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野》作者:胧十 文案 温柔坚韧 x 街痞鬼才 夏鸢认识周野的时候,他在街头卖CD。 她忐忑问他:“你有时间么,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个忙?” 周野将她上下打量,笑得肆意:“钱到位,人归你。” 后来再见到周野,夏鸢在天桥上卖头花。 地痞掀了她的摊子,周野将那些人揍得鼻青脸肿,抢回她的头花,拉着她往江心公园跑。 夏鸢跑不动,扶着电线杆狂喘。 周野一把将她扛到肩上,边跑边骂:“这么没用,以后怎么跟我。” 夏鸢没打算跟着他。 但周野带她去了园游会。 于是夏鸢记忆中那年夏天的背景色,全部是园游会中漫天灿烂的烟火。 - 一别经年,夏鸢代表公司出发采访SKY公司的幕后老板。 听闻他是个传奇般的人物——年少成名,却在火遍大江南北后急流勇退,一手创办了如今在乐坛屹立不倒的SKY唱片制作公司。 有人问他为什么选择在大火的时候退居幕后。 周野淡淡看向摄影机后某个闪躲的身影,“我只想唱给一个人听。” 采访结束,夏鸢被叫去开会。 会议桌后的年轻男人眸光淡漠,与记忆中时常带着痞笑的少年大相径庭。 他们的视线短暂相交,而后归于平淡。 夏鸢抑制不住内心突然掀起的汹涌,借口公事逃去车库。 却被追来的男人抵在车边。 周野拿着她留下的头花,眼角微红。 “夏鸢,你说过跟我一辈子,还算不算话。” - 夏鸢是只风筝,遇见周野之前,她以为天空是她的归宿。 直到周野抓住了她的线。 -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 1v1,sc,日常向谈恋爱,破镜重圆,天之骄子,励志人生 原文名来自周杰伦《园游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鸢 ┃ 配角:周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园游会的影片正在播放 立意: 逆境中的爱情与成长,治愈与陪伴 第1章 “钱到位,人归你。”…… 夏日炎炎,树上的蝉鸣与家里的电话铃在比赛。 一声赛过一声响亮。 夏鸢早已换好了衣服,她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没有动作。 今天是约好同学聚会的日子。 高中三年,承蒙这些同学关照,夏鸢的生活才不算毫无颜色。 听说她考上了城里的大学,他们都说要帮她庆祝。 如此盛情,夏鸢实难推却。 寒窗十二载,大家多半都过得清苦,如今解放,自然是要玩些从前没玩过、不敢玩的。 于是有人提议此次聚会需携伴参加,若是孤身赴约,便要出双份餐费。 夏鸢思来想去,实在无人可带。 可以她的经济实力,一人的餐费尚且付得勉强,再多付一份,她又着实为难。 电话一直响,打电话的人好像铁了心,只要夏鸢不接就一直打。 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夏鸢起身趿着拖鞋去接电话。 “夏鸢,你准备好了没?他们都已经出发了,你也赶紧的,可不许迟到啊,迟到得罚酒的!” 白丽丽兴奋的声音传过来,夏鸢顿了顿,低声开口:“丽丽,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 “不来?你敢!你要敢不来我领着大家上你家去你信不信?” “可我……” “别可是但是了,你现在赶紧出门!我跟你说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一会儿见不着你人,我真上你家去找你的。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出发了,你赶快!哦对了,别忘了带人来啊!” “……” 白丽丽连珠炮似的发言将夏鸢的后路全部堵住,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她利索地挂了电话。 夏鸢握着听筒,长叹一声。 她回到房间,重新对着镜子看了看。 身上这件素色的衣裙是三年前买的,夏鸢只穿过一次,是清新的浅绿,在这样的夏日,难得清凉。 腰部堆砌的皱褶衬出她腰肢纤细,明明已经三年过去,她的身材不仅毫无长进,甚至连这件裙子都显得空旷了。 夏鸢垂下眼帘,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转身出门。 - 夏鸢之后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天她没有出门,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上哪有如果。 - 聚会的地点约在镇上一家新开的饭庄,听说里头有卡拉OK设备,是老板新进的,音质贼棒。 大家多半是冲着这个去的。 夏鸢家离饭庄有些距离,路上得倒两次车。 那会儿镇上的公路还没修好,所谓的公交车也是从旅游公司退休下来的小巴。车上没有空调,只有驾驶室里的一台小风扇,对着驾驶员吹。 车窗外斜阳漫天,橙红的云彩层层叠叠,傍晚的微风将热浪吹来又吹散,温热却不焦躁。 一车人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昏昏欲睡。 夏鸢一路都望着窗外出神,默默计算待会需要付多少餐费。 她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块钱,要用到月底。 如果人均20,她尚且能够负担,超过这个数字,那她接下来十几天就只能吃不配咸菜的馒头了。 梧桐镇是个大镇,镇子中心有好些商业街。 这里人流密集,一到傍晚点上灯火,颇有电视剧里城市灯火通明的样子。 夏鸢在镇中心这站下车。 车站周围有许多人摆摊卖东西。 夏鸢眼尖瞧着车站背后有个摊子在卖绿豆冰棍。 天气太热,她忍不住摸了摸荷包,抬脚过去询问。 “师傅,冰棍怎么卖?” “五毛一根儿五毛一根儿,便宜着呢。细女来一根儿?” “好,给我来一根。” 夏鸢平时从不这样放纵自己,这五毛钱够她买两个馒头。 但过几天也许她连馒头都吃不上了,不如现在吃根冰棍,后面饿的时候,还能想象一下这个味道解解馋。 她拿着冰棍,正要转身,余光忽然留意到右手边最里的那个摊位。 “卖碟卖碟啦,周杰伦张学友、陈奕迅林俊杰,港台巨星不要错过啊。” “七里香有么?” “还剩最后两张,五块一张。靓女长这么漂亮,给你打个折,八块你都带走!” 路人女孩儿还在挑碟,被这样一夸,当即有些羞涩地笑起来,没笑两声,她抬眼看清眼前的人,突然脸红的开始结巴。 “那、那都、都给我吧。” “好嘞!” 交了钱,拿了碟,女孩儿一步三回头,走得有些不舍。 等她走远,夏鸢看见摆摊的那人将“只剩两张”的碟片又拿出两张来,补进了摊位上的空当。 奸商。 夏鸢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那人整理着碟片,忽然转头朝夏鸢的方向望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不偏不倚地撞上。 夏鸢一怔。 夏鸢从前在白丽丽收藏的那些碟片里见识过许多能令白丽丽尖叫的偶像剧帅哥,但没有哪一个能像眼前的人这样,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停止。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夏鸢一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这遥遥一眼,仍会觉得惊艳。 他穿了一件宽大到有些变形的灰蓝色T恤,那样的颜色就像夏天暴雨来临前的天空。洗到发白的牛仔裤短了一寸,露出他的脚踝;他半蹲在地上,长腿憋屈得有些窝囊;脚下趿着一双旧旧的盗版耐克,反过来的勾勾被他踩了一半在脚下。 他深邃的眉目轮廓被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点亮,眼角眉梢间似有些艳丽的风情,薄唇略有些干裂。 见夏鸢望着这边不动,他忽然勾唇,左眼轻眨,朝她抛来一个媚眼。 夏鸢手里的绿豆冰棍很快化了,绿色的汁水顺着她指缝往下流。 她却好像没有知觉。 那人见她呆着,丝毫没有要来买碟片的意思,耸耸肩,移开了视线。 今天天气太热,太阳都下山了,外面的温度还高得烤人,街上路过的人眼见着比前两天少了许多。 周野今天出来得早,虽然开了张,但没赚多少。 他琢磨着先去买点东西垫肚子,等到七点多还是不行的话,干脆就收摊了。 刚才那女孩儿买了两张七里香,他库存不多,也该去进点货。 正想着,面前又有人停下了。 周野立刻换上服务性笑脸,“买碟呀……?” 夏鸢新买了一根冰棍,翠绿的颜色,还冒着凉气。 她递到周野面前,傻乎乎开口:“给你吃。” 周野瞧瞧冰棍,再瞧瞧夏鸢,笑得客气,眼里却是疏离,“小妹妹买碟吗?” “我不买碟。我……”夏鸢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来意。 她知道就算她今天真的一个人去了聚会,白丽丽也不会真要她出两份钱,但她已经帮自己很多了。夏鸢不想要在高中最后一个暑假,还让他们为自己的窘迫埋单。 她其实只要带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 她只要带这个人去。 夏鸢还在想怎么开口提出这个突兀的请求,周野已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浅绿色的连衣裙,洗过很多次的帆布鞋,夏鸢半散着头发,皮肤白皙,模样可人,一双眼睛干净得很。看着不像太穷。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这会儿又一副有话欲言又止的模样,周野眨眨眼,心头有了计较。 果然,几秒后,夏鸢忐忑不安地开口问他:“那个、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 周野一听,咧嘴笑了,“可以啊。只要妹妹帮我完成今日销量,要哥帮你啥忙都行。” 夏鸢拿着冰棍的手紧了紧,蹲下来,眼神飘向别处,“我没钱。” “没钱那可不好办呢。”周野身下有个折叠凳,他盘着腿坐下,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这年头没钱真办不了事儿,更何况我今儿都还没开张呢。” 夏鸢望着他,“你刚才明明卖出去两张碟。” 周野哟了一声,不知是调侃还是讥讽:“小妹妹这是一直关注着我呢,那你更应该知道哥开的价你不亏。” 夏鸢咬唇,似是在犹豫。 周野也不催她,只道一句:“甭管你要哥帮啥忙,钱到位,人归你。小妹妹好好考虑。” 今儿的人流量是真不行,往日周野摊前只要有个人,后面保准接二连三地围过来,今天夏鸢在这蹲了五分钟,旁边竟然连半个人都没看过来。 周野想,干脆直接收摊算了。 夏鸢考虑良久,还是不得不如实相告:“我确实没钱。” 周野正盘算晚上的打算,乍一听,顿了一下,“那就不好意思了……” 他话没说完,夏鸢跟着说:“但我可以请你吃饭。” 周野眉尾一挑,注视着她。 夏鸢说:“不是路边摊,是在镇上新开的饭庄。那里还有卡拉OK,你知道卡拉OK吗?我们班同学都说那个很好玩,我请你玩。” 那个夏天,每天都热得异常。 小镇上热浪翻滚。 只有夏鸢,举着冰棍,穿着绿裙,一双鹿眼水汪汪的,像诱惑,像邀请,从头到脚无一不是沁人心脾的清凉。 周野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筋搭的不对,脑子不仅没有因为这抹凉爽冷静下来,反而更加昏了头。 他撑着下颌问夏鸢:“我吃得可不少,你买得起单么?” 第2章 “吃你的饭,小孩儿别打听…… 聚会约的是七点。 夏鸢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 还未走到饭庄,远远便听见了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夏鸢第一次干这种撒谎性质的事情,一路上都不太安稳的样子。 她不时侧眸看周野,双手捏着裙摆很紧,叫人一瞧着就知道心虚。 “那个,待会进去了,你就说是我的表哥,从外省来的。” 这桥段她一路上已经嘱咐了十多遍了。 周野觉得好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要让我配合你演戏。不怕待会儿被拆穿了更难堪?” 夏鸢怎么不怕,但事从权宜。她别开眼去,低声说:“我有苦衷。” “什么苦衷?”周野问。 “就是……”就是没钱。 这是夏鸢唯一的苦衷。 “夏鸢!” 夏鸢话未说完,忽闻前方传来白丽丽的声音。 她抬眼望去,白丽丽正在饭庄门口朝着她挥手。 大家约的七点,六点多的时候就差不多聚齐了。白丽丽迟迟不见夏鸢,还以为她真的不来了,正要到旁边借个电话打给她,两人这就碰上了。 看见白丽丽,夏鸢愈发忐忑。 她勉力牵出一个笑来,也抬起手挥了挥。 “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半天了。” 白丽丽一边说着一边朝夏鸢跑过来,离得近了,她看见周野,眼神一呆,脸上登时就开始烧红。“……这位是?” 夏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开始演戏了,她还没准备好,“呃,他是……” “我叫周野,来蹭饭的。” 夏鸢吞吞吐吐地说不清楚,周野干脆自我介绍了。 白丽丽望着他那张俊脸短暂地陷入了痴迷,随即醒过来,抓着夏鸢的手兴奋问:“夏鸢,你什么时候认得这么帅的哥哥了!” 夏鸢一怔,不由转脸看了看周野,他被夸了,脸上笑得更诱人了些。 对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夏鸢实在说不出他是自己的表哥这种鬼话,又不能坦白他们俩半个小时前才刚认识。 她只能干笑。 白丽丽一向喜欢夏鸢,更喜欢帅哥,两个她喜欢的人站在一块儿,她兴奋地差点把饭庄的房顶掀翻了。 今日聚会人数众多,班长早早就与饭庄的老板联系好了,今晚上饭庄内的整个院子都是他们的。 白丽丽一手拽着夏鸢,两人身后跟着周野,人未露面,声先到了。 “欸欸欸,都停一停!夏鸢来了!还带了个帅哥!” 院子里说说笑笑的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向院子大门,待人一露面,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我靠!夏鸢你今儿可真好看!” “天,夏鸢你谈恋爱了?这也太帅了吧!” “妈呀,他长得好像周渝民啊!” “呜呜呜老天太不公平了吧,夏鸢长得好看就算了,她男朋友都这么好看!” …… 夏鸢与这群人同学三年,却仍不习惯被他们一激动起来就咋咋呼呼像放鞭炮一样的说话方式。 她愣愣地被白丽丽塞到人群中间,没多久周野也被塞进来。 两个人像两尊什么雕塑,被周围的人参观欣赏,甚至还有人上手来摸。 周野眼见着旁边一戴着眼镜的妹妹想和他握手,可她手上刚才还捏着鸡腿。 他不动声色地往夏鸢身旁靠近,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她:“不是表哥么。” “……”夏鸢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男朋友了,可如今这情况也根本容不得她去解释什么。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聚会就算正式开始了。 夏鸢和周野被大家簇拥着坐到圆桌最中间的位置,白丽丽率先举起酒杯。 “来来来,大家把酒杯端起来!先干一杯,以庆祝我们苦逼的高中生活终于结束了!” 她话音一落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欢呼。 大家共饮一杯,每个人都笑意盎然。 “第二杯,要庆祝我们夏鸢,以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全国闻名的Z大学!” 又是一阵欢呼,所有人都举杯向着夏鸢。 周野闻言也不住侧目看着身边模样拘谨的小朋友。 与她碰了碰杯子,周野低声道了句“恭喜。” 夏鸢脸上有些薄红,腼腆地抿了口酒,小声对他说:“谢谢。” 喝了两杯了,白丽丽想不出第三杯的由头,便将接力棒扔了出去。 “第三杯班长来说!” 圆桌中间,平头方脸的男孩子站起来,眼眶微红,声音激昂。 “那这第三杯,就祝我们前程似锦,从今往后天高海阔,任我翱翔!” “好!” 他话音落下,席间一时掌声如山海热烈,气氛顺理成章被推入了高*潮。 - 今天来的人多,男生女生各占一半,都是正值青春饥渴的时候,班长之前点的那些菜根本不够吃,后边又加了好几轮菜,盘子一端上来,不出一会儿便被扫空。 夏鸢看着一个个空盘撤下去,一个个新菜端上来,不由为自己的荷包捏了把汗。 周野见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给她夹了块鱼,“发什么呆,不是吃饭么。” 夏鸢一顿,抬眼望着他,“谢谢,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吧,多吃点。” 周野看她一眼,觉得她奇奇怪怪的,明明是来吃饭,结果在这坐了半天,基本没动筷子。 他收回手去,没再多说什么。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家似乎都很喜欢周野,他是卖碟的,对一些新潮的流行动向掌握得比他们全面多了。 一顿聊下来,周野竟然还卖出去不少碟片。 就连班长都来问他有没有最新的古惑仔。 周野呲了呲牙,“不巧,刚卖完,还没进货呢。不过我这里有漫画,‘彩色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他们就在夏鸢旁边说话,夏鸢瞧着班长一听有漫画,神色便开始有些不对劲,他畏畏缩缩的打量周围,然后便兴奋地对周野狂点头。 那样子像在做贼。 等他走了,夏鸢悄悄问周野:“彩色版漫画多少钱一本?” 周野眼角微垂,斜着眼睛看她:“你也有兴趣?” 夏鸢有兴趣是有兴趣,但需要量力而行,“超过三块就没兴趣了。” 周野闻言,嘴角一咧,将她的肩膀推正,“吃你的饭,小孩儿别打听大人的事。” 夏鸢:“……” 她已经十八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饭吃得差不多了,老板说屋里装不下这么些人,主动将卡拉OK的设备牵到院子里。 挂上彩灯,这群人开始在院子里鬼哭狼嚎。 夏鸢饭菜没吃多少,一杯接一杯的酒倒是喝饱了。 她酒量一般,这会儿已经开始犯晕。 她想回家了。 周野帮老板调设备的时候试了试麦克,白丽丽非说他唱得比原唱好听,愣是给他开起了演唱会。 夏鸢见周野跟他们玩得挺高兴,便起身一个人往结账的地方去。 老板是个实诚人,说他们今天晚上吃了不少,唱K就算是他请他们的,只算菜钱和酒钱。 他在计算器上得出一个数字,略微惊人。 夏鸢分不清谁带了伴谁没有,粗算了一下人头便已经超出了预算。 她从荷包里摸出钱来,有零有整,纸币都规规整整叠着。 这是她最后的钱了,五十块零七毛,她都放在账台上。 “这是夏鸢的餐费。多谢款待。” 说着,她直挺挺地朝老板鞠了一躬。 老板一愣,很快明了这姑娘是喝大了。 付了钱,夏鸢摇摇晃晃地出了大门。 周野站在院门后,暗红色的珠帘摇晃时的光影印在他脸上,看不真切。 不多时,他抬脚跟了过去。 - 从饭庄到车站,中间还有段小路。 周野一直跟在夏鸢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夏鸢没发现他。 她确实喝多了,脸上发热,脑袋发烧,原以为出来吹吹风会好些,但晚上竟连一丝风都没有。 空气里浮着燥热,树上的蝉不要命的嘶叫,吵得夏鸢连直线都不会走了。 周野看着路边摇摇晃晃的纤细人影,神色被隐在月色之下,朦朦胧胧的。 他一直以为会读书的人一般都长得不咋地,没想到碰上个这样的。 身材干瘪。 长相……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倒是不俗。 既然都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出手还这么寒酸,想来是家境不怎么样。 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给了你一块钱,必然是要收回五毛做利息。 无人例外啊。 周野兀自想着,再一回神,陡然发现眼前的人不见了——“夏鸢?!” 这就一条路,也没有岔口,夏鸢没道理跑这么快。 他神色一凛,快步往她刚才的位置去。 这条小路铺了水泥,虽不宽敞,却比泥巴路平整,唯这路边有块儿被汽车撞过的缺口,不注意就容易中招。 夏鸢方才走着走着磕到这块,脚一崴就摔了下去。 可怜她喝得晕晕乎乎,连呼救都慢了半拍。 周野听见细微的痛呼,往路边的草坡里一瞧,果见一抹清新的浅绿伏在土里。 他伸手将夏鸢拎出来。 夏鸢记得方才周野还在跟他们唱歌,晃眼又见他在眼前,她愣了愣。 “你怎么在这?” 她醉醺醺的,周野也没理她问话,皱眉将她上下一打量,“醉成这样,怎么摔的?有没有哪疼?” “我没醉。”夏鸢没觉得自己摔了,只觉得自己是下了个楼梯,她连连摇头:“我也没摔的。” 醉了说没醉。 摔了说没摔。 好一个醉鬼。 周野见她神志不清,也不跟她多说什么,只问她:“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家?我没有家。”夏鸢说。 她想挣开周野的手,但周野怕她再摔一跤,不肯放。 “你弄疼我了……” 夏鸢说着,撅起嘴,很委屈的样子。 周野一怔,夏鸢不像是在说假话,他想着自己好像没有用力,正要放手,面前的人突然哇哇哭了起来。 说真的,周野看起来好像很懂怎么跟女孩子相处,但他其实只知道怎么卖碟,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个女生在自己面前哭得像鬼。 夏鸢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手臂被周野捏的有点痛,但也只有一点。 眼泪不听话地自己跑出来,她想把它们憋回去,但不管用,于是她愈发委屈,哭得愈发大声。 “欸,你别哭啊,我放手、我放还不行吗。”周野整一个手足无措楞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松开手,结果动作太大,夏鸢身形一晃又差点摔下去,他只得再度将人牢牢扶在手里。 “你先别哭了,你自己站好,我松手,行不行?” 周野试图跟她商量,但夏鸢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呜呜呜……” 周野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语气慢慢失了耐性:“姑奶奶别哭了成吗,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求求你冷静冷静,我送你回家好吧?” 夏鸢抽抽搭搭地听见他说回家,愣了一下,哭得更厉害:“我没有家,我早就没有家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呜呜呜!” 周野一怔。 第3章 “你找我啊?” 翌日,夏鸢是被家里的电话吵醒的。 她迷迷蒙蒙出去接起电话,白丽丽的声音猛一炸出来,比树上的蝉还要吵人。 “夏鸢!你怎么回事啊,我给你打好些电话你都不接!昨晚一不留神你跟周野就都不见了,害我们好找一顿。他昨天是不是送你回家了,你们亲嘴没有?哎呀你不知道,昨天我看他看你的眼神那个甜的哟!好些人都被他迷得晕头转向,都想问你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朋友兄弟啊,也长得这么好看的……” 白丽丽这个人过于外向,话匣子一打开,她自己是肯定停不下来的。 夏鸢处于宿醉状态,听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只有几个关键词进了脑子。 昨天晚上她提前离开,隐约记得是在路上碰见周野来着,但后来自己怎么回家的,倒是记不太清了……是周野送她回家的吗? 白丽丽这通电话打了十来分钟,她只用了最后三十秒说重点。 “我爸妈明天要去省城里进货,得走个两三天,你来我家陪我过夜吧!” 夏鸢正要答应,张嘴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也还有事:“对不起哦丽丽,我还有事,不能去陪你了,要不你问问别人吧。” 白丽丽一听她有事,遗憾万分,却未勉强她:“啊,那好吧。那我再问问王晶她们吧。” “嗯,对不起哦。” 挂了电话,夏鸢到卫生间洗漱,乍一照镜子,她被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皮浮肿,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看起来像是哭了一晚上。 夏鸢模模糊糊回忆起来,自己好像确实哭了一晚上。 她做梦了。 梦见父母还在的时候。 他们牵着夏鸢出去玩,去了一个公园,夏鸢玩得很开心,一转头却发现父母不见了。 她哭着找啊找,一直找,她回到家里,看见客厅里挂着他们两个人的遗像,刚上初三的自己还穿着校服,趴在案台上哭得不能自已。 一整个晚上夏鸢都重复做着这样相同的梦。 梦里的夏鸢一直在哭,梦外也是。 虽然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但梦里那些伤痛与绝望却仍像发生在此时此刻。 心头有比山还高的潮湿的海浪,浪头汹涌地将她击倒,溺水般的窒息感让她在梦里不安地辗转。 夏鸢对着镜子呆了一下,拧开水龙头捧了把水拍在脸上。 洗漱完毕,夏鸢回房间换了衣服,略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对着镜子里的人笑笑,镜子里苍白憔悴的人也对她笑。 梦是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 夏鸢苦读三年,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Z大虽有奖学金提供,但生活费还得自己负责。 这段时间夏鸢一直在为这事着急。 父母意外过世后的这几年,多亏了社区居委会一直对夏鸢照顾有加,不仅替她申请了特殊补贴,还给她提供给了打零工的机会。 只不过镇子上没什么太好的打工去处,除了洗盘子刷碗这种活,别的也没什么了。 夏鸢之前选了离家近的一家快餐店,上学的时候每个周末去十六个小时,放假就干脆泡在店里。虽然两块钱的时薪不高,但积少成多,一个周末下来她就能攒足一周的生活费。而且老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让夏鸢从店里拿些吃的回家。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夏鸢算了算进城后需要的费用,发现自己就算在快餐店里不眠不休地再工作一个月,赚的钱也是杯水车薪。 听闻她的难处,居委会里有人热心道自己认识批发市场的老板,问夏鸢愿不愿意晚上去摆个地摊,她可以带夏鸢去进货。 夏鸢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她白天在快餐店打工,下班后再去摆地摊,不仅两不耽误,还能多赚一份钱。 夏鸢之前已经去过一次批发市场了,她没什么经验,本钱又少,贵价的东西她进不起,别的又怕卖不出去,看来看去,她最后决定进一批头花。 头花虽小,但却是女孩子必不可缺的东西,且进价不贵,夏鸢负担得起。 她准备从今天就开始试试。 批发市场在镇子的最南边,从这边的路出去就是去往省城的高速。 夏鸢路上花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了。 时值上午,十点多的太阳正开始发威,夏鸢没带阳伞,顶着大太阳在批发市场里转了两圈,最后发现,她好像没带够钱。 之前跟着居委会大婶来的时候,好几家铺子给的进货价都在1毛-3毛之间,但今天夏鸢独自来了,他们喊价比之前高了一倍还不止。 有家店的老板甚至指着一批颜色艳丽的发卡要价一块。 夏鸢无奈,想着今天大约是要无功而返了,就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她看见了周野。 批发市场这位置是个敞开的环境,好些摊位都是露天的,只扯了块篷布遮阳挡雨便算了,正儿八经的店铺少,肯开空调的就更少。 周野店里没人,他坐在柜台前的藤椅上,长腿搭在小几边缘,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样子。 店里播放着刚进回来的新碟,音乐声隔着门都能听见。 夏鸢本想在店门口躲下太阳,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周野。 他看起来像在瞌睡。 要不要进去打声招呼呢? 昨晚还是他送自己回家的。 夏鸢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打扰。 下次有机会再跟他说谢谢好了。 她转身正要走,背后突然吹出来一阵清凉的风,周野带着些鼻音的声音叫住了她。 “夏鸢?你找我啊?” - 周野请夏鸢喝了可乐,玻璃的瓶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凉滋滋的,一口下去,气泡纷纷在嘴里炸开。 这感觉,在炎炎夏日里别提多舒畅了。 夏鸢在这儿逛了一个多小时,热得小脸通红,额边的汗沾湿了头发,粘成一缕缕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她喝了两口冰可乐,这才缓过来一些。 周野昨晚睡得太晚了,今天又一大早就被拉起来看店,这会儿正是困劲汹涌的时候。 他握着玻璃瓶,懒怠地撑着桌面,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夏鸢被这话问得一愣,她解释:“我来进货的,碰巧看见你了……那个,昨天谢谢你送我回家。” 她一提昨天晚上,周野登时想起来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再看看现在…… 啧,现在也汗涔涔的。 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不是流泪就是流汗。 他哦了一声,问:“那你进完货了么。” 夏鸢摇摇头,将事情坦白给他听。 老板不在,店里的空调不要电费一样被周野调到最低温度,夏鸢进来不一会儿就已经不热了,说着话的功夫她甚至都觉得冷了。 她捧着可乐,肩膀略缩,一双水眸微微垂着,一副遭欺负了的可怜样。 “总之就是现在钱不够,进不了货了。” 周野听了个开头就猜到这个结果了。 夏鸢到底还是个学生,单纯,从内到外的没有心机,哪能斗得过批发市场的这些人精。 之前有熟人带着,当然价格美丽,现在就她一个,不趁机狠宰她一笔,怎么对得起这烈日炎炎下流的汗? 周野眼神淡淡地瞧着她,问:“那你怎么打算。” 夏鸢说:“嗯,再回去拿点钱吧。” 周野挑眉:“你昨天不是把最后五十块都用了么,你还有钱?” “月底居委会会有200块钱的补贴。”夏鸢说着,小心看了看周野的脸色,低声说:“要是还不够的话,就算了。” 她声音低,音调软,听得人恨不能上手给她揉两下,让她清醒一点。 周野觉着自己实在是个十佳好人,热心起来都不要理由。 他仰头将可乐一饮而尽,瓶子重重在磕在桌面,他拽着夏鸢起身。 “走。” 夏鸢被他拽得一惊,“去哪?” 周野:“进货。” 第4章 “你说那小孩儿啊。”…… 周野在批发市场里头算是熟脸,好些人见了他还打趣叫他周老板。 他带着夏鸢回到之前看过的几个摊子,很顺利就帮她得到了低价。 比了两家后,夏鸢选了一家质量看起来更好些的。 周野让她在摊子前自己挑,他则站在棚子后边和老板聊天。 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传过来,夏鸢不由地看向周野。 他正插着腰斜撑在老板的竹椅靠背上,身上宽松的T恤和牛仔裤分明是最简单的样式,但他将它们穿出了和普通完全相反的味道。 他和老板说笑时表情从容,老练,好像在他们其中混迹已久。 可他看起来分明没比夏鸢大两岁。 夏鸢突然有些好奇他的经历。 似乎是感觉到她在看他,周野突然望过来。 见夏鸢看着自己发呆,他歪着头,朝她扬了扬下巴,是很自得的模样。 不知怎的,与他四目相对时夏鸢突然有种干了坏事的感觉,心尖陡然一缩,她迅速垂下眼去,假装认真挑选。 她没看见,周野望着她,无声地勾起了唇角。 挑好了东西,老板过来结账。 总价十分合理。 夏鸢付钱的时候,老板还爽快地抹了几毛钱的零头。 夏鸢有些受宠若惊。 老板却道:“嗐,你早说是这家伙的女朋友嘛,咱们哪还用走这些弯路。” 夏鸢一愣。 周野接过老板手上的塑料袋,笑着说:“这还是个小孩儿,胆小。” 他说着,拿手肘怼了怼夏鸢的肩膀,“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说谢谢啊。” 夏鸢反应慢了半拍,“哦,谢谢您。” “这客气啥。行,反正我记得你了,以后要拿货直接来找我就是了。” “欸,谢谢您啊马哥!夏鸢,快,给人马哥鞠个躬。” 夏鸢乖巧地直挺挺弯腰鞠了个躬,“谢谢马哥。” “犯不着犯不着!”马老板被这大礼吓了一跳,赶忙给夏鸢扶起来,又去瞪周野:“犯不着犯不着!啧,你让人鞠什么躬啊,瞎闹!” 周野瞧着夏鸢一脸傻乖傻乖的样子,笑得极其放肆,“没事儿,她讲礼貌嘛。” “臭小子!” “行了我们走了,我再带她买点儿别的,您忙哈。” “马哥再见。” “欸、再见……” 马哥瞧着这两人走入烈日之下,不一会儿就被热浪扭曲了身影,他摇头:“挺好一小姑娘,跟这家伙了。真是。” - 进完了货,周野又带着夏鸢去淘了些别的东西,夏鸢发现他懂的东西好多好多。 从最近都流行些什么歌,到街边上哪些人是真的会买东西的,再到怎么跟批发市场里的人砍价,他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夏鸢听着他说话,不自觉就听入了迷。 周野在前边走,半晌没听见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夏鸢仰着脖子,正呆呆望着他。 她眼神呆滞,小脸通红,周野眸子一顿,还以为她中暑了,“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夏鸢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失态,忙垂下眼去,小声说:“没、没有。” 周野想起她方才瞧自己的眼神儿,这会又莫名扭捏,忽然福至心灵,他勾唇一笑,声音散漫:“那你这样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夏鸢一怔,脸上登时烧了起来。 周野得逞一笑,“走啦。”转身走了。 两人回到周野店里,周野帮夏鸢略清点了一下东西,该买的差不多都买齐了。 “小板凳什么的你家应该有吧,到时候再随便弄床破被单,往地上一铺。记得别选太花的。” “你这小本生意,讲的是个薄利多销,要有人跟你还价,只要不亏本,能多卖一件就多卖一件。怎么算成本和利润不用我教你吧?高材生?” 夏鸢看着他动作利索地将东西归类打包,老实点头:“知道。” 周野想了想,别的也没什么要嘱咐的,不过看夏鸢一脸呆呆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怀疑。“你确定知道怎么卖东西吗?” 夏鸢视线移到他脸上:“知道。” “行,那我就不多说了。”周野对她表示充分信任。 他最后将塑料袋打包得更扎实一些,往桌上一放,嘴角扬起来,音调散漫道:“祝你生意兴隆啊,夏老板。” 夏鸢:“……” 她和周野认识不到24个小时,他却接连帮了自己好多忙。 多到夏鸢如果不报答一下他,都会觉得愧疚。 店里放着音乐,也不知道是谁唱的,咬字含混得听不明白歌词。 夏鸢忽然问:“最近有什么好听的歌么。” 周野漫不经心地挑眉:“好听的多了,怎么。” 夏鸢看看他的表情,小心说:“那个,我想买两张碟。” “你?”她是什么心思,不用说,周野便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白天打工,晚上摆摊,还有时间听碟啊?” “我可以休息的时候…放松一下。” “呵。”周野笑了,“你口袋里还剩几块钱,还能买碟?” “我……”夏鸢下意识捂紧口袋。 多亏了周野,她今天带了九十多来进货,原是打算用完,没想到最后还能剩七块多。 她想着买张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行了,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咱俩挣的都是辛苦钱,都不容易,就别来这套虚的了。你要真想谢我,下次要有机会再见,请我喝瓶饮料就成。”周野简直就是火眼金睛,直把夏鸢看透得彻彻底底。 他将小袋东西交到夏鸢手上,自己拎着大包送她出门:“赶紧回去吧,天气怪热的。我这儿离不开人,就不送你了。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吧?” 夏鸢点头:“知道。” “行,那你走吧。” 夏鸢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下,周野将店门敞开了一人宽的缝隙,他人在店里,只探出脑袋来和她说话。 他真是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亲近。 “东西挺多的,不行路上就叫辆车,别又摔了。”周野说。 夏鸢忘了昨晚发生过什么,这个又字在她心上绕了一圈,很快飞走了。 对这两天的种种,夏鸢心里充满了感动与感激,但如周野所言,他们挣得都是辛苦钱,她拿不出更多的来报答他。 如果有机会,夏鸢真的想好好谢谢他。 “周野。”夏鸢两条纤细的胳膊上一边挂着一个大包,包袱悬在身侧,她弯腰,笔直认真地给周野鞠了一躬。 “谢谢你。” 她直起身来,一双眼睛弯了弯,水眸里的笑意清凉如后山的小溪。 周野一愣。 “我先走了,再见。” 夏鸢走了。 周野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给饭庄的老板鞠躬。 ‘这是夏鸢的餐费。多谢款待。’ 眼角不自觉的柔化。 “傻子。” 周野笑。 可爱的傻子。 - 傍晚,夏鸢下了班。 她快速回去换了衣服,然后按照周野指示的,拎着小板凳和旧床单出门了。 周野说,摆摊这种事情多半靠运气,人为可以做的就是挑地方、挑时间、挑人搭话。 有时候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营业额可能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刚开始做,要先想想自己卖的是什么,受众是谁,这些人哪里最多。 夏鸢想来想去,将摊子摆在了步行街西侧的天桥上。 步行街人多,过了天桥再走一点有个卫生学校和一些美容院。 一般卫校里的女孩子逛完街回学校都会经过天桥。 但夏鸢忘了,现在是暑假。 高三生都放假了,卫校自然也放假了。 她在天桥上守了四个点,只卖出去了三个头绳和一个发卡。旁边卖小玩具的倒是卖出去不少东西。 眼见着天色已晚,步行街都要熄灯了,夏鸢只能收了摊回家。 第一天铩羽而归,夏鸢没有气馁。 第二天再去,她开始观察。 天桥上摆摊的不少,路过的人更多。 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数都愿意看看路边的小玩意。 但夏鸢的生意仍然比不上左右的摊位。 她搞不清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夏鸢已经在想,要不然换个地方算了。 她家离这边太远,来回车费揉进成本里,她这三天什么也没赚到的。 第四天是她准备自己尝试的最后一天。 她努力将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每个包装袋上她都细细擦拭过灰痕,怕别人嫌脏不愿意拿。 但三个小时过去,她竟然连张都没开。 隔壁卖袜子的大叔见她这几天生意惨淡,主动跟她说:“细女,你这样不行的。卖东西嘛,你都埋头坐着哪行哩。你得喊,得把客人喊到跟前来嘛。” 夏鸢听了,觉得有些道理。 她学着大叔的样子喊了两声,很快便不喊了。 她声音小,再一喊,别人都不看摊上的东西,都盯着她。 夏鸢觉得难为情。 于是四天下来,夏鸢一毛钱都没赚到,还倒搭进去两块钱车费。 隔天在快餐店里上班,不是吃饭的点,没什么人进门。 夏鸢坐在收银台后边发呆,想着今晚还要不要出去。 门外忽然传来卖盒饭的声音。 “营养盒饭,有荤有素,三元一份。” 这声音大得连在后厨休息的老板被吵醒了,他气哼哼地冲出门去将那人给赶去了街对面。 “妈的跟我抢生意,都去吃你的盒饭了我还开什么店。” 老板在门口骂骂咧咧,夏鸢看见那人推着小车过了马路,路不平,将他的喇叭颠掉了,他弯腰去捡,路上的车都对着他按喇叭。 喇叭…… 喇叭! - 周野最近生意不错,每次进货不到三两天就卖完了。 往批发市场跑得也就勤了些。 路过某个摊位时,老板见他拎着可乐,手上多出了一块世界级名表,叫住他调侃:“哟,周老板发财啦,劳斯莱斯都戴手上咯。” 周野咧嘴笑:“这劳力士,什么劳斯莱斯。马哥,你该去挂眼科了啊。” 他说着,拐过去递了支烟给马哥。 马哥接过夹在耳朵上,颇有深意道:“你行啊,不仅自己会做生意,找的女朋友也是个灵光的。你俩夫妻档,是要发财啊。” “女朋友?”周野愣了一下,陡然想到了夏鸢,“你说那小孩儿啊。” 这么说起来,他俩挺久没见面了。 他踏上台阶,手肘撑着膝盖,问:“她又来找你进货了?” “可不么。”马哥说:“上次你带她过来,我看那姑娘看起来呆呆的,想是个不会做生意的,估摸着那些玩意她进回去少说得卖个把星期,没想到人家第六天就来了,进了一大堆,没过两天又来了。” 周野挑眉:“这么厉害呢?” “嗯呐,我都惊着了。”马哥问:“怎么,她没跟你说啊?” 想起夏鸢那天走的时候对自己鞠的那个躬,周野直起身来笑:“这不是忙着她赚东头,我赚西头嘛。” 马哥一梗,不屑地嗤他一声:“嘚瑟。” “嘿,我去拿货了,先走了。马哥生意兴隆啊。” “去吧去吧。” 离开马哥的摊位,周野嘴角一直含着笑。 小孩儿不愧是高材生啊。 几天不见,都会赚钱了。 第5章 “嘘。” 镇上的夏季多雨,七八月的时候暴雨更是说来就来。 傍晚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下了个把小时,夏鸢下班时被这一阵雨困在店里,雨停了,她马不停蹄回家拿东西。 夏鸢这几天的生意好得不行。 她找老板借了店里的扩音器,在家录了一段叫卖的音频,又自己手绘了一张海报,上面画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写着最新的优惠价格。 晚上一出摊,不用她费嗓子拉客人,扩音器一开,再配上花花绿绿的海报,别提多惹人眼球了。 不仅如此,她还发展出了一项帮女孩儿扎小辫儿的业务。 一块钱扎一次,购满五块免费扎。 人多的时候她摊子前能围四五个等着扎辫子的女孩子。 赚的最多的那晚,抛去成本,夏鸢净赚了八十二块三。 八十多块,平均到一晚上四个小时,时薪20。 这比她在快餐店里打工赚的高出了十倍不止。 夏鸢想,只要能这样维持下去,她半个学期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就都有着落了。 所以甭说这雨已经停了,就算不停,她也是要打着伞去守两个钟头的。 今天这雨下得有点儿猛,傍晚的太阳威力不足,过了好久地上还是湿答答的。 不过好在天桥上有顶棚,桥面上倒是干爽。 夏鸢从家紧赶慢赶地过来,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不止。 她来的时候,隔壁的大叔正在收东西。 这些天夏鸢生意好,连带着大叔的袜子生意都好了不少。 一来二去,俩人已经算是熟人了。 见大叔今天这么早就收摊,夏鸢有些意外:“大叔,今天这么早就回家啊?” “不回去不行啊。”大叔一边收东西一边说:“我劝你也早点回去,今天不会有什么生意的。” 夏鸢问:“是因为下雨吗?” 大叔好像不愿多说,只摆摆手:“别问了别问了,总之你也赶紧回去吧,不然要有麻烦上门的。” “什么麻烦?大叔……”夏鸢还想再问得清楚些,大叔却只管埋头收摊,她不好再追问,帮着他把板凳收起来,递过去。 大叔接过来,道了声谢,匆匆走了。 夏鸢不晓得他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但见他如此谨慎的样子,想来这麻烦应该是不小。 但她也未深想。 今天来得晚,她已经错过了下班吃饭的高峰期,再不能错过九点这最后一波回家的人流了。 夏鸢抓紧将自己的摊子摆出来,不一会儿就来了生意。 傍晚才下过雨,大雨浇灭了连日来火烤一般的高温,晚间的空气中有些潮湿的凉意随风浮动,今天出来散步的人倒是比往日还要多了不少。 夏鸢刚出摊就开了张,后面的生意更是连连不断,一直到扩音器里的叫卖声疲软地歇下去,她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 今天忘了给扩音器充电,小喇叭能坚持到现在算是不错。 摊子上只剩零零散散几样物件,大致算算账,这一两个小时下来竟然赚了五十多块。 历史新高。 夏鸢数完钱,眼中难掩喜色。 水眸亮晶晶的,又乖又可爱。 往日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回家了,但夏鸢看着剩下的东西,一时贪心,想着说不准下一个来的人就能全都买走呢。 她坐下来,拿出随身带的水壶。 这么一静下来,夏鸢发现今天出摊的人好像少了许多。 往日这条不足百米的天桥上从头到尾都能摆满,今天除了自己,只余桥头桥尾几个摊子还在营业。 难道是因为下雨,大家都没出来? 可今天的生意比往日都要好呢。 夏鸢遗憾地想,卖袜子的大叔应该再待一会儿再走的。 她喝完水,将没电的扩音器先装回包包里,海报边角被棚子上滴水打湿的地方也被她用抹布擦过,水彩却还是花了。 回去得重做一张了。 夏鸢将这两样东西都收起来,桥头那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你们别动我东西、我没钱、真的没钱给你们!啊!别砸了别砸了!” “没钱在这摆什么摊,滚回家去种地啊。” “我真的没钱!我、我身上就就三十多块……要不你们都拿去,多的我真的没有了!” “老子要300你给老子30?!” “啊!你们怎么打人……啊!” …… 摊贩的痛呼和那些人放肆尖锐的笑声传遍了整座天桥,夏鸢花了几分钟才搞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便有几个人从桥头过来了。 他们穿着图案夸张的T恤,黑色紧身裤像是批发的,为首的那个人染着金黄色的头发,脖子上一条比手指头还粗的金链子在夜色里泛着刺眼的光。 桥上的摊贩们一听见他们的声音,都纷纷抱起东西逃也似的跑,金发身后的那些人就跟在后面追。 “站住!” “不许跑!妈的,被老子抓着打死你!” “今天不交钱,一个都别想跑!” …… 夏鸢也想跑,但她眼见着那些被追上的摊贩被他们摁在地上殴打,她手脚都麻了。 很快,那个染着黄头发的发现了她。 “哟,这儿怎么还有个小妹妹呢。” 黄毛带着几个人眨眼之间就过来了,借着桥下的路灯看清了夏鸢,黄毛嘴角一咧,自以为友好的笑实则很有些恶心,“哎呀呀,小妹妹这么小就出来做生意啦,你几岁啦?” 黄毛说话时和她离得很近,夏鸢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背包带子往后退,但身后就是栏杆,她很快就无路可退。 她眉头紧皱,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让面前的人看得心痒如猫挠。 夏鸢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怯:“我没钱。” 黄毛哈哈大笑,“小妹妹还是很聪明的嘛,晓得哥哥要干什么呀。不过你也看见了,这桥上的人都这样说,但事实证明他们都是在说谎。所以有钱没钱,还是得让哥哥搜搜你才知道呀。” 他说着便伸手往夏鸢身前探去。 夏鸢吓得大叫,“啊——!” 她今天穿了件背带裤,背包被她牢牢扣在裤袋上,她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眼见着黄毛猥琐地朝自己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背包就往他头上砸去。 “哎哟——卧槽!”黄毛被夏鸢背包里的扩音器砸到额角,登时便觉一阵剧痛,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他身边跟着的人都没想到夏鸢竟然给黄毛砸地上了,手忙脚乱去扶黄毛的同时,夏鸢拎起身下的板凳就跑。 “个臭女表子敢打我!”黄毛捂着额头,脸色狰狞地大吼一声:“给我追!” - 周野今天没有出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人一遇上雨天就没劲。 下午那一阵暴雨,将他困在店里没骨头似的窝了半天,再出来看见这一地污水,他登时就失了做事的兴趣。 在网吧里泡了一晚上,他又困又饿。 正要去买点吃的回家睡觉,远远听见了一阵呼救正朝这边过来。 周野眉头一拧。 夏鸢打了黄毛,从天桥逃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能见到巷子就钻、见到岔路就拐,一路上七弯八绕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但身后那些人却好像怎么都甩不掉。 那会儿镇上还没什么小区之类的概念,她只知道往房子多的地方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希望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出来帮帮她。 黄毛那些人没想到夏鸢这么能跑,她个子娇小,动作又快,一路东躲西藏,他们跟在后边追,时不时就跟没了影子。 一想到这个小娘们竟然敢跟他动手,黄毛愈发怒火中烧,烧得他额角愈疼。 “妈的你们都是死人吗!都给老子跑快点!” 黄毛大吼着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加快了动作。 夏鸢跑了一路,体力早就已经到了极限,她实在跑不动了,可她不敢停下来,一想到黄毛刚才咧着嘴对她伸手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要吐。 面前又是岔路,夏鸢咬牙,闭着眼睛一头扎进连着小胡同的那条路。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压来一道人影—— 夏鸢只觉周身一紧,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竖着抱了起来。 眼前昏暗的光线急速变化,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大掌猛然之间覆上了她的口鼻。 ——“嘘。” 梧桐镇的夏夜总是明朗,夜空中,皎洁的下弦月高高挂着,月光溶溶,淡而温柔地洒在人间。 一切的变化都只是在眨眼之间。 夏鸢心脏狂跳,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周野凛冽的双眸没了那些诱人的风情,变得慎重又冰凉。 略显凌乱的额发在他眼前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他将夏鸢牢牢锁在胸前,身体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力灼烫了夏鸢的手指。 夏鸢心口猛地一跳。 周野的心跳透过胸腔不断在夏鸢手掌下震动,他警惕地听着路口的动静。 “妈的!人呢?” 路口外,黄毛不见夏鸢的踪影,正暴跳如雷。 瞥见右手边的胡同,他几乎没有思考就下了判断:“往这边追!” 他们钻进了胡同,肮脏的叫骂声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周野确定外面暂时没有危险了,手上力道渐渐放松下来。 他转回头看着夏鸢,眉头深锁:“你怎么惹上这些家伙的……” 周野话音未完,猛然一顿。 夏鸢跑了一路,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额前的发被汗水濡湿,垂落在她眼角,脸上豆大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双眼通红地望着周野,急促地在他手下喘息。 周野怔然松开手。 “周野……” 他的名字成了夏鸢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她看周野的眼神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 她的哽咽从指间溢出。 周野的指尖猛地一颤。 第6章 “其他一切有我。” 已经快十二点了,回家的公交车早就没有了。 周野的家就在附近。 他带着夏鸢到附近还开着门的杂货铺里买了两瓶冰水,五包泡面。 付钱的时候,夏鸢拉住他。 “我来吧。” 周野看她一眼,没拒绝。 夏鸢让老板把冰水换成了可乐,大方地付了钱。 她手小,怀里还抱着板凳,拿不下这些东西。她回头向周野求助。 周野瞧见她怀里的破板凳就忍不住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明明都被人追得不要命了,她竟然还把板凳抱在怀里。 真是蠢。 周野住在步行街背后不远的小平房里。 独户单间,好像是个门卫室改的,后边还有个住了十几户的小院。 房子小是小了点,但胜在价格便宜,还不用和人挤。 夏鸢第一次到男生家里,进了门便局促地站在门边,手脚无处安放,眼睛也只敢盯着脚尖画圆五公分的位置。 周野将东西放下,回头一看,夏鸢门神一样地站在门边,他气笑了:“进来啊,你站那做什么,辟邪?” 夏鸢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眨眨眼睛,打量一圈屋内,仍不知该往何处下脚。 周野这屋子平时基本不收拾,但他东西少,也没见有多乱。 他将床上的衣服随意折了折塞进衣柜,又把放烧水壶的凳子拖出来给夏鸢坐,“你先坐,我去烧水泡面。” 说罢,他拎着壶出去接水,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再进屋时,夏鸢坐下了。 她没坐周野给的凳子,坐的是自己的小折叠凳。 小凳很矮,她又坐得端正,像极了幼儿园里等着拿小红花的乖孩子。 周野看在眼里,唇角抿了抿。 他开火烧水,又弯腰在旁边柜子里拿出两个搪瓷碗,一个黄色一个白色。 等水烧开,他将两个碗都烫过一遍,然后才把面放在里边泡。 泡上面,他又在灶台上东翻西找,嘴里自言自语地念着:“找个什么东西盖上呢。” 夏鸢听见,心念一动,起身将方才装泡面的纸袋从地上捡起来,拍干净灰,对周野说:“用这个吧。” 周野看着她将包装袋平铺在碗面,又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皮筋往上一箍。 包装袋不大,幸好碗也不大,恰恰好覆盖住了敞口,皮筋确保了热气不会窜走地太快。 周野挑眉,打趣她:“高材生啊。” 夏鸢微哂,没说话。 周野这屋里没有桌子,只有一张略宽的木凳。 他坐在床边,夏鸢坐着折叠凳,两人在木凳两端,一人守一碗泡面,电风扇在旁边呼呼吹着,淡淡袅袅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牵了一座桥,让彼此的距离仿若近在咫尺。 周野听夏鸢说今晚发生的事情,眉头一直皱着,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也罕见地没了笑意。 夏鸢说完自己的遭遇,已经没有刚进门时的尴尬与紧张了,说着,还能自嘲地笑一笑。“你瞧,我没让他们抢了钱,凳子也没让他们抢走,只损失了一点没卖完的头花和一床旧床单,是不是还算幸运?” 周野不晓得她这盲目的乐观是从哪来的,他躬身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撑着膝盖,严肃道:“那是碰上了我,要没碰见我,后面会发生什么,你敢想么。” 夏鸢自然不敢想。 她敛去笑意,垂下眼帘沉默半晌。 周野见她不说话,神情略松和了些。 他也不是要责备她,只是听见她说黄毛在天桥上想对她动手动脚,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以黄毛在路口那暴躁的状态,难以想象夏鸢如果真的在那条胡同里被他们追到,后面还会发生些什么。 得亏了今天傍晚那场雨,要不是他今天去了网吧,往天那条路他根本就不会去。 想着,周野刚放松的神情又紧绷起来。 还是不能太心软,他总得让这丫头知道知道危险和教训。 夏鸢却在这时抬起脸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她带着清浅的笑意望着周野,轻声说:“还好我遇见你了。” 周野一梗。 拳头握紧又松开。 良久,他的眼角到底还是软了下去。 “不说了。吃面。” 夏鸢原不觉得饿,袋子一揭开,泡面的香气飘出来,她顿觉饥肠辘辘。 周野家的碗不大,面条吸了汤汁后通通胀大了两倍,在暖调的灯光下泛出油润的光,格外诱人。 可惜水放少了,和着调料咸了点,但夏鸢吃得很香。 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泡面了。 周野见她一碗面条迅速见底,挑眉问她:“再来一碗?” “可以吗?”夏鸢想吃,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只买了五包面,一下就吃了三袋,那周野岂不是很快没有吃的了,“……那就只剩两袋了。” 周野闻言嗤了一声,“你还担心我没吃的?” 说着,他起身去给夏鸢泡面。 夏鸢哪好意思让他亲自动手,忙跟着起来,“还是我来吧……” 但周野将她按了回去。“你坐下。” 周野语气很硬,但夏鸢坐在小凳上,仰头望着他的背影,眸子里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来。“明天我再买一些还给你。” 周野端着面碗回来,见她望着自己傻笑,他问:“你明天还要出摊?” “要的。”夏鸢点头。 “你不怕又碰见那群人?”周野坐下问她:“他们今天没抓到你算账,后面肯定还会再来。你准备怎么办?” 夏鸢暂时还没想到这个问题,“嗯,我可以找其他人问一下他们来的规律,等下次他们要来的时候我就提前收摊,或者休息一天。” 周野用筷子挑了两根面条,“你去问谁?谁能说得准他们是初一还是十五来?” 夏鸢想了一下,“我旁边买袜子的大叔好像知道。他今天收摊很早,还让我也早点回去,说晚上会有大麻烦找上门。” “我觉得他说的大麻烦就是这伙人。” “真是稀奇,这事儿还有规律可言呢。”周野显然不信,但他忍不住又问:“既然那卖袜子的都提醒你了,那你怎么不听话,非要待到那么晚。” 夏鸢闻言,有些难为情地垂下眼,“……是我贪心了。” 周野抓住机会教育她:“钱是永远赚不完的,为这点钱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夏鸢头低得更下一点,“嗯,你说得对。” “这才对嘛,以后别这么拼……” “可我需要钱。” 周野话音一顿。 夏鸢低着头,额前发丝散乱,遮住她半张脸,那双水润的眸子也隐在了阴影里,看不出生气。 她说:“我得挣够生活费,不然……就上不了大学了。” 周野没上过几天学,他对学校的记忆无非是做不完的作业以及永远会被撕得粉碎的作业本。 他不懂上大学对夏鸢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走出去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沉默良久,周野低声说:“快吃吧,不早了。” - 周野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他让给了夏鸢。 由于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他带着夏鸢到后边院子里的张婶家里借了浴室,又借了张竹床。 大半夜地把人家吵起来,夏鸢有一万个不好意思,尤其是张婶流转在她和周野之间的眼神更是让夏鸢害羞得连抬头都不敢。 周野给了张婶五块钱,买了条新毛巾和一块新的香皂,他们转身进屋拿东西的时候,夏鸢听见张婶对周野笑说:“小子眼光可以啊。” 张婶家的浴室在室外,院子的一角,一看就知道是后边才建起来的。 浴室里灯光昏暗,门锁耷拉着,扣不严实。 周野过来将东西递给她,晃眼看见这环境,主动指了指墙根说:“我在门口守着,不用怕。” 夏鸢想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她自己到不远处的公厕里收拾一下就好了。 周野闻言却像是听了个什么笑话,“我有洁癖,你跑了一晚上不洗澡,等会儿还想躺我床上?”夏鸢一愣。 “赶紧的吧,你洗完了我也得冲个澡。” 夏鸢被他推进了浴室。 周野在外面说:“门锁好,不然一会儿风把门吹开了,你可别说我占你便宜。” 夏鸢脸上微热,依言将门带好。 眸光落在坏掉的门闩上,夏鸢顿了一下。 这门锁与不锁有什么区别呢。 夏鸢相信他不会做什么,就像虽然他说自己有洁癖,但其实她知道,他是怕自己接受不了那样的环境,所以才什么东西都给她准备了新的。 周野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他从来不说。 但他让夏鸢看见了温柔。 洗完澡,夏鸢先回屋子里。 等周野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竹椅上有她替周野准备好的被单和枕头,她自己只盖了一条枕巾。 风扇吹得她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周野将风扇设定了摇头,轻手轻脚将被单和枕巾换了过来。 给她掖被角的时候,周野顿了顿。 夏鸢的睡颜很乖,散开的黑发铺在她脑后,乖巧的侧脸柔软得一塌糊涂。 周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落下之前忽然瞥见她用力到发颤的睫毛—— 手一僵,悬停在了半空。 周野失笑。 傻子。 关了灯,竹床因为周野的重量在黑暗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夏鸢背对着床边,一动都不敢动。 黑暗中,有静谧的清凉与说不清的温柔飘散。 周野盯着天花板,黝黑的眼瞳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摆摊。” 他突然出声,床上的人背脊登时一紧。 夏鸢回过头来。 不等她开口,周野跟着说:“六点半,我在车站等你。” 黑暗中的竹床和周野都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 周野翻过身,背对着她。 声音平淡而温柔。 “你放心挣你的生活费。” “其他一切有我。” 第7章 “以后你就跟着我。”…… 第二天夏鸢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周野已经出门了。 竹床被他还回去了,灶台上两只搪瓷碗也都洗干净了,夏鸢的背包安静地躺在墙角的小凳上,整个屋子里只有电风扇还在尽心地工作。 认清自己还在周野家里,夏鸢登时清醒过来。 她飞快地起床,将床铺都整理归位,又到屋外洗了脸。等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等着周野回来,还是直接离开。 他收留她过夜,于情于理都应该跟他道声谢谢。 只是不知道他出去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正想着,屋外有人敲门。 主人不在,夏鸢犹豫着要不要开门,但听门外似乎是昨晚那个张婶的声音。 “细女起来了没哇?” 夏鸢忙跑去开门。 昨天太晚,夜色深得看不清人的长相,张婶只晓得夏鸢说话声音小小的,模样不差,没想到白天一看,小姑娘竟长得这么漂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叫人看着就觉得舒服。 门一打开,张婶顿时便笑眯了眼:“哟,你起来啦。” “啊,张婶早。”夏鸢见张婶端着面碗,顿了一下:“您这是?” “哦,他早上去看他爷爷了,让我给你送点早餐。”张婶说着就进了屋,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你瞧,我们早上也吃不着什么好的,下了点面条,委屈你跟我们吃一样的啦。” 夏鸢一愣:“他?” 张婶将面碗放在灶台,见床上收拾得还算干净,愈发满意。 “周野嘛。”她坐在周野当桌子的小凳上,说:“他是真惦记你,出门前还不忘让我给你送早点。你吃完就赶紧回去吧,他估计到下午才会回来。” 夏鸢闻言,脸上开始发烧,难为情地干笑一声,岔开话题问张婶:“他…还有个爷爷?”她没听周野提起过。 “周野还没跟你说吧?”张婶一看就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见夏鸢茫茫然的样子,忍不住就要跟她多说两句,“他有个爷爷,在下边村里。这些年都靠政府的救济金过活,周野每个月也给寄点钱回去。” 夏鸢没想到张婶了解得这么详细,一时愣住,“这样啊。” 张婶见她还傻傻站在门口,忙招手道:“你这傻孩子站着干什么,赶紧吃面啊。面凉了可就坨了。” “哦、好。” 夏鸢被安排在床边吃面。 张婶见她模样好看,性子更是安静乖巧,真是打从心眼里喜欢。 她一边吃面,张婶一边笑眯眯地问:“你跟周野认识多久啦?” 夏鸢记不清具体日子,含混答:“不多久,个把月。” “哦,那是不久。”张婶撇撇嘴,转而又道:“不过也没关系,往后日子长着哩。你别看周野现在穷得像鬼,但他会赚钱着呢。我们都觉得他今后指定有出息,你跟着他啊,肯定吃不了亏。” 夏鸢闻言有些尴尬,张婶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她试图解释:“那个,其实我们不是……” “你别看周野长了那样一张招人的脸,其实啊,身世坎坷着呢。” 夏鸢话音一顿。 “他从小就没有妈,爹又是个酒鬼,欠一屁股债不知道还,被人活生生打死不说,还害得周野十几岁就辍了学,带着他爷爷逃难似的搬到我们这儿。得亏周野个人脑子灵光,会赚钱,这才没让他们爷孙俩被饿死。” “这些年他每天起早贪黑,说起来挣了不老少,其实多半都拿去给他爹还债了。剩余那些,也是先紧着他爷爷那头用,他自己吃多少苦倒是都不吭声。” 张婶的表情没再如一开始放松自在,说到后来,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唉,都是苦命的孩子。” 夏鸢听她说起这些,抱着碗,忘了动作。 张婶叹完气,转眼见夏鸢盯着面条发呆,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多了,赶忙打住,起身往屋外退:“嗐,你瞧我这一说起话来都不知道停,我家里还坐着水呢。你先吃,我回去看水了。你吃完就把碗放屋里,等周野回来还给我就成。” 张婶走了。 夏鸢还在发呆。 ‘你放心挣你的生活费。’ ‘其他一切有我。’ …… 周野这个人,总是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昨夜夏鸢看着他为自己泡面的背影还在想,他偶尔佝偻着肩背,看起来有些懒怠,但其实他是很可靠的人。 但现在夏鸢才晓得,他原来不是懒,只是肩上的担子太多,又太重。 她捧着面碗,良久未曾动作。 - 周野的爷爷八十多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从前周野也带他去过医院,医生也没什么办法,只跟他说油尽灯枯,自然衰败,没得改了。叮嘱他有空多陪陪老爷子,说不准哪天见的就是最后一面了。 这次回去老爷子也还是老毛病,身上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周野在家里陪老爷子吃了两顿饭,老爷子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邻家的阿婆让他没事多回来一点,老爷子也就看见他的时候状态能好一些。 周野应了。 临走的时候,老爷子拉着周野的手,浑浊的双眼中泛着泪花。 他紧紧握着周野,说不出话,就只是这样哀切又绝望地看着他。 阿婆说他是舍不得周野。 但周野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拍拍老爷子的后背,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你放心,我肯定在你死之前把钱还完。” 听了这话,老爷子总算肯松手放他走。 医生和阿婆说得都没错,老爷子活一天少一天,爷孙俩见的每一面都弥足珍贵。 但他们不知道,如果完不成老爷子的心愿,周野就是天天在他床前端屎端尿,他也不会真的高兴。 从下面回来,已经五点多了。 周野面上有难得一见的疲惫。 他推门进家,推不开。 门锁着。 周野眉间轻皱。 他明明记得早上走得时候没锁门。 应该是夏鸢。 得亏他带了钥匙。 周野开门进去,刚迈出一步,又陡然停下—— 眼前不到五个平米的空间里,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灶台上的水壶被洗得发亮,不注意看根本分不出这就是原来那个; 他走前洗好放台面上的瓷碗已经被收进柜子里了,原本放碗的地方多了一袋子方便面; 屋子里唯二的两张凳子都被人仔细地擦拭过,颜色还是原来的颜色,但就是让人觉得像是换了新漆似的; 床上的被单枕头叠的规规整整,电风扇被挪到了床尾,电源线被拔掉搁置在一边; 地上他喝过的空玻璃瓶全部不见了,变成了几张纸币和几枚硬币放在凳子上。 ——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分明就是原来的一切。 但落在周野眼前,每一件物事面前都好像晃过了夏鸢的影子。 “哟,你回来啦!怎么不进屋啊?” 屋外的张婶买菜刚回来,路过门口见周野呆站着不动,过去一瞧,立刻开始不住地赞夏鸢:“欸,不是我说啊,你那个小女朋友真是找对了哦。人家早上起来,一直给你这屋打扫到中午才走。” 周野回眸,“她中午才走?” “可不。”张婶说:“我都跟她说啦你中午不回来,她说没事,她给你把这屋收拾一下再走。哦对了,她让我跟你说她今天不出摊了,让你别去车站等她。” 她昨天才说要挣生活费,今天就不出摊了? 周野眼中有短暂地疑惑,很快便被掩去。 他对张婶道了声谢:“给婶儿添麻烦了。” “嗐,这有什么麻烦的!倒是你哦,好不容易找到个这么乖的细女,不嫌弃你肯跟着你,还帮你做这做那,你可得对人家好一点哦。”张婶叮嘱。 周野挑眉,黑眸里转眼之间又挂上了些痞气,“怎么啦,我长这么帅,她有什么好嫌弃我的啊。你才跟她见几面啊,就这么帮着她说话。” 他这话酸得人牙齿都要倒了,张婶皱着脸,见鬼似的瞪着他:“要死!人要对自己有自知之明的好不?你也就这张嘴皮子利索点,还长得帅哩!羞死人哦!等下次见到夏鸢啊,我非得跟她好好说说,让她不要被你骗了。” 周野转身进了屋里,欠扁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那下次你水管坏了别让我给你修,找夏鸢修吧。” 张婶被他气得在门口跺脚:“死细仔!” 屋内,周野瘫在床上,风扇在他身边呼呼吹着凉风。 他捂着眼睛。 笑意从唇边溢出来。 傻子。 - 夏鸢说不出摊是骗人的。 以至于在车站看见周野的时候,她在车上足足愣了半晌。 小巴车门开了半天,夏鸢站在门口,像是要下车,又半天不动。 司机回头来催:“你下不下啊?” 夏鸢愣愣回过神来:“啊…下、下。” 她话音刚落,手上忽然一轻。 刚才还在车站栏杆后的周野忽然就到了眼前,他一手接过夏鸢手里的大包小包,一手拽着夏鸢的手腕,拉着她下了车来。 小巴车关上门,很快开走。 夏鸢呆呆望着周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 “我什么我。”夏鸢站在马路上,周野将她拉到路牙上来,语气不咸不淡地教训她:“行啊你,才几岁就学会撒谎骗人了。” 夏鸢一顿,想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听张婶说你今天有事,然后我怕你太累,所以我……” 她语速很快,看得出着急,但越急越说不利索。 周野憋了一会儿,到底是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得很。” 看他笑,夏鸢更是一头雾水。“你,你没生气……啊?” “我生气,我怎么不气。”周野说着,拽着夏鸢绕到车站背后的人行道上,“我问你,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我攒的瓶子都给还了?” 夏鸢没想到他说起这事儿,“啊,我看那些瓶子都堆在墙边,以为是你不要的……你还要用的吗?” “我准备攒到十块再去还的,现在只有七块五。”周野理直气壮。 夏鸢着实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爱好,“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 她正想说要不她再给他买些饮料。 周野忽然停了下来。 夏鸢跟着停下来。 “……周野?” 才六点多,太阳还未完全下山。 天空很高,云层在天边被染出了绮丽的色彩。 橙红深紫,晚风吹着它们在天边浮来浮去,梦幻一般的光景美得叫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周野比夏鸢高出不少,他看她的时候眼睫微微垂着,黝黑的双眸像被水洗过,亮得不可思议。 他定定注视着夏鸢。 “你没做错什么,道什么歉。” 夏鸢被他突然郑重的眼神盯得心跳乱了套,余光里的世界好像全都慢了下来。 慢得只有周野,他牢牢抓着她的手腕,掌心炽热,灼人,可夏鸢不觉得难受。 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血管在他掌心里跳动,速度飞快。 “夏鸢,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一点,我说过的话,绝不反悔。” “把你脑子里那些替周野着想的想法都扔掉,我说了陪你,就不会食言。别让我做言而无信的人,懂么。” 夏鸢不懂。 她望着周野,被他抓住的地方像是要烧起来了,脑子里一时什么也不剩下,只有心跳疯狂地在耳边吵闹。 周野说:“以后你就跟着我。” “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第8章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夏鸢今天按时出了摊,还带着周野,隔壁卖袜子的大叔看见她,愣了好一会儿。 “大叔。”夏鸢笑吟吟与他打过招呼,熟练在他旁边的空地上开始忙活。 周野跟在她身后,视线从那大叔身上划过,有些淡漠。 他蹲下,帮夏鸢将东西一件件摆出来。 旁边的大叔这时探身来与他们搭话,“细女,你昨天缴费了吗?他们让你缴多少?” 夏鸢闻言,手上一顿,她回头道:“我没给他们钱。” 大叔大吃一惊:“你没缴费?那你……” 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忽然发现周野正冷冷盯着他,他一惊,又将话咽了回去。 夏鸢没说昨天她把黄毛给打了,只问大叔:“大叔,你在这儿的时间长,肯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对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规律,下次我也好提前做准备,他们要来我就走,像您昨天那样。”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叔却忽然眼神闪烁地别开眼去,摆弄着自己摊子上的袜子:“嗐,他们那种人,爱什么时候来,难不成还能先给我们打声招呼?哪有什么规律的嘛。” 夏鸢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周野,他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头都没抬。 夏鸢又回过头去问:“可您昨天不是还提醒过我,让我早点回家别惹麻烦吗?” 大叔一梗,解释说:“我是说,晚上可能还得下雨,让你早点回去,免得收摊碰上大雨了麻烦。” “是这样啊。” 大叔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 但夏鸢感觉大叔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她看着大叔脸上的神情,他却似乎是有意躲她,将脸侧到了一边。 夏鸢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再追问什么,转回头继续清理东西。 不想一转眼,周野正直勾勾盯着她。 夏鸢一愣。 周野听着她和那人对话,一时不知道是说她单纯还是蠢。 人家摆明了不愿意说实话,她还傻兮兮地追问。 夏鸢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地抱起了手臂:“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呵,对别人毫无疑心,到他这就满是防备。 周野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头花往地摊上一扔,没好气道:“我看你什么时候被自己笨死。” 夏鸢:“?” - 帮着夏鸢将摊子支出来,周野便在天桥上晃悠。 晃着晃着就不见了人影。 夏鸢刚还看见他在桥尾那头和人说话呢,过来个人询价,不到半分钟的功夫,周野就没影了。 奇怪。 他刚才说什么笨死? 夏鸢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今天的生意也还不错,不到九点,摊子上的东西就都卖得七七八八了,背包里还剩一点,也不多了。 夏鸢正想把剩下的都拿出来,周野突然回来了。 夏鸢还以为来了客人,抬头一看,却是周野。 他不知从哪里晃回来的,神情淡淡的,眼角带着些倦意。 “收摊了。” 夏鸢顿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蹲下来帮她收拾东西了。 隔壁买袜子的大叔见他们这就要走,有些意外,“今儿还早哩。” 周野默默做事,不与他搭话。 夏鸢看眼周野的表情,找了个理由说:“啊,今天差不多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就回家了。” 说完话,大叔没瞧着夏鸢,却一直瞧着周野。 再转回眼时,欲言又止的。 夏鸢感觉他是有话要说,但还不等她问,周野已经拉着她的手腕大步下了桥。“走了。” - 天桥下边不远有家砂锅煲味道极佳,夏鸢随口一说要吃饭,周野便带着她过来了。 已经不是吃饭的点了,店里就他们两个人,头顶的绿色风扇没命地转着,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老板将后厨搬到了店门口,炉子上的两口砂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周野让先上了两瓶饮料,老板让他们自己撬瓶盖。 夏鸢撬不开,周野一把抢过来,嘴里念她:“没用。” 夏鸢讪笑,说了声谢谢。 接过来饮料,她偷偷地在心里想,周野好像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 难道还是因为她骗他今天不出摊的事? 一直到砂锅煲上桌,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煲,夏鸢主动说:“这顿我请。” 谁晓得周野掀起眼帘,理直气壮地:“那不然呢。” 夏鸢一梗。 砂锅煲刚做好,烫极了,周野拌了拌,将碗推开在一边晾凉。 夏鸢见状也没有动筷子,她小心翼翼看着周野的神情,问他:“你生气啦?” 周野散漫地挑眉:“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夏鸢猜测着,“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吗?” 张婶说他今天回去照顾爷爷,想来应该是很辛苦的。她就说不让他出来陪自己摆摊的。 周野见她眉眼垂下去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戳了戳夏鸢的额头,忽然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耶,然后反过来,抵住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撑。 “这样行了吧。” 夏鸢一怔。 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她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但又不敢真的笑出来。 周野见她要笑不笑的傻瓜样,无奈撇嘴:“行了行了,要笑就笑,憋成这样,怪傻的。” 夏鸢闻言,抿唇说:“我没笑。” “睁眼说瞎话。”周野撑着下颌,斜着眼睛看她,“跟你说了骗人不是好小孩,你都跟哪学的。” 见他又要生气,夏鸢忙坦诚道:“我没有。我是……怕你生气。” “怕我?”说到怕这个字,周野就气不打一处来,“豺狼虎豹你不怕,倒是怕起我来了。” “我告诉你,你以后离那卖袜子的远点,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鸢一愣,不晓得怎么说到旁人头上去了。 “你昨儿说他提醒你早点回家,那我问你,他怎么不干脆明了地跟你把话说开,告诉你晚上有人上门讨债?”周野问。 夏鸢眼里满是迷茫,“他昨天说的麻烦是怕下雨……” “你信啊?”周野真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小孩儿平时看起来挺机灵,一到关键时候就犯傻。 “我都打听过了,那帮人是这块的地头蛇,专门不干好事。天桥上摆摊的,就没一个没被他们勒索过保护费。少则一两百,多则五六百。一个月最起码交一回。听清楚,是最起码,一回。” 周野见她目光呆滞,继续说:“你自己算算,你摆多久摊够交一次保护费。” 夏鸢完全没想到他晃不见的那段时间就是在打听这个事情,更没想到那群人竟然这么心黑。 摊贩们之所以出来摆摊,没有哪一个不是为生活所迫,要还有钱交所谓的保护费,他们早就不用出来辛苦了。 “可、可大叔没跟我说……” “他凭什么跟你说,凭你长得漂亮,还是凭你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周野打断她。 周野和夏鸢不一样,他很早就出来做事,与他打过交道的那些人里,无论生意做得大还是小,无一不是将自己摆在第一位的。 自私是人的天性,没有例外。 夏鸢愣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大叔是故意……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夏鸢皱紧眉头,满眼费解:“我生意好的时候,大叔的生意也没差过,他还说要跟我合作的。” 对于夏鸢的单纯,周野只能表示遗憾:“我已经问过了,整个天桥上的摊子,就你一个是新来的,生意又那么好,不让你吃点苦头,体会体会他们往日的处境,你让那些人心里怎么平衡?” “树大招风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懂。要不是看在你还能联动一下他的袜子,他昨天未必肯跟你说半句话。” 夏鸢眉间皱得更紧些,她下意识地抵触周野的分析:“周野,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周野笑了,“是我把人想得太坏还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劳驾您再细细想想。” 夏鸢还是不信。 她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可大叔一开始还教她应该怎么揽客,现在却又反过来要让她受苦头,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夏鸢,社会不是学校。最核心的部分不是别的,是利益,是钱。” “在你没触碰到这些人的利益之前,你是无害的。对一个无害的人,他们自然可以笑脸相迎。可一旦你触及到这个核心,你和他们就是对手,是敌人。他们还会对你手软吗?” 周野缓和了一下语调,言辞却依然犀利到尖锐:“我不是要打破你脑子里那些天真美好的想法和愿望,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肯承认,往后等着你的只有吃不完的闷亏。” 他说完这些,店里久久未再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响起。 夏鸢眼里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有失望,但这些情绪一一划过,到了最后却通通变成了一潭死水。 头顶的风扇依旧卖力地搅动着空气,但它搅不走夏鸢望向周野的眼神。 “那你呢。” 良久,夏鸢突然开口问。 “周野,那你呢。” 周野微怔。 眸子沉了下来。 夏鸢平静地问他:“你又为什么要帮我呢?” “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又没抢我生意。” “如果我抢了呢。”夏鸢打断他,“你还会帮我吗?” 周野眉头一皱:“我……” “周野,也许你说得是对的,可我总相信人不都是那么坏的。尤其在认识你之后。” “我不相信你会把我当成敌人,也不相信会帮我打听这些事情的周野是一个自私的人。” 夏鸢的嗓音还未褪去少女的稚嫩与纤细,分明是软糯的音调,可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周野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 那双手不轻不重地挤压着他的心房,令他心头漫开说不清的酸楚。 他直直注视着夏鸢,眉眼间的神情渐渐归为冷淡,那双黝黑的眸子里也像是泛着寒光一般。 周野说: “不管你信不信。” “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第9章 要命。 夏鸢走了,她付了餐费,拎着不知什么时候勾破的背包和那张她当宝贝一样的破凳子,走得头也没回。 周野在店里坐了很久,久到面前两碗一口未动的砂锅煲成了残羹冷炙。 这期间,店里再没进过一个客人。 老板守着冷灶抽了三根烟,最后一根抽完,他起身过来收碗。 见周野一动不动,老板绕过桌子,坐在方才夏鸢的位置上,意味深长地落下句话:“吃过苦的人晓得苦是什么滋味,但有些人即便吃过许多苦,也总相信苦后头跟着甜。” “小伙子,不舍得她吃苦就直说。拐弯抹角她是不会懂的。” 周野被这句话惊醒,他骤然抬眼,老板却已经端着砂锅起身离开了。 店里安安静静,只有头顶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转动。 周野盯着面前的空位,半晌,勾出一抹苦笑。 等他回到家,已经是午夜。 周野疲惫地趴在床上,枕头被他压在身下。 枕巾上的香味窜进鼻子里,周野睁开眼睛。 这陌生的香气,像初夏的栀子,清清幽幽,带着点软绵的甜。 是夏鸢头发上的味道。 想起她昨天晚上在屋子里对自己傻笑的样子,周野不由将脸埋进枕头里。 窒息的感觉来临之前,夏鸢的味道一直陪着他。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跟她说那些话。 明知道她是个单纯到犯傻的个性,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直接帮她隔开那些人不就好了。 可她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万一被骗怎么办? 周野转个身。 将枕头抱得更紧些。 算了,根本没这个万一。 都说让她跟着自己了,有他在,谁能骗了她? 周野于是更懊恼。 明明都是说好的事情,做什么要这么多话? 张婶说得真是没错,他除了这张嘴皮子利索,再没什么别的优点了。 如今就连这张利索的嘴皮都敢给他闯祸了。 想起夏鸢走之前的那个眼神,那个受伤的眼神,周野只觉百爪挠心。 不晓得她会不会哭。 那天送她回去的时候,她就哭了一路。 周野从来不晓得女孩子这么会哭,哭得他心烦意乱,哭得他不知所措。 虽然这次看不见她的眼泪,心里却怎么还是这么难受。 他再度把脸埋进枕巾。 闷闷地长叹一声。 要命。 - 夏鸢好些天没再出摊。 她生病了。 高烧连着三天退不下去,浑身的力气都被烧干了似的,快餐店也去不了了。 白丽丽来找她出去玩儿,推门却见夏鸢烧的糊里糊涂的,给她吓了个半死。 她忙打电话将自己妈妈喊过来。 夏鸢无力阻止。 白丽丽跟夏鸢是从小学就在一块儿玩的,两家之前更是联系频繁。夏鸢的父母突然离世,只留下夏鸢一人孤苦伶仃,白家的大人别提有多心疼这个孩子了。 白母接到白丽丽的电话,放下工作就赶过来了,探手一摸夏鸢的额头,二话不说就把她带着到镇上的医院里去挂了水。 打完针回来,白母让夏鸢躺着休息,她在厨房里忙活熬粥。 白丽丽在旁边也帮不上忙,眼见夏鸢打了针精神好多了,她便在床边与夏鸢聊天。 聊着聊着,这话题就到了周野头上。 自从上次聚会见过一面,在场的女生对他别提有多念念不忘。 白丽丽更是一想起周野就忍不住开始心神荡漾,她问夏鸢:“对了,周野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吗?他怎么不来看你?” 提起他,夏鸢的眼神不自觉黯淡了下去,“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不告诉?难不成你不知道他家电话?” “嗯。”确实有个原因,但即便有,夏鸢也不会跟他说的。她不想让他为自己担心。 白丽丽不能理解:“为什么呀,我每次生病恨不得要全部人都知道。难得病一回,还不好好体会一把被人捧在掌心里呵护的滋味?” 白丽丽神情天真,很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与夏鸢不同,白丽丽从小就是在糖水里泡大的。不仅家境在镇上数一数二的好,家里还有个哥哥对她也是百般宠爱。 前两年白哥哥出去上大学,家里的父母一下把焦点放在白丽丽身上,惹得白丽丽直呼压力山大。 白丽丽是能把父母全心投入的关爱视为压力的人,她不能理解夏鸢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 夏鸢望着她无忧无虑的表情,不由弯起唇角笑了笑。 白丽丽不晓得她为什么笑,正要问,白母这时端着熬好的粥进来了。 一见白丽丽趴在床边和夏鸢说话,白母顿时暴走:“死女!我让你去给我买白糖,你又在这缠着夏鸢说话,你不知道她现在体虚要休息吗!” 白丽丽吓了一跳,立刻跳起来:“我想去来着,外面太阳太大了嘛!” 白母端着粥将白丽丽挤到一边,自己在床边坐下,“太阳大能把你晒化了?你不知道打把伞去啊。” “噢。”白丽丽敢怒不敢言地悄悄撇嘴,问夏鸢:“你家阳伞在哪呢?” 夏鸢指指门外,“在门口的柜子里。” “哦,那我去了。”白丽丽说着,刚抬脚又停下,“妈哎,给我十块钱。” 白母眉毛一横:“白糖要十块钱啊?”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把碗放在床头,从钱包里摸出十块钱给白丽丽。 “早去早回,要让我知道你在外头给我乱买,看我不打死你。” “晓得啦!”白丽丽接过钱,在白母背后做了个鬼脸,“哼,我走啦。” 白丽丽出了门,屋子里一下就安静了许多。 白母嘴里念念叨叨骂她不懂事,转眼见夏鸢笑吟吟看着她,白母一顿。“唉,我家丽丽要是有你一半让我省心就好了。” 夏鸢笑说:“她不让您省心,您也一样爱她,不是嘛。” 白母是乡下人,没读过什么书,说什么爱不爱的,她总觉得难为情。 但不晓得为什么,这个字从夏鸢嘴里说出来,莫名地让人舒服。 夏鸢的烧还没退,虚弱得很,惨白的小脸叫人看着就心疼。 白母端起碗:“不说她了,来,姨给你熬了点粥,什么也没放,就撒了点糖,甜滋的,你喝两口尝尝。” 白母哄小孩儿似的要喂夏鸢,夏鸢心头微暖,伸手接过白母手里的碗,谢道:“谢谢姨,我自己来吧。” 白母慈爱地望着她自己喝粥,想起客厅里的那些头花,忍不住问:“我看你客厅里摆着那些东西,你是自己在做生意?” 夏鸢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摆个地摊,不算生意。” 白母不同意这个说法,“欸,这叫什么话。地摊怎么不是生意啦,啊,你姨当初也是跟丽丽爸爸摆摊起家的嘛。虽然我们是在集市里摆摊,那也差不多嘛。” 夏鸢喝了口粥,笑笑没说话。 白母想起夏鸢父母去世这些年,夏鸢小小年纪就被迫要扛起生活中的一切,一个人苦得很。 她伸手拨了拨夏鸢耳边的发丝,叮嘱道:“你一个女娃,身体要紧,姨晓得你过得不容易,实在缺钱,你就跟姨说,姨家里不是大富大贵,养你吃喝一点问题都没有。姨就是看不得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白母说得温柔,夏鸢听得鼻酸。 这些年白家已经帮了她许多了,夏鸢心里都记着。 只是如今她都已经成年了,怎好再让白母为自己操心。 夏鸢眨眨眼睛,隐去泪花,扬起笑来说:“姨别担心,我生意好着咧。这半个月,我赚了快一千块哩。” 白母不信,“哄鬼!” “真的。”夏鸢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她只说了赚钱的部分,差点进不着货以及被地痞收保护费的事,她都没说。 白母听完,直朝夏鸢竖大拇指:“哎呀,真是了不得啊!要不怎么说你能考到Z大去呢,脑袋就是灵光,会想办法!” 夏鸢被夸得有些羞涩,脸蛋上终于见到了些粉嫩的颜色。 “不过啊,姨还是要叮嘱你,薄利多销说来轻巧,一旦你销出去了就晓得这利润还是有这么大。同样都是摆摊的,有些得不着这么大利润的,难免就要嫉妒你的。” 白母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小心使得万年船的道理,她时刻也不敢忘。 她抽了张纸巾给夏鸢擦嘴,柔声说:“你还小,心思难免单纯,但是姨今天告诉你哦,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什么卖袜子的,以后还是离远些。他现在晓得在你旁边有甜头就粘着你,万一哪天来了苦头,他保准是要拉着你一块吃的。” 夏鸢闻言一怔。 “妈哎,我回来了!” “欸,丽丽回来了。臭丫头今天倒是动作快。” 白丽丽回来了,白母说着,露出笑来。 夏鸢勉力回她一个微笑。 “来来,看看我乖女买的糖!”白母起身出了房间。 ‘以后离那卖袜子的远一点,那不是个好东西。’ …… ‘周野,你把人想得太坏了。’ ‘是我把人想得太坏还是你把人想得太好,劳驾您再细细想想。’ …… 周野的话回响在耳旁,夏鸢心尖不由一缩。 第10章 “对不起。” 夏鸢很少生病,一病起来没有七八上十天是好不了。 可眼见着离开学的时间越近,她就越急。 生病事小,不能出去赚钱事大。 休息的这几天,快餐店也去不了,摊子也摆不了,加一块儿损失了不老少。 第六天的时候,夏鸢终于退了烧,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立刻将家里该洗该晾的,通通都打扫了一遍。 做完这些,她歇了口气就拎着摆摊的东西出门了。 夏鸢好些天没有出门,这一出去只觉得身体虚的厉害,稍微走快一点就会觉得气喘。 太阳明明已经下山了,她却还是被车窗外的夕阳晃得头晕。 在车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刚缓过劲来就要下车了。 镇中心这站依然热闹非凡,夏鸢下了车,望着车站栏杆后的某个位置,脑子里忽然一阵恍惚。 那天在小吃店里她好像是和周野吵架了,但回想起两个人当时的状态,又似乎并未像其他人吵架那样情绪激动到红脸粗脖子。 所以算是吵架吗? 夏鸢有点分不清。 不知道周野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进了八月,几场雨过后,镇上的温度渐渐没有盛夏时那么灼人了。 傍晚没了太阳,微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周身终于感觉到了些清凉的意思。 夏鸢来到天桥,摊子还是那些摊子,但时隔几天,再看这些摊贩的脸孔,夏鸢只觉得有些陌生。 她在桥头寻了处空位坐下,旁边是个卖仙人掌的年轻男人。 见着夏鸢,年轻男人熟稔地与她打了声招呼。 “哟,今儿换位置啦?” 夏鸢不认识他,但顿了顿还是回以一个微笑,“嗯。” 男人说:“希望咱俩今天能多赚点儿!” 夏鸢点点头:“会的。” 夏鸢好些天没出摊,生意倒是半分不减,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她刚把摊子支出来就有人停下来问价,开张了一笔后,后面的客人接连不断的来。 惹得一旁卖仙人掌的男人羡慕不已。 “你生意真好!” 夏鸢忙着给小孩儿扎辫子,没说话。 “欸,你能教教我不?” “教什么?” “生意好的诀窍呗!” 夏鸢给小女孩儿带上蝴蝶结的头花,她妈妈爽快地付了钱,夏鸢收好钱币,抿了抿唇,说:“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确实重要,但这桥上就你一人生意最好,肯定也不只是运气这么简单嘛!”那人追着问:“我那天看你男朋友到处跟人问话,想必是在做调研,对吧?” 夏鸢整理东西的手一顿,眼前晃过周野的脸。 她侧眸,“你知道调研是什么意思?” “调查研究呗!你别看我现在在这儿摆摊,以前我可是我们学校的前几名。” “是么,你是哪个学校的?” “梧桐一高。” 那人说话时很骄傲的样子,“你知道一高吧,咱们镇上最厉害的高中。我跟你说,我当年高考可是考了四百多分,要不是家里没钱,早去上大学了。” 眼前的人皮肤黝黑,五官尚算端正,看年纪比周野还要大几岁,他说的当年,应该离现在有些久远了。 他如今卖的仙人掌,进价一块,他买三块,连盆带植物,这个价钱真算良心,只可惜他摊子上的东西太少,就算把这些都卖完了,挣的约莫还不如夏鸢现在一半的收益。 看着他,夏鸢莫名想到周野。 连他都读过高中,参加过高考,周野却…… ‘他父亲是个酒鬼,欠债不还,被人活生生打死,还连累得周野十几岁就辍学,带着他爷爷逃难到这儿……’ 夏鸢的神色暗了下去。 见她似乎不怎么愿意和自己搭话,那男的有些不痛快:“本来我见你男朋友是个热心快肠的,才跟他说那些人的事,还以为你也一样呢。” 夏鸢一怔,“那些人…什么事?” “就那群地痞呗。那天他见我脸上有伤,问我怎么回事,还给我买了红药水儿,我就跟他说了。” 夏鸢猛地想起那晚桥头的尖叫,“那天被打的人是你?” 那人以为她是在取笑他,梗着脖子说:“我本来是宁死不屈的,但那些人心太黑,揍了我一顿不说,还抢了我一百三十多块钱。得亏你跑得快。欸,那天你没交钱,还把那黄毛打了吧?我就跟你男朋友说,那群人没拿到钱肯定不会罢休的,让他跟你说这几天别出摊,躲一下算了。” 说着,那人奇怪地看着她:“你这几天没来不就是为这事么。” 夏鸢想起那天周野在天桥上晃悠,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她后来才知道他是去打听黄毛那群人的事情,中间竟还有这样的细节。 怪不得他会突然要她早点收摊,大约也是因为这件事吧。 夏鸢忍不住问:“那、那这几天你还看见他……就是、就是…我男朋友了吗?” 她这一问,那男的看她的眼神就更奇怪了,“你都说是你男朋友了,还问我啊?” 夏鸢语塞。 两人说话的空档好容易得了几分钟的闲暇,不一会儿又来生意了。 夏鸢不得不切断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开始专心做事。 夏鸢的病还没好全,强撑的精神不到八点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她想收摊回家,生意却一直上门。 既然生意来了,也没有赶客的道理。她只好继续撑起笑容来服务。 到了快九点半,夏鸢刚刚送走一对要扎一样麻花辫的双胞胎小姑娘,实在累得不行,她从包里拿出水壶来喝了两口水,摊前又有人蹲下了。 “唔,随便看一下……咳咳、咳咳!”她说着话,被水呛得一阵猛咳。 摊前的人一动不动地蹲着。 夏鸢捂着嘴,脸都咳红了,一抬眼看见面前的人,她又陡然呆住,“不好意思……” 周野半蹲在她摊子前,对上她望着自己的错愕视线,他憋了一会儿,最后只叹出一口气来。 夏鸢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他定定地看着自己,黑眸里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但他伸手过来替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夏鸢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无可奈何的温柔。 “走了,回去休息了。” - 夏鸢这几天没出摊,周野每天都要来这里晃一晃。 也不晓得自己在晃什么。 在桥上看不见她,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 今天他习惯性地游到天桥这边,一眼就看见了夏鸢。 她穿了件浅蓝的娃娃领衬衫,略宽大的泡泡袖衬得她两条胳膊越发细得让人心疼。 心里缺失的位置霎时间被这一眼填满。 周野在桥下看了她许久。 夏鸢蹲坐在小凳上,小小一团,她对每个来询价的人都笑脸相迎,客人离开后她再背过身去难受地干咳。 她好像总是这样逞强。 永远都想将自己无事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其实背地里不知道难受得哭过几回。 周野从前最不屑这样的个性,可如今看着夏鸢,心里除了不屑,还有些难言的刺痛在跳动。 梧桐镇是个沿江的小镇,前些年省里有心要将梧桐镇变成梧桐市,但规划了许久,到现在也还没有个具体的说法。 江边离得镇上有些远,夏鸢记忆里只和父母来过几次。 秋日站在延伸进江面的江堤上欣赏秋日长空,听江水一浪打一浪,看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摆,温柔的江风吹在人身上,格外舒服。 周野替夏鸢拎着东西,夏鸢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走着走着,身边不知不觉就安静下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风声里掺杂了些水浪的声音,空气也渐渐能嗅出些潮湿的味道来,夏鸢才如梦初醒一般发觉他们竟然走到了江边。 一路跟着周野,走了这样远她竟也未曾觉得哪里不对。 身上的不舒服都像是被风吹散了。 彼时的江心公园还未修好,除了圈起要用的地块,里头连个路灯都是罕见。 天上的月亮溶溶淡淡,温柔的月光照不清前路,却足以令夏鸢看清眼前的人和他走过的路。 她没见过晚上的江水,也未曾到过这样昏暗陌生的环境。但因为有周野在,夏鸢一点也不害怕。 又走了一会儿,周野终于停在一处宽阔的平台上。 这里地势较高,站在平台上,能将江边的芦苇与不远处的江水一览无余。 月光洒在江面,满眼银光被风吹碎,粼粼浮动的波光煞是好看。 夏鸢站在他身边,不禁感叹:“这里好漂亮。” 周野嗯了一声,侧眸望向夏鸢。 夏鸢眺望着江面,未曾留意他的目光。 夜风在两人之间徘徊,良久,两个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对不起。”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夏鸢抬起脸望着周野。 他对着自己,侧脸被月光渡上了一层浅淡的银色光晕,那双眼睛被这样的月色映照,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在笑。 眉眼间不见那些勾人的艳丽,只是单纯的微笑。 浅淡,却比以往都要好看。 夏鸢想起白丽丽说他像某个台湾的男明星,她不觉得。 他谁也不像。 周野就是周野。 周野这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从背后变出一张CD递给夏鸢。“上次你在店里说好听的。” 夏鸢低头看着那张CD,有些意外:“上次?” 距离周野说的上次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批发市场里,他帮她进货,夏鸢想买张碟聊表谢意,周野拒绝了。 他知道夏鸢为了赚钱每天都过得很辛苦,根本没时间听歌。 但今天他把这张碟送给了夏鸢,对她说:“当是我的赔礼。你要是不喜欢,可以卖给别人。这张碟销量挺好的。” 夏鸢心念微动,接过CD,低声说:“谢谢。我会…自己好好听的。” 她这么客气、这么有礼貌、这么乖,乖得周野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接下来的话。 他真是极少有这样觉得难开口的时候,不自然地搔了搔后领,他说:“上次的事情是我说太多了,是我不对,你……” “不是。”夏鸢急急打断他的道歉,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是不想看我被欺负,只不过我……我可能那时候太冲动,才说那些奇怪的话。” “是我应该跟你道歉。对不起。” 夏鸢说话时望着周野,眼眸清澈,明明白白地装着一片坦然与些许羞涩。 “你说得对,是我太笨,脑子转不过弯来。明知道那天大叔跟我说的话有问题,还是要与你争执。可是周野,我只是、只是……”夏鸢在只是之后想了许久都不知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她停顿了一会儿。 夏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你那些话不是在说别人,是在说你自己。你好像是在告诉我,不要相信你。” “可我没法不信你。” 周野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心动速度是前所未有过的。 甚至在很多年后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心动过速。 在那个似火的八月,那个荒芜的江边平台,夏鸢用她软软的嗓音,天真的信任,毫无保留的坦白,让周野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 心动。 夏鸢说:“周野,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自己。”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温柔的一个。” 第11章 “到时候摆酒,你可得送……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最温柔的一个。 这句话在周野心上盘旋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让他无论什么时候再想起这句话来,胸口都像是被胀得满满当当。 他甚至一度想把这句话抄下来贴在床头,或者录下来。这样他就能随时听到夏鸢的声音,随时都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 店子里,老板在柜台后点完货,抬眼瞧见周野一个人店门边傻笑,出声叫他:“周野、周野?你魂丢啦!” 这小子真是搞笑,这两天来拿货,不是一会儿就见不着人影了,就是这样陷入痴呆状只晓得傻笑,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得什么大病。 周野回过神来,像是不满美梦被打断,转眼时黑眸里还有些不悦,“这么大声,魂丢了也是被你吓丢的。” 老板哟了一声,“可别,我又不是夏鸢,可不敢让你丢魂。” 周野神情微窒,顷刻,他左眼轻眨,一个魅力十足的媚眼抛出去,他溜达回柜台,撑着台面,故作羞涩的笑颇具风情:“这你都看出来了?” “傻子才看不出来。”老板没眼看他,不屑地轻哼一声,“你自己找个镜子照照,你现在整一个春心荡漾,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周野嘿嘿一笑,转个身,背靠在柜台上,“没办法,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老板撇嘴,“人答应你了吗就喜事,说得好像你们明天就要摆酒了。” 周野笑意一顿,啧一声,撑起身子来,“这不是早晚的事儿嘛。” 他探身到柜台后边,娴熟地拿起老板打包好的货,反身转了个圈就到了门口。 店门推开,周野停在台阶上,回眸时的模样分外骚包,“到时候摆酒,你可得送个大红包啊。” 老板瞪眼:“美死你!” “走啦~” 看着周野出门,老板失笑摇头。 他真是忍不住好奇,这个叫夏鸢的怕不是个神仙? 他和周野认识这些年,可是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 真是奇了。 从店里出来,周野准备去出摊。 这段时间为了晚上陪夏鸢,他都是白天出去。 虽然白天热了点,好歹生意也不赖。 就是连天地晒,给他晒黑了不少。 路过熟悉的摊位,女老板出来打趣他:“哟周野,你这是要改走硬汉路线啊。哎呀,要我说现在还是小白脸更吃香嘛。” 周野闻言轻飘一笑,颇自恋道:“嗐,有这张脸,白不白的都没所谓啦。” 女老板被这话逗得哈哈大笑。 周野正要离开,晃眼瞧见她摊子上有张关于中秋节的海报,他转过去拿起来问:“这么快就中秋啦?” 老板:“是啊,今年节气早,镇上还说要举办烟花晚会哩。” 烟花晚会? 周野明显来了兴趣,“在哪办啊。” “就在新建的那个公园,江边那个,叫什么来着?”老板一时想不起名字,眉眼都皱到了一起。 “江心公园啊。” “对对对。江心公园。” 见周野望着海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女老板登时换上一脸过来人的微笑,试探问他:“怎么,想带女朋友去看啊?” 周野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是啊。” “那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老板眼睛一亮,朝他勾勾胖胖的手指,神神秘秘道:“我晓得一个绝佳的看烟花位置。” 周野:“哪?” - 镇上要举办中秋烟火晚会,这真是头一遭。 梧桐镇虽说比其他乡镇要大不少,但镇和市比起来了,总是让人感觉有些土气的。 一个这么土的地方突然要搞烟火晚会这么洋气的事,镇上所有年轻人都变得兴奋了起来。 除了烟火晚会这个噱头,到时还会邀请许多商户进公园摆摊,说是准备办个超大型的园游会。 本次活动规模之大,据说连隔壁Z市里也会来人参观游玩。 白丽丽自从晓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天天都来打电话磨夏鸢。 “夏鸢求求你了,你就陪我去嘛。有烟火晚会欸。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夏鸢当然心动,只怕镇上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对烟火晚会心动吧。 但她心的再怎么动,也抵不过理智告诉她,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一般这种大型热闹,镇上几乎会全员出动参观,加上隔壁市里的人也会有不少过来旅游观光,届时晚上出来逛街的人肯定更多。 梧桐镇离Z市虽说不远,但来回一趟也得半天,想在这边看烟火晚会,那势必会是两天一夜的行程,要有人愿意住上个三五天也不一定。 夏鸢得趁此机会多进点新鲜的玩意回来,肯定能赚不少。 和白丽丽不一样,夏鸢满脑子都是怎么趁这个机会把之前生病浪费的那几天补回来,是以无论白丽丽怎么哀求,她都不为所动。 白丽丽气得直骂她:“你这个呆子!这么好的谈恋爱机会,你光在那给我说什么钱钱钱!气死我了!我不理你了,我去找罗莎了!” “丽丽你别生气、你听我说……丽丽?丽丽……” 被摔了电话,夏鸢悻悻地盯着话筒。 她真的这么无趣吗…… 可她昨天刚算完账,摆了这一个多月的摊子,抛去成本,夏鸢净赚了两千四百六十七块整。 两千多块,足以让她上学用半年了。 想想这些钱,夏鸢抛掉脑子里那一点点遗憾,放下电话安慰自己,无趣就无趣吧。 先让自己活下去,后面等着她的有趣的东西还有很多。 今天夏鸢出摊得很早。 她带了两百块钱出来,打算等收摊之后就请周野吃一顿大餐。 这几天周野天天都陪着她出摊,夏鸢问他自己的生意怎么办,他揉揉她的头发要她不要操心他。 ‘我又不用打两份工,白天大把的时间,挪一点出来弥补晚上这几个小时,绰绰有余。’ 他总是把事情说得这样轻松。 尽管夏鸢知道他这样会很辛苦,但对着这样的周野,她说不出拒绝。 今天临时决定早点出来,也没和周野打声招呼。 快七点的时候,周野突然喘着粗气停在她摊位前,满脸是汗地瞪着她。 夏鸢一怔,登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错事,忙让出自己的小板凳,又拿手给他扇风:“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出来得早了一点,昨天忘跟你说了。你是不是在车站等很久啊?” “你说呢!” 他们通常都是六点半在车站见,周野一直等到六点五十她都还没来,还以为她又生病了,又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本来想去她家找她的,还好他先跑过来看了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夏鸢连连道歉。 周野见她皱着小脸满眼歉然,这般道歉的态度尚算诚恳,眉眼渐渐柔和起来,声音却还是凶巴巴的。“这一顿给我跑得渴死了,赶紧给我弄两瓶冰可乐!” 夏鸢哪会说不好呢,得了吩咐,忙不迭就去了。 一旁卖仙人掌瞧着夏鸢跑步前进的背影,再回头来看周野的眼神里便充满了羡慕:“嘿哥们儿,你教教我呗,怎么才能让女朋友这么听话?” 周野刚喘匀了气,闻言侧眸看他一会儿,眼角微垂,很有些欠扁的意思:“你啊。整个容先。” “……”羡慕变成了嫉妒。那人气得差点拿起仙人掌扎他脸上。 夏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听话地买了两瓶可乐,一瓶打开了,一瓶没开。 周野问她:“这瓶怎么没开?” 夏鸢回答:“哦,这瓶放着待会儿你渴了再喝。” 周野闻言,一时不知是骂她还是夸她。 他将开了盖的那瓶递给夏鸢,无奈地看她一眼,“我要待会儿再喝的话,要你现在买两瓶干嘛。” 夏鸢啊了一声,没懂。 周野说着,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皇冠发卡,发卡尖锐的一头对准瓶口,夏鸢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听啪嗒一声,瓶盖开了,一缕白气从瓶子里溜了出来。 夏鸢还愣着,周野将她拉过来坐下,自己倚在天桥的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喝口饮料,说:“天太热了。” 夏鸢坐着小板凳,望着手中的饮料呆了片刻,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手里的玻璃瓶身冰冰凉的,但夏鸢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她也喝了口可乐,然后抬起脸来对周野说:“周野,我们今天早点收摊。” 周野垂眼:“怎么。” 夏鸢神神秘秘地眨眨眼睛,说:“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第12章 “走!” 夏鸢说要送他礼物,周野这晚便没再到处乱晃,老老实实守着夏鸢的摊子,巴不得她赶紧卖完收摊。 夏鸢的生意一向是不错的,今天又有周野在一旁加持,一晚上下来,夏鸢的摊子前就没空下来的时候。 忙起来的时候,夏鸢在旁边给人扎辫子,周野就蹲在摊子后和排队的女孩子们聊天。 周野本就长得好看,女孩子们只是看着他就会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再加上他嘴巴又厉害,没聊几句就能逗得她们哈哈大笑,心甘情愿地掏钱多买点东西。 他还帮旁边卖出去了几盆仙人掌,隔壁那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八点半刚过,夏鸢摊子上的东西就已经卖得七七八八了,粗算一下,就周野在这儿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卖出去了一百多块钱的东西。 就算两个人对分,时薪也超过了50。 这简直不可思议! 周野见她扒着包包数钱,数得眼睛都笑眯了,他忍不住敲一下她的脑袋,笑骂她:“财迷,赶紧收好,别露富了。” 夏鸢满口答应。 她见摊子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说:“我们收摊吧,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周野记挂着他的礼物,早就等不及了,“我帮你。” 夏鸢:“嗯!” 两个人蹲在地上忙活收东西,收着收着,夏鸢瞧见有只珍珠的发夹快掉到摊子外的路面上了,她刚伸出手去捡,旁边同时伸来一只大手。 周野的手很好看,五指修长,指尖圆润,不管什么时候,他的手总是干干净净的。 两个人的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夏鸢一愣,随即触电一样地缩了回来。 周野侧眸,她慌张地偏过头去躲他的视线,通红的耳根却仍然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将她的羞涩看在眼里,周野眼角微微弯起。 他捡起那只头花,随手放进了口袋。 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周野让夏鸢先去还饮料瓶,他一会儿拎着东西去找她。 夏鸢答好,刚弯腰去捡瓶子,余光忽然瞥见桥头正上来了几个人。 黄毛那头如野草般枯黄的头发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里也格外好认,他身后跟着上十个穿一样裤子的社会青年,人数竟比上次还多。 夏鸢一看见他们,心头倏地一紧,手上不注意碰倒了瓶子。 周野回头来看她。“怎么了?” 黄毛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饮料瓶倒地的动静,这时竟抬眼望过来了。 夏鸢吓了一跳,忙起身躲在周野身前,抓住他的手臂,飞快道:“我们快走,那些人又来了!” 那些人是谁,夏鸢没说清楚,但周野从她如临大敌的脸色晓得事有不妙。 他什么都没问,也没回头,只扶着夏鸢的肩膀将她推向桥尾的方向,声音沉稳如常:“你先走,低着头。” 夏鸢依言照办。 隔壁卖仙人掌的这时上了个厕所回来,见夏鸢慌慌张张的,他叫住她:“欸夏鸢,这么早就走啊。” 他一叫她的名字,夏鸢顿觉背后一凉。 “欸等等!” 果然,刚才还在上桥处收钱的黄毛立刻注意到了这边,他指着夏鸢:“那个娘儿们,你给我站住!你别跑!你给老子站着!” 夏鸢被叫住后脑子一懵,只听见身旁卖仙人掌的骂了一句什么,背后便突然被人大力一推。 “跑!” “讨债的来啦!大家快跑啊!” 这两道声音同时落下,下一秒,天桥登时陷入了混乱。 摊贩们显然没想到黄毛他们今天会过来,一瞧见他们,纷纷抱起东西就跑。 黄毛身边的人对这样的场面显然司空见惯,立刻全部种出动,踢翻就近的摊位,抓住跑得慢的摊贩摁在地上,逼他们交钱。 黄毛的人堵在桥头,摊贩们只得一股脑地奔着桥尾下桥。 不少路人见这阵势都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尖叫逃跑,天桥上一时间乱成一团。 夏鸢起初被周野推着跑了两步,但很快就被身边的人截停,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把,夏鸢猛地撞到栏杆上,肩膀立刻传来一阵剧痛。 她骤然抬眼,却看见那个卖袜子的大叔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他面色慌张,眼中却带着晦暗的狠。 夏鸢心头一跳。 “妈的!臭娘儿们给老子站住!妈的老子今天不干死你!” 听见黄毛的叫骂,夏鸢再顾不得其他,咬牙撑起身子,脚下不敢再多停一秒。 黄毛在人群中认出夏鸢,直朝着她就追上去了,眼见没两步就要追上了,身旁不知是谁突然踹了他一脚。 “哎呦卧槽!” 这一脚不轻,更是踹中了他的侧腰正中,黄毛应声就摔在地上了。 他正痛得打滚,旁边忽然有俩人将他架了起来。 黄毛转头一看,周野在他右边煞有其事地瞪着前面混乱的人群骂道:“走路不看路啊,没看给人撞倒了!” 左边卖仙人掌的也跟着道:“就是,撞到大哥了不知道啊!” 黄毛不认识周野,但他认得这个卖仙人掌的,他一把甩开两人,一手捂着腰一手指着他们:“别他妈碰老子!赶紧滚去交钱!” 周野摊手无辜道:“大哥你误会了,我只是一个路人。” 卖仙人掌的同样无辜道:“哥你今天来太早了,我还没开张。” 黄毛被气得一梗,直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瞧见地上有个空饮料瓶,矮身抄起来往身后栏杆上一砸,玻璃瓶应声碎裂。 他直抵着卖仙人掌的喉管骂道:“妈的今天不交钱都别想走!” 玻璃碎片边缘锋利,一碰上人的皮肤,他脖颈上立刻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见了血,周野黑眸一沉,神情严肃了起来。 黄毛见制住了一个,又转头在人群里找夏鸢,很快他就发现夏鸢已经快跑下桥了,他大喊:“交子去追那个女表子!” 有个个头瘦高的得了命令,立刻追了上去。 现在时间尚早,街上的路人很多,桥尾正巧有只庆祝开业的乐队,十几个人,每个人手里还拿着锣鼓乐器,从桥上冲下去的人群一时都被这支乐队堵得水泄不通。 周野见夏鸢也被堵在那里,眉目一凛,又是一脚踹到黄毛的胸口,解放了卖仙人掌的,立刻往夏鸢那边过去。 黄毛挨了两下才终于晓得是谁踹他的,他怒不可遏地扯住周野的裤腿:“你跟那个女表子是一伙的!” 他嘴里肮脏,周野回头,微垂的眼角带着森冷的寒意,他一脚踩住黄毛的脸,脚跟在他嘴上狠狠碾了一下,“闭上你的嘴。” 桥尾,夏鸢被堵得动弹不得,她想从人群间的缝隙里溜走,但桥尾狭窄,堵在这里的人们一时间挤得彼此亲密无间到几乎没有缝隙可言。 她回头去看桥上的动静,却见刚才还在拖延黄毛的周野突然没了踪影,连黄毛都不见了。 夏鸢心里害怕,生怕周野会出什么意外,可这时候她被人推着下桥,再想回去几乎没有可能了。 她正要想办法回去救周野,头皮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黄毛的人追上她了。 交子大力地扯着夏鸢的马尾,五指插进了她的发间,说话间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旁边人的脸上,“妈的让你跑!” 夏鸢已经下了桥,交子想再把她拖回桥上,他一用力,夏鸢顿觉头皮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泪都闪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交子脑后陡然传来“啪嚓”一声脆响—— “啊——!” 夏鸢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抓着她头发的手顿时松开了。 她下意识回头—— 交子捂着脑袋跌出夏鸢的视线边缘,他身后,周野手里的可乐瓶碎了大半,他眉间平坦,街边的霓虹印在他眼角,将他眉眼间流露出的淡淡戾气照出了浓烈的艳丽。 夏鸢猛地一怔。 黄毛被周野打了,刚被人从地上扶起就见交子被周野用饮料瓶砸破了脑袋。 他登时怒气上头,带着人就追下了桥去。 “妈的!给我追!追到打死他们!” 周野闻声,眨眼之间就到了夏鸢身前,他抓起夏鸢的胳膊,一脚踹开□□的乐队,刚跑没几步,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夏鸢的背包。 “我抓到了!抓到了!” 夏鸢被这股大力一扯,尖叫一声:“啊!” 周野回头来抬脚一踹,很快帮她解除了限制,然而黄毛的人下一刻便围了上来。 黄毛人数众多,夏鸢和周野被围在中间,敌众我寡的情形再明显不过。 夏鸢紧张地抓紧了周野的手。 黄毛方才被周野踩了一脚,嘴还歪着,他恶狠狠指着周野:“妈的,你们这对狗男女敢动老子的手!老子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知道在老子面前逞英雄是个什么下场!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立马有七八个人冲了过来。 周野将夏鸢推到一边,赤手空拳就和他们正面应上了。 黄毛那群人多半都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七手八脚的,看起来凶狠,实际那些人加起来还不如周野一个人厉害。 周野虽也不是什么练家子,但他的敏捷度和力量程度都是远在那群人之上。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他一时也难以脱身。 天桥两边的群众都被这边面打架的场面吸引,可围观的人众多,却没有一个上来拉架。 “周野小心!”夏鸢眼见周野被那些人围攻,除了喊让他小心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正急得跳脚,黄毛过来了。 周野暂时被困住,夏鸢没了保护,黄毛在她面前明显大摇大摆了起来。 “他叫周野啊,你情人?嘿嘿,我跟你说,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跑不掉了。” 夏鸢确实长得可人,纵使现在处境狼狈,可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仍然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 黄毛瞧着她,一时恶上心头,恶心巴拉地朝夏鸢勾了勾手指,“你要想不让他受苦啊,很简单,你来亲哥一下,哥马上让人放了他。” “夏鸢!”周野见黄毛到了夏鸢跟前,想要上前,却不料分神之际却被身旁的人用木棍打中背部,动作登时慢了下去。 “周野!”这一棍子像是打在了夏鸢身上,她望着周野,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嘿嘿,怎么样,亲不亲?不亲你的野哥哥可以就要受苦咯。”黄毛说着,对那边使了个眼色。 那方操着木棍的人会意,对着周野的腿弯又是一棍。 周野闷哼一声,当即跪了下去。 这两棍子结结实实落在周野身上,结结实实让他暂时失了锐气。 他匍匐在地上,痛得蜷起身体,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夏鸢。 夏鸢在看见周野跪下去的那一刻,胸腔里的心脏便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剧痛传来,她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两个人隔着那些地痞,隔着浑浊的空气,彼此相望的视线却紧密得毫无缝隙。 一时间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她看见周野眼中的自己,看见他强忍疼痛的眼角在跳动。 心痛的感觉在短短的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眼见周野身后人扬起的棍子又要落下,夏鸢蓦地抓紧衣摆,大喊一声:“别打了!” 她望着周野,一字一顿:“我亲。” 周野眉眼顿时皱紧。 “诶,这就对了嘛。来,哥让你自己选,你想亲哥哪边呀。”黄毛嘿嘿笑着凑过来,阻断了他们的视线。 眼前出现一张磨皮过的月球表面,夏鸢眉头一皱,咬着唇:“你先让他们散开。” 黄毛撇嘴,回手一扬,“都散开点儿。” 便是这个空档,夏鸢与周野的视线再度短暂地相交,他看见夏鸢用力地向下皱眉。 黄毛脚边,是他刚才失手扔掉的她的折叠凳。 周野黑眸一凛。 “来,现在可以亲了吧。” 黄毛再度凑近。 夏鸢深吸一口气,忍住胃里沸腾的恶心,低声说:“你把眼睛闭上。” “你事真多。”黄毛啐了一句,随即脑子里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黄色废料,突然又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来:“好好,哥闭上了,快来吧。” 夏鸢不知道周野是否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但现下也没有别条路可以选了,她抓起自己的背包带,咬紧牙关猛地一扬—— “啊!卧槽!你个臭女表子又打我!” 黄毛猝不及防被砸得一哼,捂着脑门当时就骂起来了。 夏鸢闭着眼睛就是一顿狂砸,也不管到底砸没砸中,她只怕一停下来就会遭殃,但黄毛很快就抓住了她的背包。 “老子让你打——啊!” 而与此同时,地上的周野突然暴起,他一把抡起地上的折叠小凳,对准黄毛的背心和下腹狠狠给了两下,黄毛哀嚎一声,顿时倒地不起。 周野一脚过去将他的脸踹偏向一边,迅速牵起夏鸢。 十指相扣的瞬间,夏鸢猛地睁开眼睛,“周野……” 周野:“走!” 第13章 “你不可以愿意。”…… 周野带着夏鸢在夜色中狂奔,黄毛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这次他们损失惨重,追人的力气比上次追夏鸢要快得多。 周野极熟悉步行街周边的地形,他带着夏鸢七穿八绕,不一会儿就远离了主街。 夏鸢为了跟上周野的脚步,一路上都紧紧抿着嘴巴不敢喘气,但她的体力始终是有极限的。 十字路口上车流湍急,有载满了货物的大客车接连呼啸而过。 夏鸢被飞舞的烟尘激到,她猛地停下来,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 “咳咳、咳咳——!” 身后黄毛的人追喊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竟是还没放弃。 夏鸢腿软的直颤,苍白的小脸上挂满了冷汗,她喘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先先跑吧、别…别管我了!” 周野脸上挂了彩,嘴角青紫,狼狈的模样没比夏鸢好多少。 眼见那群人就要追上来了,他牵紧夏鸢的手,抓起她的胳膊:“我扶你!快!” 但逃命这种一鼓作气的事情,一旦泄了气,就很难再继续了。 夏鸢也很想快点动起来,可她就只停了这么一会儿,腿肚子就已经抖得不听自己使唤了。 周野拖着她走了两步,她膝盖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夏鸢摇头:“我不行、真的不行了……你先走,我帮、帮你拖住他们。” 说着夏鸢便要推开周野的双手。 周野怎么会放。 他望一眼身后只跟他们隔了一条街的那群人,黑眸陡然转冷,随即快速弯下腰来—— 夏鸢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腰腹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头顶变成了地面。 她惊呼:“周野!” ——周野扛着她就开始跑,根本没工夫跟她说话。 夏鸢意识到自己现在彻彻底底成了他肩上的重担,急得差点哭出来,“周野你放我下来!” “闭嘴!”周野抬手在她大腿根上猛地打了一下,边跑边骂:“这么没用,要帮我就给我安静一点!” 夏鸢挨了打又挨了骂,可她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周野说得对,她什么也帮不了他。 她噙着泪死死咬着唇,一路上再没出过声音。 不久之后就是中秋烟火晚会,为了给镇内外群众展现最好的一面,江心公园最近正在施工,里头乱七八糟堆满了建材和建筑垃圾。 周野扛着夏鸢跑进公园,快速穿过障碍,一路往下头岸边的芦苇滩去。 才涨过潮,地上泥土潮湿松软,一摸就沾了一手。 周野将夏鸢放下来,抱着她伏在芦苇丛中。 八月下旬,正是芦苇花开的好时节。 大片的芦苇丛层层叠叠,两人一猫进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黑暗中,江水一浪推着一浪,源源不绝的水浪声响就在他们耳边。 周野像只蛰伏在暗处的猎豹,他手下小心地护着夏鸢,一双锐利的黑眸警惕地盯着他们头顶上可能出现的动静。 夏鸢在他怀中急促地喘息,她不敢出声,只能死死抓着周野的手臂,视线连片刻都不敢离开他。 黄毛的人在上个路口就追丢了他们,一路追过来,见公园里乱糟糟的,大约是觉得他们不可能藏在这种地方,不一会儿就朝别的方向追去了。 周野听见他们的声音在上面转了一圈又消失不见,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再转回来,他松了口气。 “他们走了,夏鸢,没事了……” 周野垂眸,陡然望见夏鸢脸上的晶莹。 他猛然一怔。 夏鸢半躺在他怀里,发丝散乱,脸上因为一路倒挂充血变得胀红一片。 汗水和泪水交织,狼狈的灰痕弄花了她素白的皮肤,那双澄澈的双眸盛着一汪清泪,透明的泪珠自她眼角溢出,一颗一颗汇成小河,全部没入了她的鬓角。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紧皱的眉头是很痛苦的模样。 周野顿了半晌,随即皱起眉头,快速将她扶起来,焦急地上下打量,“是不是受伤了?哪里痛?快你让我看看。” 周野急切地想检查她的伤势,夏鸢却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呜周野!” 她突然就哭了,周野登时慌了,以为她真的伤到了哪里。“你别哭别哭,是不是哪里痛?夏鸢、夏鸢乖,你先不哭,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医院,我们走。” 周野说着就准备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但他的手刚刚伸向夏鸢,她却径直扑进了他的怀里。 夏鸢贴在他的胸口嚎啕,他一路跑过来,汗湿的领口连他自己都嫌弃,可夏鸢却仿佛毫无察觉。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哭着用冰凉的小手捧住了周野的脸颊。 “周野,你痛不痛?” 临近中秋,弦月变成了半圆,依然温柔的月光洒满了这片芦苇。 周野注视着夏鸢哭泣的脸,心间一时被胀满了什么,喉头像被棉花梗着,他发不出声来。 这一两个月,夏鸢是怎样逞强的个性,周野再清楚不过。 那天晚上她同样被黄毛那群人逼到绝境,却也只是在见到他的时候有些哽咽。 她没有掉过半颗泪。 即便是她喝醉了说起自己的父母,周野也不曾见她这样伤心。 但今天,她哭成这样,哭得伤心欲绝,哭得肝肠寸断。 夏鸢捧着他的脸,颤抖的指尖不敢触碰他脸上的伤痕,她哭泣的一字一句都叫周野的心仿佛被人揉碎了一遍又一遍。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痛,很痛。 神魂被这句话击中,周围所有温柔的光都围了过来。 他裸露的内心猛地被这束光芒照到。 强烈的悸动与温柔让他分不清痛得到底是身体还是灵魂。 “那群王八蛋!呜呜,都是我害的你……对不起,周野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你不会被伤成这样……下次、下次他们再来、我给他们钱,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呜呜!” 夏鸢抽噎着,话说得一段一段,没有逻辑没有顺序。 她想把那些地痞大骂一顿,可脑子里现下唯一可用的词只有个王八蛋。 她当然知道他们比王八蛋还要王八蛋,可她真的不想看见周野受伤。 他明明已经过得很辛苦很辛苦,她不想再成为他的拖累。 “他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周野哑声开口,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才那个黄毛让你亲他,你也愿意?” 夏鸢一愣,摇摇头,又拼命点头,只要他不再受伤,她什么都可以,“我……” 不等她说出口,周野急切地将她打断:“你不可以愿意。” 夏鸢无声地望着他。 他眼光微闪,顿了片刻才低声说,“我说过让你跟着我,就,就不会让别人碰你。” 夏鸢单纯的根本看不懂他的迟疑,只晓得她不能这样连累周野。 今天是他们运气好,才能逃过一劫,万一今后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夏鸢不能想象周野还要再受多少次伤。 她不能一意孤行跟着他,她不能只为了自己。 她跟周野说:“我再不出去摆摊了,我再不去那个天桥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周野没事。 夏鸢说着,便想把摆摊的东西全都扔掉以表决心,但她猛然发现身边除了满眼的芦苇,她的背包和东西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混乱的时候弄丢的。 为了脱身,他们一路上什么能当武器用的东西都朝那些人砸过去了。 可她的包包里还有三百多块钱! “我的包、我的包包不见了!”等夏鸢反应过来她的包可能也被当作武器扔掉了之后,她肩膀一垮,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周野我的包包丢了!呜呜呜!” 周野不知道她带了这么多钱出门,听她突然又开始哭自己的背包,还安慰她道:“没事,丢了就丢了,反正你那个包也破的不成样子了,过两天我再送你一个。” “可包里有三百块多块钱!”夏鸢大哭。 “什么?!” 周野这下也不淡定了:“三百多块?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夏鸢哭着说:“我、我今天想早点收摊请你吃饭,还、还想给你买双新鞋,我、我……呜呜呜!” 周野这才想起来傍晚她神神秘秘说要送他礼物来着。 原来是这样。 但想想刚才,好像是他嫌夏鸢背着那个破包碍事,随手取下来砸到黄毛身边某个人头上的。 思及此,他一拍大腿,懊恼道:“失策啊!” 连周野都说失策,夏鸢越发觉得损失惨重,哭得越是凶猛。 不远处就是江水,水声潺潺,偶尔被风吹得浪大些,拍在岸边的声音哗啦哗啦的。 夏鸢哭得停不住,周野无奈。 他想安慰她,又无处下手,正手足无措之际,他忽然摸到了口袋里的某样物件。 夏鸢哭得正是伤心,周野忽然抓住她的手,他掰开她的手掌,夏鸢掌心一凉。 一枚珍珠的发夹正安静地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温柔光晕。 夏鸢一怔。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忘了哭:“这是?” 她哭的时候太过投入,根本没想过眼睛哭肿了会丢脸。 但因为是周野,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此时的样子有多狼狈。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得比月光还要令人动容。 周野说:“钱丢了,但至少我们还有这个。” 夏鸢哑声。 周野伸手,手指轻柔地刮去她脸上的泪珠,软下来的眉眼好看得不可思议。 他捏了捏夏鸢的脸蛋,无声地笑:“傻瓜,不哭了。” 夏鸢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江边的芦苇滩里,身边成片的芦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鼻间不断能嗅到江水的潮湿和芦苇的清新。 两个同样满身狼狈的人相对而坐。 夜风吹散了他们的惊慌与汗水。 周野看她的眼神让夏鸢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握着她拿珍珠发卡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与她十指相扣。 他低声对夏鸢说:“月底的园游会,我们一起去吧。” 第14章 “他帮了我很多忙,对我…… 那天之后,夏鸢再没出去摆过摊。 她弄丢了摆摊的工具,丢了小板凳,丢了背包里的扩音器和三百多块钱,受到的教训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接到开学通知后的第二天,夏鸢辞去了快餐店的工作。 老板没有计较她弄丢了扩音器的事情,不仅没扣她的工资,还多给她发了几十块钱,把她的工资补成了一个整数。 夏鸢将信封拿在手里,没摸到硬币之类的触感,她诧异抬眼。 快餐店的老板是个很实在的人,虽然有时看起来凶巴巴了一点,但对夏鸢是极好的。 知道她出来打工是为了赚上学用的生活费,他说:“你活干得好,拿得多也是应得的。不过我这家店生意也就这样,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祝你今后前程似锦啊。” @泡@沫 这番话让夏鸢眼眶一热,没等她道谢,老板便挥挥手,喊她快走。 父母去世这几年,夏鸢的生活确实过得很难。 突然没有了依靠,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从父母掌心里的明珠变成了孤儿。滋润的生活陡然变得困苦。 她虽然一直都很努力地想要靠自己生活,可她到底也还是会觉得疲倦无助。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夏鸢才知道这世界上是有许多好心的人。 虽然平时可能不会说出来,但到了最后关头,却总有人肯伸手拉你一把。 学校里的老师是,居委会的热心大婶是,快餐店的老板也是。 夏鸢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运能有这么多人帮她,照顾她。 她对老板道了谢,转身走出店门。 夏鸢的世界不在这个小店,不在这个小镇。 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出去了。 夏鸢走后不久,老板关店休息。 在收银台里清点今日账单的时候,他发现了一部新的扩音器。 是夏鸢买的。 老板拿着扩音器,一贯向下抿着的唇角罕见地扬了起来。 - 夏鸢打了两个半月的工,加上居委会的补贴,她一共攒下来了四千一百块钱。 她拿出了六百块,想请白丽丽一家吃顿饭。 这些年白家对她的帮助最多,她都记在心里。 正好白家哥哥也回来过中秋,她邀请他们一家四口到之前聚会的饭庄吃饭。 白母一听夏鸢要请吃饭,第一反应就是不要她乱花钱。 赚钱不容易,尤其夏鸢赚的钱更是不容易。 眼见着她比刚放暑假的时候瘦了一圈,白母心疼得只差掉眼泪了。 白叔叔也说什么都不肯出去吃,说要是夏鸢想请他们吃饭,那他们出去买点菜在家里弄就是了。 白丽丽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直嚷着说:“哎呀在家吃饭还有什么意思嘛,人家夏鸢是赚了钱想花一点孝敬一下你们嘛,你们这样简直不通情理!” 白母斥她:“你晓得个屁!你就是想出去疯,给我边上去!” “哼!”白丽丽被骂,气呼呼地转身往院子里去。 夏鸢见状劝道:“姨,你别这样,这次丽丽说得没错。” “嗐,你别替她说话,她就是不懂事……” “妈,夏鸢说得对,丽丽这次是难得懂事,你应该夸她才对。” 白母正说着话,一道清朗的男声忽而从院外传来。 夏鸢顺着声音望过去,瞧见来人,她眉眼一弯:“光遇哥。” 白光遇是镇上有名的神童,他只比夏鸢大两岁,但上学的时候跳了一级,再开学他就已经是大四了。 本来这个暑假他和家里说好要忙实习的事情就不回来了,但拗不过白丽丽为了烟火晚会的事情三磨四磨,到底还是回了家。 他和夏鸢有大半年没见了,白光遇没变什么,依旧阳光俊朗,夏鸢却比白光遇记忆中的变化太大。 她长高了,五官也更标致漂亮了。 看见夏鸢,白光遇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夏鸢,听说你考上了Z大,恭喜你。” 夏鸢腼腆地笑笑:“谢谢光遇哥。” 白丽丽跟着哥哥身后进门来,有人给自己撑腰,她腰杆顿时就挺直了许多。“妈哎,你听见我哥说的了吧,他都说我没说错!你应该夸我!” 白母一记眼刀扔过去,“夸你?我看你尾巴是翘上天了!你哥哥回来怎么了,他回来我就不敢打你了是不是?!来,你给我过来!” 白丽丽哪会听话过去,闻言立刻躲在白光遇身后,对白母做了个鬼脸。 白母扬手要打她,“嘿你!” 夏鸢赶紧拦住,“姨!” 白叔叔这时候适时插话进来道:“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夏鸢啊,你要真想请客,就把这两个冤家带出去,让我跟你姨耳根清净清静就算你孝顺了。” “叔,你们……” “夏鸢,算了。” 夏鸢还要再劝两句,白光遇拦住了她。“他们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夏鸢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顿了片刻还是妥协:“好吧。” 最后只有白丽丽和白光遇跟夏鸢去吃了饭。 他们没去那个饭庄,白丽丽听说步行街新开了个韩国烤肉,还是自助,她迫不及待就要去试试。 那会儿的自助餐形式不多,招牌上又挂着大大的韩国字样,尤其是价格便宜,才20块钱一个人。一时间镇上不少人都把这当成了进口餐馆,巴巴地跑过来排队尝鲜。 夏鸢他们在门口排了半小时的队,服务员大约是见白光遇长得白净好看,竟然跳了好几桌,将他们先放进去了。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餐厅里人多,地上又油腻腻,白光遇主动担起服务两个女孩子的重担,一趟一趟地去餐台搬食材回来。 夏鸢有些不好意思,但白丽丽让她安心坐着:“你出钱,我哥出力,天经地义。安心啦!” 夏鸢讪讪坐下了。 白丽丽喝着饮料,瞧着白光遇在那边取食材,一圈人里,就他个头最高,她不由笑出来:“噗,我哥好像个长颈鹿哦。” 夏鸢回头瞧了一眼,勾勾唇,没说话。 “诶你知道吗,我听我妈说,我哥好像被一家什么大公司录取了,说要是他表现好的话,毕了业能直接签合同,工资好像有大几千呢。” 白光遇在A市读书,工作也在那里。 彼时镇上的人均工资普遍不到一千五百块,白光遇这一毕业就能拿大几千,任谁都觉得厉害。 不过白光遇当年以一高第一名的成绩考出去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就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如今也算是预言成真了。 夏鸢赞了一声:“光遇哥从以前就一直这么厉害。” 白光遇这时正巧拿着东西回来,听见自己的名字,他不由问了句:“说我什么坏话呢。” “什么坏话,夏鸢在夸你好吧!” “哦?夸我什么?” “夸你厉害呗,学习好、长得帅,现在连工作都找得这么好!” 白丽丽的嘴甜技能一开启,就连白光遇都有些招架不住,他连连摇头:“行了行了,你把我夸上天去我也只有一双手,实在端不下你要吃的东西了。” 他来回好几趟,桌面上早就摆的满满当当。 夏鸢这时道:“东西够多了,光遇哥你赶紧坐下喝口饮料休息一下吧。” “欸,还是夏鸢晓得心疼哥哥。”白光遇将手里东西放下,坐下来端起杯子举了举,笑着抿了一口。 白丽丽吃醋道:“什么啊!我夸你半天你还怀疑我,夏鸢就说一句让你休息,你就这么高兴,你到底是谁哥哥啊!” 话一出口,她忽然眼珠一转,话锋突变:“欸不对,我记得之前妈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跟夏鸢凑一对儿来着?”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一窒。 白光遇下意识看向夏鸢,夏鸢却皱着眉头盯着白丽丽。 “什么呀,丽丽你不要乱说!” 白丽丽撇撇嘴,故意道:“我是不是乱说回去一问就知道了,不过啊,某人可是没机会咯!” 白光遇闻言顿了顿,转向夏鸢:“夏鸢谈男朋友啦?” 夏鸢:“我……” 白丽丽抢着答:“可不!人家可比你帅多了!” 白光遇眉尾一挑,“什么,这镇上还有比你哥更帅的人呢?” 白丽丽做呕吐状:“自恋狂!夏鸢男朋友可比你帅多了!” 她再度提到周野,夏鸢只怕再不堵住她的嘴,她还要说更多胡话。 “别说了别说了,肉都糊了!”夏鸢飞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两块儿肉,烫得白丽丽直嗦嘴,猛灌了两口饮料才降下温来。 “嘶,真好吃啊!哥,再烤一点。” 见白丽丽终于转移注意力到吃的上了,夏鸢松了口气,端起水杯掩饰尴尬。 白光遇看见她偏过头去喝水,面上还有未来得及隐藏的羞涩与慌乱,他眸色微动。 - 这顿饭吃得白丽丽十分满足,从餐厅出来,她嚷着要逛一逛,正好夏鸢也要买东西。 她想送周野一双新球鞋,他自己那双盗版耐克已经被穿成了拖鞋。 周野似乎从来不在意这些细节,随性的态度也总是让他看起来比一般人更潇洒。 但夏鸢就是想送点东西给他。 她在运动名品店里看中了一双李宁,银灰色的,设计简单大方,想来是不挑衣服不挑人的。 就算挑,周野也一定会穿得很好看。 白丽丽晓得她是要送周野,问怎么不挑双更好的,隔壁耐克正打折呢,299也能买一双不错的样子。 夏鸢手上一顿。 白光遇这时拿起她手上的鞋子看了看,道:“鞋子穿在脚上,好不好只有脚知道。不过是你送的,想来收礼的人也不会说不好吧。” 夏鸢抬眼,白光遇温和一笑。 感激他替自己解了围,夏鸢也弯弯唇角,回以一笑。 拿了鞋子,夏鸢去付钱。 她叮嘱服务员要包装得仔细些。 白光遇和她一起。 见她毫不犹豫地掏钱,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能让你这么大方的,他一定也对你很好吧?” 夏鸢闻言,眼睫轻颤,“嗯。” 她抬起脸来,神情仍然有些羞涩,但这次她很肯定地说:“他帮了我很多忙,对我,真的很好。” 白光遇似乎没料到她这儿会这么大方地承认,愣了一下。 服务员这时候将鞋子打包好交给夏鸢,夏鸢接过,转身见白丽丽还在选东西,她对白光遇道:“光遇哥,我有事要先走了,你帮我跟丽丽说一声,让她别生气。” 这么晚了,她又拎着鞋,有什么事不言而喻。 白光遇点点头:“你去吧,路上小心。” “嗯,光遇哥再见。” 夏鸢拎着鞋,小鸟一样轻盈地飞走了。 白光遇望着她的背影,良久,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正欲收回视线,却忽然对上了商店外的一双黑眸。 白光遇一顿。 第15章 “再说吧。” 夏鸢只来过周野家一次,但她出色的记路能力还是让她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周野不在家。 大约是出摊还没回来。 听说黄毛那些人一般都只在步行街那一片晃荡,夏鸢几次跟周野说让他不要晚上出去,免得碰上他们,会出事。 但周野只是笑笑地捏捏她的脸蛋,让她不要担心。 夏鸢如何能不担心,那天晚上的事情让她梦魇了好几天。 她害怕那些人,更怕周野再遇上那些人。 要想永绝后患,以后不再往那个地方去是最好的。 可生活哪里由得了他们选择。 夏鸢第一次撞上黄毛那些人之后就想过换地方,但梧桐镇就这么大,要想再找一个人流集中的地方,再找一批愿意买她东西的人,却没有那么容易。 比起晚上空守几个小时,她宁愿做只惊弓之鸟,至少口袋里是有钱落进来的。 只是这种心情放在周野身上,夏鸢却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担忧。 夏鸢在周野家门口等了许久,久到张婶她们院子里一家一家熄了灯,周野还没回来。 夏鸢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该不会真的碰上那群地痞? 她越想越怕,越怕越等不住。 她得去找他。 夏鸢这么想着,焦急地刚一转身,又陡然愣住。“……周野?” 不远处的路灯下,周野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路灯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拖了很长很长。 他看着夏鸢,看见她脚边的鞋盒,他垂下眼帘,额发的阴影落在他眉眼之间,将他的情绪隐藏。 夏鸢看不真切。 他抬脚走过来。 夏鸢一见到他,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周野,你没出什么事吧?周野?” 周野走近夏鸢,脸色淡淡的,不笑也不和她搭话。 他拿出钥匙开门,径直进了屋里。 擦肩而过的时候,夏鸢望着他沉默的侧脸,心上漫开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跟着周野进屋。 屋子里没开灯,黑洞洞的,只有床头和灶台旁边的两扇窗户能透进些光来。 周野进了屋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也不出声,夏鸢只能依稀分辨出他呈大字的睡姿。 他似乎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夏鸢以为他是忙得太晚,累了。 她就站在灶台旁边,和床还隔着一段距离。 “周野?”她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闷闷答:“什么事。” 他声音沉沉的,不像以往那样清亮,连慵懒的感觉都似乎变成了拖到地上的深重疲倦。 夏鸢望着他,眉间轻轻皱起。“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的声音…好像怪怪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周野?” 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上网玩累了。” 夏鸢闻言松了口气。 原来是上网去了,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只要没出事就好。 黑暗里,周野能感觉到夏鸢的视线就在他身后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方才开门的时候她忧心的眼神一直在眼前重放。 她是担心他。他知道。 但下一秒,她在商店里和别人拿着同一双鞋子,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就跳了出来。 周野闭上眼睛,侧过脸埋进枕头里,“你有事吗,没事我要休息了。” 他下了逐客令,夏鸢回过神来。 “哦,我、我买了一双鞋送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我想谢谢你这两个月一直……” 夏鸢话没有说完,周野打断了她:“你自己去挑的?” 他说鞋。 夏鸢顿了一下,摇头:“不是。” “还有丽丽和她哥哥,我们今天在外面吃饭,然后我们……” “夏鸢。” “嗯?” “白丽丽他们家是不是很有钱?” 夏鸢一愣,不晓得他怎么突然问起白家,却还是老实答:“嗯,丽丽她的家境蛮好的,他们家是……” “那她哥哥呢。他也很有钱,能给你买很多东西,是不是。” 这是周野今晚第三次打断夏鸢说话。 他这话问得奇怪,夏鸢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她皱起眉头。 “光遇哥为什么要给我买东西?他是丽丽的哥哥,不是我的。就算他给我买了什么,也一定是因为丽丽。周野,你今天怎么了?” 周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出摊的时候一直想到夏鸢丢掉背包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心血来潮提前收了摊想去给她买个新的,最后却在商店里看见她和白光遇。 白光遇一身名牌,和夏鸢拿着同一双鞋子,两个人默契的相视而笑,他看夏鸢的眼神是没有掩饰的欣赏。 但周野呢。 他刚收摊,身上灰扑扑的,像个神经病一样躲在商店外面偷看。 周野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挫败与自卑。 可除了这些,他竟也觉得和夏鸢站在一起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是白光遇那样。 而不是他。 住着破房子,打游击似的摆地摊,穿着烂鞋子的周野。 黑暗里冗长的沉默将这个夜晚酿出了一丝悲哀的味道。 夏鸢望着周野在夜色中的轮廓,心头划过某个念头,但转瞬即逝。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没有完全明白。 她朝周野走近两步,却在窗前停下。 淡淡朦胧的月色洒进来,少女的面颊稚嫩娇柔,一双水眸里盛着的复杂却始终难以分辨。 夏鸢向周野伸出手去,纤细的手腕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在难过。 她莫名知道。 可她找不到立场去安慰。 夏鸢收回手,低声说:“我前天接到了开学通知,月底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两个月之前,夏鸢对大学的向往大过了对未来生活的担忧。 但当得知自己离开的日期,心里却又生出了些不舍冲散了她的向往。 她知道自己在不舍什么。 她不舍周野。 不舍这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夏鸢明白,一旦她去了Z市,他们就很难再见了。 她想在走之前好好对他道别。 可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说她想将心里那些偶尔酸涩偶尔甜蜜的情绪通通保留,说她想以后他们还能保持联系,说她想要周野不要忘了她。 也许周野正是因为知道她想说什么,才会这样一直背对着她。 他一定是知道她这些想法有多天真可笑。 他凭什么记得她呢。 明明就给他惹了那么多麻烦。 现在她要走,他应该会觉得解脱才对。 “周野,等我上了大学,我们……” 我们还能再见吗? 夏鸢没有说完,周野的沉默打消了她一切的勇气。 或许她本来就不应该这样问。 黑暗中,夏鸢的味道近在咫尺。 周野一翻身就能抱到她。 但他只是听着她难过的停顿,听见她的脚步慢慢离开自己。 他攥紧的拳头在枕边用力到轻颤。 夏鸢将那双鞋留在屋内,她停在门口,背影纸片一样单薄。 她顿了好一会儿,回头来问:“园游会,你还会去吗?” 黑暗里久久无声。 半晌,周野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再说吧。” - 周野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夏鸢心里像被压了一层厚重的被子,被子沾了水,变得潮湿而沉重,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她回来想了很久,却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他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明两个人之前都还好好的。 可夏鸢转念又想,这或许就是他们两个最后的结局。 反正只要她去上学,他们就会见不到面,最终大约也还是会变成陌路。 如今这样……不过是早晚的结果罢了。 她劝自己想开一点。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她和周野总要散开的。 可每当看见桌子上的珍珠发夹,夏鸢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江边的那个晚上,想起周野帮她擦眼泪的时候有多温柔。 心间有汩汩酸楚流出。 和以往都不一样,这样的心酸让夏鸢仿佛大病一场,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力气。 她想去找周野问个清楚,可那晚他沉默的背影让她不敢去问。 夏鸢没有勇气。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底的园游会转眼就到了。 如之前预测的那样,园游会前两天镇上就热闹了起来,街上多了很多人,各家店铺都商户都趁机打出了优惠字样招揽顾客。 白丽丽的父母也忙了起来,没工夫管她,她便天天都来找夏鸢。 “我已经跟罗莎、班长他们都说好了,后天晚上六点半我们在江心公园大门口集合。夏鸢你一定要穿好看点,我已经跟我哥说让他把相机带着,我们到时候肯定要照很多照片……夏鸢、夏鸢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夏鸢回过神来,见白丽丽叉腰瞪着自己,嘴噘得能挂茶壶了,她讷讷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白丽丽见她丢了魂似的,嘟囔了一句什么,又强调:“还有周野,你一定要把他带过来!知道吗?!” 周野…… 他那晚说再说。 夏鸢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如果他不来…… 夏鸢眼神暗了下去。 他不来,她又能怎么样呢。 第16章 “傻瓜。” 在白丽丽强烈的期待与兴奋中,两天后的园游会如期而至。 她本想来和夏鸢一块儿去的,但夏鸢拒绝了。 她去找了周野。 夏鸢想了很久,她觉得这大约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今天一过,她就要去上大学了。 不论周野如何想,夏鸢都想和他好好地道个别。 夏鸢去了镇中心的车站,去了步行街,连他家都去了。 可周野不在。 他没有出摊,也不在家。 张婶说他大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去哪了。 夏鸢闻言,神情显见的失落。 张婶问她是不是跟周野吵架,夏鸢摇摇头。 张婶显然不信,劝她道:“年轻人嘛,吵完架过两天就没事了,别放在心上。” 他们没有吵架,只是周野突然就不理她了。 夏鸢没有解释,也没有告诉张婶,周野的一举一动她都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她独自去了江心公园。 从周野家到江边,路程很有些远。 小巴车一路走走停停,颠得人头晕难受。 窗外的夕阳渐渐退到地平线之后,橙红的晚霞铺了漫天。 夏鸢无心欣赏。 她提前两站下了车,步行着过去。 园游会五点就开始了,这会儿都快七点了,里面早已有了人声鼎沸的迹象。 街上行人众多,都是往江心公园去的。 大家脚步匆匆,只有夏鸢一个人慢吞吞的。 白丽丽一众人在大门口等了许久不见夏鸢,都有些等不及。 白光遇让他们先进去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再和大部队会合。 他们刚走没多久,夏鸢就来了。 她拎着一个小布兜,里头装的是之前存在家里的一些头花,是要送给白丽丽她们女孩子的礼物。 夏鸢一路低着头走路,没注意身前来了个人,只是手上突然一轻,她骤然抬眸,看见了白光遇。 “光遇哥。” 白光遇见她看到自己后眼光亮起又黯下,像是有些失望,他不由问:“怎么,你在等人?” 夏鸢一顿,随后摇了摇头,“没有。” 她明显有事不愿多说的样子,白光遇也没多问,只接过她的东西将她带到道路内侧,“那我们走吧,你来得太晚,丽丽和你的同学们都等不及先进去了。我们现在赶紧去追,还能追上。” 夏鸢被他带着跑起来。 怕她和自己跑散,白光遇抓着夏鸢的手臂,他掌心宽厚,背影挺直。 某个瞬间,夏鸢好像在他身上看见了周野。 但这种想法转瞬即逝。 周野的肩膀从来不像白光遇这样挺拔,总是懒懒地垮着,看起来像是没精神。 但只有夏鸢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公园里专门辟出了两条不同的游艺路线,顺着玩下来可以把江心公园逛个遍。 白光遇说得不错,白丽丽她们刚进公园不久就被排队的人潮堵在了入口。 他们在队伍中间找到了白丽丽,一看见夏鸢和白光遇,白丽丽立刻跳起来朝他们招手。 “哥、夏鸢!我们在这儿!” 排队的人很多,哪容得了她这样蹦跳,白丽丽刚一扬手就被身后的人挤得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摔下去。 白光遇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跃上前去堪堪将她扶住。“小心点啊!” 他着急去扶白丽丽,没察觉夏鸢被他的动作带了一下,要不是身旁有个人挡着,夏鸢便要摔下去了。 那人扶着夏鸢的手臂让她站稳,夏鸢道了声谢,抬眼时却猛地愣住。 “不好意思,谢谢你,我……” 白丽丽没摔着,反而兴奋地望着夏鸢的方向直蹦,“哥你看!那就是夏鸢男朋友!我就说他很帅吧!” 白光遇侧眸。 看清眼前的人后,夏鸢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臂。 “周野……” 她直愣愣盯着他,神情从惶然到惊喜,她眼中的光一点点亮起,水色在她眼眶中浮动。 周野看在眼里,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他眼角眉梢挂满了夏鸢熟悉的无奈和温柔。 “总是不知道当心。” “傻瓜。” - 周野不晓得是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在园游会里搞到了一个摊位。 这次他不卖CD,他卖荧光棒。 因为是夜游,荧光棒在这种时候简直是吸睛利器。 他带着夏鸢到自己的摊位,拿了两根略粗一点的荧光棒,在腿上一摁,再甩两下,首尾相接,很快就给夏鸢做了两个荧光棒的手环。 夏鸢惊奇地看着手上发淡淡荧紫光芒的手环,周野朝她抛个电眼,咧嘴一笑:“这可是独家设计,戴好别丢了。” 他终于笑了。 夏鸢看着他,唇角止不住上扬,“嗯,我会好好戴着的。” 这时白丽丽拉着其他人围了过来,一见着荧光棒,女生们都跟疯了一样。 “哇有荧光棒!” “啊啊啊啊啊我要紫色的!” “粉色粉色我要粉色!” “咦,夏鸢你手上那个怎么弄的!我要这个!” …… 女孩子们围在周野摊子前叽叽喳喳,没一会儿就把周野两个篓子里的荧光棒都给拿完了。 还好他这次是有备而来,他身后的大布兜里还有一大堆。 周野一一解释:“小的一块钱三根,夏鸢手上是我用大号做的,两根儿五块。” 他一边在身后的布兜里取货,一边让夏鸢帮他收钱。 罗莎这时说:“欸夏鸢,我们都是同学你还不让你男朋友给我们便宜点儿啊!” “就是!夏鸢给我们打点儿折!你都是老板娘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左一句右一句就给夏鸢弄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了。 这不是她的摊位,她自作主张的话好像不太好。 夏鸢正要征求周野的意见,他已经抱着新一批的荧光棒过来了。 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周野竟也跟着起哄:“就是啊老板娘,只要你开口,周老板白送都成。” 他在开玩笑,夏鸢知道,可对上他的视线,夏鸢还是被他那句老板娘撩拨到了心神。 她抿了抿唇,水眸里像是有些羞恼似的,“你别胡说。” 周野将东西摆好,回过头来哄她:“好啦,都是你同学,你自己看着办。我到隔壁借点儿塑胶扣,一会儿就回来。” 他在夏鸢耳边说这话,手上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膀。 这样的动作在夏鸢眼里已是稀松平常,落在外人眼里却格外亲昵。 周野刚一走,夏鸢就差点被白丽丽的尖叫震破了耳膜。 “啊!夏鸢!他刚才搭你肩膀了!天呐,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亲嘴了吗?还是已经……” “丽丽!” 白丽丽简直口无遮拦,这还是在外面,有这么多人听着,夏鸢羞得连头都不敢抬。 是以打断她的不是夏鸢,而是白光遇。 白丽丽有些不高兴,“干嘛、我是说事实嘛!” 白光遇却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女孩子说话要当心。” 白丽丽顿了一下,好像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噘着嘴:“好嘛!” 可这个话题已经引出来了,就算她肯罢休,其他人也不肯。 夏鸢这次反应极快,趁他们还没完全打开话匣子,赶忙抢着道:“要不这样吧,我这里有些头花,你们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们。” “头花?欸好啊好啊!” “夏鸢夏鸢有没有蝴蝶结的发卡?我喜欢蝴蝶结。” “有的、有的,你们自己挑。” …… 总算是把这些人的注意力给引开了,夏鸢悄悄为自己捏了把汗。 女孩子们都一窝蜂涌去挑头花和荧光棒了,白光遇这时蹲了下来。 他看了看面前这个只占地不到一个平方的小摊位,再看看那边和人勾肩搭背说笑的周野,眼里划过些淡淡的不屑。 夏鸢见他一直看着别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光遇哥?” 白光遇回过头来,“嗯?” 夏鸢看了眼旁边试头花正兴起的白丽丽,往白光遇这边倾了倾身,小声说:“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 她拿了一根荧光棒递给他,“送给你。” 白光遇看着手里的荧光棒,愣了一下,“谢谢。呃,刚才那个……就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这个词说了太多次,夏鸢都已经想不起去解释了。“他叫周野。” “他好像比你大。”白光遇思考了一下措辞,问:“嗯,他的工作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摆地摊到底算是什么职业。 白光遇吞吞吐吐,夏鸢倒是对答如流,“嗯,他比我大四岁。工作就是摆地摊。” 她回答得极其自然流畅,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白光遇对上她清澈的双眸,心下微动,又问:“他之后也打算一直…嗯,摆地摊吗?” 夏鸢张张嘴,还没出声,周野回来了。 “我今后不仅打算摆地摊,还打算把整条街都买下来摆地摊。”他说着话,长腿跨过摊位,几乎是贴着白光遇回到夏鸢旁边的。 摊子后的两个小板凳挨得极近,周野坐下后,和夏鸢贴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 “怎么,帅哥有兴趣入股啊?可惜我数学不好,算不明白账,以后还得麻烦夏鸢。”周野对白光遇说。 夏鸢闻言愣了一下:“我?” 周野斜眼,语气不是很开心:“你不是老板娘么。” 夏鸢:“……” 那不是、不是开玩笑么。 她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帘,手上突然一紧。 周野不由分说地握着她的手搁在自己膝盖上,笑吟吟对白光遇说:“有机会合作啊。” 夏鸢一怔。 白光遇大约觉得周野是个神经病,摆地摊就算了,还想买一条街摆地摊。 他瞪着眼睛看了周野半晌,而后径直转向旁边的白丽丽,连夏鸢都没再看一眼。 “丽丽,挑完了吗,我们去逛逛吧。” “哦好啊,大家一起吧。夏鸢,你呢?”白丽丽看向夏鸢。 夏鸢还没说话,周野便已经搂过她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她要在这陪我,你们先去玩吧。” 白丽丽被周野这腻死人的笑迷得脑袋短路了两秒,直到白光遇拎着相机说要去拍照了,她才回过神来。 “那我们一会儿再过来找你们啊!欸哥、莎莎!你们等等我啊!” 闹人的都走了,夏鸢还被周野握在手里。 她脸上烧热,正要把手抽回来,周野突然不轻不重地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 “谁让你给他荧光棒的,收钱了么,老板娘是你这样当的啊。” 夏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忙解释:“不是、刚才光遇哥帮我解围,我是想谢谢他……”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开始躲闪,“我本、本来就不是老板娘。” 老板娘这三个字简直像块烫口的萝卜,夏鸢一说出口,顿觉脸上烧得更厉害。 周野倒是不以为意,“你刚才怎么不说,现在才想反悔,晚了。” 他不满地警告夏鸢:“以后未经我允许,不许你再叫那个人名字。光遇哥、光遇哥,搞得你们俩很熟似的。” 夏鸢又被他捏了一下,更想抽回手来,周野不放,挣扎了几个回合,周野干脆跟她十指相扣,牢牢给她扣住了。 她动弹不得。 夏鸢心跳得很快。 几天不见,周野没什么变化,但夏鸢看见他,心里莫名就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那样的喜悦很大,很满。 一下子就将梗在她心头好些天的酸楚都给冲散了。 周野的手掌很大,掌心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他嘴上说得霸道,捏她手的力道却并不让她觉得难受。 夏鸢心头划过一丝热流,她不再挣扎,只低着眼睛,小声说:“我们就是很熟。” “有我们熟?” “我们认识很久了。比……比你久。” “夏鸢!” 周野猛地回过头来,不想正对上夏鸢的双眸。 夏鸢的眼睛很漂亮,大而有神,水汪汪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干净、清透的,叫周野只看一眼便能熄灭心头所有的不满与焦躁。 她望着他,眼中正划过一丝狡黠。 周野捕捉到,微怔。 随即反应过来,“你激我?” 周野总说夏鸢是高材生,脑袋灵光,她也确然不笨。 那天在他家里,周野明显异常的态度就已经让她生疑,今天再看他对白光遇这么明显的偏见,叫她想不明白他的想法都不行。 虽然还不晓得他对白光遇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但夏鸢主动握了握周野的手,明明羞怯万分,却还是勇敢地直视着他的双眸。 “周野,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她话音一落,周野心间被猛地一撞。 难言的酸涩与强烈的想要将夏鸢拥进怀中的冲动一同迸发而出。 周野望着她,一时没有言语。 他从来没有生夏鸢的气。 他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 他只是气他自己。 气自己为什么不像白光遇,不像其他普通人。 不要大富大贵,只要正常上学工作,不用背负那些债务。 他以为只要他是普通的周野,就能在夏鸢身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但气过头之后,他才发现,因为他是他自己,所以才会和夏鸢相遇。 他现在也许还不能给夏鸢什么贵重的物质,但他愿意给她他的一切。 不止是现在,未来遥远的一生,他都确定自己愿意给她他的一切。 他想和夏鸢在一起,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 只因为她是夏鸢,他是周野。 第17章 “要牵牢我,知道吗。”…… 八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江心公园里的路灯全部点亮,江边两条游艺路上更是灯火通明。 路上行人众多,有一家三口,有甜蜜情侣,有三五好友,还有些独自扛着相机来采风的。 每三个路人,必定有一个人手上拿着荧光棒,小孩儿更是许多都将荧光棒做成项链、手环、脚环,戴了一身。 周野的生意很好,他长得帅,嘴又甜,纵使隔壁左右也有卖荧光棒的,但都不及他摊位前的热闹半分。 他和夏鸢两个人,一个负责揽客收钱,一个负责给顾客做他们想要样子的手环和项链。 周野进货的时候没想到人会这么多,他已经加大货量拿货了,没想到还是很快就卖完了。 八点半左右,他的库存就已经清空了。 收成相当不错。 他收了摊,准备带夏鸢好好在这里玩一玩。 之前白丽丽还说要回头来找他们,但眼看这路上人头攒动,想来要跟他们汇合只能靠缘分了。 周野将摆摊的东西交给旁边的摊贩保管,拉着夏鸢在人群里穿梭。 俩人到现在都还没吃饭,他们最先奔向卖小吃的摊位。 嗯,有些味道不是那么好吃,但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夏鸢。 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两人继续往前。 路过卖炒冰的摊位,夏鸢眼馋,多看了两眼,周野便停下来给她买了一碗。 粉色的炒冰是用草莓牛奶做的,在小碗里堆成了小山的形状。虽然草莓的味道淡了点,但还是很甜。 夏鸢吃了一口,冰冰凉的,味道不错。 “好吃吗。” “好吃的,你尝尝。”夏鸢想给周野尝一口,但老板只给了一个勺子,而且她已经用过了…… 她正要回头再去要个勺子,周野却突然凑了过来。 夏鸢挖了一勺粉色的冰,却迟迟不喂到自己嘴里来,周野急得只能自己低头去吃,一口包进去,他立刻被冻得眯起眼睛,“唔,好冰啊。” 被她用过的透明的小勺子盛着粉色的冰送进周野嘴里,这一幕让夏鸢没由来地红了脸。 她僵在原地,抬起的手一时忘了放下。 周野没察觉她突如其来的羞涩异常,忽而又指着前方一个卖气球的摊位:“欸,那有卖气球的。走,我给你买一个。” 夏鸢被他拉着手腕跑了两步。 与白光遇完全不同,周野拉着她的时候,夏鸢心里满满当当充盈着踏实与温暖。 好像只要有他在,夏鸢心里总是安定的。 这样的感觉,再没有人给过她。 形状各异的氢气球飘在半空,五块钱一只。 周野听见价钱后不禁挑眉:“这么好赚呢,早晓得我就卖气球了。” 夏鸢也觉得这个太贵,他们刚才买的炒冰才两块,五块钱都够再吃两顿炒冰了。 她扯了扯周野的衣摆,说不要买了。 可周野坚持。 他在一众气球中挑选出了一只透明的,里头贴着些金银碎纸,倒是简单好看。 “就这个了。” 周野付了钱,从摊贩手里接过气球,然后系在夏鸢腕间。 夏鸢愣愣看着他:“这是干嘛?” “人多嘛,怕你走丢。”周野细心地在她手腕上系了个蝴蝶结,笑眯眯抬起下巴,“这下就不怕啦。万一我们走散,你只要把手举起来,我就能看见你在哪了。” 夏鸢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孩子气的话。 说着,他又将线头缠到他自己手上。 “刚才是以防万一,现在就万无一失了。” 周野牵住夏鸢,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随后举起来送到唇边亲了一下。 他唇上还留着方才炒冰的冰凉,轻轻在夏鸢手背上碰一下,过电一般的颤*栗延迟了两秒,夏鸢心上很快泛起了一阵细微的麻和痒。 周野勾唇,笑得格外蛊惑人心:“要牵牢我,知道吗。” 这一幕被旁边扛着相机的年轻人拍了下来。 夏鸢还沉浸在心头漫开的奇妙的颤栗感中,那人一边大声赞着他们一边过来了。 “你们真是我今天晚上看过最养眼、最甜蜜的一对了!你看,我就随手抓拍一下,画面都美的不得了!介不介意我再给你们拍一张?” 周野大方地咧嘴:“当然不。” 那人指挥着他们站在一旁一小块空地,“来来,男生再靠近一点女生。女生的头往男生肩膀上靠一点点,对对!来,一、二、三!” 拍完照,周野探过身去看了看那人相机里的照片,似乎是很满意。他问:“这两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那有什么问题!”那人大方说:“你留个地址给我,等我回去把照片整理出来,马上给你寄!” 周野留下了地址,那人临走的时候还在说:“你们真是太般配了!” 周野牵着夏鸢,眼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愉悦,“你眼神真是太好了!” 而夏鸢却一直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手背上一直有周野唇上的触感传过来,这种似有若无的幻觉让她心头乱跳,脑子里稀里糊涂成了一片。 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慢慢胀大,就快要破土而出了。 两人在街上没有目的的游荡,牵着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那晚粉色的炒冰最后化成了一碗粉色的冰水,荡漾着甜蜜的味道,像夏鸢心间萦绕的滋味那样。 他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白丽丽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玩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 烟花晚会定在晚上十点开始,逛了一会儿时间就差不多了。 周野带着夏鸢逆着人群往公园外走去。 烟花是在江对岸放的,批发市场那胖胖的女老板告诉周野,公园外边有个小山,不高,但比江心公园强多了。 到时人都挤在公园里看烟火,山顶上肯定没人,他可以把夏鸢带到那去,两个人席地而坐,相互依偎着看烟火,简直不要太浪漫。 那女老板说得神神秘秘,周野还以为知道这里的人不多,结果到山脚下一看,顶上早就已经被占满了。 他撇撇嘴,幸好他早有准备。 第18章 “你好好上学,等我来找…… 上次带夏鸢来江边时的那个平台, 才是周野今天晚上的目的地。 这次中秋盛会办的其实有些仓促,除了公园内外被修饰得像模像样,公园规划之外的地方倒是没怎么改动。 为了保证梧桐镇今晚能在众多游客心目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这旁边的地方都是被禁止出入的。 但周野是谁,他带着夏鸢一路上七弯八绕,很顺利就钻过来了。 这片平台的地势略高,又在对岸的背面,不仅隔绝了公园那边的喧闹, 更保证了观赏烟花的效果不比在那边差。 他们刚到,烟花晚会就开始了。 十几簇烟火同时升空, 半秒之后一同炸开,火树银花顿时铺满天际, 五颜六色的璀璨闪光照亮了整片夜空。 夏鸢小脸上的惊喜被这片光景照亮,她仰着头一时看呆了,嘴里只会重复地说一句:“好漂亮!” 她指着天空噼里啪啦绽开的烟火,兴奋地摇晃周野的手臂:“周野你快看!好漂亮啊!” 周野眉眼含笑, “嗯。” 他反应太平淡了,夏鸢怀疑他到底看了没有。 “你真的有在看吗,那些烟花……”她甫一转眼, 却正好撞进了周野的眸子里。 周野的眸色很深,眼光很亮,像上好的黑色玉子。 这双眼睛时常含着笑意的双眸中,此时正映着灿烂的烟火, 映着呆滞的夏鸢。 他嘴角的弧度很浅,眼里的温柔却很多。 “嗯,我在看。” “很美。” 夏鸢被周野这样专注的眼神蛊去了神魂,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脸上的温度渐渐攀升, 脑袋里稀里糊涂的感觉又再重演。 那些奇妙的过电般的酥再度从两人相合的手掌传递到四肢百骸。 夏鸢心头狂跳。 对岸的烟火不断升空,炸开漫天绚烂然后纷纷落下。 夏鸢手腕上的荧光棒安静地散发着好看的柔光,点点温柔的江风吹得透明的气球在两人身后轻轻地晃。 周野这时抬手,轻缓地捧住了夏鸢的脸颊。 他低下头,慢慢朝她靠近。 “我是说,今晚的夏鸢很美。” 烟火炸裂的声响不绝于耳,周野黯哑的低声却还是像一缕清凉的风,顺着夏鸢身上每一处毛孔,渗进她的身体,她的心脏,她的头脑。 周野的唇有些干燥,不算柔软。 他就贴着她的嘴巴吐息,低声一丝一丝地溢出。 砰—— 啪—— “我好喜欢夏鸢。” “夏鸢喜欢我么。” 巨大的烟火在两人头顶炸开。 夏鸢心神皆猛地一怔。 周野很满意夏鸢此时呆呆看他的眼神,她清澈的双眼中只有他一个。 “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认了。” “以后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记住,你是周野的人。” “是我的老板娘。” 砰—— 啪—— 烟火不停,夏鸢不动。 周野被她的呆板逗得在她唇边失笑,喉间低低沉沉的震动仿佛就贴着夏鸢的皮肤,是性感至极的诱惑。 他问夏鸢:“不给我一点反应么。” 夏鸢从撞进他眼中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已经乱了套。 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 周野的手心,他的吻,他的声音,他的一切一切都让夏鸢失神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头破土而出的情绪盈满了的整个胸腔。 周野让她回应,她不知道怎么回应,是闭上眼睛,还是点头? 或者她也该说点什么。 “我……” 但她刚一开口,周野又再度吻住了她。 夏鸢感觉到他的唇瓣轻轻在她唇上摩挲,辗转,刮蹭出一些些令她发颤的痒。 脑海中忽然有巨大的烟火升空,无数甜蜜的花火散开来落在身体各处。 太过陌生的感觉让夏鸢无助地抓紧了周野牵着她的那只大手。 她听见周野低声对她说:“以后就要这样,一直牵着我的手。” 夏鸢颤抖地闭上了眼睛:“嗯。” - 园游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夏鸢踏上了前往Z城的客车。 梧桐镇离Z城不算太远,坐这样的客车大约八个小时就到了。 白母本来想给夏鸢买火车票,但客车更便宜。 白光遇恰好也要到Z城转飞机回A市,便和夏鸢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一大清早,白家一家三口便到了车站送别夏鸢和白光遇。 想想当年白光遇十几岁出去读书的时候,都是白母跟着一块去铺好床,等他安顿下来才回家的。 而夏鸢如今也才不过十八岁,家里又没个大人照应,这一去了遥远陌生的城市,白母就算想帮她什么都鞭长莫及。 车站里,白光遇帮夏鸢把行礼先送到车上,白母在车下拉着夏鸢的手不住地掉眼泪。 “你过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东西就给姨打电话,姨给你寄过去。千万别再像之前那样逞强,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姨不能常常去看你,千万别让姨担心知道吗?” 离别总是伤情,白母的嘱咐夏鸢都懂。 她红着眼眶,却依然对白母笑得明朗:“姨,我都知道。等我在那边安顿好了,我马上给你打电话,不让姨为我操心。” “欸,好孩子。唉,你如今这么有出息,要是你爸妈还在,他们……”说到夏鸢的父母,白母愈发难受。 眼见这眼泪一流就有些收不住了,白父适时插话进来打断白母的伤情,“好了好了,说这干什么。夏鸢是去上学,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过不了几个月就过年了,到时候夏鸢直接到我们家来,今年我们一家五口一块儿过年!” 夏鸢忍着泪转向白父,“谢谢白叔叔。” 除了白家长辈,白丽丽也哭得稀里哗啦。 她从小就觉得夏鸢长得漂亮又聪明,小学开始就爱跟她一块儿玩,两人一直同学到高中,现下终是要分开了。 白丽丽成绩一般,只考上了省城里的一个大专院校,好歹是离家近,想回来随时都可以。但想到要夏鸢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她还是难过得要命。 白丽丽依依不舍地抱住夏鸢:“呜呜,夏鸢我会很想很想你的,你一定要记得常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忘记我哦。” 夏鸢回抱住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怎么会忘了你呢,我们今年不是还要一块过年嘛。” 白光遇这时下车来,见母亲和妹妹都哭成了泪人,他有些无奈。 “快开车了,夏鸢,先上车吧。” 夏鸢再度一一对白家长辈告别,“白叔、姨,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就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好,你就别挂心我们了,照顾好自己才要紧。” “到学校记得来个电话。” “夏鸢……” 夏鸢拼命点头,终是在眼泪落下之前转身上了车。 白光遇也略同父母、妹妹讲了几句,很快司机就催着要发车了。 白光遇上了车,拉开夏鸢身旁的车窗,亲人包含关切与不舍的眼泪终究还是打湿了夏鸢的心。 一直到客车开出老远,她探出身去还是能看见那三个站在日光下遥望的身影。 白光遇递给夏鸢两张纸巾,安慰她:“当年我去上学的时候他们也这样,到第二个学期我妈都还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像我去了学校就不回来了一样。结果第三个学期开始,她就懒得管我了。可见离别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之后也就平淡无奇了。” 夏鸢当然知道如果有了归期,那离别就将不止是离别。 可在习惯成为习惯之前,重逢前每一天却都是实实在在的遥遥无期。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道:“嗯,我知道。谢谢你,光遇哥。” 看着这样的夏鸢,白光遇突然想起来她小时候好像是个特别爱哭的性子。怕黑、怕鬼、怕虫子,一点点小事都能惹得她哭个不停。 他还跟白母吐槽,幸好夏鸢不是他妹妹,不然他要被她的哭声给吵死。 可如今的夏鸢却已经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自行消化那些恐惧与难受。即便掉了眼泪,也很快就能让自己复原。 夏鸢余光瞥见白光遇一直看着自己,她侧眸:“光遇哥?” 白光遇眸光微闪,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没什么,只不过觉得你好像长大了。” 夏鸢一顿,眼睫垂下去,“嗯。” 她早就长大了,从父母离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能再是小孩子了。 车窗外,梧桐镇熟悉的景象在飞速倒退。 逐渐陌生的一切即将成为她的生活。 夏鸢想,她可能还要再长大一些才行。 - 一路八个多小时,客车只停过两次。 夏鸢只下去上过一次厕所,其余时候都在车上。 再不多久就要到Z城了。 白光遇一下车就要转乘机场大巴去赶飞机,夏鸢要自己一个人去学校。 白光遇提前帮她做了一份地图,从客运站到Z大,一路上应该怎么转车、怎么走,他都做了标注。 但这都是他昨天晚上做的,今天一看夏鸢这么多的行李,他建议夏鸢干脆打个车到学校去算了。 “客运站离Z大也不是很远,出租车过去大概三十多块。一会儿我帮你叫个车,不然你一个人拿不了这么些东西。” 三十多块的车费让夏鸢有些犹豫,她给自己制定的一星期的生活费也才五十块。这一下就要去她五六天的生活费,太贵了。 “没事,我去坐公交车就可以了。”夏鸢说:“我之前暑假摆过地摊,有拖货坐车的经验,你不用担心我,我肯定没问题的。” 摆地摊这三个字让白光遇眸光一顿。 他想起来什么,问夏鸢:“你那个男朋友呢,怎么不让他来送送你?” 说到周野,夏鸢脸色微变。 园游会之后两个人只见过一面,在夏鸢家附近的快餐店里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夏鸢来不及和他说自己上学的时间,今早也没在车站见到他,估计周野还不知道她今天就要走了。 一想到她这次出来上学,下次再回去就是寒假了。中间隔了这么几个月,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她。 夏鸢默默想着,没有说话。 白光遇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 很快到了客运站,一车人都下空了。 白光遇帮夏鸢把行礼搬到客运站门口,他坚持要帮夏鸢拦车,夏鸢不肯。 两人在路口僵了一会儿,还是客运站里在广播机场快线就要开走了,催促旅客上车,夏鸢才得以将白光遇推回候车厅去。 夏鸢的行李很多,被褥衣服,怕中间回不去,她连冬天的衣服都带了许多。 她一个女孩子要弄这么多行李,白光遇实在不放心。 但广播里不停催促,担心误了后面的航班,白光遇不得不走。 他一走,夏鸢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满眼陌生的人群,心里难免开始打鼓。 Z城与梧桐镇果然是不一样的,光是客运站里进出的人都比她每天在步行街的天桥上见得多,大家都背着行囊,行色匆匆。 这些人里也有不少和夏鸢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但大多都有人在身边陪着,只有夏鸢孤零零一个拿着白光遇给的地图。 客运站门口停了许多面包车、私家车,有司机见夏鸢一个人站着,过来搭话,问她要不要拼车。 “拼车?” “是的呀,我车上可以坐六个人,拼到大学城,一人二十,很便宜的呀!” “二十块?太贵了。” 那人见夏鸢好像不太有钱的样子,大方道:“哎呀,看你这个小姑娘长得这么乖,你给十五也可以的嘛。” 十五也有些肉痛。 夏鸢犹豫着低头看向手里的地图。 白光遇给夏鸢的地图可以说是十分详尽,但唯独缺了从客运站出来之后的一段。 地图上写了个客运站旁边的一个车站名,却没写往哪边走。 夏鸢于是指着那个站名问面前的人:“那个,你可以告诉我这个车站往哪边去吗?我去坐公交车就好。” 那司机也不是傻的,直说:“哎呀这个车站离这里好远的,你看你一个小姑娘又带这么多东西,不方便的,就坐我的车算啦!你看十五你也不愿意,十二!十二总行了吧!走走,我车上已经坐了五个了,就差你了!赶紧上车我们要发车了!” 司机说着话就伸手去拽夏鸢,夏鸢吓得一缩,“你干什么啊!” “哎呀上车嘛……” “夏鸢!” 那司机还要与夏鸢拉扯,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 听见这个声音,夏鸢心头一颤,猛地回头。 在看见周野朝她跑来的那一刻,夏鸢手心里的冷汗一瞬间全都消退了。 “乱跑什么,让你在里面等着我的。”周野腿长,眨眼之间就到了夏鸢跟前。 夏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野,他一靠近,身上熟悉的温度便熏得夏鸢眼眶温热,她不由抓紧了他的衣角,“你怎么……” 周野一手揽过夏鸢的腰肢,一手接过她手上的行李,言语之间仿佛他们真的早就约好了,“我就去上个厕所,你就等不及了。我们车在那边呢。” 那司机见夏鸢是有人接的,撇撇嘴,很快到一边去了。 周野方才远远便瞧见了夏鸢一脸惊慌,这会儿看见她眼中打转的水痕,更是心疼。 他放软了声调,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吓坏了吧?不怕,我这不是来了么。走,我送你去学校。” - 夏鸢以为他刚才说的车是为了骗那司机走的,没想到周野竟真的把她带到一台桑塔纳前。“上车。” 眼前这车看着有些年纪了,不过洗得很干净,倒像是新的。 夏鸢懵了一下,“这车?” 她正说着话,驾驶室里的人下来了。 “嗨嗨嗨,我叫付一伟,你就是夏鸢吧!哎呀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付一伟顶着一头刚染的“葬爱”系列绿头发冲下车来,热情地要和夏鸢握手,结果俩人的手还没挨上,付一伟就挨了周野一巴掌。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我人还在这儿呢。你手往哪伸?” 付一伟的手背当即被打红了,他疼得龇牙咧嘴,咬着牙喊:“周野你有没有人性!” 周野眉尾一挑,答得理所当然:“没有。” “我靠!”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周野把车门拉开,让夏鸢先坐进去吹空调,然后回过身压榨付一伟:“行了行了,赶紧把后备厢打开,把东西都搬上去。” 夏鸢坐进车里,没一会儿他们就上来了。 周野在副驾,没和夏鸢坐一块。 看着付一伟的那一头绿色头发,夏鸢到现在还是蒙的。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付一伟是周野的发小,两人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年初付一伟到省城里去做夜场了,比较得上头的器重,偶尔让他跟着跑跑业务。 这车就是他们老板的。 “嗐,周野想搞辆车来送你上学,找了一圈儿才找到我。正好我最近跟Z城这边有点事情,就帮他过来接你。”付一伟说。 “你真是不知道,周野真是比我亲爹还爹啊,明明求我帮忙的事儿,你看看他刚才,是求人的态度吗!” 付一伟这就告上状了,周野斜了他一眼:“我没求你啊,是你求我给你帮忙的好吧。” “哎哟,行行行,我求你、求你!”付一伟嗤了一声。 他们俩在前面拌嘴,夏鸢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太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报道?” “你说呢。”周野回过头去,黑眸里不满意得很明显,“要是我今天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找我?” 他老早就想好要送她上学了,想着她说不定会自己开口找他帮忙,便一直没动声色。哪晓得夏鸢不仅什么都没说,就连报道的日子都是他自己打听来的。 他只能自己忙活起来了。 忙着忙着,他又突然想到,夏鸢一直临到跟前了都不吭声,难道是想跟他玩儿不辞而别那一套? 周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把人拉到跟前来揍一顿。 他其实一早就在客运站等着了,看着她和白光遇那家伙从车上下来,又看着两人在路口拉拉扯扯,周野一股子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等白光遇走了,他本来是还想再晾夏鸢一会儿的,哪晓得那黑车司机临时出场,扰乱了他的计划。 刚才夏鸢那无助惊慌的神情让周野心疼得不行,到头来他赌得这口气也不晓得是在惩罚夏鸢还是惩罚他自己。 周野所有的计划与安排全都是默默进行的,夏鸢完全不知情。 直到现在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她才知道原来他这两天的忙碌、早上没来送行,全都是为了送她上学。 他知道她第一次独自到这么远的地方,会不安,会害怕,所以特意来陪她。 想清楚这些,夏鸢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感动是最多的,但除了感动,周野回头来看她的眼神也让她觉得愧疚与自责。 “对不起。”夏鸢说,“前天见面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不、不如一会儿我请你们吃饭,好不好?” 周野对吃饭不感兴趣,轻哼一声,转回头去了。 付一伟闻言倒是很兴奋:“好啊好啊!你不知道周野这小子多抠,中午就给我买了一个白面包,我都没吃饱!一会儿咱们吃火锅去呀!” 周野不吭声就算是默认。 夏鸢便点点头,“可以。” 从客运站到Z大大约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 周野困得很,将靠背往后放了些,瘫靠着闭目养神。 他四肢很长,副驾驶前头没有多余能给他伸直腿的空间,变换了几个姿势都不太舒服。 周野正恼火地要坐起来,搭在座椅旁的右手忽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 周野一顿。 后视镜里,夏鸢贴坐在车门旁边,大半个身子都倾向了周野的座椅。 奈何靠背太高,她看不见周野。 周野看见她侧脸上小心翼翼的神情,黑眸里浮躁不耐的情绪忽然就软了下来。 夏鸢抓着他的小指和无名指,掌心温温淡淡的柔软是那样令人心软。 不知道周野是不是睡着了,他没有挣开她的手。 夏鸢轻轻将额头贴靠在椅背上,也闭上了眼睛。 客车颠簸了八个小时,夏鸢很累,但她不敢睡。 明明白光遇也在,可夏鸢就是不敢让自己真正地合上眼睛。 但现在她前面就是周野,牵着他的两根手指,夏鸢心里便被填满得没有缝隙。 只要有他在,她心里就是踏实的。 良久,车内鸦雀无声。 夏鸢睡着了。 周野悄悄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 他眼角噙着极淡的笑意。 旁边的付一伟没有察觉。 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能比她对自己的依赖更让他觉得愉悦的了。 窗外是Z城繁华陌生的街景,而夏鸢记忆中关于这里的第一份美好,来自周野。 是他在梦里仍然牵着她的手。 温暖。 踏实。 - Z大很大,比夏鸢想象的要大很多。 付一伟的车只能停在大门前的停车场,周野带着夏鸢进去。 周野已经提前来这里踩过点了,一路上轻车熟路地带着夏鸢填了登记表,领了宿舍钥匙,又扛着她的大包小包去了宿舍。 夏鸢的宿舍在东区,离大门有些远。 她想自己拿点东西帮周野减负,但周野完全没让她动手。 他一只手就能将她的东西全都拎起,另一只手还要牵着夏鸢。 “说真的,我觉得上学可比拎这些东西累多了,你要让我现在替你去上两堂课我肯定不干,我宁愿背着你去跑两圈。” 他说得轻松,很快就把夏鸢逗笑了。 夏鸢:“你说错了吧,是背着我的东西去跑两圈。” “没有啊。”周野停下来,左眼轻眨,朝她抛个媚眼:“跑圈这种体力活呢,我也不太乐意干。不过要是背着你,我就乐意。” 周野说话时和夏鸢离得很近,夏鸢被他的眼神和声音撩拨得脸上绯红,她垂下眼去,难为情道:“你、你别瞎说,这在外面。” 俩人正走了一半,路上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好些都在看他们。 不,是看周野。 他的长相是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极出众的存在,艳丽的眉眼,明亮的黑眸,还有唇边似有若无的慵懒笑意,他的一切都很容易让他成为众人眼光的焦点。 而周野的焦点却只在夏鸢身上。 她羞怯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再欺负她一下。 “他们又听不见我们说话。”周野贴近夏鸢耳畔,唇瓣有意无意划过夏鸢的耳廓,性感至极的气音落下,夏鸢半身立刻泛起了一阵细密的颤*栗。 “这样,就更听不见了。” 周野真不是个好东西,半路将夏鸢撩拨得云里雾里,都忘了记路。 直到他去宿管阿姨那里登记,夏鸢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走到的。 女生宿舍是不放男生进去的,不过因为今天开学,倒是特例。 宿管打量一眼周野,看似不经意地跟他搭话:“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行李送上去了赶紧下来啊。” 周野嘴甜地应了一声:“欸,姐姐眼睛真厉害!”他说着话,把一旁傻站着的夏鸢拉过来,“姐姐你瞧,这是我家小孩儿,叫夏鸢。孩子还小,这是第一回 出远门,往后还得麻烦姐姐多多照顾照顾。夏鸢,还愣着干什么,叫人啊。” 夏鸢望着小窗后那张与白母差不了几岁的严肃长辈脸,生生叫了声:“姐姐好。” 宿管被这俩人一来二去地叫姐姐,脸上绷不住了,嘴角克制地勾起:“什么姐姐啊,我都五十二了。” 周野:“啊?不像啊,就姐姐这皮肤,说二十五都有人信啊。” 夏鸢:“……” 宿管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开始笑,“哎哟你这个小伙子,长这么帅嘴还这么甜。哎呦这小姑娘是你们家的吧,行了行了,你放心,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让她来找我。” “那可就麻烦姐姐了。”周野目的达成,也就不再多留,问了宿舍号就扛着东西准备上楼。 宿管热心指路,恨不得要出来帮周野扛东西了。 夏鸢全程都在状态外。 到了寝室,床位已经分好了。 夏鸢在上铺。 周野说:“上铺也行,不怕有人坐你床,就是晚上睡觉要当心别掉下来。” 这会儿寝室里没人,周野二话不说就帮夏鸢把床铺了,东西放进柜子里,然后转回头来叮嘱她:“我给你带了一些CD,都是小姑娘爱听的。到时候你看着给你室友分一分。从今天开始你就得跟人同处四年了,咱们心意到了,以后肯定会好相处些。” 夏鸢一门心思出来上大学,却从未考虑过这些细枝末节。 但周野将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帮她想到了。 今天在车上,白光遇说她长大了。 夏鸢自己也觉得自己长大了。 但如今在周野面前,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需要家长操心的小女孩。 鼻腔里泛开些细微的酸。 夏鸢忍不住牵住周野的手,“你饿不饿,我们去吃饭吧。不是吃火锅么?” 周野看出她的异样,却没深究。 他捏捏夏鸢的脸蛋,声音里全是宠溺,“馋猫。走吧。” - 付一伟在学校门口等了半天,他们终于来了。 他对这块比较熟,挑了个便宜干净的火锅店,三个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锅炉好好吃了一顿。 夏鸢被辣的小脸通红,直灌饮料才降得下来火。 周野陪付一伟喝了两瓶啤酒,一会儿他俩还要开车,都没敢多喝。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知道是夏鸢买单,付一伟吃得很客气,完全不像他在车上说得那样亢奋。 夏鸢怕他们没吃饱,一个劲问要不要加菜。 付一伟说:“真吃饱了,再点多了浪费。不过这是看在你面子,要是周野请客,我能打包一大桌。” 周野嗤了一声,“你还说我不是人,你是啊?” 付一伟嘿嘿笑:“半斤八两、半斤八两。” 见他们说笑,夏鸢神情松动了一些。 既然都吃饱了,她便起身去买单,谁知到了前台,收银员说已经结过账了。 夏鸢一怔,“结过了?”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周野,却见那边他和付一伟俩人正孩子气的互掐脖子打闹。 夏鸢心尖一热,对收银员道了声谢,回了座位。 吃完饭,周野和付一伟将夏鸢回学校。 付一伟还是只能停在校门口,周野送夏鸢进去。 从大门到宿舍,一路上要走个二十来分钟。 已经九点多了,校园里的道路两旁点上了灯,常青树被点点微风吹拂,月光被筛成影影绰绰的小块儿落在地上。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倒是没讲几句话。 周野一会儿就要回梧桐镇了,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夏鸢想和周野说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快到宿舍的时候,周野突然停下来。 他扯着夏鸢到一旁树干后的阴影中,在夏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吻住了她。 他嘴里有淡淡清凉的酒味,夏鸢一尝到,便觉得自己好像也喝了酒。 不同于园游会那晚的浅尝辄止,周野这次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夏鸢忽然就很想哭。 下午见到他时忍住的眼泪,到了现在已经堆积到她忍不住的程度了。 她抓紧他的衣摆,努力仰着脑袋想要回应他的亲吻,但周野放开了她。 他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夏鸢埋在他怀中呜咽,“周野,我害怕。” “傻瓜,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是你马上就要走了……” “走了又不是不能来。” 夏鸢伏在他怀中,小手将他的衣襟抓得皱起,“可我舍不得你……” 周野被这句舍不得击中了神魂,他胸腔内猛地一震。 阵阵酸软的酥*麻从心口开始蔓延,夜色中,他深沉的眸色变得愈发浓郁。 他扣住夏鸢的后脑,低头吻她脸上的泪,“夏鸢乖,不哭。我答应你,有机会我就过来,好不好。” 夏鸢被他吻得发痒,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呜呜说:“不要,我不要你特意为我做什么,我不要你辛苦。” 她推开他站直身体,吸了吸鼻子说:“我只是、只是现在有些难过,但我不会一直难过。等我、等我适应了这里,我会好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要担心。等放假我们再见面就好。” 夏鸢不知道,她越是这样说越让周野觉得心如猫爪在刺挠,他忍不住再度将夏鸢拉回怀里来吻。 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根本没有技巧可言,但也是这样没有技巧的亲吻才让两个人的心贴得愈发近。 周野有无数个瞬间都在想,他要就这样抱着夏鸢,去他的什么大学,去他的什么走出去,他只要她这样乖乖软在他怀里。 但周野爱她。 所以他必须放开她。 他跟夏鸢说:“你好好上学,等我来找你。” 第19章 “夏鸢,永远别对我说谎…… 夏鸢记得周野说过的话, 要和室友同住四年,与她们保持友好的关系总是不会错的。可她实在不知道怎样与她们保持良好的关系。 寝室里住了六个人,除了夏鸢其余五个都是本地人和Z城周边的人, 有两个还是高中同学。她们在寝室里讲本地话的时候,夏鸢大部分都听不太懂,她甚至都没办法和她们说话。 开学之后就是军训,为期二十天的军训是陌生的同学之间彼此认识、促进关系的最佳时期。 夏鸢班上一共有三十二个人,十七个女生, 十五个男生。 每天听着教官点名,夏鸢对每个人的名字都已经记熟了, 但对他们的长相还是有些对不上号。 Z城和梧桐镇一样,每天都热得很。 进了九月, 立了秋,天气都还是热得人冒火。 每天在太阳下暴晒训练,好些女孩子都有些撑不住了。 第十天的时候,夏鸢旁边的女孩子在站军姿的时候毫无预兆地软了下去, 吓了大家一跳。 教官点了体育委员的名,又点了旁边的夏鸢,让他俩一块将人送到医务室。 医务室里, 校医说那个女生只是有些中暑,喝点水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体育委员叫齐源,他让夏鸢在医务室里守着,他先去跟教官报告一声。 夏鸢以为他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没想到他很快回了医务室,还带了两瓶饮料。 “我看你脸色也不好,你也赶快休息一下吧。” 望着他递过来的饮料,夏鸢愣了一下, 忙道谢:“谢、谢谢。” 校医要去开会,交代他们一会儿等那个女孩子醒了就可以回去训练了。 等校医一走,齐源坐在校医的位置上,将背后的空调扇叶拨下来对着自己吹,眯着眼睛直感叹:“啊,空调救我一命啊!” 夏鸢见状,想提醒他这样可能会感冒,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声。 医务室里安静,只有空调呼呼吹。 齐源似乎是觉得无聊,便和夏鸢闲聊起来。 “你叫夏鸢吧?你不是本地人吧。” 夏鸢点点头,“嗯,我从C省来的。” “C省?这么远啊。”齐源说:“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来上学,家里人不担心吗?” 夏鸢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齐源开玩笑自嘲:“你们家家风可真自由。我家就在隔壁区,就这我妈都不放心我一个人来,深怕我给她惹个什么麻烦。” 夏鸢闻言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配合着笑了一下。 齐源这个名字,夏鸢开学以来已经听过许多次了,只是一直对不上号,现下才终于将名字和人对起来。 他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是很阳光的样子。 难怪寝室里的女孩子们时常提起他。 刚才来医务室的路上跑得急,夏鸢一直将迷彩帽攥在手里,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也没来得及整理。 从齐源这个角度望过去,夏鸢侧脸微垂,睫毛长得离这么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水眸忽闪的更是清澈见底。 这几天军训,天天都在太阳底下暴晒,大半的人都被晒黑了一圈,夏鸢虽然也比刚来时黑了些,但皮肤仍然有一种干净的通透感。 这种并不算白皙的肤色让人觉得有种天然的美感。 所谓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齐源觉得大约指的就是夏鸢这样的女孩子了。 这么想着,他看她的眼神一下就多了些什么。 齐源还想再与她多聊几句,病床上的人醒了。 “我这是在哪呀……” 夏鸢闻声忙起身过去,“在医务室,你好些了吗?” “医务室?” 齐源跟过来站在夏鸢身后:“校医说你中暑了,不过不要紧,多休息一下就是了。” 那女生闻言万分懊恼地抓着被单:“啊,这么快就好了吗?!不要,我不要再回去太阳下站着了!求求你们帮我跟教官请个假,就说我还起不来,下午的军训都不能去了!求求你们了!” 夏鸢有些为难:“这……” 齐源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行,反正现在校医也不在,你就在这休息吧。不过到时候要是被揭穿了,你可别把我们供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肯定不会说的!我发誓!” 既然已经没事了,夏鸢便准备回操场。 齐源跟着她一块儿。 “欸,你为什么不跟着多休息一会儿?” 夏鸢摇头:“还是不要了,我没什么事。” 齐源:“可我看你刚才脸色苍白,好像比她还严重些。” “没有的,我能坚持住。”夏鸢说着,小跑起来,“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晚了怕跟不上训练了。” 齐源撇撇嘴,他没见过哪个这么爱军训的。 军训说到底也不是真的要训出个什么强硬的结果,眼看已经有人撑不住了,教官便开始放水,下午的训练多半都在树荫下进行。 很快到了解散时间,大家看起来都比前两天轻松不少。 夏鸢没带饭卡,她准备回寝室换了衣服再去食堂,同寝室的其他两个女生也跟着她一块儿回来了。 一回了寝室,夏鸢在换衣服,下铺的王丽君忽然凑过来问她:“夏鸢夏鸢,刚才我看齐源在跟你说话,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呀?” 夏鸢如实说:“哦,他说下个星期可能就要演练了。” “就这?没说什么别的了?” 夏鸢点点头,“没有了。” 王丽君哦了一声,有些遗憾的样子。 这时对面上铺的刘欣然也跟着问:“那他为什么只跟你说,没跟我们说?” 夏鸢手上一顿,没太明白这问的是什么意思:“可能他会一个个通知的吧。” 这时另外三个人也回来了。 “姐妹们姐妹们!听说周末不用训练,我们出去逛街怎么样啊!” 说话的人是张薇薇,她和她上铺的余芳是高中同学,两人同时进门,褚静落在她们后面。 刘欣然一听周末可以休息,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差点把头给撞了。“耶!终于可以放假了!” 王丽君问:“真的吗!你们听谁说的?” 余芳:“隔壁班的沈智高。” 王丽君又问:“沈智高?他又是听谁说的?” “他们班教官呗。”张薇薇身体累得很,精神却很亢奋,她蹦到王丽君旁边来,神情暧昧又神秘:“他想约褚静周末出去看电影,被褚静当场拒绝!啧啧啧,你是没看到咱们静静拒绝他的样子有多威武霸气!” 刘欣然一听有八卦,登时蹦下床来,“啊,静!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褚静是寝室里家境最好、长得最漂亮的女生,听说新生报道的时候有四五个学长抢着帮她搬行李,还差点打起来。 这事一传开,她很快就成了这一届新生里的红人之一。 “为什么要答应,他又没什么特别。”褚静说话时正在找衣服,但她打开的是夏鸢的柜子,“奇怪,我的衣服呢。” 夏鸢上前去小声说:“你开错柜子了,旁边那个才是你的。” 褚静翻找的手一顿,从柜子后探出头来,对夏鸢吐了吐舌,“哈,抱歉。” 夏鸢笑笑:“没事。” 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夏鸢顿了顿,视线触及到柜底的黑色纸盒,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将盒子拿出来。 “那个,我带了点礼物想送给你们,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 盒子里是周野准备的,最近市面上流行的CD,都是港台歌手,好些还是夏鸢没听过的名字。 但她一拿出来,其他人却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有五月天诶、我要这盘!” “妈呀还有陈奕迅!” “夏鸢你家是开唱片店的吗?怎么有这么多碟啊!你太棒了!” 褚静看过来一眼,伸手随便拿了张,在手里两面翻看,美眸里很快划过一丝嘲讽。 夏鸢未曾注意到她的神情,她被其他几个人围着,她们东一句西一句的热情终于让夏鸢体会到了什么是友好关系。 张薇薇甚至抱着夏鸢蹭了蹭。 “我好喜欢这个礼物哦!谢谢你夏鸢,我肯定会好好收藏的!” 褚静找到了想要的衣服,不轻不重地关上柜门,淡淡留下一句,“正版才有收藏价值吧。”便将碟随手扔回床上,转身出去洗澡。 夏鸢在这之前从不知道原来CD这种东西有正版、盗版之分,她只是看见褚静轻飘飘一句话,顿时就让张薇薇神情中的兴奋减少了十分之九。 “啊,这是盗版碟啊。” 张薇薇失望得过于明显,王丽君瞧见夏鸢的脸色,掐了掐张薇薇的后腰。 余芳这时笑眯眯出来道:“夏鸢,谢谢你送我们的礼物,我们会好好听的!” 夏鸢还未从张薇薇的情绪落差中回过神,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很勉强。“不客气,你们喜欢就好。” - 周野以为,他准备的礼物至少能让夏鸢的集体生活有个好的开头。 可他不知道,夏鸢把CD都送出去了。 但那天的晚饭,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 很快就到周末了,放假的前一晚,大家都兴奋地睡不着觉。 熄灯后在各自床上七嘴八舌地商量周末到哪逛街、买些什么东西,问到夏鸢的时候,她很久没有说话。 王丽君爬起来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她睡着了,我们还是小点声儿吧。” 张薇薇不是很满意:“那她到底跟不跟我们一块儿去逛街啊。” 刘欣然:“明天再问呗。” 余芳:“我看她八成是不会去的。” 张薇薇:“为什么?” 王丽君:“你没看到她之前在食堂打饭,每餐都只打几毛钱的素菜。” 张薇薇显然不信:“不是吧,我们食堂有这么便宜的菜呢?” 余芳解释:“不是我们食堂便宜,是她太省。” 刘欣然恍然大悟:“难怪她瘦得跟竹竿似的。” 余芳又说:“她家好像很困难,我之前学校的助学名单上见过她的名字。” 张薇薇语气不太友好:“我说她怎么送我盗版碟呢,敢情是没钱。那她装什么大方啊?” 王丽君劝道:“那也是人家的心意嘛。你没看见那天你一说盗版,她脸色马上就不对了。以后这种话还是闷在心里算了。” 余芳也赞同:“就是。她也不容易。”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褚静突然开口:“她不容易是她的事情,你们想照顾她的心情,她怎么不想想万一薇薇以后知道自己当宝贝收藏的CD是个盗版,薇薇会不会不舒服?不懂得怎么送礼就干脆不要送,大家谁也不是缺她这一盘CD,打肿脸充胖子对她自己也没好处。” 褚静一开口,寝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张薇薇觉得褚静简直就说出了她的心声,当场就恨不得冲过去抱着褚静亲一口:“静静说得太对了!” 刘欣然似乎也被说服,跟着说:“她想用点小便宜讨好我们,哪晓得静静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像她这么多心思的人确实不能深交。” 余芳和王丽君不晓得在想什么,一直没出声。 半晌后余芳才说:“算了,不说她了。不早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得出门呢。” 训练了一天,大家早都累了。 话题停止后没多久,寝室里的人便都睡着了。 黑暗彻底归于了寂静。 夏鸢面朝着白墙,墙上映着她被月光勾勒出的身影。 单薄得好像一片纸。 褚静铺位上的风扇送来凉风,夏鸢打了个寒颤。 她裹紧被单,眼角若隐若现的水痕被她深埋在枕头里。 那个晚上,夏鸢一直清醒。 - 隔天,寝室里的人倾巢出动,只有夏鸢一个人独自在寝室洗衣晾晒,对着书本发呆。 她一整天没出过寝室,连饭都没有吃。 夏鸢将剩下的CD放在盒子里,好好生生地藏在柜子的最深处。 想到周野,她心里有些酸,但是很暖。 她知道他想为自己挣些好人缘,但他不知道她一个人吃饭其实也很好。 大约是感应到夏鸢在想他,晚上的时候,她接到了周野的电话。 那会儿已经九点了,夏鸢洗过澡,正要上床睡觉,张薇薇她们突然就冲进了寝室,每个人手里都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她们一边喊着累死了一边找水喝。 幸好夏鸢暖水瓶里还有热水,可以让她们分着喝。 张薇薇喝了水缓过气来,这才对夏鸢道:“夏鸢,楼下有电话找你。” 夏鸢一顿:“找我?” 那会儿宿舍的公用电话还需要排队,夏鸢看着电话前的队伍,心想大约是轮不到她回电话过去了。 但宿管这时候叫住了她。 “夏鸢,你跟我来一下。” 宿管姓陈,宿舍里的人都叫她陈阿姨,只有夏鸢叫她陈姐。 陈姐将她带到值班室,指了指电话,然后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打水,你帮我在这儿守一下。” 她说完便退出了值班室。 夏鸢见状,心领神会拿起话筒,周野的声音一传到她耳朵里,就好像有千万只羽毛在耳边轻轻扫弄。 “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准备睡觉啦?” 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了,半个月没有听到周野的声音,他略带慵懒的音调一传来,夏鸢头脑一热,连眼眶都跟着温热了起来。 她压抑着声音里的兴奋:“你怎么会有这里的电话?我是说,陈姐这里的……”她记得自己只给他留了宿舍的电话号码。 “你们宿舍上千号人,轮到你用电话的时间才多少?所以我就找陈姐要了电话咯。”周野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 嘴甜人帅的好处是可以让周野拥有一段不被干扰的、独立的与夏鸢通电话的时间,代价就是要在夏鸢来接电话之前变着法的讨好宿管。 只不过她来得太慢了。“你再不来接电话,我都快要词穷啦。” 夏鸢一惯晓得周野是个有办法的,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办法。 而且她今天白天才在想他,他晚上竟然就打过来了。 “怎么样,军训累不累?我看这些天的天气预报,你们那比我们这温度还高,天天晒着不好受吧。我告诉你啊,你千万不要硬撑逞强,有什么不舒服马上就请假,别把自己累出个好歹。否则被我知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周野说。 听见他温柔的“威胁”,夏鸢唇角不自觉地上扬:“我没事。前两天班上有个女孩子中暑晕倒了,教官怕出事,这些时对我们都很温柔。” “那就好。”周野问:“欸等等,晕倒的那个人不会叫夏鸢吧?” 夏鸢抿唇,“晕倒的女孩子叫方思琪,是夏鸢和齐源送她去的医务室。” 周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话锋陡然一转:“这个叫齐源的男孩子不会还给夏鸢买了饮料,跟她闲聊人生来着吧。” 夏鸢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周野轻哼一下,语气明显变得阴沉了:“夏鸢,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几天不见胆子就变得这么大了,嗯?” 夏鸢抓着电话绳,无意识地在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她忍着笑:“嗯,我没有忘的。可齐源是个女孩子呢。” 电话那头默了一瞬,周野磨着后槽牙的声音传过来:“……你又耍我?” 真是好神奇。 从昨晚开始,夏鸢心头上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夏鸢喘不来气。 可现在听见周野的声音,心上的石头便消失不见了,夏鸢竟舒畅地笑了出来。 听见夏鸢轻声笑,周野也松和了语气。 他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落在夏鸢心上的。 “夏鸢,我很想你。” 夏鸢的笑意逐渐变得温柔。 她很轻地点了点头,但周野看不见。 她说:“我也是。” 很想他,想他说的那些没营养的笑话,想他含笑的眉眼,想他抱着她的时候温柔的臂弯。 想他陪在自己身边的一切时候。 只要想到他,她就会觉得温暖。 周野说:“再过些日子,我就去看你。” 从梧桐镇到Z城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他来了最多能和她吃顿饭就要回去了,夏鸢不想他来回颠簸得这么累。 她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但周野却说:“可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吃饭。” 夏鸢缠着电话线的手猛地一怔。 在夏鸢来接电话之前,寝室里的人都还没回来,陈姐让周野等一会儿,她喊个人去叫她。 周野当时便觉得奇怪。 寝室里的人都出去了,夏鸢竟然没有出去? 他试探着问陈姐,夏鸢是不是不舒服,陈姐说她蛮好的,就是不太爱跟人说话,她回回看见夏鸢都是一个人,其他人倒是成群结队的。 只这一句话,周野便明了了夏鸢的处境。 他声音温和,没有半分责备,但落在夏鸢耳朵里,却字字都让她忍不住一阵一阵地鼻酸。 “我要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而不是听你安慰我的那些。” “夏鸢,永远别对我说谎。” “那只会更让我心痛。” 第20章 “好啊夏鸢,胆大包天啊…… 和周野通过电话之后, 军训很快就结束了。 后面一个多星期Z城整个泡在雨水里,连日的大雨让军训没法顺利进行,最后一天的演练也都是草草收尾。 结束了这一项巨大的任务, 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夏鸢却没放松。 周野说他要过来,但没说什么时候过来。 夏鸢想着他大约是要搞个突然袭击,看看她一天都是怎么过的。 为了不让周野担心,她提前将自己的用餐标准提升到两块五。 但天天两餐两块五,夏鸢有些吃不消。 她给自己预计的生活费是每月两百, 但到了大学之后她才知道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很多,学校虽然减免了学费, 但书杂费还是需要自己掏钱的。 尤其Z城这里的物价跟梧桐镇差距太大,镇上一块钱三支笔, 这里两块钱一支笔。幸好替换的笔芯价格不高,七块钱就可以买到一盒。 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不被难道,夏鸢实在不得不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既然不知道周野什么时候来, 她也不能先把钱都用光了。 等他来了,总得请他在校园里头吃个饭什么的。 这么想着,中午打饭的时候夏鸢还是如旧只要了七毛钱的素菜外加三毛钱的米饭。 “夏鸢!” 夏鸢刚坐下, 远远就听见齐源在叫她。 军训结束后开始正常上课,齐源和夏鸢之间的联系多了起来。 夏鸢成绩好,个性又温和,一看就是个乖孩子。 辅导员有意让班长给她安排个什么职务, 但眼下只剩学习委员的位置还空着。 学习委员听起来好像是个大官,实际上要做的事情又多又杂。 从收发作业,到组织各种学习活动,基本都是学委的任务范围。可偏偏这些任务大多都需要大家配合完成, 这就需要学委本人有较强的沟通能力。 班长说夏鸢虽然成绩好,但性格有些内向,不一定愿意干这事,也不一定干得好这事。 齐源无意间听见他们说起这事,自告奋勇可以帮忙夏鸢。 自从他接了这个差事,他已经游说夏鸢好几次了。 可夏鸢自认实在难以应付这种需要处理人际关系的事情,也拒绝了他好几次。 起初夏鸢还觉得拒绝他很不好意思,但次数多了,她都麻木了,齐源仍然没放弃。 齐源端着餐盘在夏鸢对面坐下,还没张嘴夏鸢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提前打断了齐源。 “齐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擅长处理这种需要高强度与人交流的事情,你不要再劝我了。” 齐源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不仅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有些窃喜似的抿了抿唇,他清了清嗓子,说:“但是我打听过了,当学委的好处很多很多,多到你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试试吗?” 夏鸢摇头:“我不……” “辅导员说如果你干得好,下一学年就能申请全奖了。” 全额奖学金……确实很诱人。 “可如果我干不好呢?”夏鸢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假如只是让她做些文书类的工作,她肯定没有问题,但学委不仅要做文书,还要组织班上一切和学习有关的事情。 她在高中当个小组长都有收不上来作业的前科,到了大学,大家越发自由,到时候能收上来一个组的作业都算不错了。 “如果我干得好,下一学期有全奖,反之,我可能连现在的奖学金都难保。”夏鸢还是拒绝,“还是算了吧齐源。” 齐源觉得她太悲观了,“你都还没做过呢,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而且还有我帮你啊,你也知道我就挂了个闲职,你要是不想干那些杂活就都交给我,你只要在老师面前露露脸就行了。露露脸你总是可以接受的吧?” 齐源这话说得十分大公无私,无私得有些过头。 工作都他做,但是论功行赏的头一个是夏鸢,这叫她如何受得? 夏鸢知道他是好意,但她实在没办法,“齐源,你不用这么帮我。我……” 她话未说完,余光忽然瞥见齐源背后有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周野端着餐盘,远远就瞧见了夏鸢以及她对面坐着的男生。 见她看见了自己,脸上露出些惊惶来,周野眉头一挑,唇角勾出的弧度颇有些邪性。 夏鸢喉间立刻一梗,忽然就没了言语。 “夏鸢、夏鸢?”齐源见夏鸢话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发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刚回头去看,身边突然有人坐下了。 周野不轻不重地将餐盘往桌面一放,看眼夏鸢盘子里的菜色,他冷不丁开口。 “吃这么素呢。” 齐源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迅速转回头来,却见身边的陌生人正撑着下颚望着夏鸢,一脸笑吟吟的样子。 周野话音一落,夏鸢突然对着他打了个嗝。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前两天天天吃好菜,周野没来,今天这刚想节约一回,就被周野抓了个正着。 见她呆愣愣的傻样子,周野唇边笑意更深一些。 周野今儿穿了一件白色简约T恤,身下的牛仔裤像是有些大了,裤腿莫名宽阔。 这一身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的穿搭被周野穿出了一种极其随性自然的感觉。 像是夏日的午后,阳光温柔,又有些慵懒的昏昏欲睡。 这是他一惯的风格。 从周野坐下开始,隔壁左右的视线便都被他吸引。 女孩子们纷纷在偷偷打量他,不时发出小声的感叹,都在猜他是哪个系的学长。 齐源将他上下打量片刻,一时想不起来学校里什么时候有这样容貌出众的人了。 他疑惑的目光在周野和夏鸢身上来回,“呃,这位是?” 周野侧眸,定睛看眼齐源,眼角眉梢立刻挂上了热情。“你好,我叫周野。” 齐源一愣,“我叫齐源,你好。” 一听这个名字,周野立刻挑起眉头来,拖长音调极夸张地“哦”了一声。 他看向夏鸢,后槽牙咬的略紧:“原来这位就是齐源啊。” 夏鸢:“……” 完蛋了。 齐源听他语气好像认识他,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周野,“你认得我吗?” 周野大方说:“认得啊,怎么不认得呢。你不是还请我们夏鸢喝过饮料么。” 齐源闻言,顿了一下,他看了眼夏鸢,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腼腆起来:“呃,你是夏鸢的哥哥吧?不好意思,之前没有认出来。” 周野深呼吸一下,保持微笑:“不怪你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 说着,他转向夏鸢,语气顿时冷了不少:“我忘了带饭卡,去帮我买个单。” 夏鸢得令,忙不迭就答应了,“哦哦、我马上去……” “欸夏鸢,你陪你哥吃饭吧,我去买。”齐源将夏鸢拦住,主动起身问周野:“是哪个窗口?” 周野用一种“小伙子很有前途”的表情给齐源指了路:“3、8。” 齐源小跑着去了。 夏鸢顿觉大难临头,想解释点什么,周野又先开口了。 “这个叫齐源的女生……长胡子的哦。” 夏鸢:“……” 他拿起筷子,将自己餐盘里的肉菜都拨到夏鸢碗里,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往外蹦:“好啊夏鸢,胆大包天啊你。” - 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夏鸢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齐源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一碗汤。 因为这碗汤,周野之后看她的眼神仿佛是要将她捏碎。 她一放筷子,周野便探过身来抓着她起身:“不好意思,现在我要借我‘妹妹’用一下。” 他特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捏着夏鸢手腕的手用力到夏鸢不由地抿紧了唇。 之前连日的大雨让Z城退烧不少,如此午后,夏鸢被周野拖着快步走在林荫道上,半点不觉炎热,甚至有风吹过时还有些凉意围绕。 周野一直将夏鸢带至无人的凉亭里,将她重重抵在石柱上,半眯的黑眸充满了危险。 他压低声音:“给你一分钟解释。” 夏鸢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解释今天纯属巧合,解释她那天是故意逗他的? 这样解释的话他可能更气吧。 她用了五十秒盯着周野,倒数十秒的时候,周野再也忍不住,几乎是扑过去咬住了她的唇。 他坏心眼地用牙齿在她柔软的唇上碾磨,咬得夏鸢又痛又痒。 可她不敢挣扎。 周野说不出自己有多生气,甚至说不出他到底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看见夏鸢消瘦的小脸,看见她餐盘里那些没有营养的素菜,看见齐源都偏心地多给她打了一份肉汤。 她平时到底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才会连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 周野发了狂一样在她唇上辗转,夏鸢被他压得后背生疼,她呜咽一声。 “唔、周野……” 察觉到她的痛楚,周野的理智才终于归位。 他将她拥在怀里,用力将她压向自己的胸口。 夏鸢被迫仰着脑袋与他纠缠,他逐渐温柔的攻势让夏鸢很快变得瘫软。 她吃力地扶着周野的手臂,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周野终于肯让她呼吸一次。 他没有放开夏鸢,他咬在夏鸢的耳垂,牙尖不轻不重地刺着她的软*肉,夏鸢膝盖一软,横在她腰后的手稳稳将她接住。 周野开口时沙哑的吐息性感至极:“你到底是出来上大学,还是出来考验我的耐性。嗯?” 第21章 “救我呀。” 周野是个什么样的个性, 夏鸢很清楚。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大学生活不尽如人意,就由不得夏鸢报喜不报忧了。 夏鸢捡了些没那么严重的事情略说了一下,与寝室里的人来往甚少的原因被她归结于“语言不通”。 “她们都是本地的, 讲话我听不太懂,所以插不上话。不过这都不要紧的,我下铺的王丽君上次还帮我打了开水。”夏鸢说。 两人坐在凉亭里,亭子外有颜色浓绿的藤蔓,树荫挡住太阳, 微风拂过来,带着清新的味道与清凉。 周野坐在石凳上, 一只手撑着石桌,另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 他曲着手指, 指尖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打。 夏鸢说话时不太敢与他对视,怕他抓住她话里的漏洞追问,心虚的神情像个做错事正等着家长审判的小孩子。 周野也不是不知道她在避重就轻,但她这样说了, 他也不去拆穿她。 凉亭里安静了几秒钟,周野问:“齐源,你又怎么解释。” 说起齐源, 夏鸢可真是觉得冤枉。“他答应导员游说我去当学委,我不想,他就一直劝我。今天也是碰巧才在一起吃饭的。” 周野扯扯嘴角:“还真是巧。” 平时都碰不着,巧就巧在他一来他们就碰着了。 他又问:“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骗我。” 骗这个字太重了, 夏鸢咬咬唇,低下眼睫去小声说:“我……就是想逗逗你,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你看见。 她话没说完,也觉得这事自己过于理亏。 夏鸢抬起脸来, 神情里带着些瑟缩,“对不起嘛,你别生气,好不好?” 周野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满,却也被她此时注视着自己的眼神打败。 那种柔软的,盛着盈盈水光的。 对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叫他怎么气得起来。 他倾身过去将人捞到自己怀中,夏鸢柔软的身体,好闻的味道,她散落在周野脸上的发丝冰凉又温柔。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最想要的正被他拥在怀里。 周野偎在夏鸢颈窝里叹息:“我拿你有什么办法呢。” 这短短一句,让夏鸢心头猛地跳漏一拍。 周野的呼吸贴着她的颈项,温热,潮湿,带着令她颤栗的魔力。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臂。“周野。” “别说话。”周野说。 他抱着她调整了一个两个人都更舒服的姿势,环着她的腰肢,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就这样让我抱一下。” 周野说:“我太想你了。” 周野昨天就来了。 付一伟在Z城办事,周野跟他挤了一晚。 夏鸢以为他待到下午就会回去,但周野说他过几天要和付一伟去省城。 他准备去付一伟的夜场做事。 彼时的夏鸢还不知道夜场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驻场歌手,周野只告诉她,他每天过去唱两个小时歌,可以拿二百块钱。 二百块钱,每天两个小时。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钱了。 夏鸢记得从前父母曾跟她说过,付出和收获之间一定是有比例的,凡是来得太容易的东西都要小心其背后的风险。 夏鸢看着周野轻描淡写的神情,掩饰不了自己的不安与担忧:“会有危险吗?” 周野捏她的脸,笑得有些痞气:“什么危险,我是去唱歌,又不是陪酒。除了晚上下班晚一点,还能有什么危险。” 他虽然这样说,夏鸢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她一时找不到究竟不对在什么地方,只能任由周野带过这个话题。 “以后我每个月都给你打生活费,你该和室友逛街就去逛街,别整天闷在寝室里。你得记住,你是出来见世面的,整天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算什么见世面?”周野用她的发梢搔她的脸颊,“有我给你做后盾,别再担心钱。” 他总是把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说得这样轻松。 夏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环住他的脖子将他抱住。 “周野,如果我们一直在梧桐镇,那也很好,是不是?” 她声音低低的,落在周野耳畔,搔得他心头微痒。 他嗅了嗅她颈窝里的香气,温柔地拍抚着夏鸢的后腰,低声道:“是很好。” “可是夏鸢值得更好的。” 夏鸢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她只晓得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周野更好的人。 - 付一伟要在这里停留三天,周野也能待三天。 他陪夏鸢吃了晚饭,约好第二天也要过来。 两人在宿舍楼下说话,没注意寝室里的人回来了。 张薇薇起初没瞧见夏鸢,只远远看见路口有个白衣帅哥,她正要跟褚静说呢,一旁的余芳突然来一句:“欸,那不是夏鸢吗?她旁边那男的……是谁啊?” “啥?那是夏鸢?不会吧,她男朋友这么帅的吗?!”张薇薇惊叹道。 褚静本来低头正在发短信,闻言抬了下眼,手上动作跟着一顿,接着便呆住了。 此时夜色朦胧,宿舍楼里的灯光与路灯纠缠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颜色。周野面朝着她们的方向,侧脸被黄不黄白不白的光线笼罩,竟半分都不显突兀,反而还加深了他的五官,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无法言说的神秘与深邃。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周野抬眼望过来时,眼角眉梢的温柔在刹那间变成微冷的淡漠。 褚静几乎一眼就被这样的周野吸引住了。 夏鸢被周野提醒身后有人靠近,她刚转身,张薇薇突然表情夸张地跳过来。 “夏鸢!” 夏鸢惊了一下,刚后退半步便被张薇薇拉住了。“薇薇、你们?” “我们?我们刚吃完饭啊。”张薇薇说话间再度将周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离得近了,周野在她眼里更是帅得一塌糊涂。 她压抑着激动勾着夏鸢的肩膀,语气暧昧地问:“这位……是你男朋友啊?” 夏鸢:“呃,他是……” “我叫周野。” 周野应对这种人多的场面从来都不会怯场,他嘴角微扬起一个弧度,好看,礼貌,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 这是他一惯的风格。 但落在有些人眼里,却好似有了别的含义。 褚静这时上前,伸出手来。 她指甲上贴的水晶钻石是美甲店的最新款,上周刚做的,整整三百块钱。 此时这三百块钱果然在夜色下泛出了耀眼而迷人的光来。 “我叫褚静。” 褚静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开学这么久,想追求她的人能堆满她们教室。 但她一向眼高于顶。 像这样主动伸出手去和谁打招呼,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夏鸢就站在褚静身侧,但褚静却好像压根没有看见她,她的眼光落在周野身上,一动不动,那双美目里散发着极强的目的性。 因她这般过于热切的视线,让旁人都看出了端倪,余芳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她悄悄看眼夏鸢,夏鸢却好像未曾发觉褚静的心思,脸上竟连半分不自然都没有。 周野眸色淡淡看着褚静伸出来的手,片刻,他略一颔首,“你好。”而后视线便淡淡从她脸上划过。 他自然地伸出手去将夏鸢牵到身边,温声问:“正好你室友都在,要不现在就跟她们说?” 夏鸢一顿。 周野想请寝室里的人吃饭,夏鸢还没答应,他们刚才就在说这个事,没想到她们这会儿突然回来了。 张薇薇:“说什么?难道你要请我们吃饭啊?!” 张薇薇有些一惊一乍的,但是个直率性格,周野闻言朝她笑了一下,“Z大果然名不虚传啊,在这上学的一个个都是才女。我们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已经猜到了。” 张薇薇是最经不得夸的,周野这一句才女可把她美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夏鸢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周野已经说了,她便也只能问:“大家明天下午都有时间吗?” 张薇薇立刻答应:“我有的!” 周野于是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余芳。 余芳被他看得愣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我应该也没问题。” 周野点点头,“好像还有两个人?” 张薇薇迅速接话:“还有王丽君和刘欣然,我可以通知她们!” 周野唇角微抿:“那就麻烦你啦。” 说罢,他转向夏鸢,略弯了腰与她对视:“明天下午放学我在北门等你们。” 夏鸢眉间不易察觉地皱出了一丝弧度,但不等她说什么,周野便捏了捏她的脸蛋,“想吃什么你们晚上再商量下。” 褚静从刚才就一直被忽视,周野问了每一个人的意见,唯独没有问过她。 她还从未被人这般轻视过。 此时看着周野与夏鸢之间的亲昵,她讥讽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径直往宿舍楼里去。 “欸静静!”张薇薇见状追在褚静身后。 余芳匆匆与周野点头告别,也很快追了过去。 夏鸢回头看一眼她们的背影,转回眼来还是忍不住担心道:“周野,我觉得这样……” 周野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吻了吻她的额角,柔声道:“好啦,上去吧。我也该走了。” 夏鸢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被周野推上了楼去。 - 寝室里,张薇薇已经将方才在楼下见到周野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讲给了王丽君和刘欣然。 在她说到周野是如何帅得不像真人的时候,刘欣然表示怀疑。 “他还能帅过齐源?” 张薇薇摇摇头,只笑她没有见过世面:“你见过了那位哥哥,就晓得他在我们学校里是无人能敌的存在。” 这话说得,连王丽君都问:“有这么邪乎?” 张薇薇一看这两个人都不信她,气得把余芳拉过来作证:“不信你们问余芳好吧!余芳从来不说假话的!” 余芳这时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确实长得不错。” 张薇薇:“听见没有!!” 有余芳作证,王丽君信了。 但是刘欣然还是不信。 “欸静静不是也在么,要是静静说他帅我就信!” 褚静正清了衣服要去洗澡,闻言一顿,恰好夏鸢这时推门进来。 两人在门边对上视线,夏鸢还未说话,褚静便用力将洗漱用品扔进盆子里,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出了门去。 夏鸢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即便恢复如常神色带上房门进来了。 刘欣然看出褚静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不知道是为什么,“静静怎么了?” 张薇薇掩着嘴压低声音说:“她主动跟那哥哥打招呼,结果被无视了。” 刘欣然顿时嘴巴张成了O型,“什么!” 余芳这时凑近夏鸢,小声说:“夏鸢,褚静她……你别介意啊。” 夏鸢闻言微怔,她侧眸对余芳淡淡一笑,“不会。” 余芳觉得夏鸢着实是不容易的,人长得漂亮,学习努力,就是内向了点。褚静那么强势一个人,谁和她对上都不会讨得什么好下场,更别说夏鸢了。 一想到褚静刚才看周野的眼神,万一之后再迁怒于夏鸢,只怕夏鸢以后的日子要更不好过了。 夏鸢不知余芳在想什么,她拿好衣服,也准备去洗澡。转身的时候想起来什么,问张薇薇:“薇薇,你跟她们都说了吗?欣然、丽君,明天下午有空吗?大家一块吃个饭吧。” 张薇薇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办事你放心。” 王丽君也道:“有空的有空的,那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大家一起走?” 夏鸢点点头:“嗯,好。” 见她要去洗澡,余芳也跟她一块儿。 两人出去没多久,褚静回来了。 张薇薇正在刘欣然的位置上研究面膜,刘欣然突然问褚静:“静静,明天夏鸢男朋友请吃饭,你去吗?” 褚静擦着护肤品,闻言一顿。 张薇薇见她不说话,正要劝刘欣然不要多话,褚静却突然开口。 “去啊,怎么不去。”她仰着脖子涂颈霜,高傲的语气带着些不屑,“自己一个人用些廉价的东西来讨好我们还不够,还要搭上自己的男朋友。我倒要看看夏鸢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到什么时候,呵。” 张薇薇一听这话,忍不住皱了下眉,“不至于吧。” 褚静倒也不在意她的怀疑,淡淡说了句:“至不至于,你等着看吧。”便上床睡觉了。 张薇薇这时看见王丽君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吐了吐舌。 夏鸢对寝室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情,她跟余芳洗好澡回到寝室,褚静已经睡了。 余芳关了灯,室内十分安静。 夏鸢躺在床上,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周野的脸。 夏鸢是个性格十分柔软的人,她很少拒绝,也从不主动与人树敌,但当周野说要请她的室友们吃饭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抵触。 ‘怎么,嫌我拿不出手啊。’ 周野这样问她的时候,她沉默了。 她自然不是真的这样想,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她不知道周野是否知晓她在担心什么,可他永远都表现得那么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不值一提。 但夏鸢却在意得睡不着觉。 她只希望明天真的能如他所愿的顺利进行。 - 学校附近的餐厅很多,几个女孩子选来选去还是定了火锅店。 周野早早就等在北门,他没换衣服,造型还是和昨晚一样。 但张薇薇她们看见他的时候仍然惊艳得仿佛初见。 刘欣然昨晚还不信张薇薇说的话,今天见到周野,她竟害羞得挽着张薇薇,连话都说不好了。 “嗨。”周野一一与她们打过招呼,便自然地揽过夏鸢。 “我朋友开了车来,可以带四个人先过去。”他说的朋友是付一伟。 褚静下了课就回寝室换衣服去了,正好他们现在是六个人。 付一伟可以先把张薇薇她们带过去,再回来接周野和夏鸢。 几个女孩子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意见,很快就先出发了。 周野跟夏鸢牵着手在北门附近散步,等付一伟回来载他们,也等褚静。 夏鸢想起早上张薇薇跟她说的事情,叮嘱周野:“一会儿你见到褚静,你还是别那么冷淡了。” 周野侧眸:“怎么?” 夏鸢顿了下,眼睫微垂,没说话。 早上上课的时候,张薇薇特地跑过来跟她说褚静好像有点不高兴,因为昨天晚上她主动和周野打招呼却被无视的事情。 夏鸢觉得无视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周野明明是回应过的,只是不那么热情罢了。 她并未觉得周野有哪里做的不对,但褚静不高兴,连张薇薇都来劝她,说都是一个寝室的,稍微注意点对谁都没坏处。 夏鸢明白这个道理,但…… “算了,也没什么。”夏鸢将在嘴边打滚的话咽下去,握紧周野的手,软声说:“你还是做你自己就好。” 周野不是傻子,夏鸢的欲言又止是有原因的,他能看出来。 但他没问。 这个缘由,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也许晚上会知道的更彻底些。 - 因为是跟美女吃饭,还是好几个,付一伟表现得特别积极。 他特意在店里要了个包间,一个大圆桌,正好能坐八个人。 夏鸢和周野坐一起,她旁边依次排开余芳、张薇薇、刘欣然和王丽君。 付一伟当然和周野坐一块,但他张罗着给她们倒水,一数杯子,发现还差一个。 “欸夏鸢,你不是说有五个室友么,怎么还差一个?” 余芳这时解释道:“哦,还有一个有点事,让我们先吃,不用等她了。” 付一伟闻言爽快道:“行行,那我去叫服务员过来点菜。咱们先吃起来哈。” 他出了包间,夏鸢凑近余芳小声问:“褚静不来吗?” 余芳同样低声答:“她刚给薇薇发了短信,说晚点来。” 夏鸢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这顿晚饭的前半段进行得非常愉快。 付一伟是个性格十分外向的人,又是在夜场里做事的,闹气氛这事儿他最拿手。 几个女孩子一开始还碍于有外人在,多少有些拘束,结果付一伟端着杯子一个个敬过去,大家很快就忘了矜持这回事。 服务员端了两箱啤酒上来,人多,一箱酒很快就消灭干净了。 别看余芳她们一个个看起来都娇滴滴的,喝起酒来的架势倒也不输给两个男孩子。 尤其是王丽君,她撸起袖子跟付一伟划拳的样子笑趴了她旁边的刘欣然。 圆桌中间的红油火锅咕嘟咕嘟地翻滚,桌边的个个都疯得肆无忌惮,整个包间里都充斥着热辣与欢笑。 夏鸢不太会喝,半瓶下肚已经脸红得像涂了胭脂,剩下的都是周野在帮她喝。 付一伟显然已经不适合进入驾驶座了,夏鸢担心周野也喝多了,悄悄按住他的杯子说:“少喝点。” 她话音还没落呢,付一伟眼尖瞧见了她的动作,马上指过来:“好啊,夏鸢你想帮周野作弊!” “罚酒、罚酒!” 夏鸢被他突然大声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 她跟周野离得很近,猛一缩肩膀,周野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瞧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倒真是像作弊被抓了一样。周野只觉得好笑,撑着额头笑得肩膀直颤。 付一伟可不管她说有没有,拎着酒瓶过来像是要干架。 他重重把酒瓶往桌上一放,命令周野:“赶紧的,吹了这瓶就放过你俩!” 周野可真冤,他转过脸去向夏鸢求救,“救我呀。”可那一脸迷死人的笑哪里有半点要求饶的意思。 夏鸢对着他发了一下愣,正要想法子帮他解围,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 服务员领着精心打扮过的褚静出现在门口,所有人都望了过去,气氛突然就凝固了几秒。 “就是这间。” 褚静下了课就说要回寝室换衣服,但她现在可不仅仅是换了衣服而已。 她化了时下最流行的烟熏妆,铁灰色在她眼上晕开一片故作深邃的暗沉,假睫毛和黑色眼线将她本就漂亮的眼形再度拉长,流转的眼光配上亮晶晶的唇彩,都浮动着令人心动的水润。 她一出现,便吸引去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夏鸢明显听见了付一伟咽口水的声音。 确然,褚静长得漂亮,即便化了浓妆,也只是为她增添艳丽,无损她本身的美貌。 再加上她今天穿了短裙和吊带,姣好的身材更是展露无遗。 只是比起她平日的样子,这一头大波浪让她看起来过分成熟了些。 褚静美目在包间里环视一圈,很快锁定了目标。 她穿着高跟,走路自带摇曳的风情。 她绕过圆桌上的所有人,停在了周野旁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不等周野回答,褚静转向付一伟,不咸不淡地:“麻烦让让。” 付一伟在见到褚静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她奉为女神,女神开口,哪有不让的道理。 他呆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等褚静坐下,他立刻回过神来,拉过板凳坐在她旁边,殷勤地给她送上干净的碗碟,又给她倒了饮料。 “这位美女……呃,夏鸢!不赶紧介绍一下吗!”付一伟想问她名字来着,又觉得自己问有点尴尬,便把夏鸢扯出来。 夏鸢还在回味方才褚静的惊艳登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旁边其余几个人的反应也跟夏鸢差不多。 在一起同住了一个多月,她们还是头一回看见化了浓妆的褚静。 褚静的长相是带着些攻击性的漂亮,平日素着脸时倒看不出什么,如今浓妆加持,她低眉抬眼都仿佛带着盛气凌人的意思,一时之间倒是谁都不敢跟她说话了。 付一伟见夏鸢发愣,正心急如焚,周野突然开口。 “她叫褚静。”他说着话,推开面前的酒瓶,单手撑着脑袋,歪头朝身边的人一笑,“我没记错吧。” 第22章 “你又有多高贵?” 早上张薇薇还说褚静因为昨晚的事情还有些不高兴来着, 但大约是因为周野记住了她的名字,她便把昨晚的不愉快都忘干净了。 此时她在饭桌上与大家推杯换盏,偶尔对着周野眼波荡漾, 看上去哪里还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呢。 褚静习惯走到哪里都是旁人眼中的焦点,这会儿也不例外把这里当成了她的主场。 付一伟更是甘于配合,以至于这次请客的主人公倒被冷落在一旁了。 这一晚上,褚静跟付一伟讲话最多,寝室里的几个人其次, 不时找上周野。 除了开头时周野主动与她说了一句话,剩下的时间里, 褚静跟他说十句,他都只回半句。 尽管如此, 褚静也都还是和颜悦色的。 但她唯独没跟夏鸢说过话。 不对,她跟夏鸢说过一句。 “夏鸢,好不容易改善伙食,你还不多吃点啊。” 褚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稀松平常, 但其他人的脸色却在瞬间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昨天晚上她在寝室说的话大家都还记得,早上张薇薇将原话复述给余芳,余芳倒吸一口凉气, 已然明白褚静和夏鸢之间的关系怕是好不起来了。 褚静明摆着对夏鸢有意见,而且是只对她一个人有意见。 她这话一出,夏鸢果然神色微窒。 她抬眼望向褚静,眸子里浮着薄薄的水光, 清澈,微凉。 不等她回应些什么,付一伟在旁边插科打诨,倒是很快将这话题带过去了。 余芳这时在桌子下悄悄地拉了拉夏鸢的手腕。 夏鸢心间微动, 回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火锅吃得差不多,周野突然起身。 夏鸢将他拉住,仰着头问他:“你去哪?” 周野顿住脚步,弯腰下来摸了摸她的耳朵,勾了唇笑:“我去洗手间,很快回来。” 他这样说,夏鸢便放了手。 他离开包间后没一会儿,褚静也起身说出去接电话。 刘欣然本来想跟她一块出去的,但她走得太快,刘欣然刚推开门,走廊上便已经没有褚静的身影了。 褚静不在,桌子上除了付一伟和王丽君喝多了正趴着休息,张薇薇和余芳都围到了夏鸢身边。 “夏鸢,你没事吧?”张薇薇是寝室里跟褚静走得最近的人,也是奇了怪,褚静平日里为人还算随和,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次。 她宽慰夏鸢道:“静静今天肯定是喝多了,她不是故意拿话扎你的。” 是不是故意的,她们心里都有数。 余芳从老早就开始觉得褚静有点过分了,CD那事她还能说服自己褚静只是在表达方式上不够委婉。 但昨晚褚静对周野毫不掩饰的目的性和她晚上在寝室里说的那些话,全都表明了她根本就不把夏鸢当回事。 其实寝室里的人心里其实都清楚,褚静家世好,长得又漂亮,有些傲气很正常,是以她们虽然有时会对她感到不舒服,到底也不会真的跟她计较什么。 但她对夏鸢这么明显的瞧不起,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她处处都要高人一等? 光她自己高也就算了,可她还非要踩别人一脚,这换了谁心里能过得去? 也就夏鸢是个软性子,能忍她一而再的挑衅。 余芳在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也还是劝夏鸢:“你别往心里去。” 夏鸢一直以为她在寝室里是被孤立的那个,今天张薇薇和余芳她们能跟她说这些,她心里其实很感激,也很感动。 她扬起唇角来对她们笑了笑,“谢谢你们,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 独自一人过了这么些年,她从里到外都早就已经有了抗体。就算今天褚静直接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寒酸,夏鸢也不会因她的态度受伤分毫。 夏鸢如此大度坦然,倒让张薇薇心里更觉得无奈,她叹了口气,说:“唉,她可能觉得你男朋友还不错,心里有些落差吧。” 她这话一出,余芳立刻不赞同地回眸示意她闭嘴。 张薇薇没领会她的意思,讪讪说:“本来就是嘛。”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推开,是刘欣然从卫生间回来了。 她喝了不少,走路有点飘。 张薇薇连忙过去扶她。 刘欣然晕晕乎乎看了她们一眼,奇怪问:“咦,静静还没回来啊?我在卫生间没见着她,还以为她已经回来了呢。” “没有啊,她不是跟周野一块出去的吗……”张薇薇脱口而出,忽然又想到什么,赶忙闭上嘴,回头去看夏鸢。 余芳也望着她,“夏鸢……” 突然被视线集中,夏鸢有些怔然。 - 周野在二楼平台外边抽烟。 可一根烟兀自烧了一半,他姿势半分未变。 褚静跟着周野过来,推开半掩着的平台大门,一眼便望见斜倚在护栏边的周野。 她走过来。 高跟鞋的声音太好辨认了,周野不肖抬眼就知道来的是谁,他抬起手,将烟送到唇边,极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不矜持啊。” 平台外是夜市街,此时正是霓虹闪烁的时候。 那些或明或暗的光打在周野的侧脸上,他微眯着眼睛,袅袅烟雾将他笼得不太真实,点点橙红的火星在他指间跳动。 初秋的夜风带着点温凉吹过来,烟灰从火光下剥离,落在半空被风托起,很快便飘向了不知名的黑暗。 褚静在他身旁站定,周野这时才抬起眼来睨着她。 这还真是褚静头一回这么不矜持。 往常只要她略作打扮,不需要她多说什么,那些男孩子就会殷勤地扑上来,就像今晚的付一伟。 但周野跟他们不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很迷人的特质,像是动物才会有的野性,那种无法被束缚的不羁。 刺激,危险,却万分诱人。 褚静很想抓住这种野性,甚至驯服这种野性。 她往前探身,伸手要拿他手上那支快要烧完的烟。 周野先一步察觉她的动作,屈指一弹,烟头打着旋地落到地上,弹跳两下,没入了墙根下的阴影之中。 褚静没拿到烟,也不恼,化着烟熏妆的脸在这种暗沉的环境里失去了美感,一双眼睛黑洞洞的,有些吓人。 她问周野:“躲我做什么。” 这话问得蹊跷,周野笑了:“大姐,咱俩一共才见过两次面,你上来就要抢我的烟,我还不能躲?” 褚静不以为意地站直身体,双手抱胸的姿势有些骄傲,“既然我都不矜持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呢。” 周野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我摆什么架子了。” “别装了。”褚静下巴微扬,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某种欲*望,红唇轻启,她向周野倾身过去,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哦?”周野身体未动,手肘曲向后方撑住围栏,拉开了和她的距离,“我想要什么?” 他一再后退,惹得褚静神色微动,语气之中却仍然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你想要一个不那么廉价的女朋友,不是么?” - 包间里,王丽君喝多了,趴着直吐。 在场的只有夏鸢和余芳还算清醒,其余两个没醉得不省人事,但也差不多了。 夏鸢跑进跑出找服务员要了毛巾和冷水,交给余芳后又跑出去叫车。 付一伟从刚才开始就没动静了,勉强叫醒也肯定是开不了车了。 火锅店这块不在正街上,对门就是一片夜市,车子要开进来得绕到后门。 现在距离宿舍关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夏鸢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边快速往大马路上跑着叫车。 夏鸢今天穿了件娃娃领的连衣裙,碎花的,花样不算新潮,甚至有些土气。 她逆着风跑,夜风撩起她的裙摆,她纤瘦的肩膀在喧闹的夜色之中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野在平台上看着夏鸢,他们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从她跑出店门;在路边徘徊;低头去看手表;现在一路小跑,周野都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但神奇的是,他却好像能从她的背影看见她脸上轮番闪过了怎样的神情。 茫然,紧张,有些急迫。 楼下肯定有人喝挂了,许是她室友中的哪一个,所以她才着急要将人送回去。 周野笑。 诚然,夏鸢是个爱逞强的个性,遇事不晓得求助,天塌下来都要先用自己的肩膀去扛一扛。 这样一个人,你大可以说她单纯到有些傻气,甚至是蠢。 可她绝不廉价。 她怎么可能廉价。 平台上飘散着长久的沉默,淡淡的烟草气味和排风扇里窜出来的火锅味纠缠,空气因此变得浑浊,黏滞。 褚静的耐心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快消耗殆尽,她蹙起眉头盯着周野:“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你昨天晚上那种态度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么,你成功了。现在我都站在这里了,你还拿什么乔。” 一直到楼下夏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周野眼睫微闪,终于肯转眼看向褚静。 周野有一双分外勾人的眼睛,笑起来时眼角眉梢皆是艳丽,任谁看了都要心动。可他不笑的时候,那双黑沉沉的瞳会变得幽深。 像黑夜中的捕猎者,戒备,冰凉,带着嘲弄。 周野扯扯嘴角:“你一直都这么自以为是?” 褚静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原就紧蹙的眉头登时皱得更紧。“你胡说什么!” 周野哼笑一声,“没什么啊,就是觉得你挺可笑的。明明瞧不起夏鸢,偏偏又对她的男朋友这么有兴趣。” 他侧了侧身,护栏上的灰尘在他的白T恤背后留下了一道不明显的灰痕。 周野勾起唇角,眼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痞气,“难道是因为我这张脸,让你看出了什么非同一般的价值?” 褚静被他突如其来的自恋梗住喉头,她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你以为你是谁?!我肯给你机会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知好歹!追我的有钱人多了去了,你真以为请一顿火锅就算你有价值了?” 周野撇撇嘴,表情无辜:“你这话说反了,现在好像是你上赶着要给我机会。” “你!” 从昨晚宿舍楼下的爱答不理,到刚才包间里暗示性的表示记住了她的名字,明明周野的每根头发丝都在暗戳戳地给褚静发信号,叫她想当然地以为他是对她有意思。 可他不仅撇清了自己的意图,甚至连眼神都开始毫不掩饰地散发对她的讥讽。 褚静终于明白了,他根本就是在耍她! “好,就算是我看走了眼!你给我记住!”褚静松开手臂,忍住指着他鼻子大骂的冲动,咬牙道:“也难怪你能看上夏鸢,你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虚伪、卑劣!” 周野等着她骂完,而后粲然一笑,“是啊,我是这么不堪的人。不过。” “你又有多高贵?” 啪—— 褚静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份气,她瞪着周野被打偏的脸,掌心里直发麻,“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话毕,她扭身踩着高跟鞋像是踩着风火轮,走得飞快。 护栏边,周野的侧脸隐在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 他舔了舔唇边的腥甜,良久,夜色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 楼下包间里乱成了一锅粥。 夏鸢叫了车在后门等着,哪知道上来喊人下去的时候瞧见包间里一片乌七八糟。 付一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死活嚷着不让走,还要继续喝。 王丽君已经醉的开始说胡话了,余芳好不容易给她弄干净脸上的污渍,付一伟一过来又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硬是推开余芳的手,端起桌子上装小料的瓷碗一饮而尽,紧跟着就吐了一地。 夏鸢一回来,付一伟正踩着地上的污秽摔了个狗吃屎。 余芳瞧见她忙喊她帮忙:“夏鸢!你快来帮我把丽君抬下去!” 夏鸢才离开一会儿,包间里就乱得像打了仗一样。 她愣了下神,很快上前去帮忙。 王丽君本身不胖,只不过醉了酒不太配合,夏鸢跟余芳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挪到包间门口。 门一开,周野正站在走廊上。 夏鸢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第二眼就望见了他嘴角红肿的血痕。 她心口一紧。 还不等她问什么,周野的视线越过她头顶看了眼包间里的情形,很快从余芳手里接过王丽君,“准备走了吗,叫到车了没?” 夏鸢一顿,“叫到了,在后门。” “行,我先把她们送下去,你把那两个运下来。”周野说着话,一把将王丽君扔在背上,背着她往楼梯间去。 余芳跟在他身后护着王丽君,扭头跟夏鸢说:“夏鸢你帮我拿一下包啊。” 夏鸢“哦”了一声。 周野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夏鸢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转身进了包厢。 幸好只有王丽君一个人醉的人事不省,张薇薇和刘欣然互相搀扶着还能走路。 一辆车只能坐四个人,后排全是醉鬼,余芳想着夏鸢有周野可以送,便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那我们先回去了,夏鸢你……” 余芳想问夏鸢今晚还回不回去,话没说完,就见周野伸手拦了另外一辆过路的空车。 楼上还有个付一伟,周野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便让夏鸢先走。 他将夏鸢送入后排,关门的时候没关动,垂眸一看,是夏鸢抵着车门。 周野问她:“怎么了,有东西没拿?” 夏鸢望着他明显肿起来的唇角,眼里掩饰不住担忧。“她打你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直接问到了关键。 周野扶在门框上的手顿了顿,突然伏低身体凑近夏鸢,眨巴眨巴眼睛,贼兮兮地说:“别担心,我没吃亏。” 夏鸢怔了一下,神情紧张起来:“你还手啦?” 周野睁大眼睛,停顿半秒,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虽然是有点讨厌,但我还没到打女人的地步吧。” 他说着话,伸手过来挑了挑夏鸢的下巴,“怎么,在你心里我有这么浑啊。” 夏鸢立刻摇头,“当然不是……” 只不过褚静那个人…… 算了,总之他说他没吃亏,那她就放心了。 周野站在马路牙子上,夏鸢坐在车里。两人之间的距离,让夏鸢无法顺利碰到他的脸。 她便下了车,上前半步,抬手摸了摸周野嘴角的伤,问:“疼么。” 夏鸢站在身前,软软的眼神就在他眼皮子下浮动,周野心间微漾,捉住她的小手按在脸上,故意浪*叫:“疼啊,怎么不疼。不过要是你能亲亲我,那我可就不疼了。” 周野故意逗她,夏鸢闻言,脸上果然有了些羞红的痕迹。 可她没有躲闪。 滴滴—— 两人身后有车子飞快驶来,车前大灯从两人相接的肌肤上一晃而过—— 夏鸢扶着周野的手臂,踮起脚尖,在周野唇边留下短暂而柔软的一个吻。 她鲜少主动,主动的时候总是叫周野止不住心动。 夏鸢羞赧地垂下眼帘,“我先回学校了。今天…辛苦你了。” 司机已经在原地等了许久了,趁他催促之前,夏鸢上了车。 车内没有开灯,后排的光线昏暗得难以视物。 夏鸢刚刚坐定,光线明暗交替之间,面前忽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上来。 夏鸢呆滞地睁大眼睛,眼前,周野含着笑的黑色眼眸亮得不可思议—— 唇上湿润的痛痒刚刚触及夏鸢的心脏,周野已然退出了车内。 他替夏鸢关上车门,俯身撑着窗沿,对司机报了目的地。 “车牌我记下了。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周野说着,从窗外伸手过来将夏鸢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 他对夏鸢笑。 黑眸里亮晶晶的,红肿的嘴角也挡不住他这一笑的魅力。 他说:“晚安。” - 车子驶离了路口,夏鸢心尖上盘旋的情绪才渐渐散开,胀满她整个胸腔。 她回过头,车窗外有车流滚滚,路边却没有周野。 可他方才留在她唇上的话还在。 ‘我不辛苦。’ ‘只是不想委屈你。’ 周野他,什么都懂。 第23章 “可我只要你一个人喜欢…… 那天晚上, 褚静没有回寝室。 辅导员来点过两次名,张薇薇都说她洗澡还没回来。 她给褚静打了好些电话,褚静一个都没接, 只回复了一条不用管她的短信就再没消息。 Z大在学生管理这方面有严格要求,如果被抓到在校生不请假就夜不归宿,是会被记过处罚的,情节严重的还会作开除处理。 寝室里的几个女孩子说起来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实际上也才离开高中不久, 是以第一次经历有人夜不归宿这事,她们都表现得比褚静本人还要紧张。 王丽君喝多了, 早就睡得人事不省,刘欣然回来之后也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她们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可熄灯的时候刘欣然突然问了一句:“辅导员应该不会再来点名了吧?” 黑暗里安静了一秒。 余芳出声安慰她:“不会了,放心睡吧。没事。” 刘欣然便没再出声。 夏鸢看见张薇薇的床铺上有点点荧光,猜测她约莫是还在联系褚静。 她侧了侧身,正准备睡, 隔壁下铺的余芳突然敲了敲她的床尾。 “夏鸢,你睡了吗?” 她声音很小,许是怕吵到旁边的王丽君。 夏鸢稍微探起了一些身子, 但看不见她,“怎么了?” 余芳:“晚上褚静…呃……” 夏鸢安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但余芳说了褚静的名字之后突然安静了半晌,然后说:“没什么,时候不早了, 赶紧睡吧。晚安。” 话罢,夏鸢只听见她的铺位上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躺好准备睡觉了。 夏鸢保持着原姿势顿了一会儿,也躺了下去。 周遭安静下来后, 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周野受伤的侧脸。 ‘别担心,我没吃亏。’ …… 不知道他和褚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鸢试图猜测,但无论她如何想,最终想到的都是周野最后吻她的神情。 明亮,坦然,愉悦,宠溺。 他很聪明,从只言片语就能知道夏鸢在寝室被孤立的状况。 今天的火锅,他是想帮她撑腰。 他不想她受委屈。 夏鸢明白。 可周野不知道,夏鸢心里也想着同样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们讨论关于CD的事情夏鸢都听见了,她们言语间的优越与鄙夷,都是夏鸢不想让周野听见的。 那个晚上她兀自消化的自卑与敏感,夏鸢希望周野这一辈子都不要体会。 张薇薇放下了手机,寝室里最后一点荧光也熄灭了。 黑暗里飘散着一些属于秋日的冷瑟。 夏鸢裹紧被子,闭上眼睛。 她想,她要周野永远都是骄傲的,笑得放肆且迷人。 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 那天之后,褚静和夏鸢算是彻底决裂了。 从前碍于大家还在一个寝室,也碍于褚静自己的面子,两个人在寝室里就算说话不多,但好歹迎面见到了也是会点头寒暄的。 这下可好,两人干脆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有次上课,褚静见张薇薇给她留的位置在夏鸢后方,竟完全不顾自己已经迟到,径直绕到教室前排坐下,与寝室里的人隔了老远。 如此嚣张的行径,还被老师扣了平时分。 她这般旗帜鲜明的态度,无可避免地让寝室里彻底分成了两派。 刘欣然和张薇薇跟夏鸢交情不深,跟褚静倒是十分谈得来,尤其是刘欣然。 她晓得褚静跟夏鸢翻了脸,便也不跟夏鸢说话了。偶尔在教室里搭句话,语气也是十分疏离,甚至是不友善。 张薇薇虽然觉得夏鸢没有哪里不好,但架不住跟褚静在一块儿能接触更多新鲜的事和人,所以她还是选了褚静。 不过如果褚静不在,她对夏鸢倒还是很热情。 余芳和王丽君自成一派,中立,谁也不选,谁也不得罪。 王丽君是个粗神经,又以学习为重,对这些事情不那么敏感,谁叫她一块去上课她就跟谁走。 至于余芳,态度也依旧不温不火。 不过对于余芳上次在火锅店里安慰夏鸢的事情,夏鸢还是很感激,是以她这时做出中立的决定,夏鸢不仅不怪她,反而还很理解。 总之周野的这顿火锅局,除了他自己挨了一巴掌,夏鸢寝室里的状况倒是没什么变动。 她依旧独自上课,独自吃饭。 不过如今情势开朗了,她心里倒也多了一份坦然与自在。 周野跟付一伟去了省城,离Z市还是很远,但他每隔一天就会给夏鸢打一个电话。 宿管陈姐每每做他们的中间人替他们传话,夏鸢都心惊胆战,深怕她那天不耐烦了,就不再让她用电话了。 不过她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因为每次周野打电话来,陈姐过来叫她,脸上都是笑眯眯的。 一看就是被周野哄得高兴得不得了。 等夏鸢去接起电话,周野便哀哀对夏鸢撒娇。 “救命夏鸢,你都不知道陈姐是怎么折磨我的,她跟我磨嘴皮磨了半个多小时才肯去叫你。我嘴巴都要说麻了。” 夏鸢一手握着听筒,一手绞着电话线,闻言抿唇忍着笑。“你太招她喜欢了。” 宿管的休息室在宿舍楼的入口,周野打电话来的时候才八点半,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夏鸢怕被人看见影响不好,抱着电话猫着腰蹲在桌子旁边。 小小一团,完全隐藏在了桌旁与墙边的阴影之中。 周野在电话里叹出一口长气,“可我只要你一个人喜欢我啊。” 他无奈的语气好像只是在说外面又下雨了那样自然。 夏鸢心头一跳,脸上的温度慢慢攀升。 她捏紧手里的电话绳,张了张嘴,才发出了些细微的气音。 “我是…喜欢你呀。” “什么?”周野仿似没有听清,声音略大了一些,“你说什么?这破电话,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刺刺拉拉的响。” 夏鸢是断断没有勇气再说一遍刚才那句话了。 见她不肯吭声,周野故意试探,“你刚才是不是说喜欢我来着?” 夏鸢呼吸一窒,睁大眼睛。 这厮明明听见了! 周野仿佛能看见她此刻的窘迫神情似的,低低笑开来,嗓音沉缓又带着轻微的震颤,“人家都是把心事写在脸上,夏鸢是把心事都写在呼吸里啊。” “什、什么啊。”夏鸢脸上烧热,努力屏住呼吸,深怕他又听出什么异样。 周野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会儿,“好,就这么决定了。” 夏鸢:“决定什么?”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周野答非所问。 夏鸢一顿。 她生日在十一月下旬,今年恰好是个周日。 十一月下旬,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 还早得很。 转眼要到的是国庆,学校要放七天假。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要回家,就只剩夏鸢一个。 她斟酌着问周野:“嗯,下周…你休息么?” 她声音小,说着话呢,只听见听筒对面有人推门而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陡然涌入,那人大声叫着周野。 “野哥,快点准备过去了!” 夏鸢的耳朵被炸了一下,神情有些怔愣。 下一秒,听筒被人捂住,周野的回应透过他的手掌闷闷地传来。“你先去,我一会来。把门带上。” 大约过了几秒,周野的声音才重新变得清明。 “你刚才说什么?夏鸢?还在听吗?” 夏鸢回过神,“在的。你…是不是要去上班了?” 周野散漫地“昂”了一声,不情不愿的拖长音调跟她撒娇:“不想去,我还没跟你聊够呢。唉,陈姐要早一刻钟去叫你,我现在也不能这么舍不得。” 夏鸢心口微暖,松和了眉眼,软下声调安慰他:“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去洗漱准备睡觉了。” 周野嘴上不情愿,行动却有分寸。“等过段时间你放假了,我就来找你。” 夏鸢应了一声,晚安还没说出口,通话已经被切断了。 嘟——嘟—— 听着电话里头传来的忙音,夏鸢心里莫名变得有些空虚。 那是一种不太能用言语描述的感觉。 像是缺了点什么,心里有一块儿空落落的。 尽管周野明明前一秒都还在和她通话。 自从周野去了省城工作,夏鸢就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她想得太多。 她担心周野。 虽然他现在吃得好住得好,赚得也不少。 但她心下总是不□□定,说不上来为什么。 入了秋,Z城的天便开始反复无常。 有时晴空万里,眨个眼的功夫就阴云密布。 夏鸢放下电话,安慰自己,或许是被天气影响了心情吧。 周野没事。 他们都没事。 - 国庆假期转眼就到了。 放假的前一晚,寝室里已经走空了。 余芳和张薇薇走得最晚,她俩家住得近,父母也都认识,便约着等余芳的父亲下班过来接她们回去。 夏鸢从食堂打了饭回来,见她们还没走,有些意外。 “你们还没走呢?饿不饿呀,我打了饭,要不要一块吃一点?” 张薇薇正在摆弄她新买的发夹,闻言抬眼看向夏鸢手中的饭盒,然后很快回过眼去:“不用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吃牛排。” 夏鸢点点头:“噢。” 余芳见夏鸢神情淡淡,跟着问了句:“今天食堂吃啥啊?” 夏鸢将饭盒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高兴说:“我没看全,跟平时应该大差不差。不过6号窗口的阿姨说明天过节,送了我一个煎蛋。” 煎的金黄的鸡蛋在白炽灯下油光水滑,颇是诱人。 张薇薇撇撇嘴说:“她也就对你一人那么好心,每次我去让她多给我打点饭,她那手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抖得吓死人。” 夏鸢抿唇笑笑,没说话。 余芳这时接到父亲的电话,让她们可以下楼了。 她起身拿了行李,催促张薇薇赶快换衣服。 “夏鸢,那我们走啦,你一个人在寝室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哈。拜拜~” “嗯嗯,知道啦。你们路上小心,拜拜。” 余芳和张薇薇走了,寝室里一下就安静了一大截。 往天这个时候,寝室外的走廊也正是热闹的光景,今儿倒是也都静悄悄的。 夏鸢一个人吃着饭,桌子上的小台灯亮的晃眼。 窗外又开始刮风了。 夏鸢起身关窗,再回到桌前,她呆了一下。 饭盒里的饭菜基本没动,只那颗鸡蛋被咬了一小口。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食不知味。 人可真是奇怪。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每天都忙得不行,要学习,要打工,她有时累得只要一坐下来就能睡着,但即便如此,也从没耽误过吃饭。 夏鸢一直都很清楚,想要生活,就得先生存。 生存的关键就是吃饱饭。 然而现在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也有了周野,她便好像越来越少去想该如何生存的事情。 表面上看,她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有“生活”的模样,她应该高兴,应该庆幸。 但她为什么反而吃不下饭了呢? 夏鸢关掉台灯,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下去不少。 她合上饭盒,眨眨眼睛。 这时,有人敲门。 “夏鸢?503的夏鸢?有电话找,夏鸢在不在?” 夏鸢闻声,心尖倏地一紧,她快速起身,“在的。”推开门的时候,她脸上不见黯淡,只有感激的笑意,“我马上下去。” 门外的人没想到她这么热情,愣了一下,“哦、噢。” - 是周野的电话。 只有他会打电话过来。 夏鸢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些鲜见的雀跃。 周野在电话那头轻笑,“怎么,放假这么开心啊。” 夏鸢咬咬唇,克制地说:“有点开心。” “傻样。”周野不知道在哪,他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我刚给你打了一千块钱,你找时间去取一下。” 夏鸢一惊:“一千?!” “为什么?” “你的生活费啊。”周野说:“这几天放假,店里客人多,老板让我多唱几个点,我答应了。所以这段时间就不能去找你了。” “不过就算我不去,你也别自己一个人闷在寝室里。趁着放假出去转一转,玩一玩,等我有空过去的时候,你得当我的导游带我玩儿。知道吗?” 夏鸢在他说完话之后沉默了几秒,“你都不能休息么?”她问。 周野顿了顿,夏鸢跟着说:“寝室里的人都回家了,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她声音很低,听得出失落。 周野在那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笑了一下,再低下来的声音很有磁性,“想我?” 夏鸢垂下眼睛,绞紧手中的电话绳,“嗯。” 她总是羞涩,难得这样坦诚。 周野只恨现在见不到她,否则他肯定要把她按进怀里好好亲一亲。 “再忍几天。”周野也不晓得是在对谁说这话,“这边一歇我就去找你。” 夏鸢抱着电话,贴着墙角缓缓蹲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那么拼命。如果太忙,不来也没关系,要好好休息。” 周野哪里甘心休息,要不是这几天他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恨不得立刻连夜过来,看她一眼,抱她一下,再转身回去。 “我知道。”他说。 这通电话的开头,夏鸢有多高兴,结束的时候周野就有多难舍。 他们在电话里互相叮嘱,拼命安慰对方,将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又一遍。 两个人之间最亲密、最幸运的事情,大约就是这样。 明确地知道彼此相爱,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对方都会给予相同的,甚至更多的回应。 包容,尊重,关切。 好像只要拥有了彼此的心意,就能够拥有世界。 这样简单、纯粹又炙热的情感,是他们关于青春最美好的记忆。 - 挂了电话,夏鸢在墙角窝了许久才起身回寝室。 陈姐恰好散步回来,停在休息室门口笑眯眯跟她打招呼。 “聊完啦?怎么样,他什么时候来找你玩呀?” 夏鸢正上楼梯,反应慢了半拍才回眸望过去。“他没时间。” 陈姐见她表情有点奇怪,走过去问:“怎么,吵架啦?” 夏鸢摇摇头,干笑了一下:“没有,他生病了。” 周野感冒了,夏鸢听出来了。 尽管他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调,但偶尔出现的鼻音还是让夏鸢听出了端倪。 他从没让夏鸢看见过他虚弱憔悴的样子,他一定是很累了,否则怎么可能让她发现端倪。 夏鸢不禁想,他到底有多辛苦呢。 她其实早就知道世界上没有那么容易赚钱的事情。 他每天唱两个小时歌就能有两百块,那这两个小时之外,周野又在干什么? 他没跟她说。 夏鸢想,他大约是想让她以为他每天只用工作这两个小时吧。 可他根本不是能让自己闲下来的人。 他才去上班多久,就能给她打一千块。 为这一千块,他要付出多少? 夏鸢一直到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才隐约开始明白,她为什么会对现在的生活这么犹豫和茫然。 因为周野帮她承担了本来应该她承担的生存的苦累。 她心里始终悬着一块,也是因为她没有自己踩在实地。 回到寝室,桌子上的台灯不知何时自己亮了。 灯泡好像烧坏了,暗了一大块儿。 夏鸢坐下,盯着灯发呆。 她一直想换一个台灯,但她没跟周野说。 她晓得周野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所以她愈发不敢有任何要求。 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满足了她的一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会变成怎样呢? 当感情开始失衡,当两个人的负担和空虚都越来越重,除了渐行渐远,还会有别的选择吗? 台灯忽的闪烁了两下,刺啦一声,彻底没了光亮。 - 假期第一天,夏鸢很早就起了。 她没有睡好。 昨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开始做梦。不多久就被走廊上早起回家的人吵醒。 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夏鸢干脆起床,在寝室里做了一遍卫生,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好晾出去,天才大亮。 昨晚睡不着的时候,夏鸢就安排好了自己一天的行程。 先去食堂吃早饭,然后到图书馆温书,中午视情况吃不吃午餐,中间抽空去一趟银行,下午再回寝室来刷题。 充实的一天。 放假了,宿舍楼里大半人都回家了,院子里不似周末热闹。 夏鸢抱着课本步下台阶,突然想起来饭卡好像没拿,她放慢脚步,低头在包包里翻找,刚走出一步,眼前光线忽然一暗。 她抬眼望过去,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眼前的人带着奔波了一夜的风尘与疲惫,那双黑眸却仍然明亮。 周野在她身前两步,眼角眉梢间皆是温柔而艳丽的笑意。 “同学,是要出去约会么?” 第24章 “真想把你放进我的身体…… 夏鸢完全没想到周野会突然出现, 他昨天晚上还说他没时间来找她。 他瘦了。 眼熟的灰蓝色T恤罩在他身上,被风一吹,竟有些空洞飘然的感觉;削尖了的下巴也愈发显得他面容精致;唇边一圈青色的胡渣半点不损他容貌的俊美, 反而增添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的沧桑与性感的颓然。 夏鸢看着他眼下的青影,眼眶没由来的一热,喉咙里像被梗了一团棉花,干得发不出声。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下一秒, 眼前的人便将她扯入怀中。 周野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味,混合着一些酒气, 不算好闻,但被他的体温一熏, 夏鸢伏在他肩膀上就只想哭。 她抬手环住他。 赶了半夜的路,周野低哑的嗓音虚弱得让夏鸢心尖泛开一阵阵紧缩的疼。 他喟叹似的在她耳边喃喃:“唔,好想你。” 周野凌晨四点才下班,到现在连眼睛都没合一下。 付一伟今天要来Z城进货, 时间紧,待不了多久,原本是没打算带上周野一块儿来的, 哪晓得他半夜把自己拉起来,两个人连夜开着车赶过来,就为了陪夏鸢吃顿早饭。 付一伟说他疯了,有时间不睡觉, 非要折腾来回接近一千公里的路程就为了一顿早饭。 他气得在车上大骂周野是谈恋爱谈昏了头,周野强制他闭嘴睡觉,是以这会儿他都还在停车场里。 “这么快就要走?”夏鸢心疼他的憔悴,更没想到他吃过早饭就要返程。 周野说:“嗯, 这不是放假么,店里忙得要死。我们一会去进货,中午就得走。” 夏鸢不禁蹙起眉头:“这么赶,你不累么?” “累啊,怎么不累。”周野说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自然而然地歪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满足道:“这不就找你给我充电来了嘛。” 夏鸢心头一颤,柔软的暖意伴着酥麻在胸腔里荡开,她禁不住扬起了唇,很快又收住。 “那我们快点吃饭,吃饱了你们赶紧去办事,路上让付一伟开车,你还能有空睡一会儿。” 两人在路上走,行人不多,但路过的人都盯着他们看。 夏鸢害羞,伸手想将周野推开些,他不肯,她心软,便就由着他去了。 “你真是好没意思,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盼着我快点走。”周野怏怏抱怨,“还不如在电话里热情呢。” 夏鸢一怔,下意识紧张起来,“我没有,我只是怕你太累,我……” 她怎么可能盼着他走,他不知道她有多想见他。 她心里有好多好多不安,只有看见他,那些不安定的情绪才能得到抚慰。 她想他,很想很想。 夏鸢急切地想要澄清自己的心意,但越急越找不到准确的语言去表达。 幸好周野是个行动派。 他略一低头便擭住了她的唇瓣。 夏鸢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睁大眼睛,看见的却是他眼下的青影。 细碎的酸楚漫上胸腔,夏鸢眸光微闪,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周野细细在她唇上吮吸,像在吸取养分,专注,急切。 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了,只有秋风在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夏鸢脑袋里有了缺氧的眩晕,久到周野的黑眸被染上了浓烈深沉的艳色。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他仍然难以自持地拥着她。 他从来不知道思念原来是这样折磨人的东西,无声无息,又无处不在,一点一点地侵袭他的神经,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他在她耳旁叹息:“真想把你放进我的身体里。让我走到哪,都能带着你。” - 周野走了。 夏鸢看了时间,从见面到离开,中间只有短短四十分钟。 他们到底没能好好地吃一顿早饭。 他其实很早就到了,不过因为假期,他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夏鸢很是不同意他这个想法:“我要是一直没睡醒怎么办?” 周野很是不信她能睡这么久。 夏鸢不依,“那如果我一直没下来呢?” 周野在她颈侧轻笑:“那我只好请陈姐上去叫你咯。” 有了这个回答,夏鸢才算是安心了一些。 “下次,下次你来的时候早一点叫我。好不好?”她不想要他匆匆地来,两个人匆匆地见面,她想和他待得久一点,更久一点。 周野便在这时变出了一只手机,崭新的。“那下次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要马上下来哦。” 夏鸢一怔。 校门口,付一伟在小货车上按着喇叭不耐地催促。 不等夏鸢再问些什么,周野将手机塞到她手里,握着她的肩膀,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再抬起脸来笑的时候,他眼睛里有独属于少年的明朗与狡黠。 “我走啦。” 夏鸢看着他跑出校门,看着他上了车,看着他摇下车窗探出脑袋来跟她挥手。 手里的手机外壳上还留着他手上的温度。 心也像是被这样的温度熨帖着。 她握着手机,眼眶里水汽氤氲,仍然弯起了唇角,也对他招了招手。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大多都需要回应,父母亲情,伴侣爱情,同伴友情。 只有得到回应,对方才能知道自己的付出并不是石沉大海,那些失落与伤感才会离他们远去。 可是周野,我该拿什么来回应你呢。 - 国庆七天假期,过得飞快。 夏鸢从图书馆里回来,寝室里的人都回了,眼前熟悉的热闹像是已经过去了许久。 刘欣然正跟张薇薇抱怨她假日里一个懒觉都没睡成,被父母拉着这里跑那里去,一点也不自由。 张薇薇去看了一场演唱会,拍了大堆照片,让她看着帅哥解解馋,别烦了。 余芳和王丽君在各自铺位上整理衣服,褚静拎着银色的小方包正打算出去。 夏鸢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 寝室里突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夏鸢没想到她们突然回得这么齐,也愣愣地站在门口忘了开口说话。 这死一般的寂静大约维持了三秒,紧跟着被一阵手机铃声打破。 某手机品牌标志性的来电音乐,像是褚静的。 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用得起那么贵的手机。 褚静也顺势低下头去翻包。 僵局被打破,大家各自恢复行动。 夏鸢走进来,余芳见她抱着书,微笑着低声问了句:“去图书馆了啊。” “嗯。”夏鸢也回以一笑。 她将课本放回书桌,正要换衣服,门口的褚静突然大声说了句:“谁手机响!” 寝室里一愣。 夏鸢这才注意到铃声没停,她站在床边,耳旁同时传来床铺上细微的震动,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果然是她的手机在震。 她刚拿起来,电话就断了。 没过几秒,电话又响了。 褚静正要出门了,回头一看,铃声竟然是从夏鸢手里传出来的。 张薇薇也看见了,她叫了一声:“夏鸢,你买手机了啊!” 夏鸢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抱着手机,低下头匆匆出了门。 经过褚静的时候,她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宿舍顶楼有个平台,平时晾些衣服被褥,鲜少有人上来。 夏鸢跑到角落里按了接听。 “喂。”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周野的声音一传出来,夏鸢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尴尬混乱就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刚从图书馆回来,忘记带电话了。”夏鸢低声解释。 “吃过饭了么。” “还没呢,我回来的路上买了点吃的,还没来得及吃。” “那你先吃,我一会儿再打过来。” “周野……” 在周野挂掉电话之前,夏鸢叫住了他。 听筒那头的声音再度贴近,“在呢。” 夏鸢咬咬唇,犹豫着开口问:“你…是不是马上可以休息了?” 这话问到周野心坎里去了,他声音放低,言语间带着诱惑,“怎么,迫不及待了?” 夏鸢脸上一热,“不是……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周野低笑,“夏鸢,诚实点才是好孩子哦。” 夏鸢胀红着脸,说不出话。 好吧,她承认她确实有些迫不及待。 周野之前说一放假就会来找她,她已经攒了一肚子话要跟他说。 周野在那头仿佛洞穿了夏鸢无法言说的羞涩与期盼,他说:“我后天就过来。” 后天是周三。 夏鸢急切道:“周三下午我正好没有课。” 话一出口,她立刻知道自己暴露了。 对面果然传来一阵轻笑。 “好,知道了。你周三下午没课,所以我早上就过来,等你中午放学就带你去吃饭,这个安排怎么样?” 周野带着笑意的宠溺嗓音让夏鸢心间软得要化成水,她握着手机,细微的麻痒从耳朵边荡开,一直蔓延到她半边脑袋。 她能想象到此时的周野,眼角眉梢的笑意有多好看,多温柔。 诚然,她心里有些角落布满了阴影,但只要周野在身边,她就无暇理会那些晦暗。 她想见他。 很想很想。 接完电话下来,褚静已经走了。 余芳和王丽君出去打水,寝室里只有张薇薇和刘欣然。 夏鸢一回来,张薇薇立刻跳过去,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一样盯着夏鸢:“夏鸢,老实交代,你的新手机是不是男朋友送给你的?!” 夏鸢眼神微闪,赧赧地点了点头,“嗯。” 张薇薇眼睛一亮:“哇!他好爱你哦,这么贵的手机,我爸都舍不得给我买!” 夏鸢闻言一顿,“很贵吗?” “当然!”张薇薇压低声音说:“我假期的时候去看过,打完折还要4599呢!” “这么贵?!”夏鸢惊了一下。 “不然怎么说他爱你呢。”张薇薇哼哼两声,“好羡慕你哦。” 刘欣然一直听着她们讲话,这时突然插进来一句:“有什么好羡慕的,还不是靠男朋友养。万一分了手,这种贵重物品还不是要还回去。” 迟钝如张薇薇都为她这句话感觉到了尴尬,她一边给刘欣然使眼色,一边看着夏鸢的脸色,“你别瞎说,他俩现在好着呢。” 好在夏鸢只是淡下了表情,好似不准备计较。 但刘欣然却完全没领会到张薇薇的示意。 “现在再好,以后还不是要分手。” 她笃定说着,拿了饭卡挽着张薇薇就往外去,“走了走了,吃饭去。”全程竟是一个正眼也没给过夏鸢。 她们走了,寝室里满了又空,陡然安静下来的气氛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夏鸢盯着手里的手机,半晌没有动静。 直到余芳她们打水回来。 余芳一进门就看她站在那发呆,问了一句:“夏鸢,你干嘛呢?” 夏鸢惊醒,眨了眨眼睛,掩去眼底的黯淡,将手机收好,回头对余芳笑了笑,“没事。” - 周三眨眼就到了。 周野说他要来接她放学,夏鸢便一刻都不想浪费。 下了课铃还没响,余芳想找夏鸢借看一下笔记来着,一扭头却见她已经收拾好准备走了。 余芳一愣。 “你这是?” 夏鸢是三好学生,平时从不迟到早退,每回下课也都是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不慌不忙的,还从没见过她这么急切的样子。 王丽君这回倒是反应很快,回头一看,猜测道:“你男朋友要来啊?”@泡@沫 夏鸢被猜中心事,脸上一热,飞快垂下眼帘,恰好这时老师宣布了下课,她便起身道了句:“笔记我回宿舍再给你。”逃也似地出了教室。 周野惯常等她的地方都在操场,这儿离教学楼不远,离东门也近。 夏鸢一路疾行,到了地方,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他人。 她微喘着粗气,思忖着可能是她来早了。 她在路边等,一直等到一点半,周野还是没出现。 夏鸢心下有些不安,但没想得太多。 许是他路上耽搁了。 周野的手机坏了,修了半个月还没好,每次跟她联系都是用的店里的固定电话。 她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问一下,又怕接电话的人不认识周野。 踌躇间,齐源突然来了。 他刚从食堂出来,远远瞧见夏鸢,招着手就跑过来了。 “夏鸢!” 夏鸢扭头看见齐源,表情凝滞了一下,“齐源。” “你怎么在这,还没吃饭呢吧?”齐源没发觉她哪里不对,脸上一片阳光灿烂,“你瞧,我从食堂打包的小馄饨,要不要一块吃点?” 他太过熟稔的语气让夏鸢有些尴尬,“不用了,我在等人。” “等谁啊?我刚看你们寝室的都回去啦。”齐源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拖长声调“哦”了一声,“你是不是在等你哥哥啊?他又来找你啊。” 夏鸢一顿。 齐源还不知道周野不是她哥哥。 “那我陪你一块儿等吧。” 他说着,也不等夏鸢答应,自顾地跟她一同站在马路牙子上。 夏鸢想到上次周野误会了她和齐源,担心这次又被他看见,正要找个理由让齐源先离开,齐源眼尖地看见她手里拿着手机,惊喜道:“欸,你买手机啦?” 他说话时利落地反手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满眼期盼地:“那咱俩留个电话吧,以后方便联系。” 齐源从小在双亲健全的家庭长大,幸福无忧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开朗外向的性格,也决定了他对任何人都抱有本初的善意。 他很容易相信别人,说话也直来直去没有城府。 只可惜,他缺少了一点看人眼色的能力。 他手机崭新,跟夏鸢手上的那支一样漂亮。 但夏鸢和他并不是同一种人。 “他不是我哥哥。”夏鸢说:“他是我男朋友。” 她语气温和,仍旧是软软的调子,但言语间却隐含着一种齐源不懂,却又不能忽视的坚定。 齐源怔愣了半晌,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他”是谁。 夏鸢对他笑了笑,捏紧手机说:“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 周野大约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夏鸢这么安慰自己。 他从来没有爽约,这次也一定是事出有因。 她正想打电话到周野店里问问,突然有电话进来了。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夏鸢迅速接起电话,下意识叫出他名字的时候,她才晓得自己心里有多期望对面传来的是周野散漫的音调。 “喂,周野……” “夏鸢啊,我付一伟啊。” “……付一伟?” “昂,你现在有空没?出来一趟呗,我在东门这儿。” 夏鸢意外极了,付一伟怎么会过来? 那周野呢? 她心头一紧,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来不及在电话里多问些什么,脚下便自己动起来了。 付一伟开的还是那辆桑塔纳,像是很久没洗,车身上灰扑扑的,脏得很。 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也剪短了一些,露出来的五官端端正正,终于有了点正常的人的模样。 他靠在车边吸烟,看见夏鸢过来,马上把烟扔到一边,咧起嘴跟她打招呼:“嗨,好久不见啊。” 夏鸢望着他愣了愣,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算是回应。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绕过了他,“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付一伟晓得她要问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搔了搔后领,这个动作倒是跟周野很像。“那什么,周野没来,他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过来。” 他没来? 夏鸢心下一沉,“什么东西?” “前两天我们一块儿回了趟梧桐镇,碰见了你的熟人,就是姓白那一家。”付一伟说着,绕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和后排车门,“这不快过冬了么,他们给你置办了些厚被褥,想着给你送过来吧,又联系不上你,正好周野回去了,就托他带过来了。噢,周野还给你买了件羽绒服,在后座。” “东西有点多,我帮你送到宿舍楼下去,你就拿后座那些轻的,好吧?”付一伟从后备箱里把大包小包拎出来,转眼瞧见夏鸢还站着不动,他歪着脑袋脖子一伸:“咋了?” 夏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冷还是淡,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依旧柔柔软软的,但莫名盯得付一伟心里直发毛。 付一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不等他开口,夏鸢已然移开了目光,俯身过去将后座的东西拿出来。 “我宿舍有点远,可能要辛苦你了。”她低声说。 付一伟:“不辛苦不辛苦,这有什么呢!周野说了,他……” 他一说周野,夏鸢立刻又望了过来。 他心头一抖,马上闭了嘴。 他躲闪的态度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好在夏鸢也没有追问什么,拎着东西给他在前面带路。 夏鸢一转身,付一伟立刻紧张地长出一口气,锁了车,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两个人到了宿舍楼下,付一伟上不去,夏鸢让他在楼下等着,她自己一趟一趟往楼上运。 付一伟见她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肩膀扛着大包小包,实在于心不忍,让她找些人下来帮忙。 夏鸢却说:“她们不在寝室,我一个人可以。” 东西有点多,夏鸢一共跑了三趟。 最后一趟下来的时候,她喘着粗气,脸色微红,鬓边的发丝被汗打湿成一缕一缕的。 付一伟见状,想说请她喝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夏鸢却摇摇头问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周野去哪了么?” 付一伟一梗。 第25章 “夏鸢,我没事。” 东门附近有个咖啡厅, 小小一间,装修清新,氛围小资。 Z大的女生们很喜欢约着小姐妹到这里来点杯喝的, 聊聊天,有时可以坐一下午。 夏鸢知道这个地方,却从没来过。 付一伟明明没来过几次,却像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径直带着她到了店里, 点了一杯咖啡。 尽管付一伟再三强调他来请客,但夏鸢还是坚持只要了一杯白水。 两人守着各自的杯子, 一直坐到窗外满眼霓虹,付一伟才叹出一口长气, 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周野他不让我告诉你。” 夏鸢毫无意外地听见他如此说,连眼睛都没有眨,安静地等着付一伟继续。 “但我真的是忍不了了!”付一伟将空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搁,白瓷的杯子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你应该也知道周野的家境,他*妈八百年前就跑了,有个爹不如没有, 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清就被打死了,就剩一个油尽灯枯的爷爷。” “这些年周野带着他爷爷换了好几个地方,偏偏那些讨债的像是在他们身上装了跟踪器, 他们搬到哪,那些人就能找到哪。周野没有办法,小小年纪就开始打工还债。他真的已经挺努力了,可那几十万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还得上的?” 付一伟是真不明白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 周野明明这么努力在过活,竟然还是不放过他。 他眉头深锁,攥紧的拳头隐隐发着抖,“前两天老板在场子里办活动,来了不少人。那群讨债鬼好死不死也来了,周野被他们给打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他话音一落,夏鸢心尖倏地一紧,手中玻璃杯里的水荡了出来,“你说什么?” 周野自从跟付一伟去了省城,一直都很吃得开。 他外形好,会来事,除了唱歌,还带着在场子里做酒水销售,业绩一直很好。 老板看重他,不仅答应一周给他结一次账,提成还比别人高两个点。 假期最后一天,场子里人很多,周野收成比往天都丰厚,他跟平时一样在台上唱了两个小时歌就下来继续卖酒,哪晓得突然有人点名要周野端酒过去。 “他在场子里唱歌,是不露真名的。”但那些人一来就点着周野的名字要他过去。 当时场子里人太多,付一伟也在吧台后边忙得团团转,没太在意叫周野过去的是谁,一直到那边掀了桌子椅子,他闻声赶过去一看,混乱之中,周野握着酒瓶,满身戾气,对方被砸破了脑袋,俩人脚底的地面上酒水、血水混成一滩,对面正叫嚣着要周野好看。 付一伟赶忙叫人过来打圆场,后来还是老板出面,给人送到医院,赔了点钱。 怕那些人再找回来寻仇,老板便让周野回去休息两天,暂时别来上班了。 夏鸢听到这里,一双水眸里又急又怕:“后来呢?” “后来我就陪周野回了梧桐镇,本想着歇一天看看他爷爷就过来找你的,哪晓得那群王八蛋竟然跟到了梧桐镇。昨儿晚上周野出去买夜宵,我等到后半夜他都没回,跑出去一找才……”付一伟话到这里,看了一眼夏鸢的表情,忽然停住了。 “才怎么样?”他突然的停顿让夏鸢心里梗了一团什么,她其实已经知道结局了,却还是急切地盯着他:“他伤得重不重?” 付一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时不知该怎么描述当时的惨状,他皱了皱眉头,只说:“反正我给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让他住院,他死活不肯,这会儿正在家里躺着呢。” “他跟你约好了今天要来找你,但现在来不了了,就让我替他来。”周野伤成那个鬼样子,付一伟本来是想留在那边照顾他的,哪知道他硬是要付一伟连夜到Z城来给夏鸢送东西。 走之前他一再嘱咐绝对绝对不能让夏鸢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来的路上,付一伟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誓死也要保守周野的隐私到底,谁晓得夏鸢一开始什么都不问,后来才问了他个措手不及。 对着那双通透干净的眼睛,他是真没法撒谎。反正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夏鸢一眼洞穿。 付一伟是真难:“周野再三叮嘱我不能告诉你这事儿,可他也不想想,你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人么?” 尽管付一伟已经尽量避开了重点,但夏鸢还是从他方才闪躲的眼神与此时不忍的表情中分辨出周野的伤势一定不轻。 否则今天坐在这里的应该是周野自己。 夏鸢的心一沉再沉,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焦急地问付一伟:“他现在在哪?” “在梧桐镇呗。”付一伟说:“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他现在还离不开人。他晚上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说我把这事告诉你了。” “他能打电话?”夏鸢问。 “能啊,他断的是肋骨又不是嗓子。”付一伟话一出口,登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张着嘴观察夏鸢的表情,深怕她一着急就要哭。 还好夏鸢只是皱紧了眉头,没有要哭的意思。 付一伟松了口气,想,夏鸢还算坚强。 他跟她说:“反正这事儿你知道了就当不知道,周野瞒着你也是怕你担心,你理解理解他,他也不容易。” 夏鸢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她垂下眼去,眼睫轻轻颤动。 半晌,夏鸢抬起眼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你还要上班吧?麻烦你再照顾他两天,周末我就回去。” 付一伟一惊:“什么,你要回去?!” - 付一伟走了。 Z城跟梧桐镇隔了八个小时的车程,他现在回去,后半夜才能到。 他临走的时候跟夏鸢说:“我觉得你还是别回去了,你放心,我能照顾好他。” 夏鸢很感激他这时候能陪在周野身边,她勉力撑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付一伟,谢谢你。” 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又软又硬,付一伟晓得这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随她去了。 送走付一伟,夏鸢回了寝室。 刚搬上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都还堆在地上。 正好其他人都不在寝室,夏鸢兀自蹲在地上清理。 被褥、毛衣、围巾、手套,过冬用的东西白家都给她备齐了。 厚厚的棉花褥子,一看就是白姨手工弹的,毛衣也是手织的,围巾和手套上面还挂着吊牌。 夏鸢想到自己来这儿一个多月了,还连个电话都没给他们打过,心里突然酸酸的。 她将东西都分类放好,往柜子里塞被褥的时候,里头突然掉下来一个信封。 牛皮纸的,里面装了三千块钱。 打开信封之前夏鸢就已经知道这里装了什么,但看见那些钱,她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夏鸢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尽管她遇到过许多挫折和困难,身边总有人在爱着她,关心着她。 可是周野呢。 他给她买的羽绒服是长款的,浅浅的绿,长度到她小腿。 夏鸢抱着羽绒服,把脸埋在衣服里,一遍一遍地想起周野。 现在才十月,他就已经为她想到了冬天的事情。 他想让她暖和一点,再暖和一点。 可是周野,谁又能温暖你呢? 晚上,夏鸢到天台上给白家父母回了电话。 白姨惊喜的不得了,还没说两句就哭了,白叔还是不苟言笑,即便说着关心的话,语气也总是硬邦邦的。 白丽丽不在家,否则她肯定也要抱着电话跟夏鸢说上个把小时。 夏鸢听着他们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心里一时暖和得无以复加。 白姨心疼她的长途电话费,说了两句就要挂电话。 他们的电话刚刚切断,周野就打进来了。 他不知道用的是谁的电话,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但看见那串数字的当下,夏鸢便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串数字背后,是他。 按下接通,周野若无其事的慵懒声调传到耳边,夏鸢眼中的泪便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 “跟谁打电话呢,聊这么久。” 要不是付一伟跟她说了周野的情况,夏鸢只听他与平时如出一辙的声调,根本不会想到他此时到底是怎样的状况。 夏鸢紧紧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让他听见。 半晌没听见她回话,周野低声问:“怎么不说话。” 他猜测着,“生我气啦?” 夏鸢仍不说话。 周野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故意爽约的,临时有事,下次……” “什么事?”夏鸢带着哭腔开口。 夏鸢不懂,他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他怎么能这样云淡风轻,难道受伤的不是他,受罪的不是他? 许是没想到夏鸢会哭,电话那头一顿,周野的声音变得愈发温柔:“哭了?” “你说,你有什么事不能过来,有什么事不能先跟我说,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告诉我?”夏鸢从没这样和人大声说过话,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不想让她担心,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混淆周野的视听。 周野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语气有一瞬间的乱,但随即便恢复如常:“夏鸢……是我不好,你别哭。” 夏鸢咬着唇,她蹲在墙角,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她脚尖的空地,很快就晕开了一团水渍,她努力地想要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一想到付一伟今天说起那些话时的神情,她便克制不住地想要哭。 她想象不到周野现在是在用怎样的表情跟她说这些话。 她反常的太过明显,明显到周野只要稍微冷静一下就发现了不对劲。 天台上的风很大,像是要下雨。 大风混合着风雨欲来的潮湿腥气,呼啦呼啦地灌进听筒,周野的也心便也像是被染湿了一般。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持续大约一分钟的沉默的空白。 再开口的时候,周野的声音仍然很稳。 夏鸢的心却更痛。 “夏鸢,我没事。” - 付一伟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累得不行,本打算倒头就睡,谁曾想一推门,周野就坐在床边抽烟。 屋子里没有开灯,从窗子外落进来的月光惨惨淡淡的,床边的周野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要不是他手中跳动的火光,付一伟还没发现他。 “吓!”陡然在黑暗中看见了个人影,付一伟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他关上门走进来,正要伸手去开灯,刚碰到开关,便听见周野出声道: “别开灯。刺眼睛。” 付一伟动作一顿,下意识转眼,月光将周野下边半张脸映得惨白惨白,他唇角处的红肿似乎比他早晨离开时还要更严重一些。 付一伟皱了下眉,缩回手去,“还不睡,给我等门儿呢?” 止痛药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周野这会儿拿着烟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将烟灰掸在地上,没回答他的问题,直截了当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付一伟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登时愁眉苦脸地蹲了下去:“我就说我顶不住,你非让我瞒。你真是没见到她看我那眼神,我天!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用说她就已经全都明白了好吗!” 不用他说,周野就能想象得到夏鸢的那种眼神。 干净,清透,明明白白映着你,叫你所有的伪装都变得不堪一击。 他吸了口烟,眸光沉了下去,顿了一会儿,又问:“她说什么了?” 付一伟老实答:“倒没说什么,哦,她说她过两天就过来。” 周野手一抖,烟头掉了。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地上弹了一下,灭了。 付一伟说:“我觉着她反应还算冷静,起码没哭。而且老余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过两天就回去,你这儿又离不开人,她回来不是也正好么。” 他说着,抬眼去看周野的表情。 周野在床边,屋子里的黑暗恰恰好好罩在了他脖子以上,月光把他半边身体照的冷冷清清,诡异非常。 安静了几秒,周野突然动作僵硬地脱了鞋躺回床上,低低地说了句:“知道了。” 付一伟也不知道他这是在怪他多嘴还是不怪,总归他是把这事办砸了。 他看了眼周野平静的身影,懊恼地挠了挠头。 - 周末,夏鸢起了大早。 她托余芳给自己请了假,到周二。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如果我周二还没回来的话,就直接帮我请一个星期吧。” “这么长时间?”余芳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问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夏鸢眼色暗了下去,没有回答。 从Z大到客运站,坐公交要将近一个小时,夏鸢怕错过第一班车,咬牙在校门口拦了出租。 这仍然是她头一回自己去客运站。 开学那时候,走有白家送,到有周野接。 他们总是把她保护得很好,好到夏鸢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勇敢。 她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车站里都是陌生的面孔,所有交谈与喧嚣都好像与夏鸢无关。 她安静地买票,安静地上车,安静地选了个靠窗边的位置。 八个多小时的车程,她连一下眼都没合过。 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繁华到宁静,从满眼重复的陌生到终于有了熟悉的田埂。 与上次经过这条路时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忐忑不安,没有空虚茫然,这一次,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又有谁在等她。 回到了熟悉的家乡,夏鸢还来不及怀念过去,便直奔着镇中心的步行街而去。 这里还是老样子,白天的时候冷冷清清,到了傍晚才开始热闹起来。 这个时候,路边已经开始有摊贩陆陆续续出摊了。 经过那家砂锅煲的时候,夏鸢想了想,打包了两份砂锅煲。 没想到老板还认识她。 “细女好久没来啦,你男朋友呐?也好久没看见他耶。” 他说周野,夏鸢一顿。“他最近……在忙。” 老板动作利索地给她打包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砂锅煲,其中一份少放调料的,还被他系了个红色的塑料绳用作区分。 夏鸢感激不已。“谢谢老板!” “不客气,下回再来。” 在见到周野之前,夏鸢想过周野伤势不轻,应该吃些清淡的,她特意让老板少放了调味料,可又怕周野觉得寡淡不喜欢,她特地拐去商店里买了些小咸菜。 夏鸢都想好了,就算他撒娇耍赖,也不可以多吃,只能吃一点点调和味道。 她想到了一切,却独独没有想到,周野此时的情况与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周野还住在那间小平房里,夏鸢远远看见那小小一间,心下不知什么感觉。 付一伟还没走,他等着夏鸢来了才回省城。 两个大男人在屋子里百无聊赖,正在玩牌。 夏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付一伟在大叫:“周野你个王八蛋!你又算我的牌!” 夏鸢脚步一顿,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能玩牌,状况应该不会太差。 她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表情,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推门进去。 门一开,床边的两个人便都望过来了。 夏鸢站在门口,背着双肩包,略显呆滞的眼神幼稚的像个刚放学回家的小学生。 她先看见床边的付一伟,然后是床上的周野,她已经想好了打招呼的台词,但在看见周野的那一瞬间,她心尖猛地一缩,喉头登时像吞了一把沙子,干涩,生疼。 周野斜靠在床头,身下垫了两个枕头,他歪着脖子,额角那块巴掌大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渗出来的血迹已经成了褐色;右眼下一片可怕的乌青;唇边散开的一大块淤血蔓延到了下颌。 看见夏鸢,周野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痛觉引得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夏鸢。” 夏鸢眼眶一热。 泪珠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第26章 “你在,我就不痛。”…… 周野伤得很重, 比夏鸢想象的严重许多许多。 他躺在床上,除了翻身,连坐起来这样的动作都做的格外吃力。 尽管他已经尽量想表现得若无其事一点, 可他眼角细微的痛楚全被夏鸢看在眼里。 他对夏鸢笑:“我以为你得晚上才能到。” 夏鸢看着他这样逞强,心里又酸又痛,她别过头去擦眼泪,不想被他看见她哭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灶台上, “我买了点吃的。” 付一伟起身把凳子让出来给夏鸢坐,夏鸢拒绝了。 她现在不能和周野距离太近, 她怕将他看得更清楚一点,她会崩溃。 见她带了吃的来, 付一伟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欸夏鸢,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啊。” 夏鸢勉强对他笑了笑,将吃的递给他:“慢慢吃。” “嗯, 这砂锅煲真香啊!” 周野问:“我的呢。” 夏鸢一怔,别过眼去,低声答:“我等会儿给你熬点稀饭。” 她在灶台旁边假装忙碌, 将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就是不肯回头去看他。 周野看在眼里,抿了抿唇, 没说话。 这屋子太小,几个平方的地方,一眼就望穿了。 付一伟边吃着饭边和周野聊天,周野随口应付两句, 眼睛却一直盯着夏鸢。 米兜里还有点剩余的米,夏鸢将就着这些熬了一锅稀饭。 她守着炉灶,无须刻意去听,他们的对话就直往她耳朵里头钻。 都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身后有人一直看着她,夏鸢感觉到了。 如芒在背。 但她没有回头。 粥快熬好的时候,张婶过来敲门。 一见开门的是夏鸢,张婶立刻认出她来,拉着她的手直呼:“细女,你们这段时间都跑哪去了!那个死仔十天半月的不露面,一露面竟然伤成那样,我真是吓死了!” 张婶怀里揣着一个黄色的瓷盆,里头隐约飘出来饭菜的香气。 夏鸢看见她面上关切的急色,眼眶一热,握着张婶的手带她进屋:“谢谢婶儿,他没事。我们…都挺好的。” 她这明显安慰的话语,张婶只能听一听便罢。 两个人进了屋,付一伟一碗砂锅煲刚刚下肚,见张婶来送饭,他直拍大腿:“哎呦婶儿,你今天可来晚了,我这都已经吃完了!” 付一伟就在这儿待了不到一周,已经跟张婶混熟了。 张婶闻言白了他一眼,“滚蛋,这又不是给你吃的。” 她将瓷碗放在灶台上,见炉子上正在煮粥,不用说就晓得是谁的做的。 张婶欣慰地看向夏鸢:“前些天你不在,我真怕这两个死仔会出事,这下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夏鸢下意识望向周野,两个人的视线毫无意外地在半空中交汇。 他黑眸里装着些很深沉的东西,夏鸢一顿,轻眨了下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婶叮嘱了些让周野好好养病之类的话,没有多留,很快回去了。 她走没多久,付一伟也走了。 他请的假就到今天,晚上还得回店里去报道。 医院开了些药,他都胡乱堆在一块儿,他让夏鸢到点记得喊周野吃药,至于用法周野自己都知道。 夏鸢看着那堆药袋子,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送付一伟出门,再回来的时候,周野还保持着靠在床上的姿势,面朝着门口,她一进屋,他的眼睛便黏在了她身上。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灶台上的粥咕嘟咕嘟地鼓着泡。 夏鸢垂下眼睛,沉默地关上门,回到灶台边,关上火,揭开盖子,米的清香腾出来,在屋子里飘荡。 周野盯着她,幽幽问:“不过来看一下我么。” 夏鸢捏着勺子的手一顿,“我给你盛粥。” 她弯腰在柜子里翻找碗碟,他这里的器具简陋的可以,除了上次那两个吃泡面用的搪瓷碗,竟找不出别的可以盛粥的东西了。 夏鸢眼神暗了暗,将碗拿出来冲洗。 “你们这些天都吃什么?”她装作不经意问。 周野望着她的背影,淡淡答:“张婶送的饭菜,她不送的时候,就吃泡面。” 他话音一落,夏鸢手里的碗磕到桌沿,啪一声。 “泡面?”夏鸢细细地蹙着眉,回过头去,眼里似怒似嗔,“周野,你现在是病人!” 她还会发脾气。 周野眼角松和了下来,勾勾唇:“我知道啊。” 他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一句知道,将夏鸢准备说的话全都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抿紧唇角,盛了粥放在一边晾凉,又把张婶送来的菜重新热过一边。 再不和他说话了。 周野这情况还下不来床,屋子里又没有个高一点的桌子可以给他吃饭用,夏鸢在屋子里找了好一会儿,还是只能把饭菜都放在床边那张破板凳上。 她问他:“你可以自己吃饭吗?” 周野望着她,眉眼弯了弯:“好像不行。” “……” 夏鸢帮他重新弄了一下枕头,将他垫高一些,然后才在床边坐下。 搪瓷碗不隔热,刚煮出来的粥还是滚烫的,她碰了一下碗沿,被烫的缩回手去。 她正要想办法找个东西垫一下,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周野攥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微凉的气息拂过夏鸢青葱似的细白指尖,他轻轻吻上去,低声说:“傻瓜。” 他短短两个字,重重撞进夏鸢心里,那些好不容易才被她隐藏好的酸楚迅速漫开,心尖像是被人用针扎过,几千根纤细的钢针扎进同一个位置,夏鸢痛到几乎麻木了。 周野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水光,黑眸中划过不忍,他手上力道加重,夏鸢被他拥进怀里。 他的心跳依旧沉稳,一下一下,有力地敲击着夏鸢的耳膜。 夏鸢在来之前一直觉得很虚幻,那通电话里,周野没事人一样的声音仿佛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噩梦,付一伟没有对她说过那些话,他只是真的有事爽约而已。 可现在他就在眼前,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脸上的伤痕都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虚幻被打碎,失重的感觉过后,她重重落在地面,周野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她的神经。 夏鸢很不想这时候在他面前流眼泪,可是眼眶不由自主地酸胀起来。 她不敢用力伏在他身上,怕压到他的伤口。但周野却浑不在意。 他用力地将她压向自己,不顾肋骨伤处传来的剧痛。 周野吻在她鬓间,哑声说:“对不起,夏鸢。” 这三个字狠狠地将夏鸢的心彻底绞成了稀巴烂,眼泪终于决堤,夏鸢呜咽着埋进他胸前,压抑的恸哭让周野的心也跟着被揪紧。 他不能安慰她,只能紧紧抱着她,紧到整个胸腹都生疼一片。 夏鸢不需要他道歉,也不需要他解释,她从来都只有一个愿望,是他平安。 她抓着周野的衣襟,抽噎着抬起头来,她抬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去碰他唇角的伤口。 “痛吗。” 周野眉间轻皱,“不痛。” “你骗人。”夏鸢哭着骂他。 周野心疼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一字一字认真道:“你在,我就不痛。” 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痛得睡不着。 夏鸢哽咽着攀住他的肩膀,倾身吻他唇角,像他吻她时那样温柔。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周野,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第27章 “你这样诱惑我,是做好…… 夏鸢看了周野的病例。 周野不想让她看的, 奈何付一伟就把病例和那些药随意地堆放在一起,夏鸢都不用找,随手拿起来就开始看。 面部软组织挫伤, 轻度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四肢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夏鸢看着医生龙飞凤舞的字迹,周野在旁边试图混乱她的视线。 “快吃饭吧,我都饿死了。” 夏鸢拿着病例的手收紧了一瞬, 随后放下。 她转眼望着周野。 周野咧嘴对她傻笑。 两个人没说什么多余的话,但彼此心里都已经有了打算。 对望半晌, 夏鸢率先垂下眼睛。 她微微垮下的肩膀像是一种妥协。 粥已经凉了,夏鸢拿了勺子来。 周野盯着她, “你干嘛?” 夏鸢:“给你吃饭。” “我自己吃?” “不然呢?” “……” 周野也就是那张脸长得过分俊俏,否则就他的痞子个性,还不知要挨多少打。 他分明就没有伤到胳膊,却偏要一副抬不起手来的可怜样, 巴巴望着夏鸢:“你喂我。” 夏鸢:“……” 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想到病例上那些不痛不痒的文字,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周野像个大爷一样靠在床头, 享受着夏鸢温柔地喂饭服务,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张婶送来的菜都是些清淡的,许是顾及到还有付一伟,最下面一层还有个辣椒炒肉。 周野这几天胃口本来就不好, 再吃些寡淡的更是难以下咽,一双眼睛就直勾勾盯着下边的辣椒。 不过夏鸢说了,要么他就自己吃,要么就只能喝粥咽菜。 周野只能放弃:“好嘛。” 这一顿饭吃下来, 周野压根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只晓得夏鸢给他擦嘴巴的时候温柔得他恨不得抱着她啃两口。 诚然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夏鸢觉着他耍无赖的时候真不像是个病人,有哪个病人有这么大力气? 等他吃完,夏鸢将碗洗干净还到张婶家里。 听周野说这几天都靠张婶给他们送饭,夏鸢连连对张婶道谢,现在她回来了,以后就不用麻烦张婶再送了。 张婶也不在意多两张嘴吃饭,只是她想不明白:“细女,你老实跟婶子说,那死仔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我看姓付的那小子每次出门都鬼鬼祟祟的,嘶,是不是那群讨债鬼找上门了?!” 张婶是知道周野的情况的,她早就有了猜测,只是一直不敢直接去问周野,怕他心里负担太重。 “我早跟他说了在外面不要惹事不要惹事,这死仔就是不听!你是没有看见,他那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真是吓死人了,那一看就是被人打的嘛!夏鸢,张婶也不是不肯容你们在这住,不过现在他们能找到周野,迟早也是会找到这儿来的,你们还是抓紧时间换个地方住!尤其是你,你现在还在上大学,可千万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你的学校,否则他们要是找到学校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啊!唉,要说起来这事儿本来不关你事的,都是周野那死仔连累了你。” 张婶这番话让夏鸢心里如被大锤擂过,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会担心拖累了对方的,并不只有她一个。 也是,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忧愁自然也是。 夏鸢重新回到屋内,将这不足十平米的狭小空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没有卫生间;洗漱都要到屋外;抽油烟机很烂;煮个粥就能将屋子里熏成雾气缭绕的仙境。 她暗自摇头,这样的环境确实不利于养病。 她去还碗去了许久,一进门又站在门口不知在看些什么。 周野出声叫她:“你干嘛呢。” 夏鸢回过神,眸子里依旧盈着清澈的水光,她说:“周野,你现在可以动吗?我帮你搬家吧。” 周野眉头一挑:“搬去哪。” - 搬家是临时决定的,但也不算是毫无准备。 周野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整理,他的衣服基本一个双肩包就搞定了。 至于其他的家具床板,他都不要了。 除了那个电风扇。 “我去年才买的,还新着呢。” 夏鸢没说什么,依言将电扇带上了。 周野现在只勉强能捂着肚子下床走两步,夏鸢叫了计程车停在门口。 张婶听见动静出来看,见他们真的要搬家,她还有些意外:“真搬啊,搬哪去啊?你们房子找好了没有啊?” 夏鸢正让司机帮忙把电风扇放到后备箱,闻言,她回头对张婶笑了一下:“找好了,就去我家。” “啥?!” 周野坐在车里,闻声黑眸转向窗外。 夏鸢就站在车门斜后方,她回眸笑起来的样子傻里傻气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可小孩子也知道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啊。 周野垂下眼帘,勾了勾唇。 夏鸢对张婶告了别,张婶的眼神儿一直往车里瞟。 她在看周野。 夏鸢知道她是不舍得,她对张婶说:“我们会再回来看您的。” 张婶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煽情的话,只让他们快点走。 目送夏鸢上了车,张婶还站在原地。 一直到车子驶出老远,后视镜里便看不见张婶了。 夏鸢说:“你也不跟张婶说声再见,怎么说她也是照顾过你的。” 周野撇撇嘴,“那万一她抱着我哭不让我走怎么办?离别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悄悄干的,不然两个人抹起眼泪来还怎么走。” 夏鸢一顿,有点不相信似的转眼看着他:“你会哭啊?” 周野眼帘微抬,“怎么,你想看啊?那你可永远不会有这机会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你走啊。”周野展开手臂揽着她,下巴微扬,过分的笃定得意到有几分欠扁的味道,“分别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夏鸢眼神微闪,而后归于柔软的依顺。 她靠在周野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不过。” 周野挑起她的下巴,夏鸢瞧见他那双眼里装满了狡黠的光。“你要跟我同居啊。” - 周野知道夏鸢家在哪,那回她同学聚会,她把自己喝成了一个醉鬼,还是他把她送回去的呢。 一想到那时候夏鸢在路上又哭又笑,周野简直记忆犹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夏鸢家在三楼,不高,但也够现在的周野爬一会儿了。 她想扶他上去,周野却让她先把东西都拎上去,他自己扶着楼梯慢慢走。 他坚持不让她扶,夏鸢拗不过他,只好照着他的意思办。 夏鸢昨晚已经回家打扫过卫生了,家里很干净。 她准备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周野,她自己去睡爸爸妈妈的房间。 房间里的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桌子上还放着她刚上初中的时候拍的艺术照。 可能是因为一会儿这个房间就归周野了,这会儿看见自己的照片摆在桌面上,夏鸢莫名有一种羞耻感。 她将照片收起来,又将其他东西他可能用到的东西又擦了一遍。 等她将这些做好,周野终于上来了。 大门开着,他扶着门框压抑地喘着粗气,额边沁出了一层薄汗。 夏鸢是听见他换鞋的声音才发现他已经上来了。 她匆忙跑出去,见他捂着肚子正要弯腰脱鞋,她忙过去蹲下帮忙。 周野猛地一怔。 脱了鞋,夏鸢抬眼瞧见他眼神呆滞,眉眼间似有细微的痛楚,她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来,我扶你到屋里躺下。” 屋子里很久没有住人了,但新换的床单上还是有着和夏鸢身上一样干净清新的香味。 席梦思不比木板床,软得很。 周野一躺下去,胸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 他闷哼一声。 夏鸢一惊,深怕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哪里。 周野撑起笑来对她道:“你瞧,我都没睡过软床,这一下不知道怎么躺才好。让你见笑了。” 他突然变得客气的口吻让夏鸢一时有些无措。 紧跟着,她便开始觉得鼻尖泛酸。 他越是这样逞强,她便越觉得心酸。 夏鸢让周野躺好,她去买菜做饭。 出门的时候,周野叫住她。 “夏鸢。” “怎么了?” “那个……” 周野总是擅长和人打交道,哄人高兴他最拿手,可这样的人往往都不太擅长表达他们自己的真心。 就如同现在,谢谢两个字在周野喉头滚来滚去,他却始终不能切实的发出这两个字音来。 他一直想照顾夏鸢,可现在反过来被照顾的人是他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说“谢谢”、“麻烦你了”好像有点窝囊。 夏鸢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温软,似乎还带着宽容。 周野眼眸微动。 “谢谢你。”他说。 他看着夏鸢,那双漂亮的黑眸出人意料的坦诚,真切。 夏鸢对上这样一双眼,怔了一瞬,酸楚开始扩散。 她只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便低下头,快速地出了门去。 - 周末两天过得飞快,昨天在路上耗了一天,今天搬家,忙碌间天就黑了。 吃过晚饭之后,夏鸢在厨房里给余芳打了个电话。 她让余芳直接帮她请一周假。 余芳在电话里又问一遍:“夏鸢,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夏鸢停顿了一会儿,外间隐约传来电视声。 她垂下眼帘低声说:“一点私事。” 她不愿意多说,余芳听出来了,便没有多问,叮嘱了她两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挂了电话。 夏鸢洗完碗出来,周野已经关了电视,他斜靠在床头,见她擦着手出来,问了句:“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夏鸢一顿:“走哪去?” 周野看着她:“你不上学?” 夏鸢:“我让同学帮我请假了。” 周野似乎不太愿意让她请假,他皱了下眉头,“你请什么假,我这都已经没事了。你也瞧见了,我能自己下床,你还怕我饿死?” 他语气稍急,但却没什么威慑力。 夏鸢固执地摇摇头:“我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不管。” 她说着,从柜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出来,“我去洗澡,一会儿换你。” 她坚决转身的背影跟平时软绵绵的夏鸢简直像两个人。 周野对着门口干瞪了一会儿眼睛,然后发现,嗯,她刚才说什么? 夏鸢家里不大,两室一厅,她房间出门右转就是卫生间。 她刚洗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在外边敲门。 “夏鸢。” 夏鸢吓了一跳,胡乱关了水,抓了条毛巾将自己裹起来,这才记起来她是锁了门的,他进不来。 “干嘛?” 周野隔着浴室门,听见浴室小小的混乱,他勾着唇笑得像只狐狸。“噢,你还没洗完呢。我听你叫我,以为喊我洗澡呢。” 夏鸢一头雾水:“我没有叫你!” “啊,没叫我。噢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你洗完了吗?我想上厕所,要不你让我先?” 这怎么让? 夏鸢当下真想了一下要不先穿衣服出去,伸出手去拿衣服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是在逗她玩儿。 她怒了:“周野!” 隔着一扇门,门窗上雾蒙蒙一片,有湿热的雾气带着沐浴露的香气穿过门缝,来到周野身边。 胸腹间传来一片深重的疼痛,周野抵着门板,略弓着身子,将额头贴在手臂上,微垂的眼帘掩不住他此刻欢愉的笑意。 肩膀微微耸动,他捂着腹部,无声地笑得直颤。 夏鸢等了许久,再没听见外间有他的声音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回房间去了。 她再三确认了浴室门是被反锁着的,才重新打开花洒。 洗完澡,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衣,夏鸢转身开门—— 周野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掀起眼帘来,黑眸中浓烈的艳丽直击夏鸢的心脏。 砰—— 下一瞬,夏鸢被人抵向身后的洗手池。 眼前光线一暗,周野吻下来的时候,她满心想着的都是他现在还不能久站。 两个人的唇瓣一贴近,便有无数细小的火花在夏鸢身体绽开,周野温柔又强力地攻占她的唇瓣,她的口腔。 他在她嘴里翻绞、吮吸,像是计算好了精准的落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夏鸢体会到某种陌生的欢愉。 她无力挣脱,也无法挣脱。 周野在她唇上压抑又温柔地撕咬,痛痒一并袭来,夏鸢除了尽可能地攀住他的手臂,再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他黯哑的嗓音落在耳旁,分明没有接触,却依然能让颤*栗从夏鸢的耳根开始蔓延到半边身体。 “你这样诱惑我,是做好准备了么。” 第28章 “对不起。” 准备好什么, 夏鸢到后来看到周野满是遗憾幽怨的表情才有一点点明白。 她胀红着脸从他房间里退出来,迅速把自己关进另一个空间,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让她的心跳声愈发明显了。 这个人明明都已经伤成那样, 竟然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夏鸢上了床,被子盖过头顶,将那些旖旎的画面都从脑子里赶出去,然后在心里默默盘算这一周都要给他做些什么吃的。 要有营养,好帮助他恢复; 要有味道, 不然他没有胃口; 最好还能有些花样,这样不至于每天只吃一样的饭菜…… 夏鸢在入睡前的短短几分钟里已经想好了未来一周的规划。 她没有别的担心, 只是想让周野快一点好起来,再快一点。 - 周野在夏鸢家里住了七天, 这七天里夏鸢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每天除了在床上躺着,就是偶尔调戏一下夏鸢。 夏鸢怕极了他闲闲望过来的时候,特意给他找了些书来打发时间,但他也没翻几页。 后来几天, 夏鸢有时能看见他在埋头写些什么,但夏鸢一靠近他便立刻收起来。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总之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周野实在过得无比惬意。 亏得夏鸢细心照料, 周六到医院去复查的时候,医生说他恢复的还算不错,骨折部位已经开始形成骨痂了,后续只要注意继续休息保养, 不要剧烈运动就好。 有了肯定的答案,夏鸢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周野瞧着她松了口气的样子,笑她:“我都说没事了。” 周野的表情一惯的云淡风轻。 他总是这样装作若无其事,以至于夏鸢已经很难分辨他说的没事到底是不是没事。 这几天晚上, 夏鸢偶尔起夜,总能闻到有烟味从房间里飘出来。 细想便知道,那是因为医生不让他多吃止痛药,夜晚疼起来的时候,他只能靠抽烟来缓解。 夏鸢将这些看在眼里,白天再面对他没事人儿一样的笑容时,心里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幸好现在检查结果一切都好,周野提议干脆在外边吃餐饭,庆祝一下。 夏鸢摇头。 “你现在还在恢复期,高油高盐的饮食不适合你。”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极了严肃的管家婆。 周野撇撇嘴,眼角眉梢却挂满笑意,“唉,现在都被你管得这么死,以后可怎么办哟。” 夏鸢眼眸微动,别过脸去,不理他。 两人回了家,夏鸢开始准备午餐。 吃完饭,她让周野在家休息,她出去买东西。 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周野的情况还不适合频繁上下楼,她得多买点东西放在家里,以免她走了以后他会饿着自己。 周野失笑:“你真把我当个废物养啊。” 他攥着夏鸢的手,将她拉到床边,想跟她好好温存温存,“你明天就走了,今天还不给我好好抱一下?” 就是因为明天要走,夏鸢其实还有好些事情没有跟他交代。 才刚刚坐下,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周野倾身过去抱了个空,他一顿,黑眸不满地眯起来:“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很快!” 夏鸢趿着拖鞋,嗒嗒嗒从房间跑出去,跑到另一间房,停顿了一会儿,又嗒嗒嗒跑回来。 周野板着脸:“你属兔子的吗,到处窜。” 夏鸢认真摇头:“我属马。” 周野:“……” “行,你赢了。”对上不通情理、不解风情的夏鸢,他除了投降还能做什么? 瞧见她手里拿着的饼干盒,周野眼睛垂下去:“这是什么?” 夏鸢抿抿唇,打开盒子,拿出了一张红色的存折,“这里面有三万块钱,给你。” 周野怔了一瞬,以为她是托他保管,很快反应过来,眉尾一挑:“这么信任我啊,不怕我偷偷给你卷跑了?” “不怕。”夏鸢说:“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周野伸过去的手猛地一顿。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他们单位给了五万块的抚恤金,葬礼和墓地一共花了两万,剩下的都在这里。周野,你把这个钱拿去,做点属于你自己的事业吧。” 夏鸢口吻平常,仿佛这三万块钱只是一个数字,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量词。 周野望着她,黑眸里有错愕,有惊诧,他张张嘴,喉头干得发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鸢点头:“我知道。” 她话音刚落,周野的眉头却在瞬间皱起。 但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夏鸢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存折封皮略旧,有些粗糙的颗粒感,夏鸢手心微暖,细腻的肌肤触感在周野的掌心和手背形成了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付一伟都告诉我了,你在店里唱歌,其余时间卖酒,你业绩很好,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你有这个能力。 “不过我不知道在夜店里唱歌是不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喜欢唱歌,或许你应该考虑专门往这方面发展一下,你可以去出唱片,我相信你会被很多人喜欢。 “但如果你只是觉得暂时可以靠这个赚钱……周野,我不想看你浪费你自己。” 夏鸢坐在床边,身子微侧,秋日午后的温暖的阳光柔柔从窗外洒进来,她面向周野的肩膀单薄地像一张纸。 她目光清澈,温柔,仿佛一汪清泉,能够包容周野的所有。 她说:“我一直觉得你有更大的才能,你该有属于你自己的天地。” -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再想起夏鸢的这番话时,周野仍然说不清楚他当下是怎样的心境,究竟是感动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又或者还有别的。 他只记得年少时的自己自负膨胀,对夏鸢这番言辞恳切除了挫败就只剩负气。 他用力地将她的存折扔回饼干盒里,对她说:“我不需要谁来评价我的人生,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怜悯这个词有多可笑,可笑到后来周野再想到自己说的话,只觉得他可真是个混蛋。 他把她的真心视为对他尊严的侮辱,可他那时真的还有尊严吗? 夏鸢一片拳拳之心,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就把它扔掉了。 许是从这个时候起,夏鸢就开始生气。 以至于后来她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曾有过。 周野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冷静一些、成熟一些,不要被心里膨胀的那些东西左右,只要把她抱进怀里。 是不是后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 翌日,夏鸢要回学校了。 她起了个大早,给周野做好了一整天的饭菜,将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昨天医生开的药她也都用便利贴写上了用量和时间。 一切都安排妥当,周野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夏鸢将大门钥匙和那本存折一并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你醒了吗?” 里边没声。 许是还睡着。 夏鸢眸光暗了暗,正欲转身,身后的房门忽然传来咔哒一声门响。 夏鸢回头。 周野穿戴整齐,黑眸略显深沉。 他对着她低声开口:“我送你。” 夏鸢一顿,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不等她将话说完,周野已经从她身前掠过。 他径直走向大门,开锁,跨出门去站在楼道上等。 夏鸢见状,咬了咬唇,随后回身抓起钥匙,跟出门去。 从家里到客运站,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买完票之后,离开车还剩二十分钟。 天上突然飘起了小雨。 秋雨微凉,沾在皮肤上冰冰凉的。 不一会儿就把两人的头发都给沾湿了。 周野才恢复了一些,断不能在这个时候感冒,夏鸢拉着他到一旁的雨棚下躲雨。 她正低头在包包里翻找着纸巾给他擦脸,面前的人突然开口:“付一伟会在那边接你,你下了车不要一个人乱跑。” 夏鸢怔了怔,抬眼看他。 他眉眼淡淡,黑眸后是藏不住的关心。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付一伟联系的。 夏鸢心间微动,主动去牵他的手,柔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我。” 周野起先没有动作,在感觉到夏鸢快要放手的时候,他才把人牢牢握住。 下一个呼吸,夏鸢便被他拥在了怀中。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心痛还是骨折在痛,夏鸢贴在他怀里的时候,胸腔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迅速胀大。 他开始尝到后悔的味道。 他昨天不该那样和她说话。 那三万块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应该很清楚。 那是她父母为她留下的最后的保障,她在过得那样辛苦的时候都不曾有动用那笔钱的念头。 但夏鸢却愿意把那些钱全部给他。 他早就该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他早该这样把她抱住。 “对不起。”周野说。 他低低的三个字落下来,夏鸢禁不住鼻尖一酸。 她不是不委屈,她只是更想他能过得好一些。 她抬手环住他。 感觉到她的哽咽,周野收紧手臂,一字一句地用力道:“我不会浪费自己,你相信我。我不会永远都这样窝囊,总有一天,我会把属于我的天地全部送给你。” 怀里的人背脊有瞬间的僵硬,而后开始用力。 夏鸢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回抱住他,她在他怀中拼命点头。 “我相信你。周野,我一直相信你。” 第29章 他们都爱得太过小心…… 夏鸢走了。 周野一个人在车站的雨棚下站了很久, 细密的雨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载着夏鸢的那辆客车在他的目光中越来越远。 他不知道夏鸢是否有回头看一看他。 直到眼前的雨雾变成雨幕,豆大的雨点入注般从天空泄落,秋天的萧瑟与冷寂终于侵入了心脏, 周野一头扎进风雨,茫茫大雨将他的背影模糊成了一团看不清的光点。 他该启程了。 - 十月一过,时间就开始变得快起来。 尤其入了冬以后,天亮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 从梧桐镇回来之后,夏鸢便在校外的补习教室找了一份助教的工作。 每周工作大约十六个小时, 一个小时能挣三十块。如果有代课,还有另外的课时费计算。 另外, 她周二、四的晚上还去给两个初中生做家教。这个工资比较高,一小时一百五, 两个下来有三百块钱,一周就是六百。 她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不仅能够换取丰厚的报酬,而且人一旦忙起来, 也就没有时间再去那些让自己不安的事情了。 寝室里只有夏鸢一个人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她如此勤奋,便显得其他人不那么勤奋。 刘欣然她们在背地里对她多有议论, 好在夏鸢根本没有时间理会。 她有时累得一回寝室便倒头就睡,这种情况下,不管她们看她的眼神到底是鄙夷多一点还是羡慕多一点,似乎都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给周野发了信息, 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以后他就可以不用再顾忌她的生活费问题。 周野没有回复。 他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过了。 从回了学校之后,两个人像是约好了一样,谁也没有主动给对方打过电话。 夏鸢有时会担心周野的伤情恢复, 几次想打给他问问,却都被别的事情岔过去了。 她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否则就算周野自己不说,付一伟也会跟她说的。 付一伟在追褚静。 自从那次一起吃了火锅,他就对这位女神念念不忘至今。 夏鸢也是无意间听见褚静跟张薇薇说起来才知道这事。 “静静,你这样吊着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他自己想吃天鹅肉,不得先付出点代价么。” “可是怎么说付一伟都是跟夏鸢认识的,万一到时候……” 浴室里人声嘈杂,水流声不绝于耳,夏鸢跟她们隔着两间,本来不确定听到的名字是不是自己,刘欣然标准的鄙视嗓音一出来,她便立刻能够确定了。 “怕她干嘛啊,反正她现在整天神出鬼没的。你们没发现,她那个男朋友很久都没来找她了吗?我估计啊,他们八成是分手了。” “啊,不会吧?” 褚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不屑地轻哼一声:“呵,我早跟那小子说过夏鸢配不上了。” “啥,你啥时候说的?” 褚静没回答。 刘欣然接着说:“总之她现在分手了,那付一伟跟她还能有什么关系?她还能跑到静静面前来说嘴啊。” 抛开这三个人的态度不谈,刘欣然最后一句话说得倒是很对。 夏鸢跟付一伟关系不近不远,他要追谁,追不追得到,确实与她无关。 只不过褚静把他比作癞□□多少让她有些不适。 还有那句,配不上。 十一月中,夏鸢领到了补习教室的第一笔工资。 她很开心,正要给周野打个电话,付一伟却突然打过来了。 她照例到天台去接。 付一伟在电话里说周野辞职了,问夏鸢知不知道这事,知道怎么不劝劝他。 “老板本来都打算升他做领班了,都怪那些龟孙!妈的,要不是他们来闹了这么一顿,周野也不能辞职!” 提到那次意外,夏鸢握紧手机,低声开口:“当时他们动手,是……因为我,是吗?” 电话那头一顿,付一伟压低了声音:“你都知道啦?” 夏鸢心头咯噔一下。 “他们不晓得从哪里搞到你的学生信息,说如果周野再躲着他们,他们就去找你。嗐,我都跟他说了这事应该早点告诉你,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他们要是真找过去了,你不得吓死。”付一伟说。 诚然他说的一切,周野连半个字都没跟夏鸢提过,但她心里却早已有了猜测。 周野或许冲动了一点,但他绝不会给旁人添一丁点麻烦。他是付一伟带去的人,无论他做得好还是不好,老板肯定都会在付一伟的本子上记一笔。 砸场子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完全不顾付一伟后续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除非,还有影响更大的事情。 显然,她就是这个影响更大的事情。 周野最不想看见的,大约就是她被连累。 尽管她一点也不在意。 付一伟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夏鸢已经记不太全了。 她只记得他说:“周野只干到月底,有接任的歌手一来他就走。我们准备这个周末给他办个欢送会,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夏鸢说好,但是她让付一伟不要告诉周野。 付一伟还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只以为夏鸢是要搞什么惊喜袭击,满口答应了。 挂电话的时候,夏鸢突然想起来关于褚静,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褚静是不是很难追?” 其实她这话背后的意思,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但付一伟大约是误解了她的意思,竟嘿嘿傻笑起来。 “你咋知道?她在寝室里提起我啦?哎呦你看,这搞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夏鸢一怔。 付一伟说起“她”的时候,言语间满溢的欢喜是骗不了人的。 夏鸢突然就说不出后面的话了。 她有什么资格阻碍付一伟去追求他喜欢的人呢。 无论褚静如何回应,付一伟的感情始终需要由他自己去找寻一个答案。 就像她和周野,不一样是在拼命地寻找两个人之间能够平衡的中点吗? 他们都爱得太过小心,太怕对方受到伤害。 可这样心惊胆战维护着的脆弱,只会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加辛苦。 那天,她给周野打了一个电话。 无人接听。 机械的女声重复着中英文的讯息,夏鸢心里突然就有些虚妄的混乱。 她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 但她害怕的事情,最终还是要来。 - 十一月底的Z城已经彻底入冬,傍晚天色昏暗得像是世界末日要到了。 夏鸢怕冷,她早早地换上了棉袄,戴上了白家送给她的手套和帽子。 周野给她买的那件羽绒服被她小心地挂在柜子里。她不舍得穿。 就像她送给周野的那双球鞋,她也从没见他穿过。 她向补习班请了假,周六下午早早就下了班。 付一伟说要来接她,夏鸢拒绝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周野她今天要去。 夏鸢到蛋糕店里看中了一个六寸的蛋糕,店家得意洋洋地介绍这用的是进口动物奶油,不添加防腐剂,一只蛋糕400块钱不还价。 夏鸢看着蛋糕上被枝枝蔓蔓遮住的月亮图案,像极了她和周野夏天时在江边见过的。 她爽快地掏了钱,然后拎着蛋糕盒挤上了去往客运站的公交。 从Z城到省城,路上要四个小时。 夏鸢一点多上的车,付一伟五点半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那边的背景声都还十分嘈杂。 “你到了没?现在在哪呢,我过去接你啊。” 夏鸢一面要护着蛋糕一面要接听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费力:“不用了不用了,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就到。” 欢送会七点钟开始,那时候场子人少,不耽误事。 周野根本没想着会有这么一出,付一伟骗他说今天要来帮忙搬货,他才来这么早。 一进店门,七八个服务生便簇拥上来,给周野带上花环和荧光棒手镯,付一伟推着蛋糕缓缓出现。 周野的黑眸里起初满是怔愣,然后才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这段时间心情一般,像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少之又少。 “你这是干嘛,跟我求婚啊?” 周野这话一出,大家都开始哄笑。 付一伟脸皮厚,也不怕笑:“去你的,你没看蛋糕上写的啥,欢送!欢送啊!” 周野往蛋糕上瞟了一眼,撇撇嘴,“这谁写的字,有够难看的。” “你妈的,我能写出来这俩字已经不错了好吗!”付一伟被挤兑得来了脾气,干脆把蛋糕往其他人那边一推,跳过去勾住周野的脖子,恶狠狠道:“少说废话了,赶紧过来喝酒!” 这场欢送会名为欢送,但实际大家都不知道周野离开这以后要去哪里。 就连付一伟问他,他都没有回答。 这儿的老板是真的喜欢周野,这段时间他在店里驻唱,带着场子里的生意比之前好了好几倍,之外的时间他在场子里卖酒,销量也是实打实的名列前茅。 像这种人才,不能留在店里真是可惜。 他今天特别安排了最好的卡座留给周野招待朋友。 可除了付一伟,周野在这儿根本没有朋友,老板这番好意,怕是要浪费。 周野一会儿还要上台,付一伟只先灌了他一瓶,说:“一会儿等你下来再喝死你。” 周野笑笑,答好。 夏鸢一直到快九点的时候才到。 店子开在省城里著名的酒吧一条街,满街上的招牌霓虹闪烁,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样子。她走错了好几次,才找到付一伟给的地址。 和夏鸢想象中的差别不大,昏暗的光线,震耳欲聋的音乐,满场飘散的荷尔蒙,随便碰一下就会被卷入其中。 夏鸢头次来这种地方,刚进来没多久就被音乐声震到有点类似晕车的反应。 有服务生过来引她到吧台,她问人家:“有没有安静一点的位置?” 服务生将她上下一打量,见她穿着朴素,手上还拎着个花俏的蛋糕盒,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向下:“有啊,安静点的卡座低消三千,包间八千。你要哪个?” 夏鸢吓了一跳,“这么贵?” 她正要问还有没有点便宜的地方,付一伟瞧见她了。 “夏鸢!”他高声喊着夏鸢的名字往这边跑过来。 “你怎么才来啊,周野马上要上台了!” 夏鸢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有点迷路。” “嗐,我都说去接你了。”付一伟说着话,见旁边服务生脸色有点不对,问他:“傻站着干嘛,这可是野哥女朋友,还不赶紧带过去啊。” 那服务生惊了又惊,许是没想到周野有女朋友,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清新挂的,他立刻换上笑容,连连给夏鸢赔礼道歉,引着她往准备好的卡座那边去。 夏鸢受宠若惊,刚在位置上坐好,付一伟便跟过来说:“要不我带你去后台?”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这就可以。”夏鸢说。 付一伟见她还拎着蛋糕,直笑:“我今天也准备了一个蛋糕,咱俩可想一块去了。” 夏鸢顿了下,“是么,那真是巧了。” “喝点什么?今天老板请客,你不用客气。” 夏鸢也不知道喝什么,她想随意一些,但付一伟期待的眼神明显不想让她太过随意。 好在付一伟体谅她是个乖乖女,没来过这种声色场所,等了一会儿没得到答案,便自己起身道:“算了,我去看着给你拿一点。” 付一伟刚走,场子里的灯光便暗了下来,音乐骤停,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没有引起任何骚乱,大家似乎都已经习以为常。 放眼望去,夏鸢看见旁边某桌的两个女生脸上正挂着期待。 服务生在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了一盏昏黄的夜灯,温暖的光线让此时的气氛与上一秒的喧嚣有了截然不同的区别。 舞台上的聚光灯缓缓亮起,一阵悠扬的吉他随之泄出,低沉的男声开始吟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上。 周野出现在了夏鸢的视线之中。 第30章 “生日快乐。” 夏鸢从前听过周野唱歌, 在同学会的时候,他帮着大家调试设备,随便唱了两首, 白丽丽说他唱的比原唱还还好听。 明明就是夏天的事情,这会儿再想起来,夏鸢却怎么也记不起他当时唱的是什么。 这是夏鸢第一次看见周野工作的样子。 一个高脚凳,一把吉他,一架麦克, 聚光灯从他头顶洒下来,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止于明亮, 而是耀眼。 …… 荒茫公路无人的漂泊 寂寞海啸把我卷走 …… 每一句再见割一道伤口 躲在万劫不复的街头 …… 我坐在公路的出口 等待天黑以后无边的寂寞 …… 我目送沿海的日落 …… 游不出回忆却学不会放手 夏鸢从来不知道有人可以把歌唱得这样动人,透过他的声音, 夏鸢好像看见了那次落日,那片海和那条无人的寂寞路口。 他用低沉的嗓音诉说着心碎的故事,没有过多技巧,没有任何修饰, 寂寥与伤感就这样赤*裸*裸地来到你面前。 所有人的心境仿佛都跟随着海浪起伏,摇曳,坠落。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 巧合之下,夏鸢听见了这首歌的原唱,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却是今晚舞台上的周野。 投入,专注, 仿佛那把吉他就是他的全部。 夏鸢从没见过这样的周野,她突然觉得周野说得没有错。 她不该随意评价他的人生。 舞台上的他是这样令人心动,或许这才是他的归宿。 外间一定想不到,在这条以娱乐至死为最高目的的酒吧街, 每到夜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处地方。 喧嚣暂停,暖光浮动,驻场男歌手用他低沉的嗓音吟唱着淡淡的曲调,抚慰着人们心灵的浮躁。 一曲终了,场子里仍然安安静静。 有小小的交谈声,却无一人鼓掌。 大家都在等,等着周野继续为他们带来这一夜的温柔。 “今天。”台上,周野调整了一下坐姿,扶正麦克,他低低的嗓音透过音响传遍了店里的每一个角落。 “是我在这里上班的最后一天。” 话音一落,台下立刻有议论声此起彼伏。 周野不甚在意,继续说。 “这两个月,感谢大家的厚爱,听我唱歌,喝我的酒。”他说着,目光一转,对着吧台的方向道:“哦说错了,喝我老板的酒。” 他突如其来的幽默让台下发出了一些笑声。 “这两个月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但是人永远不可能只顾自己傻乐。我要去追寻我的梦想。 “老实说,一个月以前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不过我遇到了一个人。 “她说她相信我,相信我的才能,相信我能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于是我就找到了我的梦想——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然后送给她。” 夏鸢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台下看着他,但他这句话让她立刻回到了一个月前。 飘着雨的车站,他们拥抱彼此的力度很紧很紧。 周野说,我会把我的一切都送给你。 她回答,我相信你。 眼眶突然就红了。 舞台上的那个人说:“为了感谢她让我找到我的梦想,我写了一首歌送给她。” “不过我没上过几天学,没什么文化,担心就这样送出去会丢人,得劳驾各位先帮我检查检查。” 周野说罢,唇角微扬,抱起吉他在弦上轻轻一拨。 夏鸢的思绪便被带入了他的世界。 热风蔓延野风筝被吹到天上 天上的风筝飞进云端 地上的人啊藏进梦乡 无人知晓它的去向 美丽的风筝啊 你会见到她吗 她在想我吗 野草一样生长我问风你会不会在某个未来等我 风告诉我你快要追不上她啦 野风筝飞啊 飞啊 你问我它的去向 我说它要去有你的地方 野风筝在天上飘啊 飘啊 我的方向是你的身边啊 …… 周野专注地唱着他的故事,所有人都仿佛能看见了那只风筝孤独地挂在天边。 落寞,悲伤。 吉他和弦悠扬,夏鸢望着台上的周野,他喝了酒,眼角染上了淡淡微红的迷离。 他现在就像那只风筝,迷失在宽广的天空里,找不到一个归宿。 温热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夏鸢眨了眨眼睛。 她低头拿出手机,用不太清晰的像素记录下了此刻沉浸吟唱的周野。 他是如此迷人的存在,无论是外表,还是声音,还是他此刻专注的神情。 夏鸢大约永远不会想到她彼时的举动会给周野带来怎样的机遇。 她只知道,他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一曲终了,台下的观众仍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野扶着话筒,开口时略显沙哑的嗓音性感非常,“怎么样,还可以吗?会不会太丢人?” 肯定和赞美此起彼伏。 周野笑了,很满足的样子。 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弯起,被灯光点亮,好看得一塌糊涂。 夏鸢看着他在台上闲聊似的与台下的人交流,轻松,自然。 像个天生能掌控舞台的王者。 她想,她该走了。 付一伟拿来饮料的时候,夏鸢正要离开。 见她背着包,付一伟一愣:“你这就要走啊,不等他一会儿下来见个面?” 夏鸢笑笑地垂下眼帘,不想让人看出来她哭过:“我要回Z城了,还有最后一班车,我得去赶车。” 付一伟皱眉:“赶什么啊,今天就在这儿住下啊。再说现在都多晚了,你一个人回去谁能放心啊。” 夏鸢顿了顿,将手边的购物袋递给他:“这里面有钙片、维生素,还有些补品,你帮我转交给他。他身体刚刚恢复,要好好补充能量,不要留下什么病根才好。” 付一伟把手里的饮料放下,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又狐疑地看向夏鸢:“你怎么不自己给他,你俩吵架了?” 夏鸢摇头,“没有。” 台上的周野准备开始唱今晚的第三首歌了,他正在找人上去互动,夏鸢怕被他看见,一秒都不想再多留。 情绪上涌,她将东西一股脑塞到付一伟手里,然后转身逃也似的钻进了黑暗里。 舞台上的周野似乎是有所感应,这时突然望向付一伟的方向。 付一伟正拿着那袋子东西不知所措,卡座前的茶几上放着那个六寸的蛋糕,上面的蜡烛正好19根。 周野眼眸微动,脸色沉了下去。 - 夏鸢赶上了回Z城的最后一班车。 路上四个小时,她回不去寝室了。 午夜的高速公路上不时有车灯从窗外飞驰而过,明暗之间,夏鸢眼中的神情却一直不曾变化。 十一点五十八分,她接到了周野打来的电话。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来电显示上,夏鸢怔了几秒才按下接听。 “生日快乐。” 只有四个字,就足够让夏鸢心里刚刚筑起的防线全部崩塌。 他声音沙哑,是接连不停地唱了两个小时后留下的不适。 他问夏鸢:“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夏鸢说不出话来。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周野说:“我知道你来了。” 夏鸢努力维持平稳的呼吸,开口时的哽咽却还是无法隐藏,“你唱得很棒。” 周野听出她的哭腔,喉头也变得干涩。 午夜无人的后巷,他垂眸望向地面时眼中闪烁的暗芒似有灼人的温度。 “我下个月要去南方。” 夏鸢一顿,南方那么大,他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不过那边机会多。我想试试。”周野说。 试什么,从哪里开始试,要试多久? 有许多问题在夏鸢心里盘旋,但她一个都没有问出口。 她跟周野说:“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不要逞强,要好好吃饭,病了要记得看医生……呸呸呸,你不要生病。” 周野轻笑,“好,我不要生病。” 他之前说,分别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因为他不会让夏鸢离开。 可现在离开的是他自己。 夏鸢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从哪开始说起。 周野似乎能看见她此时的眼泪,他低声叫夏鸢:“傻瓜,哭什么呢。我们又不是要分手。” 他确然要离开一阵子,可这一阵子是为了今后一辈子。 他对夏鸢说:“我不能就让你这样白白跟着我,我总得给你点什么。” 一个家,一点物质,至少是一个没有债务的周野。 可对夏鸢来说,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她也愿意跟着他。 从园游会那晚;从他带着她逃跑那晚;从他收留她在他家里过夜那晚。 从更早更早的时候。 周野也许还未意识到,他已经给过夏鸢许多了,几乎是他有的一切。 夏鸢握着手机的五指用力到发白,她点头的一瞬间,透明的泪珠从她眼眶坠下,被窗外飞驰的车灯映出璀璨的光亮,然后坠落,消失不见。 她说:“我等你。” - 夏鸢十九岁之前的人生被分割成了三段。 一段是十四岁之前,那时她父母双全,衣食无忧,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一段是十四岁之后,那时她成了孤儿,遍尝人情冷暖,收起了天真,开始学会咬牙咽下苦楚。 一段就是现在,她认识了周野,体会到了温柔与被爱,他教她重新做回小朋友,依靠他的肩膀。 夏鸢从不后悔在十八岁的夏天认识周野,与他相爱。 他将她本该灰暗的青春重新点亮,带她去过这辈子最精彩的园游会;他们一起看过烟火与月圆,一起吹过那样温柔的江风;他们在深夜的街头狼狈狂奔,为了三百块钱在芦苇滩里大哭大笑;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活的窘迫,见识过彼此的重担;他们互相依靠,互相安慰,也互相治愈。 夏鸢从不怀疑她能否与周野一起走到最后,因为他们经历的这些时刻早就在她心中成为了永恒。 她认定周野。 如果不是他,也不会是别人。 在十九岁的第一分钟里,夏鸢便做了这样的决定。 第31章 “新年快乐。” 十一月过完, 十二月更是过得飞快。 一转眼就要过年了。 学校大小考试安排得十分密集,再有一周就该放寒假了。 寝室里的虽然都是本地人,但是放假回家这种事情, 都是赶早不赶晚的。 夏鸢提前买好了回梧桐镇的车票,最后一门考完她就要去赶车。 褚静过年要去国外度假,也是一考完试就要回去办签证。 听说她家安排了车子来接,刘欣然和王丽君都想蹭她的车子走。 褚静答应了。 说完,她竟然还问了一嘴夏鸢:“要不也把你一块送去车站?” 这几个月以来, 夏鸢学业、兼职两头忙,在寝室里的时间不多, 跟褚静发生摩擦的机会就更少。 加上周野突然的销声匿迹,寝室了的人都默认他们是已经分手了。 既然分了手, 便也不存在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回事。 褚静大度地决定不计较之前周野的目中无人,现在看着夏鸢,也只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写着被人玩弄丢弃后的可怜。 她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跟一个可怜鬼去较劲。 夏鸢不知道她是做如此想, 只单纯被她突然的友善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她道了谢,婉言拒绝了她的好意。 去打水的时候,余芳特意小声地问她:“你真的跟那谁分手了?” 夏鸢一顿, 转眼看着她:“没有啊。” 余芳哦了一声,不太相信似的,“可是他好像都没来学校找你了,我也好像很久都没听见你们打电话了。吵架了?” “没有的。”夏鸢弯起唇角:“只不过他现在比较忙。” 余芳:“他开始工作啦?那怪不得。” 到了开水房, 现在不用排队,夏鸢自然地推着余芳的手臂,“欸那边有空位,赶紧打完水回去吧, 外面好冷。” “真是,这鬼天气可真是要把人冻死!我们动作快点吧。” “嗯。” 话题被岔开,余芳终于移开了好奇的目光。 她没看见夏鸢垂下眼帘时,眼角一闪而过的黯淡。 周野走了两个月。 夏鸢两个月没有他的消息。 她给付一伟打过电话,付一伟比她知道的更少。 他问夏鸢,‘你们分了吗?我看他这次走得决心挺大的。’ 彼时周野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他说的那句“我们又不是要分手。”仍在夏鸢心上回响。 尽管她不确定他为什么突然和她断了联系,但她能确定他们不是分手。 她这样回答付一伟的时候,付一伟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像是妥协了一般,‘行吧。’ 只是时间越长,天气越冷,夏鸢的心也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她开始有些不确定,那句话到底是周野说过的,还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 离家半年,中途只回来过一次,梧桐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白家知晓她回家的日期,举家接站。 夏鸢一下车就看见白丽丽烫了一头大波浪,举着一块用荧光笔写着夏鸢名字的纸板。 半年不见,白丽丽学会了烫头化妆,大冷天里腿上只穿了黑丝和小皮裙,让人看了只觉得当真是美丽冻人。 夏鸢都快认不出她了。 “夏鸢!欢迎回家!” 白丽丽激动地扑到夏鸢身上,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冷的,夏鸢抱着她的时候明显感觉她在发抖。 “丽丽,你怎么变这么漂亮了!我都快认不出你了!你穿这么少冷不冷,要不我拿件衣服给你披一下吧……” 夏鸢的前半句话让白丽丽飘飘然一般得意,可后半句话又瞬间将她从云端拉到地面,她嗔怪地瞪了夏鸢一眼:“什么啊,你怎么跟我妈一样。我告诉你哦,我只要听漂亮两个字就行了,别的都不要听。” 她话刚说完,就被从后面赶来的白母对准后脑勺给了个爆栗。 “死丫头,要漂亮要不要命啊!你看看你穿这么点,到老了你这膝盖不疼得你哭爹喊娘才怪!”白母说着,转眼看见夏鸢,瞬间又换上了一幅喜极欲泣的表情:“哎呦夏鸢!哎呦哎呦,快让姨好好看看!” 夏鸢配合着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棉靴长裤配羽绒服,长辈心里的过冬标准装备。 就是她太瘦了,即便已经在身上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她还是瘦的让人心疼。 白母一时又喜又急,直拉着夏鸢的手不停揉搓:“孩子瘦了,肯定是在学校没有吃好。没事儿,这回家了,白姨好好给你补一补!” 白母的热情与温暖感染了夏鸢,她扬起笑脸来,甜甜道:“谢谢姨。” 白丽丽在一旁瞧见母亲对待两个人的态度落差如此之大,不禁噘嘴:“我每次回来没见你多给我弄什么好菜。” 白母瞪她:“你也晓得是每次。人夏鸢半年才回来一回,你每周回家一趟,每趟还带那么多衣服给我洗,我还肯给你弄饭就不错了,还想吃好的呢。你咋不自己洗衣服?死女,这种醋也要吃。” 白丽丽撒娇不成又被训了一顿,吐了吐舌不说话了。 夏鸢看着她们母女斗嘴,心间暖意上涌,来自家乡的熟悉感与归属感一下就把她填得满满当当了。 她笑着出来岔开话题:“对了姨,白叔呢?你们身体都还好吧?” “我们好着呢,你就别操心我们了。”白母挽着她的手臂,指挥着白丽丽帮夏鸢推行李,三个人边走边说。 “你白叔在外面等着呢,晓得你要带东西回来,他特地开了车来。” 车站外,是白家新买的白色SUV。 夏鸢有些意外:“白叔换车啦?” 白丽丽骄傲说:“怎么样,还不错吧?这可是我帮着选的。” “去去,哪还能都成你的功劳了。”白母解释道:“你光遇哥不是找着工作了么,说是做了什么项目分的奖金,就给你白叔换了辆车。不过是贷款买的,每个月还得还钱哩。” 夏鸢瞧着这车的品牌,就算是贷款也得不少钱,光遇哥可真厉害。 待三人走近,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夏鸢这才发现白光遇也在车上。 “光遇哥?” “夏鸢。” 他下车来帮夏鸢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让白丽丽和白母都先上车等。 车后,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夏鸢抬眼对他笑笑。 白光遇参加了工作,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见他的时候要成熟许多。 外表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却一下子稳重了起来。 真神奇。 不过他竟然这么早就放假了,夏鸢还以为只有大学才放得早呢。 白光遇说:“我回来办户口,跟公司请了假,二十九就得回去上班。” “二十九?农历二十九吗?”夏鸢有些惊讶:“这么急啊,那你不是不能在家过年了?” 白光遇耸耸肩:“没办法,打工就得听安排。” 夏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吧。” 白光遇帮她把最后一件行李放上车,合上后备箱,撑着车身轻笑说:“不过如果你想让我留下过年,那我也可以考虑继续请假。” 夏鸢正出神,没太听清他说什么:“嗯?” 这时白母出声催促:“行李放好了快上车,外边冷。” 白光遇于是只对夏鸢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道:“先上车。” - 白家今年是打算让夏鸢就住在家里过年的,但夏鸢以许久未回家,要回去陪陪爸爸妈妈为由,只答应住到二十八。 一听她说爸妈,车上的几个人都没出声。 白母叹息着拉着她的手,还想说什么,夏鸢却反握住她。 “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都长大了。” 长大这个词只有两个字,七个笔画,却包含了无数的心酸苦楚。 一个人的成长好像总是在一瞬间完成,但在这一瞬间之前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经历,只有他们本人知晓。外人插不上手,也帮不了忙。 白母最后还是没有勉强夏鸢。 在白家住的小半个月里,夏鸢过得很滋润。 白母是真的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照顾到位。 夏鸢自然也有好好回报。 她打工三个月,攒下来一万块钱。 给白家父母一人置办了一套新的保暖内衣,又包了五千块钱的红包当作这些天来的生活费,怕白母不肯收下,她便一并交给了白丽丽,叮嘱她三十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们。 白丽丽摸了摸那个红包的厚度,惊诧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夏鸢笑笑回答:“做兼职挣的。” 白丽丽大惊:“大城市的待遇果然不一样!我前两个月在快餐店里发传单,一个小时才十块钱,买几瓶饮料就没有了。” 夏鸢也很惊讶:“你还去发传单了,白姨跟白叔没给你生活费吗?” “给啦,不是不够用嘛。”白丽丽不好意思道:“我都是偷偷打工的,你可别告诉他们,免得他们瞎担心。” 夏鸢闻言不由欣慰道:“我们丽丽也长大了呀。” 白丽丽嘿嘿笑了,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欸对了,周野呢?你俩还在一块吗?” 陡然从旁人嘴里听见他的名字,夏鸢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南方的冬天会比较暖和吗? 他,会不会回来过年? 见她出神,白丽丽推了推她:“夏鸢?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呢?” 夏鸢猛然回过神,起身道:“我突然想起来白姨让我去帮她炸丸子,我先下去帮忙了。” “欸!夏鸢!” …… 明天夏鸢就要回家去了,白母想着她一个人在家吃饭的问题,今天特地起了个大早,又是炸丸子又是炸藕盒,准备多给她带一点回去,这样平时她一个人在家下点面条也能对付一顿。 夏鸢下楼的时候,白母已经在将这些东西装袋了。 “夏鸢啊,你来得正好。你看啊,这个丸子和藕盒你拿回去之后就放在冰箱里冻着,要吃的时候提前拿出来解一下,丸子直接扔汤里,藕盒稍微在油锅里热热就能吃了。”白母说。 夏鸢看着她手上正打包的丸子,惊诧说:“姨我要不了这么多!就我一个人吃,吃不完都得浪费了。” 这一大包,少说也得有百来个了。 “没事儿,吃不完就算了。姨宁可你吃不完。”白母说着,忽然回头来朝她挤了下眼睛,她压低声音道:“再说,你不得给人小周送点么?” 夏鸢一顿:“小周?” 白母自然道:“就是周野啊。” 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身边的人都在提起周野的名字。 而且还是从白母口中说出来的。 夏鸢莫名就有一种见家长了的羞涩。 白母说:“上次小周回来给我买了不少东西,说是你让买的。我瞧这小伙子人不错,就是不知道做什么工作的?你都这么大了,姨也不是老古董,要是有合适的男孩子就处处看,不过得先说好哦,得人品端正,没有什么不良记录才行哦。你爸妈都不在了,这一关我必须帮你把好。” 夏鸢心间微动,眨了眨眼睛,软声说:“他……都蛮好的。” 见她害羞,白母了然笑笑:“没结婚的时候肯定都好啊,结了婚就不一样了。你啊,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得看看他有没有担当,能不能给你依靠。” 白母作为过来人,自然是希望夏鸢能够过得顺遂,最好半点弯路都不要走。 但是这种事情,终归还是要夏鸢自己去体会。 - 隔天,是白光遇开车送夏鸢回去的。 白母一早上又去买了好些新鲜的肉和菜,东西多到夏鸢一个月都吃不完。 她一个人是肯定拎不下了,只好请白光遇帮她运上楼去。 周野离开的时候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地垫下。 夏鸢几个月没有回来,还以为家里会乱成一团,她边开门边对白光遇道:“不好意思光遇哥,我好久没回来了,家里可能有点乱。” 白光遇还笑:“这有什么,你是没见识过大学的男生宿舍,那才叫乱。” 两人说着话进了门,白光遇拎着东西直奔厨房,夏鸢看着屋内整洁如新的一切,楞在原地。 “我给你把东西都放冰箱里去哈,怎么分类我妈都跟你说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你现在……”白光遇说话间从厨房探出头来,见夏鸢站在门口发呆,他叫了她几声:“夏鸢?夏鸢?你看什么呢?” 周野临走之前把屋子里里外外都做了卫生,他用过的碗筷桌椅,睡过的床单被罩,全部都洗得干干净净,摆得整整齐齐。 他将这房子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 包括茶几上的那个饼干盒。 夏鸢鼻尖不由有些泛酸。 白光遇顺着她的视线打量了一圈屋内,也说:“你家这么干净,哪里乱了。” 是的,哪里都没有乱。 除了夏鸢的心。 她勉力撑住一个笑,对白光遇说:“光遇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累了。 白光遇从厨房出来,走近夏鸢,温声问她:“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夏鸢抬起眼来,清淡的微笑不及眼底,“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她连一点关心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如此明显的送客态度,让白光遇也无法厚着脸皮留下。 白光遇走了。 夏鸢安静地走到沙发旁坐下。 她将饼干盒抱起来,外面突然有鞭炮声炸响。 夏鸢手指一颤,揭开盒盖。 里面不见了存折,多了一张纸条。 她慢慢打开,纸条上飘逸的字体像极了周野笑起来的时候。 慵懒,自由。 「下次不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放,万一我是坏人,你这家就要被我卖空了。」 就这么一行字,夏鸢盯着看了足足十分钟。 眼眶涩涩的,有点想哭,但又哭不出来。 心里像是压了什么东西,很沉,很闷。 周野总是习惯这样伪装自己,可无论他给自己带上怎么样的面具,他始终都是周野。 热心,善良,偶尔慵懒,更多的时候活得比谁都用力。 他们都是这样用力生活的人。 夏鸢突然觉得自己可真傻。 她不该动摇。 不管他选择怎样的方式完成他想要的一切,她都应该相信他。 她说过相信他。 - 年三十的晚上,夏鸢一个人坐在沙发里。 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她身边一左一右摆放着父母的遗像。 茶几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每年的春节似乎都是这样过的。 但夏鸢心里却知道,今年不太一样。 新年倒计时到最后几秒,窗外烟火漫天,鞭炮声此起彼伏。 祝福短信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手机一直不停震动。 许是这世上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情,夏鸢拿起手机来的那一刻,屏幕上发件人那一栏写着:周野。 【新年快乐】 夏鸢心跳忽地跳漏了一拍,她迅速打过去,未曾注意那条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之前。 电话通了,没人接。 窗外的鞭炮声更响了。 电视里正在大声地恭贺着:“祝电视机前全国的观众朋友们新年快乐——!” 砰—— 礼花窜到天边,迅速炸开,点亮了整片夜空。 通话即将结束的最后一秒,对面接起。 夏鸢收紧五指,捏着电话的手用力到发抖。 “周野。” “是我。”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旁,夏鸢眼眶一热,眼泪瞬间决堤。 周野低沉的嗓音不似往日温润慵懒。变得沙哑疲惫。 在一片鞭炮欢腾的背景音中,他低声对夏鸢说: “新年快乐。” 第32章 “我好想你。想死了。”…… 初三那天, 白丽丽来了。 白光遇年前就走了,家里就他们一家三口。这些天不断有亲戚上门拜年,无一不是把目光瞄准了白丽丽。 从学业到未来规划再到什么时候结婚生子, 白丽丽被这些连珠炮似的问题轰得外焦里嫩,只好跑来夏鸢这躲清静。 两人吃过饭就窝在沙发上聊天,白丽丽见夏鸢似乎比她还愁眉苦脸的,不断追问她和周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夏鸢本不打算和谁倾诉心声,但自从除夕夜的那个电话之后, 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电话里周野低沉的新年祝福还在耳边,可他声音中的疲惫让她不由自主地担忧, 担忧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试图和他联系,但那通电话之后, 周野的手机便一直都在关机状态。 无法确定他的安危,夏鸢心里总是悬着一块大石头放不下。 她对白丽丽说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夏鸢以为白丽丽至少会说些安慰她的话,可没想到白丽丽听完她说的, 竟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你给了他三万块钱?!我去!他不会是骗了你的钱逃跑了吧!” 夏鸢一愣。 白丽丽握住她的双臂一阵猛摇,像是要把她摇醒:“夏鸢,你疯了吗?!那可是你爸妈留下的唯一积蓄, 你穷得连学费都交不起的时候都没用过那笔钱!你值得吗?!” 夏鸢被她摇得七荤八素,眼前一阵一阵犯晕,可等白丽丽放开她后,她突然笑了。 唇边的弧度起先很淡, 后来便大笑出声。 白丽丽见夏鸢抱着枕头,把脸埋在臂弯里笑得直颤,还以为她是真傻了,不由皱起眉头来板着脸严肃道:“夏鸢!” “你笑什么呢!” 夏鸢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大约是觉得自己太傻了。 她怎么会指望白丽丽能给她安慰,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白丽丽问得很对。 值得吗。 夏鸢很确定,周野是唯一值得她这样做的人。 她突然就想通了。 周野或许会很辛苦,可他之所以选择沉默就是不想让夏鸢担心。 他们都在努力。 努力让对方看见最好的结果,而不是艰苦的过程。 走向未来的路途上一定会有险阻,而这些险阻跨过去之后就过去了。 与其停下来忧心对方赛道上的障碍,不如加快脚步,早一点在终点一起分享喜悦。 周野在不停地跑,她也不能停下来。 - 初七过完,夏鸢就回了学校。 补习班初五就开始补课,家教工作家长也在问她什么时候可以继续上课。 她不想他们等太久,便主动提前结束了假期。 夏鸢成绩好,个性又温柔,做事的时候不仅脑袋灵光还很勤快能吃苦。 补习教室有意让她正式开始带班,夏鸢当然是求之不得。 只不过她还在上学,上课时间和补习教室的上课时间多少有些冲突,她哪边都不想耽误。 为这事补习教室的老板还特意想了许多办法,比如让夏鸢专门负责晚上的中考冲刺班。 但这个提议被补习教室里的老教师们否决了,他们都觉得夏鸢还年轻,对中考、高考的经验不足,怕万一有个错漏,影响不小。 夏鸢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难扛起这个重担,于是这事便暂时作罢。 不过老板说了,只要有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学生,肯定首选夏鸢去挑大梁,而且也已经分给了她一个初二的数学班。 夏鸢对此感激不已。 Z大二月底才开学,到那个时候夏鸢已经开始工作一个月了。 宿管陈姐见夏鸢这么早就回了学校,而且每天都早出晚归,一天都没有闲下来过,不禁好奇问她:“你才大一,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忙啊?” 夏鸢彼时抱着备课本正要去家教,闻言对陈姐笑了笑说:“趁现在课业不忙,先给自己积累点经验。” 陈姐不禁对她竖起大拇指:“所以你怎么能考上Z大呢,社会上像你这么有觉悟的人啊,不多了。” 夏鸢被夸得有点害羞,腼腆地眨了眨眼睛。 陈姐又问:“对了,你男朋友呢?” “我瞧他也没比你大多少吧?没上学啦?”陈姐瞧着夏鸢沉默的表情,了然又惋惜地说:“那可是个聪明人,要是也能上个大学,估计以后前途无量啊。” 夏鸢顿了顿,抬起眼来笑着说:“有能力的人,上不上大学都能前途无量。” 陈姐很赞同这话:“那可不,是金子在哪都能发光。不过就是比别人要辛苦一点,不像你学历高,将来考个教师证,找个学校去做老师,风不吹雨不晒的,还是舒服多了。” 夏鸢眼眸微动,面上仍然保持着礼貌得体的微笑:“我时间不够了,得先走了。下次再跟您聊,陈姐再见。” 说罢,她快步出了宿舍楼。 陈姐一直看着她出了宿舍的院子,才抿着嘴摇了摇头:“姑娘是好姑娘,小伙也是好小伙,就是还没看清现实啊。” - 寒冬过去,春季来临。 Z城的三月一片春意盎然,四月初时,气温竟已然有了步入了夏季的迹象。 张薇薇早上穿了毛衣外套出门,中午打完饭回来脱得只剩一件单衣,两条袖子都快被卷到肩膀上去了。 她一进门就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扔,瘫坐下来开始抱怨:“这什么鬼天气,怎么才四月就这么热!我刚在食堂里排队,差点没把我给热死!” 褚静下午有约会,正在敷面膜,闻言回头问了句:“这么热?那我可以穿裙子和凉高跟了。” 张薇薇被她问得眼睛一亮:“你要出去约会啊?这次是跟体育系的还是理学院的哥哥?妈呀静静,你这行情也太好了吧!” 她满脸的艳羡让褚静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褚静揭下面膜的脸蛋上挂着愉悦的浅笑,她朝张薇薇挤了挤眼睛,那叫一个娇俏可人,“你猜啊。” 张薇薇哪猜得到。 刘欣然这时揭晓了谜底。 “这次约静静出去的可是美术系的季森川!” “什么!季森川?!”张薇薇惊讶到嘴巴张大得能吞下两个鸡蛋,“你是说季森川!?” 季森川此人是美术系的系草,甚至说是校草也不为过。 俊雅的外貌,淡淡忧郁的眼神,脸上沾了颜料也不自知的茫然无辜,他的照片一出现在学校论坛上就俘获了一众美少女的芳心。 再加上他家境好得出奇,听闻他父母还是Z大的校董成员。这更让大票还做着灰姑娘美梦的女生们对他趋之若鹜。 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突然之间跟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搭上了关系,不亚于看见神仙下凡所带来的心理冲击。 张薇薇顿时就兴奋到满脸通红、呼吸急促,差点没晕过去。“静静静静!你们要去哪里约会,天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褚静能理解她的亢奋,不过她自己都是刚和人接触,怎么可能还带个电灯泡。“你就别想了,就你这样去了还不把人吓坏了。等我再跟他混熟一点,到时候一块请你们吃饭。” 张薇薇本来就没想着真能跟着一块去,却意外得到了能够跟季森川一起吃饭的承诺,越发是激动得不能自己。 夏鸢和余芳这时回来了,俩人一进门就看见张薇薇把自己扭成了一个麻花正在原地抽搐。 夏鸢一愣,“薇薇,你这是?” 余芳倒是见怪不怪:“又发颠了?” 张薇薇一见到余芳立刻便解除了自我扭转的状态,跳过来就挂在了余芳身上:“芳芳我跟你说,静静竟然说季森川要请我们吃饭!季森川!是季森川欸!!” 她太激动了,余芳耳朵都被她喊聋了,“哎哟你小点声,什么川?吃什么饭?” 她俩重叠着进了屋,夏鸢落在后面关门,正要把门带上,门边的褚静突然说:“别关门,我马上要出去。” 夏鸢哦了一声,把门轻轻掩上。 张薇薇还在给余芳普及季森川的个人资料,太过兴奋的声音像某部卡通片里人物,夸张得惹人发笑。 夏鸢拉开椅子坐下,眼里含着笑,饶有兴致地听着她说话。 余芳听完张薇薇的介绍,也对褚静佩服不已:“静静你牛逼啊,美术系的学长都被你搞定了,还是那么个香饽饽!” 褚静脸上掩不住自得的笑容,话说得倒是谦虚:“八字还没一撇呢,到时候要是真成了就请大家吃饭,成不了……” “怎么可能成不了嘛!”刘欣然迅速开始吹捧:“你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开朗,我要是个男的我都想娶你了。” 王丽君本来在看书,听她这样说,哼笑着接了句话:“你要是个男的,人静静可未必想嫁。” 她话音一落,寝室里开始大笑。 张薇薇笑得肚子痛:“欸,别看丽君平时不怎么开口,这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了。” 刘欣然被呛,本来有点不舒服,转眼瞧见褚静也笑得花枝乱颤,只得暂时忍下。 “行了行了,哎哟,都别笑了。反正到时候请吃饭你们都得来啊。”褚静赶着出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拿起化妆包准备开始化妆。 转眼看见夏鸢,她又补了一句:“夏鸢,你也得来啊。” 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夏鸢一时没深想其中意思,只应了一声:“好的。” 今天下午没课,吃过午饭大家都爬回床上准备午睡。 夏鸢收拾好了东西就出了门。 她晚上补习班有课,准备先去办公室备下课。 补习教室离Z大有三站路,夏鸢每次都从东门出去坐车,为此她还特地买了张公交卡。 不过公交卡昨天借给了张薇薇,还没还给她。 夏鸢正在包里翻找着零钱,旁边有两个回宿舍的小姑娘说话间没注意将夏鸢挤到了院墙处,夏鸢反应不及,肩膀擦了一下墙壁,手里抱着的课本哗啦一下全掉地上了。 她立刻蹲下去捡,对方两个人似乎没留意到自己撞了人,正兴奋地在讨论什么,夏鸢没太听清。 “夏鸢?” 夏鸢正收拾课本,面前突然有道身影蹲了下来。 她抬眼。 季森川拾起她的工作证,逐字念:“得胜教室,初中组教师……” 工作证上贴着一张登记照,那是夏鸢高中的时候照的,这会儿看起来有点呆。 季森川将照片和面前的人再三比对确认,噗嗤一下笑出来:“这是你的吗?你照片看起来好像小孩子哦。” 夏鸢不认识他,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取笑,很奇怪。 她眼神转淡,轻声说了谢谢,便伸手从他那里拿回了自己的证件。 季森川跟她一块儿起身,像是没看出她的冷淡,竟伸出手去热情道:“我叫季森川,你是几年级的?交个朋友怎么样。” 季森川这三个字在夏鸢心头绕了一圈,她想起来这是褚静的约会对象。 褚静化了一个小时的妆还没化好,夏鸢出门的时候她还在寝室里挑衣服。 看样子这人是来等她的。 不知道褚静什么时候就会下来,夏鸢无意造成什么误会,直白道:“我跟褚静同级同寝。她应该马上就下来了,你可以再等一会儿。” 季森川似乎是没想到她的态度会是这个样子,他顿了一下。 “森川!” 正巧这时褚静从宿舍院子里出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季森川,以及和他离得很近的夏鸢。 秀眉顿时蹙起。 褚静声音里的不满旁人或许听不出,但夏鸢已经听出来了。 未免她正面认出自己再多费些口舌,夏鸢飞快地说:“你要等的人来了,再见。”而后便绕过季森川,干脆走下了人行道去。 褚静这时快步上前,自然地挽过季森川的手臂,软下声调:“你什么时候来的?等很久了吧。” 季森川还盯着夏鸢的背影,褚静不满地晃着他的手臂让他看着自己:“你在看什么啊。” 季森川收回视线,“没什么。” 褚静今天打扮得很是用心,不过在这样燥热的中午,浓艳的装扮总是没有不施粉黛的清新来得舒适凉爽。 季森川不太走心地夸了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褚静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便又接着问了一句:“刚才那个是你室友吗,怎么以前没听过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路边突然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过去,只见对向车道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晃眼看见驾驶室里的那个男人,褚静眉心一皱。怎么有点眼熟? 夏鸢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身后两人的视线,根本没注意到对面的车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她抱着课本低头赶路,鸣笛声不断响起,她本不打算理会,却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看了一眼。 就一眼,夏鸢脚步跟着一顿。 几个月不见,周野瘦了。 他晒黑了许多,剪短了头发,露出了额头和眉眼。比之从前的慵懒散漫,这个发型让他更多了几分干净利落。 他穿了一身和他此时的少年气质极不相称的黑色衬衣与西裤,强加的成熟气质让夏鸢有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个陌生人。 他从驾驶室下来,眨眼之间便停在了夏鸢面前。 夏鸢望着他怔了又怔,那呆滞的表情仿佛取悦了周野。 他勾起唇角,黑眸中绽出的笑意依然是夏鸢熟悉的肆意与温柔。 “想我了么?”他问。 夏鸢张张嘴,才发现喉间一片干涩:“你、你……” 下一秒,她被攥紧手腕扯入了他的怀抱。 真实的体温与心跳熨帖着夏鸢的皮肤,夏鸢如梦初醒。 她眼眶一热,不由自主地抬手,一点一点抓住了他的衣角。 周野终于切实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是做梦,不是幻想。 他深深埋于她发间,哑声在她耳畔喟叹道: “我好想你。 “想死了。” 第33章 “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周野消失了五个月, 这五个月里,夏鸢想过许多次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也许是狼狈不堪; 也许是意气风发; 也许是根本没变。 但她好像唯独想漏了现在这样。 周野带她去了学校附近最好的西餐厅,这里连一杯加了柠檬片的雪碧都要卖27块。 他点了很多菜, 牛排、沙拉、意面,尽管夏鸢已经再三强调过她一点都不饿,但他还是坚持将店里所有贵价的东西都点了一遍。 周野说:“以前是没钱带你吃好的,现在有了还不得把之前的都补回来。” 他看她的眼神仍然充满了温柔与宠溺,那双黑眸里印着的也依旧是被周野爱着的夏鸢。 这让夏鸢多少觉得欣慰。 “你怎么不吃啊, 快吃快吃。”周野用刀叉的姿势很熟练,像个经常出入这种场合的老手, 可他还分不清汤勺和甜品勺的区别。他将提拉米苏铲到夏鸢盘子里,催她尝试:“这个蛋糕我在S市吃过两回, 还不错,就是吃多了有点腻。你试试,看喜不喜欢。觉得好的话,一会再让人打包两份。” 面前空掉的甜品餐盘上有一圈巧克力粉留下的印记, 夏鸢眸光微闪。 她抬眼对上周野的眼眸,轻声问:“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餐厅里的光线浅淡温柔, 试图为食客们营造一种静谧温馨的氛围。 夏鸢的水眸在这样的灯光下一如既往的清澈,透明,周野所有的隐藏和伪装在她这里都无处可藏,她试着去寻找消失这段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蛛丝马迹。 但周野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神情有瞬间的僵硬, 但很快便消失无踪。 周野收回手去,垂下眼帘,浅浅勾唇:“还行吧。” 这个还行是怎么定义的,夏鸢一直到后来才知道。 离开付一伟那边的时候, 老板给周野结了一笔丰厚的工资,意思是以后混不下去了随时欢迎他回去。 周野将这笔钱还了一部分给那些债主,警告他们如果敢乱来,他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不可能再让他们拿到一毛钱。另一部分寄给了他乡下的爷爷,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能多寄点钱回去,让左邻右舍多帮忙照看。 这些事夏鸢都是从付一伟那知道的。 但付一伟不知道的是,周野身上最后剩下的钱连支撑他在那边过三天都不够。 他刚到S市的那一个星期,每天只吃两个馒头,中午一个,晚上一个。 同租住在地下室的室友看他可怜,送了他一包榨菜。后来那一包榨菜,又顶着他过了三天。 但这些事情周野是绝不可能开口对夏鸢说的,他只告诉她,他每天都跟着老板进出高档场所,没事就吃吃喝喝,除了饭菜不对胃口,偶尔还要喝点酒,别的一切都还行。 夏鸢自然知道他说的生活不会是全部,但他不说的部分,她也不忍追问。 她抬手覆在周野手背。 不用说话,周野已然能够读懂她眼神中的心疼。 他反手将她握住,很用力。 周野笑起来,眉眼染上了温柔的光亮,好看得不可思议。 “我很好,真的。” - 夏鸢一会儿还要上班,周野坚持在补习教室楼下等她。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十点。 跟夏鸢一同下班的老师们见她有人接,还开着辆价值不菲的车,纷纷打趣调侃。 “哟,怎么有个帅哥啊?不会是来等你的吧,夏老师?” “小夏老师可以啊,男朋友这么帅!” “不仅帅,人家还开大奔呢!” …… 周野就把车停在路边,他掐着夏鸢下来的时间下车来等。 他一身黑色的衬衣西裤,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消瘦的肩膀,只能看见他朝这边望过来时的眉目深邃,黑眸明亮。 看见夏鸢,他勾起唇角,笑意爬上眉梢。 马路上的车流不少,路灯和车灯交织着落在他的侧脸,让这一笑变成了如梦幻境界般的光景。 夏鸢不止一次地对周野感到心动,而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几次,这一笑一定榜上有名。 她匆匆与同事告别,朝着周野飞奔而去。 “你久等啦。”夏鸢笑着,眸子里亮晶晶的。 周野望着他,唇边笑意不断加深。 他将她扯入怀中,“等你多久都不算久。” 夏鸢的宿舍十点半关门,她还有半个小时跟周野待在一起。 周野说载她去吃宵夜,夏鸢摇头。 她指了指车后排的打包盒,“吃中午剩下的这些就好了。” 周野不是很赞同这个提议,但夏鸢坚持,他只能随她去。 他倾身捧住夏鸢的脸蛋,在她脸颊边揉啊揉,也不只是夸还是贬低,“你怎么这么会过日子啊。” 夏鸢脸上没几两肉,被他挤来揉去,嘟起的粉唇可爱得要命。“我不是,我……” 她试图辩解,但话未说完,后半句便被周野咽了下去。 车里没有开灯,偶尔有车辆路过,灯光从窗外晃进来,映出的是两人同样紧闭双眼的缱绻温情。 周野在这五个月里无数次地梦见像这样将夏鸢抱在怀里,她的呼吸、她的颤*栗、她的难*耐,关于夏鸢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而虚无,却又令他宁愿长醉不醒。 而现在,夏鸢柔软的唇瓣,芬芳的吐息,是这样鲜活而柔软,在他手里,在他怀里。 他只想将她全部都拥有。 周野的吻炙热、激烈,夏鸢很久都未曾有过这种窒息般的眩晕感。 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脑子里有个漩涡,一直转一直转。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个人密接相接的位置,无数细小的火花在身体里绽开,尽管身后有靠背支撑,可熟悉又陌生的失重感让夏鸢只能紧紧攀附着周野的手臂,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落入深渊。 即使他们正在坠入深渊。 …… - 夏鸢踩着陈姐关门的时间回了宿舍。 周野看着她进去。 夏鸢要上班,偶尔回来得晚些,陈姐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今天倒是奇怪。她低着头,耳根子通红,连人都没叫,急吼吼地就往楼上跑去了。 陈姐正觉得费解呢,余光瞥见了门外站着的人影,一愣,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周野对上陈姐热情的视线,半点不见羞臊,反而熟稔地抬手对她打了个招呼。 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世界美好。 毕竟方才夏鸢逃跑时的表情,足够让他愉悦整夜。 夏鸢回了宿舍,寝室里的人都还没睡。 褚静也还没回,剩下四个人正围在余芳的床上玩扑克。 夏鸢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给她们几个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辅导员来查寝,余芳手速飞快地抓起被子一扯,盖住床上的扑克牌,转眼却见到夏鸢,她大出一口气:“我的妈,夏鸢你吓死我了!” 夏鸢没想到会把她们吓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抱歉。” 她走进来,张薇薇见她一手抱着课本,另一只手拎了个大袋子,好奇问:“咦,夏鸢你带了什么回来?” “哦,是打包的西餐。”夏鸢说着将东西放在余芳床边的凳子上,“你们饿了吗,我一个人吃不完,要不一块吃吧。” 王丽君啊了一声,“你宵夜吃西餐啊?” 张薇薇这时注意到包装袋上的餐厅名字,尖叫一声:“妈呀!这不是那家贼贵的西餐吗?!夏鸢你发财啦!” 夏鸢失笑,“不是的。” 这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再晚一点连灯都没有了,夏鸢只能将就着用开水瓶里的水洗一洗,她端着盆子正要出去洗漱,手机突然响了。 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她脸上一热,把手机扔进盆子里,快速出门:“我去洗漱了。” 张薇薇观察入微,一边解外卖袋子一边分析夏鸢的表情:“我怀疑她是谈恋爱了,你看她刚才满面怀春的模样。这西餐肯定是别人请她吃的。” 回来之前,夏鸢已经借用便利店里的微波炉热过了这些菜,盖子一揭开,黑椒牛排的辛香味道顿时腾了起来。 张薇薇馋死了:“好香啊!” 刘欣然往盒子里瞟了一眼,有些不屑:“你真敢吃啊,谁知道这菜都被谁吃过。” “夏鸢呗,还能有谁。”张薇薇说:“而且这一看就是没动过的呀。” 余芳这时也道:“正好我也饿了,刘欣然你吃不吃,不吃给我们腾腾地方,我把小桌板拿出来。” 刘欣然撇撇嘴,“我可不吃。” “行,丽君你吃吗?我瞧着还有蛋糕呢。”余芳说。 “我吃蛋糕。”王丽君答。 “那你往里坐点,一会儿夏鸢回来就坐刘欣然的位置。” 刘欣然说不吃,但眼睛还一直盯着那一盒盒摆出来美味佳肴,余芳这话直接把她继续留在场上的念想给断绝了。 不一会儿夏鸢洗完回来,余芳马上叫住她:“夏鸢,你快你来,咱们就在我这儿吃。” 夏鸢应了一声,回身正要锁门,刘欣然突然道:“别锁,静静还没回来呢。” “噢,好。”夏鸢把门带紧,没落锁。 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搬着自己的板凳到余芳床边,转头见刘欣然站在一边,夏鸢问:“欣然,你不吃吗?” “我……” “她不饿。”刘欣然刚张了嘴,余芳就接过话头,煞有其事道:“她正减肥呢。” 对上夏鸢询问的视线,刘欣然一梗,她倒有骨气,也不解释,硬着脖子答:“昂,我减肥。” 至此夏鸢便不再劝她了。 余芳给夏鸢递了筷子,顺嘴问:“你跟谁一块吃的饭啊,怎么点这么多。” 夏鸢一顿,有些羞怯地低下眼去,低声说:“他回来了。” “啥?” “谁?” “……周野。” “你说谁?!” 张薇薇也不知道是被碰到了哪根神经,突然就激动了起来,“周野?就是之前请咱们吃火锅那野哥哥?妈呀夏鸢!你们竟然没分啊!” 夏鸢捏着筷子,轻轻点头:“嗯。” 余芳闻言也很兴奋似的,“他什么时候回的?!” 夏鸢:“今天。” “那不就是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所以你们中午一起吃的饭,那这一下午加一晚上你们还去哪了?” 夏鸢呐呐地:“我今天有课,下午就去上班了。” “什么!你竟然不请假?!” “你怎么这么呆!” “那他就陪你上班啊?慢着慢着,那刚才是他送你回来的?!” “妈呀他可真浪漫!” “……” 夏鸢觉得她们反应有点过头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余芳和张薇薇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七嘴八舌的,就连一直默默吃蛋糕的王丽君都忍不住插话问周野是不是要再请她们吃一次饭。 夏鸢被围攻得有些满脸通红,磕磕绊绊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褚静走得太近,受了些影响,刘欣然现在看见夏鸢难为情的表情竟觉得她是在炫耀。 一种令人感觉恶心的炫耀。 她鄙夷地盯着夏鸢看了三秒,然后趿着拖鞋冲出了门去。 - 一直到寝室熄灯,夏鸢终于被放回去睡觉。 她刚刚躺下,一口气还没松完,周野来短信了。 许是考虑到她的室友可能都睡了,他很克制的只是发了短信过来。 【考虑得怎么样】 他就发了这六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她握着手机,正不知该怎么回复,第二条短信又进来了: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夏鸢一看,立刻着急起来,她迅速回了三个字过去:【我没有!】 周野:【你不相信我?】 夏鸢:【不是……】 周野:【我可以写保证书】 夏鸢怔了下:【什么保证书?】 周野:【保证在你同意之前不会碰你】 …… 夏鸢看完,耳根噌的开始发烧,她迅速关掉手机,压到枕头下,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闭上眼睛,她眼前闪过的却全部都是周野的脸,他黯哑的嗓音一遍遍在耳边重放,扰得夏鸢心跳超速,连呼吸都不自然起来—— 车内光线昏暗,暧昧的气氛烘得两个人紧贴的肌肤像是要着火。 周野克制着叫嚣的欲*望,沙哑的吐息喷洒在她的耳廓。 ——他对夏鸢请求: ‘搬出来,跟我一起住。’ 第34章 “夏鸢啊,胆小鬼啊。”…… 褚静和季森川顺利地在一起了。 那天晚上她没回宿舍, 第二天就有人把他们挽着手一起出校门的照片放到了学校论坛,不出一个上午,全校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张薇薇在寝室里高兴得跳脚, 直呼这下可以和男神一块吃饭了。 褚静回来寝室之后,被张薇薇和刘欣然两个人围着问七问八,她嘴上让她们不要这么八卦,唇边弧度却飞扬得下不来。 她说周五要请大家一块吃饭。 张薇薇啊了一声,“周五啊, 周五夏鸢也要请我们吃饭欸,她男朋友回来了。” “男朋友?”褚静美目一转, 看向夏鸢:“谁啊?” “就是上次请我们吃饭的那个啊。”张薇薇说,“周野。” 褚静神情一变, 语气淡下来,“他们不是分了吗?” “没有啦,周野只是外地工作了而已。” 张薇薇解释完,回头见夏鸢在做英语听力, 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便过去把她的耳机摘下来,“夏鸢, 静静说周五要请我们吃饭欸。” 夏鸢愣了一下,转眼看见褚静微妙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没事,那我们改期好了。” 诚然她是有心退让, 不想为这事纠结什么,但刘欣然却在褚静旁边来了句:“你瞧把她给嘚瑟的。” 褚静想起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周野那种带着淡淡鄙夷的神情,她从未尝过被人轻视的滋味, 周野是第一个。 如果他从此销声匿迹,也许时间还能冲淡这种耻辱感,可他现在又出现了。 心里头一股无名火噌地烧了起来。 褚静说:“干脆大家一起吧,我跟森川请客。” 夏鸢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张薇薇在旁边举双手赞成,这种聚餐,肯定是人越多越热闹。 刘欣然想说什么,褚静却压根没看她,她正转身放东西进柜子,刚一打开柜门,褚静突然皱了眉。 “你们谁动我柜子了?” “没有啊。”刘欣然离她最近,闻言站过去看了看她柜子里的东西,没看出什么异样,“怎么了?” 褚静埋头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不悦道:“我包不见了。” 她这话一出,寝室里的几个人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张薇薇快步过去,“啊,什么包啊?你再找找,是不是在柜子里头呢?” “我上周刚买的香奈儿。”褚静不见了东西,脾气肉眼可见地变坏,她伸手一扯,将柜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扯出来了,“根本没有啊。” 她东西多,瓶瓶罐罐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张薇薇心疼得要命,赶忙蹲下去拾起来 :“哎呦你别着急嘛,你看这护肤品都洒了,多浪费啊。” 夏鸢见状,也过去帮忙。“是不是放忘位置了?” “怎么可能!”褚静眉头拧到一起,不耐烦地说:“我明明就放在柜子门口的!” 刘欣然也记起来她见过那个包,“是不是那只黑色的珍珠链条包啊,那个是不是很贵?”她说着,脸色一变,“宿舍里不会有小偷吧?” “不会吧。”张薇薇有点不相信,却还是很紧张地跑到自己桌子前翻找了一下,“还好,我没有丢东西。” 夏鸢本身也没什么贵重物品,不过她的银行*卡是一直放在宿舍里的。她确认了一下卡片还在原位,也说:“我也没有丢东西。” 刘欣然撇撇嘴,“你们当然没丢东西了,只有静静的柜子靠着门口的,一推门就能拿走……欸我想起来了!” 她突然指着夏鸢说:“夏鸢昨天没有锁门!肯定是她没把门关好才让人有机可趁的!” 褚静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这会儿刘欣然把矛头指向了夏鸢,她立刻望过去:“又是你!你每天早出晚归影响大家休息就算了,回来了连门都不知道锁?” 夏鸢眉间迅速皱起:“我每天都有锁门,昨天是刘欣然说你还没回来,让我不要锁,但我确定我有把门带紧的。” 刘欣然冷哼一声:“光带紧有什么用,敢情你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丢。” 寝室里就她们四个,余芳和王丽君在食堂买饭还没回来,昨天张薇薇她们都是听见了刘欣然说让夏鸢不要锁门的。 “那什么……昨天确实是欣然让夏鸢先别锁门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后面不回来……” “所以现在是在怪我咯?”张薇薇话还没说完,褚静大力将柜门摔上,“丢东西的是我,你不怪没锁门的人,怪我没说我不回来?呵呵。” “不是静静,我不是这个意思……静静,你听我解释!” 褚静从来都不是听解释的人,她拎起自己的小包推门就走。 寝室的大门被她猛地一推,撞到墙壁发出嘭的一声,回弹时木板门脆弱地颤抖着,摇摇欲坠。 刘欣然在门边冷声道:“那个包可值一两万呢。看你拿什么赔!” 夏鸢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和张薇薇对视一眼,后者满脸尴尬和无奈。 - 余芳和王丽君回到寝室的时候,夏鸢正准备出去上班。 褚静的东西都还在地上躺着,两个人一推门就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刘欣然在自己床上玩手机,不说话。 张薇薇将事情简单跟她们说了一遍,末了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夏鸢,压低声音对余芳道:“现在就是静静好像把这事怪到夏鸢头上了。” 余芳听完,见夏鸢正在收拾东西,表情淡淡的,还以为她在生气,忙过去安慰她。 “夏鸢,你别自责,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都会帮你跟静静解释的。” 夏鸢手上动作一顿,转眼看向余芳,眼神清澈从容。她弯了弯唇角,说:“我没事,该不安的是拿了别人东西的人,不是我。” 余芳见她这么想得开,松了一口气。 刘欣然这时幽幽插话进来:“你可是造成这事发生的主因,竟然还能这么安心。” “我真佩服你啊。” 她阴阳怪气的发言明显就是想把这事的责任和夏鸢绑在一起,连王丽君都听出来了。 她对夏鸢撇撇嘴,小声说:“别理她。” 夏鸢可以不理,但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 她抱起课本,侧眸看向刘欣然:“昨天最后一个回寝室的人好像是你吧。” “我很确定我把门关好了。”夏鸢说:“你呢?” 夏鸢声音淡淡的,不大不小,可落在刘欣然耳朵里却格外刺耳。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怒目瞪着夏鸢:“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算褚静要追究没有关好门的人的责任,那个人也不会是我。”夏鸢说罢,收回视线,对余芳她们道:“我补习班还有课,先走了。” - 周野积攒了五个月的假期,他这一趟可以在Z市待一周。 他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楼里租了一个小套房,一室一厅一书房。 为什么只租一室,他的理由是房租便宜,而且有个书房。只要夏鸢肯搬过来,他马上在小书房里安排张单人床,保证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打扰她学习。 夏鸢:…… 今儿他要去跟房东签合同,来不及送夏鸢去补习教室,晚上去接她的时候,他特意买了冰凉的可乐。 夏鸢如昨天一般准时下楼,从她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开始,周野就看出了她心情不太对劲。 上了车,周野献宝一样把他准备好的可乐拿出来,拧开瓶盖,呲的一下,夏天的气息一下就充满在两人周围。 “请你喝。” 夏鸢接过,礼貌道了声:“谢谢。”见他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她也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怎么这么开心?” 周野神神秘秘地:“你猜猜。” 夏鸢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猜不到。” 周野挑眉,没太多意外的表情。 他道:“不如你先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 夏鸢一顿。 他们已经太过了解彼此,了解到只需要一个很细微的表情就能知道对方今天的心情如何。 她什么都瞒不过周野的眼睛。 “是补习班上的事?”周野问。 夏鸢摇头。 “那是家教学生惹你生气了?” 夏鸢还是摇头。 周野停顿了一下,声音沉下来:“是你们寝室。” 这是个陈述句。 夏鸢这次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地淡了下去。 她告诉周野,寝室里好像招小偷了,褚静丢了一个很贵的包包。 周野听完,问:“所以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鸢低声说:“她怪我没有锁好门。” “这个包确定是丢了吗?”周野又问。 “在寝室没有找到。”夏鸢说:“应该是丢了。” “那让她报警吧。”周野撑着下颌,专注地看着夏鸢,“这种偷窃事件确实应该追责,警察会判定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夏鸢抬眼看着他。 周野伸手过去牵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在警察查清谁该负责任之前,她们说什么你都不用理。” 夏鸢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却总还是有些不舒服。 她知道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可发生了这种事,被怀疑、被责怪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周野亲了亲她的额角,声音温柔:“傻瓜,寝室里不还有几个帮你说话的么。” “就算没有她们,你不是还有我。” 是的,她还有周野。 夏鸢心头变得柔软,不禁抬手环住了周野的脖颈,依赖地靠在他肩上,“你以后都不要再离开这么久了,好不好?就算要离开,至少也要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听见你的声音。” 只有他在,她才能安心。 周野失笑,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这么依恋我?” 夏鸢点头:“嗯。” “那我要你跟我一块住,你怎么不干?” 夏鸢:“……” 怎么又绕到这上面去了,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她不说话,周野跟着追问:“嗯?你说考虑的,要这么久吗?夏鸢?” 周野的车就停在宿舍楼下,夏鸢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作纠缠。 她匆匆忙忙将他推开,一边说着“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一边迅速打开车门,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跳下了车去。 周野沉浸在她方才软软的依恋里,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快,眼见着她逃下了车,伸出手去想抓却没抓住。 “夏鸢!” 跑进院子里的人连头也没回,只扬声回了句:“晚安!” 周野一直看着她的身影进了宿舍楼,被气笑了。 车顶灯淡淡的光线氤氲,充满了柔情。 他垂眸发动引擎,低笑摇头: “夏鸢啊,胆小鬼啊。” 第35章 “周野。野草的野。”…… 关于要不要住在一起这个问题, 周野这几天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他每天按时按点接送夏鸢上下班,路上、车里、操场,只要提到这个问题, 不管是耍宝卖萌装可怜,他什么招都使了,但夏鸢却好像完全不为所动。 她对这个话题采取的处理原则是能避则避,避不了……避不了就开溜。 周野拿她没辙,偶尔看见他遗憾的表情, 夏鸢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不忍。 她问周野,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提出住在一起呢? 周野彼时抱着她, 脑袋歪在她颈窝里,表情舒适, 声音懒散,“我想每次休假都能回家休息。” 夏鸢没听懂:“什么意思?” 上一次周野受伤,夏鸢把他带回去照顾了一周。 那一周,是周野从前二十年的人生中离有一个家最近的一次。 他不愿重复赘述自己的家境, 夏鸢也都已经了解。 在那一周里,周野无数次地跟夏鸢说过,他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感觉。 “家里干净明亮, 客厅有电视声,厨房有烟火气,你时不时探出头来看看我。”周野收紧手臂,夏鸢乖顺地环住他的臂弯, 他低声在她耳边似是梦呓:“夏鸢,我不要一套多大的房子,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家。” 夏鸢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这几天他撒娇耍赖也好,摇尾乞怜也罢, 总归夏鸢是能坚守住心里的那条底线的。 可现在,周野拿出了这样认真的,诚恳的,连一点修饰都没有的真心,她心里的底线忽然就模糊了。 寝室里自从出现了丢包事件,褚静就没给过夏鸢一个好脸。 不是看她出门早不顺眼,就是挑她下班回来太晚的刺。 刘欣然常常在旁边帮腔作势,两个人一唱一和,当真说得像夏鸢就是这个寝室里的罪人,以后但凡有谁丢了东西少了钱,那必定是夏鸢的过错。 尽管夏鸢已经再三强调过,要么就报警,查清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再论对错不迟,如果她执意不肯报警,那就不要只凭个人喜恶把责任一直往她头上推。 夏鸢当真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就算事情到了这份上,她讲话仍然冷静温和,全然不似褚静的咄咄逼人。 可惜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如她一般讲理,更何况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余芳这次立场鲜明,表示她在这事上肯定是站在夏鸢这边的。 不过她私下里也跟夏鸢说过,让她晚上早点回来。不为别的,一个女孩子老是走夜路,确实也不那么安全。 也就是余芳来跟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夏鸢才突然开始反省。 抛开在褚静这件事情上她是否有错,但她每天早出晚归,是不是真的已经影响到了其他的室友? 夏鸢正为此感到苦恼,周野又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便不由地开始摇摆。 她对周野说,再让她考虑一段时间。 周野见她松口,也不逼她太急,给她空间让她思考,进退之间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 周五的聚餐,因为褚静的事情,大家统一认为肯定是聚不成了。 周野本来说那要去省城找付一伟玩,半年没见,付一伟估计快要想死他了。 他说要在省城过周末,夏鸢便到补习班去请了假,然后回寝室去收拾行装。 余芳和王丽君去打饭了,寝室里只有张薇薇和刘欣然。 夏鸢前脚推门进来,褚静后脚就回了。 她一进门就开始发号施令:“余芳和王丽君呢?刘欣然,你给她们打个电话,让她们赶紧回来,晚上咱们一块吃饭。” 她说完,见夏鸢也在,还特别点了她的名,“夏鸢,你跟你男朋友也一块来。” 刘欣然皱眉:“静静……” 褚静知道她要说什么,一个眼神过去制止了她后面要说的话。 她将手中的购物袋放下,纸袋上印着香奈儿的标志性logo正对着寝室里的三个人。 她状似不经意地对着夏鸢说:“那事既然过去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而且,森川又给我买了个新的。” “啊,新的!”刘欣然迅速下床,把袋子里的包拿出来一看,眼睛直放光,“这跟你之前那个不一样欸?好漂亮啊!” 褚静轻飘地说:“嗯,这是新款。” “那不是还要更贵?!”刘欣然眼中的艳羡快要溢出来了,“他对你好好哦!” 褚静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当然。” 夏鸢收拾好了东西,回眸对褚静道:“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可能去不了了,抱歉。” 褚静连看也没看她在干什么,直截了当的态度很有些傲慢,“别啊,你男朋友都去,你不去?” 夏鸢水眸微怔。 “我刚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碰见他了,森川正跟他一块在楼下等咱们呢。”褚静说到这,微抬的眼角流露出一些自得,“正好森川今天开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等会还得麻烦你男朋友载其他人一程呢。” 夏鸢没看明白褚静突如其来的优越是为什么,保险起见,她发短信问周野是不是要改变行程。 周野回:【东西带下来,晚上再走】 夏鸢明白了他的意思。 食堂里的两个人一接到电话就往回赶。路上,王丽君问余芳,突然要八个人一起吃饭,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 她难得有这么准确的直觉。 余芳拉着她一路狂奔。 等她们赶到,寝室里的四个人刚刚下楼。 在看见那辆敞篷跑车的时候,夏鸢终于明白褚静刚才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来。 宿舍大院外,季森川的跑车停在正门口。 他站在路边,斜倚着车身,花衬衫休闲裤,那一身鲜艳的打扮简直像在拍电视广告。 进出宿舍院子的女生们都在看他。 一见到季森川,刘欣然又开始脸红结巴说不了整话。 褚静昂首挺胸地走出去,自然而然地挽住季森川,亲昵地靠在他肩上,连招呼都没打就开始分配座位。 “你们也看见了,森川的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欣然和薇薇就跟我们一块走吧,一会儿余芳和王丽君就交给夏鸢。” 刘欣然自然是不会拒绝。 她胀红着脸站到褚静旁边,悄悄地偷看季森川。 季森川望着夏鸢,依旧是很热情的模样:“嗨,又见面啦。” 夏鸢微微点头以示回应,她转眼去找周野,却见他将车停在对面的树荫下。 他靠在车头,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望着这边。 对上夏鸢视线,他勾起唇角,黄昏的光影透过枝丫斑驳地洒在他身上,影影绰绰,灿烂非常。 夏鸢一看见他,表情便自然地放松了下来。 周野这时抬手送了个飞吻过来,轻笑间,眉眼之间潋滟着动人的浮光。 夏鸢一怔,随即垂眸浅笑,眼角一点娇羞和窃喜是独属于恋爱中的少女的俏丽。 季森川看着她如此纯情的模样,不由地心头微动。 余芳和王丽君这时赶到,张薇薇看看褚静,弱弱道:“要不,我还是坐他们车好了。” 她怕褚静会生气,但好在此时有季森川在,褚静也没有那么在意她的忤逆。“随便你咯。” 他们一行三人先上了车,尽管此时太阳已经下山,褚静还是戴上了墨镜。 她像画报里的都市丽人,将手肘搁在车门上,举止间的高高在上只要不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 “一会儿你们就跟着我们车。” 夏鸢淡淡应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朝周野过去。 走近了,周野脸上的笑意愈浓。 他自然地揽过夏鸢,对她身后的三个人打招呼。 “几位大美女,又见面啦。” 差不多一句话,季森川说起来就油腻得让人作呕。 周野慵懒的语调,痞气的笑容,却把这句恭维话说得令人如沐春风,愉悦非常。 比起季森川,张薇薇更喜欢周野。 周野开的也是奔驰,但款式有些老,跟季森川的敞篷一比,难免有些不够看,刚才张薇薇都差点没看见他。 她有些失望地说:“你咋把车停这啊。” 周野撇撇嘴,“不好耽误人家开屏么。” 张薇薇:“啥?” 夏鸢抬眸,正好撞进周野的黑眸。 后者对她抛了个媚眼,笑意狡黠。 这个家伙,竟然把季森川比作自恋的花孔雀。 可真是……贴切。 夏鸢的唇角不住上扬。 张薇薇见周野说着话就开始跟夏鸢眉来眼去,还眉来眼去的这么甜,她心下竟莫名地平衡了一些。 季森川的跑车这时呼啸着从他们身边驶过,刘欣然在车上大声提醒:“快跟上来——!” 周野捏了捏夏鸢的腰,“上车吧。” - 见到季森川开的跑车时,张薇薇还以为他会请她们去多么高档的地方吃饭,结果搞了半天还是在上回的那家火锅店。 店门口不让停车,季森川愣是绕这条街开了三圈才把车停在火锅店的后街,然后三个人再一块走过来。 周野在店门口把她们四个人先放下,说天气热,让她们先上去吹空调,他自己去停车就行。 这一番对比下来,张薇薇心里的天平愈发往周野的方向倾斜。 她悄悄对余芳说:“瞧瞧什么才叫体贴。这才叫优质男友嘛!再看看我们那校草,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骚包。” 余芳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 夏鸢回头看她们,“怎么了?” “没。”余芳说:“薇薇说她饿了。” 夏鸢不疑有他,“那我们快上去吧。” 她和王丽君走在前面,余芳在后面告诫张薇薇刚才那话可万万不能让褚静听见。 张薇薇吐吐舌,“我又不傻。” 季森川没提前订包房,幸好还剩最后一间。 也是巧了,这房间竟然也是他们上次来过的。@泡@沫 同一家店,同一个包房,同样是八个人。 只不过付一伟变成了季森川。 不知道待会这餐桌上的气氛还会不会如上次那样愉快。 周野上来的时候给几个女孩子分别带了一袋奶。 他显然是还记得上次喝倒一片的景象,笑着说:“提前做点准备,免得等会又是酒又是火锅,伤胃。” 他这番温柔体贴的举动直把四个女孩子感动的一塌糊涂。 张薇薇直呼:“夏鸢,你怎么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的!我命令你马上嫁给他!” 夏鸢脸上迅速胀红,她瞪她一眼:“别胡说!” 周野倒是没什么不好意思,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啊。” 夏鸢:“……周野!” 她被一左一右地夹击,耳根子红得不行。 佯装恼怒地在他腿上掐了一下,却被周野反握住了手。 夏鸢抬眼,正对上他的黑眸。 周野眼中装满了深邃的温柔与宠溺的包容。 夏鸢心跳猛地停止,而后便如擂鼓一般不停。 她羞涩地别过眼去。 褚静他们到的时候,包间里的氛围正好。 门一推开,门外的三个人像三个陌生的闯入者,瞬间将气氛打断。 空气一静。 偏生这三个人似乎完全不自知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刘欣然甚至还有些得意地说:“哎呀我们找停车位找了半天,人家都不让停,怕停在那碰坏了赔不起。” 王丽君被这话膈应得搓了搓手臂,转头看见张薇薇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两人相视一笑,拿起桌上的牛奶轻轻一碰。 一切尽在不言中。 褚静和季森川自然地走到圆桌的主位,完全没想过这位置是其余人留出来的,就像这两把椅子上就刻着他们的名字似的。 “点菜了吗?”褚静放下包包,问服务员要菜单。 周野顺手把桌上的菜单递过去,淡淡一笑:“你们请客,你们点。” 褚静看了看他,似乎是轻哼了一声,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刘欣然这时发现夏鸢她们面前都有牛奶,不禁问:“欸,这牛奶哪来的?” 余芳她们这才注意到,周野好像只买了她们四个人的份。 她正想帮忙解释什么,周野倒是自己说了。 “停车送的。” “送的?”刘欣然不信,“就送四袋?你怎么不多要点。” 她语气像是责怪,夏鸢眉头皱起,正要说话,周野却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 “怪我,我跟人聊天,聊着聊着就给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季森川对刘欣然的杀伤力更大,她这回对周野的表现完全不像上次那般小心谨慎,不敢说话。 周野说完,她斜睨了他一眼,其中鄙夷的味道深得褚静真传。 “停个车也能跟人聊起来,市井。” “欸,此言差矣。”周野煞有其事地说:“跟人处好关系总是没错的,不然万一把我的车碰坏了可怎么办呢。” 他后半句的语调将刘欣然方才的洋洋自得学得是入木三分。 话音一落,夏鸢登时望向他。 他眼角含笑,悄悄捏了捏她的小指。 对面的余芳、张薇薇和王丽君都听懂了他话里的讥讽,纷纷憋笑憋得很用力。 刘欣然眉头一皱:“你!” “行了行了。”褚静这时开口,“不就是一袋牛奶么,想喝就点。” 她把菜单扔给刘欣然,像是怪她这点小事都沉不住气,“就这点事,有什么好争的。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尽管点就是了。” 说着,她看向身边一直没说话的季森川,软下了声调:“森川,要不咱们今天喝点红酒吧?” 季森川没什么意见,“这儿有吗,有就来点。” 得到肯定的回答,褚静立刻示意刘欣然点两瓶红酒。 刘欣然照办。 等上菜的时候包间的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 在座的除了夏鸢,平时个个都是话痨,如今都坐在一块儿了,倒是个个都没话讲了。 季森川玩了一会儿手机,抬眼见夏鸢正在帮周野用开水洗碗筷,他心念一动,开口问:“你是夏鸢的男朋友吗?我叫季森川,是美术系大三的,你叫什么名字?” 周野望过去,“周野。野草的野。” 季森川略思索了一会儿:“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我好像没有听过你的名字。是隔壁学校的?” 褚静闻言冷笑一声,“人家读的是社会大学呢。” 季森川一顿,拖长声调哦了一声。 周野没接话。 季森川跟着又问:“可我看你没比我们大多少,这么早就出社会了,很辛苦吧?” 这句话不带任何贬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褚静紧跟着又笑了:“可不嘛,忙得都没时间陪女朋友,一消失就是大半年,都累得我们夏鸢害相思病啦。” 季森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夏鸢,眸色深了些:“也可以理解,毕竟夏鸢这么优秀,不仅是Z大的高材生,又聪明漂亮,毕业之后肯定是大有所为。如果这时候再不抓点紧,只怕以后就要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夏鸢被夸,反应却不如季森川想象中的雀跃,她的侧脸一片平静。 气氛有瞬间的凝固。 “请你不要凭自己的主观臆断来评价他人。” 夏鸢转眸望过去,水眸一片微凉的淡漠,“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优秀,他更不用来追我的脚步。” “我们始终都站在同一条线上。” 夏鸢看似冷静的发言,却只有周野知道她握着他的手有多用力。 她在保护他。 她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 周野望着夏鸢眼中冷硬的神情,心头泛开一片温温的柔软。 像被她的手悉心捧着。 被呵护,被深爱。 被爱是一种怎样令人愉悦又幸福的体验,周野这一辈子所有真切地感觉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夏鸢给他的。 被她爱着。 他是这样满足。 周野黑眸深沉,他低下眼去,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唇边笑意深长。 - 这餐饭最终进行得不算愉快。 这是显而易见的。 饭桌上褚静和刘欣然有意无意的炫耀,季森川不分场合的吹捧。 夏鸢难得露出强硬的一面,像只炸了毛的猫咪,谁刺了周野一句,她必然是要喵一声还回去的。 周野似乎很乐于看夏鸢护在他身前的样子。 他把所有话语权和主导权都交给夏鸢,他甘心退居她身后,为她加油助威。 夹菜、换碗、倒饮料。 他包揽了一切后勤工作,只为了让夏鸢吃得饱,反击起来有力气。 对面余芳、张薇薇和王丽君全程都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 她们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压根就没心思吃饭。 张薇薇事后曾懊恼,早知道今天这么精彩,就应该随身带一把瓜子。 而真正让这场堪比鸿门宴的火锅局画上句点的,还是周野。 他接了个电话。 因为离得近,夏鸢听见话筒里溢出了一些杂音。 有个娇俏的女声叫了一声“周野”。 她下意识望过去。 周野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正拿着纸巾给她擦拭手背上溅到的污点,神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还在Z城。好。知道了。谢谢。” 就这么简短几句话,夏鸢低声问他:“是催你回去吗?” “嗯。”周野收起手机,不甚在意似的,“没事,我这边的事还没办完。” 夏鸢一顿,“你还有事要办?” 周野这几天都围着她在转,她便自然地以为他是为了她才回来的,根本就没想到他还有其他事要做。 夏鸢有些自责,她好像太自我了一些,竟都没想过周野有他自己的事要做。 看见她不安的眼神,周野不禁失笑。“傻瓜。” 那边褚静看着他们说悄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扬声说:“既然大家都在,那我有话就直说了。” 包间里一静。 褚静抬起下巴,看向夏鸢的时候,眼角微微向下,“夏鸢啊,既然你都找到这么好的男朋友了,我看你也不用这么辛苦每天早出晚归的打工了。不然啊,这知道的说你勤奋,那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养不起你呢。” 夏鸢神色微动。 褚静接着说:“再说,你每天回那么晚也不安全,想必你男朋友也不会放心吧。” 她话音一落,季森川突然接话。 “夏鸢每天都回去很晚吗?” 夏鸢没有回答他,只安静地看着褚静。 直觉告诉她,她还有话要说。 “本来嘛,回来早晚是你个人意愿,不过因为你的失误,导致我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说来说去,果然又绕回了褚静丢的那个包上。 她看似大方地说:“森川既然重新给我买了一个新的,丢掉的那只我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 褚静说着话,看了一眼周野,淡淡一句:“反正你也不一定能赔得起。” 夏鸢忍无可忍,她挣开周野的手就要起身,却被他拉得更紧。 褚静瞧见她的神情,脸上笑意转淡,声音冷下来。 “不过我想来想去,觉得就算我不追究了,也不能让你继续祸害寝室里的其他人。所以我建议你,如果不想辞掉工作的话,干脆就申请换个寝室好了。” 刘欣然像是跟她串通好了一样,立刻就接过话茬,意味深长地说:“最好还是那种都是‘上进生’的寝室,你们互相‘进步’,谁也别说谁。” 她话音一落,旁边的余芳第一个跳出来,“刘欣然,你这是什么意思?静静,咱们寝室的内部矛盾没必要放在这里说吧?” 褚静显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轻飘地哼了一声,“这种事本来就是要人多一起商量。” 刘欣然立刻附和:“就是。” “你要是觉得跟她住得好,也可以跟她一块儿申请换宿舍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鸢要是再不明白褚静的意思那就真是太傻了。 但她还没开口,周野忽然就拉着她起身。 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喜笑颜开来形容。 “谢谢你对夏鸢的关心。”周野从开没像现在这样看褚静这么顺眼过,他迅速拿起夏鸢的背包,动作之快,深怕下一秒她就会后悔似的,“你说得很对,为了不让你们成为夏鸢上进路上的绊脚石,我这就帮夏鸢收拾东西搬出去。” 褚静像是没听清:“你、你说什么?!” “我说——” 周野推开包间大门,夏鸢错愕地跟在他身后。 走廊上的光线不甚明亮,他回过头来对褚静一笑,竟有几分森然。 ——“付一伟让我跟你问好。” 第36章 “要记得想我。” 夏鸢到了也没去成省城。 周野带着她从火锅店里出来直奔宿舍。 因为不是假期, 又是晚上,陈姐考虑到影响,没让周野进宿舍楼。 周野倒也不强求, 只让夏鸢先上去把小点的东西都整理好带下来,大件的床单被褥等着明天白天他再来搬。 夏鸢彼时脑袋一片混乱,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晓得周野让她上去拿了东西下来, 她就照办了。 随后两人上了车,街上的夜景一直飞快倒退, 不多久车子就停在了一幢公寓楼下。 周野熟稔地带她进了B栋,电梯很顺畅地到了18楼。 夏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牌号, 1809。 这串普通的数字后来成为了夏鸢的固定密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密码这种私人的东西,必须要有一个私密的数字来匹配。 于夏鸢来说,私密等于不为人知, 等于她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而1809代表的便是她心中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简约装修的一室,客厅里的布艺沙发是简单的米白色,温柔的淡色顶灯散发着静谧的光线。 周野将她的东西放进室内, 再转出来的时候,夏鸢还站在门外。 他失笑:“你傻愣着做什么。” 他无奈的语气让夏鸢有一阵恍惚,恍惚回到去年夏天,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她被人追赶, 回不了家,也是这样局促地站在他家门口,因为第一次到一个男生家里,她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可即便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这样亲密的关系, 夏鸢也仍然有些不知所措。 周野这时过来,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门内。 当他掌心的温度贴住她的皮肤,传到夏鸢的心脏,她毫无准备的羞涩与窘迫就在瞬间被打破。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夏鸢都还记得那天晚上。 周野牵着她,两个人重叠的身影在地板上拖得很长。 不同于门卫室那间小屋的逼仄,这里明亮,宽敞,整洁,屋内的所有一切都是崭新的,就像周野憧憬的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对夏鸢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给你一个家,只有我们两个。” 彼时年少,周野以为这间屋子就是他们的中点,就像一个保护罩,保护着他对夏鸢的承诺。 他想让她看见,他在努力实现他说过的一切,他想让夏鸢的等待能有安心的去处。 不管之后他是不是还要离开,离开多久,但只要她在这间屋子里,她就在他的未来里。 从门卫室到小公寓,从小公寓到有一个家。 夏鸢永远相信生活是会越过越好的,她也从来不怀疑周野是否有这个能力。 她贴在周野怀里,他的体温和心跳诉说着他的真心与热忱。 她都听到了。 他们相拥而立,在他们以为是新的起点的地方。 那时的两个人内心都抱有着对未来最最美好的愿望与向往。 他们相信彼此,拥有彼此,好像所有布满泥泞的现实都正在离他们远去。 可那条通往未来的崎岖道路却始终都在他们脚下,从不曾离开。 - 第二天是周六,夏鸢回寝室搬东西。 周野在楼下跟陈姐闲聊,等她打电话下来让他上去。 往常的周末,约会的约会,逛街的逛街,寝室里通常只剩下夏鸢和王丽君两个人。 今天倒是聚得齐全。 褚静在化妆,张薇薇趴在余芳床上玩手机,刘欣然刚洗完衣服回来,王丽君默默在做题。 夏鸢推门进去,五双眼睛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夏鸢在门口怔愣片刻,进了门。 夏鸢在床位边收拾被褥,余芳和张薇薇围了过去。 昨晚回来,见夏鸢的东西当真被搬了一些走,她们都有些意外。 “夏鸢,你真的要搬啊?我以为昨天是周野……”张薇薇想说什么,但转眼看了看褚静,没说下去。 余芳皱着眉头,像是有些担心:“你们找到地方住了吗?” 在寝室里住了大半年,不谈这些室友们对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照顾,但余芳和张薇薇偶尔的关心确然让夏鸢感到过窝心。 她对她们点点头,“嗯,都已经布置好了。” 褚静不知何时放下了化妆刷,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她:“动作还挺快么。” 夏鸢跟她没什么话好讲,淡淡回过头去继续整理。 刘欣然不知道是不是见夏鸢真的要走,忽然有些愧疚。 她第一次干这种把人挤走的事情,还真让她挤成了,不安在所难免。 但碍于褚静,她到底只是在后面看着夏鸢,什么话都没说。 王丽君这时候也停了笔,主动问:“要不要帮忙?” 夏鸢昨天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只剩一些大件的打包工作。 她很快就搞定了。 “谢谢丽君,不过不用了。” 夏鸢自问不是一个冷血的人,离别的时候总还是会有些伤感。 但除了伤感,她更多的却觉得解脱。 大概是从这个时候起,她就懂得了,与其与不适合的人互相折磨,不如让大家自由生活。 “夏鸢……” 张薇薇表情难过,有点像要哭的样子。 夏鸢软下了声调安慰她:“我只是搬出去,不是退学。以后上课,大家还是在一起的。” 张薇薇背对着褚静,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通过她们的对话褚静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住一块的时候没见你们感情这么好,要搬走了才开始假惺惺。” 像是看不惯这种虚假的离别,褚静拎着化妆包起身,“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好走啊。” 说罢,她转身出了门去。 恰好这时周野打电话过来问他能不能上来了,夏鸢说可以。 两分钟后,他便敲响了寝室的大门。 一如是他帮着夏鸢在这个寝室里安顿下来,离开的时候也是他来帮忙。 寝室里有其他女孩子在,他没有进门,只是等夏鸢把东西运出来后再扛上肩膀。 夏鸢的东西真是少得可怜,前前后后连二十分钟都没用上。 她把寝室的钥匙摘下来给余芳,清浅地笑了笑,“周一见。” 余芳点点头。 - 上了车,夏鸢一直望着窗外没说话。 周野这时握住她的手。 “不舍得?” 夏鸢回过神,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她对寝室没有可留恋的记忆,自然谈不上舍不舍得。 好像每段关系都是这样,如果没有足以让人深刻于心的记忆瞬间,那分开和离别都不算是真正的分开和离别,充其量只是结束了一段平淡如水的日子。 夏鸢抬眸望向周野:“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周野眼眸微动,撇了撇嘴,“如愿以偿了,是该回去干活了。” 夏鸢怔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昨晚说的还有事没办完,难道就是这个?” 周野但笑不语。 夏鸢无语。 这个家伙真是,害她昨天还狠狠自责了一番,还以为是自己不够体贴,结果他的目标从头到尾都只是她罢了。 为了把她哄出来住,他可真是煞费苦心。 见夏鸢有点生闷气的迹象,周野赶快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一吻,“别生气嘛,除了你以外,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再值得我费心了。” 他无辜又认真的口吻好像夏鸢便是他的全世界。 夏鸢就算有点不开心,被他这样一哄,也全都消失无踪了。 她佯装不满,打了他手臂一下,结果自己没忍住先笑起来。 周野配合地呲了呲牙,也跟着笑。 初夏阳光灿烂,空气里漂浮着温温的甜。 车内的两个人正在驶向他们另一个新的世界。 - 周野是当天晚上走的。 本来说好是明天,但两人刚刚将家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夏鸢让他出去买菜,准备晚上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两人的辛苦,结果他出门不到一刻钟就转回来了。 夏鸢以为他是有什么东西没带,但看见他抱歉的神色,夏鸢便已了然。 “那边打电话来催,我马上就得走。” 夏鸢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暗了下去,但她仍体贴道:“没事,工作要紧。” 周野知道自己这样有点混蛋,才把她接过来,还没陪她待一个晚上就说要走。 他过去抱住她,沉沉的嗓音满是歉意的温柔:“我下周五就回来。” 夏鸢环住他的腰身,静静伏在他怀里,她轻轻点头:“嗯。” “这里离你上班的位置很近,楼下的保安是24小时的,回家晚也不用担心。当然,最好不要回的太晚。” “好。” “要是一个人害怕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在。” “嗯。” “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夏鸢的乖顺让周野心头漫开细密的酸痛,他低头吻住她,温柔,深入,不想放过和她紧密相贴的每一个时分。 他在她唇上叮嘱:“要记得想我。” 夏鸢抓紧他的衣角,紧闭的眼睫难耐地轻颤,“嗯。” - 如果说没有回忆的分离只是不痛不痒的结束,那么她和周野之间的每一次分别,便都好像下一秒就会世界末日。 因为有些东西太过深刻,以至于只要想到离开这两个字就会热泪盈眶。 夏鸢曾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分开,她一定会痛到死掉。 把这样一个人完全从身体里抽离,那跟死过一次没什么两样。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当她经历了这样的疼痛,她才发现最痛的永远不是当下。 而是在每一次回想起当下的时刻,所有的伤口都被揭开,鲜血淋漓的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梦。 第37章 “我绝不会停止爱你。”…… 周野具体在做些什么工作, 夏鸢不知道。 她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周野也未曾提起。 她只从他刚回来时的模样推测过:一定很辛苦。 夏鸢后来才知道那辆奔驰是他老板的,周野只是借来开开。 对这一点夏鸢并不感到意外。 她以为是他的老板赏识他的能力, 但事实却和她想象的略有出入。 S市和Z城离得不远,但来回也需要五六个小时。 周野每个周五晚上回来,周天晚上再走。 连着几个星期,他都会回来待上三天。 夏鸢有时看着他披星戴月地赶回来,进家门时风尘仆仆的模样总会让她不忍, 她曾劝过他,如果工作忙的话, 可以不用回得这么勤快。 她现在已经不会那么惴惴不安了。 但周野不肯。 他既然都已经将夏鸢安置在外面了,自然是恨不得天天都回的。 一周只回一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夏鸢劝不动他, 除了心疼之外,多数还是感动的。 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让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爱。 她辞掉了家教的工作,专心在补习班里做代课老师。 虽然下班晚了一点,但收入是很可观的。 周野不想让她辛苦, 但看她干得开心,便也不多加干涉。 他遵守着自己的承诺,在家的时候总是乖乖地睡在书房。 总归只要每天醒来和睡前都能见到夏鸢, 再拥有一段和她温存的时光,他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很快就到了五一假期。 那会儿五一还有七天长假,周野打了电话来说要提前回来, 夏鸢一下了课便立刻回家准备。 她买了一堆菜,打算好好露一手。 将汤炖在炉子上的时候,夏鸢给他打了个电话。 那会儿周野还没出发,但他说快了。 夏鸢算着时间, 差不多汤炖好,就可以开始烧菜了,中途她再没给周野打过电话,怕他在路上,影响他开车。 那时候才五点过一刻。 八点半的时候,厨房里排骨汤的香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夏鸢收起备课本,给周野发了条短信,问他到哪了,她要开始烧菜了。 等了一会,周野没回复过来,她便干脆放下手机,挽起头发下厨去了。 她准备了五菜一汤,都是平时周野喜欢吃的。 他说喜欢家里有烟火气,所以自从搬过来,他们就很少出去吃,通常都是夏鸢在厨房做饭,周野打打下手。 他闲不住,总爱拿葱段蔫掉的尾巴和没扒皮的毛豆逗一逗夏鸢,两个人闹起来,都能把厨房给掀了。 夏鸢一边做饭脑子里一边想起过往的欢乐,唇角止不住上扬。 九点二十,饭菜上桌。 周野还没回来。 夏鸢洗了手去看手机,九点钟的时候他回复了一条: 【有点事,可能要晚点到家】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夏鸢心里还没有那么失落。 因为他说‘晚点到家’,那个家字熨帖着夏鸢的心脏,很暖。 她想,反正都已经这个点了,那晚餐干脆就当成夜宵好了。 于是夏鸢回:【路上注意安全】 回复完,夏鸢去洗澡。 洗完出来已经十点了。 吹干头发,她随手拿了一本书到沙发上。 电视里没什么好看的内容,叽叽喳喳的综艺节目也很吵人,夏鸢干脆关了声音,只让一些光影提醒自己不要睡着。 手旁的书本翻了几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了,夏鸢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房间里,床头柜上被静了音的手机无声地亮起、暗下、再亮起,如此往复循环了两分钟,屏幕熄灭。 再无动静。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将夏鸢从瞌睡中吵醒,她猛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电视频道切换到午夜剧场开始播放老电影。 周野还没回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路况肯定不好,夏鸢想着给周野打个电话,问一下要是他还没出发,干脆等明天一大早再回来好了。 她回房间拿起手机,看见果然有两条来自周野的未接来电,她想也没想,立刻回拨了回去。 等待音持续了大概三十秒,电话被人接起。 夏鸢的声音总是带着软糯的清甜,即使在这样的深夜也依旧温柔,“周野,你回来了吗……” 她的话音被一阵嘈杂的音乐掩盖,对面的人只听见了前两个字。 娇滴滴的女生恍惚唤起了夏鸢脑海里的某段记忆,但她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听见过。 “你找周野呀,他不在,洗澡去了。” 窗外有雷电经过,紫白色的闪电划过天际,无声地照亮了夏鸢苍白的脸。 等了许久,雷声久久未曾出现。 电话对面的人“喂?”了几声,很快失去了耐性,嘟囔着什么挂了电话。 轰隆—— 沉闷的雷声姗姗来迟。 - 之后的一整夜都在下雨,一直到五点多,天空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雨终于停了。 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周野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夏鸢。 他一顿,带上房门快步过去。 “夏鸢,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身上有很重的烟酒味道,沙发上的人心神一松,抬眼望过去。 在他回来之前,夏鸢至少在沙发上坐了四个小时。 即便现在是初夏,但下着雨的深夜仍然寒冷。 她浑身都是冰凉的,连抬眼望过去的时候都有些僵硬。 “你回啦。” 周野一摸到她的手,眉头便立刻皱起,“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蹲下来倾身抱住她,温暖的大手在她背后用力摩挲,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量传递一些给她。 夏鸢僵了一会儿,抬手抓住周野的衣摆,然后埋头在他衣襟里,静默了好一会儿。 “我担心你。” 她一夜没睡,又受了凉,开口时沙哑的音调让周野心脏倏地收紧。 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柔声说:“我给你发信息说不用等我了,没看到吗?” 夏鸢没看到。 她手机里只有那条他说要晚点回来的信息,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几条通话记录。 周野的体温一点点暖化了她僵冷的肢体,她摸出手机来给他看。“你没有发给我。” 周野侧眸,扫过屏幕上的收件箱,很快认错:“是我的错,我应该打给你。” “你打给我了,是我没有接到。”夏鸢再调出通话记录,水眸里氤氲着一些雾气,神情略有些滞色,“然后我打给你了,不是你接的。” 她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了。 夏鸢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傻,她提前暴露了自己掌握的信息,给了对方可以编扯理由的时间。但试探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需要靠猜忌和推理,需要每说一句话就给对方挖一个坑,等着看他会不会掉进来,这样的爱情还算爱情吗? 她不想这样做。 而且,她面对的人是周野。 她其实根本就无条件的相信他。 周野看着那条通话记录后方显示的时间不到十秒,黑眸几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他没有问接电话的是谁,而是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夏鸢没有犹豫地转述了那个女生的原话。 周野深深望着她,“你信么。” 夏鸢摇头。 她必须承认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后,她有一瞬间感受到了背叛,但只有那一瞬间。 仅仅只是一个瞬间。 下一秒,她被周野吻住。 他扣住夏鸢的后脑,将她用力地压向自己。 熬了一夜,周野唇边冒出的那圈胡渣扎得夏鸢有些刺痒。他从来不在夏鸢面前吸烟,但这次夏鸢在他唇上尝到了烟草的苦涩。 这是一个很浅淡的吻,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周野没有深入。 他很快放开了她,却没有完全松手。 两个人的额头贴在一起,周野低声道:“你觉得我像洗过澡么。” 夏鸢摇摇头,老实答:“你好臭。” 周野笑了。 笑声很低,喉间微微震动,夏鸢能看见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是愉悦和放松的。 然后她便也神奇地放松了下来。 她在这里等待的几个小时,就像是冬日凝结的寒霜被夏日的阳光照耀,很快就只在夏鸢心里剩下一滩不起眼的水渍。 - 周野将夏鸢送回房间,然后去洗澡。 他的皮夹和手机都放在床头柜上,夏鸢一回头就能看见。 她盯着他的手机看了几秒,却没有任何接下去的动作。 半个小时后,周野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衣服进了房间。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干净的沐浴露的香味即便他站在床头,夏鸢都能闻见。 他躺上床来,压着被子,很疲惫的样子。 夏鸢已经习惯了和他亲密地贴在一起,是以被他捞进怀里抱住的时候,她想的不是他说过的克制,而是他这样睡在被子外面会不会冷。 周野埋头在她颈窝里,闷声说:“冷一点好,以免我丧失理智。” 夏鸢花了几秒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脸上一热,下巴搁在他的发顶上,没有说话。 周野很累。 他本来五点就准备回来了,却临时被老板叫去应酬。 说是应酬,其实就是喝酒。 老板喝不得,就让他喝。 回回都是这样。 夏鸢好闻的香味就在怀里,她腰肢柔软的触感实在太舒服,舒服得周野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但他还不能睡。 周野第一次在夏鸢面前说起自己的工作。 “我在家地产公司上班。一开始在工地搬砖,后来有人来闹事,被我给摆平了,我就从黄帽子变成了蓝帽子。” 这个话题开始的突兀,夏鸢没有听懂:“蓝帽子是什么意思?” 周野蹭了蹭她的脖颈,瓮声说:“就是小领导。类似……班长吧。” 夏鸢懂了。 他接着说:“再然后就有人来谈生意,监理问我会不会喝酒,我说会,他就带我去了饭店。喝了一个通宵,我就有了办公室。” 他短短几句话就概括完了他的升职过程,听起来很容易,很顺利,但事实如何,夏鸢不得而知。 她只是心疼他说的,喝了一夜。 “再然后老板的女儿被发配过来体验生活,就缠上了我。” 周野说得很直白,言语间的无奈和厌倦也很直白。 他每天在工地上累得要死,下了班只想倒头就睡,偏生还有个大小姐等着要去看施工现场,写什么狗屁报告。 周野压根没那个美国时间陪着她上蹿下跳,只恨人家是老板的女儿,他得罪不起。 “那几个月里头,我平均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 他真的很累。 周野没说出后半句话,但夏鸢怎么会不懂。 他一直到现在才告诉夏鸢这些事情,就是怕她担心。 可现在他不得不说。 夏鸢微微侧过身去,抬手环住他的脖颈,抱着他的脑袋往怀里搂了搂。 周野也伸手揽住她的后背,两个人隔着一层棉被,却早已紧贴得毫无缝隙。 因为他是这样温柔的人,所以才会让人无法自拔。 那个女孩子应该也是这样觉得吧。 周野从没把那个人当回事,更没想到她会直接和夏鸢产生联系。 无论夏鸢嘴上如何说,但他进门看见的那一幕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会害怕,会不安,会枯坐一晚上,就为了等一个不确定归期的人。 周野无法想象假如他今天没有连夜赶回来,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坐到连心也凉透了,然后决定再也不要爱他了。 他承受不了那样的结果。 甚至连想都不敢那么想。 周野再度与她贴近,干燥的双唇有粗糙的质感,他吻在夏鸢的耳垂,下巴,锁骨。 他用力得好像要将她折断。 “夏鸢,别再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好怕你对我失望。” 夏鸢说不出她当下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心里酸涩和甜蜜混杂在一起,还有些微凉的苦。 五味陈杂在心头,她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 她低下头,捧住周野的脸,然后吻他的额头,鼻尖,嘴唇。 下了一夜的雨,窗外晨光微熹,天色是被雨水洗过后的透亮与温柔。 纱帘在这样的晨光里随风舞动,或明或暗的光影落在床上,夏鸢眼中盛着前所未有的澄澈水光。 她笨拙地去吻周野,没有章法,没有目的。 她只是想吻他。 周野起先屏住呼吸,仍由她自行摸索。 可后来他便有些克制不住。 他小心地给她回应,引导着她该往哪里进行,即使他覆上了她的身体,他们之间仍然隔了一层棉被。 两人之间的暧昧与冲动被这层东西阻挡,变得愈发难耐撩人。 周野中间有几次清醒过来,想要结束这场即将发展向不可控制的吻。 但夏鸢抱住他。 她眼角染着微红,羞涩的欲*望藏在她剪水的眸子里,仍然是那样透明。 她问周野:“你会一直爱我吗?” 周野黑眸里浓重的欲色将他的眉目装点出了惊人的艳丽,他几乎没有犹豫。“会。” “只要我还能呼吸。 “只要我还是我。 “我绝不会停止爱你。” 去年夏天,周野对她说,以后就跟着他。 彼时的夏鸢还不晓得有一天她会这样爱一个人,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所以她没有回答。 但她现在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她揽住周野的腰肢将他带向自己。 夏鸢说:“我也是。” “我愿意跟着你,一辈子。” - 不可描述时的不能详细描写纠缠着还原出了爱情本来的模样。 这种毫无理智可言的东西让人变得疯狂,也变得柔软。 夏鸢到现在都还记得周野那时的眼神,是深爱,是呵护,是感性的不可描述到了极致。 他因为不可描述所以不描述,压着声音问她能不能描述。 夏鸢摇头,想求求审核高抬贵手,但眼泪却先一步落进了枕头里。 她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被尽数不可描述在了她后来的每一次呼吸里。 谁也无法预料往后还会有怎样的变数,只是在那一秒的当下,仿佛就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秒。 除了拥有彼此, 别无其他。 …… 无法描述,至死不渝。 …… 第38章 “嗯。”一更 五一七天假期, 夏鸢只休息了一天就去上班了。 补习教室和学校不一样,越是放假的时候越是忙碌。 夏鸢连上了三个小时的课下来,两股战战, 连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当。 同事见她姿势不对,问是不是站的时间太长了,让她注意休息。 夏鸢脸上烧热,未免被看出更多异常,只好低下眼去连连称是。 午休的时候周野打来电话, 问她回不回去吃饭。 夏鸢本就疲惫,不想来回跑, 说随便在办公室里吃一点就行了。 周野嗯了一声,让她下午早点下班, 他来接她。 夏鸢听出他在电话里遗憾又期待的语气,立刻想到早上准备上班的时候被他摁在床上差点出不了门,也不晓得是不是他哪里来的这么旺盛的精力。 那些疯狂得不像他们的时刻一窜入大脑,夏鸢难免又是一阵羞涩。 她努力将脑子里的杂念通通赶出去, 开始专心备课。 下午三点才开始上课,夏鸢没吃午饭,备完课趴着休息了一会儿。两点半的时候旁边同事递来这一周的排课计划, 问夏鸢有没有问题。 夏鸢粗略扫过一眼,后边的课程基本是全满的。 换做平时她一定没有问题,只是周野这几天都在家休息,她想陪一下他。 “不好意思小陈老师, 可以把我的课稍微集中一下么,我想留两天假期出来。” 夏鸢还在上学,又在谈恋爱,想要些假期休息也是情理之中。 小陈老师十分体谅她的想法, 大度地说:“好的,没问题。” 夏鸢笑一笑,正要道谢,手机忽然响了。 是周野。 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夏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明明才挂电话不久,又打来了。 她按下接听,“喂?”语气无奈,可字里行间中又是掩不住的喜悦。 如此口是心非,惹得旁边的小陈老师忍不住偷笑。 夏鸢羞涩地捂着电话转出办公室去。 快要上课了,走廊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打闹,周野的声音传过来,却不受任何干扰。 “你现在请假下来。” 夏鸢一顿,他突如其来的深沉语气令夏鸢脸上的轻松瞬间全无。 “发生什么事了?” 二十分钟前,周野接到乡下邻居打来的电话,说他爷爷不行了,让他赶快回去。 夏鸢心神一怔,随即敛了神色,对电话里道:“我马上下来。” - 周野的爷爷在梧桐镇下边的村子里,离Z城的距离很远。 夏鸢一刻都不敢耽误,请了假便直奔下楼,周野已经在路边等她了。 不知道这一趟要回去多久,夏鸢想先回去拿点必须用品。 “我都带好了。”周野替她打开车门。 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收拾行李了,看着后座上的那些东西,夏鸢内心明了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要严重。 夏鸢从未见过周野这副模样——面无表情,眉眼之间挂着一片冷冷的淡漠。 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虚无。 夏鸢心下一沉,没有多说什么,上了车。 这一路起码要八个小时,周野怕夏鸢路上渴了饿了,先转去便利店里买了些零食和水。 夏鸢看见他出来的时候把烟盒的外包装扔进了垃圾桶里。 但后来夏鸢没在购物袋里看见那包烟。 路上周野话很少,他专注开车,但夏鸢却能从他看似风平浪静的眸子背后看见他的焦躁。 她握了握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想给他安慰,周野知道。 他反手将她包裹在掌心里,侧眸时仍然看得见温柔。 “嗯。”他说:“路上还远,你困了就睡一会。” 夏鸢睡不着,但也点了点头:“好。” “乖。” 此后车内便一直沉默。 夏鸢不知道,周野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就很清楚,这一次是真的。 老头子是真的撑不住了。 ‘周野啊,你快回来吧,你爷爷不行了,医院不肯收他,非让我们把他拖回来等死啊。你快回来吧,快回来啊。’ …… 他到底还是等不到他把债还完的那一天了。 - 他们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出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周野在高速上把油门踩到了底,但进了县道了之后不得不慢下来。 夏鸢第一次到这下边的乡村来,一路上过来,道路两旁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田野,车前大灯孤独地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颇有些诡异萧条之感。 一直到进了村子,路边才偶尔出现了几盏路灯。 周野爷爷住在村里最里,一路驶过去,道路两边的房子从多到少,再到只剩零星几间屋子,夏鸢透过车窗,远远看见了最后那一排矮房子外面已经点上了白色的灯笼,心猛地往下一坠。 她下意识地朝周野看过去,他仍是那样的神情,只一丝几不可察的黯淡从他眼角闪过。 夏鸢看见了。 隔壁两家邻居院子里都亮着灯,衬得这处小院里从堂屋内透出来的光是那样昏暗。 院门开着,堂屋里围着些人,都是来帮忙的村民,他们正围着一口深褐色的棺椁。 周野在看见那口棺材的时候忽然僵住了脚步,他就停在用土堆起来的门槛后边,脚步像是被钉住了,挪不动分毫。 明明只是几步路的事情,但看着光线传来的方向,却好像有千万米的距离,他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夏鸢只觉心口漫开一片钝钝的疼痛,她上前去牵住他的手。 周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回过头来,看见夏鸢,他怔忪的神情一点点化开,余下一些迷茫,只叫人看着心里便翻绞着难受。 夏鸢忍住眼眶的湿热,用力将他握紧,轻声对他说:“该进去了,爷爷还在等你。” 堂屋里围着的大多是邻居家的人,周野回来不多,认不太全。 他唯一认得的阿婆在旁边屋子里歇息着。 周野和夏鸢一出现,屋子里的人视线便都集中了过来,很快有人认出了周野,朝旁边屋子里叫: “向太婆、向太婆,周家的野子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面庞黝黑的中年男人,他是被向太婆叫来帮忙的。 他话音一落,隔壁房间里便有一头发花白的婆婆转了出来。 周野看见她,喉头梗了梗,“……阿婆。” 向太婆一见着周野,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 “死仔哦,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爷等你一个晚上都等不到哦,他前脚断气你后脚就回了……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向太婆哭着向周野扑过来,在他身上又捶又打。 夏鸢怕她激动得摔倒,赶忙到她身边将她扶住。 周野任打任骂也不还手,只等向太婆情绪稳定一些,他才压着声音问:“阿婆,我爷呢。” 老爷子四十分钟前才断气,身上还没完全凉透。 屋子里有潮湿腐败的气味,周野到他床前,床上的老人双眼紧闭,神情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爷……”周野试着叫了一声,然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夏鸢站在门边,逼仄的空间里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吊灯,灯泡年久,已经昏暗得不像样子。 她看见周野在那样的光线之中伏下身体,埋着头,肩膀隐约耸动的弧度不大。 被眼前这样的场景刺痛,夏鸢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出去,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爷孙二人。 周野现在的心情,夏鸢完全能够体会。 几年前当她回到家里,看见桌子上那两张遗像的时候,她也是这样。 好像天塌了下来,骤雨雷电直直地劈向自己。 从此以后,再也无人听她撒娇,给她依靠。 那时夏鸢还小,就算她哭得涕泪俱下狼狈不堪也无人会来怪罪她的无法克制。 可周野不一样。 他肩上还扛着许多东西,留给他的脆弱时间不过短短数个小时。 也正因如此,后来他垮下肩膀的时候才那样叫人心痛。 - 老爷子是自然衰竭,油尽灯枯,向太婆早上过来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叫不醒他,赶忙让人将他送到医院。 医生略做了一些检查,坦诚地对他们说,回家去吧,通知家属,该回来的赶快回来,老爷子最多挺到明天早上。 生老病死,是个人就跳不出这个轮回。 但向太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 伤痛过后,她赶忙叫人通知了周野。 周野也没有耽误时间,只是路上太过遥远,到底是留下了遗憾。 但后来夏鸢才晓得,他最遗憾的不是这个。 周野是带着老爷子逃到这里的,他们在这没有亲戚,只有向太婆一个熟人算得上是老爷子的朋友,当初也是她点头同意他们住在这里。 因为人丁稀少,老爷子的后事注定不可能大操大办。 村里的规矩是要停灵三天,再送去火化。 可这三天里除了向太婆一家,根本无人上门吊唁。 周野跪在灵前烧纸,他两天没有合眼,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猩红骇人。 向太婆中午过来喊他们去吃饭,周野也不去。 他让夏鸢自己去。 向太婆家里人也不多,但个个都十分友善热情。 她媳妇起初不知道夏鸢是周野带回来的,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问她谈了朋友没有,过两天她儿子就要回来了,想让他们两个见见面。 夏鸢还没解释,向太婆便直白道了:“这是周野带回来的。” 于是她便露出了惋惜的神情,遗憾地闭上了嘴。 吃过饭,向太婆把夏鸢叫到屋子里,给了她一个布包。 夏鸢摸了摸里头的形状,连连摇头:“婆婆,这个我们不能要。” 许是看着老友离世,向太婆触景伤情,她这几天明显苍老了许多。 她没有力气和夏鸢来回拉扯,只摆摆手说:“给你你就拿去,野子要是跟你犯犟病你就让他来找我。” 夏鸢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向太婆点起手边的旱烟,吸了一口,问她:“墓地选好了吗?” 夏鸢点点头,答:“周野想把爷爷带回去。” 向太婆手上动作一滞,然后才敲了敲桌板,“也好,他们爷孙俩在外边躲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了。” 静默地抽了几口烟,向太婆突然开口:“周野是个苦命的人。” 夏鸢望向她。 向太婆的面容隐藏在淡青色的烟雾之后,只余苍老的嗓音在幽幽叹息。 “唉。” “好好对他。” “他不会叫你失望的。” 第39章 “我只有你了。”二更…… 向太婆实在是个好人, 她让媳妇打包了一份饭菜给夏鸢带回去。 周野这几天不睡觉,饭也没有好好吃,这样下去不行。 她让夏鸢劝他吃一点, 哪怕一点,能补充一些体力是一些。 夏鸢回去的时候,周野在抽烟。 许是不想被夏鸢看见,听见她的脚步从身后过来,他不着痕迹地别过身去。 夏鸢看见他将烟头往火盆里一扔, 眼眸微动。 “吃饭了。” 她在他身边蹲下,将饭菜递到他面前。 周野顿了顿, 伸手接过来,他侧眸望着夏鸢, 勾了勾唇,弧度略有些僵硬。 “辛苦你了。” 这几天所有事情都是周野在做,夏鸢帮不上什么忙,除了给他递瓶水、拿条毛巾擦汗, 别的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说辛苦,其实也只有他自己。 夏鸢与他一同跪在蒲团上,顺手拿起旁边的黄纸, “我来帮你烧,你快吃饭吧。” 周野皱了下眉,按住她的手,低声说:“蒲团太硬了, 跪着不舒服。你到后屋休息去吧,这里我来就可以,别呛着你。” 他熬了两天两夜,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 可他对夏鸢说话时的温柔半点也不曾消减。 夏鸢喉间泛开酸楚,他总是这样,自己扛着所有,还要为她想得周全。 他怕她跪着不舒服,怕她被烟熏呛,可他自己不也一样在经受这些么。 周野总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她不想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和伤害,可他似乎忘了,夏鸢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 她水眸里泛着蒙蒙的水雾,夏鸢反握住他搭在手腕上的大手,温声说:“我想陪着你,这样你累的时候可以在我肩上靠一下。” 周野一顿,掀起眼帘看她的眼神有片刻的松动,但很快便被他掩去。 黑眸转向灵堂上的那张照片,良久,他忽然吐出了一口很长很长的气。 夏鸢拍拍他的手背,声音愈发温柔:“没关系的周野,休息一下吧,没有人会看见。” 周野没有出声。 屋子里静默半晌。 这几天的天气都很一般,没有太阳,午饭过后有阴阴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到地面,不热,却很晃眼。 面前的火盆里不时有火苗窜起,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夏鸢等着周野靠过来,可他没有。 “我爷今年都87了。”他突然说。 夏鸢抬眼望向他。 屋外阴沉的光线将他的侧脸照出了一片阴测测的苍白,那双布满红血丝的黑眸里却映着跳动的火苗。 阴沉与炙热在这一瞬间在他身上同时出现,夏鸢仿佛在时光交替的缝隙里看见了此刻的周野,他身上出现了一片夏鸢从未见过的巨大的阴影。 她兀地愣住。 “我还以为他能熬到一百。”周野从喉咙里哼笑出一声,顿了会,他才继续说:“其实我一点也不难过。” “对他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他往火盆里扔了两张黄纸,面无表情地看着火舌顷刻之间就将纸片吞噬成一片炽热的灰烬。 周野十四岁辍学,因为父亲输光了家里所有的家当,他们爷孙二人从三层楼搬到村尾后的旧柴屋,那时候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除那之外,就剩老爷子当宝贝似的攒下来的一些邮戳。 “我还记得小时候看那些邮票花花绿绿的蛮好看,偷拿了几张玩,结果被我爷发现了,给我结结实实一顿毒打。” “后来我长大了,他也老了。打不动我的时候,他就只能杵着拐杖直跺脚,那样子简直像个上了发条的俄罗斯士兵。”周野说着,笑了。他问夏鸢:“你见过那种玩具吗?我小时候有好几个,后来都不见了。” 夏鸢对他说的那种玩具没有印象,她静静看着他。 开始还债之后的生活是怎么过的,周野已经不太有记忆了。 他只记得最难的时候,爷孙俩一块分小半个馒头。 周野饿得不行,却还是把馒头推给爷爷,强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老爷子望着自己面黄肌瘦的孙儿,突然拿出了那些邮票,让周野拿去卖了换钱。 周野从来不晓得邮票这玩意还能换钱,他半信半疑地找人一问,还真有人收。 不过他自己也不晓得具体价值,那人给了他五十块钱,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买了两碗牛肉面回家,老爷子却说什么也不肯吃,只盯着那碗面叹气。 “我后来才晓得呢,他是嫌我卖的太便宜了。那些邮票放到现在,少说也得值个三五千。”周野说。 周野是老爷子一手带大的,爷孙两个的感情自是不必言说的深厚。 现在回首那段日子,仍然还是觉得苦不堪言。 但是再苦也是两个人,只要他们还有彼此,生活就总不算是彻底没了盼头,否则一死百了,这世上倒也没什么值得他们眷恋的。 老爷子还能说话的时候一直对周野说,他一定要活到周野把债还完的那一天,否则他死也不会瞑目。 后来老爷子中风严重,甚至彻底不能行动了,周野也还是坚持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待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那时候,还债和让老爷子能死得瞑目,是周野活下去的全部念想。 这些年来,周野拼命赚钱,用尽了一切他能想到的办法,却始终守着一条底线。 那条底线是老爷子留给他的,名叫品德。 “我一直以为他一定要看见我把钱还完了才会死,没想到他先走一步。”周野说到这里也仍然在笑,可那笑意苍凉,到不了眼底,“倒给了我个措手不及。” 他这样苍白的笑让夏鸢觉得害怕。 她抓紧周野的手臂,“周野……” “我没事。”周野说。 巨大的哀伤和强撑的理智拉扯着,他望向棺木的黑眸里只余一片望不见底的空洞与黯淡。 夏鸢的眉头皱得更紧。 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更加用力,周野垂下眼帘,声音很低:“可能是真的有点累吧。” 累得他也想像棺材里的那个人一样长睡不醒。 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恐惧死亡,与他而言,这样的生活,活着和死去到底有什么分别? 如果都没有差别,那死亡反而能帮他解脱出这种无望挣扎的困境。 他一直这么想。 曾经一直这么想。 周野没再说话,他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夏鸢肩头。 夏鸢的肩膀很瘦,单薄得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周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托给了她。 想让他靠得舒服一点,夏鸢努力挺直身体,尽可能地迁就他的高度。 周野的生长环境决定了他咬住牙关绝不松口的性格,因为这样的性格又让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在别人的身上寻求任何寄托。 可偏生是这样一幅瘦弱的肩膀,却让他在此时此刻获得了暂时的安宁与平静。 周野的呼吸贴着夏鸢的皮肤缓缓擦过,他身上的温度让夏鸢的眼眶跟着变得温热。 她很用力地握紧了周野的手臂。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约是想给他一些力量,一些安慰,一些让他确定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靠。 一直到屋外的天空上厚重的云层越积越多,太阳彻底不见了踪影,穿堂风带来雨前潮湿的泥土腥气。 第一滴雨水落下来的时候,夏鸢听见周野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声。 她鼻头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我只有你了。” 那是周野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在夏鸢面前展露他的脆弱。 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肩上能扛起一座大山。 可周野不仅扛起了他自己的那座大山,甚至还为夏鸢遮挡住了她的风雨。 这样一个看似处处强大的男人,披在他身外的铠甲突然碎了。 他露出了自己最软弱的内心,从天神一般的无所不能变成了路边被人遗弃的流浪动物。 他颓唐着垮下来的肩膀让夏鸢的心里如同被几千把刀子同时切割。 她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只有你了。” 他又一次重复。 夏鸢从未像这个时刻一般如此强烈的期盼时间过得快一点或者慢一点。 如果一辈子真的能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短暂,她愿意让他这样靠着自己的肩膀一直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如果一辈子真的有那么漫长,她愿意让此时此刻过得慢一点,直到周野在她身上获得足够的力量继续前进。 可是一辈子到底有多长,又有多短? 他们两个,似乎注定要这样互相依靠一辈子。 - 五一假期的后半段,各地都在潮湿的雨水中度过。 快开学的时候,余芳接到夏鸢打来的电话。 她让余芳帮她请假。 余芳问她原因,她顿了顿,说自己爷爷去世了。 余芳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多问什么。 挂了电话,正好寝室里的人都在,张薇薇听见是夏鸢来电话便问了一嘴。 余芳说了情况,她也很惊讶。 “夏鸢不是孤儿吗?她还有爷爷啊?” 余芳说:“兴许是亲戚家的。” 张薇薇点点头,两人没再多做讨论。 夏鸢陪周野回了一趟老家,离梧桐镇不远,但也不近。 一路山清水秀,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好地方。 他在老家后边选了一块地,将爷爷葬在那。 周野家人丁单薄得,他们爷孙又离开多时,老家也没什么人认得他。 他们只在当地停留了半天。 老爷子生前就给自己选好了一块地,向阳的小山坡,脚下有溪流潺潺,倒是个好地方。 他对周野说过,他活着的时候没什么远大志向,死了也只图个清净。 向太婆说让他们请人算好时辰再下葬,周野没这么干。 老爷子在世时为了养他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没道理死了还得要记挂着庇佑后世。 更何况,周野根本不需要庇佑。 他要的、有的,都是他自己拼来的、挣来的,与前人后世有什么干系? 周野没请人来挖坟,他亲手将老爷子的骨灰下葬,夏鸢在他旁边看着他用铁锹将第一把土洒向那个白色的瓷坛,眼中泪意涌动。 两人跪在老爷子的坟前,周野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他牵着夏鸢的手,只对下面安息的老人说了一句:“您好好休息,我一定不给您丢人。” 这几天以来,他只在灵堂上的时候露出过一次疲惫的脆弱神态。 之后他便一直没再有过那样的时刻。 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周野身上出现了比往日更加坚定深沉的气质。 成长是件好事,夏鸢知道自己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可看着周野淡薄的眉眼,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强弩之末勉强之感。 她强烈地感觉到他在强撑着自己。 并且很快就要到达极限。 夏鸢很想在办完这些事情之后让他完全休息一段时间,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休息足够,也许他就会好起来。 可周野却根本无法停下。 老爷子没有遗产,名下只有一片荒地,因为常年无人打理,荒草成堆。 周野把这块地卖给了同村的一户人家。 他将这笔钱连同向太婆给夏鸢的,再自己贴了一些,一并凑齐了一万块钱,又尽数还给了向太婆。 这些年他在外打拼,把爷爷安置在村里,多亏了向太婆时常关照,否则老爷子早已断气。 这一万块钱比起这些年来她对他们爷孙的帮助,自然是算不上什么。 但这已经是周野现在拥有的全部。 夏鸢给他的存折他一直放在身上,但他始终不肯动用里面的那三万块钱,尽管夏鸢早已说明那笔钱就是给他的。 处理完地的事情,他们返回向太婆家中。 车上,夏鸢说其实可以不用卖那片地,只要用存折里的那些钱…… 但她还未说完,周野便将她打断。 “无所谓。” 那块地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爷爷去世后,这里已经没有等待他的人了。 一个没有人等待的地方,怎么还能算是家乡。 他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 车窗外景色飞驰,周野眼中一片漠然。 夏鸢深深凝望他的侧脸,眼中担忧的神色无法遮掩。 她开始深切地感到不安。 对此时失去了一切的周野。 第40章 “夏鸢,你真好。” 两人一共在乡下停留了十天。 夏鸢是在五一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回到学校。 是个周六。 学校不用上课, 但辅导员让夏鸢到办公室找她。 她原本也是准备找辅导员销假的,而且她下午还得去一趟补习教室。 当时驶出突然,走得太急, 有很多工作都没来得及交接,不知道会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而且周野晚上就要回S市,她还想赶着回去给他做一顿晚饭。 回来后的,被夏鸢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几天过得太混乱,周野几乎没有吃过一顿完整的正餐, 眼见着就瘦了一圈。 看着他削尖的下巴,夏鸢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她思忖着回来之后可以有时间给他补一补, 谁知道他这么快就要走。 夏鸢一边计划着待会儿要去买些什么菜,一边快步往辅导员的办公室去。 路上碰见了同学, 人家叫着她的名字停下来,夏鸢这才发现对方。 “夏鸢,你怎么才过来。” 面前的女生和夏鸢同班,但因为平时没什么交际, 夏鸢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她叫什么,只记得她好像姓刘。 见她有些着急的样子,夏鸢有些茫然, “我刚到Z城就来学校了,怎么了?” 对方说:“哎呀有人举报你蓄意编造身份信息骗领助学金,现在学校准备处分你呢。” 夏鸢一顿:“什么?” 夏鸢是特困生进的学校。 双亲意外过世,没有亲戚资助, 每个月除了当地居委会补贴的几百块钱,再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了。 这一切都是有证可循的。 但不知道是谁匿名往主任办公室写了一封信,内容直指夏鸢编造身份信息,其家庭非但不贫困, 夏鸢本人还用高档手机,而且还在外面租了高级公寓一个人单独住。 夏鸢起先有些莫名,别的她都认,但编造身份信息这条罪名从何而来? 办公室里,辅导员为这事正在犯愁。 夏鸢在班上是有目共睹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助学金这事如果只到辅导员这里,她肯定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偏偏有人把这事捅到了系主任那,系主任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定要辅导员给个处理意见。 辅导员压根就不想处理夏鸢,怎么还给得出意见。 夏鸢一进办公室,辅导员便将她拉到身边来,语气凝重地问:“你老实告诉老师,你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鸢请假的时候说她爷爷去世了,可她的个人资料栏里是没有亲属的,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填的还是梧桐镇上的居委会。 本来余芳帮她请假的时候辅导员就有点犯嘀咕,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谁晓得这竟然成了□□。 夏鸢听完原委,心里渐渐有了眉目。 她只跟余芳说过她为什么请假,但余芳没道理举报她,那就只剩一个可能——她和余芳打电话的时候还有别的人在场。 至于之谁,不言而喻。 夏鸢诚实地对辅导员道:“我父母几年前意外去世,家里没有别的亲戚。如果学校需要证明,我可以回镇上去开证明条。” “那你请假的时候说什么爷爷去世又是怎么回事?” 夏鸢嘴唇微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男朋友几个字说出口,只说:“是对我有恩的长辈,我回去送一送他。” 听到这辅导员心里就有了底,“那那些高消费?” 夏鸢解释:“我只有一个电子产品,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她将手机拿出来给辅导员看,“好像确实很贵,但这是那个人辛苦打工赚来的。” 辅导员扫了一眼她的手机,皱了下眉头,又问:“那你在外面租房子总是真的吧?” “是真的。”夏鸢没有否认。 她收起手机,目光平静,带着些微冷,“但这不是我的本意。是同寝的两个同学觉得我每天打工早出晚归影响她们休息。” 她没有刻意说出褚静和刘欣然的名字,但辅导员只要问她肯定就会说。 事已至此,她没什么必要替谁隐瞒。 只可惜辅导员没有追问。 夏鸢强调:“这件事情导员可以向我其他室友求证。” 话到这里,整件事情已经非常清楚明白了。 辅导员内心里是相信夏鸢的,这样听见她给出肯定的回答也更让人放心。 “好,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去吧。” 夏鸢闻言,没有直接离开。 她对辅导员说:“我现在除了上学,每周还会在补习教室里代课至少四十个小时。一个月的工资刨除课时费,大约一千二百元,加上课时费有时大约可以到三千元。我认为这是我的劳动所得,与我申请助学金的贫困不产生直接联系。我没有编造我的困境,也没有产生任何不合理的所谓高消费行为,即便我有,我也是有底气这样做的。” 夏鸢一向是沉静内敛的个性,遇事却格外坚定,她比她的大多数同龄人都要拿得住主意。 大约是和她的家境有关,她身上有种格外坚韧的力量,由内而外地支撑着她。 她站起身,语气平静,不卑不亢:“这件事无论如何处理,我都问心无愧。” - 也是因着她这一番话,后来学校虽仍以“作风问题”给予了夏鸢警告处分,并且取消了她的助学金资格,但辅导员力排众议,在新学年一等全额奖学金的申请名单上填上了夏鸢的名字。 夏鸢对此是感激的。 但对那个恶意举报她的人,她也没有放过。 大四那年,刘欣然被人实名举报大一期中、期末考试成绩作弊,以及毕业论文抄袭造假。 而举报人正是夏鸢。 学校最终给出的处理结果是给予刘欣然记过处分,勒令其归还四年由学校为其颁发的奖学金,并重修两门作弊的专业课,若毕业前未修满学分,则令其延毕。 助学金的事情,不管刘欣然是主动还是受人指使,总之枪打出头鸟,夏鸢只听到了她一个人的名字,就只对她一个人做出还击。 比起畏畏缩缩的匿名举报,夏鸢大大方方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那时候她已经不在Z大了,但信封上仍有她的地址与联系方式,如果刘欣然觉得不服,大可以找她理论。 但她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学校给的处罚。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彼时当下,夏鸢从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出来便直奔补习教室。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大家都能理解,只是夏鸢请假太久,同事帮她代班,好些天都没有休息。 夏鸢买了零食饮料当做赔罪,并且主动取消了除她要在学校上课之外的一切休息时间,表示会把大家耽误的休息时间都给补回来。 她态度这么好,众人自然没有其他异议。 处理完工作,夏鸢紧赶慢赶地买了菜回家。 周野还在房间里睡觉。 他这一周多都没怎么睡觉,难得有个清闲的下午给他休息,夏鸢当然不会去打扰他。 她在厨房忙碌,饭菜快要做好的时候,周野起来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T恤,灰色的直筒裤,因为衣服过于宽大,衬得他身形比之前还要单薄。 刚刚睡醒,他眼睛里还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他站在房间门口朝夏鸢望过来,抬眼之间干净的少年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富有少年气的周野,让夏鸢心里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她扬起唇角,“醒啦。” 周野睡眼惺忪,“嗯。”他抬脚过去,绕到她身后,肩膀一塌,下巴搁在她肩上,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后。 “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夏鸢煲了汤,烧了排骨,为了给他补充体力,她做的都是些高热量、高蛋白的菜。 怕他嫌油腻,夏鸢还煮了清淡的鸡丝粥。 周野故意伸手去偷菜,被夏鸢当场抓获。 “不可以这样吃!”夏鸢抓着他的手,吓唬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先去洗把脸,我很快就做好了。” 周野不想从她身上离开。 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厨房里的烟火气缠出了一种让人格外放松心软的眷恋感,他黏在她身上,慵懒的在她颈窝里蹭。 “夏鸢,你真好。” 夏鸢被他蹭得发痒,他低低撒娇的嗓音在她耳边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她想推开他站好,周野却不肯。 他在她耳畔叹息:“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周野在她耳侧亲吻着摸索,一点点移向她的嘴唇。 她唇上略有些干燥,但很快就被打湿。 他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向后侧扬起脑袋,另只手探进审核不让碰的地方,夏鸢不能描述,低声在他唇齿间不可描述。 “不要……” 要不要都已经由不得她来做主了。 案台边的水池里还滴着水,滴答、滴答—— 夏鸢被困在周野怀里,进退不得。 他吻她的时候总是格外专注,温柔也好激烈也罢,他全身心地都投入了进来。 身后灶台上的砂锅正往外吐着热气,肉汤的香味将两人之间的暧昧熏出了一种独属于人间的细腻*欲*望,香气扑鼻。 夏鸢被他眉眼间的沉醉诱惑,很快也跟着沦陷。 …… 在周野即将挤进来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从口袋里传来的音乐声,持续的震动就在夏鸢的腿根。 她不由自主地一颤。 周野舍不得就在这个时候放手,夏鸢眼角含着无尽风情的羞臊,迷离和清醒在她剪水的眸子里挣扎交替。 诱人至极。 电话一直不停。 他感觉到她已经准备好迎接他了。 周野黑眸猛地一沉。 …… 周野的手机一直在响。 电话对面的人大有他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架势,音乐停了又响,响了又停,一直持续成了他们的背景音乐。 等到一切结束,对方竟然还没有放弃通话。 夏鸢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推开他就往卫生间跑。 她胀红的耳根在周野眼皮下方一闪而过,他晃了晃神,随即失笑出声。 手机这时又响了,周野终于肯接起。 “喂。” 听筒里有噪杂的声音传来,很吵,周野只听了几秒,眸中笑意尽散,只余一片深重的严寒。 - 夏鸢处理好自己出来,周野已经换好衣服穿戴整齐准备出门。 看见他在门边换鞋,夏鸢一愣。 “你现在就走?”明明说好要吃饭的,这么快就变了。 夏鸢快步过去,见周野神色未见异常,还是忍不住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周野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他着急出门,即便知道她有不安也来不及解释更多。 他倾身抱了抱夏鸢,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温声道:“抱歉又不能陪你吃饭了,下周一定不会再这样了。原谅我。” 夏鸢从来没怪过他,何谈原谅。 周野说着话已然开了门。 夏鸢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他看样子很急,她不想耽误他。 两人在门口拥抱,吻别,夏鸢如往常一般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嗯。” 电梯上来了,周野对她挥挥手,随后迈进轿厢,电梯门关上,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没。 夏鸢望着空荡的走廊,心头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许是因为刚刚才与他有过完整的亲密,现下关上房门,一个人面对空旷的房子,这种失落感很快就扩大成了一种虚无的落空。 心里像是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所有东西都被这个黑洞卷走,夏鸢在某个瞬间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惊惧。 她安慰自己,不要乱想。 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夏鸢怎么也不会想到,周野这一走,下周便回不来了。 第41章 “别哭夏鸢。” 夏鸢接到周野出事的电话是他离开的第七天。 她刚刚从补习教室下班, 才进家门就接到了S市区号开头的座机号码打来的电话。 她预感这通电话与周野有关。 当听见电话里的人当真报出周野名字的某个瞬间,夏鸢心头竟有种大石落地的踏实感。 至少他还活着。 但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夏鸢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你认识周野吗?” “认识的。” “明天到S市福苑区警察局来一趟。” 夏鸢呼吸一窒:“……警察局?” 对方没有和她解释许多, 只冷冰冰地说:“上午十点,带上你的身份证到局里找戴警官。” 夏鸢愣了愣,不等她再多问什么,对方已然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持续时间不到三十秒。 夏鸢刚进家门,连鞋都还没换。 她呆站在门口, 低头盯着手机,脑子里在反复确认这条通话记录真的。 怕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夏鸢又打了回去。 接电话的还是刚才那个人。 冷漠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带着些不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次挂掉电话的时候夏鸢才终于有了一种灵魂归位的感觉。 周身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凝滞的气流往下猛地一压, 夏鸢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周野出事了。 对方要求明早十点见面,夏鸢也顾不得其他,迅速收拾了行李,跑到附近的售票处买了最近一班开往S市的火车票。不巧的是其余车次都已经没票了, 只剩午夜出发的K字头慢车硬座,一路上要接近十个小时。 夏鸢连眼睛都没有眨就定了一张。 快十二点的时候上车,到S市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夏鸢一路上都没有合眼, 窗外漆黑的夜色不断在眼前快速掠过,她脸上的神情没有放松过一秒。 周野上周走得匆匆忙忙,夏鸢心下便总有些惴惴不安。 头几天倒还正常,两人时常短信电话联系, 虽然有时说不到两句就会被其他事情打断,但听周野的语气却是风平浪静。 可从周三开始,夏鸢就联系不上周野了—— 发出去的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不是被转接到语音信箱就是无人接听, 再后来就直接是关机了。 夏鸢从那时候起就感觉到了不对,但她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太忙。 毕竟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她说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时间越久她就越不能镇定。 周野每次都是周五回来,周五的晚上夏鸢在家等了一夜,他没有按时回家,甚至连个信息也没有发来。 夏鸢打过去,依旧是关机。 她开始慌了。 夏鸢试图从旁人那里打听些什么,却发现手机里除了付一伟,竟再没有别人可能知道周野的消息了。 付一伟一直在省城,上次周野回来说要去找他也没去,之后两人虽有联系,但也不多。 接到夏鸢的电话,付一伟的第一反应是他俩又吵架了。 “又闹脾气啦?” 夏鸢也很想只是闹脾气这么简单的事情。 既然付一伟不知道他的消息,夏鸢便也没多问什么。 挂了电话,她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大。 夏鸢开始想要不要去S市找他,但她不知道周野的公司具体在哪,更怕是自己多心,这样贸然前去会给他添麻烦。 她在不安和犹豫之间反复挣扎,这两天在补习教室上课的时候,同事都说她心不在焉,常常走神。 夏鸢不知道所谓的第六感到底有没有科学合理的解释,但对周野的事情,她总是本能地变得敏感。 后来回想,她才发现自己从很早开始就一直隐约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在他们都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太用力想抓住的某些东西,注定都会失去。 - 不夸张的说,和周野失去联系的那几天里,夏鸢已经反复设想过了许多种可能,甚至连最坏的一种都想到了。 但听到周野在警局,她反而放松了下来。 只要他人还活着,所有一切就都不算大事。 只要他平安无事,别的事情就都还能解决的余地。 她抱着这样天真单纯的想法,在车窗外逐渐灼人的夏季晨光里终于抵达了陌生的S市。 夏鸢打电话回学校请假的时候,余芳忧心忡忡地问对方会不会是骗人的。 她也希望这只是一场诈骗。 可当出租车把她载到福苑区警察局门口,看着标志性蓝底白字的标牌和警徽,夏鸢的心猛地一坠。 什么样的诈骗集团才能建出这样逼真的警察局? 夏鸢开始觉得自己在车上的想法似乎有些过于天真了。 S市的警察局很大,进门要先登记。 院子里停了好些警车,进出办事大厅的人不多,但个个脸上都没有轻松的神色。 夏鸢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一队便衣压着嫌疑人出来,那人被反铐着手,银色的金属在烈日的炙烤下泛出了逼人的寒光。 夏鸢心头倏地一紧,赶忙别开眼去,低着头快速进了大厅。 如昨天电话里的那人说的,夏鸢到咨询台出示了身份证,表明要找戴警官。 登记完,咨询台后的女警员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让夏鸢到一旁等。 夏鸢在一边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有人来叫她。 “你就是周野的女朋友?” 夏鸢回头,一名身着浅蓝色短袖警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咨询台后。 她神情一凛,点了点头:“我是。”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戴警官,昨天那通电话也是他给夏鸢打的。 他看了一下夏鸢的身份证,让她填了几份表格,然后示意夏鸢跟着他走。 办事大厅后方有两条走廊,左手一条走廊上到三楼就是办公室和会客室。 戴警官将夏鸢带进三楼右手第三间办公室,里面还有另一名年轻的警官。 看见夏鸢进来,对方只是掀起眼帘漠然地扫了她一眼。 “随便坐。”戴警官绕到办公桌后,“小何,给倒杯水。” 年轻的警官应了一声,起身给夏鸢倒了杯水,然后回到位置坐下,接下来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夏鸢没心思喝水,她满心都是周野。 戴警官这时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的一堆文件夹里抽出一个递给夏鸢,开始说案情。 “周野在今年三月份曾以源兴地产公司的名义与建石建材公司签了一笔五百万的建材合同,对方答应事先给予2%的合同款作为回扣。但半个月前建石公司发现周野没有实际能力代表源兴签署这份合同,要求将这份合同作废,并追回已经给予的十万元回扣款。在对方上门要求还钱的时候,双方在工地上发生了一些冲突。” 听见冲突两个字,夏鸢手上一颤,蓝色的文件夹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啪的一声。 她怔了怔,迅速弯腰捡起,抬眼时水眸里尽是慌张。“那他人怎么样?” 戴警官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人没事,现在就在楼下的拘留室。”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夏鸢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想翻开文件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关于合同的部分,属于民事纠纷,现在还处于调查取证的阶段。虽然周野极力表明他与这份合同无关,自己也是被害人,但目前他所说的另一名涉案人员我们还没有找到。现在之所以拘留他,是因为他打伤了建石公司的两名工人,已经构成了轻伤,对方正在考虑上诉。” 夏鸢深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她用力攥拳,指甲嵌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勉强让她的右手有了片刻的稳定。 她翻开扉页,一目十行地扫过文件里的内容。 那是夏鸢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不会做阅读理解的时候——这上面的所有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她竟一个都不知道。 合同欺诈、私刻公章、行政拘留、民事诉讼、刑事诉讼。 这些名词来得太过专业,它们像长了脚一样在夏鸢眼前胡乱飞舞,最终只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四个大字—— 周野完了。 “一旦上诉,法院会根据情节严重程度对周野做出刑事处罚。”戴警官说:“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你应该清楚。” 夏鸢清楚。 尽管她很想在这时候装得糊涂一点,但她没办法做到。 捏在文件夹边缘的指节用力到泛白,夏鸢低眉望着手中文件的神情好似凝固了一般。 戴警官见状,想起她身份证上的年龄,从她的打扮来看,应该还在上大学。 处于一个长者对小女生可能是遇到了感情骗子的同情和怜悯,他主动提醒夏鸢:“周野还有其他亲人吗,你打电话把他们找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你一个小姑娘肯定解决不了。” 夏鸢回过神来,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泡@沫 她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再抬起脸的时候,眸子里已经不见慌张。 她平静地望着戴警官,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超出她实际年龄的沉着与坚定。 夏鸢一字字说:“他只有我了。” - 周野在拘留室里待了三天。 一间小屋,三面是墙,一面是铁栅栏门,连窗户也没有。 阳光透不进来,也听不见外边的声音,只有铁门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白色的时钟,提醒着他已经在这个封闭的地方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 三月份的时候他刚刚换上蓝帽子,对自己手头那芝麻大点的权利心里还是有数的,那个姓黄的监理拿着公章来说要他签份文件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什么文件需要他来签? 但黄监理说那就是一份办建材车晚上进出场证明的东西,正好这事现在也该周野负责,周野只需要签个字,公章他来盖,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算出了,肯定也不会找周野算账。 周野不是个冒失的人,黄监理越是强调不会出事,他就越觉得应该再检查一下。他翻看了几页,里头确实是上述内容。 但不等他看的再仔细些,黄监理提前就把公章印上去了,催着他赶紧签字。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当时那份文件出了错。 姓黄的王八蛋想玩猫腻,不仅私刻了公司的公章,还拿他做了挡箭牌,给他签的东西下方竟另有玄机。 建石的人找上来的时候,别说周野连那十万块钱的影子都没见到,他甚至是到那时候才知道有十万块钱这么回事。 要说这事跟周野关系其实不大,他自己也是受骗上当的那一个,只等把那个姓黄的抓回来,一切就都能真相大白。 可对方根本不听这些解释,上门时咄咄逼人的态度毫不留情,一上来就推推搡搡的,将周野身边两个工人推倒了,他这才与他们拉扯起来。 他承认自己当时有些失去理智,但那两拳下去,估计也出不了人命。 周野估摸着最多三五天,自己也就能出去了。 心里有了底,他也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夏鸢。 他关进来的时候被没收了手机,这几天都没跟夏鸢联系,不知道她要急成什么样。 说好这周回去吃饭,到底还是爽约了。 周野想跟夏鸢打个电话,求了半天,看守的警察硬是不肯答应。 他无奈,只能继续无聊地数时间。 拘留室每天供应三餐,菜色一般,反正能吃。 十一点半的时候送饭的来了,周野没胃口,随意将饭盒放在旁边,缩在长椅上补觉。 夏鸢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拘留室不大,被分成了三个小房间以及一个办公区。 其余两间屋子是空的,只有最后一间里有人。 戴警官停在门口,低声叮嘱夏鸢:“你只有十五分钟,抓点紧。” 夏鸢不敢耽误,连连点头。 她走进屋内,没几步就瞧见了最后一间屋子里躺在阴影里的那个人——周野蜷缩着侧躺在长椅上,上半身隐在光线照不见的位置,夏鸢几乎看不见他的脸。 心口倏地一窒,夏鸢揪紧自己的衣角,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无措。 办公桌后的民警看了她一眼,许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他此时看她的眼神跟楼上那个年轻的警员一样淡漠。 夏鸢脚步很轻,一直到她走到了近前,周野都没发现她来了。 夏鸢轻轻开口叫他:“周野。” 周野刚刚睡着,忽然听见夏鸢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夏鸢又叫了两声,他才猛地睁开眼睛。 他像一头落在黑暗陷阱里的豹子,一双漆黑的眸子警惕地望过来,在看清门外的人真的是夏鸢的时候,他眼中划过了一丝慌乱。 “夏鸢?” 夏鸢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落下泪来,“周野……” 周野极快地从长椅上弹起,不留神踢翻了脚边的饭菜,一地狼藉。 “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贴在门边,一向明亮的黑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夏鸢看见他眼下憔悴的青影,唇边一圈青色的胡渣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喉间梗了一把沙子,刺痛着,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野没想到夏鸢会到这里来,看见她眼中的水痕,周野皱紧了眉头,从栏杆中间伸出手去想帮她擦泪,伸到一半又突然想起自己在这待了几天,身上脏得很。 夏鸢沾着泪痕的脸颊就在手边咫尺的地方,周野伸出去的手却僵在了半空,迟迟碰不到她。 “别哭夏鸢。”他咬紧牙关,抓住面前冰凉的栏杆,哑着声音安慰她:“我没事。” 夏鸢已经不相信他了。 他总是这样,自己抗下一切,然后云淡风轻地对她说没事。 这一次如果不是戴警官打电话来,说不定她到最后都不会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 他肯定已经想好了理由瞒着她。 夏鸢一向是个温软的个性,她极少与人脸红。 但这一次周野却能从她看他的眼神感觉出来,她对他有气。 他想说什么,喉间却涩得发紧。 戴警官只给了夏鸢十五分钟的见面时间,不能都浪费在哭上。 夏鸢深呼吸几次强令自己冷静,她擦干眼泪,将周野反复打量,确定他身上除了脏了一点,看起来憔悴了一点之外并没有受伤,她这才放心了一些。 夏鸢急切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如果可以选择见面的时间,周野绝不会让夏鸢看到这个时候的自己,至少不是被关在拘留室的自己。 他从没想过他们两个会在这样的环境下见面。 隔着铁门,后边还有一个铁面冷血的警察,夏鸢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泪涟涟。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接到电话似的惊惶无措。 他可真是个混蛋。 周野喉头滚了滚,想做出一些轻松的表情,眉间的褶皱却怎么也无法完全变得平整。“我没什么事,过几天就能出去了,到时候我再……” “周野!” 夏鸢突然提高了音量。 后边一直没有动静的年轻警员这时望了过来。 周野一怔,看清夏鸢含泪的眼,他沉下眸子,敛去了所有表情。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可以?你为什么一点都不肯相信我?” 夏鸢第一次用这样近乎质问的语气同周野说话。 她在他面前总是温顺的,柔软的,容易害羞的。 她第一次变得这样尖锐。 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她也明明没有那么脆弱,可他为什么不肯相信她? 她想和他共同面对风雨,他却永远在第一时间选择隐瞒。 她头一次对周野这样深切地感到不甘,感到无力。 夏鸢很不想用流眼泪这样没用的东西来沟通他们之间的问题,可泪珠就是不争气地不断滚落下来。 她看见周野眼中有心疼,有自责,有担忧。 但这些都不是她想看见的。 她宁愿他自私一点,宁愿他现在让她回去筹钱,宁愿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哪怕他只说一句他是被人骗了,她也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得如同火烤。 她忽然抬手捂着脸,恸哭到连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周野,我求求你,别再想着我。” “你想想自己,可不可以?” 周野不明白她的意思,他要怎么不去想她? 光是看着她的眼泪,想到她是怎么担惊受怕地来到这里,他就恨不能把自己凌迟一万遍。 他到底要怎么不去想她? 夏鸢蹲下身去,呜咽着一遍遍问周野:“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到底要我们今后怎么办……” 看着缩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周野心头发出一阵难言的刺痛,他僵硬地朝她伸出手去,夏鸢没有看见。 那一刻的周野仿佛变成了一个走失在街头的小孩,脸上竟露出了彷徨的神情。 “……夏鸢。” …… 第42章 她要他永远都是那样肆意…… 拘留室里的十五分钟, 让周野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都不能彻夜安眠。 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梦里是夏鸢泪湿的眼,她一声声沾着泪水的控诉不断在周野耳边回响。 ‘周野,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那时不太能明白这句话究竟代表着什么,他一直以为夏鸢是在怪他。 他答应保护她,可不仅没有做到,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他恨过她,可想起她那时的眼神, 心中却只余无尽悲哀的酸痛。 他恨不起来她。 一直到后来的许多时刻,周野才隐约对这句话有了一些别样的体会。 她不是在怪他, 更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 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们彼此能够永远不要分离。 只是那时的夏鸢比他更明白,在永远到来之前, 他们注定要分离。 - 夏鸢从拘留室出来,戴警官还在外面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夏鸢哭了,见她出来,他看夏鸢的眼神没有之前那么冷硬。 夏鸢眼睛肿的厉害, 不敢抬头看他,只一个劲地给他鞠躬,一遍遍说:“给您添麻烦了, 给您添麻烦了。” 戴警官说,周野还得在这待几天。 要想提前把他弄出去,得交一笔钱。 他提点夏鸢,要是手头暂时没有把他弄出去的钱, 不如先去看看伤者,争取获得人家谅解,只要他们答应不上诉,一切就都好说了。 夏鸢听了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 忙问了两个伤者住院的地址,准备这就去一趟。 戴警官送她出门,夏鸢停在门口,回头来想对他说些什么,戴警官却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 “你放心,他在这儿不会怎么样的。” 夏鸢眼眸微动,垂下眼帘去,郑重道了声:“谢谢您。” 警局大门外,正午的阳光比火还要热烈,街面上的空气被炙烤出了扭曲的形状。 夏鸢一夜未眠,又至今滴水未进,猛一暴露在这样高温的街头,她眼前一黑,身形虚晃了一下。 背后门卫室里头的大爷瞧见了,赶忙出来将她拉到一旁阴凉的空地。 他说了一口S市的方言,夏鸢只隐约听清楚了中暑两个字。 大约是怕她中暑吧。 夏鸢缓了缓神,待眩晕感散去,她对大爷道了谢,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去问:“大爷,您知道S市人民医院怎么走吗?” 夏鸢这次来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带,身上钱也不多。 她一路上倒了三次公交,花了接近三个小时才到人民医院。 大爷告诉她可以去坐地铁,但那时候的夏鸢刚从小地方出来,压根没见过地铁,也不知道地铁站竟然能大得她完全找不到北。她好不容易进去转了一圈,结果没多久又从同一个出口转出来了。 她想可能还是公交更适合她。 人医门口有些小商铺,有卖鲜花水果的,夏鸢问了一下价格。 百合188一捧,要包装的好看点还要另外加十块钱。 她又到旁边的水果店去问,包装好一点的果篮要150,散称的水果价格不一。 夏鸢摸了摸口袋,最后拿了两个果篮,两箱牛奶,还想再买点什么,但手上已经拿不下了。 戴警官告诉她,受伤的人一个人姓王一个姓洪,姓王的小伙子只有十八岁,伤势不算严重,姓洪的是他舅舅,是工地上的老油子,现在就是他主张要告到底。 大约是因为看夏鸢可怜,戴警官甚至还提醒她,他跟姓洪的见过两面,他虽然嘴很硬,但要的东西很明确。 一人十万,一共二十万。 夏鸢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戴警官说,这种事情没有明文规定,可还价的空间还是很大,让夏鸢跟人见面的时候好好说一说。 夏鸢跟戴警官总共见面不超过两个小时,他肯跟她说这么多,夏鸢是打心眼里觉得感激,可她除了一个劲鞠躬道谢,也不知道还能怎么来表达自己的谢意。 骨科住院病房在17楼,夏鸢一个人提两箱牛奶和水果,实在吃力。 出了电梯就是护士站。 她拎着东西过去询问。 许是想着反正医药费有人报销,伤者住的是双人间,房间还挺宽敞。 夏鸢循着病床号一间间找过去的时候,这俩人正在吃下午茶。 瞧见夏鸢推门进来,靠门边那张病床上的小伙子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把掀到胸口的病号服拉了下来,不悦地皱眉问: “你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叫夏鸢。” 房间里就两个人,从年纪来看,夏鸢很容易分清了他们的舅甥关系。 听戴警官说他们伤得不重,夏鸢还以为他们都只是皮外伤,可进门看见窗边的中年男人被吊在胸前的双臂,她心下不由一沉。 夏鸢并不是个多么热络的个性,甚至有时见到生人还会感到羞怯和尴尬,但这会儿她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进了病房,将买来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站在两人床尾中间的过道里,双手局促地抓在身前的背包带子上,看起来有些紧张,语气却很真诚:“我是周野的女朋友,今天是代表他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夏鸢深怕自己说得还不够让他们感到诚意,紧跟着深深弯腰鞠了一躬,“对不起。” 病床上的两个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还是姓洪的先反应过来:“你说你是谁的女朋友?” 夏鸢直起身来,重复一遍:“我是周野的女朋友。” “周野?”姓洪的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反复念了几遍,想起来了。 他将夏鸢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比挂面宽不了多少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些,愈发是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睁眼了。 “哦,钱带来了吗。”他懒洋洋问。 夏鸢一听他说钱,立刻表明:“我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 “我知道周野打人是他不对,对你们造成了伤害更是不应该,二位的医药费我们肯定会负责到底,适当做出一些赔偿更是应该。”夏鸢极力想表达自己不是不愿意赔钱的意思,但说到最后到底是底气不足,声音低了下来:“只是十万……” 她话还没说完,姓洪的立刻就不满地大吼一声:“十万怎么了!” “十万我还嫌少了!你他妈的睁大狗眼看看我这双手!老子前天才做的手术,医生都说这手就算好了以后也干不了什么重活了!老子还有一大家要养活呢,干不了活谁来养家?!你帮老子养吗?!他妈的老子只找你们要十万都是客气的了!” 夏鸢被他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但她硬是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他骂。 “对不起。”夏鸢知道自己是做错事的一方,没资格和受害人提什么要求,但实在不是她不想依他们的条件办,只是…… “我们真的没有这么多钱。” “没钱?没钱不知道去借、去偷、去抢、去卖?”姓洪的一点也不留情面,“老子管你怎么去搞钱,反正你们不赔钱就等着蹲大牢吧。” 话毕,他又补充一句:“蹲了大牢你也得给老子赔钱。” 夏鸢站在原地,脸上胀红一片。 她紧盯着鞋尖,不发一语。 姓洪的看见夏鸢卑微的脸色,心头忽然涌上了一阵阵快意。 许是看在夏鸢是个娇弱的女孩子,姓洪的在面对她的时候天然就从心里生出了一种高高在上感,跟她说起狠话来一点顾忌都没有,态度比之前面对戴警官的时候恶劣百倍不止。 一旁的小伙子全程没有说话,瞧见舅舅恶霸一样的表情,再看看低眉顺眼的夏鸢,他撇了撇嘴,从果篮里摸了根香蕉出来吃。 - 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 夏鸢从医院出来,在商店里买了瓶冰水,仰头咕噜咕噜喝了小半瓶。 大量的凉意顺着喉头滑下去,血管猛烈收缩,一阵紧缩的麻痛感反上大脑。 夏鸢皱紧了眉头。 她决定先回Z城。 依旧是K字开头的慢车,依旧是漫长的十个小时。 与来时的心情不一样,回程的时候,夏鸢心里一半沉重,一半轻松。 至少,周野人没事。 夏鸢回了家,迅速地盘点了一下现在手头上有的钱,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将近三万。 但这三万甚至还不够把周野提前赎出来。 她必须得另外想点办法。 天一亮,夏鸢立刻给付一伟打了电话,让他请几天假,陪她一块去趟S市。 这么多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尤其是医院里的那两个人。 她必须得另外找个人陪她一起去。 付一伟在电话里一听周野出事了,二话不说就开着车赶过来了。 夏鸢没跟他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说需要钱,但他还是将自己不多的存款都带来了,一共有一万三。 两人在夏鸢学校后街的咖啡厅见面,付一伟自从坐下来后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的社会经验到底是比夏鸢丰富,遇事能想到的东西也比夏鸢多不少。 听她说完事情经过,付一伟眉头皱得更紧。 “那他公司呢?” 付一伟说的是周野所在的源兴地产。 夏鸢有些头疼,撑着太阳穴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好像一直没有露面,戴警官也没提到他们。” “他们凭什么不出面?周野怎么说都是在他们的工地上出的事,他们难道还想把这事都推到他一个人头上去?开什么玩笑!”付一伟有些激动,说话声音很大。 此时正是午后,咖啡厅里人不多,开着空调的室内弥漫着淡淡咖啡的香气,气氛安安静静的,他陡然一喊,整个店子里的人都望过来了。 夏鸢没精力理会旁人的眼神,“我也是准备这次去找一下他们,所以才请你过来。” 她昨天险些中暑,又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合眼,此时眼中失去了光彩,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状态差得不行。 她低声对付一伟说:“我知道这可能会给你添许多麻烦,但我一个人实在……抱歉。” 付一伟眼见着她的憔悴,眉头紧皱。 他跟夏鸢交情不深,但看得出她跟周野一样都是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个性,这次要不是没有办法,她肯定不会向他开口。 听她对低声自己说抱歉,付一伟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放低了音调:“说这就见外了,我跟周野的关系你也知道,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夏鸢很感激他的仗义相助,可她太累了,想说点什么来感谢他,最后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勾出一抹很浅的笑来。 “谢谢你。” - 付一伟是开着车过来的,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去坐火车。 他说还有点事要办,让夏鸢回去准备好东西,他一会儿再过来接她。 夏鸢想问他有什么事,看她能不能帮上忙,但转眼瞧见他眼中晦暗的神色,她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嗯,我回去等你。” 夏鸢回家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在柜子里拿行李袋的时候,她发现了周野一直藏在衣柜底部的存折。 衣柜是公寓里本来就有的,大约是材质用的一般,柜底的漆皮和木材之间有了裂缝,周野便把存折藏在这个夹层中,上面盖了一层纸板,再往上就是衣服。 夏鸢在这住了一个多月,若非今天拿东西的时候急切了一些,带着纸板掉了下来,她还没发现这里竟然有这样的缝隙。 存折的封皮上沾了些木屑,夏鸢将它们拍干净。 周野之前说过,他一直带着这张存折,就像是带着夏鸢。 这是她给他的信任和真心,只要看见这张存折,就好像能看见夏鸢对他说加油。 他不是一个幼稚的人,可偶尔冒出的幼稚想法却总让夏鸢感动不已。 夏鸢开始有些后悔,后悔昨天在拘留室的时候她不应该对他那么凶。 存折里的三万块加上现在手头有的这些,差不多可以支付医院的费用。 夏鸢想先去把这里的钱取出来,但她翻开存折看了一眼,忽然愣住。 折子上多出了一笔钱。 她仔细翻看存款记录,发现从今年一月份开始,存折上每个月都会固定存一笔两千块钱。 到这个月为止,已经有一万块钱了。 现在这个折子上一共有四万三千四百块。 这笔钱是周野存的。 他想在存够一个数字后再把折子还给夏鸢,告诉她,他没让她失望。 他没有亲口告诉她这件事情,但夏鸢仍然明了了他的想法。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泪水落在手背,微凉,却并不苦涩。 因为她知道他们有多爱彼此。 夏鸢忽然就变得坚定起来。 她在今后的时光里再没有过同这一刻一般巨大的勇气。 但在这个当下,夏鸢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雷电,她都已经决定要和他永远站在一起。 她会把周野救出来,擦干净他身上所有的污点,让他以后也能如从前一般肆意骄傲地站在阳光下。 她要他永远都是那样肆意自在的周野。 - 付一伟来得很快,他在公寓楼下等。 夏鸢下去的时候,看见他T恤领子上被人扯破了一块。 她顿了顿,没问什么。 付一伟没去过S市,夏鸢对记路这回事也不太在行。 两人这才发现,他们中间最会记路的人是周野。 而他现在正在被关。 气氛莫名就变得有些沉重。 付一伟想找些话题,但他刚才也经过了一番拉扯,此时没什么心情搞气氛。 是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各自都怀着心事重重。 窗外的光景从刺眼到漆黑,他们终于到了。 此时尚早,夏鸢先让付一伟先去一趟医院,然后他们再找落脚的地方。 现在不过八点,医院里已经没有白天热闹了,住院部走廊上没什么人走动,路过某些病房的时候,里间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 夏鸢这才想起来付一伟大早上赶过来,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她正想说一会儿请他吃顿饭,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的手机号。 马上就到那两个人的病房了,夏鸢想先解决这里的事,本不打算在这时候接陌生的电话,但又想到也许是戴警官打来的,说不定是关于周野。 她心下不安,到底还是按下了接听。 “喂?” “喂,你是夏鸢吗?” 夏鸢握着手机,脚步猛地一顿。 付一伟跟着停下来,回头用眼神询问她原因。 夏鸢的面色有片刻的凝结。 电话那头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一下把她带回了那个雨夜。 ‘你找周野呀?他不在,洗澡去了……’ …… 是她。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一面。” 夏鸢勒令自己保持冷静,“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忙。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面清甜的女声不似夏鸢这般紧绷,她平淡中带着点俏皮的语气像是在跟夏鸢讨论等会儿要去哪里逛街。 “不会耽误你太久,我有事和你说。是关于周野。” 夏鸢一怔。 付一伟见她挂了电话还呆站着不动,不由问:“怎么了?” 住院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只能推开一点缝隙的窗,窗外月色皎洁宁静,有温热的夜风穿进来,抵达夏鸢身边时,却只余一片寒凉。 - 他们约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星巴克。 付一伟和夏鸢一起。 他还不知道等会要见的人是谁,进门后问夏鸢要不要点点喝的,去看了一眼价目表之后,他又折回来说不喝也行。 夏鸢勉力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在店里等了一会儿,付一伟觉得无聊,刚把手机拿出来想玩会儿贪吃蛇,面前忽然掠过一阵香风。 位置前有人停下,夏鸢抬眼望去,看见了一张在这样的深夜里依然精致到发光的脸。 “你就是夏鸢吧?你好,我是舒瑶。” 彼时的夏鸢还没见识过几个有钱人,唯一一个,就是褚静。 但舒瑶和褚静却完全不一样。 褚静是带刺的玫瑰,美艳,却会扎人。 舒瑶则像一株开在水面的睡莲,美丽,洁白,不带任何攻击性。 这是夏鸢对舒瑶的初次印象,但很快她就发现,比直接扎入手中的刺更让人难受的是温柔的软刀。 一刀刀割在你心上,让你血流成河,却喊不出半句疼来。 舒瑶与她打完招呼,自行拉开了椅子坐下,随手将随身的小包放在了桌面。 夏鸢认得那个包。 季森川送给褚静的就是这一款。 刘欣然说这个包要三万块。 夏鸢和舒瑶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 漂亮,寡淡,灵动中带着些土气。 没有任何竞争力。 她淡淡拉开微笑,“一直听周野提起你,没想到我们现在才见面。” 夏鸢一怔。 付一伟听她提起周野,在一旁发出疑问:“你是?” 舒瑶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她将目光转向付一伟,亲切地与他招呼:“你好,我是舒瑶,是周野的女朋友。” 付一伟一听,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女、女朋友?” 他诧异地望向夏鸢,可她脸上只有一片死寂。 舒瑶不太明白他在惊讶什么,却也不打算了解,她再度转向夏鸢,眨了眨眼睛,开始进入主题:“不过我今天不是以他女朋友的身份来的。” 她问夏鸢:“周野出事的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舒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美好,温柔,仿佛她一生下来便有了这样一张完美的微笑脸。 尽管她现在在说周野,夏鸢也未能从她脸上看见半点崩裂的痕迹。 夏鸢望着她,眉心不由地皱起。 舒瑶说:“我今天是代表源兴地产来的。” “由于周野冒用源兴地产的名义与建石公司签约,导致了源兴的形象及名誉损失,现在公司准备对他提告。” 舒瑶笑盈盈地望着夏鸢,那双被精心描绘过的眼睛里似乎有繁星闪烁,在她面前,夏鸢只是一只在夜空下摇摇欲坠的风筝,她甚至无需用力,只要轻轻一捏就能将她尽数折断。 她满意地看着夏鸢露出错愕的神情,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便又优雅地提起裙子,在夏鸢已被压弯了的脊背上重重踩了一脚。 “初步拟定的赔偿金额为五百万。 “请问,你们有能力偿还吗。” 第43章 “带我去找她。”…… 周野在警局被关了六天。 他出来的时候, 是付一伟去接的。 戴警官在一旁让他填了几份表格,然后才将他自己的随身物件还给他。 一个手机一个皮夹。 周野清点了一下,没少什么。 戴警官语气严肃地例行教育:“不要以为放出去就算没事了, 这次是人家不告你,你才能出来得这么顺利,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周野摆弄一下手机,发现早就关机了。 闻言他侧眸看了一眼戴警官,“知道了。”回答得不是很走心。 付一伟还是开着他那辆小夏利, 就停在院子里。 因为很久没洗,那车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见着周野出来, 他马上从驾驶室上下来。 戴警官送周野出门,程式化地送上一句:“以后好好做人。” 周野回头瞥他一眼, “这几天多谢你照顾了,警官。” “以后不会再来这地方了,就不跟你说再见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步下台阶。 戴警官凝眉望着他的背影, 想起那天他送夏鸢出门的时候,这两人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说那个小姑娘是个大学生,还是个重点大学, 怎么会跟个痞子混混走到一起。 真是可惜。 周野没瞧见背后的人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他不在乎。 不等他走到车前,付一伟扑过来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边抱一边使劲捶他后背。 “你个死东西, 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出不来了!” 周野差点被他捶出内伤,“少在这放屁,你才出不来。”表情轻松地说着狠话将付一伟推开,周野下意识望向车内。 他出事的事情只有夏鸢一个人知道, 付一伟在这,明显是夏鸢告诉他的。 他以为他出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夏鸢。 但车内无人。 周野问:“夏鸢呢?” 付一伟一顿,眼神闪烁着移向一旁地面,“呃她还有点事,所以这不是让我来接你么。” 周野盯着他:“什么事?” 今天是个阴天,没什么太阳,户外光线阴阴灰灰的,却闷得厉害。 尽管周野在里面过了几天见不着天日的日子,但他那双黝黑的眸子却依然亮得仿佛能洞察一切。 “呃,她……”付一伟支支吾吾半天,硬是说不出夏鸢到底有什么事。 周野眉心不由皱起,声音低了下来:“你们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没有啊,我们能有什么事瞒着你。”付一伟若无其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玩笑道:“嗐,你看你这疑心病重的,她就是要回学校忙考试的事情呗,这不快期末了嘛!” 考试? 周野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付一伟一动都不敢动。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周野!” 周野回头望过去。 付一伟登时松了一口气。他再看他一秒就要破功了。 大院外停着一辆黑色的林肯,舒瑶正站在车门边蹦蹦跳跳地对他挥手。 看见她,周野眉头皱得更紧。 - 舒瑶订了一间高级会所,说要给周野去去晦气。 她也邀请了付一伟,但付一伟将周野送到楼下停车场,自己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付一伟自嘲道:“我一穷逼,到这种高级场所会过敏。” 他身上有种莫名的抗拒,周野感觉出来了。 他没追问,下车时留下一句:“别熄火,我二十分钟就下来。” 舒瑶早就已经在楼上的中餐厅等着了。 这时候不是吃饭的时间,餐厅里没什么人,她又特地挑了个僻静的角落,恍惚有种包场了的错觉。 周野出了电梯便有人带着他往餐厅里去。 一进餐厅,他脚下一软。 脚下是厚重的波斯地毯,周野低头一看,花纹和家里那条毛巾被差不多,不同的是这地毯寸毯寸金。 带路的人回头来见周野没有跟上,低声提醒:“舒小姐正在等你。” 周野望见窗边的舒瑶,她正沐浴在窗外淡淡的光线里,精致的脸庞好像会发光。 她好看得像个天使。 但不是周野心里的那个天使。 舒瑶点了一大桌菜,只等周野一坐下就开始上菜。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山珍海味无一不有,色香味浓无一不全。 周野连看都没看一眼。 “你找我有什么事。” 舒瑶喜欢周野,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喜欢。 他和工地上干活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即便灰头土脸,也仍然能使舒瑶一眼就发现他,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总是透着一股令人着迷的肆意与洒脱。 她知道他出身贫寒,可她一点也不介意。 舒瑶永远记得他干活时脱掉上衣,露出精瘦上身的模样。每动作一下,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他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下迸发而出。 那种强劲的力量是一种天然的,还没被污染过的原生态的野性。 舒瑶被这种野性吸引,到后来无刻自拔地爱上这种野性,到现在她要将他占为己有。 她就快要成功了。 舒瑶露出娇美的笑容,主动给周野夹菜,“也没什么事,就是心疼你在警局里吃了不少苦,想好好给你补一补。” 舒瑶手上戴了一条价值不菲的手链,那上面镶嵌的钻石随着她的动作在餐厅宁静的光线中不断发出璀璨的光芒。 周野被晃了一下眼睛,黑眸一片冷淡,“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我朋友还在楼下等着我。” 说罢,周野起身。 “你哪个朋友?” 周野顿住。 舒瑶放下筷子,表情无辜地撑着下颚,淡淡问:“是夏鸢还是付一伟?” 听见夏鸢的名字,他转眼望着她,眉间有些轻微的褶皱:“你见过夏鸢?” “不止见过。”舒瑶笑着说:“还是她请我帮忙把你捞出来的呢。” 周野一怔,眉头随即皱得更紧,“什么意思?” 舒瑶真是爱死了他现在的模样。 像一只刚从危险里逃出来的野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充满戾气与防备的眼神里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这种纯真与野性并存的美感,被此时的周野演绎到了极致。 “你先坐下嘛,这样仰着头跟你说话好累哦……”舒瑶心头微动,软下声调跟他撒娇,伸出手去想拉周野坐下,却被他一把挥开。 如果周野真的是一只猛兽,那夏鸢就是他的逆鳞。 任何人触碰到他的逆鳞,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夏鸢,想到付一伟提起夏鸢时躲闪的眼神,周野脑子里瞬间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砰—— 黑眸中的狠戾在一瞬间爆发,周野猛地撑住桌面,他必须要紧咬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咬碎她喉管的欲望。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跟她说了什么。” - 周野说等他二十分钟,但付一伟第二支烟还没抽完他就下来了。 像是被洪水猛兽追着,周野冲出电梯,刚出现在付一伟的视线中,付一伟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扑到副驾驶车门边上,急促地拍打着车窗让他开门。 付一伟被吓了一跳,开了锁让他上来。“怎么回事啊,又有人追你啊……” 他话还没说完,周野突然在车内爆喝一声:“夏鸢呢!” 付一伟一愣,“她…不是考试呢嘛……” 他说完,忽然瞥见周野脸上有他从未见过的暴怒神色,心口咯噔一下,忍不住追问:“姓舒的跟你说啥了?” 付一伟不知道,不管舒瑶在上面说了什么,他此刻心虚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野一刻也不能再等,他让付一伟立刻开车。 “回Z城,快!” 见他如此急切,付一伟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沉默地拨动档杆,踩下油门,带着周野出发了。 从S市到Z城这条路周野跑过不下二十回,但没有哪一回是像这样的。 他急切地盼望车速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深怕只要晚一秒,就再也见不到夏鸢。 付一伟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他越沉默,周野心里越乱。 刚才舒瑶对他说夏鸢只会拖累他,限制他的发展,所以她让夏鸢离开了。 她自以为是的神情令周野忍不住作呕。 ‘我是为你好呀。’ …… 周野登时如被雷击,心头漫开了一条裂缝,剧烈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所有理智。 他猛地掀翻了桌布,桌子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大批服务生和安保赶了过来,舒瑶藏在他们身后,惊惧望着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野觉得可笑。 她甚至连他本来的面目都没有见过,她怎么敢就这样妄自对他做出任何判断? 她怎么敢说夏鸢是他的拖累? 她怎么敢让她离开他? ‘我警告过你,不要惹她。’ ‘如果她真的走了,我会杀了你。’ …… 周野没有说气话。 他真的会杀了她。 只要能够留住夏鸢。 - 傍晚时分,付一伟将车子停在Z城的公寓楼下。 像是要下雨,夕阳将天边浓厚的云层全都染成了浓重的橘灰色调,黯淡的霞光铺满了整片天际。 付一伟车子还没停稳,周野便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看着他急吼吼地上楼,付一伟眉眼深沉,忍不住垂眼叹了一口长气。 公寓一共两部电梯,一部正在维修,另一部卡在27楼一直不下来。 周野等不及,干脆冲进了楼梯间。 18楼,他一口气都没歇,一鼓作气就上去了。 1809门口。 周野猛地顿住动作,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忽然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 他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吓到夏鸢。 他屏住呼吸,抬手敲门。 先是轻轻三下。 门内无人回应。 他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三下。 屋里仍然一片寂静。 周野开始慌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和锁眼之间却怎么也对不齐,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眉骨滑下来,濡湿了他的视线。 周野迅速擦掉,然后用左手握住右手,两只手一起用力,锁眼终于对上了。 门后的世界一如他离开前的那样,桌椅板凳一切如常,空气里甚至依旧漂浮着淡淡温柔的香气。 是夏鸢身上的味道。 但她不在屋内。 不到五十平的房子,周野几步路就找遍了所有地方。 夏鸢不在,衣柜里她的衣服也全都不见了。 周野心头狂跳,面色慌张。 ‘我让她走了,她答应了。’ …… 她真的走了? 周野在房间里愣了两秒,然后迅速转身掠出屋去。 付一伟在车里看着他冲下来,连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便直奔向了马路。“周野!” 怕他出事,他连忙驱车跟上。 周野沿着马路狂奔,付一伟在他身后不断按喇叭:“周野——!” 周野充耳不闻,他满脑子只有夏鸢。 他就像一头矫捷的猎豹,灵敏地穿行在车流之间,不过几个呼吸,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马路对面,付一伟眼睁睁瞧着他直朝着Z大扎进去了。 付一伟想追上去,偏生路口是个红灯,他不得不停下来,猛捶一下方向盘——“妈的!” 周野去了女生宿舍。 这会儿正是下课的时间,宿舍大院外来来回回的人很多。 陈姐有事回了老家,新来顶替她的宿管不认得周野,说什么都不让他进去。 他只能站在院门口,紧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哪怕这些人都跟看怪物似的地看着他。 终于,他看见了张薇薇。 张薇薇彼时刚吃完饭回来,手上还拎着帮余芳打包的饭盒。 陡然见着一张慌张到狰狞的脸,她吓了一跳,正要尖叫呢,才发现这人竟是周野。 “我天!周野?!你吓死我了!”张薇薇拍拍胸口,定睛一看,周野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她呆了一下,“你怎么回事啊?” 周野没时间跟她说些废话,抓着她便问:“夏鸢呢?她在不在宿舍?” “她不在啊。”张薇薇说:“上次她搬出去就退宿了,寝室里又来了另外一个女孩子。你不是知道嘛?” “你找她啊,那干嘛不打她手机?”她一顿,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暧昧和揶揄:“是不是吵架啦?” 夏鸢不在家,也不在宿舍,她还能去哪? “她今天来上课了吗?” “没有,她请假了……哦对了,我早上好像听余芳说她这两天要回老家一趟……” 老家…… 梧桐镇! 张薇薇话音刚落,周野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跑。 “欸、喂!周野!……”留下张薇薇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嘛!” 付一伟刚刚驱车进了学校,很快就见到了周野。 他与他对向而行,两人在车里车外擦肩而过。 周野没看见他。 “周野!”付一伟立刻调头,“他妈的,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啊!” 他迅速追上去,终于在他重新奔上马路之前拦住了他。 “你跑什么啊!你快给我上车!”付一伟开着车追他半天愣是追不上,气都气死了,正要隔着车门给周野痛骂一顿,话到嘴边他却猛地怔住。 此时夜幕降临,路灯都亮了。 周野喘着粗气,满身的狼狈沾满了热汗。 他望向付一伟时,眸子里赤红一片,一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眼角滚落。 他忽然吃力地将手搭上车窗,握着窗框的五指用力到发白。 付一伟从未见过这样的周野:“你……” 周野头一次感到恐惧,强烈的恐惧。 酸麻的心悸感将他包围,他眼前一片空白,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下不断剧烈的撞击,像是要跳出来了。 连他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他一字字地说:“带我去找她。” “求你。” 付一伟望着他,喉头忽然哽住。 第44章 “我们两个,都放过彼此…… 八点多的开始下雨了, 瓢泼似的大雨在车窗外噼里啪啦的敲打。 车载电台里播放着某段高速公路发生了六车连撞的交通事故,预计通行时间要三个小时左右。 付一伟看着面前大排长龙的车队,无奈道:“这下我们估计得天亮才能到了。” 周野用付一伟的手机给夏鸢打电话, 她没接。 发了短信过去,两秒钟后他收到【信息已送达】的回执。 他误以为是夏鸢回复了信息,急切地打过去,却发现刚才还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现在已经变成了关机。 车窗上斑驳的雨滴载着不同颜色的光线落在周野冷凝的侧脸, 他攥紧手机,黑眸里的情绪阴沉不定。 付一伟见他这样, 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只能安慰他:“你别着急,也许还来得及。” 他话音一落,周野忽然侧眸。 他紧盯着付一伟,沉声问:“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一伟顿了顿, 那难以开口的模样让周野周身气压更低。 高速公路上大雨倾盆,车内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电台里发出的滋滋的杂音,混着雨声, 吵得人心烦意乱。 付一伟突然想起夏鸢离开跟他说的话。 ‘别让他知道。’ …… 夏鸢是想悄悄离开的,她不想让周野难过,这些付一伟都知道。 可是刚才看着周野赤红的双眼,付一伟心头跟针扎一样难受。 他和周野认识这么久, 周野从没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付一伟一直以为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周野也仍会是那一副慵懒的痞子模样。 可直到刚才付一伟才发现,他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 他在意夏鸢, 比什么都在意。 在周野寸步不让的注视下,付一伟眼中的抵抗一点点淡下去,到最后他懊恼地捶了一下方向盘,汽车喇叭突然叫响,然后很快消失在雨中。 付一伟说:“那些有钱人真他妈不是东西!妈的!” 他在骂谁,周野心里很清楚。 那天舒瑶约夏鸢见面,她一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周野的女朋友,一面却又对夏鸢步步紧逼。 ‘现在源兴要对周野提告,我想你们肯定是没有钱付这笔违约金的,所以我帮你们想了一个办法。’ ‘只要你离开周野,我可以立刻让我父亲撤诉,也可以马上付清伤者的医药费、赔偿金,这样周野就不用坐牢了。’ ‘否则他一没学历,二没特长,今后一旦留下案底,你觉得还会有用人单位敢要他吗?就算敢要,想必他也只能一辈子都待在工地里与灰尘为伍。’ ‘这应该不是你愿意看见的吧?’ 舒瑶涂了眼影,眨眼之间,有像钻石一样亮眼的光芒在她眼皮上闪耀。 她明明在笑,可她看夏鸢的眼神仿佛她只是她脚下的一粒尘埃。 她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存在。 ‘听说,你很爱他。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 …… 夏鸢是个好脾气,但付一伟不是。 他不认识舒瑶,但从头到尾在旁边听下来,他对舒瑶的认识就两个字——垃圾! 他当场拍了桌子让她滚蛋: ‘别以为你有钱就能为所欲为,周野没做过的事情你们怎么告都不会赢的!还有那两个无赖,他们要是敢不撤诉我就让他们永远出不了院!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你这样还指望周野对你另眼相待,做梦去吧!你以为你披张人皮你就是个人了?滚蛋吧你!’ …… 付一伟到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况还气得要死,他猛捶一阵方向盘:“你真是没见她那样,也就是看在她是个女的,否则我肯定把她爆打一顿!” 舒瑶会说出这些话,周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像付一伟说的,她只是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内里装着的仍旧是那些属于“高等人”的肮脏的灵魂。 他问付一伟:“然后呢?夏鸢答应她了?” 付一伟:“没有。”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人不欢而散,舒瑶走的时候还挺淡定,搞得付一伟很后悔没有再骂得更狠一点。 夏鸢面无表情地在原位坐了二十分钟,她一直不说话,付一伟心急,以为她真的会按舒瑶说得做,他拼命提醒夏鸢千万不要中计。 夏鸢当时没有表态,只是让付一伟陪着重新回去了医院。 病房里那两个人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上次夏鸢一个人,姓洪的嚣张得恨不得跳起来骂她,这次付一伟也在。 进了门他也不说话,拖了个板凳往床尾一坐,双手抱着胸,眼神凶狠地不断来回打量他们。 姓洪的好几次想大声说话,结果下意识地往他那边看一眼,最后也都还是轻言细语。 这次夏鸢仍然秉持着好好说话,争取获得谅解的目的,姓洪的也不傻,硬的不行就开始哭诉自己的不容易。 哭着哭着,付一伟听得不耐烦了,直接就道:赔钱可以,打个折。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确定的赔偿金额是十万。 除去他们住院的医药费,再一个人赔五万,一共十万。 十万虽然也不少,但比二十万倒是好多了。 从病房出来,夏鸢去护士站拿了清单,缴费处的让他们明天早上再来。 付一伟问她,住院费这种小头他们暂时还能解决,可是赔偿金怎么办?十万对他们来说真不是个小数字。 夏鸢站在街头,过往的车辆撞碎路边散落的婆娑的树影,却撞不碎她眼中温柔的坚定。 ‘我在老家有套房子,是我爸妈留下来的。’ …… 车子熄了火,空调停了,除了雨声,车子里再没旁的半点声响。 付一伟叼着烟,递给周野一根。 他没接。 打火机咵嚓一下窜起一束火苗,空气被燃烧出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付一伟吸了一口烟,沉声说:“你也别怪夏鸢。” “她真的挺爱你的。” 周野沉浸在黑暗之中,他不说话,连呼吸都好像停止了。 付一伟以为夏鸢肯卖房子给周野赔钱,那她肯定就不会按舒瑶说的离开。 但隔天他们准备去医院交住院费,舒瑶又给夏鸢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舒瑶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夏鸢接完电话就哭了。 她蹲在医院后门,哭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付一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安慰都无处下手,只能陪着她一起。 等她哭完,她带付一伟去了银行,取出了她所有的钱。 加上付一伟身上有的,一共八万。 她让付一伟保管这笔钱,等周野出来之后再交给他。 下午舒瑶会来医院结账,等结完账,那两个人去警局撤了诉,周野就能出来了。 付一伟听得一头雾水,问她,那你呢? 夏鸢没说。 她买了车票直接回梧桐镇,还拜托付一伟帮她隐瞒,至少要拖到她走了之后再告诉周野这些事情。 可是她低估了周野对她的感情,也高估了舒瑶的智商。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走得另有隐情。 付一伟摇下车窗,雨滴很快飘进来沾湿了他的手臂,紧跟着连烟都被浇湿了。 他无奈又升起窗户。 周野一直阴沉着脸没吭声,付一伟怕他伤心过度。 “她昨天下午才走,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但她一个人要搬家肯定没那么快。” 周野仍然不出声。 付一伟安慰他说:“你别急,我们肯定赶得上。” …… - 夏鸢一个人搬家确实不快,但她不是一个人。 白光遇本来是今天的飞机票回A市,但为了夏鸢,他改成了早上的火车。 下了一夜的雨,早晨的气温潮湿阴冷。 白光遇买了早餐,车停在夏鸢楼下。 夏鸢昨晚已经将东西全都整理打包好了,白光遇让她就在车里吃东西,他上去给她搬。 夏鸢拗不过他的好意,便在车边等他。 周野就是这时候到的。 清晨的光线不甚明亮,小区里一片寂静。 夏鸢穿了一件没有颜色的连衣裙,保守到有些土气的款式,她背后那颗老樟树被雨水洗成了浓烈的深绿,有些潮湿的雾气在她身侧氤氲。 她在那样如梦境一般的天光下像一片单薄的羽毛,轻盈地好像随时会被风吹到别处。 周野呼吸一窒。 夏鸢低头盯着脚尖,不知在看什么,专注得连周野到了身边也不曾发现。 “夏鸢。” 周野出声叫她。 像是不忍心打扰这份宁静,他的声音轻得不可思议。 听见他的声音,夏鸢先是一愣,然后缓缓转过脸来,那双剪水的眸子在这时候被光映着,显出一种像琥珀一样的透明感。 她眼睛有些肿,眼底浮着淡淡的红色,像是哭过。 她错愕地望着周野,“你……” 这一路过来,周野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见不到她。 还好,她还在。 他松和了眼神,唇角扬起一些弧度,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拥进了怀中。 直到这样感受到她温凉的体温,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周野才切实地感觉到她还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你会等我。”他如释重负。 他才脱离了警局里艰苦的环境,又胆战心惊地奔波了一天一夜,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周野声音里的虚弱也无法掩盖。 他将下巴搁在夏鸢肩头,又不敢将自己的重量完全交托与她。 周野侧过脸,小心地吻她的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夏鸢被他抱在怀里,完全说不出话。 她看见付一伟在不远处不自然地摸着鼻子,眼神躲闪着不敢和夏鸢对视。 夏鸢心头一凉,明白他已经将全部事情都告诉了周野。 鼻头忽然涌起酸涩,喉咙里像是梗了一把沙子,生涩的刺痛一直传到胸腔,她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 怀里的人一直僵着不动,周野有些不安。 他急切地循着她的唇摩挲而去,夏鸢却在这时将他推开。 周野没有防备,被她推得向后退了半步。 他皱眉,困惑地望着夏鸢,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夏鸢不敢回应他的眼神,很快别开眼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眼底浮动的泪光。 “夏鸢……” 周野伸手过来牵她,夏鸢却猛地一缩。 她向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到身后,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 周野还要上前,夏鸢再退一步。 “够了,周野。” 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像以往软糯,刻意冷下的音调甚至还有些僵硬。 周野顿住脚步,定定注视着她。 夏鸢深呼吸着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想让自己听起来尽量温和一些。 “你昨天才从警局出来,一定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她说了一半,又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她这样的回避几乎耗尽了周野所有的耐性,他沉下嗓音,“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么。” “我……” 周野话音刚落,夏鸢还没回答,白光遇拎着行李箱从楼栋里出来。 他第一眼没有发现周野。 “你就这两个箱子吗,还有没有别的,我看你卧室里还有……” 白光遇话到一半,看见了周野。 周野的眸子在碰到他的时刻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再度转向夏鸢,声音冷了下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光遇看看他,又看看夏鸢,很容易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他上前到夏鸢身边,与她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拳。 尽管他的个头不及周野,但挺直的腰杆仍让他有着轩昂的气质。 他礼貌地对周野伸出手,试图缓和一下局面:“又见面了。” 但周野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扫过白光遇身边的两个大箱子,继续望着夏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即将失去夏鸢的惊慌感让周野无法继续克制自己不用质问的语气对她说话,他突然变得强硬逼人的态度让白光遇皱了眉头。 他错步上前挡在夏鸢身前,“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说,不要吓到她……” 白光遇话音未落,周野突然伸手将他往旁边一推。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白光遇又没有防备,连人带行李摔向一旁,夏鸢吓了一跳。 “光遇哥!” 还好白光遇动作还算敏捷,只是狼狈地踉跄了几步,并没有真的摔下去。 夏鸢赶忙去扶他。 付一伟这时也上前来拉住周野,周野一见夏鸢朝白光遇奔去,理智顿时全部消失。 他还想上前,却被付一伟钳制住了动作。 “周野,你干什么!”付一伟大声吼:“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 周野猛地甩开付一伟,大步过去攥着夏鸢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前。 夏鸢手腕生疼,像是要被他捏断了,但她仍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周野紧紧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他越是压抑,声音里的痛苦便让人感到心碎。 “夏鸢,我都知道了,你跟舒瑶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解决这些问题的,你别这样对我,别这样对我……” 他话未说完,夏鸢忽然用力从他手中挣脱了出来。 “周野!” 周野被她突然的大声震住,他怔愣看着夏鸢退到离他很远的地方,她脸上愤怒失望的情绪交错着上演。他如同被人点了穴道,浑身僵直着无法动弹。 “你知不知道为了把你从警察局弄出来我这几天有多累?你不但不体谅我的辛苦,还要伤害我的朋友,光遇哥是我请来帮忙的,你有没有想过伤了他要怎么对我交代,我又要怎么对他交代?你总是用你自以为是的方式来对待我,却从来不想我到底能不能接受。” “我一直在尽可能地配合你,顺从你。可是我好累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 说这些话的夏鸢,脸上那些陌生的表情让周野一阵恍惚,他看着从她眼中滑落的泪水,心底不断抽痛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夏鸢……” “我们分手吧。” 夏鸢说完,立刻垂下眼帘,连多一秒都不敢再继续看着他。 她有一万个不想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可他看她的眼神让她害怕。 她绷紧后背,在周野的注视下过去白光遇身边。 白光遇看见她盈满痛苦的双眼,不禁心疼地皱眉。 “对不起光遇哥。”夏鸢低声对他道歉,主动拉过行李,“我们走吧。” “夏鸢……”白光遇要说什么,但夏鸢一刻都不愿意多留。 她拉着行李往车边去,周野这时突然从后面将她抱住。 “我不相信,夏鸢,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周野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慌乱,他一遍遍说:“我知道是舒瑶逼你的,她一定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相信我夏鸢,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发誓。” 他说到后来,忽然就哽咽了一下。 周野紧紧抱着夏鸢,深怕一松手她就又会离他很远,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别这样,夏鸢。求求你别这样,我真的会怕,求你……” 夏鸢心头掀起一阵翻绞着的剧痛,眼泪不断滑落。 可如果在周野抱住她的那一刻她还有心软,那他此时哽咽的颤抖嗓音却逼着她不得不硬起心肠。 “对。是舒瑶让我走的。” “但她没有说和你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只是让我不要再拖累你,也不用再被你拖累。”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周野看不见夏鸢此时的表情和她说出来的话语完全不一样。 她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一半泪流满面,一半冷硬决绝。 “周野,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可压在我们肩上的负担也是真的。” “这几天我真的也很想能够像舒瑶那样拥有不用考虑现实的能力,我很想能够不顾一切地为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帮助,可我不行。” “你也是一样,你很努力地想要给我好的生活,我都看见了,我也感动过,可是结果呢?周野,我真的承受不了你为我毁了自己。这种爱太沉重,我背不起。” 泪水砸在周野的手背,炙热灼痛了他的灵魂,他猛地一颤,突然就失去了抱住她的力气。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过的一切,也不想把话说到太让人伤心的地步。” “但是周野。” “跟你在一起,我看不见未来。” 晨光在这时候穿透天边的云层,露出刺眼的一角。 周野像是被人用重锤打过,身上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他像个脱了线的木偶,肩膀松垮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夏鸢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就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周野沉默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我们两个,都放过彼此吧。” 夏鸢话落,没有回头,径直上了白光遇的副驾。 车窗降下来,她对白光遇说:“光遇哥,我们走吧。” 白光遇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着周野呆滞的面容,他竟能看出一种无声的撕心裂肺。 他看看夏鸢,后视镜里她淡漠的侧脸已经泪痕满布,但她仍然像是没有看见周野颓败的失魂落魄,只是用眼神请求他,快带她离开。 白光遇只能沉默着将她的行李搬上了车。 一直到他们的车子驶出了小区,周野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 夏鸢在他绝对听不见的地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付一伟在一旁看着发生的一切,也不明白为什么夏鸢突然变得这么绝情,明明前两天她还决定为了周野卖掉自己房子。 但看过她那几天的憔悴,使得付一伟现在即使认为她过于狠心,却也始终无法去责怪她什么。 因为她和舒瑶不一样,她是真心为着周野。 付一伟走到周野身边,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周野身上浓重的绝望气息让他都忍不住叹气。 他是真的喜欢夏鸢。 他们都知道。 “算了,以后还有更好的。”付一伟只能这样说。 因为他不知道夏鸢对周野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才能说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 可即便周野能再遇见更好的,她们也都不是夏鸢。 她们填不满周野,填不满他灵魂中已经深刻了夏鸢名字的凹陷。 周野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他有了呼吸,飞快地转身奔向那辆夏利。 付一伟的车钥匙还在车上没拔下来。 付一伟就在原地愣了一秒钟的功夫,周野眨眼之间就开着车呼啸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周野!周野!” …… - 去A市的火车很慢,要一天一夜。 这也是为什么白光遇通常都宁愿去Z城转飞机的原因。 他和夏鸢上了车,找到他们的铺位,软卧包间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 看着夏鸢没有生气的木然脸庞,白光遇忍不住叹息着问她: “真的需要这样吗?” 需要让两个人都变得遍体鳞伤,需要将周野的真心和自尊全都踩碎,需要让她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吗? 白光遇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困难会比他们现在的伤感来得更绝望,更悲哀。 如果真的有,那他们当初又为什么走到一起? 夏鸢是到现在才能够理解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原来这样痛苦——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想要抓紧对方,现实却始终要将他们越拉越远。 她是真的已经做好了要和周野度过一生的准备,可她却突然发现她无法面对周野会因为她而毁掉自己的可能。 ‘你知道周野为什么会疏忽签下那一份有问题的合同么?还记得他开回去给你撑场面的那辆奔驰吧。那是黄监理的车,几年前他低价向公司买的,一直当成宝贝,但为了让周野给他背锅,他借出去的时候可没喊一句心疼。’ ‘周野欠了人家人情,自然不好驳人家的面子。’ ‘周野其实很自卑,怕追不上你,怕给不了你安定的生活,他恨不得明天就能送给你全世界。可一步登天这种事情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你们俩之间的爱情确实很难得,可我想问问你,他急于求成来的飞黄腾达,你真的能心安理得的坐享其成么?’ …… 舒瑶在最后一通电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血。 夏鸢这两天不断在问自己,她真的能安心地接受周野牺牲一切吗? 她不能。 其实夏鸢从很早开始就知道,周野一直在勉强自己。 他勉强自己去做来钱快的事情,勉强自己离开夏鸢去寻找新的可能,勉强自己在他还没有能力的时候给她一些让她心安的保证。 他有多怕失去她,夏鸢都看在眼里。 可他有多怕,夏鸢就有多怕—— 怕他会因此误了自己一生。 合同的事情只是开头,只要他们还在一起,这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 夏鸢不在乎他最终到底是贫是富,是祸是福,她只是希望他能够为自己选择一次。 她不想要到最后看见他为了她而一步步改变自己,一步步变成连他自己都不想看见的样子。 也许她真的很自私,自私到哪怕知道周野不会怪她,却仍会因为自己无法面对自己而选择离开。 只有离开,只有让两个人彻底没有念想,他才能够重新过回自己的生活。 她希望周野能只为他自己活。 呜—— 火车在九点四十五分准时发车,当汽笛响起,列车开始缓缓前行。 “夏鸢——!”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周野的声音。 白光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当真看见周野翻越了检票口,正直奔向站台。 他不知道夏鸢在哪节车厢,在原地踌躇着一时不知该往后还是往前,忽的,周野看见前方不远的窗口出现了白光遇的脸。 他眼色一喜,立刻用力朝这个方向奔来。 白光遇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追过来,还追到了站台。 他迅速转眼想提醒夏鸢,“夏鸢……”却发现她早已不知何时泪湿了脸。 从她的角度,周野拼尽全力的样子狼狈到近乎绝望。 他用尽了力气,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一点都没有拉近。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好像就只有几十米,但只有他们心里清楚,这几十米的距离永远都不会消失。 火车在这时候开始提速,周野不要命似地在站台上狂奔,几个追着他来的工作人员在他身后不停追赶。 夏鸢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她不停地往后瑟缩着身体。 周野越拼命,他们之间的距离就隔得越远,夏鸢捂着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音。 别追了,别追了。 周野,求求你,别追了…… 梧桐镇只是一个小站,站台不长,但他和夏鸢中间隔着的那一段距离却是周野今生都无法企及的漫长。 他眼睁睁看着那节载着夏鸢的车厢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管他怎么用力都追不上他们逐渐拉开的距离,他拼尽了全力嘶吼—— “夏鸢——!” 无人应答。 按照计划行进的火车不会轻易停留,就像不断飞逝的时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执念而停止向前。 周野不知道在车上的夏鸢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过为他留下,他只知道在她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的那一刻起,他前半程的生命便如那段站台一般戛然而止。 …… - 是从哪一秒开始尝到了恨的滋味,周野已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种苦涩,让他恨不得把自己扔进火堆里。 他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苟延残喘地活在往后没有夏鸢的每一天里。 尽管周野始终清醒地知道夏鸢一定有她的苦衷。 可他还是无数次地想在那个时候将她从火车上拽下来,告诉她—— 哪怕你肯回头来看我一眼, 我都不会连呼吸都带着恨意。 夏鸢,你知不知道, 你带走了我全部的人生。 …… 第45章 “抱歉。” Z城机场国内到达大厅。 陈芳敏一下飞机就开始给人发微信。 她推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 前进相当吃力,手机颤颤地夹在拉杆和拇指之间,她必须得弯腰凑近才能发出语音。 “姐, 我现在出来了,你在哪呢?” 咻—— 语音发出去,陈芳敏很快从走出了出口,她一边张望着栏杆外接机的人群,一边看有没有新消息进来。 很快, 她眼尖地看见了人群最边上那个穿着灰色长款风衣的女人。 陈芳敏眼睛一亮,立刻推着箱子朝她跑过去。 “夏鸢姐!” 夏鸢正在听陈芳敏的微信语音, 抬眼瞧见她正朝自己跑过来,她顿了一下, 迅速收起手机,顺便拿出包里的鲨鱼夹将一头乌发尽数固定在脑后,等陈芳敏到了跟前,她立刻伸手去接她的箱子。 “来, 给我一个。” 陈芳敏依言分给她一个箱子。 夏鸢赶时间,没有多说半句废话,接过箱子就疾步朝出口去。陈芳敏紧跟在她身后, 一步都不敢落下。 今天是DR品牌的新品发布会,夏鸢所在的一拾公司作为这次发布会的主办方,特地请来了当红流量女星关心为DR站台。 但临到发布会头天晚上关心的造型师才说他们没有借到礼服,手头有的都是过季款, 关心不愿意穿。 一听到这个消息,夏鸢连忙和几个工作人员前去给关心做思想工作,但无论他们怎么劝,人家就是一句:没有新款, 绝不上台。到后来干脆就不见人了。 夏鸢无奈,花了一晚上联系认识的设计师们,奈何设计师和明星们之前有个鄙视链——知名设计师嫌关心咖位不够,不肯借,怕拉低自己的档次;小设计师的作品关心又不肯穿,嫌他们显得自己没档次。 最后好不容易联系到了A市的一个独立设计师,对方是这届国际设计大赛的国内金奖,虽然还没打开自己的市场,但是前途无可限量。 即将出名的设计师和流量在手的女明星,终于让两边都感到了满意。 敲定款式之后,夏鸢马上安排公司的人去取礼服。 发布会今天下午三点开始,走物流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她便请陈芳敏人肉把礼服带过来。 夏鸢的车就停在机场门口,她跟陈芳敏两个人合力将行李箱搬上车,迅速上车出发。 现在十二点半,关心那边已经开始妆发了,她下榻的酒店距离这次活动地点MIC商业中心车程只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们只要在两点前把礼服送到酒店就可以了。 陈芳敏查了一下,从机场出发去酒店路上需要一个半小时。 她有点紧张:“夏鸢姐,我们能在两点钟到么,万一路上堵车怎么办?” “来得及。”夏鸢侧眸安慰她,“没事,别紧张。” 陈芳敏入职一拾时间不久,但跟着夏鸢的这段时间,她打从心眼里佩服夏鸢。 一拾在行业内算是翘楚,夏鸢一毕业就进入了公司,摸爬滚打了六七年,才有如今执行总监的地位。 听说她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一路全是靠自己打拼至今。 陈芳敏上学的时候也认识几个所谓的“寒门子弟”,他们拼命归拼命,身上却总是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拧巴劲。 但夏鸢身上非但没有这种别扭感,反而还有一种很温柔的坚定的力量。 就像现在,夏鸢声音温柔,语气不疾不徐,像一股扑面而来的春风。 不过轻轻一句话,立刻就让陈芳敏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出机场的高速上有一段通行较慢,车里有点闷,夏鸢降下车窗。 她没有化妆,一张素面朝天的脸被明晃晃的阳光映得愈发白净细致,耳垂上简约精致的珍珠耳饰点缀在旁,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一种温和宁静的雅致感。 “一大早上就让你赶飞机过来,辛苦你了。等会我们给关心送完礼服就要去现场,估计没时间请你吃午饭了。我车后边有点零食,你先吃一点垫一下,等活动结束了,我再请大家吃大餐。” 夏鸢说完回头,见陈芳敏正望着自己发呆,她一顿,“怎么这样看着我?” 陈芳敏回过神来,眼神里满是崇拜和艳羡:“夏鸢姐,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漂亮、这么温柔、这么有能力,还能这么体贴!呜呜呜你怎么知道我快饿死了!” 夏鸢一愣,不由失笑。 “我早上去公司拿完礼服发现不够时间了,就没吃早饭,飞机上又只发了两个小面包,根本就不够吃。”陈芳敏将安全带松开些,回身去拿吃的,看着满满一兜子零食,她感动不已:“呜呜呜夏鸢姐你真是我的神!” 夏鸢被她逗笑了。 路上还远,陈芳敏一边吃零食一边和夏鸢闲聊。 “欸对了,夏鸢姐你之前是不是在Z城读过书啊?” “嗯。” “巧欸,我室友之前也是在Z城读的大学,后来考研才到的A市。你读的是哪个学校啊?” “Z大。” 陈芳敏一惊:“Z大!哇,那个学校里的可都是学霸!” 夏鸢抿了抿唇,浅笑道:“我只在Z大读了一年,应该算不上,嗯,学霸。” 陈芳敏拆开薯片,吃得咔呲咔呲响,“啊,为啥只读了一年?” 下了高速,夏鸢变换车道往市中心的方向去。 她专注开车,陈芳敏半点没察觉到她的停顿有任何不对。 “出了一点事。” 夏鸢淡淡说。 “噢。”陈芳敏还想问什么,晃眼看见夏鸢放在杯架里的工牌,思维又立刻跳跃到了下一个话题。 “对了夏鸢姐,听说你马上要升职啦?恭喜恭喜呀。” 夏鸢侧眸,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你听谁说的。” “公司里的人都这么说。”陈芳敏才毕业没多久,她性格活泼开朗,讲话也直来直去的。 “大家都说运营部的Ms谭要升总经理,她一走,总监位置就空出来了,他们都在猜下一任运营总监就是你。” 夏鸢眸色微动,没有接话。 谭珊要升职这事是已经有文件下来了的,至于谁来接任她的位置,现在还没定数。 私下里谭珊找夏鸢聊过,看起来是有意于她,但实际上一天没有文件下来,这事一天就是未知。 这种还没确定下来的事就在公司传开了,对夏鸢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她提醒陈芳敏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件事情。 陈芳敏不理解,要升职难道不是好事吗? 升职是好,但这事旁人来说也就算了,陈芳敏是夏鸢的助理,如果她口无遮拦,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夏鸢得意过头,还没真的升上去就开始翘尾巴了。 这其中利害关系不是一句半句能解释清楚的。 就快要到目的地了,夏鸢没机会长篇大论,只简言意骇地让陈芳敏记住以后口风严谨一些就是了。 陈芳敏茫然地点了点头。 - 酒店里,关心十分钟前已经完成了造型工作,就等着换礼服了。 因为夏鸢让她等了十分钟,关心脸色非常不好看。 马上就要活动了,未免再出现什么差错,夏鸢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 关心发了一会脾气,总算是肯去换衣服了。 起身路过夏鸢的时候,关心横了她一眼,怪腔怪调地对身后的经纪人说:“以后这种不守时的公司就不要合作了嘛。也不知道到底谁比较大牌。” 夏鸢抬眼,脸上表情很淡。 经纪人在关心身后一个劲对她作揖道歉,夏鸢看见了,她微收了收下巴,移开了视线。 “好了好了,快换衣服去吧姑奶奶。” 经纪人将关心哄进更衣室,陈芳敏这时上前小声在夏鸢耳边吐槽:“这年头的女明星都这么嚣张吗?” 夏鸢看了她一眼,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芳敏吐吐舌,闭上了嘴。 关心这边搞定了,夏鸢让陈芳敏留下陪着她,她先过去活动现场。 MIC那边的负责人打电话来汇报现场布置的进展,可进了电梯之后信号就变得断断续续的,夏鸢无奈,干脆挂掉。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夏鸢迅速按下回拨。 “你让小叶在群里发一下进展图,对,商场内部安保都沟通好了吗?好,我知道了,你先发给我,我等下在车上看。好,先这样——” 这通电话到了尾声,夏鸢正要挂断,没留意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挺挺与人撞了满怀—— 男人宽阔的胸膛像一堵墙,夏鸢结结实实撞了上去,手机失手掉落,她下意识蹲下去捡。 “抱歉。” 男人低沉的嗓音没有温度。 “是我没注意看路,不好意思。” 她正说着话,电话来了。 夏鸢匆忙接起,“喂,没事,我马上过来。”她连眼睛都没抬,脚步急促地离开了酒店。 初秋的午后,阳光还带着夏日的热烈。 夏鸢的风衣被热风吹起,露出她单薄的侧影,她随手拨开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侧脸素白纯净,一如当年。 她上了车。 车子很快驶出酒店,汇入主路。 车内的夏鸢忽然望向后视镜,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后方除了车流,再无异样。 夏鸢皱起眉头。 是错觉吗? 刚才那个人的声音,好像……周野。 第46章 “你害怕起来的时候,还…… 下午的活动进行得很顺利。 关心在台下耍够了大小姐脾气, 上台之后倒是十分敬业的对台下的媒体记者巧笑倩兮,完全看不出任何任性的影子。 整个活动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观众和媒体的反应普遍良好。 关心的经纪人在后台笑眯眯的对夏鸢说, 晚上要请他们吃饭。 夏鸢笑笑,没有接话。 活动时间一到,媒体还想再采访一下关心,经纪人立刻上台推说他们还有另外一个活动,关心很快就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了商场。 关心一走, 现场散开,留下的顾客进店购物, 剩下活动现场收尾的工作都由夏鸢的人负责。 她利落地安排好人员分工,然后脱了外套, 跟他们一块干活。 夏鸢今天穿了一件丝质短袖V领衬衣,月白的颜色,配上通勤标准的黑色紧身包臀鱼尾裙,姣好的身材线条展露无遗, 随意挽起的乌发更是让她看起来有种优雅随性的知性魅力。 DR今天派来督场的是品牌公关部的经理,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姓程。 程经理从今天活动一开始就十分关注夏鸢, 甚至比关注今天来为他们站台的关心还要关注。 这会儿瞧着夏鸢一点架子都没有跟手底下的人一块干活,他越发是来了兴趣。 “夏总真是平易近人啊,我以为到你这个级别就不会再干这种活了。” 夏鸢正在帮陈芳敏一块收场边的易拉宝,闻声瞧见是程经理, 她浅浅勾了勾唇,“程经理说笑了,哪个级别不都一样要干活。” 程经理被她笑起来的软糯模样惊艳了一下,“是了, 还是夏总看得通透。” 他话头一转:“对了,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不巧,我晚上有点事。同事们忙了几天,我答应等活动结束带他们去放松一下。” “噢,那是应该。不如过两天?你应该还没来过Z城吧,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 “多谢程经理的好意,但我明天就要回A市了。” 夏鸢露出遗憾的神情,言语间带着以假乱真的真诚,“不如等下次有机会再来Z城,我提前给您打电话。” 连被拒绝了两次,程经理的脸色明显变得没有刚开始那般爽利,不过大约是夏鸢的后一句话给了他安慰和希望,他神情里的惋惜比不快更多。 “好吧,那说好了,下次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做东哦。” “一定一定。” 客气一番之后,程经理离开了。 在旁边听了半天戏的陈芳敏这时上前来小声问夏鸢:“我们真的明天就回去啊,不是还有别的任务么?” 夏鸢看她一眼,淡淡说:“真话和托辞你都听不出来,我怎么在你转正同意书上签字。” 陈芳敏顿时捂住嘴,不说话了。 - 收拾完现场,简单地开完复盘会,外面已经天黑了。 夏鸢让车子载着大部队直奔聚餐地点。 为了今天的发布会,夏鸢手下负责会展执行落地的同事们熬了两个大夜,其余人也都累得够呛。 但好在夏鸢是个极体贴下属的领导,凡是亲力亲为也就算了,更能体谅他们的辛苦,该让他们放松娱乐的时候一定把他们全都安排到位。 今天聚餐的地点就是夏鸢陪着执行同事熬夜的时候大家商量出来的。 在X会所。 某点评网站上说那是Z城娱乐的第一推荐去处。 网站上介绍那儿一共三层楼,地下一层是西餐厅,据说请的是米其林二星大厨;一楼和二楼是酒吧,里头的环境在那条街上堪称独一无二。 夏鸢以为他们是想先去地下的西餐厅吃饭,然后再去玩,哪知道一到了地方,大部队直接奔进了酒吧。 没想到他们忙了一天最想干的事情不是吃饭,竟然是泡吧。 夏鸢不太能理解。 但更让她不能理解的还在后面—— 一进店,负责摄影的小邓便娴熟地找服务生要了个大卡,紧跟着就一人点了一碗牛肉面。 夏鸢:…… 她头一次知道酒吧也有卖牛肉面的。 呼噜呼噜一碗牛肉面下肚,大家有了力气,纷纷奔向舞池开始群魔乱舞。 陈芳敏吃得慢,落后一步。 她见夏鸢没怎么动筷子,问她:“夏鸢姐,你怎么不吃啊?” 夏鸢在出神,闻声转眼,瞧见陈芳敏吃得嘴泛油光,还以为她是不够吃:“还要再来一碗么?” “不用了不用了。”陈芳敏摇头,“这面分量老大了,我能吃饱。” 夏鸢点点头,顿了一下,回身从包里拿了张卡片递给陈芳敏,“你们结束了就用这个买单,没有密码。” 陈芳敏接过卡片,呆了一下:“那你……要走啊?” 夏鸢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太吵。 她拎着包包起身,笑说:“公司那边还等着传反馈回去呢,我得回去工作。” 领导回去干活,他们在这儿玩,这怎么听都有点不太合适。 陈芳敏跟她一块起身:“那我陪你一块吧……” 但夏鸢并非一般领导。 她将陈芳敏按回去,让她就留在这。 “你们好好玩。跟他们说明天上午放假,三点再来我房间开会。” 夏鸢说完,没再多留。 陈芳敏望着她在迷离灯光下的曼妙背影,呆呆打了个嗝。 - 夏鸢的车停在地下,店里没有直达地下的电梯,必须从侧门的安全通道下去。 入了夜,街上的风有点凉。 夏鸢的外套在车上,方才忙热了,脱了一直没穿。 出来被风一吹,她瑟缩一下,随即便拢住手臂,低着头往侧门去。 不知道为什么,从中午到现在,夏鸢心里一直乱糟糟的,思绪也静不下来,很容易就走神。 在现场干活的时候还好,这会儿身边一静下来,她的思绪又飘远了。 已经有快十年没有回到这座城市了。 真是奇怪,她明明只在这里待了一年,可对这里的回忆却又好像很多。 从前天落地机场开始,就开始有许多她以为已经遗忘的片段在脑海不断闪回。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明明入眼之处皆是陌生,得到的记忆反馈却都是熟悉。 就像下午在酒店里碰到的那个男人。 记忆里那个人的声音分明总是温柔,慵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宠。 而那个人声音的却冰冷,淡漠,听不出一丝丝温度。 可想起那句抱歉,夏鸢脑子里闪过的却全都是那个人的脸。 到底是怎么把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划上等号的呢? 夏鸢自己都觉得可笑。 大约是她的心理出了问题。 夏鸢有时想不明白,明明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却为什么独独忘了她呢? 已经过了这样久,可心底某块已经干涸的土地仍会突然出现皲裂,一道道细小的裂缝不断向外延伸蔓延,隐约沉闷的钝痛在心底反复出现,折磨着她在每一个漆黑的夜里都不能安然入睡。 可能这就是代价吧。 她需要付出的,伤害了那个人的代价。 不知不觉间,夏鸢走到了侧门。 她抬眼,发现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入口被贴了封条,门口一块警示牌上写着:请往左侧绕行。 左侧,那要调头。 夏鸢调转脚尖,却见眼前的地面上突然多出了两道被拉长身影。 她顿了顿,抬眼望去。 “小妞,去哪呀?” “在找酒吧入口啊,哥哥带你去呀。” 面前的两人背着光,看不清长相,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夏鸢眉头紧皱。 肯定是喝多了。 夏鸢不予理会,抱紧了手臂,准备往他们旁边绕行。 但她刚走了一步,其中一个突然朝她跳了一步,差点跟夏鸢撞上。 “欸,你要去哪儿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夏鸢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冷声呵斥:“别靠近我!” 这条侧巷通向X会所的后门,平时没什么人进出,没装路灯,尽管这会儿才九点,巷子里仍然寂静一片。 不远外的主街上倒是人来人往,夜风送来外面的人声鼎沸,无形给夏鸢壮了胆。 她冷静地和他们对峙,一只手在包里摸着手机。 “别这么紧张嘛,我们又没有恶意,就是想请你喝杯酒。” “就是。你要是不愿意喝酒,直接跟我们一起去happy也可以啊!你身材这么好,不给我们展示展示不是可惜了嘛!” 这两个人言辞之间不断发出猥琐的笑声,那油腻的感觉仿佛成为了实质,直朝夏鸢而来。 夏鸢头发直发麻,心知继续跟这种醉鬼纠缠纯属浪费口舌,她拿出手机来威胁他们:“你们不走我就报警了,我已经在录音了——啊!” 她话还没说完,离她最近的那个醉鬼突然抬手猛地将她的手机打到地上。 “个性这么烈啊,我们还什么都没干呢,你报什么警啊。” “这么不乖,哥哥们可是会生气的哦。” “来,配合一点,免得我们动起手来没有轻重伤了你。来嘛……” 一天之内摔了两次,夏鸢的手机终于是撑不住了。 看见摔落在脚边的手机屏幕上发散的裂纹,夏鸢心尖倏地一紧。 她唯一能够用来威慑他们的武器已经没有了,那两个醉鬼愈发肆无忌惮,其中一个说着话就要过来拉她。 夏鸢咬牙将包包挡在身前,低头想从他们旁边冲过去,谁料下一秒眼前忽然大亮—— 突然亮起的车灯将这截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两个醉鬼被直射而来的强烈光线照得睁不开眼睛,纷纷用手遮挡。 夏鸢一顿,回头望去,也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距离她身后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在夏鸢望过来的同时,车门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驾驶室下来,缓步上前。 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上半身隐在灰暗的阴影里,瞧不清样貌,夏鸢只看见他笔直的黑色西裤和一双价值不菲的同色手工皮鞋。 他停在车头的位置,无数细小的颗粒在他身旁的强光里浮动,却始终靠近不了他半分。 好强的气场。 夏鸢以为他也是同伙,愈发紧张起来,甚至还向后退了半步。 男人淡淡出声:“打扰到你们了吗。” 那两个醉鬼被这车灯照得烦躁不堪,嘴里骂骂咧咧的。 “他妈的你谁啊?” “没看见我们在这办事呢吗,还不赶紧滚。” 夏鸢一听他们原来不认识,当机立断朝着车前的男人跑去。 她受了惊吓,脸色慌张,夜风不断带走她身上的温度,她抓住男人的手臂,手上冰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传到男人的皮肤。 男人缓缓侧过脸,深沉的目光落在夏鸢惊慌的眉眼,古水无波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尽管慌张,但夏鸢求助时的语气仍然理智,“先生,我不认识他们,请你帮我报警——” “欸,你不要胡说八道啊!”那两人见情况不对,对视一眼,很快开溜。 秋夜微凉,没有路灯的小巷阴暗非常,天上一轮皎洁的下弦月高高挂着,月光溶溶淡淡,温柔似水。 ——夏鸢就这样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从脚底升起,将她整个裹挟在内,四肢仿佛被这种无形的感觉束缚,就连呼吸的幅度都受到了限制。 夜风吹起了夏鸢脸边散落的碎发,男人指腹温热,带着一丝丝粗粝的质感,划过她的皮肤,将她的发勾到耳后。 细密的疼痛自他手指经过的皮肤开始蔓延,一直传到夏鸢心底。颤栗布满了全身。 周野缓缓捧住她的脸,低下头,一点点拉近和她的距离。 在两人的鼻尖即将碰到一起的时候,他停下了。 周野深深凝望她的双眼,夏鸢看见他阴影重重的眉眼间被无尽冷漠的严寒覆盖。 他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些冰凉的笑意。 “你害怕起来的时候,还是这么可爱。” 夏鸢心下猛地一坠。 没有温度的吻印在她的唇角,淡淡烟草的味道顺着夏鸢的鼻息钻入心脏。 她屏住了呼吸。 周野低声在她唇边呢喃: “好久不见。” “夏鸢。” 第47章 “夏鸢,你也会痛吗?”…… 昨晚放他们疯玩了一夜, 夏鸢让手下的人今天下午三点到她房间开会,可从开始到现在,夏鸢却一直都在走神。 “对了夏鸢姐, 今天早上SKY那边传消息过来说下周三下午可以给我们两个小时的时间。” “下周三?那我们不是还得在这儿待五天啊?” “咋了,这几天没活,你就当公费旅游了还不乐意啊。” “哈哈哈这倒是。不过是咱们都留下来吗?” “应该不会吧,夏鸢姐不是拟好名单了吗,夏鸢姐……夏鸢姐?” …… 夏鸢的房间在酒店高层, 会客室里有一扇很大的窗子,天气晴朗的时候这里的景观效果很好。 许是要下雨了, 此时天色阴沉沉的,有些蒙蒙的雾气在窗外萦绕。 夏鸢坐在窗台边, 手边的电脑已经黑屏很久了,她一直望着窗外,旁边人叫了好几声她都没反应。 陈芳敏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臂,“夏鸢姐, 你怎么啦?” 夏鸢回过神,看见陈芳敏放大在眼前的脸,她一顿, 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开,“怎么?” 陈芳敏见她脸色苍白的,眼睛也肿肿的,眼底还有许多红血丝, 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关切问:“夏鸢姐,你是不是昨天忙太晚了?你脸色好差哦。” 夏鸢眼神微闪,别开眼去, 抱起电脑,若无其事道:“我没事,刚才讲到哪了?” 她明显的反常大家都看出来了,但谁也没敢多问,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会议照常继续。 “SKY那边发来的采访稿的注意事项,我看了一下,感觉他们把读者可能感兴趣的话题都给禁了。” “读者感兴趣的是啥?” “八卦咯,私生活咯。” “嗐,别说读者了,我都很感兴趣!听说SKY的老板长得很帅欸,以前还是个歌手来的,说不定你们还听过他唱的歌呢!” 陈芳敏一听,注意力立刻从夏鸢身上移开:“啊,还有这种事?他唱的啥,我好像没听过欸,他们公司也应该不是很有名吧。” “SKY欸!SKY!当今国内最顶尖的娱乐唱片公司!你知道咱老板花了多大力气才让搞到这个和唯尚联合专访的机会吗!SKY的老板你说厉不厉害!” “这不行啊小陈,你连这都不知道以后还咋混啊。” “我……”陈芳敏一时无言,眼睛不停眨巴着,带着点生涩的怯。 叶琳琳这时帮她解围:“也不怪她,她那会儿才多大,十一二岁?小屁孩儿一个,懂啥啊。” 陈芳敏使劲点头,巴巴望着叶琳琳:“琳琳姐你快给我补补课。” “这位周老板的经历确实是蛮传奇的。他在21岁之前都还查无此人,09还是10年的时候,有人把他在酒吧唱歌的视频发到了论坛上,周野这个名字一夜之间火爆全网!不夸张的说,除了当时有人不上网,不然基本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当时好多大公司都想签他,但他好像都拒绝了。后来他自个拍了点广告,接了几个代言,紧跟着就继续查无此人了。再后来他的名字重出江湖,前缀就成了SKY的老板,SKY更是火到如今。” 陈芳敏听完有些不敢置信地张大嘴:“不是吧,有这么厉害?” “可不!” “我说琳琳,你咋对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不是……嘿嘿?”小邓在旁边坏笑。 叶琳琳心理素质相当过硬,被取笑不仅不反驳,还脸不红心不跳地主动翻出资料里个人介绍的那一页,指着周野的照片给陈芳敏看:“你瞧瞧,就这张脸,就算放现在也是够可以秒杀一众所谓的‘帅哥’了,换谁谁不爱?” 陈芳敏凑近一看,夸张地捂住嘴,惊艳却从眼睛里溢了出来:“真的欸!好帅哦!” 说一出口,她觉得自己反应太夸张了,下意识地看了夏鸢一眼,但她又在发呆,好像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其余女同事对她的惊讶见怪不怪:“嗐,我们第一次看见他照片的时候也都是你这个表情。” “最绝的是他不仅长得帅,还年轻、还单身!简直是我的理想型!” “就这脸、这五官、这深邃的眼眸,啧啧,也就是SKY离A市太远,不然我肯定到SKY应聘。一想到天天都能见到这张脸,还怕闹钟叫不醒我?” “哎呦哎呦,你这有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啊。夏鸢姐,这人要叛变啊!” “就是,瞧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去去去别瞎说!我就是憧憬一下、憧憬懂不懂!” …… 房间里因为这个话题热闹了一阵,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列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采访问题,差不多晚饭时间便散会了。 这次为了DR的品牌活动,夏鸢一共带了八个人过来,但采访显然不用这么多人都在,尤其是对方发来的注意事项里有专门提出周野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夏鸢犹豫了一下,只留下了摄影小邓和刚才对周野资料了若指掌的叶琳琳,以及一个负责杂事的陈芳敏,剩下的人明天就飞回A市。 众人离开房间后,陈芳敏留在房间里收拾他们开会吃剩的零食,谁知夏鸢突然合上电脑,淡淡对她道:“我想休息一下,你回房去吧,这里放着等会我叫人来打扫。” 陈芳敏见她神色恹恹的,有些放心不下,“夏鸢姐,你真的没事吗?昨天……你不会熬了一个通宵吧?” 昨晚夏鸢九点不到就回酒店了,回来最多十点。工作难道有这么多啊? 夏鸢昨晚确实一夜未眠,但不是为了工作。 她摇了摇头,“没事。”进了房间,她的声音被掩在门后:“这两天自由活动,有事我再联系你们。” 陈芳敏望着紧闭的房门,在原地愣了一下。 “奇怪。” - 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夏鸢疲惫地将自己扔到床上。 窗外开始飘雨了。 雨雾遮挡了这座城市的全貌,只留下一些暧昧不清的霓虹在风雨中闪耀。 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周野? 十年?四年?还是半个月? 夏鸢记不清了。 半个月前,谭珊把夏鸢叫进办公室,将采访计划书放在她面前,看见资料表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夏鸢足足呆了十秒。 ‘公司下个月要跟唯尚杂志合作出一期专访,对方是SKY的老板,圈子里的钻石级单身汉——周野,你听说过他吧?夏鸢?’ 文件从手中滑落,夏鸢回过神,眸光微闪。‘……听说过。’ ‘正好你月底要去Z城出差,顺便把这事也一块办了。小姜还在跟对方的秘书敲时间,你结束了DR的活动就先在那边待命。应该也用不了太久,对方是个大忙人,估计只能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罢了。’ 谭珊没有在意她的一反常态,交代工作的语气稀松平常。 ‘这是上面卖了面子才拉来的专访,你最好多做一下功课,把事情办得漂亮点。’ 夏鸢没听懂。 谭珊压低声音:‘年底的SKY歌曲大赏,你要是能拿下他们的广告代理权,我就能保证你搬进我的办公室。’ 她言尽于此,之后就看夏鸢如何表现了。 谭珊赏识夏鸢,自然是希望她不会让人失望。 她也确实很少令人失望。 但这一次,离开谭珊办公室十分钟后,夏鸢又突然转回来了。 她拿着那份计划书,仿佛拿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那不安的模样让谭珊不禁皱眉。 ‘这个采访可不可以……让其他人去?’ ‘理由。’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这根本不像从夏鸢嘴里说出来的话。 谭珊脸色转冷,‘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兼顾工作,你现在可以辞职。你辞职,我自然会派别人去做这件事。’ 夏鸢不能辞职。 所以她来了Z城。 从当年离开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这三千多个日夜,夏鸢明明跟周野分隔千里,却像是亲眼目睹了他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从寂寂无名到名声大噪,接着销声匿迹,夏鸢在周野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一直到今天他和他的SKY有了如今的地位。 夏鸢欣慰过,骄傲过,却唯独没有想再和他见面过。 她有什么脸面再与他见面? 当年她那样狠心地伤害他、践踏他的自尊,然后一走了之。现在看到他功成名就又突然出现,这算什么? 她没有分担过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苦,现在又凭什么去分享他登顶后的喜悦? 她连为他欢呼的资格都没有。 夏鸢想得很清楚,她和现在的周野永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在来Z城之前,夏鸢就已经想好了,她只负责拟稿,专访当天她会派其他人去SKY,甚至连递上去的项目人员名单上夏鸢这两个字都不曾出现过。 她以为这样她和周野就可以平静的擦肩而过,如之前的许多年一样。 她继续默默无闻,他依旧光芒万丈。 但夏鸢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昨晚那样的情况下见到周野。 十年,会带给一个人怎样的改变呢? 大约是从一个单薄的少年长成了拥有宽阔肩膀的男人。 夏鸢还记得他手臂上的那种触感,坚硬如铁。 他真人看上去比资料照片上的更瘦一些,褪去了青涩的五官比之前少了几分温和,多了冷漠的凌厉,让他更有了一种性感惑人的成熟魅力。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夏鸢根本没有想过。 她看着眼前那双不止一次的在梦中见到的眼眸,已经和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昨晚看她的眼神,足以将她冻伤。 ‘好久不见。夏鸢。’ 周野没有忘记她,他叫她名字时的语调还和从前一样,可声音里的淡漠让夏鸢心底不由自主地抽痛。 他在恨她。 不用任何言语,夏鸢就能清晰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 他还记得她,因为他恨她。 夏鸢不知道怎么解释眼眶里突然出现的干涩感,喉间隐隐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她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周野,看着他一点点朝自己靠近。 心跳仿佛停滞了一般,蔓延在身体里的疼痛却连一刻都没有停止。 那样冰凉的接触算是一个吻吗? 不,那只是一个警告。 一个他不允许她再出现在他眼前的警告。 ‘你怎么还敢让我看见你呢。’ 他这样问。 …… 夏鸢甚至不记得她昨晚到底是怎样回到酒店里的,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全都是周野望着她时冷漠的眼。 心底不断抽痛,刺痛,钝痛。 在这十年里她曾经体会过的一切疼痛全部都再次卷土重来。 她曾经用了五年才慢慢变得不那么容易在夜里哭醒,她侥幸地以为只要时间过去足够久远,她就能让自己变得更加麻木一些。 可事实却是,他一出现,哪怕是在照片里,也足够让她整晚夜不能寐。 从夏鸢拿到采访计划的那一刻起,夏鸢花了整整七个夜晚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最后建设出来的结果是不能见他。 可现在他们不仅见了面,她还真切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恨意。夏鸢不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再花几个五年来将昨晚尘封于记忆深处。 她从前一度希望周野能忘了她,就算忘不了,那就恨她。 恨一个远在天边的人,总比爱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人要好受许多。 可是周野,你知道么, 尽管被恨比被爱难受千千万万倍, 我也从不后悔。 - 窗外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房间里实在太闷,夏鸢打着伞出去散步。 酒店旁边不远有条仿古的夜市街,因为下雨,街上行人不多,多半都是游客,三三两两撑着伞,走走停停。 夏鸢从踏进这条街起,忽然就想起了那年中秋节江边的园游会。 五光十色的荧光棒,甜腻的草莓冰,装着金银亮片的透明气球,江边晚风的将月光吹碎,温柔的波光粼粼…… 这些事情明明就已经过去了那样久,可现在回忆起来,某些细节仍然鲜活的像是发生在昨天。 这些年夏鸢因为工作也去过不少地方,看过各种形式的烟花秀,可没有哪一场烟花再比得上那一年。 大约是因为已经拥有过最好的体验,所以后来再新奇的感受也不能让她觉得惊艳。 一如当年她遇见了最好的周野,拥有过一段最好的感情,以至于这些年来夏鸢再未能真切地感受过一次心动。 当年白光遇帮她办转学,后来帮她找工作、找房子,夏鸢不是没有为他眼中的温柔感动过。 只是她骗不了自己。 白光遇很好,好得她都觉得自己不配。 但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她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白光遇问她,是不是要一直等下去。 等什么呢,等周野吗? 不,夏鸢不觉得自己在等。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可能。 她只是单纯觉得在她还不能让自己的心完全不为周野而痛的时候,她不能再去耽误另一个人。 尤其这个人还是白光遇。 她已经伤害过一个,不想再伤害第二个。 白光遇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跟她说,会好的,都会好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的。 在重新见到周野之前,夏鸢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但在见到他之后,她觉得不会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好了。 雨越下越大,夏鸢不知不觉就走完了整条夜市街。 这里没人摆摊,冷冷清清的,尽头处是个死胡同,灰白的墙壁两侧挂了两盏橙色的灯笼,橙红的穗子被风吹得不断摇曳,像两簇没有温度的火苗。 夏鸢仰头望了一会儿,垂下眼帘的时候,雨水溅进伞里,沾湿她的眼角。 她淡淡回身—— 身后,面色阴沉的男人举着一把纯黑的雨伞,伞柄下方银色的金属在这样冷清的雨夜中泛着令人心凉的寒光。 夏鸢呆呆望着不知何时跟在她身后的周野,诧异的眸子里还有未消退的淡红。 “你……”她定定看着他。 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针织外套,内里一条纯色的长裙,裙摆被风吹动,盈盈扬在她小腿之间,她瑟缩着肩膀,转身时的侧影单薄得好像会被风吹走。 对面的男人看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夏鸢只看见周野那双暗沉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痛楚的神色。 夏鸢一怔。 周野一步步向她走来。 “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见你。” 他着一身阴暗的黑色西装,整个人周身仿佛携着一股黑色的气流,一旦靠近,夏鸢顿时被这股气流卷失了心智。 “我没有……”他的气势太强,夏鸢举着伞,不自觉地向后跌了一步。 下一瞬,腰后被一只大手猛地握住。 夏鸢只闪神了半秒,周野眨眼之间便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眉间有细细的褶皱,那双不知何时变得苍凉的黑眸中已经再也找不见温柔的踪迹,挣扎和痛苦在他眼中交替出现,他不断收紧禁锢夏鸢的力度,夏鸢吃痛,手上一颤,透明的雨伞飘落在一旁的青石砖地上。 雨水很快打湿了夏鸢的眉眼,她眼中一时涌出了太多太多情绪,多到周野无法一一辨别。 黑色的大伞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她倾斜。 周野压抑的低声仍然没有温度:“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夏鸢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这十年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可是这样近距离地看见那张折磨得她日夜不能安宁的脸,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委屈。 过去十年,她在网络上、电视上、报刊媒体上无数次看见周野,他几乎每晚都会在她梦里出现。 可那些无数次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两夜的相见让她觉得心痛难抑。 他们都变了,变了很多很多。 面目全非。 周野克制到极限的声音变得沙哑,他用力掐在她腰间的软肉,掐得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他没有放手。 “痛吗?夏鸢,你也会痛吗?” 夏鸢腰间生疼,她抿紧唇,连一丝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我昨天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夏鸢,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对你听之任之的周野了。你最好清楚,这些年我有多……”恨你。 脸颊边突然贴近的柔软冰凉的触感让周野骤然失声。 他冷凝的神情有瞬间怔愣,黑眸里有什么开始碎裂。 夏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但身体总是比理智更诚实。 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捧住了他的脸。 昨天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这样做了。 夏鸢冰凉的指尖带着雨水的潮湿,轻轻抚过周野的眉眼,抚过他眉间的褶皱,停在他没有温度的眼角。 周野在某个瞬间突然惊醒,“你在干什么!” 他强迫自己放开她,但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半分。 他甚至移不开落自己的眼。 忽的,有颗透明的眼泪从夏鸢眼角滚落。 周野猛地一怔。 冰凉的雨滴伴着寒冷的秋风落下,夏鸢很冷,冷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周野……” 她叫他。 这两个如禁忌一般的字眼从夏鸢心中最深的角落漫出来,泪水开始决堤。 “你很累…是不是……” 周野设想过无数种和夏鸢重逢的时刻,从知道夏鸢会来采访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等和她见面的那一天。 等她看见自己坐拥财富无数,看见他做到了她希望他做的一切,但这一切现在都与她毫无关系。 到时她眼中会出现怎样精彩的神情,内疚?落魄?泪眼滂沱?还是懊悔? 他甚至想过就算她已经把他给忘了,他也要让她一点点想起来,然后再一点点地让她尝遍他尝过的所有痛苦。 那样他就可以一直恨她,一直恨她。 一直恨到有一天,他不再恨了。 可周野设想过的所有可能里,独独没有现在这一幕—— 她流着透明的眼泪,颤抖着问他,累不累。 十年前的芦苇滩,她就是这样用眼泪问他,周野,你痛不痛。 那是周野第一次感到心动。 十年后的夜市街,她还是这样用眼泪问他,周野,你累不累。 一瞬间,周野在这漫长岁月里所建起的一堵名为憎恨的高墙尽数崩塌。 墙后是他鲜血淋漓的内心。 他每想她一次,这里就跳动一下。 周野时至今日才终于发现,他现在还活着,是因为他从没有停止爱她。 真是可笑。 如果他从没有停止爱她,那他那些恨又算什么呢? 黑色的雨伞重重落在地面,偏偏罩住了那只透明的伞。 大颗的雨滴顺着黑色的伞沿坠落,脆弱的透明伞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黑伞忽地转了个角度,彻底为它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大雨浇湿两个人紧贴的双唇,周野像疯了一样在夏鸢唇上啃噬、撕咬。 夏鸢无力反抗,除了咬紧牙关什么都做不了。 咸涩的泪水渗进他们之间,夏鸢细微的呜咽让周野愈发失了理智。 他用力咬在夏鸢唇上,牙尖刺破了柔软的唇肉,血腥的味道立刻在两人口腔中漫延开来。 夏鸢痛呼出声,想要推开周野,却猛然听见了他的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他慢下了动作,被雨雾模糊的视线里,夏鸢看见他冷凝的眉眼间布满了痛苦。 “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为什么要对我哭……”他不断地问,一遍遍吻在夏鸢唇上,嘶哑的声音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他一声声沾了潮湿的控诉,让夏鸢心痛得好像在被人凌迟。 要推开他的手终是抓住了他的衣角,身体的自然反应骗不了人,她真的好痛、好痛。 “周野……” 他再度将她吻住。 这一次,他没有用力,熟悉的温柔顺着皮肤浸湿了两人的内心,夏鸢几乎是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后背。 胸腔内反复撕裂的疼痛让周野的声音逐渐变得虚弱,除了抱紧她,他找不到还能让自己继续站稳的方法。 他低微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夜听起来如此绝望。 他对夏鸢说: “求你,别再这样看着我。” “否则,我会没办法继续恨你。” …… 第48章 “你的专业,是我。”…… 一场秋雨一场寒, 从周五开始连续下了三天的雨,气温一再下降,雨水溅到脸上的触感一天比一天寒凉, 十月中旬的Z城开始有了冬天的味道。 夏鸢独自在酒店房间里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无论陈芳敏是敲门还是打电话,夏鸢都不开门,也不出门。 陈芳敏听房间里没什么动静,一度以为她是在里面晕倒或是出了什么事, 差点把酒店的人叫来撞门,但转头听见夏鸢发在工作群里的任务语音, 语气又好像没什么异常。 夏鸢每天按时按点地在群里露面,叶琳琳和小邓都劝陈芳敏不用担心, 他们跟着夏鸢的时间比陈芳敏长,所以深知对夏鸢这位工作狂来说,只要她还能继续工作,那就说明没事。 万一哪天她连工作任务都不发了, 不用陈芳敏去叫人,他们两个是第一个要去撞门的。 陈芳敏不太理解这个说法,但叶琳琳说完就拉着她出去逛街了, 她也没机会再多问什么了。 整整玩了一个周末,周一大早SKY那边发来了采访稿的更改事项表,陈芳敏拿到夏鸢房间给她过目,谁知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应答。 她有些不安, 给叶琳琳发微信问她怎么办,叶琳琳转头在微信群里艾特了一下夏鸢,结果她很快回复过来,让用电子版发给她看。 陈芳敏依言私发到她的微信上, 夏鸢回复她:【辛苦了】 陈芳敏觉得奇怪,夏鸢这么快就回复过来,说明她没有在睡觉,那她在外面敲门她没道理听不见吧,就算是不想过来开门,总会给她发个信息啥的说一下。 难道……她不在房间? 可夏鸢不在房间还能在哪? - Z城AM酒店顶楼套房。 房间里,夏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袍,她坐在床边,侧影单薄,不知何时滑落的睡袍露出她消瘦的肩头,略微凸出的骨感削弱了性感,更多了些脆弱的清丽。 她正在看陈芳敏发来的采访稿修改意见,那上面标注着:禁止任何私人问题;采访人员需由SKY公司选定(待定)。 好霸道。 这几天他们连续递了三版采访稿的提纲过去,几乎都被改得面目全非。 站在SKY的立场,自己老板的私事,老板说不能问那当然就是不能问的。 但站在杂志的立场,这种私事又是读者最爱看的,就算不是明目张胆,稍微给一点点可遐想的空间都是好的,哪怕给一个问题的额度都可以。 奈何他们绞尽脑汁也逃不过他们严防死守,竟然是任何一点缝隙都没留下。 夏鸢将这版提纲和修改意见一并发给了唯尚的主编,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刚刚点下发送,身后浴室的门突然打开。 夏鸢吓了一跳,迅速将手机藏进枕头下。 她回头望去,半秒后,又涨红着脸迅速回过头来。 “你、你怎么……” 周野随意地搔着头发走过来,“我怎么?” 才洗完澡的男人只围了一条浴巾,停在桌旁喝水。 夏鸢下意识地朝他望去一眼,很快便触电般的收回视线,耳根蹭的烧了起来。 这家酒店窗帘的遮光性太强,强到即便现在外面是一片艳阳高照,内里仍然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着上身的周野就停在距离夏鸢不到五步远的距离,他身上还滴着水,水珠在他抬手时顺着手臂上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落下,很快没入脚下深色的地毯中,不见踪迹。 他似乎很渴,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 床头的夜灯昏暗,淡淡温柔的橘黄将余光中的那个身影衬托得愈发模糊迷离,那种若隐若现的性感冲击让夏鸢不能止于侧身而已。 她干脆整个人面对着床头,背对向他。 偏生手机这时又响了。 夏鸢有些慌张地摸出自己的手机,跟着一愣。 竟然不是她的手机在响。 身后的男人这时靠近,夏鸢只觉一股带着清新山栀子香气的味道合着潮热的温度从身后将她包围。 她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周野拿出枕头另一边的手机,收回手臂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经过夏鸢的腰侧。 她一僵。 黑眸微微眯起,他接起电话。 “说。” 夏鸢以为他会起身到旁边去接电话,刚要放松自己,热气却再度朝她围拢,肩上忽然一重,周野手机里的声音隐约传到耳边,他说话时的吐息就贴着夏鸢的脖颈,夏鸢猛地一怔。 “老板,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将采访稿发回一拾了。不过他们发来的人员名单上,我没有看见夏鸢这个名字。” 夏鸢心尖一跳。 身后的男人果然沉下了音调,“是么。” “是的。需要我再去沟通一下吗?” 周野黑眸转动,夏鸢紧张的神色近在咫尺,他淡淡回:“不用了,我自己沟通吧。” 挂了电话,他没有改变动作,夏鸢觉得他是将自己的肩膀当成了枕头。 周野歪着脑袋枕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就这么无波无澜地盯着她。 “为什么不是你。”他问。 夏鸢喉间发紧,肩上那人带来的压迫感太重,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稍微转变一下方向。 “我…对这方面不太专业。” 她没有装傻,说完后有些不自然地想将脸侧到一边,周野却忽然握住了她的后颈。 是握住。 夏鸢脖颈纤细,周野手掌宽大,他轻松将她把握在手里,不许她有逃走的机会。 他温热的手掌上有着夏鸢极其熟悉的粗糙感。 这几天,他就是用这双手将夏鸢带回十年前那些疯狂的时刻。 “那你的专业是什么。” 他一边问着,一边用拇指缓缓按压着她脖子侧边的血管,一下,一下。 明明是和缓的动作,夏鸢却完全没有感受到温柔。 像被猎豹按住了喉管,在扑上来撕咬她之前,周野在享受猎物被掌控住命运后向他呜咽的快感。 一股强烈的屈辱与羞耻一齐从心底涌出,夏鸢深呼吸,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我的专业是……唔!” 她话未说完,身后的男人突然夺去了她的呼吸。 他在她唇上辗转,很重,夏鸢很快感觉到了窒息,但没再觉得疼。 被按进枕头里的时候,夏鸢看见周野冷淡的眉目绽出了一丝久违的温和。 心间忽然就软成了一滩水。 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周野。 周野霸道地撩起她的长发,低声在她耳边蛊惑。 “你的专业,是我。” …… -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夏鸢实在说不清楚。 上周五晚上的大雨让一切都变得失控。 她不记得她和周野是怎么从夜市街到的这里,她只记得进了门之后她连话都没有机会说得完整,所有光线和声音都成了催动感情的利器。 周野对她身体的了解程度比夏鸢自己更熟悉,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回到她心里最深的地方。 陌生又熟悉的疼痛与欢愉尽数重现在夏鸢的心里,她能够明显感觉到周野覆在她之上的躯体比之前要更强壮、更结实。 在这三天里,他们就像两株纠缠着生长的藤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肆意放纵着自己的生长。 当两人的意识陷入混乱之中的时候,他们紧密得没有一丝缝隙。 就好像两个人从未分开过,没有那些撕心裂肺的夜晚,没有站台上无尽的绝望,没有那些望不到尽头的曲折泥泞。 他们好像就是这样拥抱着彼此过了十年。 但在梦醒时分,尽管男人身上滚烫的温度就在手边,夏鸢仍会望着虚空中的茫茫夜色失神。 心底像是有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渊,当她被周野抱在怀里的时候,这里吞噬了一切她不想回忆的东西,但当她独自醒来,深渊却要连着她也一起卷进去。 夜色之中,夏鸢的眼里盈着一汪柔软的海洋,温柔地将周野完全包裹在内。 夏鸢永远相信付出和回报之间一定有着某种恒量的比值,所以她知道现在的周野有多成功,这些年来的周野就有多辛苦。 她心疼他的疲惫。 他说的很对,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周野了。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行业里翘楚的SKY。 外人眼中,他是出色的商人,是优秀的青年企业家,是无数人敬佩崇拜的对象,他稳重淡漠,成熟世故,甚至城府颇深。 他终于拼尽了全力拥有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闪耀的天地。 尽管这里没有夏鸢。 但见过他曾经的热情善良,幼稚冲动,温柔宠溺,夏鸢已经足够知足了。 回忆不断涌现,她眼底的浮光愈发温柔。 她探身吻在他的额头,眉骨,往下,是周野那双深邃的眸。 那是怎样一双令夏鸢惊艳至今的眼呢。 像是将整个浩瀚的夜空全都囊括在内,深到极致的黑色被星星点点的眸光点亮,那片名叫周野的银河中倒映着夏鸢的轮廓。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段不到三公分的距离安静的对视。 但夏鸢知道,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十年。 她忽然开口,低微的声音如同梦呓。 “周野。” “嗯。” “你恨我是不是。” “嗯。” “可是我不后悔。” 周野的眉间浅浅结出了一道川字。 夏鸢伸手抚过那道浅淡的痕迹,唇边有柔软的弧度。 “我一直相信你,周野。” “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是最好的周野。” 她话音落下,周野眸光一闪,两人便贴在了一起。 这一次,夏鸢比这三天里的任何时候都要主动。 她努力地配合他的每一次进攻,她想要永远留住这一刻的感受。 有这三天的回忆,已经足够让她度过余生。 没有周野的余生。 周野看着她眼角闪动的泪光,眉头拧得很紧。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他想警告夏鸢,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但他无法停止自己对她的渴望。 只要想到她想再度从他身边逃跑,他就会恨得想要将她撞碎在这一刻。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周野。 他决不允许自己再有一次那样无能为力的时刻。 这一次即便她想跑到天涯海角,他也绝对要将她抓回来。 …… 第49章 【你敢跑我就登报】…… 夏鸢在周一晚上向公司申请了长假, 向谭珊表明没有自己能力做专访,更谈不下来SKY的代理权,请她另派人过去接手工作。 她周二便会直接从Z城飞回A市开始休假。 夏鸢跟着谭珊工作这些年, 还是头次在同一件事情上打了两回退堂鼓。 谭珊心里猜猜测着她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夏鸢不肯多说什么,只说有点私事,既然是私事,谭珊便不好过问太多。 批了她的长假, 谭珊将专访交给了叶琳琳。 头一次挑大梁,叶琳琳可以说是万分激动和紧张。 周三下午, 叶琳琳早早就拖着小邓和陈芳敏到了SKY公司楼下。 她反复向陈芳敏求证:“头发没乱吧?妆也还好吧?衣服、衣服怎么样?” 陈芳敏不断表示:“完全没问题!” 时间一到,三人便到前台表明他们是来进行专访的, 烦请通报。 美貌的前台小姐看了一下他们的工作证,露出一个极客气地微笑。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哪位是夏鸢小姐呢?” 叶琳琳解释道:“夏鸢是我们的上司,就是她派我们来的。” 前台小姐一听, 笑容不变,将工作证还给他们:“抱歉,这边可通行人员名单上只有夏鸢小姐的名字。” 叶琳琳没听懂, “什么意思?” 前台小姐抱歉道:“意思是只有夏鸢小姐来了才能带几位一起上去呢。” 三人闻言一愣,叶琳琳和小邓突然将视线转向陈芳敏,陈芳敏一脸茫然,顿了一秒, 她立刻摆手示意自己啥都不知道。 夏鸢走的时候是交代了一些任务给陈芳敏,但她压根没说还有这回事啊! 在外人面前不好说话,三个人便到一旁的休息区给夏鸢打电话。 她在休假,电话通了半天没人接。 无奈只好再打给谭珊。 谭珊很重视这次专访, 任务交给叶琳琳之前,她说了许多让叶琳琳倍感压力的话,叶琳琳本来就提心吊胆,哪晓得这一来人家连门都不让进。 叶琳琳怕挨骂,将手机塞给小邓,电话一通,小邓还没开口,谭珊那边来了句:“在开会。”就把电话挂掉了。 小邓表示自己这下也爱莫能助。 正要将电话还回来的时候,夏鸢竟然回电话过来了。 看见来电显示上夏鸢的名字,叶琳琳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夏鸢姐!” 夏鸢刚才在电梯里,信号不好,这会儿听叶琳琳一说,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夏鸢姐,他们不让我们进去,说非得你来了才行。我刚给谭总打电话了,她正在开会,没工夫管我们。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夏鸢听到叶琳琳说非要她过去才行,眉眼沉了沉。“你们已经离开了吗?” “还没呢。”叶琳琳说:“我们现在还在前台这儿。” “好,那你们先在那等一会儿。” 挂了电话,夏鸢调出手机上SKY秘书室的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人是周野的秘书秦元。 秦元在电话里十分温和有礼。 “请夏总监理解,我们也是出于对采访人的专业素养要求,比起那位叶小姐,我们老板显然更信任你。” 秦元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字字句句都是专业态度、采访效果,搞得好像夏鸢才是那个不专业、没态度的人。 要是没有最后那句话,夏鸢差点就信了。 想到前天她偷偷从房间离开时周野平静的睡颜,她当时就已经可以想象到等他醒来发现她不在,会是怎样阴沉的表情。 他现在一定是在迁怒。 念及此,夏鸢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在这一点上贵公司尽可放心,叶琳琳是有记者证的专业人员,在此之前也已经做过了许多次人物专访,包括我们的摄影师都是……” “夏小姐,由于这是我们老板临时授意的,我这边其实无权更改。不如您直接与他沟通会更快捷一些。” 夏鸢一梗。 秦元接着说:“我们老板说,您有他的联系方式。” 夏鸢:…… “如果夏总监没什么事的话,我这边就不打扰您了。” 夏鸢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一时哑口无言。 秦元真是将一个优秀秘书必备的能力素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三两句话就让炸*弹变哑炮。 好厉害的人啊。 这时,微信里的工作群开始响个不停。 叶琳琳在工作群里直接艾特了她: 【夏鸢姐!SOS!】 【SKY秘书室发来的最新注意事项——】 【他们指名让你去做专访!】 夏鸢看完,眸光闪了闪,正要给她回电,突然有电话进来。 陌生的手机号。 尾数是1809。 看见这四个数字,夏鸢一怔,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才落了下去。 电话一接通,夏鸢没有立刻说话。 对面的人似乎也在等她开口。 空白的沉默持续了三秒,夏鸢听见了周野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专业态度。” 他话音落下,夏鸢立刻想起了那天他贴在她耳畔说的那句话: ‘你的专业,是我。’ …… 一时间,一股奇异的酥麻从夏鸢耳廓荡开。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鼻息,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周野没有得到回应,低沉的声音里更带了两分不悦。“不说话?” 夏鸢回过神来,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道:“周总,现在在你公司楼下的,是我为这次专访挑选出来的最专业的工作人员,相信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野听见她叫自己周总,略顿了顿,语调忽然缓了下来,“可你让我很失望,夏总监。” “我……” “我给你两分钟,两分钟之后我的秘书会再跟你的团队联系。”周野说:“要么你来,要么取消专访。” 他平淡的语气好像完全不在意这次专访。 诚然这不过是他用来接近她的借口,但他如此随意,难免让为这件事情付出了极大精力的人感到轻视。 夏鸢起初没有说话。 周野通过她此时的呼吸频率判断出了她尚且平静的情绪,于是又道:“听说一拾想参加这次歌谣大赏的广告代理招标。” “既然要取消采访,那连招标资格也一起取消好了。” 夏鸢心神一怔,登时皱起了眉头,“周野。” 招标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不管对SKY还是一拾来说都是马虎不得的。 如果仅凭自己的喜好来决定招标的结果,很容易就出问题。 夏鸢能接受正常的竞标失败,但是不能接受他就这样轻易地拿自己累积起来的名声开玩笑。 她此时坐在车里,车停在地下,周围安静异常。 夏鸢的声音尽管变得严肃,也仍然带着些软糯的清甜,“招标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不能这么任性。” 周野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听见她带着忧心的口吻,那是他很熟悉的口吻。 从前她也是这样担心他。 有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丝丝酸楚先行涌上来萦绕在他胸口,这使他开口时的语气变得尖利。 “所以你现在是在担心一拾,还是在担心我? “夏鸢,你总是能让我搞不清楚,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过去几天,我一度以为你对我的感情没有变过,可你用不辞而别告诉我,你确实没变。我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是不是。” 夏鸢一怔,下意识想要解释什么,“不是,我……”刚开了口,她又顿住。 她要解释什么呢? 她的不辞而别是真的,她留下的那些伤害也是真的,从过去到现在,除了让周野受伤,她还做过什么呢? 她不知道从何解释。 突然陷入的漫长的沉默让周野的心一点点沉到谷底。 半晌后,他才听见夏鸢说: “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耗时不过半秒。 夏鸢却用了三分钟来酝酿。 周野没有回答。 直到忙音传来,夏鸢看着手机上的那串数字,些微痛楚爬上眼角。 她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向椅背。 她到底在做什么。 周野现在一定更恨她了吧。 可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她只想他能开始自己的生活,忘掉她,忘掉那些过去,那些伤痛的,让他痛苦的过去。 只要时间够长,总有一天他们都能治愈自己,可如果在偶然重逢之后选择继续纠缠,那只会让他越来越不能从回忆的漩涡里逃离。 他已经是全新的周野了,他该有全新的人生,不被过去和夏鸢牵绊的人生。 她是如此真诚地向上天祈愿,但心头不断翻绞的疼痛却快要让她不能呼吸。 她害怕。 害怕到如果不选择立刻逃离,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和周野在那道漩涡里越陷越深。 心底那个想要和周野一直在一起的自私的声音就要不能抑制了。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陈芳敏发来的私人微信。 夏鸢扫过一眼,本不想点开查阅,目光却敏感地捕捉到了有关周野的字样。 【夏鸢姐!刚才SKY秘书室的人下来问我你在A市的住址】 夏鸢迅速直起身体,点开语音回复:“不要……” 给字还没说完,第二条微信弹了出来。 【我给他了】 夏鸢一怔。 紧跟着是第三条语音。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陈芳敏还傻乎乎地兴奋着:“夏鸢姐,SKY的福利好好哦,刚才那个人说专访改期给我们造成了不便,要给我们寄道歉礼盒欸!” 语音最后,旁边叶琳琳的声音隐约传来,“欸,你填的不是公司地址啊……” 屏幕熄灭,夏鸢头疼地扶住方向盘。 喇叭挣扎着响了一下。 手机这时又震了。 是条短信。 130****1809:【你敢跑我就登报】 …… 第50章 “好。” 夏鸢在A市的住所是前年刚买的, 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 本来白光遇给她找了一处稍远些的大三居,夏鸢看过之后,还是选了这里。 白光遇当时问她是不是手头上有些困难, 如果是,他可以尽力帮些忙。 夏鸢却只说这里离她上班的位置近,想偷懒的时候可以多睡一会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天真的神情很有些俏皮,让白光遇想起他们小时候在梧桐镇, 那会儿夏鸢也经常这样笑,不过后来就很少再见到了。 白光遇还记得帮夏鸢把家搬到A市来的时候, 她每天都表现得好像没事人一样,可那双红肿的眼睛却骗不了人。 这些年她在学业上努力, 在工作上努力,在人际关系上努力,她在一切她可以努力的地方都拼尽了全力,唯独在感情的事情上, 她却连一点力气也不想使。 夏鸢也反省过自己,为什么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更坚强一些。也许更坚强些,她就不会那么难过。 但当时过境迁, 这次再见到周野,她才突然想明白,不是她不想努力坚强,只是她对于感情的一腔热血与勇气已经尽数给了周野, 余下留给自己的只有一片空白。 从下午接到周野的短信起,夏鸢便一直在家里等。 等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着窗外的亮光变成昏暗,客厅里有淡淡香薰的味道浮动, 清幽的香气不断安抚着夏鸢的思绪。 她在想,想自己逃避的理由,想一会儿见到周野,她应该说些什么。 在上周以前,夏鸢都以为她和周野会永远像这样,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会在远处欣慰他的成功,为他人生的圆满感到高兴,两人相隔千里,然后各自安好。 可后来的一切却都变了。 周野看她的眼神让她不断回忆起从前,夏鸢突然开始有了一些奢望。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他还对她有一丝丝的爱与宽容,如果她将之前的苦衷对他坦白,如果他们都还有想要抓紧对方的想法…… 能不能,哪怕只有些短暂的日子也好,能不能……将他们年少的爱恋延续下去? 夏鸢知道自己很贪心,可她贪的不是别的,是周野,只是周野。 可时至今日,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信她的话。 - Z城到A市需要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目光触及小茶几上的电子时钟,上面显示已经快十一点了。 从下午到现在,夏鸢枯坐了近八个小时。 拿起手机来看了看,电量充足,没有未接来电与未读信息。 夏鸢晃了晃神,忽然笑了。 笑意浅淡,带着些自嘲。 她总是这样自寻烦恼。 周野只是说让她不要逃跑,却并没说他要过来。 或许她纠结了一下午的事情根本无需纠结。 见不到面,她再多的痴心妄想便也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周野对她,到底还是恨意更多吧。 夏鸢眨了眨眼睛,眼底的浮光跟着屏幕一道熄灭。 她起身准备回房。 刚迈出一步,门铃忽然响了—— 叮咚—— 脚步猛然一怔。 夏鸢回过头,望着门板。 攥着手机的五指无意识地收紧。 叮咚、叮咚—— 门铃接连响了三下,夏鸢走到门边。 她握着门把,手上却麻得使不出力气。 门外的人大约是以为门内无人,按了三遍门铃过后便再无动静。 夏鸢反复深呼吸几次,终于鼓足勇气拧开房门—— “周……光遇哥?” ——门外的白光遇拎着大包小包,正弯腰将东西放在一旁准备给夏鸢打电话,她猛一推门,他惊了一下。 “我以为你睡了……”白光遇直起身,面上的喜色还未跟上,便瞧见了夏鸢眼中的黯淡,他怔了怔:“怎么,你在等人?” 夏鸢垂下眼帘,很快掩去了失望的神色,侧身让他进门:“没有,先进来说吧。” 白光遇听说她请了长假,以为她是终于想开了要放下工作好好休息享受生活,特意给她买了一大堆吃喝用品。 “我知道你休假不爱出去玩,就给你买了点东西,估摸着够你在家宅一个星期了。” 他边说着,边轻车熟路地走进厨房将东西一一放好。 夏鸢跟在他身后,“是准备在家待段时间,不过我中午已经去过超市了。”见他手脚利索地将她的冰箱收拾得井井有条,夏鸢神色微动,“这些小事,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白光遇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兀自地忙活着。“你一个人住,平时工作又忙,反而是这些小事更容易忽略。你瞧你这冰箱里,除了速食就是泡面,这哪里有什么营养。我给你买了些处理好了的菜和肉,到时候你稍微清洗解冻一下就可以弄来吃了,也方便。” 说着,白光遇回头见夏鸢站在厨房门口,她微垂着眼帘,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她没什么血色的小脸看起来越发消瘦。 白光遇心疼说:“你出差这几天又瘦了。” 夏鸢一顿,对上他的视线,眸光闪了闪,她很快别开眼去,淡淡说:“也没有。” 已经习惯了她的回避,白光遇并不介意。 他继续干自己的活,接着说:“过几天我要回家去一趟,你正好休假,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去看看?” “你又要回去?” 他十一放假的时候才回去过一趟,回来还说下半年项目多,忙得很,怕是要等过年才能再回去。 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就又要回去了。 白光遇这时关上冰箱门,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望着夏鸢。 “丽丽怀孕了。” - 这些年社会发展很快,梧桐镇已经从曾经的小镇变成了现在的梧桐市,白家也从自家建的小院搬进了带电梯的高档住宅。 夏鸢当年离开的时候,狠心将家里的房子卖了。 那时候镇上的房价很低,卖的钱不多,她拿了一部分应付未来几年的学费与生活费。 没了住所,此后她便很少再回去。 中间白家几次盛情相邀,她都没有答应。 那时她跟周野刚刚分开,一个人尚且要在异地煎熬度日,更怕回去了之后触景伤情。 大学时,白丽丽曾经来过A市几次,但白光遇那时正是拼搏的时候,不能带她一块玩,夏鸢学业也不轻松,也腾不出时间陪她。 几次之后,白丽丽好像生气了,直言他们都不重视她这个妹妹和朋友,后来便再也没来找过白光遇,也突然跟夏鸢断了联系。 四年前夏鸢曾回去过一次,那时候听白母说,白丽丽在市里开了一家小小的美容工作室,店面虽小,胜在她喜欢这种自由不受管束的工作。 不巧的是夏鸢回去的时候,白丽丽出去旅游了,两人没碰上面。 后来白光遇让两人加上了微信,算是重新有了联系,但也不如从前密切。 夏鸢经常看见她在朋友圈里晒美食美酒美自拍,完全没瞧见她朋友圈里何时出现过异性的踪迹。 突然听见她怀孕的消息,夏鸢诧异之外其实还是为她高兴的。 可从白光遇的反应来看,这事似乎又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夏鸢给他倒了杯冰水,两人面对面在餐桌边坐下。 白光遇道了声,将杯子推到一旁,面色阴阴的。 夏鸢问他:“丽丽什么时候谈的男朋友,你们都不知道吗?” 白光遇摇了摇头,“她不肯说。” 夏鸢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白光遇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般才开口道:“丽丽这丫头从小就被宠坏了,没什么心眼,分辨是非的能力也很弱,上了大学之后离开了父母,愈发是无法无天。我说过她几次,但次数多了,她也就听烦了。当时和她在一起的有个男孩子,我心里觉得他不行,但想着他们大约也谈不了多久,便没多说她什么。后来,后来……” 白光遇停顿了一下,神色愈发黯淡了下来,“后来他们分了手,丽丽跑来找我,告诉我她怀孕了。” 夏鸢一惊。 “当时她求我不要告诉家里,她一个人偷偷去把孩子做了这事就算完了。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她年纪太小,如果就此背负上一个孩子,只怕以后的人生就再没有指望了,就同意了她去做流产。可谁知道……” 白光遇没有说更多的经过,但从他逐渐低落的声音里夏鸢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底。 她安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她下午给我打电话,说她怀孕了,医生说不能打,否则以后就很难再怀上了。我问她孩子的父亲,她不肯告诉我,只对我说……” ‘哥,也许是那个孩子又来找我了。这次我得留着它……’ 白光遇说着,忽然抬手蒙住了自己的头脸。 他真是个十分体贴内敛的人,这样的人,就连崩溃都不想打扰到旁人。 “是我害了她……如果我当时坚决一些让她分手;如果我当时能再多关心她一些;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懦弱,我……” 他分明带着哽咽却还要强作镇定的声音让夏鸢不由眉间紧蹙。 她探身过去握了握他的手,“光遇哥,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虽然是兄妹,但到底还是两个单独的个体,白丽丽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根本不受任何人掌控。 就算白光遇能够回到过去,除非他能将白丽丽绑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不然该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 白光遇摇头,“我真是个最差劲的哥哥。” 他陷入了情绪的泥沼,除了自责和内疚,已经不剩别的了。 夏鸢见状,叹息一声,起身去给他拿了条冰毛巾。 这些年,白光遇在工作之余,但凡能抽出时间,总要回去看看,或出钱办事,或出力陪着白母逛街,家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夸他的。 他对白家做的一切,包括对白丽丽,这些夏鸢都看在眼里。 她深深觉得,无论是做儿子还是做哥哥,能做到白光遇这个份上,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白丽丽这件事情上,也许当时两个人的考虑都不够周全,但站在白光遇的立场,想让自己的妹妹拥有一份不被牵绊的人生,又有什么错可言呢。 夏鸢停在白光遇身侧,温柔安慰:“光遇哥,相信我,没人能比你做的更好了。” “无论丽丽过去和现在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都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和勇气的,幸好的是你现在有时间、也有能力去保护她了,不是吗?” 夏鸢拍拍他的肩膀,将毛巾放在他手里,“你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哥哥。” 从接到白丽丽电话的那一刻起,白光遇的情绪就一直紧绷着,有她安慰,他才终于有了松懈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在夏鸢面前,他就是不想伪装坚强,大约是知道她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白光遇崩溃得很彻底。 他疲惫地靠在夏鸢扶在他肩头的手臂上,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光遇一靠过来,夏鸢便下意识地想要抽离,可看见他此时痛苦的神情,她到底还是无法硬起心肠。 餐厅静谧的光线下,那两个重叠的身影温馨到有些刺眼。 玄关处的阴暗中,周野手中鲜艳的红色玫瑰像一个大写加粗的感叹号,感叹他是天下第一大傻逼。 他不远千里赶过来,以为能给他们之间的曲折画一个圆满的句点,结果没想到迎来的是他自己的终结。 “二位缠绵之前,难道不先检查一下门有没有上锁吗。” 冷漠的男声突然出现,餐厅里的两人皆是一惊。 夏鸢回眸望去,只见玄关处,周野带着一身夜雨留下的微凉,幽暗的眸光冷凝如霜,正直直地盯着她。 心头倏地一紧。 夏鸢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挪动了半步。 “周野,你……” 她话没说完,白光遇认出了他。 “你是……周野?” 周野目光转向白光遇,半秒之后又重新回到夏鸢身上。 夏鸢忽觉周身一凉,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是老熟人啊。”周野叫她名字的时候,咬牙的声音格外明显,“你可真长情啊,夏鸢。” 闻言,夏鸢眸光微动,心绪竟莫名放松了下来。 她上前去,在距离周野还有两步的时候,她才发现他还带了花来。 红色的玫瑰,黑色的网纱,浓郁,神秘,热烈。 夏鸢心头有热流涌动,过去望着他的时候,她眼中是无尽闪亮的柔软。 她注视着周野,尽管他眼中一片严寒,她也没有退缩。 “送给我的吗。”她问。 周野十分佩服她到现在竟还能这样镇定自若地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心头一股无名的邪火窜了上来。 “原是要给你的,现在……”他看一眼那边跟着起身的白光遇,冷冷勾唇,“就送给你们两个吧。” 他说罢,将花往屋子里一扔,转身的背影有些凝滞。 “等一下周野!” 夏鸢追出去拉住他的手臂,“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她刚才拿过冰毛巾,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 周野骤然想起那几天夜里,她手上也是这样凉,他在睡梦中假装不经意靠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触到他的后背又猛地缩回去,他干脆转身将她拢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不能动弹。 所以刚才,白光遇也是在帮她暖手? 周野眼底的寒霜更重,他回眸看她,一字一字都咬着牙:“你还有什么话说。” 夏鸢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到,脸上有刹那的慌乱闪过,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放手。”他说。 夏鸢没放,反而用两只手拉住了他。 白光遇这时跟出了门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他,然后同时转回来。 周野眉间紧蹙,蓦地,他在夏鸢眼中瞥见了一丝狡黠。 软糯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 “你走的话,晚上就真的只剩我们两个了。” 周野一顿,对上她含着明亮水光的眼眸,他忽然一怔。“你激我?” 恍惚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漫上来将两人围绕。 那年的园游会,她是不是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周野,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 回忆的浪潮来得太过凶猛,便更让周野对刚才的那一幕难以释怀,心中那股邪火烧得愈发旺了。 夏鸢看着周野眼中忽明忽暗的眸光,心脏像是被人握住,也随着他眸光的明灭不断收紧。 “你是不是以为,现在还是当年?”周野陡然跌至零下的视线从她愕然的脸上划过,他淡漠地将她从臂弯间挥开。 夏鸢无措地向后跌了半步,“周野……” 周野没有回头,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们两个之间,与我无关。” - 周野走了。 和他来的时候一样,他走得也悄无声息。 空旷的走廊,寂静,明亮,好像无人曾经在此停留。 夏鸢回到屋内,那捧鲜艳的红色玫瑰躺在地上,芬芳的汁水洒落了几滴在地板上,散掉的花瓣被网纱包裹着,脆弱不堪。 白光遇站在玄关处,看着夏鸢突然变得悲伤的背影,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夏鸢。” 他出声叫她。 夏鸢不知是不是没有听见,她径自蹲下,抱起那捧玫瑰,久久没有起身。 其实从见到周野的那一刻起,白光遇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他们竟到底还是重逢了。 缘分这回事情,白光遇起初是不太信的。 这些年看着夏鸢,他也曾想过,如果真的有缘分,不管是他也好,还是别人也罢,至少有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就好。 可到今天白光遇才终于明白,真正的缘分是无论过了多久、遇到了多少人、身边的人再爱,都无法改变属于你的那个人始终要来到你面前。 神情止不住黯淡。 白光遇走过去,蹲在夏鸢身边,看见她失神的侧脸,白光遇想给她些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和他,你们……你要不要去追他,现在或许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夏鸢开口,声音沾了潮湿的泪水,也变得苦涩。 白光遇这才发现她在哭。 他一怔。 客厅里没有开灯,从餐厅里传来的光线到了这里也变得灰暗了起来。 夏鸢脸色苍白,大颗透明的泪珠浮在眼睑,闪动着盈盈的光泽。 夏鸢说:“他好像已经……不爱我了。” 她以为他恨她,至少是因为爱的。 可周野刚才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没有爱恨,没有波澜。 夏鸢在他眼中看见了比恨更可怕的——是死寂。 如果连恨都没有了,是不是就说明他们已经彻底结束了。 不是分开,也不会各自安好,更没有那些遥远而模糊的想念。 划上了休止符的乐章,再不会有任何曲调奏响了。 白光遇看着她失魂落魄的眼泪,好像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她也这样哭过。 为同一个人。 他忽然就忘了自己今天为什么来这。 半晌,他干脆盘腿坐在地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丽丽这一次是怎么说服家里留下这个可能没有父亲的孩子的吗?” 夏鸢没有动静。 “她说,就算谁都不同意,但她也愿意为了保护她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去拼一次。”白光遇说着,垂眸淡淡笑了笑,“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真的长大了。” “过了这么久,丽丽已经找到了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你呢。”白光遇嗓音温柔,一点点唤醒夏鸢,“夏鸢,过了十年,你还不能明白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吗?” 夏鸢怔住,眼泪仿佛静止了一般悬在她睫上。 白光遇平静的目光在这一刻忽然给了夏鸢一股莫大的勇气。 她骤然起身奔出门去,那捧红色的玫瑰再度跌落。 白光遇伸手将它们接了满怀。 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白光遇低头望着娇艳的玫瑰,忽而失笑。 瞧,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 夏鸢冲出门去,夜半的电梯没有任何停留地直达一楼。 外面在下雨,大厅内只有夏鸢趿着拖鞋的脚步声。 她匆匆奔出了门去,全然未曾发现休息区的沙发里正逐渐陷落的身影。 很快,大厅内重归寂静。 半秒后,大厅的门又被推开。 趿着拖鞋的夏鸢扶着门框使劲喘气。 她急切地望向沙发里的那个男人。 “你、你…你没走?!” 周野淡淡掀起眼皮,语气冷冷的:“你希望我走?” 夏鸢一顿,“不是,我……” 他眉目间仍有些沉积的阴沉,轻哼了声,“怎么,你们终于结束了?” 夏鸢努力让自己先把气喘匀,“你误会了,我跟光遇哥只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周野霍然起身,他大步向夏鸢走近。 他身上逼人的气势让夏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未经我允许,不许你再叫那个人名字。光遇哥、光遇哥,搞得你们俩很熟似的。” 夏鸢猛地一怔。 面前那双黑眸里含着霸道,微扬的眼角好看得让夏鸢鼻尖忍不住发酸。 她哽咽着说:“我们就是很熟。” 周野挑眉:“有我们熟?” 眼泪滚落出来,夏鸢忽然又笑又哭,“我们认识很久了。比你久。” “夏鸢!” 他大声叫她的名字,用力将她扯进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味道整个将她包围。 夏鸢终于哭出声来。 她用尽了全力攥紧他的衣角,“周野,别生我气,好不好?” 周野埋首在她发间,低柔的嗓音像是叹息一般: “好。” …… 第51章 “夏鸢,你让我觉得值得…… 夏鸢的休假原是要休到十一月的, 奈何谭珊一天三个电话打过来,直问:你跟SKY的老板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鸢彼时正被SKY的老板本人摁在餐桌边品尝他研发的新菜,好不容易来了电话以为能借故逃脱, 谁知周野耳尖听见了谭珊在那头问话。 他搬了板凳坐到旁边,搂着她的腰,就趴在她手边上正大光明地偷听。 这几天夏鸢休假,周野也没回Z城,专访的事情便被搁置了下来。 叶琳琳他们三个已经回了A市, SKY让他们等着消息重新排期再行专访。可唯尚杂志那边等着稿子,一直在催。 谭珊不得已亲自联系了SKY秘书室, 对方告知老板正出差,有事情可以让夏总监代为转达, 她有老板的私人联系方式。 谭珊听着这话里味道不对,赶忙打电话来给夏鸢求证。 夏鸢被周野锢着跑不了,可也不能真的对谭珊实话实说,支支吾吾地只说两个人是一个地方的, 以前见过几面,联系方式也是之前留下的。 谭珊不疑有他,当即在电话里吼起来了:“那你还休什么假!” 谭珊不晓得夏鸢旁边还有人听着, 在电话里将她好好敲打了一番,直言既然跟周野是旧识,就应该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否则下个月人事调令下来, 到时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准哪天这把火就要烧到她头上来。 夏鸢心里明白这些道理,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不过谭珊给她的这顿教训, 全都被周野听见了。 挂了电话,他似笑非笑着看她的眼神,臊得夏鸢眼睛都不敢抬。 她磕磕巴巴地东扯西拉,“还、还…有别的菜吗?” 周野摇头:“没了。” 夏鸢松了口气:“那我吃饱了。” 她说完起身想跑,被周野一把摁住。 “不是要求我办事么,还跑?” 夏鸢跌在他腿上,想退,横在腰间的那只手却不让。 她脸上烧热,不安轻颤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的,衬得那双水润的眸子更有种通透的清灵之感。“我没有事求你。” 周野拖长声调:“哦?” 见她羞怯,他坏心眼地在她唇上咬了一下,“那我有事问你。” 此时不过中午,秋高气爽的时节,阳台外的光线正好,白色的纱帘被风吹动,明晃晃的日光将两人脸上的一切都照得分明清楚。 夏鸢吃痛,下意识捂住嘴巴,瞪圆了眼睛的样子是在无声控诉:问就问,咬我干什么? 周野不晓得有多爱她现在这个样子,天真俏皮,不加修饰,一双水汪汪的鹿眼,嬉笑怒骂的神情永远没有伪装。 这些年走过来,他看过许多人,遇过许多事,但再没有一个人像夏鸢这样,天然得没有一丝杂质。 无论过了多久,她永远都如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那样。 带着丝丝清凉的纯真,沁人心脾。 他忽然拉开她的手腕,低头吻下来。 深长的吻很快便让夏鸢头晕目眩,手脚无措得只能攀着他的肩膀才稳得住身形。 脚上的拖鞋这时突然掉了,啪嗒一声轻响,唤回了夏鸢的理智。 她用力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继续往下。 “你…你不是有话问我么。” 她眸子里含着潋滟的水光,淡淡薄红的颜色浮在眼底,稍显急促的呼吸分外诱人。 在这个时候,什么话都抵不上眼前这个人了。 周野黑眸之中暗欲涌动,陡然起身。 夏鸢身下一空,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脖颈。 周野抱着她进了卧室。 …… - 夏鸢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夜色正浓。 对面楼里有几家亮着灯,每一盏灯后都是一个家,温馨的光线淡而明亮。 父母去世之后,夏鸢常在黑洞洞的窗子后面望着别人家的灯火独自流泪。 后来遇见周野,她才晓得有的人即便是在茫茫黑夜,也能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自己,照亮他人。 再后来和他分开,夏鸢便更习惯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白光遇来看她的时候总会埋怨她不喜欢开灯,搞得家里黑漆漆的,他不知道,光亮只会让夏鸢的孤寂无处可藏。 房间外传来周野讲电话的声音,模糊不清的低语像从天边传来。 夏鸢伸手拧开床头的台灯,最暗的那一档。 昏昏黄黄的光线洒下来,温柔地映着夏鸢唇边浅淡的弧度。 看着灯,夏鸢心里久违的感受到了安宁。 现在,她也有了一个家。 周野这时进了房,他看见灯,知道夏鸢醒了,但他仍然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他从背后将她抱住,隔着一层柔软的蚕丝被。 他温柔地吻她肩头,耳侧,发际,他哝哝的声音还带着倦意:“是我吵醒你的吗。” “没有。”他身上很暖,夏鸢不由地向后弓了弓背,整个人都窝进了他怀里。 她轻声问:“周野,你觉得这里好吗?” 周野在她脸上轻啄,“有你在,哪里都好。” 夏鸢被他吻得发痒,笑着推了推他的手臂,“我是问,这套房子好吗。” 周野停下来,和她贴着脸靠在一起,“好。” “这里和之前Z大外的那套房子一样。”他说。 他话音落下,夏鸢回头。 台灯光线静谧,两人四目相对,眸光里都含着温柔的深爱。 夏鸢突然笑了。 “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周野说:“那天我一进门就知道你为什么住在这里,本来我还挺高兴的。结果转眼看见你跟白光遇两个人拉拉扯扯,气得我恨不得把你揪出来打一顿。” 他凶巴巴地说着,还真隔着被子在夏鸢腰下打了一下。 不疼。 所以夏鸢笑得愈发开心。 她干脆侧过身去,抬手勾住周野的脖子,模样天真,“这里真的和1809一样,是不是?” 大概这世上所有带着简约装修的公寓都是大差不差的样子,但夏鸢来看房的时候,这里恰好摆了几件小件的家具。 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光线温柔的吸顶吊灯,连茶几都跟那时候他们一起去二手家具市场淘来的是差不多的模样。 踏进这套房子的那一刻起,夏鸢就好像回到了Z大附近的1809。 那时候她和周野都怀着憧憬,拥有纯真,偶尔幼稚。只要两个人窝在一起,别管是看电视还是听夏鸢念书,没有哪件事是不好的。 当时的两个人都有一样的热忱和真心,哪怕屋子再小,也只会让他们靠得更近。 “我那时又觉得窝心,又觉得伤心。”夏鸢望着周野,“就算我能再买一套和1809一样的房子,可是里面没有你。” 也是到了那个时候夏鸢才发现,人的能力与心中遗憾的增长其实是成正比的。 她越是觉得自己有能力负担起一切从前负担不起的东西,就越是觉得遗憾在心中无限度的长大。 因为从前的遗憾,永远只能是遗憾。 夏鸢捧住周野的脸颊,眼中浮着薄光,“我现在能救你了,周野,可我永远都救不了你了。” 夏鸢没有哭。 她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光里含着内疚,自责,懊悔,然后是无尽的遗憾。 夏鸢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当时,可她这些年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当时她有能力,有钱财;如果当时没有那些迫不得已,不需要那些上不上进的愿望;如果当时不管周野想做什么,她都能,都可以无条件地支持,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重的负担?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当时没有发生这一切,这十年里,他们也许会吵架,也许会分手,也许会成为仇人…… 如果真的回到当时,现在的自己是否能让留在彼此之间的遗憾少一些,再少一些。 “对不起。”她闭上眼睛,贴住他的额头。 无论夏鸢有多不想成为他的牵绊,她终究拖累了他。 脸颊边的双手柔软,温凉。 周野缓缓俯下*身去,额头抵住她的肩膀。 “你知道我梦见过你几次么。” 他侧身躺下,抬手握住夏鸢。 周野说:“每天。” 梦见梧桐镇上的夏天,梦见她手上举着冰棍,梦见芦苇滩里她噙着眼泪傻笑,梦见她在Z大的林荫道上牵着他的手。 他原来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细枝末节都会被记录下来,直到看见梦里的夏鸢对他哭、对他笑、对他生气、对他担忧,他才惊觉关于她的所有一切他竟都记得。 周野声音很低,他抱着她,喉结处细微的震动就贴着夏鸢的皮肤,淡淡的光线里浮动着令人心醉的暗香。 “你啊,明明是个爱哭鬼,又没城府,脑子还容易转不过弯,不打扮的时候还有点土气。不过就是学习好一点,偶尔有点小聪明,嗯,还有点漂亮。” 他一会儿数落她,一会儿又夸她,喃喃像是自语。 夏鸢听着哭笑不得,唇角却不断上扬。 “可只有你能让我觉得心安。” 笑意一顿。 夏鸢侧过脸,垂眼望着他。 周野闭着眼睛,贴在她颈窝里,从这个角度,夏鸢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一半侧脸。 他慢慢说:“夏鸢,只有你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不是挣扎在泥泞里,不是陷落进沙漠里,不是受困于风雪中。夏鸢,你让我觉得温暖,安心。我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走在一条往前的道路上,你让我觉得一切风吹雨淋都是这条路上必经的难关,而我一定会度过这些难关。” 夏鸢动了一下,“周野……” 他便干脆将她扳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的拥抱。 夏鸢抬手拥住他的后背。 周野收紧手臂,用力将她压向自己。 他一字字说:“夏鸢,你让我觉得值得。” 遇见你之前所有的艰难困苦,因为遇见了你,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遇见你之后所有的荆棘曲折,因为拥有了你,让我觉得自己所向无敌。 因为是你,所以这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周野曾经觉得自己大约永远都无法原谅过去这十年的夜不能寐,无法去解除当年看着她离开时的怨恨。 可见到她,触到她,抱住她,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他才突然发现那些他曾经以为无法释怀的一切在一瞬间全都释怀了。 只要她一出现,一切都变得那么顺理成章。 “我不想再失去你。” 周野吻住她,“夏鸢,永远都别再离开我。” 夏鸢颤抖着闭上眼睛,“嗯。” 第52章 【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要…… 夏鸢的休假终究是提前结束了。 回公司报道的第一时间, 谭珊就将她叫进了办公室,训了半个小时的话,紧跟着就让她回去准备行李, 中午就出发去Z城,唯尚的编辑团队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夏鸢意外道:“这么快?” 谭珊头都没抬,“再不快点人家杂志就要开天窗了。” “……”夏鸢无言以对。 谭珊签完手上的文件,掀起眼帘来瞥了她一眼,“你休息这几天, 气色倒是养好了不少。” 夏鸢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 眼神有些闪烁。 谭珊未曾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态,她现在只关心这次专访和后面的招标大会。“早先我是不知道你跟周野还有这层熟悉的关系, 不然我是不可能批你假的。明明连他私人联系方式都有,当时派你去做专访的时候还跟我推三阻四的。” “我不管你到底还有多少私事没有处理完,总之你必须给我拿下这次歌谣大赏的广告代理权。” 谭珊很是不满意夏鸢这段时间的工作态度,语气更是相当严厉。 “你难道忘了当初入行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既然选择了这一行, 也做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能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夏鸢事出有因,想解释些什么, 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出声。 谭珊见她沉默不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自己警醒一点吧,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比你有野心。别到了最后还让我失望。” 谭珊一番话犹如一记重锤锤在了夏鸢心上。她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态度,确实消极了些。 从办公室出来,夏鸢叫来了陈芳敏, 让她准备同自己一起再度出发Z城。 因为他们之前的失利和拖延,这次唯尚派出了自己的精锐团队,从专访人员到摄影摄像,全都安排妥当,夏鸢和陈芳敏这回去只能起到从旁协助的作用。 叶琳琳有些失望,本来以为有机会能见到周野真人的,没想到只见到了他公司送来的礼盒。 她还托夏鸢找周野要个签名来着。 夏鸢闻言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怪怪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第二次专访时间定在了后天下午两点。 夏鸢跟陈芳敏今天就动身出发,这样明天就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跟唯尚那边的人交流磨合。 这趟是个短差,夏鸢不用理什么行李,回去拿了自己惯常用的差旅包就出门了。 公司给订的飞机票是中午两点的,陈芳敏问来不来得及让她吃个午饭,夏鸢大方同意了。于是陈芳敏就这样错过了突然出现的周野。 彼时夏鸢正在候机室里抱着电脑看资料。 她全神贯注,一点没注意旁边多出了个人。 “美女一个人吗?” 周野的声音突然出现,夏鸢吓了一跳。 她骤然侧眸,果然瞧见旁边的男人撑着下颌,正笑眯眯望着她。 夏鸢惊呆了:“你怎么在这?!” 周野这几天与她在家中厮混,也好些天没去公司。 昨天夏鸢说要销假回去上班,周野说自己也该回去了。 夏鸢昨晚看着他买的机票,今天早上两人还是一起出的门。 夏鸢还以为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公司了。 周野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他身上这件衬衫还是夏鸢昨晚上亲手洗的,上面的味道都和夏鸢身上的一样,“猜到你要出差,所以等着你咯。” 夏鸢更惊讶:“你猜到的?” “这么惊讶做什么?”周野被她诧异的样子逗乐了,他侧身探过来捏她的脸蛋,语气有些无奈似的,“你是笨蛋吗。” 他扫一眼夏鸢电脑屏幕上的文档资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满道:“啧,这张照片没选好,回去让他们换一下。” 夏鸢闻言呆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 她真是糊涂。 她这次出差本就是为了他的。 难怪。 夏鸢眨眨眼睛,咕哝道:“那你早上还跟我一起出门。”还……抱着她难舍难分。 听她语气有些嗔怪的意思,周野抿了抿唇,轻佻地对她抛了个媚眼,“不这样,你怎么能那么主动……” 见他开始胡说八道,夏鸢急急去捂他的嘴,瞪圆了眼睛:“不许说!” 她着急上火,却连眼角眉梢都带着不可言说的娇俏。 周野望着她,眼中笑意藏也藏不住。 岁月到底是个消磨人的利器,消磨去了夏鸢的青涩,也消磨去了她个性里温吞的怯懦。 周野还记得从前她害羞的时候总是习惯低下眼睛不敢看他,通红的耳根却一下出卖了她的局促。 可现在不一样,即便是害羞,她眼角也透着一股大方优雅的韵味。 又娇又软,却不会被轻易折断。 周野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里细细亲吻,惹得夏鸢发痒挣扎,他也不放手。 他说:“我以为你会做一份更安稳的事业。” 大学的时候,夏鸢勤工俭学兼职做补习教室的代课老师,周野当时便想过,她个性安静,又善良醇厚,或许更适合待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不用风吹日晒,没有复杂人际,更无需勾心斗角。 当初她连学委都不愿做,如今却供职在一拾,还是这样的岗位,说真的,周野有些意外。 他眼神深下来,夏鸢也不挣了,任由他握着自己。 她淡淡垂下眼帘,轻声道:“一眼能望到头的安稳是很好,但那不是我想要的。” 周野问她:“你想要什么?” 初时的夏鸢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是想走出去,看看梧桐镇以外的世界,但后来遇见周野,遇见了许多事,她才渐渐确定自己不是真的无欲无求,她也是有野心的。 这份野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都不是太舒适的环境能给的。 “总之,安不安稳不在环境,在心。”夏鸢抬眼,回望周野,她握紧他的手掌,浅浅绽出笑来,“我现在就很安稳。” - 一点三十开始登机。 陈芳敏吃完中饭,连嘴巴都没来得及擦,踩着点找到夏鸢,她正在排队。 见她身边没有行李,陈芳敏还一惊:“咦,夏鸢姐你没带行李吗?” 夏鸢一顿,不好说她的行李已经有人帮她拎走了。 上次在Z城停留了那么多天,又一直下雨,累得陈芳敏没有换洗的衣物,去商场里重新买了好些,心疼死她了。 这次未免再有意外,她将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这会儿见夏鸢手边什么都没有,陈芳敏以为她是忙忘了,很大方地道:“没事没事,我带了许多,到时候夏鸢姐缺啥东西,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夏鸢见她拍着胸脯,一副慷慨的模样,不觉失笑,“好。” 公司提供的机票统一都是经济舱,两个人的座位前后还隔了一排。 进了机舱,陈芳敏回头去跟夏鸢对座位,夏鸢刚垂眼去看,忽觉手背一痒。 这是架中型飞机,机身不宽,经济舱的队伍前进缓慢,夏鸢她们刚好被堵在了头等舱中部的位置。 靠着过道座位上的某人正拿着本女性杂志,一副专心致志研读的模样。 夏鸢看见他,心头一跳,赶忙收回视线,侧身挡住陈芳敏,手背向身后,不动声色地扒开还赖在手边的那只手。 周野随便翻开杂志的某一页,搁在腿上,被推回来的手手不自然地点了点眉尾,黑眸里隐忍的笑意溢出来,惹得旁边的女乘客看得眼睛都直了。 刚才在候机室,夏鸢坚持不肯升舱,说不能抛下同事不管。 周野如今财大气粗,怎么会在意多升一张机票。 夏鸢急忙抱住他的手臂,‘别,她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周野:‘那正好现在让她知道。’ ‘我现在也不准备让她知道!’ …… 夏鸢不想将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如果被陈芳敏知道他们在恋爱,那谭珊肯定就知道了,一旦谭珊知道了,她肯定会让夏鸢利用这层关系去向周野卖好。 她仅仅只是知道了夏鸢跟他认识,都恨不得让夏鸢马上把他约出来吃饭卖交情谈生意,这要是知道他们不仅仅只是认识,那还得了。 无论是这次专访也好,还是后续洽谈合作事宜,夏鸢都希望周野能公事公办。 一旦掺私,那结果是好是坏,都难免会变了味道。 她是如此想,才决定暂时隐瞒。 但周野并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两个人在原地僵持一番,最后还是夏鸢使了点非常手段才让他勉强点头的。 等到落座,飞机上开始广播即将起飞的信息。 夏鸢系好安全带,美丽的空姐在一旁温柔地提醒别忘了关机。 她拿出手机,恰好有条信息进来。 130****1809:【AM8006】 像是什么暗语。 夏鸢看过,悟了之后脸上突然开始发烧。 她正要退出关机,又来了第二条信息。 130****1809:【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要坚持地下工作:)】 夏鸢一顿,想到他那时气哼哼的模样,再看看他现在发过来的信息,夏鸢可以肯定,他说的理解绝不是她想的那种理解。 关上手机,夏鸢望向舷窗外晴朗的天空,抿唇失笑。 第53章 “夏鸢,你不乖。”…… 下了飞机, 周野从VIP通道离场,秦元已经在外等着他了。 他离开几天,公司堆积了许多事情等待处理。 见他出来, 秦元迎上去。 “老板。” 周野手上拎了一个墨绿色的差旅包,秦元习惯性地伸手去接,但周野避开了他。 秦元愣了一下,周野已然上了车。 他回过神来,很快跟上去。 上了车, 周野靠在后座闭目养神,那只墨绿的差旅包就放在他手边的位置。 秦元上车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没看出那包有什么特别。 奇怪。 车子启动,秦元开始专心汇报公务。 “创世和零度的合作洽谈会安排在了下周一;飞扬音乐节的场地也都已经谈下来了, 明天就可以签合同;另外修和的新唱片定下了发行时间,首张单曲推出之后市场反应很热烈,但……” 秦元突然停顿,周野连眼睛都懒得睁。“说。” “但……但他被周刊拍到和网红激吻, 而且还……不止一个。” 修和是SKY最近的重点培养对象,他外形条件良好,声音条件更是天赐的极品, 出道不久就俘获了大票死忠粉丝。不过他年龄尚小,玩心太重,尤其在男女之事上。 从年初到现在,短短八九个月, 公司已经不知道给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了。 现在正在发片的紧要关头,后面已经有几个代言合约在等着签了,如果这时候闹出这种塌房事件,影响牵连甚广。 “这次要多少。” 能让秦元这么犹豫的, 恐怕不是小数目。 秦元顿了顿,如实道:“对方说一个网红两百万,一共……八百万。” 他话音一落,车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秦元看一眼后视镜,周野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呼吸平缓,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但只有秦元知道,此时的周野越沉默,说明他越生气。 他不由在心里为修和以及他的经纪人捏了把汗。 当车子驶上了机场高速,后排传来男人淡漠的声音。 “买回来。” 秦元定了定神,记下了,“是。” “明天的行程全都推掉。” “可是明天要跟音乐节……”秦元下意识望向后视镜,不偏不倚对上了男人的黑眸,他一惊,很快垂下眼帘,“知道了。” 周野降下车窗,黑眸微微眯起,迎着风的方向,“叫修和的经纪人来酒店找我。” “好。” “这次歌谣大赏的广告代理招标是谁负责。” 秦元翻了翻手上的iPad,答:“是闻总。” “让他也来找我。” “是。” Z城的秋季不如夏季热烈爽快,总是阴雨绵绵。 此时窗外黑压压的天色,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了。 再晚一些就能见到夏鸢了。 想到她,再看向窗外飞驰的街景,周野头一次觉得眼前这片压抑的天色也并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 夏鸢这次下榻的酒店在市郊,离机场近,但离市中心很远。 陈芳敏在路上小声跟她抱怨,她在网上查了一下那个酒店的评价,跟上次他们住的地方差了十万八千里。 “Ms谭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上次没把事情办好么,那也不是我们的本意。至于把这次差旅费克扣成这样嘛。” 夏鸢在手机上确定和唯尚那边的见面时间,闻言连眼睛都没抬,“Ms谭不管订酒店的事情。” 陈芳敏啊了一声,“那谁订的?不会是蒋梦莹她们吧?” 夏鸢没回答。 这便是默认了。 陈芳敏愤愤地握紧了拳头:“她们也太欺负人了,不就是仗着她们头儿要升迁了嘛,这调令还没下来呢,就开始糟践我们了,真是阴险!” 上周夏鸢突然休假,加上专访失利,公司里的舆论变了方向,都说夏鸢是知道升级无望,所以消极怠工,一时间都转头去巴结另一位可能上位的年轻总监。 陈芳敏为此忿忿不平,夏鸢倒是淡定。 “职场就是战场,落后注定挨打。”她收起手机,安慰陈芳敏,“没事,一会儿去看看,实在不行就换个地方住。我请客。” 她豪爽的态度让陈芳敏感动得恨不能抱着夏鸢啃上两口,“夏鸢姐你也太好了吧!” 前面不远就到了地方,两人下了车。 看着眼前偏僻的小巷上挂着四星酒店往里走的字样,陈芳敏恨得牙都痒了。 一拾的普通员工出差住宿标准是三星连锁酒店,总监这个位置就更别提了,上次他们住的还是高级四星。 但是眼前这哪是个酒店?分明就是挂了酒店名字的招待所,还在这种逼仄的小巷里。 这根本就是故意整他们嘛! “这群王八蛋!” 在陈芳敏的咒骂声里,夏鸢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然后回身拦车。 四十分钟后,她和陈芳敏就在唯尚团队的下榻酒店前台办了入住。 看着明亮宽敞的酒店大堂,陈芳敏这才舒了一口气。 夏鸢将门禁卡交给她,表示一会儿她约了唯尚的编辑吃饭,让她自行解决晚饭。 陈芳敏接过门禁卡,有点不好意思:“夏鸢姐,这里是不是很贵……” 夏鸢正巧在接电话,闻言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多想,便朝着酒店门外走去。 陈芳敏望着她离去的纤细背影,不由感叹,这么漂亮,这么有能力,还这么大方!她要是个男的,她都想把夏鸢娶回家供着了,也不知道谁能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夏鸢这么好的女人。 而此时有福气本人正在和夏鸢通话。 周野刚才发了一通脾气,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沉和疲倦,“你什么时候过来。” 夏鸢看了眼时间,“晚一点。我约了唯尚的人吃饭。” 周野不满:“那我怎么办。” 他孩子气的口吻惹得夏鸢不由发笑,“你自己不会吃饭吗。” “不会。” “那我给你点外卖?你现在在家还是在公司?” “在酒店。” 夏鸢怔了怔,“怎么不回家先休息一下?” “我已经在休息了。”周野接着问:“你们在哪吃饭。” “还没定,怎么了?” - AM酒店27层有家行政酒廊。 环境优雅,夜景一绝,菜品更是精致可口。 价格嘛,当然是令人瞠目结舌。 一听夏鸢将请客的地点定在这里,何文烨还吃了一大惊。 一拾最近的发展趋势是不错,但也没大方到在这种五星级酒店里请客吃饭吧? 如果不是一拾,那难道是夏鸢个人?可他记得夏鸢也不是个富婆啊。 两人在餐厅里见了面,何文烨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发财啦?” 夏鸢一愣。 何文烨压低了声音问:“你选这种地方请客吃饭,不是发财了是什么?” “……”夏鸢有些尴尬,面上却未露声色,“先坐吧。” 何文烨在加入唯尚之前,夏鸢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彼此印象都还不错,是以这次一听是他带队来专访,夏鸢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她示意服务生拿来菜单,礼貌地让何文烨先点。 何文烨翻开菜单,被上面一系列的菜品价格惊掉了下巴。 他斟酌着点了两样,不敢再点了。 他将菜单一合,严肃问:“说吧,你有什么事求我。” 夏鸢在喝水,闻言一顿,“没有啊。” “你请我吃这么贵的料还说没事求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是……”何文烨说着差点叫出来,“妈呀你这是贪了多少!” 他实在敢想,夏鸢忍不住失笑,示意他坐稳些,“我要是真有点什么内情,不赶紧跑还吃什么饭,等着被抓吗。” 何文烨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夏鸢哭笑不得,“我骗你干嘛。” 何文烨这才放松下来,“好吧,勉强信你一次。” 玩笑结束,餐点上来,夏鸢开始说正事。 “上次我们出师不利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我本来还不信呢,再三确认了带队的人真的是你。”何文烨奇怪地看眼夏鸢,“这不太像你平时的风格哦。” 夏鸢微哂,垂下眼帘喝了口水,“你们的采访提纲能给我看一下吗。” 何文烨沉浸于美食之中,不想破坏此刻的气氛,“明天再看不行嘛,你没看我正吃着呢嘛!” “明天我有点事情,看不了嘛。”夏鸢双手合十,诚恳请求:“现在给我看看,就一下,拜托。” 何文烨拿她没办法,拿出手机来按了两下,“喏!” “谢谢!”夏鸢一喜,正要伸手去接,何文烨又突然将手机收回去。 “我还想再点点别的。” “点,你尽管点。”夏鸢抬手叫来服务员,一手交出菜单,一手接过手机,还不忘贴心叮嘱:“千万别客气。” 何文烨见她如此大方的模样,心里仍有些犯嘀咕,“不会真的发什么财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夏鸢沉迷工作,何文烨沉迷高级餐点,两人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可自拔,气氛相当和谐。 酒足饭饱后,夏鸢起身买单。 何文烨远远只瞧见她拿出了一张金色的卡,没看清具体模样,但更加坚定了他心中的猜测。 夏鸢肯定是发财了。 买完单出来,两人一道走出酒廊。 等电梯期间夏鸢不忘对何文烨交代:“我带了个小朋友过来,明天我有事不能去开会,她会替我过去,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直接交代给她就好。” 何文烨爽快点头,“行,明天你让她过来找我。” 电梯这时停在了这层。 门打开,何文烨难得绅士一次,让夏鸢先上。 夏鸢道了声谢,刚迈出一步,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双噌亮的黑色手工皮鞋。 她心头一凛,缓缓抬眸,果然对上了一双深沉的黑眸。 旁边的何文烨也是一愣。 彼时何文烨手正在夏鸢身后虚虚扶着她。 电梯里的男人眸光冷淡地看着他们,半晌,他淡淡开口:“不上来么。” 还是何文烨先反应过来,暗中推了把夏鸢,“上、上,我们上。” 夏鸢没有防备,往前踉跄了两步,几乎是跌进来的。 周野不动声色地托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边带了带。 被他抓住的地方像是着了火,一旁的何文烨正盯着这边,夏鸢深怕被他看出什么,忙推开周野,往旁边站了站。 她没瞧见,被推开的时候,周野眉目间的不悦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电梯门关上,开始缓缓下行。 与此同时,何文烨突然福至心灵,惊叫了一声:“周总!你是周总!SKY的老板!” 周野淡淡侧眸,“你是?” “我是唯尚杂志编辑部的负责人,我叫何文烨,您好您好。”何文烨激动不已,下意识地去掏名片,这才发现因为是跟夏鸢出来吃饭,他竟然没有带名片。 他连忙去拉夏鸢的包带,“这位是一拾广告公司的执行总监夏鸢。后天您的专访,就是我们两个负责。” 周野扫过他拽着夏鸢包带的手,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夏鸢脸上,见她视线乱飘,一副心虚的模样,他突然来了气。 “夏,鸢。”他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夏鸢的名字,“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故意这么问,夏鸢果然望了过来,“周总说笑了,我跟您……” 她不擅长这种当人面撒谎的事情,尤其还是当着周野,此刻他面无表情的表情简直像是一种威胁。 她无奈,只能干笑着改口,“可能是上次在您公司楼下见过吧。” 周野将她眸中哀求看在眼里,眉尾轻挑,“是么。” 何文烨这时插话进来帮夏鸢解围,“上次是我们准备不周,不过这次您放心,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绝对让您满意。” 周野看向何文烨,略收了收下巴,“希望如此。” 电梯终于停在一楼,何文烨率先下了电梯,回头跟周野告别的时候见夏鸢还站着不动。 他朝她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男人虎视眈眈,夏鸢如芒在背,只得随便扯了个理由,“呃,我车停在下面,我去取车。” 何文烨哦了一声,“那我等你?” “不用了。”夏鸢脱口而出,“我等会儿还有点事……” 她话音刚落,周野忽然往前站了一步,对电梯外的何文烨点了点头:“后天见。” “后……”何文烨还没来得及回话,电梯门便缓缓合上了。 没了第三个人在旁边,夏鸢刚要放松了下来,“你怎么突然下来,我吓了一跳,我……” 她话未说完,忽觉肩上一重,骤然抬眸,男人不悦的黑眸出现在眼前。 夏鸢下意识地倒退两步,十分顺利地被周野困在了角落。 呼吸被人掠夺。 周野隐忍多时的不悦此时找到了出口,他重重在夏鸢唇上辗转,直到两人的呼吸都染上了灼热。 他衔着她的唇瓣,咬着牙道:“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 “我……”夏鸢解释什么,但周野根本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重新封住她的双唇,压低的声音隐含威胁:“夏鸢,你不乖。” “你很不乖。” …… 第54章 “是时候为我们两个布置…… AM酒店顶层8006号总统套房。 会客室内巨大的落地玻璃面前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 窗外Z城宽广的夜景一览无遗,五光十色的景致令绒毯上精致的银质餐盘也熠熠生辉。 盘中五颜六色的时令水果与色泽诱人的餐食刚刚被人送上来,还冒着热气, 冰桶里一支价值不菲的香槟气泡正安静地等着人来品尝。 内室中,浴室内水声潺潺。 蓦地,水声暂停,里头传来软糯女声。 “周野、周野?你睡着了吗?” 倚在床头的男人不动声色,眉梢眼角含着蛊惑人心的笑意。 他望着浴室的方向, 静待片刻,果见浴室门被拉开了一道浅浅的缝隙。 眸色一沉,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 夏鸢洗完澡才发现要用的东西都在差旅包里,自己又忘了把差旅包拿进来。 她试探着叫了两声周野的名字, 外面没有反应,想是睡着了。 她裹好浴巾,从门后探出一点身子,果然瞧见那只墨绿色的差旅包正安静地躺在床尾的小沙发上。 目测了一下中间的距离, 大约只有四五步。 夏鸢决定速战速决。 她哗一下将门拉到一半,刚抬脚,余光突然瞥见门后有片可疑的白色浴巾。 夏鸢僵硬着转过头去—— 周野赤*裸着上身, 手肘撑着墙壁,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此刻,他身上每一寸紧致饱满的肌肉线条都写满了不怀好意。 “需要帮忙吗?” 夏鸢脑袋一热, 连话都还没说,便被人重新推回了浴室。 …… 等两个人重新洗过澡再出来,客厅里的餐食已经全都凉透了。 周野开了香槟,漂亮的气泡沿着杯壁攀升, 然后破裂。 身下的绒毯太过舒适,可口的清凉滑入喉头,夏鸢浑身瘫软地倚在周野怀里,半梦半醒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如梦似幻。 周野宽阔的胸膛能够将夏鸢完全纳入,他将下巴搁在夏鸢的发顶,闭上眼睛时餍足的神情似乎正拥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静谧温柔的香气将两人围绕。 就在周野以为夏鸢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怀里的人突然轻声开口。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周野懒懒应了一声,“嗯。” 上次来这个房间的时候夏鸢未曾留意这里的布置,直到刚才打开衣柜,她才发现柜子里都是他的衣服。加上房间里布置上的一些细节,看起来他像是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今天听见他一下飞机就来了酒店的时候夏鸢就觉得奇怪,她以为他是急切,却没想到他一直都住在这里。 夏鸢忍不住好奇,“为什么一直住酒店?” “酒店方便。” 夏鸢听见这话,有些清醒过来,她试图转身看看他,可周野觉得这个姿势太舒服,不想动。 她只能随他去。 “你没有买房子吗?” “买了。” 周野顿了顿,补充:“很多。” “那为什么不住?” 似乎是嫌她问题太多,他在她头顶蹭了蹭,还是耐心答:“那些只是房子。” 以如今周野的身份地位,他名下的房产自然不在少数,只是他在这些房子里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周,有的甚至连门都迈进去过。 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当空中飞人,各处出差。工作之余偶然回到一处冷冰冰的房子里,只会让人心里觉得冷清。 与其回到一个没有归属感的空房子里,倒不如在酒店里来来回回的自由潇洒。 他说得轻松,听在夏鸢心里却难免凄凉。 她一直都知道家和房子对周野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在周野心里,家可以逼仄,可以破败,但需要温暖,安全,最好有烟火气来点缀。 像乡下爷爷的老屋,像最开始他独自住的门卫室,像后来的他们两个1809。 而不是像现在,即便他能够坐拥这偌大的空间,心里的却仍有一块地方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夏鸢不由抱紧了周野的手臂,侧脸贴在他臂弯里,乖顺地像一只猫。 周野轻抚着她的长发,伏低上身在她脸侧轻轻亲吻。 “不过你提醒了我。” “什么?” “是时候为我们两个布置一个家了。” 夏鸢一怔,忽然抬起眼睛,“你是说……” 周野不置可否,将她捞起来抱进怀里,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这么惊讶。” “我……” “你难道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 夏鸢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周野见她迟疑,不满地皱了眉头,“夏鸢。”他不悦地叫她的名字,“你不会还想跑?” “我告诉你,这次你再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了。”他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不自觉地将她抱得更紧。 夏鸢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眼神闪烁着:“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周野不懂她的意思:“还需要想什么?” 夏鸢望着周野,她能清楚地分辨此刻他的眼神里是爱,是宠,是温柔,是一切她熟悉的他爱她的证明。 可是他越这样爱着她,夏鸢心里关于过去的阴影就愈发不能消散。 或许人都是这样,在眼见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总会冒出点什么危险的想法让自己变得谨慎、变得胆怯。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想,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从前、从前……” 从前那一切,伤害也好,怨恨也罢,总之他承认他恨着她过了十年,她也因此而辗转难眠了十年。 她害怕,害怕现在周野只是被重逢的激情蒙住了双眼,害怕往后的岁月将这些激情尽数磨去,他会再度看见那些恨,那些伤。 她怕他会后悔。 周野知道她要问什么,可他没有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他只是看着她,静静注视她。 夏鸢闪动的眸光在他的沉默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直到周野松开手,黑眸中的温柔消散,变成陌生的冷漠。 她心口倏地一紧。 “所以呢,你现在要为从前拒绝我,像你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夏鸢急切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周野将她打断,“你说让我不要自以为是地对你好,但你又何尝不是自以为是地离开我?” 温馨的气氛因为这句话急转直下。 周野霍然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堵住了夏鸢眼前所有的希望与光亮。 “夏鸢,你知道你有多自私么。” 他冷声说:“你说你相信我,可你其实从来没有信过我。” “周野……”看着他转身走向内室的背影,夏鸢哑口无言。 酒店的套房很大,大到两个人可以安静地各自独处。 听不到对方的呼吸,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 落地窗外的景色仍然是方才那般璀璨的繁华,而此刻留在彼此身边的,只有这片无尽耀眼的静默。 …… - 翌日上午,何文烨就明天的专访召集了团队开会。 陈芳敏抱着会议记录本去旁听,认真地按照夏鸢提出的要求记录下重要节点。 由于这一次他们只是从旁协助,甚至连副手都算不上,所以其实没什么需要她们去做的。 会议开完,陈芳敏的本子上也没记几条有用的内容。 临走的时候,何文烨正领着队伍要去吃饭,见着独自回房的陈芳敏,叫她也一块跟着去。 陈芳敏谢绝了他的好意思,表示自己还要去给夏鸢汇报工作。 “夏鸢?”何文烨一听:“她不是说今天有事吗?” 陈芳敏说:“本来是有的,后来好像又没有了。今早我看见她半夜给我发了条微信,让我开完会去找她一趟。” 何文烨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她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芳敏不知道,“昨天我们一办完入住她就出去了,说跟您约了饭,后来不是跟您一起回来的吗?” 电梯来了,何文烨一边进电梯一边说:“没,昨天她说有事,吃完饭我们就散伙了。” 说着,何文烨突然凑近陈芳敏小声问:“你们家夏鸢姐是不是发财了?” “没有啊。”陈芳敏茫茫然的,“别说发财了,我觉得夏鸢姐最近是触了什么霉头才对。” 何文烨挑眉:“怎么说?” 电梯里人多,陈芳敏不好展开说,只道:“反正发财肯定是没有了,上次被SKY打回来,不扣钱都不错了。我们这次差旅费都是夏鸢姐自己掏的。” 何文烨对此表示同情,“没事,明天你们好好表现,表现好了你们家夏鸢姐就能升职了。” 陈芳敏听了这话终于笑开:“嘿嘿,那就承您吉言了。”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何文烨这才发现陈芳敏跟着他们一块下来了。“你不是要去汇报工作吗?” 陈芳敏憨笑说:“中午了,我买点东西上去给夏鸢姐吃。” 何文烨闻言大赞:“小陈对你们夏鸢姐真好啊。” 陈芳敏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哪里哪里。” “对了。”何文烨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既然她在酒店,那你上去把她车钥匙拿下来,让她把车借我带他们出去吃饭。” 陈芳敏疑惑道:“夏鸢姐这次没开车啊。” “没开车?”何文烨一愣,“那她昨晚说去拿车……” 他话音没落,先头出去的人已经叫到车了,又回头来叫他:“烨哥快点!” 陈芳敏也没听清他后面那句说的什么,何文烨便被人拉走了。 - 陈芳敏发信息问夏鸢想吃点什么,她没回话,陈芳敏猜测着她估计还在休息,便自作主张地买了点咖啡和清口的小零食。 到楼上敲门,房门没一会儿便开了。 门后的夏鸢衣衫整齐,满身清爽,不像是刚起床的样子。 “夏鸢姐你醒啦!”陈芳敏愣了一下,拎着东西进屋,开始叽里呱啦地讲话。 “我刚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还以为你睡着呢。这都中午了,也不知道你要吃点什么,我随便买了点咖啡和零食,夏鸢姐要是嫌不够的话,我们再点点外卖吧。” 夏鸢瞧见她手上的咖啡袋子,眸光渐柔,“你也没吃吧,那多点些我们分着吃吧。” 陈芳敏一喜,“好呀!” 等外卖期间,陈芳敏抓紧汇报了一下刚才的会议,大体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关于专访内容,昨天夏鸢已经提前审阅过了,该修改增加的地方也都已经完成,剩下的只用等到明天去专访就好了。 不过这只是专访,后续夏鸢还需要与SKY洽谈招标的事情。 昨天SKY负责这次招标工作的闻总已经跟陈芳敏联系过,表示愿意空出一个小时的时间跟她们见个面。 昨晚陈芳敏闲来无事,已经将需要用的资料归整完毕了。 陈芳敏邀功似的说自己做好了准备,以为夏鸢会表扬一下她,没想到夏鸢表现得很淡然。 她只快速浏览了一下她整理的文件,然后轻轻点点头,“做得好。” 轻飘的一句话,倒让陈芳敏有点点小失落。 她伸手摸了颗巧克力来吃,抬眼的时候突然发现夏鸢锁骨上方有块红色的包。 陈芳敏眨巴着眼睛,意外道:“这都几月份了,怎么还有蚊子啊。” 她盯着夏鸢说,夏鸢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抬手不自然地扯了扯衣领,“咳、秋蚊子,比较烦人。” 陈芳敏点头称是:“那要不我去找前台要个蚊香液吧?” 夏鸢脱口而出:“不用了。”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是外卖。 陈芳敏早就饿得不行,直蹦着去开门。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夏鸢已然遮盖好了那块红色的印记,面色全无异常。 陈芳敏不疑有他,跟夏鸢一道吃完了外卖才回房间午休。 她一走,夏鸢提着的一口气才猛地松了下来。 她到浴室里照镜子,拉开衣领,除了锁骨,她胸前一片也有好些红痕。 皙白的肌肤上,这些红色的痕迹格外显眼,昨夜旖旎的记忆被尽数唤醒,但那些片段走马灯一样地闪过,最后留在夏鸢眼前的是周野居高临下地淡漠。 ‘你说你相信我,可其实你从来没有信过我。’ …… 心头漫上些潮湿的紧涩,夏鸢垂下眼帘,与镜子中面容素白的女人擦肩而过。 房间里,手机一直安静着没有响过。 夏鸢拿起来,上面除了陈芳敏发来的那条微信未读之外,再没有别的消息。 她点开通话记录,第一条就是周野。 夏鸢没有存他的名字,只有一排数字。 结尾处的1809,每次看见,她心里都会觉得温暖。 许多细节,她以为只有自己记得,但其实,还有一个人也全都记得。 她突然很想听听周野的声音。 通话拨出的界面刚刚闪出,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夏鸢姐!” 是陈芳敏。 她才回房不久,怎么又来? 夏鸢放下手机去开门。 不曾注意通话已经被人接起。 “喂。” 故作冷漠的男声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等待半晌,连通话被切断的时候都似乎是带着气的。 门口,陈芳敏一进屋便着急忙慌地拿出手机消息给夏鸢看,夏鸢晃眼只看见了SKY的字样,她心头一紧,迅速接过来仔细阅读,紧跟着便皱紧了眉头。 陈芳敏手机上这篇名为“SKY老板被判入狱”的热搜新闻下只有一篇简短的文字,外加一张年代久远模糊不堪的照片,言辞之间含混不清地写着SKY老板疑似入狱。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这是故意诱导,没有实证。 但如今网络时代,网友们习惯在实证出来之前先行论罪,这篇文章显示刚刚发出来五十分钟,阅读量已经接近三千万,下面的评论数量已经有六万了。 夏鸢没有来得及一一翻阅,陈芳敏便紧跟着道:“你再看看这个。” 她退出这则新闻,然后点开热搜,前十条热搜有八条是关于SKY和旗下艺人的,头两条后面还跟着爆字。 夏鸢顾不得其他,她只看见其中一条显示着爆字的词条上只有两个字—— 周野。 第55章 “你比十年前更令人不齿…… 从看到热搜到赶去AM酒店, 夏鸢只用了四十分钟。 顶层的8006号房间内,周野正在开视频会。 门铃突然响起,秦元下意识起身要去开门, 周野不悦地瞥过来,他立刻稳住不敢动。 周野在办公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断,尤其他正说到关键部分。 门铃响了一会儿停下来。 没过几秒,书桌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周野蹙眉扫了一眼,神色一怔, 紧跟着突然起身,朝门口大步而去。 视频里的几个人眼见着周野突然消失不见, 纷纷隔空面面相觑。 秦元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十分懂事地将电脑转过来, 抱歉宣布:“会议暂停。” 他刚挂断了视频,口是心非的某人进来了。 “你来做什么。” “你没看新闻吗?微博上已经……”夏鸢急匆匆跟进来,语气焦急,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 话到一半看见秦元,她顿时僵住,面上有些尴尬。 秦元看一眼周野的眼色, 十分识趣地对夏鸢点了点头,跟着便抱着电脑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周野大刺刺在沙发上坐下,长腿随意地岔开着, 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慵懒非常。 夏鸢以为他是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拿着手机过去,点开热搜给他看, “网上都要翻天了,你看到没有?” 她在身边坐下,温香的味道靠近,周野的表情难以自抑的松和了下来。 他快速瞟过她的手机屏幕,然后紧盯着她紧张的神色。 夏鸢是真的担心了。 周野唇角微抿,淡淡给了一句:“你就为这点小事找我?” “这是小事?” 这事从早上开始发酵,到如今眼见着越闹越大,连夏鸢在来的路上都收到了好几家媒体的电话,他们知道一拾和唯尚正在做周野的联合专访,都想从她这里挖出点新料来。 她急得不行,深怕这事再继续下去会造成更大影响,但周野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完全没把这事放在眼里。 夏鸢对他如此不在乎的模样有些恼了,“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事?” 周野转眼瞧着她,良久,露出几分玩笑的神色:“摊上事的是我,你为什么生气?” 当然是因为担心,可想起昨天晚上的不欢而散,夏鸢又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稳了稳心神,她缓和了语气继续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她总是这样软和的性子,叫他怎么样都发不起来火。 周野别开眼去,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眉眼不见疲倦,只有些困懒,“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夏鸢不能理解,“这都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你就准备什么都不做?” 刚才在车上,夏鸢已经将热搜上的新闻细细看了几遍,终于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事的起因是他旗下的一个叫修和的歌手。 出道不久,凭着一副好皮囊和几首质量上乘的R&B情歌圈粉无数,现下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 早上最先爆出来的是修和和网红的激吻不雅照,紧跟着网上开始大规模地翻出他的陈年黑料,大肆宣炒,后来不知怎么矛头就对准了SKY。 近几年SKY频频推出优秀的艺人歌手,发的唱片张张都以扎实的质量、推陈出新的花样闻名华语乐圈。 圈内谁人不知SKY的老板因为歌手出身,所以最注重的就是音乐质量,也正因如此,SKY几乎不用如何营销就能凭借自家歌手过硬的专业素质赢得圈内圈外的尊重与支持。 其屹立不倒的地位不知惹得多少同类公司眼红不已。 这事一开始看起来只是SKY旗下艺人的丑闻,但后来事情发展却渐渐超出了这个范畴,网上舆论开始反戈相击,各个都抨击SKY选人不严,创作注水,开始搞流量走花架子路线。 就在有网友发掘周野的发家史的时候,有心人又跟着将周野成名之前的事件一一扒出,那则含混不清说他入狱的新闻恰好就给了义愤填膺的网友们攻击他的机会。 夏鸢今天才算见识到“网络义士”们的才能,那真是只有他们不想骂的,没有他们骂不出来的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已经算是他们最文明的说辞了。 可这些人根本就连这是个什么事情都还没搞个清楚明白。 夏鸢如此愤愤不平,但周野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他单手撑着额角,神情轻松:“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除了我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里,这些热搜上的新闻基本上都是真的,你要我说什么,承认,还是否认?” 夏鸢一时语塞。 这正是这件事情最棘手的地方。 无论这些消息里用了多少引导性的模糊词汇,但他们刊出来的那些照片都是真的。 尤其关于周野那张,旁人或许认不得,但夏鸢很清楚地分辨出了照片中周野身后的是S市的警察局。 这是十年前的照片。 连夏鸢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的,但有这张照片的人不仅有心,更对周野非常了解。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周野出面澄清,那就代表他承认了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就更坐实了他上梁不正的名声; 可如果矢口否认,虽然他当时没有留下案底,但如今网络发达,若有人有心去查,难免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万一到时被人推翻了他的否认,局面只会更加失控。 事到如今,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已经明摆着是冲着SKY和周野本人去的,显然就是有人要和他作对。 而且无论这个人是谁,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夏鸢在广告公司工作这么多年,深谙营销这回事情其实不在乎被营销的东西本身好与坏,只在乎有没有人看到这样东西。 很显然,现在大众都看见了,并且是坏的一面。 现在这个时候,无论周野出面或者不出面,都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辛苦经营的声誉已经被搞臭了。 思来想去,夏鸢竟一时想不出一个两全的解决办法。 她蹙眉深思,眉眼间一片愁云密布。 周野见她忧愁,长腿不自然地换了个方向敞开。“过几天就没事了。” 这是实话。 如今是信息时代,信息换新更迭的速度之快,尤其是这种娱乐新闻,新的消息出来,很快就会盖过现在的。 夏鸢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会觉得难过和无力。 网上那些风言风语各个都言之凿凿,可如果他们真的见证过他的过去,怎么还能说得出那些令人心寒的话来。 夏鸢以为时至今日,过去的事情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却不想竟还是会牵连到如今。 她不由开始自责。 “是我不好。” “这怎么能怪你。”周野见她垂头丧气,再也不能装着矜持,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温声安慰:“别担心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夏鸢倚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忽然灵光一闪。 “有了!”她迅速直起身体对周野道:“我们把专访提前!” - 这次专访里原本就有关于周野是如何创办起SKY这样的内容,正好在这个风口浪尖,不如深挖一下,在更多不利的负面消息爆出来之前,他们主动将这段历史宣之于众。 公众对于名人成功历史上的污点总是能有更多包容的,尤其是当他们自己承认,并给出一个正面的态度,再加上适当的包装美化,说不定还会更加令人钦佩。 夏鸢将想法跟何文烨一说,没想到他也有这个思路。 何文烨在做杂志编辑之前是狗仔出身,他深知这个圈子里没有永恒的黑,更没有永远的白。只要不是原则上的污点,任何丑闻都有变成美闻的可能。 尤其那天在电梯里跟周野匆匆见过一面,何文烨更是被他的外表和气质所折服。 “只恨自己不是个女人。”他如是说。 这话一出,陈芳敏看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夏鸢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既跟何文烨一拍即合,两人各自迅速召集团队到夏鸢房间里开会,开始讨论修改明天专访的大方向。 会议刚开始,夏鸢突然接了个电话。 是谭珊打来的。 电话接通后她甚至连寒暄都省了。 “明天邹洁会过去辅助你谈判。” 夏鸢一怔:“邹洁?她来做什么?” 邹洁就是谭珊接班人的热门人选之一,时年不过27,人长得美艳,也有手段,只是性格有些不知收敛。 谭珊说:“现在SKY正在风口浪尖,是我们谈判的最佳时机,公司怕你一个人搞不定,所以派她过去帮你。” 谭珊这番话说的很好听,但实际上夏鸢心里很清楚,以邹洁的个性,就算来了,只怕到时候帮忙的人会变成夏鸢自己。 但这是公司的决定,夏鸢无力更改。 挂了电话从房间出来,陈芳敏立刻捧着手机过来找她。 “夏鸢姐你看,真被你说中了,早上的新闻被修正了,现在直接就有周野坐过牢的证据发出来了!” 夏鸢心头一跳:“什么证据?!” 依旧是张年代久远的照片,但这一次的场景不再是警局门口,而是在拘留室里。 冰冷的铁门之后,有道颓败的身影蹲在墙角,看不真切的阴影里,周野侧脸的线条依然出众。 这张照片旁边,贴了一张早年前网络上流传的周野在酒吧驻唱的视频截图。 两张图片一经对比,确认是周野无疑。 第二张照片夏鸢半点都不陌生,但第一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难道当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曾经在他被拘留期间看过他? 会是谁?付一伟吗?还是…… 舒瑶?! - 铂悦酒店空中酒廊。 周野点了两杯Bloody Mary,鲜红的液体映着露台外璀璨夜景,红光在杯口浮动,空气里飘着点不易察觉的腥甜气味。 他闲适地靠着椅背,双腿交叠,长臂随意展开,侧眸望着眼前秋夜里的城市繁华,黑眸中暗芒涌动,侧脸冷硬的线条分明淡漠,却另有一种蛊惑着人不断靠近的魔力。 比起年少时轻狂肆意的风情,如今的周野更多了成熟稳重的性感。 舒瑶仍然是精致名媛的打扮。 时尚的风潮不断变革,不变的是她依然是从前的那个富家小姐。 面上优雅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内心却欲壑难填。 随行的保镖替她拉开座椅,她轻巧在周野对面坐下,等身旁人识趣站到一边,舒瑶开口时迷恋的语气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比十年前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周野像是这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在坐下了,他淡淡回过眼来,黑眸轻动,唇角勾出了一抹没有温度的笑。“你比十年前更令人不齿。” 他开口就是毫不客气地攻击,舒瑶当即沉下了眼色。 她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肩,漂亮的面孔上不见喜怒,“令人不齿的是你吧。当年可是你逼着我放弃你的,如果早知道你会……” “如果早知道我会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你会怎么样?继续缠着我不放?”周野敛去笑容,将桌面上两杯鲜红的饮料推到舒瑶面前,沉声道:“你似乎忘了,我当年还说过什么。” 面前的敞口杯中红光荡漾,鲜艳的颜色像血一样骇人。 舒瑶神色微变,张嘴想说什么,周野先一步打断了她。 “我……”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你现在收手,我可以给你。” 舒瑶眉间微微蹙起,“我想要什么?” 周野从前没跟她装过傻,现在自然也不会。 他淡然地收回手去,依旧倚靠着椅背,说:“当年那件事的证据,现在源兴地产的亏空证明,以及。” 他突然停顿,舒瑶脸色一变,她勾起身来,“以及什么?” 见她终于露出破绽,周野缓缓勾唇,“以及一些你很可能不想看到的东西。” 十年过去,一切物是人非。 周野早已不是那个在工地上埋头干活的周野,他变得睿智、冷漠,言语间尽是上位者运筹帷幄的居高临下,那双从未对舒瑶露出过半点笑意的黑沉沉的眼眸,如今也变得更尖锐、更残忍。 舒瑶忽然有了一种被他踩在脚下的屈辱感。 她霍然起身,身旁的保镖很快围上来。 周野岿然不动。 舒瑶怨愤的眼神狠狠从周野面上剜过,而后转身,踩着高跟鞋走得要飞起来。 周野冷笑的声音这时从身后传来。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好,明天来公司找我。” “过时不候啊,舒小姐。” 第56章 周野的风筝,终究回到了…… 专访的时间原本预订在十点。 但晚上临时接到秦元的通知, 周野十点临时有事,专访时间提前到八点。 夏鸢一夜未睡,因为心里有根弦一直绷着, 无需强撑精神,也未见有多疲惫。 出门前,她见镜中的自己面色略有苍白,难得在唇上抹了点颜色。 陈芳敏过来叫她的时候,陡一见她, 被惊艳了一下。 “夏鸢姐…你化妆了啊?” 夏鸢见她惊讶,略笑了笑, “怎么,吓到你了吗?” 陈芳敏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就是觉得……你这样好好看哦。” 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如水,唇上一点亮眼的颜色衬得夏鸢格外明艳动人。 这真是少见。 明明昨晚看夏鸢的神色还分外紧张,怎么今天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呢? 昨天事出突然,夏鸢措手不及, 兀自慌乱着自乱了阵脚。 但经过一晚的冷静,她已经想明白了,无论是周野主张的冷处理, 还是她和何文烨预备的联手将这件事情来个大反转,总归事情是有解决办法的。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干着急的夏鸢了。 她可以保护周野。 用自己的能力。 因为是临时更改的时间,路上有些匆忙。 七点四十到了地方,秦元已经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先认出夏鸢, 然后迎过去。 “夏总监。” 夏鸢对他点头微笑,“你好。” 何文烨跟秦元是第一次见面,夏鸢简短给两人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唯尚的编辑部负责人,何文烨。这是周总的秘书, 秦元。” “你好。” “你好。” 两人客气地握手寒暄过,秦元对夏鸢道:“我先带各位先上去吧,老板已经在等着各位了。” “好。” 秦元在前面带路,夏鸢与何文烨带着人跟在后面。 何文烨这时悄声对夏鸢道:“老实说,你跟这位周老板是不是认识,怎么他秘书都跟你这么熟?” 夏鸢一顿,睁着眼睛胡扯:“可能是因为我上次来过……” “鬼扯!”何文烨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小陈都跟我说了,上次你们吃闭门羹,是因为人家点名让你带队上去,但是你没去。” 没想到他已经知道这事了。 谎话被拆穿,夏鸢一时有些窘。 “上次在AM碰见,你们还假装不认识,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何文烨说着,神情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噢!难不成你们……” 他声音刚要大起来,前面的秦元恰好回过头对他们做了个指引的手势。 “这边请。” 窃窃私语的两人顿时恢复了正经的领导模样,点头微笑着跟上。 这个岔一打,夏鸢顿时松了一口气,低声对何文烨道:“别说乱七八糟的了,把专访做好才是真的。” 她严肃提出要求,何文烨不甘就此罢休,试图从她眼里寻找一些暧昧的痕迹,“你们不对劲啊、不对劲!” 夏鸢语塞,干脆不理他了。 SKY为这次专访特意腾出了一间采光最好的会议室,在十楼。 进了房间,秦元示意他们先做准备,他上去请周野下来。 何文烨虽然八卦了些,但一旦投入工作,那还是相当专业。 他指挥着团队有条不紊地将摄影摄像设备寻找采光好的地点安放,拿着稿子一遍遍核对,包括主持人有可能不太熟悉的生僻字他也一个一个地全都核对查询好标记在上。 看着他们如此专业的阵势,陈芳敏不禁感叹:“上次就我们三个过来,好像确实不太够诚意。” 一拾作为一家广告公司,原本对专访这种事情就不太专业,上次纯粹是为了后续好跟SKY谈合作,老总才费心费力地争取到了由他们出面的机会。 没想到却被夏鸢搞砸了。 也难怪这次他们会再派邹洁过来。 说起邹洁,因为他们临时改了专访时间,之前约好跟闻总见面的时间也跟着提前。 邹洁订的是早班机过来,应该来得及。 夏鸢看了眼时间,她应该已经快落地了。 想着,她让陈芳敏看着这边布置,她出去打个电话。 陈芳敏点头答好。 夏鸢转出会议室,拨给邹洁。 关机了。 八成是还没下飞机。 现在才八点,时间上还来得及。 她给邹洁微信发了定位,留言让她直接到SKY这边来,发完正要回去会议室,身后的电梯突然停住。 她回头望去,电梯门打开,着一身灰蓝色西装的周野挺拔如松。 不同于少年轻狂的单薄,如今的周野身材修长,肩膀宽阔,被西裤完美包裹的一双长腿线条修长,步履行动之间,肌肉胀满。掀起眼帘的那一刻,黑眸里当真有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气沉浮涌动。 他视线扫过来,性感的荷尔蒙魅力便先一步涌出电梯拥挤的空间,只扑夏鸢而来。 夏鸢晃神片刻,周野已然来到了面前。 她抬眼望去,男人眸中的冷厉不在,淡淡缠绵的温柔绕在眉间,深邃被装点成了缱绻,夏鸢心口一跳,未觉自己的耳根正在迅速发烫变红。 她今日抹了淡妆,唇上一点诱人的绯红颜色格外娇俏,周野垂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交换彼此的呼吸。 “夏总监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啊。”他说着,竟再度伏低身子朝她凑近,夏鸢看见他眼中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 “今天…更漂亮了。” 他灼热的吐息让夏鸢陡然惊醒过来,她匆匆垂下眼帘,往后退了两步。“周、周老板说笑了。” 两人距离拉开,周野登时便收敛了表情,直起身来,黑眸里兴致缺缺的。 夏鸢见他似乎还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一旁的秦元也很知趣地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她深怕屋子里的人突然出来撞见点什么,忙操着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会议室里已经安排好了,请周老板跟我来。” 夏鸢率先进入会议室,何文烨还在指导最后一台摄影机的定位,周野的脚步便停在了门口。 他一出现,整个会议室便都跟着安静了下来。 现在这个会议室里的,除了夏鸢和何文烨,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周野。 夏鸢明显能听见诸位女同胞们不自觉咽口水的声音。 包括陈芳敏。 她悄悄到她身边去,好笑地轻声唤她:“回神啦。” 陡然凝滞的场面是被周野自己打破的。 他进了屋,脱掉外套递给秦元,秦元正在关门,接过外套仔细地搭在臂弯中放好,然后对众人点头示意。 周野说:“怪我临时有事,劳累大家起了个大早。若大家赏脸,一会儿专访结束,便留在公司稍坐片刻,等午餐时间,我请大家吃顿好的当是赔罪。” 他开口时完全没有企业家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口吻虽不算多温和,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能说出这种平易近人到近乎是讨好的话来,下边的人也很是受用。 何文烨一见他便眼冒金星,这会儿见他如此亲和,更是忙不迭地凑上去握手问好。 周野好脾气地迎合着他。 陈芳敏这时终于醒过神来,抓着夏鸢的手臂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琳琳姐这么迷他了!我的天,他也太帅了吧!还这么好说话,上次明明是我们准备不周到,他还给我们道歉礼盒!妈呀我好像把那盒子给扔了!不行,一会儿我也得去找他要个签名!” 她语气激动的颠三倒四,捏着夏鸢的手都痛了。 夏鸢无奈抽回手来,语重心长提醒她:“先把我们的事情办好才是正道。” 陈芳敏悻悻点头:“噢。”眼神却还在周野身上留恋。 夏鸢检查了几个机位,确认无误,对那边的何文烨比了个手势,何文烨收到示意,请周野入座指定位置,专访很快就开始了。 唯尚不愧是国内顶尖的时尚杂志,从主持到摄影摄像,无一不专业精湛。 夏鸢巡查了好几个机位,摄影镜头里的光线强度、场景比例,处处都是讲究,越发衬得中间那个男人完美非常。 何文烨很满意镜头里的效果,悄声对夏鸢说:“本来我还带了妆发老师,可你瞧,人周老板连根头发丝在镜头下看起来都这么精致,是我多虑了啊。” 夏鸢视线越过摄影机,直接望向周野。 他似乎是有过许多面对镜头的经验,又或者他天生就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镜头。 此时的周野姿态从容,俊美的面庞含着点疏离的浅笑,矜贵优雅的气息与从前初遇他时的狼狈窘迫判若两人。 可只有夏鸢知道,时光荏苒,他仍是那个周野。 骨子里都刻着温柔的周野。 为了应对昨天的热搜事件,采访摒弃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着重在周野个人和SKY的发展史上,几个抛砖引玉的问题过后,主持人开始切入正题。 “听说您在创办SKY之前曾在酒吧驻唱。” “是的。”周野毫不避讳地回答:“为了讨生活,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有唱歌还可以。在酒吧驻唱一个月,顶我摆摊半年。” “哦?您之前还做过地摊生意?” “谈不上生意,就是摆地摊,卖点盗版CD。当时老家地方小,网络也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这种时髦的资源很少,所以生意还不错。”说着,周野抿了抿唇,笑说:“不过后来我自己做了唱片才知道,一张CD背后要付出多少辛苦。” 主持人笑:“所以现在您也提倡打击盗版保护正版。” 周野说:“是的。作为一个商人,我当然是不愿意公司的正当利益被侵犯,不过作为曾经为了讨生活卖过盗版的人群中的一员,我还是很愿意通过其他途径来帮扶一下他们。” “通过哪些方式呢?” “作为唱片公司,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为这些人群提供工作岗位,开放学习通道,即便没有相关经验,只要他们愿意学,我都很乐意为他们提供机会。” “那没有门槛吗?” “有一些,但只是作为筛选,相对于其他公司的用人标准,几乎可以说是无门槛。具体可以上SKY官网查阅细则。” 周野似乎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何文烨立刻示意主持人拉回正题。 “当年很火的您驻唱时期的视频,是您自己放到网上去的吗?” 周野否认:“不是。我也是有经纪人找到我之后才第一次看见那个视频,我想录这个视频的人大约是很喜欢我吧。”他说着,低眉轻笑,不经意间望向摄影机后工作人员的区域。 何文烨感觉到旁边的夏鸢忽而一怔。 他疑惑望去:“怎么了?” 夏鸢回神,抿了抿唇:“没事。” 她望向周野,试图从他此刻的笑容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无懈可击的表情似乎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注视只是夏鸢自己的错觉。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 主持人接着问:“当时因为那段视频,您可谓是火遍了大江南北,听说许多经纪人都想上门找您签约,但您全都拒绝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周野抬手用食指点了点眉尾,诚恳道:“老实说,我对唱歌其实没什么兴趣,对当一个没什么隐私的明星艺人更没有兴趣。” 主持人有些意外:“哦?你是不为这些名利所动吗?” 周野轻笑:“当然不是。只是有人曾经告诉我,比起唱歌,我还有其他更大的才能。事实证明,她说的很对。” 主持人不太理解:“恕我冒昧,在来之前我听过您从前的音源,我觉得您在音乐方面的才能不在商业才能之下。” 周野谦虚道:“你太抬举我了。我没读过什么书,更没学过音乐,而且我对这方面兴趣不大,至少是不足以维持我十年如一日的热情。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 “所以您在当时选择急流勇退,放弃了继续大火,退居幕后创办了如今的SKY?” “是的。”周野说。 娱乐圈是多么浮华的地方,无数年轻偶像不断升起,又有无数昨日闪亮的星星猝然没落。每一颗流星在坠落之前都曾在天空中闪耀过,但那之后便是一片虚无。 无论周野如何出众,但永远有比他更出众的人存在,倘若他习惯了登高,那么必然有跌重的这一天。 与其在心惊胆战等着这一天到来的时间里消磨了自己的意志,不如另辟蹊径。 显然,周野做到了。 即便退居幕后,他依然名声响亮,而无论在他和SKY之后再出多少优异之辈,他始终都是这条道路上的开创者。 这样的想法虽然看起来狂妄,却最为实际。 比起不知道哪天被人揭了强撑着的繁荣,不如不要这样的虚假。 周野对自己的能力以及这个圈子的常态认识得十分透彻,他坦然道:“比起挂着响亮名头的明星歌手,还是做一个商人更适合我。” 主持人被他缜密冷静的思维逻辑所折服,不由感叹:“确然,娱乐圈中不乏佼佼者,但如何找准自己的定位,才是屹立不倒的关键。您看问题的角度,果然犀利。” 何文烨听了这话,不由对周野竖起大拇指,“能对自己有这么清晰的认知,还一点都不为娱乐圈的名利所动,这心志,他不成功才是怪了。” 他兴奋地怼了怼夏鸢的肩膀,悄声说:“我觉得这要是被剪成视频发出去,他肯定能再火一把。” 夏鸢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注视着周野。 主持人:“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想知道,您在做这个决定之前,会不会有一点遗憾呢?” “没有。”周野答得斩钉截铁,“我说了,我对唱歌这件事情不是非要不可,即便是非要,我也更倾向于只唱给一个人听。” 这话落下,夏鸢便立刻对上了一双沉黑的眸。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将自己往何文烨身后藏了藏。 地下工作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被人发现。 可夏鸢如此躲闪,惹得周野很是不快。 摄影机里清楚地记录下了他面上晴转阴天的这一幕,何文烨以为他是累了,赶忙叫了停。 “休息一下!” 恰好这时夏鸢手机响了,她低下头,抱着手机匆匆离开会议室。 如果再不离开,她怕周野下一秒就会直接过来拉着她问刚才为什么要躲。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夏鸢到电梯间的拐角听电话。 是邹洁。 问她专访结束了没有,她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还没,不过快了。”夏鸢看了眼时间,“一会儿还要拍些封面照,结束估计要到十点左右,你来得及。” 邹洁嗯了一声,“一会儿结束,周总参不参与洽谈?” 夏鸢没接到这样的通知,“应该不会,他就是后面有事才把专访提前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专访在几楼?” 夏鸢一顿,忽然明了邹洁的意图。 她也想见周野。 也对,现在的周野,谁不喜欢呢。 她如实告知,邹洁连客套的谢谢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夏鸢摇摇头收起手机,陈芳敏恰好出来叫她:“夏鸢姐,快开始啦!” “来了。” 她刚抬脚,身旁突然传来了一道娇柔的女声。 “夏鸢?” 夏鸢回头,舒瑶一身精致的名牌套装,勾得她身材窈窕,分外美丽的面庞上尽是惊讶。 “真的是你!”她从电梯里出来,闪着光的银色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夏鸢,“竟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周野……你们竟然还在一起?哈、哈哈。” 夏鸢认出舒瑶,见她讶极反笑,忽然想起昨天热搜上的照片,夏鸢温和的眉眼开始变得冷淡。 “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舒瑶笑出了眼泪,揩了揩眼角,她道:“怎么样,有时间跟我喝一杯么?” - SKY附近有家餐吧,白天卖咖啡和简餐,晚上有歌手驻唱,各色酒精饮料往上一摆,摇身一变成为小资清吧。 此时店里无人,舒瑶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叫了两杯咖啡,与夏鸢端坐圆桌两边。 安静的气氛像是包场了一般。 夏鸢仍记得S市人民医院外的那家星巴克,当年的舒瑶就是用这样岁月静好的容貌,高高在上地俯视夏鸢,将她踩在脚下,随意碾压她的痛处。 如今她还是这副模样,精致美好,眼角微扬对着夏鸢。 但如今的夏鸢已经不会再被她随意摆布了。 专访已经继续开始了,她没有时间多留,也不多说些什么客套的话,便开门见山地问:“热搜上那些照片,是不是你卖给媒体的?” 舒瑶好似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样问,含笑的唇角轻启,仍然是那句感叹:“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还在一起。” 夏鸢只当这句话是默认,声音冷下来:“舒瑶,你知不知道你样做很卑鄙?” 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能有机会进去看周野的人更少。 根本无需过多猜测,知情人很快就能锁定那几个。 而这几个里最有可能这样对待周野的,只有舒瑶一个。 “我卑鄙?”舒瑶笑了,“卑鄙的是你跟周野才对吧。” “当年我答应你救他,条件是你离开。结果呢,我救了他,你们竟然还在一起,被耍的人是我欸。”舒瑶说。 夏鸢蹙眉:“我没有,当年……” “当年你是走了,可我并没有得到周野。”舒瑶打断她。 当年夏鸢远走,周野遍寻不得,回来之后颓丧得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抽烟酗酒,整日关在梧桐镇上的那个小房间里混混不可终日,谁劝他都劝不动。 舒瑶千金之尊,去过最远的乡下也只不过是学校组织的农家乐采摘郊游。 当她去到那个落后的小镇,看见灰色的砖瓦房,门一打开,烟酒的气味扑鼻而来——周野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她强迫他跟她回去上班,但周野除了在工地上喝酒闹事之外,什么正经事都不干。 舒瑶就是再爱他,耐心也有个限度。 就在她决定让他自生自灭的时候,付一伟又找上了门。 那是周野二进宫。 “那张照片的确是我拍的,不过那一次周野叫我别管他。”舒瑶淡淡说着,轻啄了一口浓香的咖啡,言语间过分轻飘的态度像是在说什么购物经,而不是另一个人几乎被毁掉的人生。 那时夏鸢已经走了,付一伟四处求告无门,只能找到舒瑶,幸而舒瑶还念着从前的周野,肯去看看他。 隔着一道铁门,周野颓败消瘦的面容更有了一种别样病态的美感。 可他看舒瑶的眼神里除了漠然,就只剩漠然。 ‘你不是想要我么,拿去吧。’ …… 真是可笑,舒瑶要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周野,是眉眼温柔实则强势的男人周野,才不是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丧家之犬。 舒瑶的鄙夷在周野意料之中,他望着她走,忽然扯开唇角笑了一下。 这个世界上真正要他的人已经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离开之前,舒瑶拍下了那张照片。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约是觉得即便是这样的周野也很令人心动,又或者是为了提醒自己,再也别在这个人身上栽倒第三次。 反正她当时绝没有想到,这张照片还有能有如今这样的用途。 “当年我见周野那样伤情,还以为你们真的断了,没想到竟然都是你们用的手段。” 想到她那时费过的心思,舒瑶被气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那样耍。 回想起周野那时对夏鸢从一而终的温柔,对自己从一而终的冷漠,舒瑶心里难免有些怨怼。 “说到卑鄙,谁又能比得过你们呢。如今我不过小惩大诫,算得了什么?” 夏鸢呆住,一时无语。 她没想到会从舒瑶嘴里听到这样一段过往。 见夏鸢沉默着发呆,舒瑶头一次露出了不屑这样明显带着贬义的神情,“你不用装的这样无辜,反正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说着,忽然起身,将一张薄薄的记忆卡丢在桌面,淡声说:“告诉周野,他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我想要的东西希望他尽快发给我。” 说完,舒瑶也不管夏鸢是怎样的表情,拎着自己的包包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 回眸时,眼角尽是讥讽。 “现在的你,这两杯咖啡应该还是请得起吧?” 一直到舒瑶离开咖啡厅,口袋里的手机震了又震,夏鸢才像忽然醒过神来一般。 抓起桌上的记忆卡回到SKY。 - 夏鸢在专访中途出去接了个电话,之后就不见人影了,何文烨找她半天都没找到。 专访结束之后众人轮番上去跟周野合影,周野都和和气气地答应了。 直到照完最后一个,周野才出声问:“夏总监呢?” 陈芳敏刚出去给夏鸢打电话,她没接,一进屋就听见周野在问她,忙解释道:“夏鸢姐她……好像是去接我们另一个总监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干笑着解释,周野半信半疑,面上却不露声色。 秦元这时在一边提醒他:“股东会要开始了。” 周野略点点头,示意秦元找人招待何文烨的人。 何文烨却客气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还得抓紧回去写稿子剪视频,周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下次有机会,一定不负盛情。” 周野闻言也不勉强,“好,我还有事,就不送各位了。今天辛苦。” “哪里哪里。” 周野还要开会,套上外套就走了,秦元留下来送他们下楼。 没想到他们这边下去,邹洁那边就上来了。 陈芳敏正在跟夏鸢打电话,邹洁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周总呢?” 陈芳敏还不知道邹洁也要来,见到她的时候猛然一愣,“邹总监?呃……周总他刚刚走了,你们没碰上吗?” 邹洁闻言难掩遗憾神色:“哦,可能错过了。” 这时电梯又停在了这一层。 是夏鸢回来了。 陈芳敏一见着她立刻迎上去,“夏鸢姐!” “你可回来了,刚才周总还问你呢!” 夏鸢一顿,眼眸有些干涩地转过去,“他问我?” “对啊。”陈芳敏点点头。 夏鸢不知想到什么,神情低落下去。 陈芳敏见她脸色不对,小心问:“夏鸢姐,你怎么了?”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邹洁过来了,“夏鸢,一会儿要用的资料你准备好了没有?” 夏鸢看一眼邹洁,脸上表情不变,淡声道:“把资料给邹总监,一会儿邹总监主讲。” 陈芳敏一听,“啊?可是我们……” 她不知道谭珊的吩咐,但知道以邹洁的个性,这场洽谈会如果成了,功劳肯定都是她的,如果不成,锅肯定都是夏鸢的。 这时候如果把主讲的机会让给她,万一谈出点什么来,岂不是更让她居功自傲? 邹洁从陈芳敏手上接过文件,看了眼夏鸢,“你还算识趣。” 说罢,她便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夏鸢姐……”陈芳敏想劝夏鸢再想想,但夏鸢已经拿定了主意,并不想再多说什么。 “走吧。” - 负责这次歌谣大赏广告招标的闻总是周野的心腹,也已经得了周野的交代,一见面便向她们表示不管这事成不成,以后肯定有机会再合作。 邹洁开始讲标书的时候,闻总也是态度和蔼亲切,满满一副欣赏的表情。 眼见邹洁进行的这么顺利,陈芳敏还是有些不甘心,悄悄看了眼夏鸢,她竟然在发呆。 “夏鸢姐……”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表现得怪怪的。 陈芳敏以为她不舒服,刚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同时抬头望过去,竟然是周野。 “周总?”陈芳敏讶然,刚才听说他有股东会要开,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事了? “周总。” “周总你好。” 会议室里的气氛不错,周野一眼便看见了夏鸢,她坐在会议桌末端的地方。 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还是她身边那个小助理的提醒,她才知道他进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周野明显看见夏鸢眼神闪烁着避开了他。 黑眸微沉,周野不动声色地走进来。 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闻总有些意外,但没多说什么。 邹洁是第一次见周野,如传闻中一样,他长了一张令人见了就会心动的脸。 她立刻拿出优雅的姿态,主动伸手过去:“周总您好,久仰大名。我是一拾的邹洁。” 周野像是没瞧见她伸出了手的样子,拉开主位上的椅子径自坐下,而后才不咸不淡地对邹洁点了点头:“你好。坐吧。” 邹洁刚开始就落了个尴尬,却也不恼,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淡淡坐下。 闻总这时问:“周总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周野表示:“没有,我就是过来听一下。你们接着说,不用管我。” 闻总揣测了一下他的意思,没揣测出来,便点点头示意邹洁继续。 但邹洁刚要开始,周野又突然开口:“夏总监坐那么远听得到吗?” 夏鸢一顿,抬起眼帘望过去,他面上神情没有破绽,但她却能读懂他此时眼中的困惑。 他在问她怎么了。 喉间被什么梗住,她点点头,眼睫低下去,轻声道:“听得见。” 她怪异的态度让周野不由蹙眉。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奇怪? 闲话过后,邹洁再度投入工作。 为了给周野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她尽可能将自己最专业知性的一面表现出来,希望能得到周野更多的青睐。 但他从进了会议室就好像游离在外,眼神淡淡的望着虚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束的时候,邹洁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周总、周总?” 他望过来,“结束了?” 邹洁一愣,他过于冷淡的态度让她以为自己是有哪里说得不够好。 谁料不等她问些什么,周野便将视线移向了夏鸢。 他双手合十撑在桌面,托着下巴,问:“夏总监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夏鸢再度被点名,却没如上次那般怔愣。 她没有看向周野,只是起身匆忙道了句:“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便低着头跑出了会议室。 - 舒瑶的话如魔音绕耳,不断不断在夏鸢耳旁重复。 ‘他像条死狗,我为什么会要一条死狗?’ ‘不过要是早知道他会成为现在的周野,或许我当时就不应该放手。’ …… 夏鸢一直以为这十年,自己就算不在周野身边,但至少也算和他经过了同样的挣扎和痛苦。 但舒瑶刚才一番话才让夏鸢明白,无论十年前她有多少迫不得已的理由,周野终究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刚才在会议室,她脑海里不断闪过周野年少的模样——笑容肆意,自在爽朗,偶尔懒怠,却只会叫人更迷恋他的慵懒。 而现在的周野大气从容,一言一句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面对镜头的感觉让人以为他天生就是属于舞台。 可这些翻天覆地的改变里究竟包含了多少心酸与伤痛,她终究是不能完全体会。 夏鸢突然就没有底气再望向周野,她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如今的周野身边。 无论当初她是因为什么离开,那些伤害都刻骨铭心,真的是一句不生气了就可以带过的吗? 电梯一直到地下室,她没有开车,可此时地下室内空旷无人的环境却正好适合隐藏她的狼狈。 眼眶干涩得落不出泪来,但胸腔里反复绞缠着的疼痛却让她想要大哭。 她低着头一路疾行,全然不知身后的男人正在逼近。 周野跟着她从会议室出来,看着电梯到了地下室他便跟了下来。 眼见夏鸢的背影被浓重的哀伤笼罩,心头掠过一阵慌乱,他加快脚步追过去。 “夏鸢!” 他从背后拉住她。 她的手腕竟然在抖。 夏鸢被吓了一跳,紧绷的情绪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望着周野,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周野被她突然崩溃地情绪惊了一下,身旁恰好有车进入,他反应迅速地拉着她隐到一旁的立柱之后。 背光的阴影中,他着夏鸢的肩膀,紧张问:“你怎么了?” 早上两人见面的时候还好生的,会害羞,会逃跑,会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可这才不过几个小时,她就变成了惊弓之鸟。 她手上冰凉,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但就是不说话。 周野心急,干脆将她拢入怀中,不断安抚:“你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别怕夏鸢,我在这里,别哭。” 他温柔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爱意,可这样爱她的人,却被被当初的自己伤得那样深。 夏鸢抓着周野的衣角,越想推开他,颤抖的五指却收得越紧。 一直到他身上的体温融化了她的僵冷,夏鸢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周野,你恨我吗。” 她突然出声,周野一顿,手上松开了些力道,蹙眉垂眸望着她,“怎么又说这个。” 夏鸢面上泪痕满布,她抬起手,“我见过舒瑶了。” 听见这个名字,周野黑眸一沉,视线扫过她掌心里那张黑色的记忆卡,仍然锁定了夏鸢泪湿的脸。 他声音很硬:“她又跟你说什么了?” 夏鸢摇头,“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为什么哭成这样?”周野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他明白夏鸢突然的反常一定事出有因,更明白舒瑶一定又是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觉得自己伤了他的话,她才会哭得这样伤心。 “等等夏鸢。”他骤然冷下声调:“你刚才要去哪里,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 夏鸢一怔。 “被我说中了?”周野没想到她真的这样想,“好、好啊。” “舒瑶可真有本事,十年前就能用几句话让你离我而去,十年后仍然能用几句话让你做出同样的选择。那我算什么?夏鸢你告诉我,我算什么?” 他被刺中了心里最伤的那一部分,疼痛叫他失去了理智,只要一想到夏鸢有要离开的意图,他就仿佛看见了无尽沉默的黑暗在向他招手。 周野猛地握住夏鸢双臂,用力得几乎要将她捏碎:“夏鸢,你到底有没有心?!” 夏鸢眼看着他从温柔变得震怒,心头激荡的心绪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好像他就应该这样对她。 他应该这样生气。 她望着他沉默了下来,比十年前还要沉默。 盖过理智的愤怒只是片刻,片刻之后,周野望着她的沉默突然开始感到不安。 他突然又将夏鸢抱紧,一遍遍说:“你不要怕,不要怕夏鸢,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拦我们在一起了,我不会再放你走的。你说话,你说句话,夏鸢,你不要不理我!” 他不断说着,似乎只要气氛一安静下来,夏鸢就又会消失在他面前。 周野在这十年里无数次的发誓,他绝对不要重复当年那样的离别,他决不允许自己再有那样无能为力的时刻。 可真的再度看见夏鸢没有生气的脸,他却还是会感到慌乱和无措。 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不多时,夏鸢手里便多出了一个冰凉的物件。 视线触及到那物件的一瞬间,江边潮湿的水波再度重现,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夏鸢的心房,漫漫柔和的月色似乎在他的眼光中重现。 掌心里那枚已经开始泛黄了的珍珠发夹带着夏鸢回到了那年夏天江边的芦苇滩。 她和周野满身狼狈,但他看她的眼神让夏鸢觉得世界是那么温柔。 他总能让她感觉到温柔。 他就那样握着她拿发卡的手,一点点地与她十指紧扣。 周野黑眸里有潮湿的惊慌,但他仍然抱着十二万分的虔诚与坚定。 “夏鸢,你说过要跟我一辈子的。” 夏鸢到如今才有了深刻的体会,当年到底做了怎样伤他的事情。 她也是到如今才知道自己真的好自私,自私到接受不了任何一点周野会放开她的可能。 她害怕,害怕周野何时回想起那段过往,害怕他会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她。 可她真的好爱他,爱到她舍不得让他眼中此时充满希冀的光一点点暗下。 夏鸢忍不住泪水,猛地扑进周野怀里,抓着他的衣角不断不断问:“周野,你真的要我么,真的要这样的我吗?” 周野呼吸一窒,紧跟着他用了所有的力气将她抱紧,抱得两个人都感觉到痛。 他问她:“你呢,如果看到那个时候的我,你还会要我吗?颓败的,没有意志,只会喝酒闹事的我。你会要那样的周野吗?” 夏鸢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知道无论陷入怎样的境地,他都能重新振作起来,即便不能,她也见过他最好的模样。 她怎么会不要他呢。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周野一颗混乱不堪的心脏才终于重归安宁。 他偏过头不断亲吻她的头发、耳垂、脸颊。 他笑着说:“只有你,夏鸢。” “只有你会要那样的周野。” 所以周野才会坚定地要这样的夏鸢。 这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的分离,有多少面和心不和的伴侣,又有多少永恒不变的爱情? 那年夏天的梧桐镇,周野第一次体会到心动,后来的这些年,他也只为一个人心动。 他是如此确信,他们是彼此最深爱的人。 夏鸢在周野身上找到了安定,她让他拥有了温暖。 他们了解对方,相信彼此,所以才能在漫漫岁月里依然紧密得不可分割。 两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人,却拥有这世上最契合的灵魂。 在被认定的那一刻,夏鸢以为自己早已用尽了的勇气尽数回归了身体。 她环住周野的腰身,用力回抱住他,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温热的泪沾湿他的衣襟。 夏鸢做出了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决定。 “只要你要我。” 周野,只要你要我。 这一次,我们绝不放手。 - 园游会的影片正在播放。 每一帧都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周野的风筝,终究回到了他怀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