,戚少夫人难道不打算应下吗?”那管家翻翻白眼。 在他看来,听到这消息,这位年纪不大的妇道人家应该高得得蹦起来才是。跟杨家结亲呀,这是普通人家能遇到的天大好事吗? “这事我可不能做主,得问问母亲和老太太才是。”如初打太极,一是因为确实要问过老人家,二是要打听下那小姐是什么人,考虑下江氏这行为是什么路数。目前,事情已经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那管家一听这也是正理,遂起身道,“那我先回去,明天再来问消息。戚少夫人,烦您跟戚夫人和戚老太太讲明,这可是桩好亲,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我们夫人以德报怨,是无数人求之不得的。要知道戚二公子如果入了我杨家的门,将来的事业前途、荣华富贵可是唾手可得的。” 好个以德报怨,居然拱手送出自己的女儿给仇家,这是什么胸襟?太可怕了! 如初本来无可无不可的听着,就想快点打发这狗仗人势奴才离开,但当她脑子里意识到“戚二公子如果入了我杨家的门”这几个字,立即清醒了过来。 第二回 小严相的承诺 “杨家想要招赘我们家继美?”如初拦住杨府的管家问。 那管家大喇喇地点点头,那意思好像是说:这不是明摆着着的事吗?还用问? “既然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可以回复您,不用再问过我母亲和奶奶了。”如初挺直了脊背,“多谢杨夫人的好意眷顾,我们戚家高攀不起。” “什么?”那管家一扬眉,“这样的好事竟然推拒吗?说句不好听的,戚家家门寒微,虽说也是官宦世家,毕竟没有大作为,戚家二公子又不是长,又不是嫡,这状况未必能找到什么名门闺秀。可到我们杨家就不同了,虽然是做上门女婿,但这一生吃穿不愁,还能为官一方,难道不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亲事吗?少夫人,老夫说句不中听的,你年纪毕竟还小,做不得主,不如去问问你家夫人和老太太吧。” “既然有这等好事,何苦一定要我家继美?说起来,他还狠揍了贵府公子呢!” 大管家犹豫了一下,因为他没办法对戚少夫人说,整个杨家的小霸王不是公子,而是这位江氏亲生的小姐。那姑娘撒起泼来,就连老爷和江家的舅老爷都没办法,夫人又疼爱她好像心头肉。就算对少爷,也是一言不和,上来便又抓又挠的,长得虽然还好,性子却是母夜叉转世。 那天少爷出门惹事,被戚二公子打伤了,偏巧这位大小姐也在。她看到自己的哥哥挨打,不但不去帮忙,反而看上了这戚家的二公子。回到家琢磨了几天,正好见到戚家夫人上门赔礼,就动了心思,等人家一走就吵着要嫁给戚继美。 老爷夫人自然不许,公子也坚决反对,但架不住这位小姑奶奶一哭二闹三上吊,才一天,就折腾得夫人半死,差点当场撅过去。 后来老爷说:说句公道的,咱们家儿子确实不成气。倒是这个戚继美,小小年纪,文武双全,性格正直,长相文雅俊秀,纵是比戚家大公子差些,可也是人中龙凤了。反正这儿子指望不上了,不如招戚继美为婿,毕竟女儿娇纵,嫁到别家去会舍不得,又怕她胡作非为,放在身边倒踏实些。这样,一来也算给戚家个情面,以后见面好说话儿,二来女儿终身有靠,家里又多个这么优秀的半子,何乐而不为? 于是,夫人就派他来传话了,让戚家准备准备去提亲。本以为,对方会欢天喜地的答应,但今天这位戚少夫人一上来气势就与昨天不同,看样子还不肯答应呢。 “化敌为友岂不是好?我们夫人这也是起了惜才之意。”想了半天,他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摆在贵府二公子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被王法处置,要么洞房花烛小登科,但凡有点脑子就知道选哪一样。戚少夫人,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好好一个少年关在牢里,那里阴暗潮湿的,万一有个灾病,再断送了性命,那可如何是好?” 如初听他语带威胁,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用那个她绝对不想用的办法了。于是她冷笑道,“大管家这是吓唬我吗?”她干脆挑明了说,大管家一愣,没料到她这么直接。 “王法自然有官家执行,本地的父母官可没听说是杨夫人兼着。”她傲然扬起下巴,“我母亲是念在同乡之谊上才去找杨夫人赔罪,既然杨夫人不受,我们今后还就与杨家没瓜葛了,什么事都公堂上说。别打着主意,觉得自己家势大,这世上有句话叫天外有天,老虎不发威,当我们是病猫吗?待会儿我就去找县太爷交涉,审案的话就规规矩矩,到底要问问谁是恶霸,谁是良民。倘若在此期间,我家继美伤了一根汗毛,我有本事闹得全济宁州的官员个个自危,什么杨家、什么江家,这土皇帝就再做不成!这话,麻烦你转告杨夫人,我们戚家都是铁血男儿,断不会被人招赘,要选妻子,也会自己亲选,用不着别人操心。杨家家风不正,想跟我们戚家结亲是休想,干脆死了这份儿心。如果不信我今天这番话,咱们就走着瞧!勇伯,送客!记住这个人的脸,下回再来,乱棒给我打出去!” 勇伯在一旁听如初说得解气,对她更加信服,抡起老胳膊老腿,推着被震住的杨府管家往外走。 那管家被轰出门外后还有点糊涂……戚家少夫人这是怎么啦?干嘛突然发这么大脾气。而且看起来气势很足,也很有威仪,难道她娘家深有背景?听说,她父亲之前做官做到过将军,现在又是豪富,说不定和高官有勾结的。平常她可能是深藏不露,现在发起威来,万一真有靠山,那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不行,这事得通知老爷。夫人妇道人家,除得宠着孩子上天似的,一点脑子没有。 他急匆匆往杨江镇赶,而戚府内的如初却叫八重帮她打扮得隆重点,说要去见县官。 八重一边忙碌,一边问道,“小姐有什么妙计?” “小姐我刚才威风吗?”如初答非所问。 八重挑了挑拇指,“没的说,把奴婢都吓着了,何况那个土包子管家。可是,小姐这是吓他们,还是有其他计划?奴婢觉得吧,如果没的后招,他们虽一时被震住了,往后总得露馅,到时候二公子他……” “安啦,我怎么会拿继美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如初说。其实她本人对男人入赘并不反感,关键是杨家那个态度,长嫂比母,她怎么能让继美进入那样的虎狼之家? 转念,又想起那个人,不禁叹道,“我欠他太多了,可是这世道太黑暗,假如不动用他的威胁力,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光和我哥都忙于军务,这事告诉他们也只能是徒增他们的烦恼,所以我必须自己解决。其实小光和我哥也不是没本事摆平这件事,但那需要耗费他们的精力。他们是君子,对付小人是辛苦的。但他……不一样,他是当世奸雄,他……”她口中的“我哥”是指虚海,因为在她成亲的当天,虚海把自己当作礼物送给了她,她从此就多了一个哥哥。 “小姐说的‘他’,可是小严相?”八重问。 “聪明。” “不是奴婢聪明,是奴婢昨天半夜看到小姐再翻看小严相之前给小姐写得那整整一匣子书信。” 如初又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摸摸胸口。那里,有半封严世蕃写给她的信,是她从那许多信中精选出来的。既然她要耀武扬威,既然她要以势力反压杨家和江家,至少她得有那个大靠山的印信。而且,最好是几句有分量的、但不涉及细节的话。 然后她发现,他曾经给过她许多承诺,只是她从没有在意。而如今,那承诺却可以保护她和她的家。 这一次,她表面上是摆架子耍威风去了,实际上,为的只是救出继美啊! 【第三十计 以逸待劳】 第一回 摆架子,耍威风 (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上卦为艮,艮为山,下卦为兑,兑为泽。 此计的精要在不采取直接进攻的方法,而是设计调度操纵敌人,使敌人辗转奔命,处于被动的局面,然后再以精锐部队攻击之。本书中是指,利用现有的资源,使敌人产生恐慌,然后救出亲人。) …… 收拾停当后,如初带着八重出了门。 女人上街,普通人家的就步行或者坐驴车、马车,富贵人家的乘两人或者四人抬的小轿。可这回如初不是,她雇了八抬大轿,气势汹汹地直扑衙门口。 站岗的衙役正好还是上回那位,他见到这八抬大轿就很惊异,见到轿前跟着的小八重就更惊异了。难道是戚家主事的那位四品大员来了?不对呀,那是武将,惯爱骑马的呀。看这小丫头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找了什么大靠山来找茬的,情形不太妙啊。 “我们少夫人来见县太爷,快立即派人通报!”受了如初的嘱咐,八重的腰杆也挺得笔直。 那衙役看情形不对,没敢摆架子,反而嬉皮笑脸地道,“姑娘有拜贴没有,我也好通传哪。” 八重两眼一翻,“拜贴?有。但跟你们县太爷说,就怕他都没资格见过那写拜贴的人。麻利的请我们少夫人进去,有话好好说,拜贴也可以拿来瞻仰。若非得费事,我们就直接找知府老爷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戚家无理!” 人嘛,总是会被一些表象吓到,倘若气势足,除非对方是浑不吝的,否则就先怯了三分。此时八重表现得即倨傲又厉害,还真把那衙役给吓住了,连忙跑进衙门报信。不久,那师爷先出来了,走到轿边问,“少夫人,您这是……” “别以为我是虚张声势,那样即救不出我家继美,还把自己、把戚家陷进去了,那样愚蠢的事,你觉得我会做吗?”如初直言不讳,“师爷好心,上回也对我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有的人不识抬举,我也只好抬出我的靠山来。哼,不过是在京中依附着严党,就在本地横行霸道。我这里有小严相给我的亲笔书信。怎么着?不拜树根,却去抓树梢,孰轻孰重,师爷不给你们老爷出点主意吗?” 师爷一听此话,着实吓了一跳。 他觉得戚少夫人不会拿这种事说谎,再看她神情和语气那么笃定,立即请如初进了衙门,连禀报县太爷这一环也省下了。 衙门内,县太爷正在清点小年时收到的礼物,正开心着,见师爷把人直接带进来了,立即有些不高兴。但当师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一脸惊色地问,“此话当真?” “只怕不假。”师爷道,“编这种谎,除非她疯了。可我看那位戚少夫人哪……全天下的人都疯了,她也能保持清醒,所以断不会骗老爷的。” 县太爷把手中的账册往桌子上一扔,忙道,“那我可得赶紧着。谁不知道严相从来听儿子的,这位小严相一句话,全山东省的官员人头不保都有可能的。唉,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不然怎么会招惹戚家。妈的杨家江家真是害人不浅,给我那点银子还不够我置办棺材的。” “老爷别急,虽说戚少夫人不可能说瞎话,但她、或者她戚家与小严相的关系是亲是厚还未定呢,别从表面上看。”师爷道,“待会儿老爷先客气些稳住了她,有什么条件也不妨先应着,然后就先去接赵大人。” “哦,我差点把这事忘了,是今天吗?”县太爷一拍脑袋。 师爷笑道,“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赵文华大人年前要到江浙巡查,知府前次来信,说是今天必到本县私访,老爷不都准备许久了吗?”说是私访,实际上就是刮钱,所以赵文华从出京到现在,走了不少弯路,费的时间也长。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大量的贿赂。赵文华是严嵩跟前很受重视的义子,也是权势熏天的人物啊。 “对呀。”县太爷喜道,“赵大人是小严相的亲信,肯定知道一点什么,到时候我这一票大礼送上,趁着赵大人高兴,向他打听一下小严相和戚家的关系就行了。倘若戚少夫人没说假话,咱们正好可以借讨了小严相的好呀。” 师爷点头称是,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这才到前厅见如初。此时,衙门里的仆役已经奉师爷之命,奉了上好的茶点来款待了。 寒暄过后,县太爷认真地问道,“不知戚少夫人是为何事而来?” 如初没说话,只看了那师爷一眼。那师爷为人挺机灵,知道自家老爷装傻,人家戚少夫人给面子,不揭破,那也只好由他来解围,于是连忙道,“老爷年底事忙,倒忘记那件事了。就是杨家公子当街调戏民女,戚家二公子见义勇为,把杨公子打得头破血流,胳膊也断了的事。本来,是戚二公子路见不平,何罪之有?不过终究是打得人见了伤,而且是重伤,那名被救民女还跑掉了,找不到证人,这才不得不把戚二公子暂时收监,只等老爷忙过这几天好审案呢。” 县太爷假意“哦”了一声,然后骂道,“这么重要的事也不早说,倒让戚少夫人担心了。传话下去,千万别让戚二公子在牢里受了委屈,过两天本官一定秉公办理,还戚家一个公道。” 他的官样体面话说得挺好,显得又和蔼又公正,然后又“无意”地问道,“听说戚少夫人手里有小严相的印信?让本官瞻仰一下如何?” 如初知道跟他说话不能一味耍横,必须有真正的东西才行。好在她是有的,所以直接让八重递了过去。 县官和师爷都没见过严世蕃的亲笔字迹,但因为一会儿有赵文华鉴定,倒也不很忐忑。不过那信上的几行字却惊悚,没头没脑的写道:如初,倘若有人得罪了你,只要你开口,那么不管他是谁,本相定叫他人头落地,永世不得超生! 戚夫人的闺名叫如初吗?她到底和小严相是什么关系,竟令小严相说出这等类似于山盟海誓的话来? 不过他们都是久混官场的,所以心中虽疑惑,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说,只劝如初先回去,说会尽快处理此事,一定给戚家一个交待云云。 那封信其实只是少半封,前面还有很多话,但这几个字恰好另起了一页,如今被如初单独抽出,当了护身符。当初她在金陵,严世蕃每天不断的写信给她,讲解他的日常生活,每天做了什么,昨晚如初翻了半夜,才取出这长长一封信的最后一张。 她知道这几句话对天下严党成员的作用,也知道这县官和师爷肯定还要私下动点心眼儿,也就没逼得太急,只要县官保证继美在狱中会平安,之后就带着八重离开了。 第二回 你敢惹她?! 这边县官和师爷忙活着去接微服私访但两袖金风、行李拖逦沉重、有官兵护送的赵文华,在奉上豪华饮宴、歌舞美女和大封“土仪”之后,县官趁着赵文华酒醉人醉、心情愉快,提起了这档子事。 “找你的,可是戚继光的老婆,闺名叫胡如初的?”赵文华一惊,“快把那信拿来给我瞧瞧。” 县官忙不迭地点头,把信双手奉上。他听赵文华这么说,立即就知道戚少夫人所言不虚,而且她和小严相的关系是极亲厚的那种。 赵文华看了看信,立即摒退左右,板着脸道,“你得罪了这位女祖宗了吗?跟你说,这信确是小严相亲笔,而且上面说的话也必能做到。” 县官吓了一身冷汗,把戚继美所犯之事说了一遍。 “糊涂!”赵文华骂道,“这事本就是姓杨的不对,你本该顺水推舟,让戚家长了这个脸,还在百姓那里得到廉名。可是你却逆而行之,肯定贪图杨家和江家送的财物了,是不是?” 送你的大礼中就有杨家、江家的一份儿!县官心里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抹汗道,“倒不是为了银子的事,是杨家和江家在京中势大,杨夫人又不依不饶的,下官吃罪不起啊。” 赵文华冷哼一声,“势大?哼,不愧是乡下小地方,果然鼠目寸光!杨家和江家的那两个京中大员我见过,不过在此地耍耍威风罢了,在京里算个屁!再说,他们再大,大得过小严相吗?整个大明朝,除了皇上和我义父,谁大得过小严相。而我那义父爱子成狂,小严相要什么,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你这不是分不清事非轻重吗?看你是个聪明的,却原来心窍不开!” 县官忙解释道,“下官之前哪知道呀。虽说戚家的大公子现在是正四品的官员,但不过是守海防的,哪是有前途的人。而杨、江两家联手压我,我生受不起。赵大人,您菩萨心肠,就想个法儿救救我吧,下官必有厚报。” 赵文华听到最后两个字,脸色一缓道,“这原也怪不得你,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你哪能知道小严相身边的事呢?我也是因为被义父看重,多走了几趟严府,恰好那天遇到小严相酒醉,这才知道了一些事情。” 听到这儿,那县官自然谀词如潮,什么英明神武、国之横梁之类的。 若在平时,赵文华岂会把小严相的秘密透露?只是他今天收礼收得高兴,玩也玩得尽情,觉得这小小县官十分知情识趣,再加上酒精的刺激,又被捧得晕晕乎乎,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你知道这个戚少夫人是何方神圣吗?那可是小严相心尖尖上的人。小严相为了她,差点休掉一妻二十七妾。为了她,不顾性命深入西北大漠。还是为了她,连皇上身边的人都宰了。跟你说句撂底的话,你得罪我没关系,甚至得罪我义父都有的情好讲,唯独这位戚少夫人,你动了她,就是动了小严相的命根子。你想,咱们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倘若这女人不识抬举,嫁了别人,咱们就算不杀掉她泄愤,至少再不会放在心上。可我出京前,还看到小严相酒醉,一直念着她的名字。那用情之深,不是你我能明白的。你自己说,得罪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县官本来就吓坏了,此时听赵文华这么说,更是差点尿了裤子。他不能升官发财就很可怜了,难道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葬送了?那姓杨的混帐可害死人了! “求大人指点迷津!”他跪倒在地,求道。 “附耳过来,可别说我没教你。”赵文华放低声音道,“好在你还没审这个案子,也没真正伤到戚家老二。这么着,你马上派个亲近人去牢里,把戚继美提出来,请到你的府里,洗澡、换衣裳、好生侍候着吃饭、睡觉,明儿一早,亲自把他送到戚家去。年下了,再送份年礼。但是不要太贵重,否则倒不好。” 县官连连点头道,“还支会小严相一声吗?” 赵文华一翻白眼,“你是嫌活得长吗?毕竟你曾经怠慢了胡如初,要让小严相知道了,他才不管你之前是否知情,肯定要惩治于你。你现在是亡羊补牢,不过也不用太过巴结戚家,否则人家就会明白你知道小严相和戚少夫人的关系,这样罪过可就大了。这事能往外说吗?今后就烂在肚子里吧。再说,戚少夫人不是个爱权势的,不然她不会弃了小严相而嫁了个小小的武官。所以你只要表现得公正就行,这事本来就是杨家没理么。往后,对戚家多尊敬着点,我包管你没事的。” “是是是,多谢赵大人提点。” “还不快去!” “立即!立即!”县官说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而一个时辰后,戚继美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县太爷的家。本来狱卒们只在嫂子来过之后对他才好些,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师爷亲自来接他出去,好吃好喝的供着,还一直赔着笑。在牢里冷静了几天,他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都觉得自己不能回家过年了,这场官司只怕也不好了结,心里实在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救人,而是怕伤害了家人。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要杀他的头?听说死之前,是可以有点好待遇的。虽然这待遇有点过了,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解释,那师爷又不肯多说。 想到被杀头,他有点怕,但他不想窝窝囊囊的,于是鼓起英雄气概,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就等着第二天给押到刑场,喊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话了,哪想到县太爷却亲自把他送回了家。 更奇怪的是嫂子,居然没迎县太爷进去,却给拦在了二门。 “继美,你怎么回来了?”如初明知故问。 “是县大人放我出来的。”戚继美有点摸不到头脑,瞄了一眼笑眯眯的县太爷。 “放你出,你就出?”如初厉声问,吓了戚继美一跳。 他以为是嫂子生气他惹事,但一抬头看到嫂子跟他眨了眨眼。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此时虽然不明白嫂子是什么意思,却立即跪下领罪,倒把县太爷僵在那儿了。 【第三十一计 顺手牵羊】 第一回 解决了问题 (微隙在所必乘;微利在所必得。少阴,少阳。 敌方在行动时,必然会出现小的疏忽和漏洞,若及时发现并加以利用,虽然得利不大,但积小胜为大胜。另外在攻击主要敌人的同时,顺便攻击中一弱小的敌人,不费多大力气战而胜之。本书中是指,在救出自己人的同时,还惩治了恶徒,顺便给小叔娶了妻。) …… “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如初趁县官还不明就理时说,“请您,再把我家继美关回牢里。” “戚少夫人,您这是何意?”县官愣了。 如初道,“我不是对您断案有非议,而是……我们戚家的男人也是顶天立地的,岂能任人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再强调一遍,我对大人一点意见也没有。只是,当时是谁报的官?是谁仗势欺人?我家继美不能无缘无故的在牢里蹲了一遭,倘若大人不给个明断公理,我家继美就要把牢低坐穿。然后大人和我一起上京,请京里的那位给评评理,到底是他们杨江两家的高官重要,还是我大明的王法重要!” 听了这番话,戚继美立即明白了嫂子的意思,也觉得热血沸腾,男人的自尊心大大地树立了起来,于是他给如初磕了一个头道,“嫂子教训得是,是继美不懂事了。我这就回牢里去,不惩治了姓杨的恶徒,继美誓不出狱!” “二少爷好样的!”八重在一边叫着号。 可这下却把县官为难住了,忙道,“这件事本官是会查清楚的,但是戚二公子确实是无罪。不,不但无罪,还有功于民,怎么好再关起来?戚少夫人放心,本官即说给戚家一个交待,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如初摇了摇头。 不是她得理不饶人,是真的想为民除害,惩戒一下姓杨的那家人。昨天从县衙出来后,她又特意打听了一下,原来杨家欺压乡里的事做得多了。她本不想多事,但既然事情赶到自己身上,就顺便帮普通百姓一把吧,至少要让杨江两家以后行事收敛点。 “大人,我不是要让您为难,实在是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家继美现在出了大牢,倒显得不明不白了。所以……继美,赶紧的回大牢去,如果没个明白的说道,就抱着牢门上的木头柱子,绝对不许出来。” 戚继美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走。 县官一看这情形是不能轻易了结的,拦住继美道,“既然戚少夫人坚持要有个说法,那不如本官带戚二公子回去,免得有个不合适的地方,倒怠慢了本县的少年英雄了。呵呵。”他打了两句哈哈,也就离开了。 才回到县衙,杨家就派人来了,正是那个管家。 原因是昨天如初拒婚,而且说得话相当不客气,大管家和杨老爷一说,杨老爷倒还有些顾虑,杨夫人却气坏了,也不相信戚家真有本事和京中高官有联系,所以非要把戚继美置于死地不可。在她看来,她都同意把自家女儿许给戚家老二了,他们不但不感恩戴德,却还如此无礼,必须要受到惩罚,自己女儿嫁不到的相公,那就直接去死好了。 可杨家不派大管家来还好,一来就把县官气得够呛。他今天又给赵文华补上了一大笔银子,而且差点得罪了小严相,为的是谁?还不是杨家!杨江两家给的贿赂貌似不少,但和他这一票的损失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告诉杨老爷,不是我不帮着,实在是上头有更厉害的压着。而那位大人物,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就算把本官和杨家、江家绑在一块儿也不是对手。”他对杨家的管家说,“而且,快别让杨夫人掺和这事了,如果不是夫人没结没完的,事情也到不了今天这么难结束的地步。别以为人家戚家京里没人,实话告诉你,昨天是小严相派人来支会我,让我严办杨少爷。”他随口撒谎,不过杨老爷也知道赵文华大人过境刮油水,说是小严相让捎的口信,正好圆了这个谎。 那管家吃了一惊,没想到戚少夫人没有作假,果然是有大背景和大靠山的。而且那天靠山居然是小严相,那可是绝对绝对招惹不起的啊。 “戚少夫人的娘家,原来和小严相的关系如此亲近吗?”他试图打听细节,因为听说戚少夫人的爹之前做过官,还以为是家族关系。 可县官哪肯透露,只言之凿凿的说奉了小严相的命,日后若有得罪的地方也是没办法的事。还让管家捎信回去,说明天就去杨家拿人,因为戚二公子不肯出狱,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事解决不好,若要闹到小严相那儿,别说本地的杨江两家,就是京里为官的那二位本家顶梁柱,只怕也脱不了干系的。 这番话由管家传到杨老爷耳朵里,令他不禁冷汗连连。此话若是如初说,他还半信半疑,可现在是县官这么说,又抬出赵文华来作证,就由不得他不信了。没想到呀,无意中触碰到了本地这么一张深藏不露的关系网。 不过,他虽然觉得儿子不肖,但也不想他受太多苦,因此在重重补了县官一份厚礼后,请求他在执行小严相的命令时稍微放一下手,回家还把老婆儿子女儿通通臭骂一顿。 到这时,杨夫人也怕了,才明白如初那句“手大捂不过天,而且手还不大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受了这份窝囊气,又惊吓到了,再想到儿子还得受刑,女儿吵闹不休,居然一病不起,也算是老天罚了她。 三天后,县官采取如初公审的建议,在大庭广众之下审理了杨戚一案,最终以打了杨公子四十大板并嘉奖了戚继美而结束。结果那年的年前年后,大家都说天下海肃风轻,是大明朝的清气象,因为一个贪官变清官了嘛。而且从此后,杨江两家的行事收敛了很多,也算是如初行的善事一桩。 第二回 跟回海防卫 至于戚家,自然也过了一个和美的新年。 戚继光很忙碌,只在家待了两天,年初二就回海防卫去了,因为在年节的时候要提防倭寇趁机抢劫伤人。不过除夕夜和初一的时候,戚家热闹非凡,多少年没这么快乐过了。除了戚继光回家了以外,赵三红和虚海也跟回来过年。 虽然年前发生了不好的事,但因为顺利解决了,而且年货准备得充分,一家子还是其乐融融,有吃有喝,家人、朋友、个个笑容满面。幸福美满。然后,戚夫人体恤大儿子夫妇长年没在一起,准了如初跟到海防卫去,出了正月再回来就行。她这样做,其实也存了其他的心思,希望如初能尽快怀孕,好为戚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如初高高兴兴地随戚继光去了海防卫,感觉像出笼的小鸟一样。 戚继光看在眼里,心中内疚不已。娶她,当然是因为爱她,也曾想要给她幸福,可事实上,他让她受累了。他整天待在海防卫里,把她扔在家里,独自面对家人的不接受,还有一大堆琐事、杂事。幸好,她的努力没有白费,现在她已经完全融入了戚家。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可是他,又能给她什么呢? “如初。”才一进房间,戚继光就从身后一把抱住如初,下巴在她头顶上轻轻摩挲,爱怜横溢又满怀心疼的道,“这话我只有在咱们单独相处时才能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你知道就好。”如初故做轻松的呼了一口气,“赚钱吧,母亲有诸多限制,不能用我娘家的钱啦,不能损害戚家的名声啦,经商是下业啦,一堆条件。下厨吧,奶奶要吃软,如意要吃硬,母亲要吃甜,继美要吃酸。好不容易钱也赚了,大家口味也趋为同一了吧,继美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可偏偏,他闯的这祸还不能责备他,要表扬他,见义勇为嘛。可是哦,为难死我了,你得补偿我。” 戚继光静静听如初说着,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更心疼她。这些,本应该是他这当男人的来承担的,可是却让她一个女人来努力。 他抓起如初的手,放到唇边吻着,心头微酸。 他的如初也曾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如今手指也粗糙了,从一个什么事也不用做的大小姐到一个操持家务的当家女人,这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可她却从未抱怨过。 “如初,在这里,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吻着她形状可爱的耳朵。 “肉偿吧。”如初想了下,调笑道,“来,先给爷笑一下。再给爷摸摸,看最近瘦了没有?”她一转身,伏在戚继光的怀里,上下其手。 “哇,多日不见,发育得不错,浑身的肌肉。”她东捏西捏,直到戚继光捉住她的手,火热又克制的望着她,身体因某些反应而紧绷着。 “这你就受不了啦?”如初贼笑,“你没有补偿的诚意!” “到晚上,我就会让你知道我的诚意有多深。”戚继光转过身去,“快放开我吧,不然一会儿……我这样子……怎么出门见人?” “你什么样子呀?”如初绕到他身边去,眼睛向下瞄。 然后,她发现戚继光侧过身,遮遮掩掩的,脸红彤彤的。 哈哈,太可爱了,在别人面前也人五人六的,四品官大人哪,此地的最高长官,可在她面前却乖顺得像一只小猫。他能这样对她,之前的辛苦就值得了。这证明他心里爱着她,非常非常的爱,不然一个这样有英雄气质的男人,这样一个对外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男人,怎么会在她面前这样? 他不是怕老婆,他是爱老婆嘛。 “晚上吃什么?”戚继光突然转移话题。 如初也怕他真的控制不住,现在先扑过来吃她,毕竟小别胜新婚,何况小光正在那方面比较疯狂的年纪,真立即抱着她,卸了妆干大事业,让人看到就太不好意思了。 这里可不比家里,随便两个人怎么腻乎着也没人打扰。 “在家过年,天天大鱼大肉,还没吃够呀。”如初翻了翻白眼道。 “不是,我是问你想吃什么,我为你做。”戚继光笑道。 啊?不是吧!他做?他可从没下过厨。别说他还出身在官宦之家,现在也是有品级的人,就算普通的男人,除非家里没有老婆、母亲或者姐姐妹妹的,在这个封建年代,也没有男人做饭的道理。 倒不是她现在也变封建了,认为男人不该做家务,实在是对小光的厨艺没有把握。逞一时之快的结果是糟蹋了东西,还委屈了自己的胃口,而且……万一吃中毒了怎么办? “不要啦,我来做就好了。反正这里临海,水产品多的是,食材倒不必担心。对了,我要你带来的蔬菜,你和小红背来了吗?长年不吃菜不行哦,会缺乏维生……那个营养的,打起仗来也没力气。”她从家里带了很多易保存的菜,不易保存的全做成了菜干。不过,这些东西全是小光和小红背,指望虚海是不成的。 老太太和夫人说她可以在这边住个把月,她琢磨着要变着花样给小光做吃的。常言道,要征服男人的心,就先要征服男人的胃。小光独自在海防卫生活,那方面又很强,身边没个女人,万一受不了诱惑怎么办。她得想办法让他天天想着她,最好看别的女人都像看海边的石头那样才好。 可是戚继光坚持要亲自做晚饭给如初尝。他觉得如初在家里辛苦,到了他身边,就该让他照顾、侍候。 “放心,我和军中的伙头军头领学过,已经掌握了不少技巧。”他信心满满地说。 既然他这么坚决,如初再拒绝就太打击别人的热情了。于是如初点头答应晚饭由小光做,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动蔬菜,食材就用海防卫自己的。 “你是看不起我,我今天就要大显身手给你看看。”戚继光啄吻了一下如初的唇,兴冲冲忙活去了。 于是全海防卫都注意到戚大夫住的院落浓烟滚滚,好奇的跑去一看,就见戚大人围着围裙,在厨房忙里忙外,或者说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更贴切些,正在给来探亲的夫人做饭呢。 戚大人怕老婆!居然要给老婆做饭的!这句话立即传遍了整个海防卫。 第三回 哦,买糕的 然后,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如初第一顿由老公侍候的饭菜上桌了。 腥风,是指所有水产品全没有去腥,或者说去腥不太成功,所以每道菜全部腥风扑面。 血雨,是指大厨师戚继光在做菜时,刀法奇差,菜和鱼切得大小不一,手指上的伤口也切得大小不一,流了不少血,把如初心疼坏了。 “没事没事,我只要常常练习,刀法一定会有进步的。想啊,武功我都练会了,能自创拳法,而且我惯会用双刀,驾驭这把菜刀还不是小菜一碟。”戚继光笑着说,显得很自信,其实心里却在骂骂。 为什么会这样?使把菜刀比使双刀上阵杀敌还难。切几条小鱼小虾,比打倭寇还难,简直太奇怪了! “难道你不喜欢我做的菜?”看如初不动筷,戚继光有点不安,“不过……这菜的样子是不好看。” 如初连忙安慰地笑道,“菜嘛,虽然说要色香味俱全。你这个……虽然……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味道好。” 戚继光一听这个,立即开心了些,笑道,“是呀,我做的菜虽然卖相差点,但做菜是为了吃,味道好不就得了。如初,你快尝尝。” 对一个好女人来说,一定要牢记一条:男人在某些时候就是孩子,一定要鼓励他、赞赏他。这样他才能自信,而且对维护夫妻感情也有绝大的助力。 如初记得在穿越前看到过一本专门教女人如何驾驭男人的杂志这么写过。所以,她今天决定遵照着执行,不能伤害小光一片好心。无论如何,他是要照顾她。再说了,食材这么新鲜,就算小光手艺不好,也难吃不到哪里去。 海鲜诶,在现代是很贵的东西,尤其在冬天的时候。 那……就吃吧。 她鼓足勇气,伸手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东西,勇敢地咬了下去。可就放在嘴里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整个舌头都炸了,她敢保证她的味蕾会损害三分之二,要好几天才能恢复。 这是人类能习惯的味道吗?这菜给抓来的倭寇吃,立即就能审问出倭寇的才巢在哪里。好家伙,跟灌辣椒水似的。 她艰难的吞咽掉这口菜,心想也许别的没那么差,既然爱老公,就要付出代价。于是在戚继光期待的目光中,又接连尝了一种还带着贝壳的东西、一种满是白色渣子的汤、一种有鸡蛋的蒸品、一种根本咬不动的软壳水产、一种团成一团的红色物体和一种又酸又甜的古怪玩意。 然后,她再也忍耐不了,冲出去狂灌冷水,然后呕了出来。 “对不起小光。”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对跟过来的戚继光说,“我上火了,吃什么都不对味。” “嫂子不是有喜了吧?”突然有人在身边问。 一回头,却是赵三红。 “拍死你!”这是如初的回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个富家少爷,怎么这么二呀?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如果有,她得高兴疯了,吐死也愿意。这不是刺激她是干嘛?人家白凝若都生了,她有多大的心理压力呀。说不定小光如果娶了白凝若,现在都有两三个宝宝叫爸爸了。 “何必如此暴力。”另一个人说,却是虚海,“我们本是好心,听说戚大人正在很不像话的下厨,特意前来看看的。” 如初心眼一转,笑道,“小光难得为我洗手做羹汤,可惜我吃得急,给呛到了,这才又咳又吐。不过别说,他做的菜虽卖相不好,但味道还真不错。原汁原味,味道好极了。”当然原汁原味,因为腥味都没去掉嘛,近距离闻到都会吐。色和香全部不及格,味道……是负分! “是吗?倒没听说小光还有这本事,那我得尝尝。”赵三红道。 他和小光天天在一处,感情早好得像亲兄弟,跟如初也没大没小的,亲近得很。 现在如初存心害人,自然不会阻拦他,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一行人又回到房间内。赵三红看到那一桌五颜六色的东西,忽然不太确定要不要尝了,怵头的道,“这这这……是人吃的吗?好腥哦。” “腥吗?”戚继光吸了吸鼻子,很茫然。 他最近伤风,鼻子偶有不通。刚才让柴火一熏,暂时丧失了功能。 “都说是原汁原味了。”如初抢过话来道,“海鲜嘛,就吃的是个海腥味。你快尝尝,味道很‘特别’哦。师兄,你要不要也试试?” 虚海目光如矩,根据多年的偷吃经验,一看这菜就没办法入口,不毒死算是好事了,这师妹,不,如今应该说是亲妹妹明显是害人。自己受苦,还要拉两个垫背的。他虽然很喜欢她,但这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于是他双后合十,很有智慧地说:“佛曰,我不入地狱……”顿了一下又道,“谁爱入谁入。”说完,正好听到赵三红的嚎叫声响起。 “看,有人入地狱了。”他一本正经,脸色上一点玩笑的神色也没有,就那么施施然走开。留下没风度的如初爆笑。赵三红呀赵三红,让你嘴欠,这回知道嘴给身子惹祸是什么意思了吧? 笑过之后,偶一回头,才发现新晋英俊小厨师一脸受伤害的神情站在那儿,看到如初的目光扫来,立即很委屈地道,“就那么难吃吗?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哼。” “你还哼,有那本事,不如自己来尝尝吧。”如初捂着嘴笑,决定不用鼓励政策了,改用鞭挞手法,一样也会令老公成长的。而且她决定以后再不信杂志了,全是骗人的。和老公相处,要自己总结经验才行呀。 戚继光悻悻地走过来,一脸“你有眼不识金香玉,有好东西也不会吃”的鄙视神态,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而且是一大口。然后如初发现自己这小老公的定力非常强,因为他没有立即被毒死,而是拼命把那口东西吞咽了下去。 “其实还不错的。”他眨眨眼睛,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肯定。接着他静默着……接着他还是静默着……再接着,他以光速冲出了房间,趴在水缸前灌水。 等他羞愧的回来时,如初指着桌上的菜问:“这盘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黑椒鱼柳。” “这个带贝壳的东西呢?” “烤生蚝。” “这个白渣子汤。” “什么白渣子汤!明明是白蛤豆腐汤!” “那这个蒸的?” “蛤蜊蒸蛋。” “这个玩意,我没咬动……” “香辣虾啦!” “红的呢?上面有黑条条,像是糊了的葱花。” “蒜蓉粉丝蒸扇贝!” “最后最后,这个酸且甜的是?” “啊,这个你尝出味道啦。太好了,总算有一个成功的了,是糖醋脆皮鱼!” 哦,买糕的。 第四回 别信杂志的话 以后小光再提出要做菜的时候,如初坚决地予以制止。 不是她打消男人做家务的积极性,也不是她拒绝老公要侍候她的好意,更不是怕苦、怕累、怕自我牺牲。而是她不能让戚继光再糟蹋东西了。浪费是可耻的,糟践东西就是犯罪了。作为一个好老婆,当然不能让自己的老公犯罪。 不过事后她也问过小光,为什么他知道那些食谱呢? “我有一次回家,偷看了你的笔记。”戚继光有点不好意思,“我看我写些读兵书,带军队的心得,你也写了什么,一时好奇,所以……” 如初一听,当场要求打手板。戚继光一边不情不愿的伸手受罚,一边咕哝着,“如初,现如今我是你丈夫了,你怎么还总把我当学生?” 如初暗笑,因为她是故意这么逗他的。 “这是惩罚你偷看人家的东西。就算是我们已经成亲,但也应当有个人空间,懂不懂?”如初给戚继光灌输现代意识,“再说说,你请教的那个伙头军头领是怎么教你做菜的。” 戚继光支吾了一阵才道,“他说:做菜其实最简单了,就是把各种东西全丢在锅里一起煮,然后放佐料就行。多放盐,这样比较下饭,人也人有力气!” 这什么厨子呀!以后得想办法给培训一下。做大锅饭没关系,大锅饭有大锅饭的好吃法,不能做猪食给人吃,怪不得那些当兵的总想往外跑呢。 “别受他毒害,也别再学做菜了。”如初抚上戚继光的手臂,“给你做饭,是我愿意的,每个女人都愿意给自己心爱的人做饭。你只要一心一意爱我就好。不要有别人,不然我就消失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大年下的,说这个多不吉利。”戚继光捂住如初的嘴,“不过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我是很有把握的。” 如初听他这么说,心里很甜蜜。 两人共享着这难得的相处时光,因为是正月里,除了戒备比较严,提防有倭寇来袭,小光治军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让士兵们轮流放假,和家人们团聚,平时训练出操时间比较短,所以他也有大把时间陪如初。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尤其他和如初还长年两地分居,偶尔才在一起,小光又是很旺盛的年纪。所以两个人成天腻在一起,拥抱、亲吻、艾克斯艾克斯欧欧,特别甜蜜。 虚海和赵三红很有自觉,不来打扰他们,除了晚饭的时候,因为一般这时如初会做好吃的。他们理解如初和小光的感情,可广大官兵不了解,只看到他们的主将大人每天围着老婆转,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偶尔去趟富春镇,大包小包的给老婆买东西,还帮着提。有一次没雇到马车,是戚大人亲自把夫人背回来的。在街上,但凡遇到个女人打招呼,以前还笑眯眯的,说什么官兵一家,说什么亲民政策,现在却连头也不敢回,眼儿也不敢飞,似乎生怕被老婆揪着耳朵打一样。 于是乎,如初是母老虎,戚继光怕老婆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不过当事人,尤其是男方当事人却不拿这个当回事,反正亲是成给自己的,不是成给别人看的。两人恩恩爱爱就这么平凡又安静地过了一个月,都觉得这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寻死觅活,能这样长久相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可惜,好日子有到头的时候,人生的际遇总是阶段性的。有苦,有甜,有分离,也有相聚。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作为戚家长媳的如初,在继美还没有娶妻的情况下,如初只得再度收拾行装,预备着回老家。 “可惜,还是没怀上宝宝。”临走时,如初大姨妈造访。她知道自己再一次怀孕未果,一想到要面对两位老人探寻的眼神,真有点不敢回去。 其实,没能受孕也不是她的错呀,她已经很努力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有愧疚之心,大概是在大明朝待久了,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感染。她这个年纪,尤其成亲很久了还没有孩子,有可能被婆家厌弃的。 尤其,他们当初的结合面临了这么大的阻力。好不容易,戚家上下开始喜欢她,难道又要因为宝宝的事而关系破裂吗? “怕什么?我们还年轻。”戚继光也知道如初的压力,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再说孩子和父母之间也是缘分,缘分未到,急也无用。而且哦,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你越急,越可能没有哦。” “你真这么想?”如初怀疑地望着戚继光。他是封建社会的男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可能不急于要孩子的,只不过他太爱她,不肯让她难过罢了。 “我真这么想。”戚继光很认真的点头,“而且我们从来没认真讨论过孩子的事,其实我倒不愿意你现在就生孩子。为了大明的海防,为了荡平倭寇,我暂时不能回家。你一个人挑这么重个担子,一家老小都要照应,如果再有了身孕,谁来照顾你?” 他说得真挚,如初感动了。 “对不起,小光,不是为了身孕的事。而是……”她眼睛湿润了,“就算我最后真的不能生孩子,我也不会允许你纳妾。小光,不是我小气,不是我妒忌,而是我不能容忍有东西玷污我们的感情,受不了有第三个人插在我们中间。那样,我宁愿离开,永远记得你的好处。也胜于我们彼此折磨,最后彼此憎恨。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遇上你,爱上你,并且能相守是多不容易的事呀。” 她这样说,戚继光更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如初,不要离开。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要跟我说清楚,不能自己偷偷跑掉。”他忽然有点不安,恨不能把如初就留在身边,可惜他不能。 “如果事情真到了最坏的地步,就是我们一直不能生,我相信那是我戚继光命中无子,完全不是你的原因。如果非要我在你和孩子之间做选择,你记着,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我要你!” 带着小光这句窝心的话,三天后,如初平静地离开了海防卫,不断调节着心理,告诉自己,将来一定可以生宝宝的。 第五回 开点心铺 回到家,还没坐稳,戚夫人就来和如初商量重要的事情了,完全不提她怀孕的事。 她虽然累,但还是挺开心的,因为这意味着戚夫人真正拿她当自家媳妇了,而且还是婆婆主心骨那种。看来,在继美惹了官非这件事上,她的表现充分得到了戚夫人的肯定和信任。 “什么事啊,母亲,这么神神秘秘的?”如初看到戚夫人那正经的样子,感觉有些好笑。 “唉,就是继美的婚事呀。”戚夫人道,“年前那事,倒给了我个提示,继美年纪不小了,虽然想结亲的人不少,可因为一直没有合意的,就给耽搁下了。后来我想,咱们也不能等呀,主动寻寻才是,于是叫了几个媒人来。这些日子你不在家,我叫如意帮着我,把各家小姐的情况排了一排,选出了三个。现在你快帮我挑挑,看哪个最好,干脆下了定吧。哦,对,提前让继美也看看。” 吸取了大儿子娶妻的教训,现在戚夫人思想开放了许多,懂得成亲这种事也要让儿子中意,这婚事才能办得顺顺当当的。 如初拿过戚夫人递过来的、类似于帐册的东西,打开一看,见如意写得十分整齐明白,从人家小姐的家世、年纪、传说中的相貌、性格、喜好、特长写得一清二楚,可见对这个二嫂的人选是用了心的。 不过她看来看去,只觉得三位姑娘条件相当,说不清哪个更好些。 “既然都是咱们附近镇的姑娘,知根知底的,想必都挺不错的。不如,让继美来选?毕竟他自己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喜欢什么性格的姑娘。是活泼的?是端庄的?是能干的?还是小鸟依人的?让他自己决定好不好呢?”如初看来看去,也没选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吧,不相处就不能互相了解,可这时代是不允许这样的。那如果从性格上入手,应该是最科学的选择了。毕竟,古代极少能离婚,要过一辈子的,还是性格和谐比较容易幸福。 戚夫人一想也对。这三个姑娘个个令她满意,那不如让继美自己来决定。而她因为如初的到来,最近心境开朗不少,再不端着稳重严肃的架子,这时候心里着急,拉着如初直接去找继美了。 自打听说给自己找媳妇,继美就表现得十分害羞,这时候当着嫂子的面,更是不知所措,红着脸不肯选,只说,“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他那扭捏可爱的样子逗得如初直笑,只觉得这小叔超级可爱,便逗他道,“老婆是要放在你自己屋子里的,哪能自己不拿主意?回头你一看,哟,这个我不喜欢,那怎么办?难道退回去重娶?来嘛来嘛,选选看。要不,告诉嫂子你喜欢过哪家姑娘,嫂子对比下就知道挑哪个了。” 戚继美脸色更红,要不是因为在古代,礼教不允许,如初恨不得捏捏他的小脸。此时,她也只是举着册子,硬让小叔看。最后继美被缠得没法儿,只得略看了下说,“就这个吧。” “原来是徐家姑娘。”戚夫人看了一眼道,“不错,这是位256中文家的小姐,家境也殷实,在她娘家的镇上还是小有名气的才女。那……就是她吧。回头我找媒人去说合,倘若没什么问题,就订了亲,然后三书六礼的,争取今年秋天就娶进家门。” 如初点点头,心里却感到略不安。这个徐姑娘的特长爱好是诗词歌赋、性格是文静娴雅,这让如初有些放不下心,感觉并不如那个活泼能干的好。她不是封建,但娶老婆嘛,既然开始时没有爱情的基础,是老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还是找个心地善良、能操持家务、想一心一意跟继美过日子的人好。才华一类,毕竟是末节。 不过她转念又想,也许人家是个能持家、性格外柔内刚的才女呢?毕竟古代和现代不同,古代女子从小就被父母进行了持家的教育,嫁人后也是决心好好维护这个家的,在这点上,比现代女人强多了。 亲事订了,接下来就是日常忙碌的生活。 除了女学外,如初开始琢磨着新的赚钱大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食品业风险比较小,毕竟食物是消耗品,就算是没人买,至少自家人还可以吃一点,减少损失。 至于说做什么…… 如初的厨艺是相当不错的,开馆子当然赚得多,但那样会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家,再说投资大,回本慢,戚夫人也不会同意她抛头露面。那么,就不如开个点心铺子。 做这种生意的话,完全可以用流水钱作业,雇上十几二十个有做面食基础的已婚女子(基本上本地的已婚女子都会做面食),要干净老实的,稍微进行一下培训,然后把各式点心的各道工序分开,实行流水线生产制,配方自己掌握着,这样即可保证秘方不外泄,还能更早培养出熟练工,提高生产效率。 想好后,她跟戚夫人商量了一下,由八重出头,在镇上租了间铺面,开了个糕点铺子,起名为至孝堂。这样一来和如初娘家的庆善号相衬,二来表示要孝敬老人,结果哄得戚老太太和戚夫人都很开心。 之前如初做过点心给两位老人家吃,不过那时是在戚家反对如初嫁给小光的时候,每回做好点心送过来,两位老人家都不肯收,最后只能以老太太的名义赏给乞丐们了,这次是两位老人头回吃如初亲手做的新鲜花样,结果是赞不绝口。 “这是第一批要做的点心名单,母亲过目一下,也念给老太太听嘛。”如初让继美帮着做了好多三寸大的竹牌,上面以继美挺秀的字写上各色点心名字,挂在店里迎面的墙上,还让如意带着红羽、翠羽绣了不少类似于餐巾类的白色方布,蒙在点心上好看的。 现在,她把点心的种类抄了一份,交长辈们看看。 其实这些点心都是这个时代少有的中式点心和部分西式点心。而因为奶油等等东西不常见,只有从偶尔路过的胡商处买,或者叫小光和赵三红托人从外地进些,所以原料不多,如初决定走精品路线,西式糕点做得精致,价钱也非常高,镇上只有几家富户吃得起。 第六回 不懂事的 蜜枣松糕、脆皮马蹄糕、翡翠凉果、荷花酥、云豆卷、高桥松饼、排骨年糕、千层酥,东坡饼…… 如初把所知道的所有糕点名字全写在了纸上,其实并不会做这么多,但约有二十来种,怎么也够支撑一间小铺子了,何况她还有西点,蛋糕、布丁、饼干、蛋卷等等。她还打算当天气暖和些,就在铺子内开设个小角落,搭上纱棚,做些应季的水果甜蜜吃。反正甜食是女孩子和小孩子的最爱嘛,到时候就算是吸引客人的新招数也好。 就这着,糕点铺子风风火火地办了直来,戚府老宅每天都弥漫着甜香,全府的人也都心情愉快。就算忙碌,也都不觉得累。而且,如初做这些生意,带动了当地的就业,好多穷苦人家的女人也能赚钱养家了,不仅在婆家扬眉吐气,自信心也提升了很多。自然,戚家的声望也提升不少。 最重要的是,糕点铺子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这种新鲜的点心花样大受欢迎,所以戚家很快就在附近几个大镇开了分号,最后在济宁州也租了店面。 但这样一来,就又要扩大招工,戚府也更忙乱了。于是如初把戚府附近的一间空宅租了下来,作为点心加工场,还雇了专门人来进行运输。而生意好,她便忙得不可开交,结果戚夫人主动说是不是找个管家来帮忙,于是如初叫来了杨喜。 胡老爷全部生意挪到济宁州后,家人们自然也跟来,再说杨喜也算是陪嫁过来的,只是一直没进戚府罢了,如今至孝堂生意繁忙,他被派为总掌柜,可有事情做了,自然极为卖力,因为终于可以发挥才能了。 生意好,银子自然就流水价赚进来。到这个时候,戚夫人已经不觉得用的是胡家的钱了,因为她觉得如初是戚家的媳妇,就是戚家人。 而当夫人不介意这些,戚家的日子就过得好起来,不仅添了不少丫鬟仆人,修缮了祖宅,老太太和夫人的生活也从清苦变得悠闲了,尽管她们一年老似一年,但精神却似乎比以前好些。 而如初,当生意上了轨道后,也终于可以歇歇了。每天查查帐,隔几天巡视下铺子,在家学学绣花(虽然根本没有进展),偶尔睡个懒觉,算是稍微安逸了一些。算不得过上少奶奶的日子了吧,至少不用为生活奔忙了,也可以时常借着巡查济宁州分号的机会去看望老爹胡大海。 胡大海看到女儿如此出息,老怀大慰,到此刻也终于对女儿未来的生活放下了一点心。唯一感觉不那么完美的,仍然是如初成亲这么久无所出。 这是个压在每个人心上的问题,但是大家都不说破,尤其是双方的老人。大概因为如初太努力的生活了,他们不忍心再让她心里再不痛快。可就算如此,那些情绪、气氛、眼神,如初是感觉得到的,因此倍感压力,但她也不说。 假如她真的没有孩子,她和小光的婚姻要怎么办?在这个年代,男人没有孩子是不成了,尤其他身上还负着整个戚家的责任,还有那个世代承袭的爵位…… 日子,就在这种成功与失败、甜蜜与苦涩、快乐与忧心中慢慢渡过了。秋天的时候,如初给继美举行了隆重的婚礼,比她嫁给小光时热闹排场得多。 戚夫人见此,觉得有些对不起她,要知道当初大儿子的婚事办得实在有些寒酸。不过如初根本不介意这个,成亲嘛,两个人相爱或者两个人相处得好比什么都重要,仪式只能让人累。如果不是小光有家、有爵位、有责任,她倒恨不得两人寄情于山水,有没有凤冠霞帔都没关系的。 她这样,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就更觉得她大方得体,从心眼儿里疼爱她,觉得元敬有眼光,当初坚持只娶她是对的。 眼看着戚美成了家,如意也订下一门好亲,似乎一切都平静了的时候,新的矛盾和麻烦又来了……那就是继美娶的这个老婆。 这个徐氏是戚夫人在众多身家清白的适龄待嫁少女中千挑万选的,可谓是费足了心思,对比、斟酌了无数回,最后也是继美自己三选一中定下的,照理说应该很合心意才对。 开始时倒也是这样,徐氏第二天早上端茶敬长辈,对如初这个当嫂子的也恭恭敬敬,大家看着都觉得这姑娘好,继美有福气。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徐氏渐渐表示出不懂事、不体贴来,而且女红和厨艺没一样在行,简直是个娇小姐,嫁到戚家来就恨不得直接享福的,没有半点担当责任的意思。 其实如果女红和厨艺差都没什么,可以慢慢学。但会不会是程度问题,学不学却是态度问题了。少年夫妻,继美对徐氏非常疼爱,结果徐氏恃宠而骄,成天价写诗画画,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教她学点厨艺女红,她根本不理会,最后连晨昏定省也能免则免,因为晚上经常赏月,早上起不来床。 一大家子人,唯有她一个新媳妇天天睡到日上三杆才起,吃了饭后就修养身心去了。不是读书,就是下棋。说她两句吧,她还有理:“大嫂不也每天不做什么吗?反正有下人们,何用得我来?” 这样也就罢了,但只要在戚家有一点不如意,就提起在娘家如何如何?父母如何宠爱,丫头们怎么侍候。又是嫌弃戚家住在镇外,不如娘家买东西方便,又是觉得一年到头儿也看不到几出戏文是多么闷,还看不起戚家经商,觉得这是落了读书人和官家亲眷的面子。 在大明朝,商人的地位是比较低下。就算胡大海和赵三红的爹,虽然是大富豪,却仍然没有社会地位。好在胡大海当过官,情形好很多,而赵家因为出了赵三红这个正五品的武官,现在也算是光耀了。 不过,那些所谓的“读书人”还是看不起商人。就如同现在,书香门弟的徐氏看不起商户出身,而且还抛头露面的如初一样。而因为从心里鄙视如初,慢慢的,她对这个大嫂也不尊敬了,见了面连句问好的话也不说,往旁处一避,傲慢地就走开了。 继美没想到自己那么疼爱的老婆这么不懂事,着实数落了徐氏好几回。 第七回 决定教育 “你还看不起我大嫂?”有一次两人争执后继美吼,“你现在过的好日子,都是我大嫂给的。你吃的精美点心是我大嫂的铺子里做的,你穿的好衣服,是我大嫂建的针线房出的,你有丫鬟仆人好用,用的是我大嫂的钱。就连你住的屋子,用的摆设,哪一样没有我大嫂的心血,你凭什么看不起她?” “不过是重利轻义的商户罢了,有什么可让我尊敬的。听说她之前还不守妇德,自己跑到天津卫去大玩而特玩来着。这种行为,难道是好的?说我用她?哈,我娘家没有陪嫁吗?我能吃多一点儿?又能用了什么?我根本跟她没有关系。继美,我劝你也少和她来往,免得举止也变得粗俗、市侩起来。那样,你就不是当初我嫁的继美了。再说了,你一个男人,却要依靠大嫂,丢人不丢人?” “商户怎么了?没有商户,你吃穿用度从哪里来的?你喝风长大的?”继美对徐氏很失望,“我不是你当初嫁的人吗?我也没想到你不是我想象的样子。自私、势利、自己没有本事还眼高于顶。我倒要去问问我岳父岳母,是如何教育你的?你的妇德又从哪里来?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还能做什么?你有哪点为人妻的觉悟?我不是男人?难道你要我分家另过?” 于是小两口又吵了个天翻地覆,然后徐氏就和往常一样,一起争执就闹着回娘家,而全家人为了家庭和睦,只得又骂继美不知道谦让,气得继美只好跑回去,后来经常不着家,早出晚归,新婚的夫妻,彼此间却冷淡得到不行。 “唉,没想到,我精挑细选了这么久,却还是娶进这么一个儿媳妇来。”戚夫人头大无比,最近身体也被闹得不太好了。 戚老太太也叹气道,“所以说,姻缘就是看个人的运气,成亲前看多少条件也是瞎掰。元敬命好,摊上如初这么个好媳妇,可我家继美命苦……”说到这儿,眼泪都不禁掉了下来。 如意看到两位老人如此,不禁心疼,怒道,“让哥哥休了她再娶,反正七出之条,她占了不少。以二哥的人品才貌,会有很多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 戚夫人呸了一声,“出一门、进一门不是容易的事,哪能轻易休妻?再者,咱们戚家门风清白,哪出现过这种事,如果真到那一步,可不让人笑话死吗?” 听到如意受要责备,如初连忙拦过话来道,“如意可别乱说话,你二嫂年纪还小呢,以后会慢慢懂事的。说到底,是徐家的家教不好,看着虽然风光,256中文,忠厚传家,但其实纵着女儿成天价做表面文章,诗书礼仪的,可真正的人品举止,倒疏忽了。母亲说得对,既然娶进了门,咱们就得对人家负责,不如由咱们慢慢教育她,直到她知道什么是好好过日子为止。母亲,您可是办女学的,还收拾不了自家儿媳吗?其实说到底,她现在这么掉歪,就是因为从没把戚家当成自己的家,没有要挑起这个家,要为这个家做贡献的觉悟。老想着嫁过来后和在娘家一样,只能更享福,不能受一点苦,老觉得她自己高人一等,嫁到戚家是下嫁,这日子过得好才怪哩。”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一听也对,戚如意虽然有点不情愿,但也同意了如初的看法。 “咱们也确实太宠着她了,只想着她年纪小,又是新入门的,从没给她立过规矩。但是现在怎么教育她呀?”戚夫人为难地道,“她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说重了,她就该觉得咱们戚家全家人一起欺侮她了。” 如初想了想道,“不如先冷淡她几天,然后再刺激刺激她,让她当家作主,和继美单独另过。所谓不当家不知柴木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让她知道日子艰苦,她就不明白现在的生活多幸福。” “这不是分家吗?”戚老太太立即反对,“你们母亲如何,我不管。但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分家。” “奶奶,不是真分家,是假分家。”如初笑道,“我还指望让您也享享二孙子夫妇的福呢,哪能让继美真的单过?” “那什么是真分假分?又是怎么个假法?”戚夫人问。 如初一笑,胸有成竹,“这恶人由我来当,奶奶和母亲就放心吧。” 过了两天,如初准备好“战斗”了。 她先是找到两位老人说明情况,并嘱咐,“如果待会儿听到争吵声,千万先别出来,等我大笑时,母亲现身,我说什么,您答应就是。放心吧,我哪会害戚家呢?” 两位老人听如初这么说,也就暂时放下提到一半的心,躲到离继美所住之地最近的一间屋子去隔墙偷听,这边如初转悠了一会儿就溜达到了继美住的院子里付出。见太阳都升得老高了,徐氏还没起床,不禁有点真的生气了。 古代不比现代,人们的生活作息很规律的,除了某些贪官污吏或者有钱的混蛋夜夜笙歌,流连于青楼楚馆之外,夜生活很少,所以大部分人早睡早起。日上三杆不起床,被看做是懒惰的表现。就连她,有时候累得不行,第二天睡到相当于早上八点的时候,就已经算是睡懒觉了,而且这种情况不经常。而这位据说某地的第一才女,却居然睡到相当于早上十点多的时候还不起,尽管她每天什么活儿也不做。 如初左右看看,见院子中有一个种着不知什么花的瓦罐,立即上前,一脚踢破。她可是练过的,腿上有功夫,自然脚到罐破,哗啦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不出所料的,她听到屋子里传来不满的声音,“梦儿,快看看外面怎么了?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看起来昨天继美没睡在屋里,是徐氏的贴身婢女与她睡的,可见小两口又吵了起来。 多好的感情,吵呀吵呀也吵没了,何况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看来她再不出手,继美的婚姻就保不住了。虽说可以再娶,可这种事对继美这种重情的人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继美什么都好,人也可爱,就是没有耐心,争吵几句,一厌烦,立即逃避。这样长久以往,问题不解决,小事情也会变成大灾难的。 “不用看,是我,你大嫂。”如初大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起床?太不像话了!不给奶奶和母亲请安就够过分的了,居然连自己的相公也不侍候。那我们戚家娶了你来干吗?娶个奶奶专门供着享福吗?天下间没这个道理。你给我出来,咱们找人评评理去!这就是你书香门弟的家风吗?” 【第三十二计 调虎离山】 第一回 分家 (待天以困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连。上卦为坎为水,下卦为艮为山。 意指制造某种假象诱骗敌人主国部队离开城池,然后乘虚一举攻克。本书中此计不是进攻计,而是指民族英雄终于站到了历史的舞台上,并且带着“虎”名在外的心上人上任。) …… 徐氏一听就不乐意了,本来还想不理大哥娶的悍妇,现在再也忍耐不住,叫贴身婢女梦儿帮着,快速穿衣,梳理整齐了头发,也没来得及打扮梳妆,就这么走出门来。 当然,那才女的架子还端着。 “大早上的,大嫂这么大呼小叫,那是什么家风,倒要请教。”她昂着头,高傲地问。 如初冷笑,“这是早上吗?你还是直接等着吃中饭吧!今天我也没别的和你多说,我就问问,你睡得是全家人最早的,起的是全家人最晚的,这是什么道理?不指望你侍候奶奶和母亲,至少你得照顾戚美吧?” “早睡晚起,只是因为我身体不好。至于我们夫妻的事……哼,就不劳大嫂费心了。”徐氏嘲讽地看了如初一眼,“听说大哥一个堂堂四品武官,却畏妻如虎,对自己的相公如何,我想大嫂没资格说我。” 如初不怒反笑,“我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为何怕我?枉你自称才女,却连人心也不懂。那根本不是怕,而是敬爱。因为我自嫁入戚家,就以戚家一分子自居,为这个家尽心尽力。我孝顺奶奶和母亲,爱护继美和如意,努力赚钱让家人生活得更好,我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一心报效朝廷。难道我不值得他尊敬吗?外面没见识的人这样编排我倒罢了,你没眼睛看到吗?你的书全读到狗肚子里了?怎么连是非曲直也分不清楚?人间大道理也不懂?倘若你真本事,也让继美这样怕你给我瞧瞧,只怕你嘴上说得动听,却没有真格的,连个家也挑不起来。你这样的女人根本没用,不管你吃多吃少,总之是浪费粮食。你对这个家没有贡献,你对咱大明朝也没有贡献,你嫁过来让长辈叹气,让娘家父母担忧。你自己说,你有什么好值得这样扬着下巴说话?” “你……” “我什么我?只要你说出一条你做得好事,对得起千古圣贤文章,我今天就再没话说,从此也不来管你。说呀,你说,我们戚家是讲理的人家,绝不会冤枉于你。说吧!” 徐氏被一番抢白,气得够呛,可仔细想想,却一时真想不出做过什么对戚家好的事来,不由得跺跺脚道,“我不与商人之女理论,白污了圣人智慧。你若真是守理之人,也不会闺誉如此不堪,未嫁之前抛头露面,居然从金陵跑到天津去,谁知道是否曾做过什么好事?现在倒来问我!” 如初之前的事是继美对徐氏说的,本来他是崇拜嫂子,觉得她是女中豪杰,这才拿来和妻子吹嘘,哪想到现在被徐氏用来对如初进行人参公鸡(人身攻击)。 而此话一说,一边的八重先沉不住气了,但如初一把拉住她,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则上前一步,骄傲地道,“世上谁人不说人,又有谁不被人说?我只问心无愧就行了,你能拍着良心说自己也做得问心无愧吗?我去天津,正是我身为女子为咱大明朝做的贡献。我身为商人之女,却供奉着国之栋梁之家,你能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猪呀狗呀也不是白活的,肉可以给人吃,可以看家护院,说句污染你大小姐耳朵的话,就连它们拉的粪,也能当肥料呢。你做了什么?现在我不跟你逞口舌之便,毕竟两个媳妇在院子里骂将起来,让长辈们怎么看?吵到邻居知道,让旁人怎么看?今天我只问你一句,你今后改是不改?难道只想一辈子这么下去?” “我改又如何?不改又如何?”徐氏跟如初杠上了。 “倘若改了,咱们念在你还年轻,不懂事,既往不咎。倘若不改……”如初看着徐氏倔强的眼神,停住了话头儿。 徐氏笑得傲慢,“难道要休了我吗?戚家这么做有何道理?七出之条,无子、不事舅姑、淫僻、嫉妒、恶疾、多言舌、盗窃,我犯了什么?倘若说我不事舅姑,那也是因为有的人不配我尊敬。倒是大嫂,七出之条,你直接犯了第一条呢。” 这是如初心头最隐痛的不安,但她坚强地站在那儿,气势一点不输,“我与你大哥成亲不久,有无子嗣还轮不到你一个新妇判断。不过你承认自己没有侍奉舅姑就好,至少你还有点廉耻。我尚年轻,用不着你侍候,但奶奶和母亲容不得你忽视,这话说到天上去,你也是没理。但戚家不会随便羞辱他人,那是不厚道的行为,你做得出,我可做不出。同样,我侍候供养家中长辈是应该,但你有手有脚,年纪轻轻,这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我可侍候不起。所以,倘若你不改,就自己过日子去。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关系,有本事你和继美分出这个家,过得比我好才是能耐。这话,你敢应承吗?” 徐氏一听,先是吓了一跳,因为她压根没自己过过日子,不禁有点害怕。但一抬头,正看到如初鄙视的眼神,立即豪情顿生,心道过日子怕什么,正好和继美单过,躲开这一家子没品味的粗俗人。生活而已,能有什么难的,况且还有梦儿帮助。 想到这儿,她一扬头道,“只怕你说了不算。若真让我操持家,必定比你强,也免得戚家官宦传家,却落得粗鄙无文的下场!” 如初见徐氏正按她所设想的进了套儿,立即依约哈哈大笑,以这暗号通知躲在一边的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出来收场。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在一边偷听,听到徐氏这么不懂人事,说了如初那么难听的话,气得都哆嗦了,现在听到暗号,立即闪身出来。 第二回 分家完毕 老太太以拐杖顿地,大声骂道,“不知礼孝仁义的东西,怎么就说出这种话来?吵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如初连忙上前道,“老太太您都听到了,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可没心情养着这种白眼狼。今天正好跟您讨个示下,让二弟他们分家另过吧,不然气死我,谁还孝敬您呢?”说着,眼圈就红了。 这顿吵,她也动了点真气,何况徐氏还刺激她没有怀孕的事,所以这眼泪是真实的。老太太听得真真儿的,这会子又心疼,连忙伸手抱住如初道,“我的儿,别怕,凡事有奶奶给你做主。媳妇啊,你说这事怎么办?要我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戚夫人也觉得这小儿媳确实应该惩治一下,不然那骄狂劲这么发展下去可不像话,也不得了,因此一咬牙,对徐氏道,“既然你这么本事,夸下这么大的海口,我又管不了你这天下第一等的才女,那不如就遂了你的意,让你和继美单过。不过我丑话说在头里,过得好不好,自己受着,别跑回娘家哭去,也别来求你嫂子原谅。真有骨气,就过出个样儿来给我瞧瞧。快去梳妆好,到我屋里,我们马上分家!” …… 晚上的时候,继美在外游荡了一天回来了。一踏进家门,想到那个不懂事的老婆,他不禁头疼不已。可当他磨磨蹭蹭地到了自己住的小院,却发现奶奶和母亲也在。他以为老婆惹了老人生气,进门就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戚夫人轻喝道。 戚继美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教育妻子也是一个男人的责任,可是他没能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他哪有脸在奶奶和母亲面前说话? 戚老太太看小孙子如此,不禁有些于心不忍,叹气道,“继美,你也别跪,你也别惭愧,你这日子过成这样,当奶奶的也心疼。今天来呢,就是找个解决的办法,这么横不顺,竖不顺的,一家子跟着麻烦。今天中午我和你娘、你嫂子都商量过了,你媳妇也点了头……你们还是分家另过吧。” 此言一出,戚继美大惊,立即扑到老太太脚下,落下泪来,“奶奶,您不要我了吗?孙儿知道错了,没管好您的孙媳妇,可您不能不要我啊。” “没有不要你,不过是让你们分家另过,你永远是我们戚家的子孙呀。”看到戚继美哭了,老太太的心里立即受不了了,要不是因为事先如初叮万嘱,说不狠一时,继美将来的日子没办法过好,现在可能立即抱着孙子哄,不分家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我单过?”继美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咬牙道,“一定是那贱人惹奶奶和母亲生气了,我这就去休了她!” 他一说这话,倒把老太太和夫人吓了一跳,幸好徐氏并不在屋里,大概也是觉得自己才嫁过来,就闹到戚家要分家,感觉不好意思吧。 “如初,去把继美扶起来。”戚夫人使了个眼色。 如初连忙上前,把继美硬拉到一边道,“休妻的话以后别总放在嘴边,那么容易就破坏一桩婚事吗?成了家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这样别说给你谋个差事,就算天天待在家里,也不让人放心呀。” “嫂子,我对不起你。”继美看到如初更加伤心,“她那样混帐,不尊重嫂子,我……我实在是……” 如初拍拍继美的手臂,安慰道,“嫂子知道你的心就行了,但这回你不能犯混,千万要听嫂子一句。这个分家,并不是生了你的气,而是……”她左右看看,见徐氏及她的贴身丫头并没有在附近,才放心地低声道,“而是为了教育教育你的妻子,让她知道日子过。她本质并不坏,只是家教太差,人不懂事,没经历过辛苦,现在让你们单过,她自己担起这个家,就会明白别人是多么不容易。只希望她是个聪明的,能够吃一堑、长一智,倘若因此她能改好,懂事起来,就是件好事呀。到时候你再回来,这个家还是原来的家。” “可是……”继美听说这是假分家,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些犹豫。 如初连忙趁热打铁道,“你也疼疼嫂子,好好配合这个假分家的事,教育好自己的妻子,让她也担担这个家,让嫂子轻省轻省。别担心,不说嫂子了,奶奶和母亲这么疼你,怎么真舍得让你从戚家分出去?” “那……嫂子保证不会真的不要我了。”继美哽咽着说出孩子气的话。 如初见他如此,心里也涌上一股柔情,温言道,“长嫂比母,虽然我嫁过来也没有几年,心里却也是疼爱你的。放心吧。只是过些日子你可要受苦了,吃不到好的,过日子也不能安生,说不定……还要受些饥寒之苦。那时,你一定不要先回来,也不要和你妻子争吵,所谓夫妻,就是要共同面对困难的。倘若你抛下她不管,还叫什么夫妻?而且她也学不好,只会觉得你不疼她,你不帮她,意识不到她自己有错。你什么也不要说,尽全力去帮她,就当是上天降大任于你,让你吃些苦头罢了。真倘若……她能过得好,那就是你的福气,将来好好过一场人生吧。” 她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虽然事出突然,继美没有想清楚,却本能的觉得这是金玉良言,对这个嫂子更加敬爱了几分。 而既然说通了继美,戚夫人就把早上和徐氏商量好的分家方案说了出来。说到底,老太太和夫人还是心疼继美,把老宅中最好的院落分给了继美夫妻住,只要找人堵住一道月亮门,一家就分成了两家。家里那几亩薄田也分了好的给他们,还给了三十两银子。这些钱放在平时,那可是够全家人生活好几年的。 这情况说是分家,倒像是让他们单独去享福的,假如徐氏会过日子,用这点钱做些小营生,再好好经营那几亩田地,小日子就能过得滋滋润润,完全没有问题。 “这分家只是对内,尽量不要让外人知情,你只说是奶奶怕丢人行了。”戚夫人嘱咐道,“既然是要用事实教育你的妻子,你就不要闹脾气,尽全力过一把日子试试,也不要跟她吵闹,听到没有?逢年过节的,还是回大屋这边来。”说到这儿,面对着要独立的儿子,也落下泪来。 “唉唉,不要这么愁云惨雾啦,不过是一条计策,也不是真的要推走继美。咱们且稳当些日子,然后徐氏就懂事了,继美的日子也会好过了。”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一听,深以为然,所以虽然不舍得,却逼着自己狠下了心。 于是,戚家“分家”完毕。 第三回 不识好歹 分家后的前一段时间里,徐氏并没有傻到拿所有钱去挥霍,她虽然不知道日子过,却也不是白痴,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所以在搬过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新家后,还真投资做了点小生意,也雇了人收拾田地。 不过她身上背着才女之名,又鄙视柴米油盐的庸俗,所以在镇上开了一家卖文房四宝的文具店,兼营图书销售。要命的是,她所有的货物都进的是上等成色的,所以尽管租得店面小,货物也不多,但仍然把三十两银子用掉了一大半。 她本意是好的,可是却没有联系实际情况。鲁桥镇是个小镇,除了戚家外,最有学问的人就是白氏父女,其他人都是普通富户或者平民百姓。附近几个镇虽也有杨家、江家这样的大家庭,可他们却偏偏不是那种书香门弟的人家。而在封建年代,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有书念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谁买得起那么贵的笔墨纸砚?谁又会天天没事风花雪月地玩情调呢。所以,文具店兼书店生意惨淡。 刚开始时,徐氏还鼓励自己说生意都是慢慢好起来的,可她即不宣传,也不推销,成天摆个才女的高雅架子,好像谁买她的东西就高贵一些似的,生意不但没好,反而愈加惨淡,到最后,好几天也未必有一个客人上门。 于是,她的投资全打了水漂,几个月后,文具店关门大吉,还欠了人家一个月的房租。只因为戚家在镇上口碑良好,房主自认倒霉,没有追究罢了。 这些情况,如初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然后如实的、迅速的反应了上来。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一听说这么多银子就这么赔了,心疼得连饭也吃不下。 如初劝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逮不到流氓。虽然损失这些钱很可惜,但只要能教育了徐氏,让继美后半辈子过得幸福,比什么不重要?钱财是身外物,再说咱们的糕点铺子和针线作坊最近一直赚钱,而且利润很高,别说三十两,就是她一下子赔上三百两,咱戚家也负担得起。” 两位老人一听也是,于是咬着牙装不知道,天天也不知念多少句阿弥陀佛,为那些被糟踏的钱赎罪。 其实这件事对徐氏也是个重创,但她不怪自己对市场不了解,随意投资,反而怪鲁桥镇上的人都庸俗不堪,不识真正的风雅,还对继美说:“这也不算失败,不过赔几个租店的钱和小工钱罢了。这些东西又不会烂,又不会坏,他们不买,我们自己用也是一样。” 继美得了如初的指示,不对徐氏的行为加以阻拦,但此时仍然忍不住讽刺道,“好呀,我的好夫人,你就轮着用那十几方名砚吧。顺便,每天把咱们的日常花销、柴米油盐,都以上好的笔,蘸贡墨,写在挑金丝勾花还带着香味的纸笺上吧。” 徐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你少拿这话来挤兑我,我是头回挑家过日子,也是头回做买卖,有些失误又怎么了?今后我再把钱赚回来就得了。你别总觉得大嫂如何如何好法?她不过是商人之女,能有多少能为?不比我是识文断字,真正读过圣贤文章的。你且看着吧,我定然能和你过得比他们好。” 继美转过身去,掩饰脸上的不信任道,“先别说以后,现在可怎么办吧?钱只剩下一点了,你的吃穿用度还不肯节约些,难道真要向你娘家或者是我奶奶伸手?” 徐氏一梗脖子道,“放心,断不能让别人笑话了咱们去。了不起……把家里新雇的佣人辞了,这点家事我和梦儿也做得了。哼。” 他们分家后雇了一个婆子打扫卫生,做饭洗衣什么的,徐氏大手大脚惯了,又不知道用人行情,不懂得找人的方法,所以给的工钱很高,找的人也不知道底细。也所以,虽然她挑剔难侍候,但那婆子还是日日忍耐、巴结,日常生活倒也安排得精致,徐氏就没注意其他。 可她不知道,这婆子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这些日子来,偷偷暗藏了不少东西,她也没有发觉。如今她说要辞退人家,还不好意思的补上一两银子。那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傻东西,欢天喜地的就走了,一走还就没有踪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待这边梦儿发现徐氏丢了不少首饰细软,甚至还有两刀名纸、两方名砚之时,徐氏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初听到这种情况,多少也有点心软,于是找个机会上门,想帮帮徐氏。她以为这不懂事的女人已经得到了教训,态度会好一些,也会明白点事理,没想到却碰了软钉子。 徐氏以为如初是来示威的,摆出强硬的态度道,“谢谢嫂子关心,我这边虽然不太顺利,上了一些小人的当,倒还不至于要仰人鼻息,受人恩惠。我和继美虽小,但我们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事,就不劳嫂子费心了。不然,岂不让人白白看笑话?” 她这话把八重气得够呛,一出门就吵嚷道,“小姐,您真是太好心了。她这么不识好歹,活该饿死了了事。咱们要帮她,她还指桑骂槐的说咱们看笑话,这也太小人之心了!还说什么自己能解决这些事,分家时那三十两银子还是小姐出的呢。拿着人家的钱花着玩,到头来还落个不用人家,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如初也有些生气,但她想得开,于是安慰八重道,“原是我操之过急了。她的跟头得跌得大些才知道‘为难’二字是怎么写的。我就是心疼继美,所以沉不住气了。你说得也对,今后咱们还不主动了,我要等她亲自上门来求我才出手,而且还得三求四求的,不然倒显得我贱,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日子艰难!” 打定了主意,回家安抚了两位老人,如初就踏实下心来,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意。她不求飞黄腾达,只要一家人过得殷实富裕,不再为钱发愁,所以她并没有不断扩张生意地盘,完全能做到即不太累,生意还很红火。而另一边,她表面上对继美那边不闻不问,但她派的人却源源不断的把继美两口子的消息传递了过来。 第四回 还钱 开始时,徐氏不服东西被偷,于是告上了衙门,请求衙门捉拿那贼婆子。 可所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她只道自己提官眷,在娘家时又是才女,很水仙的以为大家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捉贼,衙门就得倾尽全力。哪想到,告这种状是很费钱的,衙役们按照她提供的线索出门查找、追踪窃贼,还需要她提供盘缠等物。 而且县官知道如初和小严相的关系,几番言语试探后,很八卦、很本事的打听到这位眼高于顶的徐氏与如初不和,自然加倍刁难。一来自己得了实惠,二来还巴结了如初。 徐氏咬着牙,赌着一口气,自以为天下邪不胜正,打算就算赔钱也要宣扬正义,把那三十两中剩下的银子全花用了不说,还从娘家拆对了一些钱来,说明追回脏物就还的。她娘家不知分家真相,打听到戚家有几家糕点铺子,算得上是日进斗金,觉得这钱借出付出,肯定还还得上的,也就松了手。 结果这么折腾了两个月,贼婆子没追到,继美一房的经济情况已经捉襟见肘,要依靠典当物品度日了。到这个时候,徐氏已经再没有才女风范,每天和梦儿围着灶台转,因为没有经验,什么事都无法上手,家事闹得一团糟,乱得不成样子不说,继美连顿正常的饱饭也吃不上了。而且,雇来收拾田地的短工因无钱支付工作也辞退了,害得继美一个大好美少年,放下了兵书和长剑,抓起了农具,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老太太和夫人得知这些消息,可是心疼坏了,如初也是不忍,但三人都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为了继美两口子的将来,她们现在必须做狠心冷漠的恶人。假如这种生活的磨砺还不能让徐氏成熟起来,那真是要休妻另娶了。但是全戚家的人,没有想看到这一幕的。 不过私下里,如初还是到田间偷偷找到继美,给他送好吃的。但继美闻是闻了半天,可是却没有吃。 “她不懂事,我这做相公的没能教育好她,当然也应该受罚。再说,夫妻一体,她有错,我应该一起承担,怎么能吃嫂子偷偷送来的吃食?”继美一脸坚毅地说。 如初很欣慰,因为继美真的成长了,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她娘家没来要债吗?” 继美苦笑,“哪能不要?还威胁说再不给,就把戚家家门不和,已经分家的事抖落出来呢。她……嫌面子上不好看,正在苦求宽限些时日。” “要不我先借你点?毕竟这事不能宣扬,咱们是内部分家,说出去,老太太和夫人会不高兴的。”如初没想到徐氏的娘家这样混帐,问道。 继美摇了摇头,“不逼到死角,不到没退路的时候,她是不会知道自己之前过的是什么好日子的。让她幸福是我的责任,但她也得有一颗感恩的心哪,不能不识抬举。可目前她自我感觉太良好,其实她家上有兄、下有弟,家产哪轮得到她花用?现在还不出钱,她哥哥弟弟第一个不乐意了。不是我心狠,不肯让嫂子援手,而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凭什么看不起努力赚钱养家的人?凭什么又觉得养在深闺、不谙世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比别人高贵些?她总觉得母亲过的辛苦日子容易,总觉得嫂子做的事她随便就能做到,若不趁此机会让她彻底明白,奶奶、母亲和嫂子的苦心就白费了。治病要治本,这一次就让她去了病根,今后她才知道好好过日子。”事到如今,当初极力反对假分家的继美倒想得比旁人都透彻了。 “嫂子是怕你受罪。”如初叹了口气。 继美露出与他哥哥一模一样的阳光笑容,“将来我也要和哥哥一样,身为军人,为国效力,往后还要当威镇一方的将军,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就像那天嫂子说的,算是天将大任于斯我吧。” 看继美这么说,如初终于放下了心,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心软,等徐氏真正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她再伸出援手,希望徐氏和继美有个美好的将来吧。 而他们这边叔嫂谈心,那边徐氏的娘家妈已经找上了门。才一进屋,就瞧见徐氏灰头土脸的从厨房出来,折腾半天,浪费了一捆柴,连壶水也没烧开,后面跟着同样在娘家没做过粗活的梦儿,不禁怒从心头起,也顾不得256中文的贵妇礼仪了,见左右无人,上前就是一巴掌。 “让你进戚家是享福的,谁让你不留点心眼儿,跟着戚家的财神母老虎闹,看结果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儿了?”她不怪自己家教失败,倒怪起别人来,“当年风风光光把你嫁过来,你如今也算当家主事了,没淘换出私房体己钱就算了,怎么倒把陪嫁搭了进去,还要向娘家伸手?你让我怎么在你哥哥弟弟面前抬起头来?麻利的把钱还了,以后你回娘家还有个说头儿,不然连你爹都没办法护着你了。” 徐氏一听,又羞又气,“娘你别让我哥哥弟弟看轻了我,我又不是没有能耐,不过是不惯与市井小人打交道,被骗了而已。这几天正想法子,必能赚出钱来。胡如初一个粗鲁女子都能做到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呢?再宽限我些时日,我自然加倍奉还。” “快得了,你别不撞南墙不回头。打你从小,我就不同意你爹要培养你做什么才女。但凡跟府里的妈妈婆子学点针线女红,至少你日子还过得下去吧。你看这成什么了,家不家,业不业的。”她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家教出了问题,但却仍然不怪自己,而是怪徐氏的爹,“你也别看不起那母老虎,她舍得出一张脸皮四处张罗,这才赚下这份基业,你不行的。快别逞强,听我的,去跟她服个软,说点儿好话。想必戚老太太和戚夫人是不愿意孙子捱这份苦的,不过是那母老虎从中作梗,过了她这一关,让她面子上得意,以后吃她喝她,你多舒服呀。” 她说得庸俗猥琐,徐氏大为鄙夷,没想到自己的亲娘遇事就变了。而这番话也刺激得她雄心再起,产生了危险的想法,打算干一番事业,压倒胡如初。 第五回 底细 没几天,噩耗传来……徐氏买下一间急于出顶的茶楼。 而其实,那茶楼之前出过命案,很多茶客嫌不吉利,根本不去光顾生意,造成茶楼经营惨淡,低价出手。对于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别人碰都不敢碰,徐氏却当成是香饽饽。再加上那茶楼的老板雇了几个人当托,似乎是争抢着要谈这笔合算的买卖,所以她情急之下都没跟继美商量,自己就做了主,到最后算来算去,价钱也不算低。 “你哪里来的钱?”继美绝望之下问。他感觉虽然有教育好妻子的决心,但最后丢给嫂子的包袱肯定不轻。说不定,连嫂子也救不了他们了。这个女人,也太能花钱了。 “放心,没用我娘家一分钱。”徐氏有点自得地道。 “我倒相信你娘家也根本不肯借了。”继美冷笑,“你总道你娘家多好多好,一沾到钱,就瞧出了他们的嘴脸,他们没上门来把我们打出去,典了房子抢走钱就不错了。可是……你是哪里来的银子?”难道她有金贵的陪嫁一直藏起来了?不能啊,就她娘家那个抠门法,表面文章做得足,动真格的一分没有。 “我从保利钱庄借的。”徐氏一扬头,“虽说他们的利息高点,但我算过,只要茶楼每天上座超过六七成,我们就可以很快还钱,接着就还上我娘家的钱,不出一年,也就可以净赚营利了。” 继美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天没说出话来,只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败家媳妇。天哪,劈死他吧,他这个老婆要闯多大的祸才能安生啊。 徐氏见丈夫不开口,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聪明才智震惊了,笑道,“看吧,我就说赚钱一点不难。不过我平日喜欢诗书,不愿意成日价蝇营狗苟,算计这些庸俗小利罢了。” 听到徐氏这样说,竟然还不知她把自己、把他、把这个家陷于什么样的境地,继美气得青筋跳起半寸多高,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忽然有了苍老的感觉。 “你知道那家茶楼的底细吗?”他强力压制着怒火问。 “打听过啊,你当我是傻瓜吗?”徐氏不服气地哼道,“地处繁华,是镇上的主要道路。我亲自支看过的,附近就那一间茶楼,生意肯定不错。” “你就没看见现在没人去那里?” “老板歇业嘛,自然没有人。” “你就不想想,既然这茶楼生意这么好,老板为什么要顶出去?” “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回乡,这才贱价顶出。” “呸!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要还哪个乡?阎王老爷的乡吗?”继美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吓了徐氏和一边的梦儿一大跳。 “你发什么脾气呀,我想赚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徐氏也急了,“顶下那间茶楼,明显是我抢下的好事,你火什么?当时有很多人抢着要顶,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容易吗?管他什么原因要卖茶楼,我们接下来好好做不就得了。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你又摔东西,到时候别怪我没钱给你买新的!” “这明明是圈套,你自己信里钻,现在还得意了吗?”从分家到现在,继美的火气忍了很久,今天终于爆发了出来,“你还说赚钱是为了这个家?若不是你不尊重我的母亲和嫂子,怎么会分家?如果你孝顺懂事,就算我们要自力,也不必如此急迫,总该有个准备才好。你还有脸说说道道,若不是你前面的生意如此挥霍本钱,现在咱们哪用得着如此?但凡你会过一点日子,家里有房有地,我还能赚些小钱,这三十两银子能撑好几年,甚至十年,到时我有了差事,还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现在理全是你的,怎么不反思一下之前你自己做错过什么?” “我就知道你怪我头回生意没赚钱的事。”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今后我能赚出来不就行了,你总得给人机会。难道圣贤书全读到狗肚子里了,一点不宽容人的。” 继美听徐氏还强词夺理,手指哆嗦着指着徐氏道,“那茶楼出过血腥事的,镇上的人都嫌霉气大,连走路都绕开走的,你还指望有六七成的上座?告诉你,半成也不会有。那老板顶那间茶楼,就算只出你出的一半银子都没人要,你居然这么高价买下来了?还自以为得了便宜似的。出手之前,你怎么就不打听一下呢?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呢?怎么就看不出来,既然茶楼生意好,为什么要贱价出?就算是要回乡,也不必这么急吧?” 这消息对徐氏也是晴天霹雳一般。她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从自己的贴身婢女的眼神里也得到了不安的反应。不过她不肯认输,于是嘴硬道,“酒好不怕巷子深,这种事过些日子就会被人们淡忘的。咱们卖的东西再便宜些,自然慢慢就会有人上门,人气也就会随之恢复了。长远看,还是能赚钱哪。再说,我借的银子又不是很多,真还不上,了不起我厚着脸皮,再找我娘家借罢了。倘若他们不肯,我们生意做不起来,也没钱还他们。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还会借的。” “你可以等茶楼慢慢恢复人气,可保利钱庄会等你吗?你自己也知道他们利息很高,难道你就没算算这一宗要多少银子?”继美近乎绝望了。 “那个……” “再说,你知道这个保利钱庄是什么地方吗?”继美打断了徐氏的辩解,继续说,“那是放高利贷的地方,本镇的人哪怕有一分活路,也不会找他们借钱。他们就只望着骗外地的行商,或者走投无路的人。只因为他们有京中的高官做背景,所以本地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还利息的算法和你的算法不一样,这债能背一辈子,除非你能赚大钱,不然要背死你的!” 不会吧?! 徐氏听到这儿,彻底傻了眼。她望着丈夫,多希望继美是吓唬她呀,可两人对视了一阵,她发现丈夫没有骗她,不禁慌了神。 “那我明天就把茶楼转卖,了不起把我的首饰全典当了,凑上本金和利息,快还了保利钱庄,这样利息就不用越滚越大了。然后……咱们再想其他法子。” 继美摇头苦笑,“你那茶楼还想卖吗?根本就是砸手里了!跟你说,娘子,不如我们一起到茶楼去,连你的大生意,带你我,一起烧死,早死早托生吧!” 第六回 伸出援手 到这时候,徐氏才有些怕了。 其实这些日子来,她心里也忐忑不安,不过是为着一口气,为着压过胡如初,才这么硬抗着。本来一切她想得都简单,但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好多事看着容易做着难。如今她已经明白了,但拉不下脸来对自己承认,更不用说对别人承认了。 不过继美是她的相公,好歹也是她的依靠,所以当此时她听说自己将来没活路了,不禁哭了起来,扑过去抱住继美的腿,问道,“那怎么办?你是家里的男人,倒是出个主意啊。” “这时候想起我是家里的男人了,你顶下那间茶楼时怎么没想到家里有男人呢?”继美不无讽刺地冷笑,不过再转眼看到徐氏泪水涟涟,又有些心疼。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个重情的人,不然也不会放着这样的老婆不休掉了。 “你容我想想。”他叹口气,放软了语气,“这回你闯的不是小祸,没那么容易解决的。你别吵,洗洗脸先睡吧,我出去走走,顺便想想办法。” 徐氏这回知道是自己犯下了大错,罕见的没有回嘴,顺从地应了一声,也就下去了。 戚继美心头烦忧,出了门在街上溜达,没有目的,也没有计划。他是男人,应该挑起一个家,不能事事依靠家里,依靠嫂子。只是这次他那败家的媳妇作出这么大的祸来,他实在想不出好招数来。 正愁着,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自己那善良又能干的嫂子。刹那间,他心头的委屈全涌了上来,不禁红了眼框。 “什么也不用说,我全知道了。”如初拉继美到一边,安慰道,“别怪嫂子盯着你那边的事,实在怕你受了委屈。这事吧,是不太好解决,但相信嫂子,我一定有办法的。” “嫂子,这事太大了,我不能让你跟着受累。”继美惭愧得不行,“再说,她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时帮她,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如初笑着摇头道,“现在才是最好的帮助时机。其实,你老婆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就是了,我们得给她找个台阶啊,这样也好感动她。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伤害她、修理她,而是要让她明白事理,让她在娘家少受的家庭教育在咱们戚家补上。明白吗?现在正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如果不伸出援手,她不但不会改好,反而会怨恨我、会怨恨奶奶和母亲心太狠,躲在一边看笑话。如果她这样想,咱们不但没做成好事,反而办砸了。听嫂子的没错,这时候帮她最恰当了。我想,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毕竟是读过书的,明白道理。她不过是被爹娘宠坏了,闹得眼高于顶罢了,其实人的本质并不坏的。” 继美听如初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哽咽着道,“那要怎么办呢?那茶楼是转不出手的,高利贷又放得那么邪乎,如果让嫂子填这个坑,那真是无底洞,得多少银子呀,又让我怎么忍心?” 如初想了想道,“这样,先把高利贷还上,虽然损失了些,毕竟早还早了,不然利滚息、息滚利的,以后就变成了大数目。至于茶楼,以目前的情况看是买贵了。但那里确实地段好,人流大,做好了就是赚钱的买卖。将来整理好了,也是你们夫妻的一个产业。事在人为,别以为那就是死地,折腾好了,照样能活过来。至于怎么操作,你给嫂子点时间,嫂子要想个好办法出来。” 继美毕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没经过事,没见过世面,而且也算是贵族出身的公子,并没有深切地体会过民间疾苦,所以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只觉得如初每句话都说得那么有理,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 于是如初又道,“至于还高利贷的钱,就说是你出面找我借的。因为如果说我主动借的,你老婆面子上可能过不去,怕就怕未必念了我的好处。如果她以为我是借机炫耀财富,伤了她的自尊,以后我们妯娌就难相处了。而说是你借的,她就会体会你一片爱护她的心,会觉得你为她受了委屈,夫妻感情会更上一层楼的。” “嫂子!”继美听如初这么为他着想,为他们夫妻着想,恨不得抱着如初哭一场,又恨不得回家抽老婆一巴掌。她怎么就那么没人心呢? 如初从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拍了拍继美的肩膀道,“没事没事,现在你拿着这钱,明天就先还了高利贷,剩下的快弄点好吃的,你最近瘦得好厉害,如果让奶奶和母亲看到,会伤心的。就是你哥哥看到,只怕也会怪我对你不上心。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难归难,但打折了胳膊折袖子里,不要让人看出相来。否则一来不够风度,二来让亲人担心,三来让敌人小看了去。听到没?” 继美连忙点头。 如初又道,“但通过这件事,你要逐渐在家当家作主了,不能万事随着她的意。如今她做错事,气势正弱,你就揽过家里的大权吧。不是嫂子教你管教老婆,只是她做事糊涂,你必须把持着点。现在你赶快回去,别在外面瞎溜达,明天我们在茶楼见,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继美接过银票,不再和如初啰哩啰嗦,但心中打定主意,这一辈子都会拿这个嫂子当亲人。倘若她有什么事用到自己,那真的一定要做到万死不辞。 他回到家,发现徐氏虽然躺下了,却根本没睡着,窝在床上唉声叹气。于是立即把银票拿出来说,“你别也犯愁了,我刚去找了嫂子,把钱借了来。明天先把保利钱庄的银子还了,然后再想想把茶楼怎么办?” 徐氏沉默了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想收如初的钱,可现在又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很怕将来在戚家抬不起头来。 “胡……嫂子没嘲笑你吗?是不是刁难你了?”她吞吞吐吐地问。 这一句又把继美气得够呛,觉得徐氏的良心给狗吃了,亏了嫂子还这么顾忌着他们。于是他怒道,“你把我嫂子看成什么人了?你闹出这么大个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一句也没多问我,我借钱,二话不说就拿了银子。你要再这么小人之心,以后这烂摊子你收拾吧!” 第七回 炒作 “我不过是问问,你别生气嘛。”徐氏气弱,哄着继美道。 继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半天才道,“你呀,错了不怕,谁还没做过错事,走过弯路呢?但是……你就改了吧。这几天没事不要出门,也不用管外面的事,就待在家里,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真的要扪心自问,以前你看不起人,眼高于顶是对的吗?想想我母亲和嫂子有对你不好的地方,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你为什么要对她们那样无理。可当咱们有了事,人家又是怎么帮咱们的?这件事不仅你,连我也经历了很多从没经历的,希望你能想得清楚明白。不然……你那圣贤书才叫读到狗肚子里了呢。” 他说得发自肺腑,徐氏虽然还没彻底明白,但心里隐约也有些惭愧,因此点头应下,没有回嘴吵闹。 “本来嫂子说,这钱还了高利贷后,叫咱们买点好吃的,怕咱们日子不顺心,这些天过得苦。”他又说道,“可是我路上算过了,除了还给钱庄的,我们再挤些银子,刚好够还你娘家的了。我看不如咱们再苦些日子,先还了你娘家的阎王债再说,免得你娘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光应酬她的吃喝也是一笔花用。你若聪明,就该看清你娘家嘴脸了,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好生过咱们的日子是正经。” 徐氏之前总以为娘家是靠山,但自打她分家后,靠山山倒,确实也让她清醒了点,于是也顺从地应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继美就拿着银票到保利钱庄去还钱了。 钱庄本来以为逮到条大鱼,这油水可有得挤呢,没想到人家第二天就来还钱了,直后悔借的时候为什么说何时还都行,早知道规定不得早还,这样还可多吃些利息。想赖吧,对方好歹是官眷,虽说自己后台硬,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嫌当不赔吧。 “好借好还,上上之人。我们保利钱庄就爱和戚二公子和少夫人这样的人做生意,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马高蹬矮的呢。以后有事,您自管来,小号保证让您满意。” 继美临出门里,那钱庄的伙计还这样说。继美心里恼火,只差没一眼瞪死他了,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在河边站了好一阵子,平息了下又烦又燥的心,看到了约好的时间,就到茶楼去与如初会合。 二人开了门,把楼上楼下的店面,后院及仓库都看了一遍,如初还拿个本子,教继美记录好,“你要记清楚,不能错,回家后教给你老婆。你是志在四方的人,这茶楼救活后还是要交到你老婆手上,但愿她很快上手,好好经营,办事别再那么糊涂了。” “可是嫂子,你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开楼进门时,好多人的表情奇怪,好像很害怕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茶楼真的救得活吗?”继美不无担忧地说。 如初长舒一口气,道,“昨天我想了半夜,终于给我想出了法子,只要安排得当,这茶楼肯定会慢慢恢复的。好在咱们是顶下的铺子,不是租的,库房里的东西也齐全,就连伙计也可以找旧的,没有人催促威逼,了不起头一年只求平手,不赚钱就是了。慢慢做,茶楼这种生意,是看口碑的。” “要怎么做?”继美很好奇。 如初神秘一笑。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对于古人来说有点难理解罢了……就是对现代的某些炒作方法,照猫画虎就行了。把坏的,炒成好的;把次的,炒成优质的;把最差劲的,炒成最有前途的;等等等等…… 不过如初有良心,因为本来这茶楼就是被妖魔化了,她只是用欺骗民众的方法,挽回已经被蒙骗的民众之心。至于生意,她当然会嘱咐继美两口子老老实实地做。到时候,她还可以到这边卖些点心。这样一来,满意方便了茶客,二来帮助了继美和自己的两处生意,何乐而不为? 所做的,不过的扭转当地人的迷信观念而已。反正什么不吉利云云,本来就是不可信的。而目的永远证明手段的正确,所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首先,她找已经在济宁州落户的父亲帮忙,用不高的价钱雇佣了一批职业骗子。然后,跟他们分配好任务,并要求他们近几年不得出现在此处。最后,让他们分几批来到鲁桥镇及附近几个村镇,开始大规模的炒作活动。 第一幕,无数个小骗子潜入各地茶楼酒肆,人多的市集等地,三三两两说起有一位张天师最近游历到了附近地带。据说这位张天师有识宝物断风水的奇技,这回是从京里来的,刚为某达官贵人看过阴宅阳宅。当然,要把这位根本没有的张天师吹得越神越好,而且要有鼻子有眼儿,要令人信以为真,最好产生盲目崇拜,形成传说效应。说的时候,也要分正反两派,这样辩论激烈,才有更多的人被吸引。 第二幕,当张天师的事人尽皆知,传得越来越没边时。这些骗子里演技最优秀的骨干分子就要出场了。他,就是张天师及弟子二人。他们“无意”中路过鲁桥镇,看到了这个茶楼,表示此处乃极佳的风水宝地,经常出入此处的人,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现祥。不过这地方被尘封了,必须以血光之气打开。如今宝光四溢,实在是修身养性之所在。并伴随叹息,声称可惜自己是方外人,不然真要流连于此了。 第三幕,再由无数小骗子把张天师“途经识宝地”的演义传播出去,这边伴随继美两口子重新修缮茶楼,摆出喜气洋洋的样子。再搭配些从后院挖出一坛金子啦,一个烂赌鬼在茶楼门口喝了碗施舍茶,回家后就痛改前非之类之类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三人市虎,众口铄金,假的也给说成真的了。 于是不到三个月,茶楼人气恢复,不到半年,就开始赚钱,等那老板高价要赎回,继美夫妻都不肯了。 而在这几个月的共同努力中,在事实的教育下,在继美的帮助中,徐氏终于渐渐明白了事理,虽然仍然算不上是个厚道伶俐人,但至少知道孝顺婆婆和奶奶,知道尊敬嫂子,疼爱丈夫,并且潜心和如初学习了些厨艺、和如意请教了女红,平时也肯听戚夫人讲讲女训什么的,再不恃宠而骄,学会了操持、保护、撑起一大家子的事,让继美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第八回 请求 如初看到这一切,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也放下了心。 直到到此时,她已经嫁过来两年多了,长期两地分居,相思之意连绵不断,与戚继光的感情不但没有淡下来,反而更加浓烈了。而她觉得已经为这个家尽了最大的努力,家里的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就算她不在家,各种事务也能正常运转。于是,她渴望起真正的二人世界来。 而就在继美成亲后的转年春天,戚继光在非假期内忽然回到了家。 全家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想到却是戚继光接到了调令,被现任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的胡宗宪胡大人调遣至江南、江北一带,领兵抗倭。 “这是好事呀,这不是大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戚继美兴奋地道,“能被人赏识,终于可以一展雄才大略,继美要恭喜大哥了。” 他这样一说,一家子都点头称是。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虽然担心戚继光在战场上的安全,但她们毕竟全是将门里的女人,识大体,明白这样的机会对一个军人的重要,所以也全是鼓励之语。 如初当然也很开心,因为历史上有名的民族英雄,抗倭功臣终于要站在历史舞台上了,进行他真正的抗倭大业,施展他的抱负,而不是窝在倭患轻微的山东海防卫里。之前,她还真怕因为她的穿越而改变了历史轨迹,好好一个英雄男人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呢。 现在,终于,她见证了一个英雄的诞生,而且这个英雄是她的,只属于她的男人。 “何时到任上去?”戚老太太问。 “明天就得走。”戚继光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戚夫人道,“这是我这几年积攒的银子,交给母亲用。我这一走,不是一年两年能回来的,虽说这个家如初撑了起来,但我身为男人,不应该逃避义务。这些银子没多少,却是我一片孝心,也是对家的责任,母亲请收下。” 戚夫人顾着儿子的自尊,自然没有推辞。拿过来一看,见信封中有数张银票,粗略算算,以他的俸禄来说,除了早就交给家里花用的,他留在自己身边的几乎没怎么动过。 如初在一旁看到,不禁心疼不已。 小光在任上的日子得过得多么清苦呀,可是他从没忘记对家庭的责任,也没忘记对她的爱情。她当初没有选错,确实嫁了一个好男人。他没有钱,可他为的是保家卫国,他也不能常常陪她,但他心里一直想着她就够了。 “那我和你奶奶就承了你的孝心了。”戚夫人把信封放好,温言道,“你能这样出息,又不忘记身为一个男子对家庭的责任,我很欣慰,就算将来到了地下,在你父亲面前也有脸面。不过,家里日子好了,你不要这样苦着自己,不然……为娘也心疼。”说到这儿,声音不禁哽咽。 “母亲,没事啦。”如初劝道,“我这就去厨房多做点好吃的,先给他先补补。还有,这些日子来我还给他缝了好几件袍子,做了好几双鞋,也给他带上。”说着,在桌下悄悄拉住戚继光的手,想让他跟自己到厨房去。 其实她厨艺虽然一流,但女红却从来没有好过。这些全是八重在她的授意下做的,不过她们主仆一体,她也就把这功劳算到自己头上了,毕竟她的爱心在那些衣物里嘛。 而且,她好想他啊,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独处,抱着他、亲吻他。不过两三年光景,海风已经把他的容颜雕刻成刀削斧凿般坚毅,身为军人、男人的气质被衬托得令人无法逼视,当年的英俊少男已经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男人,让人看着就感觉安全和有依靠,就想窝在他怀里,再也不出来。 戚继光粗糙的大手里握着如初柔软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人却没有起身,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奶奶,母亲,元敬今天有一个无理的要求要提,请奶奶和母亲成全。”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戚老太太微眯起眼,心里都有几分知道他要求的是什么。 “我想……这一次我要离家好几年,期间只怕不能回来。”戚继光吞吞吐吐地道,“现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平顺了,继美年纪也大了,已经能挑起这个家。所以……如初能不能跟我走?我……孤身在外……那个也需要有人照顾下饮食起居。”说到最后几句,他忽然有点羞涩。 一边的如初把戚继光这模样看在眼里,爱得不得了。哈,一个铁血军人气质的男人突然害羞,黑黑的脸上略透出一点可疑的微红,真是可爱死了。要是现在在自己房间,一定扑过去,撕衣服。而且,他说要带自己走呢。 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多苦的日子也不怕,只要和他在一起。他们成亲许久,可真正在独处的日子少之又少,如果今后能朝夕相处,那该多幸福呀。 戚老太太和夫人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微笑。 最后还是戚老太太发话道,“元敬啊,你说得也有理。你一个人在外征战,我和你母亲自然也是心疼得紧。为人父母的,总是希望把最好的给孩子,只是咱们家情况特殊,所以你成了亲,你媳妇就一直帮你守着这个家,这些年真是辛苦她了。我们娘儿几个相处,她的好处我也看在眼里,你如今要带她走,说句实话,我还真是舍不得。” 听老太太说到这儿,戚继光握着如初的手一紧,如初也很紧张,生怕老人家不同意。如果那样,她连私奔的心都有了。自从嫁过来,她为戚家呕心沥血,父亲胡大海因为已经搬到济宁州,父女常常见面,因此近距离观察到女儿的辛苦,已经心疼好多回了,戚家老人不会连这点福利也不给她吧? 还好,之后老太太又说,“不过呢,如初毕竟是你的媳妇,小夫妻为着国、为着家,一直也不能朝夕以对,我们做长辈的,也觉得亏欠了你们。现在继美大了,又还没谋到官缺,就由他来承担点责任,你就放开手脚,为国尽忠,把媳妇也带上。有人近身照顾你,我和你母亲也放心了。” 第九回 携虎离去 老太太点了头,戚继光和如初都高兴坏了,两人的手在桌下面十指交缠,说不尽、道不明的喜悦温柔。 看他们这么开心,戚老太太和夫人也高兴。晚饭后,娘儿俩个聊起家常,说起对自家娶了如初这样的姑娘做媳妇,真是非常的幸运。 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和元敬成亲这么久了,如初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难道是小两口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可是整个正月,如初都在海防卫,偶尔元敬回来,两人就窝在房间里,恩爱缠绵得紧,怎么就不能怀上孩子呢?现在好了,把如初派到元敬的身边去,两个人天天在一处,有孩子是迟早的事吧? “再看个一年半载。”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如果还没动静,那证明如初命中无子。那时,不妨给元敬娶个妾室。作为长媳,如初不能总跟着元敬,等你我百年之后,这个家还是要如初掌管,到时元敬他一人在外,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委实也不太像话。跟他同岁的,官阶还不如他的,已经三五个妾放在屋里了,他只有一妻,只怕对将来戚家的子孙旺盛也不好。” 戚夫人点了点头道,“娘说得在理。虽说元敬和如初恩爱非常,如初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媳妇。但男人嘛,谁没个三妻四妾,听说同僚都笑话元敬来着。如初懂事,咱们都疼她,元敬也爱她,她又是正妻,调教好几房小妾,将来她掌了这个家还会轻松些。” 她们二人都是生于、长于封建社会的女人,从不觉得男人纳妾对妻子是一种伤害,也不知道如初是坚决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在她们看来,如初是那么大方明理,纳妾是很自然的事,她怎么会一直反对?贤惠的妻子还有主动给丈夫纳妾的呢,何况要是她真的无所出呢? 就是因为这种观念的差异,为日后戚家巨大的变化埋下了祸根。而现在,一切还都那么完美,那一对儿相爱的人此刻正在房间内拥吻着,若不是戚继光不愿意“白昼宣淫”,如初早就扑倒他了。 “如初,想我不想?”戚继光也忍耐得很辛苦,不断碎吻着妻子的嘴唇、脖子。 “不想。”如初想推开他,可浑身酥软,哪推得动,“但是你遵守了承诺,你说过要带我走,我们要过二人世界去,真的做到了。” “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戚继光把如初紧紧抱在怀里,恨不得嵌进她的身体,“只是嫁给我,真的苦了你了。要为这么一大家子人操劳,要跟我远离。当初你在娘家的时候……” “还提那个干吗?嫁了人,自然是不同的生活状态,自然也得有嫁了人的活法,如果还留恋以前,那就干脆不要成亲好了。”如初腻笑,“不过,你要不要给我安排个军职呢?以前我可是女扮男装,当过武修教习的。” 戚继光立即再度搂紧她,“那不行,你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就待在我一个人身边。要不你做我的内室幕僚吧?我在外面有什么事都回来和你说,你再帮我出主意。再不行,你可以训练一下军士们的家属,如果有一只娘子军,我倒是不在乎的。反正,你就是不能和其他男人一起共事!” “哼,就知道你不爱我了。”如初大发娇嗔。 戚继光看得心头火热,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道,“我不爱你?!说这话可真没良心。我独自在海防卫的时候,大家看我身边没女人,劝我纳妾,要么就先找个女人放在身边,我却严辞拒绝,因为我说过,这一生我就要你一个,说过的话,绝对做得到。你相公我呀,也是很受欢迎的,有多少女人来主动勾引,我都没动过心,把她们全赶走了,保持着贞洁,只让你染指。” 如初是知道这些事的,所以虽然心里不爽,也略有担忧,却并不意外。真不明白古人的逻辑,因为小光没有妾,就被很多人嘲笑。但此时她听到戚继光说保持贞洁,只让她染指云云,不禁觉得搞笑。 “我不爱你?又为什么使这调虎离山之计?”戚继光继续说。 “什么调虎离山?什么意思?”如初纳闷。 戚继光笑道,“我不肯沾其他的女人,而大家又相信我在某些能力上是很强的,所以只有猜测我是畏妻如虎,有贼心没贼胆罢了。现在我把你这母老虎从我奶奶和母亲这儿调到我身边,岂不是调虎离山吗?” 如初拍打了戚继光一下,却没有说话,心里很无奈呀。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被人称为母老虎,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海防卫相处的那段日子,小光像小狗一样到处哈着她,对她的任何要求也不违逆,他这么宠着老婆,在封建古人的脑子里,当然会被误以为是害怕。还有继美犯的官非,她以强势手段摆平了那件事,也从杨家江家传出了一些她多么多么泼辣厉害的谣言。到现在,她有理也说不清了,凭白从一个温柔知礼、充满爱心的女人变成了凶婆子,她到哪儿说理去? “原来我是悍妇。”她叹了口气。 戚继光捧着她的脸,让她的眼睛无可回避的被他盯住,温柔一笑,“我喜欢悍妇。我喜欢你。一生一世。”他再度呢喃出誓言。 …… 第二天一早,戚继光带着如初去上任了。同行的,当然有与如初情同姐妹的八重、他的左膀右臂赵三红、军师虚海、以及以陈大成、王如龙为首的、艰苦训练过的抗倭铁军。 到达浙江后,戚继光才发现胡宗宪这几年已经陆续从两广、湖南、四川、山东、河南等调来不少御倭的精兵,使得驻扎浙江的明军总数达到了二十万,却仍然无法平定倭患,可见倭寇之猖獗,更下定了决心要为国消队海患。 才到任时,他先是奉命驻扎在宁波以北的一个小海防所里,只负责屯田的事务,很是郁闷。但如初知道这个胡宗宪在俺答犯京时就注意到了小光,还曾经要她放手,以保百年难遇的良将不要因感情事而被杀来着。这说明,胡宗宪是个慧眼识才的,一定会在适当的时机提拔适当的人才。戚继光在她的劝说下踏实下心,把屯田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终于有一天,他被推上了抗倭第一线。 【第三十三计 反间计】 第一回 来信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本卦为异卦相叠,坤下坎上。 发现自己队伍中混入了敌方的奸细,若能以厚贿诱之,或者佯装不觉,装作上当受骗而传递假的信息,以达到离间敌人的目的。本书中,此计是武战章,虚海章。) …… 转眼间,过了快三年。 戚家军在岑港、桃渚、海门卫、义乌等地连战连捷、高奏凯歌。倭寇对戚家军闻风丧胆,把戚继光称之为戚老虎。不过因为倭寇在海上来去如风,在陆地上的据点又隐秘险峻,一时之间,浙江的倭患还没有完全荡平。 而在这些日子中,如初跟随戚继光左右,陪着他度过了三年艰苦的军旅生活。人家都说革命的爱情是很浪漫的,而如初发现战斗的爱情也是很浪漫的。两个人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她陪着他风餐露宿、陪着他枕戈待旦、陪着他享受杀敌的快乐和大战前的死寂、陪着他设计战阵与火器、陪着他撰写《纪效新书》,两人之间的感情经历了战火和颠沛流离生活的考验,更加亲密深厚了。 可惜,如初还是没能怀上宝宝,尽管两人之间的房事极其甜蜜和谐。这是什么原因呢?如初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也是暗暗焦虑不安。她年纪不小了,已经进入了高龄产妇的行列,倘若再生不出,恐怕小光就会被逼纳妾。在古人心目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这件事,对她和小光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 不日,如初随戚家军来到台州。 据军报,这边的流倭很多,而且成群结队,异常凶悍狡猾,明军再多也是无的放矢,一直不能彻底剿灭他们。于是,调了平倭战绩卓著的戚家军来。而戚继光不负众望,在台州九战九捷。至此,他和俞大猷等将领联手合围,已经基本上平定了浙江的倭患。 只是,就在台州的新河附近,还有一只人员众多、武器装备精良、行动迅速的倭寇在苟延残喘。不灭他们,就难以取得全面性的胜利。于是,戚继光驻扎在此地,誓为大明除掉这祸患。 戚家军在明,这伙流寇在暗,戚继光派出不少探子、斥侯,却一直找不到这支倭寇的据点所在,也摸不透他们的行动规律,极为头疼。 这天,他正和赵三红等几名军官开会讨论此事,编外人员、军师虚海忽然慢慢从外面走进来。 “军师,戚大人与我们商讨怎么除掉这最后一支倭寇,您怎么好几天不见人影呢?我们这儿还需要您的锦囊妙计呢。”一个军官说。 外人不知道军中有个和尚军师,可他们几个高层将领却是知道的。而这位军师于兵法一途相当的了不起,智谋也很出众,曾经献了不少好计。现如今最后这股贼寇这么难缠,可真需要军师解围呀。不过这军师是不在军队编制中的,听说是大人夫人的哥哥,出谋划策是纯粹帮忙,所以军法不加于他身。 “行百里者,半九十。世事,往往越是最后越是难了结。不要急,否则欲速则不达。”虚海稳稳当当地说,神情间一片娴谈,好像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似的。 不过军官们倒不这么想,因为这位大师永远是这个表情,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他这份气度和沉着常令大家都感到自愧不如。 “那大师有何建议?”另一个军官问。 虚海摇了摇头,但瞄了戚继光一眼。 他和戚继光本就有师生之谊,后来在军中又长期共同战斗,早培养出了默契。因此本来伏在桌子上看地图的戚继光直起身子,对下属道,“军师说得对,这事急不得,说不定缓缓就能想出好对策。你们先下去,侦稽四出,盯紧点,不能让那伙流寇扰民。三红,你留下。” 军官们应了一声,下去了。 这时,戚继光才问,“师兄,到底有什么要说的?” 虚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戚继光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破敌良计。” 戚继光闻言大喜,而一向躲在内室或者内帐偷听军务的如初也跑了出来。就见戚继光看信伊始还很兴奋,但转眼就一脸尴尬,还有些脸红的嫌疑。 “怎么啦?”她很好事。 戚继光看了一眼虚海,得到他的眼神授意,把信又递给了如初。 如初一看,不禁笑了起来,“真是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呀。老哥,你魅力无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那死女人还惦记着你呀,哈哈。我说你就从了吧,真因你一人而灭了这伙倭寇,你也算为国捐躯,我家小光会上报朝廷嘉奖你的。” “倘若真如此,为兄就舍了这皮囊色相又如何?”虚海一本正经地道,“问题的关键是她要策反我,而不是要投降我大明。” 如初咭地一笑。 不是她在军事会议上不严肃,实在这情况太意外了嘛。那封信半文半白,一看就是不熟悉中文语法的人写的。偏偏还用了很多肉麻的词汇,不能怪小光不好意思。就连现在赵三红看了信,也不自在起来。 “这女人也太……太胆了。”赵三红最后说了一句。 其实他想说太不要脸了,可是他为人厚道,对方就算是敌人,也毕竟是女人,他虽然心里鄙视,但骂不出口。 信,是武田花枝写给虚海的。当年如初回金陵老家,与虚海在郊外游玩时遇到过武田兄妹。这对雷人的兄妹还想把如初和虚海瓜分了呢,后来被虚海以毒击退。 时隔多年,这件事及武田兄妹的影子几乎消失在如初的记忆中了,没想到她居然又找了来。更没想到的是,这股倭寇的正是以武田兄妹为首,是武田花枝妆扮成普通大明女人潜入新河探查情况,无意中看到了虚海。 虚海在军中很低调,所以武田花枝根本不知道他是戚家军的军师。此次相遇,这日本女人还以为是缘分使然,让他们在多年后异地重逢,当初没能染指虚海的色心再度燃烧。 当年,她曾留下血书白绫帕,上书:大师,我武田花枝必会再找到你! 如今,她再度留了字给虚海,却是商量如何里应外合,在大明大抢一笔,然后回到海上去双宿双飞。 第二回 用美男计 “老哥呀,私下见了几面?”如初贼头贼脑地问。 虚海望着如初,心里柔情激荡。这是多久了啊,她年纪虽然长了很多岁,可性情却还和当年一样,成熟中透着点孩子气,可爱得不得了。可惜,她不属于他。只是看到小光那么爱她,他们之间那么亲密,他的遗憾就变成了要守护她的决心。 “三面。”他回答。 戚继光点了点头,但没问为什么之前不报告,因为他知道,倭寇女人也不是笨蛋,虚海定是为了防止被怀疑才保持沉默的,怪不得他许多天都没有露面。虚海平时行事就不受拘束,所以他也根本没问。 “是要使反间计吗?”想了会儿,他问。 虚海一挑拇指道,“正是如此。” “详细说说呗。”如初以手肘拐了一下虚海的肋下。 虚海双掌合十、一脸圣光地道,“严肃点!这是为战定计呢。所谓兵不厌诈,为兄为了引这对日本狐狸上钩,演了好几天的戏,最后把你也搭上了,她这才相信我。” 啊?!戚继光一听,吓了一跳。他对自己的老婆紧张得很,如果说这反间计有可能伤害她,他宁愿再想其他法子。 但如初却很好奇,忍不住问,“这里边有我什么事呀?” 虚海呼了一口气道,“事关你的闺誉,所以我才叫小光把外人遣走。现在这里都是自己人了,说说倒没什么。你是否记得,上回武田花枝遇到我时,我们两个是在一起的,所以她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 “她不会以为我们情侣吧?”如初愕然。 虚海神色如常地道,“正是。而且虽然她不知道我在军中是做什么的,却知道你是小光的夫人。所以她推断我来到此地,是因为放不下你,所以一路跟随着大军。于是……我将计就计。” “怎么个将计就计法?”戚继光没来由的有点紧张。只要事关如初,他总是很紧张,害得一边的赵三红暗笑。 “我编了一出苦情戏。”虚海走到房门口去,望着外面的蓝天,“我说我很早就喜欢如初,上回到金陵就是为了还俗,向她表白,娶她过门。哪想到她父亲给她订下了亲事,而那个男人,也就是小光,年少英俊,与如初一见钟情,于是我那番深情就再说不出口,只能埋在心底最深处的地方,不能触碰。但是我心里太爱如初,哪怕不能跟她在一起,只要天天看着她,知道她平安就好。哪怕她从不曾体会过我的心,只要她有危险,我也可以用命来保护她。” 啪啪啪!听到这儿,如初拍起了手,“师兄,你太能编了,我都感动了。”可惜师兄不能穿越到现代去,不然他写小说,一定有一大票人乱感动一把的。 虚海对空微笑。 编的吗?不,这是他从没说出的心里话,没想到今天借由一个日本女人,一个倭寇说出了口。不管如初听不听得懂,至少他说了,他隐秘的表达,他见不得光的感情,终也会有自白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瞬。 “然后哩?”赵三红接着问。 虚海收敛回心神道,“然后如初根本不体会我的深情,所以我由爱生恨,混入军中想刺杀小光。但小光身边有你保护,我一直没能成功。”说到这儿,他转过身来,“我觉得我可以进戏班子,因为我那种由爱生妒、由妒生恨的表演极其自然,过渡得也好,武田花枝开始还怀疑,后来完全被我蒙住了。” “老哥你本来就有那个本事呀。”如初笑道,“只要圣僧虚海说的,别人总会信的。”说实话,如初总觉得虚海会控制人情绪的巫术或者会读心术,要么就是个精神控制大师。 “那下一步要如何呢?”戚继光问。 虚海刚才所说的是全是假话吗?他不能确定。不过他已经不介意了。如初那么可爱,喜欢上她是容易的,他拥有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不管虚海对如初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全心全意的对她,就足够了。 “简单。”虚海把心情纠正到正事上来,“我已经与他们谋划过了,三天后,他们会派对一小股倭寇骚扰花街,引诱你带兵去剿。当你离开新河,奔赴花街,他们就会抢掠上峰岭。” “上峰岭?不是新河吗?”赵三红一惊。 虚海摇摇头,“这伙倭寇是很狡猾的,一直在新河附近转悠,但其实是疑兵之计,想抢的却是别处。他们连退路也找好了,只等大干一票就下福建去。小光太厉害,他们不想再待在浙江,但我们必须把他们剿灭在此地,不然他们又要流窜到别处,骚扰百姓了。” 戚继光一拍手道,“我明白了。表面上,师兄为情所困,为了报复而背叛国家,与武田兄弟一伙里应外合,诱我出兵,然后打劫上峰岭。实际上,我们使了反间计,我只派小队军士佯攻花街,大部则埋伏在上峰岭附近,当这伙贼寇误以为我中计,得意洋洋行抢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成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在这个就要激战的时刻,虚海居然念起佛号来。 “但是新河是不是也要留下些军兵呢?”赵三红有点疑虑,“毕竟倭贼在这里也侦查很久了,万一突然袭击此地,上峰岭离新河又比较远,来不及救援,本地的守军只怕支持不住。” 戚继光与虚海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道,“咱们的兵丁有限,还要分为两处,再分一股只怕会分散力量了。” “没事啦,我哥忽悠人一向不会落空,那武田兄妹不会再攻新河,再说他们也没那么多人好利用。”如初插嘴道,“就算是他们来,难道你们不知道我训练了一支娘子军吗?看不起女人咋滴?”如初说得豪气,其实却是另一番打算。她武功不错,却不会打仗,可是她能守城。只要想办法让城门不失,等小光回来就一切OK了。 而三个男人听她这么说,都面带微笑。她那支娘子军全是将士们的亲眷,偶尔射个草人还行,不过是让女人们高兴高兴罢了,还真指望她们上阵杀敌?但如初说得也对,武田兄妹没这么大的实力,再说新河毕竟还是有守城官兵的。所以只要他们的主力部队速战速决,然后尽快返回,一切就都会平安无事。 【第三十四计 空城计】 第一回 娘子军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卦为震为雷,下卦为坎为雨。 当自己兵力空虚的时候,如果故意显示出兵力强大而不设防,反而会使敌人因摸不清己方虚实而犹豫不决,不敢行动。但用此计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必须对敌手的性格和心理有深刻的了解,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方可使用。本书中是指战火烽情,女主帮助男主打胜仗,瓦想起了诸葛小亮,星星眼……) …… 一天后,有军报传来:武田倭部正在向花街附近移动。 两天后,戚继光军前点兵。 三天后,戚家军全体奔赴花街,实际上是埋伏于上峰岭。 新河城内,就只剩下普通百姓、戚家军的亲眷和守城的本地官兵。那真是总共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不过大概是戚家军威名太盛了,全城官兵情绪乐观,没有一点守城的紧张感。 但不知为什么,当看到戚家军的大部队绝尘而去,如初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很微小,却令她极度不安,最后迫使她走出家门,带着八重去看看守城的情况。 依着戚大人的吩咐,新河城四门紧闭,看起来倒还坚固。城内,一派安静祥和,百姓们心情轻松,没有一点危机和防范意识,好像倭寇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出现过。最可怕是守城的官兵,完全比如初想象得还要弱小,居然全是老弱病残,而且只有五十个人。 怪不得小光走之前还在犹豫呢,可最后为了要彻底消灭武田一支倭寇,不得不提心吊胆的离开。看他决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冒险把她留下很内疚,打算打一场快仗,然后立即赶回来。 现在不管怎么样,她得提前戒备些,万一有点什么事,一定要顶住,免得小光回来伤心透顶。再者说了,作为“军嫂”,她有义务让上阵的男人不必提心后院。作为大明子民,她也有义务保家卫国。 “八重,我去见守城官。”这么想着,她吩咐道,“你去把咱们娘子军的骨干都招到这儿来,待会儿我有事说。” “小姐,不会有什么事吧?”主仆两个相处这么久,八重和如初已经算是心意相通了,所以她一担忧,八重就能感觉出气氛紧张来。 “没事没事,只是想不防一万,就防万一。不然……”如初故作轻松地调笑了一句,“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家赵三红回来,还不吃了我呀。” “小姐!”八重害羞了。 赵三红除了大休假外,一直没回西北老家,婚事自然也耽误下了。而他在这边和八重相处日久,渐渐有了感情。八重呢?随着年纪渐长,已经懂得如何挑选男人,赵三红又有钱、又靓仔、重要的是为人忠厚又忠诚,是天底下难寻的好老公人选,如果这么优秀的男人在身边却视而不见,那才真是瞎透了。于是在如初的撮合下,这二人已经成为了一对情侣,目前感情深厚,就等着扫平这股倭寇,就回西北老家成亲呢。 如初还怕赵父嫌弃八重的奴婢出身,正商量要戚继光认八重为妹妹,这样人为的减少又一对大明自由恋爱男女之间的阻碍。而现在赵三红已经有了为将者的威严,满足了他那西北首富的爹的光宗耀祖的美好愿望,想必在娶妻的事上,不会设置更多的麻烦。 “好啦,快去办事吧。”如初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也就不再开玩笑了。 她先是找了守城官,要他把所有人都招集来,下令把所有守城的东西都预备好,严阵以待,直到戚家军归来为止。 那守城官看她这样,不禁有些紧张,问道,“戚夫人,难道有倭寇来袭?” 说实话,如初实在拿不准。小光在的时候,她还觉得没事,他一走,她忽然就感觉不安全了,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女人的第六感。但她不想吓唬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叔,于是温言道,“倭寇还有一股尚未剿灭,现在戚家军又不在城里,我们还是防患于未然。万一有贼寇来袭,我们不能手忙脚乱是不是?现在哪是安枕无忧的时候呢?有道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小心行得万年船。戚大人带兵在外,咱们就要守好后院。当倭寇全部荡平,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守城官深以为意,迅速去办事了。然后,如初又叫了守城副官来,把所有用于防守城池的军用物资全备好,什么羽箭啦、石头啦、容易引燃的柴薪啦、烧滚水滚油用的大锅啦等等,全部准备停当,就堆在城门之下。 办好这边的事,嘱咐好守城兵绝对不能轻易打开城门,如初又回到自己的地方,看各位娘子军头目已经来了,就把自己的不安说了说,仔细分配了下任务,再叫她们分别组织好自己的人,把戚家军的军服也找出来换上。万一有事,要保证迅速划一的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倭寇不会这么不长眼,趁男人们不在,就跑这儿来撒野吧?”一个副将的老婆问,有点胆怯的样子。 “我听我家男人说,大股倭寇全荡平了,就有少数一些在流窜。他们人少,真有什么,躲起来就行了呗,他们抢了东西也就跑了,难道还敢等我们男人回来受死吗?”另一个挺乐观。 如初心里一凉,这才清醒的意识到,平时她训练这些女兵虽然是有防患于未然的打算,但真正派上用场时,这些官眷和军属是不太顶用的,必须给她们以刺激才行。怪不得男人们瞧不起她们,是因为男人们了解自己的女人有多少斤两,战争不是说笑,是残酷无情的,没在真正的战场上经历过,这群“新兵”根本不行,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女兵。 现在她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在小规模战役中请求小光,允许女兵出战一下,哪怕是打扫战场呢。兵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她得想个法子让女人们有了拼命之心才是解决之道。 “倭寇可不是撒野,他们是杀人放火。现在男人们不在,身为女人,就得守住家。”她一字一句地说,声声掷地,“真要是城破,我们能跑、能躲,老人孩子呢?我们不提早准备抵抗,难道要让我们的孩子伤于倭刀之下?等男人们回来,让他们看到家破人亡的场面吗?”家,孩子,是女人所有的一切,如果这些东西受到伤害,女人是会拼命的。而拼命的女人,无人可挡。 果然,女人们吃惊之下议论了起来。如初趁热打铁,通晓利害,渐渐的,大家由开始的慌张、害怕、没主见、想逃避,变成了群情激昂,誓死要守着家,护着孩子,绝不让倭寇踏进城门一步。 第二回 回乡 “大家现在明白了吧?我们退,就是拱手让出家来,就是给倭人随从欺侮。所以现在开始,我们女人也是戚家军的一员,保害卫国,一定得成点样子,别让男人们笑话。”她总结性地鼓励大家,然后让她们各自回去,积极做准备。 都折腾完了,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她草草吃了午饭就跑到四个城门处巡查。结果,当她举着戚家军缴获来的、小光送给她用的西洋望远镜一看,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场景……有一支倭寇队伍正向新河城飞奔而来,虽然只有两三百人的样子,但武器装备看来不错,要攻城门破旧的新河城,只怕不太困难。 “快,击鼓,树红旗!”她急急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守城兵。 那小兵吓了一跳,立即照办,而随着这一表示倭寇来袭的信号发出,她之前做的准备终于体现出了成果。娘子军们迅速地带着全城的老弱妇孺全部身着戚家军的军服,分队涌到了四个城门,专门负责联络的人、负责往城楼上运送“武器”的人全部准备就绪。虽然大家人心惶惶,都有些紧张和恐惧,但却慌而不乱,井井有条、摆出死守的架势来。 “倭寇近了,要放箭吗?”一个守兵哆嗦着声音问。这么多年了,他已经让倭寇打怕了,好不容易戚家军让他有了安全感,没想到现在还要面对这可怕的事情。 如初心里也在打鼓。她有武功、她力气大、她这些年跟着小光,潜移默化中学习了不少兵法。但她不会打仗,之前说说大话可以,但面对真正的战斗,她真的不知所措。但她知道她必须表现出自信来,不然其他人会更怕。 于是她挺直脊背,镇定地说,“不忙,让穿着戚家军军服的人全站在城墙上,把箭对准倭寇,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射一箭,把旌旗能树的全树起来!” 那守兵见如初神色如常,想起风传的戚大人畏妻如虎的传闻,立即觉得说不定戚夫人就是传说中的女中豪杰,更说不定戚夫人比戚大人还厉害,心情立即放松许多。 而情绪是有感染性的,不到片刻功夫,隐藏在空气中的那丝恐慌渐渐淡化、消失了。所以说虚张声势有时候非常必要,能让人打死,也不能让人吓死,气势说起来比较虚无,但有时却是决定性的东西。要不怎么说,两强相遇勇强胜呢。 不过……其实……如初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没打算出城门迎敌,也没打算肉搏死守,早上那句:诸葛一生唯谨慎,小心行得万年船提醒了她。她要效仿暗恋了很久的诸葛小亮同学,玩一回空城计。 毕竟,倭寇们听到戚继光、戚家军的名字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他们被打得怕了,心理虚弱。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远远看到城楼上站了那么多“戚家军”,旌旗招展、军威齐整,就会以为戚家军并没有全部出征。只要他们信以为真,这场战斗就可能消弭于无形。真要用上守城的武器,那是下下策,也是万不得已了。 所以,她要城墙上的守兵和娘子军们只摆出架子,威胁对手,却不能真的动手,否则就会露出马脚的。 从这个距离看,来者貌似是萨摩人。可是……之前没听说武田兄妹的人中有这么多萨摩人,想来是这对兄妹勾结了撤退的其他倭寇,想杀个回马枪。给戚继光、给大明朝一点颜色看看。 “我站在城楼观山哪景,耳听到城外乱哪纷纷……”见倭寇迟疑地走进了,她明白是满城墙的“戚家军”起到了作用,敌人是在犹豫,于是扯着嗓子唱了一句京戏,要学智圣孔明,就学个彻底。 而城楼上其他守兵和娘子军毕竟不是训练特别有素的,所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本来羽箭齐齐对着已经近到城下的倭寇,听如初这么一唱,还以为下令杀敌,几乎是同时放出了箭,还跟着她唱了几个字! 一时之间,突然的攻击和突然全部走调的声音整齐地喝出,有点地动山摇之感,倭寇着实吓到了。他们本来就害怕戚家军埋伏在这里,心疑不定的,此时也不知是谁中了箭,惨叫着跑走。在从众和恐惧的心理作用下,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果然乌合之众就是上不了台盘呀。 而惊吓了半天的攻城就以这种形式结束了,因为空城计是唬人的计策,只要装得像就行了,根本就是心理战。 在戚家军凯旋之前,唬人的娘子军一直站在城头,但贼寇却再也没敢回来。如初浑身冷汗的站在城头上,心中暗骂,我靠,这样也行。我他令堂的真是个天才。 …… 戚家军上峰岭大捷,彻底消灭了武田兄妹这支残寇,虚海的反间计大为成功,杀人如麻,侵害大明百姓多时的武田兄妹跳海自尽。 在得胜回归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伙萨摩人,这才知道新河城被围。原来武田兄妹虽然中了虚海的反间计,却没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全告诉他。他们兄妹既然侦查过新河城,还以自身调出了城中的戚家军,自然不舍得这块到嘴的肥肉不吃,于是勾结了才撤退的一伙倭寇去抢劫,然后再据地分脏。没想到,戚家军在城内还有埋伏。 戚继光一听此事,纵然明知道新河城没破,仍然带着亲信小部队飞奔回城,留大部队把四处逃窜的余寇全部清剿。回到城中才发现如初玩了一出空城计,兵不血刃就把倭寇吓退了。 戚继光为如初感到骄傲的同时,又非常后怕。万一这伙贼寇识破了如初在虚张声势呢?万一他回来得再晚些呢?万一武田兄妹没中反间计呢?他是在兵行险招,可却把如初暴露在敌人的刀枪之下。为此他发誓,今后再不犯同类的错误。 又过了些日子,倭患严重的浙江平静了下来,沿海人民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戚继光也升任了从二品的都指挥佥事,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第三回 祖孙夜谈 作为平倭的英雄,朝廷正炙手可热的名将,地方上对戚继光那连番隆重的欢迎仪式和热闹庆典不必细提,只是当他真正踏进家门,看到白发苍苍的奶奶和母亲时才真情流露,眼泪不禁落了下来,急忙上前跪倒在地,磕头问安。 自古忠孝两难全。他不孝。为了平倭,三年多没回家一次,眼看母亲还算硬朗,但快百岁的奶奶却身体孱弱,还能有多少年与他共度呢? 此番归家,是几年来的头一次,戚继光与亲人几番悲喜亲近,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当天晚他就在戚老太太的房间里打了地铺,好好陪着老人家。老太太因为孙子回来,精神很好,娘俩个聊了半夜,说不出的快乐幸福。不过……当老太太问起,如初为什么还无所出时,戚继光感到了为难。 他也想要孩子,而且就算多么忙碌,他也没断了和如初亲热。当然那不是为了孩子,因为他爱她,对她始终保持着激情与冲动。说起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因为部下的婚姻都是平淡的,唯有他,对如初似乎爱不够似的。 可是……如初的肚子也确实没有过任何动静,其实他心里也急,不是为自己,而是看得出如初的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事。 其实,如果让他在如初和孩子中只能选一个时,他没有半点犹豫:他要如初。假如失去她,除了为国尽忠,他会感觉人生再没有意义。如初无意中唱过一道古怪的歌,歌词却完全可以表达他的感情:失去你,赢了世界又如何?所以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背叛对如初的誓言。 “在这件事上,你可落在你弟弟后面了,他成亲三年,得了两个儿子。现在他媳妇还怀着一个,看样子是个闺女。唉,继美也快是儿女双全的人了,你呢?还是膝下空虚。这可怎么办呢?”老太太叹道。 “继美有了儿子女儿,奶奶应该高兴呀。不管是我生的,还是继美生的,都是咱们戚家的后代,如意嫁人后也有孩子了吧?您看,重孙和重外孙都有了,您这是见了双倍四辈儿了呀,这是天大福气。”戚继光试图转移话题、转移重点,于是哄着老太太道。 可老太太却不上当,真入主题道,“你是戚家长孙,是奶奶的心头肉啊。你膝下无子,老来无后,你让奶奶怎么放心?你的爵位要谁来承继,难道就让戚家的功名断送于此?那样,奶奶就算死了也闭不上眼呀!” “奶奶!” “你为什么不娶几房妾放在屋子里呢?”老太太说出自己憋了好几年的心里话,“你如今已经是从二品的高官了,只怕以后还会升迁,屋里没几个妾,会让人家笑话的。唉,如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看不开。男人家,哪能是她一个人的呢?她坐着正妻的位置,任谁也抢不去。谁要抢,打从我这儿就不答应,可她怎么就不许你娶个妾?现在外面人都说你怕老婆,先不说损了我们戚家的门风,只怕对你的官声也有影响,丢不丢人哦。” “奶奶,不是如初不许。”戚继光辩护道,“是我自己不想。说句让您笑话的,我心里只装着她,哪能容得下其他女人。这几年您不知道,她跟我吃了多少苦,这样的女子,我若负她,岂不是要天打雷劈吗?再者说,孩子和爹娘间也是一种缘分,强求不来。如果我命中无子,娶了妾,硬要生出来,那才是对我不利呢。反正继美有了孩子,戚家不会断后,我是否膝下空虚,不用太在意吧?” “呸,什么叫命中无子?”老太太有点生气了,“你爹和你母亲当初也是婚后很多年没孩子,还不是你爹娶了你亲娘,然后还有三娘,这才有了你、继美和如意。你看你娘感觉委屈了吗?难道你和弟弟妹妹们不孝敬你娘吗?不尊敬你娘吗?你娘又失去了什么?女人哪,容男人娶个妾,不过是个肚量,与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男人的宠爱是没关系的。而且,奶奶也没说如初不好呀。当初她嫁过来时咱家是什么样,后来她又做了什么,那样的辛苦,那样的尽心尽力,奶奶虽然老了,可是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她能不生呀。如果说起休妻,无所出也是七出之一。她这样……你讨个妾不算过分。不然,你要真怕如初不高兴,你偷偷讨个妾,生了孩子后归如初养,再把那个妾休掉好了。” 戚继光沉默着,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对奶奶解释和如初的感情。他和如初之间是不能插进任何一个女人的,这不仅是他当年对她的承诺,也是他自己愿意做的。如初说过,如果他有了别的女人,她就会悄悄离开。他怎么受得了她消失不见?淡出他的生命。记得当年没成亲时,如初为了白凝若的事要放弃他,那一番痛彻心扉,他至今回味起来还感同身受,再不敢尝试一次了。绝对不行,不然要让他心痛死吗? 这一生,他真的真的认定了她。或者,他们以后可以收养个孩子,只要不把实情告诉家中长辈就行了。 他这边转着心思,突然灵机一动,不由心中暗喜,觉得找到了一举两得,即爱护如初,又让老人们开心的办法,打算再去上任时就办了这事。那时天高皇帝远,很容易就能瞒住家里。 这个办法大好。他自己是存了一笑私房钱的,他对钱财之物,本不看中,原来是想买好东西哄老婆开心的。现在如果用这钱办了这大事,如初会更高兴。她心里不压着那块大石头,他也会高兴的。 而那边的戚老太太却以为戚继光是默许了自己的提议,心下不禁盘算着和儿媳商量过的事。元敬虽然几年没回家,但家书还是寄回过不少。她和儿媳早知道如初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所以做了准备。但经过元敬成亲时那番闹腾,她们这次没敢直接定下这桩事,只等着元敬回来,问应了他,他点了头,然后再把妾室娶回来再说。 到时候,如初就算生气,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了不起她豁出这张老脸,苦求如初就是了。如初是个善良的孩子,虽然有时候倔强,但总是孝顺的。 这一夜,祖孙两个各怀心事,谁也没睡踏实。 第四回 如初得留下 第二天,戚继光还有应酬,一早就出门了。如初打算去看看老爹胡大海,正在屋里准备从浙江带回的礼物时,老太太和夫人进了门。 “如初呀,这回回娘家,不妨多住两天。你爹也有年纪了,这么久没见女儿,一定想念得紧。”老太太和颜悦色地说。 如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如果原来的胡如初没死,如果她不是穿越过来占用了这个身子,胡大海会幸福得多吧?至少女儿不会四处乱跑,如果招了女婿,膝下也不会这么空虚寂寞了。小光说自己为国征战,不能承欢祖母和母亲膝下是大不孝,她,何尝不是呢? 而胡大海,已经是大明朝中第一好的爹了。就算在穿越前,她亲生的爹也没对她这样好过。 戚夫人看她的神情,知道她心中所想,也是长叹一声。都是为人父母的,自然理解那份心思。只是如初对戚家这么好,戚家却不得不算计她了,实在有些对不住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她很两难,却不得不做出昧着良心的选择。 “嗯,多陪陪你爹。听说皇上恩典,许元敬省亲一个月才上任去。你就在娘家踏实待着吧,过些日子再回来也成。”老太太劝道。一方面真是为了胡氏父女,另一方面也为了自己那小算计。 如初心里很感激。 虽然她和小光仍然好得如胶似漆,但是他们毕竟还年轻,相守的日子还长。但胡大海不同,他年纪大了,又操劳了半生,实在是需要儿女绕膝,以慰老怀。可既然她不能长年守在父亲身边,那么至少这一个月里,她要日日陪着他。如果历史没有出现大错,小光是要戎马一生的,她自然也会一直陪着他四处征战,其结果就是她会欠父亲更多。 她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解决忠孝两全的事,至少现在,能多陪父亲就多陪陪父亲吧。也怪她,为什么一直生不出孩子呢?以小光和她亲热的频率和强度,普通女人早生出至少三四个了吧?如果那样多好,她可以让父亲代养一两个,那父亲也会很开心,不会觉得那么孤独了。 她就带着这幅心思离了戚家,而当她前脚离开,戚老太太和戚夫人就忙活了起来,把所有的事都准备停当。她们始终对如初觉得有愧,所以不想太突然的让如初受刺激,于是先把选好的人弄进府来,就说是新给老太太买的贴身丫头,让这丫头先和如初相处一下。倘若合得来,以后姐妹间也没大冲突,倘若真合不来,也不能真让如初窝大火,再给小光找新的就是。 在她们看来,反正不能让如初太不痛快,如果是事先认识的人,估计发现真相后会好些吧? “这样真的行吗?我看如初那样子,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元敬……他对如初那样,怕也会发脾气。” “事到如今,你也别怕了,心里也别愧了,有什么事,我老婆子全提了。”老太太叹了口气道。 而如初终究没敢在娘家呆一个月,十天就回来了。不过她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异样,却又觉不出什么来。而八重和赵三红回西北去了,要半年后才能回来,现在有什么心事也没个人商量。 就连戚继光也觉得怪怪的,可是没有在意,更因为奶奶和母亲存了为他纳妾的心思,不敢多问,怕伤害到如初。而等到了他重新上任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病了。这病来势还很猛,戚继光焦急万分,但又军令如山,不能不走,顶多再留个两、三天。如果老太太没有病愈,只好把如初留下照顾。 事已至此,二人只好先依依惜别,商量好等老太太病一好,小光就派人来接她。 “那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分开。”戚继光吻着如初的额头,“虽然我为继美谋了缺,他过了年就要去云南为兵,但徐氏不想跟着长途跋涉的辛苦,人家没你那么傻,就知道跟我吃苦受累。”说到这儿,他心里一阵疼,觉得没给如初好日子,实在惭愧,“徐氏决定留在家里,才不带着孩子跟继美去风餐露宿。好在她现在管家已经是一把好手了,家里的事母亲基本上什么也不管了,只和奶奶每天饮茶赏花。至于你的那几间糕点铺子,杨喜是大掌柜,红羽、翠羽在帮管。她们都嫁了本地的本分人,成亲有了孩子也没离开戚家,为人又向来老实,你尽可放心。” 不知为什么,如初有些奇怪的预感,似乎两人再也见不到了似的。不过她很快压制住心中这极其不良的想法,笑道,“我倒不在意那几间铺子的收益,不过是自己创的业,实在有点舍不得。不过,我们干嘛非得说钱的事呀。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专会煞风景。” 戚继光微笑着吻着如初撅起的红唇,调笑道,“这倒是,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正事。” “你的正事是什么?”如初横了戚继光一眼。 戚继光一把把她横抱起来,“我们上床去说正事,今天你要好好补偿我,因为我这一走,就得一直当和尚,想你的时候可怎么办呢?”一边说,一边不住亲吻。 “找个别的女人呗。”如初被吻得浑身酥软,不服气地回嘴道。 戚继光抬起头,眼神亮闪闪的,神色极其认真的道,“找女人?你不打死我才怪。别忘记,你可是我的武学教习,我打不过你。再说,就算你不打我,我也不会那样。如初……”他用力吻了怀中人一下,坚定地道,“除了你,我绝对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的,放心吧。” 听到他这样类似于誓言的话,如初感到很幸福。她天生乐观,凡事都能看到好的方面,除了子嗣的事让她备感压力以外,她对现在的一切都很满意,并不介意吃苦。 女人,可不都是那样的吗? 只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再苦再累也是甜的。女人说到底,不过是爱情的生物罢了。不管现代女性多强悍,只要她还是女人,终究看中男人的感情。 不是有句话吗?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当然放心了。”她回吻,“因为只要你做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就离开,永远也不出现在你生命里。” 她半开玩笑地道。 【第三十五计 苦肉计】 第一回 糖豆和豆糖 (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童蒙之吉,顺以巽也。 伤害自己人,然后让被伤者打入敌方,不使敌方产生怀疑。但此计是否能用,派往敌方的人的伤害度如何,必须根据敌方的判断能力来确定,不然会弄巧成拙的。本书中是指,几年后女猪脚一直无所出,男方家长采用哄骗的手段和苦肉计为男主纳妾,男主同样施计摆脱,可阴错阳差之下……) …… 小光走后,如初安心来侍候“病中”的老太太。 不过她立即发觉为什么总感觉家里气氛不对了,因为老太太和夫人身边多了两个丫头,一个姓唐,一个姓窦。之前这两丫头没正式露过脸,只匆匆看过一眼,略有些印象,所以她总觉得家里多了点什么,却又说不清具体,这才感觉古怪吧。 唐家姑娘才刚及笄,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玉、那叫一个我见犹怜;窦家姑娘二十上下,性格那叫一个开朗温柔,那叫一个大方懂事。总之,初看上去都很不错。 “穷人家的丫头,连名字也没有。如初聪明,正经在皇家卫学当过教习的,不如一人赏她们一个名字吧。”老太太笑着对如初说,怎么看怎么有点讨好的神色,害得如初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琢磨着丫头的名字要跟她们做的事有点关联,还要看她们是侍候谁的,然后要取一个上口好念又好记的名字才好,于微笑着问道,“这两丫头是买来做什么的呀?侍候谁?” 她不过随口问问,却把老太太和戚夫人吓了一跳。所谓做贼心虚,她们瞒着元敬两口子做下这样的事来,虽然有了被发现后承担责任的准备,但仍怕提前事败,到时候陪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怎么好呢? 两老对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的同时开口。可惜,回答的内容完全不同。戚老太太说是特地给儿媳买来的,戚夫人却说打算给老太太使唤。 “难道是两位老人家一人一个?”见气氛僵住了,两位老人有点尴尬,如初连忙打圆场。 戚老太太半转过脸,给戚夫人使了个眼色,才温言对如初道,“你母亲孝顺,说是托如初你的福,如今咱们戚家日子富裕了,要加两个丫头给我用。我呢,本不想答应,我一个老婆子哪用得了这么多人?红羽和翠羽虽是嫁人了,但白天仍在府里作活儿,每天晚上我睡下了才走,哪用得着专门再找人支应我?可我后来一想,你母亲年纪可也不小了呀,我们婆媳六、七十年,那缘分可不一般。说句别人不信的,你母亲之于我,可比亲生儿子还亲哪。” 如初一想也是。她在现代时就常听人说婆媳关系难处,可是真的一起和睦生活半个多世纪,那感情只怕不是普通的深了。 “她疼我,我也得疼她是不是?”老太太接着说,“所以呀,我就收了这两个丫头。一来,让你母亲省省心,别总惦记着我。二来让红羽、翠羽转去侍候你母亲,让她也享享清福。这三来呢,我是想好好调教一下这两个丫头,将来好给你母亲当帮手。唉,人老了,就像风中的蜡烛一样,指不定哪天就灭了。我活这么大年纪,真有那天,倒是喜事一桩。你们都还年轻,我倒放得下,只担心你母亲。”说到这儿,动了真感情,一边的戚夫人也心酸了。 “奶奶,你身子本来就不爽利,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如初连忙拦道。 老太太摆摆手道,“生老病死,人情大道理,不用避讳,看开点倒好。不过我怕我一走,你母亲要想找人商量个事儿,跟前都没个知心的人,那不是太凄凉了吗?毕竟,你要跟着元敬转战沿海,精忠报国,难顾到家里。继美媳妇……虽说懂事不少,但不是个大方的。红羽、翠羽已经嫁了人,现在又有孩子,家里一大堆事呢,就算有心,也没力气兼顾戚家。所以我想不如再教导出两个好的,将来就归你母亲使唤。”说着,她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那两个丫头立即跑过来,跪倒在地。 “唐家丫头年纪还小,将来嫁人晚点的话,还能在咱家待个五、六年呢。”她指了指美貌的那个,然后又指指看起来温柔敦厚的说,“窦家丫头其实……已经嫁过人了,但这孩子命苦,丈夫死了,夫家又没人,到咱家来,只怕是终身为仆了。我瞧着她们都是好的,今天干脆托付托付如初,帮我调教调教,之前你把家里的事管得多好呀,真给你母亲收拾出两个贴心人出来,你跟元敬在外放心,我老婆子到了地下也放心。” 如初听老太太这么就,不禁体会了一下老太太的心意,琢磨着反正最近也没事,要在家侍候老太太一阵子,那不如就帮老太太训练一下这两个丫头,就当职业培训了,顺便再观察一下人品。 正如老太太所说,家里有能干的丫头,她和小光长年在外也不必担心家里了。 “奶奶不嫌我笨手笨脚,把好好的丫头教得比我还不懂事就行。”如初开玩笑道,“到时候奶奶再叫我陪给您,我可是不理的。”说着,按着自己腰间的荷包,逗得老太太和夫人都笑了起来。 那两个丫头则偷眼望她,神色复杂,不过她没有注意到。只说,“这两个丫头姓得好,也互相搭配,我想如果让奶奶和母亲叫得顺口,最好叫她们名字时心情也会好起来,那不如……唐家姑娘叫糖豆,窦家姑娘叫豆糖吧?” 老太太一听直说好,夫人也觉得这名字别致上口。于是这两个特意安排下来的丫头就都有了名字,讽刺的是,还都是如初给起的。 而等如初、糖豆和豆糖一走,夫人就叹了口气道,“娘,我总觉得对不起如初。这事做得……唉。” 老太太也摇头叹息道,“我也不想伤了如初的心,多好的孩子呀,元敬能娶到她,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能让戚家在元敬这一脉上断了后呀。如果咱们做出这么没良心的事要遭天谴的话,就让我老婆子一个人承担。” “娘,事到如今,咱们娘俩儿还分你我吗?”戚夫人道。 第二回 两个丫头 老太太垂下泪来,“你当我刚才那番话是哄如初的吗?我说的是真的,也是为着你呀。将来不管糖豆和豆糖谁做了元敬屋里的人,都会是你的好帮手。而今天之所以让如初教她们,也是为了讨如初的喜欢。倘若那事办成,如初伤心是难免的,不过如果元敬屋里的人是她中意的,只怕接受起来还容易些。再往后说点,将来你到那边去见景通,这一家人总得有个如初能信任的人管着,为她分忧呀。” 戚夫人没说话,理解老太太的一片心。但其实她很怀疑,就算是如初挑出她自己喜欢的人,那只是作为丫头而已。倘若她知道这两个丫头会成为元敬的妾室,那喜欢也会变成怨恨了吧? 她和老太太想出这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计,真的是可行的吗?别再弄巧成拙,作出大祸来才好!但不管怎么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也只能这么办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如初就到老太太那边去请安。老人家少眠,起得颇早,糖豆和豆糖也跟着起来了,表面上看来,至少在勤奋一项上,这两个丫头是满分。不过比起机灵劲儿,糖豆,也就是那个才及笄,相貌长得极美的就差得远了。豆糖毕竟是嫁过人的,懂得眉眼高低,眼里有活儿,手脚也麻利,嘴巴更是甜,老太太、夫人、少夫人、二少夫人、叫得那叫一个脆生生。 相反,糖豆寡言少语,干活时要支使她才肯动,也不主动抬眼看人,说话声音也小。更奇怪的是,她总是偷偷观察如初,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大胆起来,令如初都有感觉了。 “切,也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仗着自己长得美貌,还真当自己是大家小姐了啊。”继美的老婆徐氏因为承过如初的恩德,这时候就有点为她报不平。 “可能是年纪小,也可能是怕生啦。”如初心怀善意,倒没往心里去。至于糖豆总是偷瞄她,她觉得也可能是糖豆知道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又知道她是少夫人,将来掌管这个家的,所以才好奇吧。 “但她也太目中无人了呀。”徐氏气愤地道,“今天在后院遇到我,就行了个礼,连声招呼也没打就走了。依我看,还是豆糖机灵聪明,人也本分,嫂子不妨多培养培养她。” 如初笑而不语,没办法对徐氏说明,其实她倒更喜欢糖豆多些。大概是嫁过人,豆糖为人处事看似诚恳,但总带着一丝圆滑,这样的人在忠心一项上得分就会偏低。而她要找的帮手,忠心却是第一位的。因为她常年不在家,钱财方面倒是小事,顶多赔了本,但如果是个奸诈的人,把家里折腾坏了就麻烦了。 再说,不会做人办事、不会理财管家,不会讨人喜欢,这些都是可以学习的。人,总是在和别人的交往中成长,所以她看好糖豆。 不过,豆糖也得观察下,毕竟她立誓不嫁人了,想在戚府长长远远的生活,稳定性是第一位的。其实作为现代女性的如初,并不赞同豆糖的行为,她才二十岁,从此就一个人生活怎么行?不过这里是大明朝,失婚的女人或者寡妇,能找口饱饭吃,能有人收留,就是相当不错的归宿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虽然看似硬朗,但毕竟是风烛残年,平日里就算没病,身体也是东出一点状况,西出一点问题。所以如初在和两个丫头相处的最初时间里没做别的,先培训了下护理的知识。她这种水平在现代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古代就显得很特殊、很有效了。 “少夫人真是了不起哪,不仅出身名门、会武功、会做生意、会管家、就连照顾老人也这么在行。”豆糖啧啧称赞,十分的发自肺腑。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不过就是把老太太当亲奶奶,心里有感情,手上自然就有本事了。”如初笑着道,虽然不喜欢豆糖拍她马屁,捧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想想豆糖的遭遇,她这样谄媚是因为生活压迫而形成的习惯,她不会鄙视的。 相反,有些条件很好、生活富裕的人“讲气节”,她倒不怎么太欣赏。傲慢谁都会,但生活艰难哪。 “少夫人何必自谦呢,这些侍候老人家的方法,我之前没看任何人做过。”这句话,豆糖倒很由衷。 如初笑笑,把那些方法详细讲解给两个丫头听,一点不藏私的,一边教,一边还说,“这些方法经我研究是很有效果的,就算老太太是寿比南山不老松,用不着咱们叽叽歪歪的讨厌,但掌握了这项技能,将来你们就算出府,也有本事养活自己的。” 豆糖一听,立即变了脸色道,“少夫人,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这话倒把如初吓了一跳,忙道,“没有呀,为什么这样说?” 豆糖眼泪汪汪的道,“我自从到了戚家,是打算这一辈子为奴为婢,以报答老太太和夫人的救命收留之恩的。可听少夫人这么说,难道是要撵我们走?” 如初这才知道她是误会了,笑着安慰道,“放心待着你们的吧,我不是要赶你们走。只是怕你们终有一天厌倦了这样的生活,那时候如果你们想走,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把心放肚子里,你们不说要走,我是不会撵人的。” 豆糖这才松了一口气,等如初红羽叫走,说是商量点心铺子的事时,她见四处无人,就开始埋怨起糖豆来。 “你怎么能天天冷着一张脸对少夫人呢?难道你把之前老太太和夫人交待的话全忘记了?”她愤愤地说,“真不知道说你什么了?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你别以为自己美貌,将来引得戚大人留了意就有好日子过。看不出来吗?这个家表面上是老太太和夫人在当,最有说话资格的是戚大人,实际上,全家都是围着少夫人转的。前几天你也看到了,戚大人简直畏妻如虎,少夫人说什么,他都说好。要是不讨好少夫人,你我将来有好日子过吗?” 糖豆不说话,只低下头去。 豆糖上前扭了她一把,“你是锯了嘴儿的葫芦吗?倒吭一声,让我好知道你的想法。” 第三回 害怕正妻 “我瞧着……大人是很怕少夫人的。”好半天,糖豆才开口,声音小小的,“那样的话,就算我们遂了老太太和夫人的意,少夫人只怕也不答应。到时候两边不到岸,可怎么办?我看……不如老实地做个小丫头吧?” “你愿意一辈子做人下之人,我还不愿意呢。前半辈子什么苦都吃了,现在当然要好好为自己的前程打算。白氏夫人介绍我来戚家的时候,可是正经教训过我的。少夫人再强,毕竟没有生养,戚大人这么高的爵位,怎么可能断了后?所以你我……是有可能的。顶多咱们不跟她争,恭顺着些,还能怎样?” 豆糖苦劝。 其实,她也不想要糖豆,对方比她美貌,将来必比她受宠,让糖豆与她共同侍候戚大人,只怕她是被冷落的那个。但她是残花败柳之身,人也不漂亮,字也不识,如果她自己冲上去,就算甘愿为妾,人家戚大人犯不着为她这样的女人得罪少夫人。 糖豆就不同了,她是个绝色的,戚大夫年轻气盛,见不得美色,肯定就纳了糖豆去。而既然一次破了例,再收了她也顺理成章了。 不过她虽然容貌和气质上差些,还是嫁过人的,但她能生养,只要率先有了儿子,将来的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吗?听说戚夫人也没有亲生的孩子,现在威风凛凛的戚大人也是庶出,关键在于要赶着第一个生出儿子来,承袭了未来的爵位才是正经。 白氏夫人介绍她来戚家时是隐瞒了一些事的,她并不是死了夫家人,而是被休的。哼,前面那个死男人又穷又酸,说她犯了七出之口舌之过,死活不肯要她了。可她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使些手段,想把两人的日子过得更好罢了。现在她有了好机会,自然要为自己图个前程,再不过那挨苦的日子,日日辛苦,又要下地,又要管家,比现在在戚家当下人还不如。 而之前她可是生过两对双胞胎儿子的,这证明她绝对能生。而她看出来了,在这个家只要能生养,就一定坐得稳位子。现在的关键在于哄得戚少夫人高兴,让戚大人纳了她们为妾,那一切就都好说了。至于今后,糖豆倘若生不出,又因为美貌而被戚少夫人看不顺眼,她就独大了。那样的话,真是再好不过。 只是,倘若糖豆真不识抬举,死也不肯对戚少夫人低头,怕是会坏事。那她就得想办法除掉糖豆,她自己想办法混上戚大人的床,那时就算少夫人不肯也没办法了。当然,那是下下之策,以少夫人在这个家的份量来看,轻易是不能得罪的。 “戚大人正眼也不看我们一眼,何必去拆散人家美好姻缘?”好半天,糖豆又说。 豆糖气不打一处来,却因还得依靠人家往上爬,于是强忍着道,“现在装什么正经,当初老太太和夫人把咱们买进府,可是说得一清二楚的。现在你又想反悔了吗?那先得让你娘家把拿人家的一百两银子交出来。什么丫头啊?镶金的?要一百两银子的身价?人家本来就是要给孙子、儿子收屋里头的人,才特别慷慨,你现在又想要当丫头了,一来言而无信,二来也说不通道理呀。” 一听这话,糖豆低下了头去。 不是她不喜欢戚大人,那样的男人有谁会不喜欢?但是她冷眼旁观,总觉得戚少夫人不是坏人,而且还是个暴烈的性子。老太太和夫人既然想出这招来,让她和豆糖先跟少夫人混熟,再偷偷把她们送到戚大人屋里,等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明情况,摆明是少夫人坚决反对戚大人纳妾的。 那么说,这就是一家子人合伙骗少夫人呀。就少夫人那个脾气,到时候真发作起来,只怕她死一百回也不够。所以,她不是不愿意给戚大人当妾,她是怕呀。 可是,她弟弟生了重病,娘也是没办法才把她卖给人家作妾。那是死契,不能赎的。现在她如果不乐意这么做,拿什么还人家银子?唉,还是从了吧! “好吧,你说得对。可是,我总觉得骗人不好。”她喃喃低语。 “这怎么叫骗人,话说她当正妻的,自己生不出来,还要阻止相公纳妾,本来就不贤惠,要休了也是有理由的。”豆糖撇了撇嘴道,“现在是一家子大小都在就乎她的心气儿哪,都怕她不高兴,根本就没有道理。只是,咱们即入了戚家的门,就得听老太太和夫人的话,现在就让你讨好下少夫人,让她将来容得下咱们不就行了?又不是现在就洞房,看你的扭捏劲儿!” “我害怕少夫人。”糖豆说出心里话。 豆糖叹了口气,因为她也害怕。她们做的总归是偷偷摸摸的事,气势上先矮了一分,而少夫人跟随戚大人多年,有地位、有气质、有恩情又有钱、而且年纪虽然不小了,却依然漂亮得很,戚大人在她面前都是轻声细语,不敢大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不怕? 但是,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摆着,怕也要往前冲。再说她还有人帮着,白氏夫人说了,她和戚大人青梅竹马,亲如兄妹,最知道戚大人的喜好,到时候会如数对她讲的。 她以前只在白氏夫人的家里当过帮佣,人家为什么会忽然对她那么好,她已经被心里的渴望蒙蔽了理智,根本没有想过。其实她不知道,老太太和夫人之所以收下她,不怕她命硬,完全是看中她能生养,而且据算命的说她本身就命中多子。 “咱们做妾的没有地位,怕了正妻是正常的。所以,老太太和夫人才叫我们讨她的好嘛。”她说,“其实简单,只要嘴甜点,凡事都让着她,顺从些也就行了。好啦,你别三心二意了,明天还要早起呢。老太太说少夫人只在家待一个月,然后就想办法想支开她,让咱们和戚大人圆了房,等有了孩子,万事也就安定了。你想,少夫人就算再凶悍,也不能对戚家的后代根苗下毒手。” 到这时,糖豆终于被豆糖说服了。而一边的如初毫不知情,只打算暗中观察这两个丫头中哪个更适合留在夫人身边,替她为夫人分忧,且不知人家是惦记着她的老公呢,更不知一场家庭阴谋在等着她,严重考验着她与小光的爱情。 第四回 没什么好怕的 日升日落,时光如水。转眼,如初在家侍候了老太太半个多月。不过她日日忙碌,又天天都收到小光洋洋洒洒好几大张纸的信件,看他写一大堆生活琐事和肉麻的甜言蜜语,日子倒也不难过。 其实,她早发现老太太是装病,虽然她老人家年纪太大了,小毛病不断,但目前并没有大病。不过她觉得可能是人老惜子,喜欢儿孙绕膝吧,那她就替小光尽尽孝好了。 关于那两个丫头,她先教了她们一些简单的医疗技巧,然后就让她们把点心铺子这套熟悉起来。经过观察,她发现糖豆会算帐,也会写字,极为聪慧,是个管家的好料子。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她虽然没有名字,但唐家原来也是买卖人家,她跟父亲学着识过字,算过帐。不过后来父亲因担保别人而受了骗,被逼自杀,家道也开始衰败起来。 而豆糖,从小生长在穷苦的小作坊家庭,动手能力就强了,尤其对做点心方面很有天赋,手脚又麻利又干净,不管学什么,都几乎一上手就能学会的。 于是,她那天生教育工作者的热情劲儿又犯了,打算因材施教,陪养出两个能干的姑娘来,这样就算将来她们不留在戚家,也会比较容易独立。 不过,她不仅观察这两个丫头的能力,也注意了下人品,虽说豆糖比较殷勤吧,可是她却比较喜欢糖豆。倒不是因为糖豆样子长得极美,而是这丫头巴结她的时候显得很笨拙,似乎是想努力让她喜欢,但却不知怎么做似的,倒显得特别可爱了,完全没有美人们常有的娇骄二气。 还有一点,这丫头总是偷瞄她,还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对她讲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吧,她又一个劲儿的摇头,如果豆糖在场,还有点胆怯害怕的模样,令如初感到莫名其妙。 但后来她想,也许是想多学点东西却不好开口吧?因此她也不多问,惊了人家倒不好了,毕竟是才及笄的小姑娘。如果她像古代女人一样结婚早、生孩子早,以她现在的高龄,可能都可以当糖豆的娘了。 只是她虽然没留意糖豆的表现,豆糖却看到了,而且又惊又恼。她觉得那不知死活的丫头是想对少夫人提起纳妾的事,万一捅出这件事来,她的美梦就黄了。她旁敲侧击的向夫人打听过,知道她们要想成为戚大人的妾室,前期必须是瞒着少夫人的。 烦恼中,她的“大恩人”白凝若回娘家了。而且,还顺便来“探望”了下戚老太太和夫人。因为之前打听到如初在家,白凝若除了携带了些礼物外,还特地带上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在她看来,当初在抢元敬时冤枉的输掉了,可今天她却赢了回来。这么露脸的事不炫耀一下,也太对不起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心了。 如今戚家比白家还要富,她没敢再用各色礼物来显摆,在闲聊时只一个劲儿拉扯一双儿女,恨不得装在盘子里给如初看,弄得孩子哇哇直哭。 如初暗暗摇头,心想难道贾宝玉说得对?女儿家在结婚前都是珍珠,结婚后就成了鱼眼睛了?眼前的白凝若不就是吗?嫁人前还有点才女的气质和风度,现在却变成比无知妇女还狭隘和白痴,咄咄逼人的不是地方。可不对呀,她也是女人,可她自认婚前婚后没什么变化,可见人还是在一颗心,心底是真正的善良,那就永远也不会变的。 幸好当初没把她让给小光,不然现在小光可有得受了! “凝若呀,咱们戚白两家是世交,你也是我孙女一样的人,你过得好,奶奶我也高兴呀。”戚老太太见白凝若眼珠儿一转,似乎要说些什么似的,连忙拦住话头。 今天,她和儿媳已经拦了好几次了,知道白家丫头没安好心眼,非要伤如初的心。如初是没有生养一子半女,全戚家都很着急,但那也容不得外人欺侮她。 “奶奶……” “唉,我老了,精神不济,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多玩会儿,我就不陪你了。”老太太又道,“如初啊,你扶奶奶进去。你上回花重金给奶奶买的那个什么皮的褥子真不错,我就说嘛,你能干,钱没有白花的道理。”她话里话外点明如初聪明会赚钱,又拉着如初走,摆明是不想让如初待在这儿受气了。 白凝若一看,唯恐失去了刺激如初的机会,忙道,“老太太,我正好也要走了,这就先和您告个辞,以后再来看您。”因为如初是长孙媳,和她同辈的,她要走,如初没个不来送的道理。 老太太一皱眉,看了儿媳一眼。戚夫人心领神会,刚要起身去送白凝若,如初连忙抢过话来道,“那我送送白妹妹吧?我长年随你戚大哥在外征战,我弟妹还年青,街坊邻居的,以后你若回娘家,就帮着照应下,我这边先多谢了。”她说着很虚假的客气话,站了起来。 她明白白凝若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老太太和夫人想保护她,但她有什么好怕的吗?诚然,没有生宝宝令她心理压力很大,但在外人面前,她不会示弱的,特别是白凝若面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欠了小光,欠了戚家,可她不欠白凝若什么! 如果为着这个不敢见人,让戚夫人以长辈的身份送一个晚辈白凝若,那她真是没出息到头儿了。 老太太和夫人担心地看了如初一眼,如初回以坚定的目光和大方的一笑,让两位老人放了心。而才一出院子,白凝若就把两个孩子交给了丫环,转身对如初道,“带孩子真是累人,还是姐姐好啊,自由自在。”表面上抱怨,但满脸的自豪。 但是如初早料到她要说什么,因此丝毫没受打击,淡然道,“早晚我也会累的,到时候还要请教白妹妹要如何带孩子呢。” 白凝若尖刻一笑,“姐姐也是的,干吗自己累?要孩子也是讲缘份的,没有的,强求不来。听妹妹一句话,戚大哥已经是二品大员,不如让他收几个屋里的人,就算生多少孩子,还不得了是姐姐的吗?” “这种事我自然要亲力亲为,不会假手于人。”如初笑得傲气坦然,“而就算我没有子嗣的缘份,你戚大哥也只会有我一人,有郎如此,夫复何求呢?倒是妹夫,听说娶了妹妹这样的才女美女还不够,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有了三四房妾室,孩子更是多。说句不好听的,戚家也不是养猪,要那么多娃干什么?就算是豪富之家,听说妹夫每天风花雪月,俗物是不插手的,到时候家业只怕还不够分的。” 第五回 下策 白凝若没讽刺到如初,却被反将一军,气得脸都白了,干脆也顾不得面子了,直接道,“男人家,谁没个三妻四妾,就姐姐管得戚大哥紧。可是物极必反,谁知道戚大哥心里是不是也愿意?或者是,只是怕了姐姐你呢?没个一男半女的,人这一辈子也不完满。” “谁知道呢?”如初点头微笑,一点不气,“人哪,这辈子不活到死,也说不清过得是好是坏。我但求无愧于心,自己快活,夫妻和美,管别人去死。啊,天色不早,白妹妹请回吧,怕路上不好走。唉,妹夫也真是的,怎么不来接?要是你戚大哥,才舍不得我一个人走夜路。那什么,有空多来家里玩。”说完,抬步回屋,脊背挺得笔直。 虽然心里不舒服来着,但这番唇枪舌剑,她寸步不让,最后大胜。 而白凝若被如初一顿抢白,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正站在那儿喘大气,低声咒骂着,忽然见戚家大门开了一条缝,窦氏悄悄从府里溜了出来。 “见过白夫人。”她忙着上前行礼,一脸期待。 白凝若一看到她,眼睛一亮,报复的计划立即涌上脑海。胡如初不是炫耀自己的男人专情吗?她倒要看看,姓胡的贱人发现元敬也收了好几房小妾,还有什么好傲气的!下回见了她,还抬得起头来吗? “哦,你过得还好吗?”她换上和蔼可亲的笑脸道,“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我即介绍了你来,就不会放任着不管。”看窦氏的脸色,再加上刚才对戚老太太与夫人的试探,都让她很明白,给元敬纳妾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或许,她可以推波助澜一下。 豆糖见左右无人,才叹息着道,“我是个苦命的,承蒙白夫人关照,却始终是狗肉上不了酒席,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受苦罢了。” 白凝若一招手,“别站在这儿说话,怪惹眼的,先跟我上马车吧。”说着,率先钻上了车。 豆糖犹豫了下,也上去了。 车上,白凝若的一双儿女让她折腾累了,已经倚在水容姨娘的怀里睡了。本来豆糖见车上有别人,还有些不自在,但白凝若说起水容之前是她贴身婢女,如今也被爷收了房的,绝对是一条心的人,但说无妨。 豆糖见此,也就把心里的疑虑和戚府目前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白凝若一听,撇了撇嘴道,“老太太和夫人也是的,胡如初自己生不出来,倒像是对戚家有功了,一家子哄着她,就连纳个妾也要演一出戏来,何苦如此。她要是个醋坛子,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那是个泼货,就算是你和那唐家姑娘正式为了妾,也保不准她大吵大闹,最后你们还是会被打出家门。” “那可怎么办哪,求白夫人做主。”豆糖一听,立即惊吓到了。 白凝若皱着眉想了想,似乎很为难似的,半天才说,“想在戚家待得稳,所依靠的只能是孩子。那母老虎势大,压得老人和男人全抬不起头,可她毕竟生不出来,情上理上都怯了几分。” “可是……老太太和夫人硬要我们先讨了少夫人的欢心,才肯让我们为妾。偏偏,那个唐氏是个不争气的,白生就一幅好容貌,却天天想着只当丫头算了,不肯争上一争。我现在正没办法呢,不知怎么说服她才好。”豆糖很烦恼。 “你傻了,为什么给自己树敌?”白凝若道,“刚才我看了那丫头一眼,绝对算个美人,如果你们同时为妾,只怕你争不得宠去。虽然老太太和夫人是想多给元敬收上几房妾室放在家里,但谁先生了儿子,谁才吃香。那丫头当然要拉着,但你也得先拔了头筹才行。”不仅唐家丫头要拉着,将来有机会,她会再介绍点女人给元敬,最好他能收个十几房,气死胡如初才好。 “可是……可是……我怎么才能拔了尖去呀。”豆糖很为难,“上边老太太和夫人有言在先,要讨少夫人的好,我见少夫人淡淡的,没显出多喜欢我,也没显出多喜欢唐姑娘来。而说起自己,我比不上人家美貌,又是个嫁过人的残花败柳之身,只怕更没有机会。” “笨。”白凝若点了一下豆糖的额头,“你来戚家前,老太太和夫人怎么会不打听你的情况。她们自然知道你是嫁过人、生过子的,但她们还是让你进了戚家门,作为妾室的备选,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不介意你是不是完璧之身,而是看中你生养能力强。你自己想想,你怎么会没有优势呢?只要你先一步和元敬有了夫妻之礼,怀上了孩子,最好一举得男,我就不信那胡如初还能把你怎么样?就算她凶恶些,可也不能伤了戚家的根,更不能把孩子的亲生母亲怎么着。戚家毕竟是官宦诗礼人家,胡如初再厉害,老太太和夫人也绝不会允许她坑害人的,到时候母凭子贵,你才能出头呀。退一万步说,戚家若不讲理,你不还有我吗?我会给你讨公道的。” 白凝若说得言之凿凿,令豆糖燃起了希望,不过她还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做,于是拿疑问恳求的目光望向白凝若。白凝若灵机一动,笑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敢不敢做。虽然有风险,但一旦成了,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到底要怎么做。”豆糖一脸期待,“白夫人,您是好人,快告诉我吧。” 白凝若故意沉吟了一下道,“你找个机会,就说回娘家探病,拿一件老太太或者夫人的信物,最好是不常用的,这样不容易被发现。然后,你直接去军营,跟戚大人说,老太太和夫人许了你做她的妾,怕少夫人不肯,就差你到军营了。戚大人血气方刚,男人嘛,只要你做得好,让他……他就一定不会拒绝,到时候三天两夜的,你够本事怀上孩子,一切不都成了吗?” 豆糖目瞪口呆。 这样……行吗?这不是自荐枕席、不知羞耻吗?万一戚大人看不上她,她以后的机会不也没了吗? 一边的水容也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却住了口。小姐和以前不同了,现在变得歹毒起来,都是姑爷的不好,天天在外拈花惹草,换做是谁,性子只怕也变了。 水容叹了一口气,白凝若却没有在意。但她知道这计划对窦氏来说,确实是大胆了一点,因此也不再多劝,只道,“你自己掂量着办,我是不会害你的,但这可以作为实在没办法的办法。假如到最后,戚家一家子都拗不过胡如初,也只有铤而走险,出此下策。关键是孩子,只要怀得上,这番破釜沉舟,至少结果会是好的。” 第六回 铤而走险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间就到了月末,老太太的“病”按计划是该好了,如初也将离开戚府,到军营随军去。 而自从跟白凝若偷偷见了面,那个大胆又无耻的计划就一直盘旋在豆糖的心头。因为心里有事,她倒沉静了下来,反观察着如初对她的态度,每天考虑着自己成为戚继光小妾的可能。 这天,她看如初进了老太太的屋,夫人也跟着进去了,就逮个机会到窗根处偷听。 只听如初道,“……糖豆留下,豆糖就不必了……” 她没听到前面,但这句话却有如劈雷,震得她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后面的什么话也听不到了。其实是老太太问起如初对家里人员的安排,如初说点心铺子那边留下糖豆来帮着管理就行。豆糖是手巧,做点心做得好,但这样的熟练工作坊中有不少,倒不必她也去掺和了,不如让她帮夫人管家。 “这两个丫头,你还喜欢吗?”老太太别有用心地问。 如初感觉很奇怪,毕竟这两个丫头是侍候老太太和夫人的,何必那么在意她的意见呢?但老人家既然开了口,她就如实地道,“其实都还是不错的,但我比较喜欢糖豆。虽然她不爱说话,可是冷眼旁观,她其实人品性格都很好。长得美,又没有美人们常有的傲慢和无理,性子和顺,留在家里不错的。” 老太太一听她这么说,和戚夫人对视一眼,都有心花怒放之感。因为从口气中听得出来,如初对糖豆很满意,这样将来把糖豆给元敬收了房,如初尽管还是不开心,但接受起来容易多了吧? 如初不知道老太太和夫人的心思,继续说道,“豆糖其实也不错啦,但可能是年纪大着几岁,有点老于世故,而且有些市侩气。不过咱们戚府留着她是为了做事,其他不相干的也无所谓了。” 老太太和夫人买下豆糖,就是因为她会生养。听如初夸糖豆,很怕她看不上另一个,现在如初说不相干的无所谓,那么也该把豆糖留下来才是。 二老心中窃喜,又有些惴惴不安。如初是不明就理,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打算过两天就回小光身边去了。而另一边,因为院子里有人干活,豆糖就只听到那一句就走了,心中盘算了半天,眼见就要到手的好日子快飞了,终于决定铤而走险。 她照白凝若的意思,对老太太和夫人说娘家爹病了,要回家去侍候两天。二老都是善心人,对下人又一向非常好,再加上考虑到将来豆糖可能为戚家带来子嗣,不仅慷慨准假,还封了一包银子,带了些补品什么的。甚至,还给她雇了辆驴车。 豆糖坐驴车出了鲁桥镇后,立即转了方向,拿那些钱买了饰物衣裳和酒果肉蔬等物,然后直奔海防卫所在地。到了地方,才知道那里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过她虽然没见识,却倒还机灵,端着架子说她是戚大夫新娶的妾室,要先到营房中去等。 那几个守兵一听,大吃一惊。 谁不知道戚大人有名畏妻如虎?没想到居然敢娶了妾室。本来他们不应该轻易相信,但结合戚大人的情况,再看到这美貌小娘子悲悲切切,凄凄惶惶的样子,再联想下这回夫人没和大人回来的现状,就不由得不相信了。 毕竟哪个女人疯了会跑到营地来冒充妾室,看样子一定是正妻不容,这才跑出来投奔大人的。唉,真是可怜哪。戚夫人什么都好,可惜是个醋坛子,自己不能生还不许大人纳妾,实在有点过了。 基于这种同情的心态,又考虑到一个娇弱的女人不可能掀起多大的波浪,居然放豆糖进去了。 豆糖只觉得一切顺利,是老天要帮她,不禁欢欢喜喜的精心打扮起来,然后又收拾了屋子,整治了些水酒菜肴,弄得像新婚洞房似的,然后就忐忑不安地等着戚继光回来。 而戚继光回来得很晚。他本来就治军严谨、训练刻苦,加上这些日子如初不在身边,更是成天不是练兵,就是研究军事兵法。饭自然也在外面吃,今天还因为思念如初喝了点酒,昏昏沉沉地进了门,根本没注意几个守兵的暧昧眼神和窃窃私语。 “大人,您回来啦。”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女人说。 他一喜,还以是如初提前回来,给他个大惊喜呢。但随即他就听出那不是如初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红扑扑、香喷喷的女人,有点面熟,可却不太认得。 “你是谁?”他倒没有立即拔剑,恶言相向。倘若对一个女人也如此紧张,随意出手,那可就太没有为将的风度了。 豆糖误会了他的意思,见他没有生气,胆色又壮了几分。 “我姓窦,少夫人赐名豆糖。”她含羞低下头,“是老太太和夫人……叫我过来……侍候大人的。” 酒精,使戚继光的脑子有些糊涂,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会儿才明白这女人是奶奶和母亲给他送过来的妾!再想想,这女人确实在府中见过,不过从没有在意。 这不禁令他大为生气,虽然之前奶奶和他提过这事,但他的态度也很明确呀,现在巴巴地送过来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让他偷偷摸摸的娶,瞒着如初吗?什么叫少夫人赐名,难道如初也同意了? “少夫人怎么说?”他强压怒气,缓缓地道。 豆糖被他的气势压得不敢直视他,只得低着头说,“少夫人说……说……说我是可以留下的。”她应答得含含糊糊,如果戚继光不是了解如初,会把这话理解为如初同意他纳妾。 但他了解如初,知道她对感情的执着和珍视,不管什么情况,她都不会允许第三个人介他们入两人之间,所以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一句假话。但他没想到这女人敢自作主张,还以为是老太太和夫人的授意,又是生气又是无奈。 为什么奶奶和母亲要管那么多,让他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她们不明白,他现在已经很幸福了吗? “少夫人说你可以留下?老太太和夫人让你来的?”他不禁冷笑,“那你自回到少夫人、老太太和夫人身边去,别在军营里吵扰。”他尽量克制怒气了,因为把火撒在一个前来暖床女人的身上无意义。但是等有机会,他必须和奶奶与母亲谈一谈。 豆糖一听,立即惊慌失措。这是她拼命的一搏,后半生的幸福就在此一举,怎么能轻易就离开?所以无论如何,她豁出一切也得继续下去。 于是下一秒,她脱光了衣服。 第七回 可耻的失败 戚继光皱紧了眉头,十分的不耐烦。 裸女就在面前,是男人就不会无动于衷,何况豆糖长得还不错,身段也算玲珑有致,可是这举动却惹恼了他,气得他转身就走。 豆糖立即扑倒在地,抱着他双脚,娇泣道,“求大人垂怜疼爱。” 戚继光一抬脚,把她踢到一边,怒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如果不是看在你是老太太的人,今天断不能饶你。还不快穿上衣服滚,非要板子打在身上吗?” 豆糖爬了两步,再度抱着戚继光的脚道,“贱婢不求别的,只是看大人膝下空虚,想替少夫人为戚家延续香火。真的别无所求,请大人明鉴。老太太和夫人对贱婢恩重如山,如今贱婢只有这一件事可以报答。”她说得极之恳切,倘若不知她心思的,还真以为她有多么真诚伟大呢。 戚继光不为所动,而且听她说到子嗣的问题,又是一阵恼火,厉声道,“我与少夫人子嗣的问题,还轮不到你来管。我现在给你半炷香的时候,假如你在这段时间内还没收拾好,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把你扔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用力甩脱豆糖,大步走出营房。先是把放豆糖进来的岗哨骂了一顿,声明第二天会依律处罚他们,然后在营中走来走去,心里怨怪奶奶和母亲,烦躁的模样把守兵们全吓坏了,因为他从来没这样过。 等时间差不多到了,他就重回营房,看到豆糖不敢违命,已经穿戴整齐,随即走到书桌边写了封措词激烈,满纸埋怨之意的家书,叫来一个小兵,让他把家书和豆糖全送回戚府去。 到这个时候,豆糖还想挽回,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色情攻势不行,又改为柔情攻势,打同情牌,可戚继光就像海边那冷硬的岩礁,半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连那小兵都有些觉得戚大人不通情理了。可戚大人那目光像杀人一样,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于是,在白凝若授意下的豆糖色诱计划就这么可耻的失败了,甚至连一点波折也没出现。豆糖哭哭啼啼,不想想自己的错误,却一直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够才会没成功,觉得假如是糖豆来,戚大人就一定会照单全收。她不禁觉得老天对自己不公平,更害怕随之而来的惩罚。估计,她在戚家再无容身之处了吧。 这一次,豆糖倒料准了,戚夫人接到戚继光的信,也气得不行。她何时派豆糖去军营,给自己的儿子暖床了呢?一定是这丫头自作主张。也怪她和老太太盼孙心切,结果找到一个不本分的女人来。看来如初的眼光不错,她早说这个豆糖老于世故,今天看来,心机也格外龌龊。 “收拾收拾东西,离开戚府。”戚夫人冷冷地道。 豆糖自然苦苦哀求,可戚夫人其心如铁,哼了一声道,“你这样有本事,我们戚府侍候不起。再说,我们戚府也不收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 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豆糖为了能留在戚府生活,也不介意只当佣人丫头了,而且把白凝若主动供了出来,表示自己是受了蒙蔽的。可戚夫人听到这些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当初自己看好的儿媳白家姑娘是这么阴险下流。 她并没有同情豆糖,而是吩咐家里的仆人们,下次再见到白凝若,不许她进戚家的门。从此以后,戚白两家再无交往。而且着人立即撵了豆糖出去,只说她手脚不干净,偷了夫人的首饰。 豆糖心思花巧,一心要攀上高枝,与人为妾,再不做下人,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一场空。不仅如此,连活命的地方也没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去找白凝若,把情况一说,倒把白凝若也气得够呛。不过白凝若是气豆糖愚笨,没能使色诱之计成功。 “那现在我怎么办呢?请白氏夫人垂怜。”豆糖哭着道,“这事传出去,只怕我再也找不到人家做活了。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我的活路了不成?” 豆糖所说的“传出去”三个字,令白凝若吃了一惊,生怕自己幕后主使的事为人所知,不得已把豆糖暂时留在自己家帮佣。没想到不久后,豆糖勾搭上了她的相公,还生了儿子,就是用她所教的办法,最后被立为妾室。白凝若是害人不成终害己,好在她的相公早有好几房妻妾,也不多这一个了。但这口恶气却一直窝在她心里,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这边,豆糖一走,戚夫人就把发生的事和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听了也觉得后怕。 “幸好今天如初出去了,不然要撞个正着,咱们的计划全得失败。”老太太心有余悸,“但想想,这也是好事,至少咱们知道了豆糖的人品,免得进了家门再后悔。现在只剩下糖豆一个了,希望她争气,能给元敬生个儿子。” 戚夫人犹豫道,“这件事还要进行下去吗?看得出,元敬对如初那才叫一心一意,咱们娘俩儿掉这样的花枪,回头再惹恼了他。”本来,戚继光极为孝顺,戚夫人断不会怕他的。但在这件事上,戚夫人总觉得缺理,所以情怯万分,看到儿子儿媳,连头也抬不起来。 不过老太太却坚持道,“放心,只要糖豆这边不出问题,元敬那边我来担着。” 戚夫人没办法,只得应承着。 眼见几天又过去了,如初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到海防卫去。可就在这天,突然有人送了信来,而且一送就是两封。 如初很纳闷,谁会给她写信呢?她爹胡大海有事,总是叫人来捎信儿,从不写信的。细一看,却是先喜后惊。因为第一封信是虚海来的,说已经从金陵办事归来,从庆善号中得知如初在戚府,近日就回海防卫去,于是定了时间地点,约了如初一起走,还说就不到戚府了,免得还要惊动老人家招待他。 而第二封信,却是销声匿迹很久的严世蕃所写。说有事秘密到了济宁州,希望可以见上一面。 如初是很想和虚海一路同行到海防卫去的,而对于严世蕃,虽然一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尴尬,但却是不能拒绝的。他对她那么好,她不能不理会他的任何一点正当的要求。可要命的是,这二位大人约她见面的时间地点居然如此一致,而且都没写信的落款,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所以再通知改期也不大可能了。 要不,就一起见? 当初虚海和严世蕃在俺答之乱时是见过面的,而且还共同营救过她来着,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大的过节,肯定不会当场发生冲突。 所以无论如何,先见一面再说吧。 第八回 三生三世这一世(1) 在相约的时间和地点,如初先到了。 她心中有些忐忑,虚海师兄倒没什么,现在她已经把他当亲哥看待了,但是严世蕃…… 他那番深情,她不是不感动,只是爱情是一件很残忍的东西,它给了别人,那么不管其他人再如何努力也不能拿回来再重新给予了。 所以,她对不起严世番。但是她无能为力,但愿她能有办法弥补。 胡思乱想着,远远就看两个人走了过来,一个从左边来,一个从右边来,没想到虚海和严世蕃居然同时到达,令她的为难加倍。 而两个男人见到她都显然很高兴,可惜在见到对方时也都一愣,随即都有点不高兴。 “这不怪我。”如初解释,“你们给我的信都没有落款,我没办法通知你们,而你们定的时间和地点是完全一样的。” “这是缘份吗?”虚海忽而一笑。 “我宁愿没这个缘份。”严世蕃恼火之下,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偶尔路过此处,见如初一面就走。以后只怕没有这个机会。听说虚海大师已经身在戚家军军中,常常和如初见面,现在就不用跟我抢了吧?” “在戚家军中,总是一堆人,今天我倒也想和如初单独谈点事情呢。”虚海态度温和,但寸步不让。 平时,他们不会这样的。但在他们心里,既然已经不能得到如初,难道现在连第二名也排不上吗? 如初很为难,在一边劝道,“大家早就认识,何必如此呢?我跟师兄有很多话说,倒也想知道东楼的近况。”她不知道历史上严世蕃何时倒霉,她得在此之前动手,改变历史,救他出那个既定的可怕结局。 “你嫁了个好丈夫,抗倭的英雄。”严世蕃突然说,一脸落寞。 看他这样,如初又不忍了,连忙岔开话题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别这么婆婆妈妈了。既然从前一起经历过很多,今天就一醉解千愁好了。还有呀,我和一个男人出来,于我名声有损,但如果是我接待两个朋友,别人就说不出话去。既然你们一心为了我好,就别让我为难啦。走,到最好的酒楼去,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她说得豪迈,语意中又有点忧伤,两个男人都抗不住了。尽管都想和她单独在一起,尤其严世蕃,但却不忍拂她之意,也就委委屈屈跟在她后面。 不过这情况和压抑的气氛在从早上喝到晚上后就改善了。在如意楼最好雅间里,三个人开始拘谨,但在如初刻意活跃气氛下,他们彼此间放开了心胸。 “如初嫁人已经好多年了。倘若再让你重新选择,我有没有机会?”严世蕃坦言,一点不掩饰对如初不变的深情。 虚海如今是俗家打扮,他本不想说出内心的话,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也半真半假地道,“倘若我也来争呢?有没有机会?” 如初咯咯笑着,“我本来不该来到这儿,不该认识你们呀。也不知道是什么千年缘份,才让我出现在大明朝。可是我今天我忽然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我们就相识了。说不定真有前世今生的缘份呢。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是不是?听说不管多么相爱的人,在下一世遇到的机会也很小。不过我来的地方距离现在有很多很多世了,也许我们是再遇到了也可能哦。只是,没能成为情侣罢了。” “照这么说,来生,来来生,也许我真的能得到你。”严世蕃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重大的希望,两眼发亮道,“只要我肯等,早晚会重逢的。下一回,我一定要早出现,这样别人就不能和我抢你。” “小僧一向爱早到,何况有佛祖保佑,我觉得我比较有机会。” “屁话!下一世再遇到如初,谁也拦不住我。她一定是我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未必哦。”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真话。” “唉,唉,不要吵嘛。”如初拦住就要争吵起来的两人,感觉虚海和严世蕃的行为与以住大大不同。或者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以后的事谁知道呀。”如初道,“我只知道这一世我爱小光,上一世,上上世不知道爱的是谁?都说了缘份是奇妙的,非人力可为,不要吵嘛。其实我也很得意的,有两个天下间最好的男人抢我的下一世呀。” 虚海和严世蕃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心里也都想:不知道前世有没有和如初相爱过?后世又能不能再牵她的手呢?这一世被戚继光捡了先,以前也许是他们胜利了,以后鹿死谁手就不知道了。 三个人都有点喝高了,说了些在平常人看来可笑又无聊的话。但谁也没注意到,有一个慈祥的老者出现在他们身后,轻轻地道,“胡如初,你和戚继光的姻缘还需要考验,可也许,你可以看看你前世和这两个人的情缘,希望对你有帮助。要知道你和这三个男人可是纠缠了三世三生的缘分哪。” 说着一挥手,三个人全部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 第一世,如初名为雨霖铃,是巫马国大将军之女,也是一个女将军。而她命令的人是…… ……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草木萧瑟,山峦连绵,巫马国的女将军雨霖铃骑在马上,带着她的部下悄悄在山中古道潜行,一任清冷如银的月光漫洒在她的身上。 不知为什么,在这大战前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了父亲,巫马国的兵马司大元帅,想起了父亲最爱的这首与自己同名的词。 此番左丘国恃强凌弱、不宣而战,巫马国仓促应敌,满朝文武竟无人可用,只好由年迈的兵马司大元帅和皇上的第二子巫马临江联手上阵。雨霖铃心疼老父还在病中,于是主动请缨代父出征。 母亲去世得早,她是由父亲一手带大。当别的女孩儿是躺在柔软香甜的摇篮里时,她却是在襁褓中被父亲绑在胸前,在马背上成长;当别的女孩儿拈花刺绣时,她读的是兵书,练的是箭术;当别的女孩到十五岁及笈之期,忙着选夫择婿时,她还在沙场上,像个小影子一样,陪着父亲练兵。 多少王孙贵胄、将门虎子前来求亲,她数不清了,可她舍不得老父,一直不肯点头,更重要的是,她始终没有遇到那个她一心等待的人。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心中总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对她温柔地笑,像父亲一样宠溺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原谅她,又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无论她在哪,他晶莹清幽的目光都会照在她的身上。 “报,前方发现敌军大部向虎口关行进。”探马来报。 雨霖铃微蹙秀眉,明白敌军是要偷袭本军主力,让二太子所带之军不能与虎口关的守将会合,如果他们的阴谋得逞,战事将无可逆转,巫马国必亡无疑。 “把人马分为两队,一队随冯副将速往临江关备战,另一队随本将军连夜追击,和二太子首尾相应,剿灭敌军!” “铃儿——”冯宝是大元帅的老部下,听雨霖铃这么决定,想要阻拦。 “军令如山!”雨霖铃说着,语气虽然严肃,转头却对冯宝偷偷吐了吐舌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望着雨霖铃纵马绝尘而去,冯宝只能无奈地摇头。 她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和他的女儿同样的年纪,虽然她从小随父亲征战无数,单独领兵却是第一回。可是元帅交待过,要相信巫马国唯一的女将军的能力,服从她的命令,尽管冯宝看得出元帅说出这句话时,眼神里深深的担忧和不舍。 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是为人父母,他怎么会不懂?可是现在,他却只能望着这位女将军娇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祈祷她的平安。 然而,雨霖铃为了保住巫马军的大部不被突袭,在左丘军就要发起攻击时率先冲入敌阵之中,以几个小纵队把敌军分割开,让他们不能相互呼应。只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身陷敌军的重围之中。 就见她枪法轻灵,箭无虚发,胯下黑色骏马,马踏连营般将敌阵冲得七零八落,白衣翠甲上染得点点血红。可时间一久,终究敌众我寡,拼力坚持到巫马军的大部返身来围剿敌军时,已然重伤落马,人事不知。 神智不清中,她辗转反侧,感到浑身上下如被火烤一样的疼痛。而就在此时,有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轻轻擦掉她脸上的冷汗,拨开她颈边的乱发,同时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乖,乖,忍耐一下,马上就会不疼了。” 这是哪里?天堂还是地狱?如果是天堂,为什么她那么难受?!如果是地狱,为什么有人这么爱怜着她?他是谁?父亲吗?可是父亲的手因为长年握刀,掌心中全是老茧,没有这么柔软舒服,而且父亲虽然爱她如珍宝,却从来没有这样哄着她说过话,总是直着嗓门对她叫:“铃儿,快来,爹有好东西给你。” 一抹抹清凉从她火辣的伤口上荡漾开,肩上、胸上、腹部、腿上,这大大的缓解了她的疼痛,使她有一阵意识清醒,想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是什么人在救她。 可眼前不知为什么总是蒙上一层雾般,她的眼睛也完全无法聚焦,只看得见一个身影,衬着火光的黄色光晕,若有若无的。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她等待和追寻了千百年的人,只有他的笑容才会像夏夜的凉风一样清浅、温柔。 这一定是个梦! 耳边是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然后她的身子被抱在一个宽大的怀抱之中。她舒服的长叹一声,脸颊在他的胸膛上噌了几下,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梦里。 “你不要走。”她喃喃地哀求,生平第一次如此软弱。 “铃儿,睡一会儿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把湿润的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恍惚中,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像春雨一样落入了她的心田。 第九回 三生三生之一世(2) 叮铃—— 又一阵清脆的铃声把雨霖铃从昏迷中惊醒了。或许是因为名字中有个“铃”字,她从小就喜欢各种铃声,对铃声也非常敏感。 奋力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梦中人无影无踪,自己是身处在一个营帐中的软床之上,梦境的幻灭让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 他走了,也许永远也看不到他了!她甚至没有看到他的脸。 “你醒了?”正想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举手投足间英气逼人,尊贵威严,“嗯,不发热了,大夫说你只要退了热,就会没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不由分说地摸了下她的额头。 “你——救的我?”雨霖铃疑惑地问,眼前的男子和梦中人的气息有几分想像,但又不完全是。 男人没说话,只是笑笑,阳光一般爽朗。 “你是谁?”随着越来越清醒,雨霖铃开始意识到男人的身份。 “巫马临江。” 雨霖铃想起身见礼,因为她没猜错,他是此次保国之战的大元帅,巫马国二太子。这次领兵迎战左丘国,他会坐镇虎口关,而作为他麾下五大将军之一的她,守的是莫瞳关,那是整个防阵中的咽喉要地。 “你还伤着,不要多礼。”巫马临江拦住雨霖铃道:“关隘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们收到了冯宝的狼烟迅报,莫瞳关平安。昨晚那一仗打得漂亮,明月与你两相夹击左丘军,以五千人破敌三万,大捷!左丘国备战不足,现在又遭重创,短期内不会擅动,这样我们有了缓冲之机,你安心养伤就好。” “明月?” “我的军师。”巫马临江眼神中露出欣赏之意,“文武全才的人,没有他,我就如失了双手般。” 听二太子这么说,雨霖铃好奇了来,在她心目中,军师都是文弱书生,没听过可以亲自上阵的,可二太子不等她细问,就叫进了两名侍女,服侍她喝水、换药、更衣。 她以为做这一切时,身上会很疼的,没想到只是有些微痛,伤口和衣服也没有粘连。低头一看,伤口全部愈合了,衣服也不是原来的那一件。 雨霖铃心里一惊,难道昨夜她所经历的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真的有一个男人替她疗伤、敷药、换衣?她的伤遍布全身,那么,他不是把她看了个通透吗?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起来。虽然她生长在军营中,但一直处在父亲的极度保护之下,哪怕有一个小兵多看她一眼,也会被父亲威胁要挖掉眼珠子,所以她冰清玉洁得连手也没被男人摸过,现在有个人看遍了她的身子,尽管是迫不得已,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要怎么办?嫁给他吗?可他是谁? “小姐,你的脸好红,是不是又发热了?”一个侍女惊叫。 “没有。”她躲开侍女抚上头的手,又一次回忆起那个男人温柔地抱着她时的感觉,脸更红了,“拿来我换下的衣服和绷带,给我看看。” 包着伤口的绷带是原来她穿的中衣及里衣,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上面沾了些粉红色的药膏,初看上去像是浸出的血,但一闻之下就会闻到绷带上传来的花香和药草香。再看衣服,是月白色的丝绸制成,柔软光滑,里面夹杂了一丝丝比人发还细几倍的金丝,朴素中带着极度的华丽。 看到这些,雨霖铃的心一点点抖了起来。她认得出那药膏是精花蜜宝,皇族中的疗伤圣药,丝绸的面料也是巫马国的皇族才可以用的亮金绸。这也就是说,救她的人是皇族中人,再想想二太子给他的几分熟悉感觉,难道,他是她的梦中人? “二太子身上带铃铛了吗?”她握紧了手中的衣服问侍女。 衣服是梦中人身上的,她穿上时还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细心妥帖,他的满心怜爱。真的是二太子吗?那为什么他可以那么淡然,那么自在地与她相处呢?以后她要怎么办? “二太子身上没带铃铛,不过他的马有马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好听得很呢!”侍女答。 就是他!皇族的药膏、皇族的衣服,还有她在昏迷时听到的铃声。也许他装作淡然的模样,是为了怕她尴尬,因为她毕竟是女人,那种程度的赤裸相见—— 救命之恩、肌肤之亲、铃声、熟悉的感觉,原来巫马临江就是她一直等的人吗?! …… “她是大姑娘了,可眼神还是一样率真无伪,还记得她初入宫时的模样吗?”巫马临江坐在帐外的草地上,与军师明月谈论起雨霖铃。 “那么惊天动地,怎么会不记得?”明月悠然一笑,眼睛望着天上的云彩,三年前的情景一幕幕浮上心头。 那是大年初一,高官重臣们照例要携家中的女眷入宫,给皇上皇后拜年。兵马司大元帅在年前两个月荡平北方流寇,搬师回朝,于是被皇上盛情邀请参加御宴。 “朕听说你在两位夫人去世后就没有续弦,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是我国第一女将,箭法无双。刑部报文说,令嫒回京两月,一直致力维护京师治安,帮刑部抓了不下两百来人。这个,哈哈,朕倒要见识一下将门虎女的风采了。来啊,宣雨霖铃到御花园候驾。” 御花园年前才修缮了一番,不仅添了些奇花异草,还有许多珍禽异兽,皇上对此颇为喜欢,常常会在花园里赏景,此时带着群臣们前去花园,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花园里一片狼藉,每隔数步就有一只珍禽倒地而死,一株从域外移植来的极品兰花被连根拔掉,丢在地上,碧水湖中更是一只水鸟也无。 庭院正中,一名太监正和一个小姑娘拉拉扯扯。这小姑娘身着白衣翠甲,脚下一双翠绿的小蛮靴,乌发高高束起,斜插一只鸟羽,脆生生、俏丽丽的,只是脚边堆了几只水鸟的尸体,五彩斑斓,颜色倒也好看,但看着让人心疼。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大怒。 “禀皇上。兵马司大元帅之女雨——雨霖铃,把皇上的珍禽都射死了!”执事太监气急败坏地说,指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倒也知礼,先跪下给皇上请了个安,然后就瞪着一双眼睛向皇上瞧,眼神中又是好奇又是崇拜,竟然让皇上的心头火弱了三分。 “简直胆大包天!”皇上摆出威严的样子,哪想到雨霖铃没有丝毫惧怕,反而讨好地笑笑,像是和父亲撒娇的女儿一样,让皇上的心火又弱了三分,对执事太监道:“你说!”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执事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奴才奉旨带她到御花园候驾,才把弓箭给她,哪知道她一箭就射死了皇上最珍爱的孔雀王。奴才说她闯了大祸,可她却说皇上定会夸赞她的箭法如神,因为她是从圣鸟的左眼射进,然后从颈侧而出,这有个名堂叫‘斜云鬓’,这种箭法全巫马军只有她一个人练了出来,皇上见了一定高兴。为了证明她不是偶然射中,雪天鹅、五彩鸳鸯、丹顶鹤——就连挂在廊上的绿鹦哥儿也被她放出来一箭射死。” 皇上和群臣听得目瞪口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元帅则急忙跪地叩头道:“臣罪该万死,养女不教,不懂礼仪,请皇上降罪老臣,饶这无知小儿一命!” “爹你为什么这样说。”雨霖铃瞪大了眼睛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点没有害怕或者后悔的样子,反而像献宝一样对皇上说:“我也不是全射死了啊,只是射死了漂亮的啊。那个什么孔雀,羽毛那么漂亮,正好给皇上做个凉扇啊,这样皇上在夏天批奏折时就不热了。唉,我想把证据拿来给皇上看哪,可是这个可恶的太监一直碍手碍脚,还哭哭啼啼的不肯,可是我一箭也没有射偏哦。其实我想把那个大白水鸟的毛拔下来,给皇上做个被子来着,听说贴在鸟皮上的绒毛很暖和啊,这样皇上冬天的时候就不会腿疼了。可惜数量太少,不然先做个垫子吧。” 看着一地的鸟尸,皇上的心都在滴血。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胡闹的姑娘家,也没想过这小姑娘会注意到他那双一到冬天就会疼的腿。他为帝多年,早就能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可这次却只能无奈地发呆,直到寂静地花园中,一个人笑了起来。 那笑声如此清朗,如春风化雪一样,再看雨霖铃的小脸脏了,鸟羽也歪了,皇上不禁莞尔。大元帅见事有转机,立即再度请罪道:“请皇上降罪老臣,饶恕小女无心之过。” 看着大元帅一脸风霜,满头白发,皇上心中一动,直接卖个人情道,“此女胆大妄为,本罪无可恕,但看在大元帅多年来南征北战,战绩彪炳、劳苦功高的份上,罚父女二人站殿一天,下回再犯,定严惩不怠!” …… “世上美女众多,可这般可爱的,她是独一个呢!”巫马临江拉回思绪道。 “二太子喜欢她吗?”明月问。 “当初众位皇子,有哪一个不为她着迷的。”临江回答得直率。 …… 他笑得和当初有点不一样了呢!雨霖铃又偷看了二太子一眼。 养伤已有月余,二太子军务繁忙,但每天还是不忘来看她,给她带些女孩家喜欢的甜品零食,讲讲笑话,等她伤好到可以骑马了,还带她上虎口关有名的金马泉赏了一回景。 二太子对她如此之好,她心里的滋味却怪怪的。 不是他不英俊、不是他不体贴,更别说他的背景和尊贵,还有他明显表达出来的情意,只是她始终觉得和他隔着一层什么,说不请是哪里,只是没了那一夜他给她的温柔感觉,就像阳光来了、冰雪消融。 自从意识完全清醒后,她记起曾经与这位二太子见过面,就在三年前的皇宫里。当时她不懂事,把皇上的珍禽全部射死了,皇上震怒时,一个人突然轻笑了起来,好像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 当她循声望去,在一群人之中独独认出了一双眼睛,那么黑沉幽深,却又那么温暖和煦,两种相反的感觉奇异的揉合在一起,让她第一次明白黑色也是让人感到安全的颜色。 两人的目光相遇,那个人对她笑笑,以至于她只注意到了他的笑容和眼神,却忽略了他的长相。记得当时他也年青,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清癯优雅、贵气十足。 她被罚和父亲站殿,父亲虽然年迈,但威武端方,只是她站不住,像个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父亲喝斥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这么严厉过。她生了父亲的气,果然一动不动,皇上赏赐的茶也倔强着不肯喝,还是那个年青人走来,一臂环着她的脖子,一臂端着茶盏送到她唇边,轻轻地说:“乖啦,喝一口。” 她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年青人,再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或许,她总是希望遇到一个有好看微笑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或者在她十五岁的心里,就已经爱上了拥有这样笑容的温柔男子。 现在,他在她面前了,依稀中还有当年的影子,为什么她却不确定了呢?是她长大了,还是他变了?他依然气质尊贵,但英气外露,咄咄逼人,已经有了君王的模样,听父亲说,皇上属意二太子为储君,虽然拥护大太子巫马临水的那一派人激烈反对,朝中为此暗流涌动。 “你这是第一百次偷看我了。”二太子巫马临江抬起头来,“我的侧脸很好看吗?要不,我让明月给你画一张我的侧身画像吧。”他此时正俯身在长桌上,批阅那一堆公文,看样子即疲惫又兴奋,似乎认定巫马国必胜。 自从上次左丘国偷袭未果、反遭重创后,一直以来按兵不动,这给了巫马国极大的喘息之机,举国上下积极备战,无数的探马和细作出关侦察,关内则昼夜忙碌,闲人就只有她一个。 “你的军师忙成这个样子,哪有时间画像。”雨霖铃撅起了嘴,心里没来由地漫上了明月的影子。 她呆在二太子的营帐养伤这么久了,却没有见过明月一次,或者说只是远远的见过,模模糊糊的,只有一抹飘逸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掠过,举止步态都优雅恬淡,身着一袭白袍,衣袂无风自动。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一切的纷乱忙碌都会显得井然有序,就连这塞外的风也吹得和缓起来,而且没有一个女人在见到他后会不脸红心跳的。 第十回 三生三世之一世(3) “左丘国若要侵扰我国,必先冲击我们五个关隘,所以这五关,一关也不能丢,这也就是上回左丘军明明还没有准备好,却要冒险袭击我部一样。”巫马临江说起军国大事,神色立即凝重起来,“但左丘国兵力强盛,我军宜采用稳守之计,时间越久,战线拉得越长,于左丘国越不利,我军离取胜之日也就不远矣。” 雨霖铃点了点头,心想难怪父亲说这一战不是一年半载可以结束的,原来早就看清了形势。 “可是要守,就要有良好的储备,明月就是在忙这些事。他认为本月内,左丘军必然来攻,所以这些日子连觉也很少睡了。铃儿,你是知道的,守城,有时候比攻城还难啊!” “这样说来,我也要尽快回莫瞳关了。”雨霖铃直起身子,“那里是五关的咽喉,肯定会遭围攻,冯宝一个人是守不住的。” 巫马临江看着她,心里纠结着不忍与矛盾,他要坐镇虎口关不能离开,而放眼天下,能守住莫瞳关的就只有她,“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他试着解释给自己听,不舍得她去,却又不得不让她去。 “不,作为守关的将军,我应该尽早备战。” “那——让明月去帮你吧。有他在,我放心。”巫马临江看看眼前女子清澈无伪的眸子,又想起她十五岁时上殿的表情,终于明白了父皇为什么没有降罪于她。 “好,我去收拾一下。”雨霖铃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灿然一笑道:“看我,又忘记改口了,应该说:元帅大人,末将这就前去准备。” 看着她明朗的模样,巫马临江心头一热,走上几步握住她的手道,“战事凶险,我会再调给你一万精兵,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到时候你会成为二太子妃,金口一诺,绝不反悔,这个玉佩就是我的信物。” 雨霖铃愣了,握着手中的玉佩,一时回不过神来。 他要娶她吗?这不正是她一直期望的吗?一个高贵的男子,曾经对她温柔地笑过。何况他看过她的身子,就应该是她的夫君。他还是未来的天子,会带给她无尽的宠爱与尊荣。可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时,她没有了心跳腿软的感觉,三年前他喂她喝那盏茶的时候,她明明心跳得要冲出喉咙,而现在却只想逃开。 …… 出了大营,雨霖铃跑到后山的金马泉,想平息纷乱的心情。手中的玉佩握得发烫,感觉有千斤重,就算放入衣袋内也是一样。 “女施主,你骨相奇特,是天生情种,只怕有天定的姻缘,三世给了。”要回营时,她遇到一位须发皆白的道长。 “那是什么?”她有点好奇,可心却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 “这姻缘是纠缠三生三世而来,贫道不知道现在是第几世,但可以肯定你的有缘人是皇族之人。倘若嫁错人,这一世,可就错过了。” 错过?二太子刚对她许下白首承诺,是天意还是巧合? “女施主珍重,这三世情缠是劫也是缘,常人难求,望您这一世不要错过了。” 道长离开后,雨霖铃也慢慢向回走,反复想着这几句偈语一样的话,心里的野草一荒一荒地长,似乎她这一生已经错过了。 “雨将军。”正在她思虑不已间,身边传来一个安稳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扭身猛了,只觉得一阵晕眩,身子被一只手臂稳稳扶住,“将军小心,是明月唐突了。” “叫我铃儿吧。”她撞进他浅笑的眸光中,心都化了。 她藏起玉佩,心中决定一切以战事为重,有什么事,都留在战后再说吧! …… 不出明月军师所料,左丘国不日便攻了过来,但由于准备充分,莫瞳关危而不倒,敌军猛攻了月余也没有攻破,但对于雨霖铃和守军而言,这一仗也打得极为艰苦,守城的最后一日,莫瞳关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城墙上下,尸体堆积如山,甚至阻住了敌军攻城的路。 这一仗的惨绝和激烈,就算从小随父亲征战的雨霖铃也没有经历过,幸亏有明月一直在她身边,在她最慌乱的时刻给她支持,在城关将破的时候,单人一骑,弥补了巫马军的缺口,直到又一队守军补充上来。 她在城墙上弯弓搭箭,取万军中之敌首,每回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时,转过头去必会见到他关爱的眼神;她冲出城外追击败军之时,他会护在她身后,保护她的安全;她受伤时,他会小心地抱她入医帐,并强硬地命令她不准擅动;当她亲自去敌方探营时,是他与她同去,泅水爬山、埋伏隐藏、并杀出一条血路,一路背她回来。她从没想过,他的勇气和镇定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她最可依赖的。 “铃儿,闪开!”明月大叫一声,把雨霖铃扑倒在地。同时,一只从敌军射出的羽箭伴着尖锐的风声从她耳边掠过。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的颈窝里,明月为了救她,被那只箭贯肩而过。 “你受伤了!”她惊慌万分,全没了战场上的镇定,似乎失去他比输了整个战事还要可怕。 “无妨。”他淡淡地说,猛地拔出折在肩中的箭,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温暖。那一刻,雨霖铃的心突然无力跳动,恍然沉浸在他的气息中,觉得这情景曾经见过很多次,就在她的梦中。 父亲说这一战不是一年半载能打完的,事实上这一战打了七年之久,直到左丘国投下国书,俯首称臣。七年来,明月往来于莫瞳关和虎口关之间,使雨霖铃习惯了他在身边,他不在时,心里像缺了一块一样。 只是,他让她琢磨不透,他能为她去死,却从没透露过一点情意,如影子一般在她生命中若即若离。还有二太子时时派人捎来的消息,提醒她有个二太子妃等她去做,提醒她必嫁入皇族才不会错过三世情缘。 “父皇已经立我为储君,我也禀报了父皇要娶你为妻,并发誓今生只有你一人,不再立任何人为妃。”班师回朝时,二太子亲自登门,并且都带来了皇上赐婚的圣旨。 父亲非常高兴,她却有些着恼,因为这桩婚事她并没有答应,可是她的不拒绝,岂非就是默许?明月呢?他在她心中又是什么?她爱他吗?他爱她吗? 三世情缘的事她坚信不疑。现在一切不都应验了吗?不管她心中的辗转踌躇是为了谁,她都不要再错过了。再说,二太子对她这般好,以储君之尊,竟许诺今生只娶她一人,她一个被战争折磨得粗砺了的二十五岁女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现在因为立储的事,朝中不稳,大太子临水表面恭顺,心却不服。你早些嫁过去,我了了心愿,也有了余力,才好力保二太子,使国定免于动荡。”父亲也这样苦口婆心地劝她,让她作出决定。 坐在龙纹花轿中,她掀起了红盖头,对着小桌上的铜镜照了照,发现自己竟然是美丽的,只是这美丽中有一丝惊恐和哀愁,似乎她不是要得到什么,而是要失去了。 “铃儿。”轿窗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一瞬间。她的心猛然揪紧,忽然明白了自己多日来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等他来对她说一句话啊!或者是“恭喜”,或者是“跟我走吧”!可如果他真说了,她能违抗圣命吗?能让七旬老父以抗旨不遵而下牢吗? “这是送你的,相信二太子会对你一生都好的。”窗边递过来一个小盒子,也只有他才能靠近太子妃的花轿吧。可是,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眼睛,虽然她在此刻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想着他。 茫然的接过,却说不出话来。而他也不说,只一直送她到太子府的大门口,相隔一层轿帘却咫尺天涯。她忍不住从窗缝中向外看,见他穿着一身劲装走远,不像是来喝喜酒,倒像是要打仗去。 二太子大婚,仪式繁杂,雨霖铃任宫人们摆布着,直到傍晚才被送入寝宫。坐在镶金嵌玉的婚床上,她心慌意乱,有些不祥的预感,可又不知道是什么。慌乱间,明月送她的盒子从袖中掉落,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是铃声,而且是她重伤被救的那夜听到的铃声,声音极其清脆,如雨落莲台。 她呆了,打开盒子一看,竟然是一只翡翠铃铛! …… “告诉我,我受伤那夜是你救的我吗?”二太子一回宫,她就急着问。 “是我在战场上捡到你的,当时你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昏倒,不,是睡在草丛里。”二太子不明白他的新娘为什么要在大婚之夜问这些,一低头见到她手中的翡翠铃铛,奇道:“咦,明月把这个给你做贺礼了吗?这是那年你入宫面圣后,他以翡翠雕成的。当年你一番胡闹,捕获了众皇子的心,没想到今天是我得到美人垂青。唉,想来明月可真痴,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一直把这铃铛带在身上。” “他究竟是谁?”雨霖铃只觉得全身的血似乎都被抽干了。 “难怪你不知道。”二太子道:“他是三太子巫马临海,不过因为其母只是一个宫人,而他却深受我父皇宠爱,为免起事端,从小就托病不出,很少人见过他的,明月只是他的化名。” 原来是他!是他在战场上救起的她,在她十五岁时一笑解围,喂她喝水的是他,她心里记挂的一直是他!为什么她不忠于自己的感情,而要信什么预言呢?如果他们三世纠缠,还有什么能强烈过这种爱?为什么她又没有选对? “我要去找他!”她站起身说,可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兵戈之声。巫马临江和雨霖铃都吓了一跳,连忙冲出门外。 就见整个寝宫门前一片混乱,庭院内乱箭齐飞,惨叫声中,已经有许多人倒在血泊之中,但仍有人不断从各个角门涌入。刺客的黑衣,侍卫们为办喜事而穿的红衣拥挤在一起,只为了互相砍杀! “拿我的弓来!”雨霖铃摘掉凤冠,对侍女一伸手。 侍女转身待走,却被巫临江拦住:“今天你是我的新娘,明天你就是我的皇后,这点小事,不劳于你。” 正说着,就见又一队人从外院冲了进来,似乎是早就准备好了,对着刺客围攻,局势立即扭转。 “临海!”二太子喊了一句,而雨霖铃也认出那个保护者是谁。 纷乱之中,雨霖铃望着那挺拔的身影,心里柔情四起。他啊!他终于还是来了。既然知道他也是爱着她的,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他那样绝顶聪明的人,一定早料到有人会刺杀,所以会做了准备吧? “大哥,不必骨肉相残了吧!”巫马临海的剑架在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揭掉面巾,正是大太子巫马临水。 “临海,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临江,为什么非要抢走我最在意的东西。”无思大叫:“可是你的二哥却抢走了你最心爱的女人!” 巫马临海的手一抖,下意识地看向雨霖铃,就见她一身红衣,站在雨檐之下,美得如一株火莲一样,眼睛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出来,这让他心里一阵澎湃。 这个女子,他感觉爱了一生了,可是却从来没有靠近过! 就在这转瞬即逝的时机里,巫马临水一滚身,脱离了三弟的掌握,伸手拿起脚边的弓箭,直指向了二太子巫马临江:“皇位是我的!你去死吧!”刺杀的失败令他丧心病狂。 箭势狂急,可却是对着雨霖铃而来。她睁大双眼,向旁边一闪,可惜身上的嫁衣绊了她的脚,让她躲无可躲,此时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明月再一次为她挡了一箭,只是这一次是致命的,铁箭直接穿胸而过! “为什么要杀铃儿?”巫马临江大叫:“你恨的不是我吗?” “我恨的是三弟!”被抓住的大太子大叫:“如果不是他帮你,你会得到皇位吗?雨霖铃十五岁进宫面圣,三弟就爱她爱得神魂颠倒,所以我要杀掉这个女人,让三弟也尝尝被夺去一切的滋味!” 雨霖铃跪在地上,这一箭让她痛彻心扉,只抱着明月大哭:“为什么你不说?你可知道,我爱的本就是你,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说?!” “铃儿。”这是他唯一能说出的话,口中涌出的,更多的是鲜血。 他温柔的望着她,听到她说的话,竟然感觉这将死之时是最幸福的。眼前闪现出初见面时的情景,她白衣翠甲,高高束起的乌发上,斜插一只鸟羽。从那时起,她就闯入了他的心里。 他总是出宫去偷看她,看她在军中与小兵们斗箭,看她在街市打抱不平,看她与父亲撒娇耍赖,一直等着她长大,哪想到她后来爱上了他的二哥。 不想让她因为赤身相见而尴尬、不想让她因为他们兄弟而为难,所以想成全她,哪想到她爱的竟然是他!幸福但也痛苦,因为这太迟了,只能由他的魂魄围绕在她的身边。 “乖,别哭啦。”他努力挤出所有的温柔与情感,一次全给了她。 …… 几天后,京城附近的云宵山顶上起了一座孤坟。 坟在悬崖边上,而对面的悬崖上有一间新盖的小屋。两座山峰以一条索桥相连。 雨霖铃不忍扔下老父随明月而去,所以白天回到山脚下的小屋陪伴告老的父亲,晚上就来山崖上伴着她的至爱。 她错过了,并在一个梦中明白了这三世的因果。可那又如何,真正的爱不会随时间磨灭,能够消磨的东西不是真正的情感。 她不再祈求了,她只是等。三世算什么,千世万世的轮回也要等到他! “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倘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她唱着这首西北的民歌,倾注下她所有的爱情。 她把这索桥叫做阳间奈何桥。 第十一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1) “快来看哪,广林班的美姑娘走索了啊!” 随着一声叫喊,九宫城集市的一块空地上立即被城民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在兴奋地等待着广林杂技班最爱欢迎的走索表演的开始。 场地中央,已经竖起两个高而陡的竹架子,竹架子中间拉着一条小儿手臂粗细的软索,离地约有两丈多高,此时被飒飒秋风一吹,空自摇摇荡荡,走索人还没有走上去,就已经有惊心动魄之感。 红玉站在一侧竹架之下,等师傅说完开场白先亮了个相。一身红绫衣裤,纤腰上系一条同色板带,红色紧口毛底软靴,把裤脚扎进靴筒里,乌发高高束起,脸上略施脂粉,但身上却没有一丝首饰累赘,远远看去,就如同一小簇火苗一样。待众人的叫好声响毕,她便轻巧地登上竹架,凝视静气,抬步踏在索上。 台下观众一阵惊叹,红玉却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姿态优美轻盈地表演起来。 她喜欢走索,那让她感觉如鸟儿飞翔,而且她喜欢在高处偷偷看人们的脸,看那亿万众生中,有没有一张脸让她感觉特别亲切,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只是从心眼里这么喜欢。 师傅常说她是走索的天才,一定是九天仙女下凡的,因为自五岁第一次练习上索,她几乎立即就掌握了这项技巧,别人走索不容一丝分神,可她却可以边走边想心事,尽管她走的是最难走的软索。 快速向后三步,然后一个弯身,做了一招连云三叠,正当她起身时,衣领中藏得好好的玉坠突然滑了出来。红玉吓了一跳,身子自索上一歪,差点掉下来。 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师傅和师兄也骇出一身冷汗,好在红玉借势压低身子,以绝佳的平衡力稳住身子,然后聪明的亮了个相,好像这场意外是故意设计的一样,博得满堂的彩声,而红玉虽然微笑着,心却跳得如擂鼓一样。 她从没有这样过,这回大概是因为玉坠突然滑出关系。这块玉通体鲜红,只有铜钱大小,请玉器行的老板看过,不值什么钱,但师傅说这是捡到她时襁褓里带着的,大概是以后找回亲生父母的信物。所以师傅为她取名为红玉,所以她把这块玉当做性命一样看待,每天贴心挂着,所以她心底一直有个念头,要找人,找到一个人!随着她的长大,这念头愈发强烈,似乎她找了千百年似的。 她在索上站稳,在做下一个动作前,下意识的向地面瞄了一眼,只是习惯性的动作罢了,目光却突然凝在了空地对面的一间药铺子前。 一个年青男子正从里面走了出来,因为离得远,她无法看清他的眉目,只看见他一袭白衣,高挑的个子,没有像时下男子那样束发,而是随意的散着,负手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其步态和举止使他整个人初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丹青画,不过着色淡了些,显得严峻而冷酷。 在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再往后的,看模样是祖孙二人,老人一路跟着男子走,一路急急地说着什么,小孩子则不住哭泣,后来因为跟不上他的大步子,二人双双扑倒在地,老人更是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男子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言,现下被阻住了去路,更是恼火,连用两下力也没有挣开,于是一掌拍到老人头上,让那老人和旁边的小孩子当然伏地不动,他则不再看这祖孙一眼,施施然走开了。 红玉对这男子顿生恶感。他一看就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子,没事带三、两恶奴出来欺压百姓的,可惜他一副好皮相,雅得像画中人,没想到却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她从小跟师傅走江湖,受尽了欺压,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她心里一急,步子就乱了,站在索上摇晃起来,吓得台下观众又是惊呼连连,引得那恶霸样的男子也不禁向空地上看来。 相距十几丈,她又在高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男子的目光一下与红玉相接。红玉心头一颤,没有来由的,就是感到从心窝中热烫了起来。她想错开目光,但却不能,只是胶着着,直到那男子突然抬步向空地走来。 红玉吓了一跳,第三次差点出现失误,急忙做了几个计划中的动作应付过去,匆忙下索。 “红玉,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受了风寒?”师傅一脸焦急和疼爱,伸出粗糙的大手抚抚她的额头。可还没等她回答,眼见那男子已经越众而出,一直走到她面前来。 “这位大爷,请您在场边观看我们表演,场上乱,留神伤到您的万金之体。”师叔见这男子气质尊贵、身边的奴仆衣着华美,连忙讨好地笑着,上前拦住男子。他们江湖飘零,常有恶少垂涎班中女徒的美色,跑来寻衅滋事。 “放肆!”师叔的手还没有碰到男子的身体,就被他两个手下推开,“谁敢拦我们城主?” 城主?他是九宫城的城主严不臣? 红玉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面前居高临下的男子,一瞬间被他的脸孔迷惑。 这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吗?那个祖上战功显赫,因而受封领地的人?九宫城的主宰,九宫城的天?传说中他无论是治理封地还是带兵杀敌,手段都是凌厉刚猛,哪想到竟是那么年青,那么清秀,脸孔苍白得似乎有一丝病态,俊逸得倒像个画中人,哪里像一方霸主?除了他身上那股子严酷的劲头和眼神中的戾气。 “这个,多少钱?我要买!”他一指红玉。 “这是小女,不卖——不卖的。”师傅吓了一跳,又被眼前这年青男子的气势所逼,结结巴巴地说。 “谁要她!”吕不臣鄙夷地道:“我要这块红玉。” “不卖!”没等师傅开口,红玉大声拒绝,并把那玉坠放入衣领内,害严不臣的眼光一直溜到红玉的脖子上,差点克制不住伸手去抢。 他家世显赫富贵,什么宝贝没见过,寻常的美玉根本不放在眼里,可独这块玉,离那么老远,在这位走索姑娘一身火红的映衬下,竟让他一眼瞧中了,而且恨不得立即握在手里才甘心。这是为了什么,他不管,他向来率性而为,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随你开价。”他冷冷地瞄了一眼走索姑娘,长得倒不错,不过离他对女人的鉴赏水平差得还远。 “多少钱也不卖!”红玉后退一步,还是拒绝,一手抓着领子,生怕玉坠被这恶人抢走,大概太紧张了,她觉得贴在胸口的玉微微跳动,有点吓人。 这是她寻找父母的信物,是她和世人中的某一个联系的线索,怎么能够卖给别人?!就算她肯卖,这人好言商量她或许会考虑,可他越是强横,就越是激发了她的倔强。 严不臣脸上闪过怒色,修长的凤目瞄了四周一眼,冷凝威严的气势立即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下头去。红玉瑟缩了一下,不过仍然倔强的摇头,就是不肯卖。 “臭丫头,真不识抬举,我们城主看中你的东西是你的福气,你还敢推三阻四的!”一个恶奴喊了一声,上前就要抓红玉,却被严不臣一个手势给拦住。 “真的不卖么?”他目光烁烁的望着红玉,志在必得的眼神令红玉徒生反感,咬着牙迎上他的目光摇头。 严不臣目光更是阴沉,但并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突然拂袖而去。 有了他这一番搅场,班子里的节目也演不下去了,草草收场,好在广林班来九宫城三天了,在这个富庶安宁的城里,收入很不错。师傅本来还计划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干脆过冬算了,但目前看来是不可能的,得罪了九宫城的主人,能留下条命就不错了,还能在人家的地头上混吗? “红玉真是的,不就是个不值钱的玉吗?看吕城主的意思,多少价钱随便她开,那时候整个广林班都有了着落,说不定可以在九宫城安定下来,省得这样到处漂。” “那个不提了,当时把我吓的啊,真怕吕城主生气,咱们全都——唉,红玉这丫头给师傅宠坏了,一点也不为大伙儿多想想。” “都闭嘴!那是红玉找爹娘的唯一信物,怎么能卖?你们这帮没出息的,要吃饱穿暖就凭自己的能耐,为什么要歪赖红玉!”师傅一步闯入后院的天井,打断了几个人的议论,训斥了他们一顿后,转到后堂去,就看到红玉眼泪汪汪的站在那儿,玉坠不在她脖子上,而是在手心里握着。 “师傅,我也许——” “红玉,你都听到了?”师傅走过来拍拍红玉的头,“别怪师叔师兄们,他们是一时糊涂,可是咱们虽然是下九流,也是顶天立地的人,不能任人强买强卖的。放心,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九宫城,天高地大的,到哪都有咱们广林班一口饭吃。” 然而第二天他们没有走成,因为一队府卫奉严不臣之命,请广林班到城主府去唱堂会。说是请,却和胁迫也差不多,但到了地方后,惊惶不已的大家才发现,吕府并没有虐待他们,除了不许乱跑以外,为他们提供了相当好的条件,吃的、住的、还另有花红拿,不懂事的师弟师妹还说,要是永远在严府里演杂技就好了,只有红玉觉得不对劲,因为严不臣只安排他们每天演一场,地点在严府后园的校场。 每天这个时候,严府中的男男女女、主子仆役全围在一边观看,和过年一样热闹,唯有严不臣,只在红玉走索时才来,面无表情的看,然后回身便走,似乎只是来看她,或者是她脖子上的玉坠。他对广林班没有任何要求,除了要求红玉的走索时间固定外,就是要她必须把玉坠放到能看得到的地方。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适意的生活里,只有红玉不安着。在校场一排排的可怕兵器间表演本就感觉杀气腾腾,何况严不臣的冰冷目光一直随着她身上的玉坠转,每天早、晚两次还都会派一个人来问,“玉,要卖多少钱?” 第十二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2) 他为什么非要那块玉?是真的喜欢得要命,还是这玉中有什么秘密?或者这只是一种任性,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有时,红玉被严不臣的目光盯的发毛,恨不得当场就把玉送给他,可一看到他俊帅但又傲慢的脸,她就想和他抗争到底,况且每当她想拿走那块玉,就感觉要拿走她的命般难受。 这玉是她和这世界上另一个人的联系啊,怎么能卖给别人?如果玉没了,她就找不到那个人了。红玉常常这样模糊地想,每当想起与玉坠有联系的那个人,心里就会有一种遍寻不到的慌乱和绝望,然后又升起一股一定要找到的狠心。 “请红玉姑娘到城主房里来一趟。”一个家丁在东院门口叫了一声,这是分给广林班居住的地方。 “城主凯旋了吗?”几个师姐妹跑出了屋子,朝着院门问。 自从进了严府,师姐妹的心就全被严不臣勾了去,虽然他冷着脸不发一言,但他清俊的外貌、尊贵的气质、说一不二的霸道、琢磨不透的心思都让姑娘们着了迷,不仅师姐妹们,严府中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对他芳心暗许,除了红玉还对他保持着戒心。 可是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红玉也不太确定自己的心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她渐渐不再讨厌他的出现,甚至,有点期待。就像三天前,当他第一次吩咐广林班这几天不用来表演时,她却感觉失落了什么一样。 因为怕生事,进入严府以来,她从未在表演时间外离开过东院,如果严不臣不看表演,就等于一天没有见到他。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可是却竟然有一点伤心,莫名其妙的,但就是觉得心裂开了一个小小缝隙,说不清的滋味就这么漫延了三天。 “那当然,城主是谁,已经剿了这股山匪了。”家丁得意洋洋,然后道:“红玉姑娘,你倒是快点啊,城主可还等着哪,看你这磨蹭的,又不是上轿!” …… 见到严不臣的刹那,红玉的心扭了起来。 就见他斜靠在塌上,微闭着眼睛,脸孔雪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一头漆样长发松松拢在脑后,被身上的纯白中衣一衬,没了平日里那不带一丝热气的冷,倒像是站在云端的人,一伸手就会不见了一样。 房间中,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只考究的小药炉摆在房间正中,上面炖着一盅药,浓烈的药气慢慢蒸腾出来,融化在空气里。 “你——受伤了?”红玉忍不住问。 话一出口,她震惊于自己语气中的心疼,连忙垂下头去,不过严不臣倒似没有发现,修长的凤目略睁了睁:“走近点!”语气霸道冷冽,但声音好听极了。 红玉情不自禁地走近了些,但严不臣似乎不满意,抬手不耐烦地拍拍了塌边,红玉只得坐了过去。 “你不舒服吗?要我叫个大夫来吗?”红玉小小声地说,感觉他格外憔悴,心里有了一丝怜意。 “不劳你操心,我严府有的是下人,老实坐着别动。”他生硬地回话,一点不领情。 红玉嘟起了嘴,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和病人计较,病人脾气坏嘛。可是是话说回来,这个人哪有脾气好的时候,总是见他皱着眉,一点不顺意,刀子一眼的目光就甩过去,吓得人大气也不敢去。 她低着头,等着严不臣大发雷霆,哪想到半天没有动静,略一抬头,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她惊叫一声,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只手已经来到她的胸前。 他要轻薄她!他要掐死她!他要抢她的玉! 一瞬间,好几种想法冲进了红玉的脑海里。她下意识地回手去拉,但终究慢了一步,当严不臣抓住她挂在脖子上的玉坠时,她的手却只刚好握在他的手上。 肌肤接触,红玉感觉浑身一麻,一股热力从他修长的手指一直传到她心里,烫得她慌忙松开,而严不臣却没有把玉坠扯下来,只是把它放在手心握着,像是很舒服似的轻叹了口气,然后又半躺下去,握着玉坠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他是舒服的斜靠着,红玉若要保持平衡就难了,因为脖子上的玉坠被他握着,只得欠着身,双手撑在塌上,以防倒在他身上。 “只是故疾,并非受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握玉坠,心情大好,严不臣突然轻声开口,“九宫山上的匪徒本是别处来的难民的战乱的流寇,我早就知道他们存在,但一直没有计较,容他们在我眼皮底下做些非法营生,毕竟他们也是要吃口饭来活命。哪知道他们越做越大,开始杀人越货,并招兵买马,打算攻下我九宫城占地为王。哼,这就是自己找死了。” “全杀了吗?” “留下了妇孺,让她们去了。”他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但红玉却感受到了他的仁慈,有多少带兵征战的人还能顾及到妇孺呢! 红玉本是活泼多嘴的个性,严不臣这番话无意中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于是她开始问严不臣是如何在三天里剿灭这股势力强大的山匪的,据说这些人厉害得紧,连皇上都没有办法。可是严不臣却不再说话了,红玉说半天,他也只是“嗯”一声。 红玉叽叽喳喳的说了一会儿,倦了,因为严不臣不肯松开玉坠,她也只好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竟然趴在他胸口慢慢睡着了。 严不臣低头看看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胸口的红玉,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笑,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感觉如此安宁温柔,为什么非要握着那玉坠才能化解他胸中难忍的绞痛一样。 他家世显赫,自问文才武功、样貌品格更是无人可比,简直是天之骄子。或者上天不愿意看到他如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他从降生就患有心疼顽疾,如果过于劳累或者用武过度就会发作。那时,他的心就宛如被生生绞碎一般的疼痛,形同废人,这么多年来看了多少名医也无济于事,这让他着恼之极。 那日,在市集上无意间一瞥,相隔那么远,在一片火样的红衣中,他竟然一眼辨别出这块红色玉坠,当即心喜之极。这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只想要把玉坠据为己有才甘心。 玉有药用价值吗?或者这玉是一件世人不了解的神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看到这块玉,他的心就感觉平安舒服,以至于这走索的姑娘不肯卖玉后,他要把整个杂技班子都请入府中,只要每天让他看一眼那块玉就好。 现在这玉握在自己手中,似乎和心跳都连在了一体,再看怀里的女子,他忍不住又漾出一丝温柔笑意。她不是很美,可是让他看着舒服,感觉好像相识了很久似的,想拥着她,不让她现离开了。她的名字就叫红玉,这玉坠也是块红玉,他究竟要的是哪个? 这一刻,他的心乱了。 …… “红玉啊,如果真的——请城主收了你做妾吧。虽然咱们出身低贱,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就算给当不起城主夫人,也要有个名份。”师傅爱怜的摸摸红玉的头。 自从那天后,严不臣毫不避嫌,每天招红玉去他房里呆着,也不干什么,就是让她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闹到后来严府中的流言满天飞。红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给师傅听,只好一味解释和严不臣之间的清白,猜测严不臣是因为那块玉时才接近她。 “严城主待咱们不错,不如,你把玉卖给他吧。如果你真的要找父母,要他答应到时候暂借你这块玉不就得了。再说,严城主势大,你也可以求他帮忙啊,好过你这么一直瞎找。” 红玉知道师傅说得在理,可是她就是不想把这块玉卖给严不臣,以前是因为一股傲气,也因为她想要凭借这信物找到自己的父母,现在,她心中怕的却是没了这块玉,就再没有理由见他,一想到从此以后见不到他,她就感觉心全空了,仿佛千百年来没有被填满过。 什么时候起,心里开始有了他的存在呢? 第一次相遇时,她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两个多月相处下来,她才慢慢了解到他的本来面目。九宫城法度严谨,不公之事均可被依律处置;严府内家法严明,即便他自己犯了错也一样按规矩责罚;家仆们虽然傲慢,却并不欺人。这些都看出,他只是个严肃刚正的人,并不是带着恶奴欺压良民的恶霸,就连他们初相见时,红玉看到“被杀”的祖孙二人也生龙活虎的出现了,却是来给严府送药。 从老人的嘴里红玉才知道,老人的药铺因为上了药材行商的当而差点关门大吉,走投无路之机是严不臣帮了他。那天红玉所见的,是老人想把孙子送给他当仆役,他坚决拒绝,不耐烦之下使祖孙二人麻倒在地,并非当街杀人。 其实早该知道是误会他了,如果他真是恶人,如果他真的想要那块玉,以他的权势和能力,完全可以硬抢,可是他没有,反而采用了最笨的法子和她耗,期望她可以回心转意,可以把玉卖给他。 至于他的个性暴戾易怒,又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是因为痛恨自己的身体而已。他那样骄傲强横的男子,却为这心疼隐疾而行动受限,每当劳累过度就会发作一次,连喘一口气都冷汗淋漓,许多事情做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自己?! 想起他强忍疼痛时紧握的十指,想起如坚毅的眼神中对自己的厌弃,红玉心疼了,心里决定把玉坠送给他,然后随师傅一起远远的离开。 严不臣在金钱上的慷慨,使广林班实实在在地赚了一笔,她私下听师傅和师叔开心地商量着,要拿这笔钱和他们多年的积蓄回老家买块地,然后大家就都能安定下来,不必再漂泊了。 这样的话,她也不必以玉坠交换他的钱财,可以安心地离开。她不愿意做他的妾,因为在她看来,一个人心就那般大,只能装下一个人,她虽然是出身卑贱的女子,可也想得到一个人的整颗真心。 况且,严不臣似乎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玉坠,这玉坠如同有魔力一样,能够安抚他偶尔发作的心疾,既然她不肯把玉坠卖给他,他就困她在身边。这样想来,她在他眼里应该和那只小药炉是一样的,有谁会爱上一只药炉呢?! “红玉姑娘,城主明天要上京公干,吩咐你一起去,请回房准备一下吧。”严不臣的贴身护卫李池出现在房门口。 “李大人稍等,红玉这就去。”师傅陪着笑,看了红玉一眼,把刚才苦口婆心的劝说化做了一个眼神。红玉知道师傅是为她好,可是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过了这个冬天就离开严府,离开九宫城,离开他! 还有一个月,冬天就要过去了,只要这一个月就好,可以让她细细地记着他一生。 可冬天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天气却愈发寒冷了。路上,严不臣没有骑马,而是和红玉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大概是因为无聊,两人沉默相对了两天后,红玉忍不住说起自己从小到大的江湖经历。开始时,严不臣只是冷冷的听着,偶尔哼一声,表示他不是个木头人,但渐渐的,他沉浸在了红玉的故事中,那个有辛酸,但也有温暖和善意的漂泊人生。他常常插嘴问起一些最平凡简单的事,眼神闪烁,竟然有些孩子气,让红玉开始同情他作为世家子弟,从小就被隔离和训练的寂寞与无奈。 “唉,可怜的孩子,连这个也不知道。”红玉说到忘形处,伸出食指,点点严不臣挺直的鼻梁,“你真是个笨笨。”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放肆了,而且两人间的情况也不太对。 车身突然一晃,她的食指落在了他的唇上。他看似倔强,实则柔软温润的嘴唇和他呼出的热气把她的手指烫到了,慌忙拿开,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了,脖子后面也绯红一片。 严不臣觉得心里一扭,不同于心疾发作前的冰冷一片,此刻却觉得心底有热气窜上来。才要开口说些什么,车子又是一个剧烈晃动,像是车辙断了一样,整个车身倾斜,他一下趴到红玉的身上。四目相对,身体紧贴,两人都强烈感觉到他们的心脏借着那块玉融合着跳动在一起。 條的一声,一只箭穿过暖帘,钉在车厢的板壁上,同时车外的呼喊和惨叫声四起。红玉亲眼看到严不臣深黑的眼中,那看不懂的热烈情绪迅速转冷,威严和戾气同时笼罩住他俊美的脸。 “等在这儿别动!”他吩咐,然后果断地跃出车厢。 第十三回 三生三世之二世(3) 马车似乎是陷在了冰雪中,由于拉车的马儿奋力嘶叫挣扎,车厢散了架一样剧烈晃动着。红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从严不臣的吩咐,惊惶失措地坐在车内,用力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乱成一团,兵戈交击的声音、受创后的长声惨呼此起彼伏,看来偷袭的人不少。严不臣带的护卫虽然不多,但个个全是精英,小股山匪是不可能劳动严不臣动手的,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有了这个认识,红玉紧张万分,一颗心上上下下全绕在严不臣身上。 他坚持得住吗?听说天气寒冷时,他心疾发作的机会就会大,上回带人剿了九宫城外的山匪,就让他病倒在床,虽然玉坠让他感觉好了一点,毕竟也将养了三天才彻底恢复。现在,不是太勉强了吗? 只听外面的拼杀声越来越少,显然双方死伤众多,又因为都是搏拿的打法,战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接近尾声。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一下,一声闷哼冲进了红玉的耳朵,让她想也没想的就冲出车厢外。他没在她面前呼过疼,也没有失过态,但那心疾发作时的压抑呻吟,却一声就让她辨别了出来,仿佛她的心也跟着疼了一般。 一片冰天雪地中,一个比冰雪还要清冷的挺拔的身影直直地挡在车前,漆黑的发散着,三尺青锋斜指着对面十数个形态各异的劫匪,握剑的手虽然抑制不住的轻颤,但剑尖上还在滴落鲜血却让敌人不敢擅动。 周围,除了十几名府卫,更多的是身穿黑衣的匪徒躺在地上。他们前一秒钟才断气,此刻尸体上还有大量血液涌出,似乎还冒着热气,染红了地面上的大片白雪。刺目的白、锥人的红和黑色尸体混搅在一起,奇异的夺目,也奇异的透着凶险的味道。 “严不臣,你也有今天。”一个女人叫。 “今天如何?” “今天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今天要以你的血为我九宫山上的弟兄报仇!”女人的声音因愤怒和兴奋更加尖利,“可惜你小看了我们女人,阎王爷问起的时候,你就说不可一世的严城主是死在女人的手上。” “阎王爷我不熟,你自己去和他说吧!”不同于女人的激动,严不臣淡淡地道。可他虽然在强忍,红玉还是听得出他声音中的痛楚,而女匪当然也听得出来,不禁得意的扬头大笑。 “虽然你提前一步,灭了我们整个山寨,可是我们之前要攻下九宫城,可把你的事打听得清楚哪!什么九宫城的无敌城主,不过是个病秧子,这些炮灰是专门引你心疾发作的,真正的阎王债,现在才跟你算哪!” “那就来吧,连我府卫的死也一次算清。”严不臣把剑高举了些,语气平静得骇人,可红玉知道他越是平静,就证明越生气,那女匪说他的话,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 那女匪被严不臣气势所逼,似乎也有些怕,一转眼看到红玉,又笑道:“听说你带的这个女人,这些日子你宝贝得紧,可是念在你曾经放过我们女人的分上,我一会儿给她来个痛快的,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拿来!”严不臣头也不回,像红玉一伸手。 红玉想也没想,直接拿下玉坠扔给他。那曾经是她怎么也不肯给他的,而如今他的安危胜于她对玉坠的珍爱,胜于无法再接近他的恐慌,胜于她的一切。只是,以一对十几个,他可以吗? 严不臣反手抓住玉坠,放在唇边碰了一下,像是吸取玉器上的力量,又像是轻吻着,片刻间恢复正常,轻啸一声,向匪徒攻了过去。 刀兵再起! 就见林间空地上,一条白影如冰刃一样穿行于纷乱的黑影之间,动作迅捷之极。所到之处,血花飞舞,而他自己竟不沾染半分,如同直灌入幽洞中的炽光一般,片刻间就把黑暗涤荡个干净,一秒前还围攻他的匪徒,此刻已经在他脚下成泥成沙。 “你不能杀我,你不会杀女人!”为首女匪还有一口气,不禁哀求道。 “可惜,你选择了凶残,你就不再是女人了!”手起剑落,红玉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严不臣已经到了面前,脸孔苍白灰败得如就要融化的雪。 “上车!”他只来得及说上两个字,整个人就如山一样塌倒在红玉身上,玉坠也跌落在冰雪中。 …… 红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背着严不臣跑到山间的猎户家里求救,并请人去九宫城报信的。她只知道他快死了,心跳得似有似无,好像有一根丝线就要从他胸腔里断开一样。而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能让他死! 那些匪徒如此凶悍,他只得逞强而为。但他若因此死了,那么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好在,那神奇又平凡的玉坠吊着他一条命,帮他熬到了大批府卫赶来。之后的一个月,他一直静养,红玉则一直陪在他身边,而那玉坠,她也没再要回来。 就给了他吧,反正,也是要送给他的,只是眼看着她给自己定下的一月之期已经来到,她却舍不下他了。而他虽然对她越来越温柔,甚至有了三分宠溺,却什么也不说,然后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突然出门了。 “城主本来就是要上京的,当今的御妹和城主是指腹为婚的夫妻,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土匪碍事,上个月城主可能就娶了公主回来了。” 听到丫环们这些话,红玉的心彻底凉了。或许他对自己是有一些不同,或许她可以争得宠妾的身份,可是她不愿意,她为了爱而相守,而爱意味着尊严,尊严意味着骄傲的离开。 去师傅的老家是一直向南,一路上很安全,但却有些荒凉。错过城镇的时候,他们只能住在荒野小店里,一切都要自己动手。红玉勤快的忙这忙那,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能和师傅回家而开心,没人知道,她是想让自己没时间想他,但每每午夜梦回,她还是被心中那空落的疼痛叫醒。 他在哪?心疼病还会犯吗?他身上带着玉坠吗? 黑暗中,她模糊地想着,但一阵刺鼻的烟味使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跳下床去看,就见野店四周已经被贪婪的火舌所包围。 “着火了!大家快起来!着火了。”她胡乱套上衣服,高声大叫。但整个店里的人却如昏迷一样,没有一个人醒来。她急得用水缸里的凉水泼他们,终于把全班子的人都叫了起来,逃出了火海。 “红玉!”师傅朝她大叫。 她猛然回头,眼前火光一闪,野店的木梁落了下来。她轻巧地向后一跳,没有被砸中,但出路全被火封死了! 烟呛得她咳嗽不止,火逼得她退到角度去,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火场外的人大哭大叫着要救她,虽然她如此接近着死神,她却奇怪地感觉周围寂静极了,而且丝毫也不害怕,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和严不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在这生死关头,全部在心中徘徊不去。原来,她已经那么爱他了,只是从不曾这样明白。 撕心裂肺地疼,好像生生世世的悲伤、绝望和不甘一起涌上心头。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这身份和地位吗?难道这根本是个实现不了的梦想吗?难道遇到也是错过?难道是她太痴了吗?他又怎么想,根本不介意她的存在? 而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她忽然记起了与这个男人上一世的事情。 好像在幽冥之中,好像在上一世中,两人曾经相爱,为了来世彼此相认,他忍着剜心之苦,以自己的一瓣心化为也那玉坠,所以,他以城主之尊,富可敌国却独要那一块凡玉,可是他们竟然还是错过。这是天意还是人为? 她痛苦的迷惑着。那感情浓烈得像这要焚毁她这一世的火焰,就算粉身碎骨,她又怎么能忘记?只是为什么不能成就? “红玉!”一个声音刺入她的耳鼓。 是他!是他!可,他怎么会来! 红玉跳起来,隔着冲天火焰,看到他的白衣黑发,还有他焦急搜寻的目光。 够了啊,他定是知道她走,所以追了来!为了这个,她什么都够了,下一世再找他吧,就算这一世又错过,可是这一瞬,海枯石烂也无法抹去。 “吞掉玉坠,照顾我师傅!”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叫,想告诉他吞掉玉坠,他的心就会补上,从此以后也不会再疼了。 严不臣瞧见火海中的小小身影,轻轻一笑,从小到大从没有笑得这般欢畅过。“照顾她师傅。”他吩咐忠心耿耿的管家,而后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纵身跳入火海。 “真唠叨。”他把惊呆的红玉抱在怀里,“前几天不小心已经吞掉了,所以想起了一切。之前,已经喜欢你了,想娶你为妻。” 红玉泪流满面。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他们自己的错过了,可这是为什么?要到哪一世,才能跟他在一起。 “没关系,还有机会。”他温柔地吻着她,就像火苗吞噬两人的身体,“会在一起的,就像现在一样。听好,我是去退亲的,已经得到御准,可惜天要捉弄我们,就像这场没来由的火,可是我不怕。” “那——我也不怕。” 原来,最残忍的事中也有仁慈呢!她的机会,她的生生世世,曾经的彷徨,曾经就要熄灭了的希望之火,在他们肉身焚毁的一刻重新燃起。 第十四回 骗娶 梦醒了。 如初、虚海和严世蕃面面相觑。 他们每个人都梦到了些什么,可是那情境如此模糊,让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且,也无从说起。因为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梦到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虚海忽然举起杯。 严世蕃和如初一愣,之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都不同,他们曾经走在一条路上,但人生的际遇让他们在某处分道扬镳。如今能有机会再度坐在一起也是缘分,应该好好珍惜,哪管他前世与今生。 有了这个认知,三人不再执着于相互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个奇怪的梦,开开心心的渡过了一整天的时光,然后就是依依惜别。临走时,严世蕃对如初说,如果有来生,再不会放弃她。虚海心里其实也是这句话,但碍于身份,他没有说出口。 如初和二人分手,很晚才回到戚家,难免有些惆怅。结果一进家门,戚夫人就说她爹胡大海来信,说是身子不舒服,让如初回家看看。 如初一听就急了,恨不得立即就走,老太太千劝万劝才等到天亮。 “这回也可以多待些日子,要回家先来个信儿,让元敬去接你。”老太太嘱咐。 如初应了,急急忙忙往娘家赶。 这边老太太高兴地对戚夫人说,“这是老天成全咱们,好让元敬得个后。本来正发愁怎么支如初走,没成想胡老爷就病了。倒不是咱心狠,盼着人家生病,可实在是个好机会呀。” “听送信儿的人来说,不是重病。想必是知道如初没去和元敬上任,想女儿了。”戚夫人心里不安,但面上却微笑着。 “那快,也写封信给我那宝贝孙儿,就说我想他了,盼他抽空回来一趟。反正也没多远,哪怕回来几天就走也成。”老太太催促。 于是两天后,戚继光得到家书,说老太太身体好了起来,目前就是想孙子,戚继光就想回家看看。而正巧,他有些公务要到鲁桥镇附近处理,于是干脆利用这个机会回家一趟。 回家前几天,他写信通知了家里,这也才有了老太太要如初回娘家的一出戏。而他回家后发现如初不在,也有些纳闷。 “她娘家爹有点不舒服,回去看望了,是有点不巧。”戚夫人说着谎,心里打着鼓。 戚继光没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很有些失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他就决定办了公事,在家陪奶奶几天,然后去济宁州接如初,两人一起回到任上去。 可等他忙了一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立即就发现了家里情况异样,几个老仆神色间又是愧疚又有些期待,而院子里还好,他的房间却是披红挂绿,红烛高燃,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垂首跪在床边。 “这是怎么回事?”只愣了一下,他就怒了,心里立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骗娶!奶奶和母亲还真想得出来。想必如初也是被支走的吧?她们怎么能这么做?为什么要如此逼他? 那女人正是糖豆,如初走后就收拾打扮起来,被送进房的。此时她见戚继光盛怒,吓了一哆嗦,没敢回话,而当戚继光才要离开房间,却见奶奶和母亲站在门口,把他拦下。 “元敬,这是奶奶给你讨回来的妾室。”老太太忙道,“一年前就定了的,为着如初的脸面,偷偷把事办了,没有声张。你今天就和她圆房,等如初回来再把她偷偷送到外面去,你只要偶尔去一趟就行。等你有了一男半女,再看如初的意思如何?若容得,就在戚家宗祠录个名,算这女子是咱们戚家的人。若容不得,再遣了去就是。元敬啊,这就好比借腹生子,没办法中的办法呀!你要体谅奶奶和你母亲的一片苦心。” “奶奶,我绝不做对不起如初的事。她知道也好,她不知道也罢,我不会背着她做出这种事的!”戚继光很坚决。 “那你就要做出对不起奶奶、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戚家列祖列宗的事吗?”老太太以拐杖顿地,又是气又是急,“这丫头在我病间已经来了府里,如初很喜欢的,就算你纳了她,如初气一下就会过去。这丫头她自己也看中,还说不知谁有福气娶了去,又说要认了妹妹。放心,别的人她或许容不下,但唐家丫头……如初不会为此怪你的。” “奶奶,我说过了,子嗣一事,也是要看缘分的。我命中无子,那就顺由天意好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背叛如初的!” 眼看戚继光倔强了起来,老太太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叫道,“当奶奶求求你了成不成?奶奶都说如果如初不愿意,这女子可以不入戚家门了,不过是借个肚子,生个孩子而已。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呢?” 见到快一百岁的奶奶跪在自己脚下,戚继光吓坏了,连忙上前搀扶,可老太太死也不起来,只哭道,“我这是代表我们戚家所有的女人跪你,你不必感觉受不起!想戚家六代先祖,守住这份基业容易吗?我不是要重孙子啊,我是要戚家先祖一刀一枪、流血流汗得来的这个爵位传承下去,而你没有儿子,难道这荣耀就要断送在你的手里?与其让我的宝贝孙儿成为戚家的罪人,不如让我老婆子当了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成全你的孝名吧!” “奶奶,您先起来说话。”戚继光急得不知所措,恨不得撞墙。 此时戚夫人也随着婆婆跪下来道,“元敬,你就应了吧。我知道这么做,不止是你,我们全家都对不起如初,想想她是如何为这个家尽心尽力来着。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欠了她的,咱们戚家做牛做马的还。可今天……你奶奶这么大把年纪……你就退一步吧。”说着,也落下泪来。 在这种情况下,戚继光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他只感觉就算死,也比这样更好受些。倘若他今天点了头,就一定会失去如初的。可要让他舍弃掉一生至爱,真是生不如死。但如果不答应下来,奶奶和母亲那边要如何交待? 一边是心爱的人,一边是养育自己的长辈,要他如何选择? 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知何时,奶奶和母亲已经离开了,还把门反锁了上。而床侧,那个女人还跪在那。她又何其无辜,难道就为了他的儿女一事,要伤害这么多人吗? 伸手入怀,他掏出一直贴肉带着的荷包。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此时此刻,他望着这个如初亲手所做的物件,泪流满面。 第十五回 解决的办法 如初啊!他何德何能,拥有了她。可又为什么,不能安心守护着她。 她女红之道一向不好,这个荷包做得针脚不齐,歪歪扭扭,上面绣的花纹也很奇怪。她说那是英文字母,发音是“爱老虎油”,意思是:我爱你。 这个荷包他一直贴着心口放着,就是希望他的心能让她知道。他也爱老虎油,并且永远永远。 可到现在,他忽然后悔娶了如初。不是后悔遇到她,不是后悔深深爱上她,而是后悔那么拼命的把她留在他身边。假如如初跟了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小严相也好,虚海大师也好,只怕都会被捧在手心里宠爱。 可他呢?他曾说给她幸福,可是他们成亲之前,他就让她受了无尽的委屈。成亲之后,他在海防卫屯田练兵,这么一大家子人就交给她。 她曾经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呀,成了亲却遭了罪,日夜辛苦,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是她,让穷困的家变得富裕。是她,令奶奶和母亲健康安闲,让弟妹平安成长。是她,在面对困境时一个人撑着。是她,追随他军旅生活,无怨无悔。 而他给过她什么?没让她过过一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服日子、没给她买过好东西用、没送过她衣服首饰、没让她身边婢仆环绕、没让她轻松自在的生活,甚至没有一天让她安枕。 他欠她!整个戚家都欠她!现在他对她的感情不只是深深的爱恋,持久的激情,还有一份浓浓的恩情在里面。那么,他怎么可以背弃她的誓言,做那千古第一没有良心之人? 不,绝对绝对不行。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行!只是他得想个办法,让奶奶和母亲那边也说得过去。到底要怎么办呢?对了,之前他有过计划。不过到了任上后事务繁多,放在一边差点忘记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灵和头脑都渐渐清醒过来,沉声问那个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唐氏。夫人叫我糖豆。”那女子被他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哆嗦着答。 唐氏?连名字也没有吗?看来是贫寒家庭出身的女子。 “戚家给了你什么,能令你这么委屈的进我戚家的门?”他又问。 唐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忙着说不委屈。看她的容貌,居然有十分姿色,可见奶奶和母亲是用了心思的。不过他心里有了如初,再美的女人到他面前,他也视之如敝履。所以,这个唐氏是老太太跟前丫鬟身份时,他根本没印象,甚至不觉得有这个人。 “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他厉声道。 糖豆看戚继光发起脾气来,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哆嗦,只颤声道,“我爹死得早,去年弟弟病了,没钱医治,戚夫人给了我娘一百两银子,我娘就卖了我。” 原来是买来的,怪不得说今后可以遣走。不过奶奶和母亲一样不是心狠的人,这么说是吃定了如初心肠好,断不能做出赶人离开的事。 “那么,我给你一千两,只要你跟我做一出戏。”戚继光平静地道,“过几天夫人回来,你要作证说我并没有碰过你,然后你和我们回到我任上去。到了那里,我会派人把你母亲和弟弟接来,再把你们一家安置到外省。这钱,就做你一家今后生活之资,只是有个条件……那就是今生今世,你们再不能回家乡!今后你婚嫁自便,咱们两不相干。” 他本来没钱,那点俸禄还不够养家的。不过这三年打倭寇,委实缴获了不少战利品。虽说都全数上交了吧,但胡宗宪胡大人偶尔会赏赐他一些。前前后后,他偷偷攒了两千余两。本打算如初过生日时,给她买几件最贵重的首饰,现在也只有先用来摆平这件事了。送了唐氏一部分钱后,余下的一半,他打算寻一个宝宝来收养,到时候让如初假怀孕,那钱就用于这件事上吧。 糖豆听他这么一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到感觉他说得是真的,不禁感到又高兴又失望。刚才戚大人和戚老太太、戚夫人说得话,她全听到了,这才知道戚大人和妻子感情其实很好,外面传的戚大人畏妻如虎,威少夫人多么可怕的事全是假的。 能让一个男人爱到这个地步,这女人怎么可能是个凶恶的女人? 其实在和戚少夫人相处的时光里,虽然她开始怀抱着惧意,甚至敌意,但后来她明白戚少夫人是个聪明善良又开朗的好女人。但是她一直没有细细想过,今天才发觉戚大人和戚少夫人情深似海,根本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太喜欢了,所以不忍心对她有半点不好。 当初她被卖,曾经无比悲伤惊恐,怕遇到不良之人,自己这一生还不知道要如何凄惨。而当她听说要给戚大人做妾,心头的恐惧就变成了欣喜。附近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戚大人年少英武,为人正派,多少适嫁女子想给他当妾都没机会呢,何况她一个被买来的丫头? 为此,她知足。因此虽然害怕,但一年来心心念念着要做好这个妾,为戚家生儿育女,好好敬重丈夫。之前也巴结戚少夫人,为了自己今后过些平静日子。偶尔见到戚大人,她这心就小兔一样的跳。她明白,她喜欢上戚大人了,可今天……她这个故事全破碎了。可也好,她本来就配不上戚大人,何必无福消受?贫苦的庄户人家,十两银子就可以过一年,一百两银子都是大数目了,何况一千两? 拿到这个钱,可以买一间宽敞舒服的小院,十几亩上好的水田,到时候她与娘、弟弟一起生活,再嫁个本分的乡下男人,这才是她幸福的一生呀。 糖豆知道戚继光言出如山,一点也不担心被骗。她虽然家贫,却是个明白的女子,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更明白一时的迷恋只能让自己更可悲。而且,她看得出,戚大人和戚少夫人之间,根本没有女人能插进一脚。之前的豆糖,完全是再做一件最愚蠢的事呀。 今天她看得太明白了,所以她点头答应,忍着痛告诉自己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并千恩万谢。 戚继光见糖豆是个通情达理的,也很高兴。当下吹了灯,合衣睡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宿。不远处,紧密观察这边动静的戚老太太和戚夫人见房间内熄了灯,不禁松了一口气,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招老太太下跪的苦肉计很成功啊,现在两位老人就等着戚家的后代诞生啦。 【第三十六计 走为上】 第一回 逃 (全师避敌。左次无咎,未失常也。 当敌方兵力占绝对优势时,如我方进行抵抗,必然会被消灭,此时只有三条路好走:投降,媾和和退却。投降是彻底的失败,媾和是一半的失败,退却却不是失败,而是保存实力,伺机东山再起,战胜敌人。所以逃跑也是计策。本书中非故意成计之二,女主以为男主纳妾,心灰意冷。这时,女主穿越的原因显现。她选择回到现代。) …… 第二天一早,糖豆换了少妇的发式,在戚继光的陪同下给老太太和夫人叩头奉茶。戚继光忍耐着弟弟鄙视和愤慨的眼神,打算想办法提前和如初讲明此事,免得发生什么误会。 家里人不能用,尽管继美向着如初,可他那个老婆不牢靠。赵三红回乡见父亲还没回来,虚海去了金陵会故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身边竟然没人指使。有心自己亲自前去,一怕被长辈们发现,二来他这回回来一是探病,二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实在没时间。 干脆……把杨喜叫过来,让他给如初带话儿,虽然来来回回路途不近,折腾了点,但这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事实上,他也立即这么做了。他把杨喜叫来,嘱咐了又嘱咐,把自己的情况和打算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要杨喜千万记好,还背得一点不错,这才放杨喜离开。 他怕如初误会,因此格外小心细节,甚至是说话的语气也考虑到了。可这世上有一个词叫阴错阳差,正是这四个字引起了逆天大事。 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也许是爱情的考验、也许是天定的波折、更也许是黑暗中妒忌的手…… …… 杨喜办差时很是尽心尽力,对于姑爷交待的事更是如此。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快马加鞭地返回济宁州的路上,马儿失足,把他跌得昏倒在地。 同一时刻,如初正陪着父亲说话。本来胡大海见到女儿这么快就又回娘家,爱到不得了,非常之开心。如初见到老爹最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也很高兴。爷俩个天南海北的聊,但说着说着,胡大海却忽然叹了口气,说起如初一直没生孩子的问题。 如初很惊讶,这才知道她的不孕,不仅自己和小光压力很大,就连父亲也受了连累。他老人家也满怀愧疚,好像嫁给老友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儿是天大的犯罪似的。 “不如你让小光娶个妾吧?”胡大海说。 如初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的娘家爹也说出这种话来。 “倘若当初娘不生我,您也要讨妾吗?”她不平地问。 胡大海叹了口气,“不同的人情况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当初爹家里没有长辈,生子的压力也没那么大。况且,我现在是从长辈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女儿啊,我知道这样你不好受,可你也该为小光想想,为着戚家想想。小光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他那么宠爱你,就算有了妾,难道心意还会改变吗?” 这不是心意的问题,这是因为爱情是排他的,必须一对一,否则就会变质。她这个人在其他方面都可以随和,唯独感情上,她需要纯粹的爱情,不能掺杂杂质。 她知道生不出孩子对不起小光,可也有很多夫妻多年无子,后来却生了啊。他们还可以努力,再说他们从来没看过医生,怎么知道将来一定生不了? 她也知道小光的压力,可她的压力难道不是最大的吗?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理智不理智一说,她问的,只是自己的心,小光的心。 “唉,你这孩子。”看如初倔头犟脑的不肯,胡大海极其无奈,“难道你非得逼人家偷娶吗?这事我可是看过好几桩,那样一来,你善妒的名声又落下来。” 胡大海说者无意,可如初听者有心,她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古代不比现代,嫁出去女儿想回娘家,不像现代那样容易,得婆婆允许才成。胡大海把家和生意全搬到济宁州,也不过是想离女儿近些,并不指望常常风到。而在她回娘家这件事上,老太太和夫人之前也和封建社会的家长一样,不太乐意她经常跑娘家,但最近却相当殷勤,而且允许她一次多住好几天的。 现在想来,这有些不大正常。她们真的是体恤胡大海,才让她在娘家多住吗?还说多住些日子回去也没事。是不是……她们在这期间逼小光娶妾?! 这想法着实吓到她了,于是她当即找了个借口,说是先回婆家一趟,然后马上再回来。胡大海不明就理,还以为她忘记安排了什么,也就同意了。 如初连八重也没带,换上男装骑马就走。中途路过一个小镇时,杨喜才被人救起,苏醒过来,包扎了脑袋准备去找如初,把姑爷的信带给她,结果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而当如初怀着忐忑着心、偷偷摸摸地回到戚府,却发现新妇煮茶,全家其乐融融。 原来,没有孩子,不管她多么努力,在这个家仍然是个外人!原来,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竟然背着她做下这偷鸡摸狗的事。原来,她老了。 当艰苦的生活令她的双手不再娇嫩,当军旅的生涯令她的脸不再温柔动人,当一个年轻漂亮的十几岁姑娘出现在小光面前,他就背弃了她! 不是他不再爱她了,可他是个男人,面对年轻美丽的女子时照样把持不住。于是,他们的爱情成就了一场笑话。 这打击太巨大了,就好像山崩地裂,如初那坚强乐观的心里一直相信的东西瞬间摧毁,她的一切信念与理想、执着与真切全部变得虚无。 所以,戚老太太叫她,她听不见了;戚夫人解释,她根本入不了耳;新媳妇哀求她等夫君回来,她只觉得锥心刺骨般的心痛;继美在后面追她、喊她,她却纵马狂奔,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陪伴她。 而此时,那个被冤枉的负心汉正坐在知府的家里,忽然被一种不知名的心痛袭击得晕倒在地。 很多事,不摊在自己头上,那份打击就无法想象。从没想过小光会背叛她,所以一旦突然得知这晴天霹雳一样的事实,她受不了。她没有崩溃就已经很坚强了,如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第二回 回到现代 她不知要逃向哪里,只是本能的行动。可渐渐的,她发现周围情形不对,她进入了一个白茫茫的空旷所在,前后左右上下都分不清,是一个没有坐标、没有极限的所在。连人,也似乎是漂浮着的。马,却早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老妇人。看到那老妇人刻薄阴沉的脸,蓦然间,自打穿越后就忘记了的事,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她是个不入流的作家,写一些美好的爱情故事。尽管她的生活不幸,父母离异且如仇人;尽管她的朋友婚姻触礁,痛苦成分;尽管她的亲人遭逢小三,家庭破裂;尽管她恋爱不顺,被男友抛弃;可她始终坚信,真爱无敌。坚信这世上一定有最美好的爱情,只是有些人不幸,没有找到罢了。就算这一生没有痛快的爱过就死去,也不过徒增一份凄美。为什么要悲观?为什么要不相信爱情? 为此,她的小说中一直贯穿着这个观点,传达着这种真诚希望的信息。 然而有一天,当她闲极无聊,对着月亮诉说着新言情小说的构思时,这个老妇人出现了。她说她是怨老,下界来只为教育她这个凡人懂得一个道理,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爱情。 开始,如初错听为这老妇人是月老,后来才明白这老妇人是天下女子的怨气化身。月老掌管的是天下有情人,可怨老掌管的是天下怨偶。并且怨老还得意地说,她管的怨偶可比月老管的佳偶多得多。因为世间男子十之八九好色忘义,见异思迁,而女子多是爱慕虚荣,不能荣辱与共。所以,佳偶在时间的作用下也会变为怨偶。世间婚姻,不过如此。所谓感情,不过是骗自己的笑话,时间一长,就会零落成泥。 而如初,因为太乐观了,坚决不相信怨老的观点,所以触怒了她,被她扔到时间的洪流里,替换了原本的胡如初,王将军栋之女的灵魂。 只是因为她不管在什么困境中都乐观而充满希望,她就遭了这份罪! “亲身经历过了,你终于明白了吧?”怨老冷笑,“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甜言蜜语、什么肺腑誓言全是假的。你明白了吧?你感受到了吧?这世间哪来的爱情!” 如初匍匐于地,默然无语,因为她的心碎了,再也缝合不起。 是啊,该醒了。 …… 如初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电脑前。看看周围,才明白她确实是穿越回到了现代。再看看时间,与她穿越前只差了一分钟。原来,她在大明朝差不多过了半生,耗尽了所有的热情,而在现代,却只是她的一瞬间。 可她的心变了。再也不乐观。再也不相信真爱无敌。或者,她该写些现实的小说,写那些人生中最真实可怜、肮脏黑暗的东西。再不不应该再给读者一个美丽的梦,因为梦,终会醒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体会着梦醒的痛苦。然后,她开始怀疑那一场风花雪月、金戈铁马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可当她身体不适,到医院查出已经怀孕时,她哭了。 不是梦,不是梦!她终于有了孩子。 在穿越前,她空窗了好久,没有过男人。而现在,她强烈的感觉,这孩子是小光的!只是,她明明是魂魄的穿越,为什么真实的身体里会有了这个迟来的宝宝? 但无论如何,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以前心痛得连想也不愿意想起那个人,现在却忽然想见他,因为明知道见不成,所以就跑到网上查他的资料,觉得看着历史对他一生的评论也好。 可令她惊异莫名的是:历史改变了!不是大的历史情节,而是小的历史细节。 记得他曾在36到40岁连娶三妾,记得他在年老时遭原配抛弃,穷困潦倒而死。可现在,历史记载他中年丧妻,一生无子,也再没有继娶,一代英雄落得个孤独终老,留下了很多思念妻子的动情诗句。 原来啊!他从没有背叛过她!真爱是存在的!不然他为什么有那样的结局?是什么误会了吧?是什么改变了吧?可是她要怎么回头?小光太可怜了,她要怎么去救他?还有,严世蕃的结局没有变,落得个凄惨下场,死后还被仇人吃掉大腿肉! 天哪!她做了什么!她都做了些什么呀! 原来背叛者是她,背信者也是她!她忽然记起云游师傅在她新婚之夜说过的话,要绝对信任。可是她没有做到。她想把那个无恶不作,但对她真情无悔的严世蕃救回来,可是她自私的逃跑了,还是没有做到。 不仅他们,那些历史上没有记载的人物……父亲、虚海师兄……她从没给过他们一个交待。为什么她如此自私愚蠢,为什么她会伤害这么多爱她的人! “怨老!怨老!你出来!”她对着月亮大喊,“你是神仙,可你骗我。小光没有背叛我,你输了,这世上是有真爱的。可你玩花样,你骗我!你明知道,可你骗了我!你给我出来。” 她喊得声嘶力竭,她喊得筋疲力尽,然后她哭泣着入睡,在梦中见到一个白胡子老头,而且她听得清楚,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月老找她来了。 “帮我回去!我要回去!既然您是月老,既然千里姻缘您也可以一线而牵,那么这跨越时空的姻缘已经结成,求你把它再系起来!” “感谢你让怨老明白世间有情。”月老说,“只是历史现实不容许有大的改变,你穿越回古代,必须要有同样的人穿越回来替代你才行。你之前其实是和大明胡如初灵魂互换,现在你要回去,也得她愿意回来。” “根据改变后的历史,她不是早早死去了吗?”如初又焦心又纳闷,“而且为什么我在大明生活、成亲,而我这边的身体却有了宝宝?” “肉身只是皮囊,灵魂才是主人。你穿越时空,在那边有的宝宝,他们是人而还没成形,自然随你一起,结果落在这边的身体上。所以,只有大明胡如初肯和你灵魂互换还不行,还要有另两个人愿意连肉身一起移过来才可以,这样宝宝才能回到那具皮囊的身体里。而且大明胡如初并没有死,她占据你的肉身时在这边生活得很好,但是她看到了原来的历史,不愿意与戚继光在一起。她回去时,正是你骑马逃走的时机,所以趁机躲了起来。现在除了神仙,怕是谁也找不到她。” 原来“她”是失踪,这也算宣告性死亡吧。 【新添三十七计 真爱无敌,改变历史】 终回:再回明朝 (大结局。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 “那这么说,她一定肯和我互换灵魂的。其他……咦,为什么还要两个人,难道我怀的是双胞胎?” 月老点点头,脸色无比慈祥。 如初想了想,喜出望外地道,“把严世蕃移过来,连肉身带魂魄,我不管他愿不愿意,我要救他,我要他免于被杀头、被啖肉之苦!至于另一个……把我师兄虚海移过来!他在大明没有牵挂,而且我对他说过我的事,他极其向往现代,把他移过来!” “我去问问大明朝的胡如初。”月老说,然后消失,再然后如初梦醒。 如果是以前,她会以为这太荒诞了,绝对会坚定的认为一切都是一个梦。但温柔地抚摸一下自己的肚子,她什么都相信。这世界是有真爱的,也是有奇迹的。你不相信这些,就一定得不到! 于是她写了长长的三封信,一封给严世蕃,一封给虚海,一封给从未谋面的大明胡如初,详细说明了她在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和银行密码等。 晚上,她早早入睡。而因为有宝宝,也不敢吃安眠药,睡得极其辛苦。 还好不负她所望,月老如期出现,并带来了好消息,因为大明胡如初非常乐意互换灵魂。 “请您把这三封住分别交与那三人,我在信中解释了一切。”她请求。 “把历史上基本改回原样,至少表面上要那样。”这是月老的唯一要求。 …… 再睁开眼时,如初看到了石头城墙。她记得戚继光曾经北调蓟州,就是天津北京附近。难道这里是长城?难道穿越的时间发生了问题,因为那可是小光三十多岁时的事呀。 她迟疑地往前走,远远地看到一条挺拔的背景,寂寞地站在山崖边。那身影她曾看过很多年,也曾想念了很多回,再熟悉不过了,于是她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慢慢走过去,直到那脚步声引得那男人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她亲眼看到小光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再到狂喜的过程,心头的柔情无法言表。 “是你吗,如初?是你吗?我就知道你没死!你终于肯回来了!如初!如初!”他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告诉我,快告诉我,是你,是你!” “是我。” “你为什么一点也没变?”戚继光凝视着眼前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令他喜悦。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没变,而他老了,这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别抱那么紧,当心压坏了我们的宝宝。”如初心里的幸福简直无法言述。 戚继光连忙放松了些,嘴里一连串的问,“我没有纳妾,如初。可你就这么跑掉了,我疯了一样地找了你很多年,可就是找不到。我以为,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你回来了,可是你去哪里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不过,宝宝……”他愣了。 “是你的啦!”如初娇嗔地道,“至于我肚子里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你的孩子,我慢慢解释给你听。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母亲和奶奶可安好?” “唉,你走的三年内,两位老人家都过世了。” “我爹呢?” “还很硬朗,不过比较寂寞。” “我师兄?” “不知所踪。” “小严相?” “被斩当天忽然消失。严嵩老贼虽然穷困潦倒,倒得了善终,是病死的。” 如初呼了一口气。太好了。月老办事真有效率,就是在准头上差一点。现在各人都各得其所,唯有她穿越的时间晚了好几年。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比起小光,她可是年轻漂亮的妻子呢。 至于历史…… 据说小光传说中的三个妾,后来被“她”这悍妇逼得进了尼姑庵。那她以后找三个尼姑冒充好了,多捐香火钱就一定能瞒住历史。孩子嘛,他历史上有几个,她就给他生几个吧。 哇哈哈,这个太棒了。 …… 现代。 如初的旧居内,虚海看着如初的信,微笑道,“这样很好,虽然我们总是隔着时间的河,但我终于可以在这边等你了。我相信,你一定会重新出现,哪怕不是原来的样子。” “等她转世重生也轮不到你。”一边的严世蕃恨恨地道,手上却小心翼翼地收起信件,就好像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我会比你快找到她,这一世我志在必得。” 然后一个女人暴吼:“滚出去!现在这里是我胡如初的家了!” (全文完) 【同人志】 葡萄美酒夜光杯(如初虚海同人篇)  BY 鱼 “八重,快来帮我濯发!”如初披散了头发,头一低,自顾把长长的青丝抖进水盆里,喃喃道:“盐田这个破地方,不光冷,走一圈,连头发都差不多结上一层盐了。”等半晌,不见八重来倒洗发的香角,只得自己倒了,有点忧伤,八重这个丫头越来越不把自己放眼里了,要是换了虚海洗头,这会早扑上去了。 不对,不对,虚海是光头,哪里用洗头,只需要用毛巾抹一抹就行吧?八重也不用扑上去,只要丢一条毛巾,让那条毛巾扑上去就行了!想到虚海洗光头的样子,如初不知怎么,忽然“噗”的笑了起来。 “我说师妹,洗个头也能自得其乐呀?” 如初正搓着头发,一边发笑,不提妨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正是自己YY的对象虚海,不由吓一跳,双手提起头发,微微抬起头说:“八重呢?” “她买酒菜去了!”虚海见如初的头发还在滴水,从旁边拿过一条大毛巾,丢在如初头上,似笑非笑说:“擦干吧!” “八重这个死丫头,见我洗头不来侍候,买什么酒菜呀!”如初有点懊恼,自打来了这里,梳头发这个勾当就是八重帮着自己,现下洗了头,头发又长到腰以下,要梳起来可不简单,一边擦干了头发,拿过梳子轻轻的梳着。 屋内燃着火盆,映得如初的脸粉红粉红的,加上一头漆黑的青丝,一滴水珠在额角轻轻滑过眼角,如初一眨眼,水滴依依的滑往脸颊,不忙掉到地下,只沿着嘴唇轻轻打一个圈。 虚海不知看人还是看水滴,忽然伸出手,用指腹轻柔的抹去这滴亲吻过如初嘴唇的水滴,双手轻轻一弹,水滴无影无踪。 如初心头一颤,挪步往火盆边烤火,作出一副努力沉思的样子,实则心头絮乱,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如初随手拈起一串葡萄,(冬天里,怎么会有葡萄?而且,明朝有葡萄了吗?各位,这串葡萄是布景,是道具,借来用用的,要考据和较真的,请无视之,哈哈!)招呼虚海说:“师兄,吃葡萄吧!”说着,自己先撷了一颗葡萄含在嘴唇间。 一转头,却见虚海已坐在自己身边,凑近了嘴唇,带着笑意说:“师妹,用嘴递葡萄给别人,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用嘴来接?” (欲知后事,请听下回分解!下回是什么时候?嗯,或是明天,或是后天,或是……) 如初与虚海的现代生活  BY 小九 阳光温柔的照耀在如初那粉嫩的小脸上。像是温柔的骑士一般小心翼翼的叫醒着她。 迷迷糊糊的睁眼双眼。如初不雅的打了个哈且。 “啊!!这么晚了!!啊!八重我的衣服呢……咦?” 如初后知后觉的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这这!!!这柔软的席梦思,轻柔的蚕丝被。现在化的家具。久违的电脑。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多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难道她穿越回来了?那小光,黑人,白龟还有……虚海怎么办…… 想到这里如初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只是梦。 “啊!好痛。”如初揉了揉被掐痛的脸颊。会痛那证明一切都是真的。她回来了。可是却又有太多割舍不掉的留在的古代。 “师妹。快起床了。”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如初反射性的回头。却不想双唇已凑上了虚海那性感的唇。 虚海稍稍退开了些。嘴角挂着迷人的微笑。 “师妹,没想到一大清早你就这么的热情呀。” “额……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如初愣愣的看着虚海大脑完全处于当机状态。 “这个么。”虚海高深莫测的一笑。看的如初是小鹿乱撞。差点直接扑到虚海。 “我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本来想叫醒你的,看你睡得这么甜。我就自己先随便看看咯。”虚海说的轻轻松松。如初却觉得世界末日就快来到了。她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拖油瓶师兄。 虚海见如初很久没有回神。也很好心的没有去打扰她。继续去厨房研究那个会出水的诡异东西。 不久。如初终于从死机中恢复过来。很快发挥她超强的适应能力。迅速的找到正在研究水龙头的虚海。拉着他坐在椅子上。 “师兄。你先做好。”交代完以后。飞快的跑去厨房。很快两杯香浓的咖啡便以出现在了虚海的面前。 虚海皱着眉头看着咖啡杯。有些困惑为什么师妹端出来一个如药一般色泽的东西。坐定后。如初开口道: “这叫咖啡。我们现在应该在现代。而这里就是我家。”如初喝了一口咖啡。静静的说道。只是有些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的心思。 “现代?”虚海也十分的淡定。反正在哪里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这个叫做现代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他。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这里是现代。应该说是距明朝几百年后的中国才对。” “哦。”虚海学着如初的样子。喝了一口咖啡。淡淡的苦涩充斥了口腔,但之后又有着淡淡的醇香。虚海突然觉得他爱上了这种名叫咖啡的苦涩药汁。 虚海的淡定让如初一怔。难道他没有任何疑惑。他真的已经成佛了? “那么师妹。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现代的风土人情呢?”虚海放下咖啡杯淡淡的微笑着。看着虚海的微笑。如初只觉得双颊发热。妖孽就是妖孽。做什么动作都那么妖孽。正在如初思考妖孽这个的时候。却不自觉的答应了虚海。(这就是传说中的美男计?) “选日不如撞日。师妹,我们走吧。”虚海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其实他非常的好奇那些会移动的盒子是什么。 “好!额……不对。师兄,你的衣服。”虽然如初也很想快点去外面的世界。她太久没有回来了。太想这个世界的一切了。 “师妹,我的衣服怎么了?你的衣服不也是一样么?” 如初后知后觉的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原来她自己还穿着明代的衣服。走进自己房间翻出一套现代的衣服。翻了半天就是没有男装。虽然很想委屈虚海让他穿穿女装,反正他也不知道。可惜她的衣服穿在虚海的身上肯定不伦不类。只能作罢。换好了衣服。如初走出房间。便看到虚海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窗外。微风轻轻的吹动纱质的窗帘。也吹动着虚海的衣摆。这不就是一幅天女……饿神仙下凡的景象么? “师妹,这身装扮真是奇特呀。”虚海回身便看见穿着tshirt牛仔裤的如初。 如初没有理会虚海的话语。打开电视。“师兄,我出去给你买些衣服。”说罢便把虚海俺在了沙发上。看着一脸困惑的虚海。最后还是贴心为他解释了电视这东西。还有遥控器的使用方法后。便风风火火的出门了。 一出家门。出了小区。浑浊的空气以及有些灰意的天空让如初有些不适。但这一切是那么的让人熟悉。如初深深的吸了口气。哪怕这里的空气再浑浊。天空再灰暗。这里却是她思念已久的故乡啊! 走进一家商场。如初直冲男装部。挑了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外加一条皮带,前往下一个目标,鞋店,其实如初并不知道虚海的尺码。她只能凭着印象去买。买的正好算虚海运气。买的大了小了。只能让他自认倒霉咯!想到这里如初坏坏的一笑。继续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的鞋店。等买玩鞋。准备回家猜想到。虚海他没头发。这可麻烦了。这附近又没有买假发的地方。正当如初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少年突然从她眼前跑过。如初顿时双眼一亮。对了!帽子。给他弄顶帽子! 如初提着大包小包飞快的跑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虚海正端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的看着百家讲坛。 如初抽动着嘴角。心里非常的不爽。她辛辛苦苦的为他采购穿的。他倒好和大爷似的认真的看电视! “师妹,这么快就会来啦?” 死和尚,竟然还嫌本姑娘快!如初瞪了一眼虚海。撇了一眼刚买回来的衣物。嘿嘿。虚海,我一定要玩到你! “师兄。我为你买回了,这里的衣服。你试试吧。”如初一脸坏笑,饿不对应该是热情的拆开衣服的包装。递给虚海。 虚海看了看衣服。伸手接过。倒也不急着穿上。 “师兄是不是不会穿呀?那让师妹帮你吧。”如初好不容易才压下笑意。装作正经的看着虚海。 而虚海并没有让如初失望。“那就有劳师妹了。” “那是自然。来师兄我来帮你。”如初像个色女一般对着虚海微笑着。\(^o^)/ 虚海看着如初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的心里毛毛的。一瞬间他很后悔为什么要如初帮他呢? “那师兄请脱衣。” 虚海看了看如初。只能动手脱了。只是动作很慢很慢。慢到如初从静静的看着到开始期待。心中不停的呐喊,快脱呀!快脱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初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很干,咽了口口水,却听到虚海的笑声。那清灵的笑声却让如初彪了。她迅速的冲向虚海。小手按住虚海的胸膛。一脸坏笑的看着错愕的虚海。 “师妹如此热情。我这个做师兄的怎能让师妹失望呢?”说罢便一幅任凭宰割的样子。 拿着手里的衣服。如初为虚海穿上衬衫还不忘吃豆腐。穿玩衣服虚海上半身的豆腐基本都被如初吃了干净。 接下来就是牛仔裤了。虽然如初某些事情很大胆,但是帮男人穿裤子。好吧,她承认她有贼心没贼胆。吃豆腐计划只能作罢。将裤子交给虚海,告诉他裤子应该怎么穿后,就把虚海推进厕所让他自生自灭了。 如初看了看时间。该是午饭的时间了。便坐在沙发上等虚海。准备等等一起出去吃饭。 “哗……”门开了。如初看了看虚海。她却惊呆了。这是虚海么?这简直是T台上的模特。简简单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竟然能被穿着这么帅气,妖孽果然是妖孽啊! “师妹口水流出来了。” 如初等了虚海一眼。她才没那容易被骗。拿起手中的帽子。让虚海带上。便拉着她出门了。 小严:偶也想做个好人  BY 铅笔小熊 首先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偶叫严世藩,算是个叼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父亲是一大官,基本上除了皇帝,他说的就算。 “当”谁打我的头?回头一看瞥见老妈那慈祥无辜的眼神。 老妈偶错了,偶纠正:除了老妈,皇帝以外,老爸说的就算。“嘘”好险,这下没错了,可以继续说了,但是为什么总觉得后背嗖嗖的窜着凉风呢!莫非难道…… “小严子,你刚才说谁说的算啊!”柔柔的声音飘来,偶的腿也软了:“偶错了,偶真的错了,偶一开始就不应该说什么自我介绍,如果偶不介绍就没人知道偶有个当大官的老爸……” “停,偶就问你36计里谁说的算~” “是你,就是你,还是你,一直都是你,特别的你,独一无二的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你!” “恩恩,这样才乖!” 哦,一时太紧张忘记告诉大家,这位女子就是偶最最最亲爱的,偶的大神六六后妈!偶的亲妈生养了英俊潇洒的偶,为了让偶快乐,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偶,甚至于给偶娶了27房媳妇,但是偶不快乐。 很多时候我都会羡慕老爸老妈,不管在那个地方他们的眼中心中都会有彼此,而我虽有27房可能以后还会更多,但没有人给我温暖的感觉,我依然孤独~就在这个时候偶的66后妈出现了,她说偶缺少的东西叫做爱,她可以帮我找到,不过就一个条件,一切行动必须听后妈指挥,否则马上在36计里消失。 “成交!” “六妈,我什么时候可以登场啊!” “等!” 好吧,忍,在家里收拾行囊! “六妈,第二章我应该上场了吧!” “等等!” 好吧,继续忍,跟老爸老妈告个别! “六妈,现在可是第三章了!” “不着急!” 好吧,咬牙忍,跟一到十房告个别! “六妈,第四章怎么还没有我!” “淡定淡定!” 好吧,努力忍,跟十一到二十房告个别! “六妈,千万别说第五章我不在!” “跟家人道别!” 好吧,最后的忍,跟二十一到二十七房告别~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第六章偶终于不那么华丽丽的登场了,而我也终于遇到了她——那么特别的女孩子胡如初,人生若只如初见,如初如初如初…… 我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有种暖流在心中激荡,脑海里浮现的是她站在岸边对着河流高喊:“我们要在肉体上伤害他们,在精神上打击他们,在他们的脖子上拉屎拉尿,还不许他们擦!”这是个怎样的女孩子特别还是特别,不过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女孩子吗!亮了偶的身份就乖乖跟偶回去当小二十八吧~吼吼~ 按照偶的一贯快,准,狠作风,说媒下聘,得到的答案是:拒绝!她居然拒绝偶,拒绝这样……(此处和谐了200+字)因为辞藻过于华丽的偶。不过如果她同意了,可能也真的只是我28个媳妇中的一个,但是她拒绝了,这一刻我没有一丝的恼怒,相反的居然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的上翘,果然六妈推荐的女人够特别。 一时间,偶突然来了兴致,爆发吧,小宇宙~~~~~~~~~~~~~~~~~~胡如初,来做偶的女人吧,你逃不掉的~梆梆梆三块砖飞来。 “如初和谁,我说的算。”偶忘记了您老人家了——六妈。 “那如初姑娘如何?” “特别!” “喜欢吗?” “那去追吧!” “你老人家批准了?” “喜欢就追呗,不过能不能追到……,嘿嘿!” “偶会努力的,你等着看吧!” 于是乎,我开始了偶有生以来第一次的追求。 第一招,定情信物:知道她不比偶府上的寻常女子,送珍珠白银这些俗物只是对她的亵渎,要送就送她独一无二的,因为他在偶的眼中心中就是唯一的。夜明珠的镯子,这个最合适,如初就像这暗夜里的明珠照亮我那暗淡冰冷的心。结果,正在偶开心如初收下了偶的镯子同时,她也收了虚海的酒瓶,小光的鲜花,请注意偶的镯子基本上是半强送的。 这一招虽然是不太成功,可偶有的是办法。 第二招,英雄救美:这一招是大多数美女被英雄倾倒的绝招。既然安公公要对如初不利,偶只要在她最危急的时候现身就成了,顺便再上演个苦肉计,吼吼,估计如初就会投入偶的怀抱了。可是偶制造完了这一切,却发现那个为如初解困,为她受伤的人居然是小光,而偶只有站在这个府第里听着下人的回报,为什么~ 第三招,千里飞书:再炽热的激情也会渐渐降温,剩下的只是习惯。习惯才是最可怕的,习惯了某个人在身边,习惯了和他(她)做的每一件事情,当有一天,他(她)不再出现了,那嘿嘿……于是乎偶就开始了写作历程,即使知道她不会回,但是偶也要写下去,在没看到她的每天能这样的写写信也是快乐的,把我心里的喜悦与哀愁都和她分享,仿佛她就在我身边,而她的身边也总会有个我。多么好的策略,可为什么虚海师兄要陪着她回家,还先下手为强的见了偶的未来岳父——胡大海。我啊,只能在这边可怜兮兮的对着纸张来解偶的相思之苦。 第四招,回家见父母:“老爸,这就是偶要娶做平妻的女人。”偶把如初带回家了,再次表达了偶的决心,是平妻,不是妾。其实如初,我这只是想告诉你:你是不同的,在我的心中你就是我唯一的女人,我的妻。可是为什么在偶家哈皮的吃完了饭却不能送你,不能成为那个在雨夜为你撑伞的那个良人,看着你和小光撑伞远行,偶的心一滴一滴的下着血~ 第五招必杀技,解救人质:如初在偶的严密保护下居然消失了,随后传来的消息居然是被困在俺答的大营。这可怎么办,我、小光、虚海都使出了看家本领都是希望救出如初。如初,一定等着偶,偶这就飞奔救你。想到了无数个见面的场景,无数种可能,唯独不愿意见到你不再醒来,冰冷的身体是在告诉我这辈子我将永远失去你吗,不,不管是生是死你就是偶严世藩的女人,偶的妻。 偶以为偶成功了,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可是…… 原来偶只是个男配角,甚至连最佳男配都不是。 六妈,同样都是后妈,为什么那么偏袒小光,好事都让他占了,民族英雄外加美人相伴,万古流芳……我这么个外人眼里的恶人咋就没人驭呢~~ 偶只想说一句:“其实偶一直想做个好人,为啥不给偶机会!” 暗恋是一种美德……所以绝对不随便YY(小熊的心情) …… 绝对么有欺负六六的嫌疑 只是六六每次都把配角写的那么的好,让偶不知不觉的就和男主比 罪过,即使知道他是恶名在外也稀饭 随便YY一下 不知道这叫不叫番外,随想随写 请六六指点修改一二 写的太差就不发了 偶怕成为丢脸的熊~(*^__^*)嘻嘻…… 如果还行就发吧 今天是偶生日(*^__^*)…… 光想着你  BY 尘月流心 (哎,66还是腐的不彻底啊,那么快就让如此暧昧的BL情节结束了,留下一堆各种性别的狼在窝里哀号:不过瘾啊,不过瘾~~~) (起) “啪……”一个揉到全是褶皱的纸团被重重的扔在地上,在不甘的跳动几次后,归于平静。 不远处的书案上,一只有几分脱水的月季斜斜的依着。此刻已是羁鸟归巢之时,斜阳在视线之极洒下点点余晖。一个少年右手执笔,左手杵着下颚,眉间微微皱着,正望着那美艳的花瓣出神; “哎……”一声轻叹,少年略略收了收神,晚风拂过案前,乌黑的发鬓随着风轻轻飞舞,飘逸出尘;余晖悄悄的照进脸庞,光影交错间,更显出他刚毅俊美的轮廓。换做现代,有这么一个丰神俊朗的帅哥寞坐于窗前,只怕早已惹得蜂狂蝶浪了。 (承) 酉时已末,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小黑、白圭一干人等心早就飞到胭花闹市之地了,碍于兄弟情义,三个人还是结伴来到舍间邀约戚继光一同出游,此番依旧被小光以箭伤未愈的理由推辞了。 “你们绝不觉得小光最近很奇怪?除了操练之外,就一直窝在舍间。”赵三红最先开口。 “依照小光的性格,他绝不可能是有一点伤就无限矫情的人。”白圭接过话茬。 “许是思念亲人了吧?听说小光有个如胶似漆的相好……”小黑一脸坏笑。 “想你个头,人小鬼大”白圭不由分说一记响头。 ——谁小了?谁小了?不信今晚咋俩比比。 ——比就比,现在就比。 兄弟三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把小光的异样行为抛在脑后……青春从古到今就是用来张扬的吧。 在舍间目送三人离开后,戚继光有些无奈的躺倒在床上,现在的他倒是非常珍惜这片刻的安宁。可以不用刻意对如初做出厌恶的眼神,不用搜肠刮肚的扮演她的对手角色,更不用东躲西藏。 “等等,不是说好今天不想这些吗?怎么又开始了……”小光喃喃自语。 躺在床上辗转,小光绝望的发现,记忆中的一切东西都在不断的模糊,“胡公公”却如同魅影般的挥之不去:今天为谁展颜,在何处驻足以及身边出现过的男人,甚至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断的在脑海中萦绕。 戚继光从床上一跃而起,来到书案前,研磨习书。小光虽出身武门,其父却并不是一介莽夫,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文韬武略,恩威并施,再加上天资聪颖,几年下来也深得文中三位,书法虽不若张居正般悠然飞舞,却也有几分独到的遒劲。 书法静心,墨香育人。小光本想借这一笔一划间将心静一静;无奈笔锋回转之下,胡如初三个字跃然纸上,自然得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懊恼的扯下纸帛,竖起毛笔,重新来过。 无奈这世间文字,竖起笔,让他想到“胡”;横起笔让他想到胡公公那夸张的“一字眉”,就连写自己名字“戚继光”,这第一笔下去,也像是在给他画眉…… 此后无论怎么在纸笔之间摆弄,心思却离不开一一那个小太监了:画一幅春水桃花图,想到两人相依落缨树下,拾花送美;画一幅骏马奔腾,想到的却是两人浓情共济,快意江湖。 于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心境没有澄明,反而越发烦躁,身后成团的纸帛撒的狼藉不堪。 (转) “咦?小黑他们舍间亮着灯。”八重一手搀着如初,一手指着不远处。 “我过去看看,他们几个压根没长不爱玩的基因,怎么突然留在舍间,别又出什么事情。”如初好不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不想再被莫名其妙的孤立。 “顺便……去看看那个小马王,好歹他也是为了我受了伤,老师关心同学那是天经地义”如初大义凛然的调动起八卦神经。“包括私生活……”心里再暗暗的加上一条。 打发八重回房后,如初来到舍间。见舍门虚掩,里面光影摇动,暗窥之下,发现房间里只有小光一人伏在案前,身后一地纸团。蹑手蹑脚的捡起最靠门边的一个,打开一看,墨迹通篇,内容却是高度重复的三个字“胡如初” “看来这小马王真是堕入情网了呀。”眼皮一翻,计上心头。看来小光今天是难逃大灰娘的魔爪了。 此刻,如初推门而入,笑的如沐春风,三分大方,七分自然,十分妩媚。小光没想到有人打扰,愠怒的回过头,一眼就看到朝思暮想的佳人立于身后,眉目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正静静的望着他。 怒色和血色从这俊逸少年脸上退个干干净净,脸上因为来不及换上其他表情,就这么呆滞着。真是要命了,这个一一,怎么可以长的那么好看呢?面若春花,眼如秋水,脸上一点毛孔也看不见,就连鼻唇之间应该有的男性特征也了无踪影,好似一块无暇美玉。看着看着竟有几分痴了。 看出少年的失态,如初只好先打开话匣:“小光,伤好些了吗?把上衣脱了,让我再帮你看看。” “又摸啊?!”说着,把衣服紧了紧,看样子是死也不会让胡公公碰一下了。 靠,这个死男人,说那么直接干嘛,你以为老娘任谁都可以免费干洗的吗?如初愤愤,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只是关心你,想来也好的差不多了,不看就不看吧。”她明显没有把重点放在吃豆腐上。 闲话了些家常,如初来到案前,她邪恶的作战计划开始了:“小光,我有一个字一直写的不得神韵,不如你教我写如何?” “哦?”戚继光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心想只怕又是什么陷阱,那张居正的字比他好看多了,为什么偏偏要找上他?但总比被这胡公公摸的面红耳赤,心思大乱要好。 “佳字”也不管人家答不答应,如初先把这霸王师给拜了。 “是渐入佳境的佳吗?” “是佳偶天成的佳。”如初提笔几个起落把字写好。 “那个……一一,你的字写的也太难看了吧!”小光看着白纸上歪歪斜斜的笔画,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应该这样写……”小马王的骄傲战胜了理智,在如初以退为进的计策下,一败涂地。 一开始小光写了一遍,让如初临摹,无奈怎么解说,这个笨太监就是不明白,无论下笔还是力道,都南辕北辙。在暴走边缘的小光一把握住如初的手,一笔一划引导。 掌心的纠缠的温度一瞬间纠缠在一起,完了……中计了,这回是还是自己主动骗人家的手摸的。 白皙的手背,修长的五指,再加上略小的掌心,如初的手就这样轻易被握着。站在身后的小光,心神一阵阵的激荡,仿佛这小小的手掌就是为他才出现的,与这双手的主人厮守一生想必也是一件美事吧。这个一一是千年前的狐狸精吧,他怎么可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的理智击的溃不成军。 一旁的如初正享受着花样美男的贴身照顾,心情美的冒泡,估计是死也想不到,腹黑的戚继光把她的物种归属从人变成人妖,最后干脆把人去了,只剩妖了。 出神间,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下来,这写了一半的字也开始走样了,只能重新来过。那个小一一仿佛是故意的,每次写到最后总会出点小状况,一会儿打个喷嚏,一会儿把案上杂物碰掉,寥寥几笔的字,硬是手把手的写了快十次才写完。小光站在他身后,看着玉琢粉颈,乌黑的发髻,还有隐隐暗香,忍得口干舌燥,几乎虚脱。 (合) 送走如初后,戚继光来到桌前,看着那一叠整齐的“佳”字,忍不住拿起来轻轻摩挲,笔画间还留有些许墨迹淡淡的味道,仿佛是一一留下的。 “佳偶天成……”小光轻轻呢喃着,比武的那一点同时抹上的墨迹,床前那一次无意识的吻,深巷中纠缠的拥抱,梨花带雨的脸庞……“我和你算不算佳偶呢?也许,我来到这卫学就是为了等你出现吧,如初……闹市射向你的那一箭,我挡了,因为我心痛了;射向我的那一箭,我没挡,因为我想看你心痛了……”如初善良可爱,尽管他生理天生缺陷,但是性格却很完美,这么一个天降的尤物,却给了一副男儿身,太过可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深巷的一拥已经证明了,怀中的人值得也需要他用一生去守护。哪怕轻微的伤害,他的心都不能承受。 三纲五常,天伦大道也不能阻挡我寻找我爱的人,无论年龄,无论性别。家人的责难,朋友的嘲讽就让自己一人承担好了,只要如初能快乐,平安的活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坦然的接受他的爱,回应他的爱。就算受再多的苦也值得,除了生离死别,生离和死别都不行…… 想通了纠缠多时的烦恼,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前几日对如初的冷漠总也要想办法弥补。如初是喜欢花的…… 于是一连几日,小光都神秘的失踪了,如初以为F4出去潇洒了,而他的兄弟们却以为他依然留在舍间养伤…… “哇,小姐,有人送花给你”八重打开房门,一束月季带着朝露倚在廊前。 “小姐,你快来看啊,这些花不是真的,是拿绢剪出来再粘在一起的……送花的人好有心啊,还有一双巧手。” 如初从聒噪的八重手里接过花,细细的端详着,那个小子一定是不眠不休好长时间才做出来的吧,为了看起来更逼真一些,还不忘记在上面撒了些水……花茎处几个小字,自然也被敏锐的捕捉到了。 将花轻轻放在一边,如初抬头望着天边,水雾弥漫:“如果我真的是男人,真的是太监,你也执意要和我在一起吗?真的可以吗?” 舍间,几个年轻的人经过白天的操练正在酣睡,一个健硕的身影,悄悄起身,伴着同伴们均匀的呼吸声,来到窗前,借着月光,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刻刀和几只月季,一笔一笔的在花茎上刻下四个字——光想着你。 如初,你知道吗…… 小光想着你…… 小光,唯一想做的,只是想你…… 如初与虚海的现代生活2  BY 小九 出了门口。虚海望着四周的环境,在路上飞快行驶的铁盒子。犹如神话一般高耸入云的建筑。路上的男女,都穿着怪异。男子的头发样式不一,而女子更为奇特,衣服怎么短怎么穿。有些女子甚至穿着肚兜亵裤。(其实她们穿的是露背装和热裤。) 如初看着出门口就一直皱着眉头的虚海,突然觉得很有趣。虚海一直很淡定的脸上竟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啊~~你看那个男人好帅啊~~”一声尖叫引起了如初的注意。一个穿着夸张头顶爆炸头的少女正对着虚海发花痴。两只原本不大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两颗爱心。如初这算体会到什么叫做变脸了。 而虚海则一脸微笑的看着如初。丝毫不把那高分贝的噪音放在耳里。 “如初,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如初微笑的回答着。拉着虚海向那些花痴女宣布自己的主权。哼~和她抢你们想得美。虚海是她的。 超市离家并不远。两人走了10多分钟就到了。而在这短短的10多分钟里。如初头一次享受到了国家级的待遇。一路上的人们不停地向他们行注目礼。如初挽着虚海一起走进了超级。就听到不少阿婆阿妈的尖叫声。如初囧了,非常的囧。她忘记了他旁边这个妖孽是上至80岁老奶奶下至3岁小女娃通吃的虚海啊!!真后悔吧虚海带出来鲜卑。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而虚海看着独自悔过的如初。漂亮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这不笑还好,一笑周围所有的雌性生物都被这笑容醉倒了。正在飞行的母麻雀看到的虚海的笑容。忘记了飞行,吧唧掉了下来。路边经过的小母猫。就这么愣愣的停在路中间。险些被车撞到。被母亲抱着的小女婴也停止了哭泣,咧着只有3颗牙的小嘴冲着虚海嘻嘻的笑着。买菜回家的中年妇女手中的菜掉了一地,却没有发觉,只是愣愣的看着虚海。一瞬间仿佛所有雌性生物的时间都被被停止了。 看到这样的场景。如初的嘴角不停的抽搐。祸害!妖孽!这两个词深深的印刻在了如初幼小的心灵上,她悔啊!她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因为想要让虚海尝尝现在的大餐而他出来呀。这家伙整个一见光死。一出来就祸害广大女性同胞。 如初有些头痛的揉着额头,要是真的吧虚海带去西餐厅,她干打包票一定又会引起骚动的。想到这里,如初苦着脸望着虚海。 虚海见如初瘪着小嘴,一脸郁闷的看着自己。宠爱的揉着如初的发。 “师妹,怎么愁眉苦脸的。” 如初瞪了虚海一眼。这还不是你害的,当然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用眼神控诉着。但想想又不能全怪虚海,长成那么个妖孽样又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哎……没事,我们还是去超市买些东西,我做给你吃吧。”牵起虚海的手。招了招手,上了出租车,如初交代了司机去的地点后,就望着窗外,一时间小小的空间内。显得极其的安静。 “如初?”虚海看着如初的侧脸。手不自觉的爬上了如初柔嫩的小脸,轻轻的一捏,那质感可比豆腐都要来的滑腻好几倍。让虚海不经爱不释手。 “虚海!这是我的脸!你捏够没?!”如初扯着嗓门对着虚海叫着,只是小脸的绯红出卖了她的情绪。 虚海不说话,只是笑嘻嘻的望着如初。 “我说姑娘,对老公这么凶,他会被你吓跑的。” “他敢!”啊!!才说完。如初就捂住嘴巴。OMG。她在说什么啊!虚海又不是他老公,他跟谁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赌气似的瞪了一眼虚海后,便不再看他。 “老婆,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吧。”虚海见如初不理他,立刻玩心大起。学着不久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段子。在司机看来,虚海是个非常好的老公,一路上不停的哄着老婆。其实只是虚海玩心大起,一路上不断的调戏着如初。在这里真好,没有人认识他,他不用估计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这里的空气虽然不够清新,却带着解脱的味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超市。如初的忍耐力已经蹦到了零界点,虽然听虚海叫自己老婆。她还是满……额,开心的…… 拉着虚海走进超市,如初挑选了一下新鲜的蔬菜,走到肉类柜台的时候,挑了两块牛排放在推车里,便看见回头找寻虚海的身影,便看见他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胸,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这样的场景就像是老公正在等待老婆一样。啊!!她在想什么啊!!如初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想要敲掉这个胡思乱想。 “走吧。如初。”虚海走到如初身边。在外人看来这俩人绝对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那个若有似无的恩爱劲,惹的一旁的大妈也仿佛回到年轻的时候。勾起一旁的老伴继续挑选今晚的蔬菜。而他的老伴呢?则一脸困惑的看着自己的老婆。心想老婆转性了?要知道他老婆可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啊!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啊!只见那大爷颤颤悠悠的让大妈搀着,那场景已经不是用有趣就可以形容的了。 好不容易买好东西。如初拉了辆出租车,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到家了。刚到家。家门口的纸箱引起了如初的注意。如初将东西交给虚海。自己磨机磨机的走过去看看纸箱里的东西。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纸箱里坐着一个一岁左右婴儿。那孩子正乐呵呵的看着如初。此时的如初感觉到自己的嘴唇正在不停的抽搐。虚汗见如初如初愣愣看着纸箱,也上前看了一眼。结果我们大师也囧了!永远淡然的表情上出现了抽经的迹象。 “严~~严~~~严~~~~” 婴儿娇嫩嫩的声音,换回了两人整飘荡的灵魂。 “严~~严~~严~~严~~~”娃娃奶声奶气的叫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想要抓着如初。无奈手太短,怎么都够不着。最后实在被法子憋红着小脸,放声大哭起来。 “乖……乖……乖……不哭呀……”如初抱起孩子,温柔的哄着。 “严~严~~严~~严~~”被如初抱着的孩子。乐呵呵的笑着。如初见孩子笑了。也跟着一起笑着。 虚海看着这一副画面。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未来。他和如初会这样一直下去。然后如初抱着他的孩子。哄着他们的孩子。想到这里,虚海突然发现,原来这就是幸福。 如初见孩子不哭了。也安心了。“我们送着孩子去派出所吧。他应该是被爸妈遗弃了。” “派出所?”虚海疑惑的看着如初。对于这么一个新名词。他完全的迷茫了。 “严!!呜呜呜呜呜呜!!严!!!!!”那孩子好像听的一样。听到要把他送走。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如初的衣襟。可怜兮兮的哭着。 如初见孩子又哭了。实在没辙。只好轻拍着孩子的背。“好好好。乖。不哭。我们不送你。不送你走。” “严~~严~~严~~”粉嫩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一脸委屈的看着如初。 “哎呀。好了。不送你走。真的。乖。我们进去哈。” 进了屋,如初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行。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所里了解了情况以后,也请求如初照顾一下这孩子。 抱起孩子,如初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哎呀,你现在算是正式留在我家了。总要有个名字吧。” “严~~严~~” “严??” “严~~~”孩子乐呵呵的抓住如初的头发,就要让嘴里放。 “看来你是饿了。名字的话。晚点再去吧。宝宝乖。我给你弄点粥去。”如初放下孩子。 “严!!!”听到如初叫自己宝宝。孩子老大不乐意的。抓着如初的裤脚管怎么都不放。 “宝宝乖。放开我哈。我给你弄东西吃去。” “严!!!!” “哎呀!!虚海,你快过来帮忙看看呀。这孩子是怎么了呀。”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虚海,见如初有“难”。自当立马出手相助。一把抱起孩子。微笑的看着他。可惜孩子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愿。直往如初身上蹭。嘴里不停的严啊严的叫着。 “如初。是不是这孩子,不喜欢宝宝这个名字?” 听到虚海的话。如初愣了愣,又看了看一脸倔强看着自己的宝宝。难道是真的不喜欢宝宝这个名字? 从虚海手里接过宝宝。 “那宝宝想要叫什么呀?” “严~~~”宝宝乐呵呵的抓着如初的头发。终于征求他的意见了。他要叫小严~~~ “要叫严?”如初不确定的看了看虚海,而虚海对他报以微笑。 “严~~” “额……宝宝~我们就叫小严咯?” “严~~~”小严乐呵呵的冲着如初笑着。露初了他完全没有长好的牙。 见小严笑了,如初也跟着笑了,而一旁原本一直在看戏的虚海,也跟着一起笑着。只是他的笑。很淡很淡。却让人感觉很幸福。 放下小严,如初准备为这大小二位大爷准备午餐去了。做完饭如初非常感谢那些发明现代化厨具的先辈们。要不是他们,她今天肯定会忙死的。 等弄完后。如初看着手里的小碗愣了愣。这么小的孩子能喝粥么? 在一旁陪着小严玩的虚海,爬起身来,接过如初手中的粥。找了家里最小的汤匙,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吹凉,再喂进的小严那张正依依呀呀的小嘴里。 如初见虚海喂的那么娴熟。便去为整理刚买回来的东西了。 小光之死  BY 尘月流心 (先说明一下,这个文里面有些东西,可能会与历史事件严重不符,各位史学大家,切当笑话看过。因为力挺小严同学的人实在太多,所以俺就站出来写一篇有利于小严同学的文文。本来想写小光失忆,后来心情一个不好,写成后妈文了。) 其实,书里的男主,我最喜欢的是我们家小光…… 另外要BS一下66,居然还没推倒,算了,我来推吧…… (一) 京师,十二月,大雪飞扬了一整夜,皇家宫殿的琉璃瓦片在茫茫白色中深深浅浅的露出象征至高权利的金色。晨光一点一点将黑暗驱散。极目远眺,天地肃杀,朝堂恢宏。 乾清宫,一道苍老的身影跪于门踏之外,宫门紧闭。 殿内地龙徐徐燃烧,温暖如春。嘉靖身披紫金授衣,端坐于蒲团之上,正前方一个硕大的丹炉正氤氲的向外散着水雾。 终于,一道飘渺的声音从殿内传出:“屋外寒冷,严爱卿不宜久留,若无要事,请回。” 已连续三日跪立于殿门之外的严嵩,岂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立马伏于门前,声音颤然:“臣启圣恩,兵部尚书夏言力勾结蒙古鞑靼可汗,率蒙古军三万余以进献河套平原为诱,妄图侵我疆土,臣请严办,以免天朝苍生遭蛮人无辜杀戮。”说罢,竟伏地哭号,老泪纵横。 “拟旨,即日起革去夏言力兵部尚书之职,赐寸磔;府中十四岁以上亲眷家丁一并处决;十四岁以下男丁净身为奴,女眷交敬事房。朝中姻亲,贬为庶民,子嗣永不录用。官员空缺,由严首辅与群臣商议后补空。此事了结之后,拟折呈报,上达天听。”殿内声音早已不耐烦。 “皇上圣明,天朝有此明君,必得诸神庇佑,功业千秋万世。还有一事,”严嵩拍完马屁后,不留间隙的说:“蛮人鞑靼,目无天朝,臣请陛下出兵征讨,施以惩戒,以扬国威。” “严爱卿全权决定。”殿内圣音已到了爆发边缘。 “臣请陛下钦点当日以一人之力,大败俺达汗的戚继光……”严嵩言语到一半,只听得咆哮之声传来:“严嵩,寡人炼丹正到关键时刻,需要静听诸神示下,你却搅得朕心神不宁!寡人再说一次,点将用兵之事,由你严嵩代朕拟旨。” 门第之中除了寒风呼号,再无别音。 良久,跪于殿外的身影徐徐起身,抹去残留在眼角的泪水,向宫外走去。没人看到他嘴角泛起的一丝阴冷,转瞬即逝,冰入骨髓。 (二) 圣旨星夜兼程的送往山东鲁桥,一同点上将名的还有戚继光的好友李成梁。 两个满怀赤子之心的年亲轻人,还相约在河套达旦对酌,这一身武艺和胸中伟略终于在祖国的疆场有了施展的土壤。 出征的时间安排的异常紧迫,留给戚继光与家人和如初话别的时间,只有一夜而已。侍奉母亲和年迈的祖母睡下之后,他悄然来到如初安身的客栈。 远远的就看见窗前那双焦灼的眼眸和曼妙的身影。小光心头一热,迎着那锁定了焦距目光的走了过去,直到眼瞳中尽是彼此的身影。 楼上,月下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纠缠,说不尽的柔情荡漾在阡陌的大地间。 如初从窗户纵身一跃,立马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里,如星辰般闪烁的眸子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美男当前,吃,是错;不吃,是罪。 于是,千般柔情,万般不舍,尽数化作绵长的拥吻。在漫天星宿的注视下,在月色斑驳的掩映下,两个身影渐渐沦落,最终融为一道绚烂的春虹。 三军出征,祭天谢神,戚继光铁甲加身,傲立于群,英姿飒爽。繁冗的仪式过后,军队开拔,整齐划一的步伐,将路旁的尘土惊得上下飞腾,遮天蔽日。 “等我。”月下缱绻后的寥寥,如誓言犹在,如初的心已随着那挺拔的背影,去了广袤的草原。 (三) “我想跟着你去河套……”如初把头埋进小光的胸口,胡搅蛮缠。 “你想让我挨军棍,你就跟来吧。”小光坏笑。 “你知道我舍不得你受罪,还这么说,你是故意的。”说罢,粉拳往胸口打去,一时间两人滚成一团,笑语欢声,盈满月光。 一阵嬉戏过后,两人仰面躺在脚下草地上,“如初……” “嗯?” “其实……无论我离你多远,分开多久,我知道,你会一直伴着我。因为……你是住在这里的。”小光戳了戳自己的心房。如初倒在这个男人的臂膀,幸福的眨着眼睛。 场景渐渐模糊,光影破碎。前一刻的盈盈燕燕,在下一秒消失殆尽。满目尽是焦黑的大地,燃烧的枯木,零落的断旗,残肢遍野。一个熟悉的背影宛如蛟龙在敌人的包围中厮杀。鲜血染尽了手中的宝剑,却再也挡不开无数敌人刺向心窝的利刃。一团血花从胸前绽放,轩昂的身影缓缓落下。 身前是成堆的尸体,身后是异族人的千军万马,还有被杀戮染红的眼眸。 “小光……”如初声嘶力竭的悲鸣。 眼前的景象猛然褪去,光影重临,睁开眼,身边是暖和的裘幔,还有八重惊恐的眼神。 如初不安的看了看四周,确定这不过是一场梦之后,重新睡下。翻来覆去几次,无法入眠,就这样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直到窗外透进晨曦的第一缕阳光。 “八重,你给爹写封信,告诉他我在前往河套的路上,让他提前知会分号掌柜。”如初的第一道命令。河套是交锋前线,胡大海肯定不会轻易让宝贝女儿去涉险,如初只好先斩后奏。 她害怕,那个诡异的梦。更害怕从此和她的小光相隔在奈何两岸。所以她顾不得这许多,只想日夜不停的赶往烽火前线的军营,看他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出去买两身男人衣服,准备一辆马车,马匹要好,我要赶路,不是游玩。”如初的第二道命令。八重毕竟不若她习武修身,鞍上的快马加鞭,根本受不了,如初虽然着急,却体贴的选择了马车。 从旭日东升到黄昏月上再到繁星满天,翻飞的尘土伴着急促的马蹄久久不歇。 八重自打进胡家门开始,哪里受过这种罪。虽然脚不沾泥,身体却晃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一旁的如初,眉头紧锁,空望着车厢,一言不发,看着面容越来越憔悴小姐,八重满腹委屈还没发泄,就化作姐妹间心疼的关切。 刚入河套地界,已经看到拿着画像准备迎接的分号伙计。胡大海虽然对女儿娇蛮的行动略有不满,但却细心的布置好了一切,显然这伙计手里的画像,就是他这个老爸悉心准备的。如初心里一阵感动,只道班师之后,定要和戚继光一同侍奉终老,享尽天伦。 一路上伙计热情的介绍了这塞上江南的许多佚事,如初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只听进了一句,通往前线的城门和道路已经封锁,百姓不得出入。 亲自前往军营探班的愿望,无奈落空。 顺利入住分号以后,如初吩咐八重给远在千里的老爹写封平安信。自己则一溜烟的上街打探消息去。 市井地,胭花巷,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多是些天朝军队如何骁勇善战,如何神勇退敌。几番打听,倒是喜多忧少。 心下稍安。 时间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向后翻页,如初照例早出晚归,打听消息,虽然听到的旧事多于新闻,但总也落个心安。 (四) 一日,寒阳如血,在酒馆听饱了故事的如初,紧了紧身上的裘衣,正在回分号的路上。一骑马蹄声,由远及近,错落急促。为首的少年全身甲胄,伟岸挺拔,正是奉旨与戚继光一同戍边的李成梁。 “小黑!”看到李成梁的如初又惊又喜,忙不迭的冲出来,冲他挥手。 “如初?”一生长嘶,马蹄准确的停在了如初跟前。 “没想到,真的是你,小光呢?他在哪里?现在还好吗?” “我正是去你们分号给你送信的……”答非所问。 “我问你小光呢?”盯着李成梁复杂的眼眸,如初才发现,他其实狼狈不堪,干裂的唇边还有殷殷见血的伤口,胡渣布满了大半张英气的脸,眼眶红肿,似擎满泪水。 如初的心被李成梁的迟疑揪到崩溃的边缘,疯了一般拉住他的衣襟,爆发似的吼了出来:“你给我说话!” 泪海决堤,一串串晶莹汹涌的从眼角溢出,她那么聪明,早就猜到了。只是想亲耳听一听,自己猜的终归是猜的,也许情况没那么遭呢? “元敬被鞑靼重兵围困,奋战两天两夜,最终没能突围,已经……已经……”小黑努力的斟酌着词语,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如初明白这个事实,哪知自己说到最后,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相对的四目,和汹涌的眼泪。 话如重锤,字字千斤,狠狠地砸进心底,砸的如初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视野渐渐暗了下去,神情呆滞的如初,歪歪斜斜的倒下。一双大手稳稳的扶住了下落的身躯,并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严世藩猛然出现。 (五) “爹……”严世藩跪在严嵩跟前,“恳请您同意孩儿将这一房妻妾全部遣返吧。” “啪”耳光脆响,严嵩看着膝下,气的浑身颤抖。“你知不知道,你这一门门亲事,牵涉到多少政治联姻,如今让你一言休个干净,你爹要在朝野上树立多少政敌、你以后还想有安稳日子吗?” “孩儿,心有所属,不愿再眠一花宿一柳。” “又是那个姓胡的女子,”严嵩一跳脚,甩开严世藩抱住膝盖的双手。“我现在就去让你断了这个念想。” “爹,你知道孩儿的脾气,如初若有闪失,坟茔之旁,必将是世藩骸骨。”说罢,嘴角扬起一个弯弯弧。 严嵩被这诡异的一笑吓个不轻,只以为是儿子报了必死的心,才解脱般的微笑。 语气立刻软了七分,伸手扶起严世藩:“姓胡的女子,不是说只要她爱上你,就肯嫁进我们严家吗?我就再给你一个打动她的机会,休妻之事,不得再提。”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其实严世藩的微笑,只不过是想起了那日,他对如初所说,生不同寝,死同穴的言语(见第十五计,第五回)。 于是有了严嵩雪地做戏,请出圣旨的一幕。 圣旨一下,严世藩已然明白,这把杀人的刀,借到皇帝那边去了。戚继光必定凶多吉少,鞑靼大军想必早已私通好,那将会是一场怎样残酷的杀戮…… 戚继光一死,胡如初未嫁,严世藩的机会也就来了。只要领进门的媳妇不是再婚,也不算辱没严家声名。严嵩这盘棋,背着天下人已经布好。 打击宿敌,严嵩心狠手辣,但却不失为一个好父亲。为了藩儿一个飘渺的机会,甘愿冒着被嘉靖杀头危险,心里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听到眼线回报如初前往河套,严世藩快马加鞭飞驰而去。河套是杀场,战争从来都极为残酷,难保那些杀红了眼的鞑子,不会兵临城下,殃及池鱼。 天下可以没有大明,可以没有嘉靖,但不能没有胡如初。 从那时起,如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躬亲的保护中;所以如初昏厥的一瞬间,他能迅速出现。 (六) 不理会旁人惊诧的眼神,星眸闪烁间,清唤如初几声,见她毫无反应,秀美的脸庞还挂着两道温亮的泪线。严世藩的心随着胸口的起落,一下一下,温柔的痛起来。 仰面抱起如初,将头枕到臂弯最柔软的部分,没有迟疑,轻柔的踏着脚下的土地,仿佛不忍惊了怀中人的恬睡。李成梁只得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方向是如初暂住的庆善分号。 手下早有人前往医馆,请到的必将是这城中最好的大夫。 问诊,切脉,施诊,煎药,整个分号的人都在忙碌。 一刻,两刻,三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李成梁在门外焦躁的踱步。严世藩把如初抱进房间以后就没有出来过。他是真小人,根本不觉得和一个未婚女人共处一室有丝毫不妥,更何况,这个女人是他散尽妻妾,忤逆长辈也想要娶过门的宝。 温热的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如初始终靠在那个沉稳的臂弯里,拭额暖手都是严小相爷亲力亲为,贴身的婢女只落得个端水跑腿的下等活儿。 八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以小姐这超女末期,正步入剩女时代的年纪,身边怎么就忽然冒出这么些优质男人。这次更是把帅气的蜂王也招来了。“这男人爱我们家小姐,只怕也爱的深呢。” (七) 也只有这种情况,她才会和他有一点肌肤之亲吧……严世藩兀自想着。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如初,一动不动的躺在怀中,像极了一只宠溺的小动物,眉间楚楚的皱着,越发惹人怜爱。 紧了紧臂膀,如初在肩窝中陷得更深,严小相爷的身体,如同一个暖袋,丝丝的向外透着暖热,替她驱走空气中最后的一点寒意。 目光在脸颊上流连,最终停在长长的睫毛上。严世藩露于尘世的,仅有一目。但美目中凝结的爱,浓如实质。 黎明破晓,如初依然昏睡,严世藩却一夜未眠。放下她回房休息,他不想,也不干,于是动也不动的任她靠着。 临近正午时分,怀中人一阵颤动,身体痛苦的缩成一团,清秀的脸庞也变得扭曲。睫毛剧烈抖动,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仿佛精神和身体都沉沦在地狱里煎熬。 “如初……如初……”耳畔响起急切的呼唤,将怀里的人紧了又紧,唤了又唤,轻柔的声音十分好听。 如初“哇”一声喷出一口鲜红的血,人也虚弱的醒来。噙在眼角多时的泪,刷拉一下流过腮边,混着嘴角溢出的残血,滴进严世藩眼中。 淡红色的晶莹像一个长满利刃的刺球,顺着血液流向全身,割得他遍体鳞伤,痛不自已。 严世藩恨不得能替她揽下所有的苦楚,如初这般让他动心的女人,只要永远的站在身后,递给他一个如春水般柔情的笑,沐浴阳光。 “带我去见戚继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扬起孱弱的脸庞,盯着那只独目。 “走吧……”简短的两个字,没有犹豫。 马车早已备下。 枯黄的野草,在雪后的寒风中瑟瑟的颤抖着,行营的幔帐已经换成哀婉的白色。营门外,白色的幔布一列列展开,灰色的圆木露在盖不到的角落,简易的担架上,灰白的天空下,是为国捐躯的烈士们。 这一仗,草原上又多了些赤子的孤魂,他们孑然而逝的最后一瞥,没有亲人的啜泣,甚至不在祖国的疆土,只有苍白的雪地和烈烈风的怒吼。 苍生已逝,孤魂无依。 将军的行帐已经腾空,行令用的文案临时拼成一条,白布下的轮廓静静的躺着。 绫布缓缓拉开,黝黑的发髻,漂亮的眉毛,精巧的眼廓,高挺的鼻梁,倔强的双唇;多少次梦中纠缠的脸,如此熟悉。 如初动了……严世藩也动了……拉住如初,给了一个坚定的眼神,放下帐门的篷布,转身出去了。仅10几秒,转身而回,手里多了一个箱子。递给如初后,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 箱子里是凤冠霞帔,红烛女妆,还有小光的灵位。 这世上,了解她,容忍她,心疼她的,永远还有一个严世藩。 彩衣加身,红线千匝,喜烛垂泪,一人一物叩进天地,结为夫妻。 将士们被严小相爷严令禁止靠近,惊世骇俗之举,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姑娘家名节终是要紧。 几天后,一辆马车疾驰在天津卫的途中,一队人马远远的护送,若有出入朝堂的官员经过,肯定能认出,策马当头的,乃是权倾当朝的红人,严世藩。 叶落归根,魂陨归故。 抵达天津时,也是深夜,庆善分号灯火通明,胡大海站在路口,焦急的等待着女儿的归影;同样彻夜不眠的,还有匆忙赶到天津的张居正和赵三红。 估摸着时辰,两人来到分号,坐在大厅急等的还有刚从京师复命而来的李成梁。得知如初并没有出现。 枯等之下,张居正猛然一惊,对着伙伴大吼,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说罢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八) 夜,雪一片一片飘然而落,轻舞婆娑。 在天地仿佛重归混沌的远方,两道依偎的身影依稀可见,如雕塑般巍然静默;身边的雪已簌簌的盖了一层。那被积雪掩盖了脸庞的人,选择了刻骨铭心的初见之地,拥着自己魂牵梦萦的爱人,就这样静静的,轻轻的坐着,仿佛要看尽一生飘摇的冬雪。 怀中的人,双目轻合,若不是触手传来的冰冷,仿佛只是沉沉的睡着了。 如初无数次温柔的凝视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好似这只是一次冗长的梦魇,梦醒的一刻,这俊美面容会重新变得鲜活。 一个人影疯了般冲了过来,栽倒在雪地里,十指深深嵌入这苍茫的大地,失声痛哭。 随后赶来的两个人,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默不作声,长发遮住的眼眸,早已失了神采。 晶莹一滴一滴用眼角溢出,无声无息,湮没在飞舞的落雪中,只有风还在耳边低声的悲鸣。 昔日俊逸的花王,已然凋谢。 生死两茫,在命运汹涌的翻滚中,爱情的誓言乃至生命力量,竟都变得如此渺茫。 小光,终究弃她而去;带着将她领入戚家的承诺,带着对亲人的愧疚,带着对朋友的依恋,永永远远的去了…… 一丝晨光渗进死寂的黑暗,天地变得灰蒙一片。 ——小光,你知道夫妻的夫字怎么写吗? ——不对,是天字头上加一竖。 ——因为夫在妻眼里比天高出一截。 ——答应我,你要平安回来。 ——军功赫赫是你的,而你是我的! 小说在线阅读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