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驸马今天打脸了吗 作者:猫不皂 文案 姚臻臻一朝穿越,成了大曜朝的公主唐臻,原身这位公主有个爱而不得的情缘,是一位都指挥使家庶出又不被待见的三公子叶庭轩。 跟对方也不熟,唐臻本想“慧剑斩情丝”,无奈怕身份败露,又赶上逃避和亲,她不得已摆了叶庭轩一道,带他一起跑路去边陲贫穷的白寒城,好向父皇证明自己跟叶公子感情甚笃,就连吃土都不怕。 小叶呀,别怕,逃离京城就放了你。 但小叶不信,以为这是刁蛮公主的新把戏。 哼,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想都不要想! 跑路归跑路,唐臻不想真吃土,为了担起公主重任,她决定前去扶贫,亲手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临走前,她在皇宫发现了西域进贡的咖啡果和咖啡豆,打算用这款独特的经济作物振兴白寒城的经济。 身为白寒城的典史和准驸马,叶庭轩有责任护公主周全,他亲眼看着原本骄横跋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唐臻公主,居然能卷起裤脚亲自下田,和百姓们一起种玉米;想尽办法打消百姓的封建迷信,说服他们同意开辟山路,振兴经济;甚至招安了盘踞在山上的一群山匪,让他们跟着大家一起开垦咖啡种植园…… 这个公主,好像跟过去那个不一样了。 叶庭轩痛苦挣扎:不,她一定是装的,我绝对不会上她的当! 可挣扎也没用,他的一颗心,还是一点点为她倾倒—— 臻臻,我爱你不依赖于我,又令我想要让你依赖。 我爱你令我心疼,却甘愿为你心疼。 【阅读指南】 1、生来就是要战斗的双商在线心思缜密俏公主VS憋屈二十年终于施展开手脚的真香打脸忠犬驸马,双强,互宠,1v1,HE。(注:人无完人,就算双商在线心思缜密的人依旧会犯错哈,尤其开头公主为了活命不得不牺牲了一下小叶,加剧了矛盾神马的~ 2、欢乐轻松穿越架空文,古代扶贫种田基建一勺烩,公主亲自下田也是有的,但她主要做的还是一些规划管理的工作,故事不会仅仅聚焦于田间地头哈~不要考据呀~ 3、由于公主的特殊身份,结尾会稍稍有一点点宫斗的剧情,只有很少一点,甚至谈不上是真正的宫斗,只是类似,跟男女主情感归宿的情节有关。 4、本文架空,地理位置、气候等不要代入现实,一切按设定走,种咖啡树的过程算是爽文,不会遇到太大阻碍,关于咖啡的理论知识仅供参考,人物对白等也请勿看作专业言论,都是为了写文服务,不具备科学和医疗价值,谢谢来看文的小可爱,鞠躬~ PS:白寒城的“白”是一穷二白的“白”,“寒”是贫寒的“寒”,不是冷哈~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臻臻(唐臻),叶庭轩 ┃ 配角:程衍,苏之湄,映月等 ┃ 其它:真香,种田,基建,扶贫 一句话简介:种咖啡,得驸马 立意:积极种田,靠自己双手勤劳脱贫 第一卷 :明月逐来 第1章 我穿 事情发生得就很突然。 八月中旬天很热,太阳下面更是能把人烤化,可姚臻臻还要穿着厚厚的古装戏服在横店拍外景。 头顶厚厚的假发发髻又闷又吸热,她就像顶了个火盆在演戏,身上六层古装简直是360度环绕的热情,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汗已成河,却还要做出一张温婉可人的公主脸,听对面男主向她倾情告白。 “cut!这场过!大家休息一下。”导演的烟嗓犹如天降梵音。 姚臻臻像一张猛然放松下来的弓弦,顿时眼冒金星,身子发沉,双腿酸软,好悬没摔在地上,她的助理恩恩眼疾手快冲上来扶住了自家艺人。 “姚老师,你可一定要撑住!”恩恩焦急万分,举着手里的小风扇对着姚臻臻猛吹,要是摔坏了刚蹿红的“古装小天后”,她的天灵盖非得被公司高管拧掉不可。 姚臻臻靠在恩恩身上,小步小步往遮阳棚下她的折叠椅那边挪动:“我的奶……” “奶茶嘛!买了买了!” “我的冰……” “苏打水嘛!准备好了!” 姚臻臻放了心,脚下加快速度移动,旁边导演对她安抚道:“姚老师,再坚持坚持,拍完今天这两页,就能换夜戏了。” 大夜也并没有好多少好吗?!虽然不晒,但是又热又熬人啊! 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脸上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对导演说:“不怕不怕,我人小力量大!” 导演笑容可掬地对她一点头,姚臻臻走过去,还听见他跟摄影说:“这年头肯吃苦的年轻人不多了。” 摄影师也很上道,简直是夸夸团团长:“那可不,能吃苦戏又好,长得还漂亮,姚老师不火天理难容。” 姚臻臻听着夸奖,心里当然受用,赶紧跟恩恩说:“剧组下午的冷饮咱请了。” “包在我身上!”把自家艺人在折叠椅上安放好,恩恩就跑去一边打电话。 旁边折叠小桌上摆了一样诱人的物件——600毫升半透明一次性塑料杯,杯口厚厚一层芝士奶盖,中间区域是漂亮的浅粉色液体,杯底能清晰看到深红色果肉,那鲜艳的颜色能令人想象到其甜美中带一点微酸的口感。 这是某品牌的芝芝莓莓桃,听说里边是草莓果肉和桃汁结合,茶底选用了四季春,还添加了益生菌。 这杯饮品半糖,多冰,因为天气炎热,杯体上凝结了一层蒙蒙水雾,看起来自带磨砂效果,莫名就显得它十分、极其、相当的好喝。 姚臻臻看着这杯奶茶眼睛都直了,伸手过去,拿起了——旁边的冰镇苏打水。 奶茶再好喝有什么用,女演员哪有资格喝? 想喝等退休吧! 她默默地灌着味道微苦的苏打水,眼睛盯着桌上的芝芝莓莓桃,一通吨吨吨,权当自己喝的不是苏打水,而是甘甜味美的奶茶。 姚臻臻酷爱喝奶茶,之前不火还敢三不五时地喝一杯,现在火了,为了上镜好看,公司勒令她远离一切高热量饮食。 曾经她躲在衣柜角落里偷喝一杯奶盖红茶被经纪人当场抓获,然后被罚在跑步机上跑了两小时+椭圆仪一小时,累得肺都炸了之后,姚臻臻再也不敢轻易犯戒。 后来被评为年度最上镜女艺人,这偶像大包袱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之后再想喝奶茶,也就只让恩恩帮她买来看着。 这就叫望梅止渴。 捧着手机玩了会儿小镇建设游戏,姚臻臻喝饱了水,肚子有点撑,想要去厕所,便举着小风扇吹着脸,往洗手间那边去。 今日外景地是皇家园林,从她的位置到洗手间要穿过整个园子,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姚臻臻仍然有点头晕目眩,再加上身上的戏服和发髻都太过厚重,令她极为不舒服,因此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不太稳当。 好巧不巧,经过人工湖的时候,有几个剧务搬着装有道具的大箱子经过,姚臻臻彬彬有礼地让了一下,站到了路的最边边。 谁知道具箱子上堆着的东西突然往下滑,一个剧务弓腰倾身去扶,屁股一撅——把姚臻臻怼进了湖里。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意外落水的姚臻臻突然觉得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水的浮力分去了她身上戏装的压力,酷暑之中,这水虽然有点味儿,但仍旧能提供沁人心脾的凉意。 而她之所以没有惊慌失措,一是因为自己会游泳,二是本能也觉得工作人员一定会来救她。 这个时候,稳住不慌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放松,就可以慢慢浮起来。 于是姚臻臻没有挣扎,顺着水波漂流,感觉到全身的焦躁和炎热都被沁凉的水流赶走。 她闭着眼安静地享受,甚至想在湖里多泡一会儿。 就一会儿…… 但接下来就听“扑通”一声,水面剧烈晃动,有人跳进了湖里。 唉,这么快来救我干嘛? 你救就救吧,抓我脚腕干什么?!到底会不会救人?! 姚臻臻觉得不舒服,在水下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道沉了多深,总之这水里不怎么透亮,眼前视野非常模糊,她只看见一个男人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仔细辨认后她突然觉得不对。 这人脸生,看着不像剧组工作人员。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姚臻臻突然恐慌,剧烈挣扎起来,男人被她搞得在水下失去了方寸,根本抓不住她的手,他憋的气也有限,更加急切地想要制住眼前的少女。 两人几乎是在水下打了起来! 身上感觉愈发沉重,姚臻臻很快耗尽了体力,“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窒息感十分强烈,接着便眼前发黑,骤然晕了过去。 不过她晕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晕,整个人昏昏沉沉,慢慢从一片漆黑中缓缓找回了一点意识,只是眼皮子太沉,完全睁不开。 她感觉自己被人拖出水面抱在怀里,一路颠簸地带去别处,接着就有很多人大呼小叫地迎了上来,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声音,只是自己耳朵里像是灌满了水,完全听不清楚。 姚臻臻很想说,恩恩啊,我没事儿,别担心,等回头我跟公司说,不会罚你。 但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来,于是她又想算了吧,等会儿醒了再说。 稍后姚臻臻感觉自己像被放在了床上,身上厚重的湿衣服被人扒了去,还有人温柔地给她擦脸,一瞬间安全感倍增,松了口气,便沉沉地陷入昏睡。 她是个敬业的好演员,又是刚刚蹿红,就怕被人说耍大牌,每一步走得都非常谨慎。而古装戏太磨人,每天化妆就要折腾好久,时间只能从休息时间里挤。 因此,自从进组拍戏,姚臻臻就真没睡过一场好觉,平均每天也就睡6个小时,现在能借着落水好好休息,她才放心大胆酣睡一场。 微微醒转的时候,她感觉周围光线有些阴暗,心想这是天黑了吗?我这是睡了多久?会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想到这个,姚臻臻有点紧张,立即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女孩子欣喜的低呼声:“公主醒了!公主醒了!快去通报!” 姚臻臻:“……” 什么玩意儿? 这伙人疯了还是我疯了?一个个入戏太深? 虽说剧组里常常也会以角色名称呼演员,但至少在这个组里,大家都叫她姚老师,基本不叫她“公主”,因为听起来实在太那个了。 姚臻臻觉得手脚发软,睁眼都没力气,等她模模糊糊对上焦,便看见头顶是一个高高的古色古香的床帐,下一秒,一个陌生的漂亮少女便凑了过来,一张俊俏“大”脸把她的视野挡了个严严实实。 少女高兴地压低声音问:“殿下,现在感觉还好吗?映心已经去通知皇上和御医了,他们很快就到!” “殿下”、“御医”、“皇上”这三个关键词险些把姚臻臻送走,她因为虚弱而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搓搓地想,这下事情好像不简单。 凭借多年的阅剧阅文及演戏经验,老娘可能是穿越了! 那少女或许是话痨成的精,在她耳边一直嗡嗡嗡:“之前您为了叶公子的事跟皇上吵成那样,还担心皇上不再喜欢你了。当时映月就说,皇帝陛下最疼公主您了,父女俩哪有隔夜仇,您看,您一出事儿,陛下立刻就跑过来看您,紧张得不得了。现在您总能放心了吧?” 姚臻臻头很疼,脑子乱成一团浆糊,用了好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这少女应该就是映月,之前她还提到个“映心”,如果自己真的是什么劳什子公主,那她俩应该是自己的贴身宫女? “先前陛下还说,要知道你用情如此之深,他就不该阻拦你,我看之后陛下肯定会答应您和叶公子的婚事,殿下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映月兴冲冲地说。 等等!什么婚事?什么叶公子?说清楚! 姚臻臻奋力睁开眼睛望着月儿,想问却又没力气出声,好在这个月儿能混成公主的贴心宫女,也是个机灵的,看着自家主子面泛疑惑,只当公主掉水里淹傻了,喋喋不休地把事情唠叨了一遍。 幸亏有这话痨少女,姚臻臻大约弄清了一些事实。 自己这位大曜公主唐臻,在某次庆祝表演中,对平川府都指挥使叶锋的庶子叶庭轩一见钟情。 叶锋人虽在平川府,但叶庭轩身为家中最小的儿子,陪着主母和生母住在京城。目前他已年满二十,并未参与科举,也没有官职,平日里在家操练功夫,人出落得器宇轩昂、英俊不凡,将来定是国家栋梁。 公主倾情于叶庭轩后,便常常女扮男装溜出宫去与对方约会,看着是感情突飞猛进,情谊甚笃。 然而她某次被皇后当场抓住,被送到了皇帝面前。 公主非皇后所出,她生母已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才对公主多加了一份宠爱。 但私自出宫与男子幽会,以及对方虽出身名门,但毕竟是庶子,配不上公主身份,皇帝勃然大怒,将公主痛斥一番,并将她禁足。 公主想尽办法逃出宫去,决意以死明志,这才跳了湖。 姚臻臻明白了,或许就是同时落水,她才穿了过来。 啧,这桥段不新鲜啊。 “幸好您去见的是叶公子,是他将您及时救了回来。”映月青春少艾,看起来也就十六岁,此刻脸上却堆满了姨母笑,“叶公子满脸担忧之情,肯定是爱极了公主您!” 姚臻臻面无表情,心道,你们古代人还是太单纯,爱不爱极了我不知道,但要是公主出事,他肯定小命不保。 再说,这公主听着就挺顽劣,当着叶公子的面跳湖,是不是有点绿茶? 正胡思乱想着,御医来了,给姚臻臻把完脉之后,确定她已经没事,告知了刚巧赶来的皇帝。 姚臻臻睁大眼睛看自己这位便宜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真正的皇帝。 只见对方四十出头,相貌堂堂,浑身散发一种上位者的贵气和杀伐决断,此刻看着自己的眼中是浓浓的关怀之意,果然是真心疼爱这位公主。 “臻儿,你怎么任性朕都能惯着你,可跳湖,实在是太不孝了!”皇帝语气温和地嗔怪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朕的感受?” 姚臻臻能成为出色的演员,是因为她共情能力非常强,眼前那么一个霸气的帝王,在她面前收敛起一切锋芒,只是作为一个充满了拳拳爱女心的老父亲诉说着自己的担心与恐惧,这种情景顿时令她眼眶发酸。 于是她本能就想替那位任性的公主道个歉。 可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皇帝面露紧张,转头看向御医,御医连忙解释:“陛下莫要担心,公主是因为落水呛了嗓子,导致暂时失声,休养几天就能恢复。” 姚臻臻也松了口气,吓死了,还以为这公主是个哑巴呢。 “那便好,臻儿你平时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会儿也算能歇歇了。”皇帝拍了拍姚臻臻的手,面带慈祥的微笑,“朕已决定,既然你与那叶庭轩生死相许,朕也就不阻拦了。虽然他武将家出身,没功名不说,又是庶出,但只要他能真心待你,也算是良缘一件。” 姚臻臻突地睁大双眼:“……” 不是!父皇大人,公主的婚事这么草率的吗? 您都把他的条件说得那么不堪了,就不再坚持一下了吗? 你的剧本是不是有问题?! 第2章 反悔 眼看自己就要被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姚臻臻急着解释,可惜现在嗓子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她咿咿呀呀急得直冒火。 皇帝看见她这模样,笑得很是慈祥:“哎呀呀,看你激动成什么样子了,真是成何体统。快,快给她端杯水来!” 旁边映心早就准备好,端了一个大茶碗,给姚臻臻咕咚咕咚灌下去。 喝水的时候,就听皇帝继续说:“但把你嫁给他,朕实在不甘心。” 对啊对啊,我也不甘心!姚臻臻可怜巴巴地抬眼看着他。 这小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又有些发红,看起来非常可人疼——明显给了皇帝错误信号。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可朕不甘心又怎么样,谁叫你喜欢?” 姚臻臻心里哀嚎:我不喜欢! 她猛地把茶碗推开,却被旁边映月“贴心”递过来的手帕一把堵住了嘴,只能仓促地发出了个“唔”字。 “所以啊,只能让你嫁了。” 姚臻臻欲哭无泪,心想,这位父皇,你这几次转折,害得我都要心梗了好吗? 谁知皇帝还没说完,严肃地看着自家公主,认真道:“但是臻儿,终身大事,决不能这么草率,朕想了个办法。” 姚臻臻瞪大眼睛盯着他,不知道这都答应嫁了,皇帝还有什么办法。 “跟了这样一位驸马,少不得将来会吃苦——朕知道,你肯定会说不怕吃苦,但万一将来后悔不就晚了吗?”皇帝笑吟吟地说,“所以朕打算,让你俩暂不成婚,先一起去北疆白寒城待上一阵子,算是体验一下过苦日子的感觉,顺便考验你俩的感情。” 听了这话,姚臻臻完全呆住了。 这……因吹斯汀。 “叶庭轩没有功名,朕暂时给他安排去做白寒城县衙典史。如果两年之后,你俩还是情谊甚笃,那就顺理成章地成亲。他这两年在当地积累一些政绩,回来朕也好给他论功行赏,封官进爵。” “但如果这两年内,臻儿你后悔了,随时给父皇修书,父皇立刻派人把你接回来。”皇帝握住姚臻臻的手,无比慈祥地说,“这个办法,你觉得如何啊?” 还没等姚臻臻开口,旁边太监扯着公鸭嗓拍起了马屁:“皇上真是圣明!这拳拳爱女之心真是天地可鉴!臻公主,您也要体谅您的父皇啊!” 姚臻臻:“……” 别的不说,这“真”公主的叫法就有点可笑。 还有,我正主还没吭声呢,你个死太监插什么嘴? 还一边插嘴一边给我使眼色,要闹哪样? 对于皇帝的建议,姚臻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那白寒城到底穷成啥样,去了有没有好果子吃,关键还要跟那个素未谋面的叶庭轩一起去,这就更让人觉得达咩! 可眼看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太监对自己快把眼睛都挤出来了,姚臻臻实在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情况陷入了僵持。 看着女儿一张皱巴巴苦兮兮的小脸,皇帝便拍了拍她的手背:“倒也不急着回答,你好好考虑考虑。行了,你先歇着吧,朕明天再来看你。” 姚臻臻如蒙大赦,松了口气,潦草地行了个礼,送皇帝离去。 同时收获了老太监的皱眉一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这个闺女咋就这么不懂事”。 姚臻臻:“……” 这公主到底有没有地位了?! …… 公主凝芳宫外的门廊下,叶庭轩在这站了约莫两个时辰。 方才为了从湖里把公主救回来,他全身都湿透了,但是忙着送公主进宫,没来得及换衣服。 这会儿他身上的袍子差不多快被体温烤干了,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夜风不小,吹得他直头疼。 方才家中主母得知公主在自己家里溺水,吓得脸都白了,生怕公主有个好歹,全家得株连九族。那含着怨恨和嫌弃的表情此刻正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庭轩!” 叶庭轩回头,看见二哥叶庭茂脚步匆匆地冲他过来。 这位二哥跟着爹爹在平川都司供职,做司狱司司狱,听说是押送犯人来京城,难得回来,家里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替他接风。 看来这顿团圆饭也被自己毁了,叶庭轩心中苦笑。 他们都恨不得我去死吧? 叶庭茂跑到近前,叶庭轩便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个礼:“二哥。” “唉,怎么事情弄成这样?”叶庭茂也是器宇轩昂一青年,现在脸上也是透着不爽。 叶庭轩垂眸不语。 他还能说什么,谁想到公主身手这么敏捷,他想拦也没拦住呢? “皇上怎么说?”叶庭茂急切地问。 “还没发落。” 叶庭轩话音刚落,就见皇帝被太监和侍卫簇拥着,从凝芳宫里出来。 兄弟俩立刻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像两只鹌鹑。 谁知道皇帝经过他们身边,只是顿了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实际上还摇了摇头,只是俩人不敢抬眼,没看着。 皇帝走了,身边的太监没走,伸手冲他俩招了招:“未来驸马,快请起吧!” 听这称呼,叶庭轩整个人愣了。 叶庭茂欣喜若狂,搀着自家弟弟起身,忙不迭跟面前这位叫王长安的太监打听:“王公公,为何这么说?这是……圣上的意思?” 王长安遵循圣意,把皇帝方才跟公主说的话,跟叶家兄弟重复了一遍,然后对叶庭轩拱了拱手:“叶三公子,好福气啊。” 叶庭轩:“……” 他还没来及有什么反应,旁边叶庭茂简直欣喜若狂:“谢谢圣上,谢谢王公公……” 说着叶庭茂就要下跪,被王长安给拦住了。 “哎,先别急。”王长安慢条斯理地说,“公主还没答应,这事儿得她点头才行。” 叶庭轩一愣,满脸写着疑惑。 叶庭茂慌了神:“为什么?她不是对我三弟情根深种吗?” “许是落水受了惊吓,暂且还不能说话。但是如果她不答应,你们家……”王长安话没说完,表情讳莫如深,随即看向叶庭轩,“叶三公子,一会儿你进去瞧瞧公主,好好哄哄,这件事儿对你俩都很重要。” 到底多重要,王公公没说,转身走了。 等那蹒跚的身影离得远了,叶庭茂猛地一拉叶庭轩袖子:“三弟,全家的命就交代在你手里了,你可想清楚!” “进一步皇亲国戚,退一步株连九族,傻子才不知道怎么选!”他猛地把叶庭轩往前一推,“快去!” 叶庭轩下意识地往凝芳宫里走,满脑子浆糊。 什么意思?之前还为了跟我在一起要死要活,现在心愿达成,居然没一口答应,难不成…… 是害怕白寒城的生活太过艰苦? 若是这样……未必不是件好事。 姚臻臻之前睡得太饱,现在反而睡不着了,坐在榻上“啊啊”地练习发声,听着旁边映月喋喋不休。 “公主,皇上有意成全,您怎么不答应呢?”这名宫女简直就是公主的贴心羽绒服,热得让人有点烧心,“是不想去那白寒城吗?这个也别担心,我觉着皇上就是有意试探,他那么疼您,肯定不能看着您遭罪的。” “您啊,还是快点应下,免得日后生变。反正不管去哪儿我跟映心都陪着您。” 姚臻臻听着,脑子就又疼了。 不去,还能在宫里养尊处优当公主,去了,不仅要吃土,还得跟不认识的男人相处,这不是自己找虐吗?! 还是不去的好。 就说自己落了水,把脑子洗干净了,什么都想通了,谁都不嫁,就做皇帝爸爸的乖乖女! 她正琢磨着,便见那个叫映心的宫女迈着小碎步进来:“公主殿下,叶三公子求见!”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姚臻臻一愣,第一反应就是不见,俩人又不认识,见什么见。 随即她又想,不如借这个机会先跟他说清楚,免得将来自己这边单方面分手,给人家大好青年留下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本着为原身负责的精神,还是见一面吧。 于是她抬了抬手,示意映月把人请进来,自己则躲在床帐后头,打算隔着帘子随便聊两句,把事儿说明白就算了。 片刻后,一个高大潇洒的身影走进了她的寝殿,姚臻臻从床帐缝隙望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哇,难怪原身对他要死要活的,这、这就是妥妥顶流小鲜肉的配置啊! 身高目测185,身形挺拔,盲猜八块腹肌,双眸深邃,鼻梁高挺,看起来冷漠中带着一股风情,英俊又不显庸俗,清秀而不阴柔。 就算现在看起来有点狼狈,全身的光芒仍然无法被遮掩。 一个字,帅! 出道那么久,姚臻臻见过的帅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之前跟她搭这部古偶的男一号也是圈内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跟面前这位纯天然美男比起来,那……气质上实在是差了不少。 美男跨进寝殿没走几步,离老远一撩袍角,“咣叽”一声跪下了。 姚臻臻心想,啧,跪都跪得这么帅。 “在下叶庭轩,参见公主。” 声音也好听,清脆入耳,珠落玉盘。 旁边映月主动替姚臻臻回答:“公主嗓子有伤,不能说话,叶三公子有什么事直说吧。” 叶庭轩犹豫了一下,拱了拱手,大声道:“冒昧问一句,圣上的好意,不知公主殿下如何打算?” 姚臻臻:“……” 小叶你这样不行的呀,女朋友落水这么大的事,不先来问候一句,上来就直奔主题,也太钢铁直男了吧? 映月把帘子撩开一点小缝,轻声问:“公主,怎么回他?” 姚臻臻想了想,指了指叶庭轩,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然后指指耳朵,就听这小宫女朗声对叶庭轩道:“叶公子,你靠近一点,跟公主好好说说自己的想法。” 不错,姚臻臻正是这个意思,这乱七八糟的手势映月一眼就能看明白,看来这小宫女有点东西。 叶庭轩迟疑了一下,觉得不妥,但有些话不吐不快,只好拎着袍角起身,往床榻那边凑了几步。 映月麻利端来了坐墩,放在床边,笑盈盈道:“叶公子,您坐。” 左思右想,叶庭轩坐下了。 映月又说:“公主现在不能说话,但是您来探望,殿下特高兴,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公主都听着呢。” 说罢,她冲映心一招手,俩小姑娘站到门口当门神去了。 姚臻臻琢磨,以映月这熟练程度来看,原身真是很喜欢这位叶公子,俩人居然完全不避嫌。 不喜欢也难啊,这么近距离看过去,叶公子更帅了啊! “殿下,您抱病在身,在下就长话短说了。”外边叶庭轩特意放低了声音,听起来显得十分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亿点点冷漠。 姚臻臻干咳一声,点点头,示意他说。 叶庭轩微微低头,以示尊敬:“承蒙殿下错爱,在下不胜感激。” 等等!错爱?这关系是单箭头? 姚臻臻突然间有点懵。 接着便听叶庭轩继续道:“在下也跟公主说过许多次,在下心中并无攀龙附凤之意,且出身低微,绝非公主良配,希望殿下另择佳偶。” “今日也确实是在下出言不逊,才惹得公主一时恼怒,不慎落水,此事还请殿下恕罪。” “圣上成全之美意,在下无福消受,在此恳请公主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千万不要答应。” 听到这儿,姚臻臻顿时全明白了,立刻脑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身这公主就是看上了人家英俊少年郎,死气白咧硬要纠缠,今天还跑去人家家里闹腾,被叶庭轩下了最后通牒,这才意难平地当着对方的面跳了湖,试图以死相逼。 姚臻臻不由感叹,啧,唐臻公主,强扭的瓜不甜呀! 想必这位叶公子平日里也很给公主留面子,但凡拒绝都是单独见面的时候才说,搞得宫女啊皇帝啊都以为他俩是两情相悦,实际上不过是公主的一厢情愿! 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狗血! 但是听到这里,姚臻臻彻底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这事儿好办。 她捏着床帐,向外探出一个脑袋,叶庭轩看见这一幕,本能地向后一躲,神情略显紧张。 姚臻臻心想,我天,原身这得骄横成啥样,瞅把人孩子吓得。 叶庭轩起身拱手,诚恳道:“恳请殿下成全!此事若要问罪,在下愿一人承担!” “咳咳!”姚臻臻只能发出干咳声,她见叶庭轩朝自己看来,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听见了,然后一边点头,一边冲对方竖大拇指,表示同意。 只见叶庭轩露出惊喜的神色,问道:“公主这是同意了?” 姚臻臻点头。 叶庭轩满脸不可置信,追问:“同意与在下再无瓜葛?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姚臻臻再度点头,冲他比了个一拍两散的手势。 “庭轩叩谢公主!”叶庭轩再度“咣叽”跪倒,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劫后余生。 随后看着青年轻松离去的脚步,姚臻臻觉得自己办了一件救苦救难的大好事。 初来贵宝地,日行一善,给自己攒点功德,希望将来的路好走一些。 谁知道叶庭轩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是方才给她眼色看的的太监,据宫女介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长安。 王长安见了姚臻臻,特意把映月映心支走,凑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片刻后,已经离开凝芳宫老远,满怀欣喜跑得快要飞起来的叶庭轩,被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太监追上,称公主叫他回去。 叶庭轩一脸懵逼地回到了公主寝殿,就看见姚臻臻无比歉意地冲他举了张纸。 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对不起,我反悔了。” 第3章 系统 叶庭轩当场差点没背过气去,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最后绝望地确定,这不是一场梦,这是残酷的现实。 眼见这长身玉立的贵公子就要在自己面前绷不住,姚臻臻也怪不好意思的,赶紧在纸上划拉:“我不是故意的!真是事出有因!” 这个因,就是方才王长安跟她说的话。 老太监苦口婆心:“臻公主,老奴前阵子跟您提的那事儿,您都忘了吗?那是千真万确的事,老奴看着公主长大,定不会害您呐!” 姚臻臻心说我也不知道公主都知道啥,难道还有什么前情? 她让王长安把旁边纸笔递过来,一个说一个写,进行了仓促而简单的交流。 最后,联系上下文,姚臻臻明白了。 原来,过不久番邦邻国独峪国就要来朝见他们大曜皇帝,此行另外有个目的,就是求和亲。 理论上讲,和亲不会嫁真公主,一般都找个宗室女嫁过去了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位臻公主才情绝佳、容冠大曜的传闻已经远传到独峪,有小道消息说,独峪太子亲自带使团来,就是来求娶公主。 而且王长安听说,皇后很有意图撮合这桩婚事,好把臻公主这个眼中钉给拔掉。 以姚臻臻看宫斗戏的经验,推测传播臻公主虚假信息的事儿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也难怪原身今天以死相逼,想让叶庭轩娶自己,看来除了她骄矜跋扈之外,也确实另有隐情。 只是现在看来,叶公子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可能原身出于各种原因,没告诉他。 姚臻臻深知,以自己的智商,在宫斗剧中活不过三集,跟皇后斗心眼,她肯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再说,也不知道那独峪太子长得是什么猫样狗样,肯定不会比叶家三公子更帅,都是盲婚哑嫁,她毫不犹豫要选叶庭轩。 眼下这么一比较,跟叶庭轩去白寒城吃土,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新晋公主姚臻臻,只能一脸内疚地跟叶庭轩反悔。 刚刚还说要日行一善,这下全特么完犊子了。 看着对方铁青的面色,姚臻臻心里很清楚,自己跟叶三公子这梁子,结得比胆结石还结实。 “公主为何要愚弄在下?”叶庭轩到底年轻气盛,有些搂不住火,当场质问。 姚臻臻心说我不是,我没有,是我这笔不够快,写不出我心中的愧疚。 她越着急,毛笔字写得越烂,最后搞了一手墨,字都糊到了一起。 旁边映月护主心切,帮忙解释:“叶公子何出此言?公主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殿下有苦衷……” 叶庭轩毫不买账:“既有苦衷,为何不早日言明?在下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能尽力,自然会出手相助。现在出尔反尔,是觉得玩弄人心更有趣吗?” 姚臻臻连连摆手,急得一通乱比划,又赶紧在纸上划拉,但其实别说写了,就算现在她能说话,也不知道一时之间该从何说起。 叶庭轩瞥了一眼她手底下的鬼画符,似乎觉得两人之间再没话可说,冷冷地“哼”了一声,负气离去。 映月跟过去阻拦:“叶公子,请留步,公主是有苦衷的!” 姚臻臻跌坐在床边,靠着床柱,无力地摆摆手,表示随他去吧。 反正白寒城是去定了,将来能说话之后,再跟他好好解释。 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姚臻臻心中感叹:还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呐! 为了避免去和亲,甚至要尽可能远离这个可能性,第二天一早,她就派映月跑去禀告了皇帝。 映月跑回来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姚臻臻总结出来了中心思想,那就是皇帝很惊讶,但又不能出尔反尔,只能意意思思让臻公主再好好考虑一下。 姚臻臻想,考虑是不用再考虑了,听说独峪国使团再过十天就能抵达京城,为了避免与那什么鬼太子相见,她只想尽快出发。 越快越好。 毕竟……她照了照镜子,发觉这位唐臻公主确实长得漂亮,不说美若天仙,也是娇俏可人,跟比自己原来的模样还好看那么一丢丢,这一丢丢主要来自出身于帝王家的贵族气质。 那咱确实比不了不是? 这样的公主,必须不能让独峪太子看见! 得知宝贝女儿这么急着走,皇帝自然不舍,出言挽留。 姚臻臻嗓音还没恢复,不便长篇大论,便呈上了她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大意如下: 父皇陛下,儿臣知道白寒城环境艰苦,百姓穷得裤子都穿不上,自己夜夜做梦都能梦见那里饿殍遍野,因此想更快赶过去,帮着当地父母官振兴民生,替父皇分忧。 同时也好叫边疆百姓知道,皇帝派公主和未来驸马亲自去治理,这拳拳盛意,令人动容!这样的明君哪里找?!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帝看完,简直老泪纵横,把那张纸给旁边皇后看:“朕的臻儿长大了!知道体贴父皇,关心民生了!你看看!” 皇后并不想看,甚至还有点想撕烂,绷着脸像是在筹谋什么奸计。 幸好皇帝有被感动到,大手一挥,准了公主七日后出发。 圣旨颁到叶家,除了叶庭轩,全家人都高兴得快要放鞭炮了。 叶庭轩站在自家后花园的湖边,看着那袅袅清波,想起当日公主从这里一头栽进去的情景,心里萌生了跟公主一样的想法。 堂堂男子汉,怎能被如此羞辱?! 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这时旁边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看,来人是叶庭茂。 叶庭轩收敛起面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做礼:“二哥。” “庭轩,二哥知道你心里不情愿,但男子汉大丈夫,求的是建功立业,娶妻而已,娶谁不是娶?何况这是公主。”叶庭茂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再说,你们现在也不过是订婚,两人去一趟白寒城也好,万一公主没长性,先腻了呢?” 道理确实没错,这事放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这么反感,甚至还觉得占了便宜。 只是叶庭轩听来,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他若娶妻,只希望是因为彼此相爱,他叶庭轩也断不会为了一口软饭而低头。 况且这对公主也不公平——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何幸福可言? 不过,现在想到那个出尔反尔的人,叶庭轩心里更气了。 公主又如何,岂能如此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 姚臻臻觉得自己能逃开宫斗戏,已经是十足小幸运,此刻早把叶庭轩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她跟皇帝剖白的心迹也并非完全是马屁,而是她一番筹谋后的结果。 毕竟到了白寒城,总得找点事儿干,一穷二白不是事儿,为了自己将来能吃香喝辣,帮助当地百姓一起进步,那岂不是双赢? 城市建设有何难,姚臻臻想,自己好歹玩过那么多开发小镇的游戏,基本法总该大差不差。 她叫人送来了一些关于白寒城的资料,大概研究了那里的地理气候,隐隐约约有了些想法。 小镇游戏最开始,为了百姓吃饱饭,得种粮食,但是要让百姓多挣钱,就得种植经济作物。 等经济作物一有了收成,往外多多拓展贸易,一点点赚到钱,就可以继续推广基础建设,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白寒城目前情况不明,但大曜的经济作物也就那些,没什么特别的,就算种出来,跟别的地方相比,完全没有竞争力。 必须要找到一种独特的经济作物,才能打开局面。 夜晚姚臻臻躺在床上,一直琢磨这些,想得小脑瓜不停转,一想到将来在自己的英明领导下,白寒城经济突飞猛进,每个百姓都赚得盆满钵满,整个城市一改过去一穷二白的惨状,变成了屹立在大曜北疆一颗最闪亮的明珠…… 哈哈哈哈,真是开心得要笑出来! 以前只能在手机上玩小镇建设,现在有个真正的城给自己练手,这感觉简直爽呆了! 姚臻臻被自己的脑补爽到,在床上滚来滚去,突然就听见“叮咚”一声,随后有个机械女声响起:“恭喜穿越者姚臻臻通过任务资格筛选!” “谁在说话?!”姚臻臻吓得一激灵,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养了几天,嗓子好得差不多,终于不用再当哑巴了。 那声音开口道:“你好,我是你的系统助手,我的编号是NN32。” 姚臻臻一愣:“恩恩?” 这不是自己助理的名字吗? NN32很有礼貌地说:“如果你想这么叫我,也没有问题。”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看过那么多系统文,姚臻臻对这玩意接受度很高,反正穿都穿了,再出什么幺蛾子她也消化得了,但这破系统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NN32——现在可以叫她恩恩,耐心为姚臻臻解答:“我们是一个基建随身空间系统,会在众多穿越者当中选择合适的任务主。而您在穿越后做出了符合我们系统的选择,因此通过了我们的筛选,获得了随身空间的协助资格。” “哦,我明白了。”姚臻臻恍然大悟,“是因为我选了去白寒城,所以你们来帮我了,是吗?” 恩恩回答:“完全正确。随着任务主您将小镇一步步建设得越来越好,系统会给你结算丰厚的积分,取得一定的成绩后,您就有可能返回您所在的现世!” “太好了!”姚臻臻从床上跳了起来,“没想到我也能拥有金手指!你们这个随身空间都能做什么?” 恩恩的机械音听起来略略有那么一些得意:“为了完成您的基建目标,系统为您提供的随身空间是——无限空间图书馆!” 姚臻臻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凉水:“什么?” “无限空间图书馆!”恩恩兴奋地重复,“您可以在这里获得任何您想要的知识!” 她一边说,一边像是施展了什么法术,姚臻臻便看见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门,稍稍有那么一点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 于是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扇门后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书架,每一排书架上,都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 崭新崭新的,纸质书。 就这?!姚臻臻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有了金手指,居然是残废的! 都随身空间了,就不能整点儿电子书? “呃……那个,恩恩啊,这图书馆,怎么用?”姚臻臻想,总不能要用什么书,让我一本本去找吧? 恩恩回答:“您往前走,左转,可以看到一台系统计算机,在里面可以进行关键词搜索,还可以预览电子版,十分方便吧?” 姚臻臻按照她的指示走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张电脑桌,桌子上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之后,页面上显示的是一条搜索框。 她坐下来,随便搜索了“大豆”,果然页面上蹦出了所有关于大豆的书籍,看页码,还不老少呢。 可是…… 好像也没什么用吧,还以为金手指一出,就能帮她种好一片园子,谁知道还得自己吭哧吭哧来查书? 姚臻臻根本连点开一本书的兴趣都没有,有点不甘心地问:“这个图书馆,还有没有别的作用?比如能培育点幼苗什么的?或者帮忙画一些图纸?” 至少可以拿来就用。 谁知道恩恩再度非常有礼貌地回答:“抱歉,不行呢。这里只能为您提供专业知识支持,一切都需要任务主您亲自付出努力哈!” 姚臻臻:“……” 真是高情商回答呢! “不过,等您取得一定的任务积分,可以用积分兑换时光加速卡。”恩恩解释道,“可以大幅度提高农作物的生长速度。” 行吧,姚臻臻心想,加速卡也比没有强。 她失落地从那扇门里出去,一转身,这门就消失不见了。 “如果有需要,你只要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恩恩语调轻快,似乎完全没有get到姚臻臻的心情,“那我就先下线了。再见!” “嗯,再见。” 伴随着“叮咚”一声,恩恩下线,姚臻臻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似乎方才的事只是一场幻觉。 姚臻臻“大”字型瘫在床上,望着床顶,心里无比郁闷。 什么嘛,有了金手指,又好像没完全有。 系统莫不是在耍我? 度过了一个艰难入眠的夜晚,第二天早上,姚臻臻被映月映心从床上拖下来,被伺候着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去给她敬爱的皇帝爸爸请了安,之后她便迷迷糊糊地打算回去再补一觉。 走着走着就听见不远处一阵喧闹,她探头过去,见几个小太监端着几个大盒子,脚步匆匆地从皇后坤宁宫那边出来。 经过姚臻臻身边时,小太监们齐齐向她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平身。”毕竟也演过公主,姚臻臻瞬间入戏,范儿端得很足,然后她好奇地望着太监们手里的盒子,“你们拿的是什么啊?” 领头的太监恭恭敬敬回答:“回殿下,这是西洋一个小国进贡来的特产种子和果实,据说可以研磨煮开饮用,皇后娘娘感兴趣,特叫奴才们端过去给她瞧瞧。” 一听是贡品,姚臻臻来了兴趣:“我能看看吗?” “当然!” 领头太监一挥手,后边的小太监们便哗啦啦把自己端着的盒子打开,姚臻臻凑过去仔细一看,顿时乐了。 嘿,这不是咖啡吗?! 姚臻臻瞬间福至心灵——独特的经济作物,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第4章 咖啡 咖啡可是好东西,姚臻臻平时除了馋奶茶,拍戏熬大夜的时候就靠这东西续命。 在穿越过来的异国他乡能够彼此相逢,这真是美好的缘分。 苍天果然待我不薄! 她抿了抿唇角,避免自己脸上的笑意太过明显,假惺惺地问:“呀,这叫什么?看起来乌漆嘛黑的,能喝吗?” “说是叫什么……什么‘加啡’。” 听这名儿,姚臻臻险些绷不住乐出来,随后她清了清嗓子,假装天真地问:“哦,那它好喝吗?既然是贡品,应当有独特之处。” 领头太监的脸顿时皱成一团:“不好喝,可太难喝了,比咱那药汤子还苦呢!御厨照着番邦使者提供的方子做了一杯,闻着就是一股焦糊味儿,皇后娘娘一口没喝,只让宫女尝了尝——那宫女喝了一口险些吐了!” “啊?是不是御厨做得不对啊?”姚臻臻心想,咖啡豆磨碎了直接煮,能好喝才见鬼了! 领头太监连连摇头:“方子很简单,不至于出错,殿下您看看,这烤糊了的东西能做出什么好来!那番邦人茹毛饮血,没见过好东西,拿这玩意当成宝,他们能喝的东西,咱可入不了口。” “倒也是。”姚臻臻附和地点头,随即试探地问,“母后打算怎么处理?” “皇后娘娘让奴才们拿去扔了。” 姚臻臻放了心,既然皇后不感兴趣,那就好办了。 “好歹也是新鲜玩意儿,扔了多可惜,送本宫那里去吧,本宫正无聊,正好研究研究。” 领头太监有些迟疑:“殿下,这东西也不知道对身体有没有损害,您可别……” “放心吧,本宫就看看,绝不入口。” 听说这次进贡的咖啡不止这些,姚臻臻便让太监们把存在仓库里剩余的全都搬去了她的凝芳宫。 屏退左右,只留下贴身宫女映月映心,姚臻臻也就卸下了伪装,看着眼前这成筐的咖啡豆和咖啡果,露出了咕噜看到魔戒的笑容。 就差摸着豆子大叫“my precious”了! 她穿越过来的是个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朝代,想必整个世界版图也有改变,这个进贡咖啡的小国姚臻臻没有听过,但是很显然,对方诚意十足。 贡品里不仅有生豆和烘焙好的咖啡豆,还有新鲜成熟的咖啡果,据说是整棵咖啡树带着土,一路漂洋过海过来的,路上损耗了不少,所幸剩下的这些也很可观。 同时还有一些咖啡器具,跟现代的肯定没法比,但也足够用了,有比较原始的手摇磨豆机,煮咖啡的小锅和滤纸,制作一杯基础的咖啡是没有问题的。 这下姚臻臻放心了,情况比之前设想得还要好,足够她大展拳脚! 怕咖啡树死掉,她赶紧命人找了几个比较懂农学的小吏,好生照料这珍贵的植物,打算回头用同样的方式带去白寒城。 这两天闲着没事,她就开始鼓捣这些东西,毕竟眼前还有个难题——想要把咖啡推广开来,得让大众接受才行。 苦苦的药汤子谁都不想喝! 皇帝听说公主足不出户,整天在宫里研究西洋贡品,很是好奇,闲暇无事时,带着王长安往凝芳宫走来。 刚走到门口,他就闻到一股烘烤的香气,像是什么东西糊了,却并不难闻。 太监正要高喊“皇帝驾到”,就被圣上抬手止住。 “别吭声,我去看看臻儿在做什么。” 姚臻臻——现在是公主唐臻——自然是在煮咖啡。 她把不太好的咖啡豆挑出来,留下些勉强能喝的,用手摇磨豆机磨了,发觉还不够细,叫人拿了擀面杖继续擀,觉得差不多了才加水放进小铜锅里,搁在小火炉上煮。 此刻水开,咖啡香气四溢,甚是好闻。 御厨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心有不甘地称赞:“这确实比奴才之前做得香多了。” 但肯定还是不好喝! 唐臻心里得意,那当然,想当年我可是在咖啡馆打过工的,这点事儿简直小case! 映心按着公主的吩咐,轻轻搅拌锅里这黑乎乎的液体,映月好奇凑过来看,使劲吸了口气闻闻:“殿下,这闻着是挺香,但……看着乌漆嘛黑的,能好喝吗?” “这么做当然不行。”唐臻说,“现在这豆子品相不太好,空口喝口感太差,得加别的东西才行——好了映心,把锅端下来,用滤纸过滤掉渣子。” 这个流程跟他们熬汤药差不多,映心做起来也是轻车熟路,最后把过滤完的深褐色液体倒进了旁边的咖啡杯里,递到唐臻面前。 咖啡杯也是从贡品堆里找出来的,黄铜打造,表面掐了金丝做成花纹,拢共两套杯碟,各配一把咖啡勺,看上去很是那么回事。 唐臻闻了闻,觉得大差不差,就是没有新鲜的咖啡豆煮出来的香气浓,也不会有意式浓缩的浓香醇厚,顶多就是一杯提神醒脑、平日里拿来续命的美式咖啡。 她打算试喝一口,旁边的宫女太监和御厨都一哆嗦,正想出言阻止,就听门外传来圣上龙吟:“住手!” 这声吼吓得唐臻手里的咖啡差点洒了,回头看见皇帝,连忙起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平身。”皇帝走进来,看见满地满桌瓶瓶罐罐、咖啡豆咖啡果,不禁皱起眉头,“你在这儿做什么法呢?” 唐臻兴奋地说:“儿臣在研究西域进贡的加啡!不对,儿臣看过贡品的文书,这东西应该叫咖啡。” “管他什么东西,黑乎乎一股烤焦了的味儿。”皇帝皱着眉头,“朕听皇后说过,这东西根本不是人喝的,你病才刚好一点,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望着眼前的皇帝,唐臻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满脑子只顾上激动。 要在大曜推广咖啡,面前的这位九五之尊可是最好的带货人啊! 啊啊啊,皇帝爸爸,快来见识一下这个好登西! 唐臻福了一福,认真道:“儿臣向来最喜欢研究外族的新鲜事物,这咖啡早就有所耳闻,此次终于得见,自然要好好试上一试。最近儿臣也翻阅了不少典籍——父皇您有所不知,这种饮品提神醒脑的功效更甚于茶叶,每天稍喝一些,还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 “你这张嘴,什么都能让你说出花来。”皇帝低头看了看唐臻手里的咖啡,“瞅着就像药汤子,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喝。” 唐臻走到案边,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这么喝肯定不行,得加牛乳和砂糖。” 她把熬煮好的牛奶与糖放进杯子里轻轻搅拌均匀,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仍是想喝,被皇帝一把拦住了。 “自个儿的身子也不注意点!”皇帝瞪了唐臻一眼,转头看王公公,“王长安,你来!” “遵旨!” 王公公弓着腰,迈着小碎步,忙不迭走了过来,双手捧过唐臻手里的咖啡杯:“老奴替公主试饮。” 话虽这么说,老太监哆哆嗦嗦端着杯子,迟迟不敢往嘴里送。 皇帝觑了唐臻一眼:“你在宫里鼓捣这些,那叶庭轩知道吗?之前三天两头要跑出去见他,现在朕准了你俩在一起,你不去,他怎么也不来?你弄这些西洋玩意儿,他怎么不替你尝滋味?” 唐臻:“……” 父皇您这一连串灵魂发问,听起来有点幽怨啊! 此时京中叶家,正丧着一张脸、看下人们帮他收拾行囊的叶三公子,突然间后背发凉,“噗”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背后咒我?! 一定那个刁蛮公主! “他不是也得准备出行用的行李嘛!”唐臻生怕皇帝看出不对,赶紧为“爱郎”打掩护,“这几日不见,儿臣想他想得紧呢!” 说完这话,她自己暗自咋舌,抖掉一身鸡皮疙瘩——噫,好恶心。 得亏以前演的都是些不会撒娇的清冷大女主,要不然这演艺事业搞不好提前终结。 旁边映月实在好奇咖啡的味道,帮忙催促了一句:“王公公,您快尝尝,现在好不好喝。” 王公公看了映月一眼,满脸都是“我谢你啊”的表情,微微皱眉,轻轻抿了杯子里咖啡一口,咂了咂嘴,眉头突然就松开了。 皇帝背着双手,颇感兴趣地询问:“如何?” “回皇上,这咖啡虽然略显焦糊,但牛乳和砂糖中和了糊味和苦涩,现在喝着倒能入口,细品之下还颇为醇厚,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难喝。” “唔,既然这样,这杯赏你了,都喝了吧。”皇帝大手一挥。 王长安:“……” 旁边映月和映心偷偷对视一眼,都低着头笑了起来。 皇命不可违,王公公只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就说没问题吧。”唐臻得了正面反馈,立刻去调制另一杯,准备亲自尝尝味道,“要是宫里得了什么桂花糖浆、荔枝糖浆或者榛果糖浆,代替白砂糖搁进去,还是另一番风味呢。” 想念某爸爸那个系列,好久都没喝到过了,嘤! 她张口正要喝,咖啡香气都已经扑在鼻端了,就听皇帝“咳”地轻咳了一声,似乎意有所指。 唐臻挑眼看过去,便见这位端正严肃的皇帝爸爸看着她手里的杯子,目光里透着新奇,露出了一点孩童渴望糖块的神情。 旁边王公公再度玩命冲她使眼色,这回公主自然是明白,恭恭敬敬端给皇帝:“父皇您先请。” 皇帝比较矜持,接过杯子,只是轻啜一口,点头道:“确实还不错。苦味虽浓,但有回甘,有点回味悠远的意思。” 见他还要再喝,唐臻抢先一步夺回了杯子,主要是怕这有点冒油的豆子喝下去令龙体不适,那可真是大逆不道了:“父皇,现在咖啡豆不算太新鲜,您少喝吧。这种饮品还有清肠之效,喝多了容易跑肚。” 她话音刚落,旁边王长安就捂住了肚子,突然面露尴尬。 似乎,有少许奇怪的气体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映月映心和御厨,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唐臻心里直发笑,喝清咖能通肠胃不假,可王公公这消化系统,真是不怎么样。 皇帝见状,嫌弃地挥了挥手:“去吧!” 王长安如蒙大赦,掉头就跑。 然后唐臻就见她这位父皇大人满脸慈爱地说:“既然是贡品,这好东西岂能臻儿独享?来人啊,给叶庭轩送上一些去,告诉他这是臻儿喜欢的饮品,让他务必好好品鉴!” 唐臻:“……” 父皇,您到底是有多嫌弃这位未来女婿? 叶三公子,对不住,这次真不赖我! 作者有话要说: 唐臻:以后咖啡系列能叫皇爸爸吗?会不会掉脑袋? 叶庭轩:公主日常想害我。 …… 注:公主向皇帝安利咖啡的对白不具备任何医疗参考价值。 第5章 送行 准备了六七天,公主终于要踏上北上白寒城的路。 一大清早,叶庭轩就在二哥的陪伴下,进宫面见皇帝,“迎接”公主。 其实这种事不必叶庭茂相陪,但他见三弟近日来始终怏怏不乐,生怕对方面见公主的时候绷不住,对着皇帝直抒胸臆,那他们叶家恐怕就要遭殃。 因此他特意告假,要亲自将叶庭轩和公主送出城,才能放心返回任上。 说起来,要不是他跟父亲兄长所在的平川都司在西边,跟白寒城完全不顺路,叶庭茂真有心把他三弟“押送”到了白寒城才走。 叶庭轩当然知道,二哥表面热络的陪伴下,实际安的是什么心。 为了全家安危,他已经决心牺牲他的自由甚至婚姻,同为一家人,若真是彼此真心相待,又何至于如此不信任自己? 既然不相信他,又何苦在皇帝面前扮演兄友弟恭?! 叶家家门显赫,父亲叶锋是平川都司都指挥使,守护着大曜的西部边境,长子叶庭忠与次子叶庭茂都在平川都司就职。 虽说两人品级都不高——叶庭忠是断事司断事,正六品,叶庭茂是司狱司司狱,从九品,但父亲掌管整个都司,两个儿子一个理军中诉讼,一个理军中监狱,说句揣度人心的话,等于平川都司都被叶家把持。 但叶家世代有军功,叶锋也尽忠职守地为大曜看守西疆门户,谨防邻国西蛮再度骚扰大曜疆土,也算劳苦功高。 而且叶锋为人行事谨慎,即便朝臣屡屡有参他独断独行的奏章,真查下去,也从未寻出过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这种情况下,皇帝就算忌惮叶家,也不能真对他们怎么样。 况且叶锋还非常懂事,长子次子已经进了军中,总不好赶回去,于是他就让小儿子留在京城,叮嘱了文举武举均不许考,安安心心做个纨绔。 叶庭轩长大后才慢慢懂得,自己和叶家女眷,是父亲押给皇上的人质。 他苦练功夫又如何,文采卓然又如何,最终毫无用处,都不过是他出身叶氏的点缀而已,证明他纨绔归纨绔,好在是个有点东西的纨绔,不是草包,丢不了叶家的脸。 其实之前关于公主纠缠自己一事,叶庭轩苦恼至极,待叶锋回乡省亲之时,他也曾向父亲秉明过。 谁知叶锋只叫他好好与公主周旋,不许严词拒绝,驳了殿下的面子,更不许上赶着亲近,免得令皇帝心中生疑。 父亲甚至还说,皇帝素来疼爱臻公主,若是真能将公主许配给他,那也是他的福报,至少证明皇帝心中对他们叶家满门忠烈是信任的。 即便不信任,能将叶庭轩召为驸马,也是意在牵制,而非打压。 这就足够保叶家上下百十口子不至于丢了性命。 况且叶庭轩文不能考官,武不能戍边,能当个驸马,被安排个闲散官职随便干干,总算也能报效国家。 见父亲都这么说,叶庭轩对自己的前程已然绝望。 若是没被刁蛮公主看上,即便不能出仕也不能当兵,他也可以去考个教头做做,教出些合格的士兵来,也算能间接为国尽忠。 那日御前表演,他那么努力表现,也只是为了给皇帝看,谁知看上自己的,偏偏是公主。 想来想去,他觉得就是公主的错。 话怎么说都不听,你贵为天潢贵胄,何苦要为难我一个本就身不由己的人? 叶庭轩越想越气,尤其是觐见完皇帝,站在一边听训话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下半生再无指望,于是他听到“臻公主到”四个字,抬头望过去,满眼怨恨。 唐臻拎着裙角,带着映月映心迈入皇帝武华殿门槛,最先撞上的,就是叶三公子这副眼神。 其中恨意之浓,令公主想到了一个曾经在剧本上看到过的形容——食其肉寝其皮。 唐臻:“……” 上次与叶庭轩相见,还是跟他当面反悔,估计这几日叶三公子愤怒发酵得越来越厉害。 所以人说误会不能过夜,过夜就更难说开。 现在可好,不仅过夜了,还过了好几夜,谁知道叶庭轩又脑补出什么来,恐怕自己将来怎么解释,对方也只会觉得是借口。 做人呐,就是这样,谁也没有上帝视角,也很难去理解跟自己立场不同的人。 所以才会横生这么些没必要的误会吧。 演了许多狗血桥段的前度演员如是想。 但今日的叶庭轩是真养眼,很快分散掉了唐臻的注意力。 上次见面,寝殿内烛光昏暗,叶公子又是一身湿哒哒的衣服相当狼狈,那种情况下他都显得霹雳无敌帅,今日大殿上,对方打扮得整整齐齐,更是风姿绝卓。 头顶白玉冠,身着深蓝色暗纹长袍,腰间束了一条玉带,整个人腰窄腿长,身姿如修竹,仅仅是站在那里,看上去都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更别提那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更显得气场两米八。 唐臻看帅哥看得一时有点走神,招致皇帝不满。 “臻儿,朕在这儿呢!”皇帝心里怨念,真是女生外向,不中留啊! 唐臻赶紧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既然是公主要远行,皇后也必然是要来见一面的,此刻她正端坐在皇帝身边,看见唐臻居然这么失礼,心中冷笑了一下。 开口倒是和颜悦色:“臻儿与庭轩多日未见,自然思念得很,多看几眼也没什么。” “是儿臣无礼了,请父皇母后赎罪!” 深谙宫斗潜台词,唐臻当然必须及时给自己摘干净,不能给皇后继续发挥的空间。 好在皇帝并不以为意,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予追究。 之后帝后二人分别发表了一番长篇大论,都是些关心叮嘱的话,唐臻和叶庭轩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听着,谁也没吭声。 训话过后,就要出发,皇帝皇后打算亲自送唐臻到宫门口。 大曜皇家的宫殿群虽然比不上故宫,但也不算特别小,去的时候帝后和公主要分别乘坐步辇。 叶庭轩毕竟还不是真正的驸马,暂时还没有这个待遇,只和叶庭茂一起,跟在公主步辇后边小步走着。 唐臻回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公主收获木得感情的眼神一枚。 公主:“……” “映月,父皇不是赐他做典史吗?他怎么没穿官服觐见?”唐臻不解地问。 映月小声说:“兴许人家看不上这未入流的官,不想穿吧。但叶公子没有功名,现在跟公主您有婚约,陛下怕人说他偏心叶家,也不能给他大官做。” “哦,对了,这典史具体都做什么?”唐臻好奇道。 映月快人快语:“这个月儿恰好知道,据说典史就是管县衙里监察监狱诸事,要是那个县里没有县丞和主簿,典史还得兼领这两个差事。我猜……那白寒城一穷二白,恐怕是不能有,看来叶公子去了之后要多干活了。” 既然是未入流的官,肯定俸禄不会多,还要兼领别的差…… 啧啧,唐臻心想,钱少事多离家远,叶公子辛苦了。 早就知道公主出行必定声势浩大,但走到宫内前广场的时候,叶庭轩看见那车队的阵仗,还是觉得有点瘆人。 别说他了,连唐臻都没想到。 以前拍戏必不可能还原真实场景,眼下见了,她惊得险些下巴脱臼。 靠近宫门内的大广场上,浩浩荡荡地停了三排车队,打头的是金碧辉煌的鸾舆凤驾,后头所有马车全都插上了正红色的旗帜,显得规模极其宏大,哪像要去吃土,简直像是要出国访问。 而且是走到哪都会扰民的配置! 唐臻余光看见叶庭轩看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到了对方脸上闪过的一丝鄙夷。 叶公子似乎在说,去往穷乡僻壤要带这么多东西,简直就是劳民伤财! 果然是个吃不了苦的刁蛮公主! “父皇,怎么……这么多车马?”唐臻有些惶恐,“用不了这么大阵仗!” 这么大摇大摆出去,公主不会被绑架吗? 要知道有人真的是可以为了钱拼命的! 没想到皇帝斜了她一眼:“原本你公主鸾驾用不了这么多车,还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带这个带那个,还有那么多粮食种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和亲呢!” 唐臻:“……” 想起来了,确实是她自己的锅。 她不知道白寒城到底缺什么,不放心地让人准备了各种农作物种子和幼苗,光带土带苗的就装了十几车,其中也包括她珍贵的咖啡树。 敞篷车耸得高高的,外面用篷布包好,里头搁了小碳炉和几个装满水的水桶——用以保温保湿,每辆车里还派专人看守,防止炭炉烧了树。 这么一弄,自然就要费不少车马。 听起来有点生辰纲的意思了。 “话说臻儿你也怪,那什么劳什子咖啡如此难以下咽,真带去白寒城,百姓肯种吗?你可千万别一意孤行,最后反而害了他们。”皇后轻轻笑了笑,“庭轩,听说上次陛下也赐了些给你,你喝过感受如何?” 唐臻抬眼看去,便见叶庭轩脸色又暗了一个度。 坏了,那日王长安喝完咖啡,一晚上几乎在马桶上没下来,叶庭轩虽然身强力健,也保不齐……瞅这脸色,他上回是不是真喝坏了肚子? 谁知叶庭轩脸色暗归暗,仍是对皇后行礼,答道:“回娘娘,咖啡确实难以入口,但微臣觉得这并非公主的问题,而是远途运输不够新鲜所致。” “微臣饮用过后,虽然小有不适,但稍后精神焕发,做什么都有力气,想必是这咖啡的功效。口感可以再调整,多番尝试一定会更容易入口。若平民百姓都可以饮用这种饮品,平日里干活自然也有力气,这岂非天下之福,帝王之福?” 唐臻:“……” 木哈哈哈!叶公子,好演技!好口才! 等我能穿回现世的时候,不如带你一起走? 在我们那儿你就不用这么憋屈,必定能大放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叶庭轩小同学可以说前二十年过得十分憋屈,因此是个丧丧的愤怒青年。 虽然他很不情愿跟公主去白寒城,但是到了当地反而发现会有自己施展拳脚的空间,人也会越来越好哒! 人的性格真的会跟着际遇和环境而变~ 注:典史的官职介绍源于网页《知县属下的县丞、主簿、典史、巡检等,具体分管什么工作?》这篇文章,原文是讲的是清朝官制,但明清相差不大,本文又参考的是明制,故而用了这个解释~ 以后暂定晚12点更新,蹭个玄学科科~ 第6章 出发 皇帝听了叶庭轩的话,与皇后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咖啡这东西朕可是知道,你可别想蒙朕。”他笑得眉目舒展,“不过庭轩,你回护臻儿的情意,朕倒是很欣赏。” 皇后用手帕捂着嘴,轻笑了一声:“陛下说得是,庭轩护臻儿护得如此这般‘黑白不分’,必是真爱无疑了。” 唐臻:“……”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叶庭轩竟然会为自己说话,也没想到皇后对他的态度也这么阴阳怪气,但此刻来不及细想——战友维护了自己,自己也当然要维护战友! “父皇!”唐臻假装撒娇,轻轻跺了下脚,“庭轩可不是回护臻儿,是您老人家不懂咖啡的好!他说得对,这批熟豆已经不够新鲜,才会出现这种问题,将来臻儿一定好好研究,做出美味的咖啡给父皇喝!” 皇帝依旧觉得这是小情侣互相维护,但也没有非要争论咖啡到底好不好的意思,于是便慈祥地笑道:“好好好,朕等着!” 唐臻嘿嘿跟皇帝陪着笑,偏头看了叶庭轩一眼,正遇上对方向她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谁知目光这么一碰,叶公子又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仿佛刚才维护公主的那个不是他。 唐臻心里深深叹了口气,看来这战友之路也不好走啊! “陛下,时间不早了,还是让臻儿早点出发吧。”皇后在一旁催促。 皇帝听了这话,方才还笑得满脸是褶子,突然间一下子变得忧心忡忡,他看着唐臻,语重心长道:“臻儿,你对这份感情的心意,父皇明白了,此去一路山长水远,你……你要不要……” 他自然是后悔给宝贝女儿出了个馊主意,但君无戏言,他不能自己打脸,只能盼望公主自己耍赖皮回心转意。 可宫里关系错综复杂,唐臻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这几日在宫里待着,目睹了一些事情,她越发觉得还是早点远离这个是非地好——更何况还有可能被送去和亲呢! 因此她只能诚意拳拳地对皇帝福了一福,恳切道:“父皇心疼臻儿,臻儿都知道。可是臻儿大了,总得替父皇分忧,山长水远又如何,总归是咱们大曜的土地,不管苦不苦,那日子百姓们受得,臻儿一样能受得。况且还有庭轩陪着我,父皇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护我周全。” 听唐臻这么说,皇帝也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好把目光投向叶庭轩,半是威胁半是叮嘱地说:“庭轩,你可一定替朕照顾好公主,若是她伤了一根头发,朕必定唯你是问!” 叶庭轩立刻恭敬行礼:“请皇上放心!” 旁边叶庭茂目睹三弟表现,觉得他确实上道,孺子可教,总算是松了口气。 “父皇!”唐臻仰头望着皇帝的眼睛,郑重道,“臻儿一定会想尽办法,替您把白寒城建设得又美又好,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明白,您虽不能至,却心系边陲,是一位心怀苍生的明君!” 在现世,姚臻臻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她从小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穿到大曜成了唐臻,虽然只与皇帝相处不到十天,对方所给予她的父爱,几乎已经能弥补此前所有的缺失。 可以说,这些日子几乎是她人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光。 而且据她观察,这位大曜景轩帝平日里善用人才、内政修明、从谏如流,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皇帝。 既然穿成了公主,又得了父皇的宠爱,唐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回馈这份幸运,好好履行一个公主的义务。 “好!好好!”皇帝一听“明君”俩字,感动得眼圈发红,险些老泪纵横,感叹道,“朕的公主真是长大了!” 看皇帝哭,唐臻也没来由地眼眶发热,应景地流了几滴不舍的眼泪,接着又跟皇帝说了几句话,才一步三回头地往她的马车那边走。 映月和映心都跟她一起去白寒城,此刻自然相伴左右。 叶庭轩则与她们保持着半丈远的距离,礼数周到。到得马车边,他眼疾手快地先一步跨过去,抬起手臂,好让公主能扶着自己上车。 唐臻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虽对自己不满,却该做的都做了,也不像是为了做戏或者阿谀奉承,的确是个有教养、懂礼数的好青年。 “叶公子,我其实……” “殿下。”叶庭轩微微垂眼,冷漠疏离地说,“目前你我并非夫妻,应当恪守礼节,还是以官职称呼在下比较合适。” 唐臻:“……” 她原本想借这个机会向对方示个好,现在看来人家并不想跟自己多说半句话。 唉,那就算了吧,路上有机会再解释。 车队实在太长,加上护卫和随行的太监,不少于一百号人,唐臻便下令全班人马分为三组陆续出城,尽量避免打扰京中百姓。 同时她也已经跟让映月去通知叶庭轩,准备一辆稍微好一点的马车,一出城她就不打算再坐什么鸾舆凤驾,一路尽量低调行事。 唐臻对于出行有一点点心理阴影。在现世,她刚刚蹿红那阵子,就曾被私生跟车搞得差点出车祸。即便之后各种保密行程,还是免不了被私生找到,她恨不得自己出门的时候能被缩小到打包进行李里,现在自然也是能不惹眼就不惹眼。 得知公主这个想法,叶庭轩稍微有点意外,因为他认识的唐臻公主,除了会偷偷女扮男装跑来找他之外,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比较讲究身份排场。 毕竟是公主,这也无可厚非。 但他并没有打算去问个为什么,只是默默吩咐护卫去办了。 宫门大开,开道的护卫打头阵,接着车队鱼贯而出,唐臻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探出身子冲远在前广场台阶上站着的皇帝挥了挥手,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何日再见了,父皇,要保重啊。 公主出行比较隆重,但京城百姓见怪不怪,路上主动避让,并没有人围观。 穿越过来之后,唐臻还没有出过宫,此刻正好奇地从帘子缝隙向外张望。 这京城确实繁华,两侧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道路也特别宽阔,一副大城市的蓬勃气象,比普通的古装剧置景强多了。 映月映心跟在马车上伺候,叶庭轩则骑马跟在公主车驾旁边,毕竟他现在是未来驸马,自然要紧紧跟随,以便随时听候差遣。 车队行进很快,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就到了北边城门口,出城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送客亭。 这公主车驾虽然富丽堂皇,减震功能已达当时技术巅峰,京城里道路平稳还好,可出了城门走官道,这才没多远,唐臻坐在里头还是被晃得七荤八素,感觉就快要吐了。 此刻便听见叶庭轩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禀公主,现在已达送客亭,给公主准备的马车就在此地等候,殿下是否现在换车?” “换!”唐臻简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马上换!” “在下另有一事相求。”请求时,叶庭轩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在下有友人在此相送,可否请公主稍等片刻再启程?” 唐臻大手一挥:“没问题!你去吧!” 之前演戏的时候她坐过不少次马车,深知里边坐着多难受,公主的车都这么令人一言难尽,普通马车肯定坐起来更不舒服。 而且据说从京城到白寒城,行进速度不快的话,大概要走一个月。因此她早就让映月帮她准备了一身男装,打算时不时骑个马,至少能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免得在马车里被天天颠得头晕眼花。 公主车驾比较宽敞,唐臻就在里头换衣服。 当公主就是好,宫女伺候着她根本不用动手,此时她便透过半透明的纱帘,看见叶庭轩往送客亭走去。 送客亭那边停了一辆马车,还有个仆役打扮的人牵着马头,见到叶庭轩便迎上去,恭敬地双手递上佩剑。 唐臻猜想,这人应该是跟叶庭轩一起北上的家丁。 果然,叶典史接过佩剑挂在腰间,指了指车队后边,这位家丁便牵着马车走了过去。 马车一挪开,唐臻就看见亭子里走出来一个手捏扇子的翩翩佳公子,对方一袭白衣,气质高贵儒雅,笑容满面,离这么老远看过去,也能看出这人相貌英俊,玉树临风。 简直就是cos楚留香好嘛! “诶,那人是谁?”唐臻好奇地问。 映月往窗外探头一看,然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殿下,您……您不记得了吗?他是叶公子的好友程衍啊!” 唐臻:“……” “自从上次落水,本宫好些事情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水下撞到了头。”她干巴巴地解释道。 好在映月也不想那么多,公主说啥就是啥,她同情地点点头:“这次是挺严重的,月儿感觉殿下性格都不太一样了呢,说话也有点古怪。” 唐臻心里逼逼,行吧,我还以为是我演技好呢。 “这个程衍是谁?”她赶紧转移话题。 这会儿映月已经帮她换好了袍子,正在帮她系腰带:“他是棠舟都司都指挥使家的四公子,情况跟叶公子差不多,也是被父亲留守在了京城。不过他没有学武,文采倒是不错——但也没什么用啊,只能做个富贵闲人。” 说到这个,唐臻心里哀叹一声,叶庭轩的情况他大致了解,没想到又来一个程衍,看来俩人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关系才这么好吧。 叶庭轩看见程衍,有些意外,拱手道:“广泽兄,你怎会在此?” “当然是看你即将踏上不归路,特来相送了。”程衍字广泽,这人长了一双桃花眼,说话间轻轻摇着扇子,带着一脸调侃的笑容,看上去颇为风流倜傥。 听了这话,叶庭轩无奈摇头:“又挖苦我。” “挖苦你什么,其实我是羡慕你。”程衍收起扇子,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子昂兄,你总算能离开这困住你的四方城,还不值得我这个笼中雀羡慕?去边疆多好,正可以大展拳脚,实现心中抱负。” 叶庭轩只是轻声一笑:“再说吧,不敢太乐观。只是做个典史,能展什么拳脚。” “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看你自己能不能抓紧机会了。”对于此事,程衍没再多言,转而道,“此次特地在这里等你,是为了送你一个礼物。” “嗯?是什么?” 接着叶庭轩便看见程衍身后闪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歪头对他笑:“哥哥,嫣儿来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so,叶庭轩字子昂。 男二粗现了,一对难兄难弟。 第7章 碰壁 唐臻远远望着,见叶庭轩看见这小姑娘,露出了温柔又欣喜的笑容。 仿佛她就是一道光,瞬间将坚冰融化了似的。 叶公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比他不笑的时候帅一万倍! “月儿,那个小姑娘是谁?”唐臻不由发问。 能让叶公子笑成这样,定是关系很亲密的人。 映月看着公主,表情像是要崩溃:“殿下,您怎么连叶公子的妹妹庭嫣都不记得了?要不要找御医来给您再诊诊脉?” “不用不用,本宫好得很,就是记性差了些,过阵子就好了。” 唐臻心想,要是真脑子出了问题,怎么也得来个核磁共振或者脑电图扫描,光诊脉能看出个啥? 唉,穿回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能忍,医术落后这个可真麻烦,这关系到小命安危,以后还是得更加小心才行。 还想活着回现世呢。 她乖巧坐着,让映心帮她挽头发,同时好奇地看向外边:“叶庭嫣是吗?她跟叶公子、哦不,庭轩很亲吗?” “那当然了,他俩是一个娘生的亲生兄妹,自然很亲。不过前阵子庭嫣跟着她娘去京城外的澄心庵休养去了,看样子是才回来。” 唐臻打趣道:“月儿,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要在现世,当一个八卦记者绰绰有余。 映月听出公主语气中的夸奖,很是得意:“那当然了,殿下与叶公子见一面这么难,我当然要替殿下打听清楚情况,才能让您安心啊。” “嗯,有心啦,么么哒~”唐臻随口道,说出来才觉得不对劲。 映月一脸懵:“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庭轩的娘在叶家什么处境?她就不能多为他争取一下利益吗?” 反正都“失忆”了,唐臻也就不藏着掖着,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顺便转移话题。 映月抱着一个大首饰盒子翻找着东西:“叶公子的娘亲其实也是闺秀出身,不过是家族没落后才嫁给指挥使的。为人——怎么说呢,贤良淑德,与世无争,她只希望这一双儿女能平平安安,所以她比指挥使还要小心,整天就是劝叶公子不可锋芒过盛,小心招人妒忌什么的。” 听到这里,唐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也不能说爹不疼、娘不爱,可是全家人没有一个支持自己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这一点她完全能感同身受。 在现世,姚臻臻出身于农村,同村的孩子上完初中就要出去打工,而她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念高中。她妈不同意,一心想要她干活赚钱,好补贴家用,供弟弟上学。 她咽不下这口气,跟母亲大吵一架,连夜跑了二十里地,去找她县城的班主任诉苦,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才上了高中,并且申请到了贫困补助。 念书的时候姚臻臻一个人做了很多兼职,赚了一点钱就寄回家里,即便这样,母亲和弟弟依旧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 高中她成绩优秀,就算是考普通生,应该也能上个不错的学校。但她的好朋友成绩一般,就想考艺术生,还想考戏剧学院,于是拉着她一起练习。 好朋友家境不错,聘请了艺考老师来指点,老师见姚臻臻悟性很好,是个好苗子,建议她也报考戏剧学院。 姚臻臻左思右想,跟家里商量,结果毫不意外,又是大吵一架。 母亲在电话里大骂她做白日梦,还想当明星,也不照照镜子。这种话深深刺痛的姚臻臻的自尊心,她反复思考,确定自己不是做明星梦,而是真正的喜欢表演,毅然决然报了最好的戏剧学院。 她只报了这一个学校,也不接受调剂。 只有不给自己退路,才能逼自己好好奋斗。 最终姚臻臻以全国艺考分和文化分双料第一的成绩被录取,这才走上了演艺道路。 但那只是个开始,尽管她在学校里各科都是拔尖,最后真的进入娱乐圈,除了靠拼,也得靠运气。 腌臜事就不提了,幸好她运气不算太差,总算是凭着本事出了头。 这一路拼过来,没有家人支持的那种孤单感,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努力拼杀的时候不但没有人给你加油鼓劲,反而一直在告诉你不行,你不仅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而且像在与世界为敌。 太难受了。 可惜事业刚起步,就穿到了这里,唐臻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她看向窗外,望着叶庭轩和叶庭嫣亲昵交谈的样子,心中唏嘘。 不管怎样,至少他们兄妹情深,足以聊以慰藉。 叶庭轩自己都不知道,他跟妹妹说话的时候神情有多温柔:“嫣儿,你怎么会来?” “听说哥哥要远行,嫣儿跟娘亲求了好久,她才让我回来送哥哥的。可是我今日一早回家,你就已经入了宫,连福生都已经架马车走了。”叶庭嫣扭头看看程衍,笑道,“幸好遇到衍哥哥,他说也要送你,就带我来了。” 叶庭轩对程衍感激道:“多谢。” “跟我你还客气!”也不管目前天气依然春寒料峭,程衍依旧抖开扇子扇了扇,一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派头。 “对了嫣儿,母亲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叶庭轩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问道。 叶庭嫣摇了摇头:“娘亲没说别的,只说要哥哥跟以前一样,陪在公主身边也要谨言慎行,处处小心行事。” 听了这话,叶庭轩神色一暗,没有再追问。 “哥哥你别难过,娘亲心里是挂念你的!”叶庭嫣十二岁了,生得漂亮乖巧,也很聪慧,自然能了解叶庭轩心中所想,她从腰间挂的小荷包里取出一个物件,递到对方面前:“这是娘亲自打的络子,特意让嫣儿带过来,给哥哥替换用的。” 她揪起叶庭轩腰间挂的玉佩:“娘亲要是不惦念哥哥,怎么会把外祖留给她的玉佩给你?要是不惦念你,怎么会知道这条络子已经旧了,给你打了新的?” 叶庭轩接过那根络子,见这条打得歪歪扭扭,到底出自谁手不言自明。 他心里有些苦涩,但又为着妹妹的关爱而稍感安慰。 “嗯,母亲疼我,我心里明白的。”叶庭轩摸了摸妹妹的脑瓜,“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照顾母亲,知道吗?” 叶庭嫣仰头冲他笑:“哥哥放心吧,嫣儿已经长大了。倒是你,千万要小心那刁蛮公主,别惹她——” 她话没说完,就被程衍拿扇子挡住了嘴。 “妹妹,小心祸从口出。” 叶庭嫣撅着嘴,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好了,我就送你到此,该带嫣儿回去了。”程衍看着叶庭轩,“莫让公主久等。” 叶庭轩“嗯”了一声,点点头,往公主车驾那边看了看,见还没什么动静,回头又看向程衍,半开玩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白寒城?咱们还能做个伴。反正你也是白身,没有束缚,就当去边塞一游了,说不定还能诗兴大发,出本集子名扬天下。” “可算了吧!”程衍苦笑,“我比你还身不由己,最近家里正帮我说亲,怎么肯放我走。” 叶庭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多保重。” 唐臻换好了衣服,从映月手里选了块顺眼的玉佩系在腰间,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从大车上下去。 以前在古装剧里她也扮过男装,自觉还是比较英俊潇洒、俊朗不凡的。 她下了车,径直向送客亭那边走去,打算跟叶庭嫣寒暄一下。 之前跟叶公子闹了误会,现在看来着实难解,不如走走妹妹路线,好让叶庭轩对自己别有这么大敌意,将来才好慢慢把事情说通。 因此她特意挑了一块雕成蝴蝶模样的玉佩做见面礼。这玉蝶是三面立体的,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小姑娘一定会喜欢。 谁知程衍和叶庭嫣见到她走过来,神情立刻变得紧张。叶庭嫣还一把抱住叶庭轩的腰,躲在他身后,偷偷瞄她。 叶庭轩发觉面前两人不太对劲,转头看过来,表情也立刻冷了下去。 唐臻:“……” 额滴神,这位公主以前是个鬼见愁吗?! 可是步子已经迈出,强行掉头实在太没面子,唐臻只好努力堆起满脸和蔼的笑容,走到了他们身旁。 程衍立刻拱手行礼:“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叶庭嫣也正正经经行了个万福礼:“嫣儿见过公主。” 接着大家就没人说话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没办法,唐臻是公主,只好硬着头皮做破冰人,她把手里的蝴蝶玉佩递给叶庭嫣:“嫣儿,送你这个玩,喜不喜欢?” 想象中小姑娘欢欣雀跃地接过玉佩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叶庭嫣反而往叶庭轩身侧躲得更厉害了,好似唐臻手里不是玉佩,而是什么恐怖小鬼玩具。 叶庭轩护着妹妹,对唐臻道:“谢公主赏赐,这礼实在太重了,嫣儿受不起,请殿下收回。” 唐臻心想,一个玉佩有什么贵重的,你家也不是穷苦人家,又不是没见过好玉,喏,现在你腰上挂的那块就很不错。 但人家拒绝,也不好强送,她只好扭头招呼映心:“心儿,把八宝蜜饯还有那些糖糕果子都包上一些,给妹妹带回去吃。” “是!” 叶庭轩还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忍了,替妹妹接过打包好的糖果,道了谢,就催促程衍带着叶庭嫣离开。 这俩自然从善如流,向唐臻行了礼,匆匆“退下”。 走得挺快,很像逃跑。 唐臻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在现世的圈子里是公认的高双商,跟所有人关系都不错,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毫不掩饰地排斥,感觉实在太差劲了。 幸好要去白寒城,新地方新气象,可以重新开始。 “那咱们也走吧。”她扭头望了叶庭轩一眼,发觉对方又在偷偷打量他,对上目光之后,再度一言不发,坦然望向别处。 唐臻:“!!” “在下带殿下去马车。”叶庭轩大步往前走。 “等等!”唐臻快步跟上去,为了拉近距离,她也不再对叶庭轩自称“本宫” ,“为什么突然打量我?难道我穿成这样很难看吗?” 身为娱乐圈小花,她还是有那么一些些偶像包袱的。 可是以前唐臻公主也经常女扮男装啊,叶庭轩应该见过,为何还要这样看她? “是在下失礼,请公主恕罪!” 叶庭轩突然转头,弯腰拱手,唐臻始料不及,一下子撞在他的手臂上,被对方一把搀住。 见公主已经站稳,叶庭轩赶紧松开她,退后两步,再度行礼道:“在下冲撞公主,请公主降罪!” 听听听听,一会儿“恕罪”,一会儿“降罪”,都快给我整不会了。 唐臻心里发着弹幕,嘴上苦口婆心:“叶典史,我不是吃人的恶鬼,不用这么怕我好吗?” 叶庭轩刺头垂眸,抿了抿唇,犹疑道:“好。” “这就对了,那咱们走吧!”唐臻对他一笑,往马车方向走去,已经忘了原本要问他什么问题。 但叶庭轩还记得,他之所以看她,是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见这位公主,总觉得她跟之前不太一样。 男装模样他确实见过,但以前觉得对方这样打扮更显得跋扈嚣张,可方才看去,却只觉得赏心悦目。 清醒一点啊叶庭轩,绝对不可以为美色所迷! 唐臻到了马车前,端详了一圈,觉得这辆车足够低调,很不错,但她确实有点晕车的症状,还是打算先骑马。 以前为了拍戏,她专门学过骑马,马术还是很不错的,况且大家又不是策马狂奔,这么骑马溜达着,呼吸新鲜空气,看着山川美景,很是闲散适意。 本以为这下可以跟叶庭轩并辔而行,唐臻能顺便和他好好聊聊,谁知对方坚持要走在公主后边,以便护公主周全。 行叭。 于是接下来,映月映心坐马车,唐臻和叶庭轩一前一后走在这支队伍的中间。 全程无言,非常的干巴巴。 唐臻无比怀念自己手机里的那些歌单,要是穿越能带过来该多好。 或者这个什么鬼随身空间能播放音乐该多好。 算了,这残废金手指,不提也罢。 白天路过的都是荒山,没地儿打尖吃饭,唐臻也没有让随队的厨子折腾,大家简单吃了点干粮尽快上路,夕阳落山之际,便到了一处小城附近。 叶庭轩派人先一步前去,包下了城里最大的客栈。 入住之后,用过晚饭,时间还早,唐臻觉得终于有时间跟叶庭轩好好谈一谈了,便让映月把人叫过来。 “叶典史,此前你我有些误会,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咱们好好聊聊。” 谁知叶庭轩又是一抱拳,恭敬道:“公主今日车马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言下之意,不约。 唐臻:“……” 她确实有点恼火了,古代人都这么倔强吗?简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这妥妥的狗血爱情偶像剧的配置啊,一个说“你听我解释”,一个说“我不听我不听就不听”,没有矛盾也要硬制造矛盾。 小叶同学,你现在很像偶像剧作精女主你造吗?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望向窗外,看着外边秀丽的景色,突然心生一计。 “不,我不累。”唐臻站起来说,“既然不想聊,那我要去城里转转。” 走到叶庭轩身边,她扬起脸,笑得如春花般灿烂:“还得麻烦你相陪了,叶典史。” 第8章 夜市 这人不想聊,强行把他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制造两人在一起的机会,顺便把话说清楚。 没人愿意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唐臻也是一样,她也不是非要对方接纳自己,只是觉得自己欠他一个解释。 但她说出来,叶庭轩会怎么想,那就是他的事儿了。 不过显然,叶公子很不情愿晚上陪公主出去遛弯。 “天色已晚,此处又是陌生地方,殿下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叶庭轩拱手行礼道,“明日还要赶路,殿下不如早些休息养养精神。” 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但唐臻想,你不是觉得我刁蛮吗,那我就刁蛮一次好了,以免崩人设。 于是她莞尔一笑,露出些挑衅的神情:“此处离京城并不远,难道叶典史觉得我大曜治安有那么差吗?” 叶庭轩:“……” 来了,她来了,那个刁蛮公主果然没有半点改变! “本公主今天一定要出门,叶典史还是快去准备准备吧。”唐臻勾唇道,“我打算男装出行,随行人不必太多,挑几个高手就行了。” 叶庭轩无奈,只好道:“遵命。” 映月从小长在宫中,除了跟公主进出宫之外,几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更没看到过京城以外的地方。因此她一听要外出,激动地第一个举手。 于是唐臻带了她,让映心留在客栈打点一切。 映月没穿过男装,之前跟公主出门也是扮成丫头,此番第一次换上,兴奋得不得了,对着镜子左右端详,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 唐臻清了清嗓子:“咳咳……月儿,你别这么娘行吗?一出门就被人识破了。” “月儿本来就是姑娘啊!”映月倒是不以为意,“再说娘怎么了,好看不就行了。” 唐臻:“……” 啧,这个思想倒挺先进。 叶庭轩从跟随公主而来的护卫中挑出了三个高手,加上他正好四人,扮成“唐公子”的护院,唐臻和映月自然就是公子与书童。 六个人就这样出了门,两名护卫在前,唐臻与映月在中间,叶庭轩和另一名护卫并肩跟在后面。 这座城镇很小,充其量也就是个县,但大曜不设宵禁,到了晚上,小城镇也显得很热闹。 街道虽没有京城的一半宽,但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小摊子,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有玩杂耍的人担任气氛组,吐火球、胸口碎大石,引来围观者阵阵喝彩,显得很是热闹。 拐过几个路口,应该是上了主街,街面宽阔了一些,人也多了起来,有那么一点摩肩接踵的意思。 前边的护卫有一个快跑了几步去打听,返回头向公主汇报:“公……子,听说这几日是有夜市集会,所以才会这么热闹。” “夜市?!我还以为只有上元节才有呢!”映月听着特别激动,情真意切地看着唐臻,“公子,咱们去转转吧!” 叶庭轩在他们身后突然开腔:“夜市上人太多了,不安全,公子最好不要过去。” 唐臻本来也忌惮人多的地方,有点想打退堂鼓,但叶庭轩这么一说,成功激起了她的逆反心。 再说,人多好啊,更需要叶公子贴身保护! “这小城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唐臻笑着看他,“叶典史身手这么好,仅凭你一人就能护得住我,何必这么紧张。” 叶庭轩哽了哽,咽下满口劝阻的话,躬身往前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公主殿下您可以走了。 一行人渐渐混入人群,映月被各种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吸引住了目光,揪着唐臻的袖子想每个摊子都过去看看,但是被后面叶庭轩的干咳吓得不敢造次。 那些小摊子唐臻虽然也好奇,但扫过一眼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现代的夜市比古代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她很快也就兴味索然了。 但看映月那么激动,不忍心扫她的兴,便叫一个护卫陪着映月四处去转。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跟叶庭轩近距离接触的好机会。 前边开路的只剩下一个护卫,身边也没了人,唐臻停下脚步,回头看叶庭轩,装出一点点可怜的模样:“叶典史,可否到我身边来?” 叶庭轩眉心皱了皱,看似不太情愿,但仍旧道了声“遵命”,往前跨了几步,与唐臻并肩而行。 “谢谢。”唐臻仰头看着他,笑盈盈地说。 叶庭轩微微一低头:“这是在下的本分。” 走了两步,他又问:“公子既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出来玩,想看什么吩咐在下便是。” 千万不要跟我扯什么有的没的。 “其实也没有。”唐臻直言,“叶典史心里应该清楚,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叶庭轩自知躲不过,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公子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我也能早死早超生。 “好。”唐臻决定上来先抛结论,“你不必多虑,我不会逼你娶我的。” 其实我也不想嫁给你。 但这话直接说出来可能会伤人,所以在两人关系如此剑拔弩张的现在,她选择先维护对方的尊严。 果然,听到这话,叶庭轩偏头看她,神情有那么一丝丝意外,还夹杂了一闪而过的狂喜。 但随后,面上又浮现一抹鄙夷。 唐臻:“……” 这么好的微表情演绎,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喂! “公子莫要再耍弄在下。”叶庭轩嘲讽道,“上次的把戏玩得还不够过瘾吗?” 完了完了,这娃被我搞的PTSD了!唐臻幽怨地想。 “上次之事纯属意外,是我失策了。”她认真解释,“落水之后,我也想明白了许多,本是真心不想再纠缠你,但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我必须得想办法离开宫里,不然就会大祸临头,所以只好连累你随我一起去白寒城。”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反正你我暂时也不会成婚,就这么拖着算吧,待过几年,我便跟父皇说已经对你没了感情,相信他不会为难你的。” 唐臻说完,认真地观察着叶庭轩的表情,这人估计内心戏很多,但说出来的很少,必须得看仔细了才成。 果然,叶庭轩先是表情凝重,随后又是嘲讽地笑笑:“什么意外?公子又要说自己将被送去独峪和亲的事吗?” “殿下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被送去和亲,若是想欺骗在下,能否找出一个更合情理的借口?” “公子此前跟在下说过太多不合实际的话,在下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公子了。” 唐臻:“……” 倒也不必这么坦诚好吧。 “不合实际的话”,是撒谎的高级说法吗?叶公子果然谨慎。 唉,原身你到底都跟叶庭轩说过些啥?!这些映月肯定都不知道,没人能告诉我啊! 信息不对称害死我! 唐臻沉默了片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遵循之前的逻辑。 能说的都说了,由于原身信用破产,导致叶庭轩啥都不信,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能将来用行动证明了。 于是唐臻无奈地笑笑:“如果叶典史坚持认为我在骗你,那我也没办法。且看将来吧。” 她话音刚落,突然间左边斜刺里有个小男孩冲撞了过来,唐臻反应不及,被对方重重地撞在了腿上,一下子没站稳,向右侧歪去。 这要放在偶像剧里,旁边男主必须瞬间男友力max,将公主搂在怀里,强制亲密接触达成! 谁知叶庭轩竟然躲开了! 躲开了! 但好在他还没有那么没良心,侧身的一瞬间,两只手紧紧抓住唐臻的肩膀,牢牢将她扶住。 “公子是否无恙?” 唐臻吓了一跳,最初本能以为是私生窜出来要摸她什么的,被叶庭轩扶住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小花姚臻臻了,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 “我没事。” 小男孩撞到唐臻腿上,自己也被反弹摔倒,手里举着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沾满了土,他难过地哇哇大哭起来。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妇女慌张地拨开人群冲过来,先对唐臻道歉:“冲撞了贵人,实在不好意思!求贵人看在小孩不懂事的份上,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随即她一把将小男孩拎起来,逮着屁股就狠狠拍了两下:“你跑什么跑!啊?!幸亏没弄脏人家衣裳,要不然咱赔得起吗?!”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 唐臻:“……” 这妇女的腔调实在太过于像她在现世的母亲,面对比自己强势的人,对方还没说什么,先把自己打得一文不值,姿态摆得极低,仿佛没有尊严似的。 她听不下去,弯腰把小男孩从妇女手里拉开,冷声道:“这位大姐,人前不教子,孩子虽小,也是有自尊心的。” 妇女听了,讪讪松开孩子:“贵人教训的是,是农妇粗鄙无知。” 唐臻蹲下,掏出帕子把小男孩的手擦干净,柔声问:“方才为什么跑那么快?仔细撞不坏别人,倒伤了自己。” “妹妹……妹妹不能出门……”小男孩哭得直倒气,但似乎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拼命用手背抹着眼泪,“我买了糖葫芦,着急……着急拿给她吃……” 这话听得唐臻心软得不要不要的,回身仰头看向叶庭轩,正想说去给男孩买根糖葫芦,还没等她开口,叶庭轩便已经领会了意思,转身看了看,走向不远处的糖葫芦摊,直接把人那根草靶子全买了下来。 唐臻:“……” 倒也不必如此壕奢,要是让孩子觉得哭一哭就可以不劳而获,那就不好了。 她不由想起现世里被母亲溺爱得不成样子的弟弟,深深叹了口气。 于是等叶庭轩扛着草靶子过来,唐臻站起身,只拿下两根糖葫芦,再次蹲下递给小男孩。 “一根给妹妹,另一根是因为你懂得照顾妹妹,奖励你的。”她温声道,“但你也要记得教训,下次切不可如此毛躁了,知道吗?” 男孩懵懂地看着唐臻,并不敢接糖葫芦,却一直点头:“知道了。” “喏,那拿着吧。” 男孩还是不敢接,抬头看看自己的娘亲,那妇女也有点惶恐:“贵人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唐臻对她没有那么客气,声音微沉:“收下吧。” 妇女便不敢再推脱,便冲男孩点点头,小男孩这才敢接过两根糖葫芦,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奶声奶气道:“谢谢贵人。” “不谢。”唐臻摸了摸他的脑袋,“快回家吧。” 那妇女又谢了谢唐臻,才领着孩子快步消失在了人群。 唐臻一回身,就看见了扛着草靶子、一脸严肃的叶庭轩。 “……” 此人玉树临风、英俊不凡,扛着这东西看起来到有点反差萌,很像是什么时尚大片的摄影师搞出来的那种跨界搭配。 就是很有高级感。 “为什么买这么多?”她有些好奇,你们有钱人都这么出手阔绰吗? 叶庭轩表情稍稍有些意外:“公子……以前你都是喜欢什么就要全买下来的,这次在下以为……” 哦,明白了,又是原身公主的锅。 唐臻笑了笑:“以前是我做得不对。今日日行一善是件好事,但过犹不及,不必给孩子和他母亲多添负累。” 听了这话,叶庭轩更意外了。 这是那个刁蛮公主会说出来的话?!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善良,考虑周到,跟过去那个完全是反义词,实在太不对劲了! 唐臻自不知道,外表庄正的叶庭轩此刻内心正刷着咆哮体弹幕,她看看草靶子上还剩七八根糖葫芦,便笑了笑:“买了正好,月儿和心儿可能平时吃不到这些,给她们留两根,其他的回去叶典史分一分好了。” 叶庭轩应了,后边跟着的那个护卫看未来驸马抱着草靶子确实尴尬,很有眼力见地上来接手。 帮助了一个小朋友,唐臻心情大好,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仿佛她与叶庭轩之间的气氛有了些微的好转。 “对了叶典史,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唐臻偏头,看着一本正经的叶庭轩,“方才我差点摔倒,为何你没有立刻抱住我,反而退了一步才扶我?” 有此一问,完全是出于好奇,但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只见叶庭轩脸色变幻莫测,从惊讶到不可置信,再到“殿下你莫不是个傻子”,最后到“你是不是馋我身子”,总之精彩纷呈,悔得唐臻只想把方才的问题收回去。 “公子千金之体,在下岂可失礼?”他努力正色道,稍后还是有点绷不住,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中透露出那么一点嫌弃,“用手扶一下就能扶住,为何要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臻心里笑疯了,这么搞偶像剧还演什么喂! 叶公子怕不是注孤生的命格?也不好说,可能主要还是讨厌公主吧。 她心里自顾自瞎琢磨,还时不时傻乐,看得旁边叶庭轩有点惊悚,觉得公主可能上次掉水里真的在假山上撞坏了头,整个人都有点失心疯的样子。 但……确实比之前可爱了一些。 不,叶庭轩,不要被表象欺骗,她怎么会可爱?! 她只会让人觉得可怕! 整条街都是夜市,就连岔路都很热闹,唐臻默默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古代人确实民风淳朴,不像现世有各种坑蒙拐骗,至少她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love&peace。 再说旁边有叶庭轩在,她也不太害怕了,专注地欣赏夜市的盛景。 约莫半个多时辰,映月才和那护卫回来,与唐臻会合。 “我天,买了这么多?”唐臻看到俩人手里提,脖上挂,胳膊肘还勾着些滴溜达挂的东西,深深震惊了。 这个姐要是在现世,也是妥妥要剁手的吧。 双十一都未必满足得了她! 那护卫被挂了一脖子表情丰富的面具,此刻看起来愁眉苦脸,简直跟面具如出一辙。 映月收获颇丰,开心得要命:“这里东西都好便宜啊!这才花了几两银子,不买白不买!公子,月儿买了好些个新奇的玩意儿,回去一一给您看!” 唐臻其实并不想听这个发布会,但也觉得有些累了,便道:“那成,咱们回客栈吧。”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另一个护卫问道:“叶典史,怎么了,丢东西了?” 唐臻回头看叶庭轩,便见对方紧张地在身上四处摸索,下意识地回答:“我玉佩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同学,将来会打脸的! 第9章 玉佩 相识至今,见过他生气,见过他嘲讽,见过他笑起来春风拂面的模样,可唐臻还从未从叶庭轩脸上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神色。 好像心瞬间被掏空了似的。 她赶忙过去问:“那玉佩贵重不贵重?要不大家帮着找找。” 叶庭轩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异样。 三个侍卫散开一段距离,盯着地面四下寻找,无奈夜市还没散,周遭全是人,根本看不到多少地面。 映月也伸长脖子四下张望,嘟囔道:“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了呀?” 随即又自己否定自己:“应该不会,叶公子身手那么好,若是有人近身,一定能发觉。” 唐臻往周围看了一圈,也觉得人海茫茫中找一块玉佩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叶家的玉佩,肯定价值不菲,若有人捡了,真会这么拾金不昧吗? 民风淳朴归淳朴,但这里总归还是有吃不上饭的人。 仓廪实而知礼节,管子此言不虚,在饥饿面前,任何形式的财富都带有巨大的吸引力。 她觉得这次玉佩找回来的可能性比较低,安慰叶庭轩:“钱财乃身为外物,叶典史还是看开点,你……你别难过,这你是陪我出来才丢的,算工伤,我赔你一个如何?” 谁知叶庭轩完全没理会“工伤”一词是什么意思,只是冷笑了一声,低声道:“好一句‘钱财乃身外物’,殿下忘性实在大,你明明知道那块玉佩是在下母亲相赠,明知它对在下的意义有多重要,竟能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话?” 唐臻:“……” 完犊子,又踩雷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唐臻默默地回头看映月,映月眼神闪烁,低下头不敢看她。 看来映月知道,没跟她说。 唉,算了,自己也没问不是,人家小宫女哪知道自己到底还记得什么。 “抱歉,我……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唐臻结结巴巴道歉。 月光下,叶庭轩的面色冷白,透着一股寒意。 他数次欲言又止,心想既然你对我口称喜欢,又怎会连这种事都记不住,看来这“喜欢”之下未必有多少真心。 也罢,没有真心倒好,说不定真像她说的,过阵子就腻了,自己能求个自由。 于是叶庭轩忍下心中暴涨的情绪,抿唇道:“罢了。” 这话说得负气,唐臻心里更加内疚,便道:“那咱们还是尽快找找吧!” 方才四散去找玉佩的护卫们回来了,全都一无所获,叶庭轩的神情越发焦灼,但他沉吟片刻,仍道:“在下还是先将殿下送回客栈再说。” “别了!等送我回去,说不定玉佩已经被人捡走了!”唐臻焦急地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原路返回,仔细找,我也帮忙!” 叶庭轩弯腰拱手,郑重道:“殿下平安回到客栈,就已是帮了在下的忙了。” 旁边一个护卫插嘴道:“对啊,我们不用原路返回,径直往前走,拐个弯就能到客栈,正好是绕了一圈回去的。” 唐臻无话可说,便只好点点头,跟他们往客栈方向走去。 到了客栈院门口,叶庭轩没有进去,只是对唐臻行礼道:“请公主见谅,在下先告辞了。” 没等唐臻出声,他便施展轻功,窜上房顶,很快消失在她的视野当中。 虽然但是,第一次看到叶公子用轻功,真的不要太帅啊! 唐臻感慨了一下下,迅速收起脑中弹幕,让跟着自己的几个护卫去帮叶庭轩的忙,那几人撂下糖葫芦草靶子和映月的东西,立刻去追叶庭轩。 回到房间里,唐臻还是有些坐卧不宁,问映月:“那枚玉佩究竟怎么回事?” “殿下,月儿真不知道您连这个都忘记了,要不然一定会提醒您的。”映月内疚道,“叶公子的身世,还有他小娘的情况您也知道,他小娘家家道中落,家中剩余财产大多用来还债,只剩下一枚祖传的玉佩,是叶公子的外祖父传给他小娘,他小娘又给他的,寄托着长辈们的心意,意义非凡。” “叶公子很看重这块玉佩,轻易不给人碰,之前您想仔细把玩,叶公子都不肯,跟您说了来历您才罢手的。” 唐臻越听越绝望,这他娘的都什么事,我怎么处处都能踩到他雷点? 是不是跟他八字不合?!改天要找师傅算一算! “不行!我得去帮他找找。”唐臻坐不住了,“嚯”地站起身,这事儿到底因她而起,虽然跟她也不算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 两人关系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不能再雪上加霜。 此言一出,映月映心双双大惊失色。 “殿下!夜已经深了,您怎么能出去?!”平时沉默寡言的映心表示强烈反对,“不是有人已经去帮叶公子了吗?说到底此事也与你无干,是他自己不小心。” 旁边映月已经开始嘤嘤嘤了:“呜呜,公主您对叶公子真好……” 行了,这个时候就甭嗑CP了,唐臻一脑门浆糊,心想,要是在偶像剧里,公主这么干,肯定会被人说是作精,万一出点事,就会连累叶庭轩。可是她也实在坐不住,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算了,反正现在也不是在偶像剧里,没人会指指点点,何必在意那么多,帮对方找回玉佩才最重要。 于是她吩咐道:“映月,你去叫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来,陪我一起出去,不会有事的。” “殿下,要不咱们去找此地县令吧。”映心出主意道,“让他派衙役帮咱们找。” 唐臻摇摇头:“不行,这样阵仗太大了,会折煞叶典史。况且我们进城之后没有立刻通知他,现在才说,不得把人家吓得心神不宁?况且夜确实深了,衙役搜街一定会惊扰到百姓,不可取。” 映心听了只得沉默,映月立刻出门去找护卫。 “若是今夜找不到,明日派人悄悄去县衙说明身份,请他们重金悬赏吧。”唐臻站在门口说。她回来之后没换衣服,可以立刻出门。 映心紧紧跟着她:“心儿也去。” 稍后映月叫来了七八个人,簇拥着公主一起出去,到了院子里,恰好看到一个家丁模样的少年着急忙慌从后院里跑出来。 唐臻知道这是叶庭轩的家丁,便匆匆叫住他:“哎,那个谁……” 抱歉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映月小声说:“公主,那是叶公子家的福生,平日里服侍叶公子的。” 福生听见公主召唤,屁滚尿流地过来,“扑通”一声跪倒:“草、草民参见公主。” 唐臻:“……” 真·灵魂断句。 “快平身,无须多礼。”唐臻道,“你是出去帮庭轩找玉佩吗?” 福生哆哆嗦嗦站起来,低头回复:“是,小的住在后院马车里,听几个护卫大哥说我家公子的玉佩丢了,这才跑出去要帮他寻。” “成,你记得那玉佩的模样吗?简单说给我,大家陪你去找。”唐臻道。 “白玉质地,料子算不得上乘,但是家里传了几代的,圆形,镂空雕着几片竹叶,还雕着少爷外祖家的姓氏‘楚’字。” 唐臻倒是记着那块玉佩是圆形,现下更清楚许多,便点头道:“好,咱们出发吧。” 他们返回到方才夜市的那条路上,此刻已经人去路空,倒是方便搜寻。就是现在街上已经没了灯火,唐臻心想,也不知道叶庭轩带没带火折子,这黑灯瞎火的可怎么找。 好在叶庭轩向来谨慎,陪公主上街遛弯,他带的东西就比较全乎,以备不时之需。此刻他正举着火折子,猫着腰沿路细细寻找。 方才他仔细查看过,旧的络子还挂在腰上,断口处明显是因为太旧了有磨损所致。因此现在他心里悔恨得紧,没把妹妹送给他的络子及时换上。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事儿怪不得公主,都赖他,只赖自己。 若要真金贵得如眼珠子那般,定不会有此疏忽。 玉佩丢了,心里空了,各种难言的情绪瞬间浮了上来,再加上这左找右找都找不到,自责与懊悔瞬间将他没了顶。 叶庭轩啊叶庭轩,你真是难堪大用! 新出发的小分队这边,福生一听说了方向就一溜烟跑没影了,剩下护卫们举着火把,陪唐臻沿着主路慢慢走。 这些人并不关心叶庭轩能不能找到玉佩,他们觉得这位叶典史仗着公主的宠爱实在是待遇颇高,心里反倒有些柠檬,而他们更担心的是公主的安危。 公主若要是出了事,他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搞不好这些人连九族在内,都得拉出去剐了。 唐臻很快就发现这帮人心不在焉,她很能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但是事儿可不能这么办。 于是她板起脸,斥道:“你们这是来找东西,还是来陪本宫遛弯的?”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儿大的先开了口:“殿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街上没人,本宫安全得很,你们快点找,找到了咱们也好回去。”唐臻把眼前几个人分了三组,“你俩去东边,你俩去西边,映月给一组指路,给二组带路,剩下你俩跟着我和映心。” 护卫们没辙,只能齐声道:“遵命。” “如果路上遇到县衙内巡夜的衙役,不许起冲突,表明身份,让他们不要声张,知道吗?” “知道了!” 眼看两组人迅速散了出去,唐臻松了口气,才带着身边的人,循着最初走过的路找了过去。 可惜有火把也不好使,这东西不如现代的强光手电筒,他们找来找去也没看见任何玉佩的踪迹。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皆是一无所获,唐臻十分丧气,不知道叶庭轩那边到底找没找到。 丢了心爱的宝贝,该多难过啊。 她演技好,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共情能力强,此刻get到叶庭轩的心情,不知不觉自己也沮丧了起来。 几个人闷头找,找到了一个拐角处,唐臻突然看见地上有一个穗子,像是玉坠络子上的,便招呼着一个护卫跟着自己,循着这线索在附近找找。 两人离其他人走远了几步,突然见前边闪出一个黑影,一把向唐臻肩头抓来。 好在唐臻躲避私生经验丰富,几乎形成了肌肉反应,顿时一个下腰,躲过了这一抓。 黑影:“……” 旁边护卫反应过来,“唰”地抽出刀,直接向黑影那边劈了过去。 两人打起来动静不小,分散在别的地方的护卫听见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那黑影也有两个援手,大家打成一团,没过几招,其中一个就意识到不对。 “这他娘的是大内高手,快撤!” 撤肯定是来不及撤了,护卫们没敢喊出公主的名号,但死活也得把偷袭公主的人抓住,于是呼啦啦全都围了过去,留了两个人时刻守在唐臻身边。 映月映心都跑过来,挡在她前边,但这俩人也都十分地机智,完全没有喊公主,只口称“公子”。 护卫宫女都在身边,唐臻也就不害怕了,继续专注找东西。 这帮人一打起来,踢得地上尘土飞扬,掀起了不少树叶、纸张等东西,倒是帮了忙,真被她发现了端倪。 就在前边不远处,路边排水沟边缘,有一绺彩绳的痕迹。 唐臻立刻冲过去,叫上手持火把的护卫:“跟我来!” 旁边还打得热闹,护卫和两个宫女自然对公主紧张得要命,亦步亦趋地跟着。 唐臻生怕脚步太大,震得玉佩再往下掉,走到近前就阻止大家再跟过来,只让举着火把的随她前去。 那绺彩绳离得越发近了,她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迈着小碎步过去,低头看—— 白玉,镂空雕着竹叶和“楚”字,可不就是叶庭轩的玉佩! 这古代的排污系统看起来确实不错,凹槽下面还有凹槽,玉佩现在只留有前后两端绳子,本体就搭在第一层凹槽那里,留了一段绳子在地面,才被唐臻看见。 许是方才街上人多,玉佩掉了,被人踢来踢去,才卡进了这里。 唐臻立刻蹲下,伸手去掏。 这下别人可看不下去了,纷纷阻止。 “公子,让奴婢代劳吧!” “对对,您可别伤了……” “地上脏,您千万别亲自动手。” 眼看搭在第一层凹槽的玉佩微微颤动了一下,唐臻担心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立刻冲映月映心等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许出声! 谁知旁边打斗太过剧烈,震动了地面,接下来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佩晃了晃,从凹槽上掉了下去! 唐臻:“……” 啧,老娘这该死的胜负欲! 于是她毫不迟疑,整个人趴在地上伸手就去够,看得旁边的人简直是捏了一把汗。 可是公主不让他们过去,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公主没有任何形象地趴在地上,一只手伸进排水道,脸都快贴在了地上。 此刻三个匪徒已经被护卫们制住了俩,还有一个在负隅顽抗,甚至还妄图救出同伙。 接下来,在场所有人,除了唐臻,便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明亮的剑刃挽住匪徒的长刀,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下一刻,那匪徒的刀就飞了出去! 趴在地上的唐臻此刻听到了欢呼声:“是叶典史!” 映心映月高兴地喊:“叶公子来了!” 唐臻很激动,想赶紧把玉佩拿给叶庭轩看,她手里已经摸到了那块温润的玉,一把抓住,紧紧握在手里,立刻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跳了起来。 一边跳,一边挥动胳膊喊:“叶庭轩,我找到你的玉佩了!” 真他娘的有成就感!爽! 接着她就翻车了。 正兴奋的公主被沙土地重重滑了一跤,突然间天旋地转,倒头往下栽—— 眼前的一切好像慢动作,旁边映月和映心的尖叫声也被拉长了,而唐臻却莫名听到了衣袂翩跹的声音,眼看着一个身影突然跳了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顺势转了半圈才停住。 唐臻被叶庭轩搂在了怀里,此刻她完全没去想这一幕像不像偶像剧,而是举起那枚玉佩,兴奋地递到对方面前,激动道:“你看!一点都没坏!” 第10章 躲雨 这场景,要是换了白天,再配上飞花落叶,柔光一打,俩人一个酷帅,一个美腻,两两相望,那简直是漂亮极了。 可惜现在是黑夜,乌漆嘛黑的,周围只有扬起的沙土,公主半张脸还是脏的。 但她的笑容倒是无比纯真,周围光线阴暗,反衬得那剪水双瞳亮得好似暗夜里的星子,看得叶庭轩没来由地心尖一颤。 这场景落在旁边映月的眼里,那就是大型嗑CP现场。她激动得小拳拳不断敲打映心的肩膀,烦得人家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 “公主何至于此。”叶庭轩的嗓音有些哑,似乎在拼命压抑某种激荡的情绪,站稳之后,他立刻放开了唐臻的腰,抓着她的手肘问道,“殿下是否无恙?” 唐臻正想说“没事”,可是重心刚刚落到方才扭到的脚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没……哎!” 脚踝吃痛站不稳,她下意识地去抓叶庭轩的手臂,可她自己手里还握着一块玉佩不敢松开,能用的只有一只手——当时场面混乱极了,总之下一刻,她就扑到了对方怀里。 姿态相当小鸟依人。 啧,这桥段,实在太套路、太老土了! 叶公子恐怕又要误会我馋他身子了! 唐臻心里欲哭无泪。 “殿下怎么了?”叶庭轩倒是没想那么多,看到唐臻表情抽搐,便知她肯定是受了伤。 “扭、扭伤脚了。”唐臻心想,这公主千金之躯确实不如自己干农活锻炼出来的身体抗造,这才哪跟哪,就扭了脚,太丢脸了! 她恼火地把玉佩伸到叶庭轩面前:“这位大哥,能把你命根子先收好吗?别千辛万苦找回来,最后没拿好掉地上摔了——别跟我玩夜莺与玫瑰啊!” 她脚腕一疼,忘了端公主架子,整个人露出了属于姚臻臻的本相,说完还觉得“命根子”一词好像不妥,汉语实在是太博大精深了! 好在叶庭轩没往歪里想,因为公主的话里还有更多奇怪的词汇,他一时间脑中充满万千疑问,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最后还是觉得公主说得对,他伸手去接自己的玉佩。 唐臻抓玉佩抓得很紧,确认对方拿结实了才松手,于是俩人免不了手指相触。 叶庭轩碰到对方的手,觉得冰冰凉,也不知道是被冰得,还是心中有所忌惮,他的心里突地又是一跳,连忙缩回了手指。 可是脑中莫名有种冲动,想要帮她捂一捂。 唐臻没他这么复杂的内心活动,就是觉得叶典史的手真暖和啊,不愧是血气方刚的男子,羡慕。 “怎么样,放心了吧?”她不无得意,“真一点没坏,快放好吧。” 叶庭轩把玉佩揣进怀里,然后他眉峰微微一蹙,低声说了句“得罪了”,弯下腰去,手臂抄进唐臻膝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唐臻:“哎……” 拍戏的时候也不是没被男演员抱过,但那都是打过招呼的,这突然袭击吓了她一跳,立刻下意识地抱紧了叶庭轩的脖子。 然后心里默默地想,哇,这可是真·公主抱。 不过她又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叶典史,我、我会不会太沉了?” 原身才18岁,目测大概168,倒是不胖,也就比姚臻臻稍微圆润一点,体重可能在50公斤上下徘徊,可这也一麻袋大米呢,横抱太考验人的臂力了。 以前跟姚臻臻搭戏的男演员,最强壮的也不过是横抱她走个百八十米,这叶庭轩要是一路抱回客栈……啧啧,难以想象。 “公主贵为千金之体,在下自当好生照料。”叶庭轩低声道,“请殿下放心。” 咦,话是好话,可细品之后,怎么像是在内涵我? 旁边映月看见叶庭轩抱起公主,已经激动得不行了,抓着映心肩膀来回摇晃:“啊啊啊好甜啊!你看叶公子都心疼坏了!” 映心僵着一张脸,心里暗暗咆哮,叶公子分明没有表情! “殿下,这几个匪徒怎么处置?”叶庭轩往唐臻方向偏了偏头,没有直视对方,而是垂眸问道。 唐臻想了想:“先带回客栈,关进什么柴房里吧,明天送去官府——对了,你家福生去找你了,你们见到了吗?干嘛让他睡在马车里,客栈有的是空房,回去你给他找一间。” 叶庭轩很想跟她解释,又觉得说起来太琐碎,索性不再辩解,全都应了,接着便抱着公主走到两名宫女身边,请她们代为传话,稍后往客栈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路,唐臻发觉叶庭轩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好奇地说:“叶典史真是力气了得。” “公主谬赞。”叶庭轩淡淡道,心想那当然,当年我也想考武举,苦练膂力,只可惜…… 实际上这段路有点尴尬,最好是聊点什么,可是唐臻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共同话题,而很显然,叶公子也不是个爱聊天的,俩人就只能保持沉默。 忽然间天地起了风,隐隐约约是风雨欲来的架势,唐臻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往叶庭轩怀里缩了缩。 叶庭轩:“……” 公主确实瘦削,抱在怀里只有那么一点重量,很容易让男子想要怜香惜玉,何况对方刚刚帮自己找回玉佩,感激与失而复得的心情在胸口激荡,叶典史现在看上去显得很冷静,其实内心正在锣鼓喧天。 他隐隐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抱得紧一些。 可是不行,不管是身份、礼教还是情感,都不允许他这么做。 风过了,夜雨来得颇急,只是须臾之间,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把他们一行人淋得明明白白。 叶庭轩看见旁边有一家店铺伸出来的屋檐,便立刻抱着唐臻过去避雨。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再走了,哪怕现在距离客栈不远,也不能让公主淋一点雨。映心自告奋勇跑回客栈去叫人抬轿过来,与她同行的还有揪着匪徒的几个护卫,剩下映月和两三个高手陪着公主和未来驸马躲雨。 既然暂时不走,叶庭轩便把公主放了下来,想把人交给映月扶着。 映月心想我可不傻,要是敢杵在这里碍眼,公主回去还不扒了我的皮?! 于是她开始推脱,而且很是直言不讳:“不了不了,殿下帮叶公子找回了玉佩,您二位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月儿就不在跟前碍事了。” 唐臻:“……”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俩有话说? “过来,扶着我。”她恼火地看向映月。 映月自然以为,公主不过是要做做表面功夫,当然不能答应,往后退了几步:“公主,月儿腿疼,哎……哎……护卫大哥,扶我一把……” 无端被点到名的某护卫:“……” 公主贴身宫女也算身娇肉贵,确实不能怠慢,他也只好伸手去搀映月。 映月抓住他的手肘,低声道:“走走走,躲远点儿!” 于是护卫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自动自觉地与核心人物保持了最远距离,绕着这宽阔的屋檐最边边站了一圈。 行吧,一个个都是戏精,唐臻心里哀叹,要回现世能不能组团给你们带走,搞个古装剧组绝对一炮而红。 叶庭轩也犯了难,公主扭了脚,让她站着显然不好,这屋檐底下什么都没有——总不能让她坐自己腿上吧? 况且如果不走路,一直抱着也太奇怪了! “叶典史,不必多虑,借我手臂一用便好。”唐臻看出他为难,主动道,“单脚站这么一小会儿无妨的,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叶庭轩闻言放了心,唐臻站在他左侧,他便伸出左臂让她扶着。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雨珠敲打屋檐的声音,唐臻觉得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闻着这清新的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又觉得心旷神怡。 或许是因为帮叶庭轩找回了玉佩,她很有成就感,很高兴。 此情此景,令她不由地想起了一首歌,下意识地哼了出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回忆的画面,在荡着秋千,梦开始不甜……” 唱着唱着,她突然感觉很有趣,这首歌叫《不能说的秘密》,说来也巧,她也有个不能说的秘密。 叶庭轩听公主毫无预兆地开始唱歌,惊了一下,偏头看她,公主并没发觉,像是自顾自地沉浸在某种情绪中,脸上挂着笑,眼睛里却有些忧伤。 公主只是在哼唱,到底唱的什么,他并听不清,忍了又忍,好奇问道:“殿下……在唱什么?这首小曲听来有些奇特,在下以前从未听过这种曲调。” “这首歌啊……”唐臻歪头冲他笑,轻轻眨了眨右眼,“我在梦里学的,你信吗?” 叶庭轩:“……” 这明显是在逗弄自己,可是他却一点不觉得恼火,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追问。 公主的右脸上还残留了一些泥土,叶庭轩始终觉得碍眼,片刻后终于忍不住说:“殿下,您要擦擦脸吗?” “啊!”唐臻抬手摸了一把土,搓了搓,“我都忘了。” “你的帕子呢?” 帕子……唐臻想了想:“哦,先前给那孩子擦手,回客栈就放一边了——映月,映月!” 对不起,映月在装死,听到公主呼唤,做娇弱状,看上去就是要晕倒,背对他们靠在了墙边。 唐臻:“……” 映月以前也这样过,当时叶庭轩只觉得厌烦,认为是这主仆二人串通好了故意逼迫自己,可现在他却觉得有趣,宫女有点可爱,公主…… 公主好像更可爱。 “殿下若不嫌弃,可以用在下的汗巾。” 唐臻听叶庭轩这么说的时候,内心不是不惊讶的,这很明显,证明叶庭轩至少对自己没有那么讨厌了,于是她连忙点头道:“好呀!” 叶庭轩从怀中掏出汗巾递给唐臻,心里稍稍有些懊悔,觉得此举有些过于孟浪,但好在公主像是并不在乎,坦然接过,仔细擦了擦脸。 那汗巾上有一股白檀熏过的味道,干净清新,还隐隐有些属于男子的气息,想必是叶庭轩揣在怀里久了所致。 味道并不难闻,至少唐臻这么认为。 她擦完脸,往一侧偏头,挑着眼角问叶庭轩:“还有吗?” 叶庭轩垂眸瞥了一眼:“没了。” “那就好。”唐臻笑眯眯地把汗巾掖进腰带里,“洗干净了还你。” 叶庭轩很想说不必了,但又觉得这样太有传递定情信物的嫌疑,更加不妥,于是便轻轻点头:“嗯。” 两人间再度沉默片刻,唐臻突然听对方主动开口:“殿下。” “嗯?”她转身仰头望去,见叶庭轩眸光闪烁,似乎有什么不太确定,便道,“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拘礼。” 叶庭轩沉吟再三,才问:“玉佩之事……不是公主的错,公主何苦这么费力……” 唐臻怔了怔,啊,明白了,他还在担心我喜欢他! 这是个大问题! “因为帮你找到玉佩我也有成就感啊!”她爽朗地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别多想,这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之前我说过的话都算数的,不会再逼你娶我,以后我们只做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如何?” 叶庭轩:“……” 眼前公主身着男装,确实像个俊俏小郎君,言语间也带着一股爽利,与之前那个胡搅蛮缠的刁蛮公主相去甚远,此刻她说的话,也给人满满的信服感。 令人情不自禁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于是他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好。” 这是唐臻第一次见叶庭轩对自己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模样俊朗极了,简直就像一朵在暗夜中盛放的白色昙花。 高洁,明快,气质不凡。 她被这笑容惊艳到了,心想,要是有手机该多好,必须拍下来做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回忆的画面,在荡着秋千,梦开始不甜……”来自周董《不能说的秘密》。 不合适就删了哈。 《夜莺与玫瑰》,王尔德童话,大意是贫穷的书生想要追求贵族少女,对方要求他摘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可书生找不到,他的夜莺就帮他四处去找,找到一棵玫瑰花藤,花藤要夜莺用心头血孕育玫瑰。夜莺把心脏扎在玫瑰花刺上一夜,终于得到一朵红玫瑰,它也因此失去生命。书生采到玫瑰,送给贵族少女,少女却不屑一顾,扔在地上,被马车碾碎。 总之就是好惨一夜莺。 第11章 审讯 稍后雨小了些,轿子也抬了过来,唐臻回到客栈梳洗一番,才叫御医过来给上了药。 今日折腾得太过疲累,她很快进入黑甜梦乡。 料理完公主的事务,叶庭轩也返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失而复得的玉佩拿出来仔细清理干净,换上妹妹打好的络子,之后才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温润的玉佩,本来也十分疲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都是今天的公主。 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仿佛是今日才相识那般。 方才回到客栈,他还听护卫说起公主在帮他找玉佩时的安排,又听映心“不小心”跟他透露公主何以没有惊动官府,听起来这个公主非常讲道理,很会替别人考虑,跟过去那种刁蛮无理的做派截然相反。 其实,之前在夜市上,看到公主对待那个小男孩温柔的模样,叶庭轩就足够惊讶了。 过去公主曾跟他说过自己最不喜欢小孩,觉得他们又吵又不懂事,通通都是烦人精,将来自己才不要生孩子。 叶庭轩也亲眼见过,曾经有新入宫的七八岁小宫女不小心冲撞了公主,公主竟然很不讲道理地将她推倒在地,转头看见自己,才迅速换上一张笑脸。 整个人虚伪至极。 可今日,这公主对小男孩的关照,既贴心,又讲道理,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最让叶庭轩印象深刻的是,公主找到玉佩,高高举起来冲他挥手,那时候她的笑容真的很纯粹,完全没有过往的卖力讨好,也不是因为做了好事而向他邀功。 那笑容,纯粹就是因为开心,还夹杂了一点安慰。 就像是在跟他说:“宝贝找回来了,别难过了。” 玉佩丢了,他几乎把曾经走过的路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内心已经自责到了极点,公主此举就像是在暗夜里为他送来了光明,叶庭轩无法否认,那一刻,他确实很感动。 屋檐下躲雨的时候,他听到公主唱歌,看到她的眼睛,更觉得奇怪。 以前公主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神色,她从来都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眼睛是漂亮,却很空洞。 但眼前的这个公主,眼波流转中,写满无尽的思绪。 不是开心,不是恣意,只有着淡淡的忧伤。 公主好像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那她……在为什么事难过呢? 难道是因为我不喜欢她,不想娶她? 不不,叶庭轩觉得,现在的这个公主,确实如她所说,并不喜欢自己。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是平和的,没有感情在里边,倒真像对方所说的,是要做好兄弟。 想到这里,叶庭轩不由自嘲地笑了,跟公主做兄弟,开什么玩笑! 能好好相处就不错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地睡去。 估计是睡前琢磨得太多,梦里很自然地梦到了公主,但不是眼前这个善解人意的,而是以前那个刁蛮任性的。 叶庭轩看见公主站在他家湖心亭的栏杆上,哀怨地对自己说:“叶庭轩!你要不答应娶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旁边挤满了叶家的丫鬟和家丁,还有映月也在旁边,担心地劝阻公主,希望她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叶庭轩当时都快急疯了,他怎么可能娶这个女子?!即便对方以生命相逼,他也没办法说出违心的话。 于是他只能走过去,同样站上栏杆,决绝地说:“公主若执意逼迫在下,在下只能以命相抵。” 当时他分明在公主的眼睛中看到了害怕和退缩,可是这人怎么就突然跳下去了呢?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叶庭轩的心猛地一惊,突然吓醒,睁眼看见外面天蒙蒙亮,才意识到这是个梦。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梦,是当日情景的再现,可他真是死也不想再回忆一遍。 或许是因为在鬼门关走过一趟,这公主真的醒悟了? 不不不,她太会做戏了,叶庭轩,你还是要小心! 他缓了一会儿,等心跳缓下来些,便起身换了衣服,命店小二打水洗漱的时候顺便问了下时辰,才知现在刚辰时正。 公主昨天也折腾累了,许是现在还没起吧。 他简单吃了些东西,约莫辰时末的时候去了公主的厢房附近,正好撞见映月从房间里出来。 “叶典史,公主正差月儿去找你呢,你倒是来得巧。”映月笑道,心里暗暗地想,公主和公子果然心有灵犀! 但是叶庭轩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心又悬了起来,下意识地想——她又想干什么?! “公主有何吩咐?” “是那三名匪徒的事。”映月笑道,“你去听公主亲自说罢。” 叶庭轩心里嘀咕,不是让送官府吗?又出什么新花样了? 以前在剧组睡四五个小时就得起来的情况太常见了,唐臻并没有起床气,起来也不过是闭着眼等映月映心帮自己洗漱上妆,况且她们比以前化妆师照顾得周到多了,一切都令她很舒服。 现在要赶路,没必要在客栈里瞎磨蹭,还是早点上路的好。但这三个匪徒,必须要搞清楚怎么回事,对此唐臻十分好奇——这还是第一次见古代真毛贼呀! 叶庭轩一进来,看见公主仍是男装打扮,心里莫名觉得要完。 果然,唐臻笑嘻嘻地说:“叶典史,今日去县衙带上我吧!我不吭声,就当我是你的小侍卫。” 叶庭轩:“……” 你自己照照镜子去,一看就是身娇肉贵的人,装装公子还行,要扮别的肯定被人一眼看出来! “请公主三思!”叶庭轩行礼,婉拒,“这县衙地方窄小破败,没什么好看的,殿下还是别去了。” 唐臻晃了晃一根手指:“no……我的意思是不,不能这么想。我们要去的白寒城估计连这都不如呢,咱就当提前见识见识了——我保证不出任何岔子,今儿你是我的上官,我什么都听你的!” 叶庭轩无奈:“公主这是折煞在下了!” “哪里的话,咱们不是好兄弟吗?”唐臻笑嘻嘻地说。 叶庭轩看了看她的脚:“那么好兄弟,你的脚能走吗?可没有上官背着下属的道理。” “不是很疼了!”唐臻抬脚转着脚踝给他看,“昨晚御医给我推拿了好一会儿,早就捋顺溜了,不妨事!” 算了,争辩也没有意思,叶庭轩心想,这位公主殿下明显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主子,就带她去吧,万一有什么情况,还能随时请示,省得派人来回折腾。 于是接下来,他带着公主和几个护卫,押着那三名匪徒去了县衙。 为了不惹眼,唐臻没让映月和映心跟着,自己提溜了一个小包袱,紧紧跟在叶庭轩身边。 “里边装的什么?” “咖啡。”唐臻“嘿嘿”一笑,“一会儿麻烦叶典史招待一下县太爷。” 算是试一试咖啡在民间的推广难度。 叶庭轩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殿下,你想害得县令也拉肚子吗?” “那……不然给那三个匪徒尝尝?说不定不用审他们就招了。”唐臻心想这咖啡味道确实不咋地,或许能起到逼供的效果。 叶庭轩:“……” 唐臻看他眉心快皱成了一个疙瘩,突然想到一件事,好奇问道:“那日父皇赐给你的咖啡,你喝了吗?效果如何?也拉肚子了?” 听到这个问题,叶典史脸上划过一抹惊悚,背起手大步向前走,只丢下一句话:“公主快些走吧,办完事还要赶路。” 哈哈哈哈,唐臻心里爆笑,心想叶公子还是有所隐瞒啊! 可能古人肠胃比较脆弱,暂时还不适应咖啡这种东西?看来推广的时候一定要多加牛奶和糖浆,不能给他们喝黑咖啡。 这个小城并不大,唐臻胡乱琢磨着,一行人就到了县衙。 叶庭轩虽然去白寒城是做典史这种没有品级的官,但路上为了方便起见,皇帝特赐给了他钦差令牌。到了县衙门口,他一亮令牌,守门的衙役等都不敢让他等,直接请进了大门,另一个则飞奔跑去通知县令,跑得帽子都掉了。 县令须发花白,看起来得有七十,不过古人老的快,唐臻保守估计,可能他也就五十岁来岁。 面对叶庭轩带来的匪徒,县令表示一定从严治理,立刻叫人把他们三个带去了刑房,然后请叶庭轩与唐臻去正厅上座。 先前唐臻与叶庭轩商量过了,这次要等三名匪徒招供定罪之后才走,一来怕县官徇私,二来正巧叶公子去白寒城要做典史,就负责这块业务,可以顺便学习一下经验。 这两个理由深深打动了叶庭轩的心,这次他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愉快地答应了。 而唐臻这边,看到县令的模样,也改了主意,不拿咖啡祸祸这可怜的老头了,还是用来让三名匪徒招供吧。 再说那三名匪徒,从昨天知道与自己交手的是大内高手之后,实在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到底什么人物,已经吓得像鹌鹑。他们先是在柴房被关了一夜,睡是完全没睡着,早上人人黑眼圈打脚面,现在又被拎进县衙小黑屋,看着那一堆刑具,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没想到片刻后,还有衙役给自己端上了散发着焦糊味儿的“汤药”,不由分说撬开嘴巴就给他们灌了进去。 完了,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肯定是要被秘密处决了! 灌完“汤药”,大概过了一刻钟,他们几个就被提溜到了县衙大堂,县令高坐堂上,带自己来的两个长官坐在堂下一侧,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惊堂木才“啪”地一敲,三名匪徒就争先恐后开口。 “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说!” “我有罪,我有错,请大人从轻发落!” “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求大人网开一面啊!” 唐臻坐在旁边,听着直乐——这帮人是照着什么小贼的剧本背的吗? 这三人招认得很快,原来他们就是掳人发卖的,经常趁着夜晚出来溜达,看见有赶夜路或者落单的年轻女子或男子就准备下手,大多都卖去烟花之地,女的进青楼,男的去南风馆,赚的是黑心钱。 昨夜看见女扮男装的唐臻,还以为是个俊秀的少年,这才动了坏心眼。 唐臻听了心里直骂,一群丧良心的人贩子,还好意思给自己求情?! 她不由地想起,在现世,邻居家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被人偷走,全家人几乎崩溃,那种场面看了无人不心碎。 听说后来那位父亲和母亲各自离村,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孩子的下落,可是十五六年过去,他们始终没能把孩子找回来。 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 人贩子天打雷劈! 叶庭轩听了也是一脸鄙夷,看见唐臻向自己投过来的目光,两人立刻心灵相通,他起身对县令道:“这群人逼良为娼,令□□离子散,请县太爷秉公办理,以儆效尤!” 县令自然遵从,况且现在是犯人亲口招认,证据确凿,没得抵赖,于是他当场宣判——根据大曜律例,诱拐良民者,杀无赦!现判三人斩监候,待朝廷复审后,于秋后处决! 三名匪徒听到判决,当即翻白眼晕了过去,大堂外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 从县衙出来,唐臻心情一直很复杂,叶庭轩静静地跟在她身边,快到客栈的时候,他才开口:“殿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嗯?”唐臻满脑子浆糊,“什么?” 叶庭轩犹豫再三,道:“那三个人喝了咖啡,没有腹泻。” 唐臻:“……” 噗! 她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叶庭轩的肩膀:“叶典史,你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吗?” 第12章 草兔 面对公主的提问,叶庭轩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才只是见公主沮丧,他心里也很不舒服。或许是那三个匪徒供述他们曾经犯下的罪行让他愤怒,也或许因为自己无力改变这种现状而感到悲哀,总之身为一个有志青年,面对这种为祸百姓的混球,总是一方面怒不可遏,另一方面又觉得无能为力。 这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因此他揣测,公主的沉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或许还因为她身为公主,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任务更重些,会更加难受。 那……既然都兄弟了,相互开导也是应该的。 想来想去不知道该说什么让公主转移注意力,叶庭轩才灵机一动,想到了咖啡。 毕竟每次说起咖啡,公主总会很开心。 “在下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非殿下以为的那样。”叶庭轩甚至冷笑了一下,语调却轻了许多,像是底气不足,“殿下何须在下来逗笑。” 唐臻知道这人别扭了,便不再继续逗他,笑呵呵地说:“对对,你说的是个事实,这就证明并不是所有人喝了咖啡都会腹泻,或许民间百姓的耐受力更强一些,我觉得只要是新鲜的咖啡豆,就一定不会有问题。” “何为耐受力?”叶庭轩不解。 唐臻哽了哽:“其实就是承受力。” “公主说话用词近来新鲜了许多。”叶庭轩这才想起来,“上回还说‘工伤’,还有什么‘耨’。” 是“no”吧,哈哈哈哈,唐臻心里狂笑。 “所以,人要多读书啊小同学。”她装模作样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 叶庭轩:“……” 我记得,某人曾连最基本的四书五经都背不下来呢。 突然对什么西域来的咖啡如数家珍,满口莫名其妙的用词,也是奇奇怪怪。 唐臻虽然短暂地被转移了注意力,但是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方才沉甸甸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想起自己曾经成长的小村落,想起她曾领教过的历届村主任,突然心生感慨:“叶典史,将来你要做个好官啊。即便没有品级,也会影响到身边的人。” 叶庭轩被她说得一愣,随即拱手,严肃道:“在下自当为百姓鞠躬尽瘁。” “倒也不用这么严肃。”唐臻冲他笑了笑,“还有一件事,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自称‘在下’?听着别扭。” 叶庭轩摇摇头:“在下岂能在公主面前放肆。” 唐臻撞了撞他的肩膀:“哎,是不是兄弟?” 叶庭轩心想,算是?但也不能完全是。 “你要不答应,我可命令你了?”唐臻笑着冲他挑了挑眉,“或许你喜欢强制?” 此言一出,叶庭轩一脸迷惑,公主闭眼叹息。 哎,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能用现世的黄色废料,污染我们古代大好青年? 叶庭轩大概也能猜出,这是公主要下令让自己改口的意思,也就不好再矫情,便又行礼道:“谢公主恩典。” “免礼免礼,以后也不需要这么多礼数——人前这样装装样子就行了,如果只有你我或者月儿心儿在的时候,你就放松做自己,OK?” 叶庭轩茫然:“欧尅?” “是问你行不行的意思。”唐臻装模作样道,“就说让你多念书,这是西域话,本公主在行得很,以后心情好了可以教教你。” 说罢她便背着手,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叶庭轩微微勾唇笑了笑,跟上,道:“那在下,不,我就谢谢公主不吝赐教了。” 唐臻很是得意:“好说好说!” 两人在前边走着,护卫们在后面跟着,一路将这小城的美景尽收眼底。 叶庭轩落后唐臻半个身位,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打量公主。 昨晚风雨过后,天气更加晴朗,此时已是中午,灿烂的阳光当空洒下,照得人暖洋洋的,仿佛方才阴郁的心情也能瞬间被一扫而空。 眼前的少女沐浴在阳光中,她身上穿的暗银色的锦袍似乎也在隐隐发光,将她整个人映得仿佛仙子一般。 看着就是很讨人喜欢。 但也给人一种不真实感,像是个美好的梦,可能一眨眼就会消散。 叶庭轩跟上唐臻,问道:“在下……我以前曾经问过殿下——” “嗯嗯~”唐臻做出了个阻止的手势,“你我之间,只称‘你我’。” “好。”叶庭轩无奈,“以前你对百姓民生向来不感兴趣,何以现在有这么大的转变?” 唐臻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人总会成长的嘛,不是逐渐改变,就是因某一件事而突然长大。” “庭轩,我以前是很任性,也太自我,不懂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死’过一次,总得学到点什么。” “我现在就只觉得,人生在世,总要做点什么,即便能做得不多,至少我尽力了,也无愧于心。你说对不对?” 这点唐臻是认真的,她并非纯粹为了赚积分才去做这些事。既然命运不可抗拒,让她穿越到了这里,还命好穿成了公主,可以吃香喝辣样样不愁,但那不是她姚臻臻的要过的生活。 她不甘心成为一条咸鱼,不管在哪儿,她都要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叶庭轩迎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认同地点头:“对。” “那就与君共勉喽!” 等唐臻回到客栈,大队人马已经整好,只等他们回来。临行前她吩咐过映月,说还是要骑马,因此,她昨天骑的马此刻正跟叶庭轩的马并立在车队中间。 叶庭轩先前不知道,但此刻也没有再劝公主别骑马,只是问她:“骑马的话,脚腕可受得住?” 唐臻拇指一蹭鼻尖,挑眉道:“必须!” “那好。”叶庭轩勾唇,拉过缰绳,“请公主上马。” “乖啦乖啦!”唐臻踩上马镫,一使劲儿跨坐在马上。 叶庭轩:“……” 这人,净说些奇怪的话。 一夜之间,两人之间关系取得了巨大进展,还抓到了坏人,唐臻觉得非常开心,接下来还有点想策马奔驰。 在城里是不敢,出了城,走到外边官道上,叶庭轩特意拨了几个护卫,陪着她狂奔了一阵子,骑得尽兴了才停下歇息。 后面的队伍慢得不见踪影,但唐臻也不急,此时草长莺飞二月天,郊野的风景正美,她正好一边赏景一边等人。 路边的地上长满了绿草,要不是自己脚腕还没有全好,她真想在这里疯跑一会儿撒个欢儿。 现在就只能溜达,身边还跟着一群人。 在现世,出了名之后,但凡外出,她身边总是跟着一些保镖,没想到穿越过来成了公主,待遇还是一样。 也不能说不好,那样也太凡尔赛了。 呼吸新鲜空气,望着春意盎然的景色,唐臻心情愉快得很,总觉得这会儿要是拥有一条上蹿下跳的狗子,那就完美了。 嗐,要啥自行车呢,现在已经很棒啦! 想到这里,唐臻仰头迎着微风,闭上眼睛微微笑了笑,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真是心旷神怡。 这古代无污染的空气就是好啊! 叶庭轩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见她心情不错,自是也觉得惬意,神情也放松了许多。 “咦,你的玉佩呢?”唐臻看到叶庭轩腰间空空如也,好奇问。 叶庭轩答:“怕再次弄丢,索性不戴了,贵重的东西还是要好好收藏。” 唐臻点点头:“唔,也对——诶,你属什么的?” “属兔。”叶庭轩心想,这个她也忘了。 唐臻随即弯腰拔了些青草,走到路边,靠在树上,灵巧的手指在草叶中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一个草编的兔子就出现在她的掌心里。 “送你挂着玩,跟你今日穿的暗绿色袍子正相称。”她笑道,“现在要是有狗尾巴草就更好了,我能编个更好看的。” 叶庭轩接过兔子,仔细端详,要说公主手艺确实还不错,只不过这青草编得,看过去就是一坨绿,还带着草叶的汁水,简直就是……一言难尽。 他哽了哽,违心称赞道:“想不到公主还有这个手艺,确实不错。” 说来也怪,向来耿直不阿叶庭轩,今日居然会撒谎了。 唐臻并没听出弦外之音,低头又去拔草:“对了,还缺个络子。” 她揪了几根长的,将它们扭出韧性,编了简单的四股绳麻花辫,稍后扥了扥,觉得够结实,才把叶庭轩手里的兔子拿来拴好。 叶庭轩也觉得颇有童趣,便将兔子挂在了腰间,向公主展示:“如何?” 唐臻看着他挂着一坨绿了吧唧看不出形态的玩意,心里直乐,表面上还要装相,便点点头:“唔,不错不错!” 站在远处的护卫们看到这一幕,大老爷们儿们也禁不住低声交头接耳,对上唐臻和叶庭轩望过去的目光,又都瞬间绷起了脸,,纷纷扭头去看四周风景,佯装无事发生。 唐臻笑笑,伸了个懒腰,扶着树就要往地上坐:“唉,累了,坐着歇会儿。” “稍等,我去拿块厚点的垫子,昨夜下过雨,地上潮。” 听到“潮”这个字,唐臻忽然一激灵,下意识地拉住叶庭轩的手腕:“坏了,不知道我那些咖啡树淋过雨怎么样了!” 想到这个她立刻紧张了起来,要知道这是目前她唯一的指望,如果都坏了的话,要去进贡国买,一来一回不知道也折腾多久,改造白寒城的计划肯定要受阻碍。 那她岂不是要过很多年才能返回现世? “我得回去看看。”唐臻有些慌乱,之前长队被她分成了三队,运载咖啡树的是第二队,骑马往回多跑一段应该能遇上。 叶庭轩反握住她的手腕:“别慌,我替你去。” 唐臻:“我……” “难道公主不信任我?” 唐臻摇摇头:“不是。” 就是她想亲眼看一看,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的体力肯定比不上对方,要真是上路,肯定会用掉更多时间,也会让更多人担心。 “我们的车队应该很快就赶过来了,公主跟着护卫们去前边城镇落脚。”叶庭轩坚定道,“日落之前,臣必定赶回来。” 唐臻迟疑了一下:“那你注意安全。” 叶庭轩笑笑:“一件小事而已,怎会有危险。” 说罢他便走向一旁的护卫,跟他们几个交待了几句,接着翻身上马,冲唐臻做了个揖,便往来时路上狂奔而去。 唐臻看着他飞驰时袍角翻飞的模样,心里不禁再度感叹。 这位叶典史,真的太帅了啊! 叶庭轩快马加鞭,很快先遇上了公主的车队,但他没顾上跟这帮人打招呼,从车队边匆匆而过。 坐在马车里不断向外张望的映月看见他的身影,奇怪道:“咦,叶典史怎么往回跑?公主呢?”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映心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叶典史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映月不满:“你也太不关心公主了!” “我看你关心过头了,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映心眼睛都没睁,面无表情道,“福生跟叶典史一起去白寒城,你是不是也高兴坏了?” 映月顿时羞红了脸:“你……你乱讲……” 映心见目的达成,抿唇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叶庭轩很快追上了运送咖啡树的马车,让车队停下,一辆辆亲自查看。 都知道公主金贵这些咖啡树,马车本来就做得严实,篷布挡雨滴水不漏,尤其是昨夜那种规模不算大的春雨,对它们完全不构成威胁。 随行的农学小吏也赶紧将目前这些植物的情况一一汇报,总体而言,长势良好,请公主殿下不必担心。 马车在篷布的遮挡下,里边环境始终保持着温暖湿润,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每一棵植株的状态都非常好,叶庭轩看后也放了心。 他叫人随便剪了个带叶的枝条,回去好给公主复命。小吏剪下来之后,叫人拿纸包了,恭恭敬敬递给他,叶庭轩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小吏看见他腰带上挂的草兔子,笑道:“叶典史这饰物着实有趣。” “是啊,很有趣。”叶庭轩托起来看了看“不知如何才能保持得久一些?” “其实应该用风干后的稻草编织才好,现在这样确实有些难处理,不过叶典史可以试着将它在太阳下晒到叶子打卷,再放在阴凉地阴干。” 叶庭轩点头,拱手道:“多谢。” 时间紧迫,他没顾得上多待,便迅速策马返回。 天边金乌西垂,映着一个匆匆赶路的身影。 叶庭轩满脑子都是方才唐臻焦急万分的模样,心里只想能尽快赶到客栈,好让公主放心。 他一路狂奔,没留神前边“嗖”地窜过一个小小的影子,马儿突然受到惊吓,两只前蹄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吼! 叶庭轩整个人从马背上跃起,脚尖轻点马鞍,拉住缰绳,在稳住马儿的同时,他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轻盈落地。 方才惊了马的那个小影子,为了躲避这庞然大物,跑得极快,不小心撞在了路边石头上,此刻吓坏了,趴在地上不断发抖,黑豆眼怯生生地看着面前的人。 叶庭轩蹲下,轻轻抚摸它,笑得眉目舒展:“你好啊,小家伙。” 第13章 雪爪 唐臻在大队人马的陪伴下,已经住进了沿路城镇的客栈里。但她始终有些坐立难安。 映月还以为公主是担心叶庭轩,安慰道:“殿下放心好了,叶典史定不会有事的。” “嗯,我明白。” 无非是在路上往来,以他的功夫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唐臻不担心叶庭轩,只担心咖啡树。 可惜别人不懂她为何担心,她也不太方便跟人解释,面对大家的安抚,也只能赔笑了事,把所有焦躁窝在心里。 映月和映心见公主满身是草叶和泥土,打了洗澡水让她沐浴,唐臻也知道干着急没什么用,现在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便由着两人服侍自己洗了个澡,一来能解乏,二来也好打发这等待的时光。 泡过热水澡,确实舒服了些,她没有再穿男装,而是换上了丝绸所制的寝衣,坐在椅子上等映心帮她把头发烘干梳顺。 窗外就是西垂的太阳,一派落日熔金的盛景,唐臻却无心欣赏,只想着叶庭轩现在到了哪里。 古代没有手机和GPS真是要命! 正当她抓心挠肝的时候,便听外面有人通报:“禀公主,叶典史回来了!” 唐臻立刻起身往外跑,她身上的寝衣已经很严实了,放在现世都算穿得多的,因此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可映月吓了一跳,赶紧抓了一件外袍跟了出去,在门口抓住公主给她裹上。 叶庭轩进了客栈大院,下了马,把马匹交给等在门口的福生,刚一进大堂,便撞见了从楼上飞奔而下的唐臻。 “叶典史!”公主脚步匆匆地冲到他面前,表情急切。 叶庭轩:“……” 对方像是刚沐浴过,小脸红扑扑的,蕴着水汽,衬得一张面孔更加秀美,宛若一朵出水芙蓉;头发还没有挽起,微潮而蓬松,披在肩膀上,刘海整个被捋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袍子也穿得歪歪扭扭,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莽撞的可爱。 唐臻看见叶庭轩,也愣住了,这气质不凡的贵公子锦袍胸口处鼓起了一个大包,还不断在蠕动,片刻后,交领里钻出了一个棕色的小狗脑袋。 公主:“……” 啊好可爱啊!修狗勾! 叶庭轩反应过来,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立刻拱手行礼:“参见公主。” “免礼。”唐臻努力让自己的目光不要盯着狗狗看,可是好难啊,狗子的黑豆眼实在太可爱了,还“呜呜”直叫唤,简直要把人萌化了。 她艰难地把目光从狗狗身上收回来,正色道:“情况如何?” “咖啡植株一切安好,公主无须挂念。”叶庭轩单手把小狗从怀里掏出来,接着另一只手又从胸口掏出纸包递给唐臻,“请公主过目。” 唐臻盯着他从怀里掏东西的模样,莫名觉得那像哆啦A梦的口袋。 她拆开纸包,看到新鲜柔韧、叶片润绿的咖啡树枝条,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 咖啡苗长成树,要三到五年才能结果,这批成熟的植株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映月见公主危机解除,才敢插嘴,她眼巴巴地看着叶庭轩手里托着的小狗,欣喜道:“呀,好可爱的狗崽,是叶公子特意给公主买来吗?” 叶庭轩哽了哽,面色为难,但最终选择直言:“不是,是在回来的路上捡的。” 唐臻本来就喜欢狗,白天还曾想要是身边有只狗该多好,方才见了这小萌物,也以为是叶庭轩给她找的,没想到被对方当场否认,心里不禁有丢丢失落。 也对,那是人家捡的,凭什么给我。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咖啡枝条,转而叮嘱道:“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查看后回报就行了,或者就只摘片叶子给我吧,剪枝条太可惜了。” 看着就觉得心疼,唐臻觉得好像自己的本体变成了咖啡树似的。 “无妨,看管咖啡树的小吏说,这树的枝条可以扦插,稍后我会教你。” 既然如此,唐臻也没什么可说的,便道:“那你快去休息,我也回去了。” 临走前,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小狗一眼,心想没关系的,反正叶庭轩总在身旁,我还是能看见狗子的。 叶庭轩注意到唐臻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些矛盾。 狗是我捡的啊,凭什么给人,兄弟也不行。 可是……男子汉大丈夫,跟一个女孩子争宠物,会不会不太好? 回到房间里,他仔仔细细给小狗清理了头上的伤口,上了一点稀释过后的金创药,还给狗取了个名字“雪爪”——因为这狗子被毛是深棕色,而四只小爪子却是雪白雪白的。 弄完这些,叶庭轩便抱着雪爪跑去后院找福生,想让他帮忙弄个食盆,谁知道福生看见他,便满脸一言难尽,垂眸觑着狗子,嗫嚅着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庭轩疑惑。 福生犹豫了道:“少爷,我听到有人背后议论你。” 叶庭轩摸着雪爪的脑袋,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自从被公主缠上,背后议论他的人还少吗? “不是以前那种说法。”福生一张清秀的脸皱得像核桃,“人家说你小气。” 叶庭轩:“??” 福生垂着头,一狠心道:“说你连只狗都舍不得给公主。” “!”叶庭轩不禁恼火,“凭什么她要就给?谁跟你说的?是映月吗?” 映月跟福生来往甚密,他是知道的,两人似乎有点什么,可每当他问,福生都白着一张脸拼命否认,不过两人一有机会见面,就凑到一边说小话。 肯定是公主觊觎自己的雪爪,方才当面不说,让宫女在背后传话敲打我! 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做过! “不是她!”福生摇头,“是护卫大哥们说的,说你哪像个未来驸马的样子,连公主都不会疼,实在过分。映月倒没跟我说什么,最近她都说公主和以前不一样了,脾气性子特别好,从来不刁难别人。” 这倒是真的,叶庭轩自己也有体会。 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先让福生找了个陶碗做食盆,后来又点了些吃食去自己房间,挑了肉和米饭拌匀喂给雪爪吃, 雪爪是饿狠了,一头扎进食盆里,吃得“嗷呜”“嗷呜”的,沾了一脸米。 真是舍不得,这才带回来没几个时辰,真的要给别人吗? 但是想起方才公主看着狗子的模样,好像是很喜欢,说不是给她的,她看起来也确实有些失望。 叶庭轩心中幽怨,趴在桌上望着狗子,郁郁道:“雪爪啊雪爪,你要记得,我才是你第一个主人。” 但雪爪只顾干饭,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唐臻倒是没惦记人家的狗子,用过晚膳之后就说要休息,等映月映心离开,她就唤出了那位残疾金手指恩恩。 “任务主你好。”恩恩日常有礼貌。 唐臻说:“你叫我臻臻就行。” “好的,臻臻,是否要为你打开图书馆?” “怎么这么聪明呢?” 恩恩:“……” 图书馆的大门很快出现在唐臻面前,她推门进去,同时有些不放心地问:“如果有人闯进来,会不会发现我不见了?” “不会的,在你进入随身空间的时候,系统会自动为你生成保护结界。”恩恩回答,“别人只会看到你之前的状态——比如现在,不管谁进来,看到的都是你躺在床上睡觉的画面。” “除非对方试图强行唤醒你,那样系统会对你实施保护,电晕每一个想要触碰你的人。” 唐臻一撇嘴,比了个大拇指:“干脆。” 她进了图书馆,查阅了好半天关于枝条扦插的知识——叶庭轩是说过稍后告诉她具体做法,但唐臻有点等不及,放着这么大一个图书馆,不用白不用。 翻了好几本书,又让恩恩提供了纸笔做好记录,她才从图书馆出来,躺回床上。 “对了恩恩,如果我没有选择去白寒城,你们系统会怎么办?”唐臻一直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恩恩回答:“如果没有通过我们的筛选,自然就不归我们管理了。” “啊,那我就要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倒也未必,管理穿越者的有好些系统,系统们会从各种各样的穿越者中筛选适合自己的,比如臻臻你要去白寒城,符合我们基建系统的要求,就会被我们选中。如果你留在宫里,说不定就会有宫斗系统会筛选到你,还有些擅长体育竞技类的,就会被竞技系统捡走。” 唐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看样子幸亏我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要进入宫斗系统,没准很快就完犊子了,可能早就被干掉,转去重生系统了? 能重生都是好的,要是直接挂了,找谁说理去?! 恩恩说完,很快下线,唐臻胡思乱想着,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洗漱完,用过早膳,就听映月一脸姨母笑地通报:“殿下,叶典史求见。” 哟,主动求见?这倒挺新鲜。 “请!” 接着唐臻就看见叶庭轩抱着小狗进来,更加意外。 这不是来跟我显摆吧? “你这是……” 叶庭轩摸着狗头,诚意拳拳道:“公主是否愿意收养他?” 唐臻一听大喜,但还是要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养了?” “将来去了白寒城,万一忙起来,我或许无暇照顾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小狗跟在你身边更合适。” 这话说得在理,唐臻不疑有他,只是追问一句:“你确定?” 叶庭轩笑了笑:“这有什么不确定的。” 其实还是舍不得吧,唐臻从他看狗子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但既然对方做了决定,那当然要尊重啦! “那好,就留在我这儿,算咱们一起养的,你尽管来找它玩。” 叶庭轩:“……” 唐臻看到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言,毕竟古人没有把狗当宠物的习惯。 好在这两日习惯了公主新的说话风格,叶庭轩也没放在心上,而是道:“它的名字——” “我一定给它取个好听的!” 叶庭轩傻眼,怎么我连名字都保不住吗? 唐臻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兴奋地去看小狗的屁股:“啊,原来是个男孩,那要取个响亮的。” 叶庭轩再度傻眼,不是,公主你为何如此熟练? 小狗似乎跟唐臻很投缘,脑袋一直往她手心里钻。他就是一只中华田园犬,看上去顶多两个多月,浑身是深棕色的毛发,像只迷你小熊。 唐臻很快决定了:“就叫焦玛吧!” 叶庭轩满脸迷惘:“什么?” “不懂了吧!焦糖玛奇朵,简称焦玛,西域咖啡的一种。”唐臻得意,“差不多就是它的这种毛色。” 叶庭轩心里小声逼逼,这名字哪里响亮了?不知所谓,根本没有我的“雪爪”好听。 稍后唐臻叫来御医,让他给焦玛检查身体,御医气得胡子直抖,连声称自己不是兽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公主,只能委屈巴巴地领命。 他夸赞叶庭轩对焦玛脑门的伤处理得及时,目前别处也没有大碍,稍后又让人送来了驱除跳蚤虫子的药粉。 映月和映心都特别喜欢焦玛,赶紧带它去洗了澡,撒上药粉,一行人再上路的时候,唐臻就没有骑马,而是专心坐在马车里玩狗子了。 叶庭轩一个人骑马,常常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一眼马车,神情寂寥。 别人只当他没了公主陪伴觉得孤单,谁知人家叶典史只是想念狗子呢! 接下来赶路赶了半个月,唐臻一问路程,发觉才走了三分之一,顿时郁闷得不得了。 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啊,我受得了,我家的咖啡树也受不了喂! “能不能再加快些速度?”她问叶庭轩。 叶庭轩答:“路上要算着距离,保证晚上落脚的时候附近有城镇和客栈,走走停停,确实会慢一些。” 唐臻急切道:“住什么客栈啊,不过就是一晚上,睡帐篷也行。要么就连夜赶路,赶三天休一天,这样行吗?” “公主还是得当心身体。”叶庭轩犹豫不决,“这实在……实在不太合适。” “要是只因为我一个人不合适,那就没什么。我有御医跟着呢,出不了岔子,倒是在路上折腾久了,说不定会有个好歹。” 叶庭轩:“……” “成,我这就去好好计算一下,选择更便捷的道路。”他无奈道。 其实大家也都不太喜欢这种慢吞吞的赶路方式,谁都想早点到目的地,一听公主也急,这反倒好了,接下来就按照唐臻的想法,一路往前赶,晚上遇到城镇就住客栈,遇不到就赶夜路。 这样一来,速度果然大大提升,赶到三分之二路程的时候,时间比上一段缩短了一半。 接连好几天没遇到城镇,也就没条件沐浴,全队上下包括公主在内,一个个都显得灰头土脸。 这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前去探路的护卫回报,说距离最近的城镇还有三十里地,今晚肯定是赶不到了,前方五里路处有一间破庙,要休整的话可以在那里过一夜。 这几日没停歇,大家都吃不消,唐臻觉得不管在哪儿都得休息一下,于是她大手一挥:“那就去破庙吧。” “可是……”护卫面露难色,“听附近百姓说,那庙里闹鬼……” 第14章 白影 一听“闹鬼”二字,映月吓得抓紧了唐臻的袖子,映心倒是颇稳重,日常面无表情。 唐臻心里直乐,暗想,闹鬼,莫非这破庙叫“兰若寺”? 那定要去探一探。 她一抬头,见叶庭轩正看着他,便打趣道:“叶典史可否怕鬼?” “在下向来不信鬼神之说,当然不怕!”叶庭轩冷哼一声,满面凌然正气。 唐臻笑弯了眼,挺唯物的哈,小同志有前途! “那咱就去领教领教这‘闹鬼’的破庙吧。”她摸了摸映月的脑瓜,“不怕,本宫护着你,喏,焦玛给你抱着。” 映月哆哆嗦嗦接过焦玛,满脸写着不慌。 唐臻不用抱狗,便又骑了马,与叶庭轩并辔而行。 “诶,庭轩,”她贱嗖嗖地开始撩闲,“若是晚上遇到漂亮女鬼该怎么办?” 叶庭轩正色:“说了不信有鬼。” “假设呢?!聊着玩嘛!” “若是假设,那也不该有女鬼。”叶庭轩道,“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公主才是我们一行人当中最重要的,应当有男鬼来迷惑公主才对。” 唐臻笑得前仰后合:“行啊你,还挺会说的。不过有你这么英俊的人类在我身边,我才不会多看男鬼一眼。” 叶庭轩:“……” 两人同行多日,彼此间了解已经加深了许多,他已经确定公主对自己没有半点想法,不过公主现在的心直口快一时间还是令人很难招架,常常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小半生,叶庭轩认识的女子不多,大多都温婉贤淑,如公主这般快人快语、与男人称兄道弟的,仅此一例。 “不过说真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唐臻望着前方金红色的落日,突然问道。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叶庭轩正色道:“婚姻大事,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庭轩不敢擅自做主。” “啧,都兄弟,跟我就不用说标准答案了吧!西域有个写话本的说过,‘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庭轩你从小到大,就没喜欢过哪个姑娘?盲婚哑嫁万一娶个不喜欢的,那该怎么办?” “不曾。”叶庭轩干脆利落答道,“娶妻求淑女,父母定会为我选一位好妻室,慢慢相处,怎会不喜欢。” 这话其实是违心了,自他懂事起,便明白自己此生不会有什么选择的自由,早早习惯了约束自己的情感,以免将来令自己更加痛苦。 而且平日里他谨言慎行,几乎不去烟花之地,并没有太多机会认识什么女子。 但唐臻心里想,老娘信了你的邪!你娃一看就满脑子反叛,只是隐忍不发,若是家人真的要硬塞你一门让你不满意的亲事,你保准离家出走信不信?! 不过对方不肯说,那就不追问了,她只是半开玩笑自嘲道:“也对,反正不是我这种刁蛮任性的女子。” 叶庭轩:“……” “公主先前喜欢的,或许只是在下的皮相,这才能这么快幡然醒悟。”他沉吟道,“相信公主另有良配,冥冥中已经注定,只是你二人并未相遇罢了。” 唐臻听了,心里哀叹,注定个啥啊注定,我这朵母单花,在现世都还没有过男朋友呢。 中学她只顾拼命学习,考上戏剧学院之后,知道自己要从事演艺事业,为了将来不被人挖黑料,在男女关系方面特别谨慎,因此一直没有谈过恋爱。 一下穿到这成了公主,将来保不齐也得被安排嫁给什么王孙公子,大概率会被包办。 看来今生与甜甜的恋爱无缘了。 唐臻偏头看着帅气的叶庭轩,其实还不如跟你凑合凑合呢。 随后又甩甩头,唉,瞎想什么,还是玩命种地,搞好白寒城,早早攒够积分回现世。 “但愿吧。”她接着叶庭轩的话说,“希望能遇到一个心灵相通的、自由的灵魂。” 叶庭轩若有所思地望着唐臻,心灵相通他能懂,但“自由的灵魂”,他就有些把握不准了。 自由,灵魂——难不成真是什么男鬼? 不不不,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快马加鞭,在夕阳沉入地平线以前赶到了破庙处。 这间破庙比唐臻想象的好多了,院子很大,前后山门殿、弥勒殿和大雄宝殿一应俱全,不是以前电视里或者小说里那种只有一个破烂大殿的小庙,这儿门口有个碑亭,上书“百相寺”。 虽然寺庙很大,但确实破败得可以,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了,里里外外都是断壁残垣,只有树木花草郁郁葱葱,长得十分蓬勃。 叶庭轩立刻组织护卫们对整座寺庙进行搜查,要求是不能放过每一寸地面,力保公主安全。 但护卫们觉得这种破地儿也不可能藏着什么危险,查验起来就没有那么仔细了。 唐臻在现世见过不少庙宇,此刻跟在叶庭轩身边,抱着焦玛,饶有兴趣地来回打量。 虽说这里早已废弃,但当夕阳的金红色光芒打在屋檐之上的时候,瓦片反射出来的光芒自带了一种悲凉、厚重的禅意,令人无限感慨。 唐臻把焦玛塞进叶庭轩怀里,两手组了个取景框,对着大雄宝殿的一角比了比,随后深深一叹气。 “为何叹息?”叶庭轩好奇发问。 唐臻莞尔一笑:“想想这寺庙应当也曾经香火旺盛,寺里的僧人可能也想不到,将来有一天这里会破败成如此模样。” “人是走了,可禅意还在,太阳朝升夕落,永恒注视着这里。” “有很多东西瞬息万变,也有很多东西永远不变,你说对吧。” 叶庭轩摸了摸焦玛的脑袋,勾唇道:“公主最近思考颇多。” “嗐,我也就是瞎想,或许是无病呻吟。” 叶庭轩对她的自谦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为何看大殿屋檐一角,要用手指圈起来?” “把最好看的部分截出来啊。”唐臻笑道,“你不觉得把那个画面留下来会很好吗?” 古代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留下记忆。 但或许这些美景无法保留,才会让人更加珍惜吧。 叶庭轩抿唇微笑,没有答话,他抱着焦玛,和唐臻长久驻足,静静地观赏夕阳的光彩从大殿屋檐上渐渐消失,红彤彤的落日只得一瞬,便沉入了地平线以下。 寺庙里还有些禅房是空的,但实在落了太多尘土,打扫干净又没必要,因此唐臻思来想去,打算在戒律堂里搭个帐篷,随便过一夜就好了。 而且不是说这里闹鬼吗?戒律堂这么威严的地方,鬼也不敢来吧。 反正不管唯物还是唯心,安全第一。 听了公主的想法,叶庭轩便派人开始搭帐篷,晚上映月映心和焦玛陪着公主睡在帐篷里,他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打地铺,门外安排了几个护卫站岗。 要容纳好些人,帐篷搭得很大很宽敞,里面点了蜡烛,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人影。 叶庭轩背对帐篷躺下,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唐臻和映月两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看着外面湛蓝夜幕上挂着的新月,莫名觉得心里特别惬意。 好似心里许久没有这么平静过了。 赶了几天路,大家都疲惫得紧,很快整个寺庙里变得鸦雀无声,公主帐篷里的蜡烛也熄灭了,只剩戒律堂里的烛台还闪着微弱的亮光。 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叶庭轩不由地放松,也很快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平静被“嗷”地一声尖叫给打破了。 “有鬼影!”映月哭着大喊。 叶庭轩立刻睁眼,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似乎是从门里跑出去了。 他一骨碌起身,抓起手里的宝剑,追出门去,在地上轻轻踮脚借力,施展轻功上了屋顶,满寺院寻找那白影的踪迹。 谁知却一无所获。 所有护卫都被方才映月这一嗓子叫醒了,把整个寺院围得如铁桶一般,另有几个护卫也跳上了几个大殿的屋顶,机警地寻找着方才的白影。 叶庭轩看了一圈没找到踪迹,生怕被人调虎离山,便迅速跳下来返回了戒律堂。 公主帐篷已经敞开,唐臻正和映心陪在吓坏了的映月身边,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焦玛在映月身旁“呜呜”叫着,不停转来转去。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唐臻先前睡得正熟,映月一叫,也把她吓了一跳,心跳才缓下来,“别急,慢慢说,大家都在呢,现在没事了。” 叶庭轩正巧进来,听见公主问话,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回答。 映月抽泣着,表情十分惊慌:“我、我方才内急,想出去一趟,谁知道刚刚才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就看见一个鬼影从面前‘嗖’地一下子窜过去了,把我吓得、吓得半死……” “会不会是你太紧张,看错了?”映心略带嫌弃地说,“之前你就疑神疑鬼的,会不会是……” “不是,她没看错。”叶庭轩开口道,“我也看见了。” 映月得到了支持,立刻变得既理直气壮,而且更加惊恐:“我就说!可那真的是鬼吗?” 唐臻也有些诧异,看向叶庭轩:“真的?你轻功那么好都没抓到它?” “这个白影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好,但不像是鬼,倒像是轻功极好的习武之人。”他有些赧然,“我今日睡得有些沉了,反应迟了些,没能抓住它。” 唐臻安抚道:“不必介怀,这些日子你也太累了。” 映月紧张地拉着映心的袖子:“跑了?它会不会再来啊?” “方才这东西没有伤人,应该是只想逃跑,跑了肯定不会回来。”映心说。 唐臻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庭轩,别太紧张,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可能那东西也害怕,只是想跑出去,现在它跑了,应该没事了。” 叶庭轩一拱手:“好,那你还是继续休息,我在外边守着。” 其实唐臻也不是完全不害怕,毕竟连穿越这种东西都是真的,保不齐有别的什么唯心主义的东西存在于世上。但撩开帐篷望去,外面有那么多人在,她本来胆子也大,那点紧张也就渐渐消失于无形。 “我……我还是想去、去……”映月捂着肚子,一脸为难。 方才一吓,更觉得小腹鼓胀难忍。这寺庙里有茅厕,映月就不想再用马桶,避免失礼于人前。 “想去就去吧,映心陪着,再叫两个护卫跟着。” 两人一走,大殿内就剩下叶庭轩和帐篷里的唐臻,两个人在阴暗的烛火下两两相望,相顾无言。 唐臻把焦玛抱在怀里,小声说:“狗子啊狗子,你怎么一点都不警觉,万一被别的什么东西叼去该怎么办?” 焦玛“嘤嘤嘤”地哼唧着,把头埋在了唐臻的臂弯里。 唐臻看着它萌蠢的样子,不由地笑了。 叶庭轩垂眸望着这一人一犬,微微勾唇,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抬头一看,竟然真有个白影从戒律堂的佛像背后窜了出来,在大堂里来回迅速移动着,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这玩意方才居然没跑出去?! 也太没用了吧! “有刺客!”叶庭轩大吼,第一反应就是向前跨了一步,将唐臻紧紧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来自《少年维特之烦恼》。 第15章 小贼 唐臻啥也没看见,本来不害怕来着,就听叶庭轩突然吼了这一嗓子,反被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宽广的胸膛就兜头将她罩住,两条健壮的手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抱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几个护卫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叶庭轩眼见着那个白影渐渐变得清晰,在大堂里施展轻功四下乱跑,似乎是想要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好跑出戒律堂去。 然而护卫反应极快,此刻已经将门口完全堵死,这个戒律堂又没有别的出口,这个白影被迫折返,像个没头苍蝇似地在堂内来回兜圈。 “那是个轻功极好的人,不是鬼!”叶庭轩沉声道,顾忌公主还在自己怀中,捂住了她的耳朵才大声喊,“多叫人来,守住门窗,瓮中捉鳖!” 唐臻另一只耳朵贴在叶庭轩的胸口,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十分心安。 本来也是不怕的,有帅哥护着自然好,那就安心做一个美女子吧。 帅哥的个人卫生搞得不错嘛,好几天没洗澡,身上也没什么别的味道,衣服也还是香香的。 她正这边三不靠地胡思乱想着,外边呼啦啦又进来了许多护卫。 这帮护卫们都是大内高手,功夫比叶庭轩差不了多少,也已经看出那白影的活动路线,相互间一使眼色,很默契地站成错落有致的人墙,根本不用动手——仅仅需要在恰当的时间一伸手,就听“啊”地一声低呼,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就被他们抓到了。 叶庭轩探头看去,见有个护卫将一个身材矮小瘦削、脸上还戴着面具的人双手反剪,另一个护卫则直接挑开了那人的面具。 娘的,面具下面的脸上画满了油彩,依然看不见对方长的什么模样。 那人粗着嗓子叫道:“敢揭我面具?!知不知道你们已经冲撞了神灵!” “闭嘴!”押着他的护卫呵斥道,“有话留着一会儿审你的时候再说!” 那人还兀自挣扎,可惜他没有护卫们力气大,只得被推着走向叶庭轩。 叶庭轩微微松开唐臻,冲护卫们向外甩了甩头,那些护卫会意,便将人押出了戒律堂。 唐臻慌忙抬头,也只瞥见了那个人一脸油彩,在这被火把照亮的地方,陡然这么一瞧,还真有点觉得瘆人。 这会儿映心陪着映月正好返回,迎面就撞见了那人的大花脸,映月又是惊悚地“啊”地一叫。 没想到被那人嘲讽:“胆子这么小,还出来混什么!” 映月:“……” 放开我,老娘要挠得他脸花得再也洗不掉! “你……你给我等着!”那人已经被带出老远,映月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唐臻听到这对话,忍俊不禁,叶庭轩见她笑,松了口气:“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我又不害怕,她心想,但好歹人家方才也是第一时间来保护我,这么说太让人没面子了,于是便轻轻点头,乖巧道:“多谢叶典史相护。” 叶庭轩扶她坐好:“保护公主是我的职责。” “啊?”唐臻遗憾道,“就出于职责吗?没因为别的什么?” 叶庭轩微微一蹙眉,她就赶紧接上话:“我的意思是兄弟情啊!” 唉,有原身对这小帅哥干的那些缺德事,随便开个玩笑都怕对方误解。 一个护卫过来问:“公主,叶典史,现在就审吗?” “审吧!”映月气得七窍生烟,不依不饶地跺脚撒娇,“殿下!他不光吓唬我,他还骂我!殿下要为月儿出气啊!” 唐臻看她这副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你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快回来好好睡,庭轩,吩咐大家继续休息,将那小贼绑起来看管好,明日再审不迟。” 叶庭轩领命下去,其他护卫也纷纷退下,映月映心回了帐篷里,将布帘拉好,戒律堂里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此后再没出别的岔子,大家都一觉睡到了天亮,而且都睡得十分踏实,唐臻更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仔细梳洗完毕,随便吃了些干粮果腹,便要解决那小贼的事。 戒律堂瞬间变了公堂,护卫们把旁边条案搬过来,唐臻依旧身着男装,坐在案后,叶庭轩站在堂下,由他来主审。 小贼被护卫提溜上来,脸上的花纹被蹭去了少许,彻底变成了大花脸,眼下是两块黑墨,衬得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得很是机灵。 唐臻仔细端详他的身形和举止,这人穿了一身素白劣质绸缎做的罩衫,被灯火一照,会反射出幽幽荧光,因此在昏暗中才显得像个鬼影。 她拿起他先前所戴的面具端详,看起来也是狰狞可怖——很明显,这人躲在庙宇里,应该是故意想要吓唬在此借宿的行旅之人,以此来谋取利益。 叶庭轩冲护卫使了个眼色,护卫便拿了块抹布沾了水,要给那小贼把脸擦干净。 小贼看见抹布,第一反应就是往后一躲,接着大叫:“你们不能擦我的脸!这彩绘有神性,你们这么做是得罪神灵!” 唐臻心想,诶,这个表情好眼熟! “擦!”叶庭轩低声吼道。 小贼开始杀猪一般地挣扎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护卫才不理他那一套,一个人将他按住,另一个人拿着抹布粗暴地在他脸上抹着。可那油彩看起来颇为牢固,擦得小贼龇牙咧嘴都没能擦掉多少。 “等等。”唐臻叫停,“这么擦擦不掉,映月,取点头油来。” “是!” 映月拿了瓶桂花头油递给护卫,冲那小贼不屑一啐:“哼,便宜你了!” 头油起了卸妆油的作用,很快就把这人脸上的油彩擦掉大半,露出了他白皙的肤色,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 “是个小白脸呢!”映月轻蔑道。 “小白脸怎么了?比你胆小鬼强!”小贼说话一针见血,一句话又把映月怼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干瞪眼。 但他明显也窝火,脸被擦得通红,眼珠子也瞪红了,不服气地大声喊:“我是神使!你们这么做是对神灵不敬!小心天打雷劈!” 旁边护卫“唰”地把刀抽出半截:“还敢胡言乱语,信不信宰了你?!” 小贼盯着刀片看了看,又偏头看了一眼条案后坐着的唐臻,突然就翻了个白眼,浑身开始颤抖,嘴里喃喃开始念:“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来显灵——啊!啊!啊!” 旁边的护卫看得一愣,叶庭轩满脸一言难尽,唐臻托着腮,看得饶有兴趣。 多年没见这景儿了嘿! 嚎叫完之后,小贼眨了眨眼,仍旧保持着白眼的姿势,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我是此处土地公,勒令尔等不得伤害此人,速速离开此处,否则小心天雷加身,不得好死!” 唐臻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还天雷加身,老娘莫不是要飞身成仙?! “这青天白日的哪有天雷?”她很光棍地说,“神仙降一个来看看呗,也给我长长见识!” 旁边护卫宫女,包括叶庭轩,都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那“土地公”面上挂不住,哽了哽,壮着胆子继续道:“神仙岂能听尔等凡人吩咐?!又岂能与你们讨价还价?!快把人放了,以免追悔莫及!” 叶庭轩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道:“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谁知这一碰,那小贼顺势就倒了下去,口中念叨:“凡人竟敢触碰神躯,着实太、太不知好歹,定会遭到天神降罪……” 说完这句,他就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叶庭轩:“……” “他还真是碰得一手好瓷。”唐臻起身走过去。 护卫俯身试了试那人的鼻息,与叶庭轩交换了个眼神,回禀道:“公子,他没气了。” 但大家都能看出来,这人肚子还在微微起伏,明显是装的,只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戳破罢了。 旅途劳累,遇上一个如此逗乐的人倒也有趣,不如拿来解解闷。 于是唐臻表情夸张道:“这一会儿又被神仙上身,又被凡人触碰的,看来是神躯有损,来啊,把大夫请来,给他好好看看。” 片刻后御医被带过来,他显然也已经被吩咐好了,蹲下号过小贼的脉,郑重其事对唐臻道:“公子,此人心脉错乱,必须要施针。” 自从走野路之后,大家尽可能避免在外人面前使用宫中称号,唐臻穿男装就也叫她公子,穿女装就称姑娘。 她昨晚一直待在帐篷里,小贼没看到她的脸,应当认不出。 “哦?”唐臻跟叶庭轩对视一眼,强忍住笑,“那要怎么施针才行?” “或许有别的办法,但小的才疏学浅,只懂得一种,就是要从头顶百会穴扎入一枚银针定住心脉,再将银针遍布其体表主要经络之上,需定七七四十九日,才有可能将紊乱的心脉调回正常状态……” 唐臻“哇”了一声:“啊,这不是要被扎成刺猬?” “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令人极难忍受。”御医很上道地胡言乱语,“这四十九日内,经脉自行运转调整,会给人的身体带来极大的痛苦,时而如入油锅,时而如遭鞭打,时而皮肤惨痛如遭凌迟……” “好了好了好了!” 地上的小贼此刻恼火地睁开眼,他全身被绑着,起了好几次没起来,只能斜着眼角望向唐臻和叶庭轩:“我认栽还不行?!你们到底是哪路来的神仙,这都不怕?!” 唐臻忍俊不禁:“反正不是土地公。” 既然对方不装了,叶庭轩便开始问话:“你是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我叫苏之湄。” 唐臻一愣,素质没?倒也不必这么贴切! 她接着问道:“你应该是女子吧?” 苏之湄面露异样:“怎么看出来的?!我扮成这样从没被人认出来过!” 当然好辨认了,唐臻心想,这举止姿态糊弄得了古代人,可糊弄不了我这个现代人,方才见你躲避抹布那模样就看出来了。 “我自有的办法。”她故作高深,继续问道,“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苏之湄抿了抿唇,一脸委屈:“家乡太穷了,十乡九荒,饿得受不了,便和乡亲们一起出来寻个活路,可户籍受限,只能偷偷摸摸出来,找不到活计,只好在这里坑蒙拐骗——我不骗穷人的!只想骗骗过路的商贾,反正他们最怕鬼神,又迷信运势,许多人就算是知道受骗也会掏点钱出来,讨个好口彩。” “你以为我们是经商的?”唐臻问。 “那么多车马,看起来就是啊。”苏之湄茫然,“难道不是吗?” 唐臻没有回答,叶庭轩接着问:“你的轻功不错,从哪学的?” “家乡有个习武的师父教的,我是贪好玩才学了几手,其实我们农户学这个没什么用。”苏之湄老老实实道,“没想到出来倒是派上用场了。” “你是农户?户籍哪里?”唐臻好奇。 “我老家白寒城,白寒城你们听过吧,大曜第一穷乡僻壤——” 唐臻与叶庭轩惊讶地对视,这也太巧了吧! “既是农户,定然擅长种田,对不对?”她惊喜地问。 苏之湄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问题?!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 “那……”唐臻惊喜地凑到她面前,“妹子,愿不愿跟我回家?” 苏之湄:“……” “呸!”小丫头怒道,“滚你个登徒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海喜喜小天使的营养液~抱歉我才看到,多谢多谢,鞠躬~ 第16章 公子 幸亏叶庭轩反应得快,一把将唐臻拉到身后,她才没被苏之湄的口水洗了脸。 “大胆!”映月噔噔噔跑过来,狠狠瞪了苏之湄一眼,担心地查看唐臻,“公子你没事吧?” 唐臻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说话有问题。” 忘了自己正女扮男装,忘了古代人说话不兴这样了。 “苏姑娘,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歉意道,“我也是女子,方才并非存心轻薄。” 苏之湄瞪大眼睛打量她,稍后才道:“难怪你长得这么清秀,哦,我知道了,因为这个你才看出我是女子的?” “差不多吧。”唐臻不想跟她掰扯这有的没的,急切道,“我们正要去往白寒城,我的意思是你愿不愿与我们同行,一起返乡。” 苏之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们疯了吧?去那儿干什么?我们当地人都待不住,好多往外跑的,你们去做生意,肯定是要亏死的呀!”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嫌弃,表情分明是在说“你们这些人怕不是失心疯”?! “不,我们不是去做生意,这位是即将去白寒城上任的叶典史。”唐臻把叶庭轩往前一推,“我们是特地去帮你们建设家乡的!” 这么说感觉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呢! 就问你感不感动! 然而,他们没有在苏之湄的脸上看到欣喜的表情,反而收到了对方的满脸疑惑。 “典史是干什么的?”姑娘很认真地问。 唐臻:“……” 感觉她下一秒就要问“可以吃吗”了! 叶庭轩无奈扶额,对这位农户妹子做了简单的科普,听完之后,妹子更加不屑,完全没有见到县衙官员的紧张感。 “县老爷们几年一换,谁也不会在我们那里久待,谁会真心替我们着想。”苏之湄撇了撇嘴说,“这位大人,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别去了,保不齐待上一阵子就哭爹喊娘想回家,白寒城离京城山高水远的,你这不是瞎折腾吗?” 听到这里,唐臻心中也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白寒城贫困已久,已经成了大曜的顽疾,就算朝廷考核官员,对于白寒城的父母官,也不会太过刁难——每一任都没有起色,锅就不能叫官员来背嘛! 这是父皇宽容的一面,但也助长了当地官员的歪风邪气。 谁都想在这里混一混就走,没人真心为百姓着想。据说现任县令姓王,五十岁冒头,一生政绩平平,是从别处调去的,估计待上几年就要致仕,肯定也不想费心。 看来去了白寒城,还是得先从那里的官员下手。 叶庭轩听了那话,眉头一皱:“在下并非姑娘所想的那样。” “这跟你是什么人没关系,反正待久了都一样。”苏之湄轻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唐臻知道被人质疑的感觉很不好,连忙打圆场道:“不管如何,我们是要去白寒城的,至于将来怎样,请姑娘看我们的表现就是了。” 苏之湄垂眸不语,表情似乎仍不信任。 “是否与我们一起回乡,全凭姑娘自行决断,叶典史也不会强迫。”唐臻心里却想,如果白寒城的农户们都跑出来,无人种地,那当然还是万万不可,于是也尽力劝道,“不过流亡在外的滋味姑娘已经尝过了,是苦是甜你心中自有判断,而且,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外面不好混,不如回家拼一拼,你说是不是?” 唐臻说这番话的时候,叶庭轩也在一旁默默思考。 没有户牒不可离乡,这是大曜律例明文规定了的,照理说,这帮流民都应该抓起来法办,是判流刑还是遣回原籍,要看官府的判决。 其实公主完全不必要与这女子多言,要么派人去此地官府报信,要么干脆表明身份,将人强行带走,都是正当做法,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可她却偏偏选择好言相劝,令人自主选择,实在是太过善良,又很……尊重对方。 良言一句三冬暖,比起硬来,这样推心置腹更容易打动别人。 果然,苏之湄想了想,说:“我想我爹娘了,回去也可以。可是跟我一起出来的同乡不一定这么想,我得去问问他们。” “若是可以的话,我与叶典史随你一同去劝说他们,如何?”见对方态度松动,唐臻激动道,“就我俩,不带别人。” 苏之湄疑惑地打量他俩:“他是典史,你是谁?为何都是你在说话?哦,我明白了,你是他媳妇儿!原来叶典史是个妻管严!”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忍俊不禁,唐臻不好现在解释自己的身份,便低头偷乐,只余叶典史一个人气得眉毛抽抽。 可公主没发话,他也不能擅自泄露公主身份,只能对苏之湄道:“少管闲事!” 苏之湄虽然不太清楚典史具体什么品级,但看起来并不怕他,冲他翻了个白眼:“长得怪好看,可惜凶巴巴的,还不如你媳妇!先说好啊,就你俩跟我去,过去不能吓唬人!” 唐臻自然照单全收,命剩余人整理行囊,等他们回来就立刻出发。 出了破庙,沿小路走了许久,她就跟苏之湄聊了许多关于白寒城的事,才知道这小城穷了好几代,究其原因,却又很复杂,一句两句好似也说不清楚。 温度环境还算可以,可以种植的农田也不少,就是气候有些诡异,变化多端,农业本就靠天吃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就可能毁掉农民的所有心血,而白寒城近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不好,自然灾害偏多,总之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邪性。 大家越来越穷,越穷越不愿干,最后一部分人选择躺平,另一部分人就选择离乡。 苏之湄到底是一名农户,没有念过什么书,有些事表达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令唐臻不好推断更具体的原因。 好在他们离白寒城也不远了,到了当地联系实际查探便能明白,她也便不急于一时。 叶庭轩跟在她们身后默默走着,听着两人交谈,心里对白寒城的情况越发担心。 这个城镇的情况他以前也有所耳闻,但具体到细节上,没想到惨成这样,他望着公主的背影,心想,吾辈任重而道远啊! 两人跟着苏之湄大路转小路、小路转没路,走进了一片树林里,就当唐臻以为自己和叶庭轩要被苏之湄骗了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了一些人声。 就在树林深处,像是有很多人在争吵叫喊。 “坏了!”苏之湄拔腿就跑,“肯定是那个人又闹腾了!” 唐臻和叶庭轩对视一眼,赶忙跟着她跑了过去,就看见树林深处有几间非常简陋粗糙的茅屋,围成了一个小院的模样,此刻正有一群身着破衣烂衫的人,围成一圈谴责着什么。 “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们几天的口粮都吃了!” “那只鸡是我们好不容易赚钱买来的,等着给几个岁数小的补身体,这下全没了!” “你快点走吧,我们这里不想再收留你了!” 苏之湄冲过去,扒开人群:“他又干什么了——混球!你怎么这么能吃?!” 唐臻和叶庭轩作为外人,不太好参与他们的纷争,站在人群外边有点尴尬,也不太方便说话,只能静静待着。 倒是那拨人里有人发现了他们:“诶!他们是谁?穿着打扮这么贵气!” 另有人惊慌道:“不会是官府的人吧!” “应该不会,他们是跟苏姐姐一起来的。” 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胆大,走近唐臻两人,好奇问道:“你们是谁呀?” 唐臻见他身形瘦削,明显营养不良,忍不住有些心疼,在现世,她家村里也不算富裕,可是也没有瘦成这样的孩子了。 “我说了你别害怕,我们过来是好意。”她先给对方打心理基础。 少年不满意了:“我才不会怕!我都十八了,是个男子汉!” 唐臻:“!!” 这模样十八了?!还没我高呢! 她照例把叶庭轩往前一推:“这位是即将去白寒城赴任的叶典史,我们是劝大家跟我们回乡的。” 一听“白寒城”和“赴任”,这些百姓即便不懂得典史是什么官,也有一种被人看破了底细的恐惧,齐声“啊”了一声,纷纷向后退了好几步。 方才还说自己是男子汉的这位少年,面露惊恐,腿都开始抖。 “大家别怕,我们并无恶意。”叶庭轩温声道,“是否随我们回乡,全凭大家自愿,但我见诸位在此过得也并不尽如人意,不如回乡好好种田,相信白寒城的情况一定会有所改善!” 这些人可没苏之湄好劝,纷纷摇头。 “你又不知道我们那什么情况,凭什么说这种话?” “就是,我们县令都不管,你能大得过县令?” “不能回去!回去就再难出来了!” “……” “这位叶典史和他夫人说,要好好管理白寒城,说什么……哦对,夫人说的那个词,是要带我们‘脱贫致富’!”苏之湄在人群后边,不忘帮唐臻他们解释,同时她像是在跟方才大家围攻的那人较劲,低声威胁,“你干什么?老实点!嘿,吃饱了是吧?爬这么快!哎——” 伴着这喊声,唐臻和叶庭轩看见一个人艰难地穿过人群,奋力向他们爬了过来。 这人穿一身白色的袍子,但浑身糊满了泥土,变得脏污不堪,头发也散得差不多了,挡住了脸,看起来……唐臻觉得,有点像现世的贞子。 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莫名有点怕。 叶庭轩一马当先挡在她身前,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剑柄上:“这是何人?” “是我啊……子昂……”那人发出悲惨的叫声,抬头拨开乱发,赫然是程衍! 唐臻一怔,随即忍不住捂嘴笑了。 对不起啊大帅比,我真不是故意的!之前见你宛如一个BKing,现在居然惨成这样,一时没忍住! 叶庭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赶忙上前将对方扶起:“广泽,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衍抓住叶庭轩的袍角,捂在脸上嚎啕大哭起来,那表现力,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苏之湄扒开人群过来,满脸意外:“你们认识?你你你,真的是什么指挥使的儿子?” 听到这问句,程衍悲痛地“唔”了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唐臻好不容易憋住笑,问苏之湄:“这是怎么回事?” “前些天在路口捡到他,整个人跟失心疯似的,也不知道饿了多少天,见到我就跟我要吃的。”苏之湄说,“我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这边来,谁知道他倒赖着不走了。” “他非说自己是什么指挥使的儿子,正往白寒城投奔兄弟,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劫匪,马和钱袋都被人抢走,希望能借住在我们这儿,养好身体,想办法联系兄弟或家人,还说回头会给我们很多钱。” 说到这她不屑地嗤笑一声:“可他养了几天,天天都说自己吃不饱,还偷偷吃我们存下的粮食——” “我是真的吃不饱啊!”程衍不甘心被污蔑,拉着叶庭轩的手腕,嚎哭道,“他们一块窝头就是一天的口粮!这谁能吃饱?!能怪我吗?” 苏之湄反唇相讥:“我们自己本来就不够吃的,把口粮挤出来那么一些分给你,你还不满足!实在太过分了!” 叶庭轩劝程衍:“广泽,这些人确实自己都吃不上饭,能这么对你已算仁至义尽了,你要懂得感恩。” 程衍哀嚎一声:“在京城我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怎么就头脑发热跑出来了呢?” “对啊,你为什么出来?” “这个……”程衍用叶庭轩的袍角擦了擦脸,眨了眨眼道,“此事回去再说。” 唐臻:“……” BKing就是BKing,都社死成这样了,还顾着面子呢。 她跟苏之湄解释:“这人确实是指挥使之子,他要去白寒城投奔的,正是叶典史。” “哦,原来如此。”苏之湄瞥了眼程衍,不屑道,“都是指挥使的儿子,居然差距这么大!你也拿镜子照照自己,哪一点有高门大户的气质!真给你爹丢脸!” 程衍:“!” 泼妇!泼妇!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17章 返乡 原本准备好的劝说会被这事儿给搅得泡汤了,唐臻本来想跟这些乡民多说几句,讲述过程中被程衍极具暗示意味的哀叹声搞得不胜其烦——即便叶庭轩已经把这人的嘴给死死捂住,他还是能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跟焦玛撒娇时候叫唤的动静如出一辙。 唐臻只能言简意赅地劝说大家跟他们回白寒城,然后把希望寄托在苏之湄身上,跟她说大队人马会等到午时末才出发,如果大家考虑好了,就尽快去找他们。 她再次瞥了眼这几个简陋的茅草屋,心想估计这些人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这准备时间应该够用了。 接下来在破庙里等待的时光,就全用来听程衍哀嚎着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 唐臻本以为这会是对口相声,没想到最终是单口,叶庭轩只问了一句“你为何突然离家来寻我”,这位程广泽就开始自己突突突了。 “送行时我不是说家中要给我安排亲事吗?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家中必不会给我安排什么高门贵女,寻了个清白人家的小家碧玉,可是我一打探,这人是个出名的悍妇,要是娶回家,还能有我安生日子过?所以我心一横,随手带了些银子,骑马就来找你了。” “我觉得你们为了公主方便,肯定会走大路,我便走了捷径,希望能与你同时抵达白寒城。谁知……谁知这小路不安生啊,到处都是劫匪或者毛贼,客栈也是黑店!我躲得过这家,躲不过那家,最后就被人抢得只剩下这身衣服!” “流浪了几天都没吃上饭,才遇见方才那泼妇,她当时是真好心,带我回他们那里,谁知道接下来几天就虐待我——子昂,我饭量不大你是知道的,他们居然还说我贪吃?!我不过是几天没沾油星了,偷偷吃了一根鸡腿,他们就围起来对我拳打脚踢,这像话吗?!” “这些人可真是太现实了,都承诺了回头给他们钱,才几天啊,见不到真章对我就变脸了!这些人绝对不会跟你们回白寒城的,你们省省吧!就算跟你们回去,他们也不会好好干活,私自离乡的,能是什么良民?!” 唐臻听他比映月还能念叨,早已烦不胜烦,又听他说被人打,瞥过去一眼,看他身上也就脏了点,哪儿哪儿都没伤痕,心中正嗤笑,再听他说这句话,便忍不住了,回怼道:“可程公子也是私自离乡啊,阁下算是良民吗?” 程衍:“……” 光顾着宣泄情绪,净忽略了公主在这儿,实在失策! 他离乡的户牒是找人伪造的,自然不敢说,此刻只好闭了嘴,冲唐臻傻笑。 叶庭轩也知道挚友平素酷爱装腔,又是从小锦衣玉食、享受惯了的,突然遭此横祸,内心定是无法忍受,因此他虽然心里一直憋着笑,但好歹面上没露出来。此刻也只能居中调停一下,催促他去把自己收拾一下。 破庙水源有限,程衍没法清洗,只是草草梳了梳头,把脸擦干净,换上了叶庭轩的衣袍,躲在福生的那架马车里休养。 不得不说,帅哥落难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味,唐臻到底也是个颜狗,承认他确实好看,骚气四溢的那种,但是这人的整体形象在她心里已经坍塌,从今往后只能拿他当谐星看了。 稍后上路她仍决定骑马,用过午膳后,已经将近午时末,唐臻与叶庭轩并排骑在马上,无限期待地望着苏之湄他们可能会来的方向。 “其实广泽人很好,就是被他母亲骄纵坏了。”叶庭轩突然开口道,“此次的事,请公主见谅。” 唐臻轻笑一声:“果然基友,哦不,朋友情深,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小心眼,看人也不会这么片面。” “他其实比我还不容易,母亲出身低微,也就仗着他父亲宠爱,他母子俩才算能锦衣玉食,但私下里没少被人嘲笑。不过……他父亲虽然疼他们,但在广泽的前途上,依然选择牺牲他来保护全家,这份爱再深,又能深到哪去?”叶庭轩怅然道,“他看起来像个二世祖,但是诗词歌赋和绘画方面都很有才华,我只会舞枪弄棒,文采就一般了。” 夸成这样,这就是惺惺相惜吧?唐臻心想,俩娃确实都可怜,不论古代还是现世,男人们要是被掐断了前途之路,都如同困兽一般,没变态都算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也不必妄自菲薄。”她轻声道,“人各有长,你也是很好的。” 叶庭轩偏头看她,莫名为这句朴素的肯定而欢欣,勾了勾唇角:“多谢。” 又等了片刻,护卫来报,已经午时末,再不出发,夜晚就到不了前边的城镇了。 唐臻多少有些失落,但也知道那些乡民若不是真的狠下心来,也不会轻易离家出来做流民,单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如何劝得他们心甘情愿跟自己返回白寒城。 算了,由他们去吧。 “出——” 话还没说完,便听旁边传来一声大喊:“叶夫人!” 唐臻同叶庭轩转头望去,看见一侧小路上,苏之湄带着她的乡亲们,拎着简单的布包,大步向他们走来。 小丫头走着走着跑了起来,高高挥手:“叶夫人,叶典史,等等我们啊!” 一行人破衣烂衫,沐浴在午间的阳光下,每个人虽然都很瘦削,但都看起来神采飞扬,像是大步走向属于他们的光明。 这一瞬间,唐臻居然眼眶发热了。 这是他们给她的希望,也是他们给自己的希望! 不过,小苏丫头,别乱叫了好吗?叶典史会不高兴的。 唐臻和叶庭轩同时下马,去迎接他们,这些乡民拢共不过十来个人,男子居多,有三四名女子,都跟苏之湄差不多大,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 现在苏之湄也换回了普通乡间女子的打扮,样貌颇为俊俏爽利,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像影视剧里机灵可爱的农家女,说话也快人快语,颇讨人喜欢。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生怕你们走了呢!”她笑盈盈地说,“不过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决定要回家啦!” “现在赶上了,我们一起走!”唐臻笑道。 她早叫人空出了两辆马车,便让护卫引着他们上了车,等候许久的车队终于缓缓发动。 为了赶路,大家行进速度快了许多,唐臻心情大好,一路策马扬鞭,脸上挂着情不自禁的笑。 叶庭轩望着公主开心的侧脸,心里也觉得很爽朗,像有光照了进来,暖融融亮堂堂,说不出的自在。 夜晚到了一处城镇中的客栈,所有人都终于能痛痛快快洗个澡,唐臻泡在浴桶里,一边玩着花瓣,一边哼起了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映心和映月在屏风外候着,听她唱这首歌,颇为好奇,映月忍不住开口:“公主,水调歌头不是这个曲子呀,这是殿下自己作的吗?” 唐臻“噗”地一声笑了,心想我要有这本事,说不定还能混个影视歌三栖呢,但她也不好解释,便用了之前搪塞叶庭轩的理由:“梦里学的,好听吗?” “好听!”映月凑得近些,从屏风后探出头来,“调子好有趣,月儿也想学!” “成,回头教你。” 接着她又听映月在外边嘀咕:“近日来公主会了好多从前不会的本事,真厉害!” 唐臻心里苦笑,幸亏这俩孩子单纯,虽然感觉出来我性格变化大,但是没往别处想,这要是留在宫里久了,保不齐真被怀疑被人夺了舍。 她忽然想到御医今天瞎扯的“定心脉”操作,熟练成那样,真是吓人。幸亏自己跑得快,要不然在宫里露馅,指不定被用什么奇怪的办法“驱魔”呢。 叶庭轩这边,程衍非要和他住一屋,洗了澡之后对着炭炉烘头发,一边继续喋喋不休说自己那亲事,说他本想着认命来着,可是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交代出去。 “你这跑出来,家里怎么办?”叶庭轩问他。 程衍冷哼一声:“我才不管,反正还没纳彩,也不算有辱那姑娘名节。我爹远在任上,这事儿都由我家主母做主,你也知道,她向来嫉妒我娘,自然见不得我好,肯定是成心为难我,现在丢人丢她的,活该!” “可你走了,你母亲会不会被主母为难?” “我娘那聪明劲儿的,能叫她为难了去?!”程衍得意,“你信不信我前脚走,她后脚就找借口出城养病去了——保不齐还能跟你娘在澄心庵相遇呢。” 程衍娘亲确实聪明又机灵,不然也不会让他爹独宠这么多年,相比之下,自己母亲就太与世无争了。 叶庭轩慨叹一声,站起身出门:“我去楼里巡查一圈,你累了就先歇着。” “诶,子昂,我发现多日不见,你与公主的关系大有进展啊,到底怎么——” “咣”地一声,门被叶庭轩从外边关上了。 程衍:“……” 哼,看来是有秘密。 唐臻暂时不许大家提及她的公主身份,并把白寒城的乡民们都安排进了客栈居住。这些人都住在通铺,与她的房间并不在一栋楼上。 苏之湄也享受了沐浴的待遇,洗完澡吃完饭,她闲得无聊,觉得跟这位“叶夫人”颇为投缘,就想着去主楼找唐臻聊天,顺便跟小狗玩一会儿。 在她心里,典史既然大不过县令,那他们的身份也算不得多么尊贵,咱是个村姑又咋的,难道还结交不起了? 于是她大大咧咧进了主楼里,门口站岗的护卫得了唐臻的吩咐,知道这些人是跟他们一起回乡的,便也没有阻拦。 主楼里七拐八绕的,苏之湄绕得有点晕,问了旁边站岗的护卫也没搞清楚,碍于面子没好意思再问,一个人瞎逛开了。 叶庭轩在主楼里巡查一番,最后到了公主房间附近,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边唐臻在教映月唱歌。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公主唱起歌来,比平时说话的声音更加婉转动听,映月唱得还有点磕巴,公主一边唱一边努力带她,两人合唱的声音参差不齐,却又带着某种天真朴实的活力。 叶庭轩听着,不由地笑了笑,单是听人唱歌,也能听出一个人的性格,着实有趣。 他站在走廊的窗边,觑着窗外挂在墨蓝天际的那轮圆月,静静听了片刻,最后冲旁边的护卫一点头,转身离去。 苏之湄在主楼里转来转去,发现了叶庭轩的身影,想着喊他一声打个招呼,又觉得这楼里安安静静的,似乎不宜大声喧哗,便迈着小碎步追了过去。 她见叶庭轩进了一间天字号房,心想这应该是叶典史夫妇的房间,那叶夫人肯定也在,大胆走过去抬手就要敲门。 手还没碰到门,门倒是自己开了—— “我找小二弄点吃的去,你说你也不安排个护……”开门的是程衍,他这会儿穿着白色的里衣,正扭头跟叶庭轩说话,转过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苏之湄,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在这儿?!” 苏之湄瞪大了眼,听里边传来叶庭轩的声音“我要什么护卫”,探头往屋里一看,看见了刚刚脱掉外袍,同样穿着里衣的叶典史。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好悬没蹦出来,大惊失色地指着程衍:“你们?!你!叶典史他!你们是断袖?!” “谁在外边?”叶庭轩听见动静,问道。 “没谁!”程衍赶紧出门,把门一关,推着苏之湄走出了几丈远,才压低声音斥道,“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字识得不多,乱七八糟的倒是装了不少!” 鬼知道这小丫头都看过些什么古怪的戏码! 现在县城民风都如此奔放吗?! 苏之湄才不怕他的疾言厉色,仰头回怼:“若非如此,叶典史和夫人为何不住一起?为何是你与他同住?” “人家两人还没成亲,为何要住一起?我与他是好友,抵足而眠关你屁事?!” 苏之湄气势弱了下来,低声嘟囔:“哦,还没成亲呢,谁叫他们没说清楚。” “别人的事,与你何干,凭什么要与你说清楚?”程衍得理不饶人。 苏之湄看着他这副表情就来气:“我还是你救命恩人呢!你这么跟我说话,好意思自称大家公子?你这公子是捡来的吧?!家里请没请过先生,念没念过书,学没学过礼貌?!” 程衍:“……” 这话稍稍有点戳中他的软肋,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你!你……胡搅蛮缠,真是个……泼妇!” “吵什么呢?!”叶庭轩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赶忙拉着程衍往回走,同时冷着脸对苏之湄道,“苏姑娘,时间不早了,还是回去早些歇息的好。” 等把程衍拉回屋里,叶庭轩皱了皱眉:“广泽,你平日里风度翩翩,向来不与人交恶,怎么偏偏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衍瘫在榻上哀叹,“看见她手就抖,控制不住。” 叶庭轩在一旁坐下:“许是这几天遭了罪闹得,缓些时日冷静下来就好了。” 苏之湄没找到唐臻,也懒得在楼里转圈,便回了自己房间。 唐臻则不知这里还有小小冲突,她怀着好心情愉悦入睡,一夜黑甜无梦,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上路也觉得轻松多了。 带着白寒城的乡民,她觉得肩上的任务更重,剩余的三分之一旅途就是拼命赶路,大家一鼓作气,终于在十日后赶到了白寒城……外的山下。 看到眼前的“盛景”,唐臻总算知道这小城为什么穷了。 早就听说白寒城是“山城”,她也就以为是城内多山坡的那种,大曜的地图标注地形不明显——或许是标出来她也看不懂——总之就是设想跟现实完全不一样。 连绵起伏的大山几乎打在脸上般令人窒息,而上山的路看起来陡峭崎岖窄小,此情此景似乎就在真情演绎李太白的那首《蜀道难》,唐臻真是欲哭无泪,满脑子都是“噫吁嚱,危乎高哉”! 有这天堑,就算白寒城产金子,它也运不出去啊,这他娘的能富得起来吗? “要想富,先修路”,现世真理同样适应于古代! 作者有话要说: 那首歌是天后王菲的《但愿人长久》,噫,这章没赶上昨天八月十五哈哈~ 没关系十六的月亮,它也圆。 “要想富,先修路。”是现代扶贫的一个方针政策大家都知道哈。 第18章 翻山 大队人马停在白寒城外的古苍山脚,全都惊呆了。 护卫们仰头看着这山路,人均一张懵逼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这要让公主爬上去? 就算轿子抬上去,也得把人颠坏吧?! 唐臻派人把苏之湄叫过来,问道:“苏姑娘,这就是去白寒城唯一的路?” “是啊,从这上去,翻过这座山,到了山谷里再走一段,就到县城了。”苏之湄说得轻描淡写,“县城就在古苍山的山坳里,翻过去就能看见。” “翻过去”三个字,听起来好简单哟! 唐臻苦恼地仰头看,这山看起来可不矮,她郁闷地嘟囔:“也不知道这山有多高。” “古苍山离地面三千多尺,在大曜来说,也不算很高。”旁边程衍回答。 苏之湄就是看他不顺眼,开口便怼:“你怎么知道?” 程衍:“……” 他对苏之湄火大归火大,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回怼的话,说来说去也不过“泼妇”二字,说多了也没意思。 于是他只是恼火地一抖扇子,表示不与无知女子计较——后来在路上他“借”了叶庭轩的银两,恢复了自己翩翩白衣公子的打扮,但个人形象已经崩塌这事儿确实已经无法挽回。 叶庭轩替程衍向唐臻解释:“广泽博览群书,过目不忘,他记得数字应当是准确的。” 近日来,唐臻也了解了些大曜的度量衡,比如这丈量地面应当用的是量地尺,一尺约等于现世的32.7厘米,换算过来,这座古苍山就有千米高! 亲娘咧,这将来进进出出可麻烦了! 此刻就是无比怀念盘山公路! 叶庭轩见唐臻面露难色,便主动道:“莫慌,稍后我命人去买顶轿子,定会将你平安抬过去,路遇陡峭之处,我会亲自背着——” “可拉倒吧!”唐臻大手一挥,打断他道,“抬轿子的人不得累死,我有那么废吗?你们能爬我也能爬!” 当即四周又是一片劝说之声,不过好在这一路走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位公主的做派,劝了几句也就没劝了。 唐臻并不特别怵爬山,再苦再累努把力也能爬过去,她愁的是将来,但现在还是解决眼前的事要紧。 人好办,后边两队农作物该怎么爬山?这山如此陡峭,马车明显很难上去! 没办法,她令车队原地休整,跟叶庭轩还有程衍商量了一下,做出了一些安排: 第一队先不要所有人都跟着她,留下大批人马在山脚等待后面的车队,只挑选些随身护卫陪唐臻一起翻山,再牵几匹马运送行李; 白寒城的乡民里也选出几个自愿的分成三组,陪着后面每一组上山,避免大家走错路,耽误功夫又危险; 后面运送咖啡树和其他农作物的马车,到山脚下后重新整理打包,能让马驼上去的就全都用马,咖啡树太高不好处理,就在附近找些平板车拖上山。 要是找不到平板车,就自己改造,把马车都拆了,用车板。 然而,这帮护卫不是普通护卫,一个个的都是大曜朝廷最顶尖的铁鹤卫,经过层层选拔上来的,很小就入铁鹤营训练,平素一天十二个时辰里至少六个时辰都在练功,没有一个人会干这些琐碎的活计。 此刻他们听都听得满脸茫然,大半人估计还在心里碎碎念——怎么公主连这个都会? 唐臻看他们这懵逼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要了炭条在白布上画出草图来,其实就是绳子配门板,简单至极。 旁边自愿留下带路的白寒城村民瞅着直皱眉,其中一个壮汉道:“叶夫人就别难为这些大爷了,这些我们都会,包在我们身上!” 成,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唐臻对他们充满了信任。 她安排好了后边的事儿,叶庭轩也已经选出了十人精锐。另外加上福生、映月、映心还有程衍,以及带路的苏之湄等三个乡民,“先头部队”合起来一共二十人。 苏之湄看着他们这么兴师动众,不屑地直咋舌:“至于吗?爬个山而已,半天就上去了,你们这些人就是太娇贵!” 哼,不是娇贵,是金贵!你懂个屁!程衍心里冷哼,心想等到了县城,你知道了公主的真实身份,吓不死你! 唐臻让叶庭轩吩咐人找些便于爬山的靴子,又让苏之湄贡献出两套村姑的衣裳给映月和映心换上,做好爬山准备。 映月映心从小在宫里长大,又是公主的贴身宫女,正经一点苦没吃过。映心向来老成持重,默默地钻进马车换衣服去了,只有映月畏难情绪颇重,为难地看着唐臻,抿着唇很是抗拒。 但公主只顾低声跟叶公子说话,没有收到她的目光,映月别扭半天,看见旁边帮着忙前忙后的福生,很怕自己在对方面前丢脸,郁闷地狠狠一跺脚,也去了马车里。 先前他们抵达山脚的时候,大约是巳时初,听苏之湄说大半天就能翻过去,那应该在日落之前能到县城里。 唐臻琢磨,大家再不济,路上拖拉一点,至少白天能翻过山去,反正也带了帐篷和干粮,只要上了平地,最差最差,就算露宿一夜也没问题。 不管怎么说,万里长征还剩最后一步,这山还没泰山高呢,翻过去小意思! 在现世,她基本上国内三山五岳都爬过,就算这公主原身体质差了些,应该不至于太拉胯。 唐臻本就男装打扮,不用折腾,等两位小宫女准备好之后,这二十人加五匹马,带上上焦玛一只狗,便开始向大山进发。 十名护卫分了两组,将公主和未来驸马等人夹在了中间,苏之湄和三个乡民走在唐臻前头,几人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十分轻松。 叶庭轩自然跟唐臻并排,但他有意向后错开一个身位,以保证万一公主脚滑什么的,他能及时将人接住。 公主要求亲自爬山,这事儿他之前是真没想到,但是对方这么说了,联想一路上她的举止,他又很快释然。 看来她真的改变了不少,总是给人无尽的惊喜。 起初,这支登山小队还有说有笑,叶庭轩跟公主低声闲聊,看起来甚是投机;程衍想跟叶庭轩说话,又见对方完全顾不上自己,只能跟福生谈心;映月想聊天,可映心跟她天天在一起,脸上挂着一副“爬山呢跟你没话说”的表情,而她想跟福生说话,福生又被程衍占了…… 总之是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映月,小宫女呕得满脸怨念。 然而过了半山腰,谈话声就基本消失了,变成了闷头急行军赶路,只有焦玛活力十足,摇着尾巴追着苏之湄的脚后跟,把它的主人给忘在了脑后。 唐臻知道,爬山最累的就是这会儿,她记得当时爬泰山,爬到中天门的时候给自己累吐了——字面意义的“吐”,此刻她也觉得十分疲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后边的映月和映心其实也都累惨了,福生和程衍身为男子,体力稍好些,开始分别扯着她们的袖子往前走,但公主没吭声,别人不敢喊停。 叶庭轩习武之人,体力好过他们数倍,只顾专注观察公主的侧脸,见她鬓边缀了许多细小的汗珠,脸颊通红,呼吸也急促了许多,便忍不住道:“还是我来背你吧。” 唐臻听了这话,转头不满地看着他,但她确实一时间说不出话,张着嘴喘息着,心想,开什么玩笑,居然质疑我的能力?! 叶庭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得公主跟自己黑脸,心里莫名委屈,不敢再多问。 “不用。”唐臻好容易喘过一口气,简短道,她仰头往山上看了看,指着很远处的一棵高大的松树,说,“走到那儿,咱们就休息。” 叶庭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头道:“OK。” 唐臻:“……” 小同学,还挺会活学活用! 后面映月等人听见能休息,当即就支棱了起来,脚步也快了许多。 但接下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没过多久,映月问:“是这棵松树吗?” 叶庭轩:“不是。” 再走几步,映月又问:“那是这棵吗?” 叶庭轩仍答:“不是。” 又过一段时间,是福生问:“少、少爷……是这棵树吗?” 叶庭轩:“……” 好像是,但公主为啥不吭声? 再过一段,他身后传来了程衍绝望的声音:“这……到、到底是哪棵树?不是……眼前这棵吗?” 叶庭轩偏头看唐臻,心想要不要问一声,就见唐臻扶着手边的树,顿了顿脚。 所有人见她如此,都以为是要休息了,欢喜得像要过年,简直立刻就要瘫倒在地,谁知就听公主倒过气来,幽幽地说了句:“……不是。” 程衍等人:“……” 叶庭轩看着这几位东倒西歪、形象尽失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但也佩服公主实在有毅力,更加小心翼翼护着她往上爬。 唐臻当然也累死了,还感觉脚底板起了泡——这古代的鞋子底很硬,也没有任何减震功能,袜子也不舒服,完全不适合长途跋涉。 况且原身公主的确身娇肉贵,想想他们从后宫走到宫门前的小广场都要坐步辇,恐怕这一路来,唐臻走的步数已经超过了原身十八年来所走的总步数。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要是有手机就好了,今天步数肯定干死列表里所有人! 但她也不敢轻易休息,这会儿要是歇了,剩下的路会觉得更难走,于是她只能闭眼坑蒙拐骗,拒不承认所有路过的松树是她曾经指的那棵。 苏之湄他们走惯了山路,虽然也很累,但看上去也就跑过八百米体测的那种程度,唐臻他们基本已经是马拉松的感觉了。 但这已经足够令苏之湄意外,还以为这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公子小姐没走几步就要放弃呢! “叶典史,未来叶夫人,再加把劲,马上就到山顶了!”小丫头回头看他们,善解人意地安慰,“下山路比这要缓上许多,没有那么难捱!” 唐臻此刻已经说不出话,硬生生地挤出一脸笑容,冲她比了个“OK”。 苏之湄哪知道这什么意思,但她很擅长脑补,觉得对方大概是在说“好的”,也就没多问。 历尽千辛万苦,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顶,唐臻一声令下“原地休息”,映月、映心、福生、程衍,四个人立刻躺在地上挺尸,横七竖八,谁也看不出这是宫女、贵公子,和贵公子家的家丁。 唐臻也很想往地上随便一坐,刚做出这个姿势,就被叶庭轩拉着手肘阻止了。 “等下,你先扶着树。”细心的叶典史从背后行囊中抽出一个坐垫,递给唐臻,“地上凉,垫着这个。” 唐臻此刻已经眼冒金星,接过垫子往屁股下一塞,“咣叽”就坐在了地上。 叶庭轩:“……” 就……屁股不疼吗? 他看公主实在累得不行,便也靠着同一棵树坐下,心里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内心两个小人打来打去还没打出个结果,就见唐臻顺着树滑下来,主动自觉地枕上了他的大腿。 “叶典史,借腿一用。”唐臻眯着眼,喃喃道。 叶庭轩心脏突然跳得厉害,但表面上仍是荣辱不惊的模样:“嗯,你随意,但记得还我。” 唐臻“噗嗤”笑了,哟哟哟,会开玩笑了呢! 大家原地躺了有一个时辰,据苏之湄推测已经差不多是申时初,这才反应过来腹中饥饿,纷纷坐起来要求吃喝。 喝了水,嚼了肉干,才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唐臻站起身来,走到山岩边眺望远方风景,发觉能够远远看到白寒城的全貌——这小破城,就夹杂在四周大山中间,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 “那就是我们的家乡啦!”苏之湄抱着焦玛走到她身边,笑道,“又破又小的,叶夫人有没有后悔跟着叶典史来啊?” 唐臻但笑不语,片刻后伸手去摸焦玛的狗头,问道:“农田都在哪里?” “就在县城周围,那儿,看见了吗?”苏之湄给她指了一圈。 看是看见了,但唐臻心里突地一沉,远看就是荒芜一片啊,这个时候麦苗应该长起来了呀?至少看过去应该是绿油油的,为何现在全是灰扑扑的? 苏之湄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主动解释道:“本来种上小麦了——刚过了年,就开始播种,谁知麦苗刚冒头,就来了几天的狂风暴雨,唉……一切就都完了。” “别人那里是风调雨顺,我们这儿就是风不调雨也不顺,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天上的神仙。” 自然灾害是个大问题,唐臻听这里气候如此变幻莫测,心里更加沉甸甸的。 “对面那些山上开垦了吗?”她指向对面的山坡,看起来山势很缓,应该能利用,“我记着叫什么桐影山。” 苏之湄瞄了一眼:“那里你就别想了,那山上有山匪。” 作者有话要说: 爬泰山到中天门吐了的真实经历来自于作者本人…… 我们一行人夜爬泰山,没有景色看,闷着头急行军往上爬,那简直……人生不想再来第二次! 但也很走运,爬到山顶是个大晴天,看到了美美的日出~ 第19章 休整 听了苏之湄的话,唐臻深深地震惊了。 就这破地方,还有山匪呢? 图啥啊?图这里气候刺激?图这里颗粒无收? 不是,这山匪是不是也有点太懒了?但凡您走出大山,就算在附近找个山头,那也比在这儿窝着强吧! 都山匪了,又不是良民,还老老实实呆这儿不挪窝呢? 她匪夷所思地问苏之湄:“你们都没吃的,他们当山匪,抢啥呢?” “他们……其实不咋抢东西。”苏之湄想了想说,“他们在山上打了山鸡兔子,到我们县城来卖,呃……基本上就是,逼大家买他们的肉食。” 唐臻:“……” 公主想骂人了,这不光损害生态环境,还强买强卖?!必须得好好治理! 苏之湄看唐臻满脸的不可置信,无奈道:“他们占山为王,靠山吃山,自然是不可能把山头让出来给你开垦农田的,所以你就别想这事儿了。” “等等,他们是拿肉食跟你们换什么?粮食还是钱?” “都有,看他们最近缺什么,大多数是粮食,也要钱。” 唐臻来了精神:“他们住山上,要钱干什么?莫不是他们有花钱的渠道?” “嗯,算是有。”苏之湄答道,她抬手指着对面,“桐影山后边山坡比较缓,相对好翻一点,翻过去是另一个城镇,叫——” 唐臻接口道:“叫松石城,这个我知道,但是距离这边有近四十里地呢。” 是以他们来的时候选择了古苍山这边的路,至少离附近的城镇不远。 “松石城虽然离的远了些,但是情况比我们这里强,所以那些山匪偶尔会过去买一些吃穿用度,或者去打劫一番,反正松石城的人也很难追到山上来。” 听到这里,唐臻突然觉得,事情比之前想得好办了一些。 苏之湄说刚刚他们走的这条路,是进山的唯一道路,看来并不尽然,另外一条被山匪霸占的路更好走一些——当然好走程度也有限就是了,但至少应该比这一条好搞。 唐臻下定决心,回头一定要把这些山匪先拔除,至少也要劝他们从良,而且那座山,看起来很不错,很适合开发做咖啡种植园。 这时候她突然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如果能哄这些山匪们刀枪入库,改做咖啡庄园主,岂不妙哉?! 哈哈,唐臻,你big胆啊,这么敢想! 她正在发散思维,就听身后映心喊道:“姑娘,披件披风吧。”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披风,还真感觉有点冷,唐臻裹上暖和厚实的披风,笑道:“多谢。” “是叶典史让我送来的。”映心虽然不如映月那般嗑CP上头,但也知道自家主子一度多么喜欢叶庭轩,即便近日来不像以前那么火热,这两人间潜移默化的气氛,她身为贴身宫女,还是能有所觉察的。 至少叶公子对公主比以前关心多了,她当然更要帮忙撮合。 唐臻听后,只是笑笑点了点头。 关于自己和叶庭轩的关系,她并没有跟映月和映心说得太明白。 之前她俩本不太清楚内情,那就不必事事与她们解释,多费唇舌,将来自己只要扮演一个合格的负心女,表示对叶庭轩感情不再,情缘难续就完事了。 至于送披风什么的,唐臻单纯就是觉得叶庭轩人好,或者是把自己当兄弟,亦或者加上肩负照顾公主的责任,总之原因很复杂,但并不涉及儿女私情。 可这话落在苏之湄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丫头露出一脸姨母笑,不无艳羡地说:“叶典史对你可真好,将来你们要成了亲,定然会很幸福。” 唐臻更没办法跟她解释,便也没说什么,只是客套地笑了笑。 谁知苏之湄接着又说:“都是指挥使的儿子,怎么差别那么大。叶典史人虽然年轻,但是老成持重,做事考虑周到,既能吃苦又会照顾人,偏偏那位程公子,啧啧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知道摇着扇子吟几句酸诗,体力也不行,爬个山都跟要死了似的——我是真好奇,他俩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 唐臻听了,不由地哈哈哈大笑起来:“程公子虽然看起来有点浪荡,但也是个好人,妹子你何苦这么针对他?” “说不上来。”苏之湄撇撇嘴,“你不觉得他有种欠骂的气质吗?看见他就有点忍不住。” 乡下姑娘快人快语,不知道给人留面子,更不知道她说的话已经顺风飘进了程公子的耳朵里。 程衍:“……” 你夸叶庭轩就是了,做什么说我?! 我又没惹你! 你说谁体力不好?! 这话不光他听见了,与他一同坐在树下的叶庭轩、映月和福生也都听见了。程衍见小宫女和小家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的模样,恼羞成怒,起身想去跟苏之湄好好说道说道。 他才一动,就被叶庭轩按住了。 “何必与她置气,你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你心眼窄小,将来越发看不上你。”叶庭轩劝道,“你们经历的人和事都不同,自然很难互相理解,不必强求。” 程衍深深叹了口气:“子昂呐,此言差矣!并非难以互相理解,而是她单方面不理解我。” “她没念过多少书,年纪又小,视野阅历都不如你,又如何能去理解你?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嗯……这倒也是……唉,算了!”程衍无奈道,他偏头看了眼叶庭轩,好奇道,“不过你也很奇怪,以前脾气挺急的,这阵子突然稳重许多,是为什么?” 叶庭轩弯起眼睛,得意地笑了笑,促狭道:“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比你更强,难道平日里你还觉察不出吗?” “去你的吧!”程衍拿扇子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半开玩笑嘲讽道,“我看你是要成为人家夫君,才要故意扮成熟,是吧?” 他知道叶庭轩不喜欢公主,更抗拒这段婚姻,这才拿这个来刺挠对方,谁知道此言一出,叶庭轩并没有着急反驳,反而眯起眼,意味深长道:“嗯,或许是。” 程衍:“……” “可广泽你也要与别人婚配了,脾气秉性却并无半点长进,还要玩离家出走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岂不是比我又差上许多?” 叶庭轩面带笑意,揶揄地看着他,把程衍气了个倒仰。 “叶子昂,朋友不是这么做的!今日我程衍就要与你割袍断义!” “哈哈哈!程广泽,身为男儿,要心胸宽广才对啊!” 两个人互相斗了半天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双双望向不远处的唐臻和苏之湄。 程衍拱了拱叶庭轩的肩膀:“哎,我发觉这公主性格变化不小,你俩关系也有所缓和,是吗?” “你也注意到了?她现在确实与过去不太一样。”叶庭轩避重就轻。 “若不是相貌一模一样,我真觉得她与过去简直是两个人。”程衍叹道,“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叶庭轩故意道:“哦?具体哪里不同?” “以前张扬跋扈,别看个子不高,但总觉得她在俯视你,但现在就宽容温和许多,令人觉得亲切。” 叶庭轩若有所思:“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山顶风大,公主的袍角被风吹起,整个人显得挺拔飘逸,他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广泽,问你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何为‘自由的灵魂’?” 程衍意外:“这是什么古怪的说法?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你别管,就问你懂不懂是什么意思。”叶庭轩沉吟道,“我觉得,这里的‘灵魂’二字,并不是魂魄,而是人的思想。” 程衍点头:“自然,魂魄其实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人若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人云亦云的话,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 “可不是又有词曰‘心为形役’么?若躯体不得自由,思想又如何自由?” “或许洞明世事、人情练达之后,才能做到这般自我超脱吧?”程衍微微晃着扇子,摇了摇头,“子昂兄,告诉我,是什么突然让你陷入这样的思考?” 叶庭轩抿唇:“因为我成长得比你快啊!” 程衍:“……” 怎么又绕回来了?! 唐臻与苏之湄随意聊着,听到叶庭轩与程衍的笑声,回头看他,正好撞上叶庭轩看着她的目光,便笑着对他勾了勾手指。 叶庭轩立刻起身,大步走到她身旁:“怎么了?是还觉得冷吗?” “没有,就是叫你来好好欣赏这里的风景。”唐臻指着辽阔山谷里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白寒城,笑道,“这是我们将来要奋斗的地方,激不激动?” 见叶庭轩过来,苏之湄和映心相互使了个眼色,默默退开,山崖边只余他与唐臻两人。 “确实有些心潮澎湃。”叶庭轩想起那日唐臻用手比的方框,也抬起双臂比了一个,将白寒城框在手指之间,“我会将这里变得越来越好,绝不辜负圣上的嘱托。” 唐臻看他学自己,觉得有趣极了,更想逗他一逗:“那我们就在这里宣誓吧?” 叶庭轩愕然:“如何宣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哈哈哈哈这也太老土了吧!”唐臻笑道,“直接一点,跟我学!” 说罢她便两手笼成个喇叭,对着宽阔的山川大声喊道:“白寒城!我唐臻来啦!往后请多指教呀!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变得越来越美!” 她清脆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众人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拘小节”的公主,全都惊呆了,猫鼬一般地伸长脖子看着她。 焦玛似乎被这种激动的情绪所感染,挣脱了苏之湄的怀抱,扭着小屁股跑到唐臻脚边,咿咿呀呀地蹭着她的靴子。 叶庭轩诧异地看着唐臻,完全想不到这是公主会做出来的事。 唐臻对他莞尔一笑,扬了扬下巴,挑衅道:“轮到你了,敢不敢?要把誓言说给山神听哦!” “一片丹心,有何不敢?”叶庭轩接受挑战,深深运气,学着唐臻的动作,也朝着大山喊道:“白寒城!我叶庭轩在此承诺,此后定会护此地百姓周全,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唐臻与他一起爽朗大笑:“叶典史,口气太大了,万一做不到可如何是好?” “那便留在此地不走了!”叶庭轩望着眼前壮丽的山川,慨叹道,“与京城相比,这也算世外桃源了。” 焦玛在地上闻来闻去,唐臻怕它跌落山崖,赶紧将它抱了起来,叶庭轩担心唐臻离悬崖太近,扯着她的胳膊连退了好几步,才放心并肩而立,一起欣赏风景。 不远处程衍看着他们的身影,感慨地对福生说:“要不是知道……真以为他俩是情投意合一对爱侣。” 福生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映月,不敢说话。 映月没听清程衍前边的话,此刻就只顾托着腮,欣赏她的公主和未来驸马:“好甜啊……” 休息够了,一行人准备继续上路,但上山容易下山难,虽然这侧山坡没有上山时那么陡峭,唐臻仍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姑娘,我有一个下山的便捷方法,不知道你敢不敢试试?”苏之湄道,“以前我们都这么做,很快就能下去,就是看起来有点危险。” 唐臻好奇:“你说。” 苏之湄指了指一旁的柳树,道:“我们会用柳条编一个藤板,顺着那边的草地滑下去,你看那儿,都快滑出几条路来了。” 唐臻一听就乐了,这不就是滑草嘛! 她顺着苏之湄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条长长的、酷似滑道的路,回头看叶庭轩:“我们就这么下去吧!” 叶庭轩一看唐臻激动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试试,本来觉得实在太危险,想要阻止,可面对她充满期待的表情,鬼使神差道:“好。” 接下来,苏之湄和三个乡民就砍了柳条,教大家编藤板,最后他们嫌这些护卫笨手笨脚,干脆不教了,四个人没用半个时辰,编出来八个藤板,藤板两边翘起,像是一个小车斗。 叶庭轩这边也分好了组,他自然要贴身护着唐臻,映月羞答答地跟福生组队,映心由另一个女乡民带着,最后,程衍落在了苏之湄手里。 程衍:“……” “子昂,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他郁闷道,“明知道我与她八字不合!” 叶庭轩笑道:“她看起来技术最娴熟,把你交给她,我最放心啊。” 唐臻在一边瞅着直乐,没想到,叶公子也会给人按头组CP,程衍跟苏之湄,这不是妥妥的欢喜冤家吗?! 实在有趣! 第20章 滑草 程衍顿时不爽,扭头看了看苏之湄,心想幸好她没听见。 “我不,那不是还有两名男子吗?我跟他们谁一队都行。”他随便指了一个人,“就他吧。” 谁知那名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带他。 程衍:“……” 至于吗,我又没偷你的鸡腿。 “这藤板不够长,两名男子坐不开,挤在一起往下滑,保不齐要磨屁股。”叶庭轩一本正经地胡扯,“再说,你与一个男子搂搂抱抱,不觉得难受?” 程公子瞪大双眼:“我要敢搂那泼妇,她不得说我是登徒子?!” “你想得美!”苏之湄的声音飘了过来,“要搂也是我搂你,你得蹲在我前边!” 看见程衍那生无可恋的表情,唐臻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切安排就绪,他们再不下山,太阳就该下山了,程衍虽然满心怨念,但关键时刻也不矫情,痛快答应了。 最终叶庭轩留了五个护卫牵马下山,剩余的人两两捉对,蹲上了藤板。 按照苏之湄的指挥,武力高强者、善于滑草者,或者体力较强的男子坐在后边负责掌控,这样一来,唐臻必须得坐在叶庭轩怀里。 这藤板是用新柳条加别的树枝编出来的,柔韧有余,结实程度自然比不上现世的塑料板,好在唐臻见识过叶庭轩的轻功,对他是一万个放心。 因此,还没等对方动作,她便抱着焦玛,先一步跨上了藤板,蹲坐在前端,回头向叶庭轩招呼道:“叶典史,快来!” 虽然说此前也抱过公主,但毕竟这仍是于礼不合的举止,不代表上次可以,就次次可以。叶庭轩本来还在做思想斗争,想着要怎么跟唐臻说,没想到竟是对方主动招呼。 人家公主落落大方,他也便打消方才的顾虑,走到唐臻身边,拱手拘谨道:“得罪了。” 马上就要玩滑草,唐臻兴奋还来不及,再说她来自现世,这种程度的接触完全不算什么,于是便顺口道:“不得罪不得罪,抓紧时间。” 对她这些奇怪的词,叶庭轩也见怪不怪了,他蹲坐在唐臻身后,谨慎地与她保持距离。 唐臻靠不着人,觉得不踏实,就往后挤了挤。 叶庭轩觉得这么亲密不合适,寻思着左右自己功夫好反应快,若是有危险便可以立刻抓着她的肩膀,没必要挨这么近,于是再往后退了退。 唐臻觉得背后空了,再度撤了几寸,还嘟囔:“叶典史,原来你这么瘦的吗?” 再退就坐到外边去的叶典史:“……” “公主,贴得太近了,怕、怕是不合适。”他说话都有点哆嗦,不知道是真的遵守男女大防,还是心里有了异样。 唐臻疑惑地回头看他:“你滑没滑过草?这样不行的!” 她把焦玛塞进胸口领子里,双手一左一右扳过叶庭轩的腿环住自己,又拉过他左臂搂住自己的腰:“这样,等会你右手推地,咱俩滑下去的时候,右手也过来抱着我的腰,就得贴得紧些,不然人会晃出去——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嗯,听着呢。”叶庭轩像个人偶一样任凭她操纵,以故作冷淡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同时还在想,公主为何又如此熟练? 之前抱公主,都是打横抱,一手拢后背,一手托着膝弯,这还是第一次结结实实搂着公主纤细的腰。 这腰是那样细,又是那样软,盈盈一握的感觉顿时令他起了些自己也难控制的思绪,喉结情不自禁地上下轻轻一滚。 心中异样感更甚了! 与他们隔了大约两丈距离的,是苏之湄和程衍。 程大公子委委屈屈地蹲在前端,被比他娇小了一圈的苏之湄囫囵抱着,俩人光体型差看上去就是一副非常有趣的画面。 苏之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点,挡得我看不见路了。” “我往哪低?”程衍郁闷,“再低就得躺你怀里了!” 苏之湄想了想:“也成!” 程衍愕然:“这不太合适吧?” “我都不嫌弃你,你怎么还这么罗里吧嗦的?”苏之湄踢了踢他的腿,扳着他的后背往自己怀里按,“配合得好,咱们就安全,配合不好,回头我就把你踹出去,明白吗?” 程衍顾不上回答,因为自己的后背突然抵上她的胸口,某些触感十分明确,闹得他顿时脸烫得像火炉。 这这这……实在是太不妥了! 苏之湄懒得与他废话,转头看唐臻:“姑娘、叶公子,我们先出发了,你们注意安全!” 说罢她猛地一推地面,“嗖”地向下滑去。 这些草路应该被人滑过多次,再加上两人重量大、柳条的光滑度够高,下滑速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风驰电掣。 程衍原本还在心猿意马,此刻就完全顾不上了,紧紧抓着苏之湄搂着他的手,拼命控制着自己别叫出来。 再丢就没人了! 唐臻没有察觉出叶庭轩的异样,她看见苏之湄和程衍滑得那么快,羡慕得不得了,拍了拍扣在自己腰上的叶庭轩的左手:“咱们也出发吧!” “好。”叶庭轩下意识地又吞了一下口水。 唐臻兴奋道:“我来数数,数到三就走!” “OK。” “一、二、三!走你!” 叶庭轩把注意力全放在公主的号令上,等“三”字一出,他便使劲一推地面,载着两人的藤板越过一个弯弯的弧度,径直飞速地向下滑去。 风迎面呼呼出来,打在唐臻脸上,许久没有这么刺激了,她禁不住张开双臂,大喊:“啊啊啊啊——” 叶庭轩吓得手臂收得更紧,生怕怀里的人飞出去。 焦玛这怂货缩在唐臻领口里,怕得直往更深处钻。 “公主,当心喝风……”叶庭轩一手搂着唐臻,一只手抓着藤板边缘,努力控制着方向。 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两人已经迅速滑过了半山腰,唐臻也不敢浪得太过,赶紧放下双手,紧紧抓住藤板。 但她实在太开心了,偏过头对叶庭轩大喊:“你不high吗?” high不high的叶庭轩听不懂,但是公主的侧脸险险蹭过他的鼻尖,令他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低声斥道:“别乱动……” 温香软玉抱在怀,乱动会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太容易发生危险。 “哦。”唐臻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有点郁闷,这小青年怎么就不懂享受生活,跟个老干部似的。 她放眼望去,程衍和苏之湄已经滑到了山坡下,苏之湄技术极佳,居然还能用这个破藤板玩漂移,虽然听不到程衍的叫声,但唐臻看着他四肢并用从藤板滚到地面上的动作,基本能够猜出他的状态。 程公子,这辈子,你在苏姑娘面前已经形象尽毁,就别想再做你的BKing了。 往下滑的速度很快,唐臻眼看着自己这边离山脚下的地面越来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然而就在这时,她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离得越来越近,她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破车轮子! 靠!谁他娘的放在这儿的?! 方才光顾四下乱看了,竟没注意前边的障碍物! “庭轩,小心!” 看到破车轮子,再喊出这话,留给叶庭轩反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小叶同志方才也有点走神,现在想立刻调整方向,仍旧没能来及—— 藤板的前端还是跟那木头轮子相撞,把轮子弹出老远,而他们所乘坐的藤板也在撞击力下转了多半圈,俩人成了背对着山脚向下滑,眼看就要翻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叶庭轩紧紧把唐臻抱在怀里,猛地一挺腰,从藤板上滚了下来,两人就这么横着“骨碌碌”地滚到了山脚下,滚了好远才停住。 幸好焦玛反应敏捷,在藤板打转的时候,它就及时从唐臻怀里窜出去,“汪汪”叫着一直追着唐臻两人往下跑。 方才叶庭轩想抱着唐臻站起来,但往下翻滚的速度太快,他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将唐臻护在怀里。 最终滚落到地面的时候,唐臻就像个小动物一般,紧紧搂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上。 离着不远的苏之湄、程衍、映心还有几个护卫和乡民看到他俩出事,都忙不迭地跑过去。 叶庭轩躺在地上当垫子,不顾自己摔得浑身酸软,紧张地抬起手,抚着公主的后脑:“殿下……你没事吧?你……” 唐臻浑身一直在抖,把他吓坏了,叶庭轩一骨碌坐起来,把她搂在怀中,声音都开始发抖:“别吓我……” 谁知他刚捧起对方的下巴,便看见一张笑得无法自控的脸,这傻丫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 叶庭轩:“……” 他恼火道:“又捉弄我?!” “没有,真的没有……”唐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抬起手一拳砸在他肩头,“你不觉得很爽吗?好久都没有这么刺激了!” 见她是真的开心,而不是摔傻了,叶庭轩终于松了口气:“确实很刺激,没想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但你伤到哪里了吗?” “草地很软,你又护得我如此周全,没有大碍。” 唐臻记得,方才滚下来的时候,叶庭轩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脑,把她按在他怀中,那种稳妥的感觉令人十分心安。 这个叶典史,虽然举止有点像老干部,但确实靠谱。 “公主殿下!” “殿下!” “子昂!” 所有人大呼小叫地围在他们身边,唐臻和叶庭轩这才顾得上跟他们打招呼,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等周围人都放心了,唐臻才发现苏之湄和另外三个乡民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苏姑娘……” “扑通”一声,苏之湄几个人突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声音参差不齐地说:“草民,参、参见公主。” 唐臻翻身从叶庭轩腿上下去,正要站起身,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好在叶庭轩眼疾手快,迅速搂住了她的腰。 他急切地问:“腿上受伤了?” “没有,就是有点发软,现在好了。” 叶庭轩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的腰,但还不太敢放开她的手肘,映心很有眼力见儿地跟上来搀住了公主。 “快起来,快起来!平身!”唐臻冲苏之湄招手,“早该跟你们说的,又怕你们不自在……” 苏之湄几乎不敢看唐臻:“草民不敢!” 真的要死了,难怪这一路上,叶典史对这位未来夫人这么尊敬,还以为他俩是相敬如宾得过分,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唉,我这个猪脑子! 程衍看见苏之湄这副表情,却并没有以前想象的那般幸灾乐祸,只是隐隐有些担心。 应该不会吓出个好歹吧? 唐臻郁闷地叹了口气:“我不跟你废话啊,现在命令你们起来,咱们像之前那样相处就行了。” 看几人还是不敢动,她又补了一句:“我刚才摔了,现在没什么力气,别让我多费唇舌行吗?” “你们快起身吧,公主不是讲这些虚礼的人。”映心在旁边劝道。 听了这话,苏之湄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才颤颤巍巍起了身,但仍旧低着头不敢说话。 唐臻说自己没受伤,但也不是完全不难受,此刻反应过来,才渐渐觉得浑身酸痛,骨头像被人打散了又装起来似的,只想尽快找个地方躺一会儿。 但是好像有什么事不太对。 她四下张望,看了看面前这一圈人,疑惑道:“映月和福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第21章 撂倒 公主此言一出,映心和叶庭轩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紧张地向四周望去,护卫们也跟着一起四下张望。 可是山上的草路此刻空空如也,完全没有映月和福生的踪迹! “苏姑娘,你还记得他们从哪条草路上滑下来的吗?”唐臻急切道。 苏之湄回头茫然地望了望那些路,指着最靠边的一条:“好像是那个……” 叶庭轩下意识地往那处走了几步,想过去找,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唐臻,似乎犹豫不决。 唐臻冲他摆手:“你去吧去吧,你们都去,留一个护卫陪我就行了。千万要把他们找回来!” 要不是我身体有点跟不上,就和你们一起去了。 苏之湄拔腿跑在前边:“跟我来!如果没估计错的话,他们可能掉进沟里去了。” 叶庭轩吩咐两个护卫陪着唐臻,安排几个乡民去县衙报信,自己带着剩下三个护卫,一路跟着苏之湄过去。 等他一走,唐臻就整个人挂在了映心身上:“不行不行,我得躺会儿,浑身都疼……” 程衍赶紧过来,接过唐臻的披风,帮她铺在地上,再与映心扶着她躺下。 唐臻躺在映心腿上,悠悠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唉,还是浪过头了。 映心担心地抚着她的头发,问道:“殿下,你没事吧?御医还没有跟过来呢。” 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没事,就是太累了,我躺会儿就行。”唐臻闭上眼,喃喃道,“一会儿叶典史把映月和福生找回来,提前把我叫起来,别跟他说这事儿。” 程衍的白色衣袍早就脏了,黑一块白一块像个熊猫,此刻他也顾不上讲究,盘腿坐在旁边,听到公主这么说,心生好奇,很有兴趣打探一番。 “为何不能让子昂知道?” 唐臻缓缓道:“你是他兄弟你还不清楚?他看起来话不多,心思可重,万一让他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怪自己没履行好职责——但这就是个意外,没必要令他平添烦恼。” 做人下属的,少不得要受夹板气。以前她出点什么小事儿,公司要是知道了,不敢为难她,但肯定会把她助理恩恩骂哭。小姑娘一边委屈,一边又觉得自己没把事情做好,自我评价降得极低。 要不是有一次不小心听到她给男朋友打电话,当时的姚臻臻也不会知道她这么难过。 何必呢,自己可能只是摔倒破块皮,却要连累小助理挨骂、扣钱、自责一条龙,这也太过分了。 叶庭轩的情况也是如此,人不能拿一点小破事随便去践踏别人的心,何况这根本不是他的错。 程衍听后,满脸意味深长,心想,这公主是真的吗?活脱脱一个大变活人呐! 唐臻不是不担心映月,是她确实没了力气,就算这会儿想闭目养神,满脑子也全是映月和福生的情况。 苏之湄说摔到沟里去了,会不会很严重? 一路平平安安过来了,到这里出了事,都怪自己,不该图捷径,大家安生地走下山路,也不会出这种问题。 将来不能再莽撞了。 她这边脑子里转圈转个没完,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便被映心摇醒了。 “殿下,殿下,叶典史他们回来了!” 唐臻努力睁开眼,发觉已经暮色四合,暗蓝的天空群星闪烁,周遭也比先前冷了许多。 她艰难地抬起手臂:“拉……拉我起来……” 程衍过来帮忙,与映心合力将唐臻扶起,但他看着公主面色不太好,担心道:“殿下,要是太难受,就别硬撑了。” “无妨,活动开就好了。”唐臻咬牙道。 哪有那么娇贵,这具身体定会被我驯服! 她转身向叶庭轩的方向望去,便见对面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咦,人数好像多了些? 叶庭轩方才远远见唐臻像是躺在地上,早已心急如焚,大步跑到她面前:“公主,你怎么了?” “我没事,小憩片刻罢了。映月他们……” “他们没有大碍。正如苏姑娘所说,两人掉进了沟里,巧的是我们寻他们的时候,遇上了来接殿下的衙役们。”叶庭轩怕公主等得急,语速飞快地汇报,指了指身后那些人,“知县早就接到朝廷公文,但不知殿下何日才能抵达,算着日子应是近了,便派了一支小队日夜在附近巡逻。” “偏巧这次映月和福生的那条草路最靠县城方向,他们两人滚进沟里后没多久,先被巡逻衙役发现,救了起来。现在映月正在轿子里坐着,受了些伤,但神志清醒,手脚也没什么大碍,只等进城之后请郎中诊治。” 两人正说话间,衙役们已经抬着轿子走到唐臻近前,纷纷跪地,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平身,不必多礼。”唐臻在映心的搀扶下,迈着小碎步挪到轿边,旁边衙役殷勤撩起轿帘,露出了里边坐着的映月。 映月脸上手上有些擦伤,看见唐臻,便没忍住,眼泪稀里哗啦地滚了下来:“殿下,月儿生怕见不着您了……” 她说着就要从轿子里出来,被唐臻阻止:“你可安生坐着吧,伤得重不重?” “唔……还成,手脚都没断……”映月啜泣着,“福生一直护着我来着。” “那成,别害怕了,没事了。” 唐臻安慰了她几句,示意旁边人把轿帘放下,往后头看,见福生正被两个衙役扶着,看着伤得也不轻。 她实在没力气大声问话,转头问旁边的叶庭轩:“福生还好吗?” “没事,都是外伤。”叶庭轩见她这气若游丝的模样,分明是更不好,眉头紧皱道,“殿下,你……” 唐臻打断道:“我无妨,咱们进城吧。” “殿下,您坐轿子……”映月惶恐,撩起轿帘就要出来。 “你坐你坐。”唐臻仰头,看着叶庭轩,语调有一点点哀求的意思,小声道,“你背我好不好?” 叶庭轩:“……” 好是当然好,好强了一路的公主突然服软,这可怜见的模样令他有些心疼,当然是很想一口答应下来。 可周围有护卫、有乡民、有县城的衙役,大家都看着,公主不坐轿子,要他一个典史背,这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你是我未来驸马,没人会说什么的。”唐臻看出他的顾虑,小声宽慰,又继续卖惨,“我真不想坐轿子,太颠了……” 港真,她觉得自己要是坐上这顶轿子进了城,估计整个人就废了。 这句可怜兮兮的话一出,叶庭轩再没了顾虑,背过身去蹲下:“殿下上来吧,我定将你稳稳背回城里。” 有公主发话,别人也不敢不从,待叶庭轩背起唐臻,这一队人就浩浩荡荡往县城进发,只留了两个衙役在山下等着那些牵马的护卫下山来。 不得不说,叶典史的后背宽阔而舒适,唐臻趴在他的肩头,心里十分安稳。 “庭轩呐,你别多想,我就是太累了。”叶庭轩听见公主在自己耳边呢喃,“可能是长途跋涉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下子放松了,才会突然撑不住劲儿。” 他应和着:“嗯,那就好好歇着。” 唐臻脑子里乱,还在下意识地念叨:“看我这样,当地知县肯定吓坏了,回头见着他,千万别怪他,尽可能多安抚。” “明白。” “咱们车队上下也得好生关照,别让他们人人自危。” “放心。” “……我要是多睡几天,也别着急,总得给我点时间缓一缓。后边的咖啡树,你……你帮我盯紧着点,千万别有什么闪失……” 叶庭轩听不下去了,这人说话都开始含糊,声音低得快听不见,还在这里记挂这个记挂那个,真是要命。 那一声声的,气息喷在他耳朵上,弄得他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 “公主别操心这些,我会为你办妥,你好生歇着就是了,什么事都不如你的身体重要。” 唐臻彻底迷糊之前,还下意识地说:“……不成,咖啡树比我重要,人挪活,树挪死,这么折腾可了不得,必须得小心……” 叶庭轩:“……” 但好歹这位殿下没再说什么,似乎是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情况一通兵荒马乱,知县得了信,匆匆忙忙跑出来迎接,整个县城就一辆破败的马车,修葺好了打算接公主用的,他万万不敢坐。 但他上了岁数腿脚不好,又担心让公主久等,坐在轿子里让轿夫跑得飞快,险些把他颠出个好歹来,于是衙役又劝他坐马车,别在路上瞎耽误工夫。 听来报信的乡民说,公主平易近人,不会计较些虚礼,老知县才哆哆嗦嗦上了马车。其实这路面不平,马儿飞奔起来,比坐轿子还难受,但毕竟是快,知县只能忍耐。 跟叶庭轩等人相遇之后,他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还没看清人,对着轿子就要下跪,幸好被机灵的衙役一搀,直接转向了叶庭轩。 老知县颤巍巍地说了一堆什么“下官迎接不及,请公主降罪”的话,叶庭轩根本无心听,他只想尽快将公主带进城里好好安置,看马车颠簸得那么剧烈,心里兀自嘀咕。 坐车是快,但公主怕颠,这该如何是好? 万不得已,他抱着唐臻坐进马车里,靠着车厢坐稳,把人紧紧搂在怀中,轻声道:“殿下且忍耐些,早些进城才好找郎中诊治。” 唐臻似乎是听见了,下意识地蹙眉,随即往他怀里钻了钻,脸紧紧贴在他的心口,一副十足依赖的模样。 叶庭轩的脸倏地发烫,突然间心如鼓擂,也不会知道会不会吵醒公主。 但他确实多虑了,唐臻这一睡,一直都没醒过来。 知县早就准备好了“公主府”——自然不是什么正经公主府,就是找了个能看过去的废弃宅院修了修,大概只有四进院,但在这白寒城里,已经是最好的宅子了。 要是老头没有县衙住,估计他全家也住不起这套院子。 映月现下受了伤,被人抬到下人房里去医治休养,一些使唤丫头还在后边的队伍里,没能抵达县城,跟在公主身前忙前忙后的只有映心,苏之湄便也来打下手,但她不会伺候人,很多时候只能干点琐碎活。 既不会伺候人,也没什么权力张罗事的程衍,目前就只能抱着狗站在一边,尽可能别添乱,顺便帮叶庭轩和唐臻安抚一下眼前这些焦躁不安的人们。 映心匆忙铺好了床铺,叶庭轩才轻手轻脚将公主放下,接着让城里最好的郎中来诊治,另一边已经派护卫翻山越岭地赶紧先把御医接过来。 说起这个他着实懊悔,当初爬山的时候,就应该连这老头一并带上,唉,还是自己考虑不周! 他望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唐臻,内心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自责。 殿下,千辛万苦到了这里,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没大事儿哈~小叶同学备受煎熬~ 第22章 揪心 公主卧房里只留了叶庭轩、知县、映心,灼灼视线全都落在这位四十出头的郎中身上。 这人显然是没能料到,他这辈子还能有给公主瞧病的一天,说出去能吹好几辈子,当下也是全神贯注,誓要把自己最好的本事使出来;同时他内心暗暗祈祷,这位殿下千万别得什么疑难杂症,要不然别说吹牛吹好几辈子,恐怕自己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号过脉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看到郎中面色稍缓,叶庭轩提到喉咙的心也稍稍往下落了落,立刻问道:“殿下情况如何?” “典史大人无需担心。”郎中起身冲叶庭轩和知县做了个揖,虽然知县官职比典史高,但目前叶庭轩的未来驸马身份更令人忌惮,大家下意识以他为尊,“公主殿下只是连日来疲劳所致,多多休息就没事了,稍后草民会开些进补的方子给殿下服用,慢慢调理,相信很快就能康复。”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欢喜,叶庭轩照着唐臻的意思好好安抚了老知县,生怕他忧心忡忡再有个好歹,然后再让老知县安抚县衙所有人,最后表示,自己只是来担任典史一职,万事还是要以知县大人为尊,请大人不要折煞在下。 这位知县是外派来的官,在官场打滚几十年,是个场面人,他嘴上是答应,但心里肯定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只说凡事等公主殿下醒来再定夺,接着客套了几句,便和郎中一起退下了。 现在卧房里只剩下叶庭轩和映心,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映心当然想的是叶公子你快走啊,公主冰清玉洁的,大晚上你一个老爷们儿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之前是特事特办,现在没旁的事了你还不快退下; 叶庭轩心里明白,他在这里不合适,可是他却无端生出许多牵挂和不舍,以至于始终说不出告辞的话。 两人你一眼我一眼地僵持了一会儿,叶庭轩轻叹了口气:“辛苦女官照顾殿下,在下就在厅内候着,有事的话请尽管吩咐。” “叶典史这是哪儿的话,这些本来就是映心该做的。”映心帮唐臻掖好被子,“您折腾了一路,也挺累的,还是回府歇息吧。” 说是“府”,其实就是个一进的小院,就在“公主府”旁边不远。老知县能给一个典史安排住处,可见心里对他多么重视。 尽管离得近,叶庭轩也不想回,仍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只说后边两队还要陆续进城,琐事不少,尤其公主特意交待了他一些事情,他还是得待在这儿帮忙处理。 映心才不管那些,便随他去了。 叶庭轩退去厅房,便见程衍抱着焦玛歪在圈椅里,一人一狗呼呼大睡。 对了,这位兄弟还没地儿安置呢。 “诶诶,起来!”他踢了踢椅子腿。 程衍一激灵,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叶庭轩才放松下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有劫匪。” “那你还能睡得这么心无挂碍?”叶庭轩把焦玛抱过来,“去我府里睡吧,顺便看看福生,方才只叫人把他搀过去,现在也没人照料,你帮他请个郎中看看。” 程衍摇头:“你家福生我看也是个痴情种,跟到映月那里照顾去了,这里县太爷不敢怠慢——至少不敢怠慢映月,早给他们请了郎中,你放心吧。至于你那家,我才不去,肯定四壁冰凉,我要留在这个有人气儿的地方。” “我看你就是胆小!” 苏之湄的声音传来,叶庭轩和程衍循声望去,便见这姑娘带了几个提着食盒的衙役来,很快将饭菜摆满一桌。 摆饭的时候,苏之湄把焦玛从叶庭轩手里抢走,带着狗子去看唐臻的情况。 “叶典史,程公子,这是王大人命小的们送来的饭菜,几位舟车劳顿,又翻山越岭的,肯定饿坏了,快填填肚子,也好尽快恢复体力。”领头的衙役热情道。 见了饭菜,程衍便没顾上回怼苏之湄,彬彬有礼地起身对衙役做了个揖:“辛苦差大人。” 叶庭轩也跟着拱手:“麻烦几位照应着我们后边进城的人马,若是御医到了,速速带他来见公主殿下。” “那是自然!”衙役连忙道,“典史大人千万别客气,小的以后就是大人的手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话不差,叶庭轩也就没跟他们讲那些虚礼,反复叮嘱了一些事情才让他们离开。 待衙役一走,程衍便迫不及待地坐下,准备大快朵颐。 “子昂,这白寒城真是名不虚传,招待公主和未来驸马的饭菜里都没多少油星,可见是有多穷。” 叶庭轩也有些饿,但却不怎么想吃东西,一直挂牵着卧房里的唐臻。 看到面前几乎全素的饭菜,他也觉得揪心,若是公主醒来,了解到这里的情况,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想回家? 毕竟是金枝玉叶,再能吃苦,恐怕也吃不了这么多苦。 若是圣上亲眼看见,估计也会心疼坏了。 程衍见他兀自发呆,不满意地戳了戳他的手肘:“跟你说话呢,怎么没反应?你不饿吗?还是看到这些吃不下去?” “有什么吃不下去的,别人吃得,我们怎吃不得。”叶庭轩拿起筷子夹菜。 不管想不想吃,都得吃,没有力气就没办法照顾公主。 “叶典史这话说得不错。”苏之湄从公主卧房里出来,促狭地看着程衍,“程大公子要是受不了,还是赶紧走吧,这回要是再饿得出洋相,很快全城的人就都知道啦!” 这话戳中了程衍二十年来唯一的黑历史,气得他手发抖,“啪”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指着苏之湄的鼻子怒道:“闭嘴!泼妇!” 苏之湄双手抱臂坐在旁边的圈椅上,翘起二郎腿:“您老也换换词,说来说去就只会说这个。” “我们读书人不说那些粗鄙之词!”程衍再度拿起筷子,“不跟你废话,请你快点离开,不要影响我吃饭的心情。” 苏之湄嗤笑:“啧啧,男人呐,真是,我帮了你两次,你对我居然还是这副嘴脸。” 程衍:“……” 竟无法反驳! 眼下人手不够,苏之湄留在这儿帮映月,她抓来了郎中开的药,跑去伙房煎好之后送了过来。 叶庭轩尝过后,确认没什么问题,才让她送进去。 他苦于自己不能亲自照顾,在外头等得抓心挠肝、坐立不安,这模样被程衍看在眼里,拿他打趣:“子昂,我怎么觉得不对啊,你现在对公主可不是普通关心。难不成这一路上,你对她……” “休要胡言!”叶庭轩当即否认,“关心公主安危是我的职责,否则圣上怪罪下来,连累我全家该怎么办?” 程衍无奈:“之前公主纠缠你的时候,你不照样对她臭着一张脸?那会儿怎么不担心连累全家?”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白身一个,对公主没有义务,现在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照顾好她。”叶典史理直气壮。 行,你就嘴硬吧,程衍不跟他辩,有些事,就是旁观者清。 然而汤药灌下去,唐臻并没有醒,第二天早晨,她也没有醒。第二天下午,御医被护卫们带来了,老头子一路颠簸,气儿还没喘匀,就被紧张到不行的叶庭轩推到了公主的床前。 御医诊了诊脉,结论与之前的郎中并无不同,开的汤药也大同小异,都是补充元气的调理方子。 可是唐臻喝了,当晚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这下叶庭轩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谁劝也不走,他不敢靠近公主的床,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唐臻。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要看见人才能安心。 期间知县王大人来过几趟,福生搀着映月也来看过,好在几个常伺候公主的小宫女跟着御医同一拨进了城,及时来帮忙,映心也有些撑不住,被苏之湄拖走去睡觉了。 程衍就是再嫌那“叶府”四壁冰凉,也不得不回去睡了一觉,他又不是习武之人,这一路也耗尽了体力,真没办法陪着叶庭轩扛。 只有这位口口声声说对公主只是履行义务的叶典史,不眠不休在这里陪了两天三夜。 唐臻并不知道别人对她如此担心,她就像是挑着担子走了千里的路,一朝终于把担子放下,从身体到精神,都只想放松。 醒着的时候要对所有人负责,或许只有在睡梦里,她才能放下一切,甚至放下自己性格所带来的负累,恣意享受这难得的轻松时光。 她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冗长、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却又让她无比轻松的美梦,梦里只觉得开心,快乐,让她完全不想离开这个极乐之地。 像是回到了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比如终于可以继续上高中那天,比如考上戏剧学院那天,比如争取到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的那天。 那是一种可以把命运牢牢握在手中的感觉,笃定、平静,对未来充满希望。 她喜欢那样的自己。 “臻臻!臻臻!”有个电子女声在叫她的名字。 唐臻迷迷糊糊地应:“嗯?” “醒过来吧。”电子女声说,“如果你的意识再不苏醒,你可能就要陷入永眠。” “什么?!”唐臻这下精神了过来,“恩恩,是你吗?” 恩恩回答:“是我。臻臻,你与这具身体的磨合还不够,如果你没有强烈的苏醒意愿,恐怕就不能再操控它了。这样的话,你的精神将会逐渐枯竭消亡!” “我要醒!我当然要醒!”唐臻焦急道,“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呢!我就是、就是想休息一下……” 恩恩的电子女声听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点温柔:“每个刚刚穿越的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不要担心,有我陪着你。如果你休息够了,那么就醒来吧!” “嗯!” 头脑里像是突然掀起了一阵风暴,接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劲推了一把,唐臻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微微睁开眼,便看见了四柱床的床顶,一如刚刚穿越过来时那般。 “臻儿……”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语调饱含喜悦,听着距离有点远,接下来却突然改了口,“殿下?!你醒了?” 然后一个热乎乎的小东西也凑过来,凑到她脸跟前,伸着小舌头在她鼻子嘴巴上胡乱舔。 “……焦玛?”唐臻乐了,弯起眼角笑。 谁知下一刻,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焦玛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拿走,唐臻循着它离开的方向缓缓转头看去,便见一张胡子拉碴的帅哥脸,惊得挑了挑眉,“你……” 叶庭轩赶忙躬身抱拳:“在下失礼,请公主殿下赎罪!在下这就去叫人!” 说罢他转身就跑,气得唐臻直翻白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算了,老娘没力气喊你。 仿佛只是过了几秒钟,就呼啦啦来了一大群人,御医、映月、映心、还有苏之湄都进屋来了,但没看见叶庭轩的影儿。 叶典史此刻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激动得必须要扶着门框冷静一下。 他站在人群后面,仗着身高优势越过那一片头顶,看着躺在床上的唐臻,脸上挂着不自知的微笑。 第23章 姨妈 “公主没有大碍,彻底醒来就好,接下来千万不要太操劳,好好调养身子很快便能恢复。”御医这几天也揪着心,此刻终于喜笑颜开,“补两天汤药,再服用从宫里带来的补气血的丸药,很快就没事了。” 旁边苏之湄看到唐臻醒来,高兴道:“殿下,你且养着,老大夫,我陪你去抓药!” 御医和苏之湄离开,映月和映心立刻围了上来。 映心还好,映月眼圈红红的,已经哭开了:“殿下,您可心疼死月儿了!上回落水都没晕这么些时候,这次睡了快三天,可把咱们都急坏了!” “好了好了……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补足精神,贪睡了些。”唐臻渐渐恢复了力气,拍了拍映月的手,“你的伤怎么样了?” 映月擦着眼泪:“月儿好着呢!都是皮外伤,上了药快结痂了。” “那就好。”唐臻说,“福生也没事?” “他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提到心上人,映月羞红了脸,“殿下,月儿给您去烧些水喝。” 说罢就噔噔噔地跑出去了,脸上挂着泪,也挂着笑。 唐臻看向跟前的映心:“这几日映月有伤,都是你在照顾我吧?辛苦了。” 同样都是长途跋涉过来的,这丫头也不容易。 “没有,苏姑娘也帮了我好些,守夜的都是叶典史,心儿不辛苦。”映心回头瞟了眼叶庭轩,轻声道,“殿下,叶典史这几天都没合眼,一直守着您呢。” 门口的叶庭轩突然局促,张口想解释说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违心,想来想去没找着合适的词儿,错过了辩解的最佳时机—— 唐臻已经向他看过来了。 四目相对,叶典史第一次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唐臻只是冲他点头一笑,转头看向映心:“帮我打点水来,我要起床梳洗。” “是,殿下。” 映心出去之后,唐臻才对叶庭轩招了招手。叶庭轩有些不自在,挪着步子到她床前,很公事公办地问:“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瞅瞅,帅哥的脸是这么用的吗?”看对方为自己衣不解带地操劳成面前这副模样,唐臻心里满满全是感动。 这算彻底冰释前嫌了吧? 叶庭轩哪懂这句话,顿时一懵:“嗯?” 唐臻见他呆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随后缓声道:“就算是为了照顾我,你也该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睡觉可怎么行,会秃头的。” 叶庭轩:“……” 这人别是睡傻了吧?怎么这么多怪话?! “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叶典史声音冷漠,“睁眼就问这个问那个,没想过问自己的情况?” 唐臻揉了揉脸:“御医不都跟我说了吗,我还问什么。再说有你们照顾,我能有什么事。” 叶庭轩沉着脸:“手脚多处擦伤,左臂有轻微骨折,两个脚底板全是磨出来的大燎泡——这些不用御医说,殿下都应该清楚,却还瞒着不告诉我,殿下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不在意吗?就非要逞强?以后我还怎么相信殿下?万一殿下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啧啧啧,这一连串问题,老干部真能唠叨!唐臻听着脑仁疼。 “那都是小伤,我也不是逞强,是觉得没必要那么娇气。” “殿下是千金之体,自当好好养护,何来娇气一说?” “什么千金不千金的,娇气就不对!” “可殿下如此罔顾自身安危,会令其他人担心!” 唐臻刚醒,着实没什么耐心,此刻低喝一声:“叶庭轩!你烦不烦人?” 叶庭轩沉下脸,抿唇不语。 他自知方才说的话太过逾矩,也没什么好为自己辩驳的,可这几天几夜,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她,自己心里有多焦躁不安,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再也不想看到她这样! 这人能顾及到所有人所有事,怎么偏偏不挂心她自己?! “好了好了,咱不吵这个,以后我注意。”唐臻也觉得对方在关心自己,没必要寒了人家的心,便冲他讨好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臂,“快,拉我一把,我要起床。” 叶庭轩看见那笑容,就觉得心头的火突然被浇灭了,无奈道:“还是再躺会儿吧,等女官来了扶你下床。” “躺这么久浑身疼,一刻都不想多躺。”唐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恳求道,“你都抱过我了,拉一把有什么问题?” 叶庭轩:“……” 赶紧拉起来了事吧! 抱是抱过了,但他是第一次真切触碰公主的手腕,只觉得肤如凝脂,柔软细滑,令他不敢用力握下去,只是虚虚地扯着,好在唐臻原不是全指着他,自己也撑了一把,终于坐起身来。 虽然她穿得不少,但叶庭轩还是背过身去,快走了几步,离床铺尽可能远了些,又不敢太远,怕公主站不稳要人扶,他好立刻能到她身边。 唐臻躺得确实浑身难受,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想到这句话,她不禁乐了,本来就不是自己的。 她抓着床柱猛地一起,确实腿软,但好歹站住了,然后就觉得……不太对劲。 唐臻转头往床铺上看,撩开被子,果然看见褥子上沾了些血迹。 啊啊啊!郁闷! 之前这具身体可能落水受了寒,又是一通舟车劳顿,可能导致月经失调,一直没见来,唐臻还寻思这事儿呢,可别原身有这方面的隐疾,想着回头找机会问问映月,没想到一休养,这就来了。 “唉!”她叹了口气。 叶庭轩紧张地转过身看她:“怎么了?” “我姨妈来了。”唐臻已经感觉到小腹开始坠痛,下意识地回答。 叶庭轩不明所以:“姨妈?” “哦……就是那什么……癸水?月事?月信?”唐臻琢磨着古代月经该叫什么,索性把自己知道的词都说出来。 她每说一个,听得叶庭轩太阳穴就重重地抽一下,脸顿时烫得像火炉,立刻背过身向外走去。 “殿下还是好好休息,我我我先出去了!” 叶典史走得是挺快,就是左右脚拌蒜,好悬没摔一跤。 唐臻怔了怔才明白,连着敲自己脑壳,自言自语道:“睡傻了真是,跟他说这个。” 叶庭轩顶着一张大红脸,低着头直愣愣往外冲,刚出房门就撞上了端着一脸盆水进来的映心,险些把那盆水撞翻。 映心见他急匆匆的,吓了一跳:“叶典史,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没、没什么。”叶庭轩连映心的眼睛都不敢看,“你们先忙,我回去收拾一下再过来。” 焦玛方才被他放到了院子里,这会儿嗷嗷叫着迎上来,他弯腰捞起狗子,甩开长腿迈着大步一溜烟就不见了。 映心端水进了卧房,才知发生了什么事,联想叶庭轩的大红脸,捂着嘴笑个不停。 唐臻被她伺候着换衣服,嘟囔着:“也不至于吓成那样吧?” “吓倒不至于,肯定是窘的,叶典史又没有与女子交好过,面皮薄得很。” 那倒是,唐臻心想,叶庭轩那绝对是个纯情少年,自己跟他比起来,都像个……嗯,老那啥。 虽然胡子拉碴,但帅哥害起羞来,真的很想让人逗一逗呀,可惜就是跑得太快。 不过她现在也顾不上别的,原身的身体有很明显的痛经症状,此刻唐臻觉得小腹开始隐隐作痛,身体也越发难受,开始头晕恶心出冷汗。 映月送来了热水,喝下去胃里舒服了一些,但伙房送来的饭菜,虽然都是清口好消化的,唐臻仍是一口都吃不下去。 换完了衣裳被褥,她只好乖乖躺回床上,叫人把御医找回来,请他开副止疼的汤药。 本来一副雄心壮志,起床要跑去找王知县议事,现在反而被姨妈封印在床上,唐臻蜷缩成一团,欲哭无泪。 此刻就是很想念现世的止疼片、姨妈巾,古代这样真是太不方便了! 算了,唐臻,知足吧,你这还是穿越成了公主,万一是个苦命人,连躺在床上嘤嘤嘤的资格都没有。 看见公主疼得厉害,映心抓了药赶紧去煎,可是煎药也需要时间,等她把药汤子端上来的时候,唐臻已经出过几波冷汗,浑身都被水洗过似的连被子都湿透了。 叶庭轩回家刮刮胡子洗了脸,换身干净衣服,带着焦玛又溜溜达达过来,本以为唐臻会要去县衙,打算跟她一起去,谁知进了院子才知道,公主又躺回去了。 对女性生理健康一窍不通的叶典史,此刻愣了愣,心想公主这么一个好强的性子,能让她又躺回床上去,这得有多难受?! 他走进厅房,冲卧房方向张望,看见映月一瘸一拐地抱了被子出来,连忙拦住问:“殿下怎么了?不是、不是说没事了吗?” “叶典史你懂什么呀!咱们公主身子虚,每次癸水都疼得要命,冷汗湿透几床被子都是常事,还有几次生生疼晕过去。”映月知道方才叶庭轩与公主已经尴尬过一次,便没有再避讳,心直口快道,“你们男人哪知道女子不易。” 叶庭轩伸手摸了摸映月怀里的被子,当真是湿漉漉汗涔涔的,顿时心头一惊:“真出这么多汗?” “那还能有假?!” “我……我方便进去看看她吗?”他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可别叫公主觉得难为情就好。 “当然方便了,你可是未来驸马,照顾公主也是天经地义的。”映月声色俱厉道,“谁敢多嘴老娘拔了他的舌头!” 这会儿映心撩开门帘道:“映月,让人去烧壶热水,汤婆子不知道搁哪儿了,也没工夫找,先灌个水囊勉强用着吧。” “嗯,知道了。” “灌水囊作何用?”叶庭轩问道,“为何要用热水?她不是在出汗吗?” 映月一脸“你们男人真是什么都不懂”的表情:“汗是冷汗,又不是热出来的。女子这个时候畏寒,热水囊敷在小腹能舒服一点。” 叶庭轩立刻道:“我去吧!” 说罢,他把焦玛往地上一放,先跑去伙房让下人烧水,接着飞快跑回自己家,进了房间没头苍蝇似地四下翻找。 看得跟进来程衍一愣一愣的,问:“你找什么?” 叶庭轩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没工夫搭理程衍,冲门外大叫:“福生!” “来了!”福生眼看着自己收拾好的房间被搞得一团糟,忙问,“少爷,你找什么?” “我那水囊呢?” “收在杂物房了。” “快快快,拿给我!” 叶庭轩跟着福生去了杂物房,拿到水囊立刻一阵风似地跑出院子,只剩下程衍和福生俩人大眼瞪小眼。 程衍好奇:“又不出远门,他要这个做什么?” 叶庭轩跑进公主院里的伙房,见水还没烧开,但左右这不是用来喝的,只要温度够了就成,他拎起正烧着水的铜铫子,咕咚咕咚把水囊灌了七分满,拧紧之后晃了晃,见不漏水,也不会烫着人,才快步进了公主卧房,站在门边不敢多往里走一步。 “水囊灌好了!”他着急地把东西递给映心。 映心见他满面焦急,忍俊不禁,抿唇忍住了笑,赶紧转过身把水囊塞进了唐臻的被子里:“殿下,来暖暖肚子。” 方才喝过汤药,可是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唐臻疼得更加厉害,被子被掀起带来的这点小凉风都让她浑身一颤,像抓住什么宝贝似地抱紧了水囊,整个人佝偻得像个虾米。 叶庭轩站在门口,远远望着她,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映心帮公主塞好被子,回身看见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搬了把椅子放在床边,笑道:“叶典史,你过来坐吧,不妨事的。” 叶庭轩迟疑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他看着唐臻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由地问映月:“女子……当真如此难熬?” “因人而异,有人就没什么事,但咱们殿下向来身子骨弱,每到这个时候头一天总是难熬。” 叶庭轩不可置信:“头一天?一共要几天?” “这每个人也不太一样,有人三五天,有人六七天。”看对方是未来驸马,映心也不避讳,有问必答,“殿下每回都得七天。” “月月如此?” “正常的话,必当月月如此。” “不能开些方子止疼吗?” “御医已经开了,但效用并不大,况且是药三分毒,不建议多服。” “就只能生扛着?” “自然。” 叶庭轩对于这些知识了解得相当模糊,他只知道女子要有月事,有了月事才能怀孕生子,却并不知这当中每个人的区别,更不知痛起来竟然如此令人无法忍耐。 而且得每月遭受一次,才叫正常,这真是…… 手臂骨折了都忍着没说的殿下,这会儿缩在被窝里一直发抖,睫毛都被汗打湿了,结成一簇簇的,脸也白得吓人,看着就令人心疼。 他很想去摸摸她的脸,但也知道这于礼不合,手从膝盖上抬起两三寸,又放了回去。 映心是个仔细人,注意到了这一幕,便道:“叶典史陪公主待一会儿吧,有您陪着,她心里也能安稳些,我与映月在外边候着,有事儿叫我们就成。” “嗯。”叶庭轩木木地点了点头,目光只顾看着床上的唐臻,突然就觉得,若是自己能替她疼该多好,左右自己是个男人,不怕疼,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要遭这样的罪,老天爷怎么忍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同学,面对疾风吧! 心是动了,窍还没开,不过也快了哈哈~ 第24章 陪伴 唐臻一直昏昏沉沉,疼得根本睡不着,方才迷糊着听映心跟叶庭轩低声说话,并没听清什么,但这声音于她而言像是白噪音,听着倒是舒服了些,此刻陡然安静下来,反倒令她觉得不适,缓缓睁开了眼。 面前是叶庭轩的脸,唔,收拾得挺干净的,又是个精神小伙儿,就是表情太过严肃,看着不开心。 她扯开嘴角笑笑,轻声道:“干嘛一副吊丧的表情,我又没死。” 叶庭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吟片刻,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能说话就别说。” 唐臻心里笑了一声,嘿,这孩子都会双关了。 “我没事,真的……”她虚弱地闭了闭眼,轻声道,“就是大意了。” 早知道该多锻炼身体的,虽然一路上也不算养尊处优,但对这具身体的情况还是不够了解,若是多些行血活络,还不至于疼成这样。 叶庭轩见她又逞强,心里堵得难受:“脸色比先前都白,还嘴硬!” “白些好啊……”唐臻喃喃道,“姑娘家都想白……” “你那是正常的白吗?算了,不同你打嘴仗,好生歇着吧。” 顿了顿,他又温声补上一句:“我在这守着你,哪儿难受就说,我帮你想办法。” 唐臻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摇只觉得脑袋都要散黄了:“睡不着,说话……能分散注意力。” 一向沉默寡言的叶庭轩更沉默了,说什么?自己就从来不会跟女子说话,以前公主来找他,都是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满脑门官司,只能静静装作一个倾听者。 想了又想,他才小声问:“以前,都是这么挨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 “女子生产之痛,与这相比呢?” 唐臻闭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哪能比,骨头缝都裂开了才能把孩子生出来,剥皮拆骨的感觉,你说呢?” 她虽没亲自经历过,但身边也有年纪小的朋友生过孩子,说起来也都是鲜血淋漓,听着就骇人。 叶庭轩抿唇不语了,眉头皱得越发紧实,看着像是一团浓墨搅在了一起。 从前他对这些只是有所耳闻,身为男子,谨守男女大防,平素并不会去主动了解这些事情。 唯一能了解这些的机会,就是母亲生嫣儿的时候。可母亲不让他靠近,甚至特意叫家丁带他去城郊住了许多天。后来他回到家的时候,嫣儿已经在乳娘怀里吃奶了,他自是不知母亲遭了多少罪,还以为轻轻松松就把孩子生了下来。 若是早知道,就更应该多孝敬母亲的。生子如此痛苦,她却遭了两茬罪。父亲对她不够关爱,自己……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懂,实在太没用了! “想什么呢?又不用你生。”唐臻看他的表情,有气无力地轻笑,“别跟我皱着眉头,看着不高兴。” 叶庭轩下意识地抬手去按眉心,口中道:“女子平白无故要吃这么多苦,身边人应更懂得疼惜才对。” 唐臻眯起眼:“身边人?” “自、自然是夫君了。”叶典史别扭地说,“生儿育女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所有的苦痛却要女子一人来承担,太不公平。” “你能有这个觉悟,就很不错。”唐臻缓缓翻了个身,从侧躺变平躺,“将来谁做了你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 叶庭轩又沉默了,听到“妻子”二字,无端想起曾经与公主的那番对话。 若是盲婚哑嫁,他自然也不甘心的,即便不会像程衍这样离家出走,即便为了尽孝娶了一个不知名的女子,为了责任而去关怀那名女子,可那也只有尊重,没有爱。 他以前拒绝公主,除了不喜欢,还有讨厌,但如果娶一个不讨厌的女子,那就可以吗? 没有爱的婚姻,又算什么婚姻?! 唐臻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却回忆起先前对方看见床上经血之后的反应,突然觉得自己有科普义务。 “庭轩呐,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经血不吉利?”她闭上眼,没有注意到叶庭轩听到这个词,耳根瞬间红得滴血。 没等到对方回答,唐臻只当他是默认,絮絮叨叨地说:“小同学,这是女人的生理现象,别迷信哈!你想,若没有这个,女人如何孕育生命?生命不是很美好的吗?所以这没什么不吉利的,要我说,很吉利啊……” 叶庭轩:“……” 这女人,明明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说个没完! “是不是疼痛好些了?”他被迫灌了一脑袋说教,最后忍不住才问,“要是这热水囊好使,我再去给你灌一个。” 唐臻往被子里缩了缩:“你这就不懂了,这疼是一阵阵的……” 好像有灵性似的,给你个喘息的空间,然后反复折磨你。 “方才是好些了,但……”唐臻心想真是不经念叨,说话就又疼开了。 肚子里混混沌沌地疼,扯着全身经脉似的,汗一出来就觉得冷,像是带走了人全部的活气。 见她突然止住了话头,身子又往一起蜷缩,叶庭轩立刻起身查看,见唐臻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赶紧拿了枕边的帕子给她擦拭。 “殿下?殿下?我去叫御医!”他什么也不懂,仿佛这会儿只有御医是能通灵的神仙,救公主于苦难之中。 然而他刚要走,就发觉手指被对方勾住了。 只是虚虚地勾了一下,那手就失了力气,摔回到了床上,可叶庭轩就舍不得走了。 “别走……”唐臻喃喃地说,“陪着我……就行。” 身边有人,多少能安心一点。 这床被子可能又湿透了,盖在身上又凉又潮,越发冷了。 看她蜷缩得更厉害了些,叶庭轩不由地伸手去摸了摸被子,果然透了,凉凉的,这盖在身上肯定不能舒服。 “殿下,我就去叫映月她们换床被子给你,不走远,立刻回来。” 唐臻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叶庭轩这才放心去门口,撩了帘子吩咐一直候着的映月。 片刻后,映月抱来两床被子,可这被子也是凉的,要是猛然一换,公主必定觉得更冷。 叶庭轩当即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待用体温将这被子暖热了,才盖在唐臻现在那床被子上边,缓缓地将湿透了的被子抽出来。 饶是如此小心翼翼,唐臻还是觉得身上猛地一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彻底缩成了虾米,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看得叶庭轩心急如焚。 好在这个时候,映心终于把汤婆子找了出来,灌上热水塞给公主,把已经冷掉的水囊拿了出来。 料理完这些,映月映心又出去了,叶庭轩守在床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殿下?还冷么?”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试她的额头,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场高烧,然而唐臻的额头出了许多汗,触手冰凉,冰得他一激灵。 叶庭轩心想,这还得了,万一得了头风怎么办?枕边擦汗的帕子也都湿透了,他便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汗巾,给唐臻当眉勒裹上。 这会儿唐臻才迷迷糊糊顾上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冷……又热又冷……” 这该怎么办才好!叶庭轩心里急得要命。 “抱我……抱我一会儿,行吗?”唐臻哆嗦道,“被子……漏风。” “好。” 这次叶庭轩没有片刻犹豫,脱了靴子跳上床,靠在床头上,小心翼翼地隔了两床被子把唐臻抱在自己怀里,两腿压住被子的边角,保证一点风都透不过去。 左右都抱过那么多次了,多一次也不多,叶典史心里再没了顾虑。 唐臻靠着他,身体从平躺变得有了个倾斜的弧度,好像突然舒服了一点,身上再没有漏风的感觉,她偏着头,下意识地往叶庭轩的颈窝里凑了凑:“……我睡会儿。” “睡吧。”耳边温柔的声音响起,“等睡醒就好了。” 这一觉,唐臻从白天睡到了掌灯,醒过来的时候,感觉那种全身疼痛如潮水般退却的轻松感,令她长出了一口气。 我唐汉三又回来了! 痛经的感觉消失,自然就不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热得要命。 她想动,却发现全身都被束缚着,抬眼看,便看到了叶庭轩线条凌厉的下颌骨。 好像是今日是第二次就看见这张俊脸了,倒也是赏心悦目。 叶庭轩守了她几天,一直没合眼,这回知道她是月事,除了心疼之外,没有那么担忧,将人抱在怀里没多久,他自己也睡过去了,下意识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没动。 唐臻不太好意思打扰他,想着对方陪了自己这么久,那我也忍一会儿,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可是她是真的有点透不过来气,想着轻轻动一下下,能从被子里多钻出来点儿就行,至少把脑袋上蒙的这玩意拽下来。 谁知这动作一大,叶庭轩立刻就醒了。 “殿下?你好些了吗?”他紧张道,“还疼吗?” 唐臻笑笑:“不疼了,这股劲儿过去就没事了,现在出了一身汗,浑身轻松。” 叶庭轩总算松了口气,看她面色不再惨白,而是出汗出得面色泛红,便赶紧松开她跳下床。 “没事我就放心了。”他手脚麻利地穿好靴子。 唐臻赶紧把被子推下去,拿手扇着风:“本来也没大碍,我是没想到这身子……这次这么严重。” “之后几天都不会再疼了吗?”经过一天的陪伴,叶庭轩像是对这事儿已经毫不避讳了。 唐臻心想,这小同学心理素质不错,接受度也高,也就更没了顾忌:“可能还会疼,但不会像第一天这么严重。” 叶庭轩点点头,兀自琢磨了一下,又问:“女子……第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唐臻怔了怔,突然明白他何以有此一问:“你担心嫣儿?” “嗯。” “每人都不太一样,有的十一二岁,有的十三四岁,还有更晚的。”唐臻安抚道,“你娘亲会照顾她的,放心吧。” 这事放在现世,自家兄弟父亲都不好说,何况这是在古代,倒也没必要过分为难他。 叶庭轩点点头,随即道:“公主可是要沐浴?那我先行告辞了。” “嗯,得洗一洗,方才我身上一定全是汗臭,多谢叶典史不嫌弃。”唐臻玩笑道。 一路翻山越岭过来,没进城就撂倒,到现在都算不清几天几夜没洗过澡,又出了好几次汗,身上肯定都呕出味儿了,多亏这俊俏的小郎君不介意。 叶庭轩突然面上一烫,男子汗味比女子要大许多,两相比较,公主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其实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反倒觉得有种淡雅的香气时常萦绕在鼻端。 或许是与她吃的东西比较清淡有关?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殿下一定饿了,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子去做,不过这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吃食,可能之后吃得都会比较简单。” “有点剩的饼子干粮给我吃就行了,不用开火。”唐臻确实饿,但现在已经天黑,古代又不是燃气灶,现烧灶实在麻烦,她不想折腾厨子。 叶庭轩知道她是不想麻烦人,也不多劝,点头应了,又问:“殿下喜欢吃什么小点心之类的东西吗?若是将来有条件,我找人去做。” “这倒没有,我吃什么都无所谓,管饱就行。”在现世,她为了保持身材,基本什么都不敢吃,这个自律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了这里。 就连宫里带来的糕点她都不敢多吃一口,其实明明已经不再是演员,吃一点也无所谓,但保持某种习惯仿佛是她心里安全感的来源之一,索性就继续坚持了。 到这白寒城里,习惯性地克制口腹之欲,也会让这平淡生活没那么难熬。 听她这么说,叶庭轩没再多言,淡淡一笑,挑帘出去。 片刻后映月和映心搬来了浴桶,备好温水,伺候唐臻洗澡。虽说姨妈期间不建议坐浴,但现在也没得挑,只能如此了。 令她意外的是,宫女们准备了杀菌的草药包,这令唐臻的担心一扫而空,快活地泡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饭菜也准备好了,清清淡淡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汤头看起来没什么颜色,但调味不错,吃起来香喷喷的,唐臻吃得十分舒爽。 “殿下,好吃吗?” “好吃啊,要不是入夜了,我还想再吃一碗。” 说是这么说,但真不敢。 映月听了这话,和映心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俩人都笑得神秘兮兮的。 “怎么了?你俩眉来眼去的干什么?”唐臻用帕子擦着嘴,从眼角觑着她两个,“有话就说。” 映月按捺不住,不顾映心反对说了出来:“这面是叶典史亲手做的,他还不让我们告诉您!” 唐臻一怔,心里登时暖融融的。 生病的时候陪伴,姨妈期间的体贴,还善解人意地做了这样的美味,这样的小叶同学,实在让人无法抵抗啊! 可联系自己现在的处境……这真是一个令人忧桑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叶典史因爱生幻觉~ 第二卷 :诉衷情近 第25章 履新 连着睡了好几天,这又要睡,唐臻躺在床上直烙饼,精神得两眼放光。 闲极无聊,把恩恩叫出来给她开了图书馆,她钻进去查了查月经带的制作方法,画好图样,撕了几块布自己笨手笨脚地缝,做得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用,才洗了洗挂在屋里晾干。 没有姨妈巾太不方便,只能用老办法了! 折腾完了,躺回床上继续烙饼,几乎到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才缓缓睡去。 没过几个时辰,听到别处院子传来的鸡鸣,唐臻几乎立刻就醒过来了。 撂倒的这几天,也不知道她的宝贝咖啡树怎么样了,得赶紧去问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唐臻起床后,正在用早饭,就听映月说叶典史和程公子来了,等着和她一起去县衙。 她正迫不及待,扔下筷子一抹嘴就往外跑,到院子里便看见一副鲜活的画面。 叶庭轩正在逗焦玛玩,他第一次穿了典史官服,胸口是绣的是练鹊补子,衣袍暗绿色,与中衣的白色领子相和,衬得一张帅脸端方俊秀,腰间束了玉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匀称身形,整个人看起来挺拔而又精神。 旁边程衍换了身干净的白袍,仍是那个翩翩公子的做派,缓缓摇着扇子与他说笑,朝阳映在他们身上,给两人涂上一层淡淡柔光,两名青年看起来比在京城的时候都活泼开朗了许多。 开心真是金钱买不来的,若是白寒城一行能让他们觉得轻松自在,能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算不虚此行了。 程衍先看见公主,立刻拱手行了礼:“参见殿下。” 叶庭轩也跟着拱手作揖,正要开口,被唐臻打断:“大家以后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咱们走吧!” 为了出行方便,她仍旧是男装打扮,没叫映月和映心跟着,身边只有叶庭轩、程衍和两个护卫,听说此处距离县衙不远,她也不要坐轿子,步行向县衙走去。 自己住的这个“公主府”在云间巷深处,没走几步,叶庭轩便指着一个小院,介绍说那是他的住处。 唐臻好奇心大起,想进去看看,叶庭轩便令福生开了门。 这种一进院特别简单,进了门绕过影壁,三正房两耳房一览无余,南边没有倒座房,只余一面墙,院子显得大了些。 这小院虽然表面看起来破败,但现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反倒有种民间烟火气的亲切感。 就是院子里没啥植物,缺乏绿色点缀,少了些生气。 “不错嘛!将来要是能种几棵梧桐什么的便好了,现在看起来光秃秃的,不好看。”唐臻背着手,认真点评。 叶庭轩笑:“那就依公主所言,等回头让福生移植一棵。” 程衍却突然插嘴:“公主喜欢什么植物?” 唐臻只当是闲聊,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道:“我?以前见过有人家种的一种爬墙植物,种得好了能把院墙爬满,春夏会开满墙的花,秋天叶子变成红色,冬季挂了雪花冰花也很好看,四季都能欣赏——但我不知道那叫什么。” 那还是有次去云南旅行的时候看见的,后来天天在剧组待着,花草树木都是假的,再没有见过那么繁茂旺盛的花朵。 “无妨,回头我替子昂查查。” “别啊,这是叶典史的家,他喜欢什么便种什么好了。”唐臻想,反正这些富家公子对花花草草多少都有些研究,也用不着自己给建议。 程衍却笑吟吟地说:“非也,就像人穿的衣服,实际上欣赏更多的是别人。树自然是要种的,但外墙也得多添些色彩。那面墙与公主府相对,常常看到的是公主,自然要考虑您的喜好。子昂对花草没有讲究,种什么都没关系,反正他都不懂欣赏。”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损友。”不过唐臻琢磨了一下他的话,觉得确实有道理,“那就随意吧。” 程衍摇了摇扇子,对旁边叶庭轩挤眉弄眼,收获了对方阴沉的面孔一张。 唐臻的“公主府”是四进院子,别人都觉得慢待了她,但她反倒觉得院子忒大,住在里头的无非是自己加上映月映心两人,还有使唤丫头和厨娘三四个——没有黄门随行,内院伺候的就只能都是女子,御医御厨都不能住在这里。 偌大的院子,就显得空空荡荡。 这种住宅要搁在现世首都,那真是有价无市! 负责安保的几个铁鹤卫另有住处,只是换着班的在府内府外巡逻罢了,况且等后续的车队陆续抵达,大部分铁鹤卫还要返回京城,只给她留下一支八人小队做日常防护。 他们毕竟是皇帝亲卫,精英拢共没几个人,这拨给公主几个,已经看出老皇帝的拳拳爱女之心了。 一行人从小院出来,没走几步便拐出了巷子。叶庭轩主动向唐臻介绍:“这便是白寒城的主路燕飞大道,两端分别是城东门和西门。” 唐臻:“……” 她溜达着出来,是想顺便欣赏一下这小城秀丽的风景,毕竟那天她是昏迷着被背进城的,什么都没来得及看,然而眼前的一切令她……十分无语。 大路光秃秃的连棵树都不种,道路两边都是破旧的房子,看得出曾经也有酒肆、茶楼、笔墨斋等场所,但目前基本是人去楼空的状态。 也对,没有物质文明,哪来精神文明?可不得荒废嘛! 叶庭轩一直觑着唐臻的神情,生怕她太过失望,见她嘴角向下一抿,便赶紧安抚:“只要解决这里百姓的吃饭问题,相信经济也能很快繁荣起来。” 是啊,道理我也懂,但叶公子,吃饭问题就很难解决的好吗? 但唐臻还是对他笑了笑,点头道:“嗯。” 这般风景她再也无心欣赏,只顾闷着头走路,走了不到二里地,便远远看见了县衙。 县衙就在十字路口北侧路边,一眼望去,没有想象中的巍峨肃穆,简直就是妥妥的老破小,远看色彩灰暗邋遢,大门朱漆掉色斑驳,看起来就像一张麻子脸。 说实在的,要不是它在这个关键的地理位置上,唐臻根本都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衙门! 王知县得了信儿,又被叮嘱不许去公主府接,便早早带人在门口候着,此刻见到公主一行人,便拎着袍角一路小跑地冲唐臻他们过去。 行了礼,客套几句,知县便带着他们进了县衙。 唐臻不擅长官场的这些推来搡去,也不打算跟王知县搞什么虚的,便先让他跟叶庭轩办职务上的手续。 这几天叶庭轩一直守着公主,没抽出功夫,今日也是第一次来县衙报到。 原本预测就状况不佳,现在问了几句便知果然是差中之差。 这白寒城人口不多,连上周遭几个村落,也只有只有三百多户,城里才一百多户,合起来拢共不到一千人,总的来说政务不多,因此县衙只有知县一人,并未设县丞和主簿。 连这两种佐贰官都没有,就更没有什么属官了,所有的事情都是王大人一手抓,三班六房的人也凑不太够,大家也只是为了俸禄才来。 现在叶庭轩到了,至少要兼任县丞、主簿,看王知县的年纪,搞不好巡检、闸官、税课司等都要由叶典史一人承担。 不过这些事之前王知县能一肩挑,叶庭轩倒也是不怕的,而且现在程衍来帮他,文书刑律这部分,也算有了着落。 程衍在来投奔叶庭轩的路上就打算好了,到了白寒城,他就来县衙做师爷,虽然俸禄微薄,但他也不指着这点钱过日子,这算是为了帮朋友,也能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比之前在京城游手好闲可好多了。 叶庭轩把程衍介绍给王知县,知县不假思索地应下,有人乐意来帮忙干活,那真是求之不得! 他们商议这些事的时候,唐臻就在护卫的陪伴下在县衙里溜达,陆续了解了一下后边俩车队的情况。 她带来的部分农作物的植株和种子已经被分批运进城来,但她最关心的咖啡树还在翻山。 办事的衙役知道公主对咖啡树最看重,因此特意将它们留到最后搬运,据说最晚今日傍晚就能够抵达。 这后续的安排都是叶庭轩一人布置,现在的结果很令唐臻满意,看来这位小同学很有管理天赋。 树运到了,就会是另一个麻烦的开端。 唐臻心想,这批树从西域运到大曜,又从大曜运到白寒城,不知道还活着有多少,得赶紧栽进地里才成。 也不知道这里的土壤适不适合培育,还得弄出个对照组,往后改良育种一堆事。 要是这里气候不好,说不定还得建大棚。 可古代没有塑料布,这可怎么搞大棚呢?实在不行,只能拿别的来替代。 不过最难搞的还是修路,要修一条便捷快速通往山外的路,是个大工程,光靠本地财政肯定没用,看老知县官服上的补丁就知道了。 因此,最好是写折子跟皇帝爸爸要经费,经费来了就能招募工人,当地农户要是这一季真种不出什么东西,去做开山工,至少还能保证生存。 唐臻抬头望着四周的巍巍大山,更加犯愁,这么厚的山体,可怎么开路?古代炸山雷无法实现定向精准爆破,控制不好可能会导致山体滑坡,最安全的是人力一点点开凿,可是这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来之前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想想,她真是欲哭无泪。 愁啊愁,真是愁白了公主的头。 王知县是官场上的老人儿,他对叶庭轩的态度是尊重,但绝不会失了自己的体面,算是不卑不亢,叶庭轩对他是上级般的尊敬,因此两人你来我往,净瞎客套,正事儿还一点没说。 程衍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便打岔道:“王大人,县衙的各种书册记录账本都在何处?烦请找人带我们去典史衙,再派个熟悉公务的胥吏帮忙介绍,也好让叶典史尽快熟悉事务。” 叶庭轩本也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见程衍替他开了口,正好顺坡下驴:“对,下官想尽快了解本县情况,也好尽快履行职务。” “这个好说,本官这就去安排!” 接着王大人便唤来一名衙役,带令叶庭轩和程衍往典史衙走去,唐臻在院子里看见他们出来,便欣喜迎上去。 典史衙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点新鲜,问过后知道是典史办公的地方,听起来还怪气派的。 这里县衙虽破,但毕竟是个衙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典史衙就在县衙大堂的东南侧,其实是一组建筑,由四间拼成“口”字型的小房子组成,其中朝南的那间就是叶庭轩将来办公的地方。 这里窗明几净,日光通透,虽然不算特别宽敞,但也还算不错。 三人正在参观,便有几个衙役陆续抱了一大堆册子过来,基本都是本地治理的日志、案件档案等等,还有一小部分是未结案件,都等着叶典史亲自过目。 片刻后,王知县走进来,笑盈盈地拱手:“殿下、叶典史,对此处是否满意?” “不敢不敢,干净整洁已是上佳,岂有满不满意一说?”叶庭轩拱手回道。 唐臻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说:“就是,咱们叶典史是来服务百姓的,又不是来享受的,哪里还能挑三拣四。” 叶庭轩颔首:“正是。” 王知县陪着笑,目光看向唐臻:“公主殿下此番前来,是否有事要与下官商议?” “是有点事,那个……” “烦请殿下移步二堂,下官也好伺候些茶水,令殿下说话也自在些。” 唐臻:“……” 明白,这是典史衙,要跟知县说话,得去人家的办公地,那就走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对典史“未入流”理解错误,以为不是官,而是吏,后来又查了查,发现“未入流”是从九品以下,虽然品级非常低,但也是官,也有官服,因此修改了一下第 五 章的描述部分。这里写的官服(官员常服)颜色及补子绣纹依然参考明制。 另外县衙主要分三堂,大堂也叫公堂,是审案的地方,二堂是知县办公的地方,三堂就等于是内衙后院,是知县家人住的地方。 以上知识来自网络哈~ …… 噫……节奏是慢了点,估计原本计划的二十五万字肯定刹不住了,但好多事都得一点点来,感情线和事业线都得推……其实这不光是种田和基建,还涉及到一个小城镇的管理,但咱就挑主要的说吧(捂脸)。 第26章 拿捏 叶庭轩和程衍相互使了个眼色,也跟着唐臻出去了,王知县回头看见他俩,只是淡淡一笑,并未阻止。 在二堂就坐的时候,叶庭轩与程衍两人默契地站在了唐臻身后。 俩人一个未入流一个没官阶,自然是不能跟这位正七品的知县和尊贵的公主平起平坐。 唐臻虽然不想分什么尊卑,但既然穿越来了,就得守这里的规矩,私下怎么都行,但在外人面前,不能授人以柄。 皂吏手脚麻利地奉上热茶,待公主啜饮几口后,王知县才问:“殿下想说什么,务必直言,本县情况一目了然,公主尊驾到此,免不了吃苦,吃穿用度上但凡下官能办到的,一定尽量为殿下去办。” 这老头说话客气,态度谦恭,但言语上滴水不漏,听到他划出了“吃穿用度”这四字范围,唐臻隐约觉得好像事情不太妙。 她笑了笑,温声道:“本就是来与百姓同甘共苦的,本宫自然不会去挑这些事,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们自己料理就是了。本宫想跟大人商谈的事确实有不少,但这头一件,便是开拓山路。” “王大人在此任职多年,想必也能了解,此处百姓贫困,除了连年收成不佳之外,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这崇山峻岭阻碍通商,开拓山路一事耗时太长,须得尽早决断才行——” 王知县听了公主这话,突然起身,郑重地做了个揖,搞得唐臻满脸懵逼,回头看了眼叶庭轩,见对方也是懵逼+1,只有程衍像是看透了什么,面露冷笑。 “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先请殿下明示?” 唐臻连忙道:“请讲!” 王知县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弓腰低头道:“下官接到朝廷的公文,写的是公主殿下来此地体察民情,未言其他。殿下关心民生自然是百姓之福,但……” 并未有人打断他,他自己突然沉吟不语,唐臻心里冷笑,跟我搁这玩战术停顿呢? 果然,王知县见引起了公主的重视,这才继续往下说:“但若殿下还有负有监察巡视之责,还请告知下官,免得下官痴傻,未能及时领会上意,冲撞了殿下。” 原来如此啊。 在现世,唐臻怎么说也是古装小天后,除了偶像剧之外,也演过不少权谋剧,对这个路数也挺耳熟。 所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根本无法退出。原本白寒城县衙只有王知县一个人,所有的事都归他管,自然不存在权力归属的疑惑。 叶庭轩作为他的下属,来了也是听从他的调遣,也不会有问题。 关键就是自己这个公主,身份尊贵,却无实权,万一干涉政事,王知县到底听不听? 听,万一出了事,可能就是英勇的背锅侠。 不听,惹怒公主或者皇帝,说不定就会被安排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可以提前进入轮回了。 两条路都挺凶险,看来王知县是想做个明白鬼。 唐臻明白他的难处,她不想让老知县临致仕之前惹上什么事,搞得人家“晚节不保”,但她来是想做事的,自然也不可能畏缩不前。 王知县的话,叶庭轩和程衍也是秒懂,俩人虽说没有做过官,但都是深受官场潜规则之苦,从小到大耳濡目染,也能明白个中关窍。 只是唐臻没有发话,他俩不好开口,只能干着急。 “王大人,本宫此行目的,相信公文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提及的事情,自然就不存在。”唐臻沉吟片刻才开口,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但本宫并非来白寒城游山玩水的,您看我带了那些东西就知道——但这些都是本宫个人的打算,将来要做什么,肯定会跟大人您商议。” 王知县再度作揖:“不敢不敢,殿下有令尽管吩咐下官,下官必定遵从。” 这话说得就太虚伪了吧王大人! 唐臻心里无奈地笑,继续道:“那岂不成了本宫一言堂?事情不能这么办,自然得与大人商量着来。但如果你我二人有了分歧,而本宫又一意孤行之时,本宫会向父皇秉明,此事责任由本宫一人承担。” “不妥不妥!”王知县头摇得像拨浪鼓,腰弯得更低了,“下官乃是此地父母官,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本官的责任,岂能让殿下一力承担?” 唐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闹哪样? 估计老头子还是担心,万一我捅了篓子,就算我先前话说得再好,到时候还是得让他背锅。 唐臻无奈,回头看了眼叶庭轩和程衍。 叶典史是个实在人,也替唐臻和王知县左右为难,但程衍够圆滑,冲她使了个眼色,往弓着腰的王知县那儿一瞥,那意思是,把球踢给老头子。 唔,确实是个办法。 唐臻假装叹了口气,道:“那依王大人的想法,到底该如何是好?” 谁知道老头“扑通”一声跪下,口称“罪过”,行大礼道:“本地实在贫瘠,想必公主殿下也已经亲眼目睹,这里实在不是您千金之躯能久留之处,还请殿下休息些时日,便早些返京吧,也免得圣上记挂!” 原来是想赶我走啊!唐臻心中无声嗤笑。 这老头真头铁,这话也敢说,看来是觉得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大的! 旁边程衍没想到王知县会说出这样的话,拿扇子挡着嘴乐了。 但叶庭轩听了,心情复杂地看向唐臻。 这一路走来,他早已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原先的厌恶排斥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觉的关心。 王知县此言,确实有理,前几天她昏睡不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叶庭轩不想再让她经历一次。 这里穷山恶水,还有山匪,万一有人动了歹念,对她下手,威逼县衙,届时他该如何护她周全?! 回去也好,反正她的心意自己已经明白了,剩下的事就交由他来完成,左右自己都已经是此地的官员,这也是他应尽的责任。 可是想到要与她分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叶庭轩心中陡然生出强烈的不舍——他甚至不知道为何不舍,又为何强烈。 此前不是求着盼着,与她再不相见的吗? “王大人的心意本宫明白,但本宫既然跋山涉水地来了,就不可能待两天就走。”唐臻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眼睛里已经没了笑意。 有时候表现得太和善,反而会被人拿捏,眼下是不能这样了。 她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袍子,铺平在腿上,缓缓道:“皇家也是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公主突然离京到这里来,相信王知县您心里也有揣测。本宫跟你交个底,这次是我与父皇置气,才说要来这里,要是没待几天,什么事都没做出来就打道回府,本宫的脸往哪儿搁?” “啊?这……”王知县大愕,抬头看着唐臻,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绝望。 “你也别担心,既然是本宫置气耍性子,自然什么狠话都说了,赌咒发誓一样不少。说到就要做到,以后出了岔子,父皇也只当是我刁蛮任性,也知道王大人不敢阻拦,肯定是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可王知县满脸写着“我不信”。 “口说无凭,大人有疑虑也在所难免,方才本宫突然想到一个法子。”唐臻笑吟吟地说,“今后但凡咱们议事,便请胥吏来做记录,做完后誊写出一式三份,本宫、你,加上见证人按手印留证据。此后这记录本宫与你各留一份,第三份就在县衙存档,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该归谁归谁,谁也别想躲。你觉得如何?” 王知县一怔,明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衍倒是“啪”地一合扇子,赞道:“好主意!白纸黑字写清楚,就连殿下也不能抵赖。你说对不对啊子昂?” 子昂正在恼火地瞪着他,而且非常不客观地想,你到底那边的? 以后知县给你发俸禄了,你就为他说话了是吗?咱们现在对这老头也不了解,万一他偷奸耍滑,将来什么事都让公主负责,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叶庭轩也明白,这是唐臻在尽力解决问题,目前似乎是唯一的可行之道,只得点头道:“嗯,的确如此。” 见王知县还在沉吟,唐臻又道:“有物证还不够,自然还要有人证,烦请王大人在城内百姓中挑出五位念过书的,再从县衙内部选拔出五位胥吏,每逢咱们议事,这十人需到场旁听。是当面旁听,还是竖个屏风遮挡,随大人的便,本宫都无所谓——左右本宫是许了人的,这点脸皮不要就不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偏头看向叶庭轩,冲他促狭一笑,眨了眨右眼,一如不久前两人躲雨的那个夜晚。 这个可爱的表情没来由地令叶典史心如鹿撞,喉结上下一滚,没头没脑地开口附和:“对,人证物证俱在,权责明确,大人以后无需担心。” 公主都已经明确表示不会离开,还把事情都想到了这个地步,王知县也不好再矫情。 而且身为老油条的他,从公主的做派中推测,这小姑娘听起来刁蛮,但做事很讲道理,脑子转得也快,想来不会是个难相与的人,将来或许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就赶紧应了吧,真把殿下惹火了,那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下官无能,多谢殿下费心。”王知县深深叩头,“那便依殿下所言来办吧。” 唐臻伸手虚扶了对方一把:“王大人快快起身,掰扯这个就耗了许多功夫,咱们还是尽快进入正题——今日来不及选拔人手,暂且劳烦程师爷做记录,叶典史做个见证,如何?” 程衍笑盈盈一拱手:“乐意之至。” 叶庭轩则是干脆利落一个字:“是!” 王知县命人换了冷掉的茶水,程衍也在靠墙的桌边找到笔墨纸砚,干脆就坐在那里记录,唐臻给叶庭轩赐了座,一切准备就绪,才算开始重新商谈。 “不知王大人如何看待开山路之事?”她认真道,“大人曾在各地为官,想必明白通路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性。” 王知县点头:“下官自然明白,没有旱路,至少也得有水路,小城五陵渡三面环山,但它能成为大曜中部交通枢纽、商业繁盛之地,就是因为毗邻落日河,水路便利。” 唐臻闻言大喜:“所以大人会赞同本宫的想法?” “恕下官无法赞同。”王知县拱手道,“交通便利才能通商,通商多了才能致富,这么浅显的道理,但凡读过些书、有过为官经验的人都能懂,殿下就没觉得疑惑,为何白寒城至今无人开山修路?” 你还问我?老娘也想知道好吗?! 唐臻只得耐着性子问:“为何?” “那是因为白寒城风水怪异,一旦动了开山的念头,便会惹怒此地神灵,导致天降异象,令百姓遭难!” “噗!” 唐臻刚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下一不小心,全喷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就是江湖”那句化用的《东邪西毒》的对白。 祝大家十一假期快落! 第27章 懊悔 见唐臻突然呛水,身边又没有宫女伺候,叶庭轩赶紧掏出汗巾递给她擦脸。 王知县也吓了一跳,站起身来:“殿下是否无碍?” “不妨事不妨事。”唐臻连连摆手。 方才王知县那义正辞严的表情实在太搞笑,她这才忍不住喷了,借着擦脸的机会拼命憋笑,免得令老头觉得丢脸。 她真是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白寒城不开路的原因竟是这个,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可是看老头言之凿凿,此事应当并非空穴来风,还是问清楚的好。 “王大人何出此言?”唐臻用汗巾挡着脸,拼命咬嘴唇,告诉自己这是古代,劳动人民很敬畏神灵,不可以用现世的眼光去看待,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问道,“是因为曾遭遇过什么吗?” 王知县连连点头:“县志上都有记载,前面几任知县也曾试图开辟山路,但皆因种种原因被迫中断,有时候是接连狂风暴雨导致山洪爆发,土地被淹,有时候是地动山摇,致使房屋坍塌百姓受灾。” “最离奇的一次,当时在任的知县刚刚备齐人手,正准备开山,谁知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当即风云突变,天黑得如同黑夜,闪电大作,接着便是倾盆暴雨,下了足有三天三夜。据说有人声称看到天上有巨大的阴影闪过,怀疑是神灵动怒,降下罪罚。” “再后来,就没人敢说要开山路的事了,大家都觉得这就是白寒城的命。要么出去找活路,要么就死在这里。事实上,下官也知道有不少人偷偷往外跑,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怎么办?看着他们饿死在这大山里吗?” 旁边叶庭轩忍不住问道:“此后再没试过?” “别提试,就连想一想都不行。”王知县苦笑道,“说实在的,这里将会是下官最后任职的城镇,我也想做出些政绩来,算是给自己留个完满的收场。因此刚过完除夕,下官就想着再试试开山路。消息传出去,百姓们一股脑都跑来请愿,希望下官能打消这个念头。看那阵势,要是下官一意孤行,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 “下官只好跟大家解释,这只是一个念头,既然百姓们都不同意,那就算了。谁知这都不行,当夜狂风暴雨就又来了,三天四夜过去,地里麦苗死了大半。百姓们怨声载道,下官一时之间……都没脸解释。”王知县觑着唐臻的神情,试探道,“原本下官还在想,这多少也算是灾害,想写折子申请赈灾款,可惜折子递上去了,却迟迟没有回复。” 唐臻听着,笑不出来了。 原来这就是苏之湄说的那次灾害,在这儿算是对上了。 可什么神灵动怒,她是真不信,即便穿越是真的——毕竟穿越时空啦,系统啦,也可以强行用科学道理来解释。 退一万步讲,如果系统就是这个空间的神,它们定然也不会乱来。 系统才是最遵守秩序的。 但很显然,目前的这个迷信思想对下一步的发展影响很大。 官员饱读诗书,不难沟通,最难沟通的就是那些百姓,现在普及唯物思想肯定来不及,连她自己都很难解释,为什么这里一说开山就会出现天灾。 在唐臻看来,这就是巧合,可是这种理由没有人会信。 王知县见唐臻不说话,自己找补道:“没回复也正常,毕竟白寒城小得不起眼,大曜全境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城镇需要拨款。‘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也不能靠赈灾款养活自己……” “王大人莫急,这些情况本宫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待本宫好好想想办法,再与大人商议。”唐臻道,“麻烦大人将县志借本宫一阅可好?” 王知县赶紧起身:“当然当然,殿下需要什么尽管提,下官一定尽力配合。” “将来我们会常常见面,王大人不必拘礼。县志便着人送去典史衙吧,我与叶典史有事商谈,就不在此叨扰了。” 才坐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二堂门口时不时有跑来报信的衙役,看来这小破城也有不少要忙碌的事,唐臻不想打扰王知县办公,何况现在事情卡在这里,聊也聊不下去,不如回去赶紧想办法。 程衍留在二堂誊写方才的记录,只有叶庭轩陪着唐臻返回典史衙的办事房。 “你相信这是神灵降罪吗?”她问道。 叶庭轩摇摇头:“我不信。鬼神之说太过缥缈,无人能够证实。若真是有神灵存在,他们又怎会忍心看此处百姓被困深山?” “唔,你这个想法倒是比较有逻辑。”唐臻心想,若是百姓也能这么想就好办了。 进了办事房,护卫在门口守着,房内终于只剩他们两人,叶庭轩赶紧搬过椅子,摸摸椅面,发觉有些凉,便拉住唐臻的胳膊:“等等。” 说罢他走去旁边柜子翻找了一通,发现里边有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桌布,取出来垫在椅子上,这才向唐臻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这是做什么?”唐臻坐下,确实觉得软和舒服,笑着问他。 阳光从窗户里映进来,照着叶典史的脸上,似乎映得他耳根发红:“我、我听说女子这个时候,会、会畏寒……” 倒真是个贴心人儿啊,唐臻感慨,冲他弯了弯眼睛:“谢谢。” “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啧,今日履了新,连称呼都改了。 唐臻本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如此谦卑,虽然做公主也做了一个多月,这种封建等级制她依旧无法适应。 人与人应当是平等的,只有道德上的优劣,不该有身份上的高低。 罢了,如今是在县衙里,要是被别人听到叶典史不分尊卑,指不定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 虽然叶庭轩不情愿,但若最后真能尚公主,叶家就要成为皇亲国戚,不免遭人嫉妒。联系到叶锋在军中的威名和地位,如果有什么小人参他一本,这便是无妄之灾了。 叶庭轩觑着公主的表情,见她神色有些飘忽,便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今日身体是否……仍有不适?” 唐臻把自己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听到对方有此一问,下意识地捂住小腹:“无妨,只是有一点不舒服,比起昨日来算是九牛一毛,不碍事。” 接着很快有衙役送来了白寒城县志,厚厚一摞不知道多少本,据说是近六十年的记录,是未曾纂修的原始版本。 唐臻饶有兴趣地拿来一本翻看,立刻被满眼竖排版的繁体字给搞得眼前一晕,而且古文标点符号太少,看着看着就看不懂了。 郁闷!老娘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到了古代竟成文盲了! 叶庭轩跟着衙役出去,不知道叮嘱了些什么事,片刻后才返回,见公主捧着一本县志双目发懵,偏头瞟了一眼,颇有些忍俊不禁。 殿下比起之前确实变化很大,但一捧起书本册子仍旧还是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也不知道她看西域书籍的时候是否也是这副神情。 但他并不好直说,好在是知道唐臻要找的无非是开山路时所遭遇的怪奇事件,便也拿出另一本册子来翻查。 一时间,房中只余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叶庭轩翻了三四本,唐臻手里的那一本才翻到一半。 一是看古文看得费力,再是小腹确实还有些隐隐作痛,整个人都不太舒服,她连精神都有些恍惚,脑子转来转去的全都是想着该怎么样破除迷信,宣传科学道理。 “这里有一例。”叶庭轩突然道。 唐臻迷迷糊糊:“嗯?” 叶庭轩卷起书册,目光盯着上面的文字:“四十年前,当时的知县曾经打算开山,想从我们古苍山最薄之处打出一条通道来,朝廷拨了款,白寒城百姓踊跃报名,都想尽快凿开通路。” “谁知通道打了个开头,先是狂风骤雨不断,接着就遭遇山体滑坡,工人死伤约三成,但就这样大家仍没有放弃,直到……直到后面突逢地动,堵住了外面的洞口,接着通道透水,所有人都淹死在里面,一个都没能出来。” 唐臻听后头皮发麻,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竟然如此惨烈……” “自从那时起,天谴一说就逐渐流传开来。”叶庭轩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里这一本,拿起另一本。 唐臻还在兀自发呆,心里不由想,如果自己硬要开山怎么办?虽不信鬼神,可以现在的科技条件,很难预测会遭遇什么灾难。 就算是为了当地百姓的福祉,她也不能拿人命去当垫脚石。 “殿下?”叶庭轩看她神不守舍,仍不住劝道,“你大病初愈,身上又、又不太舒服,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唐臻茫然:“嗯?” “这些册子看下来得需要不少时间,等回头我跟广泽翻阅之后,将涉及开山天谴的记录另行抄录下来再给你过目,可好?” 这倒是个好办法,毕竟他们看这些东西比自己快多了,理解得也准确。 于是唐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但回去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她现在心里七上八下,怎么都不安稳。 “若是不想动,在此处闭目养神片刻也是好的。” 办事房内屏风后有一张榻,估计是方便典史值夜用的,可以让公主过去躺一会儿。 “不了,等程师爷拿过会议记录来,我签了字便先走吧。”唐臻看着书桌上另外几摞册子与档案,“你刚来上任,有很多东西要看,我不打扰你了。” 叶庭轩点点头:“也好。” 他忍不住向窗外张望了一下,唐臻只当他在等程衍过来,便没有多问,也无意识地往窗外望去。 片刻后,她听叶庭轩开了口,语气却听起来很不确定:“殿下,方才……王知县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真的……不考虑回京吗?” 先前王知县建议公主返京,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舍,听对方回答坚决不走,方才松了口气。 可是他随后想想,又觉得此处的确穷山恶水,公主以前锦绣堆里长大,一时吃苦是新鲜,进了城就大病一场,若是待久了,岂不更加遭罪? “为何有此一问?”唐臻微微蹙眉。 叶庭轩没有看她的神情,目光低垂着,并未察觉到对方已经隐隐有些不满,坦诚道:“圣上只是一时之气,我看陛下并舍不得殿下过来受苦,百善孝为先,殿下尚未出阁,还是多陪伴陛下些时日为好。” “况且……况且此处确实境况堪忧,殿下不宜久留,万一损伤千金之体,岂不令下官惶恐?相信现在独峪使臣也已经离开大曜,和亲之事殿下不必再担心了。” “至于殿下心中牵挂之事,下官定将全力以赴为殿下完成,一日不能兑现承诺,便一日不返京!” 他心里十分紧张,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越说越觉得这并非自己真心所想,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而公主的沉默更令他慌乱起来,乃至说完了话都不敢抬头看她。 “叶庭轩,看着我,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公主声音温和,却很冷淡,与以往大相径庭。 听了这个语气,叶庭轩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她明明才十八,比自己还小两岁,为何近日来,总觉得她比自己要沉稳成熟许多?好像说什么都很有道理似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也令他无地自容。 他缓缓抬头,对上公主疲惫的眼神,心中愈发难受,懊悔不迭。 “那番说辞不过是用来搪塞王知县的,难道你听不出?相处了一路,难道你也觉得我仅仅是为了与父皇打赌、为了躲避和亲才来这里?”唐臻叹了口气,“若真是那样,我去哪里不成,为何偏偏要来这白寒城?” “对,起初离开的缘由确实是上述两点不假,但我所做的准备你也看到了,我所有的想法,也从未向你隐瞒过,即便如此还是要劝我回京——你真的厌恶我至此吗?” 叶庭轩心中大喊,不是的!我……我不厌恶你!一点也不! 可他却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时之间竟无法言语。 唐臻连着病了几天,现在身子不爽利,心情也不好,天谴之事更令她烦躁,叶庭轩说的这番话就像是釜底抽薪,令她感觉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顿时失了先前所有的耐心。 “叶庭轩,谁都可以劝我回京,唯有你不行。”她扶着圈椅扶手站起身,只感觉下腹一阵汹涌澎湃,熟悉的坠痛感袭来,整个人躁得难受,堵在心口的情绪也便肆无忌惮地宣泄了出来,“不谈我们表面上这层糊弄人的关系,在心里,我视你为好友,与你谈抱负、谈责任、谈未来,没想到你竟从未懂过我。我真的很失望!” 她语气不重,却像一把尖刀扎进了叶庭轩的心窝,令他无比痛彻心扉,后悔方才丢了魂儿,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他……他明明只是心疼她,不想她再遭罪罢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两人循声望去,见是笑容满面的程衍。 “抱歉,誊写耽误了些时间,让殿下久等了。”他走到桌边,将三份记录并排摆在桌面上,“请公主过目。” 左右今日都没有谈出个子丑寅卯来,没什么权责需要明确,唐臻无心仔细翻看,拿起架子上的毛笔,想写字却发觉砚台里是干的,又将笔扔在一边,在桌上那堆文房四宝里翻找。 叶庭轩看出她心中有火,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垂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程衍是个机灵的,赶忙道:“殿下莫急,我替殿下研墨。” “不用了。”唐臻翻开了一盒印泥,右手前三指沾了沾,在会议记录上全部按下了手印,“先这样吧,下次我记着带印鉴。我先走了,你们忙。” 她撂下这话,谁都没看,转身出了门,门口守着的两个护卫立刻跟上。 程衍连忙道:“殿下慢走!” 叶庭轩说不出话来,木头桩子似地跟到门口,傻傻地望着他们。 护卫身形高大,把娇小的唐臻挡得严严实实,叶典史连公主的背影都看不到,眼睛里是无法言明的懊悔与不舍。 一名衙役小跑着过来,将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叶典史,小的方才先去找王夫人借了汤婆子,接着才折返回来烧水,耽误了些时间,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不用了。”叶庭轩声音微哑,疲惫地摆摆手,“拿去还给王夫人吧。” 衙役愣了愣,“哦”了一声,悻悻离去。 程衍虽不知事情全貌,但看见汤婆子,也明白叶庭轩用意所在,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傻兄弟哟。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丢丢小摩擦,很快好,退一进二那种。 俩人都是懂事的人,此后也不太会因为误会啊任性啊瞎折腾,基本感情线都会是甜的。 但情绪嘛,是人都会有,这才需要相互体谅和包容~ 第28章 偶遇 方才程衍走到门口,已经听到了两人的争吵,本想进来之后和稀泥,谁知道公主按了手印就负气离去,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转圜的时间。 “现在公主比以前脾气好多了,你做什么能惹得她如此生气?” 程衍也是纳闷,要说叶庭轩没有忍性,可能老早就闹翻天了,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怎么偏偏捱到现在,两人看起来相处得十分和睦,又弄得公主掉脸子? 叶庭轩本不想说自己方才的荒唐事,但扭捏了一下还是说了,毕竟这个是好兄弟,不能与别人说的事,跟他聊聊总是无妨的。 程衍听完简直无语,拿扇子指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你你……” “别说我了,我知道说错话了!”叶庭轩及时堵上他的嘴,郁闷道,“当时你若在就好了,可以及时制止我。” 程衍往圈椅上一坐,甩开扇子缓缓扇着:“算了吧,人若犯了蠢,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一个小小的我又有何用?就算我在这,也只能当个目击证人罢了。” 叶庭轩靠在门框处站了会儿,也返回椅子边,挫败地坐下,皱着眉不语。 “你到底心里怎么想的?”程衍试探地问,“难道真想让她走?” “自然是不想,但又不想让她在这吃苦。” “‘公主与驸马同甘共苦,为白寒城百姓殚精竭虑’,这不好吗?”程衍一脸姨母笑,“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将来可是要名留青史的。” 叶庭轩“哼”了声:“谁要那些虚名。” “咦,你不该反驳我‘谁是驸马’吗?怎么听起来,倒像是要认下这个名头了?” 叶庭轩:“……” “公主已经答应我了,将来会向圣上秉明,她已不再钟情于我,放我自由。”他面无表情道,“因此我早已忘记了这个身份。” 程衍笑眯眯地说:“听起来,似乎有些遗憾呢。” “你有完没完?”叶庭轩狠狠瞪他,“别当师爷了,去当媒婆吧!” “兄弟一场,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对公主动心了?” “没有。” “没有对她这么好?”程衍的眼角外门外一飞,“汤婆子都备上了。” 叶庭轩烦躁:“她身体不舒服,再说,照顾她是我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典史?还是驸马?” “不能好好聊天就滚出去。” 程衍哈哈大笑:“没头没脑地发火,说明心里真的有鬼啊子昂!你何必再否认呢?她原本钟情于你,你又对她动了心,这不是一段良缘吗?” 钟情?叶庭轩心里自嘲,她根本不喜欢我。 但他不能说,只能从自己的角度驳斥:“谁说我对她动了心?只是不像以前那般讨厌罢了。你也看到她现在变了很多,我自然不能用老眼光看她。但不讨厌就等于喜欢吗?广泽,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看事情怎能这般非黑即白?” 程衍:“……” 小嘴儿叭叭的,你不心虚谁心虚? “听说你俩‘兄弟’相称。”他也不反驳,只是换了个角度,意味深长道,“女子心思单纯,或许能做到,但同为男人,你别想骗我。若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子魂不守舍,凡事以对方为先,那绝不会是友情。” 叶庭轩撇撇嘴:“你自己龌龊罢了。” “好,我就看你能‘单纯’到几时。”程衍摇摇扇子,向门外走去,“你自己反思反思怎么哄公主吧,我走了。” “等等,有活儿给你,这摞县志拿去看,把涉及开山修路的天谴之事都拎出来单独记下。” 程衍抱着厚厚的县志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老子就等你承认喜欢公主那一天,一定把你今日所说全都扔你脸上! 唐臻心情不好,又跟叶庭轩发了火,违反了她与人为善的原则,此刻心中既窝火又自责,还很想上厕所,可惜这一路上没有公厕,她只能忍着回到了府中。 换下血淋淋的亵裤,又叫映心去煎一碗止疼药,喝过后她睡了一小觉,这才到用午膳的时间。 睡过之后精神好多了,用过午膳,她在家里待不住,想来想去,决定要在白寒城周围转转。 左右这小城也不大,坐马车里慢慢逛,也差不多能逛完了,等姨妈走了,再骑马去乡下看看。 于是约莫未时初,唐臻带上映月映心,两个护卫驾马车,一行人溜溜达达上了街。 主路燕飞大道上人仍旧不多,但也有些小摊贩在卖东西,无外乎一些蔬菜、肉食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唐臻一路赶到白寒城,途中见过的城镇少说也有几十个,这一对比,显得白寒城是真的凄凉。 正应了它的名字,又“白”又“寒”。 唐臻坐在马车里,挑着窗帘往外看,看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要是她有什么开山辟地的神通就好了,一下子打开通路,至少城里与外界的通商买卖可以尽快发展起来,现在连路都没有,真是令人头疼。 县城布局中规中矩,一条燕飞大道分开了南北两部分,以县衙为中心、贯通南北的那条路叫鹿鸣大道,这两条路将县城分为了近乎整整齐齐的四块。 “公主府”及县衙所在的那部分是在东北边,属于居民区,还能看见一些人,剩下的三个区域是手工业区、商业娱乐区和军事区,几乎只见房子不见人。 看了一路,唐臻发觉,这座县城,其实算是半个空城。 住户不多,估计是商户的能迁走都迁走了,不能迁的也偷摸跑了,毕竟王知县先前也说,对这些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商户流动性本来就不怎么受限,那谁还愿意留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马车转了一圈,走到城东门的时候,唐臻发现了一个市集,几乎都是城外的农户进城来卖菜的。 这里人多些,她便和映月映心下车,溜达着转转,两名护卫将马车停在了集市附近的一个巷子里,便紧紧跟在唐臻身后。 市集上人气儿多些,看看那些青翠欲滴的菠菜、荠菜,嫩生生水灵灵的豆芽菜,还有香喷喷的香椿芽,唐臻心情突然好了些。 尤其是香椿芽,她好久都没吃到这一口了,便叫映心买了些带回去,想着晚上炒来吃。 “公……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不远处响起,唐臻抬头,看见苏之湄正冲她欢快地挥手。 看来是想喊“公主”的,临到嘴边才改了口。 见到熟人总是分外开心,唐臻快步走过去,笑道:“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陪我爹来卖菜呀。” 苏之湄回头一指,旁边菜摊上是个相貌朴实的中年男子,正冲她们笑。 “大叔好。”因着是男装打扮,唐臻便对苏大叔拱了拱手,大叔不知唐臻真实身份,也只是笑着一点头,就继续招揽生意去了。 唐臻拉住苏之湄的手腕,轻声道:“多谢替我保守秘密。” “我倒是想说呢。”苏之湄吐了吐舌头,“怕说出来把我爹吓死,还是让他老人家多活几年吧。” 这话逗得唐臻和映心映月都笑了。 “醒来就见了你一面,之后怎么没去我那儿玩?”唐臻问道。 苏之湄算是她认识的第一个白寒城的居民,而且又是心直口快,有什么事儿问她一定没问题。 但小丫头撇撇嘴,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之前是偷跑出去的,回家被我爹娘好一通骂,不太敢出门,心里还惦记着公主,不,公子您呢,现在看您没事了,我也放心啦!” “以后没事常来找我玩呀。”唐臻拉着她的手腕道,“以后咱们互称名字吧,你叫我做姐姐也成,我叫你阿湄如何?” 苏之湄怔了怔,看看映月映心,有点畏缩:“这……这不行吧?两位姐姐都不敢叫你名字,我凭什么呀!” “她俩习惯了,一时不好改口,不为难她们,再说万一叫顺嘴了,将来回宫她俩可麻烦大了。”唐臻笑着看看两名小宫女,这俩人立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满脸写着“求放过”。 “那也行,我就叫你做姐姐吧,免得我再叫错。”苏之湄到底是个天真的小丫头,虽然知道唐臻是公主,但看她这么平易近人,自己也就没了顾忌,挽着她的胳膊在市集里溜达,“将来要是别人问起,我就说你是叶典史夫人行吗?我可不想别人对你不尊敬。” 提到叶庭轩,唐臻想到上午两人的不快,心里有些懊恼。 实在不该对他那样的,还说了那样重的话,真是有些不像自己。 回头还是得想办法道歉,免得伤及对方的自尊心。 但是叫“叶夫人”这事儿,得跟他商量商量才行。以前苏之湄随便叫就叫了,现在正经咨询自己的想法,那她便不能不顾叶庭轩的意愿就答应。 “暂时就先叫姐姐吧。”唐臻敷衍道。 谁知这小丫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何?他不是未来驸马吗?现在佯称姐姐是叶夫人,已经很照顾他的面子了,再说他对姐姐如此疼爱,应当不会介意的呀。” 疼爱……瞅这词用得!书没念过几年吧妹子?! 唐臻不禁有点头疼,她心想,其实若是自己与叶庭轩之间没有未婚夫妇这个关系在,别人未必会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 就是这层关系,为二人涂上了一层旖旎的滤镜,才叫人不加思考就开始嗑CP。 “那也得问问再说。”唐臻岔开话题,“对了,你的名字‘之湄’很好听,来自《诗经》是吗?” 苏之湄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诗经》是什么?” 唐臻:“!!” 映月映心听了,又忍不住笑。 “是一本很古老的诗集。”唐臻头疼道。 “哦,我没念过多少书,识的字也不多,让姐姐见笑了。”苏之湄“嘿嘿”一笑,“名字是我家邻居一位大叔帮我取的,说是来自一首诗,叫‘蒹葭’,蒹葭姐姐知道吧,就是芦苇!” 唐臻笑道:“嗯,学到过,看来你的邻居大叔挺有学问的。” “那可不,他不光有学问,还有本事呢。”苏之湄得意道,“我的轻功就是跟他学的!只不过我学艺不精罢了。” “这么厉害!”唐臻心想,这该不会是什么隐世大侠吧,“改天能不能为我引荐引荐?” 向来快人快语的小丫头这会儿却没有满口答应:“这我得问问他。” “应该的。”唐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就算人家不乐意也没关系。” 两人一边先聊着,一边逛完了市集,苏之湄还要陪她爹卖菜,便没有远送,唐臻惦记着晚上咖啡树会运进城里,想着该往县衙那边去了,脚步也雀跃了些。 谁知他们走进停了马车的巷子里,却发现马没了,车也没了,地面光溜溜的,就像这辆马车从未存在过似的! 两个护卫没想到,青天白日的马和车能全都不见,诧异地面面相觑。 “天哪!这破烂马车还有人偷?!”映月吃惊道。 映心无奈道:“是咱们想得太简单了。” 可不,唐臻心里道,马本来就值钱,马车拆吧拆吧也能卖钱呢,确实大意了。 “算了,左右这里离县衙不太远,沿着燕飞大道一直走就成了。”她安抚几个手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咱们先回去再说。” 几人垂头丧气从小巷子拐出去,沿着大道往县衙方向去,没走几步,唐臻就听见前方有马蹄声,接着身边映月喊道:“叶典史!” 这小丫头,眼睛贼尖。 唐臻抬头看,果然看见一人单骑“哒哒”地冲他们过来,从官服颜色能看得出来,确实是叶庭轩。 叶庭轩显然也很意外,到了近前立刻下马,冲公主作揖行礼:“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唐臻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俩人私事,便没多说。 映月像是见到了救星:“叶典史,您来得正好,咱们的马车被人偷了!殿下身体还未康复,您想办法把她先带回去吧!” 叶庭轩一听说马车被盗,也皱起了眉:“下官来此处查探,也正是因为一起未结的盗窃案。” 唐臻赶忙道:“那你去忙,我走回去就成。” 千万别给我马,我不方便骑。 “不可。”叶庭轩一脸凝重,“殿下身体更重要,先将你送回去,稍后下官再过来。况且咖啡树已经陆续运进城中了,殿下不想去看看吗?” 真是会打七寸,唐臻无奈地想。 叶庭轩想了想,转身把马鞍拆了,让护卫拿着,只留下鞍子下面的垫子,然后自己脚尖一点,跳上马背,往后侧坐了坐,才向她伸出手:“殿下,您侧坐着便好。” 果然是个体己人儿,唐臻心中大喜,抓住叶庭轩递过来的手,顺着他的力气向上一跳,顺顺当当地侧坐在了马背上。 自然也坐进了叶典史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大侠会出现,不是水字数嘿嘿! 第29章 招摇 前方就是西边,此刻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金红色的阳光映着同乘一骑的两个人,他们的姿态又是如此亲密,落在CP粉头映月的眼里,那简直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唐臻莫名其妙想到这个,扭头越过叶庭轩的肩膀去看了眼小丫头,果然,映月笑得满脸桃花开,已经快要嗑晕过去了。 叶庭轩本来心里也有些惴惴,上午才吵了架,人家愿不愿意跟自己骑同一匹马还不好说,但毕竟她不太方便跨骑,摘了马鞍侧坐倒也行,可她一个人坐在马上,只怕无法保持平衡。 于是他没解释,先操作,好让公主明白他的用意,而且他也算用了一点小心机——殿下向来不为难别人,八成不会当众拒绝自己。 果然,被他猜中了。 再次将公主抱在怀里的时候,叶庭轩才觉得,空了一个下午的心突然满了。 程衍说的那话突然莫名其妙地从他脑中蹦了出来——“若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子魂不守舍,凡事以对方为先,那绝不会是友情。” 难道自己对公主,真的…… “叶典史,咱们走吧?”唐臻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但心里确实很想见到咖啡树,便轻声催促道。 叶庭轩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才轻轻一夹马腹,催动马儿向前走。 公主身子不爽利,自然不能策马狂奔,只能慢慢溜达。但这也比腿儿着快,他们很快就把两个宫女和两名护卫甩在了身后。 此刻正逢酉时初,太阳是西垂了,但阳光仍有些刺眼,叶庭轩注意到公主侧坐着,仍是不自禁地把头往自己怀里偏。 而且他俩这样实在招摇,路边许多人都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唐臻在现世是一个影视演员,早就习惯了被注视,可叶庭轩心里却暗暗不爽。 公主的容颜岂是所有人能随意打量的?别的男人……更不可! 恰好路过一家绸缎店,他勒停了马,由于不便下去,便只能弯腰冲店家招呼,于此同时低声对唐臻说了句“见谅”,便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 店家认出他穿的是官服,赶紧迎了出来,连连作揖:“官爷有什么吩咐?!” “店里有没有做好的披风或者外袍?如若没有,裁一截披风那般长的布料给我,要最好的料子。” “好嘞!” 唐臻知道他想做什么,便劝道:“不用了,一会儿不就到了吗?” “这家店想必许久没开张了,最好的料子可能也卖不出去,我买他些东西,又能方便殿下,岂不两全其美?” 叶庭轩说了个令她不能拒绝的理由,唐臻便只好不吭声了。 片刻后,店家抱着一卷红彤彤的布料,笑呵呵地凑过来:“小店没有披风,便选了店里最贵的凤穿牡丹大红织锦缎,这是贵人们用来做婚服的,定能衬得上官爷的身份。” 叶庭轩抿唇一笑:“你倒是会做生意。” “不敢不敢!” 待店主报了价,他便将碎银子扔进对方怀里,说了声“不必找零”,接过那红色的织锦缎,迎着夕阳抖开,兜头罩在怀中的人头上。 唐臻下意识地抬头,只匆匆瞥见了叶典史帅气的脸,便被一团火红笼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何,她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耳边响起叶庭轩低沉的嗓音:“殿下,咱们继续走了。” “嗯。” 唐臻有些恍惚,等马儿又走了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啊呀!这小青年也太会了吧!不知不觉被他撩到了! 祸害呀!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不是红色看了令人愉悦,叶庭轩也觉得自己心情突然间又好了一些,他垂眸看着罩着公主的凤穿牡丹纹绣,感觉就像在看新娘子的红盖头。 “叶典史……”里面“新娘子”的声音传了出来,“用婚服的料子,怕不是比先前还要招摇吧?” 唐臻心想,要是在现世,下一秒就上热搜了呀! 左右公主也看不见,叶庭轩没有压制脸上的笑意,温声道:“盖住殿下面容,也就不怕他们看了。” 只能我自己看。 “莫非叶典史觉得本宫相貌丑陋,无法见人?” 听她在自己面前自称“本宫”,叶庭轩便知她在开玩笑,回道:“殿下国色天香闭月羞花,又怎会相貌丑陋?” 公主半晌没吭声,叶庭轩又有些懊悔,觉得方才说的话太孟浪了,正想道歉,便听唐臻闷闷地说:“好好的怎么拍起马屁来了,拍得再好我也不能给你涨俸禄哈!” “哈哈哈!殿下不必担心!”叶庭轩朗声大笑,下意识地低了低头,双唇在公主发顶上轻轻蹭过。 隔着布料,唐臻并没感觉到,可是叶典史突然乱了阵脚。 方才自己……是想吻她?! 这个新的发现,令叶庭轩突然间小鹿乱撞,并且持续撞了一路。 唐臻被织锦缎盖着,又舒服地窝在别人怀里,马儿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也不颠,她闭上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叶庭轩忙着慌张,没敢吭声,公主不说话,他也就没挑起话头,脑子里晕乎乎像灌满了浆糊,好似什么都想了一遍,又好似什么都没想明白,路过县衙也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任凭马儿往前溜达。 幸亏守门的衙役看见他,连声招呼:“叶典史?!不回衙门吗?” “嗯?哦,回。”叶庭轩反应过来,赶紧勒住缰绳。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不知道典史怀里搂了个什么人,意意思思地不敢上前去帮忙。 瞅这大红绸缎,看着就跟去哪儿抢亲了似的。 “殿下?”叶庭轩轻轻拍拍唐臻的手臂,“到县衙了,准备下马吧?”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他又轻轻一拍:“公主殿下?” 唐臻这才悠悠醒转,打了个哈欠:“啊?到了?这么快?” 听到织锦缎下的人打哈欠的声音,叶庭轩不禁乐了,自己胡思乱想了一路,还琢磨公主为什么不说话,敢情人家舒舒服服睡着了。 “拢共没多远的路,可不到了。你坐稳,我先下去再接你。” “嗯。” 唐臻抬手把织锦缎从自己头上掀掉,这猛地一露脸,看得门口俩衙役目瞪口呆,冲过来“扑通”跪下:“参见公主殿下!” “哎哎哎,起来起来,别跪我,行个礼得了!” 叶庭轩从马上跳下去,冲两名衙役一点头,这俩才哆哆嗦嗦站起来。 “下来吧。”他双手伸向唐臻。 唐臻抓住他有力的臂膀,倾身想向下跳,可不管是她的衣袍还是被她坐住的半截织锦缎,料子都有些滑,她重心一低,径直向下,整个人落进了叶庭轩的怀里。 叶庭轩赶紧搂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一些,才没令公主双脚戳到地面,随即才将她轻轻放下。 掉落之时,唐臻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两人现在是结结实实面对面拥抱在了一起。 火红的织锦缎被扬了起来,又缓缓飘落在地,他俩目光相触,至少那一瞬间,叶庭轩满脸挂着温柔的笑意,唐臻先是一惊,随即才安心地冲他微笑。 这回,她完全没去想这副画面跟偶像剧像不像,只觉得心头划过一种陌生的甜蜜。 旁边俩衙役非礼勿视地别过脸去,假装自己不过是尊守门的雕像。 唐臻弯腰要去捡掉在地上的织锦缎,叶庭轩先她一步弯腰捡起,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肘:“先进去吧。” 马匹交给衙役去牵,两人径直进了县衙。 程衍正好迎上来,看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便拿扇子捂着嘴偷乐,走过去冲公主拱手:“参见殿下,方才有衙役过来报信,说装有咖啡树的平板车已经下了山,正往县城赶来,只不过咱们马车有限,还是得靠人力把车给拖过来,请殿下稍安勿躁,耐心等候。” “无妨无妨,我在这等着就是。”唐臻摆手道。 程衍看热闹不嫌事大:“子昂,你陪殿下一起等吗?” 叶庭轩站在唐臻身侧,瞪了这故意挑事儿的人一眼,对公主歉意道:“下官还要去继续追查那盗匪,先行告辞。” “应该的应该的,公务要紧,哪能事事都陪着我,快去忙吧,注意安全。”唐臻赶紧道。 叶庭轩点头“嗯”了声,看向程衍:“照顾好殿下。” 程衍笑眯眯:“定当尽心竭力。” 这人今天说话就怪里怪气的,叶庭轩懒得理他,转身正要走,就听唐臻突然叫住他。 “叶典史!” “下官在。” “晚上你与程师爷一起去我那儿吃饭吧。”唐臻想起之前在市集买的菜,正好请人做客,顺便道个歉,“就是家常便饭。” 叶庭轩还在迟疑,程衍却一口答应下来:“成啊!殿下您是不知道,福生做饭那叫一个难吃,这两天我可真是食不下咽。” 想起这位公子偷吃人家鸡腿的经历,唐臻不由抿唇笑,目光落在叶庭轩脸上,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微微颔首道。 唐臻点头:“那成,若你忙完了,差人通知我一声,好让厨房准备。” “遵命,那下官先告辞了。” 叶庭轩冲唐臻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程衍摇了摇扇子:“子昂呐,跟他爹一样,就是这么一板一眼,咱们都这么熟了,殿下您也说不必拘礼,他还是这么不自在。” “挺好的,县衙里人多眼杂,叶典史尊礼数,不至于让人挑错。”唐臻背过手,转头向县衙里头走去。 程衍:“……” 啧,真是护夫心切,说都说不得。 他快步追上唐臻:“殿下,既然还要等一会儿,那不如顺便见见王知县的家眷?” “嗯?王夫人吗?她要见我?” “殿下您这话可不妥,只有您召见她的份儿,她哪敢说要见您。” 唐臻这才反应过来,也是,自己进城就生病了,这几天兵荒马乱的,也没想到这茬,按理说,确实也该见见知县家里人。 “那现在方便吗?” “方便。”程衍自然不是无意提起,是听王知县“顺嘴”这么一说,才故意提醒公主,“知县家眷都住在县衙三堂,草民现在就去通传。” 根据程衍介绍,王知县只有一个正妻,并未娶妾室,这令唐臻对他的印象好了那么一些些。 夫妇二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外地做官,女儿也已经嫁人,因此就只有王夫人一人在此地陪着王知县。 唐臻见了王夫人,这妇人大约近五十岁,长得慈眉善目,对她也不卑不亢,两人颇合眼缘,聊了几句就热络起来。 都是女人,唐臻也没避讳,说了自己身子不爽利,要去更衣,王夫人顿时明白,叫贴身丫鬟把该准备的全都准备好。 上过厕所出来,唐臻才算神清气爽,有心思与王夫人好好聊几句。 孰料王夫人握着她的手,笑道:“难怪上午叶典史差人来找老身借汤婆子,原来是为了给殿下取暖。殿下与未来驸马之间真是鹣鲽情深,令人艳羡呐!” 听了这话,唐臻怔住,原来那会儿叶庭轩跟衙役多说几句是为了这个,而自己竟全然不知,早上还冲他发了那一通火! 她心里是愈发内疚了。 两人没聊多久,天色便渐渐暗了,有衙役来通传,说咖啡树已经抵达县衙门口。 唐臻记挂着这些植物的情况,匆匆与王夫人道别,跟着衙役往前门去。 门口景象十分壮观,这些平板“车队”排了有三排,每排大约有十几车,每辆“车”上都同样用篷布包好了,看起来是被精心照顾的。 王知县知道这是公主最看重的东西,也特意出来迎接,并简要介绍道:“禀殿下,下面人回报,所有的植株都尽数运了过来,路途中并无损毁。” “那就好,那就好。”唐臻在这些平板车中间来回穿梭,简直想这就拆开看看里边的情况。 全程跟着照顾咖啡树的农学小吏看出她的心思,拱手道:“殿下放心,这一路上,在下也认真研读了西域送来的养育之法,定会为殿下好好培育适宜白寒城土壤的优良植株。” “那便辛苦先生了。” “不敢不敢,振兴农业本是在下应尽之责,在下愿尽力为殿下分忧。” 之前运来的农作物植株与种子暂放在县衙仓库里,显然这些咖啡树还要另找地方,唐臻转头问王知县:“王大人,不知道城内是否有合适的地方,能暂时辟为咖啡种植园?” “下官已经为殿下备好了一处园子。”王知县一挥手,便有衙役递上县城平面图,他指着“公主府”不远处的一个宅院道,“就在这里,不知殿下是否满意?离公主府近些,方便您时时查看。” 唐臻一看,乐了,这老头确实考虑周到,办事也靠谱。 那园子就在“公主府”对面,中午离开的时候,她还扒着那破旧的大门门缝往里瞅了几眼,发现里边几乎全荒了,那些曾经栽种过花草的土地翻翻土施施肥,直接就能拿来种菜。 那会儿她还想,要是暂时能将咖啡树安排在这里就好了,跟来的农学小吏们还能住在里头,搞科学育苗也好,做试验田也好,都很方便。 若是王县令不主动说,她还想自己提,这下倒是省了麻烦了。 “此处甚好,就按王大人的意思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叶·霸道总裁·庭轩~ 第30章 晚膳 最金贵的咖啡树有了最合心意的安排,唐臻立刻就开心了起来。 稍后衙役们便依照吩咐,将这些咖啡树往那处荒掉的园子里拖运,她也没再跟着多嘴。 左右那些搞农学的小吏比她更懂怎么安置这些植物,她就别外行指导内行了,等他们安置妥了定会来叫自己过去看。 眼下更重要的是论功行赏,于是唐臻便先叫程衍通知下去,这次参与搬运的所有人,包括随行的护卫、小吏、白寒城乡民和衙役们统统都有赏,赏钱都从她自己的积蓄里出。 听说有赏,干活的人们也来了精神,拖着平板车似乎走得更快了,没多少功夫,县衙门前就已经被搬空了。 正好到了放衙的时间,程衍便和唐臻一起返回,映月映心先前已经回了“公主府”,现在跟着公主的只有那两名护卫。 程衍是个话篓子,一路上跟唐臻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事,大多都是跟叶庭轩有关。 唐臻平日里嫌他话多,这会儿倒是得了趣,安静听一些关于叶公子的轶事。 严格说起来,不过是些日常琐事,叶庭轩从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不管心里多么有想法,但始终把“孝”字摆在最前边,再不情愿也会强忍着,按照父母的想法去做。 偶然一些充满少年气的幼稚的想法和举动,也就只在好友程衍面前才会流露出一些。 听完一些可笑又无奈的事情,唐臻莫名觉得怪心疼的,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帮着这人把一切束缚都卸掉,让他能够自在地做自己。 到了叶宅——之所以这么叫,正因为门口上钉个新牌子,上书“叶宅”,一看就是出自福生的手笔——程衍与唐臻道别,表示等会叶庭轩回来,就与他一同去公主府。 唐臻回到自己府里,吩咐映月找人也做一个“唐宅”的招牌挂在门口,免得整天被叫什么“公主府”,听着还有点别扭。 她换下男装,穿了套袄裙,头发梳成发髻,折腾完这些,叶庭轩那边还没有派人来报信儿。 映月等得有些着急:“叶典史怎么还不来,殿下您饿了吧?要不咱们还是先传膳?” 问下时辰,约莫是戌时正,唐臻沉吟道:“厨房先开始做比较耗时的菜吧,你不说有鱼汤吗?先炖上。其他小菜等他们来了再说。” 叶宅这边,程衍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才听见院门口有动静,是叶庭轩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哟,跟人动手了?”程衍看他脸上有擦伤,崭新的官服下摆也被划了几道口子,连着啧了几声,“你个败家孩子,以后可备几套便服在衙门里放着吧。” 叶庭轩招呼福生给他拿衣服换,还指明要一件黑色的大袖衫,又嘱咐对方帮他把官服补好。 等衣服拿来,他一边换一边说:“嗯,今日没顾上罢了——先前殿下的马车不是被人偷了吗?费了番功夫,刚把那小贼抓住,那人身上还有未结案,现在算是能一并发落了。” “这么神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为公主出口气?”程衍翘着二郎腿,慢慢摇着扇子问。 叶庭轩扫他一眼:“这是职责所在。” 程衍不信地撇撇嘴,见他麻利地换好了便服,又钻进屋里整整发髻,所有的地方都收拾好了,只剩颧骨上那块擦伤没有处理,心中一哂。 “诶,搞得这么英俊整洁,脸上的伤不弄一下?” 叶庭轩脱下沾满泥的官靴,换上干净靴子,随口道:“已经有些晚了,得赶紧过去,哪能让殿下久等。” 程衍:“……” 装,我让你装!还不是想留着到公主面前去展示你的男儿气概? 咱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你还想蒙我? 临走的时候,叶庭轩从书桌抽屉里摸出了个东西,偷偷摸摸塞进袖筒,但还是被眼尖的程衍给看见了。 但他只是抿唇一笑,并没问出口。 果然,两人一来,唐臻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叶庭轩脸上的伤。 配着今日黑色外袍,小叶同学皮肤更显白皙,身形也更为挺拔,简直可以出道做男模了! 帅哥的战损状态更帅了有没有?! 她第一句就问:“怎么弄的? 于是叶庭轩便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这点小伤无妨,殿下无须担心。” 程衍坐在一旁缓缓摇着扇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叶子昂啊叶子昂,看不出你动了心,竟有这么多小心思,用起来还脸不红心不跳,我真是小看你了! 叶庭轩也不是真的脸不红心不跳,屋内烛光昏暗,看不出他脸红,但他自己知道现在耳根已经烫得不行,至于心跳,从方才见到公主那刻起,跳速就没缓下来过。 今日公主穿的袄裙他之前并不是没见过,可却从未觉得如此赏心悦目,现在再看,浅粉色的短袄配上正红色绣石榴花的马面裙,显得她整个人端庄清丽,又不失娇俏可爱,像是一朵将开未开的水莲,看得他几乎挪不动眼。 他脑中一直默念,太失礼了,叶庭轩! 可是心里却有什么蠢蠢欲动,不顾一切地往外钻。 唐臻哪知道他琢磨什么,连声安排他坐下,吩咐映月温酒传菜,然后叫两人稍等,便与映心一起出了厅房。 三人一离开,房里就只剩下叶庭轩和程衍。 程衍乜斜着眼看他:“子昂——” “免开尊口。”叶庭轩坐得端正笔直,满脸写着严肃。 程衍对他的心思猜得也准也不准,叶公子其实没用什么小心机,所作所为全凭本能,现在意识到自己其实真被程衍说中了,有些“居心叵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本以为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万万没想到,他自认为干净的心里,突然间竟会生出那么多不合时宜的绮念。 程衍轻笑一声,决定放过他。 这小子情窦初开,可能自己还迷糊呢,就让他慢慢想清楚吧。 片刻后,映月端着酒壶,身后下人们端着菜鱼贯而入,很快摆了满满一桌,但这些菜照宫里差远了,除了一道鱼汤,一盘烧鸡,其他的都是素菜。 菜看起来像是上齐了,可是主家却不见了踪影。叶庭轩往门外张望:“殿下呢?” “稍等,殿下马上就来。”映月帮他们斟好了酒,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姨母笑。 果然,片刻后唐臻就进来了,身后映心端着一盘菜,放在了餐桌上。 “抱歉,这菜放冷了就不好了,只能现做。好在做得也快,翻炒几下就能出锅。”她笑吟吟地看着程衍和叶庭轩,“简单的家常小炒,香椿芽炒鸡蛋,不知道两位公子吃过没?” 在现世,唐臻会做的菜可不少,但穿过来这里,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不然一定会被人怀疑。 好在这道菜比较好做,她随口编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巧了今天在集市上看见有卖香椿芽的,巧了她今天跟叶庭轩吵了架,请他吃饭赔罪,便不如亲手下厨,聊表寸心。 谁知程衍和叶庭轩的神情都跟见了鬼似的,一会儿看看那盘菜,一会儿看看公主,动作和表情出奇同步。 公主殿下亲自下厨给我们做菜?! 这踏马的跟皇帝亲手给我们擦嘴有什么区别?! 许是早就预料到这俩人要反应过激,映月和映心在旁边看着直乐。 唐臻也琢磨出来,这个举动可能有点过于“亲民”了,会让二人惶恐,但怎么办,不做都做了,又不能撤回。 “你俩别这么没见过世面行吗?”她笑着嗔怪,“一路同行过来,我什么脾气你们不清楚,现在也没别人,就都别拘这儿了,这是在我府中,不会传出去的。” 程衍看了看叶庭轩,带头举起酒杯,俩人一同起身向公主敬酒。 “草民实在惶恐,谢公主殿下美意,草民先干为敬!” 叶庭轩随着程衍一起,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干脆利落地喝干了杯中酒。 “行了行了,坐下吃饭吧,快饿死我了。”唐臻用公筷夹了条鸡腿给程衍,“程师爷,今日的鸡腿都是你的。” 程衍:“……” 万字血书叩请公主忘掉那件事! 唐臻把香椿炒鸡蛋往叶庭轩面前推了推:“庭轩,尝尝我的手艺。今日我脾气急躁了些,不该出口伤人,上午说的那些话,我全都收回,行吗?”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叶庭轩急切道,“也是我说话过分了些,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也是关心我。那这件事咱们就算揭过了,快动筷子吧,忙了一天也该吃点好的——你看程师爷吃得多香啊。” 正尽可能一边维持形象、一边啃鸡腿的程衍:“……” 老子今天就多余来! 叶庭轩垂眸看那盘菜,鸡蛋与香椿芽混合的香气已经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不用尝都知道一定好吃,他举起筷子,突然不忍下口:“这是……特意做给我的吗?” “嗯。”唐臻托着腮看他,笑得眉眼弯弯,“香椿正当季,香得很。” 叶庭轩还在犹豫,旁边伸来一双筷子,当着他的面夹起一块香椿鸡蛋。他立刻勃然大怒,谁这么不长眼,简直生生往他眼里敲钉子! “哗”地一声,程衍筷子上夹到的菜被人撸了下去,肇事者动作极其粗鲁,但可能不是故意的。 于是他继续去夹同一块,毕竟都被自己夹过了,掉在盘子里也不好。 然而接着又是“啪”一响,他的筷子被人打了一下,夹中的菜再度掉回盘子里。 这他妈的就是故意的! 程衍恼火地看着叶庭轩:“?!” 叶庭轩面不改色,夹起对方之前夹的那块丢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地咀嚼,咽下去才说:“吃你的鸡腿。” “这上面有我的口水。”程衍冷脸。 叶典史风雨不惊:“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这可把程衍给郁闷坏了,他弯腰抱起在他们脚边蹭来蹭去的焦玛,哀声道:“焦玛,你说,他这护食的毛病是不是跟你学的?” 焦玛“呜呜”哼唧了几声,表示“你瞎说,老子从来不护食”! 反正当晚,香椿芽炒鸡蛋程衍是一口没捞着,全进了叶庭轩肚子里。 程公子心中怨念,春心动了的人都这么幼稚吗?之前还嘲讽我不够成熟,您现在能有三岁吗? 唐臻看俩帅哥你来我往逗乐,权当是看下饭节目,觉得他俩不上综艺真是亏大了,这表现力不要太吸睛好吗! 诶,还有吃口水什么的,啊啊啊!会被观众嗑CP吧? 映月还不知道自家正主站了邪.教,她看叶庭轩把那盘菜吃得渣都不剩,拱了拱映心的肩膀,小声说:“你看你看,叶公子心里肯定美坏了!” 映心一反常态地回了她一句:“殿下也挺开心的。” “那当然!付出的心血被人如此珍视,谁会不开心呢?”映月羡慕道。 一顿饭宾主尽欢,但吃完饭,叶庭轩与程衍也不便久留,只得起身告辞。 出了厅房的门,叶庭轩在院子里犹犹豫豫,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两步,似乎有什么事似的。 唐臻站在厅房门口,疑惑道:“怎么了?有话就说吧。” “殿下,将来你想做什么,我一定全力支持!”叶庭轩诚恳道。 他心里暗暗想,请不要……对我失望。 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唐臻叹气,瞅把孩子给吓得! “方才都说了,是我失言,别往心里去。”她温声道,“你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很好,不用什么都听我的,遇事我们大家一起商量。” 叶庭轩松了口气,点头:“嗯。” 但他还在犹豫,脚下没挪窝。 程衍催促道:“子昂,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妈?有什么事就快点说,别耽误殿下休息。” “……这个给你。”叶庭轩狠下了决心,才从袖筒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画轴递给唐臻,“等我走了再看。” 程衍觑见这画轴,哈哈大笑:“难怪离家的时候偷偷摸摸的,画了什么不敢让我看?怕我笑你是吗?” 叶庭轩转身就捂住了他的嘴,几乎是抱着他的脑袋拖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冲公主傻乐,带着微醺的醉意道:“我走啦!殿下早些休息!” 程衍被拖得形象全无:“呜呜呜!” 焦玛扭着屁股追出来,锦上添花般地“汪汪”冲他们叫着。 映月好奇地凑过来:“殿下,这是什么啊?” 唐臻握着这画轴,心里还有点小兴奋——叶典史这么端方的青年,不至于画什么春、哦不,秘戏图给我吧? 映心把映月拉去一边:“人家叶公子画给殿下的,你凑什么热闹?” 映月瘪着嘴,很不服气地站远了些,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像一只好奇心爆棚的鹅。 唐臻拆开系绳,缓缓将画轴打开,看到画的内容,顿时十分惊讶。 这幅画不大,也就一尺见方,画的是那日在百相寺,她用手指框出来的夕阳与佛寺檐角的画面。 叶典史记性相当好,画得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他的画技也不似他谦虚得那般差,整幅画面栩栩如生,落日余晖映着庄严而苍凉的佛寺,禅意动人,悲意也动人。 整幅画面上最引人注目是那大片的金红色阳光,几乎占据了半边画纸,浓俨醉人,仿佛带着一抹饱含希冀的甜。 第31章 开窍 直到快到自己家门口,叶庭轩才把程衍松开。 “就没见过你这么做兄弟的!”程大公子骂骂咧咧进了院子,“我帮你说了多少好话?你在人前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叶子昂,喜欢公主就麻溜承认,这才是男人所为!之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那又怎么样,这又不是罪过!” “顶多就是自己打自己脸罢了——哎!” 走在前边的叶庭轩突然停了,程衍一个躲闪不及,撞上了他的后背。 程大公子骂人的话正要出口,突然间被这位不知道是不是犯了失心疯的人拉住手腕,“嗖”地一声拽上了房顶。 叶庭轩内心汹涌澎湃,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与公主重归于好,亦或者因为今晚公主竟然亲手为他炒了盘菜,总之现在一颗心鼓噪不安,简直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为了发泄这多余的经历,叶典史抓着自己的好哥们跳上跳下来回穿梭,在围成一圈的小院房顶上跑了许多圈,看得院子里福生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发的什么疯。 等叶庭轩折腾完了,把程衍从房顶上带下来的时候,程大公子发髻都快散了,整个人晕晕乎乎,后退两步,险些没站住,幸好被福生给及时扶住了。 “程公子!你没事吧?”福生担忧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程衍踉踉跄跄抓住福生的肩头:“春、春病犯了……别理他,快扶我进去……” 福生不放心,张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仰头独自赏月的叶庭轩:“少爷?” “你先把他扶进去吧。” “是。” 叶庭轩上蹿下跳了这一会儿,心情并没平静多少,心脏反而跳动得更加剧烈,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总之就是浑身不对劲,脑中全是公主的影子,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尽数深刻地印在脑中。 活在世上短短二十年,他从未对人动过心——难道这便是动心的感觉? 好似一切的想法都为对方而牵动,好似有了她,前面的人生便充满着光亮。 好似身上的枷锁突然被什么力量打开了,再也不觉得有负累,浑身都是干劲,只想与她一起往前冲,为她实现一切梦想。 仿佛就在这一刻,叶庭轩醍醐灌顶般地明白了什么叫做“自由的灵魂”,那就是像公主那般,敢想敢为,勇往直前。 现实中或许困难重重,可思想永不被束缚! 他大步返回房间,抽出自己的宝剑,在明月映照下,怀着满腹激动之情舞起剑来。 万籁俱寂下,满院只闻剑刃被急速挥舞的“唰唰”声,舞剑之人身形轻盈,好似足不沾尘,衣袂翩跹,犹如仙子降临。 于无声处,爱意如鲜花般绽放,又如烈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 舞完剑,叶庭轩疲惫地躺倒在地,气喘吁吁地望着天上明月,心中觉得既温暖又充实。 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是这般美妙。 唐臻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在叶庭轩的心中掀起了什么轩然大波,所有的心事已定,她早早梳洗上床,捧着那幅小画看了又看,很快安然进入梦乡。 在梦中,白寒城克服万难通了路,县城周围的荒田被大量开垦出来,甚至有别处的灾民慕名迁来此处。农田千万顷,小麦玉米高粱大豆花生,处处丰收,山上全是咖啡庄园,枝条都被红彤彤的咖啡果压弯了腰。 城镇里人声鼎沸,手工业坊里热火朝天,商业区灯红酒绿,隔几步就是一间咖啡馆,进出城的商路上尽是往来客商,马蹄哒哒响个不停,一片繁荣景象。 而她正和一个人站在半山腰,望着这片盛景,心中老怀安慰。 诶,这人是谁呢? 正琢磨着,那人揽住她的肩膀,温声道:“臻儿,天凉了,早些回去吧。” 是叶庭轩! 淦! 唐臻几乎是“咻”地一下就睁开了双眼。 纳尼?!这是要弄啥嘞! 人家是个帅哥不假,可是臻臻啊,做人要有底线,都说了要放过人家,可不能再反悔了啊! 不行不行,再孤单寂寞冷也不行,现在天天相处,一定要小心吊桥效应! 而且你是要回现世的人,何必自讨苦吃? 唐臻望着床顶胡思乱想了一阵,把在梦中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跳过速给消化掉,很心大地安慰自己这不过就是一场梦而已。 唔,一定是生理期荷尔蒙的影响。 窗外还只有蒙蒙亮,看来时间还早,她翻了个身很快再度睡了过去。 咖啡树一到,唐臻一心全扑在这上边了,左右身子还不爽利,也跑不了太远,这几天她一睁眼就往对面荒园跑。 对,荒园也不叫荒园,改叫咖啡苑了,她还特意命人打了牌子挂在门口,看着心情就特别好。 这次进贡的咖啡树总共64棵,到现在几乎所有植株都存活了下来,只是经过远途运输,确实状态不佳。 农学小吏们对比了咖啡树自带的土壤和这园子里的土壤,觉得差距不大,便着人刨了坑,先让咖啡树们“入土为安”。 这西域小国既然敢直接进贡咖啡树,那么自然也附赠了一套培育手册。但他们国家可能会汉语的人不多,矬子里拔将军,找出来的也是半瓶水咣当,翻译版的培育手册看得小吏们直挠头。 之前行旅匆匆,唐臻一直没顾上,这下得了闲,叫人把翻译稿给她,想着自己亲自来修正。 谁知稿件拿过来一看,好嘛,看上去是汉字,连起来她咋就不认识?! 更别提有的连汉字都不是,干脆就是鬼画符! 万般无奈,她又叫人送来了原稿,呐,这古代英语也有点费劲啊! 就只能求助恩恩了。 于是这些日子,整天往外跑的公主殿下突然变得足不出户,一天天就关在书房里——实际上她是在无限空间图书馆里,那个,上自习。 咖啡培育手册的古英文原版、半吊子翻译版,加上她在图书馆里找到的各种古今英语对照辞典,英汉大词典,唐臻开始了苦逼的翻译生涯。 高中的时候她英语还挺好的,可是后来用得少,基本都忘完了,现在这么一搞,她心中的战斗之火重燃,居然还有点废寝忘食。 培育手册其实不算长,但就是语言有点费劲,唐臻的翻译进度非常缓慢,常常半天整不出五百字来。 为了方便在图书馆里待着,她便让所有人不得靠近她的书房,有事儿她会出来叫人。 也不是为了保护这个金手指的秘密,毕竟就算她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主要还是怕映月映心在不明情况的时候擅自动她,被恩恩放电给电着,那就不太好了。 离宫这么久,映月映心也不像在宫里那般紧张,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俩甚至还有些放松。 公主不让她们守着,她们便不守,各忙活各的去。 倒是叶庭轩,几日没见着人,心里甚是想念。可公主无召,他不好主动过去求见——除非有什么要事要禀告,于是他便开始琢磨起这个“要事”来。 琢磨得有点神不守舍,连跟王知县议事都在走神。 “叶典史?!” 陡然被点到名,叶庭轩才反应过来:“哦!” 列席会议的程师爷抿唇偷笑,叶子昂你也有今天! 王知县倒是很和善,不急不慢地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近几日当值可还适应?” “适应,多谢大人关心。” “现在熟悉了情况,典史觉得有什么问题需要改善?” 叶庭轩回了回神,道:“别的倒好说,就是三班人手紧缺,尤其是捕班快手,查案的时候人不够,功夫也稀松,难堪大用。” 若不是如此,那日也用不得自己亲自出手,搞得狼狈不说,还被外人看了笑话。 事情的具体经过,他没有跟别人提,但自己真是记忆犹新,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午夜梦回时这事儿还会自动跳出来,让他擦亮记忆。 那天他把唐臻放回衙门,自己再骑马去东城门附近,谁知跟他办案的捕快还没赶到。 他循着线索先行找到了那盗马车的贼,一路穷追不舍,捕快们赶到得也算及时,可是追贼的时候,那可叫一个丢人现眼。 追出城去拢共没有多少路,他们就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可怜叶庭轩穿着身官服还挺显眼,又不是很认识路,尽管他功夫不错,还是好几次险些被那小贼给甩掉,幸亏是小贼在关键时刻“摔了一跤”,他才赶上去将人制服。 制服对方的时候还被揍了一拳,才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擦伤。 其实那小贼不是自己摔的,叶庭轩看得很分明,是有什么击中了他的小腿,他才“咣”一下摔倒。 出手相助的人应该就躲在附近树上,功夫应是很不错,而且看到叶庭轩被小贼打中,还“噗嗤”一声乐了。 显然就是没想掩饰。 叶庭轩:“……” 等他把人捆好,等那些捕快气喘吁吁追上来看住贼人之后,再抬头看,树上已经不见了人影。 虽然是穷乡僻壤,但看来是有高手在此隐居啊! 但愿这位高手与人为善,好好隐他的居,千万别出来作怪。 此事留在叶庭轩心中,觉得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提高这帮捕快的整体水平,不然不光抓不了贼,还净让人笑话。 王知县听闻此事,仍旧笑容满面:“典史有何建议?” 叶庭轩一怔,心想你这不是给我下套吗? “倒也没什么好建议,就是希望能多招募些人手,加以训练,以增强其办事能力。”他坦诚道。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王知县点点头:“唉,这事确实急需解决,就算不为了百姓,至少也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全。” “那是自然。”叶庭轩赞同道。 旁边程衍听到王知县的话,突然警觉了起来。 王知县又道:“既然此事与公主殿下有关,不如叶典史方便的时候,问问殿下的想法?” 叶庭轩有点懵,公主能有啥想法,公主肯定说应该啊!这也是为了保护白寒城百姓的安全。 不过他正想找机会见公主,刚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自然满口答应:“也好,下官便寻机会去问问。” 完全忽略了旁边程衍冲他使的眼色。 程衍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没被叶庭轩看见,还险些被王知县抓住小辫子,赶紧把头扭向一边,安生了。 心想,随便吧,反正木已成舟,你俩这回就当长教训吧。 叶庭轩也不是没看见程衍的眼色,而是看见的时候有点晚,对方已经佯装无事了,他便没有再问。 散了会正好就到了放衙的时间,他没等程衍,先骑马跑去东门市集买了些新鲜的果子和点心,这才返回自己家。 进门就发现映月和福生蹲在院子一角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听他回来,俩人赶紧站起身,中间隔开了一点距离。 福生脸有点红:“少爷。” 映月也扭捏起来:“叶典史。” 叶庭轩目光落在他们身后挡住的东西上:“你们在看什么?” “福生买了些小鸡仔,说是养鸡孵蛋给公主进补!”许是怕自家情郎被主人责骂,映月连忙替他解释。 这个不错!叶庭轩夸道:“福生这回有心了。” 既能引得映月过来,还方便自己给公主献爱心,一举两得,孩子聪明了! 福生被夸得满脸通红,谦虚道:“应该的,应该的。” “殿下还在忙吗?”叶庭轩问映月。 映月点头:“嗯,扎进书房就不出来。” “我现在去拜见她方便不方便?” “您什么时候去都方便啊!” 等的就是这句话,叶庭轩冲她笑笑:“那你在这儿玩吧,我过去一下。” “唐宅”的人对叶典史自然不设防,一路放他进去,到了公主住的院子里,映心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偌大个院子竟然没有人。 “殿下?”叶庭轩站在厅房门口,试探地喊。 房内没人应声,他犹豫了一下,担心公主一个人在里边出什么事,便推门进去。 厅房内没有公主的身影,叶庭轩便往一侧书房走去:“殿下,是我,你在里边吗?” 书房没有门,只挂了一面琉璃门帘,透过帘子,他看见公主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殿下?”叶庭轩轻轻喊了她一声。 桌上的公主仍没有反应。 不至于睡这么沉吧?想起前阵子公主昏迷不醒的日子,叶庭轩的心突地一紧,赶忙走过去,伸手去拍她的肩膀。 “殿……”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骤然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感到浑身战栗发麻,登时摔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开窍了,另一个还在抗拒开窍…… 第32章 正名 唐臻在无限空间图书馆里,那劲头,怎么说呢,就如高尔基同志的名言,“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不仅忘我,还聋,恩恩叫了她几声都没听见。 恩恩万般无奈,让空间震动了几下,这才唤起了这位前学霸的注意。 前学霸这一注意可了不得,护着她翻译好的文本,一弯腰就顺滑无比地钻进了桌底,寻求安全三角区的庇护。 “臻臻,不是地震,是我在喊你。”恩恩的电子音也流露出些许无奈。 唐臻这才反应过来,对啊,随身空间怎么可能地震。但她之前经历过地震,这个肌肉反应实在出于本能,这才闹了笑话。 “见笑了哈。”她狼狈地从桌底下爬出来。 恩恩说:“你还是快出去看看吧,叶庭轩来找你,估计是怕你出事,推了你一下,被电到了。” “啊?电得厉害吗?”唐臻抓起手里的小册子就往外跑。 “本来不应该严重的,正常人被电一下就会晕倒,他……”恩恩犹豫道,“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几次都很快就醒过来,继续想去触碰你,所以就一次次被电击……” 哎呀,这个死心眼! 唐臻一听,着急往外跑,跑出图书馆大门,就看见叶庭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脸有些发黑,头发……炸毛了。 “庭轩!”她跪在旁边去试他的鼻息,气息有些微弱,心跳也是,便毫不犹豫地开始给他做心脏胸外按压,一边做一边捏着他的鼻子,掰开嘴巴为他做人工呼吸。 叶庭轩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就感觉一双柔软的唇正覆在自己唇上,猛地一惊便睁开双眼,恰好看见面前唐臻的刚刚抬起的脸。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人搂进了怀里:“臻儿!你终于醒了!” 唐臻趴在他怀里长出一口气,心想,老娘才得庆幸你终于醒了。 “方才吓死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靠近你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把我弹开。”叶庭轩双手紧紧箍住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你没事——你没事吧?” 他不确认地捧起唐臻的脸,仔细的左右打量,少女看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依旧清丽可人,一双闪闪发亮,很有神采,双唇红润柔软……双唇? 叶庭轩突然想起来方才的触觉,顿时猛一哆嗦,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 刚刚她、她亲了我? 唐臻看他捧着自己的脸突然陷入呆滞,便知道这人是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尴尬地按着他的胸口坐起来。 “那个……我没事哈,就是睡得太熟了。”她挠挠脸,努力想为那电流找个理由,但发觉怎么解释都听起来像失心疯,不如干脆装糊涂道,“你说的什么‘弹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刚刚,我就是看你晕倒了,才给你做、做那个,人工呼吸。” 看到叶庭轩满脸迷茫,她又赶紧补充:“是一种紧急救治的办法!” 这个时候,她耳边突然响起恩恩的声音:“最早在张仲景的《金匮要略》里已有记载。” 金手指还是有用的!唐臻立刻学给叶庭轩听:“这个办法老早就有了,张仲景《金匮要略》里就有记载,不信你去问程师爷!” 哦,是这样吗?只是为了救我?我还以为,你对我也是…… 叶庭轩突然被巨大的失落所笼罩,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怎么了?”唐臻见他闷闷不乐,偏头凑过去,好生安抚,“我不是故意的……不是要轻薄你,喏,给你帕子,你自己使劲擦擦吧。” 这古代小青年都纯情得很,初吻被人夺走了,指不定心里多懊恼呢。 叶庭轩接过她透着香气的帕子,下意识地送到唇边,突然想,谁要擦,我不擦! 说罢就把帕子塞进了怀里。 唐臻:“……” 干什么?手帕土匪? 行吧行吧,只要你人没事,怎么都行。 面前叶庭轩可能脑子还有点糊涂,整个人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肤色就像是做了美黑,与之前那白净俊秀的的感觉相比,倒也另有一种粗犷的男性美。 就是束好的头发微微炸开,看起来像个毛栗子。 唐臻看着只想乐,伸手去帮他顺毛:“真的没事吧?不管方才你经历了什么,看起来都有点严重。” “没有,我就是在想那到底是什么。”叶庭轩握住唐臻的手腕,又恋恋不舍地松开,转而去托着她的手肘,“我扶你起来。” 成,唐臻装着弱柳扶风地让他扶起来,又让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书桌旁。 “特意来找我,是有事吗?”她也好几天没见叶庭轩了,对方突然过来,显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过按照寻常台词的套路,对方应该回一句“没事就不能找你吗”逗个闷子。 好在叶庭轩不是爱耍嘴皮子的人,认认真真点了点头:“确实有事情要与你商量。” 可他心里委屈巴巴,若是无事也能来找你该多好。 唐臻一听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于是叶庭轩便把今日王知县说的事跟公主汇报了一遍,唐臻也表示赞同。 本来吃不饱饭的地方就容易滋生事端,若是捕快这帮人难堪大用,这县城里甚至乡下,治安就更加难以维护。 长此以往,只会让风气越来越败坏,人心也越来越浮躁,就更难踏实下来勤恳劳动致富了。 可她心里又纳闷儿,这事儿王知县自己说了就能算,干嘛来问我? 之前议事的时候,叶庭轩只顾着有借口来见公主,没细琢磨,现下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太对劲。 两人各自转开了脑筋,接着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醍醐灌顶,不约而同开口。 “原来王大人是缺钱!” “王知县这是派你找我哭穷来了。” 招募人马这没问题,毕竟现在是人手短缺,按寻常道理,衙役俸禄微薄,几乎是给钱就干,不给钱给粮食也成,可偏偏白寒城现在既没钱又没粮食,再养些人手,可不就是捉襟见肘么! 许是王知县觉察到公主打赏的时候出手多么阔绰,这才动了心思。 叶庭轩顿时十分尴尬,要是早反应过来,他绝对不会来跟公主开这个口! 公主是有钱,那也是人家的私房钱,凭什么拿来公用?王知县这吃大户也吃得太不要脸了! “我明日便回复他,说殿下没有异议,让他看着办算了。”叶庭轩心里恼火,这么一弄,岂不要让臻儿,不,公主殿下觉得我是个傻子?! 唐臻却沉吟道:“算了,县衙确实有难处,不然老头子一把年纪,也不会让你跟我一个小女子哭穷。” “你真要自己掏钱?” “嗯,不然呢。”唐臻似笑非笑,“我得为自己安全着想啊。几个衙役的俸禄没多少,你叫人拟个章程,看需要多少钱,预估个数额给我。” 叶庭轩不忍,劝道:“殿下不然再好好想想?就算缺钱,也应该奏请朝廷拨款,让殿下出私房钱,这成何体统?” “朝廷批复太慢,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况且……”唐臻突然坐直,起范儿道,“本宫来了,不就代表朝廷吗?大曜的公主,岂能眼看百姓遭罪?” 叶庭轩:“……” “别担心了,你看这白寒城,在这里生活也用不了多少银子,那钱留着估计也会被贼惦记,我又何苦惹这种无妄之灾?若能用在百姓身上,也算用得其所。” 其实她都想好了,如果能开山路,等皇帝爸爸给钱可能需要很久,她本就打算拿出公主的私房钱做启动资金的。 只是眼下开山路还是个麻烦事儿,只能从长计议。 叶庭轩见她已经做了决定,便也没有再多劝,拱手道:“那明日我便如此回复王知县了。” “嗯,就这么办。” 唐臻突然想起那日苏之湄问自己的问题,便又问道:“庭轩,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这人方才还一本正经,突然换上一张笑脸,五官灵动,娇俏可人,看得叶庭轩一怔,随即道:“有什么事殿下尽管吩咐!” 心都给你了,想要什么都拿去! “那不成,这关系到你的私事,得你同意。”唐臻沉吟道,“其实就是前几日见到苏姑娘,她觉得不便将我的真实身份介绍给大家,而我将来免不了与他们有接触,总得有个名头——所以她说想外称我为‘叶夫人’,你看成吗?” 叶夫人?! 叶庭轩一激动,“嚯”地起身,心里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前苏之湄胡乱叫,他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确定心意了,这么称呼他正求之不得! 要知道,即便真能尚公主,成亲后他也只是驸马,这与寻常夫妻相称的感觉完全不同。 即便现在这只是假称,他心里感觉是真的,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唐臻看他表情骤然变得惊悚,甚至还激动地站了起来,以为他不愿意,便起身安抚:“算了算了,你不乐意也没关系。主要是我怕百姓们听说我是公主,会吓着他们,要编一个别的身份,他们又会觉得我说话不顶用,好歹你现在是县衙的二把手,我作为你的‘夫人’,也有立场团结群众……” “我愿意!”叶庭轩突然大声道。 唐臻:“……” 又不是结婚誓词,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叶庭轩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两声,解释道:“苏姑娘的想法甚好,即便是为了殿下安全也该这么做。” 王知县明白个中关窍,此前并未泄露半句,知道公主驾临的,除了县衙的人,便也只有跟唐臻一起返乡的那些乡民。 吹牛是需要一定可信度的,况且这涉及官家的事,百姓们不太敢乱嚼舌根,就算嚼,至少不敢在正主在跟前的时候嚼。 因此白寒城绝大多数人并不知公主驾到,只知道有个京城来的派来的典史到城里上任,将唐臻解释为叶夫人,是最安全最合适的身份。 这么说或许经不起推敲,但也没人会细究。 退一万步讲,唐臻想,也没真的骗人啊,她与叶典史就是有婚约嘛,皇帝爸爸金口玉言,做不了假! “成,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她抬手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多谢关照啦,相公!” 唐臻这声本就是调侃,叫得大大咧咧,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撒娇发嗲,但这声“相公”还是喊进了叶典史的心坎里,令他浑身陡然一酥。 “殿下……” “诶,你可要记住,别再这么叫我了。”唐臻一本正经叮嘱,“在县衙这么叫也就罢了,百姓面前,称我为‘夫人’或叫‘娘子’都成,若是没有别人,还是‘你我’相称吧。” 又是“夫人”又是“娘子”的,叶庭轩心跳节奏都乱了,好一阵才平复,笑道:“若无人时,你也可以称我‘子昂’——咱们不是‘兄弟’吗?理应互称表字。” 这借口简直比石头还生硬,他说完心里就觉得后悔,生怕公主不同意。 上位者称臣子之名理所当然,只有真的亲近了,抬举了,才称字,公主若是想称他的表字,不需要他允许,但他这么请求,就是恬不知耻。 然而唐臻却笑道:“好啊!可惜我没有表字,要是你愿意,叫我一声‘臻儿’也没关系——咦,方才你好像这么叫过。” “那……那是我一时情急。”叶庭轩想起先前的一切,登时耳根发烫。 “反正随便你了,无人时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介意的。”唐臻抱着双臂,仰头看他,调侃,“若是你我一起面对百姓,我少不得还得尊称你一声‘老爷’呢。哈哈哈哈,听起来真老气。” 叶庭轩可一点不觉得老气,只觉得心头甜蜜蜜的。 映心敲敲门进来,看见叶典史现在这副黑脸炸毛的尊容,先是一惊,随即抿唇偷乐,扭头问唐臻:“殿下,传不传晚膳?叶典史留下来一起用膳吗?” “不了,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叶庭轩拱手道,他表面上绷得紧,觉得要赶紧离开这里冷静一下,免得露出什么马脚。 唐臻倒也没强留,便道:“嗯,那随意吧。” 映心看见桌上放着的一兜果子,惊喜地拎起:“呀,是叶典史给殿下买的吗?殿下今天还念叨着要吃水果呢,您二位还真是心有灵犀。” 唐臻:“……” 你娃这是映月上身了吗? 叶庭轩连忙道:“执行公务,恰好路过集市,就顺手买了,还有这些点心,想着殿下今日一直伏案,若是突然饿了,也好拿来垫垫肚子。” “还是典史仔细。心儿先拿下去清洗整理了,殿下和典史慢聊。” 映心福了一福,拎着布袋出了书房。 叶庭轩站着,有些拘谨,觉得自己该走了,却又十分不舍——毕竟好几天没有见到公主,这才说了几句话,又要离开。 不舍也没办法,该走还得走,他遗憾道:“那我也先告辞了。” “好啊。”唐臻整理着桌上的纸张。 叶庭轩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情愿地往门口走去。 “对了,子昂……” 他立刻欣喜转身:“我在!还有什么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就想告诉你,上次那副画,我很喜欢,你画得很美,谢谢你帮我保留住这副画面。”唐臻双手撑着桌子冲他笑,笑得眉眼弯弯。 叶庭轩的心情登时又澎湃起来:“你要是喜欢,将来我还为你画。” “好呀!那我要好好收藏你的墨宝。”唐臻又道,“对了,明日我想去城外乡村转转,看看那些农户到底什么情况,你有没有兴趣一起?” 叶庭轩立刻道:“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同学心花那个怒放。 第33章 解语 关怀百姓、劝课农桑,本就是一名父母官该做的,叶典史自然义不容辞,与公主约好了时间,这才满意离去。 进了自家厅房,见饭菜已经陆续摆上桌,程衍一个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菜。 “不是嫌我们福生做菜不好吃吗?”叶庭轩一把夺过他的筷子,“还吃得这么香。” 程衍郁闷,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不吃我不就饿死了——噗!你这脸怎么了?包公上身吗?还是要登台扮演燕人张翼德?” 他笑得前仰后合,叶庭轩这才想起来被“不明力量”戕害的事,方才唐臻没说,他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这回被程衍提起,才想起来查看,于是快步跑回卧房去照镜子。 卧房还没有点灯,他便拿了铜镜出来照,烛光下,这黑乎乎的模样还有些骇人。 “少爷,你这是怎么了?!”福生端着菜进来,看见叶庭轩这副尊容,很是惊恐。 叶庭轩顾不上回答,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心中懊恼坏了。 方才臻儿看见的,就是这个模样?!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程衍往嘴里丢了粒花生豆:“要不是今日是个大晴天,我还真以为你被雷劈了。” 肤色发黑,发髻散乱,衣服也有焦黑的痕迹,确实像是被雷劈的,叶庭轩心里郁闷,真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在屋内怎么会造雷击?这也太奇怪了! 但他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广泽,医书上是否有记载一种口对口送气的救人方法?” “有啊,送气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有节奏地按压胸口?” “正是。” “嗯,医书中确实有提及,多见于对溺水者或者上吊者的紧急救治。” 叶庭轩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公主真的只是在救他。 接着他又自己骂自己,不然呢?难道她会趁机偷亲自己? 现在这个公主肯定不会! 他悻悻地问:“这叫什么方法?人工呼吸吗?” “不记得医书说过具体名称,但你这个说法还挺新颖。怎么?你遇上这种事儿了?”程衍觑着他的表情,打探道,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画面,震惊道,“你不是对公主做什么了吧?!” 叶庭轩自然不可能据实相告:“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对了,还没跟你算账,今日王知县故意给我设圈套,你为何不提醒我?” “你还怪我?鬼知道你脑子里当时想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怎么提醒你?”程衍委屈,随即眼珠一转,坏笑道,“你什么时候明白过来的?” 叶庭轩郁闷:“跟臻儿说的时候,我俩一起想明白的。” “哟哟哟!‘臻儿’都叫上了!” “她让我叫的,还说以后出去,对外人介绍她就是叶夫人。”叶典史这会儿开始得意,“跟你说啊,也就是我,你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听见了吗?” “啧!快拿镜子照照你这副尊容,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小人得志’!” “羡慕吧!哈哈哈哈!” 俩人斗着嘴吃完了一顿饭,程衍得知公主居然要拿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县衙,连连赞叹:“真没想到,先前那个刁蛮公主居然变得这么识大体顾大局,人生还有什么不可能!” 叶庭轩听得心里美滋滋的,我的臻儿就是这么棒! “子昂,若是真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不如及早对公主言明。”程衍提醒他道,“她不是曾说要放你自由吗?你小心再拖下去,郎有情,但变成了妾无意。”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也可以说是哪把壶不开提哪把壶,叶庭轩方才的喜悦登时烟消云散。 之前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喜欢她,现在又该如何表达爱意? 出尔反尔的,又岂是男子汉所为? 臻儿会不会不相信他,会不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我……”叶庭轩犹豫了一下,“我想和臻儿在一起,可是我不想做驸马。” “你是怕做了驸马,按规矩只能享受虚衔,不能再为国效力了是吗?” 还是挚友明白自己的心,虽然叶庭轩到县衙履新不久,但这种广阔天地任鸟飞的感觉令他极为舒心,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若是真做了驸马,就会再度成为笼中雀,自己满腔报国热情就再无处能够挥洒。 叶庭轩点点头:“嗯。” “何必提前烦恼这些,报国的方式多种多样,可是知心人只有这么一个。”程衍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清楚,尽快行动吧兄弟!” 叶典史一个傍晚心情起伏过大,晚饭吃得也不安生,吃完就有点消化不良,在院子里一圈圈地溜达,活像驴拉磨。 程衍看他心情不好,拿了横笛出来,靠在门廊下吹奏了一首悠扬的小调。 叶庭轩听到笛声,回头看他,程衍便冲自家好兄弟弯了弯眼睛。 谁知这位好兄弟径直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拖住手腕,将他拉出了门廊,又是“呼啦啦”一声,拽着他跳上了屋顶。 程衍大惊失色,踩得瓦片稀里哗啦往下掉,赶紧抓住叶庭轩的胳膊:“你搞什么鬼?!” “如此明月夜,当然要在屋顶吹奏才有意境。” “你们习武之人都是失心疯!”程衍怒道,“下次能不能提前打招呼?!” 叶庭轩捉弄他一下,觉得突然心情好了一些:“好,以后会跟你说声。” 他放开程衍,蹲下坐在屋顶上,程衍也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走过去与他并肩而坐。 “你真是太莽撞了,懂不懂怜香惜玉——” 叶庭轩嗤笑:“你是香,还是玉?” “少来,明知道我指的是公主!”程衍恼火,“你对人家女孩子也这么没轻没重吗?” 叶庭轩望着明月,心想,那当然不能,我不知道多疼她呢。 程衍看他脸上出现出一抹痴痴的笑,心想这娃没救了,走火入魔了。 于是也便不再多言,横笛在指尖轻轻一转,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万物静谧,唯有一首悠扬小调与风声相和,写满少男心事。 唐臻躺在床上,隐隐听到这笛声,觉得甚是好听,心想就拿它当歌单代餐吧,听着这小调,慢慢睡去。 惦记着要与公主一起去城外视察,叶庭轩一晚上没睡安稳,早上天才蒙蒙亮就起来了,完全不觉得困,双眼亮得简直能放光。 他洗漱完,便开始了每日晨功,在院子里练起剑来。 没比划几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唐臻的声音:“都跟上啊,跟不上就回去歇着。” 接着听到映月说:“放心吧殿下,月儿绝对不拖后腿!” 叶庭轩赶紧打开门,正好看到唐臻、映月都穿了男装,带着两名护卫从门前经过。 “殿下!” 唐臻回头,看见他就笑了起来:“子昂!早啊!” 小黑脸也消下去了,又变回了原本的那个帅气小哥。 “早!”叶庭轩几步走到她面前,“怎么起这么早?要去哪儿?” 不是说好一起去乡下的吗?时间还没到,也没来喊我。 映月在旁边招呼道:“殿下说要带我们去晨跑,说是什么……锻炼身体,叶典史也一起吧?” 唐臻见叶庭轩手里拎着剑,便道:“子昂练剑就等于锻炼了,我们又不会别的,只能跑步。” 健身计划是她一早就订好的,这几天姨妈走了,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实施,想要把这具身体练好一些。 最简单最实用的自然是跑步。 她本想自己带着两个护卫出来跑就行了,谁知映月对这也好奇,非要跟出来,她就只好带上这个拖油瓶。 叶庭轩一听,立刻把剑往院子里一扔,反手就带上门:“跑步好,我同你们一起!” 唐臻一怔,随即笑道:“成,那一起。” 于是他俩跑在前头,映月跟在两人身后,但已经拉出了不小的距离,两个护卫虽然体力能跟得上,但总不能把映月一个人落后面,便只能压着步子跟着她。 五个人的队伍,扯了十几米长。 唐臻许久没跑,其实也跑不太动,但她咬牙坚持着,好歹以前是在健身房里熬过来的人,这具身体她将来也要练出马甲线! 这种速度对叶庭轩而言,实在太憋屈,但他为了跟公主保持步调,几乎迈出了小碎步,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偏头看她一眼,几次都想让她休息一下,但想到她内心的坚持,便作罢了。 只要她想,那就随她,反正一切还有我在,定会护她周全。 刚刚开始练,唐臻知道把握分寸,大约跑了两公里就往回跑,来回差不多四公里。她决定暂时先保持这个距离,等到身体适应了,再跑远些。 第一次晨练愉快地结束,两人甚至约好了以后都一起跑步,这样就不用带护卫出去了。 唐臻哪能猜到叶典史这点小心机,她本不想带着这么多人跑步,现在只有一个叶庭轩作伴,甚好。 这可把叶典史高兴坏了,回家接了盆凉水,开开心心地在院子里洗了个冷水澡,吃过福生煮的没滋味的面条,揪着满脸困倦的程衍一同去了衙门。 中午吃过午饭,唐臻就骑马带了两个护卫来找他了。 为了骑马方便,她依旧着男装,绿袍皂靴,头发用网巾束了起来,显得格外利落挺拔,看在叶庭轩眼里,就像春日里初生的柳条那般鲜活。 叶庭轩也已经换好了便服,是一件蓝色外袍,两人并辔而行,从背影看去,男的帅,女的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出城的路上,叶典史很尽责地汇报了一下衙门三班的人手缺口和预算,接着又将上回他与程衍从县志里摘出来的一些阻碍开山路的传闻一一讲给唐臻听,说完他们就差不多到了第一个村落。 白寒城下辖的村有六个,从城东门出去,打头的就是苏家村,正是苏之湄家所在地。 唐臻昨日已经派人去跟她打了声招呼,此刻小丫头已经在村口翘首眺望了。 “臻姐姐,叶典史!”苏之湄高兴地迎上来,亲昵地挽住唐臻的胳膊,“你们可终于来啦!” 唐臻笑道:“没等太久吧?” “没有,刚出来,是我从昨天开始心里就在等了,这才着急!” 小丫头快言快语,唐臻一见她心情就大好,与她手挽手地并肩向前走去。叶庭轩和两名护卫便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身后。 “咦,那个程鸡腿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苏之湄好奇问道。 唐臻逗她:“想见他吗?” “那倒不是,就见他整日跟在叶典史身后,像个跟屁虫,今日不见,顺口问一句罢了。” “程公子现在在衙门做师爷,有正经事忙,今日就没麻烦他。” 苏之湄瞪大眼睛:“蛤?他去做师爷?” “他学问不错,做师爷绰绰有余。”唐臻试图挽回程衍在苏之湄心中的形象,“阿湄你别总记得人家的糗事。” 苏之湄撇撇嘴:“那倒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他怎么说也是个大家公子出身,不愁吃不愁穿的,师爷能挣几两银子,还又苦又累。我以为他宁可自由自在写几首酸诗,也不会去听人使唤。”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他会做的事。”小丫头补充道,“毕竟他能逃婚离家,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 唐臻:“……” 这听着也不是夸奖啊。 苏之湄看见唐臻表情有点尴尬,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认可他!臻姐姐,这世上盲婚哑嫁多了去了,女儿家嫁错人,只能自认倒霉,可男子若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另外多娶几房妾室,也没人能说什么。程鸡腿,不,程公子原本也可以这样做,但他没有。” “他不肯将就,也不愿去伤害自己不喜欢的女子,甚至为此甘愿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对男子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人是放浪了一些,但还有风骨在,这点我是真心佩服的!” “他愿意去做师爷,定不会在乎被人使唤不使唤,况且凭本事吃饭,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这就能看出,他并非傲在表面,而是傲在心里,看起来放浪形骸,实际上是不被万物所扰,只在内心有所坚持。” 她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臻姐姐,你别告诉他,小心他尾巴翘到天上去。我只是觉得他禁得起调侃,才总爱和他斗嘴开玩笑,并不是真觉得他讨厌——讨厌的人我半句话都不和他多说的!” 这话令唐臻大为惊奇,原来苏之湄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倒是把人看得清晰透彻。 “我懂,我懂。”唐臻捏捏她的手,笑道,“不喜欢的人,自然根本就不与他来往了。” 苏之湄没有听出她的潜台词,兀自道:“我也会察言观色的,若他真不高兴,我自然不会说了。他那么有学问,要想不带脏字儿地羞辱我,保准我连听都听不懂,但他顶多也就说我一句‘泼妇’,可见并不真与我计较,我俩不过是拌嘴玩儿罢了。” 唐臻哈哈大笑,觉得小丫头还真是有趣,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是啊,能遇上个合适的拌嘴搭子,开得起玩笑接得住梗,倒也是有趣。” 苏之湄好奇:“什么是‘梗’?” “就是……你想表达的意思他都懂,能顺嘴接了开玩笑,也算心有灵犀了。” 这下孩子听明白了,脸上突地一红:“臻姐姐别乱说,谁要与他心有灵犀——前边就是我家的菜地,走,带你们去看!” 她扯着唐臻加快脚步往前走,叶庭轩紧紧跟在后边,方才苏之湄的话他一字不漏地都听见了,表面上装着面无表情,心里可乐坏了。 哈哈哈,程广泽,还嫌人家不能理解你,你看,这不是活脱脱一朵解语花嘛! 第34章 下田 苏之湄先带唐臻和叶庭轩去自家菜园子里转了圈,时值三月末,各种蔬菜瓜果都已经成熟,苏家小菜园子种了些莴笋、黄瓜、茭白还有西红柿,一个个都水汪汪油亮亮的,看起来甚是可爱。 “这些菜我们家自己吃,还有些我爹会挑去市集上卖,好换点钱买粮食。”她拉着唐臻,“臻姐姐,叶典史,晚上在我家吃饭吧?没什么好吃的,但我娘炒菜味道很好!” 唐臻与叶庭轩对视一眼,点头道:“好啊,尝尝大妈的手艺。” “太好啦!等会带你们看完别的地方,咱们一起来摘菜!” “好嘞!”唐臻应着,望着这生机盎然的小菜园子,习惯性地用手比了个取景框。 叶庭轩随着她的视线也张望了下,问道:“蔬菜还够吃,是粮食不够吗?” “对啊,主要就是粮食不够。”苏之湄道,“叶典史没种过地,不太清楚,这些小菜不需要多久就能长出来,小麦那些就不一样了,至少要好几个月,万一遭一次暴雨狂风或者突然降温,可能就全完了。” 唐臻其实也有些疑惑,在白寒城待了这些时日,觉得此地的气候算是很不错,气温适宜,也并不干燥,很适合粮食生长,比黄土高原缺水干旱的地方那真是好太多了。 导致此地贫困的主要原因,应当就如先前推断那样,一是自然灾害无法预防,二是道路不通难以经商,若是要想有所改善,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两件事才行。 几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附近田地里走去。 “可不敢提开山路的事!”苏之湄听了连连摆手,“一提乡亲们肯定要闹!” 叶庭轩不禁皱眉:“这么严重?他们不知道开山路是为他们好吗?” “老实说,好不好的我们真不知道,可是一提这事儿,一准儿得遭灾!”苏之湄带着他们走上田埂,“今春的麦子就是这么没的,说起来这事儿都怪王大人,当时不少人去衙门闹事儿,还有人往后院扔死老鼠的,连续扔了好些天,把王夫人给吓够呛。” 唐臻看看叶庭轩:“这事儿倒是没听王大人提起,王夫人也没同我说过。” 叶庭轩颔首:“嗯,我也不曾耳闻,想必是王大人下令封锁消息,不想此事宣扬出去,以免事态闹大。” 县志里记载的内容有限,不如民间口耳相传的更耸人听闻,在地里走上这一圈,光苏之湄讲给他们听的,就比县志里边的精彩多了。 什么天神显灵、山鬼报仇等等也就罢了,乡民们还说有更加神秘的力量在背后主宰这一切。 唐臻听得心里哭笑不得,也就是这些人没有接触过现代科幻奇幻文学,要是知道,他们就明白自己说的应该是克系和外星人。 这可咋办啊,农户们要是能接受,她还可以试着跟皇帝爸爸要点经费,现在大家抵触情绪这么大,这连劳动力都聚集不起来,根本没得搞嘛! 叶庭轩见她又浮起满面愁绪,连忙安抚道:“殿下莫急,稍后等我回了衙门,与广泽和王知县商议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挨家挨户跟乡民们好好谈一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行的叶典史,这个办法没用。”苏之湄一听就打断了他,“现在大家都在忙着种高粱和玉米,若是知道你们又想要开山路,绝对没有耐心听你们讲什么大道理。眼下大家还靠着存粮过活,就指着到了秋天次收成呢,若是再遇上什么天灾,我们真是别活了!” “你信不信,这些壮劳力们能拿着锄头铁锨把你们县衙给夷平了?估计你也能看出来,我们其实并不害怕县衙里的人——吃不上饭就只能和你们拼命了!” 唐臻知道她说的是真的,道理非常浅显易懂: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你们活! 叶庭轩显然也束手无策,陷入了沉默。 唐臻放眼望去,大片宽阔的田野上,许多农户们在辛勤劳作,他们失败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地重新洒下希望的种子。 他们永远是这样单纯而倔强地生活着,这种纯粹质朴的情感非常令人感动。 只是这种倔强用错地方的时候,还真是令人头大。 唐臻沉吟着,与苏之湄继续往前走,忽地听耳边传来扑簌簌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接着便听叶庭轩喊了声“小心”,她循声望去,见叶典史两脚踩进泥地里,托住了一个险些要歪倒的稻草人! 苏之湄赶紧也跑过去,与叶庭轩两人合力,将这稻草人扶正,用脚把基底的泥土踩实。 “多谢叶典史!”小姑娘满脸惊慌,“要是丰收爷爷倒了,估计我们这次种的玉米高粱又不成了!” 叶庭轩微笑地摇摇头,表示这不过小事一件,唐臻倒是无比好奇:“丰收爷爷?它不是用来吓走鸟雀的稻草人吗?” “鸟雀都聪明着呢,上过几次当之后就知道稻草人没用了。”苏之湄拍干净手上的土,对着“丰收爷爷”鞠了个躬,态度很是毕恭毕敬,“这是我们农户信奉的守护神,有他在,就能保佑我们风调雨顺。” 唐臻忽然想起在百相寺初遇苏之湄的事,小丫头假扮成土地神上身吓唬他们,看来农户们确实笃信这个类型的神灵—— 看来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阿湄,你们除了信奉丰收爷爷和土地神,还信什么神仙呢?”唐臻饶有兴趣地问。 苏之湄不假思索道:“还有古苍山和桐影山的山神啊!平日里我们最信的就是这两位山神,听说上古时期,他们曾经是一对爱人,一起修炼成神,被封为此处山神,却只能远远相见,不能厮守。但他们为了这片土地的百姓,选择了牺牲自己,千年来就这么彼此相望着。” 这种神话听起来实在不要太耳熟!唐臻心想,不知道神话传说是不是也有模板呐! 叶庭轩跟着问道:“可这两座山上,不是还有山鬼和精怪吗?这两位山神为何不将他们铲除?” “定然是为了保证关系上的平衡嘛!”唐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叶庭轩的靴子,提醒他不要多说。 这小叶同学,真是的,没看见人家阿湄提到山神都星星眼了吗?当着她的面诋毁人家爱豆,低情商发言哈! 叶庭轩没明白,偏头看唐臻:“什么关系上的平衡?” “山神的责任是庇佑一方平安,但人类要靠自己的努力生存,不能事事都靠山神来帮忙。”唐臻一本正经胡扯,“山鬼精怪们的存在就是要给人类以教训,不能让人们生活得太安逸,久而久之就会变得懒惰了。他们就是用来督促人类不断前进的小皮鞭,除非他们铸成大错,否则山神不会处理他们。” 叶庭轩听着皱起了眉,越想越觉得——这哪是山神,明明是帝王术,不愧是生于皇家的人,随便都能扯出这些来。 一旁苏之湄听得瞪大了双眼,满脸崇拜:“啊!原来如此!臻姐姐你真是聪明,能够明白山神的苦心!” 唐臻:“……” 够了啊,不要盲目崇拜。 几人说着话,便已经走到了苏之湄他们家的田地附近,苏之湄冲田地里正播种的两人喊道:“爹,娘,我带叶典史和叶夫人来了。” 这对淳朴的中年夫妻直起腰来,显然不知道怎么行礼好,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割,干脆就只挥了挥手:“叶典史、叶夫人好。” “大叔大妈好。”唐臻怕贸然走过去会踩坏田地,便也只是远远做了个揖,叶庭轩有样学样,随着她一起行了礼。 苏之湄不好意思道:“臻姐姐,我们都是粗人,有失礼的地方你们莫要见怪。” “别这么说自己,什么粗人不粗人的,尊重是放在心里的,不需要那些虚礼。”唐臻道,“倒是我觉得有些歉意,今日要你来接我们,耽误你干活儿了吧?” 苏之湄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家地不大,就这么一小片,不过十五亩,有我爹娘其实就够了,要不然我闲着待不住,才跑出城去了呢。对了,我还有个六岁的弟弟,现在跑去别家玩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多几个人干活,肯定比只有二老忙活强。”唐臻见苏氏夫妇是光着脚站在田里的,当即就脱了靴子,挑衅地冲叶庭轩一笑:“怎么样啊相公,来学着干点农活吧?” 叶庭轩当时的心情就是,你让我干啥都行! “来!”他简单吐出一个字,也脱下靴子往田埂上一丢,把手递给唐臻,“走。” 苏之湄大窘:“别啊!你们别这样,我们哪受得起?!” “什么受不受得起,我还是跟你们学习呢!快来吧!” 唐臻抓住叶庭轩的手,脚踩进泥土里,内心不由地发出一声喟叹:爽! 多少年没有赤脚在土里走过了,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童年,泥土气息也带来无穷无尽的亲切感,要不是要顾着仪态,她有种想要撒丫子狂奔的冲动。 叶庭轩是怕她陡然踩进被松过的泥土里站不稳,才伸手去扶她,本以为她会抓自己的手臂,没想到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这柔弱无骨的小手牵在手里,叶典史登时出了点手汗,但他不管不顾地紧紧握住,再也不想放开。 唐臻站稳之后,下意识地就要挣脱,叶庭轩也不好当街耍流氓,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苏之湄也不是矫情人,推脱两句也就不再坚持,也脱了鞋子与他们一起下地,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给两人如何播种。 苏氏夫妇看见俩人这样,也有点受惊吓,但被女儿安抚了两句,就随他们去了。 唐臻寻思着有自己和叶庭轩“捣乱”就行了,便没有让护卫下地,命他们俩在田埂上候着。 她还有些儿时下地的记忆,很快上了手,叶庭轩虽然从来没种过地,但好在人够聪明,不多时也掌握了技巧,苏之湄这个师父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相公,你我来比赛如何?”唐臻笑道,“看咱俩谁种得又多又快。” 叶庭轩冲她一扬下巴,得意道:“那娘子可要加把劲了,为夫可不会让着你!” 唐臻挑眉:“走着瞧!” 哼,种田,我可是专业的! 于是两人开始埋头苦干,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面前的畦沟,仔细地播种、盖土,并未因为要比试速度而仓促了事。 在认真负责这方面,他俩还真是志同道合。 苏之湄也弯下腰来干活,与自家爹娘遇上的时候,她娘抬头看了看唐臻和叶庭轩,眉开眼笑地对她说:“叶典史两口子真是恩爱。” “那当然!”苏之湄望向弯腰并驾齐驱的两人,“很令人羡慕呢。” 叶庭轩嘴上说着不让着唐臻,但势必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体力给她增添更多的压力,基本还是保持着与她并肩的速度。俩人到最后并未分出胜负,但很显然,唐臻的体力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好在太阳几乎就要落山,今日的活儿也就算到此为止了。 苏之湄喊他们休息一会儿就回家,唐臻与叶庭轩坐在田垄边,叫她去验收一下两人的工作,别帮忙帮忙,最后成了帮倒忙。 “你俩真的挺不错。”检查完一圈,小丫头很耿直地说,“都很认真,没什么问题。” 唐臻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听到验收评语才放了心:“那就好!今天算没白来——相公,来,拉我一把。” 她是累了,这声“相公”拖着长音,听起来很是软糯,叶庭轩明知道她是在玩笑,心跳还是乱了节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别扬得太明显,一把将唐臻从地上拽了起来。 其实下午这几个时辰,叶典史的心都是乱的,他此前并不知道,自己看见唐臻洁白纤细的脚丫还会产生什么别的联想,上次他心猿意马时已经知道自己有些龌龊了,但今日才知道,自己还有龌龊至此的一面。 叶庭轩啊叶庭轩,你个禽兽。 为了让自己不胡思乱想,他是强迫自己不去看唐臻,专注于面前的畦沟,这才能把活儿干得漂亮,不至于拖了后腿。 现在唐臻一声玩笑般的“相公”,又把他扯回了那个尴尬的情境中。 好在对方没跟他再说什么,而是跟苏之湄并肩,有说有笑地往田埂上走,他便沉默地跟在后边,好好调整心情。 到了田埂边,苏之湄教唐臻弄干净脚,穿上袜子和靴子,叶庭轩愣没敢多往那边看一眼,抱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礼教,跟本能做着艰苦的斗争。 稍后他们跟着苏之湄先去了菜园摘了些菜,便回了苏家村。 一路上唐臻几乎忘了方才的疲劳,一路上伸长脖子四处看。 这古时的村落其实跟现世里一些贫穷落后的村子没什么不同,都是矮墙小院,一户一户的,离得有些远,看起来都有些破败,倒是路边的大树和草丛天生天养,是一片郁郁葱葱。 幸好是春季,旺盛的草木荣华掩盖住了村子的衰落之象,并有一些孩童在各家院门口嬉戏,更添了一份生机。 “对了相公。”唐臻觉得自己叫这称呼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咱们县城有社学吗?” 叶庭轩沉吟片刻:“我看县志上说曾经有,但现在没有了。” “穷得都揭不开锅了,谁还上学啊,再说也没有先生。”苏之湄道,“我们也就跟村子里识字的人学写自己的名字,有的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咱们白寒城多久都没出过读书人了。” 唐臻感叹,还是这大山实在太封闭。 她瞅了叶庭轩一眼,叶庭轩便明白她的意思,轻声道:“回头我跟王大人谈这事。” “需要钱的话我来出。”唐臻也小声说,“费不了多少钱,但孩子们必须得学认字。” 作为一个受益者,她坚定不移地认为,知识绝对能改变命运。 几个娃娃见有陌生人进村,都好奇起扒在一家院子的墙头上张望,唐臻看他们灰扑扑的小脸甚是可爱,忍不住冲他们招手致意。 谁知这院墙年久失修,本就摇摇欲坠,这会儿撑不住孩子们的重量,眼看就要往下塌! 叶庭轩和苏之湄同时出手,施展轻功快步过去,俩人都是一手一个,抱住四个孩子瞬间离开墙下,可还有一个小胖墩趴在最高处,已经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嗖”地凭空出现似的,一把将小胖墩捞起,足尖在坍塌的院墙石块上轻轻一点借力,于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地。 苏之湄惊魂甫定,看到那人,欣喜地喊道:“左大叔!” 叶庭轩却皱起了眉头,盯着对方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设定哈,不要纠结农作物品种~ 社学:元明清各州府县开办的学校,教育15岁以下的幼童,偏义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哈~ 第35章 拜师 唐臻定睛看去,对面是个身形瘦削的老者,已经两鬓斑白,看起来其貌不扬,但可以称得上身形挺拔,精神矍铄,气质与普通农户完全不一样,若放到现世,其实也就算是个资深中年人,离老年还差点。 那人放下手里的小胖墩,拍拍他的脑袋说了句“玩去吧”,小胖墩恭敬地回了一句“谢谢左大叔”,便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的小伙伴。 苏之湄兴奋地冲过去,大声道:“左大叔,幸亏你及时出现,要不他该开瓢了。” “你的轻功没落下,我也算老怀安慰了。”左大叔笑眯眯地说,看起来甚是平易近人。 叶庭轩一直观察着这个人,表情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 唐臻凑近他,小声说:“你认识?” “……还不能确定。”叶庭轩道,“听气息有些像。” 左大叔看向叶庭轩,走到他面前拱了拱手:“大人猜得对,那日正是草民。” 此人便是叶庭轩当日追贼时,弹出一颗小石子帮了他,又在树上嘲笑他的那位。 唐臻不由地惊奇:“你们习武之人,果真能通过气息辨认对方?” 太夸张了啦! “辨认是辨认不出来,但可以排除,这白寒城中,目前还没有功夫如此之高的人。”叶庭轩也回了个礼,“多谢阁下相助。” 左大叔哈哈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大人初来乍到,又卖力抓贼,在下既然恰好遇见,不出手也太说不过去了。” “阁下是否出身行伍?”叶庭轩表情仍是严肃。 他本就想去行伍中当教头,对大曜士兵的训练方式简直是了如指掌,方才见这位左大叔几个步法,便能看出端倪。 左大叔一怔,旋即又笑:“这都能看出来?叶大人也是行伍之人?” 苏之湄在一旁道:“叶典史是指挥使叶锋之子。” “原来如此。”左大叔再次拱手,“失敬失敬。” “左大叔,既然遇见了,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苏之湄急切道。 左大叔笑容不改:“你这小丫头,贵人在前,该是我自我介绍才对。” 苏之湄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怕你不愿意说嘛。” “我只是在此隐居,又不是逃匿,有什么不愿意的。”左大叔对着唐臻深深行礼,“草民左横秋,见过殿下。” 叶庭轩登时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挡在唐臻身前。 唐臻从他身后偏出头,好奇地看着这位左横秋:“你怎么……看出来的?” “当日殿下驾临时,草民正在城中,不巧听了去。”左横秋瞥了眼后面两名护卫,“也曾见识过铁鹤卫的威名,是以能认得出。不过请殿下放心,草民定不会泄露殿下身份,现在说明,不过是希望彼此坦诚罢了。” 是个直爽人!唐臻点头:“如此甚好!” 铁鹤卫是大内侍卫,能见过他们的必定不是普通大头兵,叶庭轩不放心地追问:“你既然出身行伍,又为何隐居在此?是何原因离开军中?” “大人且听草民回禀。”左横秋不卑不亢作揖道,“左某在军中原为斥候,从军数十载,无奈一次行动中伤及右耳,导致右耳失聪,承蒙长官体恤,特放左某离军,由军户转为民户。” “左某在边陲已无亲人,希望寻个远离喧嚣的安稳之地安身,几番辗转,来到这白寒城落户,居住至今。” 苏之湄小声嘀咕:“说得那么随便……明明你是因为左大婶才留在这里的。” 唐臻立刻抓住华点:“左大婶?” “阿湄指的是拙荆。”左横秋温声道,“当年确实是因为她,草民才留在此处。可惜她已经去世了。我俩膝下无子女,目前家中就只有小老儿一人混吃等死。” 提到去世的爱人,连声音都变得温柔许多,唐臻觉得这位左大叔有故事。 苏之湄立刻不愿意了:“左大叔,何必把你自己说得这般一文不值!臻姐姐,我能识字,会一点防身的功夫,全都是左大叔教的。不光如此,我们村子里小孩开蒙都仰仗他!” “哦对,你的名字也是大叔取的,是吗?”唐臻问道。 “对!” 左横秋无奈道:“阿湄,你真是什么都往外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两人这对话,俨然父女一般,唐臻能看得出,苏之湄的确仰仗这位左横秋,而左横秋此人,虽然称不上英俊,但浑身正气凌然,绝不似坏人。 情况问明白了,叶庭轩的神情也松动了些:“阁下的功夫确实好,在下甘拜下风。” “过奖过奖。”左横秋道,“大人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唐臻:“……” 传说中的官场互吹? 苏之湄拉住左横秋的手腕:“左大叔,叶典史夫妇俩要去我家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左横秋有些迟疑,唐臻赶忙道:“一起吧,能在此相识也是缘分。” 叶庭轩正想多探探他的底,也道:“正是,相请不如偶遇。” “那草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左横秋颔首笑道。 苏之湄开心大叫:“太好啦!” 唐臻打发两名护卫先回城,只把马匹给他们留下。一行人在村路上耽搁了这些时候,进了苏家的小院里,已经闻到了从厨房传来的菜香。 苏大叔把两张小方桌摆在院子里,周围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板凳,憨厚地笑道:“屋里地方小,现在外头也不冷了,咱们就在院子里吃吧,希望叶大人夫妇别嫌弃。” “怎么会!在外头更自在!”唐臻连忙道。 多一个左横秋,无非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苏家与他也很熟了,就当家人一般对待。苏之湄的弟弟在邻村小伙伴家玩,今日不回来住,家中就他们几人一起吃饭。 不得不说,苏大妈的手艺确实不错,再加上菜和蛋都新鲜,没放什么复杂的调味料,油也不多,仅仅放了些盐,炒出来味道有种返璞归真的好吃。主食是高粱面的窝头,很能填肚子。 令唐臻再次想起小时候那些简单的时光。 “臻姐姐,我们家拿得出手的就这些了。”苏之湄虽然请人来的时候很热情,但对方毕竟是公主,她心里不免惴惴,“你觉得味道可还好?” 此言一出,苏大叔苏大妈也都紧张地看着唐臻和叶庭轩。 “当然好了!我感觉菜都是我吃的呢!”唐臻揉揉肚子,凑到苏之湄耳边小声道,“都吃撑了,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我都想松开腰带了。” 苏之湄听了,捂着嘴笑了起来。 别人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看两人笑成一团,也知道是夸赞,饭桌上的气氛更轻松了些。 “左大叔,你功夫了得,不如你我过几招?”叶庭轩向左横秋拱手,“希望你不嫌弃,能指点指点晚辈。” 左横秋并未谦虚,而是微微一笑道:“好啊,给我看看你真本事。” 说罢两人便起身去了院外的乡间小路上,叶庭轩跳起来从树上劈了两根枝条,递给左横秋一根,他们便以此为武器拆起招来。 唐臻还没见过高手过招,赶紧站到门口观战,苏之湄也跟了过去。 “诶,阿湄,左大叔跟左大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唐臻一边看帅哥和精神老头较量,一边八卦。 “当然啦!”苏之湄靠着自家门框,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那会儿我还没出生,是听我娘讲的。其实左大婶原本嫁过人,跟着夫家迁去了别的城镇,后来她先夫去世,也没有孩子,左大婶一个人在外地生活,还曾犹豫要不要回咱们老家来。” “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左大叔。那会儿大叔右耳伤势复发,成日里疼得要命,性子犯倔也不看大夫,有天竟晕倒在路上,就被左大婶捡到了。左大婶没有顾及太多,便叫人把左大叔抬到自己家里,请了郎中帮他看病,最后治是治好了,但大叔的右耳彻底失聪了。” “相处多日,左大叔与大婶之间生出了感情,但寡妇门前是非多,大婶先夫家里不愿意,三天两头来闹事,都被左大叔给赶走了。但大婶之前并未有再嫁之意,觉得这样对不起先夫,不肯答应左大叔,催促他离开。” “左大叔不想大婶为难,便也走了。之后大婶的先夫家里觉得她没了倚靠,又来找她麻烦,大婶便决心回咱们老家来。她刚回来没多久,左大叔就追过来了。”苏之湄说到这直乐,“绝对就是故意找过来的,他总不承认。但后来就一直追求大婶,直到大婶点头,嫁给他做妻子。” 唐臻好奇道:“那时他们也就三十多岁吧?为何没有孩子?” 乡间小路上,叶庭轩和左横秋都没玩虚的,打得那是一个尘土飞扬,青年硬桥硬马,老头四两拨千斤,没少让对方吃亏。 “其实是左大婶不能生,她与她先夫无子就是这个原因,一直拒绝左大叔也是因为自己是个寡妇,还不能生孩子。”苏之湄望着左横秋,轻声道,“左大叔说遇见她之前,自己甚至不曾想过要娶妻,遇见她之后,便只想着非她不娶。嫁过人又如何,不能生子又如何,他喜欢的,始终只是她本人。” “这种话谁听了不动心啊!我猜左大婶定是因为这个才放下了心结,嫁给了左大叔。他们两个真的很恩爱,小时候我就记得,左大婶脸上总挂着笑,从没见过她皱过眉头,大家都说她是这十里八乡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前些年左大婶生病去世,左大叔也没有伤心欲绝,闲着没事儿了就到大婶坟头喝酒,与她聊天。可能他们都看淡了吧,感情那么深,生死也阻隔不了。” 苏之湄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左大叔疼爱妻子的美名远播,后来找上门来媒人几乎要踏破门槛,但左大叔把她们都轰了出去,表示他这辈子绝不续弦,谁也别再来找,来一个他杀一个,以后就吓得没人敢来了哈哈哈!” 虽然是个很普通的故事,但听起来真的很浪漫啊。 即便听过、演过、看过那么多爱情故事,这样质朴的情感,仍令唐臻觉得很感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种感情谁不想要呢? 不知怎地,她的目光落在了正与左横秋打得激烈的叶庭轩身上,突然有些出神。 这位小叶同学,应该也是这样的痴情人吧,唐臻心里突然有点柠檬,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能这么有福气。 正集中精力跟人过招的叶庭轩,余光突然就跟唐臻的目光连上了线,原本知道对方在看,他就想着要好好表现,现在更加玩命,不管自己实际上正处于下风,坚决要反败为胜。 左横秋轻功好,仗着这个优势制住叶庭轩很轻松,但他也看出来这年轻男子很想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整个花活儿,便也有意相让。 左右这位公主殿下不会武,肯定看不出来。 于是他突地一个趔趄,看起来像是上了岁数身体不够灵活,一下子被叶庭轩的树枝点中心口,便笑着拱手道:“不成了,草民输了。” 叶庭轩深知对方是故意的,但也没有矫情到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双手抱拳:“多谢左大叔相让。” 然后眼角偷偷瞄了瞄门口的唐臻。 唐臻拍手道:“两位的功夫都好厉害呀,太帅气了!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左横秋欠身:“叶夫人过奖了。” 叶庭轩心里想,“帅气”二字,一定是夸我的。 但他深知左横秋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在这穷乡僻壤,能认识这么一个有本事的人,决不能错过! 于是他单膝跪地,对左横秋行礼道:“求左大叔收在下为徒!” “使不得使不得!叶大人快请起!”左横秋一怔,赶忙要去搀扶他。 叶庭轩坚决道:“庭轩此言出自一片真心,求左大叔答应!” “左大叔,你就教教他吧!”苏之湄凑过来,“他是咱们白寒城的典史,要是他学了本事,对咱们也有好处不是吗?” 唐臻跟着过来,在旁边附和:“是啊,大人要是不嫌外子愚钝,就收他为徒吧。” 听她为自己说话,叶庭轩心里很是高兴,充满期待地望向左横秋。 左横秋也不拿乔,沉吟片刻后道:“成,那小老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徒儿拜见师父!”叶庭轩欣喜地改为双膝跪地,冲左横秋行了拜师礼,“师父出身行伍,定胸怀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徒儿愿替师父将此志愿传承下去,绝不负师父教诲!” 左横秋笑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有心就行了,快起来吧。” “徒儿还有一事相求。”叶庭轩起身道。 “说罢,只要是不过分的事儿,为师便答应你。”左横秋道,“算是回你的拜师礼。” 叶庭轩认真道:“徒儿想重整县衙三班,尤其要重新训练捕班快手——眼前的情形您上次也看到了,那些人实在难堪大用。这次不仅要增补人手,更要严加训练。徒儿求师父来担任教头一职!” 此言一出,唐臻心里先乐了。 小叶同学,很可以嘛,脑子转得够快,人才绝不外流! 左横秋也愣住了,心中苦笑,自己这个徒弟,倒是比看起来更机灵,这步步为营的聪明劲儿,跟当年我那长官有一拼! “成,方才都答应你了,这也算是我力所能及的事,那就这样吧。”他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徒弟大人,小老儿以后就听你差遣了。” 叶庭轩赶忙道:“别别别,以后徒儿自当好好孝敬师父!” 听他俩这边你来我往开始互吹,唐臻看着旁边傻乐的苏之湄,突然生出了个想法。 “阿湄,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哦,好啊,臻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第二天天气不错,程衍早起又没见到叶庭轩,不过他也见怪不怪了。 这臭小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不仅红鸾星动,听福生说,昨日他还捡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师父,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他赶上了,现在应卯也应得分外积极,等都不等自己。 算了,随他去吧! 程衍捏着他的扇子,一袭白衣,溜溜达达地去了衙门,进门后一路听着路过衙役们的问候,眼皮都没怎么抬,打着哈欠一一应了。 然后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声音就闯入了他的耳朵:“程师爷早。” “早。”程衍下意识地回答,好奇地抬头看,对上眼前那张脸,顿时不可置信地往后跳了一步,惊诧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做捕快呀!”苏之湄穿着捕快制服,抱着双臂,笑吟吟地看着他,“以后多多关照啦~”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宝写个熟人!嘿嘿~ 左横秋是我另一篇文里的配角,目前这篇文的时间比他那篇文要晚了三十年,情节也不连着,背景在这里也说明啦,不影响阅读。 第36章 规划 不远处门廊下,目睹这一切的叶庭轩,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昨日唐臻提议苏之湄来做捕快,所有人均是一愣。 “那怎么行?哪有女子做捕快的?”苏大妈头一个反对。 左横秋摇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以前我有同袍便是女子,她的箭术是我们这些男人当中最好的。” 苏之湄有些跃跃欲试:“我、我真的行吗?” “我觉得你可以。一来你会功夫,再严加训练,定然还有提升的空间。二来也不是特别需要照顾家中农活,有闲暇兼顾捕快的工作。”唐臻认真道,“三来,若涉案的人中有女性或者孩童,你的女子身份更为方便一些。” 叶庭轩附和道:“娘子说得确实有道理。” “这只是我的建议,选择权还是在你,别勉强。”唐臻拍拍她的手道。 苏大妈苏大叔也没别的想法,既然叶庭轩身为上官,已经表示没问题,他们也不过多干涉。 苏之湄本来就是个好动的性子,当即便痛快答应了。 她今日早早来了衙门,登记入册之后,领取到了两套最小号的黑色滚红边的衙役制服和一把牛尾腰刀。 县衙里空闲的房间不少,叶庭轩特意拨了一个小房间给她做更衣室。换好制服后,苏之湄觉得自己简直帅气逼人,丝毫不弱于那些男子,挥舞着牛尾刀自己耍了几下,心中兴奋异常。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程鸡腿,打算好好吓他一吓,特意找叶庭轩问了程衍应卯的时间。 叶庭轩一眼就看出她想干什么,自然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此刻得见,果然值得! 程衍偏头就看见了门廊下的叶庭轩,怒不可遏地大步走过去。 “好你个叶子昂,是不是兄弟?昨日为何不提醒我一句?”程衍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成心与她合起伙来骗我,想看我笑话是不是?” 叶庭轩笑得直不起腰来,扶着程衍的肩膀:“真不是,这事儿是昨晚临时才定下,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歇下了,我哪有功夫告诉你。” “这种情况,你就该把我摇醒告诉我!然后我立刻打包离开这里!”程衍一抖肩膀,把他的手给抖了下去,甩开扇子呼呼扇风。 “也不至于嘛,你俩又没有深仇大恨。”叶庭轩开口就想笑,“只有救命之恩。” 程衍:“……” “算了,想来也确实没什么。”他想了想,“就是方才吓了一跳。她做哪一班?” “捕班快手。” “嗯,挺好,平日里估计也见不着面。”程衍一甩扇子,回头看苏之湄已经不在方才那里,冷哼一声,“我这人心胸宽广,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叶庭轩想起昨日苏之湄夸奖程衍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有趣,他知道程衍其实也是口不对心,就是最糗的模样都被苏之湄看了去,心里总觉得不爽,这才表面上排斥对方。 但他这种排斥,实际上也是一种在意。要不然,为何大家都看到了他出糗,他偏偏只针对苏之湄一个? 感情之事,果然是旁观者清,难怪此前程衍一直调侃他与唐臻。 现在风水轮流转,换成他来调侃程衍了。 调侃归调侃,苏之湄这么理解程衍,确实是玲珑剔透的好女子,程衍这二十年活得并不容易,两人若能真心相许,想必从此之后内心也不会再孤单苦闷了。 …… 叶庭轩那边为挚友献上真挚的祝福,唐臻这边也挺忙活。 去乡下“考察”给了她很多启发,令她进行了一番认真思考,总结出三个目前亟待解决的事情——开山路、建改良大棚和普及咖啡。 这三件事必须齐头并进同时进行,不可能做完一件再去做另一件。 昨日田地里大家种地,看起来是热火朝天,但其实唐臻能听到很多农户都在担心,眼下春末就要入夏,有雨水是好事,他们怕的是再度遭遇狂风暴雨,甚至是突然降温发生冰雹灾害,在农作物还没有长起来之前,随便一场大暴雨或者大冰雹,都会断送眼前的劳动成果。 她之前想过大棚技术,但这个主要是用于反季蔬菜,还没怎么见过用在庄稼地里的,而且大棚需要塑料薄膜,这玩意是化合物,以现在古代的这种科技水平,想都不要想。 唐臻把脑袋都快想秃了,最后决定搞个改良大棚,给地里的庄稼盖起“小房子”,至少能够抵挡狂风暴雨,至于材料,就只能用薄木板或者编织得网眼特别细密的藤板。 接下来,普及咖啡也迫在眉睫,要令大众首先接受,才能让他们愿意跟着一起种。唐臻已经打算好了,若是有了第一批的咖啡果实,她要劝皇帝爸爸一次性购买下来,只有让农民们赚到了钱,大家才会有动力去种这种舶来品。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不爱喝,只要可以赚钱,也会愿意种。至于将来的销售方向,自然还是以出口为主——目前西域各国,应该也会愿意尝尝这来自神秘东方的咖啡果实吧! 现在基本没有什么媒体,能够帮忙带货的就只有皇家了,要让皇帝爸爸愿意主动宣传,肯定得是他觉得说出来倍有面子的事儿,要做到这一点,想想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没关系,唐臻想,这都是后话,先努力实现生产,再考虑销售。 现有耕地肯定是不能转为种咖啡树,唐臻早就瞄上了对面桐影山,但要是想从那上面开辟咖啡种植园,头一件事就是要剿匪。 山路她想从古苍山开,毕竟翻过山就是隔壁市镇,离得不远,但在山路开通之前,若是能把桐影山的山匪给整治了,从那座山出去稍容易一点,无非就是路远些罢了。 等古苍山的山路开通,就可以从两个方向实现运输,交通就会更加便利。 考虑到上次叶庭轩被电击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还是晚上进入图书馆比较好,要是通宵学习,那就只能白天睡觉。 于是接下来,唐臻只能变成夜猫子,每晚到无限空间图书馆偷摸学习。 白天需要补眠,原本和小叶同学约好的晨跑只能暂时告假,叶庭轩又是几天见不到公主的人影儿,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好在映月常常来他家看福生和小鸡仔儿,他便“顺嘴”关心了几句,听映月说公主声称最近全身困倦,总想睡觉,认真负责的叶典史就督促她赶紧去找御医去请脉,免得公主讳疾忌医。 映月深以为然,当即就去把御医请了来。 御医自从来到这白寒城,除了定期去给公主请个平安脉,平日里也没人敢找他瞧病,天天闲得蛋疼。 这一听召唤,立刻叫小徒弟拎着药箱,颠颠儿地就来了。 唐臻本来就没病,仗着年轻不怕熬夜,也不怕他诊脉,最后果然无事,御医的结论就是只需多休息,进补,同时劳逸结合就成。 她看对方眉宇之间颇有些愁怨,多问了几句。御医自然不敢跟她抱怨什么,但唐臻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忧虑。 其实这事儿她之前也想过,不光御医,包括随行的御厨,由于都是些男子,“公主府”才四进院,实在不适合他们进入,就都被闲置了。 实在是浪费人才啊! 于是唐臻便试探道:“郭大人,您在白寒城里开家医馆,如何?”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御医郭大人连忙拱手作揖,“老臣的职责是替公主殿下诊病,怎么能有这种心思!罪过罪过!” 眼看老头过于激动,唐臻赶忙安抚道:“并非要你开馆赚钱,大人也在这里住了不少时日,城内情况应当是有所了解,此地医术水平实在令人堪忧,若有百姓有个疑难杂症,那只有等死的份儿,这情形令本宫看了着实揪心。” “殿下担心得是,近日老臣也听说过一些事情,原本几服药、辅以针灸就能痊愈的病症,却因城内郎中缺乏经验,错过了最佳诊治时机,白白送了性命。” 郭御医平日里闲极无聊,与上次帮公主诊脉的郎中勤走动了些,没聊几句就试探出此人深浅,所谓医者父母心,他内心油然而生一股对当地百姓的担忧。 唐臻赶忙打蛇随棍上:“是以本宫有此建议,郭大人开设医馆,教学为主,为白寒城培养更多的医疗人才,也算是一大善举。而且教学相长,也有利于大人自我提升不是?” “大人既收朝廷俸禄,收徒便可以不取学费,这样也有更多的贫民子弟可以学得谋生技能,但如果徒弟们愿意向大人交付束脩,那算是他们的一片孝心,本功能绝不过问。” 一席话算是说到郭御医心坎里去了,他没再拒绝,激动得颤颤巍巍地说:“那……那老臣先谢过殿下!开医馆的钱老臣自己出,请殿下放心!” 安置好了老御医,唐臻心中突然轻松了一些,古代医疗水平普遍不高,但御医总能强一些,有老郭头带头,至少能慢慢提高白寒城的医疗保障。 至于御厨那几位,她也有了安置之处。 原本唐臻想让御厨们自行开个饭馆,但后来一想,城内各个消费场所都那么不景气,这哥儿几个就算开饭馆,早晚也是关张大吉,毕竟这饭馆不比医馆,算不上刚需。 这不是昨日还跟叶庭轩探讨重开社学之事吗,那就让御厨们管社学伙食,把白寒城的明日花朵们都喂得白白胖胖,干农活有力气,学习也能动得了脑子。 若这些孩子们有爱做学问的,通过童试之后也好重开县学,为朝廷选拔人才。 啧,真是越想越美。 这些都需要前期投钱,幸好唐臻手里还有一些准备。 她这个原身公主还没有封号,年例不过三百两纹银,外加一些粮食布匹。估计原身挺能花钱,赏起下人来也足够大方,之前唐臻计算过,满打满算手里只剩五百多两银票。 再加上皇帝爸爸爱女心切,怕她出来遭罪,临行前赏了三百两,拢共八百多两,一路上也就花了个零头。 而这白寒城的百姓,平日里自给自足,生活消费不多,差不多两三两银子就能供一家人活一年。唐臻粗粗算了个帐,觉得要自己暂时先养活这一城百姓,也能撑得住! 只不过钱要花在刀刃上,医馆老御医自己出钱,帮农户盖改良大棚,招纳衙役、剿匪、开山路、办社学、推广咖啡,都需要花钱,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啊! 唐臻心里暗暗想,但愿能进展顺利,做出点样子来,也好找皇帝爸爸要更多的钱。 这几日伏案翻阅资料,功夫总算没白费,她大约搞出来一个改良后大棚的图纸,另外一个重要收获,就是人力咖啡烘豆机。 西域进贡的咖啡果没办法保存,基本已经烂完了,因此目前那64棵咖啡树,都在用扦插的方式进行培育。 唐臻时不时去咖啡苑“视察”工作,看到一排排的育苗盆里插满了咖啡树枝条,十分满意。 将来这些小枝条茁壮成长,也会变成一棵棵帅气的咖啡树,而且它们会慢慢根据当地的气候去调整自己的适应性,就像《侏罗纪公园》里的一句台词“生命总会找到出路”,生物的这种本能真是值得人学习! 之前叶庭轩从咖啡树上带回来的枝条已经生了根,唐臻把这一棵单独种在了自己院子里,帮它遮阳、浇水、除虫,还在它周围扎了一个小篱笆墙,以防止焦玛跳进去给它啃了,现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根枝条已经是棵茁壮的小苗苗了! 唐臻在心里给它取了个名,叫“杰克”,源于《杰克与豆茎》那个童话,她希望杰克能长得高高的,最好也能长到天上去! 嗐,来自老母亲的一个卑微的心愿罢了。 等咖啡树结果还需要很久,好在处理过的生豆能够储存,现在还有七八百斤,都存在县衙仓库里。目前要推广咖啡,就只能靠它们了。 生豆需要烘焙才能变成熟豆,唐臻翻了许多资料,找到土耳其和埃塞俄比亚人烘焙咖啡豆的方式,都不太适合现在的情况,最后,终于被她找到了一种十九世纪那不勒斯的咖啡烘焙器具。 这东西是一个金属镂空圆筒,网眼很细,底端有个狭长的铁槽用以放置炭火,圆筒一边有小口可以放入咖啡生豆,另一端是一个细长的手杆,摇动起来可以使圆筒滚动——整体的观感很像现世里街边做大米爆米花的那种黑筒子。 唐臻又借鉴了别的烘焙器具,给圆筒里设置了可以用来拨动咖啡豆的叶片,这样能让被烘焙的豆子均匀受热。 这东西肯定不如现世的电动烘豆机好用,可能也存在设计缺陷,但以目前的情况,只能随用随调整了。 差不多画好分解图和整体的草图,又是一日清晨。 但她激动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不睡了,起身洗漱吃过早饭,带上护卫,拿着两卷图纸欢快地去找叶庭轩。 哈哈,小叶同学,有活儿给你干喽! 第37章 大棚 一连几日没能见到公主,叶庭轩心里也是抓心挠肝的惦记,好在他也不是闲着没事干,主要忙活着招募衙役。 春日里一场狂风暴雨,几乎毁去了农户今年的希望,县衙仓库的粮食都放出去赈灾了,但依然还有些家中人口多的吃不上饭。 像苏之湄家这种还有存粮的,实际上少之又少。 原本叶庭轩以为,连饭都吃不起的情况下,官府出钱募充衙役,定会有人蜂拥而至,然而事实与他料想的截然相反,他让苏之湄在衙门口摆出报名桌,等了整整两天,前来报名之人根本寥寥无几。 叶庭轩实在摸不着头脑,问苏之湄,苏之湄也不太清楚,两人吹了一下午冷风,小丫头才突然想起来。 “哦,对了,定是户籍的原因!” “此话怎讲?” 苏之湄一拍桌子:“叶典史,你忘了?皂吏捕快等都是贱籍啊!后代不许考科举的!虽然我们这儿就没几个识字的,但谁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呢?” 叶庭轩经验少,这方面确实疏忽了,经苏之湄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 虽然捕快衙役是贱籍,但是要放在比较发达的城镇,有油水可捞,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做的,可在在白寒城,顶多也就挣点工食银,没有油水谁愿意牺牲。 想到这一点,苏之湄突然也有点打退堂鼓:“叶典史……要是必须要脱民籍,入贱籍的话,这个……我也不能干了,万一将来我儿子想考科举呢?我也不能害了他不是?” “别担心。”叶庭轩道,“你本来就是特事特办,我会向王知县秉明此事,让你不必改户籍。” 眼下都这无人可用了,还讲究这些实在不太合适。 如果为了招募更多的人,或许可以在户籍问题上全部放开。 叶庭轩正想着,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一名铁鹤卫骑马飞驰而来,到衙门口看见他,下马行礼。 理论上讲,铁鹤卫的品级比叶庭轩高多了,本应叶庭轩向对方行礼,但现在因着他还有未来驸马的身份,再加上唐臻一直倡导废除这些不必要的虚礼,因此两人只是同时向对方一拱手,以示尊敬。 叶庭轩见他来,还有点着急:“不是公主殿下出什么事了吧?” “不是,殿下只是让我给叶典史送信。”铁鹤卫从怀中掏出薄薄一张纸,双手奉上。 叶庭轩道了声“多谢”,立刻拆开看,只见信纸上几行短短的娟秀小字,写着:“子昂,之前我忽略了一件事,若是需要大伙儿脱民籍入贱籍,必定很难招募到人手。建议这次特别处理,前来应召者,三年内无需改籍,三年期满,去留随意。” 跟喜欢的人心有灵犀,那真是令人有种说不出的欢喜,他看完字条,珍惜地往胸口一揣,立刻叫人重新写了布告,张贴到了城中各个布告栏里。 此举简直立竿见影,布告张贴出去没过两个时辰,前来应召者不计其数,把原本门可罗雀的县衙大门瞬间便挤了个满满当当。 来到白寒城这么久,叶庭轩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 新的捕快只选拔二十名,他将此事交给兵房胥吏,由他们进行前几轮筛选,再由自己亲自从最后的四十人中选出三十人,最后一轮,则与师父左横秋一起面见本人,选出了最终的二十人。 这新招募的人,将会与原本的十名捕班快手混编在一起,分成两个班,目前连苏之湄在内的全部三十人,已经在左横秋的带领下,开始了训练。 叶庭轩原本就打算去军中做教头,左横秋出身行伍,两人商量出来的训练计划向最高标准的行伍士兵看齐,耐力、速度、膂力,刀法、箭术通通上阵,把这帮捕快们训得叫苦不迭。 一帮大老爷们都受不了,对苏之湄来说,更是艰难的考验。左横秋人上了岁数心也软,总想着私下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但小丫头咬牙忍耐,表示坚决不能丢女儿家的脸! “臻姐姐说了,这些又不是真正超越极限的事,男子做得,女子也能做得,左大叔你放心吧,我也不会硬撑的,如果真坚持不住,一定会向你告假。” 左横秋十分欣慰,跟叶庭轩道:“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不一般。” 叶庭轩抿唇一笑,没有应声,心里却想,那当然,我的臻儿无论见识、心胸、毅力还是头脑,全都不输男儿! 若她真是男儿身,或许连自己都要甘拜下风。 七日为一个训练单元,结束后全体捕快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改善。看完他们的早间操练,叶庭轩便打算晚间就此事去拜见公主,向她做一个详细汇报。 也好顺便见见她。 谁知他刚坐下翻阅公文,便听皂吏跑来通传:“叶典史,公主殿下来找你啦!” 这些日子混得熟了,再加上王知县有意事事都让叶庭轩经手,叶庭轩新官上任三把火,满腔热情全都投在工作上,很快便与县衙上下所有人都混熟了。 他这人,起初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不似程衍那般整日嬉皮笑脸好接触,但混熟了之后,所有人也都知道他待人亲切,为他人考虑也周到,实际上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再加上程衍总是凑在中间插科打诨,所有人也都不似最开始那般惧怕叶庭轩,反而喜欢与他开玩笑。 这不,通传的时候,小皂吏还冲他挤眉弄眼,挂着一脸媒婆笑。 听到公主来了,叶庭轩顿时兴奋得什么都不在乎,赶忙往外跑。 冲到前院,老远便看见穿了一身嫩黄色袄裙的唐臻正跟苏之湄笑着聊天,她整个人在阳光映衬下,浑身闪着光似的,仿佛一朵娇艳欲滴的迎春花,看得叶典史心口咣咣直跳。 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敢失了体面,只得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冲她们走去。 唐臻看见叶庭轩,才觉得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也开心地冲他挥手:“相公!” 此处是县衙,两人本不需打这样的幌子,可是她叫得这样得趣,叶庭轩心里也很甜蜜,“恬不知耻”地应了,走到她面前,拱手道:“参见娘子。”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伦不类的叫法把唐臻逗得大笑,连苏之湄也觉得特别有趣,站在一边跟着乐。 叶庭轩做了个“请”的手势,俩人都跟他往典史衙方向走去。 “今日怎么得闲来衙门了?”他问道。 唐臻晃晃手里的纸卷:“当然是研究成果取得了革命性进展。” 叶庭轩不懂什么是“革命性”进展,但他特别喜欢听她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尤其也喜欢她什么事会第一个跑来告诉自己。 “既然有进展,不如我去请示王大人来一起议事。”叶典史还是稍稍心机了一点,想听唐臻说她就是来找自己的。 果然,唐臻摇头道:“算啦,不好事事都麻烦王知县,先与你商量好了,你觉得可行,再去禀报他老人家比较好。” 叶典史心里听了舒服得很! 苏之湄跟在俩人后边,并插不上嘴,但就是觉得听他们说话特别有趣。 谁知快到办事房的时候,有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后领,她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一使劲就将人从身后抡起来,“咣”地一下摔在身前的地上。 “哎哟!” 这动静惊动了前边两位正岁月静好的人物,唐臻和叶庭轩愕然地回头看,便见程衍趴在地上,姿态鲜活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狗啃泥”。 苏之湄显然也没料到这会是程衍,毕竟她到县衙来之后,一连十日都没有见过他,谁知道这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她身后呢! “你这个人,好端端的做什么偷袭我?!”她赶紧上去搀扶,但被程衍一脸哀怨地给无视了,还是叶庭轩过去伸了把手,把他拉了起来。 程衍今日穿了身墨绿色的袍子,好处就是沾了泥看着不明显,他揉着胳膊,怒道:“还说我,好端端的你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这里是县衙,又不是荒郊野外!我不过就是想提醒你,叫你别跟在人家两人身后碍眼,没想到换来你以怨报德!” “摔你是我不对,但你也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苏之湄不爽道,“你要是想叫住我,拍我肩膀不就成了,做什么要揪我后领子?还以怨报德,这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吗?你做什么了就‘德’了?臻姐姐和叶典史都没嫌我碍眼呢,轮得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这一通突突把程衍快给整抑郁了,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之前是避而不见,但见了就又想逗她,看她发脾气觉得既有趣又解恨,也报上次对方“偷袭”自己的一箭之仇。 不过现在想想,方才举动确实太孟浪了,被人摔在地上纯属活该。 于是他深深叹了口气,双手作揖,给苏之湄深深鞠了个躬:“是我不对,是我开玩笑过火,请姑娘见谅。” 苏之湄本以为要和他吵上十个八个来回,没想到这人竟突然给她赔礼道歉,真是始料未及。 “啊,也、也没什么大事,本就是个误会,算了。”她摆了摆手,看着程衍灰头土脸的模样,关心道,“方才摔得疼吗?下回我一定轻着点。” 程衍赶紧后退一步:“千万别有下回了!” 唐臻和叶庭轩见这一幕,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四人一起进了办事房,唐臻先把她画的改良大棚的图纸一一摊开放在桌面上。 “大家都听过汉代的太官园和唐代的内园吧,就是一种温室种植瓜果蔬菜的技术。”她不好举出现代温室大棚技术,翻遍史籍资料,倒是也学到了新鲜知识。 叶庭轩与程衍齐齐点头,苏之湄有些不解:“什么是太官园和内园?” “《汉书·召信臣传》中便有提及,‘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是用这种方式保持室温,可以在冬季种植温暖时节才能生长的蔬菜瓜果。” 程衍抖开扇子,边扇边说:“唐代内园跟这个原理相似,但没有蕴火,而是引进温泉水来保持温度。唐代王建有诗云‘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就是指这个。” 叶庭轩跟着道:“此前殿下在运输咖啡树的车里都放置了炭炉和水桶,道理应是一样的。” 苏之湄想了想:“种菜和瓜果都可以,但是小麦大豆高粱玉米……这不成吧?生长期那么长,哪有功夫给它们烧炉子引温泉?再说我们这里也没有温泉啊!” “确实有难度,但我们的目的不是要种反季蔬菜,而是保护咱们的农作物不受恶劣天气影响,因此保温效果倒在其次,主要还是遮风挡雨和防冰雹。” 唐臻指着图纸上画的架子道:“我的想法就是将田地分割成小块,每一块用木板围起来,顶上用镂空藤板罩一层,最外层再搭一层木板,天气晴好的时候,上面不封顶,若是突遭狂风暴雨,便依着情况升起两层防护,能在很大限度上保护农作物。” “围着田地的木板最上边留出凹槽,这样随着作物的生长可以不断加高,顶层的藤板和木板可以做一个灵巧的机关,只要拉动把手,就可以让它们自动升起并闭合——只是怎么做这种机关,我还不太清楚,但应该不难,只要找些木匠师傅来问,他们定能明白。” 毕竟她不是匠人出身,能想到这个程度已经挺不容易了。 古代能工巧匠辈出,唐臻坚信可以找到这样的人。 听完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苏之湄,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唐臻搭上她的肩膀:“田间地头的事儿你最熟,有什么就直说吧。” “好像有用,但是……这得费不少功夫吧?”苏之湄不太确定地说,“光我家那片地,就得做不少这个……” “大棚。” “嗯,大棚,大家未必愿意搞。”苏之湄惴惴地说,“连我爹娘都未必能说服。” 唐臻想过这事,解释道:“若要推广,肯定是先找师傅定做,这部分费用和功夫我来负责,只需要农户们配合,愿意安装使用就行。” 将来尝到了甜头,还怕他们不用吗?正好城内也有不少手工业者投闲置散,这也能帮他们创收。 苏之湄想了想:“那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那是自然。”唐臻道,“若他们不愿意,也别勉强。” 叶庭轩突然道:“我有一个建议。” 唐臻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是什么?” “上次去苏家村,见到旁边有不少荒地,不如你我二人认领下来,先在这块荒地上搭建大棚,以身作则。”叶庭轩缓声道,“若是效果好,其他农户定会主动效仿。” 嘿,这不就是试验田吗?小同学有想法! 唐臻乐道:“好哇!就以你我夫妻二人的名义认领下来,咱们亲自耕种,盖大棚,给大家伙儿带个好头!” “夫妻二人”什么的,听在叶庭轩耳朵里,老甜了! 程衍完全不懂种地,在旁边一言不发,看着叶庭轩自己傻乐呵,心里一直在嘲笑他。 真能沉得住气,看你能憋到几时! 谁知叶庭轩扭头与他对上眼神,便揽着他的肩膀道:“程师爷,作为县衙一员,你也来做个表率吧,我见那处荒地不少,你也来认领几亩地如何?” 程衍:“……” 你种你的地,搞我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主意了,让程师爷种地试试,哈哈哈! …… 王建那首诗是《宫前早春》 “太官园”和“内园”资料来源于网络《承德晚报》2017-2-9第11版 第38章 冤家 此言一出,唐臻与苏之湄都忍不住笑了。 “你可饶了我吧!”程衍恼火地推开叶庭轩,道,“我哪会种地?!你信不信我能把这块荒地种得更荒?” 叶庭轩笑道:“你农学的书可是看了不少,不想着实践实践吗?陆老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广泽,要知行合一啊。” 程衍此刻就是双眼发晕。 “算啦,他一个瘦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指望他种地,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苏之湄认真为程衍“开脱”,“咱们别难为他了。” 程衍这就不能忍了:“诶?凭什么瞧不起人,你见我哪里瘦弱了?我也一身腱子肉,比起子昂来半点不差!” 说着还很不服气地弯了弯手肘,可惜衣袖宽大,什么都看不出来,要不是有女子在,他恨不得扒了衣服给人展示展示。 “又不是没力气,也不是不懂农学,那你为何不肯种地?”苏之湄诚心发问,“莫非是因为懒?” 程衍:“……” 围观的唐臻与叶庭轩,实在忍不住,齐声放声大笑。 可恶啊,明明知道对方是在用激将法,可我偏偏就是忍不住要接招! 程衍热血涌上脑门,收起扇子,在桌上“哗”地一敲:“种就种!怕你不成?!” “可别!程师爷千万别勉强!”苏之湄赶紧道,“我怕那块地它受不了。” 程衍冷哼一声,冲她拱手:“这不是还有苏捕快这个行家里手在吗?若遇到不懂之事,程某定会诚意向苏捕快请教!” “好说好说。”苏之湄目的达到,笑得狡黠。 唐臻和叶庭轩吃瓜吃得够爽,不约而同端起茶杯轻啜。 “阿湄!”左横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叶庭轩看见他来,立刻恭敬作揖:“师父。” 左横秋点头,对苏之湄道:“该训练了。” “来啦来啦!”苏之湄也端起茶杯喝了个光,笑嘻嘻地说,“臻姐姐,叶典史,我先走了!” 而后她看了眼程衍,煞有介事地做了个揖:“程师爷。” 程衍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还礼道:“苏捕快。” 苏之湄转身灵巧地跑出房间,片刻后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程衍的脸色,就与他身上的袍子一般颜色,墨绿墨绿的。 “广泽,那我可给你记下了?你自己种五亩地如何?”叶庭轩强忍住笑,问道。 唐臻附和道:“五亩地也不是很大,程师爷这般强壮的男子,肯定没问题。” “强壮男子”程衍“哼”了声:“你俩夫唱妇随,我说不过,随便吧。在下先告退了!” “哎,别走。”唐臻阻止道,“今日过来县衙,还有要事与程师爷商议。” 叶庭轩顿时明白:“是社学之事?” “正是。” 程衍一脸迷惑:“能不能从头说?你俩这般打机锋,我可听不懂。” 唐臻冲叶庭轩一点头,叶庭轩会意,便向程衍解释:“那日我们去苏家村,才知附近的孩童无处识字,只靠着村里几个认字的大人随便教两个,于是臻儿便想着恢复县中社学,既然臻儿特意来找你,便应当是想要你担负起教学的职责。” “正是此意。”唐臻笑道,“听子昂说,程师爷你才高八斗,还有过目不忘之能,由你来替这些学童们开蒙,我最放心不过了。” “又要我种地,又要我教学,还要我做师爷。”程衍撇撇嘴,狠狠剜了叶庭轩一眼,“挚友啊,你可真是逮着瘸子猛踹!” 叶庭轩实在乐不可支,笑得双肩不停抖动:“这就是能者多劳嘛!” “教学之事,确实不能全落在你一人身上,这也压力太大了。”唐臻解释道,“我是希望由师爷来负责,比如制定教学计划、在白寒城内选择适合的人来担任先生,以及测试这些学童们的底子,按程度给他们分出班级,再由程师爷自己认领一个班级,亲自担任师长便好。” 这种事情对程衍来说完全小菜一碟,他只是略一沉吟,便轻松答应下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子昂,此事可同王大人商议过?现在就可以筹谋了吗?” “此前已经问过他的意思,大人说全听臻儿安排。”叶庭轩说着,冲唐臻笑了笑。 程衍扇子在掌心一拍:“好,我这就去做计划,先告退了——免得晚走一步,你俩再给我派活儿。” “那不成,把人累死我们就无人可用了。”唐臻俏皮地冲他福了一福,“程师爷慢走。” 眼看程衍脚步飞快地跑出去,叶庭轩与唐臻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此行收获满满。”唐臻想到什么,从袖筒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叶庭轩,“这一百两,是给衙役们的工钱,还有修缮社学的费用。” 叶庭轩意外:“这么多?!” “不多不多,衙役们的工食银是定数,但社学这边,少不得要花钱。光修缮教室就得用去一大笔,对了,那些御厨无处安置,我就打发他们来给社学做后厨了,以后孩子们来上学,三顿饭全管,说不定这样,他们家人更愿意放他们来念书。” “其实招生就很困难,子昂,这个靠你了,想办法去劝服那些父母,实在不行就利诱,咱不光管饭,还管接送。无非就是安排几辆马车,每日辰时初去村口接他们,酉时初给送回来,课本、书包、笔墨纸砚全包,只要他们把孩子送来就成。” “哦,对了,我让郭太医去开医馆收徒弟了,到时你也可以跟村里孩子们的父母说,在咱社学念书,生病管治,也不收钱。” 唐臻想到现世里自己的母亲,深深叹口气:“该有的教育一定不能缺失,只有见过大千世界,孩子们才更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若是他们不知道,还以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若是他们见过一切,仍觉得眼前的一切是最好的,那至少是他们的选择。” 见她如此殚精竭虑,叶庭轩着实心疼:“臻儿,你最近太过操劳了,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别这么逼迫自己,白寒城百废待兴,急不得。” “就是因为百废待兴,我才着急啊。” 饭要一口口地吃,可是吃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曙光? 唐臻心里充满了忧伤。 叶庭轩看着桌上那卷图纸,发觉还有另一套,画的是圆圆的筒状物,好奇地拿起来看:“这是什么?” “嘿,你不说我都忘了!”唐臻兴奋道,“要推广咖啡了,我画了个咖啡烘豆机的图纸,还得麻烦你替我找铁匠照图做一套来试试!” 叶庭轩仔细看了图纸,又问了她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便胸有成竹道:“成,包在我身上。” “辛苦啦!”唐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娘子分忧,自然是相公分内之事。”叶庭轩说这话有点紧张,赶忙替唐臻倒茶,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但这个程度的玩笑并不能引起唐臻什么过分的反应,倒是令她想逗逗这位叶典史:“诶,子昂,若是你将来娶妻,妻子比你更聪明,更能干,或者她会功夫,功夫比你还好,你会介意吗?” 叶庭轩心想,这不就是你吗?你这是试探我,还是真的问我想法? 你已经比我更聪明、更能干了,我一点都不介意,只是为你心疼。 唐臻见他不语,以为这问题问得唐突,便道:“随便问问啦,不想答可以不答。” “不是不想答,是不知道该如何答。”叶庭轩深深望进她眼里去,“若是凭空想,我想不出来,男子皆有好胜心,与其他男子相比,尚且心存不甘,若是一个赢弱女子胜过自己许多,心里自然无法处之泰然。” “但若找一个参照,如果我将来的妻室,如同、如同臻儿你一般聪明能干,我定不会介意,只会觉得为她骄傲。” 唐臻心想,哎,小同学,那你是因为爱而包容,并不是认同女子的能力和地位啊。 不过受时代所限,他能这么想,已经算不错的了。 想到这里,她便道:“对了,将来去村里招收学童,女孩子也要尽可能招揽过来,不能只招收男孩子哦!” 见她对自己方才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叶庭轩失落极了,恹恹道:“嗯,你放心吧,我也是希望嫣儿能多念书识字,多增长见闻的,自然会一碗水端平。” “那就好。”唐臻想了想,长长舒了口气,“好了,还有下面一个议题——可能需要找几个最熟悉白寒城情况的人来问问,系统了解一下这里的神灵都有哪些……” 听闻此言,叶庭轩立刻起身,到书架上拿了一本册子递给唐臻:“那日听你与苏姑娘提起,回来我便翻完了县志,也问过许多人,将本地人所相信的神仙鬼怪全抄在了这本册子上。除了所有百姓全都信奉的那些神仙、土地神之外,白寒城百姓信奉的,确实也就只有古苍山和桐影山两个山神,以及他们的丰收爷爷。” 唐臻接过那本册子,信手翻了翻,发现不仅有文字总结,山神们还都配了线稿插图,画得颇为考究。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她,每页文字都不多,就算是竖排版没标点,她看起来也不算太费劲。 “小叶同学,功课做得不错嘛!”她笑眯眯地冲叶庭轩用手指比了个“心”,“么么哒!” 叶庭轩一脸茫然:“蛤?” 唐臻哈哈大笑:“没什么没什么,夸你棒棒哒。” 叶庭轩心想,臻儿这怪话,感觉有点不同寻常呢! “唔,下个月有丰收爷爷祭祀庆典,这是个好时机。”唐臻翻看着册子,兀自嘟囔道。 “做什么的好时机?” 唐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叶庭轩心脏陡然跳得更快了些,靠着桌子滑过去,凑近了她。 “什么事?” “你要不要和我……”公主殿下吐气如兰,湿热的气体喷在他的耳廓上,令他心中激动不已,“演场好戏?” …… 程衍经过教练场的时候,听到那些捕快们在齐声喊着号子,不由地驻足观看。 那苏之湄就在队伍最末端,又瘦又小的,穿着黑色的制服更显得只有一点大,好像这条队伍的句读似的。 想到这个比喻,程衍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此时队伍之间散开,每十人一队,首尾相接,每人双肩上都要扛两个大麻袋跑圈。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时至午时,阳光热烈,教练场虽然不大,但几圈下来,就连看着最强壮的男子都已经汗流浃背,呼哧带喘的,苏之湄扛的麻袋尽管要比别人的稍小些,依旧十分吃力。 但这丫头咬紧牙关不放松,就算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掉队,她始终踉踉跄跄地跟在队伍当中。 直到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才被自己绊了一跤,“扑通”摔在了地上。 而过往之人,竟没有一个上去扶她的。 程衍实在看不下去,扇子往腰间一塞,大步跑进了教练场,不管不顾地抓着苏之湄的双臂,将她扶了起来。 她两条袖子卷到手肘,两只小臂正好擦在地面上,擦出了斑斑血痕,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苏之湄扭头看是他,恼火道:“你干什么?!” “你受伤了!”程衍皱眉,“凶什么,不分好赖人吗?” 他转头对着依旧在跑圈的人,大声道:“同袍受伤了,你们都不管吗?” 其余人依旧继续向前跑,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苏之湄气得去捂他的嘴,小声道:“你别说了,还嫌不够丢人?这是教头下的命令,操练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负责,别人不许帮忙。” “你们这是什么教头?!”程衍不爽道,“将来若出去执行任务,难道也互相都不管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懂不懂?!”苏之湄挣扎道,“放开我,我还得继续操练。” 程衍不由分说,架着她就往外走:“上好了药再回来练,磨刀不误砍柴工!” 苏之湄郁闷坏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左横秋,对方只是绷着脸挥挥手,意思让她麻溜走。 没办法,再僵持下去肯定是自己丢人,她只好跟着程衍离开。 左横秋斜着眼,望着程衍带苏之湄离去的身影,心想,哼,臭小子,想打我们阿湄的主意,老子盯上你了! 程衍莫名心烦意乱,带着苏之湄在县衙里一通乱走,最后被人叫停:“哎哎哎,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上药!” “去哪上药?!” 程衍:“……” 好像是不知道哪里有药。要不去找叶庭轩? “去子昂那儿,他定有跌打药备着。” 苏之湄瞪他一眼:“都没想好就带我走,你这人果然靠不住!” “先离开危险地方再想办法才对!”程衍认真道,“留在原处只会伤上加伤。” 苏之湄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问:“所以你想都不想就逃婚出来了是吗?” 程衍鼻子都要气歪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随便问问嘛!”苏之湄往旁边一个方向甩了甩下巴,“去我更衣室,我备了跌打药在那儿。” “你不早说!” “这不是看你急冲冲带我出来,以为你有想法,不想伤害你男儿尊严嘛!” “话说得不错,但你可以闭嘴了。” “……” 另一边,唐臻和叶庭轩一起出来,正要去二堂找王知县议事,正好远远看见这搂搂抱抱的俩人。 “他们这是去哪儿?” 叶庭轩皱了皱眉:“那边儿……是苏姑娘的更衣室?” 唐臻惊讶地睁大了眼:“哇!进展这么快的吗?!” 叶庭轩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都还没想到那儿,你想得倒是很快嘛! 平日里除了看什么西域书籍,还看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唐臻:内什么,西域书籍就够了…… 第39章 心思 从唐臻和叶庭轩站的位置看去,只能看见程衍搂着苏之湄,两人姿态极为亲密。 “不可能。”叶庭轩先否认道,“方才两人还吵得像乌眼鸡,不可能是装的,他俩就算对彼此有意,也像是没开窍,不可能这么快就在一起。” 唐臻张望了一下,改了口风:“我也没说他俩已经在一起了啊,可能阿湄受伤了,程师爷送她回去上药。” 噫,方才说话太随便了,险些暴露原形。 叶庭轩这才反应过来:“哦……对。” 看来是自己想复杂了,就怪之前在办事房里,两人突然间凑那么近,搞得他一时间心乱如麻,脑子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清明。 方才唐臻的提议是,趁丰收爷爷祭祀典礼什么的,搞一些神明暗示的东西,让农户们觉得开山路是神明的意思,这样他们或许能够支持这个想法。 距离祭祀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需要认真想一个好办法,看看怎么搞出这种暗示,一击即中地改变大家的心意。在此之前,这件事必须要严格保密,最好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最多拉一个程衍进来出出主意。 唐臻来找他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谈剿匪的事情。叶庭轩对此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但兹事体大,必须先跟王知县商量,是以两人这才从典史衙出来,往二堂去找王大人。 谁知就撞见了这对“小鸳鸯”。 唐臻用肩膀撞了撞叶庭轩:“诶,一会儿跟王知县议事,得程师爷做记录,要是找别的皂吏去寻他,会不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说不清楚啊! 叶庭轩立刻明白:“我知道苏姑娘的更衣室在哪儿,走,我带你去。” 程衍这边,把苏之湄扶到更衣室的长凳上坐下,俩人都出了一身大汗。 苏之湄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不止双手小臂擦伤很严重,膝盖明显也磕破了,把深灰色的裤子洇湿了一小块。 程衍看不得别人受伤,眼前这人更是让他莫名心焦,站在屋里四下张望:“你药在哪儿呢?” “急什么?喏,先把那边水桶提过来,找条帕子把伤口擦干净。” 苏之湄往柜脚处一指,程衍望过去,看到了水桶,立刻提过来。 “你怎么想到先备下水?早知道自己会受伤吗?” “当然不是!”苏之湄撇嘴,“最近天热了,训练又出一身汗,搞得浑身难受,我先备好水,每次放衙前简单擦擦,换衣服也舒服点儿。” 程衍点头称赞:“未雨绸缪,很聪明。” 苏之湄得意:“那当然!” 程衍没问她要帕子,直接从袖筒里掏出自己的汗巾,在水里浸过拧干,拉过人家姑娘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上的泥土,一边擦一边问:“疼吗?” 苏之湄看他这副谨慎的模样直乐:“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瞎说,再皮糙肉厚也是血肉之躯,你瞅瞅,都磨成这样了。” 程衍打小儿有点小毛病,看到别人有伤口,就像自己也会疼似的,一般他绝对不会去瞧,免得自己心里别扭。但面对苏之湄,他一点想躲的意思都没有,看着她手肘这被擦得一条条的伤口,难受得直皱眉头。 每擦一下,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得颤一颤。 见程衍皱着眉,出了一脑门汗珠子,捧着自己手臂又这么小心翼翼,擦拭伤口别提多轻了,好似唯恐自己会疼似的,苏之湄心里自然也感动。 她一个农家女,粗生粗养的,这点小伤确实根本不放在眼里,伤口处甚至已经麻了,感觉不出疼来,反倒是被程衍这般珍视着,令她突然有些紧张。 “诶,干嘛突然这么关心我?”为了缓解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苏之湄打算以毒攻毒,打趣地问,“喜欢我啊?” 程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怎么说你也是我救命恩人,我见你受伤,能不管吗?” “书上不都说,救命之恩,应以身相许。”小丫头冲他挑眉,“考虑考虑?” 程衍:“……” “你野心够大的啊!早就惦记上本公子了?”他擦完一条胳膊上的伤口,轻轻放下,又去托起另一条胳膊。 苏之湄不以为然:“怎么,不行吗?我一个良家女子,将来肯定还是个好捕快,配你一个没有功名的穷酸师爷,难道还不够?” 程衍听了她的话,突然哈哈大笑,点头道:“绰绰有余!” “这就对了。”苏之湄心满意足地点头,“识趣就好。我也就是问问,又没有非逼你娶我,别害怕哈,别逃跑。” 程衍“噗嗤”笑了:“你想得还挺多——药呢?” “柜子里。”苏之湄抬手给他指了指方向。 程衍把药取回来,用汗巾蘸了,用比方才更轻的力度涂在了她的伤口上。 被药膏一杀,苏之湄觉得疼了,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手。 “别怕,我再轻点。”程衍的语气不知不觉温柔了许多。 苏之湄望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紧张了,不然为啥心跳得这么快呢? “哎,问你,你以前认识的女子,皮肤是不是都像豆腐似的那么嫩那么滑?” 她跟公主殿下手挽过手,人家的皮肤真是好,细细滑滑的,不像自己干农活长大的,糙得不行。原本她并不在意这些,这个时候莫名其妙地有点在乎了。 程衍头也没抬:“我哪儿知道,我又没摸过。” “你看着就像个浪荡公子,难道没逛过青楼,没有个什么……红颜知己啥的?”苏之湄好奇问道。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般形象?”程衍不由笑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青楼是去过,跟朋友喝酒而已,姑娘是真没碰过,要是我娘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于是苏之湄跟着就问:“你是因为你娘不许,才不碰那些姑娘的?要是你娘不知道呢?” 程衍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为何思路如此清奇?” “我又不了解你们纨绔子弟的生活,就想多问问呗。” “男人呢,到了一定年龄,想姑娘是正常的,但我,对,还有子昂,内心也是有底线的。”程衍认真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苏之湄一听这文绉绉的话就懵了:“什么意思?一瓢……不解渴的话,就多喝一瓢呗,难道还收钱?” 程衍:“……” “你不用担心自己皮肤是粗是细,这又不代表什么。”他给她上好了药,剪了两块布片把手臂包了起来,“皮肤差一点就矮人一截吗?青楼里的姑娘皮肤是细是滑,可还不是没有人真心待她们?” 他的本意是想告诉这傻丫头,人的外在不代表任何,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谁知道苏之湄听完,瞪着眼睛大声道:“哦!你露馅了!看来你还是摸过,不然你怎么知道人家皮肤细!” 听了这话,程衍差点翻白眼晕过去,简直不知道是跟她继续吵架好,还是置之不理好。 就在这时,他听见叶庭轩在外头喊:“程广泽!” “在这!” 程衍自然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并没有关门,此时起身迎了出去,看见叶庭轩和唐臻正往这儿走,赶紧解释了一句:“苏捕快方才训练受伤了,我扶她来上个药。” 唐臻一听,赶紧冲进屋里去,两个男子就很识趣地离门口远了些,没有再靠近。 叶庭轩抱着双臂,斜睨着他,用以前对方曾经用过的阴阳怪气回击道:“啧,怎么突然开始怜香惜玉了?” “我就怜了,惜了,管得着吗?”程衍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叶庭轩见他这模样,正色问道:“你真的喜欢苏姑娘?” “哪儿跟哪儿啊!”程衍怕他当真,赶紧否认,“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方才经过教练场,恰好撞见了,能不管吗?你们心也够狠,让人家一个姑娘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训练,这要换了是嫣儿,你舍得?” “要是嫣儿愿意,不舍得也得舍得。” 程衍嗤笑:“你就吹吧。” “苏姑娘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别瞎担心了。”叶庭轩正色道,“既是人家的选择,就别从自己角度去思考问题,别总想着管这管那,最重要的是支持。” 程衍一脸意外地看着他,手背在他胸口打了一下:“跟公主相处的心得?” “唔。”叶庭轩绷着脸,嘴上没有否认,还很嚣张地问,“学到了吗?” 程衍做了个鄙夷的表情:“你先跟人表白心迹再来跟我说教吧!” 说到这里,叶庭轩的表情露出几分失落。 “怎么,这不难吧?不过是否定过去的自己,堂堂男子汉还在意这点颜面?” 叶庭轩摇摇头:“不是,你不懂。是我觉得臻儿她……现在未必还喜欢我。” “这话你说了很多遍了,有没有根据?” “何需根据,我自己就能感觉出来。” “要不要测一测?” “如何测?” 程衍四下张望,突然从旁边揪了朵花给他:“喏,这个,第一片,她喜欢你,第二片,她不喜欢你,看最后剩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庭轩捏开下巴,把花塞进嘴里。 “呸呸呸,叶子昂,我真心真意为你出主意,你竟如此对我!” 俩人嬉闹着,唐臻帮苏之湄处理好膝盖的伤口,一起出来,搭眼就看到这一幕。 苏之湄见程衍吐出一朵花瓣,满脸不可置信:“程师爷,你现在饿得都吃花了吗?” 程衍:“……” 完了,又得被这丫头记住了! 几人开怀笑了片刻,唐臻叮嘱苏之湄好好养伤口,下午不许再去训练,便与叶庭轩和程衍一起去找王知县,并叫来了选定好的胥吏前来旁听。 王知县得知招募衙役和开办社学的事都是公主出的钱,连连作揖:“下官得公主殿下照拂,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呐!” “好了好了,王大人,不必多礼。”唐臻赶忙道,“本宫也只是略尽绵力,更重要的要看将来咱们白寒城的发展,本宫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啊。” 王知县连连点头:“那是那是,相信在殿下的帮助下,白寒城一定会越来越好。” 这种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唐臻笑笑没再接话,转而道:“王大人,这次想与你商议的是另一件事。” “殿下请讲。” “听闻桐影山上有匪患,已经严重影响到咱们本地百姓的生活。”唐臻面色严肃道,“我建议,制定剿匪计划,将匪患一举铲除。一来百姓们能通过桐影山进出,那处山路能相对便利一些,二来也能将山上的土地利用起来,比如开辟出更广阔的的咖啡庄园。” 听到“剿匪”二字,王知县的脸色便开始往下垮,勉强听完唐臻所说的话,就又站起来作揖:“殿下,还请三思啊!” 旁边坐着的叶庭轩沉不住气,问道:“为何?难道剿匪也有天谴?” 王知县听了这话,扭头看了他一眼,叶庭轩自知对上官失言,无奈地垂眸不语。 “正所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殿下,那拨山匪平日里倒也不怎么作恶,万一惹急了他们,他们存心报复,那可如何是好?”王知县诚恳道,“桐影山虽然坡缓好翻,但距离附近城镇太远,就算没有山匪,百姓们也不见得会从那里经过。至于殿下的咖啡种植园,咱们城外还有大片荒地足够使用,殿下不必担心呐!” 唐臻其实早料到王知县有这个反应,毕竟如果他真想剿匪的话,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大人何必如此忌惮那帮山匪?岂不知姑息就等于纵容?!” 王知县鞠了一躬:“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我们没有剿匪的能力,何必去捅这个马蜂窝呢?” 叶庭轩对他拱手道:“禀大人,若要剿匪,属下定当谋定而后动,并非明日就要出兵。目前正在训练的这帮捕快,假以时日必定是可以倚赖的力量……” “叶典史!事情不能想得那么简单!”王知县面色微沉,觑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与公主殿下伉俪情深,但遇事也当从实际出发,从白寒城百姓真正的福祉出发,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就仓促做决定!” 旁边程衍听着心里极为不舒服:“王大人,且不说公主殿下这个提议是否正确,在下与叶典史相识多年,深知其绝不是头脑发热的那种人……” “程师爷,此事岂容你置喙,还是专心记录的好!”王知县打断他的话,加重了语气,冷冷道。 程衍气愤地一甩袖子,背过身去,不再多言。 叶庭轩再拱手道:“公主殿下正是考虑到本地百姓福祉,才有此提议。” “殿下出发点是好的,下官自然明白,但殿下毕竟年纪尚轻,考虑事情尚不能周全,这提议下官无法认同,恕不能从命。”王知县干脆利落地否定,躬身对唐臻行礼道。 这一小波唇枪舌剑,王知县先后贬低了叶庭轩是个恋爱脑、程衍地位低下没有发言权,最后又以资历论来压迫自己,唐臻听得是清清楚楚,也失去了与他辩驳的意愿。 这根本不是商量,这是单方面的打压,多说无益,只会吵得更厉害,伤了彼此的和气。 正如叶庭轩所言,又不是明日就出兵,此事并不急于一时,唐臻冲叶庭轩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王大人关爱百姓的心意,本宫是明白的。”唐臻喝了口茶,好整以暇道,“既然反对得如此激烈,那此事就先搁置吧。” 王知县赶忙道:“多谢殿□□恤!” “但有件事,本宫想说明。” “殿下请讲。” “本宫与叶典史虽是未婚夫妻,但也未必事事能想到一处,尤其公事上更不会感情用事,因为什么‘伉俪情深’就不假思索、不顾立场地去赞同另一方,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我们小两口吵架的事儿,总不好拿出来说得众人皆知,提的自然都是双方都认同的想法。” 唐臻站起身,冷声道:“我俩确实年纪尚轻,资历尚浅,但一颗为百姓着想的心是真挚的,所幸,血也还是热的。若是王大人如此揣度我们,未免将人看得太轻。” “至于程师爷,虽然没有品级,但也是我大曜好儿郎,不光他,全白寒城的百姓都有资格说上两句。如何听取大家的想法,做出怎样的决策,才是王大人你的权限,莫要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说罢,她给王知县留下一个冷酷的眼神,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衍:我说我是花吐症你信不信? 第40章 商议 事情没有谈出结果,这场争吵倒是令屏风后旁听的胥吏们“大开眼界”,不敢出声,只敢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平日里没怎么接触过公主殿下,只听说她平易近人,为人亲切,今日第一次见,居然这么大脾气! 还很……护短。 唐臻一席话,说得王知县面上无光,但也只能低头作揖,恭送公主殿下离开。 叶庭轩便也向王知县行礼,随后脚步匆匆去追唐臻,可怜程衍窝了一肚子火,还得留在那儿誊写会议记录。 “臻儿!”离开二堂不远,见四下无人,叶庭轩才敢这么称呼唐臻。 唐臻本来不怎么生气,毕竟王知县的反应她已经料到了,但是方才一席话,她是越说越气,现在心里非常不爽。 听到叶庭轩的喊声,她才调整了表情,转过身去,冲他挤出笑容:“嗯。” “方才……多谢你维护我。”叶庭轩小心翼翼地说。 其实王知县说他的那几句,他并未往心里去,还为那句“伉俪情深”甜了一下,也没想过要为自己辩驳,只怕王知县误解唐臻。接下来听到唐臻为自己说话,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简直乐得像要过年。 “唉,别提了。其实我也不太好说太多,以免王大人觉得咱们抱团,一起架空他,也怕他将来给你小鞋穿。”唐臻摆了摆手,“但你我既是朋友,你也是为我仗义执言,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不敢顶撞我,就拿你们开刀。” 是这样吗?叶庭轩突然失落,心想,你维护我,难道只是出于朋友义气? 唐臻转身走了几步,发觉没有人回应,转身看,见叶庭轩呆立原地,便喊道:“子昂?” “哦,来了。” “想什么呢,突然发呆。” “在想之后怎么办。”叶庭轩道,“你虽然没跟王大人继续讨论,但仍然是想要剿匪的吧?” 唐臻点头:“那当然。” “殿下若要剿匪,可否算草民一个?!” 只听旁边树叶摇晃,接着传来袍角飘扬之声,左横秋从树上跳下,轻盈地落在唐臻面前。 这人都五十多了,身手还是这么轻盈,唐臻不禁感叹,大侠们就是真实存在的! 左横秋对唐臻行礼:“参见殿下。” “左大叔免礼。” 叶庭轩也拱手道:“师父。” 左横秋笑笑,算是应了礼。 唐臻饶有兴趣地问:“左大叔也想参与剿匪?” “说起来,桐影山匪患是我心头一块大病,现在既然有机会出把力,草民自然愿意参与。” 这里离二堂不远,明目张胆地跟王知县搞对抗不是很合适,于是三人回了叶庭轩的典史衙,才围坐在一起,详细谈起这件事。 由于近几任知县都没有剿匪行动,县志里有关桐影山匪的记录寥寥无几,叶庭轩也只从衙役们口中了解了一些很片面的情况,知道这伙山匪大概在此地盘桓了三四十年,也是相当有根基的一拨人。 “据我所知,这伙山匪大概三十余人,大多是游手好闲的少壮,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不等,基本都是男子。”左横秋喝了口茶,缓声道,“其中有一些是别处来的,也有一些是本地人,因为不想种地,逃避赋税,才落草为匪。” 叶庭轩问道:“但据说,这些人倒也不是十分为难白寒城的百姓?” “既然如此,你们想剿匪的原因是什么?”左横秋反问道。 叶庭轩回答:“剿匪本就是官府的责任,何况他们占山为王,挡住了白寒城通往外界的路,自然要拔除。” “这不就对了。”左横秋不赞同地摇摇头,“不管他们是否为难百姓,是匪就要除。” 唐臻跟着问道:“他们最近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 “是过年前。他们也要过节,便下山跟百姓们抢了一波屯粮,又丢了些他们打来的猎物,自以为算是交换了。” 唐臻心想,这么和气的山匪,确实也是第一次听说。 “是不是也因为这样,百姓们从没有向官府提出剿匪的意愿?”叶庭轩道。 左横秋点头:“是啊,百姓们最有忍性了,只要对生活影响不大,他们怎么都能过下去。” “这倒是。”唐臻感叹,就是老实人才总被人欺负啊。 她问道:“这些山匪们当家的是谁?” “说起来,他可就神秘了,就我在白寒城待的这些年,从没有见过他露面,只听说过二当家和三当家,好像分别是姓徐和刘,名字我记不清了。”左横秋往后撤了撤椅子,坐在了门口处,离唐臻远了些,从后腰抽出烟袋锅,看了唐臻一眼,“殿下可否介意?” 唐臻连连摆手:“无妨,左大叔随意就好——但是为了身体着想,还是少抽些吧。” “以前当兵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后来因为内子身体不好,戒了许多年,这才又捡起来,就放不下了。”左横秋用火折子点燃烟叶,抽了一口,笑道,“都这把年纪了,在意的事越来越少喽,净图一时爽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沉默,左横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道:“草民多嘴问一句,殿下若是剿匪,并不是想把他们杀干净吧?” 叶庭轩正欲张口替唐臻回答,便听对方道:“当然不是,暴力有时候不能让人信服,反而会令人更加想要反抗,我其实是想引导他们向善,凭自己双手本分过日子,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这样不好吗?” “殿下能这么想,草民就放心了。”左横秋笑道,“看来大家目的一致,往后草民全听殿下差遣。” 唐臻连忙摆手:“左大叔,以后您就别称我为殿下了,也不用自称草民,若要论起来,我还是您的徒弟媳妇呢!” 左横秋笑吟吟地看了叶庭轩一眼,叶典史的耳朵立刻就红了。 “臻儿向来不拘这些虚礼,师父您就随意吧。”他不太好意思地说。 左横秋喷出口白烟:“算啦,我怕叫习惯了惹麻烦。在县衙外我再随意吧。” “成,师父您随意。”唐臻主动改口道。 听她这么称呼左横秋,叶庭轩的心里更加美滋滋的。 “现在有师父来训练这班捕快,再过一阵子操练好了,加上师父的战术,想要把那帮乌合之众制住,想必不难。”他看着左横秋道。 左横秋点头:“嗯,若论功夫,那帮山匪也稀松,不会比咱们刚训几个月的捕快强多少,重要的还是看战术。那这样,最近几日我去桐影山上探一探,尽可能把他们的具体情况都打探清楚,回来再与殿下和徒儿好好商议,制定最后的方案。” 叶庭轩主动请缨:“师父,我与你一起去吧?” “免了免了!”左横秋连连摆手,“我一个人还好隐匿行踪,带上你,太容易暴露。” 叶庭轩:“……” 师父,您徒弟媳妇还在这儿呢,就不想着给您徒弟留点面子吗? 唐臻倒没觉得有什么,叶庭轩身为典史,也不该以身涉险,毕竟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成。”她颔首道,“那师父您多加小心。” 左横秋又道:“王大人那边,殿下打算怎么处理?” “用不着处理。”唐臻笑得有点痞气,“给他一个不得不剿匪的理由不就行了。” 叶庭轩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对方也回看过来,对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这人从来都有很多奇思妙想,常常令自己无法揣摩她的想法。 左横秋一听,哈哈大笑:“好徒儿,你这未来媳妇可是有想法,你可小心别被比下去了。” “无妨,家里有一个聪明的就够了。”叶庭轩抿唇微笑。 老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得好!” “远远就听见你们这儿欢声笑语的。”程衍手里拿着一卷纸,一脸丧气地出现在门口,“真是令人羡慕。” 唐臻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纸卷,问道:“王大人又为难你了吗?” “那倒没有。”程衍自己拖过椅子来坐,“他看着是不太愉悦,但没跟我说话,二堂里气氛特别压抑。好在他待了会儿就出去了。” 叶庭轩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方才为我说话。” “我看你才不稀罕。”程衍苦着脸,“你媳妇为你说话,你才高兴吧。” 叶庭轩望着唐臻扣印章的侧脸,勾了勾唇角,口是心非道:“瞎说。” 要说的事都说完了,左横秋就此告辞,程衍拿了唐臻盖好章的会议记录,也返回去归档,屋内又剩下叶庭轩与唐臻二人。 “今天的事都结了?”他轻声问。 唐臻打了个哈欠:“唔,办得倒是挺快。那大棚和烘豆机的事,就拜托你了。” “放心,一准儿替你办好。” “嗯,你办事,我放心。” 叶庭轩试探道:“中午要留在衙门用膳吗?” 亢奋的精神用完了,唐臻突然间就困得不行,忍不住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不了不了,我得回去好好睡一觉。” 看她这么疲惫,叶庭轩也不忍心强留她,抓心挠肝地又想了个借口:“焦玛最近长大了吗?我好久没看见它了,等放了衙,能不能去你那儿看看它?” “成啊!你想来随时都能来,不用等我叫你。”唐臻笑道,“焦玛现在可皮了,你过来帮我教教它,今晚就在我那儿用晚膳吧。” 叶庭轩连忙答应:“好啊!” “对了,也叫上程师爷和苏姑娘。”唐臻自顾自地说,“还有师父,他们帮我们这么多忙,我们应该好好答谢他们。” 一听还要叫别人,叶典史的心又沉了下来,不过听对方的口吻,好像是把自己划为她的自己人了,一口一个“我们”的,听着也很叫人开心。 于是他又雀跃了起来,笑着应道:“成,我通知他们。” 唐臻放了心,带着两个护卫回到家,饭都没顾得上吃,上床就睡。 叶庭轩把晚膳邀请通知到位,程衍能蹭饭自然不错过,苏之湄本就跟唐臻关系好,一听就答应了,左横秋则摇摇头,说他老头子才不凑年轻人们的热闹,婉拒了邀请。 放衙之前,叶庭轩就派人给唐臻送了信,等几人到的时候,晚膳已经备好了。 照例还有一只鸡,不过不是烧的,是涂了蜂蜜烤出来的,闻着特别香。 苏之湄一看就乐了,请示唐臻:“臻姐姐,我先动手成吗?” 唐臻抿唇笑:“家常便饭,你随意。” 旁边映心看她想下手,字面意义那种,及时递上公筷:“苏姑娘,用这个吧。” “多谢多谢。”苏之湄接过公筷,又拿起自己的筷子,一边按住整鸡,一边夹着骨头把鸡腿扯了下来。 程衍见状直觉不妙,果然,下一刻,这香喷喷的鸡腿就落进了自己的碟中。 “程师爷,再饿也不能吃花,还是吃鸡腿吧。”苏之湄强忍着恶作剧的笑。 程衍冷哼一声:“谢谢苏捕快惦记。” 唐臻也学着苏之湄那样,把另一根鸡腿撕下来,放进了叶庭轩的碟中:“工作一天辛苦了,要多多进补啊,相公~” 第41章 奶茶 虽然知道公主是开玩笑,但叶庭轩依旧心花怒放,配合地演出:“多谢娘子。” 他用自己还没有用过的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胸肉也放进唐臻的碟子里:“娘子日夜操劳,也应该多多进补。” 唐臻哈哈大笑:“一起补,一起补。” 旁边映月映心看到他们这么“有爱”,也都捂着嘴偷笑。 程衍半开玩笑道:“公主殿下和未来驸马这么恩爱,真是令人羡慕。” “你羡慕啥?我对你不好吗?”苏之湄不爽地瞪他,“看见鸡腿就先给你,还想要什么?” 程衍无奈:“我也多谢你了,求你忘了鸡腿这事儿!” “不爱吃鸡腿啊?那你爱吃什么?”苏之湄偏头看着他,好奇问道。 “不告诉你。”程衍看着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心里突然一动,连忙抖开扇子扇了扇,掩饰片刻的不自然,“知道为何帝王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偏爱什么食物吗?” 苏之湄成功被他带走思路,茫然道:“为什么?” “当然是怕被人投其所好,顺便下毒了!” “嘁,谁要害你这个书呆子,拐走发卖都卖不了三文钱!”苏之湄撇了撇嘴,“真会把自己当盘菜!” 叶庭轩和唐臻看着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默默吃着饭菜,时而相视一笑,特别默契。 这么热闹,真让人开心啊。 唐臻偏头看了眼叶庭轩,心头突然泛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缱绻,觉得就这么过日子也挺好的。 好像现实版的《老友记》,朋友们就在身边,想见随时都能见到。 但她随即又劝自己打消念头:姚臻臻,记住你自己是谁,别做不切实际的梦。 这里不是属于你的地方,那人也不会是属于你的人。 不要放纵自己的情感,不要伤害别人。 一顿饭很快吃完,年轻人们还意犹未尽,似乎都不想散去,但确实天色已晚,别人都好说,只有苏之湄确实该回家了。 小丫头犹犹豫豫不想走,唐臻看穿了她的心思,主动道:“阿湄,今天你就在我家住吧,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派人去跟你爹娘说一声。” “真的?”苏之湄先是惊喜得眼睛一亮,随即又觉得不好,“这不太合适吧……” 程衍附和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殿下都把你当妹子看了,再说这边住的全都是女子,也不必忌讳。” “就是,你别想太多。”唐臻笑道,“再说你手脚都受了伤,别回家让二老看了担心。” 这话充其量是个借口,却给了苏之湄合适的理由,于是她欣然同意。 “对了,以后你要在衙门忙起来,说不定晚上经常来不及回家,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到我这里来住。”唐臻用帕子擦了擦嘴,“免得太晚回家影响你父母休息。左右我这里院子大,相互之间吵不到。” 这下苏之湄更加高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谢谢臻姐姐。” 唐臻冲她摆摆手,表示不客气,这么一想,好像叶庭轩家是男生宿舍,自己这边成了女生宿舍,还怪有意思的。 眼下时间变得充裕,他们便将聊天的阵地转移到了院子里。 唐臻说要给大家做奶茶,便叫人端了炭炉和陶锅出来,还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牛乳和红茶茶叶。 她先把茶叶用水煮开,再加了牛乳进去,小火慢煮,稍后便将茶叶滤掉,将煮好的奶茶分别倒进几个杯子里,把糖罐拿出来让大家自己按口味加糖。 叶庭轩看着她操作,目光有些迷惘:“这就是……奶茶?” “是啊,奶加茶,不是奶茶是什么。”唐臻看他这种孩子般天真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 程衍哈哈大笑:“殿下说得对!这名字取得在理!” 苏之湄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味道,往杯子里加了两勺白砂糖,胡乱搅和了一下,端起杯子就要喝—— “小心烫!”唐臻赶紧阻止。 但她说得迟了,苏之湄的嘴唇还是被烫了一下,还担心奶茶洒了,一手捂着嘴,一手把杯子小心翼翼放回石桌上。 程衍赶忙递了手边的茶杯过去:“茶水已经凉了,快漱漱口。” 苏之湄赶忙灌了几口,才道:“啊,烫死我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唐臻嗔怪道,“烫得厉害吗?” “没事,就一点疼。”苏之湄眼巴巴地看着桌上奶茶,“很想尝尝什么味道。” 程衍“哗”地展开扇子,对着她的杯子一通猛扇:“帮你扇几下,很快就能喝了。” “多谢程师爷。”苏之湄假模假式地做了个揖,视线落在了自己方才喝的茶杯上,“哎呀,我用的是你的杯子!那岂不等于……” 爱作弄人的小丫头佯装害羞捂住了脸,喃喃道:“这可怎么办呀!” 朗朗月光下,叶庭轩发现自己挚友的耳根子似乎是红了。 程衍尴尬:“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身体健康得很,没、没有生病。” “哈哈哈哈,程师爷,你这个聪明人,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啊!”苏之湄抬起头,笑颜如花,“逗你玩的,我们乡下姑娘才没这么多臭讲究!” 程衍:“……” “你这杯奶茶,还要不要扇风了?” “要要要!别停别停!” 叶庭轩看着唐臻,悄声问:“要不要我帮你扇风?” “不用,我没阿湄那么着急。”唐臻心想我都喝过那么多回了,不用贪这个新鲜,“子昂你以前没喝过吧?” “不曾,或许是我孤陋寡闻,确实没有见过这种冲茶的办法。” 叶庭轩犹豫再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臻儿,你真是博学多才。” 糟糕,这话听起来拍马屁的意味好明显。 “我这哪算博学多才,不过是普通干饭人罢了。”唐臻笑道。 “干饭人?” “啊……就是形容努力吃饭的人,心里只惦记着吃,自然对这方面研究就多了些。” 叶庭轩心中疑惑,记得以前公主说自己什么珍馐佳肴都不感兴趣,还曾感叹人要是不会饿就好了,那样就不用再勉强自己吃饭。 他还曾听太医说,公主确实食欲不佳,是以身材才会如此瘦削,整日无精打采的没有精气神,但眼前的臻儿,确实比过去更健康,也更有神采。 人的转变确实挺快的,不管怎样,只要臻儿身体康健就好。 “对了!”唐臻一拍大腿,“子昂,着人去买两头产奶的牛,再养一窝母鸡,就养在社学后厨院子里,叫那几位御厨照看。将来社学的孩子们要定时和牛乳,吃鸡蛋,饭菜里也不许少了肉食,实在买不到肉,咱们就自己养猪养鸡鸭鹅,自给自足总是够的。” 左右那些银子也能够花,要帮这些可怜的孩子改善饮食结构,将来他们的父母们见孩子们长得壮实,自然也能接受这种方式。 叶庭轩还没来得及应下,又听唐臻道:“对了,每天还要带孩子们做早操,或者晨跑,总之勤于念书的同时,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 “臻姐姐,这点你放心,我们乡下娃打小就在地里跑,其实你都不必安排他们坐马车上社学,他们结伴跑过来都成。”苏之湄插嘴道。 唐臻摇头:“跑着来不安全,万一路上丢一个,父母该担心坏了。” “那要这样的话,我可以来驾车,左右我都得去县衙应卯,我们村的孩子我都熟,这也省得再多安排一个人手了。” 程衍“哼”了一声:“你倒是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差事。” “这有什么,反正是顺便。” 唐臻搅了搅杯子里的奶茶,轻啜一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此事就交给子昂去安排了,驾车的人还是要安排轮班,免得一个人临时有事错不开身。” 叶庭轩点点头:“放心,我定会安排好。” 苏之湄看见唐臻喝奶茶,迫不及待摸了摸杯子,感觉不太烫手了,连忙端起来喝,不料被程衍一把按住了手腕。 “凉了吗就心急,方才烫嘴的不是你?”程衍煞有介事地伸手去摸茶杯,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手,“唔,喝吧,慢点。” 苏之湄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感叹:“好喝!又香又甜!我怎么就想不到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煮!” 唐臻看着又一位年轻女孩被奶茶的魅力俘获,内心连连感叹,小丫头,你还没有尝过添加各种糖浆、果酱、奶酪、炼乳等用料十足的奶茶,那一口下去,估计魂儿都没了。 哎,我也想念呐!眼看夏天就要到了……要是临穿越前,能喝掉那杯芝芝莓莓桃就好了。 “我以前听说过草原民族会把牛乳与茶一同烹煮,听说还要加酥油和盐,仅是想想就觉得难以下咽。另外还看过《陶庵梦忆》,见张石公写过用乳酪和他创制的兰雪茶同煮,可惜要烹制兰雪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辈恐难享用了。” 程衍笑吟吟地说:“还是殿下这样做得既简单又好喝。” 这也不是自己的发明创造,不好居功,唐臻赧然道:“也是我在书上看到的做法,不是我的独创。听闻南方产茶圣地会将几种口味不同的茶叶混在一起,熬出茶汤,再加上牛乳一起熬煮,还要加入炼乳,制成的奶茶更加醇厚香甜,比现在这种更加好喝。” “那将来,臻儿是否可以带我们一起南下品尝?”叶庭轩立刻道。 唐臻一怔,心想顺便南下卖个咖啡也不错,随即爽朗答应:“好啊!到时候去南边推广咱们的咖啡,你也少不得要跑腿呢!” 苏之湄立刻举手:“我也去!” “哪儿都有你!”程衍笑道,“再加上我一个!” 苏之湄立刻瞪他:“学我做什么?” “就学,管得着吗?”程师爷耍起赖皮来也是轻车熟路。 叶庭轩看着他俩哈哈大笑:“你俩还真是天生一对。” 本以为两人要互相给对方丢白眼,齐声“呸”,谁知苏之湄表现得十分得意,拍了拍程衍的肩膀:“看我没说错吧,配你绰绰有余。” “那成,改日我去找你爹娘提亲。”程衍打蛇随棍上。 苏之湄这会儿“呸”了一声:“可算了吧,我爹能拿扁担把你打出门去。地都不会种,嫁你不得饿死。” 程衍不服气道:“谁说我不会种地!我已经有地了,改日就种给你看。” “成啊,等你的地丰收了,再想着提亲的事儿吧!”苏之湄大大咧咧笑道,又补充一句,“最好也能跟叶典史学两招防身,免得被我爹揍趴下!” 叶庭轩抱起一直在旁边蹭来蹭去的焦玛,摸着它的脑袋,笑道:“没问题!” 唐臻被他们逗得唇角就没落下来过,她观察苏之湄和程衍俩人,觉得他们可真是有趣,但凡有一个人扭扭捏捏,这种欢乐的场面就会变得尴尬,现在看来,“天生一对”可真没说错。 DNA动了,想按头,看来人类的本质就是媒婆,看什么适合的都要组成一对。 唉,想谈甜甜的恋爱。 她的目光再度不知不觉落在了逗着焦玛的叶庭轩身上,突然就走神想,照理说,自己跟叶庭轩也算官配吧,如果这穿的是本书,读者们是不是也应该想看两人HE? 叶庭轩明显不反感她,甚至可能还有丢丢喜欢? 唐臻不是傻子,对方的好感她明显能感到,但她没谈过恋爱,并不敢笃定叶庭轩是真正喜欢自己,否则也不会跟他开娘子相公的玩笑了。 把好感误当喜欢这种事不要太多,她可不敢这么自以为是,跑到古代来社死。再说早就答应要还人自由,可不能再出尔反尔。 诶,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又想到这里了? 快住脑啊臻臻,快住脑。 今天肯定是醉奶了,才会这么胡思乱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一杯奶茶,推一把臻臻,助她早点开窍~ 今天换了新的封面,好喜欢,开心,嘿嘿! …… 《陶庵梦忆》是张岱的一本文集,他在里面提到了兰雪茶,需要用到很特别的古井水,其中《禊泉》篇描述:“如秋月霜空,噀天为白;又如轻岚出岫,缭松迷石,淡淡欲散。” 他用这种水来煮茶,还放了茉莉花,如其中《兰雪茶》篇描述:“再三较量,用敞口瓷瓯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滚汤冲泻之,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取清妃白,倾向素瓷,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 后来张岱还不甘心,不想浪费这上好的兰雪茶,就把牛奶煮出奶酪,放进兰雪茶里,茶香与奶香交相辉映,口感绝佳。如《乳酪》篇中描述:“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自是天供。” 以上资料来自网络。 第42章 杯测 “对了,臻姐姐,总听你们说起咖啡,这咖啡是什么样的啊?”苏之湄好奇问道。 唐臻这才意识到:“哎呀,竟然还没给你看过!” 她让映月取了一小筐生豆过来,放在石桌上给大家展示。 生豆白中泛青,看起来跟美味毫不沾边,苏之湄小心翼翼捏了一颗:“这硬邦邦的怎么喝?难不成要像黄豆那样磨成豆浆?” 她下意识地看像程衍,程衍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这是生豆,得烘烤过后,磨成粉之后用水冲煮才能喝。”叶庭轩用眼神征询唐臻的反应,见对方点头,才大胆说下去,“单喝会有些苦,最好的是放些糖或者与牛乳掺着喝。” “还得烤啊,多麻烦。” “倒也没那么麻烦。”唐臻看着眼前的炭炉,灵机一动,命人拿来了小铁锅和铁铲,架在炭炉上,“若是自己家喝的话,铁锅炒炒也成,就像糖炒栗子那样,也很方便。炒熟的豆子不宜久放,随炒随喝最好。” 铁锅烧热后,她便“哗啦”一声将生豆倒进去,用铁铲徐徐搅动。 叶庭轩见她弯着腰不方便,便主动接过铲子,他看过唐臻画的烘豆机设计图,知道里边的叶片就是为了搅拌咖啡豆、使之均匀受热而设计的,很聪明地明白了个中精髓,有规律地翻炒着咖啡豆。 唐臻一直盯着小锅,这也是她第一次用铁锅炒豆,心里没什么把握,就当一次有趣的尝试。 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她闻见了青草香,叫人端了烛火过来,看着锅里的豆子也从浅青色开始慢慢发黄。 再炒了一会儿,咖啡豆全变成了黄色,香气也渐渐变得浓郁了一些。 苏之湄托着腮,惊讶道:“好香啊!” “确实比之前那些出油的豆子香多了。”叶庭轩手里持续翻炒。 初夏天了,四个人围着一个炭炉,脑袋对着脑袋,颇为专注,每个人都出了一脸汗。 就连映心和映月都好奇地凑过来,伸长脖子往锅里看,可惜被脑袋们挡得严严实实,啥也没看见,就闻着香气四溢。 映月惊喜道:“殿下,真的好香!不像之前进贡的那些,闻着咸咸的……” “那些是放太久了,刚炒出来的豆子应该就是这么香。”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唐臻听到锅里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苏之湄紧张道:“这是怎么了?爆开了吗?” “嗯,咖啡豆可以分为浅度、中度和重度三种烘焙程度,笼统地说,烘焙程度越重,味道越苦。现在是第一次爆裂,俗称‘一爆’,后两种程度就得等到‘二爆’才行。”唐臻认真给大家介绍,随后对叶庭轩道,“现在大家肯定喝不惯苦的,所以咱们先试试这个浅度烘焙的,不用等二爆了。” 叶庭轩应声停了手,唐臻叫人取来一个铁盆,“哗啦”一声,将炒好的咖啡豆倒了进去,放在石桌上,换了个凉一点的勺子扒拉:“刚烘好的豆子得放凉才能储存。” “还是我来吧。”估计一时半会凉不下来,可不能累着我臻儿,叶庭轩赶忙又抢过唐臻手里的勺子。 苏之湄凑近铁盆,深深吸了口气:“这个味道真的好香啊!比刚才还香,我都形容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这种香气闻起来很温暖。”程衍也凑过来吸了一口,“有种刚烤出炉的酥饼的香气。” 叶庭轩一边搅拌一边低头观察,道:“个头也比先前要大了。” “是啊,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烘烤,但是豆子内部其实发生了很多变化,里边的结构与最初也不一样了。”唐臻笑道,“不同产地、不同品种,不同处理方式的咖啡豆,烘焙出来的气味和口味都不一样。要是我们再多烤一阵子,到了二爆的阶段,咖啡的酸味也会增加,冲饮出来又是不同的口感。” 叶庭轩问道:“之前西域进贡的那些已经烘焙好的咖啡豆,是不是……重度烘焙?看着颜色特别黑。” “差不多。”想起来那黑乎乎糊了吧唧的咖啡豆,唐臻也有点犯怵,“每个国家口味不同,烘焙深度就不一样,但他们喝习惯了不觉得难喝,咱们还是慢慢来吧。” 苏之湄呆呆地盯着铁盆看了半天:“臻姐姐,今晚还能喝到咖啡吗?” “这么想喝?”唐臻看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嗯……” 程衍笑:“万一喝了拉肚子呢?上次子昂……” “咳咳!”叶典史在旁边干咳了两声。 苏之湄疑惑:“还会拉肚子呢?” “咖啡本来就有通便利尿的作用,第一次喝不太适应,可能会腹泻。”唐臻冲她挑眉,“还想试吗?” 苏之湄想了想,坚定不移地点点头:“想!我从小到大肠胃就好,再说我们乡下人也没那么金贵,肯定不会有事。” 程衍笑了笑,挑衅:“那就拭目以待了。” “要不咱俩比比?”苏之湄小脸一扬,“看你公子的肠胃好,还是我们种地的肠胃好。” 叶庭轩在旁边添柴加火:“广泽,要是你不敢比,可是丢咱们的脸啊!” 程衍心一横:“比就比!这是刚炒出来的新鲜豆子,肯定不会有问题!” 苏之湄“嘿嘿”直乐,戳了戳他的肩膀:“可别逞能啊!” “怎么会!输了认栽。”程衍表情认真,“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苏之湄干脆道:“成!那我就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支使你。” 他俩这边又拌起了嘴,唐臻凑近叶庭轩,看他一脑门汗,本能掏出帕子帮他擦了擦:“辛苦了。” 叶庭轩闻着唐臻帕子上的香气,心比蜜甜,轻声道:“这有什么。” “诶,上次……你真的腹泻了?”唐臻小声问。 叶庭轩犹豫,最终满脸一言难尽地点头。 臻儿这是在心疼我吗?嘿嘿…… “真不是我故意的。那天我在我宫里试着玩儿,没想到父皇悄么声就过来了,还让王公公试喝。”唐臻轻声道,“我知道那批豆子太油了,可能不太好,谁知道父皇心里也憋着坏,叫人给你送去了。害你……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她这么轻声细语地解释,叶庭轩满脑子都是公主好温柔啊公主好贴心啊,早把那日自己拉得腰都直不起来的盛景忘到了脑袋后边。 他勾了勾唇,怀着一点小心思,轻轻拍了拍唐臻的手背,又飞快地挪开:“我这么身强力壮的,腹泻这点小事根本影响不了我。倒是你,背后这么说圣上,传出去可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唐臻玩笑道,“但我现在有把柄落在你手里,完了完了,将来要听你摆布了。” 叶典史悄咪咪地把“摆布”二字想到了别处去,两颊突然滚烫,不由地抬手扇了扇风。 唐臻伸手拿过程衍放在石桌上的扇子,展开为他轻轻扇着风。 “别扇我,扇豆子吧。” “都扇,可不能把我叶典史给累着了。” 这两人“各怀鬼胎”,落在程衍和苏之湄眼里,又是一副恩爱美景。 苏之湄轻声感叹:“好羡慕臻姐姐跟叶典史啊,他俩就像左大叔和左大婶那么恩爱。” “那你也寻个喜欢的人嫁了呗。”程衍道。 “哪有那么简单。”苏之湄摇摇头,“要不然你还用逃婚吗?” 程衍:“……” “为何事事都要扯到我身上?”他郁闷道,“我就这么值得你惦记。” 苏之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还真是。可能因为你是我从未见过的人吧。” “此话怎讲?” “看着长得英俊,但人又特别有趣,跟外表完全不一样的有趣。”苏之湄偏头看他,“怪招人惦记的,看不见你,就想找你玩,看着你就想笑。” 程衍仰天长叹:“丫头,你这描述,我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在下也算是仪表堂堂、丰神俊朗,怎么就能引得你直发笑呢?” “令人发笑,总比让人见到想哭好吧?我觉得总算是个优点。” 程衍想了想,认可地缓缓点头:“我竟无法反驳。” 叶庭轩辛苦搅拌了好一会儿,唐臻试着豆子差不多凉透了,便又叫人拿上来四只小碗、一杆称草药的小秤和她的手摇磨。这些都是她早就备好的,倒不难凑齐。 随后她又叫人拿铜铫子装满了水,放在炭炉上烧,与此同时,把咖啡豆放进手摇磨,开始研磨。 叶庭轩不打算让她亲自动手,第三次接管了一切,就像一条忠心的大狗去执行主人的命令。他按照唐臻的指示,将咖啡豆磨到了差不多的粗细。 现在这时代能喝已经非常难得,很多精确度无法强求,唐臻也只能估摸着差不多就得了,等粉磨得差不多,她便让叶庭轩用小秤称出了合适重量的咖啡粉,挨个放进四个碗里。 叶庭轩好奇道:“上次喝的时候,并未要称重,何以这次如此谨慎?” “咱们今天不是喝着玩。”唐臻笑吟吟地说,“既然新烘焙出来了咖啡豆,就要循例做个杯测。” 另外三人齐声道:“杯测?” “对,这是个品鉴咖啡豆风味的流程,尤其是刚烘出的精品咖啡豆,一般新烘好的豆子都要这样尝一下,能更直观地感受到咖啡豆的味道和品质。” 唐臻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精品咖啡和拼配咖啡,接着把四个小碗分别推到几人面前:“来,没注水之前,先闻闻咖啡粉的干香,西域各国品鉴咖啡的时候,这个流程是要打分的。” 听闻此言,三人都端起小碗,认真地嗅了嗅。 “比方才还好闻。”苏之湄立刻道,“好像有一点酸酸的香气,像牛乳的味道。” 程衍捧着小碗,思索道:“还有一点花香?” “嗯,我也闻到了,有烘烤的香气,有淡淡酸味,也有花香。”叶庭轩讶异道,“确实层次非常丰富。” 苏之湄说的那种应该是酸奶味,是咖啡比较优秀的风味之一,唐臻闻着这咖啡的干香,觉得这批豆子确实不错,果然是贡品应有的品质! “这些是挥发出来的味道。”她顿了顿,“挥发就是气体融于空气里、可以让人闻到的气息。稍后泡了水,味道还会变。” 水烧好之后,又冷却了几分钟,唐臻揣摩着差不多能到九十多度,便示意叶庭轩拎起铜铫子,往四个碗里小心注入热水。 大概注入二百毫升,她就喊了停,之后剩下三个碗里也注入差不多分量的水,咖啡粉被热水浸透,有部分沉了下去,有部分沉在了表面。 唐臻介绍道:“得浸泡一小会儿,这个时候大家可以去闻它的湿香。” 苏之湄之前被烫得有点怕,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近小碗,使劲儿嗅了嗅:“酸酸的味道更明显了。” 程衍细细闻:“有果子的清香,还有一点酒香?” “还有一点烤红薯的味道。”叶庭轩皱了皱眉,“还有点泥土的味道。” 每个人的嗅觉灵敏度不一样,闻到的味道也不尽相同,唐臻并没有去给出标准答案,但是通过她自己的判断,感觉这款咖啡豆有点像阿拉比卡的豆子。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专家,并不敢瞎说八道误导他们,总之只要好喝就够啦! 温度差不多降下来,唐臻让映月给他们发了勺子,又带着大家喝了白开水漱口:“接下来要破渣,顾名思义,拿勺子拨开表面的咖啡渣就好,能闻见下面咖啡液的味道,然后舀一勺咖啡液,吸溜进嘴里——别直接喝,要吸溜,跟我学。” 另外三人,加上映月映心,五个人十只眼睛紧紧盯着唐臻,看她嘴唇抵在勺边,“嗖”地一声,把半勺咖啡液就吸进了嘴巴里。 于是接下来“嗖”“嗖”“嗖”三声,几人有样学样,一一照做。 这款豆子极浅烘焙,苦味非常淡,主要还是酸味明显一些,唐臻咽了下去,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这么吸进嘴里,让液体能够雾化,跟舌头和口腔充分接触,品味更加精确。” 苏之湄的小脸皱成一团:“臻姐姐,好酸……有点像平时喝的药,没有方才闻到的香。” 另外两位男子没有她反应那么大,表情却也并不愉悦,都微微蹙着眉。 “再仔细品品,有一点回甘的。”唐臻笑道。 叶庭轩喝过之前出油的深烘焙豆子,再喝这个,接受能力明显提高不少,他咂了咂嘴,点头道:“嗯,比上次的好喝很多,不那么刺激了,一开始是酸,后来也有些淡淡回甘。” 程衍似乎也咂摸出来味道:“嗯,有一点不明显的甜。” 苏之湄不服,继续啜了两口,还是直撇嘴:“真的不太好喝啊……你们别合起伙来唬我。” “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一时喝不惯也没关系。”唐臻笑道,“我也没打算推广的时候让大家直接这么喝,子昂,用我们上次喝的方式来给阿湄做一杯。” “好嘞。” 程衍兴头大起:“我来,子昂教我怎么做!” 于是叶庭轩手把手地教他磨豆、冲水、过滤,在剩下的咖啡液当中加入了方才做奶茶剩下的牛乳。 最后,程衍仔细搅拌均匀,递到苏之湄跟前:“喏,你尝尝,牛乳不热了,掺在一起应该可以直接入口。” “还觉得不好喝的话,就加一些糖。”唐臻补充道。 程衍问苏之湄:“加糖吗?还是先喝一口。” 苏之湄记起方才的苦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加糖吧。” 程衍给她加了两勺糖,再次将小碗推到她面前,笑吟吟道:“客官请品尝。” 像个尽忠职守的店小二,唯恐怠慢了眼前这位客官。 苏之湄端起碗,轻轻啜了一口,似乎觉得还不错,就又喝了几口,接着端起碗一饮而尽:“比之前好喝多了,不太酸,有牛乳的香气,还甜!臻姐姐,这样我觉得没问题!” 看着小丫头无比顺滑地接受了这个喝法,唐臻松了口气。 除了加奶还可以加糖浆,她稍后再想想更好的办法,现在看来,总算有了些推广的信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苏家妹子喝了咖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 咖啡杯测知识来自网络,参考书籍是《世界咖啡地图》。 本文提到的咖啡知识并不是特别精确,毕竟在古代有些流程也很难实现,铁锅炒咖啡豆也是可以的,但质量肯定不能与电控烘豆机相比啦~ 涉及杯测、风味轮的书有《精品咖啡学》,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 第43章 糟糕 品完奶茶又品咖啡,一直聊到约莫亥时正,大家才各自散去。 叶庭轩和程衍告别了唐臻与苏之湄,两人心里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恋恋不舍。但叶庭轩听闻唐臻明日要恢复晨跑,心中又开始雀跃。 待他们离去,唐臻吩咐映心给苏之湄安排了睡房,自己觉得有些疲累,洗漱后就上床休息了。 半夜没睡实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像是有人说话,她感觉自己咕哝着问了一句,可是没有人搭理她,于是她翻个身继续睡去。 一早起来,看见映月打着哈欠服侍她起床,黑眼圈堪比国宝大熊猫。 唐臻乐了:“晚上没睡好吗?” “何止没睡好,简直没得睡。”映月眼睛都睁不开了,简直是摸索着拧干了帕子递给唐臻,“苏姑娘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夜里精神抖擞,跑过来问殿下睡没睡,说想和您聊天。我说殿下早睡着了,她就拉着我和她聊,聊得我都听见四更鼓了,她才放我回去。” “方才我听护卫说,她后来也没睡,在院子里练刀练到寅时末才回房,估计今天起不来陪殿下晨跑。” 唐臻听得哈哈大笑,看来这小丫头是咖啡上头了! 也难怪,昨日叶庭轩、程衍与她仅仅杯测的时候喝了一口,只有苏之湄又喝到一杯“特调”,尽管那咖啡.因浓度应该很低了,可是毕竟是第一次接触咖啡,她不失眠谁失眠。 也怪自己,不该那么晚还让她喝咖啡,以后推广的时候,也得叮嘱大家,下午申时正之后,就尽量避免喝咖啡,以免晚上睡不着。 然而映月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苏之湄精神抖擞的声音:“臻姐姐!可以出发了吗?” “她、她居然起来了?!”映月瞠目结舌。 唐臻起身把苏之湄叫进来,一人一碗稀粥,俩人对头喝。 “你不是失眠吗?怎么这就起来了?” 苏之湄挠挠脸:“其实后来也没怎么睡着,奇怪了,心脏怦怦跳,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静不下来。我是不是认床啊?也不对,以前偷跑出去的时候也没这样。” “不是认床,是咖啡的作用。”唐臻喝完粥,擦了擦嘴,“这东西提神作用比茶叶还要好,你是第一次喝,效用更猛烈。” 苏之湄瞪大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长长地“哦”了一声,手在心口轻轻抚了几下:“吓死我了,方才我没敢说,其实我还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唐臻第一次见这伶牙俐齿的丫头结结巴巴,十分好奇。 “以为我喜欢上程鸡腿了!”苏之湄紧张而又小声地说,“莫名其妙的,脑子里一直想他,心跳还快,怎么都睡不着,只能出来耍刀,想消耗一下精力,谁知道最后昏昏沉沉做梦,还是梦见他了。” 唐臻捂嘴笑:“呐,这个可不能赖咖啡。咖啡只会让你失眠,不会让你惦记一个人。” 苏之湄听到这话,表情又有点紧张:“不会吧……” “你都想他什么了?” “也没啥,就他那张脸,老出现在我脑海里,还有一些以前那些事的画面。”苏之湄凑近唐臻,“臻姐姐,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吗?你刚刚喜欢叶典史的时候,也会时不时惦记他,想他想得睡不着吗?” 唐臻:“……” 小同学,这个问题超纲了! 幸好旁边映月最快,抢答道:“那当然,我们殿下那会儿睡着了都在念叶典史的名字呢,这才是真爱!” 苏之湄表情郁闷:“蛤……” 唐臻听了满头汗,原身这爱意也太汹涌澎湃了吧,听起来有一点点羞耻。 吃完了粥,俩人一起往院外走去,去跟叶庭轩会合。 唐臻挽住苏之湄的胳膊:“怎么了?喜欢上程师爷不好吗?我看他人不错。你俩昨晚开玩笑开得还很合拍,我还以为你们彼此有意了呢。” “嗐,玩笑归玩笑,我们乡下姑娘不拘小节。”苏之湄摇头道,“可我也没那么傻,他毕竟是都指挥使家的儿子,别管亲娘出身如何,子凭父贵,叶典史都能跟臻姐姐你在一起,程鸡腿婚配个郡主县主也绰绰有余吧,怎么可能娶我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乡下丫头?” 唐臻没想到她会有这个担忧:“若他觉得无所谓呢?我看程师爷不是在意出身的人。”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意。”苏之湄认真道,“可是他家里人不会同意啊,尤其他母亲。他又孝顺,会让母亲难过吗?婚姻之事,哪能只顾自己快活。” 唐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门第之见确实不合适,可若说要尽孝,确实令人难以轻易释怀。 “万一程师爷母亲也不介意呢?这是一辈子的幸福,也不能因为孝道就轻易放弃……” 苏之湄想了想,仍旧无奈摇头:“谁敢打这个赌,到最后弄得我俩都伤心,还害父母担心,那不是造孽?” “也不能事事都往坏处想吧……” “还有啊,就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俩也很难长久。”苏之湄目光有些失落,“我爹娘在家说话,三句话不离种地,要么就是聊我和我弟。我要是跟程鸡腿在一起,聊啥?他说的我都不懂,我说的,他肯定也不感兴趣。” 唐臻心想,这就是共同语言吧?生活差距太大的人,这一点确实比较不好处理,就像她觉得自己好像对叶庭轩动了一点心,可将来呢? 等激情退却后,两人之间有什么可聊的?自己的真实身份能告诉他吗?若两人之间横亘着如此巨大的一个秘密,又怎么可能做到彼此间毫无保留? 这对他也不公平。 “你不能这么想,既然预估到了困难,就应该想着怎么解决,而不是一味退却。”唐臻觉得苏之湄的情况与自己不同,还是需要鼓励,“你可以为了他多去念书,他也会为了你去了解你的喜好,相互请教,也是共同话题啊。” 苏之湄嘟着嘴,还是摇了摇头:“能脱身的时候及时脱身吧,万一真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可太麻烦了。” “傻丫头,喜欢谁不喜欢谁,根本不可能由自己控制的啊。”唐臻无奈道。 尤其你打算控制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这话她说给苏之湄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尤其此刻,她俩已经走到叶宅附近,叶庭轩一身淡青色的袍子,正打开门走出来,冲她们微笑着招了招手。 淡金色的日光落在青年身上,像一束追光,在唐臻的目光所及之处,独独照亮了他一人。 好感是一直都有的,只需一个特定的时刻,或者简单一个回眸,量变就发生了质变。 糟糕,药丸。她心里暗暗道。 突然笃定自己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内心真是既喜悦又忧伤。 苏之湄开心地冲叶庭轩招手:“叶典史!” 叶庭轩本以为今天能跟唐臻单独跑步,没想到还跟来了一个小尾巴,雀跃的心情有点遭受打击。 但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冲苏之湄颔首,先跟唐臻打招呼:“臻儿,早安。” 声音温柔得简直要滴水。 “早啊子昂。”唐臻自视成熟稳重,突然间慌乱了一下。 苏之湄好奇道:“程师爷起了吗?” 她一时心直口快,想什么就问什么,话刚出口才想起自己方才说要脱身,懊悔不迭。 但这话启发了叶庭轩,他丢下一句“等等我去叫他”,转身回了院子。 唐臻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之湄,小丫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个嘴快的毛病是得改了。” 程衍还在被窝里躺着,突然就冲进来一个人,一把将他被子掀了,又把湿乎乎的帕子往他脸上一丢,沾了青盐的牙刷往嘴里一捅,吓得他一哆嗦。 那人闪电般同时做了这几件事,疾声厉色道:“快起床!” 可能是上辈子欠了兄弟的,程衍好容易回过神来,也不吐槽了,认命地起身,刚把脸洗了,口漱了,被叶庭轩胡乱披了件衣袍在身上,随便一束头发,就给拽出门去。 唐臻一看这人眼还没睁开,就知道是被硬拽起来的,忍俊不禁,苏之湄见到程衍的窘相直乐:“程师爷,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 “苏捕快,我那间屋朝北,太阳照不进来。”程衍恹恹地说。 苏之湄挽住唐臻:“臻姐姐,回头咱们跑完步,也给程师爷冲杯咖啡吧,免得他今天在衙门里偷懒打瞌睡。” “好啊!一会儿去我那用早膳,大家都喝点。” 唐臻心里直乐,古代人靠咖啡续命的日子,正式拉开大幕了吗?! 有程衍加入,晨跑“大军”就好分组了,叶庭轩和唐臻在前,苏之湄和程衍在后。本来唐臻想多跑一会儿,但看到程衍体力不支,也不想为难他,仍然只是跑到城东门就返回来。 四人吃过早饭喝了咖啡,其中三个先去衙门应卯,与唐臻约好,巳时正过来接她,一起去苏家村认领荒地。 唐臻安心地在书房练了会儿字——说起来她感觉自己进步还挺快,虽说写得依旧不太好,但至少能看了,上次叶庭轩看过她写的纸条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不多时,映心进来报信,说叶典史三人已经等在了门口,唐臻便兴奋地冲出去了。 她今日晨跑穿的就是男装,回来之后没有换,此刻正方便骑马,四人便策马奔向了苏家村,两名护卫紧紧相随。 到了地里,护卫们就没再跟着,而是留在地头看马,叶庭轩和苏之湄领着唐臻和程衍往一处田地走去。 “上午我翻了翻档案,也跟苏捕快聊了下,确认苏家村有一户老夫妻在年前先后去世,他们没有子女,名下的地就荒了,一共才十亩地,正适合我俩接手。”叶庭轩对唐臻介绍道。 唐臻点头:“十亩地正好,多了咱也顾不过来。程师爷呢?他五亩就够了吧。” “多谢殿下惦记,这么多就行了。”看着一望无际的田地,程衍心里颇有些发虚。 叶庭轩往前指了指:“广泽的那片地跟我们挨着,原本就是荒地,面积不大,他一个人没问题。” 四人边聊边走,很快就到了那片地旁边。 唐臻蹲下去抓了一把土:“还成,看着是荒了,但地本身没什么问题,除下草,翻翻土,像玉米这样的农作物都好长。” “臻姐姐很有经验嘛!”苏之湄拍手道,“上次见你干农活,就觉得挺熟练的,不像是第一次下地。” 唐臻连忙摆手:“哪有,就书上看了些,称不得熟练。” “姐姐就别谦虚了。”苏之湄往程衍那边一甩头,“程师爷那样的才叫没下过地。” 程衍确实是愁,摇着扇子看着面前长满了草的荒地发愣,都没顾上回怼。 唐臻不打算再争辩这个问题,越说越容易出错。 但饶是如此,这话还是引起了叶庭轩的注意。 他想,看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难道真的另有隐情? 第44章 开荒 今日没带农具过来,没法说干就干,苏之湄还要训练,程衍也要听王县令的差遣,两人只得先行离去。 叶庭轩带唐臻去了苏家村,到了一处荒废的小院。 “这里就是那老夫妻的住处吗?”唐臻四下打量,院子里有一间屋,旁边有厨房和鸡笼,但现在都废弃得厉害,完全不能住人。 叶庭轩与她并肩而立,眼神有些飘忽:“嗯……臻儿,我想把这里修葺一下,将来……将来若我们种地来不及回城,可以在这里歇息。” 唐臻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叶典史明显慌乱,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方便起见!你要是愿意的话,我找人再来盖一间房,我们是分开住的!你可以带着映月或者映心过来陪你。我真的只是为了方便!” “我又没说什么,你干嘛这么紧张?”唐臻笑笑,起初她确实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多想,只是单纯觉得对方提出这个想法并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 不过想想叶庭轩说得也对,还是离田地近些更方便,也好让附近的农户们相信,他们是真的要好好种这块地,而不是仅仅做做样子。 她点头道:“你说得对,住在这里确实方便,就按你想的来办吧,需要多少钱我出。” 说完这话,唐臻心里啧了一声,我听起来好霸总啊! 叶庭轩摇头:“这个院子我也有份住,怎么能让你出钱。” “那要不AA?” 叶庭轩一脸茫然:“?” “就是咱俩一人一半。”唐臻解释道。 “那怎么行。这也没多少钱,我自己付得起。”叶庭轩自嘲道,“你不会觉得我连在乡下修葺一个小院的钱都没有吧?” 那将来还怎么好好照顾你。 唐臻一怔,心想这是伤到了人家的自尊心了吗?随即便笑道:“好好好,那就你来管吧,我不管啦。” “我是真的有一点积蓄,不是我爹给的。”叶庭轩仿佛急于证明什么,解释道,“在京中的时候,我与子昂认识一些朋友,跟着他们放过印子钱,也、也入股了几个饭庄酒楼,年底分红还算可观,现在我私房钱也攒了不少,有——” 唐臻赶忙抬手阻止:“哎!这些就不用跟我说了!” 孩子真不拿我当外人,什么都往外秃噜。 叶庭轩被紧急刹车,心里十分不甘,仍道:“这些钱大部分放在我娘那里,少部分我带在了身上,就算你把自己的私房钱都用在公事上,还有我在,至少咱们生活上不会成问题。” “嗯,我信,有你在我就放心。”唐臻冲他笑笑,“但你不是还要养活程师爷吗?他费钱吗?” 叶庭轩终于放松了下来,跟着笑道:“他还好,其实他吃穿用度上也不是很讲究,来到这里觉得自由了,更不在乎钱财这些东西,有口饭吃就行。前阵子他寄了家书回去,相信不多时他娘会派人给他送钱来。” “那就好,其实我真是担心你们跟我来吃苦。”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叶庭轩本可以不必来的,那么程衍也不必来投奔他。虽说来到白寒城自在多了,但日子比之前也苦多了,几乎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还得亲自种地。 唐臻自己在现世就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人,适应这些其实不怎么费力,但这两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少爷,生活档次突然急剧下降,还得被她一个人劈成好几半用,偶尔想想,她还是有些内疚的。 “臻儿,你怎能这么想?”叶典史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那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模样,轻轻按住唐臻肩头,认真道,“我还要谢谢你带我过来,让我有大展拳脚的地方。” 在白寒城,能与你在一起,能为百姓做些事,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能拥有这一切,已经是十足的幸福了。 唐臻心想别谢我啊,谢我皇帝爸爸,但此时不便破坏气氛,她笑着点点头:“那成,以后这种话就不说了,咱们好好加油。” 她向叶庭轩伸出一只手,可叶典史却不太明白,意意思思地不敢去握。 “要这样!”唐臻拉起他的右手,两人手掌相握,使劲晃了晃,“一起努力!” 叶庭轩握住那柔软的小手,突然间口干舌燥,很想顺着这个力道将面前之人拥入怀中。 他喉结上下一动,抿唇微笑:“嗯,一起努力。” 说起来,叶典史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当日下午就已经找齐了人手,开始修整小院。第二天,他与唐臻以及程衍,便开始开荒种地。 叶庭轩和程衍还有公职在身,每天一早得先去衙门应卯,之后才能到地里来。开头几日比较忙,叶庭轩也不能让唐臻一个人忙活,便将事情全跟胥吏交代好,如有急事,可以到田间来找他,如果不是急事,便将公务整理好,等傍晚他回衙门处理。 左横秋已经动身去桐影山潜伏,虽然临走前安排所有的捕快照计划训练,但是总教头不在,叶典史也不在,这些人就有点放羊,首要代表就是苏之湄,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想看程师爷怎么种地。 程师爷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只能跟着叶庭轩和唐臻有样学样。 这里的土壤很是肥沃,养得那些杂草长得老高,一直弯腰锄地割草,一天下来真是腰酸背疼腿抽筋,吃多少钙片都没用。 叶典史自诩体力过人,猛地这么折腾也有点吃不消,更心疼唐臻一弓腰就是一整天,每隔一会儿就要劝她休息。 唐臻本就是个战斗型的性格,给自己制定的计划必须要完成,好在之前这段时间健身颇有成效,再来姨妈也没有疼得那么厉害,现在除个草而已,累是累,但完全能撑得住。 叶庭轩见劝也没用,干脆不劝了,默默地加快速度,想着自己多干点,臻儿就能少干点。 与他们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相比,隔壁的程衍可就惨了。 论体力,他顶多比唐臻稍好点,但绝对有限,论种田的耐心,那更是没有,这本来就是被人强行安排的任务。 因此,才干了没有两刻钟,就开始捂着腰喊累,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腰疼,一会儿脚疼。唐臻偶然瞥他一眼,看他凹造型凹得都能去拍杂志封面了。 “子昂啊,我不行了!”程衍下地没有穿白袍,而是借了福生一身褐色麻布短打,此刻顾不得脏净,一屁股坐在了垄上,大声喊道。 叶庭轩离他不远,听见这哀嚎,与唐臻相视而笑,回头冲他喊:“男人不能说不行啊!” 程衍把草帽垫在脑后,直接躺倒,喃喃道:“我不是男人,我不行。这会儿要这没用的自尊心有何用?!” 唐臻跟叶庭轩把田地分为几小块,干完一小块的活儿,可以休息一会儿。叶庭轩看着差不多到时候了,不由分说跑过去强行让她歇着。 “我那块儿还没弄呢。”唐臻耍赖,指着面前不远处的草地说,“你看那些小草在向我招手,说‘快来除我啊’,我得圆了它们的心愿呐!” 叶庭轩攥着她的手腕不放,觉得不能再姑息纵容某人不顾身体的行为:“小草长在地上的又不会跑,神仙姐姐你稍等一会儿再圆它们的心愿也不迟。” “哈哈哈哈,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唐臻笑弯了腰,发觉叶庭轩最近说话确实越来越随意了。 叶庭轩拉着她往田埂上走:“别岔开话题,要是不走,我可抱你了?” “走走走!” 唐臻见他面色严厉,觉得这人说不定真能干出这事儿,也就放弃抵抗,但同时提出条件:“你不能替我干活儿,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偷偷加快速度。干完农活儿我就能休息了,你还得回衙门加班,必须注意身体。” 叶庭轩始终没放开她的手腕:“那行,咱俩签个君子协定,谁也不抢着多干,也不许硬撑,该休息就休息,好不好?” “嗯,好。”被人这样关心,唐臻心里甜甜的,自然也不会硬刚,“都听你的。” 但是“相公”二字她不敢叫了,自从心里开始有了鬼,这些之前信手拈来的玩笑,一个也不敢再开。 哎,要啥自行车啊,自己偷着甜就够了。 坐在田埂上休息的时候,唐臻才发现自己手上起了几个水泡。这具身体本来就比较娇嫩,皮肤比她在现世的皮肤好多了,稍不留意就会被划伤撞伤,现在起泡完全是意料之中。 她不怎么在乎,但被叶庭轩看见,那可了不得,小伙儿眉毛皱成一团,托着她的手端详了半天,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花来。 “先生,我手相如何?”唐臻与他开玩笑。 叶庭轩觑了她一眼:“瞎喊什么。” “刚开始干活不适应,磨出泡来很正常嘛。你也应该有吧。”唐臻拉过他的手掌一看,哟,打脸了,人家掌心微红,倒是没有泡。 叶庭轩无奈:“我整天练剑,掌心比你糙多了,哪有那么容易磨起泡。” 他揪起别在腰上的袍角,“嗞拉”一声撕下内衬的一块布条,小心翼翼给唐臻缠在手上:“可能得适应几天才行。” 这场景在影视剧里不少见,看这年轻美男子姿态如此帅气,对自己又是如此关心和温柔,公主殿下心里就是“哇,帅呆了”! 也太诱人了吧,谁能不动心! 他俩这边握着小手缠布条什么的,程衍那边活儿没干多少,被暖洋洋的太阳照着,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然后他就觉得脸上痒痒,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见个六七岁的小孩正盯着他,原来就是这孩子用草叶挠他的脸。 小孩见他醒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太好了,你还活着!” 程衍鼻子都快气歪了,坐起来,感觉更加腰酸背疼:“什么话?我怎么就死了?” “大家都干活儿呢,就你一个人躺在这儿,我当然是怕你死了!”小孩振振有词,“所以才来看看你。” 程衍嗤笑:“你倒是挺热心!” “那当然啦,我娘说了,大家一定要相互照应。”小孩又认真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程衍冷着脸:“用不着这么咒我吧,当然没有。” “哦。”小孩认真地点点头,倒是松了口气,“原来你只是懒。” 程衍:“……” “嘿,你谁家孩子,会不会说话,念没念过书?”他拽了拽小孩头顶的冲天辫,“竟然如此无礼!” 小孩很认真地说:“我确实没有念过书啊!” 程师爷被哽在当场,好吧,天儿聊不下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一听孩子没念过书,他暗搓搓地想,那不得到我社学来,接受我的教育? 小孩摇头晃脑道:“我叫苏之洋,家里还有爹娘和姐姐。” 程衍听到这个名字,陡然觉得不对,再听到“姐姐”二字,顿时就觉得有阵小凉风从背后掠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哟哟,程师爷,跟我弟弟也是一见如故啊。” 他浑身僵硬地扭头循声去看,便见苏之湄站在不远处,满脸促狭的笑容。 完蛋,偷懒的事也要被她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曾经在之前提到过,就是唐臻叶庭轩第一次去苏之湄家吃饭的那回~ 第45章 约定 程衍一骨碌站起身,他穿着一身短打,站出了公子哥的风流俊秀之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没有扇子,只能捏着草帽。 “你怎么来了?”怕被对方挖苦,先摆出气势。 苏之湄看到他浑身紧绷,防御姿态明显,忍不住笑了笑:“干嘛?怕我啊?” “姐姐,你认识这个人?”苏之洋仰头看着苏之湄。 苏之湄摸了摸弟弟的脑瓜,温声道:“这位是县衙的程师爷,人可有本事了,看过很多书,张口就能做文章,念诗句。” 程衍心里微微一松,看来小丫头很认可我,不错不错。 谁知苏之洋小嘴一撇:“那又怎么样,种地还偷懒。” 程衍:“……” 完了,大的懂事,却没防住小的,早知道命中有此一劫,就该随身带着些零嘴,好随时“贿赂”。 “我没偷懒!”他着急解释,“我就是……” 苏之湄强忍笑意,抿唇认真地看着他,看他能“就是”出什么来。 谁知道苏之洋这娃十分地童言无忌:“大家都在干活,就你躺着,又不是死人,不是偷懒是什么?” “呸呸呸,这孩子,张口就说不吉利的。”苏之湄推了他一把,“去找爹娘吧,帮忙干点活儿。” 小孩儿甩着手里的草叶子,撒丫子就跑了,在田埂上跑得像要飞起。 旁边坐着休息的唐臻和叶庭轩也都羡慕地看着苏之洋从跟前跑过,像孩子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人生可不就是这六七年嘛! 苏之湄从跑远了的弟弟身上收回目光,含笑对程衍道:“乡下孩子不懂事,也不避讳,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程衍拿草帽当扇子扇了扇,口不对心地夸奖,“小孩挺机灵的。还没念书吧?” “嗯,就跟着左大叔学了些字,会背三字经。” 程衍来了兴趣:“社学就要开了,你送他来吗?” “程师爷肯收吗?”苏之湄歪着头,促狭地笑着,反问道。 “当然收,有教无类,只要他愿意学。”程衍莫名觉得局促,挺了挺胸,像是要找一点先生的自信,“你这么伶俐,他定然也聪明,好好学一定没问题,就算将来要考科举也能成!” 苏之湄也乐了:“那我现在这个年纪,还来得及吗?” “自然来得及。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程衍劝道,“若是你有心向学,就跟着来嘛,反正社学还管饭,这不是给你爹娘减轻负担。” “赚着衙门的钱,吃着社学的饭。”苏之湄感叹,“我是真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程衍想想,觉得也对:“那算了,而且你年纪超了,来社学不合适,被人说就不好了。但你要愿意学,我可以单独教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公主和叶庭轩熏陶的,原本风流倜傥程广泽,陡然间觉得自己教书育人重任在肩,不放弃任何一个可造之材。 他是真心觉得苏之湄聪明机灵,若是早早能开蒙念书,长到现在这个岁数,肯定不比公主差。 苏之湄本来也是逗着他玩,谁知道话赶话说到这里,心情却被突然触动。 以前她没觉得不识字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周围的人都不识字,她有左大叔教,已经比别人强多了呢。 但是面对程衍,突然就觉得自己矮了几分。 再想想臻姐姐和叶典史,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就算是当宫女的映心映月,至少也都知书达理,自己与他们比起来……若不是因缘际会,若不是他们不嫌弃,自己其实都没有资格与他们做朋友的。 程衍看着面前开朗的少女突然间沉默下来,神情还泛起一抹忧伤,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难道……她不想让我教她? “若是觉得不太方便,那我就推荐几本书给你,你慢慢看。”他立刻道,“若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公主殿下,她一定乐意为你指点。” 苏之湄勉强笑笑:“好啊。” “你教我也好,我不是怕不方便,只是觉得……” 有点丢人。 她突然就很难过。 程衍疑惑:“觉得什么?” “没什么。”苏之湄犹豫半天,还是很想知道程衍心里是如何看她的,便也不再扭捏,直接问道,“你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不识字的人吗?” 程衍听了这个问题,神情有些严肃,落在苏之湄眼里,懊悔不迭。 真得管管这张嘴了! “你要是这么看我,就是看低了我。”程衍叹了口气,“你们是没有机会念书,又不是自己不想念,这有什么可看不起的。那照你这么想,我这种生下来就没干过活儿,只知道念书摆尾摇头,来到这田里只懂偷懒的人,岂不是更要被人瞧不起?至少你弟弟是看不上我。” 苏之湄“噗嗤”一声笑了:“你又不是农户,不会种地有啥可不好意思的,学呗。” “同理,你也不是书生,不识字也不丢人,学呗!”程衍笑吟吟地说,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之湄的肩膀,“道理你不是也懂吗,我们心中不带偏见看别人,也不能带着偏见看自己。” 突然间心头乌云就被这阵暖风给吹散了,苏之湄的心情立刻变得好了起来:“那我教你种地,你教我读书,可以吗?” 程衍笑道:“一言为定。” “那咱们握手!”苏之湄向他伸出手,“臻姐姐说这是西域人的礼节,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初次见面可以,达成合作也可以,咱们算不算是说好了?” “当然说好了!”程衍听说过西域人的握手礼,也大大方方握住苏之湄的手,轻轻一攥。 苏之湄满心激动,使劲一握,程衍顿时:“……” 疼疼疼疼! 丫头手劲儿这么大! 苏之湄看见程衍笑容僵在脸上,双目发直,也意识到自己像是用力过猛,赶忙松开手:“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程衍背过手去,轻轻甩了几下,心想下午的活儿又完蛋了。 苏之湄看到眼前地里满眼荒芜,主动道:“我帮你除草吧。” 程衍赶紧阻止:“别别别,这本来就是划给我的地,哪能让你干活。等稍后除了草,松了土,到时候你再来教我播种如何?” “也好。自己的事情是得自己做。”苏之湄偏着头一想,“这点地今天应该就能弄出来,你还得回衙门,可能时间不太够,这样,多给你算些时间,明日下午太阳不是太毒的时候,我来教你!” 程衍:“……” 不要啊,我觉得还需要好几日! “你们播种算晚的了,不好再耽搁。”苏之湄忧心忡忡,“错过了时候,庄稼要长不好的。” 程师爷满心苦涩,只能强颜欢笑:“成,那就……明日下午。” “那我不耽误你了,先走啦!还要回去继续训练!”苏之湄欢快地与他挥手道别。 程衍把草帽往头上一盖:“慢走。” 他眼看着苏之湄跑远了,跟隔壁田里的公主和叶庭轩一样挥手道别,像只小燕子一样,飞离了他的视野。 唉,还怪失落的。 要不把她弟弟叫过来,在旁边碎嘴子鞭挞我,说不定还能干快点儿? 唐臻这边早就不想休息了,扯着叶庭轩继续下了地。两人配合得当,日落西山之时,就把他们的几亩地杂草全除完了。 “明日借头牛来,白天应当就能把地犁好。”叶庭轩抬起手肘擦了擦额头的汗,“傍晚就可以播种了。” 唐臻从怀中掏出帕子递过去:“既然这样,明日上午你就留在县衙处理公事吧,左右都是牵着牛,我一个人就行。” “那怎么行,你又没有牵过牛,万一弄不住,它伤了你可怎么办?”叶庭轩很自然地接过来擦了擦汗,“明日我应了卯就去接你,咱俩一块过来。” 看来小叶同志种地热情高涨,也就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了,唐臻笑了笑:“成,听你的——可是程师爷怎么办?” 叶庭轩顺着唐臻的目光往程衍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是真是愁。 这兄弟走两步就得直起身子捶捶后腰,活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帮他吧,自己也累,不帮吧,心里确实不落忍。 叶庭轩犹豫片刻,心想,还是帮吧,到底是自家兄弟。 “我过去帮他一把,你在这儿歇会儿等我如何?”他问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唐臻甩着帕子扇风,笑道:“哪能把你一个人撂下?去吧,我就坐在他那边田埂上等你们,有我看着,程师爷也不好意思再偷懒。” 累坏我家小叶同学可还行? 果然,在公主殿下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程衍确实不太好意思偷懒,镰刀抡得飞起,很快出了一身大汗,热得不行,扭头问旁边也叶庭轩:“诶,你说咱俩……打赤膊,行吗?” 叶庭轩:“……” 挺好,但是,又不太好。 看他表情犹豫,程衍更想撺掇:“你这一身腱子肉,总捂着干什么?不想让公主殿下欣赏欣赏?” “这不合适吧?”话是这样说,但叶典史心里有点蠢蠢欲动。 “有什么不合适的,公主殿下又不是没看过摔跤,男子赤着上半身她肯定见过,不算伤风败俗。”程衍继续劝,“再说,咱们又不是无故赤膊,干活呢!” 叶庭轩仍旧犹豫。 “我身上又没有腱子肉,抢不了你的风头,再说有我陪着,你也不会尴尬不是?公主一定不会觉得你在故意炫耀。” 这算是说进叶庭轩的心坎里了,他点头同意:“也成。但是得征得臻儿同意才行。” 程衍嗤笑:“你就装吧你——是不是想让我去问?” “当然是你。”叶庭轩理直气壮,“谁先提出来的谁去。” “我去就我去!” 叶庭轩目送程衍一溜小跑到了唐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唐臻笑盈盈地也回了话,然后程衍就志得意满地跑了回来。 “臻儿怎么说?” 程衍一边解腰带,一边道:“殿下说只要你同意,她没关系。” “是吗?”叶庭轩心里美滋滋的,回头看了眼唐臻,对方也在冲他笑。 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上衣部分解开,袖子掖在腰间,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像极了一个合格的农户。 叶庭轩背对着、侧对着唐臻伸展了下身体,独独不敢正对她,觉得对方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形体,才弯下腰去继续除草。 总觉得后背火烧似的,是不是臻儿在看我? 他又觑了眼程衍,那人确实白斩鸡似的没看头,不构成威胁。 倒是还能衬托我。 果然是好兄弟,今天这片草哥们帮你全割了! 程衍看了看卖力割草的叶庭轩,心里得意极了,还是我聪明啊! 叶庭轩忙活到唐臻附近的时候,听见对方问:“渴不渴?喝水吗?” “嗯,喝点。”他起身走到唐臻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着。 唐臻看着他的身材,心里想,这才对嘛! 凑得近了才能欣赏呀! 叶典史身材真不错,八块腹肌,胸肌紧实,背肌线条也流畅漂亮,没有特意训练出来的痕迹,很自然,肤色偏白皙,看起来很顺眼。 呀,有点想上手怎么办? 臻臻,快点擦擦口水! 第46章 播种 感觉上一次看帅哥秀肌肉,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唐臻想起来,有种淡淡的忧伤。 在男人动不动就秀自己各种健美体形的现世,她看这些看得都麻木了,但是看到叶庭轩的,不知道怎么就心猿意马起来。 练得太大只、连脖子都没有的那种她欣赏不来,就喜欢这种细长条腱子肉,块头不大,体脂明显偏少,但又不会少得像魔鬼筋肉人,总之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健康的肤色下包裹一层薄薄的脂肪,显得皮肤细腻温润,肌肉紧实。 尤其是叶庭轩喝水喝得有点急,有水流从唇角溢出,沿着脖颈、喉结,徐徐流淌至胸口,留下点滴水渍,缀在不断起伏的胸肌上,那简直是一副诱人的人体写真有没有! 唐臻突然有点意乱情迷,伸手摸了过去,叶庭轩也冲她微笑着,低头问道:“手感好不好?” “好……”唐臻听见自己花痴一般地说,“真不戳……” “什么真不戳?” 映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叶庭轩的脸和胸肌腹肌就像被石子打破的平静水面,突然一抖,漾起层层波纹,全都消失了。 唐臻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是个梦啊…… 幸好是个梦。 “殿下?您到底醒没醒啊?”映月凑过来看了看,“方才见您手动了,还以为您醒了呢。” 唐臻背对着她躺着,这会儿转过身坐起来:“手动了?我干嘛了?” “好像在捏被子,我就问您早膳想吃什么,您就说什么东西‘真不戳’,什么是真不戳?”好奇宝宝映月秃噜了一堆话,唐臻听得脸发烫。 还真下手了啊,估计就是昨天受得刺激大了。 唉,毕竟是自己喜欢的男人,能看不能碰,憋屈。 映月见唐臻低头不语,摸了摸她的额头:“殿下怎么不说话?是哪儿不舒服吗?” “哦,没有,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山珍海味了。”唐臻冲她笑了笑,“‘真不戳’就是真不错的意思,我瞎说的,别当真。” 映月同情道:“也是,这边什么都没有,以前在宫里,殿下用膳那么讲究都吃得不开心,何况现在如此清苦。要不然咱们派几个护卫,翻山出去买点好的食材回来?” “可千万别!没得折腾人家做什么!我只是梦见了,并不是想吃,可别跟别人说。”唐臻赶紧解释。 免得厨娘们或者护卫们知道,为了自己口味瞎忙活,万一再传到县衙去,更麻烦。 映月连连摆手:“不说不说,月儿嘴紧得很,就是心疼殿下,吃不好喝不好,还得亲自种田。” “这有什么,别人都过得了的日子,我怎么过不了。”唐臻起身换衣服,“你要知道,与生俱来的这些其实都是虚无,人不能坐享其成,要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才行。” 她早就不让映月映心她们帮自己穿衣服了,映月便在一旁看着:“殿下说话越来越玄乎了,月儿都听不懂。” “这没啥,反正你也是靠自己劳动养活自己,已经很棒了!” 唐臻换好布衣短打,鼓励地拍了拍映月的肩膀。 这些小宫女都不容易,倒是自己,穿越成公主养尊处优,心里总不踏实。她的人生经验无法让她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事,现在这么努力“奉献”,其实也有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意思。 今日本就要下田,于是她便没有再晨跑,用过早膳之后,与叶庭轩一起步行赶往城外田中,权当热身和晨练了。 一看见眼前这精神小伙,唐臻立刻就想起来早上那段绮梦,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叶庭轩也时刻关注她,发觉她表情不太自然,脸和耳根都红了,关心问道,“觉得热吗?今日气温还好,早上有些凉呢。” 平日里唐臻那么大大咧咧,他自然是不太能把她跟“害羞”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唐臻避着他的目光,摆摆手:“不是不是,方才粥太热了,喝完出了一身汗——程师爷呢?” “哦,他要先去县衙听王大人差遣,我昨晚过去的时候打过招呼,今日不去应卯,晚上再过去。” 两人走一阵跑一阵,聊了些琐碎事,半个多时辰之后,就到了苏家村附近。 通往田地的小路上,苏之洋牵了头牛等在路口,旁边树下放了些农具。 “臻姐姐,叶哥哥!”小朋友看见两人,高兴地冲他们招手。 叶庭轩和唐臻过去,唐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阿湄让你在这里等的吗?” “是呀,她去衙门了,就让我在这儿等着,免得你们还得去村里跑一趟。” 苏家村也不是家家都有牛,拢共就几户人家有,还是苏之湄帮他们借了一头,老黄牛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看上去十分淡定,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模样。 一上午就是俩人轮流牵着牛犁地,要说起来,这会儿古代人用的犁跟现代人工用的犁区别不大,也就在材质上有所区分,看得唐臻更觉得亲切。 中午程衍才骑马过来,顺便帮他们捎来了食盒,三人在地头美美吃了一顿肉酱拌面,躲在大树下的阴凉地里歇了会儿,两位好男儿再度把上衣一脱,开始干活儿。 没有程衍在,叶庭轩还不好意思单独打赤膊,非得好兄弟过来作伴才行。 犁完唐臻和自己的那片地,小叶同学又牵着牛,帮程衍去犁地。唐臻便用锄头继续松土,去掉最后的一些杂草,再拎着水桶一瓢一瓢地洒水。 叶庭轩在犁地的同时频频回头看向唐臻,看着她费力地提着木桶弯着腰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再看眼前自己这个废物兄弟,就知道跟在身边看,啥都不会干,便恼火地把牵牛的绳子往程衍手里一塞:“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程衍:“……” 望着叶庭轩跑向唐臻的背影,他心里无奈,摸了摸老黄牛的脑袋:“乖啊,配合一下,回头给你找好吃的草。” 白寒城这边降水量还可以,自从唐臻他们过来,大概三四天就会下一场小雨,空气湿度也不错,不过到底是处在大曜北方,种的也不是水田,不需要大量灌溉,是以此处并没有什么历史课本上学的那些灌溉工具。 根据唐臻观察,少量用水的时候,大家都是从田地不远处的水井打水,但田垄里也有一些用来引水的竹筒,说明他们也曾集体灌溉过,只是现在看来像是闲置了许久。 好在他们现在种的是玉米,不需要这样灌,一点点洒水也不算太累。 忙活到了太阳西斜的时段,阳光不再那么强烈,差不多可以播种了。 上次帮苏家播过种,唐臻和叶庭轩自诩为熟练工,很默契地分头工作,而且他们听说苏之湄要来帮程衍,便也没搭理他。 可怜程师爷,坐在田埂上,遥遥望着苏之湄可能会来的方向,简直是望眼欲穿,像一尊望妻石。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来了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矮子。 “你姐呢?”程师爷心里失望极了,担心对方就派个小屁孩来教他。 苏之洋仰头看他,表情迷惑:“她不是在你们衙门里当差吗?你都不知道,我咋知道。” “那你来干什么?” “闲着没事,过来看你偷懒没有。”小孩俨然一副田地守卫者的架势,点评道,“方才在那边看你半天了,今天表现不错。” 程衍:“……” 我可谢谢你啊! “你才这么一大点儿,会种地吗?还来监督我。”他不爽道。 苏之洋嗤笑:“我种过的地比你种得多,你说我会不会!” 程衍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老子才种了几天?! “这么比是不是太不公平?”他揶揄道,“胜之不武啊!” “什么武不武,我听不懂。反正是我姐说的,让我没事来看看你。” 此言一出,程衍心里暖烘烘的:“她真这么说?” “是啊!”苏之洋仰头道,一脸孩童的纯真,“她怕你把地搞坏了。” 方才跳上云间的心,“咣叽”一声跌落地面,甚至还砸了一个深坑。 程衍恼火:“地就是地,还能搞成啥样?!” 苏之洋撇撇嘴:“那可说不准,万一你浇水浇多了呢?和成稀泥,今天就种不成了。” 程衍扭头看唐臻和叶庭轩“夫妻搭配干活不累”的身影,此刻就是心累,再度眼巴巴地望向苏之湄来的方向。 被他这么一盯,还真盯出来了结果,一个纤瘦的人影出现在田间小路上,他立刻雀跃地站了起来。 苏之洋也看见了,跳起来大声喊:“我姐来啦!姐姐!” 苏之湄跑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他们跟前,微微气喘,脸颊红扑扑的,对程衍歉意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方才左大叔回来,看我们操练来着。” “左大叔回来啦!”苏之洋高兴地大声道,“他回村了吗?” “回了,你去找他玩吧。” “噢!太好啦!”小屁孩转身就跑远了。 程衍看见苏之湄额头全是汗珠,下意识地伸手进怀里想去摸汗巾,摸来摸去没摸到,才后知后觉,今日穿的也是干活的衣服,没带汗巾在身上。 幸好方才为了等苏之湄过来,他把外衣穿上了,要不然肯定要出糗。叶庭轩有肌肉,露出来能展现魅力,程衍深知自己的魅力不在此处,就不在苏之湄面前露怯了。 但眼下,苏之湄看在他怀里一通乱摸,好奇:“怎么了?身上长虱子了?” 哎,姑娘是好姑娘,可惜长了一张嘴。 程衍无奈,如实相告:“看你出了一头汗,想找汗巾帮你擦,发现没带。” “用不着!”苏之湄没有戴制服的帽子,头发像男子一般挽了个发髻,束了条红色的发带,跟制服红色滚边很是相称,她抬手用袖子一擦头上的汗,弯腰就去脱靴子,“把鞋脱了吧,踩在土里很舒服的。” 程衍此刻的心情,跟叶庭轩与他分享过的一样,第一次见到女子赤足,无端心惊肉跳,尴尬地别过眼去,佯装无事地脱鞋,稍后跟在苏之湄身后,目光都不敢往她脚上落。 还真是挺紧张的。 挚友诚不我欺。 苏之湄哪知道臭男人心里在琢磨啥,大步走进田中,检查今日程衍的劳动成果。 “干得不错,是不是臻姐姐和叶典史教你的?”她一边转一边看,还蹲下用手抓了抓土,感受土壤的松软程度。 程衍得到夸奖,心里很高兴:“那还得是我学得认真。” 不能在你面前丢面子,不,是不能再丢面子,拼命拼得我满手都是水泡。 “那成,我教你播种!” 苏之湄取了种子,从畦沟最头上开始:“其实很简单,你看,不能太浅,也不能太深,一寸多一点就行,最深不能超过三寸。” 程衍很认真地跟着她学,想想这确实也不难嘛——就是有点废腰。 不远处,唐臻和叶庭轩正好干活凑到了一起,两人看着苏之湄和程衍这副模样,彼此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姨母笑。 嗑CP真的好开心哇! 太阳渐渐落山,唐臻这边基本播种完毕,她与叶庭轩便坐在地头上歇息,看着程衍俩人忙活。 叶庭轩见唐臻热得厉害,便用草帽帮她轻轻扇着风,关心地问道:“饿不饿?” “有一点。”唐臻摸了摸凹下去的胃,“坚持一会儿他们就送饭过来了吧。” 叶庭轩从旁边的外袍中扒翻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边是肉干:“有衙役外出办差,帮我捎回来的猪肉脯,当零嘴嚼着吃,再喝点水,能垫一垫肚子。” “好啊!有这好东西还能藏这么半天!”唐臻高兴地接了一片过去,嚼一嚼满口生香,“好吃!” 叶庭轩见她喜欢,心里也很高兴:“那你多吃点。” 程衍干活累得直不起腰来,却见挚友和公主在边上又吃又喝,心里十分不平衡。 苏之湄看出他有点焦躁,安抚道:“别急,这不马上种完了吗?你可别踩了!” 程衍艰难在她面前维持男子尊严,只好委屈巴巴继续忙碌。 苏之湄手底下加快速度,心想快点帮他种完算了,让读书人来种地,比让自己念书做文章痛苦多了。 谁知没过一会儿,就听见旁边程衍“哎哟”大叫了一声,回头看,这位老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腿好像挺痛苦。 “怎么了?”苏之湄急忙跑过去。 程衍十分尴尬,但也无法掩饰,只能实话实说:“好像……被虫子咬了……” 苏之湄蹲在他身边,毫不介意地扳过他的脚,看到那白皙的脚背上已经鼓起了一个红红的大包,包中间有个黑点,看起来毒得很。 她抓着程衍的脚掌,凑近了看,感叹道:“你们读书人,皮肤可真嫩。” 程衍:“……” 非礼勿视! 第47章 通透 程衍的目光悄咪咪地落在了苏之湄的脚上,只是看了一瞬,立刻挪开,但是画面已经印在了眼睛里。 姑娘的脚丫纤瘦修长,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白皙,许是经常赤脚下地干活的缘故,与她肤色一般,是蜜糖那般的颜色。 此刻踩在田地中,趾缝中夹杂着些许泥土,有一种极为质朴的浑然天成的美。 程师爷心头一颤,体会到了叶庭轩与他分享过的那种兴奋、羞愧掺杂在一起的情绪。 确实很失礼,但也确实……还想多看一眼。 “疼晕了?”苏之湄晃了晃他,“怎么不说话?” 程衍回过神来,尴尬道:“哦,挺疼的。” “能走路吗?” “没伤到脚底,还行。” 苏之湄伸手拽他:“起来吧少爷,别在这儿坐着,土里浇过水太潮了。” 程衍抓着她的手臂站起来,苏之湄自然而然地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往前走。 虽然这个包很大,也确实疼,但并没有疼得还需要别人这样架着走。可莫名其妙地,他有点贪恋这样的感觉,于是抿唇不发一言,被欣喜与自责来回撕扯着。 苏之湄也一样,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包大概是什么类型的虫子咬的,痛感大致如何,她也曾经被咬过,连她一个小女子都能忍的痛,程衍未必不能忍。 但她也很喜欢这样跟程衍挨在一起,毕竟……她好像也只能拥有这种程度的亲密。 不过她是女子,没有占人便宜的羞愧,只有满心窃喜。 对方没有推开她,更令她心中觉得甜蜜。 唐臻和叶庭轩见到程衍这样,担心地齐齐站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得知只是被虫子咬了,又动作出奇一致地收敛了关怀的神情,齐齐坐回去,该嚼肉干嚼肉干,该喝茶水喝茶水。 程衍:“……” 虽然但是,这包真的很疼! 苏之湄扶着他坐下,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小心翼翼地浇在程衍脚面上,帮他把虫咬处冲洗干净。 “别别,放着我来吧。”程衍觉得这样被人家姑娘照顾不太好,自己到底是男子,伤的也不是什么够不着的地方,没必要这么娇贵。 苏之湄满不在乎:“我这就是顺手,等等,我去找点药。” “你去哪……”程衍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已经跑远了。 旁边叶庭轩扭头看他,“嘿嘿”直乐:“程娇娇,开心不?” “滚!”程衍抓了把石子土坷垃就往他身上扔,“见我受伤也不多关心关心。” “我还关心?我要是多占你会儿时间,这伤口都该愈合了吧,你靠什么骗人家苏姑娘担心你?”叶庭轩促狭道。 唐臻最喜欢看他俩打嘴仗,在旁边吃肉干看热闹。 她喜欢看与程衍在一起的叶庭轩,小同学在她面前还是有点拘谨,在衙门又得端着,只有和好友在一起,才会露出属于他一个年轻人的活力和……嗯,幼稚。 幼稚得可爱的那种。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才满二十岁的青年,这放在现世,还在上着大学呢,天天搞一些幼稚的小把戏,生活乐无边那种。 在古代,却要担负起各种沉重的担子了。 好吧,唐臻承认,有些担子也是自己放在他们肩膀上的。那不是……无人可用嘛! 叶庭轩和程衍斗了会儿嘴,唐臻发了会儿呆,苏之湄已经跑回来了,手里攥着一把草叶。 斗嘴的两人立刻偃旗息鼓,装回了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还挺反差萌的,唐臻忍俊不禁。 叶庭轩看到唐臻这样看她,有些莫名:“怎、怎么了?” “不怎么。”唐臻弯起眼睛,“可爱。” 叶庭轩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自己,但还是耳根发烫,在心里快速自查自纠,看看他方才是不是太忘形了。 相隔不远的地方,程衍问苏之湄:“这草就是药吗?” 苏之湄在他对面坐下:“嗯,我要把它嚼了,涂在伤口处,你介意吗?” “不介意!”但有点不好意思,程衍道,“还是我来吧,我嘴又没事。” 苏之湄直乐:“你不得忙着说话吗?算了,这草也没洗,我来吧。” “别别别,这里有水,可以洗,还是我来。” 唐臻忍不住,直起腰越过面前的叶庭轩,对着那俩人喊话:“你俩谁也别嚼,挤出草汁来不就行了,喏,那边还有石头,拿石头砸两下也成!” 这么浪漫的场面,何苦破坏美感。 程衍:“……” 完蛋,为什么方才这么蠢。 “好办法!”苏之湄习惯嚼草叶,没有想过别的方式,现在被唐臻启发了思路,立刻把草叶在手心里团成一团,挤出汁水滴在了程衍的伤口上。 唐臻笑嘻嘻地缩回脑袋,跟叶庭轩说:“恋爱中的人都没智商啊。” “何为智商?”小叶同学积极好学。 “呃……就是脑子。”唐臻解释道,“大概就是说落入情网的人,脑子会时不时不好用。” 叶庭轩:“……” 那我是不是也出过很多丑?会不会都被她看了去?! 于是他进入了下一轮的自查自纠,慌张得要命。 最后程衍剩下的那点地,是叶庭轩帮他种完的。护卫随后送来了饭菜,几人吃饱喝足,程衍脚上肿起来的包也消下去不少,四个人牵着牛,分头扛着农具,慢悠悠地回村。 路上,叶庭轩和程衍低声聊着什么,唐臻跟苏之湄手挽着手落在后面。 “阿湄,你不是说要控制自己吗?”唐臻试探地问。 其实方才她就有疑问,这丫头哪是要收敛,简直快要扑上去了。 苏之湄却坦然道:“我是在控制啊,不过是以毒攻毒。左右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刻意避着,也不好吧。还不如多往来一些,没准发现对方更多的缺点,就不喜欢了。” 唐臻:“……” 妹子你这个理论,也太纸上谈兵了好吗! “你这是在玩火,万一没有发现什么缺点,反而越来越喜欢呢?” 苏之湄犹豫了一下:“不会吧……” 唐臻全身心咆哮:一定会! “当然我不是很认同你之前想要控制自己感情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如果你真想那样做,就别靠他那么近。”她认真道,“退一万步讲,万一你能控制住,程师爷却做不到,那不是凭空害得人家单相思吗?” “要么顺其自然,别做那些自以为是的无用功,要么就真的快刀斩乱麻,别给自己留半点念想,也别伤害别人。” 苏之湄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唐臻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怪不落忍,寻思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 毕竟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连自己……也还迷茫着呢。 “没事,你再好好想想——” “不,不用想了。”苏之湄抬头看她,月光下,少女的表情有一点点委屈,“臻姐姐,我……我做不到,我想和他说话开玩笑,我想天天看见他。” “他说要教我念书识字,还要我别带着偏见看自己……他人那么好,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想对他忽冷忽热的,我……我就顺其自然吧。” “万一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我就自己开解自己。” “若是万一……我俩能两情相悦,我愿意与他一同面对任何困难,哪怕将来真的没办法在一起,至少我们努力过了,心里都不留遗憾。” 小丫头说完豪言壮语,最后又不自信地看看唐臻,小声问:“我这样想……对吗?” 唐臻被她感动得都快哭了,挽紧她的胳膊,轻声道:“遵从你自己的心意就好,没有什么对不对的。臻姐姐祝福你们。” 有时候,一个人通透与否,与这人念过多少书没有关系,苏之湄能这么快就想清楚,也算是既爽利又勇敢。 反观自己,倒是优柔寡断许多。 不敢“招惹”叶庭轩,无非是怕将来自己要回现世,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实在不负责任。 可若是……若是我不回去了呢? 我可以为他留在这里。 不过……他心怀报国壮志,若是逼他做驸马,将来只能庸庸碌碌,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唐臻望着眼前青年挺拔的身姿,心里沉甸甸的。 放好东西,苏之湄直接回了家,听苏之洋说左横秋又不见人影了,原本还想找他问情况的叶庭轩也就只能打道回府,托苏之湄给他留个口信,说明日上午会在衙门等他。 转过天来,晨跑过后,唐臻便随着叶庭轩一同去了衙门,左横秋也已经到了,就在典史衙外的门廊下坐着,“吧嗒”“吧嗒”抽着烟袋,看见唐臻过来,立刻把烟给熄了。 “师父!”叶庭轩见到他,连忙行了礼,左右端详老头,“您在山匪那边没吃亏吧?” 左横秋先冲唐臻做了个揖,才拿烟斗敲了敲这“乖徒”的脑袋:“你就不盼我点儿好,以你师父这身手,能在山匪那儿吃了亏?” 叶庭轩“嘿嘿”一乐,开了办事房的门,带两人进去坐,又叫皂吏送了茶水,这才细细问起左横秋此行的收获。 “山匪的情况探得差不多,与我们之前了解的没什么太大出入。”左横秋从怀里掏出一张画了平面图的纸,“还是三十几个人,他们盖了个大院子,有前后两个门,三小一大四个院子。那三个院子分别给三个当家住,大院子住着他们那些手下。他们料定没人敢上山,防守并不严密。住处看起来是易守难攻,但若是夜间奇袭,一举拿下并不难。” 唐臻一听便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改日师父您觉得时机成熟,咱们就动手。” “捕快训练还需要一些时日,接下来我们便可以制定战略了。”叶庭轩听左横秋如此胜券在握,也放了心。 左横秋点点头,又道:“但是有一点,是我此行没有实现的目标,在山上蹲守这几日,我一直没有看到他们大当家的模样,就怕到时剿匪会被他金蝉脱壳。不过到时守卫严一些,不放任何一个人下山,倒也问题不大。” “那人藏得深,在自家院子里都不怎么露面,或许是身体有残疾,亦或者有其他原因。”叶庭轩点头,“但师父说得对,只要我们严加看守,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唐臻也没有太在意,就算被匪首跑了,把他的爪牙全抓住,他也无可奈何,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对了,殿下,此次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发觉山中土壤和环境,的确很适合种植咖啡树。”左横秋道,“半山坡都可以开辟为咖啡种植园,那边采光好,湿润度也不错,面积也够大。” 一提到咖啡,唐臻立刻来了精神,此前她还带左横秋去自己的咖啡苑里看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细心,替她留意了桐影山的环境。 这样一来,她剿匪的心就更加迫切了! “真的?!多谢师父!”唐臻激动道,“接下来就要辛苦您为剿匪的事费心了。” 左横秋淡淡一笑:“嗐,能费多少心。不过我倒是想问你,若是咖啡果实种出来,你打算卖往何处?” 老人果然想得周全,这是怕农户们吃亏啊。 幸好唐臻早有准备:“第一年的收成,我想让父皇买下,在京城先推咖啡,待形成热潮,白寒城的这些咖啡豆就会好卖了。接下来想通过皇家对外推广,把西域传来的这些东西,再卖回西域去。左右他们对咖啡熟悉,不需要卖力推销,我们可以把‘东方咖啡’作为卖点,吸引他们前来购买。” “另外,还有我们周边的这些小国,定然也会好奇大曜新兴起的这款饮品,我们可将咖啡推销给他们,比如西蛮、独峪——” 听到“独峪”二字,左横秋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唐臻:“……” 叶庭轩代为解释:“臻儿,师父在行伍时,曾与独峪交战过,对他们印象不佳。” “不佳也无妨,能从他们那边挣钱就行。”左横秋嗤笑道。 唐臻松了口气,笑道:“师父通透。” 叶庭轩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问道:“师父问起咖啡豆的销售,是不是您那里有别的途径?” 这倒是引起了唐臻的兴趣。 “哦,若要与皇家相比,那肯定是比不过的。但我有一义子,在汀洲做生意。他生意不小,也与西域有些往来,咖啡这东西,我之前也从他那里听到过。我便寻思,若将来咖啡豆销售遇到阻滞,或许可以让他帮忙。” 唐臻心中十分感动,能把自己的亲友介绍过来,左大叔这是真心将他们当自己人看了。 “汀洲?生意不小?”叶庭轩突然道,“难不成,是……万客楼的游先生?!” 左横秋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听过?” “当然听过!整个大曜,有谁不知游先生的大名?!”叶庭轩激动地抓住唐臻的手,“臻儿,万客楼是大曜最大的邸店,生意做得全大曜无人能及,就算是最难卖的东西、最难买的东西,游先生全都能办到,若是有他帮忙,我们绝不愁咖啡卖不出去!” 第48章 房子 看到叶庭轩这么激动地夸这位游先生,唐臻心里乐坏了。 难道这人是他爱豆?活脱脱一副脑残粉的架势。 不过小叶同学不是志在行伍吗?怎么对一个生意人如此推崇? “其实说万客楼是邸店,并不太确切,万客楼比普通的邸店厉害多了,三十年前,第一家万客楼诞生于汀洲,但现在分店已经遍布全国,光顾的都是大曜数一数二的客商。”叶庭轩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不过,游先生表面上是客商,实际上他还是江湖第一大情报头子,他的唤笙楼掌握着江湖中所有人的动向,就没有什么他查不出来的!” 哦豁,唐臻顿时明了,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叶庭轩会对这位游先生感兴趣,应该是向往这人的第二重身份吧。 男人的慕强心理真是有趣。若只是对方比自己强一点点,那必然是要不服气,若是对方强到自己连仰望都要捂住头顶的帽子,那真是分分钟变成人家的脑残粉。 机智灵巧如叶庭轩,也难逃窠臼啊! 左横秋见叶庭轩如此吹捧自己的义子,听得那是一个眉开眼笑,一直没打断。 “要说游先生,可真是厉害,据说从八岁起就会做生意了,其人运筹帷幄,不管是经商还是江湖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资产丰厚,富可敌国……” 唐臻心里禁不住扶额,小叶同学,吹爱豆可以,但是在公主面前吹爱豆富可敌国,真的好吗? 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这位游先生,全名叫什么?”她不得不打断道。 叶庭轩卡壳,愣了愣:“江湖上只传他姓游,号爱笙居士,并不知道本名为何。” 游爱笙?由爱生?唐臻心里琢磨,方才说什么唤“生”楼,是同一个字吗? 听了这个号,左横秋满脸糟心的表情,掐了掐眉心:“他叫游萧!什么‘爱笙’……‘笙’是笙箫的‘笙’,是他爱人的名字。这熊孩子矫情得不行,张嘴闭嘴都是情啊爱的,跟他爹一模一样!” “游先生真是性情中人!”叶庭轩哈哈大笑,随即好奇问,“那他有表字吗?” 左横秋的表情更糟心了:“他表字‘念汝’,他自己瞎取的,别这么叫。” 叶庭轩表情恭敬:“我哪敢称呼游先生的表字。” 旁边唐臻听了,心里简直乐开了花,看来这位游萧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既有头脑,又对感情忠贞不二,实在难得。 “不知游先生长什么模样?”她好奇问。 唐臻确实是想知道游萧帅不帅,要是聪明、忠贞又加上帅气,那岂不是人间无敌?但她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选这个近似的问题。 很明显,左横秋准确get到了她的意思,表情糟心乘三:“大老爷们的,在乎什么相貌。” 叶庭轩却立刻道:“游先生相貌儒雅英俊,全江湖皆知!我曾在朋友那里看过他的画像,眉心一点红痣,颇有些男生女相,却又不显阴柔,明明应当快四十岁了,却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是位俊逸之士。” 唐臻:“……” 小叶同学,你这样很可疑你知道吗?! “唉,我本来就是想跟殿下说一声,万一将来咖啡豆的销路受阻,还有我这位义子可以帮帮忙,没想到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左横秋看起来有点烦躁,“他可是个活算盘,亏本的生意一概不做,要想让他帮忙售卖,咱们咖啡豆的成色必须得好。这事儿就麻烦殿下多费心了。我没别的事,先走了。” “师父慢走。”唐臻礼貌道。 叶庭轩听左横秋这话,心里顿时讪讪,寻思是不是刚才自己太忘形了,连忙起身作揖:“恭送师父。” 待左横秋走后,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后同时笑出声来。 “子昂,我尽力哈,争取早日让你见到游先生。”唐臻掩口笑道。 早日帮你追星成功。 叶庭轩颇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颈:“游先生真是天下男子典范,谁不想像他那般成就一番事业。” 总之当日,唐臻灌了满脑子关于游萧的事,算是了解了小叶同学的另一面。 年轻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玉米种下之后,接下来几日只需施施肥,除除虫,浇浇水,田间的活儿不似之前那么忙碌,叶庭轩便也只是每日来地里看一看,然后便赶回县衙工作,与左横秋“暗中密谋”如何剿匪。 唐臻种地得了趣,又在菜地那边开辟了自家的一处菜园子,种些小油菜、白菜、黄瓜和西红柿,期待着早日能够有收获,吃上自己亲手种植的蔬菜。 在村庄外延,还有一些鱼塘,本来是天然形成的,后来有农户在那里投下了鱼苗,养殖一些青鱼草鱼,唐臻饶有兴趣过去参观了一番,见几个鱼塘生机盎然,心里十分欣慰,当下就买了好几条活鱼,回到自己家放在大缸里养起来,吃的时候也方便。 这些日子,那些扦插的咖啡小苗苗长得也非常茁壮,由于种植的土质不同,看得出新长出的叶片与原来植株的叶片不尽相同,叶面稍小一些,绿色更深一些。 根据一直照顾咖啡的农学小吏说,这是植株自己调整的结果,从目前长势上看,这些咖啡树苗长得很健康,让唐臻不必担心。 要说完全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不可能改变白寒城的土质,也只能耐心等到咖啡树结果,看看这拨果实是什么成色。 匆匆十几日过去,唐臻委托叶庭轩找工匠定做的改良大棚弄好了,直接运到他俩还有程衍的那片田地附近,由工匠来负责安装。 工匠对于唐臻提供的图纸进行了适应性修改,但总体方向没有改变。看到自己的设想变成了事实,唐臻非常兴奋,亦步亦趋地跟在工匠身边看他们安装。 “臻儿,你当心一点,小心伤到。”叶庭轩见她浑身散发好奇之光,背着手一直凑在旁边,担心得要命,时不时地把她往后拉一把,“都是按你的图纸制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唐臻口中答应着,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工匠们手里的活计:“纸上和现实怎么相同,我也想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改变。” 工匠做的改变,主要就是支架与顶棚连接处的一些机关,以及大棚的材质。 他们选用的是集柔韧性和坚固性和谐统一于一身的竹子作为支架,整齐地将田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围了起来,至于顶棚,用的则是细柳条编织而成的藤板,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了大棚整体的轻盈。 藤板外层,他们没有用木板覆盖,而是用了带有一定防雨功能的篷布。其实有藤板在下面,已经能阻隔冰雹的侵袭,用不着再多一层木板。 唐臻对他们现在的改造非常满意,这么看来,实用性确实比之前强多了。 工匠安装很快,只是一个下午,就把这十五亩地分块圈了起来,藤板全都盖起来的时候,就像地上长出来一个个的小房子。 按照唐臻的设计,围栏是可以接高的,现在玉米苗还没有长出来,围栏只需要三尺多高即可,等到长高了再往上接一截。平日里顶棚也不需要摇起来,毕竟农作物还需要迎接光芒和雨水,只有在觉察到天气有异变的时候,再将顶棚盖好。 玉米作物比小麦更抗造,植株长出来之后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重点就是护住当前的小苗苗。 工匠安装大棚的时候,吸引了很多附近的农户过来围观,他们早知道叶典史夫妇在这里种地,现在不清楚这小两口在搞什么,聚在一起张望,活像一群好奇的猫鼬。 “叶典史他们在弄什么?” “怎么像是在地里盖房子?” “他们懂不懂种地啊,这不是瞎折腾吗?” 这个时候,苏之湄就负责为乡亲们答疑解惑。 “你们不懂了吧,这叫大棚,就是要把庄稼围起来,万一突然变天,狂风暴雨加冰雹什么的,就把顶棚盖上,咱这庄稼不就淋不着了吗?” “这‘小房子’透气得很,放心吧!” 有人仍旧担心地问:“这些架子要是塌了怎么办?” “所以才改用了竹子和柳藤板,就算被风吹塌了,也压不坏庄稼,中间也有支撑架,就算塌,也能撑住上头的藤板。” 乡亲们窃窃私语,半信半疑、采取观望态度的人多,但苏之湄听了唐臻的建议,也不着急,并不多解释。 但她轻声跟自己爹娘商量:“要不咱也这么弄试试?叶夫人说了,定制大棚的钱他们来出,主要就是想着替大家保护好不容易长起来的庄稼。” “这……我不知道,从没见过这东西,万一不好用怎么办?”苏大娘很是犹豫。 方才苏之洋好奇地在唐臻那片地里转来转去,带回来的是新鲜情报:“可好玩啦,就是小房子,臻姐姐还说,太阳太热的时候也能把藤板盖上,能遮阴!” 苏大叔说:“这东西给玉米小麦用太浪费了。” “臻姐姐也说了,是他们来得晚了些,要是早点过来,想到这个办法,可能咱们那批春小麦就不会遭难了。”苏之湄解释道。 苏之洋拽着苏大叔的衣襟,兴奋地大叫:“爹爹!咱们也给庄稼盖小房子吧!” 见爹爹有点动心,苏之湄也跟着撺掇了一阵子,最后苏大叔跟苏大妈试探地问:“那就……试试?” 苏大妈点了头:“成!反正也不要钱!” 苏之湄高兴地跑去唐臻身边,跟她汇报这个好消息。 “太好了!一会儿咱就去装!”唐臻道,“子昂这一批定做出来不少,至少够装四十亩地!” 程衍夸赞道:“你爹娘挺开明的,愿意尝试新鲜事物。” “那当然。”苏之湄很得意,“别看他们没念过什么书,但是人都很豁达。” 叶庭轩灵机一动:“那这样,广泽,一会儿苏捕快家地里装大棚,就由你负责跟着过去监督吧,我还要带臻儿去我们家小院看看。” “你们那房子……”程衍正要问,便见叶庭轩冲自己使眼色,机智地掐断话头,“成,那你们去忙,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当然愿意先跟苏家二老打交道,慢慢接近,徐徐图之,将来要是跟苏之湄有什么进展,到时候骗、不,娶走人家宝贝女儿,也方便。 唐臻听出两人话中机锋,好奇地问叶庭轩:“咱家小院怎么了?” 这几日叶庭轩没让她去家里小院,说是正在修整,乱得很,去了就是吃灰,暂时别过去了,唐臻自然就没去添乱,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模样。 “修整好了,我想带你去看看。”叶庭轩见自家这块地的大棚差不多安装完毕,便拉了拉唐臻的手腕,“咱们走吧。” 唐臻不做他想,跟着叶庭轩回村,一路上聊了些县衙当中的事务,听说捕快们训练颇有成效,左横秋对这批人评价很高,相信很快就能启动剿匪计划,就差一个由头。 马上就到丰收爷爷祭祀,两人此前商量的“以魔法打败魔法”的办法也在徐徐推进当中,唐臻便道:“可以利用祭祀的时候放出些消息去,正好我也想趁着祭祀搞一些小活动,顺便推广咖啡,若是这帮山匪出来闹事,就有足够理由剿匪,相信王知县没办法再阻拦。” 此事叶庭轩自然听唐臻的,两人打算回头细细商议个章程出来,看看怎么把祭祀活动好好利用一下。 接着就是社学之事。这几日程衍十分忙碌,主要就是操持这个,苏之湄也帮着他忙前忙后,一方面替他找人手清扫原来的社学课室,另一方面就是帮忙张罗宣传,希望能劝各家人送适龄学童去社学。 其实要说念书,这些庄稼户并没多少兴趣,幸好唐臻提出的免学费、免书本费及提供食宿的条件深深吸引了他们,苏之湄和程衍费尽口舌,最后招到了三十多名学童,其中六岁到八岁的最多,有二十名,九岁到十一岁的有十名,剩下俩十四五岁的,是城里商户家的孩子,因为用不着下地做农活,才被送了过来。 稍后程衍便打算给孩子们搞个“入学考试”,根据成绩帮他们分班,那两名十四五岁的孩子就不入班了,这俩本来也有底子,由他单独教学。 唐臻和叶庭轩就这么随意聊着,走到了小院门口,她脚步顿了顿,险些认不出来——这还是之前那个破败的院子吗? 围墙从篱笆换成了砖石墙,对开大门,崭崭新的,仿佛朱漆还没有干透,跟不远处其他小院相比,对比十分明显。 看到唐臻意外的神情,叶庭轩十分开心,他开了门上的锁,把门向内一推,笑道:“请娘子过目。” 其实他也有留意到,唐臻许久没有再戏称他为“相公”,为此他还失落了好几天。 但好在唐臻对他的态度没有改变,叶庭轩也就没有多纠结,只是心里暗戳戳地期待对方再次这么称呼。 唐臻看着院子里的房子,吃惊地睁大眼睛。 这里自然不能同她所住的四进院相比,但现在是茅草房变砖瓦房,而且原本的格局也有所改变,变成了拐角的两间大瓦房,看上去窗明几净,比以前敞亮许多,而且还在北向的那间上边加盖了一个天台,想法十分现代啊小叶同学! 这哪里是修整,分明是重新盖了一套! 叶庭轩看着唐臻,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意见:“想给你个惊喜,就没多问你,现在觉得如何?那个天台你喜欢吗?夏夜我们可以上去乘凉,喝酒、喝奶茶,还可以炒咖啡豆,正方便散烟……” “喜欢!”唐臻一激动,转身张开手臂拥抱住了叶庭轩,“子昂,谢谢你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叶庭轩看出她开心,但没想到会这么开心,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又惊又喜,楞成了一根木头柱子。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大胆地张开双臂,将这个明明天天在眼前晃、他却总是深深思念的人牢牢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剧透的是,下章不会表白TT 第49章 烘豆 农家小院建好,实在是太方便了,而且这古代装修没有化学涂料,毫无异味,可以马上入住,于是下来几天,唐臻除了来照看田地,更是带着映月映心,蚂蚁搬家似地带了许多日常用的物品过来,把小院打扮得充满了生活气息。 焦玛原本每天就被关在四进院里溜达,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唐臻把它带来了农家院当看门狗。 只可惜这娃才四个多月大,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肉丸子似的,而且它被唐臻当成宠物狗给养废了,在四进院里待得太久,见过太多人,失去了足够的警惕性。 看门是不可能看门了,它胖墩墩地往门口一卧,看上去倒像只招财猫。 左右唐臻有护卫们跟着,倒也不需要焦玛来看家护院,就随它去了,只是怕它跑丢,暂时还是给它系了条长长的绳子。 左邻右舍家里都有狗,焦玛很快交了一大堆朋友,而且它还是个幼崽,大狗们都不欺负它,反而护着它,没事就过来找它玩,太阳大的时候还亲亲热热地一起卧倒在阴凉地下睡觉,看着非常有爱。 见儿砸拥有了正常的社交生活,老母亲唐臻甚感欣慰。 另一个好消息就是,咖啡烘豆机终于做好了,虽说这个莫名其妙的玩意把铁匠们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通过叶庭轩有效地解释它的用途,这些能工巧匠们立刻明白了该怎么做。 不就是要使里面的东西均匀受热嘛,好办! 烘豆机做好之后,叶庭轩立刻来通知了唐臻,并且按照她的意思,把烘豆机搬到了咖啡苑里。 烘焙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浓烟,放在县衙和唐宅都不合适,咖啡苑跟唐宅面积差不多大,目前还有个院子空着,被唐臻命名为烘豆轩。 虽然见识过了平底锅炒咖啡豆,但是第一次试用烘豆机的时候,程衍和苏之湄还是非常感兴趣地表示想要凑热闹。 等他们放衙之后,几人一起在唐宅吃过晚饭,伴着天边的火红晚霞,一起去了烘豆轩。几个农学小吏也凑过来,跟公主殿下学习烘焙咖啡豆。 这个时候没有温度计和手表,颇有些令唐臻头疼。 她在无限空间图书馆里查到过,木炭燃烧的温度大概是三百摄氏度,只能以此来参考了。 将木炭加入到烘豆机下面的凹槽中,把滚筒充分预热之后,唐臻便命人把咖啡生豆倒进滚筒里——叶庭轩怕她亲自上手会被烫着,坚持让她只许动嘴不许动手。 唐臻被他护得心里甜滋滋的,乖巧地听他安排,躲在他背后发号施令。 苏之湄好奇心大起,一直拼命往烘豆机前凑,看得程衍心惊胆战,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你可小心着点吧!那是炭火,炉子很烫!” “知道,我是那心里没数的人吗?” “哼,不知道上回是谁的嘴被烫破皮!” “……” 苏之湄发觉,只要自己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模样,程衍就会紧紧拉着自己,一开始还抓手腕,后来不知不觉握住了她的手。于是她用了一点小心机,反手与他一直十指相扣着。 俩人手心都出了汗,但谁也没放开。 温度计不好搞,但时间还能预估,于是唐臻安排了一个农学小吏,从她把咖啡豆倒进烘豆机之后,就开始按照她教的频率读秒计数。 叶庭轩怕唐臻凑得太近,替她站在了烘豆机旁边,盯着另一个小吏摇动手柄,哗啦啦地转着装满了咖啡豆的滚筒。 随着温度爬升,滚筒中逐渐爆发出浓烟,大家很明显地听到了爆裂的声音。 苏之湄激动道:“臻姐姐,这是不是一爆?” “嗯,上次咱们一爆之后就结束了,这次要坚持到二爆。”唐臻道。 叶庭轩怕浓烟呛着她,拉着她退后了几步,还叫下人拿了蒲扇,将冒出的浓烟赶跑。 程衍也牢牢牵制住“动如脱兔”的苏之湄:“姑奶奶,别往前凑了,你不怕呛吗?” “一看你就没有亲自下厨做过饭。”苏之湄道,“烧灶也差不多这么烟了。” 两人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成了这烘焙过程中的BGM,听得唐臻和叶庭轩都替他俩觉得渴得慌。 一爆过后,浓烟也越来越明显,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爆裂的声音,满院子都是咖啡豆的香气,暖暖的很诱人。 唐臻这次尝试中度烘焙,二爆过后没多久,就让小吏们将烘豆机的炭火撤掉,打开滚筒,将咖啡豆倒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铁盆,一个小吏负责用铁铲来回搅动,打扇子的下人也转移阵地,给咖啡豆送来阵阵凉风。 “烘好的豆子最好能快速冷却,这样可以把它们的风味锁住。”她解释道,“要是总处在温热的环境下,等于变相延迟了烘焙时间,有损它们的口感。” 没了炭火,也就没了危险,程衍不好意思再牵着苏之湄,悄悄松开了她,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汗。 苏之湄凑到铁盆跟前,深深吸了口气:“好香啊!这次豆子多,味道更明显,暖烘烘的,有点……阳光的味道。” “也像烤红薯,甜甜的。”叶庭轩也用力闻了闻。 这烘豆机虽然很草率,但到底是咖啡生豆的质量不错,如此烤出来也确实好闻,没有什么杂质的气味,就唐臻个人感觉而言,里面有烤红薯的甜味,也有苏之湄所说的阳光的温暖,还有很明显的酸奶香,以及一点点巧克力味。 古代人没吃过巧克力,自然是无法分辨这种气息了。 在现世,唐臻也只是见过别人用机器烘烤过咖啡豆,她本人并不是什么烘焙大师,现在来到古代,在什么工具都缺少的情况下,能得到这样不错的成果,她心里已经非常安慰了。 咖啡豆冷却之后,自然例行做杯测。 上次跟唐臻做过杯测,小叶同学很认真地把步骤都记下了,还反复跟唐臻讨论后,定下了将来做杯测的正式流程。 这次比上次闹着玩正式多了,叶庭轩安排院子里放了一张长桌,上面摆了几个手摇磨。 这也是他把西域进贡来的手摇磨给铁匠们研究之后,仿制出来的产品——总不能每回都用公主的那个小磨,因此仿制出来的手摇磨略大一些,能够一次性研磨稍多一些的咖啡豆。 但唐臻也告诉他手摇磨不能做太大,喝咖啡,讲究的就是现磨,若是一次性磨得太多,咖啡风味就都要流失掉了。 除了手摇磨,桌上也摆好了一排做杯测的小碗和小勺,每个小碗旁边又放了一杯清水,方便大家随时漱口。这摆得井井有条,显得非常正规,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农学小吏们近日来接触咖啡树,对之后的这些流程非常感兴趣,学得也很认真,在叶庭轩的指导下烧水、研磨咖啡豆,再由唐臻来决定咖啡粉的粗细,接着是闻咖啡粉的干香、湿香、试喝等流程。 稍后院子里响起了众人啜吸咖啡的“嗖”“嗖”声,听起来真是生动。 唐臻在旁边听着直乐,感觉是走进了什么大型嘬粉现场,每人一碗嘬个痛快。 说到这里,有点想念螺蛳粉了呢! 苏之湄还记着上次唐臻教给她的“吸入”大法,嘶溜嘶溜地有点用力过猛,直起身子的时候,脑子还眩晕了一下,向后猛一趔趄。 程衍赶忙扶住她:“你这是醉了吗?” “嘿嘿。”苏之湄冲他傻乐,“有点。” “你别说,虽然咖啡是提神的,但真的有人醉咖啡,喝过之后整天晕晕乎乎。”唐臻解释道,“这也算咖啡不耐受体质。” 程衍搀着苏之湄的胳膊,笑道:“她才不是,上回不是精神得一夜没睡着吗?” “那又如何,至少我没有腹泻。”苏之湄这才想起来两人打赌的事,“对了,这样是不是我赢了?!程师爷,愿赌服输哦!” 程衍无奈道:“那是当然,你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嗯……还没想好。”苏之湄偏头笑道,“想好了再找你!” 唐臻看着他俩人直乐,叶庭轩却没走神,非常认真地完成了杯测过程,跟她说:“这次中度烘焙,酸味少了一些,倒也不算很苦,回甘也很明显,比上次好喝一些。” 小同学的认真精神感动了唐臻,她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个风味变化,点头道:“嗯,每个人口感不一样,有的人喜欢偏酸的,有的喜欢偏苦的,等回头我们分别推出不同的风味供大家挑选。” 在场的农学小吏们也都一一品尝过,低声交头接耳。他们虽然看护了一路的咖啡树,但实际上也是第一次尝到它的味道。 唐臻便向他们问道:“各位觉得如何?” “回禀殿下。”其中一人拱手道,“这味道……又酸又苦,着实不太好喝。” 另一人则行礼道:“也不尽然,这咖啡喝起来回甘十分明显,仔细品品,味道层次多变,并没有最初那么难以接受。” “凡事都有一个渐进的过程,或许大家喝着喝着就习惯了。” 唐臻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觉得情形比自己预估得要好很多,便冲叶庭轩使了个眼色。 叶庭轩心领神会,按照之前的办法,重新磨了豆,过滤出咖啡液,再加上烹煮过的牛乳和白糖,再次分发给这些小吏们。 这回喝完,几人神色一变,纷纷点头。 “加了牛乳,口感好多了,比方才顺滑了一些。” “的确,苦味和酸味不再明显,更易入口。” “但加过牛乳之后,却也盖住了这咖啡独特的风味。” “殿下,若要是向民众推广这款,想必效果会比此前的好些。”其中一名小吏向唐臻拱手道,“虽然味道不再独特,但适口性更优。” 唐臻点头:“先生们说得是,届时定会给百姓们更多种选择,让大家更容易接受咖啡的味道,比如添加蜂蜜和各种糖浆,甚至将酥酪添加进去一同饮用,咖啡并不一定拘泥于任何一种喝法,每个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习惯调配。”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甚至还有些兴奋。 一人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向百姓推广?” “眼看丰收爷爷祭祀就快到了,届时本宫想在白寒城之内举办一次庆典活动,在活动上顺便推广。”唐臻笑道,“在此之前,还得麻烦各位先生与本宫反复调试咖啡豆的烘焙方式,以便寻到最佳的烘焙火候与时长。” 几位小吏齐齐作揖:“全听殿下吩咐。” 安排好了之后几日的工作,又叮嘱几位小吏千万别在晚上喝咖啡,免得他们同苏之湄似地一晚上精神抖擞,稍后唐臻几人便离开了咖啡苑,各回各家。 路上程衍汇报道:“殿下,社学准备得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学了。” “真是太好了!”唐臻激动地看向叶庭轩,“要办个开学仪式吗?” 苏之湄爱热闹,一听就跳了起来:“当然要办呀!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嗯,阿湄说得对,阵仗闹大一些,也会令百姓关注此事。”程衍附和道。 叶庭轩见唐臻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当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臻儿觉得该办,那定然是要办的。” “如此,便交给程师爷负责了,仪式感重些即可,让孩子们对念书一事心存敬畏便好,不用太过铺张。”唐臻心想,差不多应该是拜天拜地拜至圣先师吧。 苏之湄兴奋道:“不如这样,社学先正常上课,待到丰收爷爷祭祀那天,先办祭祀典礼,再办开学仪式,这样更加正式。” 程衍一听,赞不绝口:“小丫头,脑子转得很快嘛!殿下,我觉得这样可行。” “成,你们看着办吧。”唐臻看他们俩一副“妇唱夫随”的模样,乐得让他们自由发挥。 走到巷口,苏之湄要离开了,程衍看了看叶庭轩和唐臻,便道:“我去送一送苏捕快,顺便聊一些开学事宜,有些事需要她帮忙。” 唐臻两人心照不宣,笑着点头,目送他俩离去。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呀?”苏之湄心中甜蜜,待走出巷子,才轻声问程衍。 月光下,少女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光芒,看得程大师爷突然心脏跳乱了节奏,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尴尬片刻才堪堪找回神智:“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说,改日你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去旁听我授课,也可以去我那里挑几本书。说了要教你的,总要兑现诺言。” “好啊。”苏之湄甜甜地笑,夸张地行了个屈膝礼,“先谢过先生了。” 两人向来是爱斗嘴的,现在突然看见对方明艳动人的笑容,程师爷突然间口干舌燥,心跳得乱七八糟,恨不得永远捧着这张脸看下去,看上一生也不会觉得厌倦。 另一边,叶庭轩陪着唐臻慢慢地走,可是无论他怎么拖慢脚步,眼前的唐宅大门还是越来越近。 到了门口,他依依不舍道:“臻儿,回去早点休息。” 做个好梦,最好能梦见我。 “嗯,你也是。”唐臻笑盈盈地看着他。 叶庭轩微笑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晨跑见。” “嗯。” 叶庭轩刚一回头,手腕便被对方抓住了,他激动地转回身:“还有别的事?” “是啊,刚想起来。”唐臻冲他眨了眨左眼,“丰收爷爷祭祀要到了,咱们之前谋划的戏,是不是该开锣了?” 第50章 魔法 月光下,唐臻的笑容狡黠而聪敏,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儿,眼睛里还闪烁着充满期待的光芒。 而且许是刚刚烘焙过咖啡豆的缘故,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咖啡豆香气,这味道萦绕在叶庭轩鼻端挥散不去,就像一团薄雾,将两人团团围住。 好似天地万物已经不存在,只剩下彼此对望的两人。 叶庭轩深深为她着迷,心中蠢蠢欲动,想去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触碰她的脸颊,想把她拥入怀中。 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呆地回看对方,露出痴痴傻傻的笑容,甚至一时间忘了回应她的话。 唐臻看着叶庭轩眼神有些发飘,觉得这位一向聪明机灵的小青年突然露出如此萌蠢的表情,真是可爱,也很想伸手去逗他。 唉,还是算了,这在古代,随便动手动脚要负责任的! 只能在心里极为不负责任地YY一下了。 “诶,你怎么了?醉咖啡吗?”她冲叶庭轩笑道。 叶庭轩回过神来,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有……那好啊,你觉得时机成熟,我就去安排。” “差不多了。”唐臻望天,煞有介事道,“天气热了,让迷信破碎吧。” 叶庭轩:“……” 她又在打什么机锋,听不懂怎么办?又不敢问,怕被她觉得自己很蠢。 没人附和,唐臻也有点小尴尬,哈哈,套用现代的梗,小叶同学肯定试听不懂的啦! 她拍拍叶庭轩的肩膀:“加油啦,接下来一场硬仗要打。” “嗯。”叶庭轩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她的手,又不舍地迅速松开,“有我在,你放心。” 失魂落魄地告别唐臻,叶庭轩回到自己家门口,迎面看见巷子里走来一个同样像是丢了魂儿的程衍。 俩人一起开门进了院子,叶庭轩拿他打趣:“你有什么事要缠着苏捕快?可别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要不然我安排几个身强力壮的皂吏听你差遣?” “什么叫缠着,你可多读点书吧。”程衍恹恹地说,“我是想教她识字,又怕哪句话说不对,会伤害到她。” “苏捕快可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 “和那没关系。” 叶庭轩扭头看到挚友心事重重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俩……” “别瞎猜。”程衍打断他的话,转身坐在廊下,反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殿下表明心迹?这可又过去好多天了,做人能不能别那么怂?” 叶庭轩与他并排坐下:“你着什么急?” “当然急了,不想看你这般自欺欺人。”程衍甩开扇子轻轻扇着,“公主殿下心里分明有你,我想推你一把——你都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过得顺心如意。” “彼此彼此。”叶庭轩心中泛起一股暖流,“我问你和苏捕快的事,也是盼着你能有人陪伴。” 程衍兀自笑了笑,没有接下去,继续说他的问题:“你若是不自信,我可以帮你试探殿下。” “你可别胡来!”叶庭轩顿时警惕。 程衍摇着扇子,但笑不语。 小小院中,洒落一地怅惘月光,映着两个各怀心事的青年。 …… 为了这个丰收爷爷祭祀,唐臻可谓是大费苦心。 之前白寒城就有祭奠丰收爷爷的传统,但是百姓和县衙的财力支撑不了太大的庆典,因此到了祭祀日的时候,也就各家各户给丰收爷爷小像上柱香,期待他能降下福祉。 现在唐臻到了白寒城,跟当地人比,她简直就是土豪了,有钱又能使唤得了人,便有意利用这个契机,做件一石三鸟的事儿。 其一,用魔法打败魔法,让百姓们接受开山路一事; 其二,利用热闹的机会,向大家普及咖啡,看看能不能劝说一帮有富余劳动力的农户一起种咖啡树; 其三,把那帮山匪钓出来,看看能不能制造契机将他们一举拿下。 关于祭祀活动,唐臻已经着手去做,安排叶庭轩雇佣工匠,改了一个说得过去的丰收爷爷祠堂,并为他老人家打造一个真正的塑像。 虽然这祠堂和塑像并不敢铺张浪费,但至少比之前那些稻草人强多了。 通过这件事儿,县衙全体,包括王知县和叶典史,在百姓心中狠狠刷了一波好感,毕竟丰收爷爷高兴了,自然会保佑白寒城风调雨顺,秋来丰收。 王知县不敢居功,也不敢说是公主殿下的想法,只能把叶庭轩推到前边,说是这位新来的叶典史体恤百姓,自掏腰包,让大家谢他。 唐臻自然乐意看见叶庭轩受当地百姓爱戴,这样将来不管推行什么改良办法都能方便一些。 只不过叶庭轩心里不好意思,办法和钱都是唐臻出的,自己何德何能,忝受夸赞。 “此言差矣,办法是我们一起想的,而且我只是出了点钱,什么都没做,是你忙前忙后安排一切,当然头功。” 有了唐臻的这一句认可,叶典史自然也不再矫情,满心想着借着这个机会多亲近百姓,了解他们的需求,好把事情做得更妥帖一些,也……能让臻儿更放心。 丰收爷爷祭祀庆典活动如火如荼地筹备起来,正日子是在五月十六,但是五月十三的时候,出现了一系列的怪事: 先是打扫丰收爷爷祠堂的皂吏,在清晨进行例行洒扫时,发现了丰收爷爷雕像的袍子上,爬了一圈蚂蚁,隐隐约约像是组成了一个字——“开”。 与此同时,去山神庙去上香的妇人在古苍山和桐影山山神中间的位置,看到了许多甲虫爬来爬去,像是组成了一个“山”字。 更诡异的是,有翻山出门的商户,到了古苍山脚下,发现一群黄鼠狼成群结队地逃窜,把他们吓了一跳。然而他们攀山之时,发现这面山坡上青草被大量啃食,隐约是形成了一个什么图形。 迷信的商户连山也不翻了,火速匆匆跑回县城向衙门报告这个情况。 一听此事,叶庭轩亲自带着衙役们赶赴现场,情况确实如商户们所言,就在之前苏之湄带着他们滑草的山坡上,被黄鼠狼们啃出了一些很明显的沟沟壑壑。 在近处看不清楚,于是他便带人去了山对面的小坡上眺望,这一看,所有人都震惊了—— 那不是一个图形,而是一个巨大的字,一个几乎占了半面山的“路”字! 各路情况纷纷汇总到县衙里来,叶庭轩也派人分别去丰收爷爷祠堂和山神庙看了,确认了那的确是“开”字和“山”字,再联系古苍山这个,连起来分明是“开山路”三个字! 神明显灵的消息在白寒城不胫而走,不到一个时辰,全城包括乡下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 一时间,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田间地头,亦或者是农户家中,议论的全都是山神和丰收爷爷要大家开山路的事! 即便是神灵显明,百姓们也依旧心存疑窦,开山路是万万不能的,这会要命啊的! 二月份才毁了大家的小麦,现在玉米高粱刚出苗,难道就要毁于一旦吗?! 万万不成! 王知县本就想开山路,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推广,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与大家想象的完全相反,县衙那边完全没有流露出响应神示的意思,甚至是反其道而行之。 信息汇总之后,叶庭轩令人立即彻底清理丰收爷爷祠堂和山神庙,把那什么“神迹”全部清除掉,还安排捕快们在古苍山山坡上忙活了一下午,把那字迹附近的其他草也都割完了。 现在的那片山坡秃了一大块,看上去就像是大山长了片牛皮癣。 傍晚的时候,里长还特意跑了过来,挨家挨户告知:今日发生之事纯属意外,并非什么神仙显灵,为了百姓福祉,县衙绝不会再开山路,请大家放心,也不要胡思乱想。 总之归根到底一个意思,就是把今天这事儿当个屁放了,权当没有发生过。 这下百姓反而觉得不对劲——明明神仙显灵,官府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是不是想忤逆神仙的意思?! 开辟山路花费不少,官府是不是舍不得花钱?! 晚间时分,叶庭轩、程衍又去了唐臻那里一起吃晚饭,详细汇报了此事,三个人心情都非常愉悦。 这就是唐臻与叶庭轩之前的“密谋”,后来拉程衍入伙,看中的是他的脑子,之所以没告诉苏之湄,是怕小丫头心直口快,一时间说漏嘴,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种“神仙显灵”的玩意,对于唐臻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历史书上学了不少,再去图书馆随便翻一翻,简直是信手拈来。 蚂蚁和甲虫组成的字型是用蜜糖提前画出来的,吸引这些小虫子们过去。古苍山山坡上的那些字费劲了些,是左横秋、叶庭轩再加上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连夜用镰刀割出来,最后等白天有人要翻山的时候,放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窝黄鼠狼。 之所以放这个,自然是看中了它们本身的灵异效果,况且它们本来不吃草,却把山啃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是妥妥的神仙示意吗?! 至于叶庭轩之后采取的“毁尸灭迹”方法,也是三个人一起想出来的,就是利用了逆向思维的力量。 如果官府立刻顺应这些所谓神示,大刀阔斧准备开山路,百姓们也不傻,肯定会有人怀疑这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哦,年后那次要开山路你们没成功,现在用这种方式再来,当我们都没脑子? 这种想法若是被反对派们一宣扬,大家定会觉得受到了愚弄,更加逆反。 那就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让百姓们认为是官府欲盖弥彰、遮遮掩掩,不想按照神仙的意思执行,他们才会反过来支持这个所谓的“神明显灵”。 总之虚虚实实、真假参半,更会让人捉摸不透,继而坚信不疑。 只是唐臻心里稍稍有点自责,毕竟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办法,但现在反迷信肯定是来不及,只能先这样操作以获得大家的支持,先办好实事,再说其他。 “臻儿,你这是为大家谋福祉,非常时期只能采用非常之法,你千万别多想。”叶庭轩看出她笑容背后的惆怅,赶忙安抚,“只要初衷是好的,结果是好的,那便无妨。” 程衍跟着说:“是啊,兵书有云‘法有定论,兵无常形’,咱们这也是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策略,并非存心愚弄,殿下无需多虑。” “多谢二位智多星。”唐臻也不多矫情,笑道,“但愿这个办法能见效。”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热了,让迷信破碎吧。”借用的是“天凉王破”的梗。 法有定论,而兵无常形,语出宋代何去非《何博备论·霍去病论》 第51章 话本 “魔法”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当日叶庭轩便派了些人四下打探百姓们的想法,得知许多人对于开山路的态度发生了软化。 大部分百姓都觉得既然是神仙显灵,开山路之事并无不可,当然,还得观望一下,最好是能到秋收之后,别万一又招来什么灾祸,毁了大家的收成。 第二日,苏之湄去社学找程衍的时候,程衍也顺便问了她的想法。 小丫头一屁股坐在书桌边的藤椅上,连连摇头:“别提了,昨晚我爹娘为这事儿吵了半宿。” 程衍疑惑:“吵?” “倒也不是吵架,就是各有各的想法。”苏之湄满脸惆怅说,“我娘不太信,又心疼庄稼,怕毁了今年的收成,这样我们家也没余粮了,大家都得吃树根草皮。但我爹觉得,神仙自己还能打自己脸吗?既然显了灵,自然就不会再降下什么灾祸,这次开山路一定没问题。” “村里其他人跟他俩想法差不多,我看啊,要是神仙再显灵一次,大家肯定没话说了。” 程衍一边听她说,一边拿小罐子舀了些磨好的咖啡粉,热水冲泡后做了杯“特调”,推到苏之湄面前:“喏,喝吧,大清早的喝不怕,还能提神。” “嘿嘿,多谢程师爷。”苏之湄没有这个条件熬煮牛乳,轻易也喝不着这咖啡,此刻能喝自然不客气,“你现在常常喝吗?” “自然得自己多喝,品味其中美妙,才好跟人推广。”程衍道,“其实不加牛乳也不难喝,仔细品品,回甘很好,若还是怕苦,冲淡一些就好了。” 苏之湄也好奇:“你这咖啡粉,是在臻姐姐那里磨的?” “嗯,用她的手摇磨磨好,存在这瓷罐里,能放上两三日。” “这倒是方便。”苏之湄说,“回头我也要跟臻姐姐讨一些,带回家给我爹娘尝尝,他们不怕苦,或许能喝得惯。” 程衍当即把他装咖啡粉的瓷罐往她面前一推:“回什么头,这罐给你了。今天早上刚磨的,新鲜得很。” “嘿嘿,谢过程师爷。”咖啡粉都是从唐臻那里出,苏之湄不认为自己是在占程衍便宜,爽快收下。 “对了,方才偷听你讲课,果然很厉害啊!”她冲程衍比了个大拇指,“能用讲故事来吸引那些小孩子,果然很有办法,我看阿洋听得聚精会神。” 苏之洋也进了社学,他在的那个班由程衍亲自教授,上了几天课,原本还笑话人家是懒汉的小娃儿,现在被折服得堪称五体投地,回家说的都是程先生长程先生短,听得苏之湄做梦都是他。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这也不全因为是因为自家弟弟念叨。 面对这夸奖,程衍自觉当得起:“有兴趣才能学得进去,自然要先吸引他们的注意,这就是因材施教。” 他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几本册子,放在苏之湄面前:“这些是给你准备的。” 苏之湄翻了翻,惊讶道:“话本?” “你不是爱听这些吗?我便写了些用字简单的,等你学会里面所有的字,再接触复杂的。”程衍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很不错,说起来面上也很得意,“怎么样,为你考虑得周到吧?” “周到是很周到,可惜我不爱听这种故事。”苏之湄看看话本里白描的插图,看上去就是穷苦书生与富家小姐,要不就是英俊书生与漂亮女鬼之类的题材,神情犹豫。 程衍蹙眉:“那你喜欢什么?” 苏之湄面上突然泛起促狭的笑,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凑近了程衍:“有没有……男子与男子的?” 程衍:“……” “就是讲断袖的那种故事。”苏之湄眨了眨她天真的大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吧?” 向来能说会道的程师爷,此刻瞠目结舌,脑子里瞬间被各种突如其来的混乱想法给占满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苏之湄看着他满脸诧异,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像一尾从水里不小心跳上岸的鱼,迟迟说不出半个字来,体贴地推了他的茶杯过去:“你怎么了?总张着嘴不渴吗?” 不是,我脑子都炸了,还顾得上渴?程衍心里想。 但是不能在苏之湄面前表现得自己太无知,他努力冷静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又清了清嗓子,问:“你……何以非要看断袖的故事?才子佳人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就是吧……”苏之湄坐回藤椅里,手指抠着扶手上的结节,“以前听过很多,但话本里的女子命运都太惨啦,委屈巴巴的,我不乐意听。” “不喜欢听她们被命运折磨,被什么礼教束缚,总之就是听起来不痛快。男子之间的爱虽然离经叛道,但是他们至少可以为自己争取,一起上战场杀敌也好,同朝为官也好,实在不行一同退隐江湖也好,总之不会那么憋屈。” 程衍心里想,现实中也不是这样,跟话本完全不同:“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左大叔给我讲的!”苏之湄笑道,“他知道的可多了!” 程衍:“……” 所以左大叔是怎么知道的?而且给妙龄少女讲这些真的好吗? 难怪那天在客栈,见到自己与子昂同住一间屋,她第一反应就说自己是断袖。 苏之湄看他满脸复杂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哦,不怎么……”程衍再度调整表情,挣扎道,“其实你是不是只喜欢看故事,而不喜欢看人谈情说爱?” “当然不是,有情感关系才好看啊!尤其那么离经叛道,即便为天下所不容,两人也要坚持在一起,这才动人不是吗?” “若是写男子与女子的,遇上同样的情况,要么两人认命,要么双双去死,太让人难过了。” 苏之湄想了想,再度点头道:“我不喜欢。” “若我为你写夫妻喜结连理的呢?” “那你可以写女子也同男子一般,可以考科举,可以做生意,可以入兵营——不是木兰那种女扮男装的哦——还可以做将军的那种吗?” 程衍又沉默了,这种不是不能写,只是写出来太荒唐了,连他自己都不信服,又如何下笔? 虽然知道小丫头不走寻常路,内心比别人叛逆许多,但没想到她竟然叛逆至此。 也难怪她能与公主殿下聊到一起去,或许这就是子昂曾经在殿下那里听过的,“自由的灵魂”? 读书多未必能明事理,像阿湄这样,即便大字不识几个,内心却如此通透而自由的人,果然令人更加喜欢。 苏之湄好奇打量他,见他许久不说话,坏笑地问:“诶,程师爷,你是不是不会写断袖的故事?” “那有什么不会的?”程衍再度吃下这个激将法,“两名男子相爱罢了,有何难写,等我写给你看。” 苏之湄激动追问:“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三日后,给你第一回 。”程衍稍稍想了想,笃定道。 隔日去了县衙,从叶庭轩那里得知此事的时候,唐臻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程师爷开文,苏捕快追更?! 还是小众文学! 她不禁问道:“他写得如何了?第一次写这种题材,会不会有点难?” 我也想看…… “昨晚熬了半宿,什么都没写出来。他听说师父那里素材比较多,今天特意跑过去请教,谁知师父说他知道的故事都讲给苏捕快听过了,让广泽自己想。”叶庭轩抿唇,拼命忍着笑,“我看他今晚又睡不了觉了。幸亏他靠咖啡提神,要不然跟王大人议事的时候都能睡着。” 唐臻连连感叹:“程师爷这也算是为爱拼老命,佩服佩服。阿湄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 “我也可以!”叶庭轩看到她一脸艳羡的表情,立刻正色道,“臻儿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我拼命也会为你做到。” 诶……冲动了,这话会不会太明显?! 唐臻没他想得那么多,倒是很感动:“你已经帮我做了很多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谢什么谢,臻儿要我做的都是为百姓该做的事,我身为典史,当然义不容辞。”叶庭轩义正辞严。 两人正说着,程衍来了办事房,看着他黑眼圈比眼睛还大的模样,唐臻忍俊不禁,想打趣他,又觉得人家也不容易,就没多说什么,赶紧进入议事正题。 明日就是丰收爷爷祭祀典礼,唐臻为此策划了市集活动,打算好好热闹热闹。 待上午吉时结束庆典后,整个燕飞大道将会变成一条商业街,家家户户可以在此摆地摊,想卖什么卖什么,以物易物都行,有点小本事的还可以表演杂耍、戏法,总之完全不设限,只图个乐呵。 届时,唐臻也会支开一个小摊,第一次公开向百姓们推广咖啡。 这事儿叶庭轩早已写了布告张贴出去,此前还见百姓们对着布告议论纷纷,像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臻儿考虑得果然仔细,若是在平时,这种市集活动定然没有多少人愿意参与,但明日是丰收爷爷祭祀,大家也都愿意在这天参与,场面越热闹,丰收爷爷越高兴,就会更加愿意保佑大家。”叶庭轩把记录好的册子推给唐臻看,“已经有十多户来登记报备了。” 唐臻看到他所记录的名单,甚为满意:“太好了,这么热闹的场面,相信那拨山匪总会有人耐不住好奇,下山来看看。” “嗯,距离桐影山最近的村落外也贴了布告,相信消息一定会传到山上匪窝去。”叶庭轩道,“县城内防卫是我与师父一起定下的,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不管是市集秩序,还是山匪行踪,都会尽在掌握。” 程衍自从进门,就托着腮一直发愣,眉峰紧蹙,估计就是在为他的话本发愁。唐臻见状忍俊不禁,但还是喊了他一声:“程师爷!” “在!”程衍立刻回魂,“祭祀典礼的祭文已经写好了,也已经给王大人过目,殿下要看吗?” 唐臻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些我就不看了,王大人没有意见,我就没有意见。我就是想问,你的‘君子六艺’摊位准备得如何?” 担心场面不够热闹,程衍受命出摊,但他没有什么才艺可展示,卖书也没人买,想来想去,决定搞个‘君子六艺’。 其实六艺也展现不出来,能用的无非是乐、射和书,再加一些文人爱玩的游戏,比如投壶、猜谜等等。 “差不多了。”程衍实在没办法,拿扇子挡住嘴,打了个哈欠,“学生们一半都过去帮忙,到时候不会冷清。” 唐臻见状,有点不落忍:“师爷这么忙,话本的事不如推后几天,阿湄肯定能理解。” 程衍闻言,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叶庭轩,叶庭轩做出一副“我与臻儿没有秘密”的,卖兄弟卖得非常坦然。 “不行,答应她的事一定要做到,哪能第一次就失信于人。”程衍摇头道,“放心吧,我已经想到该怎么写了,不会耽误正事。” 唐臻满脸憧憬:“既然如此,写完是否也能给我看看。其实断袖的话本我之前也看过不少,很是喜欢。” 比如阿晋上就有很多。 未成名前,我还参演过呢,不过是没有存在感的女配罢了。 叶庭轩/程衍:“……” “只要殿下不嫌弃,广泽自当双手奉上。”程衍赶忙道,心想殿下果然跟阿湄是姐妹花,喜好都如出一辙。 叶庭轩心里则暗搓搓地念叨,臻儿的涉猎范围什么时候这么广了? “对了,明日忙碌一天,晚间在聚丰楼安排了说书和庆功晚宴,你们可要准时来。” 聚丰楼是白寒城里唯一有点规模的酒楼,已经许久没有开张,这次为了庆典活动,唐臻再度自掏腰包,特意请老板回来开放场地,又请御厨去做饭,想好好招待一下县衙所有人,就当团建了。 当然,整个环境也都是对外开放的,饮食免费,百姓们要是愿意过来吃点东西,听听说书,自然也欢迎。 还没等叶庭轩说话,谁知程衍抢先开口:“殿下,估计明天他去不了。” 叶庭轩:“?”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唐臻自然也没想到,疑惑道:“为何?” 程衍嘿嘿一笑:“因为他佳人有约啊!” 作者有话要说: 挚友看不下去,出手了~ 第52章 市集 听了这话,叶庭轩立刻瞪圆了眼睛,以目光逼问程衍“你搞什么鬼”。 程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完全不怕他的眼刀,满脸意味深长的笑。 唐臻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顿时有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弥漫开来,酸酸的,嗯,醋意。 但遇事不能慌,先问清楚情况,于是她堆起笑容,看向叶庭轩:“是哪位佳人?我认识吗?” 似乎没听他说结识什么佳人啊。 不过人家要是结识了佳人,应该不会告诉我吧…… “哦,是一位乡绅的孙女儿,人长得落落大方,知书达理,此前我们去招揽学生的时候认识的。”程衍觑着叶庭轩的表情,意思是让他记住自己所提供的信息,“当时那姑娘跟子昂聊得颇为投契,也曾想来社学来教书,无奈她家中不同意。” “昨日我在路上遇见她,说起明日的活动,姑娘参加不了,但是想约子昂晚上一起吃顿饭,我嘛,一时嘴快,就替他答应了。”他毫无歉意地笑道,“殿下,不好意思啊,这事儿都赖我,但也不好让子昂违约。” 唐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程衍知道她承诺过几年便向皇帝请求取消婚约,所以在对方眼里,叶庭轩自然应该有其他的选择,至少也用不着特意回避。 而在当地人眼里,叶典史虽然有正妻,但再娶一房小妾也并无不可。他官位虽未入流,但是都指挥使的儿子,将来定能平步青云,乡绅孙女能嫁给他做妾室,也算是能攀上高枝。 而自己与他毫无瓜葛,也没什么自由阻止人家与别的女子相见。 此刻的叶庭轩,心里慌得一批,他不想欺骗唐臻,很想立刻推翻程衍的谎言,可是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又暗戳戳地渴望看到唐臻的反应。 犹豫之下,他没能及时开口。 “既然已经答应人家,确实不好违约。”唐臻努力按下内心失望的情绪,“那子昂你就去赴约吧,若是姑娘愿意,你带她来聚丰楼一起热闹热闹也好——我这边没什么事了,先回去啦!” 说完她立刻起身,不太想看叶庭轩的表情,垂着眼快步走了出去。 “殿下慢走!”程衍大声道,一把拉住想要追出去的叶庭轩,压低声音,“你配合一点行不行?!” 叶庭轩看到唐臻明显不太高兴的表情,已经开始心疼,恼火道:“扯这种谎有意思吗?!” “殿下表现得不高兴,这不是很好吗?更证明她心里有你。”程衍笑吟吟地说,“但有你到什么程度,这次验证一番不就明白了。” 叶庭轩心里极度纠结:“如何验证?!你上哪弄个乡绅家的孙女来?莫要坑害别的姑娘!我也不想对臻儿撒谎!” “放心吧,是我撒的谎,责任我来担。”程衍拍拍他的胸口,“若是能让你俩走到一起,一个无伤大雅的试探又能怎样?” 不得不承认,这个诱惑确实很大,叶典史深深沉默了。 他发觉自己确实不够坦荡,但……他想与唐臻剖白心意,想得顾不上这些原则。 叶庭轩,你也太卑劣了,改日一定要向臻儿道歉,负荆请罪! 唐臻心情陡然跌落千丈,闷声不吭地往家走,心里乱糟糟的。进了门,映心做好了银耳莲子羹问她吃不吃,现在她还哪里有心情。 甜品再甜,吃到嘴里恐怕也成了酸的! 她推说有些疲累,想上床休息,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贴饼子,突然间像是醍醐灌顶,一骨碌坐了起来。 这事儿就是不可能! 叶庭轩若心无挂碍,他肯定会跟自己提起这位姑娘,若他心里真有什么,肯定不会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打转了。 再说近些日子俩人整天挨一起,他哪有功夫跟别的姑娘眉来眼去? 就算白寒城民风再开放,乡绅的孙女儿也不可能这么不讲礼数,公然约已有妻室的叶典史夜间私会用膳? 他们去哪儿用?难道姑娘家里吗? 唐臻这会儿回忆起来方才叶庭轩那同样懵逼的表情,“哼”地冷笑一声。 程师爷,帮兄弟忙是吧?也太仗义了! …… 转过天来就是五月十六,是祭祀丰收爷爷的正日子。 上午巳时初,由王知县主持祭祀典礼,许多农户们早早起来干完了地里的活儿,纷纷进城来观礼。 说起来,丰收爷爷只是当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从来也没有举办过这么盛大的典礼,百姓们一见官府玩真格的,大家也都表情十分庄重。 程衍承担着宣读祭文的任务,穿得特别正式,宽袍大袖,头顶戴了冠,远看打扮得像诸葛亮,在祭台上慢悠悠地朗读。 唐臻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对衿衫,梳了个桃心髻,单辫子垂在一侧,看起来娇俏可爱。叶庭轩与她并排站着,总是忍不住偏头去打量她。 臻儿今天真好看。 不,臻儿每天都好看,今天特别好看。 但她心里,到底介不介意广泽说的那个“姑娘”呢? 唐臻觉察到对方在看她,那灼热的目光简直比今日的太阳还毒,她轻轻扭头,挑眼去看叶庭轩,抿起唇角对他笑了笑,随即又转回头去。 叶典史心里“扑通”“扑通”,再无法安静,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太阳确实有点毒了,该死的广泽,祭文写这么长做什么,害我臻儿在这白白晒太阳。 程衍终于念完了祭文,王知县代表百姓们向丰收爷爷祠堂里上了香,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祭祀典礼就算结束了。 祭祀典礼结束,社学的开学典礼也就是念个稿子的功夫,说话也完事儿了。 然后祠堂外的空地上放了一串鞭炮,代表着自由市集开市啦! 场面立刻就由方才的庄重变得热闹活泼,参与市集的百姓们纷纷摆起了自己的摊位,放眼望去,整个燕飞大道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叶庭轩护送唐臻一行人去了他们的咖啡推广摊位。位置自然是最好的,就在县衙旁边的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人都能注意到。 几个农学小吏早就把遮阳棚给支了起来。公主殿下爱抛头露面只能随她去,若要是晒坏了,责任谁担当得起。 这摊位算是所有摊位中最招眼的,首先就是人多。 叶庭轩有公务在身,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他便没有安排苏之湄巡逻,叫她老老实实留在这儿帮助唐臻推广咖啡。 苏之湄求之不得,今日也没有穿捕快制服,而是穿自己平日里的衣裳,像唐臻的小丫鬟。映月和映心自然也过来了,然后除了四个护卫,农学小吏也来了四人。这粗粗一算,一个摊位后边居然塞了十二人,可见其规模宏大。 遮阳棚旁边明晃晃地挂了好几个招牌,写着“西域咖啡”、“提神醒脑”、“免费试饮”、“欢迎品尝”,十分招眼。 农学小吏们按照唐臻的吩咐,不仅搬来了生豆,还把扦插长出来的咖啡树苗也带了几盆过来。遮阳棚下两张长条桌,拼起来大约三米长,一张摆满了咖啡生豆、熟豆和咖啡树苗。 这几天农学小吏们基本被唐臻培训好了,先后烘焙出了浅烘、中烘和深烘三种口感的咖啡豆,分门别类地摆在桌上等待有人来品鉴。 另一张桌上则放了许多杯子和茶碗,还有蜂蜜、白砂糖、桌下准备了炭炉、水桶、生牛乳,随时准备熬煮,桌边摆了几把马扎,方便过路人坐下来细品。 叶庭轩恋恋不舍地在这儿待了一会儿,发觉他穿着官服,挎着雁翎刀在这儿站着,百姓们就算想过来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新鲜物事,也有点意意思思不敢靠近。 “臻儿,那我……先去巡查了,稍后再过来看你。”他无奈道。 在人前两人还是要假扮出夫妻的状态,唐臻笑道:“嗯,你快去忙吧,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这里。” 叶庭轩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发现果然自己一走,立刻就有百姓过去摊位那边好奇打量,顿时产生了一点点被排挤的失落感。 算了,只要臻儿推广咖啡顺利就好。 唐臻今日本有些忐忑,生怕百姓们对咖啡这种东西不感兴趣,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好奇。 尤其是经苏之湄伶牙利嘴一介绍,说这些是什么西域贡品,便更加引人好奇,好多人围过来,听着农学小吏介绍咖啡植株,让他们亲自抓了生豆把玩查看,还亲自试饮咖啡。 虽然有一部分人说苦,但加了牛乳之后普遍能接受,还有一部分人能品出回甘,偏爱浅烘的清咖。 更有人好奇地问这样的咖啡多少钱一壶,看来是把它当茶水那么问了。只不过唐臻现在不好估算成本,无法定价,为了不吓着百姓,只好随口说是三文钱。 就算三文钱,也有很多人摇着头说太贵太贵,咱百姓可喝不起。 唐臻听后苦笑,这话也没错,咖啡这种东西,就算在现世也不是必需品,绝大多数人还是以喝速溶为主。除了部分需要咖啡续命的社畜,更有一部分人是通过消费咖啡来使用咖啡馆的空间。 咖啡馆是咖啡的文化和经济载体,但很显然,在白寒城这个连饭馆都开不起来的地方,开个咖啡馆,肯定很快就会变成博物馆。 “大娘,这个其实就是给大家尝尝,我的想法是带着咱乡亲们一起种咖啡树,将来卖咖啡豆赚钱。”都知道她的身份是叶典史夫人,唐臻也就落落大方地跟大家介绍自己的想法,“咱喝不喝没关系,只要能挣钱不就行了?这就像卖大豆给人炼油一样。” 一说赚钱,好多农户感了兴趣,七嘴八舌地问了许多问题。 “这东西能多赚钱?” “咖啡也是树上的果子?结出来就是这种白白青青的豆子吗?” “这是西域的特产,咱们大曜人喝不惯,能有人买?” “这玩意好种吗?别辛辛苦苦的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唐臻耐心地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又道:“目前咖啡豆的价格我还不敢说,这要看行情,但是大家放心,将来大曜很多城市的达官贵人都喝起咖啡来之后,咱的咖啡豆肯定不愁卖,毕竟现在只有咱白寒城这里才有咖啡树。” “另外,西域各国都有喝咖啡的习惯,他们喝这个就跟咱们喝茶一样,咱们将来还能把我们种出来咖啡豆卖到他们国家去!” 来凑热闹的百姓以农户居多,看到这新兴的农作物就很感兴趣,围着几棵咖啡树苗反复打量。 唐臻当即就叫农学小吏选中了十名农户,带他们去了咖啡苑参观咖啡树,还很慷慨大方地每人送了一盆扦插出来的咖啡幼苗,带回去之后,可以像她的杰克一样种在院子里。 相信农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就算这次打不动大家种咖啡树的心,至少也能做个前期铺垫。 市集倒是比唐臻想象的热闹,尤其程衍那边的“君子六艺”,吸引了不少孩子驻足围观,猜了谜语还能中奖,大家玩得很欢乐。 虽然奖品都不值什么钱,无非是些蜜饯果脯、纸糊的面具,还有跟隔壁小吃摊联名的肉干、糖糕等等,但奖品就是图个好彩头,只要能中,大家就很高兴。 小吃摊实际上是那些御厨听了唐臻的命令开的,她担心出来玩的百姓们没地方吃饭,便叫几个御厨分别搞了四五个小吃摊,遍布市集各处,提供一些饭团、点心、茶水等压饿垫饥的东西,分文不收,只为给百姓提供方便。 再相隔不远,是郭御医带着自己的徒弟团队免费看诊,免费赠药,那边排队的人更多,大多数都是比较年长的人,唐臻看不下去病号们晒着太阳站着排队,便叫人过去搭了长长的凉棚,搬了许多马扎、蒲团,好让大家能舒服一些。 折腾了一上午,自己这边的咖啡做出去不少杯,唐臻说话说得嗓子冒烟,又怕上厕所不方便,连杯水都不敢喝。 现在长桌前还围满了人,她听着映月映心还有苏之湄都能独当一面了,便绕到人群外面想要喘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午阳光太毒,还是她真有点缺水,总之刚抬头跟阳光有了个亲密接触,唐臻顿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腿一软,身子便往下沉。 接着就被一副有力的臂膀抱住了。 唐臻抬头,看到的是逆光的叶庭轩的影子,心中充满了安全感,她反手抓住了叶庭轩的手腕,笑道:“子昂,你来啦!” 叶庭轩看她满头大汗,赶紧掏出汗巾替她擦:“是不是太累了,去我办事房里歇会儿吧。” “不用,就稍稍有些热。”要是有风扇就好了。 “不能听你的,你这人非得把自己折腾病了才安生。”叶庭轩不由分说,当即打横抱起唐臻,大步往县衙里走去。 旁边百姓们纷纷冲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大声“窃窃私语”。 “叶典史夫妻好恩爱呀。” “是啊,咱们叶大人真是疼爱妻子。” “叶夫人也很好啊,帮着夫君操持不少事。” “真是让人羡慕。” …… 唐臻实在脸热,但心里又比喝了蜜还甜,她转头把脸扣在叶庭轩颈窝里,揪着他的衣服不敢撒手。 霸道总裁小叶同学,真的是男友力max呀! 哼,我倒要看看,今晚你跟哪个佳人一起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擦亮记忆:杰克是唐臻给自己院里那棵咖啡苗苗取的名 第53章 佳人 唐臻本可以直言相问,但是一方面她自己还没想清楚,若是表现得太明显,被叶庭轩看出来她的心思,怕不太好回头;另一方面,对方“找事”在前,明显是对自己的试探,搞得她内心“绿茶”剧本蠢蠢欲动,很想一探究竟。 但很明显,叶庭轩在这方面心机不如程衍,如果她问的话,搞不好对方就合盘托出了,那多没劲。 既然背后出谋划策的是程衍,那就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因此唐臻死死按捺住好奇心,绝口不问那位“佳人”的事。 叶庭轩许久没有抱过唐臻,这一抱就舍不得撒手,只恨从摊位到县衙的距离太近,几步就走到了,不能多抱一会儿。 唐臻担心他累,进了县衙大门便要下来,叶典史脸绷得紧紧的:“不行,方才都要晕倒了,还逞强。” 哎呀呀呀,这霸道的一面还真是怪吸引人的,唐臻心里也藏着小秘密,便没有再挣扎,悄咪咪地吃着糖,被叶庭轩抱进了办事房里,放在榻上。 房间里有冷好的水,叶庭轩倒了给她喝,又叫人打来井水,他浸湿了汗巾,绞干之后给她擦脸。 汗巾凉凉的,带着檀香的香气,覆在脸上格外沁爽,唐臻觉得杯子里的水也不比原来那杯芝芝莓莓桃差,又甜又健康,喝完她整个人都好了,精神焕发。 叶庭轩坐在她身旁,看着她双颊热得发红,鬓发被帕子沾湿了,一张小脸就像个刚洗净的苹果,水灵灵的,令人控制不住心魔,只想在她脸上咬一口。 “臻儿……” “你换衣服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哽住,对视一眼之后,又同时微笑。 叶庭轩心脏狂跳,若不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会说出什么来,赶紧稳住心神,点头道:“嗯,穿着官服不方便,就换了便服。” “今日秩序可还好?我看市集上没什么。”唐臻问道,“有没有那伙山匪的消息?” “暂时还没有。许是他们也精明,知道这种时候肯定守卫森严,不敢白天下山。” “那要不要市集延长些时间?” 叶庭轩点头道:“也可以,左右我们也不设宵禁。” “呀,那样会不会误了晚膳时间?” 一提晚膳,叶庭轩就想起了程衍昨天给他瞎编出来的什么佳人,越想越扯,立刻就想解释:“臻儿,其实昨天——” “叶典史!”皂吏气喘吁吁跑过来,“王大人说有点事要跟您商议,叫小的来通传。” 叶庭轩:“……” 怎么就这么巧。 唐臻拍拍他的手臂:“快去吧,什么事回来再说。” “成,你好好歇会儿。”叶庭轩万般不舍,还是得起身离开。 唐臻才不会让他就这么自己揭穿谜底,她在榻上歇了会儿,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了,便给他留了张纸条,出门在县衙茅厕解决了个人问题,一身轻松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上。 片刻后,叶庭轩急急忙忙赶回来,却看到房内已经没有了自己惦记的那个人,他望着纸条,心中怅然若失。 真想一直待在臻儿身旁,可惜公务在身,由不得自己。 叶庭轩的心情前所未有地鼓噪起来,他不想再拖下去了,打算忙完手头这几件事,就跟唐臻说出心里话。 男子总要主动一些的,即便臻儿真的不再喜欢我,那我就……我就再想办法。 情场新手叶庭轩心虚地想。 或许是口耳相传的功效,下午慕名而来的百姓明显多了起来,农学小吏们一杯杯地咖啡连着做,这场面堪比星爸爸连锁店。 看着他们用木质漏勺过滤咖啡渣,总会有些更细的渣子成为漏网之鱼,唐臻极为怀念滤纸这种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起着重要作用的小物件。 西方最开始是用布过滤咖啡渣,后来还有什么法兰绒滤布,再过了许多年,才诞生了干净卫生的滤纸。不过现在在古代,就算掌握制造滤纸的工艺,卫生方面还是无法掌控,这样还不如直接用滤布。 尤其滤布也不难做,就很像现代的蒸笼布,或者香料包,只要能把布织得足够细密就好,用之前可以在开水里煮过,光这一点就胜过滤纸。 退一万步讲,目前推广咖啡,重点也不是让普通百姓接受这种饮品,而是让农户们都爱种,将来可以对外销售。大曜国内的目标消费者,可能还是那些大户人家,这样的话,就算是滤布造价高、用后即扔,家财万贯的人也能承受得起。 很快夕阳西下,别的摊位前还有不少人,但唐臻这边就要收摊了,总不能大晚上的还让老百姓喝咖啡,回头大家集体失眠跑出来遛弯,场面堪比僵尸游街,也太吓人了。 农学小吏们一起收拾摊位,唐臻带着苏之湄和映心映月,在护卫的跟随下往聚丰楼那边走去。 路上经过程衍的摊子,他们也已经开始收摊。 苏之湄兴冲冲地凑过去:“程师爷!” “苏捕快。”程衍今天虽然累得半死,但看见苏之湄的笑脸还是很开心,“今天你们那边很是热闹啊。” 苏之湄得意道:“那当然!我们这可都是好东西。” “程师爷若是忙完了,不如随我们一起去聚丰楼?”唐臻跟过来,笑吟吟地问。 程衍连忙对唐臻行了礼:“我就不去了……” 苏之湄一愣,心里十分失落:“为何?” “哦,是为了那位‘佳人’?”唐臻笑得意味深长。 苏之湄更懵,她哪知道这佳人跟叶庭轩有关,下意识地就认为是程衍认识了别的女子,以至于今晚都不跟他们一起吃饭了。 想想对方跟别人花前月下,小丫头心中醋意翻滚,当即就黑了脸:“什么佳人?哪位佳人?叫什么名字?我认不认识?你们孤男寡女的晚上见什么面?你要不要脸?” 程衍:“……” 唐臻在旁边听着心里乐开了花,心道让你给叶庭轩出馊主意,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这和我没关系,我就是累了,想回去睡觉。”程衍实在有口难辩,这下犯了难。 “佳人”的事是他编出来帮好兄弟试探唐臻的,但这个谎言是建立在他们三人都知道叶庭轩与唐臻之间目前没有关系的前提上,若是让苏之湄以为叶庭轩有了妻室还动了“纳妾”的想法,小丫头一定会认为叶庭轩用情不专! 程衍只是想帮好兄弟一把,不是想毁了他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啊,所以这个谎言必须得向苏之湄捂紧! 唐臻脑子转得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本能回护,便拉住苏之湄的手腕:“没有什么佳人,我与程师爷开玩笑的。他累了一天,不想吃饭就让他回去休息吧,咱们走。” 苏之湄半信半疑,但已经被唐臻拖出去两步,于是冲程衍大喊:“今日你要给我话本第一回 ,别忘了!吃过饭我去找你拿!” 程衍再度:“……” 做一个有才华的人真难,注定要背负许多误解! 程师爷疲惫地坐在马扎上,气儿还没喘匀,突然就有“铁砂掌”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差点没把他拍散架。 “叶子昂!你能不能轻点?!”他回头看到叶庭轩的脸,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庭轩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你刚才跟臻儿乱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她根本就没多问。”程衍好奇地打听,“今天你俩见面,她问起那个‘佳人’了吗?” 叶庭轩脸色更加难看:“没有。” “不会吧,难道她真的不喜欢你,才不在乎?” 听了这话,叶庭轩简直想手撕兄弟:“都怪你出的这馊主意!” “馊什么馊,要是她喜欢你,绝对会有反应!”程衍不由想到苏之湄方才黑脸的模样,后知后觉一阵欢喜,看来小丫头真对我有好感。 叶庭轩眉头紧蹙:“臻儿习惯把私事藏在心里,怎会轻易吐露真实感受?她就是不开心,也不会表现出来。” 程衍撇嘴:“我跟你说,醋意是掩盖不住的,若能掩盖得住,那就是程度还不够——走,跟我做准备去!” “做什么准备?你又想干什么?!” “今晚听我安排,你就瞧好吧!” 唐臻、苏之湄一行人到了聚丰楼,其他衙差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大家一起喝茶嗑瓜子,听说书人说书,等着稍后开饭。 很快也有其他百姓陆陆续续进来,毕竟大家也许久没听过说书了,三层的聚丰楼里几乎座无虚席。 …… 天色黑了下来,左横秋不放心,在聚丰楼顶上藏身,观察着周遭动静。 一整天了,都没见山匪露面,他心里也有些焦躁。本想着有山匪喽啰下山凑热闹,碰瓷对方一个罪名,抓进衙门里去,他的兄弟们自然要来要人,这就给了自己出师之名,王知县即便不想剿匪也得剿匪。 这办法不光彩,但胜在高速有效。反正这些山匪也不是什么好人,无需与他们讲理。 谁知他们倒是沉得住气,竟然无人下山。 不过左横秋不知道的是,白天山匪们确实没有动静,但就在大家都收摊之后,有两个黑影偷偷摸摸进了城,这俩眼睛贼亮,一眼就发现了几个按照布防盯梢的便衣捕快。 这点左横秋也没办法,毕竟这拨新招来的捕快不是真正的士兵,没有伪装的自觉性,没有心机的人认不出他们来,但是惯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两个黑影立刻转身往外走,经过城门的时候,听见城门口的衙役闲着无聊说小话。 “哎,新来的叶典史真能折腾事儿啊,搞这什么集市,真是要累死人。” “不过也确实热闹,咱们城里多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另一个答道,“听说是他媳妇出的主意。” “他还真听他媳妇的话。” “那可不,叶夫人有本事又聪明,还能帮忙,要我我也听。” “不过我可听说,叶夫人想剿匪,叶典史也听她的。快班那几个天天训练,累都累死了。” “没事儿剿什么匪啊,真是闲的!” “还不是为了找地方种咖啡树!现在咖啡苑地方不够用,叶夫人早就盯上桐影山了。” “那帮山匪可惨喽!但愿能一次清剿干净,可别弄得半半拉拉,回头总来找麻烦。” 听了这话,两个黑影对视一眼,随即立刻施展轻功,从城门楼上翻了出去。 …… 王知县携夫人抵达聚丰楼之后,庆功宴正式开始。 为了与民同乐,县衙的这些人没要包间,大家都在大厅吃饭,一边吃一边听说书。 唐臻跟王知县打过招呼之后,并没有与他们同桌,而是与苏之湄、映月、映心和王夫人单坐了一个小桌,算是女眷们的专属。 在她看来,倒也不是为了分什么男女,主要是那些男的吃饭喝酒瞎咋呼,怪烦人的,还是女孩子们待在一起清净些。 晚膳吃得差不多,王夫人都借口身子乏了提前告退,唐臻心里泛起了嘀咕:叶庭轩跟那佳人去哪儿吃饭了?总得让自己看见吧,要是不过来晃一眼,这让人吃醋的招也不起作用啊! 谁知她想什么就来什么,此刻便听苏之湄一声低呼:“呀,叶典史怎么在那!咦,他对面哪个姑娘是谁?” 唐臻立刻顺着苏之湄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二楼靠围栏处的一张桌边,赫然坐着叶庭轩,他对面竟然真坐了个身穿淡青色袄裙的姑娘! 姑娘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抛头露面还挂了半截面纱,跟叶庭轩很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说到高兴了,居然还去碰他的手腕! 映月和映心看到这副场景也惊呆了,尤其是CP粉头映月,眼睁睁地看见自家CP疑似被拆,气得眼眶都红了:“叶典史怎么能对我们殿、我们家姑娘这样?!” 映心瞪了她一眼:“没搞清楚情况别瞎说!万一是有事需要商议呢?” “我哪瞎说了,他就不该看别的女人一眼!”映月怒道,“有什么事不能让别人代劳?明明今晚是庆功晚宴,王知县都携夫人出席,叶典史就该跟我们家姑娘待在一起,怎么还跑去跟别的女子面对面?!” 苏之湄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臻姐姐,你之前说的‘佳人’,是指这件事吗?” “嗯。”唐臻点点头,“无妨,他跟我说过了,你们别胡思乱想。” 苏之湄倒是没有映月那么义愤填膺:“我就说嘛,叶典史也不是用情不专的那种人,况且他知道臻姐姐在这儿,也把人带过来,分明就是为了让姐姐放心。” 唐臻:“……” 丫头,你真是很傻很天真。 但愿将来程衍那只狗不要对你用这种招数,他要是敢,姐替你找人阉了他。 二楼上,叶庭轩紧张得口干舌燥,一直在喝水,他手肘搭在栏杆上,时不时用眼角往下瞥,观察唐臻的动向。 可他喝完手里这杯茶,再往下看的时候,突然间心里一空。 人呢?我那么大个臻儿去哪儿了?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叶庭轩当即站起身,扶着栏杆探出身子向下看,满场里寻找唐臻的身影,谁知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相公,在寻我吗?” 不好,冷汗,下来了! 桌边那位“佳人”一听这动静,同样瞬间石化,回头看见唐臻的同时,猝不及防被人“嗖”地揭掉了面纱。 “哈哈哈哈哈哈!程师爷,真的是你啊!果然是国色天香!”苏之湄看到这位英俊的“佳人”笑弯了腰,“我刚学的成语,用得对吧?!” 第54章 表白 被抓包的程衍和叶庭轩望着眼前笑得恣意的两位女子,彻底失语。 正如唐臻先前推测的那样,为了试探她的想法,程衍自然要让叶庭轩带个“姑娘”出现在她面前,这样才能起作用。但他们确实不好去找真正的姑娘来帮忙,程衍就只能亲自上阵。 按照他的计划,两人来到聚丰楼小坐,坐一会儿赶紧走,免得被抓包,谁知道唐臻和苏之湄行动这么快,叶庭轩今日这么不顶用,连个人都看不住! 叶庭轩是全程被程衍牵着鼻子走,他没想到对方玩这么大,骗人的时候心里不住自责,紧张到端茶杯的手一直抖,当然精力不能集中。 此刻见了唐臻这似笑非笑的表情,腿都软了,莫名就想跪下。 唐臻演过的宫斗剧可不少,这种小把戏对她来说,就像王者站在高处俯视青铜,把对方的一举一动预判得清清楚楚。 既然这样,她自然要当场揭穿,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一番苦心! 也给程衍好好上上课,虽然这份兄弟情很真挚,但是公主的事情你少管!把我们小叶带坏了可怎么办! 于是她就趁叶庭轩抬头猛灌水的的时候,和苏之湄迅速离开了座位,跑过来揭穿谜底。 就在叶庭轩往楼下张望的时候,程衍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想让他镇定点。这一伸手,属于男人的手指骨节暴露无遗,立刻被眼尖的唐臻和苏之湄捕捉到,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谱,这出现了方才那一幕。 叶庭轩一把抓住唐臻的手,慌乱地解释:“臻儿,对不起,我……我……” “和他没关系,是我出的主意!”程衍一说话,周围的人便向他看过来,他赶紧把面纱盖上,压低声音,“他本来什么都不知道,责任全在我!” 即便是这样,昨晚程衍撒谎之后,叶庭轩也应该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可他还是选择了配合,这件事就不能说和他完全没关系。 但是这种小把戏也算不得什么,用不着上纲上线。 唐臻一开始确实为那个“佳人”的存在而感到气恼,想清楚了之后反而心生甜蜜。 一个人喜欢你,又想知道你喜不喜欢他,想尽办法来试探,这种小心翼翼的样子至少能证明他很看重你。 “走吧,别在这儿招人眼了,咱们出去说。”唐臻给了叶庭轩一个眼神,转身便走,叶庭轩立刻大狗似地跟上,要是他有尾巴,此刻一定摇晃得厉害,简直想用尽一切办法洗清自己的“罪孽”,好让他的臻儿别动气。 苏之湄看了看蒙着面纱的程衍,强忍着笑:“程师、不,程姑娘,跟不跟我走?” 程衍立刻点头,他还真怕一个人离开,要不然自己这么大个“美女”,实在太引人注目,身边有人照应着点比较好。 “你为什么要扮成女子啊?”苏之湄好奇道,方才唐臻只说让她跟着,没说为什么,看见是程衍男扮女装惊讶得脑子都不好使了,又听说是他自己的主意,思绪更加混乱。 程衍意外:“殿下没跟你说?” “嗯,只让我跟着来。”苏之湄点头,“方才映月还说叶典史用情不专,我觉得不能够,心想肯定是有正事儿,而且臻姐姐说叶典史跟她打过招呼了。可谁知道这个‘女子’竟是你!” 两人匆匆往楼下走,程衍见她没多想,更是松了口气:“你觉得会是什么事?” “许是叶典史要剿匪,特意带你装成姑娘做诱饵?”苏之湄绞尽脑汁,想出个奇怪的理由。 没想到小丫头竟然想到了这里,给了程衍全新的思路,他当即顺坡下驴:“你真是太聪明了,连这个都能猜到!” 苏之湄很得意:“那当然!不过……你方才为什么把所有责任都揽上身?叶典史又为何要道歉?” “这个……其实是有些细节没有跟殿下交代清楚,子昂怕她生气。”程衍解释道,“你也知道啦,他那么在意殿下。” “唔,没事,臻姐姐那么通情达理,肯定不会怪他。” “对对,我不担心,他俩说开了肯定就好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聚丰楼,四下张望也没见叶庭轩和唐臻的影子。 “程师爷,你答应我的话本写好了吗?”苏之湄十分期待地问。 至于叶典史和公主殿下去了哪里,不关他们的事,她也没必要去纠结,转而关注这个问题。 程衍点头:“好了,放在社学书房里,你随我去取吧。” “太好了!快走快走!” 高高大大的“程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捕快拽跑了。 唐臻和叶庭轩没有回家,两人就近返回县衙。 一路上唐臻都没有说话,叶庭轩心脏鼓胀得快要爆掉的同时,内心是深深的担忧。 我这次如此不磊落,她会不会又对我失望了? 路上仍有不少人,他也不好开口,就只好在这种压抑而又紧张的气氛中回到了县衙。 若不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叶庭轩甚至觉得,跪一跪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臻儿不生气就好。 往典史衙走的时候,他顺手从旁边树上折了一根柳条,一把撸去所有叶子,塞在了后腰里。 唐臻一直走在前边,没注意他都干了什么。其实她自己脑子也有点乱,想着一会儿好好安抚对方——方才见他脸都吓白了,真是可怜见的。 不是,我有那么吓人吗? 再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啊? 难道原身对他的影响还在? 进了办事房,她刚要说话,就见叶庭轩“咣”地把门一关,接着就开始解上衣盘扣。 唐臻:“……” 这是什么展开?! 道个歉而已,不需要这样吧?!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有点抖,脑中迅速产生了一连串不宜对外人道的联想。 他他他他终于要对我用强了吗? 但莫名有点兴奋是为什么? 叶庭轩解开几颗盘扣,“哗”地把上半身一扒,露出了半拉精壮紧实的身体,接着单膝跪地,双手把柳条往唐臻面前一送,诚恳道:“臻儿,此次我存心试探,故意蒙骗,实非君子所为,特向你负荆请罪,请勿对我手下留情!” 唐臻:“……” 这也太夸张了吧! 负荆请罪是古代传统做法不错,可是这美男当前,柳条看上去很像小皮鞭,真的会让人想到别处去啊! 对不起我脑子里现代人的废料太多了! 叶庭轩见她瞠目结舌,还以为她下不了手,便道:“不然我自己来也可以,臻儿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背对唐臻,举起柳条就要往自己后背上抽。 “等等!”唐臻赶忙阻止,避免惨案发生,她绕到叶庭轩面前,无奈道,“用不着这样,太小题大做了。” 叶庭轩也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比这更诚心诚意的道歉方法,才会这么做:“可你不生我气吗?” 不吃醋,也不生气,所以……是真的不在意我? 那还不如气坏了抽我一顿呢。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唐臻从他手里拿过柳条,放在桌上,把他拉了起来,“其实我也好奇,你与什么知书达理的姑娘见面,如果真的才华横溢,还是得与她家人好好谈谈,将人请到社学来教书。但这位姑娘怎么变成了程师爷?” 方才她陡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她给自己设定是对叶庭轩没有兴趣,那她就不该有什么过分的反应,而且最好是“自以为是”地想一个解释出来。 以免小叶同学冲动之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且看他满脸失落的模样,显然已经憋不住了。 毕竟,都已经用上这种试探的手段,他对自己是什么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自己喜欢的人也在喜欢自己,唐臻自然很高兴,但正是因为她喜欢了对方,才需要更加慎重。 不行,不行……还没有想清楚将来的事之前,她不能太自私! “啊,我知道了!”唐臻努力挤出笑容,自问自答,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是不是程师爷要写断袖的故事,但他又没有灵感,所以扮成女子,努力找一找喜欢上男子的感觉?不过这也太荒唐了,哈哈哈。” 叶庭轩将自己的衣服拉起来,深深凝视着她,他表情严肃,目光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分外深邃,令唐臻完全不敢与他对视。 因此,她的干笑声反而令房间内的气氛更加凝滞。 “臻儿。”叶庭轩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向来聪明,偏偏今天要装傻,这是为何?” 唐臻也知道自己方才的鬼扯确实很难令人信服,而她一时之间,确实揣测不出,一个不喜欢叶庭轩的人会如何处理此事。 毕竟她确实喜欢。 “哪、哪有……你想多了。”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叶庭轩步步向前,她步步后退,终于被人堵到了墙上。对方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高大的身躯将她困在了这方寸之地中。 唐臻:“……” 不要这么霸总啊! “既然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做,为何不开口问我?”叶庭轩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为什么要自己找一个那么可笑的答案?” “难道是,你怕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 “但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耳边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充满了蛊惑力,唐臻却紧紧扣着心门,生怕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真心。 好难受,为什么这样,真的好难受。 心好慌,跳得太厉害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可是叶庭轩也很难过,他现在只想把这个自己喜欢得要发疯的人留在身边,不让她逃跑,不让她再回避:“为什么?被我喜欢,就这么不堪吗?” 听到这句满含辛酸的表白,唐臻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从喉咙里跳出去了,已经将她的魂魄带走,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可是这具躯壳,还要继续伤人。 傻瓜,你看得出我在回避,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为什么逼着我伤害你? “开什么玩笑?”她扯开嘴角,艰难地笑了笑,“你之前不是很讨厌我嘛,怎么会……怎么会喜欢我……这才多久啊哈哈。” 不对,臻臻,话术不对。 可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叶庭轩看她到这个份上还要装聋作哑,简直气乐了,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还要装傻是吗?那我就把话跟你说个清清楚楚。 看你要怎么逃! 他轻轻托起唐臻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之前是我不懂你,这几个月来朝夕相处,我已经喜欢上了你,一天比一天更加喜欢。我……我爱你,希望你真正做我的妻子,我想与你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现在你听懂了吗?还不信吗?若是这样——” 叶庭轩抓起唐臻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心跳不会骗人,它跳得多快,就说明我多么爱你。” 是吗?唐臻只觉得自己很慌,很紧张,被他的大手握住的手似乎失去了知觉,可又无比敏锐。 敏锐地通过他未整理好的衣衫触碰到了他滚烫的胸膛,敏锐地感受到了那胸膛内急速跳动的心脏。 不行啊子昂,我不是你所了解的那个人,我……我骗取了你的爱。 你不该爱我的,若是我接受了你,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束缚和伤害。 “抱歉……”长久的沉默之后,唐臻终于堪堪找回了一点自控力,她仰头看着叶庭轩,歉意并不是伪装的,“我……我相信,可我没有同样的感受。” 尽管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叶庭轩还是觉得心脏骤然一缩,疼得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你之前……不是很喜欢我吗?” 为什么变了?是不是我哪里不好? 唐臻努力堆起笑容:“我、我那个时候不是不懂事吗?还惹出来那么多麻烦。落水之后,我想清楚了很多事,觉得之前那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贪恋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所以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想通了,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该、不该贪恋儿女私情。”她觉得自己每说一句话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句谎言都让自己窒息,“你很好,真的,但我、但我确实没有心情……” 叶庭轩突然握紧了唐臻的手腕,认真地问:“确定吗?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 “确定。”唐臻用尽毕生勇气,歉疚地看着他的眼睛,“抱歉,子昂。” 这个瞬间,叶庭轩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摘走了,那里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他松开唐臻的手,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将眼神尽数笼住,努力克制着呼吸,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激动。 “无妨,喜不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勉强的。”叶庭轩挤出一抹微笑,“你又何须道歉。” 唐臻今天撒了太多谎,觉得自己可能贡献出了职业生涯最好的演技,此刻她只觉得窒息,想要逃跑:“嗯,那我、我先走了,你静一静……” 她低下头,转身拉开房门,快步跑了出去。 刚一出门口,强忍多时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又一颗,噼里啪啦打在前襟上,像夏夜里毫无预兆的暴雨。 以后他还会拿我当朋友吗? 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吗?无话不谈,彼此信任。 何必呢,臻臻,不要奢望太多,不接受别人的爱,就不能惦记人家的好。 叶庭轩还在面对着墙呆立着,他心脏很疼,眼眶很酸,有泪水想要滴落,却始终流不出来,把眼眶烧得越来越热。 感觉是骗不了人的,若是臻儿一点不喜欢我,那她为何会这么难过?为何也会红了眼睛? 若是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又为何对我这么好? 还有,若是她真的不喜欢我,今晚为何偏要跑上来看我与谁见面?她说得那个理由我半个字也不信,如果照她说的那般毫无私心,大大方方邀约便好了,做什么突然跑来揭穿谜底? 她那么聪明,如果真的没有动了情,这一晚上,为何又会说这么傻话? 叶庭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是喜欢我的,只是还有顾虑。 等我弄清她在顾虑什么,一定要帮她解决。 世间那么多事,怎么能让她一人去扛? 他反应过来,立刻夺门而出,在县衙门口追上了唐臻:“臻儿!” 唐臻慌忙擦掉眼泪,装出笑容回头看他:“怎么?” “我得护送你回去。”皓月当空,叶庭轩却假装没有看到她脸上亮晶晶的泪痕,按捺住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微笑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吗?” 假装是朋友,悄悄地喜欢。 唐臻看着他的笑脸,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欲扬……那个……先抑~(顶锅盖跑…… 第55章 情真 在聚丰楼里忙活的御厨们还没回来,社学前后院都一片寂静,只有一个看门人在大门后头打瞌睡。 程衍没有吵醒他,冲苏之湄比了个“嘘”的手势,两个人悄么声地进去,缓缓将大门掩上,迈着小碎步往先生的书斋跑去。 进了门,程衍摸出门边的火折子吹燃,点亮了书桌上的蜡烛,这房间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他才揭下面纱,喘了口气。 “为什么不要吵醒看门的?”苏之湄笑吟吟地看着他,故意问。 “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程衍悻悻道,“可算了吧!保准明天全社学都知道了。” 苏之湄凑近他,细细打量:“可你真的好看啊,就算扮成女子也很好看,只要不说话,别人肯定发现不了。” 没有浓妆艳抹,鼻梁高挺,眉清目秀,素着一张脸很漂亮,也没有扭捏作态。 “少来。”程衍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后退了几步,“我先把衣服换了再给你拿话本。” 苏之湄一把拉住他,央求道:“别嘛,好看,让我多看一会儿,等你走的时候再换不就行了?” 程衍:“……” “你这小丫头爱好也太特别了吧?”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袄裙,怎么也没觉出他穿着哪里好看,“不觉得怪吗?” “不怪不怪,好看就行。”苏之湄满脸欣赏之色,上下打量。 程衍见她眼里全是喜欢,自己心里也欢蹦乱跳的,便也不想换了,在书桌上翻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她:“喏,只有第一回 ,收货吧。” “有一回就够啦,程师爷辛苦啦!”苏之湄嘴甜得像是抹了蜜,迫不及待翻开,里面的字写得很大,每页也没有几行,还配有白描的插图,看上去像是两个男子在掐架。 她一目十行浏览过,有好些字不认得,着急地问程衍:“这都讲的什么呀?两人为何打了起来?他俩是一对吗?” 程衍看她着急,着实忍俊不禁,他把苏之湄按在藤椅上,从她手中拿回册子,靠在书桌边道:“我先给你讲一讲。” “快讲快讲!”苏之湄激动不已,搓着手,“要是来壶茶就好了。” 程衍:“……” 我看还缺盘瓜子吧! “里面的主人公是一名皇子,你看到与他掐架的那位,曾经是他的挚友。”他把册子一卷,看着苏之湄的眼睛,娓娓道来,“皇子与挚友从小一起长大,慢慢他发现自己对对方不是纯粹的兄弟情,而是断袖之情。而他的挚友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躲避他,对他也有不一般的情意。” 苏之湄意外地瞪大眼睛:“那为何两人打起来了?这位挚友不是另一个主角吗?” “当然不是,哪有那么简单,你听我慢慢讲。”看着小丫头满脸期待,程衍心里就像有小猫爪子在挠似的,痒痒的,却又很熨帖,他缓声道,“随着皇子不受皇帝待见,他的二哥慢慢得势,或许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传人,那位挚友也突然变得冷淡,乃至于有一天,皇子发现,自己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是他的挚友与二哥筹谋的结果。” “啊!好可怜!这不是众叛亲离吗?还被自己喜欢的人背叛。你是不是太狠了!” 程衍淡淡地笑:“是男人就该被历练,当然要折磨他。” “也对,继续,继续~” “皇子得知真相后,就约了挚友见面,挚友选择了一处山崖。当时怒不可遏的皇子并没有发觉这里很危险,因为他即便愤怒,也没有想过这位挚友会要了自己的命。” “见面之后,两人果然吵了起来,皇子性情本就暴躁,说着说着就和挚友打成一团。而他的挚友知道他腿上一处有伤,故意攻击那处,趁他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一脚将他踹下了山崖!” 苏之湄揪心道:“啊!不会吧,开头就死了?是不是被挂在树上了?” “自然不是,皇子确实坠了崖,摔得粉身碎骨。而挚友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外人只当这位皇子痛失太子之位,伤心过度,服食过多五石散,发狂跑到山上去,失足跌落山崖。” “啧,太惨太惨!快让他复活!” 程衍见她被自己编织出来的情节带着走,心里很有成就感,继续道:“就在皇子跌落的地方,草丛里,有一颗大石块一般大小的蛋突然动了动,接着有一股银色光晕渐渐包裹住了皇子的尸体,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皇子当时死透了,更加不清楚这个情况。” “然而不久后,皇子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一棵树下,怀里有一只小兽依偎着他睡得正香。皇子奇怪极了,因为生前的种种他都记得很清楚,也记得自己从悬崖上摔下来粉身碎骨的痛苦,可为什么,他又活了?” “他看到胸口的小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皮毛雪白,很像兔子,却又不完全像。但小兽不会说话,无法解释,皇子只当是它是个神兽,救了自己的性命,便抱着它离开,返回了城中自己的府邸。” “谁知他到家之后,才明白一切——原来他不仅仅是复活,还回到了三年前!” 苏之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哇!三年前!那是什么时候?” “是他刚知道自己对那挚友有断袖之情的时候。”程衍微笑道,“但这一次,他可不会再相信对方了。” 苏之湄迫不及待:“那后来呢?!他是不是要报仇?他的爱人又会是谁啊?!” 程衍清了清嗓子:“且听下回分解。” “啊……要等多久?”小丫头满脸失望。 程衍凑近她的脸,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等你把这一回里的所有字都学会,就给你下一回。” 苏之湄完全没有在意他这“逾矩”的举动,立刻道:“那你可快点吧!我两天就能全学会!” “好啊,拭目以待!”程衍道,“过来,我逐字逐句念一遍给你。” 他把册子平摊在桌上,苏之湄凑过来,两人一起低头看,谁知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程衍当即吹灭了烛火,拉着她蹲了下去! 苏之湄:“……” “你干什么?”她疑惑道。 程衍当即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嘘,小声点!我可不想让看门的看见我这副模样。” 脚步声近了,程衍表情更加警惕,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松开了捂着苏之湄的手。 苏之湄还从未与他挨得这么近,觉得此刻程师爷身上的熏香味儿真好闻,淡淡的,却又莫名让人意乱情迷。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这微弱的光线中,落在苏之湄眼中的程衍也显得愈发好看,侧脸线条是属于青年男子的凌厉,山峦起伏般深刻而俊美,哪怕他现在是女子装扮,却一点也不显得阴柔,而是散发出一种奇怪的美感。 虽然奇怪,但就是好看。 此刻他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像一只警惕的小兽,明明两人此刻并没有什么危险,苏之湄却莫名觉得有很强烈的安全感。 程衍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双唇抿得紧紧的,脸上的肌肉微微紧绷,苏之湄看着,下意识地就想去掐他的脸,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握住了。 “别闹……”程师爷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很快松开。 窗外面传来看门人的嘀咕:“咦,方才好像是亮了灯,怎么又黑了?” “他不会进来吧?”苏之湄小声问。 程衍拖着她钻进了书桌下面,用桌布挡好:“但愿不会。” 原本的月光也不见了,黑黢黢的方寸之地,两人呼吸相闻,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门口响起了看门人的脚步声,“吱哟”一声,门被推开了。 这次程衍握着苏之湄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一听门开了,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他的手指上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薄茧,苏之湄努力地在黑暗中捕捉他的影像,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茧子,很快也被对方扣住手指镇压。 看门人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没有发觉什么端倪,想着这屋里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偷,怪自己大惊小怪,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仔细把门带上。 听到对方出门的声音,程衍才松了口气,险些一世英名一朝断送,真是紧张。 苏之湄倒没有紧张,在她目光逐渐适应黑暗后,撞上程衍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才陡然开始心跳过速。 怎么回事,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 程衍刚缓过神,看到苏之湄定定地盯着自己,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缓缓凑过去看着她的眼睛,用气声道:“这间屋以前死过人,你知道吗?” 苏之湄完全没听进他在说什么,目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上,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却莫名令人心里痒痒。 真是奇怪。 “听说月圆之夜,鬼魂不敢出来,压抑了一晚上,在今夜就要彻底出来玩个痛快,小心唔——” 程衍话没说完,对面的人突然动了,抱住他的脑袋,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顺便偷走了他的心跳和大脑。 周遭的空气顿时变得稀薄,程师爷浑身僵直,苏捕快热血沸腾。 读书人的嘴巴,好软。 这就是亲嘴吗?好喜欢。 想再亲一下。 看见程衍整个人都懵掉了的模样,苏之湄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她像个话本里的登徒子,抬手摸了摸程衍的下颌,想要再度偷袭,不料却被人猛地扑倒,双手被按在了地上。 噫,读书人的力气,也不小。 “是不是不正经的话本看多了?礼数呢?!”程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目光灵动的少女,咬牙切齿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方寸之地,程衍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面对一个有好感的女孩,很难做到心如止水,即便方才注意力全在别处,但是看门人走了,他立刻就注意到了目前这个旖旎的气氛。 饱读诗书还是有用的,至少能控制住他心中咆哮着想要出笼的野兽。可是随着苏之湄这轻轻一吻,关着野兽的笼子顿时化于无形,只剩一根轻飘无力的麻绳将它拴在柱子上。 什么礼义廉耻都摇摇欲坠。 苏之湄坦然地仰头看他:“人才不会跟着话本学坏,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想亲便亲了,你一个大男人,还怕这个不成?” “为何想亲我?”程衍下意识地想要凑近她,看清楚她的脸,不放过她的每一个表情,声音低哑地问,“喜欢我?” “自然。程师爷也是喜欢我的吧?”苏之湄眨了眨眼睛,终于把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若不喜欢,为何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好,定是喜欢。 如果相互喜欢,亲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 程衍被她这茫然又显得很理直气壮的模样逗乐了,轻笑几声:“你倒是自信。” “如果我猜错了,那我给你道歉。”小丫头语调低落,“我亲了喜欢的人,不赔不赚吧。” 她挣脱程衍的束缚坐了起来,满脸不高兴地想往桌子外面钻,谁知手腕又被人抓住一拉,转身落入了程衍的怀里。 程衍靠着桌腿,笑吟吟地揽着她:“我还没回答,做什么又要擅自揣摩?” “那你说啊!”少女扬起脸,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自然是喜欢的。”程衍将她拥进怀中,克制着自己过分激动的心情,轻声道,“阿湄,我还从未这样喜欢一个人,你是第一个。” 苏之湄趴在他的肩膀上,吃吃地笑:“我就知道!你肯定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嗯,逃不过。”程衍轻轻吻了吻她的鬓角,“也不想逃。” 苏之湄挣脱他的怀抱,脸对脸地看他,眼睛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再度出其不意地啄了啄他的唇角,随后得意洋洋看着他笑,像是在给属于自己的人盖个印记。 这一啄,彻底烧断了程衍心中拴着猛兽的绳子,他扣住苏之湄的后脑,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在眼前,在心尖,在往后余生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这么惨,让师爷甜一甜吧。同时也让小叶和臻臻喘口气,下章再出场~ 叶庭轩:主角光环误我!令我平白遭受折磨! ……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出自《诗经·蒹葭》 第三卷 :烘春桃李 第56章 斗志 叶庭轩坐在自家廊下发了许久的呆,他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只知道自己的心像被坠了块大石头,越沉越深,好似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振作起来。 真差劲啊,他对自己说,不过就是被臻儿拒绝了,只是一点小小挫折就如此消沉,算什么男人?! 要尽快变得成熟,要让臻儿觉得你很可靠,她才会放下顾虑,对你敞开心扉。 绝对不能就此一蹶不振! 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半天劲儿,叶庭轩才刚刚好一点,就听见大门被推开一条缝,传来了福生和映月依依惜别的声音。 “晚上好好休息,母鸡下蛋了,明天得了空蒸鸡蛋糕给你吃。”臭小子还挺会体贴人。 “太好啦,那我等着!” 两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一阵窸窸窣窣后,传来映月“嘤”地一声,娇嗔地啐了福生一句:“就知道使坏,不理你了!” 叶庭轩:“……” 喂,这里有个伤心人,你们不要太过分! 片刻后映月的脚步远了,福生这才不依不舍地关上门,走到院子里就撞上了自家目光中暗藏杀机的少爷。 “少爷……我、你、你还没睡?”福生突然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叶庭轩叹了口气,靠在廊柱上,有气无力:“蜜里调油啊,什么时候把人娶回家?” “我?”福生尴尬地搓了搓手指,“我还没谱呢,得等您和殿下的婚事——” 他看见叶庭轩的脸色陡然黑了几分,突然间没敢说下去。 怎么了这是?跟公主吵架了? 咱也不敢问…… “那什么,少爷我先去烧水,您忙了一天,早点歇着。” 说罢福生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叶庭轩被狗粮糊了一脸,又听对方提他和公主,刚刚振奋一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惨,太惨。 他懒得吭声,抱着柱子发愣,继续努力自我说服,心想福生跟映月也挺好啊,一开始还畏畏缩缩欲盖弥彰的,现在来了这儿胆子也大了,敢追求人家了。 人都有一个成长过程,我也不能气馁,臻儿唱过一首歌,说什么“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对,叶庭轩,不能退缩,让臻儿看到你的心意! 他想到这里,兀自攥了攥拳头,仿佛在用真实行动给自己打气。 片刻后,大门又是一动,是程衍回来了。 想到不久前他被苏之湄识破女装,两人一起离开,不知后续如何。既然是挚友,叶庭轩很有兴致用对方的不幸来治愈自己的不幸,于是不怀好意道:“去哪儿了,半天才回来。苏姑娘都说你什么了?” 待对方走得近了,被廊下灯笼一照,映出一张喜不自胜的脸,叶庭轩才觉得不对劲。 不应该是被嘲笑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吗?为什么笑得像只吃到了肉的狗子? 程衍唇角就没落下来过,感觉自己笑得脸都快僵了,但喜悦还是无法自控地从心头溢到脸上,见到好兄弟,更是忍不住笑容愈发灿烂。 他一屁股坐在叶庭轩身边,拱了拱对方的肩膀:“诶,有好事跟你说。” “什么事?”叶庭轩突然警觉,立刻阻止,“我不想——” 拦天拦地,拦不住一个男人炫耀自己情场得意,程衍跟没本搭理他,兀自道:“我和阿湄互通心意了。她也喜欢我,她还……亲了我!是她主动的!当然我也不能叫她比下去,我也亲了她!子昂,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叶庭轩:“……” 今晚一个两个双双对对,合着就只有我一个被人拒绝? 你们双双对对也就罢了,为何偏巧都要被我撞见?! “我不想知道细节,你可以闭嘴了。”他黑着脸说。 沉溺于爱河中的程衍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家兄弟的反常,他也根本不是在询问,而是自问自答:“和一个人心心相映的滋味果然美妙,像是天地之间再无他人,只剩下我们两个相知相守。我的阿湄又是那么与众不同,时时刻刻都会让我觉得新奇和甜蜜。” “她的心思那么单纯,就像一只在天地间自由飞翔的小鸟,完全没有条条框框,与她相处,我才觉得能够自由呼吸。二十年了,子昂,二十年来我从未觉得如此自在和开心,她真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 叶庭轩偏头看着他,见他一会儿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一会儿又不由自主地语塞,像是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描述心中的喜悦,便知这位挚友是真的心潮澎湃,方才那一点点气恼和嫉妒,也变成了羡慕,以及忠心的祝福。 “既是这样,将来你可一定要对她好一些。”他声音哑哑的,说起来竟怀着无尽的心酸,“凡事要多护着她,别让她操心,尽快娶她过门,免得横生枝节……” 程衍越听越不是味儿,回头看他:“谁让她操心了?护着她那是肯定的,但我功夫不如她,只能尽力了。娶她我当然想尽快——不是,这横生枝节从何谈起?” “哦,你是担心我爹娘不同意?我爹才不管我,至于我娘,我有办法对付她,要是她不同意,我就不回京城了,估计阿湄也不想离家太远,左右你和公主殿下也在这里,我们定居此地也没什么不好……” 叶庭轩听着程衍絮絮叨叨说着对未来的期许,又说起他和唐臻,心口又是一疼。 我还有能打动臻儿的那一天吗? 若是没有,若是……要看她嫁给别人,我…… 只是随便想一想,他居然都觉得痛不欲生。 当日她逼我娶她,甚至以跳湖来威胁,当时他不能理解那种滋味,现在……真是懂得太晚了。 程衍说了一大堆,发觉叶庭轩完全没有吭声,终于发觉对方不对劲,拽了拽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对了,你跟公主说明白了吗?她很生气吗?其实要我说,她越生气,表示越在乎你。” “不,她不生气。”叶庭轩恹恹地说,“我跟她说明白了,说了我的……心意,她拒绝了我。” 程衍十分意外:“怎么会?是人都能看出她喜欢你!” “真的?”叶庭轩虽然也是这么揣测的,但毕竟遭到了拒绝,依旧不敢笃定。 程衍拿扇子在他肩膀上狠狠一拍:“真是旁观者清,她要是不喜欢你,看你的眼睛怎么会发亮?” 叶庭轩立刻坐直了:“发亮?” “嗯,在你面前或许有所收敛,但是我见过她望着你的模样。”程衍道,“就像我方才说的,好像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人似的。” 来自别人的肯定,比自己胡乱猜测要有力得多,叶庭轩突然间就充满了希望。 但是接下来程衍一句话又把他拉回了地狱:“那就更奇怪了,明明喜欢,为什么要拒绝?” 是啊,连症结在哪都不知道,岂不是更难解决? “你不会是跟她说了‘你不想做驸马’什么的吧?” 叶庭轩气结:“我怎么可能跟她说这个,再说我也想通了,就算做驸马不能有什么实权,但为国出力未必只有这一种办法,到时候再想办法就是。” “唔……那可能她还有别的顾虑。”程衍搭住叶庭轩的肩膀,“别多想,殿下性情比从前变得稳妥多了,或许她是一时没想通,你别放弃,隔三差五地表一表心意,总有一天她会答应你的。” 叶庭轩突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觉不觉得,她突然性情大变,事出有因?” “不是说生死关前走一遭,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吗?” “那也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原先哪听说她关心国计民生,现在心里装的全是百姓;以前她那么张扬跋扈爱欺负人,现在对每一个人都照顾有加;原先她连书文典籍都不爱看,现在却懂得那么多西域的知识。”叶庭轩若有所思,“落一次水,会产生如此大的效果吗?” 程衍笑了笑,随口道:“你想得太多了吧,很多人经过一些重大打击也会突然改变性格,可照你这么说,这完全不像性格变了,而是活脱脱地变了个人!” 此言一出,叶庭轩的神色陡然一变。 这个猜测太大胆了,他不能说,连好兄弟都不能说。 …… 与叶庭轩这边还有好兄弟开导不同,唐臻那边,只有她自己。 她不能告诉映心映月今晚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忧伤都不能让她们看到,必须要把一切藏在心里。 回到家的时候,映月还没有回来,只有映心一个人在。唐臻匆匆泡了个澡,说自己累了,没有跟别人多说话便上床休息。 夜深人静,她才敢躲进图书馆,趴在书桌上大哭一场。 明明喜欢却不能靠近,还要亲自伤害喜欢的人,真的好难过。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这里所有的人产生任何纠葛,更没想过自己可能会真的喜欢上叶庭轩。 还是太自信了啊,读过那么多剧本,演过那么多角色,到头来,面对感情还是小学鸡一个。 本以为自己游刃有余,智珠在握,没想到是惊慌失措,步步深陷。 太可笑了。 许是恩恩看到她哭得太厉害,忍不住出言安慰:“臻臻,别太难过了,如果愿意的话,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我聊聊。” “真的吗?”唐臻擦着眼泪,倒着气问道。 “许多穿越者心里埋藏着这个秘密,不能跟身边人讲,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恩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体贴,“我们总算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也不可能透露出去,算是最佳的聊天对象。” 唐臻被她这个说法逗笑了:“还真是。” 恩恩接着便问道:“让我猜猜是什么事——是不是跟感情有关?” 唐臻:“……” “猜得也太准了点吧!” “并不是我猜得准,而是这个原因在穿越者的苦恼中居于首位。”恩恩缓声道,“涉及感情,才会大概率涉及穿越者的真实身份,恋爱中的人想与爱人无话不谈,不想保有秘密,可惜穿越这种事,很难令人相信,也无法确保穿越者的安全,大多数人不敢说出来。” 唐臻准确地捕捉到了恩恩话中的一个讯息:“大多数人?所以是有人真的说出来了?可以说吗?” “系统从没有禁止穿越者透露自己的身份,但说出这件事,危险很大。尤其像你这样穿越成公主等尊贵身份的人。” 也是,之前自己也曾担心,万一皇室觉得公主被夺舍,那还真是麻烦大了。 她想了想,又问:“恩恩,如果有一天,我想告诉对方,你会为我作证吗?” 毕竟空口白牙说自己是穿越的,小叶同学也不会相信。 恩恩犹豫片刻:“可以。” “不会连累你违规吧?”唐臻紧张地问。 “放心,不会。这也算是穿越者福利,但只能告诉有限的几个人。”恩恩回复道,“如果知道的人太多,会对系统造成影响。” 唐臻连连摇头:“如果要说的话,我只会告诉他一个人,我不想……瞒着他。” “嗯,如果那样的话,你可以带他来到图书馆,这样他就会相信了。” 唐臻突然间心情好了很多:“多谢。” 不料恩恩又说:“臻臻,你要想好,我见过很多因此而发生的惨事,如果不是真正信任对方,千万不要轻易透露自己的身份。大多时候,爱情都是不牢靠的。” “我明白,恩恩,谢谢你的提醒。” “不客气。”恩恩道,“既然你动了这样的心思,说明你想要留在这里,因此我必须要告诉你目前的任务进度——你为白寒城做的一切,虽然目前取得的进展还不大,但按照你的规划发展下去,将来白寒城会有一个光明的发展前途,你也会获得充足的积分,或许足够让你返回现世。” 唐臻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吗?!” “虽然只是预估,但是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所以你在做决定之前,千万要好好考虑。” 唐臻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叶庭轩忧伤的面孔,心里顿时又酸疼酸疼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认真道:“我一定会的。” 从图书馆出来,她心里变成另一种五味杂陈,但也确实是累了,在床上来回翻了几次身,最终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清早,唐臻缓缓醒过来,还没有彻底睁开眼,就听见有人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还有映月跟在后边小声喊“阿湄你别吵殿下”。 “我有急事!”苏之湄去拉唐臻的手,“臻姐姐,快醒醒!出大事了!” 唐臻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什么大事?” 苏之湄惊恐道:“神仙又显灵了!清早村里几位大叔去挖河塘,从里边挖出了一块前朝古碑,上面刻的字说我们必须开山路才能活下去!” 原来是这个啊,哈哈。 唐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掩盖住脸上无法抑制的得意之情——办法虽旧,管用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来自郑智化《水手》歌词 第57章 直白 那块古碑自然是唐臻和叶庭轩的“合谋”之作,为“魔法打败魔法”的系列举措而助力。 一次不信,两次不信,这都第四次了,总得引起百姓们的警觉吧。 为了把古碑做得像一些,唐臻在图书馆里查了许多做旧的方法告诉叶庭轩,叶庭轩特意从城外找来石匠来刻古碑,给足了封口费,又参考了它的重量与河水流速,推算出了古碑可能被冲到下游那处的时间。 当初他们预定的时间就是丰收爷爷祭祀后,这样才显得神示更具有参考性,好似丰收爷爷收到了百姓们的敬意,为了回馈大家,特意做出了指示。 于是这两天,叶庭轩就开始安排人清河道,时刻等着与古碑“偶遇”。 唐臻以为还得再过两天,没想到今天就被挖了出来! 还是有点险啊,若是早一天,虽然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多少显得没那么顺理成章。 “臻姐姐,你为何不吃惊?”苏之湄看着她表情如此平静,简直不能理解。 自己长这么大,神仙显灵的事儿全在这几天见了! 唐臻心里觉得好笑,你这小丫头还曾经扮神仙上身骗人,现在倒对这些事笃信不疑,简直自相矛盾嘛!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故意试探道:“这有什么可吃惊的?万一是有人故意作假埋在河道里的呢?” “那怎么可能!”苏之湄认真道,“我听挖河道的大叔们说了,那石碑没有几十年变不成这样,而且那河边天天有人经过,夜晚也有更夫,谁能悄么声地把一块石碑埋那么深?!肯定是神仙显灵!” 唐臻心里感叹,孩子还是多读点书吧,没坏处。 她这才恰如其分地表露出一点兴趣:“那些大叔也这么认为?” “当然了!前几天就有神仙显灵,大家还半信半疑,现在加上这块石碑,谁还敢不信?!” 唐臻起身穿衣服,好奇问道:“碑上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苏之湄激动地说,“左大叔火速去看了,大意是以前白寒城不可动山路是因为时机未到,擅动必遭天谴,现在时机成熟,福气聚于山外,必须打开山路,福气才能进来!臻姐姐,你和叶典史不是一直想开山路吗,现在肯定没问题了!” 虽然这段话是自己跟叶庭轩还有程衍扯出来的,但是现在从苏之湄口中说出来,听着还是那么羞耻。 唐臻低着头,实在不敢跟苏之湄对视,怕自己露馅。 好在映月过来帮她梳头,挡住了苏之湄的目光。 “能开山路也是好事,但我还是怕……万一再有天灾怎么办?” 噫,假惺惺的,臻臻鄙视。 苏之湄满不在乎地说:“神仙都说要开山路,怎么还会有天灾。再说,咱们大片地里都盖上了大棚,就算狂风暴雨来袭也不怕!” 入夏之后雨水多,上次他们带头撑起大棚没几天,果然就来了一次冰雹,好在规模不算大,即便是没有加大棚的庄稼也没有遭受太大损失,像唐臻、程衍、苏之湄家这种加了大棚的更是安然无恙。 但他们这种高枕无忧的状态吸引了其他农户,有好多家纷纷向叶庭轩请愿,表示愿意加盖大棚,叶庭轩便吩咐工匠加班加点造出来好多套去给农户们安装,现在那片田野上已经陆陆续续起了许多“小房子”,看着就让人安心。 唐臻听了苏之湄的话,心中窃喜,这个计划推进得如此顺利,实在是节省了太多时间。 “那成,等回头我去县衙,跟子昂还有王大人商量商量再说——” “还商量什么!”苏之湄急切道,“我这么紧张过来找你,是因为乡亲们一块去衙门请愿去了!” “这么着急?”唐臻十分惊讶,转头去看苏之湄,被映月扯了下头发,“哎哟”叫了一声。 映月给她薅下好几根头发来,替她心疼道:“殿下,没事吧,最近本来掉头发就多,这下又少了几根……” 唐臻揉着脑袋,无奈道:“没事没事,应该还能再长。” 跑到古代来,生活方式那么养生,也免不了成为秃头少女的命运啊! 苏之湄也体贴地伸手给她揉揉头皮:“臻姐姐你也别急,衙门还有叶典史和王大人,还有广泽也在,有他们应付,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 “也对,我不急,一会儿过去看看情况。”唐臻注意到苏之湄今天好像哪里不太对,小丫头穿着一身捕快制服,许是跑得太急,脸红扑扑的,嘴也红扑扑的—— 她关心地问:“是不上火了?嘴唇都裂了,记得平日里多喝点水。” 一提这个,苏之湄脑中立刻闪过昨夜亲吻时的种种,又羞又喜,抿唇笑得面红耳赤。 “怎么了?笑成这样,小心嘴疼!”唐臻吩咐映月,“帮忙给阿湄倒点水来。” 映月前脚刚出去,苏之湄就凑在唐臻耳边,悄悄说:“我和广泽好了!这是昨天他亲的!” “真的?!”唐臻早知道他俩有谱,没想到进展这么快。 不过看着小丫头嘴上这伤,不禁皱眉撇嘴,这程衍,能不能怜香惜玉?!这是亲吗?明明是啃! 看不出这文质彬彬的师爷,情到浓时还挺疯。 苏之湄高兴地搂住她的肩膀,嘿嘿直乐:“是真的,我先亲的他,先说喜欢他,他就忍不住了。” “你胆子可真大,但是干得漂亮!”唐臻拍拍她的手,“喜欢就去争取,不用非得对方先开口。” “嗯!就知道臻姐姐一定会赞成我!” 唐臻抬手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嘴唇:“下回叫他小心点,伤了嘴可还行。” “我俩都不会嘛……其实他伤得比我狠,我的牙把他嘴唇里边划破了,他还说我牙尖嘴利。”苏之湄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要捂嘴乐,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看着全身散发粉红泡泡的苏之湄,唐臻心里真是羡慕,开始一段恋情就应该是这样啊,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么开心,唉,偏偏自己苦不堪言。 不,还有子昂,他昨日被我拒绝,又见了刚刚定情了的程衍,估计更郁闷吧。 真是人在家中坐,狗粮天上来。 要怎么安慰他才好呢…… 由于早上出了石碑这事儿,晨跑自然取消了。衙役一早来敲门,把叶庭轩和程衍叫起来,恰好路上他遇上风风火火跑过来的苏之湄,顺便让她跟唐臻说声自己先去衙门了。 唐臻匆匆喝了碗粥,便跟苏之湄一起赶到县衙,自然还是先去找叶庭轩。 她们到的时候,县衙外的百姓已经散了,就跟平时一样安静,叶庭轩在办事房里,正跟程衍聊着什么。 两人见到唐臻和苏之湄,反应自然大不一样。 叶庭轩一眼就看见唐臻脸上的黑眼圈,心疼得要命,顿时后悔不迭,觉得自己昨夜实在是太冲动了,若是不急于表白,臻儿必定也不会背负那么大的心理压力。 此刻两两相望,他俩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强颜欢笑。” 另一边,程衍和苏之湄那简直就是柔情蜜意,电光四射,小手要牵不牵的,对视的时候仿佛别人都不存在。 苏之湄还没说话人就先笑:“广泽……” “阿湄。”程衍温柔体贴,“昨晚睡得好吗?” 叶庭轩&唐臻:“……” 好容易过了“问安”这个环节,苏之湄跑去应卯,唐臻坐下来听了事情处理的后续。 早上农户们来请愿,要求县衙按照神示开辟山路,按照计划,王知县在公堂接见了农户代表几人,但他就当个吉祥物坐在那里,由叶庭轩负责沟通。 话术是早就确定好的,与此前三次“神示”一样,叶庭轩先否定这些鬼神之说,农户们自然不乐意了,嫌弃县衙假惺惺,若是不信鬼神,何必带大家举行丰收爷爷祭祀典礼?现在神仙一而再再而三地显灵,为何又不听神仙示下? 总之车轱辘话来回说,旁边程衍也帮腔,最后显得是农户们请愿成功,衙门是“不得不”答应了讨论开辟山路事宜,而且接下来会出一份同意书,由里长们代表大家签字画押,表示这次开山路是大家的共同心愿,若是将来再有什么“天谴”发生,不能指责县衙不作为。 农户们相信神仙不会反咬一口,自然也都同意,双方口头约定成功,大家才纷纷散去。 方才程衍跟叶庭轩就是在商量这同意书该怎么写。 自然,同意书的想法也是唐臻提出来的,自然灾害难以预料,万一之后再度突然变天,农户们要是遭受了损失,很难不会埋怨官府,要是大家都不认账,那就麻烦了。 必须要大家签署同意书,倒不是为了将来拿捏他们,而是要让他们遵守基本的契约精神,有事情官府与百姓共同承担,而不是相互责怪。 方才两人聊着,程衍基本把同意书草稿拟了出来,他跟叶庭轩和唐臻念了念,两人没什么意见,他便去找王知县汇报。 待程衍一离开,办事房中只剩下唐臻和叶庭轩。 昨夜之事还历历在目,虽然晚上两人回去路上也不是没说话,但那会儿有黑夜掩护,谁也看不到对方脸上的真实表情,方便伪装,可现在天光大亮,得威尼斯、戛纳和柏林大满贯的演技才能躲过面前之人八倍镜般的打量。 两人都在装,也都在观察对方。 别说叶庭轩注意到唐臻的黑眼圈,唐臻也看出了他眼中的红血丝,不约而同,都在心中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叶庭轩先开了口:“臻儿,就像昨天说的,昨夜之事揭过,好吗?” “自然。”唐臻点头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谁知叶庭轩摇摇头:“这个不成,我做不到。” 唐臻:“……” 纳尼?! “我既是表白了心意,就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叶庭轩看着她,表情极为认真,“臻儿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但我喜欢臻儿的心是不会变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施加压力,也绝不会越雷池一步。”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继续喜欢你,那也是我的自由。” 我滴个神,小叶同学你是不是看过什么不靠谱的霸总小说?现在我都分不清到底咱俩谁是穿越过来的好吗?! 唐臻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叶庭轩,感觉他好像突然变了个人,此前能将喜欢深埋心底,默默守护,现在莫名变得咄咄逼人,大胆示爱—— 可这样的他更有魅力了怎么办,真是令人扛不住! 臻臻苦恼! “你、你的心我自然控制不了……”在叶庭轩的灼灼目光下,唐臻结结巴巴道,“随便你吧。” 叶庭轩淡淡一笑:“多谢臻儿成全。” 呸,方才还说那是他的自由,现在又说谢自己成全,话都让你说了啊小叶同学! 唐臻也没办法,若是别的情况,既然不打算接受对方,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互不相见最好。可是现在她在白寒城的一切计划都需要叶庭轩来支持、操办,俩人同气连枝,不,其实是她单方面地依赖叶庭轩。 如果没有他,唐臻什么事也做不成。 噫……坏孩子,肯定是吃定了我这一点! 唐臻偷偷觑了叶庭轩一眼,敏锐捕捉到了对方微微翘起的唇角,心里更加恼火了。 感觉好像被欺负了似的! 小叶啊小叶,看不出你还蔫儿坏呢! 王知县那边对同意书的草稿没有任何异议,准许叶庭轩就这么做,大家便各自忙碌起来,誊写的誊写,下乡的下乡。 唐臻便没有在县衙久留,离开后先去了咖啡苑。 昨日咖啡推广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成功,根据农学小吏们的汇报,抱走咖啡苗的农户们一个个都喜滋滋的,表示回去种种看,要是好种,也能赚钱,回头他们一定跟着叶夫人种植这个。 咖啡苑里,原本的六十四棵咖啡树茁壮成长,大多数都已经结了花苞,这让唐臻十分欣喜。 按照她查来的资料,一般咖啡树阳历三月份就会开花,看来是一路漂洋过海过来,历尽艰险,耽误了花期,好不容易适应了白寒城的气候,现在终于开了花。 开花之后几个月就可以结果,结果就能获得种子再次播种,加上满院扦插出来的咖啡苗,下半年或许就能收获一个咖啡庄园! 希望就在前方,真是太好了! 希望剿匪之事尽快成功,给我的咖啡树腾地方! 唐臻徜徉在咖啡苑中,摸摸这片叶子,轻抚那根枝条,这些都是她的宝贝,都是她的亲生娃。 “你们可要好好长大,千万别让麻麻担心。”她悄悄地跟周围的咖啡树说。 离开咖啡苑之后,唐臻让护卫驾车,带她去了手工业区,东挑西拣,前后对比,确定了一家纺织工坊,先付下定金,让对方纺一匹网眼极细的棉布给她,试试看能不能做成咖啡滤网。 忙活完这些,太阳已经落了山,她才回到唐宅。 一进门,便见厅房方桌上摆着一个双层食盒,唐臻好奇问旁边的映心:“装食盒做什么?” 映心满脸抑制不住的姨母笑:“是叶典史送来给殿下的。” “鸡蛋糕?”唐臻刚一打开盖子,清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嗯,他说下午去乡下办事,办完回来得早,便跟福生学着蒸了鸡蛋糕,做好了特意送过来给殿下尝尝。” 唐臻早就饿了,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松软微甜,蛋香浓郁,真的好吃。 唉,小叶你不要这样啊,我顶不住的。 她本想着要不也送点什么过去做回礼,后来琢磨琢磨又作罢了。对方明显是要追她,她要是拒绝,就得狠一点,有来有往的完全不是像要撇清关系,倒像是互表心意。 按捺住想要回礼的心,唐臻戌时过后就上床就寝,决定好好补个觉。 谁知她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边一片嘈杂,接着映心匆忙跑了进来。 “怎么了?”唐臻疑惑道。 映心还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她面色发白,嘴唇颤抖,拉住唐臻的手:“殿下,咖啡苑……失火了!” 第58章 慰藉 听到咖啡苑起火,唐臻脑子“嗡”地响了一声,她慌张地跳下床,不顾自己还穿着寝衣,光着脚就往外跑。 映心试图拦住她,可也不知道她的力气怎么那么大,整个人被推到一边去,撞在了一旁的桌角上,发出“咣”的声响。 唐臻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满心只惦记着咖啡苑,那可是她的心肝啊! 映月也在外边拦着,同样没能拦住,被推得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殿下!” 映心拿着一件外袍,手里拎着一双鞋,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和映月两人快步去追唐臻。 唐臻已经跑出了她的四进院,院门对面,胡同另一头就是咖啡苑,此刻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吵吵嚷嚷地像是忙着救火,墙内黑烟冲天,空气中布满焦糊味儿。 不要……不要啊! 白寒城太小了,没有设立望火楼,发现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不、不能,农学小吏们都住在里边,应该一早就能发现火势,他们、他们人没事吧? 我的咖啡树,它们好不容易才从西域到了大曜,又历尽艰险跟我到了这里,刚刚才开了花,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唐臻胡思乱想着,疯狂地冲向咖啡苑的大门,却被守在外边的衙役给挡住了。 “殿下别急,防火铺的人都来了,正在里边救火呢!” “院里有水井,水量充足,火很快就能灭掉。” “您可千万别进去,里面太乱,万一冲撞了你……” “让我进去!”唐臻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衙役们在说什么,只知道眼见为实,她必须要亲自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是衙役们推推搡搡地挡得太严实,她根本冲不进去,急得直跳脚。 “殿下,您别这样……”是映月带着哭腔的声音,接着便有一件袍子罩在了她身上,“别急别急,听说叶典史已经在里面了,他一定会护好殿下的咖啡树!” 唐臻急得眼前发晕,无助地抓住映月的胳膊:“让我进去,我想进去看看……” 映心搀着她的胳膊劝阻:“里边兵荒马乱的,您别进去了!” “叶典史!叶典史来了!殿下你快看!”映月大声喊道。 唐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咖啡苑的大门里冲出来,几步就到了自己跟前。 “臻儿!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叶庭轩看着她身着寝衣,随便披着件袍子,披头散发,神情憔悴,简直心疼坏了! 映月在旁边忙不迭地说:“殿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呢!怎么拦都拦不住!” 叶庭轩低头看她赤着脚,立刻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痛心道:“你傻不傻?!万事有我在呢!” 唐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说咖啡苑失火的一刹那,她心慌得要命,丢了魂儿似地往外跑,看到那火光和黑烟,脑子就更晕了,眼前晃的都是虚影,现在落入喜欢的人怀里,突然间就崩溃了。 “我害怕……子昂,我害怕……我一个人撑着好难受啊……”她紧紧抱着叶庭轩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前襟,痛哭流涕,“这些咖啡树,就是我的命……是我的唯一的希望……” 她说不下去了,最近一直堵在胸口的情绪再度蔓延上来,像是一块密不透风的布将她紧紧罩住,令她完全透不过气来,憋得难受,只有眼泪无法抑制地往外流。 叶庭轩从未见唐臻哭成这样,现在一颗心随着她七零八落的眼泪抖成了筛子。他知道她牵挂咖啡树,现在要把她带走肯定是不成,便抱着人走远了些,靠着墙坐下,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不怕,不怕,臻儿,有我在呢,有我。”他的脸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抬手帮她擦着眼泪,“你别担心,火一着起来,里面住着的人就觉察到了,他们派人叫了防火铺的人来,正在扑火,方才我过去看,差不多已经灭了……” 唐臻缩在他怀里,哭得脑子更晕了,满心都是委屈,一抽一抽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怎么会、会起火?平日里、已经、让他们注、注意消防了……” “师父已经过来了,就在咖啡苑里帮着灭火,相信一会儿能有结果。”叶庭轩感觉到她在颤抖,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别担心,啊!不会有事的。” 傻丫头,你这是要让我心疼死啊!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不能说?为什么要一个人苦苦撑着?! 我不能让你信任吗? 唐臻哭了一场,神智从哭懵的状态慢慢清醒过来,可她仍是揪心,仍是委屈,即便知道这样依偎在叶庭轩怀里实在不妥,可她不想离开。 就贪恋这短暂的温暖行不行?就这一小会儿…… 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叶典史在哪?” “在那边,和殿下在一起。”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来到近前,唐臻止住抽泣,抬头看过去,便见一名衙役冲他俩拱手:“殿下,叶典史,火已经全扑灭了,没有人员伤亡。” 叶庭轩松了口气,在唐臻后背轻轻拍了拍:“你看,没事。” “损失呢?”唐臻迫不及待地问。 衙役回答:“还在清点,据说不算很严重。” 这话虽然听起来令人安慰,可是在唐臻心里,一点损失都不想有,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情绪,即便听到这种话,也完全高兴不起来。 叶庭轩继续问道:“我师父还在里边吗?” “左大叔在追查失火的原因。” “成,你们多帮忙。”叶庭轩道,“我先带殿下回去,师父要找我,你就让他来公主府,今晚肯定没有人能睡了,不用顾忌那些虚礼。” “是!” 衙役领了命,便匆匆离去,叶庭轩抱着唐臻轻轻晃了晃:“回去好吗?看看你脚上的伤。” 唐臻也知道自己在这待着除了现眼没有任何意义,便轻轻点了点头。 叶庭轩抱着她起来,快步往唐宅走去,远远站着的映心和映月终于松了口气,待他们过来,快步跟上。 进了主院的厅房,叶庭轩小心翼翼地把唐臻放在椅子上,检查她脚底的伤,所幸没什么大事,都是被石子划破的小伤口。 看着叶庭轩皱起的眉头,唐臻赶紧说:“没事,不疼。” “骗谁呢?都这样了还不疼?”叶庭轩蹲在地上,恼火地仰头看她,“就算你不疼,我也心疼!” 唐臻:“……” 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片刻后映心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帮她清洗伤口,映月也已经把药箱取了出来,准备给她上药。 叶庭轩虽然很想自己来做,但毕竟女子双脚还是不要随意触碰的好,他也只能气鼓鼓地坐在一边不说话。 屋子里一时间静谧得诡异。 好在唐臻的脚刚刚包扎好,几人便听见左横秋在门外喊:“殿下,庭轩,我能进来吗?” 唐臻立刻道:“师父,快请进!” 叶庭轩起身给左横秋开了门,映月和映心端着水盆退下。 “师父,现在咖啡苑里情况如何?”叶庭轩急切地问。 左横秋冲唐臻拱手行了个礼:“殿下,先说好消息,着火的大部分是院子里的冬青树,并非咖啡树,火势看起来大,是因为冬青树旁边的梧桐也被引燃了。总体而言,咖啡树并没有损失,扦插的幼苗有几盆被牵连,但数量并不多。” 叶庭轩欣喜地看向唐臻,唐臻也终于松了口气:“但坏消息是什么?” “坏消息就是,我认为此次起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纵火。” “纵火?”唐臻与叶庭轩意外地面面相觑。 左横秋道:“对,我在起火那边的院墙处发现了脚印,又见那些冬青树和梧桐是枝叶着火,树干树根处并没有起火的痕迹,附近也没有易燃物,推断是有人站在院墙上,往下面树上丢下火种导致起火,但来人可能分不清冬青树和咖啡树,又做贼心虚,匆忙丢了火种逃跑了。” “既然如此,待天亮之后,我定带人将附近线索再查一遍,尽快将纵火之人捉拿归案!”叶庭轩严肃道。 唐臻有点莫名其妙:“咖啡苑得罪谁了?怎么会有人前来纵火?” 左横秋轻叹一声:“我猜是那伙山匪。” “是不是消息走漏出去了?”叶庭轩突然警觉,“如果是山匪特意针对咖啡苑,也就是他们听说了剿匪之事,也知道臻儿是想把桐影山开辟成咖啡种植园,一气之下,前来威胁,觉得烧掉这些咖啡树,我们就没东西可种了,是吗?” 左横秋点头道:“丰收爷爷祭祀日那天,山匪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当时我就奇怪,现在联系这件事,才有这个猜测。” “这么精准的打击报复,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唐臻一听就明白了,这必然是那些山匪没跑了! 叶庭轩安慰道:“臻儿你放心,近日我安排一些衙役日夜看守咖啡苑,保证不会再出现纵火事件。这些人敢对咖啡树下黑手,正给了我们借口将他们抓捕归案,借机剿匪,真是自投罗网!” “对,之前是防不胜防,现在总算是有的放矢了。”唐臻笑了笑,“我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一场意外事端终于平息,左横秋汇报完便匆匆离去,叶庭轩临走时,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唐臻,在她耳边轻声道:“臻儿,还是那一句,别担心,一切有我。” 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唐臻:“……” 他他他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怎么回事,这是觉得说开了,就不再掩饰,换了一种思路,决定奋起直追? 头疼! 不管了,随他去吧,那么大一个活人,我哪能控制得了?唐臻不愿再想,钻回被窝里抓紧时间睡觉,等天亮了好去咖啡苑看情况。 她也没能睡几个时辰,还一直在做梦,梦见满园咖啡树全成了焦炭,险些在梦中吓醒过来,又梦见叶庭轩痛苦地抓着她的肩膀质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梦里唐臻想说“我喜欢你啊”可是嘴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张都张不开。 总之就是非常糟心。 按照唐臻的吩咐,天刚亮起来,映月就过来叫她起床。她饭都没顾上吃,先穿好衣服便跑去了咖啡苑。 正如左横秋所言,被烧得最厉害的是靠院墙处的那一片冬青和梧桐树,真正的咖啡树并没有遭到多大损失。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到那些宝贝都没有大碍,唐臻终于松了口气。 旁边的农学小吏们也都吓得瑟瑟发抖,他们知道公主殿下多么宝贝这些咖啡树,自己的使命没有别的,就是照顾这些树,居然险些出了岔子。 要是万一这些咖啡树被烧毁了,搞不好项上人头就没了。 唐臻看他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明显是受惊过度,也连声安慰:“先生们不必如此紧张,这次是有人纵火行凶,怪不得大家,几位没有出事,本宫也放心了。” 小吏们连连行礼,其中一人感激道:“多谢殿下.体恤!这次是小的们照顾不周,将来一定会更加仔细!” “嗯,之后咖啡苑也会加强防护,保护几位的人身安全和咖啡树的安全。”唐臻温声道,“先生们按照本宫先前吩咐的,多多注意防火事宜便好。” “一定一定!请殿下放心。方才叶典史也过来巡查了,跟小的们交代过了。” 唐臻没想到叶庭轩会来这么早:“他已经来过了?” “天刚擦亮他就带人来了,说是要仔细搜查贼人的踪迹。”领头的小吏答道,“还跟我们每个人都细细盘问了一遍,据说不仅在屋顶上发现了脚印,在院墙外的泥地上也有。” 左大叔说过,这些山匪功夫稀松,应当是留下不少线索,唐臻心想,或许并不难追查,只是古代没有那么摄像头,就算是找到蛛丝马迹,也很难直接指证嫌疑人。 恐怕想要直接证明这是山匪做的,并不那么容易。 第59章 散心 苏之湄早上来县衙应卯的时候,才听说昨夜咖啡苑起火之事,立刻慌张地挨个房间去寻程衍,最后在典史衙的一间办事房里找到。 叶庭轩派衙役四下寻找目击者,刚好昨晚有个更夫经过,似乎看到了一个可疑身影,现在程衍正在根据更夫的描述绘制人像,他这一抬头,就看到了惊慌的苏之湄跑到了门口。 虽然早就听别人说程师爷没事,但苏之湄还是得见了人才放心,见她的师爷目前全须全尾的在这儿发挥聪明才智,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程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但目前正忙,也不好撂下手里的活,便只是冲她做了个口型,说“稍后去找你”。 见人没事,苏之湄也就没再担心,跟着其他同僚继续在教练场上训练,休息的时候便见程衍在场边冲她挥了挥手,她就像只小蝴蝶一样,飞快地向他跑了过去。 两人避开教练场上投过来的目光,躲在一旁树下,程衍拿了一个小葫芦,递给苏之湄:“喝咖啡不?” “喝!”苏之湄拔开葫芦塞,仰头喝了一口,又惊又喜,“冰的?!” 程衍掏出汗巾,轻轻替她擦了擦汗,得意地笑:“嗯,冲好之后放在葫芦里,放在冰窖里头冰了会儿,好喝吗?” 县衙冰窖在监狱地下,里边存了许多冰,这里是用来暂时存放命案尸体用的——尽管城外也有义庄,但有时候审案时尸体也得挪到县衙里暂存。 只不过白寒城邻里纠纷、失窃等案子偏多,常年不见什么命案,因此冰窖里很久没有存放过尸体,也没有那么可怕。 这天气热了,程衍看着苏之湄天天训练出那么多汗,怕她中暑,这才想起来帮她“冰镇”咖啡。 苏之湄连连点头:“好喝!好像比之前更甜了!” “那成,以后每天早上给你冰一葫芦。”程衍看到小丫头笑得开心,心里也舒坦。 苏之湄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程衍明知故问,还四下张望了一圈:“做什么?” “问这么多真毁气氛!”苏之湄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么有心,奖励你的!” 程衍捏了捏她的脸:“真是可爱死了你!” “昨日咖啡苑失火严重不严重?你们没事吧?臻姐姐该心疼坏了。”苏之湄喝着冰奶咖,这才想起来问正题。 “无妨,那火不大,子昂没让我和福生出去,我们一直在家安生待着。”程衍打开扇子给苏之湄扇着风,“咖啡树没烧着,烧的是别的,殿下现在应该不会担心了。左大叔和子昂猜测是山匪纵火,现在在外边追查线索。” 苏之湄也松了口气:“咖啡树可是臻姐姐的心肝宝贝,要是真有损失,她肯定难过极了。唉,要不是得训练,我真想去看看她。” “殿下身边不缺人,你别瞎担心了。” “嗯,也是,我在这边好好训练,将来把那些山匪一举拿下,也算替臻姐姐报仇了。” 程衍捏捏她的鼻尖:“小姑奶奶,咱能不能别这么冲锋陷阵?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你就不能念我点儿好?!我好好训练不就不会出事了?”苏之湄突然想到什么,眉毛一挑,手一伸,“话本第二回 写好了没有?!我等着看呢!” 程衍拍了拍她的掌心:“就知道问我要功课,你的功课做好了吗?” “好了!倒背如流,还能默写呢!”苏之湄得意地笑,“我学了你的字,回头写给你看。” 小丫头小脸红扑扑的,神情里透着得意,看起来别提有多鲜活生动,程衍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直发痒——还学我的字,阿湄是不是不知道她自己有多甜?! “好啊,等你得空来社学找我,我检查你的功课。”程衍嗓音突然变得低哑。 教练场里传来喊声:“苏之湄,回来继续训练了!” “来了来了!”苏之湄把装咖啡的葫芦塞回程衍手里,顺便捏了捏他的手指,冲他飞了个媚眼,“等我啊!” 程衍目送她离开,心里简直像喝了二斤花蜜似的,从头到脚都透着甜意。 “程广泽,事情办好了吗你就在这里谈情说爱?” 这一声把程衍吓了一跳,回身看见叶庭轩背着手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知道我讨厌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哪一点吗?”程衍恼火地冲他走去,“整天神出鬼没、藏头藏尾的,一点都不磊落。” 叶庭轩与他一起往典史衙走去:“你躲在这儿就磊落了?”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我。”程衍甩开扇子轻轻扇风,“你交代的任务我都做完了,但我感觉用处不大,一个更夫,一个倒夜香的,俩人描绘出来的人身形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或许是同伙,山匪下山,未必只派一个人出来,定是一人望风,一人行凶。” 程衍点头:“有道理——你那边怎么样,有何收获?” “我与师父沿着脚印和一些残留的踪迹追出去,也确实发现两个人的踪迹。”叶庭轩道,“对方应是穿过咖啡苑外墙后的一片树林,前天下过雨,树林里泥土未干,那两个山匪都踩了泥,之后痕迹很好找,根据师父推断,他们是从树林绕到了东门边,翻越城墙出去的。” “然后我与师父追出城外,跟到了去往桐影山的小路上,脚印才渐渐消失,变成了马蹄印。虽然这些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至少说明,之前师父怀疑的方向是对的,就是山匪蓄意报复。” 程衍连连赞叹:“左大叔这查案的本事真是厉害!” “那当然!”叶庭轩说起这个,神情颇为自豪,突然又压低声音,“我觉得师父以前绝对不是普通的斥候,肯定是更厉害的兵种。” “更厉害的?还能是什么?” 叶庭轩小声说:“他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全面,再加上他曾经在棠舟府服役,三十多年前,棠舟府兵有一支特别编制,专门负责对抗在边境处活动的独峪细作,那个编制叫——” “赤蚺?!”程衍吃惊,用扇子挡住嘴,也不由地放低了声音,“我听我爹提起过!可惜这个番号因为领队关山叛国案而撤销,后面关山虽然平反,但这番号也没再恢复。” 叶庭轩点头道:“独峪与我们议和,有他们的功劳在,可惜因为关山的错案,他们都没能在史册上留名,当初歌颂他们的那些话本诗歌也都被毁销毁——广泽,我师父是真正的英雄,我替他不甘!” “唉,算了,真封了官做说不定还得继续刀尖舔血,他们戎马一生,最后能过些安生日子,也是另一种幸运。” “英不英雄都是虚名,自己遭多少罪自己知道,再说左大叔当年也不是为了当英雄才入行伍,这份心情你应该明白。”程衍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无奈道,“你看咱们俩爹,给皇帝卖命,还要被皇帝猜忌,天天被人弹劾,日子过得哆哆嗦嗦,这种生活又有什么好?” 叶庭轩沉默片刻,认同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得窄了。” 两人回了典史衙,叶庭轩看了程衍画的图像,觉得没有问题,便比着这两幅图又多画了几份,叫衙役们拿着贴在了城内城外几处布告栏里,标了悬红。 这办法未必有什么收效,但至少能起到震慑作用,也能让山匪们知道,这届县衙的官不是吃干饭的。 叶庭轩认为,山匪既然是蓄意报复,这次没有成功,肯定还会再派人下山,于是他便加强了咖啡苑周围的防卫,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守,同时也提醒守护唐臻的铁鹤卫们,一定要护好公主殿下及宅院。 忙活完了这些事,他不等放衙,便去找唐臻,想跟她说一说现在的情况,谁知到了四进院,映心说公主殿下出去了。 叶庭轩当下就有点慌:“去哪儿了?” “说是去你们的小院里转转,再到地里看看庄稼。”映心看出叶庭轩着急,“叶典史您别担心,殿下带了两名铁鹤卫跟她出去的,不会有事。” 唐臻不是那么没数的人,叶庭轩倒是知道,但他担心山匪贼心不死,不放心对方在外溜达,于是他冲映心一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策马一路狂奔到田地里,并没有见到唐臻的身影,在地里忙活的苏大妈告诉叶庭轩,说叶夫人来过,给庄稼浇了些水就走了。 叶庭轩又往他们的小菜园子找去,看到蔬菜上边都挂着亮晶晶的水珠,确定唐臻也来过这里,现在或许回小院了,于是他又骑马往村里的小院那边赶。 可是他们的农家小院门上挂着明晃晃的大锁,很显然没有人在里面。 叶庭轩的心陡然一沉,这种处处都错过的滋味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站在门口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这心情莫名像是当日丢了玉佩的那种感觉。 有一名农妇扛着锄头经过,看到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发愣,好心道:“叶典史,在等叶夫人吗?” “嗯。”叶庭轩下意识地回答。 “我看她带人往河上游去了,你要不去找找她?” 叶庭轩登时欢喜了起来,翻身上马:“多谢,我这就去!” 这条河从农田北侧的丘陵处自西向东穿过,上游河面较宽,水流比较快,下游在农田附近,河道积了很多淤泥,是以前几日叶庭轩才找人挖河道,顺便安排了那块古碑。 上游处有着大片开阔地,还有一座天然石桥,风景不错,他猜想唐臻可能是心情不好,才过去散散心。 叶庭轩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上游河岸处,果然看见唐臻身穿一件淡青色的袍子,带着焦玛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瞎逛,一会儿弯腰摘一朵野花,一会儿又拔了两根狗尾巴草,在手里不知道编织着什么。 焦玛难得出来撒欢,在草丛里穿来穿去,时不时地停下冲唐臻“汪汪”叫。 两名铁鹤卫牵着马,与唐臻大约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在后面缓缓跟着她。 这画面看起来很安逸,叶庭轩放了心,他把马拴在附近树下,远远望着他爱的姑娘,举起手比了个取景框,心想回头也要把这个画下来,永久留存。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见唐臻越走越远,才忙不迭冲他们跑过去。 铁鹤卫比较敏锐,很快发现了叶庭轩的动静,警惕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也没做声,双方互相点头示意。 接着发现他的是焦玛,小狗子看见叶庭轩,高兴地汪汪叫着跑过来,站起身往他腿上扑,唐臻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个动静,顺着声音回头看,看到叶庭轩,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子昂,你怎么来了?” 叶庭轩把焦玛抱起来,走到唐臻身边:“想你了,就想去找你,谁知道到处都找不到,幸亏有人提醒了一句,才知道你在这儿。” 他其实本想说,想找她汇报情况,谁知开口就换成了这些话,说到最后还委屈巴巴的。 唐臻:“……” 叶典史,你这是在跟我撒娇? “抱歉啊,我心情不太好,干完农活就想出来散散心,不是成心玩消失的。”她歉意道。 唐臻不是故意让人担心,已经跟映心交代过去向了,也乖乖带了侍卫,只是这时代没有手机,没办法时时汇报。 最近情绪确实汹涌澎湃,因为感情,因为穿越过来之后这一些复杂的情绪,也因为目前这一摊子事,突然的火灾算是击溃她的一把利剑,虽然没什么实际的损失,却让她窥见了自己内心的脆弱。 臻臻,你实在高估了自己,那么多事堵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撑不住。 她把自己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完之后,便来到这里散心。跟大自然亲密接触确实有用,她的心情也渐渐好了一些,即便只是片刻喘息,至少能减轻一些压力。就像是给自己充点电,好继续面对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没有怪你。”叶庭轩不是想让她自责,赶紧道,“知道你是心情不好,想出来透透气——我只是想陪你一起,介意吗?” 唐臻莞尔一笑:“当然不。” 叶庭轩把焦玛放开,冲跟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立刻会意,招呼焦玛过去。 “去那边转转?”他指了指那座天然石桥。 唐臻知道他想与自己单独相处,其实自己也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不说什么也是好的,便点点头,笑道:“好呀。” 石桥其实不高,应该也没什么危险性,叶庭轩才放心带她过去,边走边把今日的发现跟她说了一遍。 “辛苦了。”唐臻仰头看他,“抽丝剥茧最费心神。” 叶庭轩淡淡笑了笑:“这有什么,职责所在罢了。出于私心我也想尽快将这些人抓获,免得他们会危及你的安全。” “我都被保护得这么严密了,不会有事,你放心吧。” 两人到了石桥边,这桥是天然的,没有扶手,实际上不过是一道连通两岸的石板罢了。 叶庭轩先走上去,试了试坚固程度,觉得还算可以,便向唐臻伸出手:“石桥有点窄,也有些崎岖,牵着手比较稳妥。” “好啊。”唐臻笑笑,握住他的手,抬腿迈上了石桥。 叶庭轩紧紧攥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激动得厉害,心跳似乎随着桥下汹涌而过的激流一同变得澎湃。 唐臻被他温热的大手包裹着,心中十分安稳,也不知是不是被河流“哗啦啦”畅快的声音所鼓舞,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对叶庭轩坦白一切。 但……现在气氛这么好,就先不放雷了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站在桥上眺望远处的风景,看大河往东流去,穿越碧绿的草地,似乎消失在天尽头。 喜欢的人在身边,美景就在眼前。 这一刻的安静,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就在奔腾的水声中,叶庭轩耸了耸耳朵,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像是—— 不好! 他突然抱住唐臻,猛地一转身,“嗖”地一下,一支箭径直扎进了他的左肩! 这一闪避有些用力过猛,唐臻也始料未及,俩人一同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掉进了河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落水没事,伤也不重~ 古代遛狗不牵绳,现代遛狗一定要牵绳,也是为了狗狗的安全~ 第60章 掉马 唐臻和叶庭轩一落水就被冲散,双双被河水裹挟着往前冲去。 “臻儿!”叶庭轩始终担心着唐臻,拖着受伤的肩膀在水里奋力挣扎,抬头寻找她的方向。 唐臻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她怕对方受伤自顾不暇,一边扑腾一边大喊:“我会游水,你顾好自己!” 不远处跟着的铁鹤卫目睹了全过程,已经迎了过来冲进水里,一人救一个,将他俩拖到了岸上,两个人都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焦玛看到两个主人一起落水,担心坏了,在他俩身边不断地来回打转,急得“汪汪”直叫。 唐臻立刻担忧地爬到叶庭轩身边,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左肩,手抖得要命,不敢去触碰他的伤口:“伤得重吗?” “不重,没有伤到要害。”叶庭轩抬头对其中一个铁鹤卫说,“兄弟,帮我把箭□□。” “嗞拉”一声,那铁鹤卫将他肩头附近的衣袍撕开,检查了一下箭头的深度,见确实不深,这才抓住箭杆,“噗”地将箭头拔了出来。 唐臻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看他面色唇色均是苍白,牙关紧咬强忍着痛楚,但在拔箭那一瞬还是疼红了眼睛,心疼得就像有小刀在刮着自己的心脏,眼泪不由自主滴落:“子昂……” 这一箭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若不是如此,叶庭轩也没必要抱着她转这一圈,他这是替自己中的箭! “没事,别哭。”叶庭轩抬起右手,轻柔地替她擦眼泪,感觉她还在颤抖,本能地将她往怀里抱,“是不是冷啊?” 天气虽热,河水却是凉的,两人都落了水,现在浑身湿透,小风一吹,几乎带走他们全部热量,靠得再紧也没有用。 “我没事,我没事。”唐臻紧紧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本能来回揉搓着,“咱们回去吧,找郭御医来给你看伤。” 现在不方便去找偷袭者,尽快回家,一来避免再度遇袭,二来回去也好赶紧包扎。 铁鹤卫习惯随身带着伤药,两人都有经验,手脚麻利地先帮叶庭轩上药止血,再扶着他站起来。 虽然叶庭轩说自己没事,但唐臻觉得他流了那么多血,又泡了河水,肯定身体虚弱,坚持要与他同乘一骑。 叶庭轩也没有非要逞强,便坐在唐臻身后,听指挥搂住她的腰,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能与臻儿靠得这么近,就算受伤也值得了。 另外两名铁鹤卫,一人抱着焦玛,一人牵着空出来的一匹马,一行人迅速返回了城里。 唐臻直接把叶庭轩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安排人去叫郭御医,又叫其他铁鹤卫来,把唐宅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映月映心听说公主遇袭,吓得脸都没了血色,叮嘱全院上下都必须小心谨慎,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赶紧跟叶典史汇报。 福生得知之后,立刻拿了自家少爷的衣服过来给他替换,很快又被映月拉出去,免得他在屋里碍事。 换了干净衣服,烤干头发,叶庭轩靠在公主宽大的床上,接受着郭御医的诊治,唐臻跪坐在床的里边,紧张地观察御医的表情。 “臻儿,你不用担心,这就是外伤,我心里有数。”叶庭轩看唐臻表情过于凝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唐臻知道这是外伤,可到底是箭头扎进了肉里,伤口血肉外翻,看起来十分可怖。 伤再轻,也会疼啊!她怎么舍得叶庭轩这么疼。 郭御医看完诊,也道:“殿下切勿担忧,叶典史的确是轻伤,铁鹤卫用药及时,用的也是上好的金创药,相信伤口很快就能愈合。况且叶典史本就身强力壮,不会有大碍。” 叶庭轩抓着唐臻的手轻轻晃了晃,温声道:“你看,没事吧。” 没事个屁!唐臻又心疼又冒火,很想爆粗口,但为了不吓着小叶同学,硬生生地忍住了。 郭御医拎着药箱刚走,左横秋就进来了,是叶庭轩方才派人去通知的他。 “严重吗?” “无碍。” “那行,具体怎么回事?” 男人们之间的交流如此简单,迅速进入正题,叶庭轩指着一直摆在旁边桌子上的箭:“应该是出自山匪之手,箭矢软弱无力,准头和力道都一般,看得出并不擅长这种兵器。他瞄准的是臻儿,应该是得知咖啡苑放火之事未成,心存怨恨,想要进一步报复。” 左横秋拿着那支箭反复端详:“这箭是临时用木头削的,确实不是对方常用的兵器。况且山匪主要用刀,应是想远距离暗算,才勉强用了弓箭。他们未必是想要人命,只是想吓人罢了。” “我是没有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我还在旁边呢,他们居然敢暗算朝廷命官夫人!”叶庭轩冷笑。 “这种无胆匪类,未必知道这是什么大罪。”左横秋把木箭放回桌上,“你好好养着吧,石桥那边是吗?我过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叶庭轩担心道:“算了师父,查到线索也很难指证他们,您别过去了。” “你还担心我?”左横秋笑笑,看了唐臻一眼,“还是好好陪着殿下吧。” 唐臻连忙对左横秋道:“师父,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们歇着吧。” 左横秋出了门,唐臻注意到叶庭轩双唇干得起皮,连忙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叶庭轩也有意让她做些事情以便分散精力,便轻轻点了点头:“嗯。” 唐臻便跨过他跳下床,小步跑到桌边倒了水,赶紧端过去递给他。 叶庭轩仰起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再把杯子还给唐臻,笑道:“我真的没事,你别瞎担心,只不过稍微有点没力气,养一两天就好了。” “我让厨娘去炖骨头汤了,还有菠菜猪肝,流了那么多血,得好好补一补。”唐臻认真道。 叶庭轩想起之前遇险时她为自己流泪的模样,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轻笑:“臻儿若是不在意我,怎么会这么紧张?” 唐臻:“……” 她面对叶庭轩的灼灼目光,突然间哑火,不知道说什么好,幸亏这个时候苏之湄突然冲了进来:“臻姐姐,叶典史!” 小丫头看见两人好端端地坐着,松了口气:“本来是要找臻姐姐玩的,方才到了门口见有那么多人守卫,才知道叶典史中了箭,可吓死我了,幸亏你俩没什么事。” “小伤而已,不必大惊小怪。”叶庭轩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俩抬头一看,是程衍神情紧张地跟了进来。 叶庭轩受伤的事,两人都没有声张,只特意通知了左横秋和福生,别人一概没有告知,免得大家大惊小怪,是以苏之湄和程衍回到这边来,才知道出了事。 “伤得严重吗?”叶庭轩伤口包裹好,已经穿上了外袍,程衍看不出来伤在哪里,左右打量。 叶庭轩捂了捂左肩:“伤在这儿,御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 见挚友面色如常,程衍知道应是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又问:“今晚是在这里养伤,还是回家去?” 叶庭轩觑了眼唐臻的神色:“回——” “回什么回,就在这儿待着!”唐臻皱了皱眉,“这边人多,万一半夜发起烧来,也方便照顾。” 她虽不太懂医理,但也怕这古代的药物消炎能力不行,伤口这么大一块,保不齐稍后会发低烧。 叶庭轩表现得低眉顺眼:“好。” 程衍看着他装模作样,自然也心有灵犀,伸手去拉苏之湄:“成,那你在这儿养着吧,我们先走了。” “这就走吗?我还想跟臻姐姐讲话本第二回 ……” 苏之湄不太想走,在她的概念里,叶庭轩和唐臻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没必要像刚在一起似的非要单独相处。 程衍拖着人就往外走,随口糊弄:“不用你讲,子昂早看过了,他会跟殿下讲的。” “哦……” 等他们身影消失在门口,叶庭轩握住唐臻的手,声音低哑:“你明知道我对你什么心意,还要我留下,不怕我……” 天色已晚,屋里掌了灯,此刻烛光下,叶庭轩的眸子熠熠发光,完全不像个刚受伤的人。 “怕什么怕,只要我一吭声,几个铁鹤卫立刻跳进来把你五花大绑。”唐臻白了他一眼。 “我并非这个意思,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怎么忍心伤你分毫。”叶庭轩委屈巴巴道。 唐臻自然知道,叶庭轩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心意,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更懒得开口。 她觉得心里很累,现在只有一点力气,想用在照顾这个为自己挡了一箭的男人身上,而不是去解释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问题。 “你躺一会儿吧,我去看看饭菜好没好。” 她刚一站起身,就被叶庭轩抓住手臂拽住:“有事喊映月映心就好了,做什么还要自己去看。把我留在这里又不管我,那还不如让我回去。” 唐臻:“……” 原来之前小叶同学只是藏拙,现在一看,真是口齿伶俐。 “好,我陪你。”她坐回床边,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才道,“下次遇到事情别这样了,你受伤我心里难受。” 叶庭轩嗤笑一声:“那不可能。你出事,我肯定要救你,难受……也好,证明你心里有我。我宁愿你心里难受,也不愿看你遭难。” 唐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头沉默。好在这会儿又有人搭救她,映月撩起门帘进来,问:“殿下,在哪里用晚膳?” “去厅里吧。”叶庭轩主动道,“我腿又没事。” 本该温情脉脉的,可一顿饭莫名吃得压抑,唐臻能感觉到叶庭轩的目光不加遮掩地在她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她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全程都闷头吃饭。 心情沉重,她没有胃口,吃两口就感觉饱了,怕自己吃完了会给叶庭轩压力,她便吃得很慢很慢,拿出了在现世减肥的劲头,每一口都要咀嚼二三十下才往下咽。 叶庭轩本也不饿,但为了补充体力,强迫自己吃,一直也没吭声。 这个阵势,旁边站着的映月和映心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两人疑惑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问。 唐臻虽然留叶庭轩在这里休息,但也是不好意思强留他睡在自己房间,还是吩咐下人给他收拾出来三院的一间厢房,亲自送他过去。 这里的房间虽然好些都空着,但都有人日常打扫,并不难收拾,加床被褥就行了。两人过去的时候,东西都已经置备齐全,下人们冲叶庭轩和唐臻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唐臻仰头看到屋顶上放哨的铁鹤卫,放心不少,对叶庭轩道:“今夜好好休息,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叫人,切勿自己忍着。” “嗯,放心,没必要逞强的事,我定不会逞强。”叶庭轩靠在门框处,看着她说。 唐臻:“……” 感觉有被内涵到。 接着又听他道:“臻儿,我有些话想同你说,你可不可以进来陪我一会儿?” “在这里……不能说吗?”唐臻有些犹豫,她怕叶庭轩再度表白,当然,可能也是怕自己抵抗不住,向他妥协。 毕竟她喜欢他,在他面前很难硬得起心肠。 谁知叶庭轩摇摇头:“不成,不想让人听见。” 唐臻犹豫片刻,答应:“好。” 他是为我受的伤,我不应该对他再那么冷漠,若他再直抒胸臆,我便跟他说自己心里有苦衷,他真喜欢我的话,定然不会再逼迫我。 嗯,勇敢面对吧,臻臻。 叶庭轩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唐臻低头从他身前经过,进了房间,却被他拉住手腕,按在了墙上,同时“咔啦”一声,门也被从里边闩住了。 “你做什么?”唐臻心里紧张,“想说什么都成,不必这样,我不会跑。” 叶庭轩右手扣着她的腕子,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眸子,沉声问:“臻儿,你不是原来那个公主,告诉我,你是谁?”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道霹雳,轰然劈在了唐臻头上,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否认:“……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 “就算是那次落水导致大彻大悟,也不会将人的性情改变得如此彻底。”叶庭轩紧紧盯着她,声音低缓,却压迫力十足,“原来的唐臻张扬跋扈,即便是她收敛了脾气,也不会像你这般识大体顾大局,她平日里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极为看不上西域番邦,又怎么会突然说西域话,对咖啡感兴趣?” “这些我本来是有疑虑,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你’突然转了性子,可是后来我发现,不光我觉得不对,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些明显的差别。但因为我慢慢喜欢上了你,所以对你的观察越发细致,才越来越觉得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证据太多了,比如你莫名其妙记不起许多事,比如你唱的那些奇怪的歌,知道的那些西域的事,比如上次你所说的‘人工呼吸’——我问过广泽,自己也查过很多医书,还问过郭御医,他们都说,医书上提过类似的方式,却从未提过‘人工呼吸’这个名词,不爱看书的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而今天的落水,才让我最终确定,你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上次在我家坠湖之时,公主明显是不会水的,我亲自去救她,看得见她在水下已经溺晕了。而你,今日告诉我你会游水——上次出事后不过十余日,我们就动身赶来白寒城,如果你是原本的唐臻,试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水?!” 叶庭轩托起唐臻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唐臻紧张得睫毛轻颤,却发觉对方的眼眸中燃烧着兴奋的火,重复了方才的话:“臻儿,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难怪他要单独与我交谈,现在看来,其实是不想被人听去这件事,这就说明,他其实还是想要护着我的,对吧? 唐臻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面对她喜欢的男人发出的质问,她心一横,决定坦白。 “你猜得没错,我不是她。我——” 她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叶庭轩突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语调中竟带了一丝哭腔,好似已经喜极而泣。 “太好了……我就知道……臻儿,不管你是谁,我爱的都是你,是你这个‘自由的灵魂’!” 作者有话要说: 滴,“肝胆相照”成就达成~ 第61章 坦诚 听到这句话,唐臻的眼泪轰然而出,下意识地也抱紧了叶庭轩的腰。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指责为骗子,却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子昂……”唐臻一开口,发觉自己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能说……” 叶庭轩松开她,心疼地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抱歉,方才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怕你仍不肯告诉我实话。” 发现自己喜欢上曾经厌恶的那个女孩,他那会儿的心情别扭得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即便后来他越来越喜欢唐臻,感情终于战胜了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承认自己就是打脸了,就是彻彻底底为她而沉沦,这件事依旧是他心中一根刺,因为这让他觉得自己识人不清,反复无常。 “今日.逼问你,也是我迫不得已,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出于我的私心,但我其实想告诉你,我是你能信得过的人,我想知道你的秘密,才能更好地保护你。” 唐臻下意识地点着头,眼泪哗哗地流着:“我没有办法说,子昂……我、我解释不清……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而且,即便信了又如何,我确实不是原来的唐臻,可、可这也不是我的选择啊……”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无条件地相信你。”叶庭轩激动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信得过你的秉性,你的人品,自从认识你之后,你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你做的事全都是为别人着想,这样的你怎么会故意害人……” “你可以试着告诉我,我会努力去听,臻儿——我还能叫你臻儿吗?” 唐臻仰头看着他:“我……我其实叫姚臻臻,就是因为落水,才与唐臻互换了身体,还记得吗?当日你下水去救她的时候,‘她’突然剧烈挣扎,实际上那个人,已经是我了。” “我记得,当时还觉得奇怪,明明她已经晕了,又从哪来的力气挣扎得那么厉害。”叶庭轩苦笑,“但我当时只以为公主故意寻死,不肯被救,才会奋力挣扎。” “那其实是因为我本来会水,而你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来抓我,我当然要挣扎。” 唐臻拉着叶庭轩,把他按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表情严肃:“我要说的这件事,可能要超出你目前的认知,实际上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只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但我向你保证,我所说的句句属实。” “臻臻,我已确定你不是原来的公主,自然不会再怀疑你说的任何话。”叶庭轩眼神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身世,是不是跟我上次在室内遭遇雷击有关?” 小同学真的很聪明,唐臻心里感叹,这么快就把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她点点头,道:“你猜得对,那是一种对我的保护。其实我不是大曜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未来的一个时代,可能是平行空间吧,我也说不清楚——” “何谓平行空间?” “呃……” 唐臻搜肠刮肚,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理解。她见桌上放着笔架,便拿了两支笔下来,一支小楷,一支中楷:“你知道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对吗?这支小楷,就是大曜所在的时间线,从古至今,朝代更替,到了现在,发展到了大曜。” “而我,则处在这一支中楷的时间线上,我们的这条时间线,也有古代,有过类似于大曜的时代,但我们的时间发展得更快,已经超过大曜六七百年,甚至更多……” 叶庭轩盯着两只毛笔,沉默片刻,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讯息,最终他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懂得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对吗?因为你所处的时代,远远领先于我们。” “是的,在我的时代里,科技很发达,稍后我可以向你证实。”唐臻道,“同样一次落水,可能是打开了某种通道,让我从我的世界穿越到了这里,跟原来的公主换了身体。 “其实我也不敢说是不是互换,原本的唐臻去了哪儿我并不知道。就算在我们那个科技发达的时代里,也有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 叶庭轩一脸信息加载过度、消化不良的模样,皱着眉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臻便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不求甚解就好了,光凭咱俩的脑袋肯定是弄不明白。” “好。”叶庭轩笑笑,“臻臻说什么我都相信。” “那就好,接下来,我就要拿出证据了。”唐臻深呼吸一口气,在脑海中道,“恩恩,可以为我打开图书馆吗?” 恩恩迅速响应了她:“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我不想再瞒着他。”唐臻苦笑,“况且也瞒不住。” 于是接下来,叶庭轩便惊讶地看见眼前有一道光影形成的门渐渐呈现在眼前,他诧异地张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他看看门,又看看唐臻,“你能看到吗?” 唐臻笑着点点头:“能。还记得上次书房里你被‘雷击’的事吗?那个时候我就在这扇门里,为了保护我的秘密不被发现,任何接近我的人都会被电,就是你说的‘雷击’。” “现在跟我走吧,进去看看。” 她拉起叶庭轩的手,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令叶庭轩目瞪口呆,一排排无边无际的书架,各种各样的图书,中央写字台的上的电脑,都是完全超过他想象的东西。 “这、这就是你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模样?”他吞了吞口水,难以置信地问。 唐臻看着他这副表情,忍俊不禁:“嗯,差不多吧,这里只是图书馆,是我的那个时代里很普通的一个地方。” 好在电脑里能搜到一些纪录片,她找了些片段放给叶庭轩看,小叶同学看了之后,张口结舌,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你知道就行了,别管是怎么回事,我自己都解释不清。”唐臻担心叶庭轩大脑处理器一下子接受太多信息,“CPU”会过热宕机,“给你看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我的话而已。” 叶庭轩本能相信唐臻说的一切,即便是没有这些,他也会坚信不疑。现在他看到的一切,却令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臻臻是来自未来的人,难怪她懂那么多东西。 我真是……差远了。 唐臻絮絮叨叨地跟他解释了这个随身空间的作用,还让恩恩出来跟他打了招呼,说自己其实也不是万事通,不过是能够方便查阅资料罢了。 叶庭轩一直沉默地听着,到最后才突然问道:“……所以你做这些,其实是为了尽快回到你的世界,是吗?” 唐臻:“……” 这人脑子怎么长的,总能在各种纷杂的信息里“嗖”地一下抓到关键点。 “并非全是如此,我当初来白寒城,目的不单纯,怕被送去和亲,也怕留在宫里会被人发觉不对劲,但既然来了,我总得做点事,不能混吃等死,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唐臻认真道:“虽然说完成任务,获得积分,可以兑换返回现世的机会,但事情未必尽如人意,我不一定能达成这个目标。我现在做的事,不光是为了回去,也是真正想为白寒城的百姓做些事情。” 叶庭轩呆呆地听着,垂眸看着眼前的电脑,没有什么反应。 “子昂,我们先出去吧,我把一切都讲给你听。” “倒也不必。”叶庭轩看了看她,又看看周围,“在这里说,外面的人不会听到。” 这个时候还在为她考虑,唐臻心里十分感动。可图书馆里只有一把椅子,她想了想,拉着叶庭轩随便走到一排书架后,两人席地而坐,靠在书架上,摆出了一副聊天的架势。 “方才说得那些话,听起来太过高尚,似乎不太能令人信服……” “不,臻臻,你是个很好的人。”叶庭轩认真道,“我从未怀疑过你为百姓谋福祉的心。” 唐臻笑了笑:“你这个人滤镜也太厚了。” “何为滤镜?” “就是……会下意识地把一些很普通的东西说得很美好。” 叶庭轩轻笑,没再说话,心里却想,你本来就很美好。 “其实我现在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唐臻见他没说话,便继续道,“在现世,我出生在一个小乡村里。那个村子在大山里,又破又穷,就像现在的白寒城,好不容易种点粮食,还会遭遇天灾,最后颗粒无收。” “小时候,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带着我和弟弟生活,是后来山里通了路,也有人来教我们种地,除了种粮食蔬菜,还教我们种经济作物——就是像咖啡豆这样的东西,才一步步让我们村子的生活情况变得好起来。” 叶庭轩顿时明了:“所以你来了,才觉得白寒城当务之急就是先修路,对吗?也难怪你种地那么熟练,原来是从小就会。” “历史总在向前发展,但有些道理是亘古不变的,修了路,才能把百姓们种植的东西运出去卖掉,孩子们多念书,才能够走出这个封闭的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唐臻笑道,“我做的不过都是些基础的工作。” 叶庭轩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撞了撞她的肩膀:“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我?我很普通啊。”唐臻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是个演员的事儿,毕竟在大曜这个时代,演员等同于戏子,她不想叶庭轩看低她。 “突然一个人来到这里,你很害怕吧?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宫里。”叶庭轩想到当初她本来说要跟自己取消婚约,各自安好,突然间又对自己反悔,原来这是真的有苦衷。 唐臻也想起那一出,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利用你。真的是实在没办法了。” “那件事不必再提,我早不放在心上了。”叶庭轩心疼地望着她,“你一定很想念你娘和你弟弟。” 离开京师这些日子,他其实也天天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但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只要他想,总能回去看看,至少还能互通书信。 可是臻臻,却与她的亲人相隔在两个世界。 这与天人永隔有什么区别。 在这世上,她一个人孤孤单单,要独自承担这样一个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要一个人担惊受怕……要是我早些问她就好了,至少还能与她分担。 唐臻听了这话,鼻腔一酸,可更多的是失落。 “想念自然是想念的,但……我与他们关系并不好,或许他们并不知道我来了这里。”她苦笑道,“其实我的那个时代,有些观念与现在的大曜也没什么区别,依然有些男尊女卑,有些家庭依然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男孩,我母亲便是这样。” 面对叶庭轩,唐臻毫无保留,把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说出来,说她怎样与母亲吵架甚至决裂,说她尽管拥有家人,却好像没有家人一般自己苦苦打拼。 她轻描淡写地说,叶庭轩却为她红了眼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用这个方式努力安慰她。 “原来即便在你的那个时代,人的情感依旧是这样的自私。”叶庭轩怅然道,“像是没有半点改变。” 唐臻笑笑:“因人而异罢了,也有好的,是我们没有福气。” 叶庭轩微微偏头,难过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可尽管如此,你也还是想回去你那个世界里,对不对? 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却更加没有资格陪在你身边了。 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幅振荡整理~ 都已经坦白身份了,在一起还会远吗?嘿嘿~ 第62章 惆怅 唐臻并没有跟叶庭轩长篇大论,关于现世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太复杂,也解释不清。 看起来叶庭轩只对自己感兴趣,对于其他没有那么好奇,于是她只是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稍后便带着他离开了图书馆,返回厢房里。 尽管在唐臻看来,小叶同学已经算是接受度非常高的了,但毕竟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太过复杂,需要消化一阵子才行。 当然,消化过后是什么结果,她不敢去猜想。 叶庭轩刚受伤,需要休息,唐臻只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便道了晚安,匆匆离开。 他没有跟她多说什么,也只是简单回了句“晚安”。 唐臻接受了这听起来非常冷淡的回复,离开厢房时,心却已经悬在了半空,就连焦玛借机溜进去都没有注意。 如果说上一次拒绝叶庭轩没有令两人之间产生什么隔阂的话,今晚的“真心话”与“大冒险”完全没有任何区别,会将两人之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裂缝,一下子扯得有东非大裂谷那么大。 毕竟是真·两个世界的人,爱可以跨越生死,可是能够跨越平行时空吗? 生死隔阂,比活着却不能相见好接受多了。 她因为这个真相而将叶庭轩拒之门外,现在对方了解了全部事实,也应该会收敛所有情感吧。 毕竟人是趋利避害的,没必要真学飞蛾扑火。 不值得。 唐臻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里,看着那棵长到自己腰间那么高的咖啡苗苗“杰克”,轻抚着它的叶片,心想,如果这是一棵具有神力的咖啡树就好了,成为连通两个世界的桥梁,只偷偷地给自己和叶庭轩用。 那么就可以和他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 如果小叶同学在这个世界过得不开心,那就把他“拐”回现世,凭他的智商,学什么一定都很快,到时候就可以让他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她转念一想,不行啊,小叶还有母亲和妹妹在这里,他肯定舍不得走。 不能那么自私。 月光好凉,唐臻想,照得人心也凉凉的。 叶庭轩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方才不是故意冷漠,而是脑子里像发生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许多辆马车撞在一起,马儿嘶鸣,乘客呼痛,吵得他根本听不到自己真正的心声。 现在冷静下来,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知道了唐臻的真实身份,两人便可以再无嫌隙地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再爱唐臻又如何,人家总是要回到她的那个世界里去吧? 他不能那么自私,用自己的爱将她困在这里。 叶庭轩知道唐臻是喜欢自己的,尽管她没说,但他有眼睛会去看,有心能去感受,而唐臻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更是展现出极度的信任。 这样两种感情掺杂在一起,他猜想,唐臻对他的喜欢不会少,如果他再热情地追求、挽留,唐臻极有可能会为了他留下来。 可他不能这么做。 即便唐臻回去原来世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都不能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一旦说了,就是给她套上了枷锁。 上一次被拒绝,叶庭轩没有哭,可是面对这样爱而不得的绝望,他似乎已经提前感受到身边没有唐臻的生活,整个人就像被大刀劈成两半,另一半找不见了。 他痛苦地握住拳头,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焦玛想上床,可是小短腿跳不上来,叶庭轩伸手把它捞起来,抱进怀里,仿佛这样就不会再孤单。 狗子不知道男主人为什么哭,它努力地从叶庭轩怀中钻出来,伸出舌头舔掉他的眼泪,呜呜叫着,似乎在说什么安慰他的话。 叶庭轩额头蹭了蹭焦玛,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办? 到底还能做什么? 隔着一道院墙的两个人,谁都没有睡踏实。 唐臻居然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母亲。 其实从母女情破裂之后,她很少梦见对方,即便梦到,大多都是噩梦。尽管她后来很成功,生活也很不错,但母亲永远是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摆脱不掉,如影随形,想起来都会突如其来陷入忧伤。 但是在这个梦里,她居然梦到了母亲对她慈祥地笑,跟她说:“臻臻啊,一个人在外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跟妈妈打电话,没什么坎是咱们过不去的。” “累了就回家歇歇,种两天地,你小时候不喜欢在田埂上跑吗?还说有什么田地灵气,回家来吸一口,什么烦恼都没了。” “弟弟也想你了,他上作文课写了《我的姐姐》,把你夸得不行,可惜没人相信他的姐姐是个大明星。他不服气,拿了照片给同学看,人家都说他是那什么……P的,哈哈!” “回来吧,回家待两天,看看你爸,妈妈也想你了。妈妈以前对你不好,等回来好好补偿补偿你。我的女儿,是天底下最棒的,妈妈为你骄傲。” 唐臻最后是哭醒过来的,枕头都哭湿了,她蜷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因为她知道,这只是一场美梦,是她想象中的妈妈才会跟她说的话。 美梦终究是会醒来的,就像她与叶庭轩之间的感情,往前一步,是她离开这里,两人终究无法相守,往后一步,即便她留在大曜,驸马和公主的身份也会像紧箍咒束缚着他们,至少会令叶庭轩无法自由。 再往深里想,她不可能在白寒城永远待下去,万一回了京城,跟叶庭轩成婚之后,被人认出不是真正的公主,那不仅连累了他一人,甚至可能连他全家都害了。 现在这样,朦胧地喜欢着,互相宠爱着,怎样都好,可是阳光一照,这样的镜花水月,全数化为蒸气,消散在空中。 映月端着洗脸盆进来,看到公主眼肿得像核桃,吓了一跳:“殿下你昨晚又哭了吗?叶典史没事啊,你别瞎担心。” 唐臻也感觉到自己两只眼睛肿得厉害,想对映月笑一笑,眼皮都被绷住了:“嗯,是我自己想太多。对了,子昂他起了吗?” “他已经走了,说要回去换衣服,好去衙门。” 走了啊……唐臻心里一阵失落,垂眸不语。 映月把浸了水的帕子绞干递给她:“叶典史说要去找左大叔,看昨天他查出来什么没有,要是能抓到偷袭你们的那人就好了。” 原来如此,看来……他还是关心我的。 唐臻突然心情就好了些,接过帕子擦了擦脸,还给了映月。 她有点冲动想去找叶庭轩,一起听左大叔的调查结果。但是稍后她又一想,觉得还是别过去了,两人见面要是透出尴尬,肯定能被左横秋看出来。 昨天的事情,还是各自消化消化吧。 映心给唐臻端来了早饭,见她眼睛肿那么厉害,也有点担心,叫人打了冰凉的井水,泡了手帕给她敷眼睛。 吃完饭,唐臻正躺在床上敷眼,就听苏之湄的声音传了过来:“臻姐姐,我来找你啦!” “衙门里没事吗?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她抓起脸上盖着的帕子,坐了起来。 苏之湄笑嘻嘻地坐在她床边:“叶典史让我来的呀!他说你昨天受到了惊吓,肯定心情不好,叫我来陪陪你,顺便讲广泽写的话本。” 这样的体贴令唐臻的心情又好了一些些,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 “哎,叶典史对你真好。”小丫头感叹,“一边忙着公务,一边还惦记着你,看了直让人羡慕。” 唐臻刮了刮她的鼻子:“广泽对你不好?” 一听程衍的名字,苏之湄笑弯了眼睛:“也好,嘿嘿,我就是随便感叹一下。” “他话本第二回 写了什么?皇子抱着那小兽回去,肯定有什么奇遇。” 提到话本,苏之湄立刻激动道:“有!真的有!那只小兽,广泽说叫‘讹兽’,是一种最爱骗人的小动物,吃了它的肉之后,人也就说不了真话了。” “皇子不会把它杀了吃肉吧?”唐臻皱起眉毛。 “当然不会!他觉得是讹兽救了自己的命,对它可好了,拿它当儿子养,谁知道没过多久,这只讹兽化了形,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美少年,自称叫‘弦凝’。” “广泽说这个名字来源于诗句‘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而这个皇子,又特别爱抚琴。”苏之湄一脸姨母笑,压低声音道,“我猜弦凝就是皇子将来的爱人。” 唐臻这一听,哎哟喂,这啥,伪父子?梗还怪时尚的。 “为何这么猜?”她问道,“有根据吗?” 苏之湄点头:“当然有!因为皇子叫霍知桐,桐木经常用来做琴,弦凝的名字里有‘弦’,他还是讹兽的那段时间,天天伏在霍知桐脚边听琴——名字取得这般缠绵,肯定有安排!” “你问广泽了吗?他怎么说?” 苏之湄笑嘻嘻地说:“我才不问,万一问了他不承认,故意不把他俩写成一对,那我不就亏了,我还挺喜欢皇子和讹兽在一起的。” “真是鬼灵精。”唐臻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被苏之湄这话提了醒,唐臻忽然想到,在现世,粉丝们爱给CP取名字,若是自己和叶庭轩,会叫什么呢? 臻轩?臻庭?轩臻?还是庭臻?哦对,子昂还有字,那叫昂臻? 好像都挺好听…… 嗐,我在这儿瞎想什么呢! 她那边胡思乱想,县衙这边的叶庭轩也有些心神不宁,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飞走,跟左横秋议事的时候,被对方提醒了好几次。 好在师父只当他关心则乱,并没有多说什么。 只不过昨日之事,确实如同他预料的一样,即便左横秋出手也没能查到什么,即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并不能证明是山匪们下的手。 目前的这个情况令叶庭轩抓心挠肝地难受,恨不得立刻带人冲上山去,把这帮山匪全部铲除。 因为唐臻接连被这伙人伤害,他心里起了恶念,完全不想给他们留什么生路,最好全部法办,该斩首的斩首,其他人流放到苦寒之地,永远别回来! “子昂?”程衍进了门,看到叶庭轩脸上挂着黑眼圈,神情憔悴,眼神涣散,担心道,“你怎么这副鬼样子?昨晚没睡好吗?” 叶庭轩心里苦笑,睡什么睡,知道了那么多事,一宿几乎没合眼,天亮前勉强睡着,又做了噩梦,梦见唐臻说要回她的世界里去,在他面前进了图书馆,随即那扇门就消失在了他眼前,一下子就把他吓醒了。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跟程衍说,这下他终于体会到了唐臻的心情,心里藏着那么大的秘密,却无人能够分担,这滋味着实难受。 “没睡好,上了药但肩膀还是疼。”叶庭轩只能编谎话骗自己的兄弟,“一直睡不着。” 程衍坏笑:“没跟公主哭惨?我看昨日她心疼坏了,你真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再诉衷情,她一定不会再拒绝你。” “大男人哭什么惨!你这招数太不磊落,我绝对不会再用第二次。”叶庭轩撇了撇嘴。 “什么叫不磊落,这叫灵活机变,懂吗?!”程衍无奈地摇摇头,“你就光明磊落吧,磊落到最后连媳妇都没了。” 叶庭轩闻言,深深叹息。 是啊,做小人倒是好,利用臻臻的感情把她留在身边。可那样岂不是委屈了她? 那不成,绝对不成! 如果我真那么做,也配不上臻臻的喜欢。 程衍看他苦闷成这样,用扇子敲了敲他的手臂:“算了,不逼你,你先打起精神来,放衙之后去社学那边,我请御厨做几道菜,咱俩一醉方休。” “成啊,回头去找你。” 喝酒买醉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是在目前束手无策的情况下,也只能先骗骗自己了。 天气热了,没必要在屋里憋着,程衍在社学后院里摆了张桌子,放了几盘小菜,准备了一坛酒,打算跟叶庭轩对月小酌。 不过叶庭轩来的时候,发现这人跟苏之湄正在窃窃私语。 “先这样,回头我笛声一响,你就出来。”程衍看见叶庭轩,便不再吭声,改为对苏之湄使眼色。 苏之湄点点头,便绕过桌子离开,顺便跟叶庭轩一拱手:“叶典史。” 叶庭轩冲她一点头,等人走了才问程衍:“怎么不留下她一起吃饭?” “她去殿下那里用膳,不掺和咱俩喝酒。”程衍笑眯眯地一指凳子,“就坐吧。” 唐臻这边,有苏之湄陪着一起吃饭,气氛轻松许多。小丫头古灵精怪,或许是揣测到她心中有所惦记,张口闭口都是叶典史今天的情况。 听说他的伤没什么问题,唐臻也放了心,但一听说程衍喊他去喝酒,她不由地皱起了眉。 “程师爷略通医术,怎么明知道他有伤还带他喝酒?” “叶典史也想喝吧,估计伤势没多重,臻姐姐你别担心。”苏之湄下意识地要护着程衍,“广泽心里有数的。” 吃完饭,她又扯着唐臻去院子里溜达,说是遛食,顺便逗焦玛玩。 唐臻也没有异议,目前不太敢随意离开四进院,只能在院子里溜达一下了。 没过多久,墙外响起了悠扬的笛声,苏之湄立刻兴奋了起来:“臻姐姐,是广泽在叫我了。” “去吧。”唐臻笑笑。 通传一声的事儿,现在要用笛声传信,真是浪漫。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小丫头又匆匆忙忙地跑回来,紧张道:“臻姐姐,叶典史喝醉了,醉得不行,广泽说要你过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挚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 提到的诗句引自白居易的《夜筝》 紫袖红弦明月中,自弹自感暗低容。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第63章 醉鬼 听了这话,唐臻哪顾得上思考,拔腿就跟苏之湄出去了。好在叶宅跟唐宅挨得近,侍卫们没有阻止她离开。 一进叶宅,扑面而来是一股浓重的酒味儿。 听苏之湄说,俩人不是在这儿吃的饭,现在酒味都这么重,说明他们喝了不少。 唐臻立刻忧心忡忡,子昂一定是心里太难过了才会借酒浇愁。 她当然不知道,心机狗程衍方才叫福生把半坛子酒都泼在了院门口,就是为了给她制造这样惊悚的场景。 没办法,看兄弟为情所困,程衍不得不出手推一把,他全无心理障碍——反正公主一定是喜欢子昂的,这叫玉成其事,不算帮人强扭瓜。 唐臻见程衍正背对着她们,跟坐在廊下的人说话,便赶紧冲了过去,把这碍事的人拉开:“子昂!” 叶庭轩确实醉得厉害,此刻正迷迷糊糊靠在廊下柱子边上,一只手抓着程衍的腰带借力。 他本不想喝这么多,但耐不住行酒令行不过程衍,被一杯杯灌成了这副模样。 程衍一看唐臻来了,立刻把叶庭轩的手臂交给她:“殿下,子昂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赖在这里不走,我怎么劝都不管用,只能请你过来了。” “你怎么能让他喝这么多?!”唐臻连忙抓住叶庭轩的手腕,埋怨程衍。 “是我的错,不过这真是情有可原。”程衍没为自己辩解,而是道,“子昂喝得其实不多,是他心里苦闷,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醉鬼叶庭轩此刻很是“配合”,靠在柱子上,喃喃道:“喝!再喝……” 唐臻低头看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子昂,是我,认得出来吗?” 叶庭轩缓缓抬起头,双目迷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试探地问:“臻臻?” 他眼睛红得厉害,布满了红血丝,念她名字的时候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就像是怕惊吓到她似的,这模样令唐臻心里又酸又痛。 “是我,我在呢。”她轻轻摩挲着他的发顶。 “吓死我了……”叶庭轩突然抱住了她的腰,“我以为……你走了……” 唐臻拍着他的后背:“瞎说,我能走哪去?你是不是傻?” 她倒也不怕叶庭轩胡言乱语,反正那惊世骇俗的事实不会有人相信。但她仍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院子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程衍和苏之湄悄么声地就没影儿了。 唐臻:“……” 很明显又是被算计了,程师爷真是为了挚友什么都敢干啊! 此刻得逞的两人正在院墙外偷笑。 苏之湄小声问:“这样真的管用吗?” “你看殿下关切的模样,就知道一定管用啦!”程衍得意地摇摇扇子。 “那就好。他俩明明很恩爱,可千万不要吵架啊。” 苏之湄完全被蒙在鼓里,程衍为了让她配合自己演戏,也只能说是叶庭轩和唐臻之间有一点小矛盾,两人在闹别扭,得给他们创造机会和好才行。 小丫头某些时候很好骗,而且她完全不会觉得程衍会骗自己,见臻姐姐和叶典史有事,她自然是要出手帮忙。 程衍成竹在胸:“放心吧,这次肯定能和好。如果还不行,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苏之湄认真点头:“嗯!不过……真的不管他们吗?” “不用管,我看子昂状态还行,没到人事不省的地步,方才我已经把福生支出去了,特意给他们俩制造机会。” “那咱现在去哪儿?”苏之湄眼睛亮亮的,看着程衍。 程衍“咕噜”一声,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咱们……溜达溜达?” “要不去社学书房,你教我念书吧。”苏之湄眨眨眼睛,“上次的话本我有几个字总是写不好,意思也弄不太懂。” “好啊,走着。” 院子里,叶庭轩还抱着唐臻的腰,不肯撒手,他的脸埋在她衣服上,嘟嘟囔囔说的话,唐臻一个字也没听清。 算了,酒鬼说的话,也没必要听清。 可总是这样不是个事儿,叶庭轩肩膀上还有伤,不知道方才跌跌撞撞的碰没碰到伤口。喝醉的人全身毛孔张开,虽然现在不算冷,仍然有着凉的可能性,唐臻决定把他先弄进屋里再说。 “子昂,咱们进屋吧?”她低头轻抚着叶庭轩的后脑勺,“别在这里坐着。” 叶庭轩听明白了,微微松开了她,轻轻点头:“进屋。” “你能走吗?” “能!”无端被质疑,醉鬼有点恼火,“我能!怎么可能这点事……都做不好?” 唐臻哄孩子似地温声道:“能做好,子昂最棒了,什么都能做好,来,我撑着你。” 她躬身拉过叶庭轩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搂住对方的腰,使劲往起撑,叶庭轩便顺着她的力气站了起来。 出乎唐臻意料,小叶同学并没有特别沉,好似是能够独立行走的样子,只是有些歪歪斜斜罢了。 可能他醉得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她算是松了口气。 将人搀进了卧房,放在椅子上坐好,唐臻仍是不放心,让他趴在书桌上。 “你乖乖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弄点水帮你擦脸,再检查一下伤口,知道吗?” 桌上蜡烛已经被点亮了,昏黄烛光下,叶庭轩侧趴在手臂上,睁着一只眼看她,轻轻一眨眼:“嗯。” 唐臻左顾右盼,在房内找到了一个木盆,也不知道是洗脸还是洗脚的,她暂时是没空分辨这个了,拎着就去了院子里,找到储水的大缸,舀了几瓢水进了木盆,匆匆返回卧房。 好在叶庭轩没有乱动,仍旧趴在桌上。唐臻放了心,把自己的帕子浸湿绞干,走到他身边,轻声细语:“子昂,来,帮你擦把脸,能清醒一点。” 叶庭轩乖乖仰起头,闭上眼睛,等着她擦脸。 唐臻不禁乐了:“你倒是很有酒品,喝多了还这么乖。” “因为是你……”被擦过好几下,叶庭轩才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看起来亮亮的,“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明白……”唐臻轻抚着他的脸,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心口胀得有些难受。 叶庭轩突然握住她的手:“你真的是臻臻吗?是不是我的幻觉?” “是我,不是幻觉。”唐臻轻声道,“别装啊子昂,我知道你没有醉到不认人的程度。” “嘿嘿嘿,被你识破了。”醉鬼咧开嘴笑了两声,表情很调皮。 唐臻也喜欢这样的叶庭轩,喜欢他可以展露少年气的一面,平日里总得端着也太辛苦了。 叶庭轩把她的手捧在唇边,轻轻一吻:“我好喜欢你,臻臻。” 他这副珍而重之的神情,令唐臻眼眶发酸,她不禁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我心里不坦荡……”醉鬼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皮肤炙烤唐臻碰过凉水而略显冰凉的手,“我有很多不好的想法,却还那么说广泽……” 唐臻笑了笑:“人都有阴暗面嘛,别这么责备自己。” “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叶庭轩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出他此刻的眼神,“我自私。” “自私不好。” 唐臻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现在她是唯一清醒的人,不能占醉鬼的便宜,随便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她正陷于自责和左右为难当中,不料叶庭轩突然抱起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两手撑着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画风转得有点太快,怎么上一秒还是自责自己不坦荡,下一秒就来这一出? 难道这就是坦荡的作风? “你做什么?”唐臻惊恐地看着他,其实她也不怕发生什么事,毕竟以她现代的观念,即便真与叶庭轩深入交流也没关系,至少两人能痛快。 但问题是,一旦深入交流,搞不好叶庭轩比她还看不开,万一将来两人不能在一起,这不是害了人家大好青年? 烛光阴影下,叶庭轩的脸显得更加英俊,但是目光确实也涣散了些,他看着唐臻,脸上并没有什么欲念,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唐臻也不想挣扎,她想看对方到底要干嘛。 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对峙着,片刻后,叶庭轩突然松开她,转而起身,“哗啦”一声,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塞进了唐臻怀里,然后把她推得侧过身去面对墙壁,然后把被子给她盖上,随后自己也躺上床,隔着被子抱住她。 这一系列动作着实行云流水,事情发生得太快,唐臻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任他摆弄,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子昂,这是……在做什么?”她颤颤巍巍地问。 叶庭轩额头抵在她的后颈,胳膊压住她的腰,低声呢喃:“珍贵的东西要放在一起……玉佩、兔子,还有……你。” “不要离开我。” “我会放你走,但是……不要离开我。” 唐臻听着他的话,眼泪终究是不可抗拒地流了下来。她想转过身去看着可怜的小叶同学,谁知她一动,对方就扣紧了她的腰,不许她转。 或许自己一动,叶庭轩会下意识地以为她要走,那就暂时不动了,免得对方没有安全感。 过了片刻,听到身后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唐臻才把怀里的木匣一点点地挪出来,匣子没有上锁,她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把它打开了。 里边有叶庭轩最珍贵的那枚玉佩,看来自从上次险些丢失之后,他就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以免再出差错。 除此之外,里面的东西,都与她有关。 有她最初帮他做来充当挂坠的草兔子,现在已经风干变黄,终于勉强能看出兔子的模样,放在一起的还有草编的络子; 还有一个瓷盘,唐臻想破了头才想明白,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给他炒的那盘香椿芽炒鸡蛋的盘子,不知道这家伙怎么顺走的; 另外有几个纸卷,打开其中一张,上面画着的是唐臻赤着脚、卷起裤腿下田的样子,另一张画着叶庭轩抱着她侧骑马,头上盖着大红色凤穿牡丹的情景,剩下的许多张,都是两人相处的点滴,只是这些叶庭轩再没有当做礼物送给她,而是自己珍藏了起来。 就像是一个人在偷偷给自己编织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的梦。 看到这些,唐臻才明白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有多重要,他远比他所说的,更要爱她。 语言是真的苍白,他只能说“我好喜欢你”,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分明在说,“我爱你如生命”。 真是个傻瓜。 可怎么办,我也爱这个傻瓜。 唐臻泪流满面,轻手轻脚地把那些东西装好,她试着动了动,发觉叶庭轩的手臂松动了些,便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面对面地看着他。 男人连睡着都微微蹙着眉,看来这事儿真的很困扰他。唐臻在枕头上一寸一寸地挪了过去,与他鼻尖相触,感受得到他呼出的气息,还有浓郁的酒味儿。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发觉他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终于鼓起勇气再往前一寸,在他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子昂,还有些事情我没有想好,你给我些时间,好吗? 唐臻默默地想,我其实……已经不想走了,我也舍不得你。 但我得彻底想清楚才行。 在此之前,我们就这样悄悄喜欢对方,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三回 :真驸马酒壮怂人胆,假公主暗夜表真心。 诶,穿成公主这种,算不算蹭到真假千金梗(bushi…… 第64章 偷甜 叶庭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喝了假酒,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他皱着眉打了个哈欠,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的人,整个人都石化了—— 臻臻为什么在这儿? 她怎么、怎么睡在了我旁边? 就在他瞪大双眼、脑筋卡壳的时候,唐臻也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 她本来也睡得不踏实,一有点动静就被吵醒了,看到叶庭轩惊悚的表情,闭上眼睛,勾了勾唇角,嘟囔:“早啊子昂,你昨天可把我折腾坏了。” 叶庭轩:“……” 这到底发发发生了什么?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可你为何如此淡定? 他下意识地看看自己的衣服,穿得还算整齐,应该没发生过什么。 难道我撒酒疯了? 这岂不是要丢死人?! “对了,昨天忘了检查你的伤口。”唐臻迷迷糊糊地把手伸到他胸口,去解他衣服的盘扣,“快让我看看……身上有伤,居然还喝酒,回头让郭御医骂你一顿就老实了。” 大早晨的,喜欢的人还把手伸过来乱摸,实在太刺激了! 叶庭轩赶紧抓住她的手腕,一撑床铺,立刻下了床,站在旁边努力一想,昨夜那丢人的一幕幕就立刻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是自己扣住人不让走的,还给人看“宝贝”,具体都说了什么实在记不清,但肯定很过分。 叶庭轩啊叶庭轩!你完了! “臻臻,我、我实在……”他吭哧瘪肚,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对不住……” 唐臻这会儿也醒了盹,推开被子坐起来:“对不住什么,咱俩就纯睡觉——就是被子捂了一夜,热坏我了。” 纯睡觉也不行啊!这传出去,臻臻的名节怎么办? 这两天铁鹤卫都在屋顶上看着呢,肯定知道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夜没出来,而且还是搀着醉酒的自己进的屋…… 叶庭轩欲哭无泪,使劲敲了敲脑袋,真的说不清楚了! 唐臻从床上挪下来,看着他跟中了邪似地一直敲打自己的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是干嘛?脑子再聪明也禁不起这么敲啊!你别想太多,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清者自清。再说铁鹤卫也不能乱嚼舌根,闲的吗?” 叶庭轩心里小声逼逼,你不懂,行伍之人就是闲的没事才爱聊八卦,不过算了,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应该也不敢编排公主。 “你自己解开衣服,我看看伤口。”唐臻催促道,“别让我亲自动手。” 叶庭轩艰难开口:“这……这不太好吧?我叫广泽来看看就行了。” “我想亲眼看看,看过才放心。”唐臻促狭道,“都睡在一张床上了,还计较这个?别人哪知道这间屋发生过什么事。” 叶庭轩:“……” 他沉默片刻,低头很自觉地去解盘扣。 争辩没有意义,还是从了她吧。 唐臻看着他脸红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逗弄这样的纯情小青年真是有趣,莫名其妙有种快意的感觉。 叶庭轩把衣服褪到左边肩头,给唐臻看:“没什么事,也不疼。” 唐臻看了看那伤口,眉头一皱:“你痛觉失灵吧?都有点要化脓了还不疼?!” 带着伤喝酒,晚上也没换药,还穿着衣服捂了一夜,不化脓才怪了! “真没觉得有什么。”叶庭轩偏头往肩膀上看了一眼,回头看她,“臻臻是心疼我?” 唐臻装成个小痞子样,搭着他的肩膀:“哟,回过神来,开始反调戏了?” 叶庭轩脸发烫:“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他刚才确实也想清楚了一点,不管怎么样,俩人还挂着未婚夫妻的名号,臻臻在他房间里留宿,别人也管不着,还显得他俩关系蜜里调油。 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也能证明两人情谊甚笃,不会想办法去拆散他们。 做梦也好,沉溺于幻想也好,反正现在臻臻是我的,过一天算一天,不祈求永远了。叶庭轩默默地想。 唐臻捏捏他的脸:“别装,古往今来,男人都一样,撩闲这种事没有一个看不明白的。” 但是这种一本正经又暗藏着一点“坏心眼”的,真可爱。 叶庭轩捉住她的手,扣住不放:“臻臻见过很多男人?你、你在你的世界里……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问得倒很直接嘛!”唐臻笑得眉眼弯弯,“吃醋?” “嗯,吃醋,很嫉妒。恨自己不能早些认识你。如果你能在小时候就被送到这里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伤害,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叶庭轩一边说,一边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不管了,豁出去了,好像臻臻的那个世界的人举止都比较大胆,要不然她不会连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夜都不觉得有什么。 那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反正脸都丢光了,不要了。 唐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举动,心里叹道,小叶同学,我现在对你又有了新的认识,佩服。 “其实没有,我没有心思谈恋爱。”她笑道,“但你别想着我早穿越过来什么的,说不定我不会穿成公主,咱们也不会认识了。” 叶庭轩点点头:“说得也是,其实这样看来,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此刻便听外边福生敲了敲门:“少爷,起了是吗?” 叶庭轩紧张地看了看唐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臻笑了笑,小声问:“要不我们吓他一跳?” “好啊!”叶庭轩看她满不在乎,也就不再那么拘谨,大声道,“进来吧。” 福生双手端着盆,用手肘撞开门进来,垂眸道:“殿下,少爷,早安。” 叶庭轩&唐臻:“……” 这么淡定的吗? 难道别人都已经知道了?! 玩笑没开成,怪没意思的,唐臻看到福生这副拘谨的模样,确实还是有些别扭,便跟叶庭轩道:“我先回去了,你一会儿叫福生或者广泽帮你清创上药,小伤别变成大伤。” 叶庭轩点头:“嗯,知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就几步路,到处都是铁鹤卫,不会有事。”唐臻冲他一点头,快步离开了房间。 既然说不要送,那叶庭轩就没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脸上挂着开心的笑,没想到下一刻,出现在门口的,是程衍的脸。 叶庭轩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跟福生不敢抬眼有所不同,程衍倚在门框上,笑得像个多管闲事的媒婆:“子昂,早啊!” 语气听起来很欠揍。 叶庭轩把胸口衣服拢了拢,不爽道:“昨夜之事,是不是你故意设计我?” “是啊!”程衍走到他面前,大大咧咧地承认,抖开扇子扇了扇,“若不是我,你俩能有现在吗?其实我昨天还有些担心,回来想看看你有没有事,万一殿下要是真对你没什么,把你丢在这里不管怎么办。谁知我一回来,就看到你俩躺在床上,睡得那真叫一个香甜——” 叶庭轩突然间推着程衍的胸口,一把将他推在墙上,严肃道:“这事儿到此为止,以后我和臻臻的事,你别再插手。还有你,福生,今日之事不可多嘴!” “我保证守口如瓶!”福生连连点头,“少爷我先出去了!” 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避免被“战火”波及。 “你与殿下已有婚约,走得近些又如何?”程衍推开他,整理自己的前襟,“现在总算郎情妾意,雨过天晴了吧?怎么连称呼都改了?殿下让你这么喊的?” 叶庭轩坐在床尾,深深叹了口气:“广泽,我和她确实相互喜欢,但有些事还不能确定,所以不能像你和苏捕快那样在一起。所以你以后别再擅作主张了,免得弄得她不好做。” 程衍听他如此一本正经,颇有些意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正色道:“有什么事不能确定?依我看你们最是名正言顺,现在请旨尽快成婚都没人能说半个‘不’字——莫非还有别的隐情?” “嗯,有些难言之隐。” 听到这四个字,程衍神情突然变得意味深长:“不对吧,没听说你早年间练武伤到那里,是不是心病?” “什么?”叶庭轩起初一脸茫然,随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狠狠踹了程衍一脚,“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程衍松了口气:“不是就好。我想这些难道不正常吗?除此之外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还能有什么苦衷。” “不能跟别人说,这事你就别管了。”叶庭轩不耐烦地说。 程衍摇了摇头:“啧,真是卸磨杀驴。” “不,你这头‘驴’,我心里很感谢,谢你推我一把。”叶庭轩笑了笑,“等你与苏捕快成婚之时,我必定给你包双份红包。” 程衍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叶庭轩笃定道,“知道你将来得指着这钱养家呢,绝不会短了你的。” “不过……方才我在院子里撞见殿下,‘不小心’跟她说了过几日是你生辰,这算不算多管闲事?”程衍假装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 叶庭轩:“……” 唐臻自然看得出来,程衍绝对不是顺嘴秃噜,这人心长得跟筛子似的全是眼儿,怎么可能“不小心”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能知道叶庭轩的生日她挺高兴的,感觉自己欠对方良多,借这个机会能好好补偿一番,也不会显得太刻意。 只不过要做什么呢?这里要啥没啥,礼物也买不到合适的,要么……做个生日蛋糕? 这下是真的要从最基础的奶油做起了。 能尝试一下也不错,搞定奶油的话,将来或许还能做雪顶咖啡呢! 唐宅上下严阵以待,此后大约过了十几日,没有再见山匪们过来捣乱,唐臻觉得可能对方见上次想射自己没射成,反而射中了叶庭轩,怕惹出事端,暂时偃旗息鼓了。 毕竟射杀朝廷命官是大罪,这帮无胆匪类只想好好过日子,并没有送死这种爱好。 只不过叶庭轩还是不放心,即便是拗不过她,将宅院防护恢复成以前那样,但仍旧坚持她出门的时候要带上四个铁鹤卫。 唐臻无奈,带就带吧,总比一天天把她关在家里强。 幸好叶庭轩常常替她往地里跑,照顾庄稼和菜园子,要不然这阵子不去,庄稼和那一园子菜都可要完犊子了。 但每天能收到小叶同学亲手送来的新鲜小菜,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就在她足不出户的这些天,叶庭轩已经开始招募能够开山路的工人,招募期大约三个月,到九月秋收之后,大家才有空腾出手来去开山路。 唐臻也并没有闲着,琢磨着给她的皇帝爸爸写封家书,顺便要点银子。信件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月,给皇帝留些考虑时间,再留些拨款送达的时间,同样到秋收之后,这批费用应该能够抵达白寒城。 听说左大叔对于开山雷什么的也颇有研究,到时候请他老人家出马,有钱有人有技术,万事俱备,就可以开工了! 如果能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开春前能把山路凿通,还能不耽误春播,这可就太棒了! 第65章 异变 要钱“家书”自然由程衍来执笔,前半部分虚伪地写的都是问安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假大虚空,但流程还是得走。 程衍深谙此道,写起来得心应手,问安之后就是汇报一下这些日子在白寒城做了什么,自然也是报喜不报忧,重点说了下种田、办学等方面的进展,夸了夸王知县和叶庭轩。 小叶同学听着程衍边念边写,夸赞自己的那些词句实在过于华丽,非常不好意思,连忙阻止:“算了,就别夸我了,我跟臻臻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这么夸实在有点……老王卖瓜。” “老王卖的要是好瓜,还不许夸了?”唐臻不同意,把他从程衍边上拉开,“你别碍事,广泽,就这么写,举贤都不避亲,我现在只是描述事实,有何不可?” 程衍也道:“就是,再说也不是只夸你一个——傻兄弟,不夸你,怎么升官啊!” 絮絮叨叨写完这些,最后才到了关键的事儿,说白寒城经济不发展,深受高山所限,若能早日开山通路,才好造福当地百姓,目前“战斗”动员工作已经准备就绪,只差资金到位云云。 总之这意思就是“爸爸我这边准备都做好了,你那边要是不给钱,耽误了事儿,就是你的责任”。 当然,威胁之意不能太明显,点到为止,皇帝脑子那么好使,不会看不明白。 书信写完,程衍又给唐臻和叶庭轩念了一遍,三人全都确认无误之后,由唐臻亲自盖上印鉴,并且封好信封,在县衙门口,交到了送信的驿使手中。 驿使已经等候多时,拿着公文和这封珍贵的家书,向唐臻几人行礼后,翻身上马离去。 这不算是急件,大约十余日才能抵达京城,皇帝会不会第一时间去看,那就全看运气了。 唐臻望着驿使骑马越来越远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别的都好说,就看这拨款能不能下来,要是皇帝不肯松口,开什么山路都甭指望。 理论上讲,她要的钱也不多,八百多两银子而已,不应该遭受什么阻拦。但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钱还没到账之前,都不能太过笃定。 叶庭轩看她表情惆怅,安慰道:“别担心,开山路之事此前也有知县跟朝中请示过,再说这边的情况陛下也了解,不会认为是你乱花钱,这笔拨款也是你为民请命,数额不大,相信他没有理由拒绝。” “嗯,借你吉言了。”唐臻点头笑道。 开山路的事且需等待,最近的天气也一直晴好,地里的庄稼长得十分茁壮,玉米苗窜得很快,已经长到叶庭轩小腿高了。其他农户地里的玉米播种得早一些,长得自然比他们的还要高。 程衍最是高兴,他看见自己的辛苦劳作长势如此喜人,就像看到自己生的孩子健康成长似的,连连做了好几首酸诗,还特意带了纸和笔到了田间,在除虫去杂草之后,迎着夕阳画了一幅《田间劳作图》,题字是“赠知心人阿湄”,亲手装裱好之后,送到了苏之湄手里。 苏之湄收到这幅画简直开心坏了,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为了避免影响她的名节,他们商量好不去张扬二人关系。好在苏大叔苏大妈也不识字,并看不懂那题字,唯一需要防守的是苏之洋。上社学一阵子,他识了不少字,“知心人阿湄”这五个字是认得的。 小朋友现在把程衍看成偶像,得知他居然要变成自己未来的姐夫,高兴得简直像要过年,再加上一把蜜饯的“贿赂”,苏之洋立刻被“收买”,连连保证绝不会跟父母透露半个字。 回家路上苏之洋一边嚼着蜜饯,一边拽了拽苏之湄的袖子:“姐姐,你可千万要跟程先生成亲啊!” “你管得倒宽!”苏之湄啐他,“你懂这些吗?” 小娃子满脸不屑:“成亲这种事谁不懂?!你当我傻吗?” “那你倒说说,为啥我一定要嫁给他?” “像程先生这样的人中龙凤,在咱们这儿哪能遇得上!”苏之洋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若是你不能嫁给他,恐怕也看不上别人了,那将来不得孤苦终老?!” 苏之湄:“……” 我可谢谢你啊!真是来自于亲弟的爱! 嫁肯定是想嫁的,但……嗐,未来的事先不操心了,到时候再见招拆招吧。 与此同时,之前咖啡苑着火的案子也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两个嫌疑犯的画像在布告栏上挂了多日,有个进城的农户认了出来,找到了县衙,向叶庭轩提供线索。 他一口咬定这俩就是桐影山的山匪,因为此前那伙人下山来强买强卖的时候,他就是受害者其中之一。只不过这阵子都没进城来,是以这才看到了通缉令。 叶庭轩这下非常高兴,亲自为这农户记录口供,程衍也来旁听,按照农户的描述修正嫌疑犯画像。 农户甚至还提供了两人的名字,据说一个叫王五,一个叫刘兴。 “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程衍好奇。 “当日就是他俩冲进我家,抢走了我们囤来过年的最后一袋高粱米!”农户气得义愤填膺,“我与他们两个打了一架,听他们互称了对方的姓名,这两人我化成灰都能认得!” 说完之后,农户又顿了顿,央求道:“官老爷,要是你们打算剿匪,千万把他们一网打尽,要是不行,也别把我作证的事儿说出去,不然他们拿货人下山来找我寻仇,我们可就没法过日子了!” “官府不管怎么做,都会替你保密,这点你尽管放心。”叶庭轩道。 要是真的把山匪一网成擒,光这占山为王的事儿就够他们判的了,用不着还把这些农户请来做人证。 目前要的证据确凿,无非都是为了给王知县看,证明这次是师出有名,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剿匪罢了。 现在有证有据,叶庭轩不再担忧,等农户签字画押离开之后,他便去找了左横秋。 两人一番商量,决定尽快行动,捕快们练兵也练得十分娴熟,现在山匪明显对唐臻心存报复之心,尽管近日来消停了不少,但早点将这帮人铲除,大家也都早日有安生日子过。 叶庭轩有些迫不及待:“师父,要不我们现在就跟王知县摊牌?” “别急。”左横秋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道,“明日六月初十,是你生辰,先过完再说,也不急在这一两日。” 提到生辰,叶庭轩心中隐隐期待,不知道唐臻会给他准备什么样的礼物。 就算是她的一根头发,他也会觉得十分珍贵。 唐臻最近一直在为了叶庭轩的这个生辰做准备,虽然她又想过很多办法,但在目前的技术状况下都很难实现,她只能退回到最初的想法,给他做个生日蛋糕。 毕竟现在这个年代没有,也算是个新鲜的东西。 蛋糕坯是没办法用戚风了,这玩意儿她在现世用烤箱做都没怎么成功过,烤完拿出来塌陷得跟陨石坑似的,现在没有控温设备,根本做不出成功的戚风。 于是她选择了用发糕来代替,发糕是用蒸的,总算是好做一些。 这一切自然要瞒着叶庭轩,她只是让人去衙门给他送了信,请他放衙之后,去两人的农家小院吃饭,又偷偷跟苏之湄、程衍几个人约好,暂时不要给他透露具体安排。 唐臻决定给他搞一个生日惊喜party,把他辛苦设计建造的天台利用起来,晚上大家一起喝酒、吃烧烤,切生日蛋糕,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 叶庭轩猜到唐臻有设计,看到字条之后只是会心一笑,决定决定什么都不多问,全身心等待晚上揭开谜底。 初十早上,唐臻带着侍卫去了社学找御厨。有现成的师父不用,那简直就是大傻子,况且社学那边厨具齐全,也方便操作。 不过师父只是用来指点,她坚持自己亲手去做,折腾一上午,终于做出了成功的南瓜发糕。 之所以选用南瓜,是为了黄颜色最接近生日蛋糕,但为了避免过黄,她只放了一点点的南瓜泥,反复蒸了好几次,终于得到了颜色最好看的一块,满意地装进了食盒里。 中午在社学蹭了一顿饭,她把借来的工具打包好,坐上马车,赶赴他们的农家小院。 生日蛋糕不可或缺的是奶油,唐臻在图书馆翻了好些烹调书,找到了不需要借用现代工具就可以打发奶油的方法,但只能到了农家小院才能做,不然弄好之后,马车一路颠簸过去,肯定要碎掉了。 其实做奶油并不复杂,目前需要克服的就是打发蛋清这一过程。 没有电力全靠人工,唐臻已经有了废掉右手的觉悟。她提前几天就画好了图纸,找铁匠用铁条做出了打蛋器的模样,虽然有些粗糙,但幸好还能用。 然后她准备了一些油纸制作裱花袋,只不过复杂的裱花她也不会,因此她打算走捷径,派了映月和映心按照她列出的单子去买水果,做成水果生日蛋糕。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唐臻到了农家小院,两个铁鹤卫守在大门口,她则一头扎进了厨房,开始从基础制作奶油。 分离完蛋清和蛋黄,就开始打发蛋清。 唐臻快把手臂都给晃断了,蛋清还是蛋清,几乎没有被打发的痕迹,她简直欲哭无泪。 天神啊,赐予我力量吧!请让我给子昂做出一个可以入口的蛋糕好吗?不需要完美,能吃就行! 但是求神拜佛没有用,唐臻只能求助于两个比她强壮许多的铁鹤卫,三人展开了风火轮般的接力。 蛋清打发得差不多的时候放上一些白糖继续打,两人忙活的时候,唐臻在蛋黄里加了面粉、白糖和纯牛奶,外加一丢丢盐,搅拌均匀。 她忙活完这些的时候,两名铁鹤卫的手也基本上要被搅废了,幸好蛋清也终于被打发好,可以跟唐臻这边的糊糊相混合。 总之三个人忙了一下午,这“奶油”终于似模似样,洁白且能挺立,可以用来造型了。 映月映心带着采买好的水果也赶了过来。唐臻怕时间来不及,先安排她们俩和两个铁鹤卫去天台上布置蜡烛。 蜡烛用铁丝缠好绑在天台的围栏上,到了夜间点亮之后,星星点点,权当彩灯用了。 与此同时,唐臻开始忙不迭地切水果,有甜瓜,有西瓜,还有桃子,可谓十分丰富了。令她高兴的是,映月她俩居然真的弄来了草莓——看上去像野草莓,但这还要啥自行车呢! 映月映心跟铁鹤卫绑完了蜡烛,四个人又挤回了小厨房里,想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活儿哪儿有干完的,唐臻很快给他们都安排好了工作,五个人待在厨房里,挤得那是一个满满当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突然间有两个冒着烟的东西被人从窗户扔了进来,伴随着“咔咔”几声响,门窗全都从外边被关死了,厨房被堵得严严实实。 两名铁鹤卫被堵在厨房的最里边,其中一人当即大喊:“是迷烟,快捂住口鼻!” 但是他们挤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吸入了少量烟雾,开始浑身发软,两人拿刀奋力去戳窗户,被外面的人死死按住,根本戳不开。 尽管窗纸破了,能透出些空气,可厨房内烟雾太浓,里面的人也不可能闭气太久,终究是一个接一个晕倒。 先是映月和映心,接着是唐臻。 她脑子里全是怎么才能把蛋糕裱花和水果搭配做得更好看,方才的事情发生得又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吸入了不少迷烟,此刻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地跌落在地上,后知后觉地开始郁闷。 唉,怎么偏偏在子昂生日这天呢? 他看到了,该多难受啊。 程衍从社学下了课,跟苏之湄先返回了唐宅,带上殿下的“亲儿子”焦玛,才往农家小院赶去。 叶庭轩耐着性子等到了放衙,这才翻身上马,往城外一路赶去。 外面夕阳西下,晚霞似火,一切都那么漂亮,伴随着嘚嘚马蹄声,他的心情也越发地雀跃,恨不能立刻就出现在小院外面,看看臻臻给他准备了什么。 然而当他终于赶到村路上的时候,却远远见到程衍和苏之湄呆立在了院外,焦玛从苏之湄怀里掉了下来,汪汪叫着,冲他跑了过来。 不对,出事了! 这个念头闪过,叶庭轩已经到了院门附近,他慌张地从马上跳下来,完全没有理会迎过来的焦玛,跑到了院门口,被程衍一把抱住。 “子昂,你要冷静。”程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苏之湄声音直打颤:“我们也刚到……就看见……就看见……” 院门大开,两名铁鹤卫倒在厨房门口,映月躺在厨房门槛上,半个身子露在屋外,全都昏迷不醒,很明显是遭遇了袭击。 他俩才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见叶庭轩赶来的马蹄声。 叶庭轩看到眼前这一幕,冷汗全下来了,他甩开程衍,疯了一般地冲进院子,直奔厨房。 映心躺在里面,四个人齐齐整整,唯独不见唐臻。 他立刻转身把这几间屋全找遍了,依旧没有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叶庭轩的魂儿登时就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呐,后边算是有惊无险,不必担心哈~ 第66章 调查 方才程衍看到院中情况,已经预料到事情不好,想着如果要查案,总得保护现场,才没有冲进院子,甚至还拉住了想进去一探究竟的苏之湄。 可叶庭轩不可能像程衍那样冷静,他冲进院子里其他房间,反复确认唐臻真的不在院子里,心底那簇侥幸的火苗才彻底熄灭。 见到院子里那副情景,他已经三魂不见了七魄,现在确定了唐臻已经被人掳走这个现实,他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全身已经麻得毫无知觉,双腿一软,整个人打着颤地往下坠,幸好被程衍一把扶住,将他架到了墙根坐下。 “子昂,既然劫匪没有下杀手,说明他们留了一线,想跟我们谈条件。”程衍安慰叶庭轩,“为了谈判,他们也不会伤害殿下性命,你先别太担心。” 叶庭轩没吭声,他像是被狠狠在天灵盖上抽了一闷棍,现在整个头都是懵的,脑子里只有唐臻的脸,笑的、哭的,明媚的,哀伤的,好像一张张画面飞快地划过,一想到她被人弄晕了带走的情形,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便控制不住地发抖。 程衍按住他颤抖的手腕,轻声说:“别胡思乱想,振作起来,殿下还等着你去救她!” 叶庭轩双手在脸上撸了一把,深深叹了口气,又努力控制住呼吸,勒住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努力让自己找回一点状态。 苏之湄趁着程衍安慰叶庭轩的功夫,快速查看了地上躺着的四个人,转过身去汇报:“叶典史,他们都只是晕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既然这样,先别动他们。”程衍是现场最冷静的人,他对苏之湄道,“阿湄,快去通知左大叔,一切跟他据实相告,然后赶回县衙带人过来,但是跟他们不能说殿下出事,只说发生了紧急案件,明白吗?” 苏之湄点头道:“明白,我这就去。” 叶庭轩知道程衍这么安排最妥当,山匪不知道唐臻是公主,只当她是典史夫人,还能善待她,拿她当筹码。 若那帮人知道了唐臻的真实身份,便知道自己犯下的是诛九族、凌迟处死的大罪,他们或许会铤而走险,将唐臻灭口,并且毁尸灭迹。 “谢了兄弟。”他扶着墙站起来,强行按捺住心疼和担忧,“我会振作,今晚就带人上山。” 程衍拍拍他的肩膀:“瞎客气。” 左横秋在村里家中待着,原本唐臻也邀请他来一起吃饭,但他不愿意凑年轻人的热闹,是以再度拒绝,现在听说唐臻出事,立刻赶了过来。 进院子的时候看到两名铁鹤卫还晕在那里没醒,登时眉头紧皱。 叶庭轩正想进入厨房探查,看到左横秋的身影,就像是流浪的孩子看见了亲人,禁不住眼眶一热,眼泪就要往外掉:“师父!” “庭轩,别急,啊!师父在呢,咱们一定能把殿下救出来!” 左横秋品尝过失去爱人的滋味,他知道徒儿现在什么感受,别看这是个人高马大的青年,被人戳了心尖上的软肉,照样浑身酸疼缓不过劲来。 到底人还是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儿,就像刚长起来的小树,坚硬有余,柔韧不足,“嘎巴”一下就能给撅折了。 叶庭轩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他应该做唐臻可以依靠的大山,现在对方出了事,他却无能地在这儿掉眼泪。 “嗯……”他狠狠抹了抹眼睛,“不急,我都听师父安排。” 左横秋点点头,蹲在一个铁鹤卫身边,去号他的脉,程衍便道:“方才苏捕快查探过,说是晕倒了,没有生命危险。” “嗯,确实没有大碍。”左横秋在铁鹤卫身上找了找,摸出一个小布包。 他从布包里倒出来几个小袋子,挨个找了找,找出一个小扁瓶子,打开后闻过,便放在铁鹤卫鼻子底下,几个呼吸间,铁鹤卫便缓缓睁开眼睛。 “喏,给另一个也闻一闻。”左横秋把小瓶子递给叶庭轩。 叶庭轩依言照做,程衍好奇道:“这是什么?” “嗅盐,能够快速唤醒晕厥的人。”左横秋解释道,同时迅速按捏着身边这个铁鹤卫的穴道,让他能尽快恢复知觉,“铁鹤卫身上会常带着一些急用的药物,这就是其中之一。” 说话间,这名铁鹤卫便已经恢复了神智,看见左横秋,又看见叶庭轩,立刻起身行礼:“叶典史,在下保护公主不力——” “别说这个,先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叶庭轩把嗅盐瓶子递给程衍,让他去唤醒映心和映月。 另一名铁鹤卫也醒了过来,两人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映心与映月也缓缓醒来,得知唐臻被人掳走,心疼地抱头痛哭。 根据铁鹤卫的描述,再加上左横秋很快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两颗迷魂香烧过后的残渣,基本能够确定,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 “很可能是已经山匪已经派人盯梢了一阵子,也可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得知殿下要来这个小院,便跟了过来,伺机而动。” 天色已晚,黑夜降临,左横秋点亮了厨房里的蜡烛,端详着那迷魂香:“这东西都是下等货,要不是铁鹤卫被堵在厨房最里边没来得及出去,吸入太多迷烟,肯定不会在这儿崴泥。” “他们功夫那么高,怎么能没发觉有人跟踪?”叶庭轩其实对他俩也颇有埋怨,只是不方便说出口。 程衍叹了口气:“毕竟此处是民间,什么动静可能都有,不像在宫里,不同寻常的声音会显得格外突兀,他俩不好风声鹤唳,也便因此有些大意。” “再加上两人忙着帮殿下干活,一时间分了神。”左横秋拍拍叶庭轩的肩膀,“山匪功夫稀松,举止行动更像是普通百姓,就算是铁鹤卫,可能识别高手容易,识别这样的普通人反而很难。” 他说到“帮殿下干活”,叶庭轩目光落在灶台上还没有切完的水果、发糕还有那碗白色的“浆糊”上——这是臻儿为他准备的惊喜吗? 方才听铁鹤卫说,白色的东西叫“奶油”,唐臻是想为他做什么“生日蛋糕”。 都是为了我……叶庭轩看着这些东西,喉咙一阵发紧,是为了我,臻儿才到这小院来,若不是如此,她或许仍旧平安无事! “咣”地一声,他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了墙壁上。 “师父,我们今晚就动身吧!”叶庭轩迫不及待地说,“今晚就上山剿匪!” 左横秋正在沉吟中,苏之湄带了四五个捕快赶了过来,捕快们到了此地才得知公主被掳,真真吓丢了魂,怯怯地看着叶庭轩,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得知了大概情况,苏之湄义愤填膺:“左大叔,叶典史说得没错,我们今夜就上山,剿匪的战术我们都演练了那么多次,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成,还是得谨慎。”左横秋看向叶庭轩,“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现在跟我之前谋划的不一样,必须小心行事。” 叶庭轩垂眸片刻,才闷声说:“我懂,现在臻臻在他们手里,我们要先弄清楚他们把她藏在哪里,她是否安全,是先救人,再剿匪,还是先控制住那帮山匪的头目。以及,山匪若是劫了人,自然是想与我们谈判,我们最好是先等他们露面,假装急不可耐,不能先打草惊蛇,不然会失了先机……” “孺子可教。”左横秋称赞道,“徒儿,遇事最忌的就是惊慌失措,不管多难的险境,人一慌,脑子就会乱,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找到最好的办法。” 在左横秋的安排下,几人先回衙门商议下一步的对策,被苏之湄叫过来的几个衙役留在小院门口,守着“案发现场”。 苏之湄驾着唐臻过来时乘坐的马车,和程衍先把映月映心送回了唐宅,两人才一起返回衙门。 经过叶宅门口,福生听见了动静,打开门喊住程衍:“程少爷!” 程衍闻声回头:“怎么了?” “哦……殿下不是说要在村里院子给少爷摆宴席吗?我正要过去,以为你和苏捕快早就到了,没想到也才走吗?”福生换了身新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确实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程衍这才想起来,今日叶庭轩的生辰宴,福生也该去的,方才他竟是忘了。 “不用去了,出事了。”他凑近福生耳朵,轻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一说,然后道,“你去看看映月那边需不需要你安慰,她应是受了惊吓。” 福生一听唐臻出事,也大惊失色,张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听到程衍的提点,又连连点头。 苏之湄等不及,催促道:“广泽,我们快走吧。” “嗯,就来。”程衍安排好了福生,正要跟苏之湄一起离开,又被福生叫住。 “程少爷,不久之前,衙门皂吏送了封信来,是给少爷的,说是放衙后有人送去衙门的。”福生迟疑地说,“要不你帮忙捎过去?免得错漏了什么消息。” 程衍一琢磨,便觉得不对,神色一凛道:“我随你去看看!” 三人一同进了叶宅,信件被福生压在了叶庭轩书房的桌子上,他拿起来交给程衍:“就是这封。” 苏之湄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嗤笑:“谁写的呀,这字还不如我呢。” 程衍端详着里面明显装了个长条硬物的信封,与她对视一眼,苏之湄脑筋转得也不慢,当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讶异地捂住了嘴。 叶庭轩和左横秋回到了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向王知县禀报唐臻被掳走之事,正在吃饭的王大人筷子“当啷”掉在了桌上,脸当即就白了。 这时候叶庭轩再说剿匪,他当然不敢阻拦——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脑袋都要搬家,还怕什么得罪山匪!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王知县表示全衙门上下的人手都归叶庭轩和左横秋调配,至于接下来怎么安排,他听着就是,绝无异议。 得到王知县的配合,叶庭轩和左横秋便开始商量对策,第一件事就是问衙门里的皂吏,有没有收到不明来信。 正当这时,程衍和苏之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举着那封信:“子昂,信……信在这里!” 程衍没拆这封信,但他和苏之湄猜的都没错,这就是山匪给叶庭轩送来的“谈判书”。 里面只有一张纸,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明日辰时末,在郊外大河石桥上相见谈判,要叶庭轩一人前去,如果带了人马,他们不会撕票,但是会剁掉叶夫人的一只手,以示惩罚。 为了证明人在他们手里,信封里装了一根唐臻头上的发簪。 叶庭轩粗粗看完这封信,当即就愤怒地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他手中攥着那根发簪,脸色铁青。 程衍摇摇头:“这帮人是真没有什么脑子,威逼官府,对他们能有好处吗?太蠢!” 苏之湄也道:“就是,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桐影山是死的,他们又不能打包带走,跟官府这么闹,要么被剿,要么逃亡,左右都是没好果子吃。而且他们要是敢伤害臻姐姐,咱们就是把山铲平了也得把他们全抓回来,拿这个威胁人,是嫌命长吧?!” “既然如此,这帮山匪实在不足为惧。”叶庭轩紧紧握着唐臻的发簪,看向左横秋,“师父,趁他们以为我们明日要去谈判,放松警惕,我们凌晨便上山吧!” …… 与此同时,桐影山匪窝中。 唐臻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一间……嗯,柴房里。 简直就是影视剧的惯常套路! 这间柴房不大,存着不少劈柴,为了防火自然也没有点蜡烛,好在窗户纸破破烂烂的,能透进不少月光。 唐臻双手被反剪着,此刻就靠在墙角坐着,旁边不远处就是那烂窗户,她能听到窗外传来的蛐蛐叫声,还有一些杂乱的声音。 “谁让你们擅自做主的?”一个粗嗓门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清楚地传到唐臻耳朵里。 哟,看来这不是大佬们的意思。 然后就有个唯唯诺诺的声音道:“兄弟们实在看不下去,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就是这个女的给那姓叶的出主意,这回把她抓来,敲打敲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两口子!” 粗嗓门斥道:“再不知道天高地厚,那叶庭轩也是官!你他妈活腻了,自己拿根裤腰带吊死去,拖着咱们一起下水,真有你的!” 另一个声音没吭声,粗嗓门又道:“上回放火那事儿我还替你们兜着,这回你们敢把人给带回来——我要是你,见了大当家的就赶紧认错,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窃窃私语和开门关门的动静,又过了片刻,唐臻听到“咣”的一阵巨响,还有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就是吵吵闹闹的求饶声。 嘿,这是怎么回事?手下自作主张把我绑来,被大佬踹出门了? 她心里想,看来这是一帮专坑老大的猪手下,不过还得谢谢这群猪,是他们给了我们剿匪的充分理由。 唉,也不知道我家小叶同学怎么样了,恐怕很为我担心吧。 唐臻正在胡思乱想,听到院子里传来粗嗓门的声音:“人在柴房里,好端端的,没伤着。” 接着就有一串杂乱的脚步往柴房这边过来。 看来大佬要来接见我了,唐臻不由地坐直了一些,突然又想,我的天,他们不会劫色吧?不行不行,得做点准备! 她东张西望,手被绑着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没办法,把脸在土墙上来回蹭了蹭,也不知道沾上多少灰,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唐臻刚蹭完,柴房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瘦削矮小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人都比他要高上一个头。 看那身形……这大当家,是女的? 后边有人端了烛台传过来,那位当家接过自己端着,往她面前走来。 柴房不大,烛光很快照亮了唐臻缩着的角落,也照亮了那位大当家的脸。 唐臻看到她面容,突然间睁大了眼睛,诧异道:“妈?” 作者有话要说: 唐臻:冲动了…… 第67章 剿匪 大当家被这一声“妈”喊得皱起了眉头,她身后的那些喽啰起哄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见面就叫妈,这是啥礼数?” “听说叶夫人是个女中豪杰,就这点儿胆子?!” “今天真是开眼了!” 唐臻忍住了险些冲出眼眶的眼泪,借着烛光细细打量了对面的女人。 不,不是,那不是自己的母亲,这人明显年轻一些,只是长得有七八分像罢了,尤其那满脸阴冷的表情。 记忆中,自从自己倔强地非要去上高中不可,妈妈给她的就只有这一种脸色,不像看女儿,而像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好像从时候起,妈妈就再也没对她笑过了。 对面的这位大当家也没有笑,凌厉的目光在唐臻脸上挂了一圈,唐臻也没有闪躲,尽可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镇定地与她对视。 大当家看着她明明眼眶泛红,眼神却很冷静,并未见惊慌失措的样子,勾唇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谁说胆小,我看这胆子分明很大。” 那脸上的笑容实在太淡,淡得就像来不及抓住的一缕清风,只是闪烁了一下,就彻底消失了。 尽管越看她越不像自己的母亲,但是唐臻仍然贪婪地盯着她的脸,看得呆了,多看一眼,就能多抚慰一份自己对母亲的惦念。 “大当家是吗?”唐臻冲她弯了弯眼睛,露出友好的笑容,“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哦,是吗?我可是很久没下过山了,你都闻了我什么大名?” 唐臻:“……” 哎,这不是标准对白吗?谁许你擅自改台词了? 看到她卡壳,大当家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身后站着的那帮喽啰有点摸不着头脑。 大当家方才还发脾气,怎么这会儿这么和蔼?难道这个传说中在白寒城“兴风作浪”的叶典史夫人,还真有两下子? “看她没什么事,您放心了吧?”粗嗓子恭恭敬敬地说,“您身子骨不好,这里比较阴冷,还是回去吧。” 大当家觑了他一眼:“老二,你们也知道这里阴冷,把人家叶夫人带上来就不知道好生对待?快把人请到东厢去!” 原来这位粗嗓子是二当家,唐臻认真看了看他的脸,心想老娘记住你了。 二当家一愣:“东厢是您的屋……” “我屋怎么了?我俩都是女的,还能落什么话柄不成?” “当然不会!我这就给她松绑!” 接下来,大当家大步离开,二当家亲自过去给唐臻解了绳子,语气不爽地往外一甩下巴:“走吧!” 唐臻之前是被迷晕的,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这墙角缩了许久,这猛一站起来,不仅头晕目眩,浑身还挺酸疼,她笑呵呵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在二当家惊异目光的注视下,走出了柴房。 两边山匪列队,待唐臻从他们跟前经过,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啧,这女的还真是什么都不怕!” “脸是脏了点,笑起来还挺好看。” “废话,叶典史那出身,能娶个丑的吗?” 唐臻的公主身份大家都严防死守,但是叶典史是都指挥使的儿子这事儿,早就不胫而走。因此这帮山匪才觉得他是个少爷羔子,眼大胆小,想做点政绩,又不知道天高地厚,这回把他媳妇掳来吓一吓,肯定就怂了。 二当家跟在后面,看着这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手下,十分糟心,嘴里直轰他们:“你们这帮熊人,拉屎还得大当家给你们擦屁股,我可警告你们,别犯浑啊,接下来的事儿都听大当家的,行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唐臻在前边听着直乐,山匪听起来名头挺唬人,但是这对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搞笑呢,完全不像是在匪窝,倒是像在《乡村爱情》拍摄现场。 她知道自己是被掳来当人质的,这些人应是不敢随意伤她,本来就不怎么害怕,现在是更不害怕了,一边跟着带路的人走,一边四下打量这个院子。 确实跟左大叔说得一模一样,三个小院一个大院,她刚走出大院角落里的柴房,目前被带着进了后边小院。 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树,树下有三间房,其中一间亮着蜡烛,应当是那大当家的卧房。 果然,她一进屋,就看大当家抽着烟袋盘炕上正等着她,另外两面墙边放着一张桌子、一个大柜子,墙上挂了一把刀,就再没有什么了。 这山匪过得确实不咋样啊,大当家的屋里都堪称家徒四壁。 大当家对手下一甩下巴,那些人就赶紧退了出去,把房门关好。 “坐吧。”她冷冷地跟唐臻说,目光往床沿一指。 唐臻走到床前,对她福了一福:“多谢大当家特意照顾,为了护臻儿名节,特意把我带到这里来。” 这里除了大当家,全都是一群老爷们儿,而她今天为了给叶庭轩过生日,也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薄料子的水红色的袄裙轻盈飘逸,衬得她像一朵山茶花,好看极了。 方才那群山匪的目光她可是一个不少全接收到了,面对一帮毫无礼数和道德可言的光棍,又听到对方夸她漂亮,她还真有点哆嗦。 要不是能来大当家屋里待着,指不定会遭遇什么。那些缺心眼的人或许不敢动真格的,但是过来骚扰她两把,那她的亏也吃大发了。 “倒真是个伶俐人,嘴也挺巧。”大当家冷笑一声,“我这里宽敞,今夜你在这睡吧。” 唐臻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上,看着大当家,尽管对方一张臭脸,但因为长得跟自己母亲有几分相像,她看着对方仍觉得亲切。 “大当家,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既然约了明日与叶典史谈判,我打算亲自出马,将你带过去,解释这就是一个误会。”大当家喷出一口烟雾,“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唐臻觑着面前这位匪首,她并没有着男装,而是穿了一身灰蓝色的粗布长襖,若是走在路上,肯定会被当做寻常民妇。而且她虽然形容憔悴,但看起来底子不错,年轻时也应当是个美人。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功夫,如果叶庭轩在这里,听她的呼吸或许能听出来。 方才二当家说她身体不太好,这就是她隐居不出的原因吗?难怪上回左大叔来探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唐臻见气氛还算不错,便开口主动劝道:“大当家,容我说句实话,若是想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家相公肯定是不能答应。其实我们之前并不是真正要‘剿匪’,而是希望你们能够归顺,别再占山为王,为了帮你们勤劳致富,我才想你们都能来种咖啡树。” “这桐影山土质疏松,降水适宜,最适合开辟咖啡庄园,将来您不用做匪首,而是成为正当的庄园主,凭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大当家冷笑一声,静静抽了口烟袋:“叶夫人,我对你是有善意,那是因为你们是官,我惹不起,只能伏低做小,但是你别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在这儿蹬鼻子上脸。” 唐臻:“……”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大当家下了床,看样子是要出去。 唐臻赶忙问:“你……你睡哪?” “怎么?想跟我一起?”大当家似笑非笑,“不怕我吃了你?” 这话说的,唐臻脑子里迅速想起了诸如《亲切的金子》里一些可怕的画面,连连摇头:“不敢叨扰,要不还是我去别屋住吧。” “老实在这儿待着!”大当家没有跟她废话,开门出去了。 唐臻郁闷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都是女人,更好沟通,谁知道这位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男人堆里称老大,这位大当家肯定不简单,定然作风狠辣。 唔……方才把人直接踹出门去的做法就很值得敬佩。 唐臻跳下床,好奇地在房间内细细查看了一圈,除了那把刀之外,这房间内没什么装饰物,她也不好意思翻人家抽屉和柜子,就只能端详一下那把刀。 刀就是平平无奇的刀,不是叶庭轩的雁翎刀,估计这匪首应该与行伍没什么关系,不是犯了事儿躲在这里藏匿的。 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也觉得有点困了,便回到床上,打算睡了。 叶庭轩是肯定不会跟他们谈判的,估计会借着这个由头剿匪,那她还是补充好体力,到时候一番乱七八糟,她也有体力配合小叶同学,免得被人抱来抱去,跟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唐臻躺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 寅时初,白寒城县衙这边,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捕快们和剩余六名铁鹤卫已经整装完毕,马上就要出发。 但苏之湄并没有能够随行。 唐臻出事,她当然想去,可是方才在典史衙,程衍阻止了她,说映心无人陪伴,让她去照顾照顾。 “现在又不会有人袭击公主府,为什么还要去照顾?”苏之湄非常愤怒,“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去剿匪。” 程衍耐心劝道:“剿匪的人手已经够了,少你一个也没关系不是?你作为女子特招进来做捕快,本来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去照顾女性受害人的,我让你去陪映心,并没有错啊。” “可映心姐姐没有那么脆弱,福生和映月都陪着她呢!”苏之湄很不情愿,看向叶庭轩和左横秋,央求道,“叶典史,左大叔,你们帮我说句话吧!我训练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就是想去剿匪,凭什么到了关键时刻不让我上阵?” 说得来气,她又去瞪程衍:“是不是看不起我?!” “当然不是!”程衍无可奈何,“只是觉得你在别处也能发光发热。” 这话确实有点亏心,他就是担心苏之湄出事。 再训练有素有什么用,事情也不可能全都按计划来,刀剑无眼,万一她受伤怎么办? 左横秋其实也不想让她去,同样是出于担心,他避着苏之湄的目光道:“阿湄,你别去了,要是不想去陪映月,就在衙门里坐镇。这次训练好的捕快全都随我们上山,县衙就是空门,你在这看顾着,万一有事也好处理。” “这样也成,阿湄,我在这儿陪着你。”程衍立刻道。 苏之湄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依旧哀求左横秋:“就不能留别的人在这儿吗?” “苏捕快,你既是捕快,就要遵守规矩,现在我命令你坐镇县衙,不得有误。”叶庭轩急于去救唐臻 ,不想在这里废话,冷冷道,“师父,我们出发吧。” 左横秋一点头,与叶庭轩一起离开。 苏之湄气得狠狠一跺脚,抬手就要打程衍:“都怪你!” “怪我怪我!”程衍抓住她的手腕,见左右没了人,一把将人搂进怀中,“阿湄,我道歉好不好?” 苏之湄挣扎了几下没挣开,便狠狠在他脚上一碾。 程衍“啊”地惨叫一声,但是并没有松手。 虽然是在气头上,可是苏之湄听他惨叫依然有些心疼,便也不再挣扎了,气呼呼地随他抱着。 感觉怀中人有软化的趋势,程衍立刻打蛇随棍上:“心肝,我是真的担心你,现在又不是非你不可,何必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程广泽,你要是这样,我真的会生气。”苏之湄委屈地哭了出来,“若是叶典史觉得我不合格,不让我去,或者他起初就决定让我看家,那我没有二话。我不喜欢你因为担心我,就阻止我去履行职务。” “那其他的人呢?他们没有人担心吗?可还不是一样冲锋陷阵?这对他们岂不是不公平?” “而且,叶典史是你的朋友,你这是利用私情干扰公事,这叫、叫……成语我不会说,反正你不对!” 程衍第一次见她哭,心尖软肉像是被揪起来那般疼,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徇私,可是唐臻出事在前,他实在是有些害怕。 或许也是自己不懂功夫的缘故,他没有那些习武之人的信心。 “阿湄,对不起,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程衍把脸埋在苏之湄肩膀上,小声请求,“是我自私,以后绝不会再这么做了。” “我恨不能自己现在学会一身功夫,能够时时刻刻护在你身边。万一你受伤,我真的要心疼坏了——现在摸摸我的心,是不是已经跳乱了?” 苏之湄被他扯着手腕,把手按在他胸口,感觉到那“咚咚咚”的心跳,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她小声嘟囔:“你太会哄人了……” “这哪是哄,这全是真心实意。”程衍偏头吻住她的唇,“你是我的心尖肉,要是你出什么事,我真的连魂儿都没有了,知道吗?” …… 经过一个时辰的“急行军”,剿匪的队伍在叶庭轩和左横秋的带领下,悄然赶到了桐影山山脚下。 左横秋本人对山形非常了解,在他画的图纸下,所有捕快也几乎对山匪的藏身之处了若指掌,这次又有铁鹤卫助阵,他们等于如虎添翼。 叶庭轩和左横秋先出手,废了半山腰山匪的第一道岗哨,接着带六个铁鹤卫继续往上,赶到了匪窝的院子门口,弄晕了门口的岗哨。 理论上讲,八个高手干掉这一群山匪都没有问题,只是现在大家投鼠忌器,不敢擅自动手罢了。 铁鹤卫听从叶庭轩的指挥,先守在院门口,叶庭轩和左横秋先进了院子,直奔可能关人的地方而去,比如柴房、马厩等等。 他们先进了柴房,一眼就发现了地上的绳子,断定人曾经被关在这里,只是现在去何处了呢? 叶庭轩心惊肉跳,轻声问:“他们不会……” “不会,别乱想。或许是奉为上宾,希望明日谈判顺利。”左横秋打断道。 “不管怎样,擒贼先擒王!”叶庭轩道,“先将他们一网打尽再说!” 接下来,叶庭轩与左横秋两人返回院门口,让捕快们守住前后两个院门,他俩与六名铁鹤卫迅速进了内院,学着山匪的手法,挨个房间去扔迷烟。 若是唐臻知道,便会告诉叶庭轩,这就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只不过她现在睡得正熟,对外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被人推了好几下才醒过来。 她一睁眼,见屋里黢黑,面前有个人影,正急切地喊她:“臻臻!臻臻!” “子昂?!你来救我了?!”唐臻一高兴,双手搂住了叶庭轩的脖子。 叶庭轩把她抱起来,无奈道:“你怎么心这么大,在匪窝里还睡得这么香?”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啊——你知道吗,大当家是女子!这事不是她让手下去做的,是她手下擅自行动,她对我挺客气的,一会儿你不要难为她,我们有话好好说。”唐臻怕叶庭轩一激动,把矛盾搞得无法调和,赶紧先捡重点说了。 “你还关心人家!我都快担心死你了!”叶庭轩找回了心头宝,人也冷静许多,“走吧,先出去再说。” 唐臻下床一边穿鞋一边说:“外面都被你们控制住了?听着挺吵的。” “嗯,几个当家都按住了,其他那些小喽啰也都乖乖束手就擒。” 那可不嘛,中了迷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都被捆上了。 唐臻穿好鞋,牵住叶庭轩的手,冲他安抚地笑了笑:“走吧。”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叶庭轩和唐臻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地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切的金子》,2005年李英爱主演的韩国惊悚电影。 第68章 衷情 地面摇晃得更加剧烈,屋顶上已经簌簌有沙土往下掉落,叶庭轩立刻拉住唐臻的手向屋外跑去。 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捕快们吓坏了,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剿匪,全都一窝蜂地往外跑。 “师父?!师父?!”叶庭轩紧紧护着唐臻,四处寻找左横秋的身影。 不远处传来左横秋的喊声:“我没事!带着你娘子先走!” 院子里的房子看来毫无抗震性,已经纷纷开始倒塌,这里的人没有见过这副情景,吓得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甚至还以为是老天示警! 唐臻小时候经历过地震,后来还接受过地震逃生培训,要不然上一次恩恩去晃图书馆,她也不会第一反应就往桌下三角区钻。 但这里是在山上,房屋也没有抗震能力,躲在屋里只会被活埋,她当即就和叶庭轩跑了出来。 叶庭轩比她更熟悉这里的地形,但唐臻也必须提醒他:“子昂,往山上跑,不然山崩泥石流我们躲不过!” “好!”她来自更先进的时代,叶庭轩对她的话坚信不疑,一边拉着她跑,一边对周围的人大喊,“别往山下跑,去山顶!” 唐臻跟着也喊:“找到土坑或者土沟及时躲避!” 叶庭轩跟着向四周重复了一遍,就听见附近的人已经不断地把他们喊的话传了出去,于是他也就不再管别人,专心带着唐臻出了匪窝的大院,往山上跑去。 这波地震来得十分凶猛,山体不断晃动,唐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月亮似乎被浓厚的乌云层层遮挡,山上几乎不见一点光亮,这个时候又不能点起火折子,万一引发山火,那真是灾上加灾。 “咣叽”一声,唐臻脚底下一滑,摔倒在地,她本能地“啊”地大叫了一声。 “臻臻,你没事吧?”地面还在颤抖,叶庭轩吓坏了,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 唐臻连忙道:“我没事,快走!” 伴随着大地的震颤,不断有石块土块往下滚落,还有树木不停倾倒,叶庭轩不放心唐臻继续跑,他一把搂住她的腰,施展轻功,左右腾挪地躲避着石头,奋力往山上跑。 “子昂,小心……”唐臻自觉拖了后腿,可是她也没办法,只能紧紧抱住叶庭轩,“发现有山岩挡住的土坑,我们就躲在里边……” 叶庭轩发足狂奔:“明白!” 可惜天实在太黑,而且这个时候,天上突然响起了闷闷的雷声,暴雨毫无预兆地落下! 怕被闪电打着,叶庭轩不得已尽可能远离树林,刚跑出去没多远,雨水噼里啪啦地兜头浇过来,他的眼睛立刻就睁不开了。 看不清路,叶庭轩不敢再用轻功,他紧紧拉住唐臻的手,两人努力辨别着前面的地形。 “没关系,没关系,一定不会有事的。”叶庭轩搂着唐臻的肩膀,“一切有我在。” 狂风暴雨、地动山摇中,唐臻与他十指相扣:“我不怕,我们都会没——”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一脚踩空,身体向下坠去! “臻臻!” 两人满手都是雨水,千钧一发之际,叶庭轩竟然没能抓住唐臻,他绝望地循着对方的方向探身,幸运的是,黑暗中他握住了唐臻的手腕,不幸的是,他自己也失去了平衡,与唐臻一起跌了下去! …… 不久前,县衙中。 苏之湄和程衍待在办事房中值班,也不知道是天气真的很热,还是苏之湄心浮气躁,总是不停地出汗,感觉后背都湿透了,她拿起面前的书册扇着风,一脸烦闷。 “阿湄,别担心,这次肯定会很顺利。”程衍帮她打着扇子,尽可能给她送去解暑的清风,“那些山匪没什么高手,不会比你们临时训练的那些同僚强多少,光左大叔和子昂,加上六个铁鹤卫就足够对付他们了,再说左大叔还带了迷烟……” 苏之湄烦躁道:“我不是担心任务不成,我是怕臻姐姐吃亏!别人都以为她是叶夫人,只有我们知道她是公主,还没跟叶典史大婚。万一……你也知道,现在女子本来就不易,她又一点功夫都不会,若是那些山匪对她无礼该怎么办?!” “这个你就更不用担心了。”程衍把扇子扇得呼呼响,安慰道,“山匪是要拿她当谈判的筹码,自然不敢伤她。就算……退一万步讲,谁敢对殿下无礼,子昂一定对他杀无赦,当场就给殿下报仇。” “我知道叶典史不是寻常男子,可若是臻姐姐吃了亏,他还会像以前那般待她吗?” “当然会,还会比以前更疼殿下。” 苏之湄托着腮,轻轻撇了撇嘴角:“说是这样说,男子有几个真正不介意这个的。” “若是我,你也不信吗?”程衍捏着她的下巴,轻笑道。 苏之湄瞅着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满脸犹豫。 程衍:“……” “左大叔的妻子是嫁过人的,他都没在意这些,就说明世间男子还有好人。”他无奈道,“你对我们有点信心嘛!” 苏之湄嘟囔:“左大叔是既成事实,再说,他品性好,也不能证明你们没有问题。没经过事,谁能知道大家真心有几两——‘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你没听过吗?” 程衍鼻子都要气歪了:“你正经书不念,怎么净会些这种东西?!” 苏之湄挑眉道:“我从你那里,也没学到什么正经东西好不好?!” 程衍再度哽住:“……” 怪我咯! “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没事不好吗?还能故意找事证明我心无转移?”他摸了摸苏之湄的后脑勺,“热得难受的话,冰窖里有王大人冰的西瓜,我去取来给你吃?” 苏之湄一听冰甜可口的西瓜,顿时来了精神,又有些惴惴:“那是王大人的呀,你也敢?” “有何不敢,大不了明日给他买一个补上,左右这大半夜的,他也不能吃。” 苏之湄看到程衍这理直气壮的表情,促狭地笑:“噫……读书人……” “读书人怎么了?”程衍站起身,呼哧呼哧扇扇子,凑近苏之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轻声道,“读书人也得哄心上人。” 苏之湄被他的甜言蜜语迷得不要不要的,也站了起来,拉住他的手:“我与你一起去吧。” “不用,在这等我就成。” “那不行,我得保护你。” 虽然没多远,但程衍同样不想与她分开,两人便借着夜色遮挡,手牵手地往监狱那边的地下冰窖走去。 谁知才走到一半,就感受到了一阵地动山摇,两边的树被震得稀里哗啦地往下直掉叶子,就像是下了一场树叶雨! 苏之湄没经历过这个,登时吓坏了:“这是怎么了?!” “是地震!”程衍读得书多,自有判断,当即便扯着苏之湄的手往一侧教练场跑去,“跟我走!” 地震一发生,在县衙里值班的人们全都跑了出来,街面上也嘈杂一片,有敲锣的声音响起,或许是更夫,或许是倒夜香的,总之有人大喊道:“地震了!地震了!别躲在家里!快点出来!” 程衍把苏之湄带到了教练场,空旷的地方没有任何重物当空跌落的危机,虽然这里摇晃得厉害,地面也有缝隙,但总算是安全的。 “没事没事,地震不会太久,很快就过去了。”苏之湄吓得浑身发抖,程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有我在呢!” 苏之湄担心地仰头看他:“广泽,我爹娘他们会不会有事?还有阿洋,他还那么小……这会儿大家都睡了,万一……” “没有万一!”程衍握住她的手,“你看这边没有房屋倒塌,说明震得最厉害的不是这边,村里里长一定会去照应,你你爹娘和阿洋不会有事!”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不详的猜测,这次地震最严重的地方,恐怕是山中。 希望子昂和殿下,还有左大叔及那些捕快兄弟们,能一切安好。 “臻姐姐、叶典史还有左大叔,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苏之湄趴在程衍颈窝,难过地说,“若是我也上了山,会不会……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程衍抱紧了她,温和地安抚:“说什么傻话,没有那种假设!” 两人在大地剧烈的震颤中紧紧相拥,只当对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没过多久,地面停止了摇晃,有大雨哗哗地落了下来,程衍没有任何迟疑,拉着苏之湄便往外走:“阿湄,走,安排好县衙里的事情,我们就出城去你家里!” …… 唐臻悠悠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叶庭轩的怀里,她双手都被磨破了,脑袋也很疼,后脑勺起了一个很大的包,浑身像被人打了一顿般酸痛。 不过她感觉了一下,身上没有骨折的迹象,可能是因为跌落的时候,叶庭轩垫在了她身下的缘故。 “子昂!子昂你醒醒!”唐臻晃了晃叶庭轩的肩膀,可是这人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动静,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一点残余的温度,简直与尸体无异。 可这也足够她揪心了。 唐臻费劲地把叶庭轩上半身扶起来,抱在怀里,去按捏他的人中:“子昂……你别吓我啊……快醒过来好吗?” 可惜这人似乎成心气她,人中那里都被掐出了好几道指甲印,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那微弱的鼻息,成了唐臻仅有的安慰。 她抱紧怀里的人,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把对方暖过来,但两人身上都是湿透了的,这里又十分阴冷,别说暖叶庭轩了,唐臻自己都是透心凉。 “你要是不想醒,那就多躺会儿,但是只能躺一会儿。”她拉过叶庭轩的双手不停揉搓,“要是总是不醒,我就真的生气了。我很记仇的你知道吗?如果你这样对我,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她一边揉搓,一边抬头四下打量这个地方。 天似乎已经亮了,有微弱的光线从附近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勉强能够照亮这里。 这像是一个山洞,但又不是完全封闭的那种洞穴,上头是空的,有微风吹过,左右都黑黢黢的,得走过去才能看得分明。 唐臻推测,应是昨日地震使得山体裂开了缝隙,而她与叶庭轩就是从缝隙处摔了进来,可能又顺着什么斜坡滚了几下,这才滚到这里。 好在地震后来就停了,也没有发生余震,不然他俩在这里,可能会被落下来的石块给砸死。 想到这里,她才觉得额头也很疼,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血痂。 唉……真是麻烦。 唐臻想去够自己的裙角,撕块衬布下来,可现在她抱着叶庭轩,不太好够自己的衣服,便嘟囔道:“子昂,我撕你衣服了啊,不想被撕就醒过来阻止我。” 叶庭轩依旧没有反应,唐臻不得已,拽起他的袍角,“嗞拉”一声,撕下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料。 几尺外的岩壁有水滴不断滴落,她把布料凑过去沾湿,轻轻给叶庭轩擦着脸。 “你的脑袋也肿了。”唐臻摸摸叶庭轩的后脑勺,又摸摸自己的,嘿嘿乐了,“你的包比我大。厉害啊叶典史,连受伤都是最出色的。” 叶庭轩的脸被她擦得干干净净,好在他脸上只是有些脏,还有有些擦伤,并没有明显的口子。 “啧啧啧,帅哥受伤都比别人会,都不带伤到脸的,养两天还是一张帅脸。” 唐臻端详着他英俊的眉眼,突然心里涌上一阵委屈,眼眶一热,眼泪就滴了下来:“你醒过来好不好啊?这样我好害怕……你说你要一直保护我的,现在这样不声不响,还怎么保护我?” “小叶同学,你说话不算数。” “我生气了。” 她的眼泪落在了叶庭轩的脸上,一滴又一滴,顺着他的眼角淌了下去,像极了他流出的眼泪。 唐臻觉得很不吉利,赶紧用衬布帮他擦掉:“你不能流眼泪,这样显得很不man。” “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啦!男人也有软弱的权利。”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去捏叶庭轩的脸颊,把他捏得嘴嘟了起来,“你知道吗?要是在电视剧里,我的眼泪滴在你脸上的时候,你就该醒了。” “怎么能这么不按牌理出牌呢?” 唐臻抱住叶庭轩的肩膀,贴着他的侧脸,轻声道:“你醒过来吧?好不好?” “我要跟你表白了,你不醒可就错过了。” 她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她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也不醒。” “那好吧,我坦白了,叶子昂小同学,我很喜欢你,我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应该……算是爱了吧。而且,我想的差不多了,本来给你过生日这天晚上是打算告诉你的。” 唐臻贴在叶庭轩的耳边,轻声道:“我,姚臻臻,现在要彻底做唐臻了,即便将来有机会,我也不打算回去了,想留下来跟你在一起,这样你高不高兴?” 她的语气是轻松的,心里却是没着没落的酸涩和难过,刚刚忍住的眼泪,又一次掉落了下来。 “你要是想为国效力,我就跟皇帝爸爸去说,大不了我不要公主的身份,做你的叶夫人,好不好?你想去哪里我就跟你去,你要去边关,我就陪你戍边。左右都是为了大曜的百姓,你想做什么都好。” “所以……求求你不要死好吗?我好害怕……” 唐臻红着眼睛,伸手去捏叶庭轩的鼻子,又捏他的耳朵,揉他的脸:“你快点醒啊!要是还不醒……你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是要逼着我那样对你吗?告诉你,我垂涎你的美色已经很久了,你要是不反抗,我就、就动嘴了!” “好吧,这是你逼我的!” 她掰过叶庭轩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发白的嘴唇,轻轻地贴了上去。 只是轻轻一下,她便撤开脑袋,发觉对方仍没有反应,便又凑过去贴了贴。 两人的嘴唇都很凉,唐臻便悄悄探出舌尖,去舔叶庭轩的唇缝,她头脑里一片混沌,心跳陡然加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自己想要这么做。 然而下一刻,她就发觉,对方动了。 呃……要不要这么巧,偷亲的时候被抓包,太尴尬了! 唐臻一怔,想挪开脑袋,看看叶庭轩是不是真的醒了,谁知她刚一想撤,就被人扣住了后脑,冰凉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卷住她的唇舌,夺走了她的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地震的相关躲避常识是来自网络~ 第69章 定情 那吻起初是冰凉的,但是唇齿交缠后很快变得火热,只是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刚刚苏醒的小叶同学还很虚弱。 他松开唐臻,胸口不住地起伏着,面色虽然苍白,眼角眉梢却都挂着喜气,弯着眼睛打量她。 向来把控大局、游刃有余的唐臻现在慌了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目光躲闪着,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这个时候醒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醒吗?”叶庭轩侧身靠住石壁,伸手一捞,就把人捞到了怀里,“你不是为了让我醒过来,才亲我的吗?” 唐臻躺在他的肘弯,羞愤地捂住脸:“你到底听到多少啊!是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可能故意让你着急?难道在你心里……”叶庭轩挑了挑眉,“我有这么坏?” “也不怎么好……” 唐臻心里悄悄想,居然反客为主,亲人亲得那么凶。 她以前拍吻戏借位比较多,实在不行也只是嘴唇蹭来蹭去,这是第一次与人深吻,方才险些要被叶庭轩亲得魂都没了。 不过拍戏的时候与人贴过嘴唇这种事还是别说了,小叶同学一定会心里不爽。 叶庭轩见她羞红了脸不说话,托着她后脑勺再度低头吻了下去,与方才相比,这吻细细密密的,温柔如水,缠绵至极,唇齿间像是裹了蜜糖,两人都贪心地吮吸索取,都不想松开对方。 唐臻本能地抱住了叶庭轩的脖子,因为她此刻觉得自己的身体软成了一条柳枝,若是不攀住对方,怕是连身子都撑不住。 叶庭轩喜欢极了她十足依赖自己的模样,更是搂紧了她的腰,深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人再也不觉得冷,浑身都变得温热起来,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过了好一会儿,唐臻混乱的脑子才想起来叶庭轩刚清醒不久,不该这么折腾他,才想要挣扎,谁知她刚一有逃离的意思,就被对方更加用力地按进胸膛。 “还想跑?”叶庭轩终于松开了她的唇,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轻喘着哑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亲你,也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 “我有很多不堪的想法,全都是关于你。” 唐臻的脸烫得厉害,可她现在并不觉得害羞了——面前是她想要一辈子一起生活的人,是她愿意说出心里最大秘密的人,两人如此亲密无间,还有什么可羞的。 她重新搂住叶庭轩的脖子,凑在他唇边又亲了一下,浪荡子一般地轻笑道:“我不跑,子昂,你有什么不堪的想法,说来听听。” 叶庭轩:“……” “你们那个时候的女子,说话都这般大胆吗?”他偏头去咬她的耳垂,双唇叼住狠狠碾了碾,惩罚一般。 唐臻笑弯了眼睛:“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叶庭轩神色变得郑重:“不悔,臻臻,我永远不会后悔。” “说真的,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多少?”唐臻想,不知道听没听到我的誓言,要不要重说一遍? “听到你说什么《睡美人》,那是什么?” 看来是前边的话都没听见,唐臻一时觉得没有那么羞耻了,又觉得重说一遍似乎更羞耻。 不过她与叶庭轩之间,似乎也不必多说什么。只需一个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是我们那个时代西域的一个童话故事,讲一个公主遇险长睡不醒,最后一个王子给她献上了真爱之吻,将她唤醒了的故事。” “唔,看来救人的是‘真爱之吻’。”叶庭轩促狭地看着唐臻,“这次不是人工呼吸了,对吗?” 唐臻:“……” 小同学不要迷信哦! 两人终于互通了心意,这狭窄逼仄的山洞再也不是困住他们的地方,而成了他们得天独厚的浪漫之地。 不过毕竟俩人此前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腻歪够了之后,唐臻还是提醒叶庭轩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妨,我就是撞了头,比你昏得久了些,并没有伤到骨头。”叶庭轩扶着岩壁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给唐臻看,“你看,没事。” “你脑袋后面那么大一个包,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庭轩确实有些头疼,但这对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倒是唐臻额角上的伤令他心疼不已,可眼下没有干净的水,也不方便替她擦拭。 “走吧臻臻,我们找路出去。” 两人手牵手,往前边摸索着寻了出去。 诉完衷情,现在他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担心起外边的情况。 “也不知道左大叔他们怎么样了。”唐臻担忧道,“功夫再好,在这种天灾面前,似乎也不太好用。” “师父倒是不必担心,他经验丰富,定能护好自己,我怕那班兄弟太慌张,反而容易受伤。”叶庭轩想到这里,又叹气,“本以为这次能将山匪一网打尽的,看来是功亏一篑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前边的路,在腰间摸出了火折子,虽然昨天曾经淋湿了,但幸好外面竹筒密封性不错,吹了几下,已经有火星冒了出来。 唐臻也没闲着,在岩壁上摸到一些干燥的藤条,折断一根递给他,点着之后便亮起了微光,即便比不上火把好用,至少能够照亮周围的空间。 “无妨,我已经知道大当家对我没有恶意,将来她应该不会对我下手。” 叶庭轩冷笑:“那是之前,昨夜我们夜袭匪窝,把他们全绑了,难说不会结下梁子。” “经此一劫,也不知道那些匪徒性命如何,若是稍后我们带人来搜救,若是能施恩于他们,可能这件事就好办了。” 叶庭轩偏头看了唐臻一眼,微微光亮中她的侧面轮廓优雅而美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荧光,显得非常温婉,看得他心中直叹气:“臻臻,你太善良了。” “那倒不是。”唐臻冲他笑了笑,“以柔克刚,总比硬碰硬两败俱伤的强。” “你怎么能做到完全不感情用事?我现在就只想弄死劫掠你的那几个人。” 唐臻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易地而处,我也会想那么做,别责怪自己。其实我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天谴?”叶庭轩习惯于想她之所想,俩人全完是心有灵犀。 而且他也担心白寒城的民生,修路之事如此重要,大家为了推进此事费尽了心思,终于换得一个众人齐心的结果,现在一个地震,一切都打回原形。 唐臻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搞得我都快要相信真有天谴这回事了。” “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信,对吧?”叶庭轩笑笑,“好在这次提前让大家签署了知情书,不然这次肯定要闹翻天,还是你的脑子好用。” “哎呀,别夸我了……” “不是夸,我只是在说事实。”叶庭轩与她十指相扣,“别担心了,出去看看情况再说,大不了从头再来。” 唐臻心里郁闷,可不是嘛,都不知道地里的庄稼什么情况,百姓死伤多少,映月映心、程衍阿湄他们都怎么样了,想想这些,开山路的事,似乎显得一点都不重要。 还是网上那句话说得对,“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只要百姓们安全,总能够从头再来。 叶庭轩手里的藤条烧完了,唐臻就又递给他一根,她看着小火苗再度着了起来,禁不住乐了:“咱俩这样特别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什么?”小叶同学懵了,“火柴?” “也是一个童话故事,讲的是一个在圣诞夜卖火柴的小女孩——” “生蛋?” “……” 黑漆漆的石道特别长,唐臻一边给叶庭轩讲童话故事,一边往外走,她手里那把藤条烧完的时候,发觉前边隐约透过来一些微弱的光线。 叶庭轩没有再拿火折子,他紧紧抓住唐臻的手,激动道:“前面定能出去!” 果然,越往前走,光线越强,他们很快找到了光透进来的地方,那是一道一尺宽的岩缝,足够两人钻出去!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地震后的大山除了树木七扭八歪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灾难的痕迹,其他屹立不倒的大树,反倒在大雨的洗涤下显得越发精神,每一片碧绿的叶子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山上没了路,泥泞崎岖,叶庭轩生怕唐臻摔倒,判断好方向之后,拉着她小心翼翼地走。 既然从山洞里出来,没有被困住,下山就是分分钟的事,唐臻心下稍安,仰头看看灿烂的阳光,心里突然有一种否极泰来的预感。 或许大家不会有事,或许地里的庄稼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毕竟玉米比小麦硬朗一些,还有咖啡树,被种在咖啡苑里,离房屋比较远,而且植株不高,不像大树那么容易倒…… 一切都往好里想吧,劫后余生已经很幸运了。 “对了子昂,”她晃晃叶庭轩的手,“忘了跟你说,生辰快乐。” 叶庭轩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若不是在外面,他真想再次亲吻她:“我在小院里看见你给我准备的……那叫什么?生日蛋糕?” “嗯,还费劲打了奶油呢。”功劳归于铁鹤卫们。 “奶油,是那坨白色的东西吗?” 唐臻点头:“要是弄好了的话,挺好吃的。” “还不错,我尝了。”叶庭轩想起昨晚指尖上沾的那一点白,心里苏苏软软,“很甜。” 像你。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唐臻失笑,“在电动打蛋器没有发明之前,我肯定是不会再做了。” 叶庭轩正想问她为什么,便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呼救声,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 “外边的人能听见吗?!” 两人面色凝重地对视一眼,立刻循着声音跑过去,便看见一块大石下面的缝隙里伸出了一只手,正在卖力地挥舞着。 “别着急!我们来救你!”叶庭轩查看着情况,看来下面是块大洼地,而石头滚下来正好卡在了出口上,导致里面的人被困其中,只要把石头搬开就行了。 唐臻推了推那块石头,忧心忡忡:“咱们两个也弄不动啊。” 石缝里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叶夫人?” 唐臻瞠目结舌:“大当家?” 听到这三个字,叶庭轩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狭路相逢,活该你落在我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sigh……突然发现自己的言情套路,永远都是女孩子先主动亲,男人都比较绅士,希望他们能尊重女性。 哼哼,下次写个狗男人,很主动很刺激,但很狗,然后虐他,哈哈哈~ 第70章 劫后 洼地里被困的正是大当家、二当家和他们的几个手下。 昨日几人被迷烟放倒之后被俘,醒过来发现大势已去,本以为这次彻底栽了,没想到突然遭遇地震,场面一片混乱,捕快们都争先恐后逃命,没有人再去管他们。 好在大家上半身被绳子绑着,腿上没有栓绳,二当家和几个手下相互支撑着站起来,护着大当家就往外跑。 几人边跑边互相解绳,耽误了逃跑速度,从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正赶上地动山摇最厉害的时候,再加上天黑下雨路又滑,一不留神就摔倒了。 他们也跟叶庭轩和唐臻一样,你拉我我拽你,就像一串连在一起的蚂蚱,沿着山坡往下滑,最终掉进了这个洼地里。 能进洼地属实是件好事,至少头上有岩壁挡着,不会被碎石砸着,几人就安心待在这里。 谁知道好景不长,地面还没停止震动的时候,他们又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轰响。 起初大家都觉得没事,躲在这里肯定没问题,等到轰响声近在咫尺的时候,他们才觉得不对劲,已经为时已晚。 一个大大的阴影当头盖了下来,所有的人抱住脑袋,恨不能缩进地里去,“咣”地一声响,他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好消息是没有人被砸,大家都完好无损,坏消息则是大石恰好卡住了洼地的“洞口”,只留了一缕手掌宽的缝隙,把他们堵得死死的,谁也出不去。 在这儿憋了一晚上,天亮之后,他们就开始呼救,呼了一阵子没听见有人声,这才歇了一会儿。 方才听见叶庭轩和唐臻说话的声音,这又迫不及待地喊“救命”,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冤家路窄。 大当家先听出来唐臻的声音,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表明身份。 表明的话,肯定会被要挟,还会被叶典史秋后算账,可若是不表明,回头搜山救人的肯定还是县衙的差役,定然还是会被官府抓个正着。 左右都是被抓,还不如现在说明情况,显得态度好一点,诚恳一点,争取些松动的空间。 但大当家心里也知道,城下之盟没什么好谈的,对方说什么她都得答应。 唐臻没想到在这里能撞见她,担心地问道:“下面情况如何?你们受伤了吗?” “有些轻伤,无妨。”其实大当家现在状态并不好,昨天逃出来的时候,她脑袋被石块砸到过,流了不少血,现在虽然止住了,但仍旧晕晕乎乎,脚也很疼,搞不好是骨折了。 但求救归求救,她不想卖惨。 见老大开口,二当家和其他手下不敢吭声,只能在一旁静静听着。 听说他们都没事,唐臻放了心,若要是有个重伤的,那真是十分棘手。她看了眼叶庭轩,示意由他来安排接下来的事。 “现在情况是这样,我们只有两人,移不开这块大石。”叶庭轩对这帮人没有她那么客气,冷声道,“我俩得去叫人来帮忙,你们且在这里等着吧。” 大当家“嗯”了一声,道:“多谢叶典史出手相救。” 虽然她没跟叶庭轩直接面对面过,但是现在跟叶夫人在一起的人,应该是叶典史本人无疑了。 叶庭轩没吭声,扯着唐臻走远了,确定那些山匪听不见之后,才带了一点抱怨的语气说:“虽然以暴制暴不可取,但也没必要对他们那么客气。” “子昂,其实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唐臻摇了摇他的手,撒娇地说,“其实……是因为大当家长得和我母亲有几分相像,我才对她客气了一些,况且之前在匪窝里,若非她相护,我少不得要吃亏的。” “她护着你,是怕你出了事,她更加难逃罪责。”叶庭轩无奈道,“臻臻,你没有跟这些凶徒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要多些小心。” 他这话说得有道理,现世治安好,唐臻连个坐过牢的人都没有见过,自然是没跟山匪有过什么接触。 人家说得有道理就要听,她立刻乖巧.JPG。 “嗯嗯,之后人怎么安排都听你的,我是想感化他们来种咖啡树的,但是这些人若无心种树,我肯定不会勉强。” 叶庭轩见她松口,稍稍放了心:“她真的长得像你母亲?” “嗯,七八分像吧,昨晚我见到她也吓了一跳。” “臻臻,你决定要留下,就再也见不到你的母亲和弟弟,你……真的甘心吗?”叶庭轩见她提到母亲的时候仍会双目发亮,不由仍是忧心。 万一她将来后悔了呢? 唐臻挽住他的胳膊,认真道:“他们并不记挂我,我的记挂也便没了意义。子昂,人要留在最关心自己的人身边,现在最疼我的人是你,我最舍不得的人也是你,你说我甘不甘心留下来?” 看着左右无人,叶庭轩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认真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会让你永远幸福。” “那我等着看喽。”唐臻冲他弯起眼睛。 两人正要继续下山,没走几步,便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呼喊声。 “附近有人吗?” “有人被困住吗?” “叶典史!叶夫人!” “子昂?!” “臻姐姐,叶典史,你们在吗?” “是广泽和阿湄!” 唐臻和叶庭轩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激动地喊了回去。 “广泽,我们在这儿!” “阿湄!我和子昂在这边!” 下一刻,便有一队人马向他们冲了过来,跑在最前边的自然是苏之湄,程衍被她扯着,总算没有掉队。 兄弟、闺蜜劫后重逢,场面很是热闹,程衍与叶庭轩拥抱,苏之湄和唐臻也抱在了一起,男人们有泪不轻弹,女孩子们激动得红了眼圈。 “臻姐姐,看到你平安就好了!”苏之湄眼泪夺眶而出,“你被人劫走,又赶上地震,真是吓死我了!” 唐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我没事,看到你们都安全,我也放心了。” 程衍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兄弟,命硬啊!” “那必须。”叶庭轩端详程衍,见他白色衣袍上沾了不少灰,追问道,“城里什么情况?村子里呢?” 程衍脸上挂着微笑:“不必担心,城中震得不厉害,房屋都没倒塌几间,确实也有不少百姓受伤,但比起丧命,算是走运多了。郭大夫正带着徒弟给伤员包扎,同时也会统计伤亡情况。” “村里情况差不多,有房子塌了,不过有异样的时候,村子里的狗叫得厉害,把大家都叫醒了,乡亲们觉得不对劲,跑出来查看情况,很多人因为这个躲过了一劫。”苏之湄笑盈盈地说,“我爹娘还有阿洋都没有受伤。” 昨日他俩在衙门里突逢地震,等一切平息之后,程衍安排好城里的搜救工作,便带着苏之湄骑马立刻出了城,直奔乡下。 好在里长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早就组织了部分壮丁和民兵开始搜救。程衍和苏之湄赶到的时候,场面非常有秩序,完全不需要他们操心,两人便直奔了苏家。 看到家人们都没事,苏之湄松了口气,便心无旁骛地投入救援工作。 程衍继续说:“福生还有映月映心他们也都平安,你俩不用担心。还有左大叔,他也没事,我和阿湄回村的时候,正遇上他从山上下来,是他把县衙的人分了两队,一队我们带着,一队由他带领,现在过来搜寻你们和其他被困的人。” 听到这些好消息,叶庭轩和唐臻两两相望,都松了口气。 “昨天一起上山的捕快们,有多少平安下山去了?”叶庭轩关心道。 苏之湄答道:“差不多有六成回了县衙,剩下的不知道是回了家还是被困在山上,左大叔说巡完山再统计。” 唐臻还有心想问问咖啡树的情况,但想来苏之湄和程衍都没工夫过去看,这个相比其他,也是最不重要的事。 叶庭轩看出她的心思,便也不打算在此地耽搁,想要赶紧下山。 除了唐臻关心唐宅和咖啡苑之外,他自己毕竟是典史,要回去和王知县一起主持县衙的工作。 “广泽,苏捕快,后边那块大石下困了几个山匪,你们过去把他们一个不少的都要带回县衙。”叶庭轩指了指大石的方向,“他们大当家在里头,擒贼先擒王,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苏之湄神色一凛:“这也太巧了!” “真是天意。”程衍冷笑,“放心吧子昂,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看住他们。” 唐臻补充道:“阿湄,大当家是女子,身体不太好,你多加照顾她一些,当然,也得提防她使诈。” “臻姐姐,干嘛对她照顾?”苏之湄不满意地嘟着嘴,“这帮人是山匪啊!” “先礼后兵,抓回去我要和她谈招安的事。” “好吧……” 见唐臻交代完,叶庭轩便向程衍、苏之湄还有一干捕快拱手道:“我俩先行下山,诸位辛苦,一定要注意安全。” 道别后,叶庭轩拉起唐臻的手,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开。 苏之湄看见他俩的背影,冲程衍使了个眼色,小声问:“这下他俩总算彻底和好了吧?” “患难见真情啊。”程衍笑道,“怎么能不和好?” 叶庭轩和唐臻到了山脚,见到了在此地守着马匹的衙差,彼此寒暄问候了一番,他俩同乘一骑匆匆往城里赶。 原本叶庭轩怕唐臻担心地里的庄稼,有心带她过去绕一圈,但被唐臻拒绝了。 他俩的庄稼事小,叶庭轩尽快回去履行职务事大,再说,王知县知道叶庭轩上山剿匪,估计现在很是牵挂,还是得快些回去让他老人家放心。 因此,叶庭轩把唐臻往唐宅一放,就策马往衙门那边跑。 唐臻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子昂,注意安全!” “放心!你好好养伤!”叶庭轩扭身对她挥手,“处理好事情我来找你!” 唐宅门房里的铁鹤卫一听见唐臻的声音,立刻拉开大门,看到真的是公主回来了,彻底松了口气,连忙作揖道:“殿下能够平安归来,我等就放心了。” “这次是真的走运。”唐臻冲他笑笑,“听说你们昨晚一起上山去剿匪,大家都还好吗?” “我们几个仗着轻功好,躲避及时,等地震过去了才下的山,兄弟们全都无碍,有几个跟着左大叔去山上救人了,在下和其他人留在这里照应。” 唐臻往院子里走去,点头道:“那便好。” “殿下!” “殿下!” 映月和映心听说公主平安归来,冲出院子,“扑通”跪在了她腿边,尤其映月这个情绪激动的,呜呜大哭,福生跟在后边看着,想扶又不敢扶,最后也跟着跪了下去。 焦玛也汪汪汪地跑过来,它很想往唐臻怀里扑,可惜根本挤不进去。 唐臻一手拉一个,无奈道:“哎呀,别这样,我都平安回来了,不要跪了,怪吓人的。” 映心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殿下,我们不知道山上情况怎么样,真是急死了……” “呜呜呜,殿下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月儿也不活了!”映月哭得很凶,抱着唐臻的腿怎么都不肯起,“你就让我抱会儿吧!” 唐臻:“……” “抱腿算怎么回事,起来抱。”她看见福生,招呼道,“福生,来来来,快把月儿扶起来。” 福生赶紧过来搀映月,同时怯怯地问道:“殿下,我家少爷……” “子昂没事,放心吧,他刚和我一起下山,现在赶回衙门里去了。” 听了这话,福生面上的担忧之色一扫而空,他把映月从唐臻腿上扯下来,拉到一边小声安慰。 唐臻抱起焦玛安抚了一会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四进院几间不甚牢固的小屋塌了半边,好在那些厢房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住,慢慢修葺便好。她自己的主人房倒是经得起地震的考验,除了瓦片碎了不少,其他没有大碍。 她惦记着咖啡树,安抚了众人之后,连屋都没进,衣服也没换,脚步匆匆地直奔咖啡苑。 第71章 惊喜 其实方才映心已经告诉过唐臻,今日农学小吏过来通报过,说咖啡树植株比较矮,没有什么大碍,但她还是得眼见为实才能心安。 进了咖啡苑,农学小吏听到映月的喊声,便赶忙出来迎接。 唐臻免了他们行礼,观察众人:“各位先生可还安好?” 这几个人看起来有些困顿,但精神尚可,手上都沾了泥土,应该是在忙碌。 其中一人引着唐臻往园子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放心,咖啡树受的影响不大,有几棵倒了,小的们正将它们扶起栽好,那些扦插的小苗都在花盆里,地震对它们的影响不大。” 进了园子,唐臻看到那些咖啡树确实一如往常,本来就放了一半的心算是彻底放下了。 “看来城中的确震得不厉害。”她环顾四周,发觉这里的房子也只是屋瓦碎得多了些,并没有倒塌,这大宅院的工程质量还是靠得住。 也有可能是这次震级不算高,只不过她之前在山里,山体裂开和滑坡显得更吓人一些。 映月在旁边说:“不过听别人说,古苍山那边震得更严重,好在县城和村子都离它比较远,没有受到波及。” 唐臻点点头,心想现在也没有地震局可以汇报数据,这些就不管了,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专注灾后重建吧。 也不知道地里庄稼还能剩多少,实在不行,这次皇帝爸爸拨款下来,只能先当赈灾款,反正地震这事儿王知县也会向上汇报的。 应是叶庭轩通知了郭御医,老头提着药箱自己跑来了唐宅,给唐臻诊治过,发觉只是外伤,才松了口气。 唐臻包了伤口就放他离开,督促他去找叶庭轩去诊治。也不知道小叶同学脑袋现在怎么样了,撞了头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能拖。 她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被掳、地震、表白,桩桩件件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心中连连感叹这戏剧性是真够呛。 以前演戏不觉得,现在活在戏中,觉得真是折腾。 果然平平淡淡才是真! 唐臻一边想着,一边晕乎乎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了叶庭轩的声音。 “臻臻,醒醒。” “唔……子昂?”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叶庭轩的脸,下意识地就笑了:“什么时辰了?你的事都忙完了?” “山上救援井然有序,伤亡数字还在统计,部分山匪也被抓回来了,都关进了县衙大牢。”叶庭轩握住她的手,神情有些激动,“但我来叫你,是因为别的事。” “拉我起来……”面对自己男朋友,唐臻莫名很想撒娇。 嘿嘿嘿,好奇怪,她以前不会的,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没有宠爱自己的人。 有人疼的话,撒娇都能自学成才。 她故意一点力气不用,身子往后沉,叶庭轩怕她腰上没力,不光拉着她的手臂,还去圈她的腰。 唐臻一下子就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哈哈哈哈!” 叶庭轩:“……” 互通心意之后的臻臻举止确实大胆,更加喜欢了怎么办! 但是小叶同学没有领教过现代女性的不拘小节,这么一来,反倒是他不好意思,耳根和脸颊都隐隐发烫。 “什么事呀?”唐臻还没有完全醒,脸埋在他肩膀上嘟嘟囔囔,“……肯定是好事。” 叶庭轩像哄孩子似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好事,但是得你亲自看才够震撼,怎么样,走吧?现在快到申时末了,再睡小心晚上睡不着。” “走啊,跟你去看。” 唐臻本打算小憩,没有换寝衣,她拿湿帕子擦了把脸,清醒过来,就和叶庭轩离开了唐宅。 两人共乘一骑,叶庭轩稳稳地抱住她,快马加鞭地往城西门赶去。 “要出城啊?”唐臻看着路的方向,有些惊讶。 叶庭轩抿唇笑:“嗯,美景在城外。” “那我拭目以待了。”唐臻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 马儿很快出了西门,看样子是往古苍山那边赶去。 唐臻突然想起映月说的话,问道:“对了,古苍山这边是不是地震很严重?有伤亡吗?” “巧得很,昨夜并没有人翻山,这边虽然震得严重,但并无人员伤亡。只不过山上掉落了不少大石,等腾出人手再过来清理。” 叶庭轩一勒缰绳,降了马速,伸手遮住了唐臻的眼睛:“快到了,先捂住你的眼,等会儿给你看惊喜。” 唐臻抿唇一笑:“这么吊我胃口,一会儿若要是不够惊喜怎么办?”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你怎么办。” 叶庭轩这句话是在她耳边低声说的,低沉的嗓音钻进唐臻的鼓膜,刺激得她的心突然酥了一片。 噫……小叶同学,还挺会的嘛! 唐臻的脸有点发烫,也不知道捂着自己眼睛的叶庭轩觉察到没有。 不管了,问就是太阳晒的! 马儿在路上缓慢溜达着,她在心里计时,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便感觉到叶庭轩将马勒停。 “到了?”唐臻迫不及待。 叶庭轩“嗯”了一声,把手拿开:“睁开眼吧,我的公主殿下。” 唐臻被他的手捂得眼有些迷糊,只见面前有光从山体中间透了过来,具体情况还看不真切—— 什么?! 她拼命揉了揉眼,再度看了过去,这次她确定自己没看错,眼前的山体,真的裂开了! “子昂,这是……”唐臻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叶庭轩。 叶庭轩同样满面笑容,从身后抱住她:“你看得没错,是这次地震把古苍山的这个位置震裂了,留下了一道裂缝,只要再加以开凿,就是一条极为便捷的、通往山外的道路!” “臻臻,这次只是意外,绝对不是天谴!” “太好了!我要过去看看!”唐臻激动道。 叶庭轩下了马,伸手把她抱下来,两人手牵手地顺着斜坡走到那处裂缝前。 这一段不是他们过来时曾经滑过草的缓坡,而是旁边相对陡峭的山体,此刻从山的中段往下,裂开了条横切面大约为锐角三角形的缝隙。 唐臻想凑近看,但叶庭轩怕附近仍会有山石落下,不许她过去。 她看着眼前的裂缝比划了一下,兴奋道:“这个口子不窄,目前至少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将来顺着它开凿之后,并行两辆马车不成问题!” “不错,之后我便命人去请一些有经验的师傅,看看此处该怎么规整,首先就是要保证此处不会坍塌,再着手拓宽道路。” 叶庭轩在唐臻的手背上吻了吻:“这个惊喜如何?” “实在是太棒了!”唐臻使劲儿晃了晃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这下真是省了不少功夫,还省了不少钱!若是父皇拨了款,那部分钱可以直接用在百姓身上,算是赈灾款!” 叶庭轩点头道:“若是这笔款项能够下来,也足以弥补地震灾害的损失,接下来除了振兴农业,也终于可以发展商业了!大山再也无法阻止白寒城的发展!” “真是太棒了!本以为要好几年才能实现的目标,现在‘嗖’一下快进了这么多,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唐臻依偎在叶庭轩身边,激动地感叹,“上天待我们不薄!” 之前对于“天谴”、“开山路”所有的担忧都消失于无形,唐臻和叶庭轩看着这条裂缝透进来的光,就像看着希望本身,心里的兴奋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看完这个惊喜,两人便回了县衙,因为叶庭轩说,山上的那些山匪都抓了回来,唐臻决定去跟大当家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令她欣慰的是,昨日上山参与剿匪的捕快们全都被找到,只有一些人受了伤,没有人死亡,看来这段日子的训练还是卓有成效。 山匪的情况就比较不乐观。 含大当家、二、三当家在内,一共有十几个人被抓回来,另外有六人在地震中死亡,尸体已经被找到,还有八人失踪,左横秋另派了几个捕快轮班在山上搜寻,希望还能找到生还者。 从山上下来之后,程衍一直在县衙待着,等待派出去的人手回来汇报各方面的数据,做好统计,将来好写明奏折往朝廷汇报。 唐臻和叶庭轩先去见过了他,总算对目前的情况有个大体的了解。 “几个村里总共倒塌房屋三十六间,现在已经将这些人转移到了山神庙、丰收爷爷祠堂和社学这几处地方安置;” “总共死亡人数十二人,受伤三十八人,其中轻伤二十五人,重伤七人,郭御医带着他的徒弟们已经在尽力救治了;” “农田也略有毁损,大多是因为地面裂缝,以及有地下水上涌将农田漫灌,共计有八十余亩地遭受灾害。”程衍顿了顿,郁闷地看看他俩,“咱们仨那二十亩地都遭了灾,心血都没了。” “这下你也体会到农户们遭受天灾的滋味了吧,辛辛苦苦种的地,最后颗粒无收。”叶庭轩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等把地都整好了,咱们再种别的。” 唐臻听了这个数字,心下稍安:“我们的地是种来体验生活的,没了就没了,只要能分担农户们的损失就行。” 苏之湄这会儿一脸疲惫地从外边进来,抱住唐臻:“臻姐姐,我好累啊……” “快歇着,你和广泽昨夜就没合过眼,今天又城里城外、山上山下的跑,能不累吗。”唐臻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程衍从面前的壶里倒了满满一杯咖啡,端给苏之湄:“阿湄,喝点咖啡提提神。” 苏之湄本就口干舌燥,接过来一饮而尽。她以前还嫌咖啡苦,近日里跟着程衍学喝黑咖啡,倒也慢慢习惯了,能品出咖啡中的微酸和回甘。 她家的庄稼受影响不大,只有三亩地有损伤,大部分玉米植株已经非常茁壮,这一天下来,所有的农户都在地里忙活着,试图将倒地的庄稼重新种回去,苏父苏母也一样,好在总算损失不大,令人欣慰。 “你好好歇会儿,我们不打扰你了。”唐臻拉着叶庭轩离开,她不想影响小情侣互相安抚,也急着想去见大当家。 等他俩一走,程衍拉着椅子,把苏之湄拉到自己身边。 上午两人一起从山上下来,之后就各自忙碌,算起来半天没有见面。方才他看见苏之湄满脸倦容,脸上还不知道从哪里蹭了灰,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心里就疼得慌。 “是不是很累?”程衍捉住苏之湄的手,替她揉了揉。 “唔,感觉一闭眼就能睡着。”苏之湄穿着捕快制服,大大咧咧把腿往程衍腿上一搭,“用不着揉手,脚才疼呢。” 程衍轻笑,抓住她的脚腕,一手作势要去脱她的靴子:“我可以给你捏脚,就怕你不好意思。” 苏之湄讪讪缩回脚:“是不太好意思,这次放过你。” “去榻上歇一会儿吧。”程衍指了指墙角的软塌,“我帮你搬个屏风过来挡着,等回头忙完了咱们一起回去。” 苏之湄家里房子塌了一角,那一角正好是她的小房间,她确实“无家可归”,今晚也只能先去唐臻那里休息。 她看了看那软塌,欣然同意:“好啊!” 也算陪着广泽一起办公,很踏实。 苏之湄正要起来,不料程衍起身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哎!你行不行,别把我摔了!”小丫头吓了一跳,整个人僵直,抱着程衍的脖子不敢动,生怕掉下去。 程衍稳稳抱住她,笑道:“别看不起人,我最近跟着子昂练臂力,不至于你这么瘦的还抱不动。” 苏之湄也感觉出来,程师爷的力气也没那么小,她一不紧张,立刻就体会到这种姿态的甜蜜,只可惜房间太小,程衍没几步就走到了榻边,将她轻轻放下。 “好好睡。”程衍撑在枕边,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苏之湄“嘿嘿”坏笑:“要不要一起啊!” 程衍满脸无奈,刮了刮她的鼻尖:“别招我,睡吧。” 他正要起身,不料苏之湄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近前,小声说:“要亲亲。” 这丫头小花猫似的脸看起来颇为可爱,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的眼睛目光迷离,满含水雾,与平时机灵的模样完全不同,确实还挺招人的。 见程衍缓缓低头,苏之湄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程师爷正要吻下去,却见苏捕快的脸突然往一旁侧了侧。 好嘛,还真是闭上眼就能睡着。 第72章 醒悟 叶庭轩把唐臻送到了女牢外。 他很想陪着唐臻去跟那个大当家谈判,但无奈事情繁忙,加上方才走开了一会儿,现在许多人都等着要跟他汇报情况,他还得去跟王知县议事,确实走不开。 唐臻便推他走:“你忙你的,我去见她,两个女人更好沟通。” “臻臻,山匪巧舌如簧,你千万别太过相信她。”叶庭轩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一心想劝他们走上正路,但他们野惯了,未必愿意被人管束。我怕你被她欺骗。” 唐臻笑道:“知道啦,你放心吧。若她死不悔改,我也懒得费口舌。” “嗯,别谈太久。”叶庭轩临走前,叮嘱旁边的衙役,“护好殿下,如果那人口出恶言,就把殿下带出来,莫要让她污了耳朵。” 两名衙役立刻拱手:“是!” 唐臻冲他甜甜地笑了笑,福了一福:“相公慢走!” 叶庭轩:“……” 要不是有人在,真想把她抓过来使劲亲! 地震使得女牢这边屋瓦皆碎,屋顶上露了一个两尺左右的窟窿,县衙目前人手都在外面跑,一时顾不上修葺,只好先用篷布在外面盖了盖,左右现在气温不低,有个洞还能通风。 这会儿篷布被风吹起,一个衙役抬了梯子过来,准备爬上去紧固。 剩下的一个衙役和两个狱卒跟着唐臻进了女牢,两个搬桌子,一个搬椅子,嘁哩喀喳地扰乱了这里原有的安静。 女牢里只有大当家一个犯人,她被关在头顶屋瓦完好的一间牢房里,正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被这声音吵得不耐烦,她撩起眼皮看过来,一眼便看见了身穿淡青色袄裙的唐臻。 她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兀自轻轻摇了摇头。 唐臻坐在牢房门外已经摆好的椅子上,端详着大当家。 看来已经有人帮她医治过了,头上的伤被白布条包裹着,微微渗出了一些血迹,身上也已经换了囚衣,脸也擦干净了,清清爽爽的看着状态还不错。 应该是阿湄做的,这丫头虽然讨厌这个大当家,但做事很是周到。 唐臻还没开口,大当家先吭了声,没前没后地直接问:“县衙里安排女捕快,是你的主意?” “嗯?”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唐臻一怔,点了点头,“是啊。” “为何要这么做?” “若捕快衙役都是男子,女囚太容易被侵犯了,女子应当由女子来看守。只不过现在能愿意出来做狱卒、衙役的女子还是太少,将来我会想办法再扩充一些。” 大当家沉默片刻,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唐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准备开始自己的谈话。 “大当家,我心里想的什么您也清楚,我就不再赘述了,今天来就想等你拿个主意。”她缓声道,“山匪肯定是不能再做,如果诸位不肯靠自己的双手过活,那就只能将大家按律法办。哪条路好走,您自己心里清楚。” 大当家面露不解:“叶夫人,你为何执意要让我们跟你种咖啡树?我们的死活,与你何干?” 被问到这么一句,唐臻也愣了。 难怪对方不愿配合,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想当然,对他们这帮匪徒而言,美好得过于不真实。 这些见惯了人间丑恶的人,自然不会相信。 “说来很简单,因为惩罚并不是目的,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才是目的。一旦大家生活幸福,人人有尊严,谁还会去作奸犯科?”唐臻语气坚定,“或许你不信,我就是这么想的。” 大当家嗤笑一声:“所有人?你这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皇后娘娘,心怀天下苍生。” 唐臻:“……” 听着话是有点大,但道理总没错吧,普通人就不能有这样的抱负吗? “难道你愿意被问罪,然后被流放?”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自己给对方的明明是一条最好的路,为何大当家就是不肯答应。 大当家沉默,片刻后才道:“叶夫人,你应该念过书,知道一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自由日子的人、整天不劳而获的人,一时间如何心甘情愿靠种地过活?” 她语调低沉,可这番话却突然惊醒了唐臻。 唉!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要不然现世有劳动改造呢?犯了过错的人,先要用规矩约束,让他习惯于规矩,才能慢慢适应正常的生活。 而自己试图将山匪瞬间变良民,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我不愿意答应你,是因为我了解这帮兄弟的秉性,他们不可能老老实实跟你种什么咖啡树。”大当家缓缓道,“即便答应也是假的,想骗你放他们离开罢了。” “除非你派人把咖啡庄园团团围住,派高手看管,或许这样才能让他们在里头干活,但这也绝非出于自愿,他们只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跑。” 唐臻心道,这他娘的就是劳动改造啊! 话说到这儿,她也不需要大当家再说什么,心下已经明了,劝山匪改头换面勤劳致富,这种方法完全行不通。 既然这样,她也没有必要再强迫对方,所有的人只能交由叶庭轩,按大曜律法处置。 不过,大当家能跟她说这番话,已经算是掏心掏肺了,而且从昨日相遇之后,唐臻就觉得她并不像是普通山匪,说话有理有据,不像是粗人,听她方才引用的那句话,至少也是念过书的。 那她是怎么成为了大当家呢? 手下那一窝男人,是怎么心甘情愿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 或许是前任大当家的遗孀? 想到这里,唐臻好奇地问:“大当家,我可以问问你是为何来做山匪、又为何成为当家,还能把手下那帮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吗?” “呵,叶夫人定是生于富贵之家,跟我们这样的人说话还这么客气。”大当家冷笑道,“这有什么不能问的,就算你不问,叶典史也会让人把我祖宗三代都扒出来。” 唐臻:“……” 呐,好吧,你说得都对。 “我本姓秦,名慕青,家中小门小户,也确实念过几年书。我男人是原本的大当家,姓丁名栾,原是武林中人,后被栽赃陷害,与人结下仇怨后无处躲藏,才来了这白寒城的匪帮。” “而我当年家中突逢变故,家破人亡,只剩下我一个人,被当时的山匪头子劫掠上了桐影山,要抢我做压寨夫人。当时我先夫才落草不久,本就看不过那些人的做派,正准备想办法离开,谁知就撞见了我被山匪头子强迫。” “他本就功夫极高,当下便出手将山匪头子诛杀,同时也打服了剩下的人,大家纷纷视他为当家,他思考许久,决定留下,一来可以藏身,二来身为当家,还可以约束这帮人。而我,本就无处可去,暂时留在山上,想要拜他为师,学拳脚剑法,渐渐与他产生了感情。” 大当家说到这里,唇边绽放了一个幸福的微笑:“没想到最后还真成了‘压寨夫人’。” 看着她的笑容,唐臻完全能够想象到,当时大当家夫妻二人之间多么的恩爱,才能令人在多年后想起往事的时候,还能露出这样少女怀春般的笑容。 “那他后来……”是怎么去世的? 大当家叹了口气:“白寒城此地不知道怎么回事,如同遭遇天谴,经常爆发一些灾害,几年前连降大雨,导致我们当时的院子遭遇泥石流,那夜的情况比昨夜还可怕,是我先夫凭一己之力,救出了大多数的兄弟,而他,却……” “我们做匪的人,最讲义气,所有的兄弟领了我先夫的救命之恩,便奉我为大当家,表示要听从我的号令。”大当家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我当时痛不欲生,本想随他而去,有一日却梦到他,他说让我好好活着,要像他那样,约束好现在的手下。” 明白了,唐臻终于明白,为何这帮山匪实际上很少作乱,是因为不管丁栾还是秦慕青,都在有意管着他们。 但管又不能管得太严,以免过犹不及,只能偶尔松松手,保证大家能过活。于是在这两人管束的十余年间,山匪们也被管懒了,得过且过,是以也不怎么闹事。 “我与这些兄弟相处了十多年,彼此都像亲人一般,自然是不愿见他们被官府捉拿。”大当家淡淡道,“可我也知道,这种平静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他们是顾念我先夫的救命之恩,因此老人儿还能听我的话,但新来的……越发不服管束。” “烧你的咖啡苑、在河边偷袭你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到他们把你掳上山,我更加觉得事情不妙——但此事也是一个契机,他们早晚会犯更大的事,不如就凑这个机会,被官府捉拿,以免变成白寒城的隐患。” “做坏事的人,始终要付出代价。叶夫人,这个道理我懂。” 从女牢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这是地震之后的第一个平静的夜晚。 天空就像深蓝的缎子,星星则像被钉在上面的钻石,璀璨而绚烂,令人心生感慨,一如现在唐臻的心情。 听大当家说完,她就像看完了一段《感动大曜》的纪录片,丁栾与秦慕青夫妇俩做的这事,虽然是不合律法,但他们搭上一辈子的幸福,总算在律法和人情之间选择了一条折中之路。 尽管这个方法并不可取,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臻臻!” 唐臻站在监狱院子里,仰头看着天发愣,叶庭轩匆匆过来看到这一幕,担心坏了,几步跑到她面前,将她拥进怀中。 “怎么待了这么久?”他不放心地捧起唐臻的脸,观察她的神情,“她没说什么难听的吧?” 唐臻笑着摇摇头:“没有,子昂,我听了大当家的事,心里很感动。” “感动?”叶庭轩微微蹙眉,满脸都写着“你莫不是被她驴了”。 “嗯,边走边说。” 监狱离典史衙不算远,好在这事也不复杂,唐臻三言两语便说完了,叶庭轩也陷入了沉默。 这秦慕青说的话,找旁人佐证一下便知真假,包括丁栾其人其事,也是能够打听出来的,秦慕青没必要说谎话。 而且叶庭轩也相信唐臻的判断,这位大当家,确实不是什么坏人。 更令他欣喜的是,臻臻终于放下了要劝山匪勤劳致富的想法。 若是被逼为匪,那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这些人分明是自愿为匪,要他们每日辛苦劳作、等待丰收,那简直不可能。 “既然不招安,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仍是要问唐臻的意见。 唐臻想了想:“辛苦你分别审问他们,那些新来的、不服管束的,尤其是之前放火、放箭又掳人的,该法办法办,但像秦慕青及她口中比较安分守己的老人儿,若是愿意过安定日子,可以留下来观察一下,若是悔改之意出自真心,自然还是引导他们向善的好。” “好,此事我会跟王大人商议后再决定。” 进了办事房之后,叶庭轩把门一关,抱着唐臻就吻了下去。 唐臻刚听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心中正甜,便也仰头尽情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只是吻着吻着,唐臻忽然觉得不对劲,怀里这个叶典史,怎么顺着她的嘴滑下去了?! “哎——” 她可托不住一个男子,“咣”一声,叶庭轩压着唐臻,倒在了地上。 “子昂……哎哟!” 程衍和苏之湄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师爷眼疾手快,拿扇子挡住了苏之湄的眼睛:“非礼勿视!” 苏之湄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开程衍的扇子:“臻姐姐,你们……你们也太猴急了吧!” 唐臻生无可恋地从叶庭轩身下伸出手,对他们招了招:“快来,子昂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叶同学后脑勺还有个包呢…… 第73章 蜜意 程衍和苏之湄一听叶庭轩是晕倒了,立刻冲进来将他从唐臻身上抬下去,搬到了角落里的榻上。 “是不是太累了?”苏之湄想起之前的事,不好意思地看了程衍一眼,“我方才也睡着了。” “不是,他脑袋后面撞了个包。” 唐臻伸手去摸,感觉那个包比早上自己摸到的时候又大了些,又去抚摸他的额头,这才觉得烫手。 “他发烧了!阿湄,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去请郭御医过来!” 苏之湄转身就往外跑:“这就去!” 唐臻内疚得很,方才只觉得他身上热热乎乎的,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 可怜的小叶同学,昨天一宿没睡,连夜上山救我,还遭遇地震,摔进山洞里,当了人肉垫子,好不容易下山,又一直忙着救灾的事,东奔西跑,这能不发烧吗?! 程衍不悦道:“这人怎么也不说一声,问他一直说没事,看他表面确实都是轻伤,我也没多问。” 叶庭轩安静地躺在榻上,他确实是累坏了,从山上下来,就在衙门里换了件外袍,其实里衣都还是是被体温烤干的。 很多事需要他去张罗,虽然头很疼,但他觉得这点伤没什么,等事情都消停了,好好睡一觉自己就能好,用不着看大夫。 然而这一天的劳累积攒下来,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在最关键的时候晕倒了。 也不知道是受凉发烧,还是因为体内有炎症才发烧,但好在现在天气也不冷,唐臻没有给他往身上盖厚被子,她和程衍将叶庭轩的外袍和里衣解开,叫人烧了热水,先帮他擦了擦身体,又打来井水,将几块帕子浸湿,放在他的额头、颈部等处,帮他物理降温。 “臻臻……”叶庭轩眉头紧蹙,轻声呼唤。 唐臻立刻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儿!” 叶庭轩并没有睁眼,这只是他在昏睡中发出的呓语。 程衍深深叹了口气:“子昂就是这样,总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自己的事就不怎么上心。他简直就像是为别人活着,有时候看着实在令人生气。” 唐臻轻轻抚着叶庭轩的脸,心疼道:“以后他知道我会为他心疼,他应该会学着好好照顾自己了吧?” “恕我直言,殿下,你和子昂是不是……”程衍看着唐臻这关心的模样,试探地问道。 唐臻仰头看了看程衍,眼里含着泪花:“嗯,我俩以后不用再假装,我们是真的——程师爷,我是不是、是不是太折磨他了?” “殿下不必多虑。”程衍打心眼儿里为挚友感到高兴,“殿下是慎重的人,自然顾虑良多。您有顾虑,说明您对子昂也感情也很深厚,现在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两人都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唐臻无声轻笑,眼泪从眼眶中低落,她心想,但愿吧,但愿从此之后一切都能平安顺遂。 她紧紧握住叶庭轩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指。 快点好起来啊,不许在同一天里,让我为你担心两次。 程衍望着唐臻神情中难以掩饰的焦灼和担忧,心中感叹,殿下,子昂真的很喜欢你,他从未那样喜欢过一个人。他这辈子没有得到过多少爱,这已经是他仅有的东西了。 你身在高位无所畏惧,可请你一定不要辜负他。 苏之湄带着郭御医匆匆赶来,唐臻擦擦眼泪,和程衍一起起身让开。 “殿下莫要担心,老臣这就为叶典史诊治。”郭御医检查了一下叶庭轩的情况,当即打开药箱,拿出银针来给他扎上。 上午时分,唐臻接受郭御医诊治的时候,其实已经把两人的遭遇都说了一遍,无奈郭御医到处也找不到叶典史的身影,便也没来及为他检查。 现在根本无需多言,很快他就诊明了病因,此时叶庭轩也被针灸给扎醒了,缓缓睁开眼睛,开口还是叫唐臻的名字:“臻臻……” “我在我在!”唐臻低头在他被手帕浸得冰凉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真是个傻瓜!” 她这举动令在场所有人皆为震惊,郭御医还有话没说,不好离开,只能侧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程衍微微勾唇,拉着满脸姨母笑的苏之湄离开了办事房。 叶庭轩淡淡笑了:“我没事,别担心……” “有事没事听大夫的,郭御医,你来说吧。” “哦……”郭御医这才敢把脸转过来,他恭敬地向唐臻和叶庭轩行了礼,才道,“叶典史此次晕倒,不过是因为太过劳累,再加上头部瘀伤所致,接下来好好休养身体,待瘀伤散去便没有大碍了。” 唐臻心想,估计可能还有轻微脑震荡,但以现在的科技手段肯定检验不出来,之后几天还是得好好照顾他。 “听见了吧,我没有大碍。”叶庭轩不知道唐臻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手,“别担心。” 唐臻点头道:“我才不担心你,你又高又壮的,发着烧老虎都能打死几头。” 叶庭轩:“……” 这听起来很奇怪啊!不像是夸奖,应该不是吧…… “这几日去我院里住,好让人照顾你。”唐臻给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回头吩咐人在我书房里放一张床,你就住那里,方便我照看。” 叶庭轩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这实在是于礼不合,他瞟了眼恨不得变得又瞎又聋的郭御医,虚伪地说:“这不太好,我还是回去住吧,这点小伤没什么问题。” “我有问你意见吗?”唐臻瞪他,“就按我说的办。” 叶庭轩抿唇笑了笑 ,拉起唐臻的手,与他自己的手一起做了个揖:“下官遵命。” “啊……那个……殿下、叶典史,老臣先去煎药了,暂且告退。”郭御医躬身拱手,提着药箱迈着小碎步飞快地逃出去了。 唐臻和叶庭轩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先是一怔,接着面面相觑,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叶庭轩手指在唐臻手背上划来划去:“臻臻,野啊……回头把老郭头吓着了可怎么办?” “嘁,他见多识广,能吓着才怪。” 唐臻抬手摸着叶庭轩额头的帕子不凉了,重新拧了一条给他敷上,接着又问:“渴吗?给你倒杯水喝。” “不渴。”叶庭轩拉着她的手不放,眼巴巴地看着她,“……你能不能,陪我躺一会儿?” 唐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促狭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叶典史,不是于礼不合来着?” “那是大曜的礼,太守旧了,不好。”叶庭轩理直气壮,“还是臻臻你那个时代的‘礼’好。” “我看你就是什么对你有利,什么就好。” 叶庭轩更加理直气壮:“趋利避害,人性本能。” 他往榻里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地方,冲唐臻一挑眉。 “我不。”唐臻故意逗他,“一会儿广泽和阿湄进来该怎么办?”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俩比我俩还野呢?”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唐臻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俩咋了?程师爷是个读书人,不能乱来吧?” 叶庭轩眼角往旁边觑了觑,意思就是“躺过来才告诉你”。 唐臻假装被他拿捏,乖巧地躺下,两人枕着同一个枕头,面对面你看我我看你。 鼻息相闻,叶庭轩觉得他的臻臻身上好香,情不自禁凑过去就要吻她。 唐臻及时伸手挡住:“诶!脑震荡不要太激动。” “什么脑震荡。”叶庭轩捉住她的手挪开,“方才没亲够就晕了,现在要讨回来。” 唐臻往后撤了撤脑袋,离他远了些,笑道:“脑震荡就是脑袋受到外力撞击产生的脑损伤,搞不好还有很多淤血哦!情绪一激动,血管就会收缩,血压就会升高,你脑子里那些瘀伤的血管可能就会‘噗’地一声爆掉!” “哦,好可怕呀。”叶庭轩装出一副恐惧的样子,“更要亲亲来安慰了怎么办?” 唐臻看他的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演技真是太好了!你要在现世,绝对是个好演员!” “何为演员?” “就是现在的戏子,但在我们那里是正经职业。”唐臻盯着他的眼睛,“你会看不起戏子吗?” 叶庭轩脑袋疼,不敢摇头,便摇了摇食指:“自然不会,都是凭本事吃饭,有什么可看不起的。” “你这个思路很正确,赏你一个亲亲。” 唐臻主动地凑过去,在他唇上吻了吻。 叶庭轩不悦:“就这?” 唐臻把他的嘴巴捏成鸭子嘴,笑道:“你就知足吧,色中饿鬼。” 叶庭轩其实也没有那么急,他不过是想多和唐臻亲近亲近,于是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本想着与她额头贴着额头,无奈自己脑门上还有个冰凉的帕子,不敷怕退烧慢,敷了又怕冰着唐臻,只能非常不情愿地与她保持了一点距离。 “臻臻?” “嗯?”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叶庭轩小心翼翼。 唐臻眯着眼看他:“是不是想问我原本长什么模样?” “真是冰雪聪明。” 这个问题在叶庭轩脑海里盘桓多日,他想问又不敢问,怕唐臻不高兴。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偏偏没问这个,隔了这么多天,真能忍得住。”唐臻调侃道,“万一我是个丑八怪怎么办?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 叶庭轩垂眸,睫毛挡住眼神:“我有这么肤浅吗?” “嘁,世人本就肤浅,别装。”唐臻捏了捏他的脸,“我也是最开始觉得你帅,才慢慢喜欢你的。” “那我比臻臻强一些,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叶子昂,你可真敢说!你明明就是看中了公主的美貌!”唐臻踢了踢他的脚踝,“撒谎啊,害不害臊!” 叶庭轩两腿夹住她的腿:“你说嘛……我想知道你原本的样子。” “这怎么说?难道要像描述犯人相貌那样吗?”唐臻确实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更具体。 “不用,随便说说就行。”叶庭轩描摹着她的眉,“眉毛是什么样的?” “和这差不多吧。” 叶庭轩的指尖轻轻滑落在她的眼尾处:“眼睛呢?” 原身公主是又大又圆的杏眼,显得很是娇俏可爱,姚臻臻的眼睛没有她那么大。 唐臻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凤眼,不太标准。” “鼻子呢?”叶庭轩吻了吻她的鼻尖。 “也跟现在差不多。”唐臻笑道,“我的嘴唇稍稍厚一些。” 叶庭轩手指按了按她的唇,目光灼热:“厚一点的,亲起来感觉定是很好。” “别瞎想了,这辈子你是看不见了。” 唐臻笑了笑,沉默片刻,随即鼓起勇气道:“子昂,我在现世,是个演员。” “哦?”叶庭轩只是微微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那臻臻一定很漂亮,戏台上那些人,可没有一个相貌丑陋的。” 其实唐臻也没有特别因为自己是演员而觉得有什么不好,她是有些担心叶庭轩在意,但转念又会想,那是封建糟粕,她不该自卑。 总之想法说不太清,有点自卑,却也没那么自卑。 可能是怕叶庭轩看低她,但如果叶庭轩因此而看低她,那这个人也并不值得她喜欢。 唉,喜欢一个人,好像就有点变得敏感了。 叶庭轩拿掉额头上的帕子,伸手把唐臻搂进怀里:“臻臻,别多想,我不想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只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和你长什么样子,做什么事没有任何关系。” “这还不冠冕堂皇?”唐臻小声笑,“都快说成标准答案了。” 叶庭轩捧起她的脸,忍不住又轻轻吻住了她。 感谢这个奇怪的穿越系统,将臻臻送到我身边。 臻臻,其实如果你不愿意留下,我也是愿意跟你而去的。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腻歪腻歪~ …… 注:脑震荡那段是臻臻故意开玩笑,不具备任何医疗参考价值。但真脑震荡了也确实不要激动,谨遵医嘱。 第74章 不虚 唐臻被叶庭轩抱在怀中,心里是无限安稳,仿佛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感觉。 叶庭轩本就疲累,有伤又发烧,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唐臻分明听见他肚子里饿得“咕噜噜”直叫,这人也没有醒过来。 今日忙了一天,定是也没怎么顾上吃东西,唐臻想出去到附近社学里找御厨给他弄点吃的。 小叶同学又忙又累,还要挨饿,实在是太惨了。 古代没有电话没有外卖实在是太不方便! 可是她并不敢乱动,怕一动会吵醒对方,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居然也跟着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叶庭轩第一个睁开眼睛,唐臻则是被他吵醒的。 她没有小叶同学习武之人的警觉,而是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猛地一僵,然后紧紧箍住自己的腰。 就像是怕她消失似的那样下意识抱紧。 唐臻被这一连串动作吓了一跳,才睁开双眼,当即就对上了小叶同学的眼神,那里面的惊慌似乎还不曾全都散去。 “子昂……”她心口有些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刻外面传来了苏之湄的声音:“再敲啊,他俩肯定都饿了。” “万一……”是程衍欲言又止,“你忘了之前我们撞见什么了?” 叶庭轩:“……” 方才苏之湄和程衍离开,也觉得饿得慌,跑到社学里去找饭吃。 白寒城内没有饭馆,社学后厨简直就成了他们的食堂,好在他们平日里跟御厨大哥们都处得很好,大家也都愿意帮他们忙。 再说一听要给公主和未来驸马做吃的,御厨们自然也是毫无怨言。 在宫里当差,随时都有可能要开伙做饭,在这里每天三顿定时供应,实在不要太舒服! 苏之湄和程衍吃完饭,就提着食盒返回,只不过看见办事房的房门紧闭,程衍脑中产生了一些联想,是以才有方才的对话。 “有什么万一的,叶典史都那样了,还能跟臻姐姐亲热吗?”苏之湄不解。 程衍心想,丫头,你对男人真是一无所知。 “你不敲我敲,再说这天色都这么晚了,也得把他俩叫起来回家去睡。” 苏之湄抬手就要敲门,一下子就被程衍给按住了:“再等等——” “广泽,你们在门口吵吵什么呢?快进来吧。”里边传来叶庭轩的声音。 听到这话,苏之湄得意地冲程衍挑挑眉,推开房门进去。 房里两人自然已经下了床,唐臻看到苏之湄手里的食盒,高兴坏了。 “正愁怎么弄点饭呢,你们就来了,可真是及时雨!”她抱了抱苏之湄,“太贴心啦!” 苏之湄把食盒放在桌上,笑嘻嘻地打开:“那当然,我这么善解人意,还特意跟御厨大哥说做些好吃又好消化的,臻姐姐,叶典史,快来吃吧。” 顾及叶庭轩还在生病,这里有瘦肉粥、手擀面,还有几碟小菜,都是清淡适口,闻起来都挺香的,唐臻已经忍不住食指大动了,和苏之湄一起把碗碟端出来。 另一边,程衍审视唐臻和叶庭轩,见两人衣衫齐整,给了叶庭轩一个“你不行”的眼神。 叶庭轩:“……” 是时候重新认识认识这个朋友了! “郭御医怎么说?”程衍问道。 叶庭轩坐在桌边:“累的,没事,歇几天就好了。” 看他俩面色平静,程衍也猜出他应该是没有大碍,这便放了心。 两人刚要吃饭,外面又有郭御医的徒弟风风火火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房内有些闷,门没有关,那小徒弟直接在门口叫道:“叶典史,师父让我给您送药来!” 这一副药是直接煎好了的,被装在了葫芦里,另外食盒中还有好几副包好的药,大概一天的分量,让叶庭轩带回去。 “师父说了,典史大人若有些头晕恶心实属正常,明日晚间师父会去大宅那里再为大人诊脉。”小徒弟不过十六七,人生得十分机灵,是最得郭御医重视的一个。 他同样不知道唐臻是公主,因此有话还是只冲叶庭轩说。 唐臻替叶庭轩接过食盒,夸了小徒弟几句,给了他些赏钱,小孩连声谢过典史夫人,一溜烟跑了。 程衍坐在一边,笑道:“哟,郭御医方才走得是多匆忙,连这些叮嘱的话都忘了说?不像他老人家的作风啊。” 叶庭轩确实饿坏了,顶着低烧也稀里哗啦一口气吃了半碗面条,现在双颊鼓鼓的,只是没好气地看了这个挑事的人一眼,没吭声。 唐臻知道程衍又撩闲,也懒得搭理他,给叶庭轩夹了点菜放进粥里。 程衍才不怕没人捧场,果然,苏之湄迅速被勾起了兴趣,好奇地问:“郭御医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还有,为什么明天他要去大宅给你把脉?”程衍故意问,“你又要住在殿下那里吗?” 同样还是不方便泄露公主身份,郭御医平时跟徒弟们称公主府,便称作“大宅”。 叶庭轩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拿筷子点了点他:“你怎么这么有精力?明明也累了一天一夜,还在这儿唯恐天下不乱。” “我身体好啊,精力旺盛,哪像你啊,这么虚。” 程衍说这话老亏心了,他下午一直在做统计,中间有空档他就睡一会儿,还喝了不少咖啡,精神头确实还行,这会儿耍嘴炮就是闹着玩。 叶庭轩哪能忍得了他在唐臻面前说自己虚,筷子一放,手一伸:“过来,咱俩掰手腕,信不信我发着烧也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赢你?” “你们武夫真是,就知道比力气!” “你来不来?!” “不来!”程衍好整以暇翘起二郎腿,整了整腿上的袍子,“我读书人,不爱动手动脚。是吧,阿湄?” 谁知道苏之湄撇了撇嘴:“你不爱动手动脚?” 程衍:“……” 叶庭轩哈哈大笑,唐臻一听,差点喷饭。 “气死我了!”程衍伸手把苏之湄坐的凳子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抱怨,“你跟谁一伙儿的?” 苏之湄拖着凳子坐回唐臻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我跟臻姐姐一伙儿!” “我也跟臻臻一伙儿!”叶庭轩揽住了唐臻的肩膀,冲程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自己当光杆司令吧!” 程衍冷哼一声,甩开扇子,呼哧呼哧地扇着,不理他们了。 唐臻心里乐开了花,幼稚一下还真是很有趣,此前遭遇的一切所带来的不安和烦恼全都烟消云散。 不过她转头也跟叶庭轩说:“你前些日子才受箭伤,刚刚好又撞了头,确实需要进补才行。” 苏之湄听不懂那些虚不虚的什么意思,唐臻秒懂,因此说话也特意避开了这个字。 然而是男人被质疑就不行,叶庭轩委屈巴巴:“我身体好得很!” “好好好,可好了,你龙精虎猛,金枪不倒,可厉害了!”唐臻又给他夹了点菜,“那就多吃点。” 叶庭轩&程衍:“……” 我听到了什么?方才是不是幻觉?! 唐臻感觉空气突然安静,也陷入了沉默。 妈呀,我说了什么? 好在苏之湄只体会到了字面意思,以为唐臻在夸叶庭轩,附和道:“对啊,叶典史身体强壮,无碍的,一点皮外伤,定然能够很快恢复。” 接着程衍插科打诨把这篇儿掀了过去,几人便起身离开衙门,往家里走。 路上,程衍还偷偷问叶庭轩:“殿下平时都在看什么书?” “别问我,我不知道。”叶庭轩一脸生无可恋。 臻臻那图书馆的书堪称一望无际,我哪知道她都看过些什么。 “殿下涉猎甚广,子昂,你将来想要取悦殿下,得多多努力啊!”程衍恶作剧地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 叶庭轩睨他:“我不怕,你家不是有一屋子册子吗?” “我那是正经册子!” “呵呵!” 唐臻和苏之湄手挽手地走在前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苏之湄说了很多今日在田地里看到的事。 “幸好这次地震对庄稼的毁损不是特别严重,乡亲们还算能接受,要不然可麻烦了。” 提到这个,唐臻就不得不问:“他们有人提‘天谴’的事儿吗?” “有是有,可开山修路也是他们自己同意的,就不能说嘴怪别人了。”不过苏之湄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我听他们说,看来修路这事还是做不得,大家不能去做开山工。” 唐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无妨,古苍山被地震震出来一条裂缝,可以直接通往山外,只要这件事跟乡亲们一说,他们就不会觉得是天谴了。” “真的?!太好了!”苏之湄激动地跳了起来,“那这就是神意啊!太棒了!” 苏之湄第一反应能是神意,其他乡亲大概率应该也会是这个想法,开山路会遭“天谴”之事,看来可以画上满意的句号了。 山路问题解决,剿匪问题也已经不再是问题,好似一切阻碍都被拔除,接下来就是玩命向前冲啦! 唐臻顿时觉得压在肩膀上的担子顿时轻了不少。 浑身轻松,还能谈甜甜的恋爱,我姚臻臻,不,唐臻也终于转运了吗?! 嘿嘿嘿! 接下来几天,叶庭轩“被迫”在唐宅住着,白天就在这里办公,左右县衙离这儿也不远,皂吏们来回跑动也能起到个锻炼身体的作用。 根据他们的“民意调查”,农户们确实觉得古苍山的山缝是上天显灵,纷纷前来报名要参加工程队,要蹭一蹭神仙的吉祥气。 这下子人手不愁了,只等皇帝爸爸的银子到账。 叶庭轩歇了几天,头上的包慢慢消了下去,经唐臻检查没有问题,才被允许出门。 地震之后,两人只知道自家的庄稼地遭灾严重,还没顾得上过去看,现在叶庭轩伤好了,也得了闲,唐臻便和他一起出了城,去地里和菜园看看。 地下水上涌,他们本以为那些地肯定都成了一堆烂泥,谁知道到了田地边上的时候,却看到那些地里的水都被抽干了,凹陷也被填平了,地里被整得整整齐齐,有一小片歪倒的玉米苗也被人扶了起来,被种回地里。 唐臻和叶庭轩惊讶地面面相觑:“这是谁做的?” “是乡亲们呀!”苏之洋又是突然出现,站在他们身后说。 “阿洋?”唐臻冲他招手,“过来跟姐姐说说。” 苏之洋一蹦一跳地过来,小大人一般道:“嗐,这有啥可说的,大爷大娘们说这点地随手就收拾了,臻姐姐和叶典史平时为了大家这么辛苦,大家帮忙做点事儿都是应该的,不足挂齿!” 听了这话,唐臻顿时感动得鼻子发酸,她仰头看着叶庭轩,激动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子昂……” 叶庭轩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臻臻,白寒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我一定会帮你实现这个目标! 第75章 学霸 搜救又持续了几天,除了尸体之外,再没有别人生还的迹象,搜救工作便渐渐停止。 左横秋也忙坏了,叶庭轩看师父眼底下大大的黑眼圈着实心疼,连哄带劝地让他回家休息,睡足了再回衙门。 “你这小子有点卸磨杀驴的意思啊。”左横秋抽着烟斗,斜眼觑他,“当初请我来,是为了训练捕快、剿匪,现在事办完了,就把我往家撵?” 其实当初他本来不想掺和这里的事,但没想到半路收了个好徒弟,这几个月在衙门里待着,跟那些捕快都处出了感情,现在倒是舍不得走了。 叶庭轩连连作揖:“师父,您可真是折煞徒儿了!我只想着您能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衙门里离了您可不行!” “少拍马屁!”左横秋也确实累,到底身体不如当年,这几日来殚精极虑,又山上山下地跑,有点撑不住,“行,那我回家歇两天,有事派人来叫我。” “一定一定!” 叶庭轩也是体恤师父,要不然他也舍不得让左横秋回家。 现在县衙人手虽够用,可能帮他出主意的并不多,王知县是个老官场,一开口云山雾罩,除了特别反对的事,其他的想法从不明说,全都得叶庭轩去揣度。 小叶同学虽然出身世家,但他不像程衍是个读书人,平素最怕这个,每次跟王知县议事,他都觉得脑筋打结。 程师爷倒是能帮他翻译,可也仅限于翻译,毕竟程衍也没做过官,管理经验有限,有时候脑洞大开,叶庭轩还觉得他不靠谱。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左横秋就是叶庭轩在县衙的“宝贝”。 别的事也能跟唐臻商量,就像以前一样,但毕竟唐臻对于县城防卫等左横秋擅长的事务并不了解,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自然是男子的自尊心在作祟。 没有心意相通之前,叶庭轩做事以请示居多,毕竟要尊重公主殿下的意思。现在,俩人已经是,嗯,用唐臻的话来说,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小叶希望臻臻觉得自己很有本事,很行,是个靠得住的男子汉,就尽量避免凡事都去问她,以免显得自己很不中用。 唐臻很敏锐地觉察出这一点,并不拆穿,反而觉得叶庭轩执拗得有些可爱,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受时代所限,他了解的事情不如自己多,那也不是他的错。 叶庭轩倒是很上进,他惦记上了唐臻的图书馆,找她商量:“臻臻,那个图书馆,我可不可以进去找书看?” 唐臻一愣:“上次都能让你进去,应该可以吧。” 谨慎起见,她问了问恩恩,恩恩觉得只开放给叶庭轩一个人,不会改变当下的历史进程,便答应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叶庭轩很高兴,问道:“白天没有时间,晚上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两个时辰的书?” “可那些书都是简化字,你认得吗?”唐臻为他的好学精神震撼到了。 我的妈,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他要在里头上晚自习吗? 唐臻虽然曾经是个学霸,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她早就懒了,只想躺平。 叶庭轩更加兴奋了:“简化字也没关系啊,你可以教我嘛,既然是‘简化’,应该更好认才对。” 那倒是不假,唐臻点头答应了:“好吧。” 于是刚刚在一起的两个人,晚间成了图书馆里肩并肩学习的好学生。 恋爱还没谈几天呢,先学上习了,这精神,简直是当代青年的楷模。 叶庭轩学习积极性很高,也很聪明,没两天就认全了简化字,开始能够独立看书了。 他问唐臻要做一个好官需要学习什么,唐臻想了想管理学的专业课,便给他推荐了一堆心理学、管理学的书籍。 再接下来,叶庭轩真正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不求甚解地开始看书了。 其实管理学的书他看不太懂,但是比较浅显的心理学,他看得很得趣,记了不少名词,还有什么各种效应,有时候念念有词,能把程衍吓一跳。 程衍有次撞见他口中念叨,禁不住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子昂,你没事吧?” “没事。”叶庭轩摇摇头,他其实很想在程衍跟前炫耀,因为书对于读书人而言,是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要是程衍知道有那么大一个图书馆,肯定会羡慕得眼睛冒绿光。 可这是臻臻的秘密,他不能说,这会儿只能故作高深地问:“哎,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羊群效应?” “羊群?效应?”程衍摸不着头脑,“这俩词怎么能够放在一起?” “这其实是一种比喻,就是头羊带头,其他的羊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会盲目跟随。”叶庭轩得意地解释,“就像之前乡民反对开山路一样,其实只是带头的几个人有想法,其他人不经思考,就一味地响应。” 程衍沉吟着:“唔,这个比喻很形象,你从哪儿看来的?” “这不能告诉你。”叶庭轩神秘兮兮地说。 程衍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德行!” 逗弄挚友实在是太有趣了,以往总被对方在琴棋书画上鄙视,现在扳回一局,小叶同学幼稚得很快乐! 除了灾后重建的工作,接下来的重点事务就是审讯那些山匪。 放火烧咖啡苑的那俩人早就被指认了出来,但是他俩坚决不承认后边的事是他们做的,说另有其人。 大当家虽然有意让官府给这些兄弟们上课,但是从她的角度,也是不可能出卖兄弟的,不管唐臻和叶庭轩怎么问,她始终缄口不言。 叶庭轩只能从剩下的人里找,挨个儿给山匪做笔录。 一开始山匪间还相互打掩护,他们很重义气,即便知道这次肯定是出不去了,也不愿意出卖兄弟,一个个嘴还挺硬,就算是被用了刑也不肯招供,张口就胡吣,胡言乱语的证词完全无法采用。 唐臻也跟着在旁边听过几次,简直啼笑皆非。 这什么啊,跟公务员考试逻辑题似的。 不过想到这一点,唐臻又找了本行政能力测试真题解析,丢给小叶同学学习,逻辑那块可以盘一盘。 叶庭轩见居然这还有书看,忙不迭地接过:“真是太好啦!” “慢慢看哈。”唐臻随手拿了本小说,开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她不经意地抬头,哈!小叶同学趴在书上,睡得好香啊! 不过之后,叶庭轩还是对公务员的考试科目赞不绝口,这真的太适合像他这样的小官学习了,桩桩件件,都能学以致用,和大曜的科举制度差不多,只不过侧重点不太一样。 唐臻心想,那当然,国外的近代文官制度就是参考了科举制,现世是两方借鉴,才形成了公务员考试制度,自然既相似,又高级啦! 当然纸上谈兵还是不行,除了运用一点逻辑推理,更得配合一些话术技巧,毕竟做题的时候条件只有那么一点,但真实情况下,供人斟酌的线索有很多,有时候光观察山匪的一些表情就能够做出判断。 在左横秋和程衍的参与下,四人很快把几个有可能的嫌疑人给筛选了出来。 但这些人更加嘴硬,不管怎么怎么威逼利诱,他们都不开口。 毕竟伤害的是朝廷命官,一旦认了罪,搞不好会被杀头的! 面对这种僵局,唐臻突然想到了博弈论的著名经典案例囚徒困境,在图书馆里找出来给他看。 叶庭轩一看就来了精神,反反复复把博弈论看了好多遍,兴奋地抱着唐臻亲了又亲:“果然是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我欺!” 他试着利用博弈论的知识给几个嫌疑人下套,这些山匪在巨大的压力下很快自乱阵脚,经过一重重的加压,他们最终彻底崩溃,很快招供。 当日试图射伤唐臻、并且劫掠她上山的人有三个,都是近些年才加入的,正是大当家秦慕青口中那些不服管的家伙。 证据确凿,这帮人很快被公审,由王知县主审。 现场来了很多百姓听审,看到堂下跪着的几个山匪,有几个百姓纷纷出来指证他们曾经干过的坏事。 新账旧账一起算,王知县法外开恩,没有判死刑,给这帮人定了个流放。 这其实也是唐臻的意思,杀人没什么用,让他们活着赎罪才是最好的惩罚。 山匪原本就只剩下十几个,处理了几个坏的,剩下不到十人,也就是大当家、二、三当家他们这些老人儿,是唐臻想要争取的对象。 这些日子他们被关在监狱里,得到了比较有尊严的对待,每天按时吃饭、放风,还亲手修葺了几间屋损毁的房顶,一个个过得开心快活。 至少就叶庭轩的观察,这些人其实早就过够了不安定的生活,似乎很想换个方法活着。但是他们又始终以大当家马首是瞻,只要大当家一天不松口,他们就宁愿在监狱里待着。 反正有吃有喝,环境再差,比他们山上那院子也差不了多少,住着也挺好。 唐臻觉得,也是该跟大当家再好好谈一谈了。 秦慕青经大夫诊断,被确认为“哮症”,其实就是哮喘,只不过在古代,哮症和喘症是分开的。 正因为得了这种病,她平日里才不怎么活动,只怕哮症发作。 近一段时间在监狱里被照顾得很好,她脸色也红润了不少,见到唐臻的时候,人也和气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主动打招呼:“叶夫人。” “秦姐姐,这几日身体可好?” 秦慕青今年三十二岁,唐臻称她一声姐姐倒也合适。 “多谢叶夫人照顾,恢复得不错。” “那之前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几天前,唐臻就来问过她,再度提起了种植咖啡庄园的事情,秦慕青当时没有答应,只说需要再考虑考虑。 此刻望着唐臻,秦慕青淡淡道:“我的身体肯定是不行了,但是那几个兄弟,我可以替你们问问。” “那真是辛苦姐姐了。”唐臻很高兴,补充道,“但即便他们答应,我们也不会释放他们,而是让他们以劳役的形式来服刑,刑期两年,若是他们真心悔过,才会发放良民户籍。” 秦慕青听后点了点头:“夫人总算是明白了。” 唐臻笑道:“多谢姐姐提点,可你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下去。现在是夏季,此处环境还好,若是到了冬天,对你的哮症影响很大,好不容易调理好的身体也会前功尽弃。” “那也没办法,我干不了重体力活,咖啡园的事我无能为力。”秦慕青无奈摇头。 唐臻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若你愿意,我罚你在我院中为奴,如何?同样两年之后,发放良民户籍,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秦慕青听后,怔了怔,表情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叶夫人,你何苦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唐臻认真道,她的确是这么觉得,当然也有对方长得像自己母亲的原因,但这事儿目前不好说出口,就不提了。 “好人?”秦慕青苦笑一声,“多谢。” 她没有再执拗,接受了唐臻的建议,成了唐宅的奴妇。 待她跟剩下的山匪成员们沟通之后,那些人也同意了服劳役的建议。 反正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干活,还有人管饭,不愁吃穿,两年之后就能恢复自由身,何乐而不为?! 至此,山匪之事终于彻底解决,众人放下了心头大石,咖啡树也终于可以上山,终于能够开展下一阶段的工作了! 看到唐臻制定的计划比想象中更快地向前推进,叶庭轩比她还高兴,想着要找个时间跟她庆祝一下。 七月十一这天,唐臻忽然收到了叶庭轩的邀约,邀请她晚上去农家小院共进晚餐。 他们的农家小院修建得很坚固,在地震当中没有损毁,此后叶庭轩又找人加固修葺过,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不过叶庭轩说自己太阳落山后才有空,到时候让侍卫先把唐臻送过去,自己放了衙立刻往那儿赶。 唐臻不做他想,按照他说的,日落后让铁鹤卫护送自己去了农家小院,刚走到门口,她就愣住了。 天台上亮着点点蜡烛,与满天星辉交相呼应,叶庭轩站在上面,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看起来潇洒俊逸,微笑着看向唐臻。 “子昂!”唐臻十分高兴,肯定是映月映心告诉了他当日自己的设计,他恢复了那个布置,来给自己惊喜。 叶庭轩从台阶上缓缓而下,走到她面前,很绅士地向她伸出手:“May I?” 唐臻挽住他的手,忍俊不禁:“看来你做了不少研究啊?” “Of course!”叶庭轩最近学了一点英语单词,但还不会说句子,只能一点点往外蹦。 他带着唐臻缓缓走上天台,唐臻惊讶地发现,中间桌子上摆着一个她当日想做的生日蛋糕,发糕做胚,奶油裱花,水果做馅,虽然很粗糙,但看来很像样了。 “这是你做的啊?”唐臻感动地仰头看叶庭轩。 “是啊,你说得没错,蛋清实在是太难打发了,我的手臂现在都还是酸的。” 叶庭轩低头吻了吻唐臻的唇,微笑地说:“亲爱的臻臻,在一起一个月纪念日快乐,不知道今晚的惊喜,你喜不喜欢?” 第76章 喜讯 明月清风,风光无限,心上人在眼前,还为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纪念日的惊喜庆祝,唐臻的小心心“扑通”“扑通”直跳,心想这么体贴的男朋友这要去哪儿找?! 她勾住叶庭轩的脖子,踮脚吻了上去,缠绵了好一阵子才气喘吁吁地放开他。 “知道你会喜欢。”叶庭轩得意地笑,“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 唐臻趴在他怀中,称赞道:“有心搞一个月纪念,直男里你也算浪漫的了,值得夸奖,继续保持。” 叶庭轩近来看了些不少关于现世的风俗书,对她的一些用词也差不多能跟上,他抿唇笑笑:“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拉着唐臻在桌边坐下,蛋糕旁边还有几碟小菜:“怕热菜带过来就凉了,因此只请御厨大哥做了几道凉菜,你以前提过的烧烤架也好了,晚上咱们烤肉吃,我还准备了一坛酒,今晚一定要尽兴而归。” 天台一角,烧烤架正立在那里,里边已经填了木炭,用火钩子拨几下就能燃烧起来,另一边的小案上,放了油壶、竹制的食品夹子和几盘腌好的肉片,显然已经准备停当。 唐臻踢了踢桌下放着的酒坛子,调侃道:“你还敢喝?不记得上次喝酒之后的事了?” “无妨。”叶庭轩玩笑道,“这次把你一起灌醉,你就记不得我发酒疯的样子了。” “啧啧啧,叶典史你不老实!上次是被广泽坑了,这次是要做什么?借酒行凶?”唐臻托着腮看他,挑眉道,“我的酒量可比你好。” 叶庭轩才不怕这个激将法,他“哦”了一声,从桌下拎起酒坛,往酒壶里倒:“那咱俩就比试比试。” 唐臻闻着面前传来的酒香,心中一时间竟有些迷醉,眼前的蛋糕越发显得诱人起来。 她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尝了尝,惊讶道:“做得真不错!小叶同学,你真是太厉害了,有学厨的天分!” “我一心想吃那天你做的生日蛋糕,但又不想折腾你,只好自己学着做了,幸好映月映心还有那两个铁鹤卫还记得整个过程。”叶庭轩坐在唐臻身边,将一柄西瓜刀递给她,“来吧,臻臻,你来切,也算替我补过一个生日。” “切蛋糕之前要许愿啦!”唐臻四下看了看,把桌上的烛台移到叶庭轩面前,“本来蛋糕上要插蜡烛,寿星公先许个愿,再吹灭蜡烛,可是这里的蜡烛都不干净,就以这个烛台暂代吧。” 叶庭轩一愣:“许愿?” “是啊,许什么愿望都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唐臻拉过他的手,摆出了许愿的手势,“闭上眼,许好了就把蜡烛吹灭。” 叶庭轩乖乖照做,片刻后他睁开眼,“呼”地一下,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 天台四周绑了许多点着的蜡烛,烛台被吹灭并不影响这里的亮度,接下来唐臻便拿起西瓜刀,将蛋糕切出两角,其中一角盛在盘中,推到叶庭轩面前:“祝我们子昂二十一岁零一个月生日快乐。” “这么严谨?”叶庭轩禁不哈哈大笑,他把另一角蛋糕盛出来给唐臻,“一起吃。” “好哇。” 发糕没有蛋糕好用勺子切,唐臻又用西瓜刀给补了几刀,把每一角又切成几小块,弄得七倒八歪的,俩人拿筷子夹着吃,画面看起来有点搞笑。 好在这发糕、水果和奶油味道都不错,吃起来也很开心。 叶庭轩看见唐臻红润的唇角沾了一点雪白的奶油,心中蠢蠢欲动,他盯了好久,又看到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奶油还没有舔光,他便忍不住了。 聪明的臻臻,这会儿看起来有些笨笨的,可以用现世的一个词来形容,叫什么来着,对了,呆萌。 我得帮帮她。 于是,唐臻便听到叶庭轩声音低哑地喊了她一声,抬起头来正要应,便被对方兜着后脑吻住了。 小叶同学温热的舌尖舔过她的唇角,将那些奶油尽数舔走,然后热情地伸入她的口中,卷住她的舌头吮吸缠绕。 这吻比方才激烈了许多,颇有点勾魂的意思,唐臻的脑袋一下子就晕乎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程衍的声音:“子昂!殿下!” 叶庭轩&唐臻:“……” 这人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程衍跑到院门口,一仰头,就看见了天台上两个脑袋重合的影子,心中顿时十分无语。 坐那么高亲,是怕别人看不见吗?! 别以为顶了个夫妻的名头就可以肆无忌惮! 叶庭轩现在只想把这个不会选时机的人赶走,站起身恼火道:“有事明天衙门再说。” 真是的,还巴巴地找到这儿来。 谁知道下一刻,苏之湄也跑了过来:“广泽,什么好消息?!” 方才程衍经过她家门口,喊了一声说有好消息,让她到叶庭轩的小院来会合,苏之湄放下饭碗就过来了。 唐臻好奇,也起身问道:“有好消息?” 程衍站在院门口,冲他们高高举起手里的信件,兴奋道:“宫里回信了,陛下给我们拨了一千两!” “真的?!太好了!”唐臻连连冲他们挥手,“快上来!” 程衍和苏之湄推开院门,一溜烟地冲上天台。 “公文寄给了王大人,他让我来通知你们这个好消息。”程衍把手里的信递给唐臻,“殿下,这是陛下给您的家书。” 唐臻立刻接过信打开看,这里边应该是她皇帝爸爸亲手写的,一手整齐的小楷非常好辨认,她很快就看了个大概。 大约就是些嘘寒问暖的话,但想起父皇慈祥的脸,唐臻心里还是非常感动。 皇帝在信里肯定了她对白寒城所做的一些事,表示只要对百姓有益的,他都会全力支持。 乖女儿要的八百两并不多,他干脆给凑个整,给她一千两,好好支援这座小城的建设。 唐臻看完信,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把信递给叶庭轩看。 她此前也曾跟他说过自己对于父皇的感觉,虽然她不是他的真正的女儿,但父皇的疼爱令她感觉温暖,若是能做公主一天,她会尽力替父皇分忧,也会孝敬对方。 只是她不敢在皇帝跟前多待,生怕被识破,这样不仅她会有危险,皇帝也会伤心。 叶庭轩看到她动容的神情,知道她又想起自己身份的问题,可是当着程衍和苏之湄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搂了搂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程衍只当唐臻激动得哭了,扇子敲着掌心笑道:“王大人连连感叹,还是公主面子大,一开口就把钱要来了。哈哈哈,我听着他那话说得,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那当然啦!臻姐姐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当然面子大。”苏之湄挽住唐臻的胳膊,兴高采烈道,“我早说过了,臻姐姐就是我们白寒城的贵人!” “我不是吗?”程衍委屈巴巴。 苏之湄哈哈大笑:“别气馁,你是贵人的小帮手!” 程衍歪头一瞥,看到了桌上的蛋糕和一旁的烧烤架,疑惑道:“对了,今晚你们为什么偷摸在这里吃饭。” “什么叫偷摸?”叶庭轩侧身挡住他的目光,“我跟臻臻烛光晚餐,你管得着吗?” 苏之湄一听:“咦,‘烛光晚餐’?这个词倒是有趣,也很贴切,听起来真美。” 唐臻解释道:“哦,是给子昂补过上次的生日。” 一个月纪念日什么的,是俩人的小情调,就不提啦~ 谁知程衍顿时不满地大声道:“叶子昂,你没有心!” 叶庭轩一怔:“你胡言乱语什么?” “上次殿下准备给你庆生,还叫我和阿湄过来吃饭,你倒好,补过生日就知道躲起来吃独食!对得起我这个兄弟吗?” 叶庭轩:“……” 唐臻看着程衍义愤填膺的模样,忍俊不禁,心想这是真基友啊,连这个都要吃醋。 苏之湄也在旁边撇了撇嘴,小声跟唐臻说:“臻姐姐,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广泽挺像断袖的,整天就爱粘着叶典史。” 她虽然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周围十分安静,程衍就在旁边,怎么可能听不到。 于是现在轮到他说不出话来了。 叶庭轩一哽,随即哈哈大笑:“放心吧苏捕快,我不是断袖!我只爱臻臻一个!” “阿湄!你是不是学话本学得走火入魔了?”程衍恼火道,“再这样我不给你写了。” 苏之湄一听慌了神:“别啊别啊!我就是开玩笑,你继续写嘛,看不到结局我会很难受的!” 程衍傲娇地一甩脖子,“哼”了一声。 唐臻笑得靠在了叶庭轩肩头,心道这就是程作者的弃坑威胁吗?苏读者确实有被吓到。 “好了好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她招呼道,“蛋糕够吃,烤肉应该也够,来来来,把火捅旺,把肉烤起来!” 叶庭轩把炭火弄好,程衍自告奋勇来烤肉。 烧烤这种吃法,自古便有之,且很多文人都是美食家,因此程师爷在“吃”上也颇有心得。 烤肉烟火太重,不适合女子靠近,他又觉得叶庭轩粗手粗脚,自己自然才是动手的不二人选。 见程衍愿意动手,叶庭轩乐得坐享其成,他坐在唐臻旁边帮她接肉、倒酒、夹菜,四个人边烤肉边聊天,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苏之湄吃过饭就回家去了,程衍说要跟叶庭轩抵足而眠,被他赶下去洗脚,两人都离开了天台。 心头最后一块大石落下,唐臻今天十分高兴,多喝了一些,这会儿已经头晕眼花得不行,靠在叶庭轩怀中走不动了。 “臻臻,你难受吗?”叶庭轩抱着她,“若是不舒服,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他怕自己再出丑,没敢多喝,但唐臻想喝,他也没拦着。 并不是心存猥琐之念,而是他觉得难得她高兴,就让她尽兴一回,左右这也是好酒,不伤人,而且自己清醒着能照顾她。 唐臻轻轻摇头:“没事……以前我比这能喝……许是许久没喝,生疏了……” “那我抱你回房。”叶庭轩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下了天台。 唐臻缩在他怀里,喃喃道:“以前……要陪投资方喝酒……总是被灌……我怕、怕喝多了吃亏,偷偷自己练……酒量,慢慢就、就练出来了。” 投资方是什么,叶庭轩现在也知道,大约是一个项目当中出钱的人。他了解了不少现世的事,不会误会唐臻,只会更加心疼她。 “以后都不会了。”他亲亲她的额角,“你现在是公主,除了皇帝皇后,不用对任何人低头。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叶庭轩第一个不放过他!” 唐臻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反正在他怀里嘿嘿笑了:“子昂……你真好……” “我会一直对你好。” 叶庭轩把她抱进房里,放在床上,但他不便帮她脱衣服,便拉过薄被给她盖好。 “臻臻,好好休息。” 他正想起身,不料却被唐臻搂住了脖子,差一点压在她身上,幸好他反应快,双臂撑在她身侧,低头无奈道:“做什么?” “小叶同学……”昏暗的烛光中,唐臻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眼波流转,熠熠生辉,“今晚……你想不想……” 叶庭轩紧张得喉结上下滚了滚,拉开她的手按回床上,声音低哑道:“别以为我不想,但是不行。你乖乖睡觉,我就在对面房间,有事喊我。” “哦……”唐臻晕乎乎的,头一偏,好像就睡过去了。 叶庭轩静静地看着她的面容,压住心中波涛起伏。 臻臻是我的最爱,是我最尊重的人,我又岂能占她便宜、辱她名节? 若能尽早成亲就好了。 第77章 庄园 大山、山匪,原本挡在面前的障碍全都没了,现在还有了钱,王知县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叶庭轩再请示什么事,他基本都是“好好好”、“行行行”、“辛苦叶典史”,笑容宛如一朵盛放的九月菊。 山路那边的事由叶典史全权负责,他已经派人出城,去寻找对目前山体裂缝有经验的师傅,请回来好带着大家一起干活儿。 即便现在山体看起来还有点危险,仍时有不少人敢于尝试,至少一些手工业场主都很兴奋,纷纷跑出去采购原材料,比如棉花等作物。 白寒城不产棉花,所需原料都是得从外地采买,原本翻山越岭,货品也不好运输,一次只能买很少的分量,现在出山如履平地,只要有好的交通工具,想带多少带多少。 更有一些商人是跑出去观察情况,他们比唐臻叶庭轩的嗅觉敏锐多了,交通阻碍一消失,什么生意都想做。 手艺人白寒城不是没有,而是他们平日里不敢生产,一是原材料不好弄,二来生产出来卖不出去,这不是砸锅里了嘛! 布料、衣服、纸张还好,可瓷器,光翻个山就能碎一半,损失太大! 现在山路一开,这根本不用官府号召,百姓自己就知道能干什么。 叶庭轩派人一打听,纺织、刺绣、制瓷、造纸这几大项,已经有人开始要组织生产了。 而唐臻这边,自然是热火朝天地开始搞咖啡庄园,不过她首先还得捋顺秦慕青与周围人的关系。 秦慕青现在是唐臻的贴身嬷嬷,但这也就是别人对她的叫法,唐臻依旧称呼她为“秦姐姐”,毕竟人家才三十二岁,这就叫嬷嬷她实在是张不开口。 说起来,两名宫女对唐臻把秦慕青带回公主府这件事,非常不满意。 一来,这女人是山匪,管她人好不好,殿下的千金之体,怎么能由这样的粗鄙之人来照顾? 二来,怎么殿下好像跟这个女人更加亲密了?作为跟殿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宫女,我们不高兴! 第三,我们好歹也是正经宫女,出身也不差,从小经历了层层选拔才有资格陪在公主身边,凭什么现在来了一个女囚,就比我们高了一头似的? 其实映心还好,毕竟秦慕青是戴罪之身,地位跟她们无法相比,她也不稀得与对方计较这个。 可映月本就小姑娘性子,作为公主的贴身宫女,也娇得很,实在咽不下这个“委屈”,忍了好些天,才找唐臻哭诉。 “殿下,我不依……”唐臻坐在床边,映月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开始嘤嘤嘤,“那个女人凭什么跟在你身边,你随便给她安排个地方不行吗?去社学照顾那些孩子,或者、或者去当什么女捕快,要不就给她一块地,让她种地去不就得了?!” 唐臻早看出来映月心怀不满,一直也没顾上找她聊,本以为这丫头能自己消化掉这种情绪,没想到还是找来跟自己说了。 把秦慕青留在身边,她当然是有些私心的,但她情商本就高,自然不会真让秦慕青地位比映月映心高了去,平日里在房中照顾的还是她们两人。 没想到映月连这个也不愿意。 “别这样,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唐臻摸摸映月的头发,无奈道,“她自己不曾生养,又有哮症,应付不了那些吵闹的孩子,更不可能做女捕快了。她也不怎么会种地,你要眼睁睁看她饿死吗?” “我留她在身边,是因为敬重她之前对这些山匪们的做法,她是一个负责任的好人,咱们应该给她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且她对桐影山情况最了解,接下来我要在山上搞咖啡种植园,她也能帮上忙。” 映月撅着嘴,把唐臻的腿抱得更紧了些:“那你能不能别让她进咱们的院子?反正我就不喜欢她?让她在外院待着不行吗?” 秦慕青被安排住在了第三进的院子,平日里唐臻喜欢跟她聊天,所以整天让她来陪自己。 这女人能“镇压”住一帮山匪,胆识、见识都还是有的,唐臻想从她身上学习一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好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咱大方点,啊!”她揉了揉映月的脑门,说,“你们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对你和映心的依赖完全不会改变的,你俩是我最好的朋友。” 映月也知道,现在的公主性格好是好,但认定的事儿不会改变,她哼唧了半天,只能勉强忍下这口气,心里暗暗想,要能赶快回宫就好了,这种女人连宫门都进不去! 秦慕青自然能感受到映月对她的敌意,但她心里只是一笑了之。 映月才十八,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屁孩,她才不会跟对方计较。 但唐臻其实是公主这件事,还是深深震撼了她的灵魂。 既然要把她带进公主府,这事肯定瞒不住,于是唐臻在带秦慕青回来的第一天就主动告诉了她。 饶是秦慕青能hold得住彪悍的山匪,面对这种信息,她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拢。 唐臻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事儿只有我身边的人还有衙门的人知道,怕说出去会有危险,因此一直没有声张。” 确实不该声张,秦慕青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却想,要是早知道是这种凌迟诛九族的大罪,当夜我真可能把你毁尸灭迹了。 丫头够聪明。 她也因此更加领会到了唐臻对他们这帮人的善意。 实际上相处这段日子,秦慕青也很喜欢唐臻的性格,虽然这孩子有时候是很爱想当然,但做人谦虚,听得进劝,而且脑子够活泛,有勇有谋,最让她钦佩的,是对方确实真心为白寒城本地百姓做打算。 叶典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他夫人这么火力全开,一开始秦慕青觉得非常奇怪,现在总算是知道原因。 由此,她对唐臻的喜爱又多了一分,两人聊得很投缘,的确相处甚欢,她对映月投来的敌意更加不在乎了。 毕竟她也知道,除公主外,别人对她揣测也不无道理。 但其实除了公主,她也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自己。 唐臻对她好,即便不清楚原因,只当公主殿下宅心仁厚,秦慕青心里是领情的,只是坚硬了多年的心很难一时间突然软下来。 她表面上仍旧不苟言笑,但心里非常感激唐臻,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公主目前的注意力全在咖啡种植园上,而秦慕青是最了解桐影山的人,于是她来带头,领着农学小吏们来了一次桐影山实地考察。 在两名铁鹤卫的陪伴下,唐臻也跟他们一起去了。这是未来要开辟咖啡种植园的地方,她必须亲自来看看。 正如左横秋所说,桐影山南侧的大片山坡山势较缓,土壤以沙质土壤为主,肥沃又透气,排水性非常好,适合咖啡树的种植,而那片土地上长了许多高大的树木,也很适合为咖啡树遮阴,这简直就是种植园最完美的选址地! 农学小吏们更加专业,几人时而蹲下研究土壤,时而放眼全局,低声窃窃私语,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 其中一人为代表,走过来对唐臻做了个揖:“殿下,我们觉得这里确实是咖啡树的理想种植之地。若是可以的话,近期就可以开始清理地面,准备移植事宜!” 专业人士都这么说,唐臻觉得这次真是不虚此行,她当即就给小吏们布置了作业——尽快做出种植园的相关规划,也好组织人手开始施工。 农学小吏们也是干劲十足,没几天就把方案拿了出来,唐臻看完觉得没有问题,痛快地批准施工! 有些事还是要在摸索中不断自我纠正,赶紧开干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叶庭轩先帮唐臻组织了一个施工队,在咖啡种植园附近盖了一个小院,几间大瓦房,配上厨房和厨子,农学小吏、山匪们,还有轮班的捕快和铁鹤卫都搬了过来。 一干山匪们“愉快”地开始了山间工作,唐臻打算让他们从清地开始一点点干,有利于培养这些人跟咖啡树之间的感情。 干活的时候,四个铁鹤卫各带几个捕快守在四角,严防他们有二心。中间还有农学小吏跟随指导,算是人盯人战术了。 农学小吏对这帮人也不怎么放心,生怕他们粗手粗脚,毁了自己费尽心血保护下来的咖啡树,忍不住絮絮叨叨,把山匪们烦了个够呛。 两拨人吵得最厉害的时候,险些要干一架,幸好铁鹤卫们及时出动,阻止了一场可能存在的虐菜之战。 其实山匪们对于铁鹤卫的身份一直存在疑惑,不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高手,但……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只能把这个问题深埋心底。 随着工期的推进,磨合期也渐渐过去,双方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每天干完活之后,山匪和小吏们都能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就快亲如一家人。 经过一个月的清地、做畦、挖定植穴、施基肥,终于可以移植咖啡树了。 临移植前,农学小吏们集体拜了土地神和丰收爷爷,搞了个十分郑重的仪式,并邀请唐臻莅临,甚至还放了几挂鞭炮,总之搞得既热闹又有点二,最后才小心翼翼动土开挖。 那六十四棵咖啡树在前不久已经结了果,小吏们小心翼翼地将果实全部摘掉,收获了约四百斤咖啡果,这才开始准备移植。 因为树木较少,收成自然一般,但这四百斤已经足够令所有人激动了,唐臻决定把这部分果实一半留作种子,继续育苗,另一半当做实验品,跟着书上说的来做处理,把咖啡果变成咖啡生豆。 被移植进咖啡种植园的除了原本的咖啡树之外,自然还有之前扦插出来的小苗。现在那些咖啡树苗已经长得相当茁壮,虽然目前看上去还很稀疏,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长成同样健康的咖啡树。 站在咖啡种植园里,看着已经完全被种入土中的咖啡树和咖啡苗,唐臻感慨万千,与身边的叶庭轩两两相望,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起初只是一个未经过深思熟虑的想法,现在能走到这一步,唐臻真的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她的公主身份,还有身边这个男人坚定不移的支持。 “诶,当初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如此支持我种咖啡树的想法?”唐臻和叶庭轩走在种植园的树影中,她不禁好奇地问,“你喝了那咖啡还拉肚子了呢。” 叶庭轩做思考状:“有吗?” “当然了,你还替我在母后面前说话呢。”唐臻对那一刻记忆犹新。 “我记不清当时怎么想的了。”叶庭轩紧紧拉着她的手,努力回想,“好像是觉得这个东西很新奇,若是能种得成,应算是奇货可居。” “哈哈,跟我想的一样。” 叶庭轩把她的手扣在自己心口,笑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走了两步,他又道:“至于替你说话……其实也完全是一时义气,当时皇后殿下的语气太阴阳怪气,我又想起了‘你’曾经跟我哭诉的那些她对‘你’不好的事,便下意识地回护了——怎么,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 “啧啧啧,脸皮厚得不能要了!”唐臻笑话他自恋,不过还是点头承认,“确实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觉得你是个真性情的好人。” 叶庭轩挑眉道:“咦,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 “哈哈哈你现在懂得可真不少!书没白看啊!”唐臻晃了晃他的手,笑容极甜,“现在,你是我的良人。” 叶庭轩停住脚步,搂住她的腰,低头深情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变成我的内人?” “no、no、no~”唐臻哈哈大笑,“别想轻易拐走我,之前的婚约不算数,那是骗别人的,要我点头,你得先求婚!” “那我现在求可以吗?”叶庭轩急切道。 唐臻晃了晃手指:“当然不行,鲜花、戒指,一个都不能少,而且现在时候未到。” 叶庭轩愕然:“为何?” “因为本姑娘要忙事业,没空结婚呀!”唐臻促狭道,突然拔腿就跑,“我才不要给你做烧饭婆、孩儿她娘!” 望着她蝴蝶一般翩翩而去的身影,叶庭轩笑着快步追了上去:“不行,这辈子你都跑不了了!” 第78章 丰收 这年的八月末,白寒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丰收。 受到此前因素的种种影响,收获的时间比平日里来得晚了一些,但晚不怕,只要收成好。 尽管由于地震,有部分庄稼已经祭了天,但看到现在地里剩下那些高高的玉米植株,每一棵上面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农户们脸上全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苏之湄特意跟衙门请了几天假,要回家帮爹娘收玉米。 “其实我们这边种玉米没几年,前些年还因为各种破事儿没收成,今年算是第一次丰收,大家都高兴坏了。”小丫头说起这个也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社学里的孩子也都要赶回家帮忙,这几天统一放假,程衍一下子多出来许多时间,便想着也要跟她回去帮忙。 “你?”苏之湄很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他,“我看还是算了吧。” 程衍很不爽:“为什么?我现在的身体比以前强壮许多了,绝对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似乎是怕苏之湄不信,他还把手臂弓了起来,让她摸摸自己的肌肉。 “不光是体力的问题,还要有技术,我这不是担心你受伤嘛!”苏之湄摸了摸他的肌肉块,心里暗暗流口水。 程衍摇头:“这有何难?你教我不就行了?大不了我慢一些,总也能帮上忙。” “可你不是还有自己的地要收吗?”苏之湄当然想和他一起干活,心已经动了。 “嗐,我那儿就剩巴掌大的一小块地,让子昂帮我收了就完事。” 程衍的五亩地中还剩半亩长着硕果仅存的几棵玉米,跟唐臻他们地里剩的那些还隔了好几丈远,看起来特别可怜。 苏之湄想想,觉得那也行,不然自家忙完,随手过去帮他收了也不费功夫,于是便愉快地答应了。 两人的事苏之湄父母还不知道,程衍这回其实也是想暗搓搓地在未来岳丈面前表现一下,以免将来提亲的时候受到阻碍。 别说人家高攀不高攀的,一听程家这情况,估计人家苏大叔就要皱眉头。 小农户过的这么自在,随便嫁个门当户对的,苏之湄也能当家做主,再说邻里邻居都知根知底,谁也不会给她气受。 要是嫁给程衍,光婆婆就要伺候两个,深宅大院那么多欺负人的办法,苏大叔肯定不会舍得自己宝贝闺女吃亏。 其实程衍都想好了,要成亲,肯定出来单住,或者就留在白寒城,绝不让苏之湄受委屈。 但这样问题就来了,他一个穷酸师爷,衙门的俸禄少,而他农活又不会干,怎么养妻活儿? 虽说将来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但程衍担心的是这第一道坎就过不去,必须早做筹谋。 巴结岳家当然就是第一步。 程家的情况叶庭轩很了解,也比较赞成他的这个做法,只不过他还是隐隐为兄弟担忧。 “你可别忘了,还得过你娘那关呢。”叶典史忧心忡忡,“现在她远在京城对这一无所知,将来你要提亲,总得跟她摊牌吧?” 程衍毫无畏惧地摇了摇头:“这没事儿,我在家书里添油加醋说一番,她肯定不会多想。到时候我带阿湄回去京城成亲,给她多置办几个丫鬟婢女,我娘定看不出来。只要她不来白寒城,肯定没问题。” “你就不怕早晚穿帮?”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穿就穿呗。”程衍摇着扇子,一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模样,“她还能逼着我把阿湄休了?那她就得担心要失去我这个儿子了。” 叶庭轩冷哼:“你就吹吧,到时候夹在你娘和阿湄之间,有你难做的。” “你就咒我吧!你呢?!”程衍翻了个白眼,“别看你跟殿下现在有婚约,但也只是口头约定,陛下连个旨意都没有,万一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要把殿下许配给别人怎么办?” “半年了,叶子昂,陛下把他最心爱的女儿放在白寒城半年了,我看他坚持不了多久。” 叶庭轩沉默,这事他自然担心,他也明白唐臻上次说不嫁其实是开玩笑,但皇帝那边确实有可能生变。 然而他又能怎样呢?只能见招拆招。 “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向陛下请旨成婚。” 程衍不解:“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当下你与殿下感情甚笃,难道不想成婚吗?为什么还要等?” “要成婚就要回京,臻臻肯定放不下这里的一切。”叶庭轩想了想,“至少得等咖啡在白寒城种出一定的规模才行。” “那岂不是至少要两三年?” 叶庭轩心里叹了口气,他记得唐臻说过,新种出来的咖啡树也得三年才能结果,可不得至少三年吗? 但他并不想逼迫唐臻,反正现在俩人这样也挺好。 见挚友露出惆怅的神情,程衍安抚地拍了拍叶庭轩的肩膀:“我方才也就是多嘴一说,情况未必会这么差。此前殿下为了要跟你在一起都敢投湖,陛下要有什么新的想法,也得掂量掂量。” 叶庭轩现在每天放衙之后都会去唐宅吃晚饭,他没提成婚不成婚的,饭桌上只说了程衍要去帮苏之湄家收玉米、想在苏大叔面前表现的事儿。 这话提醒了唐臻,最近她比较闲,咖啡种植园又远在桐影山,她不方便天天往山上跑,每隔几日也会有人专门来跟她汇报情况,于是便多出了许多时间。 这一听,她记起了自己还有几亩地的玉米要收,于是道:“要不我们明天也去?” “好啊。”叶庭轩应道,“明日何时?” “阿湄家定是清早就开始下地,咱们也赶早上吧。咱俩也就剩五亩地的玉米,很快就收完了。”唐臻道。 这对叶庭轩也是没问题的,而且要是收得快的话,都不用提前请假,收完之后直接就可以去县衙。 唐臻站起来侧着往他腿上一坐,笑吟吟地说:“叶大人,要不今晚就别回去了,留在这里歇息吧?” 叶庭轩:“……” 臻臻果真是个好演员,扮什么像什么,这语调学得惟妙惟肖,配上那表情,撩得人心里一池春水全是褶,这谁能把持得住? “那我、我就……”他吞了吞口水,“在图书馆里看书?” 唐臻脸登时就黑了。 死直男,撩不动,一句话给人聊死。 不过她也不敢瞎撩,毕竟时代不同,不能太随便,气氛堆得过火了俩人都难受,还是走小清新路线吧。 要不是怕太过分,叶庭轩其实都想把床搬到图书馆去,看会儿书就睡了。思来想去,他最后抱了卷褥子进去,准备随时打地铺。 “恩恩,麻烦了。”叶典史礼貌道。 恩恩也礼貌回答:“没关系,图书馆本来就是随时向臻臻开放的。” 叶庭轩现在不能自己打开图书馆,只能通过唐臻,但他可以自己待在里面,出去的时候让恩恩给他开门就可以了。 唐臻对他这种卷王做派很不爽,决定不再跟他一起上自习,回去睡自己的高床软枕。 哎,有了男朋友,好像又没完全有。 寂寞如雪。 第二天清晨,辰时未到,两人都已经起来了,洗漱完一起坐在厅房里吃早餐,便听见秦慕青在敞着的门外喊道:“叶典史,臻臻。” 唐臻回头,招呼道:“秦姐姐,进来吧。” 秦慕青进了厅房,冲他两人行了礼,直说来意,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面上:“听说你俩今早要去收玉米,昨晚我做了两副手套给你们,免得干活的时候被叶子割伤手。” “呀!真是太细心了!”唐臻拿起手套左右端详,“秦姐姐你的手艺真好。” 秦慕青淡淡笑道:“你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唐臻当即就戴在手上比划,“很合适啊!” “那便好,你们吃饭吧,我出去了。”秦慕青再度行礼,脚步匆匆地离开。 叶庭轩扭头看着她的背影,对唐臻说:“她挺关心你的。” “我就说她是好人啦!”唐臻仔细把两副手套折好放在一边。 “你有没有跟她提过她像你娘的事?” “怎么说?难道也把我的来历跟她说一遍?” 叶庭轩无奈:“你就说公主的亲娘呗,秦慕青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看着唐臻有点发懵的表情,他郁闷道:“臻臻,你不会连公主亲娘是谁都不知道吧?这样将来真的很危险。” “我知道是昭妃娘娘啦!但是详情也不好多问,免得被人觉察不对。”唐臻讪讪道,“好在现在山高皇帝远,不怕。” 叶庭轩无奈道:“等我跟广泽打听打听,看他了解多少昭妃娘娘的事,我俩攒一些告诉你,你可得牢牢记在心里。” “昭妃娘娘的事,广泽怎么会知道?”唐臻好奇道。 “广泽的娘比较喜欢打听这些宫闱秘事,就比较……八卦,她跟一些官太太来往得多,闲来就会聊这些,总之她知道的比我们多,算是现在咱们唯一的信息来源了。” 唐臻干脆应道:“成!等回头我也套套映月的话,她没什么心机,一定觉察不出来。” 吃过饭,两人便一起骑了马往田间赶去。 程衍早就到了,此刻已经站在苏之湄家的玉米地外缘,东张西望地等着苏家人过来。 两人约定今日在地里见,这算是第一次跟未来岳丈接触,程师爷也不免紧张,一激动就来早了。 苏之湄惦记着程衍,没等家里人,自己一溜小跑提前过来,看见清晨阳光下的爱郎,心中喜不自胜,突然就想起刚学会不久的一句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爱的男人真好看。 左右还没什么人,小丫头加快脚步,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扑进了程衍的怀中,把读书人冲的后退了好几步。 程衍哈哈大笑:“这么想我?” “方才在远处见你,觉得你特别好看。”苏之湄从不掩饰心中的感觉,爽朗道,“越看越喜欢。” 程衍最喜欢的就是她丝毫不做作的这一面,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是。” 苏之湄从后腰拿出一叠布,塞进程衍胸口:“喏,给你做的手套。” “为何要做这个?”程衍打开手套戴上试试,“手工真棒!” 苏之湄得意道:“怕磨坏了我家读书人的手呀!一会儿你当心点,也注意别叫玉米叶划伤脸。” 程衍拍拍胸脯:“我特意在书上看过了,放心吧!” 叶庭轩和唐臻经过,远远就看见程衍俩人在这你侬我侬。 “咳咳!”离了还有好几步,叶庭轩就故意清嗓子嘲笑他俩。 程衍戴上手套,炫耀地向叶庭轩比划,满脸写着“你有吗”。 谁知叶庭轩和唐臻对视一眼,双双戴好他们的手套,从程衍身边经过的时候,两只手一起冲他晃了晃,笑而不语,手挽手离去,深藏功与名。 程师爷:“……” 这俩就是最会气人! 第79章 遭罪 唐臻他们那块地确实好摘,没过一个钟头,俩人摘了两大筐满满的劳动果实,特别有成就感。 稍后他俩就手把程衍那块地上的几棵也给摘了。干完活儿有点饿,叶庭轩在田地边上点了一堆篝火,两人扒了两个玉米,直接烤了吃,又香又甜,实在是享受。 两人这边一副田间地头的悠闲景象,程衍那边可真是不大好受。 本来还以为掰个玉米罢了,能有多难,谁知道这玉米杆子个个长那么高,玉米叶直往脸上招呼。 玉米叶子边缘很锋利,程衍虽然已经很注意闪躲,但还是时不时被划到,没过一小会儿,他就觉得脸上被汗杀得又疼又痒,摘下手套一摸,疼得他差点一点叫出来。 “广泽?”苏之湄从旁边钻出来,查看程衍的情况,“你没事吧?” 程衍赶紧把手套戴回去,扶着玉米杆“咔嚓”掰下一个玉米,装作无事发生:“当然没事了!我现在熟练得很!你看我摘了这么多!” 他们先把掰下来的玉米丢在畦沟里,等全部掰完之后再拎着筐子统一收起来,苏之湄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去,看到了程衍的劳动成果,不禁眉开眼笑。 “你慢慢来,别急。”她掏出帕子轻轻帮程衍擦汗,程衍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苏之湄注意到他脸上那些细小的划痕,心里直疼得慌。 她的程师爷是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读书人就该去吟诗作对,或者教书育人,他不该跟着自己在庄稼地里受罪。 不是说做庄稼人有什么不好,就像广泽说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他应该在其他的地方发光发热,而不是在这里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被人笑话。 是啊,有人笑话程衍,说他笨手笨脚,读书人来这儿现什么眼。 苏之湄听了还没来得及发话,苏之洋就跟人吵了半天,说他家程先生出口成章你行吗?程先生会画画,画得可好看了你行吗?程先生是知县大人的左膀右臂,大人给皇帝的折子都得程先生写,你行吗? 小家伙伶牙俐齿,把那人顶得哑口无言,苏之湄便也没有再发话,她转身就过来找程衍了。 两人离得远,但她也担心程衍听见方才的争吵,怕他难过,幸好察言观色之后,发觉程衍没有异样,这才暗暗放了心。 程衍在这儿忙得顾头不顾腚,耳朵也没那么好使,再加上离得远,他没听见别人为他吵吵。 此刻他点头道:“嗯,你放心,我就帮忙,能干多少干多少,不充大个儿——你爹有说过我吗?” “说啦,我爹说程师爷真不容易,忙着衙门里的活儿又来帮我们,太仗义了。” 苏之湄没有撒谎,苏大叔看到程衍居然来帮忙,心里感谢居多。 其实同为男人,他早就看出来程师爷对自家姑娘有意思,这么卖力表现无非是想在自己面前博取一些好感。 自己家这个姑娘从小就有主见,苏大叔虽然觉得程衍并非良配,但也知道自己根本管不了她,也便随她去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顺其自然吧。 程衍一听,眼冒精光:“真的?” “嗯,真的。再说阿洋那么喜欢你,一直跟我爹娘面前夸你,他俩对你印象可好了,你把心放肚子里吧。”苏之湄把拿过来的草帽给他戴上,“太阳高了,小心别晒着。” 这夸奖简直就是给程衍打了一管鸡血,他越发有干劲儿了:“那我继续干活儿了,你别在这盯着我,影响我发挥。” “臭德行,谁稀罕看你,我走啦!”苏之湄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依依不舍,她看左右都是庄稼,没有人在这儿看着,便一把拉住程衍,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转身小兔子似地跑掉了。 “嘿嘿。”程衍看着她的身影在玉米杆中间一晃就消失了,乐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 太阳高了,气温也直线升高,玉米地里又闷又热,程师爷满身大汗,却连袖子都不敢挽起来。 脸已经毁了,身上就别多添几道了,忍着吧!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皮肤有点痒,可能是有小虫子钻进来了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换衣服。 “广泽!” 一只手猛地在程衍肩膀上一拍,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回头看见是叶庭轩,气得差点要翻白眼。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叶庭轩满脸无辜:“我动静够大了,你这都听不见,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回头找郭御医给你看看。” 这不能怪他,玉米地里稀里哗啦全是响声,程衍为了冲业绩精力又非常集中,被吓一跳也很正常。 他继续掰玉米,没好气地问:“来干什么?不是看我笑话的吧?” “我来关心你啊!”叶庭轩举起手里烤好的玉米,“给你送吃的呢。” 程衍问到烤玉米的香气,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但他不想摘手套,直接张嘴:“啊……” 叶庭轩看他确实不方便,就把玉米递过去让他咬了一口。 “真香……”程衍嚼了几口,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自己种的,当然好吃了。”叶庭轩又喂了他几口,忽然想到苏之湄之前关于程衍是断袖的猜测,心里直乐,“这画面要是被苏捕快看见,你可真说不清了。” 程衍贪婪地吃着玉米,含混不清道:“她刚走没一会儿,不会再回——” “广泽,我给你带了点水喝,咦,叶典史也在?” 伴随着窸窸窣窣扒玉米杆的声音,苏之湄又钻了出来,两个男人都愣了,齐齐回头看她。 叶庭轩当即把玉米往程衍嘴里一塞,让他自己叼着,松了手:“哦,我那边完事儿了,过来看看广泽。” 程衍:“……” 他不得已摘了手套,拿下玉米,吸了下口水,对苏之湄说:“真是雪中送炭,快,我快渴死了。” 苏之湄手里端了一个水瓢,笑吟吟地递给程衍:“慢慢喝,我这儿不是弱水,你想喝多少瓢都行。” 她方才见程衍干得嘴都起皮了,回去赶紧盛了一瓢水给他送过来。 程衍一把接过去,咕咚咕咚大口喝着。 “叶典史,臻姐姐呢?”苏之湄看见程衍手里的烤玉米,好奇地问叶庭轩,“你们烤的?” 叶庭轩点头道:“嗯,我们那边的活儿少,很快就掰完了,就烤了两个吃。臻臻在树底下歇着呢。你们这边进展如何?” 其实除了程衍这边的一小片,她家其他地里都掰完了,但是苏之湄不想打击程衍的积极性,便笑道:“还行,我爹娘还忙活着呢。叶典史是不是得回衙门?广泽也得回去吧?” 快把他带回去吧,我实在是不忍心他在这儿受罪了。 程衍在旁边听着,心里早就痛哭流涕了:我也想回衙门啊!衙门至少不晒,还没有小虫子! 叶庭轩看着挚友遭罪也于心不忍,但他一时间也把握不准,究竟该不该假装有事,把对方给带回去。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外边传来一声喊:“叶典史?!叶典史你在哪儿?” “这边这边!”叶庭轩举手往外挥着。 片刻后,一个皂吏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殿下说您在这边儿,我找半天都没找着。” “什么事?” “王大人说要找您和程师爷议事,两位现在就得赶回县衙。” 此言一出,剩下三个人全都松了口气。 苏之湄连忙道:“那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正事。” 程衍还要假惺惺地装作不放心:“剩下的活儿……” “我来我来!”苏之湄说,“没剩多少了,一会儿就能干完。” “那辛苦你了……”程衍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苏之湄,把头上草帽摘下来给她戴上,“回头放衙我去你家找你。” 随后他手里拿着被自己啃得半半拉拉的玉米,和叶庭轩一起跟着皂吏离开。 刚出了玉米地,走上田间小路,程衍直接就往叶庭轩身上瘫去:“子昂,我不行了……” 叶庭轩吓一跳,赶紧扶住他:“怎么了?中暑了吗?” “不知道,腿软。”程衍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可能真不是干农活的料吧。” 叶庭轩也跟着叹气:“表现表现就算了,别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回头你俩成亲也是靠你俸禄过活,又不是真的要去做农户。” “挣钱……”程衍绝望地想,“老子要挣多多的钱!” 叶庭轩飞快跑回去跟唐臻交代了一声,唐臻让他放心去忙,反正还有铁鹤卫帮忙把两筐玉米带回去。 他俩都想好了,这两筐就送到山上给咖啡种植园里的农学小吏,算是自己的一点心意。 回到衙门之后,程衍没来得及换衣服,先和叶庭轩跑去跟王知县议事。 整个开会过程中,他一直都觉得浑身发痒、坐立难安,可开会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不敢乱动,难受得要命。 叶庭轩和王知县都看出来程衍不对劲,先后问过,对方都说没事,俩人也没再多问。 会议一结束,程衍上一刻还看似平静地和叶庭轩一起走出二堂大门,下一刻就丢下了一句话“我先回家洗个澡”,就跟屁股后面着了火似地飞快跑了。 叶庭轩看得一脸懵,心想搞不好这人洁癖又犯了,便也没多问。 他忙活完衙门的事,也骑马上了山,去咖啡种植园里找唐臻。 前阵子刚刚收获了四百斤的咖啡果,唐臻决定绝大多数果实都用来育种,剩下一百斤来尝试做咖啡生豆处理。 现在种植园里已经开辟了一大块地,周围用黑纱和高大的树木挡好,保证遮光性,然后又挖好排水渠,用以当做育苗圃。 农学小吏带着山匪们把育苗圃里的地翻得很松,将去了果肉的咖啡果铺在松松软软的沙质土壤上,又在上面小心翼翼地盖了一层河沙,最后覆盖上一层稻草。 根据唐臻查的资料,播种之后,要一到两个月才能发芽,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就只能耐心等待,希望这次能够有足够的小芽成活,来壮大他们的咖啡树队伍。 这次唐臻要来看的,是那一百斤正在处理中的咖啡生豆。 处理生豆的办法在现世有好些种,比如日晒、水洗、半日晒、半水洗、蜜处理等等,但是被技术能力限制,她只能选择最简单的日晒处理法。 顾名思义,这就是要把咖啡豆在强烈的日光下暴晒,就像农户们处理麦子和玉米一样,晒干去除水分,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晒完之后,还需要把咖啡豆静置在容器里静置一到两个月,让咖啡风味再发酵。 之后再去壳、去银皮,成为咖啡生豆。 再之后的烘焙大家就已经轻车熟路了,这样一趟走下来,基本能够掌握整个的咖啡处理过程。 叶庭轩赶到的时候,唐臻正在查看那些被晒着的咖啡果。 “怎样?这两天情况如何?” 一百斤的咖啡果并不算多,现在已经经过了筛选,将劣果去除,剩下的绝大部分咖啡果正被均匀地铺在了农学小吏和山匪们住着的小院中间,接受阳光的洗礼,还有一个农学小吏在用木耙子不停翻动着,保证它们都能得到最均匀的晾晒。 唐臻回头看见叶庭轩,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子昂,你来啦?育苗圃那里一切正常,这边我看着还凑合,但是不太放心。” 叶庭轩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打量着铺在地上的那些已经干巴了的咖啡果:“怕受潮吗?” 他和唐臻一起在图书馆里研究的咖啡日晒处理,相对也比较了解这些要点。 “是啊,幸亏现在天干物燥,最近也没怎么下雨。”唐臻苦恼地说,“可现在已经在换季了,恐怕雨水会多一点,这一点对我们很不利。” 叶庭轩想了想:“要不咱们想个办法,做个晒豆的屋子?就像做改良大棚一样。” “诶!好主意啊!”唐臻雀跃道,“在大棚里加上炭火,至少能保证环境干燥,咖啡果不至于腐烂。” “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走走走,咱们下山,回家那个啥……”唐臻冲叶庭轩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进图书馆研究研究。 叶庭轩笑了起来,冲她点点头,俩人跟旁边的小吏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了。 旁边的小吏看到他俩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还要“回家那个啥”,立刻瞪圆了眼睛。 这是要那个啥啊?! 公主殿下和未来驸马现在说这种话都不避着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咖啡芽培育资料来自网络,咖啡豆处理相关资料来自网络及参考书《世界咖啡地图》 第80章 包袱 苏之湄陪着家人掰完了玉米,又把玉米运回家里去,一起剥掉玉米皮,串起来挂在墙上晾晒。 忙完这些事情,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大约应该到了放衙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程衍一直没来找她。 她正在好奇,便有马蹄声在院墙外响起。 苏之湄以为是程衍来了,高兴地迎出去,却见是一名县衙的皂吏。 皂吏看见苏之湄,勒住马道:“苏捕快,程师爷让我给你捎个口信,他在衙门里还有事,今晚不能过来了。” “哦……好吧。”苏之湄心里很失望,本来还想留程衍在家里吃晚饭呢,现在看来得下回了,“麻烦了啊!” “不麻烦。”皂吏勒着马转身,又飞快地离去。 苏之湄站在家门外的村路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失落地转身,打算回家里小院去,谁知刚转过来,便看见后方不远处,唐臻和叶庭轩手牵手,各自拉着各自的马,有说有笑地过来。 “臻姐姐!”苏之湄高兴地迎过去,“你们在这边呀!” 唐臻和叶庭轩回到农家小院来,是特意为了避开别人,好让恩恩打开图书馆的。 平日里只有叶庭轩在唐宅留宿的时候,俩人半夜偷偷摸摸进图书馆,现在他们急着商量给咖啡果盖“温室”的事儿,等不到晚上了。 要是这会儿回唐宅进图书馆,少不得会被映月映心她们撞见,叶庭轩都抗不过那电击,可别把俩妹子给电坏了。 他俩翻了很多资料,已经有了初步构想,又把图纸大概画了出来,这会儿正开心着呢。 “是啊,刚聊完事儿,正要回去。”唐臻笑道,“你家玉米收得怎么样?” 苏之湄兴奋道:“今天收完了!回头等着晒干再处理,这次交完粮能剩不少呢,过冬没问题了!” “太好了!明年种春小麦,咱们肯定还能丰收!” “嗯!”苏之湄看了眼叶庭轩,小心翼翼地问,“叶典史,我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你?” 叶庭轩微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问吧。” “广泽他……他在衙门忙些什么?”苏之湄连连解释,“我不是要盯着他,就是怕他忙得忘记了吃饭,心想要不要去给他送饭。” 主要还是想见见人,嘿嘿。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多半天都没见了,两秋总有了吧…… 叶庭轩一愣:“衙门应该没这么忙啊,上午我们跟王知县议事之后,他就跑回家洗澡去了。” 苏之湄:“……” 看她脸上纳闷又担心的表情,唐臻拉过她的手说:“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吧,看看广泽怎么了。” “嗯!我跟爹娘说声去!” 苏之湄快步跑回院子里,唐臻试探地问叶庭轩:“应该……不会撞破什么吧?” “广泽?不会。”叶庭轩连连摇头,“他对苏捕快是真心的,不会搞三搞四。” 唐臻也觉得不会,才叫苏之湄和他们一起走,现在见叶庭轩也这么笃定,便也放心了。 苏之湄很快出来,叶庭轩匀了一匹马给她,自己和唐臻共乘一骑,回县城里先直奔县衙,并未见到程衍的身影。 这还真有点奇怪。 叶庭轩拉过今日当值的一个衙役问道:“见过程师爷吗?” 衙役摇摇头:“没有,下午程师爷就不在衙门里。” “我去社学找找!”苏之湄转身就跑了出去。 唐臻和叶庭轩赶紧跟上,三人到了社学,也没找见人影。这几天社学放假,程衍也用不着过来的。 叶庭轩当机立断:“既然这样,应是回家了,走,回去看看。” “是啊,他还知道找人捎信给你,一定没什么事。”唐臻拉着苏之湄的手,连声安慰。 苏之湄神情沮丧,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加快脚步往叶宅走。 三人回到叶宅门口,一进门,就看见福生正在院子里劈柴。 福生见到他们三人,立即起身:“殿下,少爷,苏、苏捕快你怎么来了?” 他看着苏之湄的表情有些紧张,声音还故意大了些,叶庭轩觉得不对:“广泽呢?” “在、在他屋里……”福生结结巴巴地说。 苏之湄当即就要往程衍屋里跑,被福生给拦住了。 他瞥了眼叶庭轩,很为难地说:“苏捕快,你还是先别进去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叶庭轩觉得程衍就算真要偷吃,也不可能把人带回家里来,还不避着福生,因此他转身就往程衍屋里走去,“臻臻你和苏捕快别进去,我先看看。” 唐臻拉住躁动不安的苏之湄:“别急,让子昂进去看看情况。” 叶庭轩推开屋门:“程广泽,你躲屋里干什么?” 苏之湄和唐臻两人在外面翘首以待,就听见程衍咳嗽两声,声音沙哑道:“什么?你们都来了?” “臻臻,没事,进来吧。”叶庭轩的声音明显放轻松了,还在调侃程衍,“至于吗?这就不敢见人了?” 听到这话,苏之湄再也按捺不住,甩开唐臻的手就进了屋里。 唐臻也跟进去,看见屋里缩在床角的程衍,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 这房间窗户关得严实,里面已经点了蜡烛,昏黄的烛光中,程师爷裹着被子缩在墙角,一脸红疹,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们所有人,似乎是很不好意思,还要把被子往脸上蒙。 “广泽!”苏之湄冲过去掰开他的手,担心道,“这是怎么了?” 程衍避着她的目光,郁闷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身红疙瘩,还很痒,郭御医说不是疹子,是可能皮肤触碰到了一些有毒之物的缘故,给我开了些药膏,让我注意避风。我实在是……不太想以这副尊容见你。” “除了起疙瘩,还有哪儿难受吗?”苏之湄上下打量他。 程衍裹着被子已经出了一身大汗,既然已经被人撞破,索性也就不再遮掩,随着苏之湄打量他:“不难受,就是身上痒。我本来以为是被虫子咬的,没想到……没想到……” 叶庭轩看看唐臻:“你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唐臻凑近了看了眼程衍的皮肤,小声跟叶庭轩说:“可能是过敏,但我说不好,不过郭御医说没事应该就没事。” 程衍耳朵灵,一下子就听见了:“殿下,什么叫过敏?” “哦……这应该是西域医学用的词,就是有些东西可能会让皮肤起这种红疙瘩,但只要不接触那些东西,很快就能消下去。”唐臻勉强解释道,“而且每个人可能的过敏源都不一样,对了,我听说玉米须有可能让人皮肤过敏,你不再碰它,或许过两天就没事了。” 苏之湄这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以后离玉米远一点吧!” 唐臻心里直乐,心道这就不敢见人了,程师爷这偶像包袱还挺重啊,哈哈! “走吧,子昂,我饿了,回去吃饭。”她见苏之湄和程衍俩眉目传情的模样,也不打算在这儿当电灯泡,“阿湄,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送饭过来。” 苏之湄笑道:“谢谢臻姐姐!” 待叶庭轩和唐臻离开之后,程衍直接就扑在了苏之湄怀里,开始施展“撒娇大法”:“阿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咱不生气,啊!” “傻瓜,你是因为帮我家掰玉米才这样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苏之湄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以后别这样了。” 程衍坐起来:“这只是个意外,我——” “广泽,你不必向我父母证明你会做农活,你的本事比这还要大,我们心里都清楚。”苏之湄看着他,烛光下一双眼睛潋滟生辉,“他们也没有那么狭隘,只用会不会务农来衡量一个人。” “你会做的事情很多,别为了我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好不好?” 程衍握住她的手:“阿湄……” “我要嫁你的话,没人能拦得住我。”苏之湄笑笑,“我爹娘更不会拦我,你别多想了,就做你自己吧。” “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程衍望着苏之湄的眼睛,坚定地说。 烛光摇曳,有情人一切都心照不宣。 …… 叶庭轩拿着他们设计的图纸去找了工匠,很快就把咖啡果的“温室”给盖了起来。 这个小房子就矗立在农学小吏他们院子正中央,以木板打造,四周的密封性很好,但顶盖是可以打开的,这是为了在晴天的时候可以让咖啡果接受全方位的阳光照射。 另外,唐臻跟叶庭轩从书上也学到了一款架高式日晒专用桌,把咖啡果放在上边晾晒,尽可能地避开了地面的潮气。 阴天下雨的时候,农学小吏会在日晒桌下面加装炭火,尽可能保证咖啡果的干燥。 在定制“温室”和日晒桌的同时,他们还找工匠用铁皮做了咖啡豆的静置仓,以便在咖啡豆晒好之后进行静置储存。 但是接下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做,这个东西就复杂了,那就是咖啡豆去壳机。 叶庭轩和唐臻扒了许多书之后,选择做一款手摇的紧压去壳机。 顾名思义,这个机器的原理就是“紧压”,然后里面会有一些铁针,机器运转起来的时候,晒干咖啡豆跟这些铁针相接触,内壳就能够自行脱落,露出咖啡生豆来。 涉及到精密技术的部分,唐臻就有点不太擅长,上次画烘豆机的图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好在叶庭轩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本身又是卷王,唐臻乐得让他去琢磨。 不过叶典史也不是手工业大拿,他召集了木匠和铁匠,说明要做这个机器的目的,工匠们在一起开了好几天的会,图纸改了又改,甚至还拿小木片做了个模型,放了几颗咖啡豆进去,手摇运转试了试,见真的能把咖啡豆的内壳给脱下来,这才开始正式制作。 左横秋在一旁目睹全程,最后笑了笑,说:“要是我干儿子在,这东西他能给你做成自动运转的,根本不用人手摇。” 说罢他便背着手走了,颇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意思。 叶庭轩:“……” 说归说,师父您倒是把游先生请来啊,现在都不用翻山了喂! 大概用了一个月,这款机器终于做成,而且按照唐臻的想法,把手摇改成脚踩的了。 这多方便啊! 工匠们比较注重实用性,审美上比较稀松,这款机器大而沉重,木头和铁皮交相辉映,看起来倒是有一种粗糙的美感。 机器运上山,农学小吏和山匪们全都围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上手摸着,相互之间交头接耳,满脸不可思议。 等去壳机运转起来,他们看到被去了内壳的咖啡豆源源不断地从出口里出来,眼睛都瞪圆了。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机器!”农学小吏没见过这东西,山匪更没见过,一个个可真是开了眼界。 但这机器毕竟还粗糙,不像现世的机器那样弄得比较干净,用这台去壳机去过一遍之后,还要人工挑出来漏网之鱼,再进一遍机器。 但不管怎样有机器胜于一切,比用手搓可强多了。 做好后续工作之后,在咖啡种植园里,唐臻主持了第一次咖啡烘焙、杯测大会,这一次烘的可是他们自己种出来的豆子,所有人都兴奋极了! 这种场合叶庭轩、程衍、苏之湄自然都会到场,左横秋这次也好奇地来凑热闹,秦慕青是唐臻的“特邀嘉宾”,来见证这个“匪窝”变咖啡种植园的成果。 烘豆过程由叶庭轩亲自操刀,农学小吏们做辅助,唐臻端起杯测的咖啡的时候,手都有点抖。 她与叶庭轩对视一眼,同时拨开咖啡渣,啜饮了一口咖啡,品尝到微酸、微甜,富含花果香的口味,不由地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没有杂味!”唐臻忍不住又尝了一口,“回甘也很好,这批豆子质量真的不错!” 只可惜一百斤咖啡果晒干后,在经过这些处理过程,减去损耗,最后只剩四十多斤咖啡生豆,这批豆子只能留着自己喝着玩了。 但这次算是趟熟了整个流程,接下来可以尝试对外找买家了,等到明年咖啡树结果,就可以直接销售出去,完全不用再耽误时间! 咖啡树这边有好消息,白寒城县衙里,王知县也乐开了怀,农户们上交的粮食已经把县衙粮仓给塞满了,这可是许多年都没有出现的盛景! 现在已经十月初,地里农活暂歇,之前报名参加施工队的人整天跑来打听消息,看开凿山路的事什么时候开始。 事情宜早不宜迟,若是能赶在三九天前结束整个施工,大家就能够安心地窝在家里,过一个舒心的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晒咖啡专用桌、咖啡去壳机等资料源自网络。 第81章 顺遂 开山路的准备工作一直做着,叶庭轩也已经请过有经验的人来看过古苍山的情况,判断目前的山体结构很稳定,只要不再出现地震等异动,这座大山不会再产生什么危险。 于是,十月十六,良辰吉日,古苍山前众人祭天,之后王知县宣布工程开始,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大家伙儿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山路拓宽和加固的工作。 当晚,为了庆祝最近一系列的成果,唐臻做东,请所有出过力的人再赴聚丰楼吃庆功宴。 这次不再是借场地,而是聚丰楼老板重新开业,地震之后,这四个月来城内商业发展的不错,白寒城内往来的人多了不少,城内的饭馆、邸店也都纷纷开始营业,聚丰楼自然不会错过。 老板还特意从城外请来了几个手艺不错的大厨,一场宴会宾主尽欢,吃得兴起,衙役们纷纷开始划拳,场面特别热闹。 为了让下属们都自在一些,王知县和夫人先行离去,唐臻和叶庭轩也告辞,程衍立刻拉着苏之湄,不知道去哪个犄角旮旯里约会去了。 “没想到才过半年多,就取得了这么大的进展,实在是令人高兴。” 清冷月夜下,叶庭轩与唐臻手牵手走在城中小路上。 他俩一人裹着深蓝色的披风,一个裹着大红色带兜帽的毛绒披风,远远望去,就像两个团子,并排挤悠悠地往前挪动,看起来特别可爱。 天气冷了,路边摆摊的小贩已经回了家,若是白天,此处热闹许多。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天上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唐臻越看越欢喜,拉着叶庭轩的手,像小孩子那样甩来甩去。 “是我运气好,来了之后一切都很顺遂。”她微笑地看着叶庭轩,“而且还有你——要是没有你的话,很多事我都做不了。” “你怎么这么好啊,什么都支持我。” 她松开叶庭轩的手,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仰着头冲他笑,借着微醺的酒意直抒胸臆:“叶子昂,你真好。” “我支持你,是因为你说的都对。”叶庭轩低头宠溺地看着她,“臻臻最棒。” “噫……又夸我,总夸我,我哪有那么好,就是误打误撞罢了。”唐臻贴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道,“我今天好开心呀!” 叶庭轩给她把披风裹紧:“以后都会更加开心的。” “嗯!” “快回去吧,外边冷,小心冻着。” 其实白寒城的气温并没有太低,体感大概在十四五度左右,唐臻的房间里放了暖炉,烧得暖烘烘的,两人在一起腻歪半天,眼看到了时间,叶庭轩就告辞了。 虽然他也舍不得,但是越腻歪他越怕自己想要得更多,就不得不给自己画休止符。 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唐臻还兴奋得睡不着觉,不停地翻来滚去,最后忍不住叫出恩恩,让她给自己打开图书馆。 图书馆里四季恒温,唐臻只穿着寝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跟恩恩聊天。 “亲爱的,我现在的积分能够换加速卡吗?”她没有问现在的积分总共多少,只关心加速卡。 “当然可以,白寒城目前发展状况良好,你已经获得了非常丰厚的积分。” 唐臻兴奋道:“太好了!能不能帮我加速这些咖啡苗的长势啊?我希望它们明年都能结果。” 这样明年就能大获丰收了,要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可以,这没问题。”恩恩顿了顿,又问,“你想好了吗?目前你的积分可以买两次加速卡,但用掉之后,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赚回来,回去的门可就彻底关上了。” 唐臻笑道:“没关系啦,我不走了。我要和子昂留在这里。” “真的决定了?” “嗯,我很爱他,不想和他分开。”想起叶庭轩,唐臻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虽然现实未必总是尽如人意,但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努力,总会开开心心走下去的。我不会变,相信他也不会。” 恩恩回答:“叶先生是个不错的人,我看他那么努力了解现世的事情,其一是想更多地了解你,和你有共同语言,其二,或许他也心存了与你一起返回现世的想法,所以想提前适应。” 这倒是唐臻没想到的:“真的?” “他偶尔会跟我问起,根据我的分析,有87%的可能性是这样。” “这么精确吗?哈哈。”唐臻听到这个可能性,心里更加暖融融的,“还是我留下吧,我在现世没有什么牵挂,而且我已经到这里来了,已经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恩恩理智地说:“即便你们想一起返回,也是不可能的,目前没有这样的先例,你们就算把白寒城建设成大曜最发达的城市,也不可能获得足够两人回到现世的积分。” 唐臻:“……” “他要是问起你,你可别这么直接跟他说,要不然他该郁闷了。” 恩恩立刻道:“放心吧,我是高情商AI,这一点还是明白的。” “他这么想,是不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怕我随时都会离开?”唐臻苦恼地说,“我是不是得让他对我有点信心?比如和他结婚?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白寒城,才来了半年,一切都没做成呢,也不能现在就回京啊。” “臻臻,叶先生了解你,信任你,他也是个有自信的人,不会那么没有安全感。我想,他那样做,不过是因为太爱你了。” 唐臻抿唇,脸上挂起大大的笑容:“是啊……他很爱我。” “臻臻,我祝福你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臻从恩恩的电子音里听出了一丝激动,“接下来继续努力吧,为了你们未来更好的生活。” 唐臻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会的——对了恩恩,加速卡只能用在农作物上吗?开山路的那些人呢?天寒地冻的,我想让他们尽早收工。” “抱歉,涉及太多人工的工作是无法加速的,系统不可能替他们干活。”恩恩公事公办地说,“就算农作物的加速,也是缓慢进行的,不会一夜之间就树木成林。” “明白,大概需要多久?” 恩恩顿了顿,才道:“预计到明年三月份,所有新树可以跟旧树一起开花结果。” 唐臻美滋滋地说:“哈哈,看来我得好好想个借口糊弄大家了。” 糊弄是很难糊弄的,农学小吏们专业就是研究这些植物,那些刚长出头来的“小卫兵”跟雨后春笋似地“嗖嗖”往上窜,立刻就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几人商议之后,派出其中一个来唐宅找唐臻汇报。 “记得殿下之前曾说过,种子发芽之后,约半月才会长出子叶,再约一个月后,才会生出第一对真叶,可现在才一个月,已经长出了四对真叶,已经可以移到育苗盆里了。”农学小吏忧心忡忡,拱手道,“小的们都怕长得太快,万一……” 会客厅里,唐臻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啜了口茶:“万一什么?” “小的们只怕这是徒长,如果不加以制止,这些新苗将会毁于一旦,白白糟蹋了公主殿下的心血啊!” “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以种子培育出的实生苗比较容易徒长,之前的扦插苗都没长这么快,是以小的们有此担忧。” 唐臻微笑地安慰道:“先生们照顾得很谨慎,我看并未形成咖啡苗徒长的条件——不是已经进行合理遮阴,并且控制肥料了吗?” “每一棵咖啡苗都弥足珍贵,小的们自当尽心照看,可是……” “既然如此,就别太担心了。”唐臻道,“既然扦插苗没有那么容易徒长,不如趁此机会,再多进行扦插,左右山上空余地方多得是,我看现在很多农闲的农户们也想跟着一起种咖啡树,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们发动起来。” 农学小吏点头道:“现在咖啡苗越来越多,要是再继续进行扦插,确实需要更多人手,不过这徒长的事……” “我看没什么大碍,说不定就是咱们这儿的土壤和气候适合这咖啡树的种植呢?”唐臻笑道,“书上说的都是死的,未必处处皆准不是?” “可是……” “别可是了,说不定就是本宫运气好,种咖啡都长得快呢?” 农学小吏:“……” 不是,公主殿下怎么突然开始信运势了? 唐臻看他皱着眉,垂着的眼睛似乎仍在滴溜溜转,又道:“好了先生,你们回去盯着那些小苗,只要苗情健康,长得快些就快些吧。接下来组织农户们学习咖啡树种植才是最重要的。” “小的遵命!”农学小吏也没有办法,只能领命而去。 白寒城的冬天不冷,尤其这个冬天,全城内外都显得格外热闹。 山路那边的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工人们都是乡下或者城里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每天热火朝天地干活。 古苍山的山体裂缝已经给了他们很大的便宜,大家只需要挖石块将两侧路加宽,同时在山壁上用竹木搭起一层层的架子,用以预防石块掉落。 虽然竹木架子根本阻挡不了石块跌落伤人,但只要能暂时阻隔,给人争取多一点的逃生时间,便已经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了。 叶庭轩在图书馆的书籍里了解到了安全帽这个东西的存在,便画了图形,发动工匠们用竹子编织出了轻盈可减震的安全帽,每个施工队的小伙子们人手一个。 本来工人们还不屑一顾,自从有人被石块砸到,幸得安全帽保护才不至于头破血流,从此所有人都爱上了这个好东西。 叶庭轩更加重视现世的安全施工条例,几乎完全照搬了过去,给工人们定了很多规矩,甚至还叫人用大红绸缎写了“开开心心上工来,平平安安回家去”挂在山体两侧,叫大家干活的时候不忘安全守则。 唐臻过去“视察”的时候,看到这两条横幅,熟悉感扑面而来。 怪是怪了点,但安全施工不容小觑,小叶同学做得对! 匪患已经清除,左横秋的工作重心也转移到了山路上。叶庭轩任命他为施工队的总管事,替自己全权管理相关事宜。 左横秋行伍出身,这习惯用来操练捕快好使,现在管束施工队照样好使。他每日跟施工队的小伙子们同吃同住,很快就相处得亲如一家。 叶庭轩还有县衙的事情要做,每日会定时前去古苍山那边探望,来回来去跑得不亦乐乎。 除此之外,为了方便咖啡豆及粮食运输,县衙又组织了另一批人,开始修从桐影山到庄稼地、从庄稼地到县城的路。 平地施工能简便一些,也不用太讲究,只要拓宽路面,再将路面夯实整平,便于车马行走就算完活儿。 不太能干这种重体力活的农户,主要是农户家的当家婶子们,便开始跟着农学小吏学咖啡树种植的知识。 在时光加速卡的作用下,刚种下去才几个月的咖啡小芽,现在已经能够进行地栽了。 桐影山又开辟出大片适合种植咖啡树的土地,按照之前的经验整地、定植、遮阴,没用一个月,已经有好几户家中人口较多的农户,拥有了自己的咖啡树种植园。 只有家里人口多的农户,才能够山上山下跑,兼顾咖啡种植园和自家土地,家里人口少的,只能望“咖啡树”兴叹。 对此,唐臻也想办法安抚大家,打算等生产情况稳定一些之后,在山下农田附近再开辟出大片荒地,同样可以种植咖啡树。 基础的农业生产不可弃,毕竟这是国家发展的基石,因此其他经济作物的种植不能抢了农作物的风头,种咖啡这事儿,也不能过度宣传了。 社学这边,就是程衍表演的舞台了,当然,苏之湄是他的好学生,也是他的好帮手。 农闲时节,孩子们不用再下地干活,每天能够专心致志地读书,其中不乏有佼佼者,有几个年龄合适的,在程衍看来,转过年就能参加童试。 白寒城已多年都没有读书人,也就没有举行过童试,看来明年终于能恢复了。 其他小学童们也都很认真,他们在御厨们的照顾下,吃得好身体发育得也好,唐臻还叫郭御医带着徒弟们定时给他们体检,这些小朋友一个个长得特别壮实,更是机灵活泼,念书更是不在话下。 其中苏之洋表现就很突出,不仅识字快,脑子转得也快,程衍讲什么,他很快就能领悟。 “再过两三年,阿洋就能去参加童试了。”程衍看着自己的学生如此长进,老怀安慰。 苏之湄更高兴:“我们老苏家也要出读书人啦!” “阿湄,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供阿洋念书。”程衍认真道,“若是你爹娘不肯,我去找他们说,到时候赶考的盘缠我来出。” “你可不要小瞧我爹娘,他们可通情理了!”苏之湄得意道。 程衍连忙说:“是是是,那当然,我就是表表心意,反正一切有我扛着呢!” “这么快就把自己当女婿了?”苏之湄抿嘴乐,“谁说要嫁你了?” 程衍牢牢把她抱在怀里:“反正你就是我的,跑到哪儿我都要把你抓回来。” “别光说好听的,我写的话本最新一回你看了吗?” 苏之湄没有科举压力,认字认得多了,开始忍不住自己要写话本。程衍见她创作热情高涨,自然也不打击,有兴趣最好了,这是学习写作的最好的老师。 一切都无比顺利地向前发展着,除夕前,山路工程如期竣工,城内到桐影山的路也都开辟出来,并行两辆马车没有任何问题。 开春后,农户们纷纷下地开始种春小麦。 今年的天气出奇得好,堪称风调雨顺,地里的麦子也茁壮成长,二月份的时候,大片田地望去全都是绿油油的,看上去极其赏心悦目。 桐影山上的咖啡树全都长起来了,已经开了花——这才是它们的正常花期,去年是因为从西域漂洋过海,又被搬来白寒城,耽误了生长,才开花开得晚了。 农学小吏们对这拨咖啡树苗的“徒长”已经见怪不怪了,长得这么健康茁壮,可能就像公主殿下说的,“运气好”吧! 三月份的时候,唐臻和叶庭轩再度爬到古苍山顶,站在他们来时的地方再度向城内眺望,此刻风景已经与去年完全不同,再也不是满目疮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 自然,两人的心情也与去年迥异。 “子昂,我们做到了。”唐臻拉住叶庭轩的手,激动道。 叶庭轩将她拥入怀中,望着眼前的一切,轻轻在她额角一吻:“有志者事竟成,臻臻,接下来一定会更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时光流逝大法+不再残废的金手指~ 要进入最后一卷啦,卖咖啡豆,走感情线~ …… “卫兵”:对刚长出来的咖啡小芽的戏称,也有叫“阿兵哥”的。 徒长:农作物因某些不合适的条件,而产生茎叶发育过旺的现象。 咖啡种植及相关资料来自网络及参考书《世界咖啡地图》。 第四卷 :不如归去 第82章 进展 又是一年五月十六,丰收爷爷祭祀典礼。 去年的活动今年依旧举办,甚至比去年热闹多了,光集市就比去年多摆了三条街,出来游玩的人也颇有些摩肩接踵之势。 山路开了之后,往来白寒城的客商多了不少,听说他们这里丰收爷爷祭祀有集市,也都赶来凑热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城外慕名而来的。 他们除了要凑热闹,更好奇白寒城著名的饮品——咖啡。 听说这是西域特产,还曾经作为贡品进贡给皇上,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尝一口? 上个月,唐臻在城中开了第一家咖啡体验店,取名“品咖楼”。 眼看这些被时光加速卡宠幸过的咖啡种植园就要迎来第一次大丰收,她最着急的是寻找买家,虽说父皇那边答应会收一部分,左横秋也答应联系游萧,但唐臻觉得自己也不能干坐着,宣传必须要提上日程。 况且那些商人也都不是傻子,要让他们从感兴趣到觉得有利可图,再到下订单,可不是朝夕之事。 市场总有个培养的过程。 品咖楼里一杯清咖定价两文钱,加牛乳的要四文钱,加什么饴糖、果浆、甚至奶油的价格更高,现在已经入夏,唐臻还提供了冰饮。 冰饮不光只直接加冰块,还用手摇刨冰机做出冰沙,与各种糖浆混合。除此之外,她还找出了做炼乳的方法,与奶油结合,也就能做出奶盖。 很快,第一杯纯手工的奶盖冰奶茶诞生,尽管奶盖的绵密度和口感都不如现世,但那味道已经征服了苏之湄、程衍和叶庭轩,三个人强烈建议要把这个加进品咖楼的餐单里。 “实在是太好喝了!”苏之湄捧着杯子感叹不已,“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居然有这么好喝的东西!” 程衍则道:“这与冰酥酪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殿下做的这款,口感更佳,夏日里饮用,能够消除暑热,沁人心脾,定然更受欢迎。” 叶庭轩算是唐臻的共同开发者,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溢美之词,他非常积极地查阅了现世的很多饮品配方,最终和唐臻定下了几款比较好做的奶茶——奶绿、红茶奶盖、鸳鸯奶茶,左右茶的种类咱大曜是不缺的,想加什么都成! 现在品咖楼的饮品餐单十分的丰富多样,有的限于成本,价格高达二十文钱,但依旧有人舍得花大价钱品尝,毕竟这些东西只有这里有,别处难以寻到,喝过之后,出去都能吹牛了。 就是苦了一众手动打发蛋清、奶油和奶盖的小工,这活儿实在太练手肘,唐臻给他们的工钱也比别的工种要高出一倍,力求保证产品质量。 品咖楼里除了提供这些在大家看来奇奇怪怪的饮品,也有别处听不到的话本,这些内容的提供者就来自程衍和苏之湄。 自从苏之湄开始写话本之后,程衍便开始与她合作。 苏之湄的脑洞大,什么都敢想,由她来撰写初稿,之后再由程衍润色,他俩还取了个合体的笔名叫湄衍生,缠绵得唐臻和叶庭轩都没眼看。 本来苏之湄还想写断袖话本,但程衍劝她写些符合大众口味的,先被人接受,再写自己想写的。 小丫头愉快地听取了男朋友的意见,她虽然没写断袖,但也没写世俗男女,而是写了一个架空世界的的无CP故事,名叫《梅娟传》,故事中一个逃婚离家的年轻女子娟儿落难,被一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姑娘小梅搭救,俩人假扮夫妻,私下姐妹相称。 娟儿擅长务农,偶然得到咖啡种子,悉心栽培之后,成了咖啡种植园主,开了第一家咖啡楼,引得客似云来,成了城中商旅必经之地,就连敌国探子也慕名而来。 顾客多了之后,消息自然灵通,娟儿就靠着以咖啡楼为据点,帮小梅打探敌情,令小梅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朝廷里也发生动荡,最终小梅率兵进宫,辅佐女帝登基,最终恢复女子身份,功成名就,而娟儿也因助力有功,获得了女帝的赏赐。 这个故事被说书人一讲,赢得了所有女客的称赞,于是也有书商来找程衍印刷,这话本目前因为脑洞极大、内容新颖销量极佳,早就飞出了白寒城,顺便也为唐臻的咖啡做了宣传。 湄衍生的名头也一炮打响,此后书商纷至沓来,刺激了苏之湄和程衍的创作热情,俩人半年里写了三部话本,两部内容是断袖的,一本是女子历险传奇,都广受好评,成了书商手里最畅销的小说,也是说书人最爱讲的故事。 虽然断袖话本上不得台面,但是它猎奇、有趣,又有真情在,其实很受升斗小民们的喜欢。 苏之湄并不仅仅描画其中的感情线,而是把故事情节写得高潮迭起,令人看完一回还想看下一回,她越写笔法越纯熟,就连程衍也夸赞她越写越好,几乎不需要自己润色了。 眼下品咖楼里座无虚席,当中间说书人正讲着的,就是湄衍生新出炉的断袖话本《梦舟记》,讲的是一个年轻王爷自己驾船出海,路遇各种艰险,后与水妖产生感情的历险故事。 唐臻仍旧看不太懂文言文——虽然苏之湄写成的话本基本也算是半文白,但她更爱听别人讲。 苏之湄口述得没有说书人讲得好听,此刻唐臻坐在首席,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听到“请听下回分解”,还十分的恋恋不舍,恨不得把说书人叫到跟前全都给她讲完。 “臻姐姐想知道结局吗?我讲给你听啊!”苏之湄见她没听够的模样,笑吟吟地提出邀请。 唐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想是想,但还是觉得一回一回听更有意思。” 追更和补文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各有各的好,追更的话心里有牵挂,有盼头,就算知道要结局了,也能慢慢调整心态。 唐臻更喜欢这个感觉,要是一下子全听完了,那可就没有了,一下子心里空落落的。 “嘿嘿,谢谢臻姐姐喜欢。”苏之湄见到自己的作品受认可,心里自然万般舒适。 虽然她的笔名已经很出名了,在书商那里的价格已经水涨船高,但是唐臻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般,她永远看重唐臻的评价。 书虽然说完了,但品咖楼里的人并没有散,甚至还有人在外等位,想进来尝尝这里头的饮品到底如何。 楼里坐着的宾客谈论的也大多都是咖啡、奶茶等等,听着他们赞不绝口,唐臻开心坏了,希望通过这些外地客商的口,将咖啡的名气给带出去。 “阿湄,咱们走吧,腾出一张桌子来给别人坐。” “好嘞!” 今日是祭祀庆典日,县衙里的捕快全都负责安防去了,唯有苏之湄特别,被安排在唐臻身边保护。是以唐臻也就放秦慕青、映月映心等各自去玩。 平日里大家都得围在她身边,难得赶个喜气洋洋的日子,大家还是自由活动的好。 她和苏之湄刚走出品咖楼,正想回家休息,便遇上了叶庭轩和程衍。 一看到自家情郎,苏之湄就激动地跑过去:“广泽!你们下山了呀?累不累?” 这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件好事。 上个月,有人在古苍山和桐影山相连之处发现了地下居然储藏有岩盐,立即汇报了官府。 叶庭轩带人去查看,又从城外请了有经验的师傅,确认那就是岩盐矿地,不知道在地下深埋了多久,这一地震,震出了裂口,使得这宝贵的矿产暴露于天光之下。只是那个地段少有人去,直到现在才被人发现。 盐铁都是大曜皇家来掌管,百姓是不能私自开采的,是以发现者立刻上报官府。 叶庭轩确认这处矿产之后,又赶紧写公文层层上报,现在白寒城所属府衙派人来接管,方才叶庭轩和程衍就是带府衙的人去看那处岩盐矿。 这处矿产的发现也能算白寒城的政绩,王知县没想到自己在致仕之前竟还能走这样的狗屎运,简直是乐开了花。 程衍这半年的锻炼,身体素质好很多,跟着叶庭轩走远路也不在话下,满不在乎道:“这点事能累着我?” 唐臻看着热得脸发烫的叶庭轩,赶紧掏出帕子给他擦汗:“热坏了吧?要不进品咖楼里喝点冰饮?” “不了,回衙门喝点井水就成。”叶庭轩接过帕子自己擦,不让她踮着脚尖,怪累的。 这品咖楼绝对赔钱,咱自家人能省就省。 一天没见人了,唐臻想跟他单独待会儿:“那我和你回衙门?程师爷去哪儿?” “我带阿湄下馆子去!”程衍笑眯眯地看着苏之湄,“聚丰楼新请了一个南方厨子,做的净是咱们这儿没吃过的菜,想不想尝尝?!” 苏之湄蹦蹦跳跳,兴奋道:“想!” “那你俩先去吃吧,我和臻臻回衙门。”叶庭轩跟唐臻说,“等忙完了我们也去尝尝。” 唐臻对吃什么没太有兴趣,至少没有她对叶庭轩的兴趣大:“那厨子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吃都行。” 两对小情侣各自告别,叶庭轩牵着唐臻的手,俩人沿路慢慢往县衙方向走。 今日府衙的人来到白寒城,旁观了丰收爷爷祭祀典礼,见到这热闹场面,感叹白寒城今非昔比,不到一年变化如此之大,把叶庭轩狠狠夸奖了一番。 小叶同学心里高兴,但嘴上还得谦虚,现在在女朋友身边,心情不免雀跃,很含蓄地跟唐臻描述了一番。 在自己眼里,自家男朋友当然最棒,唐臻予以肯定:“你就是这么好啊,是我见过的最能干、最为人着想的父母官了。” 叶庭轩心里甜,但还是忍不住摸摸她的后脑勺,促狭道:“臻臻也没见过几个父母官吧。” “那又如何,不妨碍我对你做出理性的评价。”唐臻认真道,“虽然很多事,馊主意是我出的,但执行的人都是你啊,那些鸡毛蒜皮、上传下达的事情都是你来处理,基层小官最惨了,我家叶子昂最棒了。” 叶庭轩情不自禁翘起嘴角:“听君一席话,如饮一碗蜜。” 两人相视而笑,一路经过繁华的集市,迎着灿烂的夕阳,慢悠悠地走着。 “庭轩!” 叶庭轩应声回头,笑道:“师父。” 左横秋从人群中过来,冲唐臻做了个揖,唐臻又随着叶庭轩一起,对他福了一福,算作徒弟媳妇的回礼。 今日市集,左横秋依旧负责县城防务,他巡逻至此,见到叶庭轩,特来跟对方打声招呼,顺便说了说安防的情况。 现在没了山匪,安防的重点在城外往来的客商,不过大家都倾向于和气生财,除了一点小摩擦之外,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师父辛苦了。”唐臻笑道,“要不过会儿您下了值,子昂也忙完了,您师徒俩去聚丰楼喝点酒解解乏?” 左横秋摆摆手:“不了,我回家睡觉去,聚丰楼吵得耳朵疼。我来找你俩还有别的事,刚收到我义子的来信,他已经回到汀洲,这边咖啡种植园的事儿他已经听说了,对这个买卖很感兴趣。下个月初十,他正要在万客楼举办一次货品交易会,想邀请殿下带着咖啡豆过去参展。” 叶庭轩一听,激动地握紧了唐臻的手:“太好了!我们一定去!” 唐臻:“……” 小叶同学,你到底是想见偶像,还是想帮我卖咖啡豆,说实话! 第83章 客来 下个月,漫山遍野的咖啡树就能采摘了,要是现在有相机就好了,唐臻一定会拍下这副盛景,拿去给游萧看。 如果时间来得及,她也真想邀请对方过来参观一下。 但是根据之前叶庭轩的描述,这位游先生肯定很忙,未必有空来他们白寒城。而且商人逐利,要让他们看到了商机,他们自然就会组团过来。 所以这些还是来日方长吧。 这次机会非常好,之前唐臻就想着对外推广销售,光搞这个品咖楼就费了番功夫,一时还没抽开身去。现在正值咖啡果丰收之际,若是下个月去参展,有人肯下订单的话,过上两个月咖啡生豆就能处理好,发货也无需等太久。 唐臻高兴地对左横秋再福了一福:“谢谢师父费心,这次我们一定去参加。师父也与我们同行吧?” “我也去。”左横秋笑呵呵地说,“汀洲有我的老朋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见一见。咱们要去汀洲得至少花费十多天,最晚月底要出发,你们心里有个数。好了,事儿我说完了,先走了。” 叶庭轩立刻拱手:“师父慢走!” 见他比自己还激动,唐臻调侃他:“哎呀,来回就得一个月,叶典史能离开县衙这么久吗?”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自然是可以的。”叶庭轩认真道,“咖啡豆的销售事关白寒城民生,我身为典史自然要为百姓谋福祉,这种事肯定是要去的。” 唐臻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捂嘴笑。 叶庭轩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哈哈哈,你真是可爱。”唐臻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 叶庭轩:“……” “男子岂能用可爱来形容。”小叶同学气鼓鼓地说,“我又不是焦玛。” 唐臻哈哈大笑:“焦玛现在一岁多了,早就不可爱了,你才是大可爱。” “你才是!”叶庭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 俩人嘻嘻哈哈,小学生追逐打闹,很快就回到了县衙里。 叶庭轩灌了半壶井水,便开始处理堆在桌面上的公文,唐臻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默默地看书,她没看一会儿就直犯困,趴在桌上睡着了。 见她睡得香,叶庭轩连翻动纸张的声音都放得很轻,又看她睡出了一头汗,他便拿了册子轻轻帮她扇风。 这么悉心照料都嫌不够,谁知道还有专门来坏事的——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皂吏“嗖”地停在了办事房门口,大声道:“叶典史,外面有人求见!” 看见唐臻眉头一皱,迷迷糊糊睁眼,叶庭轩好生郁闷,轻声细语地问:“醒了?” 皂吏一看自己这一嗓子把公主殿下给喊醒了,当即噤声不敢再开口。 “没事……”唐臻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忙你正事要紧。” 叶庭轩看向皂吏:“是谁?有名帖吗?” “没有,看模样是个小厮。”皂吏老老实实说,“他自称姓程,说程夫人就快进城了,问程师爷或者叶典史谁在,最好能出去接夫人一趟。我知道师爷不在县衙,就来找大人了。” 叶庭轩一听“程夫人”,登时愣住了,唐臻见他表情不对,小声问:“怎么了?” “来的这位,怕是广泽的亲娘。他娘是贵妾,在京城原本称小夫人,来了这儿,估计就把那‘小’字去了。” 叶庭轩表情很复杂,很像是哭笑不得,他跟皂吏说:“你现在去跟门口的小厮说,让他等着我,我马上出去,然后去聚丰楼找程师爷,先不说什么事,让他速回办事房来,切勿耽搁!” “是!” 皂吏领命,行了个礼,转身立刻跑了。 唐臻往门外看了看,疑惑道:“广泽的娘怎么突然来了?你这表情怎么这么紧张?” “没什么,是我方才太吃惊了,而且有点担心,怕广泽和阿湄的事毫无准备就被他娘撞破。”叶庭轩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位程夫人颇有些……快人快语。” 唐臻一怔,也觉得似乎不太妙:“这不就跟阿湄性格撞上了?” “她俩不是同一类的快人快语。”叶庭轩的神情突然变得讳莫如深。 唐臻:“……” 像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倒也不能吧,感觉从程衍口中听到的他娘,大约也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应该不会是恶婆婆那种人设。 “无妨,有我在,她应当也不能太……太过分。”唐臻本想说“放肆”,但又觉得不太合适,这才改了口,“你快去接一下吧,毕竟是长辈。” 叶庭轩点头:“你在这儿等着,回头广泽和阿湄来了,你先跟他们说一声,让他做个心理准备,我这就去接人。” 他前脚刚走没多久,程衍便与苏之湄脚步匆匆地赶来,俩人像是一路小跑来的,都出了一头大汗。 “发生什么事了?”程衍担心问道。 传信的皂吏依照叶庭轩的吩咐什么都没说,可把程师爷和苏捕快吓了个好歹,俩人刚点了一桌菜,还没顾得上吃,放下筷子就来了。 唐臻对程衍的娘一无所知,也便没有叶庭轩那么紧张,便微笑道:“不是衙门的事,放轻松。” “那是何事?”苏之湄好奇道。 “你是未来婆婆到了。”唐臻冲苏之湄一挑眉,“紧张吗?” 苏之湄讶异地看向程衍:“你娘来了?” 程衍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眼睛都不眨地呆立半晌,看上去活像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蜡像。 唐臻和苏之湄面面相觑,再度看向程衍。 “程师爷,怎么了?”唐臻疑惑道,“为何你与子昂都好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你娘有这么可怕吗?” 程衍稍稍回过神来,“哗”地展开扇子,呼哧呼哧地开始扇风:“我娘不算可怕,但……但她来做什么?她没跟我说过啊!子昂呢?” “哦,方才是你娘派下人来传信,让子昂或者你去接她,子昂便先去了,派人把你叫回衙门,叫我跟你说一声。”唐臻问道,“你要过去找他们吗?” 程衍扇着扇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容我想想。” “广泽,那我怎么办?”苏之湄本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未来婆婆,她确实还是有些忌惮。 本以为这些事要等上好久再去焦虑,没想到婆婆竟然搞了个突然袭击,再加上程衍表情这么不淡定,苏之湄自然受到他的情绪影响,也开始紧张。 程衍按住她的肩膀:“阿湄,要不你先回家?改天我再介绍你和我娘认识。” “也用不着吧,现在先不说你俩的关系不就是了。”唐臻挽住苏之湄的胳膊,“她就跟着我,你娘不会注意到她。” 苏之湄虽然怕,但也不想藏起来:“是啊,我陪着臻姐姐,装成个小丫鬟,好仔细观察观察她,做到知己知彼,将来再面对就不会怕了。” “不妥,我娘眼尖得很,咱们怎么装都没用,只要我俩对个眼神,她定然能够看出来。”程衍哄道,“好阿湄,别生气,我希望将来能郑重介绍你俩认识,而不是这样匆忙相见。你也想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苏之湄想了想:“那好吧。” 虽然知道程衍说得也对,但是这样好像是在逃跑,小丫头心里极为不爽。 “臻姐姐,我、我先走了。”苏之湄郁闷地跟唐臻告别。 唐臻也知道这事儿有点难办,毕竟这位是未来婆婆,第一印象极为重要,而且按照大曜现在的观念,苏之湄与程衍确实门不当户不对,这第一次见面就更加慎重,务必要给程衍的娘留个好印象才行。 程衍揽着苏之湄的肩膀往外走:“我送你。” 两人匆匆走出去,房间里又剩下唐臻一个人。 她可郁闷坏了,好想出去看看啊,可惜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公主,断然没有出门迎接的道理,只能乖乖在这等着程衍的娘来“求见”。 苏之湄忧心忡忡地和程衍走到县衙门口,最终犹豫不决地问:“你是不是担心你娘不喜欢我,才不让我见她?” “哪儿的话,你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你。”程衍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但我娘平日里所处的环境与我不同,想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我得想办法让她按照我的想法考虑事情,到那个时候,她一见你保准喜欢。” 苏之湄晃晃脑袋:“算了,我现在脑子也是一团乱麻,确实还是先不见的好。那我先走了。” 程衍左右环视,见没有旁人,迅速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别胡思乱想,明日衙门里见。” “嗯,明天见。” 苏之湄恋恋不舍地跟程衍道别,溜达着往城东门外走去。 程衍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转身就要往西门方向去迎接他的娘亲,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车马的声音,也看见了挂在马车上的气死风灯的荧荧灯光。 叶庭轩骑马走在前边,远远便喊:“广泽!” 程衍便心情复杂地抬手冲他挥了挥。 听见叶庭轩的声音,后面马车上一只纤纤手撩起了车帘,里面的人向外望了一眼,随即便放下了帘子。 高门贵妇自然是不可能在马车上就嗷嚎的,一切还得等下车再说。 见人这么快就已经到了,程衍便退回了衙门门口,恭恭敬敬地等马车过来。 待马车停稳,他迎到车门口,下人将车凳摆好,里面的人才从车上下来,是一名秀丽端庄的妇人,正是程衍的亲娘宇文秀。 见到儿子,宇文秀笑逐颜开:“衍儿,娘来看你了,高不高兴?” “儿子见过娘亲。”程衍行礼道,随后伸手去搀扶宇文秀,嗔怪道,“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宇文秀下了车:“打什么招呼啊,让你早早就挂着心。你不是在衙门里挺忙的嘛,娘不想影响你。” 她抬头看了看刚刚修葺过的县衙大门:“这里确实看起来还不错,没有传闻中那么穷困潦倒。” “程夫人快请进去歇息吧。”叶庭轩做了个“请”的手势。 宇文秀看了程衍一眼,对叶庭轩道:“我还是不进县衙了吧,衍儿,直接去你府上,娘跟你一年没见了,想跟你聊聊天。” “我府上?”程衍登时愣住了。 叶庭轩一听这俩字,也有些疑惑。 方才两人见面,只是简单寒暄了两句,并没有来得及说太多话,叶庭轩不知道该把她带去哪儿——去自己的宅子明显不合适,那么小的院子肯定装不下程夫人,带去客栈,也不行,便先把她带来县衙,况且广泽还在这里等着呢。 只是宇文秀开口就说“程衍府上”,把他也弄迷糊了。 叶庭轩觑了程衍一眼,便见他冲自己使眼色,又往县衙甩了甩头,意思还是想先把他娘带劲衙门里去。 “程夫人,公主殿下在衙门里等着,还是进去见一面的好。”他对宇文秀拱手道。 宇文秀知道公主在白寒城,只是没想到对方现在会在县衙里,她笑道:“本想着安顿好了再去拜见殿下,没想到赶得这么巧,那快点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唐臻的确是等得有点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因为叶庭轩和程衍的反应已经把她的好奇心高高吊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应该也不会很可怕,要不然叶庭轩就会直接告诉她了,看着他们讳莫如深,又不肯直言,真是急死人了。 或许是古人对父母的态度更加尊敬所致? 她正在胡思乱想,便听敞开的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叶庭轩的声音,便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端坐在了椅子上。 叶庭轩先进来,冲她一笑:“等急了吧?” “还行。”唐臻看见他就安心许多。 “那我请夫人进来了?” “嗯,来吧!” 叶庭轩一点头,退出房间,冲旁边道:“程夫人,公主殿下有请。” 唐臻好奇地盯着门口,看见一个貌美的贵妇进来,样貌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难以想象是程衍的亲娘,看起来更像是姐姐。 宇文秀行礼道:“臣妇程门宇文氏,参见公主殿下。” “程夫人快快请起。”唐臻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在这儿不必拘礼,出了县衙百姓都不知我是公主呢。” 趁着她俩瞎客套,叶庭轩轻声问旁边的程衍:“方才说‘你家’,是什么意思?” 程衍哭丧着脸:“别提了,一切都要穿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程夫人来是要制造冲突的,但是不要太真情实感讨厌她呀,她其实只是个戏精…… 而且站在她的角度上,肯定不会喜欢儿子娶一个农家女啦,现在都这样,何况古代~ 不过咱是欢脱文,不会搞太惨,就小小挫折,等于考验感情啦~ 第84章 无奈 叶庭轩见程衍这么说,顿觉不妙,把他拉得远了些,轻声问:“什么意思?你都跟你娘说什么了?” “还不是怕她担心,说了些善意的谎言。”程衍郁闷道,“我说这里待遇不错,给我也准备了宅子,我一个人住三进院,还有下人使唤,生活很是惬意之类。” 至于还得亲自下地干活,一个人被当好几个人用的事,自然是不跟娘亲提了。 出门在外,男子汉报喜不报忧,程衍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可谁知道自己这个娇气的娘亲,居然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 唐臻不太会搞那些上位者的客套,跟宇文秀聊了几句,问了身体,问了京城里的事,很快就无话可谈,抬眼觑着叶庭轩和程衍在门口窃窃私语,也不来救自己,只好主动求援。 “子昂!” 叶庭轩立即进门:“在。” “时间不早了,程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也很辛苦,还是快带她去休息吧。”唐臻又看向宇文秀,“不知程夫人在哪里安歇?若没有合适的地方,不如去我院子里暂住。” 程衍立刻道:“谢殿下,娘,就听公主殿下安排吧!” “怎好意思叨扰殿下。”宇文秀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住在衍儿那里便好。” 唐臻一听,也有点疑惑,程衍还住在叶庭轩家呢,这哪儿还住得下一个程夫人? 事到如今,程衍也没办法再隐瞒,只得道:“娘,我现在跟子昂住在一起,院子不大,又都是男子,实在不方便您住在那儿。” “你以前的院子呢?”宇文秀意外道。 程衍支支吾吾着:“啊……我一个人住着太空了,就搬出来了,住子昂那里,热闹。” “哦,也对,你与庭轩情同手足,住一起也方便。”宇文秀道,“我也不好给庭轩添麻烦,城中有客栈吧?我住客栈便好。” 程衍听她这么说,立刻松了口气:“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宇文秀对唐臻福了一福:“臣妇告退。” “程夫人慢走!”唐臻回礼道。 在宫里就没待几天,到了白寒城一切都与常人无异,她其实很不习惯这么客套地说话,这一小会儿别扭得不行,待宇文秀和程衍走了之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好累啊!”她挂在叶庭轩身上说,“礼数周全什么的真麻烦。” 还是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好! 叶庭轩搂住她,笑道:“该演的戏还得演,这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别怕。” “我看程夫人也不吓人啊?你们怎么个个如临大敌似的?”唐臻好奇问道。 叶庭轩坐在椅子上,把唐臻抱在腿上侧坐着:“也不是如临大敌,只是程夫人这人目光狠毒,头脑灵活,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而她面对小辈们总是直言不讳,总之……不是很好相处。若要是提前有准备还好,她这样突然袭击,我替广泽和阿湄担心——阿湄这是回去了吗?” “是啊,广泽跟你想的一样,哄阿湄先回家了。”唐臻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程夫人要在这里待多久,这段时间能不能瞒得住。” 想想程衍和苏之湄看着彼此时那电光四射的眼神,叶庭轩撇嘴摇头:“我看悬。” 另一边,程衍带着他娘亲,已经入住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寒云楼的天字一号房。 幸好这半年来城里发展得不错,为了迎接外地客商,客栈规格也还过得去,现在才有像样的房间给宇文秀住。 若是她提前半年过来,还真得住到唐臻院子里了。 程衍亦步亦趋地跟在宇文秀身后:“娘,这儿的环境您还满意吧?” “暂时住住还行,你还是尽快去找个好点的院子。”宇文秀坐在榻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这次来,不打算走了。” 程衍:“……” “为何?!”他瞪大了眼睛,“这里有什么好?您为什么不走了?” 宇文秀撩起眼皮觑了他一眼:“怎么?还没成家,就不想侍奉娘了?” “当然不是。”程衍掩饰住心中焦急,“可是白寒城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您肯定住不惯。” 宇文秀冷笑:“你不是在信中说这里特别好吗?早就今非昔比了。” 程衍语塞,内心懊悔不迭,早知道少吹点牛,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确实是今非昔比,但这跟京城岂能相提并论?”他坐在宇文秀身边,“我在这儿也适应了好久。” 宇文秀望着他,目光怜爱:“你比离家的时候瘦了不少,可真是让为娘心疼死了。” “瘦是瘦,但我比以前结实了!”程衍咣咣砸了两下胸口。 “还黑了呢,你不是师爷吗?这是在哪儿晒的?”宇文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也糙了不少,写字还能磨损到手背吗?” 程衍:“……” 宇文秀没给他找借口的时间,指了指一边堆着的行李:“你去把我那个箱子打开。” 程衍心里叹气,依言照做,打开他娘说的那口小巷子,里边放的是一堆册子:“娘,你要找什么?” “最上面的那册,你拿过来。” 那本册子大红封皮,但上面什么都没写,程衍也不敢擅自打开,恭恭敬敬地拿到宇文秀面前。 “打开自己看看。” 程衍翻开册子,顿时就明白了。 里面是许多姑娘的画像兼生辰八字,这明显就是来给他选妻的。 “娘,我不想娶妻。”他看都没看,把册子一合,放在一边。 宇文秀端起茶碗轻啜一口:“不娶?怎么,你是断袖?我不记得你从前有这癖好。” 程衍:“……” 什么情况,怎么一个个的都往这方面怀疑他?! “当然不是!”他恼火道,“就是不想娶!我不喜欢京城的女子!” 宇文秀放下茶碗:“那是在这里有意中人了?” “您都说要在这久住,还带这些姑娘画像过来做什么?”程衍绕开话题,“万一有我看上的,还不是得回京?” 宇文秀淡淡道:“你的婚姻大事是最重要的,若为了你,娘什么都能牺牲。” 这话程衍听出不对来了:“为何要牺牲?娘,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宇文秀看起来是漫不经心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你爹致仕了。” 程衍大惊失色:“爹还不到六十,怎么会……朝廷里又有人参他?” “左右都还是那些原因吧,皇帝赐他致仕,告老还乡,你的几个兄长也被调去了一些闲散差事上去,咱们程家,就被朝里那些人不动声色地拆除了根基。”宇文秀自嘲地笑笑,“一家上下,能保住命,已经算好的了。” 程衍没想到家中逢此巨变,一时间心里乱七八糟:“爹……爹他还好吗?” “左右就是心里烦罢了,还能有什么。” 程衍突然明白,为什么他娘突然来了这里。 他爹被迫致仕,憋在家里不痛快,肯定又要乱发脾气,家里那位正室夫人,肯定会想尽办法把战火烧到他娘身上。 而自己这个逃婚离家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导火索。 有他这事儿在,他娘就是再会撒娇,再知道怎么讨好相公,也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让他爹眼不见为净,跑来投奔自己。 若是能把他带回去成亲,也算能弥补之前的错误,若是他执意不肯离开,跟着儿子躲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也就是你娘聪明,知道刚不过就躲,至少不为难自己。”叶庭轩等到程衍回来,听他说了这些,也不免叹息。 程衍苦笑道:“是啊,她最会疼自己了,可我看着心里也憋屈。对了子昂,朝中人若是对我爹下手,自然也不会放过你爹。军权在谁手里,谁就天然有罪,引人忌惮。” 叶庭轩自然知道,可他知道有什么用,根本帮不上忙。 也就是之前去接宇文秀的时候,他问过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得知一切安好,才稍稍放了心。 现在听到程衍他爹的遭遇,也不免为自己父亲和兄长们揪心。 程衍与叶庭轩坐在廊下,望着天上圆月,各自惆怅。 第二日清晨,叶庭轩循例与唐臻一起晨跑,跑完后俩人溜达着回唐宅,他便将这些事讲给唐臻听。 “唉,朝堂上的事,还真是没法说。”唐臻无奈道,“但愿你家人能平安无事。” 叶庭轩牵着她的手:“或许圣上会看在你的面子上,能放过我爹一马。其实说到底,能致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总比一直提心吊胆强。只不过若是我兄长们也因此被投闲置散,这辈子怕是很难再有起色。” 有力使不出的感觉他可是太了解了。 唐臻偏头看着他,心想这小叶同学,虽然与兄长们关系不睦,但心底仍然挂牵,的确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放心吧,好人定有好报的。”她现在的身份虽然是公主,但并不敢放言说能护住叶家,自己能不拖累他们家就不错了。 叶庭轩笑笑,点头道:“嗯,未来的事,暂时不去烦了。” “就是,何必提前焦虑。”唐臻笑道。 两人恰好经过此前的咖啡苑,自从咖啡树全都搬去桐影山之后,这座院子就闲置了。 “诶,若是程夫人想在此久住,不如把咖啡苑修葺一下,让她住在这里吧。”唐臻提议道,“地方也足够大,我们也离得近,还有铁鹤卫能一同照看着,现在看来是最佳选择。” 叶庭轩觉得这个方案不错:“也好,一会儿我跟广泽提一嘴。” “程夫人若是留下不走,我看阿湄和广泽的事瞒不了多久。还是让广泽好好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安排他们两个见面比较好。”唐臻道,“阿湄漂亮又聪明,现在也念了不少书,知书达理的应该不能让程夫人挑什么毛病。她性格这么讨人喜欢,程夫人应当不至于排斥她。” “对了,一会儿你跟广泽说,他去见程夫人的时候提前跟她打声招呼,中午我去找她,带她到品咖楼里坐坐。一来找个地方让她散心,二来我也尽可能与她搞好关系,将来阿湄和广泽的事,我也好说上话。” “好。”叶庭轩摸摸她的头发,“我的臻臻,真是爱替人操心。” 唐臻笑笑:“这有什么,大家都是朋友,能帮就帮一把。” 程衍并没有一早就跑去寒云楼找宇文秀,而是打算晚些时候再过去。 他这个娘,这辈子都没有赶过如此远的路,肯定累坏了,上午且起不来呢,没必要一大早上就过去打扰她的安宁。 于是他便与叶庭轩一早去了县衙,想先见见苏之湄。 小丫头昨晚心事重重地离开,今天得好好哄一哄才行。 谁知程衍到了衙门,并没有看到苏之湄的身影,略一打听,被告知早上有人来报案,苏捕快来得早,接了案子去查看情况了。 “什么案子啊?”程衍心里纳闷,可惜他问的这个皂吏也不清楚,便转头去找叶庭轩。 俩人刚巧在典史衙外的路上撞见,叶庭轩明显是来找他的。 “广泽,寒云楼出事了,听说是有客商的财物被盗。”叶庭轩紧张道,“阿湄带人过去了。” 程衍一听,立刻慌了爪:“快走!” 真是寸呐,但愿我娘还睡着,别跟阿湄撞上。 两人脚步匆匆地赶到寒云楼,听闻苏之湄上了楼,赶紧跟过去,才到了宇文秀那层,还没拐出楼梯,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爆喝,是苏之湄的声音。 小丫头恼火大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里面传来宇文秀慢条斯理的声音,音调不大,可是因为目前寒云楼里实在太安静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说你是泼妇,听不懂的话,我可以写给你看。哦,对了,不知这位捕快大人,识不识字?” 第85章 修罗 宇文秀自然不会像苏之湄那样发火,但是她阴阳怪气的本事更胜一筹,听到这话,程衍差点跪了,真想飞过去捂住亲娘的嘴。 苏之湄站在宇文秀的房间门口,正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并不是粗鄙之人,再说又是执行公务,自然不会说什么脏话,遇上这样的绵里针,更是满肚子火无处发,憋得心口一阵疼。 “苏捕快!” 苏之湄扭头看见了叶庭轩,以及他身后的程衍,当即眼眶就红了,扁着嘴差点没喊出声来。 叶庭轩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苏之湄愣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程衍见母亲没在门口,赶紧冲苏之湄招手,让她过来。 苏之湄不知程衍为什么不敢上前,便冲他走去,谁知程衍跟做贼似的,拉着她跑到了楼梯拐角,才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一抱,苏之湄更加委屈了,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广泽……” “好了好了,没事啊,都是误会……”程衍轻声劝着,帮她擦去眼泪。 “什么误会?你怎么知道是误会?”苏之湄简直莫名其妙。 肯定是误会,必须是误会。 程师爷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为难地说:“阿湄,跟你吵架的那个,就是我娘。” 苏之湄:“……” “怎么会这么巧?”她登时就慌了,“这……” 程衍郁闷道:“白寒城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我失策了,应当先画幅画像给你看的。” “你娘千里迢迢过来,你怎么让她住客栈?”苏之湄郁闷道。 “不住客栈住哪儿?住公主院子里吗?”程衍无奈道,“昨日公主倒是有此提议,可我娘不肯。想来也是,她好不容易逃离京城,自然想过得舒舒服服的。公主殿下的脾气咱们了解,可她又不知道,自然不愿意住过去。” 苏之湄越想越烦躁:“怎么就偏偏撞到这个枪口上了!” “你平日里外勤不多,为何今日要过来办案?其他捕快呢?”程衍双眉紧蹙,“不是只有牵涉到女子幼儿的案件才让你出面吗?” 苏之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过来衙门找你,左等右等不见你来,坐立难安的,就想找点事做,一听有案子,便跑过来了。” 今日也不知为何一直燥热,虽然才是清晨,苏之湄就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她闲极无聊,冲好咖啡后送到冰窖里冰镇着,然后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迟迟等不来叶庭轩和程衍,几乎都想找上门去。 但她又担心程夫人在那边,连他们住的那条小巷子都不敢靠近,一听寒云楼居然有失窃案,拎着刀就跟着几个同僚一起过去了。 白寒城治安向来好,尤其匪患已除,生产也都一片兴旺,大家都忙活着自己的一摊事,就算是有些游手好闲的闲汉,叶庭轩也都帮他们安排了营生,以免人闲下来就要生事。 平日城里恶性案件鲜少发生,顶多都是些口角纷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调解这些问题一般都是男性捕快出面,免得苏之湄一个女孩子被欺负。 这盗窃案可算是比较严重的案子了,这会儿还不到应卯的时辰,在衙门里的捕快也都是值了一晚上夜班的,不好再叫他们辛苦,因此苏之湄才自告奋勇地过去。 想来盗窃案也以追查线索为主,又不会动手,她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危险,以苏之湄的性子,肯定还是要往上冲。 她与同僚到了寒云楼,立刻通知掌柜的先把楼里封锁,现有的宾客一律不许进出,就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受盘查。 掌柜的也配合,一一照做,其他的宾客都是往来客商,听闻失窃,也都开始检查自己的包裹,都安分地留在房中没有出去。 苏之湄就与同僚们两两分组,挨个房间去检查。 另一组去了失窃的那间房,苏之湄两人从天字房查起,她知道这边住的应是贵客,觉得有钱人最是麻烦,所以先问他们,问完了事。 天字房也好查,在她的概念里,有钱人应当不是窃贼,窃贼也不会这么下本,开个天字房来偷东西。 掌柜还拿了名册给苏之湄看,名册上这里登记的是姓“宇文”,她并不知道这是程衍娘的娘家姓氏,自然也没多想。 昨日来办理入住的是程家的下人,经手的是客栈的店小二,掌柜对这贵客的身份也并不知情,总之一来二去,苏之湄本应知道的信息,偏偏就疏漏了。 听说是女眷,便由她来敲门。 其实苏之湄下手不算重,正常手劲,刚敲了几下便有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表情紧张地来开门。 “敲什么敲?一大早的扰人清梦!”丫鬟声音压得很低,满脸嫌弃,即便看到苏之湄穿着捕快的制服,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你们这里的人,都是如此不知礼数吗?打扰到我家夫人休息,你们该当何罪?” 苏之湄:“……” 这姑娘好大的口气!虽然我只是一个小捕快,说话也该客气着点吧? 苏之湄没跟这种层次的贵妇打过交道,但她跟公主是好姐妹,公主都没这么大架子,映月映心也都与她客客气气,这是从哪里来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眼睛长在头顶上?! 但公务在身,她并无意与人起纷争,做了个揖,公事公办道:“在下白寒城捕快苏之湄,寒云楼目前发生了盗窃案,在下循例要来问一问。” “我家夫人又不可能是窃贼,怎么还需要盘问?”丫鬟恼火地小声说,“你们快走吧,声音小着点!” 说完,她“咣”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苏之湄:“……” 嘿!贵妇怎么了?就这副嘴脸?!老娘公事公办,还怕你不成? 因着里边住的是女子,与她一起去的男性捕快也没靠近,站在围栏处冷眼旁观,怂恿道:“阿湄,继续敲,不能惯着这帮人!” 苏之湄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下抬手砸门,刚砸了两下,那丫鬟就惊慌失措地把门打开,小声威胁:“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我就——” “就什么?报官?”苏之湄冷笑,把佩刀抱在怀里,“我就是官府的捕快。” 丫鬟看起来是憋了一肚子的脏话想说,还没等她说出口,里面就有个冷冷的声音发话了。 “这什么地方?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宇文秀舟车劳顿,本就十分困倦,昨日睡觉又有些认床,翻来覆去没睡好,折腾到后半夜才堪堪睡下,但睡得也不踏实,一宿都在做梦,感觉还没怎么休息,就被门口的嘈杂声给惊醒了。 因此起床气也前所未有的大。 苏之湄虽然没有见到宇文秀的面,但也冲房间里做了个揖,礼貌道:“抱歉,这位夫人,我们是来查案的,也请夫人检查一下自己的财物,看看有没有损失。” “你们这是什么捕快?怎么还有女子?怕不是冒充的吧?!”宇文秀压着火气,提出了自己的合理质疑。 这一来二去的,苏之湄心里老早就不爽了,遭到质疑,同样也压着火:“在下是白寒城唯一的女捕快,有令牌为证,夫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阅。” “免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牌子是真是假。” 宇文秀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披上外袍坐在了圆桌边,侧过屏风,斜斜地能看见门口苏之湄的身影:“再说你们这捕快到底懂不懂查案?失窃了便去找窃贼,去问那丢了东西的人,来骚扰别的住客,成何体统?” 苏之湄再度压着性子:“已有同僚前去盘问了。在下只需耽误夫人一点时间,进门看一眼,问几个问题便好。” “还要进门?”宇文秀冷笑,“我看这就不必了吧!” “例行公事而已。在下也是女子,不会影响夫人清誉。” 丫鬟也在旁边拱火:“查什么查?难不成我们还会窝藏窃贼不成?” “那倒不是。”苏之湄觉得自己已经濒临爆发边缘,“是怕窃贼会藏在房中,两位贵客也并不知道。毕竟这天字号房房间宽敞,柜子甚多,便于躲藏——” 宇文秀“哈”了一声:“这理由也真是新奇!房间再宽敞,屋里要是藏了个人,我能不知道?” 苏之湄:“……” 她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第一间就出师不利,还平白遭遇这么多奚落,真是神都有火! “听说白寒城十分贫穷,衙门的捕快俸禄低微,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宇文秀冷声道,“不知道这位捕快大姐收多少钱,才肯善罢甘休呢?” 听到这充满揶揄和侮辱的话,苏之湄顿时就怒了,大声喝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正经官差,循例巡查,你不仅不配合,还出言侮辱,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有钱就了不起吗?” “你凭什么在我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丫鬟上前瞪着她道,“知不知道我家夫人是谁?!” 居然还敢用身份来压自己,苏之湄出离愤怒:“不管是谁,都得配合官府办案!公主殿下都没你们这么多破事!” 丫鬟鄙夷:“哟,怎么,连公主殿下都搬出来了?别乱攀关系,这是杀头的大罪,你可悠着点!” “罢了,芙蓉,别与泼妇一般见识,关门,我倒要看看官府怎么罚我。”宇文秀冷冷道。 “泼妇”二字正中苏之湄红心,于是便出现了先前的那一幕。 回想方才的对话,小丫头委屈坏了,哀怨地觑了程衍一眼:“你娘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唉,这就是我不想你们立刻见面的原因。”程衍抖开扇子帮她扇着风,“她不是不讲理,许是没睡好心情不好,又很烦别人吵她睡觉。再说,她平日里接触的人,心思都复杂,她也习惯了瞎揣摩,没得就会胡乱联想。” 苏之湄嘟着嘴:“那这、这可怎么办啊?” 程衍往走廊里探头看了一眼,见还没什么动静,拉着苏之湄便走:“走走走,这边的事儿交给子昂,我先带你回去,一会儿再过来看我娘。” 宇文秀那边,叶庭轩已经听丫鬟说完了全部的情况,他见程衍没跟进来,也明白兄弟这是要先安抚女朋友,便也没提程衍跟过来的事。 他冲宇文秀一拱手:“抱歉程夫人,打扰到您休息,但这确实是官差例行公事,需要您配合。” 宇文秀方才骂过了人,起床气消了大半,见到叶庭轩亲自赶来,态度比方才好上不少:“唉,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女捕快,难免怀疑不是?这你可不能怪我。” “是是,的确是误会。” “想问什么问题就问吧。”宇文秀道,“我昨夜进来就没出去过,不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若说财物有没有损失,还得等下人们清查过才知道。” “至于屋里可能会藏人,那就更可笑了,这怎么可——”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叶庭轩唰地抽出佩刀,脚步轻盈地跳到另一头书房的大黑柜子前,竖着耳朵倾听。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柜门突然打开将叶庭轩挤到一侧,里面跳出来个瘦小的男子,慌张地从宇文秀和芙蓉面前跑了过去。 宇文秀:“……” “抓住他!”叶庭轩随即跟上。 外面站着的捕快猝不及防,伸手就去抓那人,这毛贼泥鳅似地滑不溜手,身子一倾,便沿着围栏往下跳! 叶庭轩施展轻功,也跳出围栏,身手灵巧地一手抓着栏杆,一脚将那人踹到了下一层,接着也跟着跳了过去。 寒云楼里所有的人看见这一幕,都愣住了。 另一边,程衍刚拉着苏之湄出了寒云楼,没走几步,就听见了唐臻的声音。 “阿湄,广泽!” 唐臻带着两个铁鹤卫,兴冲冲向两人走去。她原本是想去品咖楼的,正巧经过这里,看到两人便叫住了他们。 她知道程夫人住在这儿,但没想到程衍和苏之湄一起从里面出来,好奇地问道:“阿湄,你去见过程夫人了?” 苏之湄一听这话,简直是欲语泪先流,扑到她怀里:“见过了……我完了!” “出什么事了?”唐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看向满脸一言难尽的程衍,“怎么就完了?” 程衍深深叹了口气:“简单来说,阿湄与我娘,以最不应该出现的方式,见面了。” 唐臻这才注意到寒云楼门口守着一些捕快:“这里有案件发生?” “嗯,盗窃案,阿湄来查案,撞上了我娘,两人吵了几句。”程衍看上去快要心梗,拉住苏之湄的手,“殿下,我先把阿湄送回去,免得我娘再撞见她。” 唐臻连忙道:“好好好,那快去吧!”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小的男子被“咣”地一声从寒云楼里踹了出来,摔在了他们身边。 苏之湄立刻把程衍往身后拽了拽,空着的那只手伸到唐臻身前,母鸡一般护住她。 接着叶庭轩便挎着刀从寒云楼门口走出来,吩咐左右捕快:“这就是那窃贼,把他绑了带去衙门,其他人继续搜查,看他有没有同伙!” “是!” 叶庭轩看到唐臻,赶忙过来:“臻臻,方才没冲撞到你吧?” “没有。”唐臻冲他笑弯了眼,“你刚刚真帅!” 叶庭轩两指在肩头轻轻一拂,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得意道:“小意思。” “叶典史,怎么这么快就抓到人了?”苏之湄惊讶道。 “哦,他就藏在程夫人书房的柜子里。” 苏之湄瞪大眼:“真的?!” 程衍担心道:“我娘没事吧?!” “衍儿?!”宇文秀的声音从寒云楼里传了出来,仅仅两个字,已经传递出无限的震惊。 此刻的程衍正和苏之湄手牵手,看着就是无比亲密无间,两人齐齐抬头,望向了站在寒云楼大门里的宇文秀。 程衍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真的要完。 第86章 两难 方才宇文秀发现自己房里居然真藏着人,登时就吓坏了,穿好外袍,匆匆裹上一件薄披风,在丫鬟的陪伴下迅速离开了房间,赶紧到了一楼大堂里。 大堂人多,安全。 谁知就目睹了眼前这一幕。 自己的儿子明明来了,却不来安慰自己,还跟那个女捕快手牵手,看着那么亲密,分明就是一对! 难怪连自己带来的那册子看都不看,原来是有意中人了! 有就有吧,怎么能偏偏是那个粗鲁无礼的女捕快?!谁家的好姑娘跑出来抛头露面做这种事?!捕快还是贱籍,怎么能配得上我那才高八斗、堪比文曲的儿子! 宇文秀当时脑子就懵了,脑子里瞬间划过包括并不限于以上的种种咆哮,目光锁定在了程衍和苏之湄紧紧牵着的那双手上,恨不得目化利刃,将他俩劈开。 程衍两人也呆住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唐臻和叶庭轩赶紧往他俩身前挡,也不知道有用还是没用,反正先挡住再说。 捕快们跟过来,七手八脚把那窃贼给绑了往县衙押去,叶庭轩和唐臻便走向宇文秀,想着能和点稀泥就和点稀泥,先把宇文秀的注意力引开再说,给点时间让程衍想办法。 苏之湄没有程衍这么紧张,或者说没有这么懵,她清楚地感觉到,程衍被叫到名字的那一刻,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而不是迅速松开。 这让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没选错人。 “广泽,现下是躲不了啦,我跟你一起面对也行,你先去跟伯母说清楚也行,我都听你的。”苏之湄轻声说,“我刚和伯母闹不愉快,你俩先谈可能更好,免得激怒她。” 程衍还没回过神来,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在他脑中来回穿梭,但他下意识地抓住苏之湄的手,就是怕她伤心。 娘是得孝顺,可媳妇是要跟自己一辈子的,也得疼。 唐臻走到宇文秀面前:“程夫人——” 宇文秀眼睛紧紧盯着程衍,看都没看唐臻,更别说行礼了,她拨开叶庭轩和唐臻,径直出了寒云楼的大门,向程衍走去。 程衍依旧没有松开苏之湄的手,拉着她迎着宇文秀过去:“娘,既然您都看见了,儿子也不瞒您了,这是我的心上人,阿湄,方才你们俩那不过是个误会——” “误会?你都听见了?”宇文秀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苏之湄,盯着他儿子,冷冷问。 “我刚到,听见一些——” “既然知道发生了窃案,还不过来关心你娘是否受到惊吓,听见这女子对你娘无礼,还不赶快过来把她拉走,甚至你连现身都不肯,只知道护着这个女子。”宇文秀冷笑,“程衍,这就是你学到的‘礼’?!” 苏之湄着急替程衍解释:“程夫人,广泽想着马上就去——”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宇文秀爆喝。 程衍把苏之湄往身后一拉:“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冲阿湄发火。” 宇文秀气得脸色发白,压低声音道:“让她走,你跟我来!” 说罢,她便转身往寒云楼走去。 程衍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是苏之湄挣脱了他的手:“你先去吧,方才她受了惊吓,这会儿要是再生气,万一生病就麻烦了。” 叶庭轩和唐臻也跟过来,唐臻道:“是啊,阿湄这边我陪着就是,还是先安抚程夫人吧。” “我没事的。”苏之湄笑笑,“不过是最差的情况罢了,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成,我先去安抚我娘,等我处理好了再跟你说。”程衍摸摸苏之湄的后脑勺,“别担心,有我呢。” 苏之湄弯起眼睛:“嗯!” 程衍叹了口气,转身也跟进了寒云楼里。 他刚一走,苏之湄的眼圈就红了,低着头迅速离开了大门口,往县衙那边走去,唐臻和叶庭轩也赶紧跟上。 “阿湄,别多想,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糟糕。”唐臻挽住她的胳膊,轻声安抚,“只是恰好撞在一起了,至于女捕快的事,回头我跟程夫人解释一下。” 叶庭轩也道:“对,程夫人是比较那……什么了一点,但不是不讲理的人,方才她也是因为没休息好,脾气有点大,等广泽跟她说清楚就好了,你们慢慢相处,她多了解你一些,一定会对你改观的。” 苏之湄眼里含着泪,点点头:“嗯,我等广泽的消息。” 说虽然是这么说,但她心里难受死了。 看到程夫人的那种挑剔的眼神,她就知道这跟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关,在对方眼里,她光出身和学识,就配不上程衍。 更让她无法反驳的是,这一切就是事实。 无论臻姐姐怎么说两人真心相爱才是最需要考虑的,学识身份家世都是浮云,可世人就是如此现实,人与人之间是否相配,都是以此来衡量。 就连说媒都是先说对方的出身、家世,念了多少书,中未中过举,家中多少田地,后面才说样貌人品,可见这些并没有那么重要。 臻姐姐和叶典史都不必为出身担忧,他们自然感觉不到这有什么,才会觉得不必考虑这些。 然而现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就是如此残忍。 只是程夫人那一个眼神,就击碎了苏之湄的全部幻想。 广泽再努力又怎样,她想,我只会让他左右为难。 宇文秀到了房间门口,见里边所有的门窗橱柜都打开了,没有人藏匿在内,才放心地进去,程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把门关上。”宇文秀指挥道。 丫鬟芙蓉很有眼力见儿地从外面把门关了起来,房间只剩程衍和宇文秀两人。 宇文秀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心力交瘁:“你和她,到什么地步了?” “此生此世,我非阿湄不娶。”程衍也知道现在服软没有用,不如直接表明态度。 “没问你这个。”宇文秀冷声道,“你与她,是否发乎情止乎礼?她有没有勾引你,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来?” 程衍听了这话,顿时不悦:“娘,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她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好,是我用词不当,我只想知道你们俩目前什么情况。”宇文秀捏了捏眉心,“若是有过那么一回事,我替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了,算是赔偿。若是你俩清白,那便更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往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程衍深吸一口气:“为何您一上来就要反对?你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我需要知道吗?”宇文秀认真地看着程衍,“她或许是个好女子,你俩感情甚笃,好,然后呢?你觉得你爹会允许你娶她吗?我现在让你们断了,是为你们好,若是你爹知道了,亲自来阻止,你觉得对那个女子是好事吗?” 程衍不禁迷惑:“我若是要在这里和她成亲呢?我爹还能把手伸到白寒城里不成?” “衍儿,你太幼稚了。”宇文秀苦笑道,“不管你在哪儿成亲,你爹只要想阻止,出点钱,雇一两个人,做点手脚,搞她家一个家破人亡岂不是易如反掌?!” 程衍震惊:“我爹怎么会那么做?!程家从来不做仗势欺人之事!” “以前是没做过,但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当爹娘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宇文秀叹口气道,“那姑娘虽然泼辣,但也是本分女子,我也相信你的眼光,我家衍儿看上的人,定然不会太差。” “可你俩身份实在不相配,你爹现在被迫致仕,脸上无光,你再娶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农户女子回去,岂不是害他更要被人耻笑?!” 程衍冷冷道:“所以他根本不是关心我,不过是担心自己的面子罢了!” 宇文秀语重心长道:“面子也好,什么都好,利害关系娘都点给你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能想通。” 程衍呆呆地站着,今日这情绪起伏实在太大,他只觉得脑子懵懵的,完全转不了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想想。”宇文秀起身往卧房走去,“我再睡一会儿,你走吧。” 那窃贼胆子小,被叶庭轩三问两问,立刻就招认了罪状,签字画押。 叶庭轩从刑房那边出来,就撞见了失魂落魄回到县衙的程衍。 “广泽!你娘怎么说?”叶庭轩担心地问,看他这模样,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程衍深深地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反对吗?我以为程夫人还好说话一些。”叶庭轩眉头紧锁,帮好友出主意,“要不我们想办法让阿湄跟程夫人多相处,两人多些了解便好了。” 程衍疲惫道:“算了,没用,这跟阿湄是怎样的人没有关系。” 他把宇文秀说的话跟叶庭轩说了一遍,然后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是你娘说得太吓人了吧?!”叶庭轩觉得不可思议,“你爹又不是地主恶霸,还能做这种事?” 两人此刻走到办事房门外,程衍无力地坐在台阶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可是我不敢……不敢拿阿湄来打赌。” “也太夸张了,你爹不在白寒城,若是你俩在此成亲,木已成舟,他能做什么?害了亲家,或者害了阿湄,对你们家也同样没有好处啊!”叶庭轩与他并排坐在一起,“先冷静些,想想办法。” 程衍抬起头来:“嗯,我再想想——阿湄呢?” “她心情不好,我放她一天假,臻臻带她去品咖楼了。”叶庭轩道,“她估计还等着你的消息呢,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我不知道,换了你你怎么说?难道要把这些威胁都告诉她吗?” 叶庭轩想了想:“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不敢乱出主意,但是想想苏捕快那脾气,要不还是先不说?” “嗯,还是不说的好,没得让她瞎担心。” “但不说这个,你也得说点别的,要不然她肯定知道你在唬她。” 程衍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本以为还能开心好一阵子呢,谁知道我娘突然来了这儿,谁知道她俩突然就这么见了面,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叶庭轩无奈道,“或许是个考验,挺过去就好了。” 程衍低声嘟囔:“实在不行,我带她私奔。” “倒也不必这么冲动,你俩在白寒城成亲,县衙也是可以给你们录入户籍的,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叶庭轩道,“可咱不是希望皆大欢喜吗,不到万不得已,咱不走这条路。” 程衍揉了揉脸,轻轻点头。 叶庭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臻臻和我要带着咖啡豆去汀洲参加游先生的货品交易会,这月底就要动身,你安抚好你娘,带上阿湄,咱们一起去。” “好,能出去转一遭倒也是好事。”程衍道。 唐臻本来打算中午去找程夫人,但看现在这情形也是不可能的了,她便带着苏之湄在品咖楼包厢里待着,听说书人说书。 今天讲的不是湄衍生的作品,可苏之湄依旧没有听进去,连好喝的奶茶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趣。 安抚的话唐臻也说了好些,但她也知道,在事情没解决之前,说什么都没用。 午饭是找人从聚丰楼里买来的,俩人在包厢里坐到了未时末,苏之湄明显沉不住气了。 “臻姐姐,怎么广泽这么久还不来,他会不会跟程夫人谈得不好?” “不会的,谈得不好肯定谈不久,定然是聊得投机,中午又在一起用饭,这才耽搁了许久。”唐臻低头往下一看,欣喜地拍了拍苏之湄的手,“你看,广泽来了!” 苏之湄低头一看,见程衍和叶庭轩一起过来,立刻就想往下跑,被唐臻一把拉住。 “你在这儿待着,我下去,让广泽上来,你们在这儿聊。” 唐臻下楼,对程衍往包厢方向一甩眼神,程衍立刻点头,往楼上走去。 叶庭轩拉住唐臻的手,俩人坐在一楼屏风后面僻静的地方,将事情说了一遍。 唐臻听后啼笑皆非,一拍桌子:“程夫人这是疯了吧?她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第87章 缓兵 看到唐臻的反应,叶庭轩觉得这才对劲。 “是吧,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估计她就是打赌广泽不敢拿阿湄的安危去冒险,所以才故意吓唬她。”他无奈道,“广泽虽然头脑聪明,但聪明的人最会胡思乱想,程夫人就是太了解她这个儿子了,才玩这么一手。” 唐臻撇撇嘴:“攻心为上啊!那广泽什么打算?” “先说些老生常谈安慰阿湄。”叶庭轩说,“比如想办法让程夫人了解她之类的吧。” “也是,真正的理由肯定不能跟阿湄说,她肯定要担心她的家人了。但他打算怎么解决程夫人这边的问题?” 叶庭轩摇摇头:“他还没想到办法,但我看他是不会放弃阿湄的,这家伙连私奔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就好,只要两人都不放弃,就一定可以克服困难。”唐臻就怕程衍不靠谱,虽然认识到现在,也知道他表面上浪荡,内心忠贞,但有时候不经过事情考验,谁也不知道关键时刻谁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她心想,程夫人果然是高手,把问题的矛盾拉得极高,放在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去为难程衍——管她苏之湄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农户之女就不行! 这样就省的程衍想方设法让两人套近乎,还能令他在万般为难与担心之下,放弃挣扎。 可这个矛盾是否成立,就掌握在程夫人一人手中,现在通讯不发达,程衍不可能给他爹打电话问情况,而且就算方便联络,被程夫人这么一吓,程衍自然更不敢跟他爹提了。 以唐臻所见,之后程衍使力的方向还是在程夫人身上,要让这位贵妇松口,倒戈相向,有她支持的话,回头就算程老爷子再反对,山高皇帝远的一样没用。 只是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与叶庭轩都不便出手掺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庭轩也跟她同样的想法,他拍拍唐臻的手:“过阵子我们四个一起去汀洲参加货品交易会,也算能多开程夫人的‘监视’,让他俩也能喘口气,想想办法。” 程衍之所以过来这么晚,也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调整好情绪,才来面对苏之湄。 小丫头虽然见的世面不多,但是眼睛也毒得很,又关心他,他的任何不对都逃不过她的目光,若不调整好,肯定瞒不过她。 他就像叶庭轩说的那样跟苏之湄讲了一遍,说他娘的确生气,那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做于礼不合,婚嫁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却自作主张,母亲肯定是要不悦的。 “但是你放心,我与她说了你的好,她也慢慢消气了。我以师爷的身份向她证明你是特招的女捕快,今日之事就是个误会。” 程衍握住苏之湄的手,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微笑道:“她才刚来一天都不到,没休息好心情不佳,今日咱们赶的又是个寸劲儿,等过一阵子她气消了,咱跟她好好相处就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么可爱,她定会喜欢你的。” 苏之湄心里惴惴,挤出一丝微笑:“嗯,将来过了门,我也要侍奉她的,现在自当讨她欢心。广泽,你别替我担心,也别怕我受委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受委屈也没关系,这就当是对我的考验吧。等到真心见了真心,程夫人一定也会待我好的。” “傻瓜,何必这么懂事。”她越是这样善解人意,程衍心里越难过,将她抱在怀中,“是我处理得不好,你该跟我发脾气的。” 苏之湄靠在他肩膀上,低声道:“若要嫁为人妇,总应该长大了,长大就不能那么任性。我与你发脾气有什么用,你在中间受夹板气,难道我就好过了?” 程衍深吸一口气,脸颊贴着她的头发轻轻蹭了蹭:“阿湄,你放心,不论如何,我都要与你成亲。” 苏之湄淡淡笑了笑,没有吭声。 接下来几日,便是准备远赴汀洲之行。 汀洲在大曜最东边,是个小岛,从内陆过去,先走陆路,之后再坐船,才能抵达。 白寒城则在大曜的北边,左横秋之前是按自己以前骑马的速度估算,还特意放宽了些日子,但是这次他们带咖啡豆过去,随行人员也不少,耗时之多定会超出他的预估。 于是唐臻决定尽早上路,赶早不赶晚,去了之后还能在汀洲逛逛,也好知道参加交易会的其他客商的情况。 接下来的日子,她那边忙着安排咖啡种植园的各项事宜。 其实咖啡种植园已经不需要她事事操心,农学小吏整日与咖啡树打交道,已经比她还要了解这些植物的特性,就连那些山匪,现在也是半个咖啡种植专家,更不必说那些种咖啡树的农户。 唐臻就算离开白寒城,种植园的事务照样能正常运转。 她挑选了四个农学小吏,带了二十斤去年白寒城种出来的咖啡豆,以及四十斤去年西域进贡的贡品咖啡豆。 这些贡品还剩了不少,好的咖啡生豆如果在合适的环境下储存一到两年是没有问题的,唐臻仔细检查过,这些豆子目前状态也不错,烘焙后的口感依旧新鲜醇厚,正好可以跟本地产的这批作为对比。 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些扦插苗和两棵健康的咖啡树,以及各种冲煮咖啡的器具、迷你的咖啡去壳机模型,以及小型咖啡烘焙机等上路,为的是到了交易会上可以给大家进行整个流程的展示。 这样粗粗算下来,这个车队差不多要六七辆马车,她与叶庭轩、程衍还有苏之湄、左横秋五人,再加上四名农学小吏,已经九个人了,还要带上四名铁鹤卫,有十二个人,实在不宜再多添人,映月、映心和秦慕青就都不便随行。 听说福生也不去,映月也就不喊着想跟去了,但她还是依依不舍地拉着唐臻的袖子:“殿下,您不带我,也带上映心嘛,要不然谁伺候您啊!” 唐臻笑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放心吧,我与阿湄作伴,不会有事的。而且这次我不暴露公主的身份,没有人会想害我。” “不管怎样,殿下您还是要多保重。”映心忧心忡忡,“这一路来回奔波,又是骑马又是坐船,少不得折腾,听说汀洲那边人杂得很,还有很多胡商,您须得注意安全。” 唐臻一手揽着她们一个,安抚道:“好啦!我心里明白的,还有铁鹤卫跟着呢,不会出事。而且汀洲是师父义子的地盘,他肯定会护好我们。” 秦慕青倒是没这么黏糊,不过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多交代了几句。 唐臻把她拉到一边,轻声说:“秦姐姐,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帮我照顾好这两个丫头。” “放心吧。”秦慕青道,“她俩整日在院子里待着,要么就去品咖楼帮忙,不会有事。” “对了,品咖楼也得靠你多多看顾。” 虽然品咖楼已经请了掌柜的来打理,但关键事情还需要有东家来决策,秦慕青性子沉稳,又是跟着唐臻一点点把品咖楼开起来的,所有的流程和事务她都清楚,唐臻不在,她就是最合适的主事人。 秦慕青笑道:“那也是我的心血,必须好好看着。” 唐臻想了想,又道:“还有,要是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多跟程夫人走动一下?” “她?我可从没跟高门贵妇打过交道。”秦慕青蹙眉,“她不是看不起我们这种低贱的出身吗?” “倒也不至于,回头我跟她说一声,她看在我的面子上,应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我就是想让她尽快融入这里的环境,习惯了之后,或许能改变她的一些想法。” 秦慕青点头:“这是为了苏姑娘吧?我定会尽力的。” 苏之湄与程衍的事尽管没有公开,但常与他们相处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次程夫人到了之后出的这点事并没有人提,可八卦往往不胫而走,秦慕青自然也能听闻。 尤其这两天看到苏之湄情绪低落的样子,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之前苏之湄曾对她照顾有加,秦慕青最是知恩图报,自然也愿意出手相助。 唐臻这边安排得差不多,叶庭轩县衙的事情更是好交代。 经过这一年的培养,县衙的衙役捕快也好,胥吏也好,都比之前更加卖力工作,自觉性也都大大提高,即便叶典史不在,王知县还在,只要县衙有人坐镇,事情就不会乱套。 他把自己身上的职责由谁暂代一一写了下来,召开几次会议确定责任人,基本事情就已经安排熨帖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帮程衍搞定程夫人。 按唐臻之前所言,以前的咖啡苑给程夫人暂住,现在改名叫“程宅”。 之前农学小吏在此居住的时候很是爱惜,搬走之后也没有撒手不管,原本种咖啡的那片空地上,移植了大片的景观植物,今春来临的时候,院子里也是桃李争春,非常漂亮。 现在只需要组织人手再修葺整理一下,就可以直接入住。 这笔钱唐臻出了,算是招待好友的娘亲,程衍对此感激不尽,只道“大恩不言谢”。 宇文秀在客栈住了几天,一下子搬进了又大又漂亮的院子,看着满园花开,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她知道这是公主殿下特意款待,倍觉有面子,与唐臻的走动也勤了些,说话也不再虚伪,总算是露出了“快人快语”的另一面。 但唐臻并没有在她面前多提苏之湄的事,以免被对方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公主的身份施压,这样反而不利于苏之湄与宇文秀之间调和关系。 程衍自然也搬离了叶庭轩那里,住进了“程宅”,但他一直没跟宇文秀说自己要远行的事,直到出发前一天。 宇文秀听了,当即大怒:“既然是早定下来的行程,为何不早告诉我?你是不是要与那女子一同前去?这几天我没有问起,是给你时间去处理,你到底听没听进我的话去?难不成要我现在就写信给你爹,说说你办的好事?!” 程衍早就做好了她大发雷霆的心理准备,并未要与她争吵,而且越吵必定会让他娘的火气越大,于是他只是低眉顺眼道:“娘,您想多了,阿湄是女捕快,陪着殿下一起上路更方便。” “那好,她去,你不许去。”宇文秀恼火道,“你又不是客商,凑什么热闹?!” “子昂这次带的人有限,文书方面都需要我来处理,离了我不行。” 宇文秀盯着程衍:“你不是还想心存侥幸吧?” “儿子什么本事都没有,如何护得住她,还能心存什么侥幸?”程衍垂眸,忧伤道,“娘,我俩同在县衙做事,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让她走或者让我走都不合适。等事情办妥,我会与你一同回京,这你便能放心了吧?” 宇文秀惊喜道:“真的?什么时候回去?” “看情况吧,最晚明年除夕,我也该回去跟爹斟茶认错了。” 程衍想的是缓兵之计,跟他娘卖惨好过硬刚,为了家庭和睦,只能先这样了。 宇文秀倒也不是把儿子管得那么严、处处都要盯紧的那种人,反正事情要害她已经说明白了,也不便催得太紧,以免影响母子之情。 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公事,那就随他去吧。儿子不能走仕途已经够苦闷了,若是能跟公主多凑凑近乎,将来说不定还能独辟蹊径,找个好一点的营生做做,总不能一直当师爷吧。 准备了这些日子,五月二十二,车队正式出发。 山路畅通无阻,一路往前,左横秋对去汀洲的路相当熟悉,由他来带路,车队也没有在路上耽搁时间。 “师父像是有点激动。”唐臻仍旧不爱坐车,与叶庭轩一同骑马,“之前没见他这么兴奋过。” 左横秋平日里并非不苟言笑之人,但毕竟也五十有余,相对比较稳重,这一路却激动地一直骑马走在最前边,跟车队拉出几丈远,后背简直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走快点”,看上去是迫不及待要与义子和旧友相聚。 叶庭轩见师父高兴,自己也开心:“毕竟山长水远,想见一面很难,若是我们也有你们那儿的火车飞机,倒也好了。” “现在这样也蛮不错的。”唐臻笑盈盈地说,“满怀期待赶这么远的路,就为见上一面,足见情谊之深。” 他俩后面跟着两个铁鹤卫,在后面是并辔而行的程衍和苏之湄。 夏日阳光灿烂,骑马的人都戴了遮阳的帽子,迎面有微风吹过,倒是惬意,道路两边风景优美,看过去也令人心旷神怡。 程衍偏头看着苏之湄,捕捉到她唇角淡淡笑意,放心了不少。 近日来小丫头虽然仍旧一见他就笑,但是他能看出来,她有多少是强颜欢笑,只是按捺住没有拆穿罢了,现在见她终于发自内心地微笑,觉得幸好有这次公差,不然恐怕两人都会憋坏。 赌咒发誓的话多说无益,程衍心里暗下决心,回来定要把此事解决。 如若母亲一意孤行,那他便要叛出程门,再也不当程家的儿子了。 走了十日,又坐了五日的船,六月初七,客船抵达了汀洲码头。 这里水草丰美,景色怡人,所有人都已经站在甲板上欣赏周遭的风景,唐臻和叶庭轩也已经看到了码头上站着一位容貌俊美、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此人正负手而立,面向他们的客船,抬手挥了挥。 叶庭轩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那就是游先生啊!比画上还要器宇不凡!” “萧儿!”左横秋脚尖一点,从船头径直跳上岸,热情地与那位游先生拥抱。 唐臻被他们的激动之情所感染,越发期待起这次的汀洲之行。 第88章 游萧 其实叶庭轩也很想直接从甲板上跳出去,但这样实在不妥,他才堪堪忍住。等到船靠稳,他才假装不慌不忙,护着唐臻从穿上下去。 左横秋热情地向唐臻介绍:“殿下,这便是我的义子,游萧。” 游萧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冲唐臻一拱手:“草民参见殿下。” 这次出行,大家仍是掩饰身份,但对游萧没什么好瞒的,唐臻轻轻点头回礼:“久仰游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果然不似凡人。” 按左横秋之前所言,游萧应当年近四十,但现在看去,此人顶多三十冒头的模样,身量颀长,着一件淡青色长袍,如修竹般挺拔,器宇不凡。 他相貌出众,眉间一点美人痣更是出挑,令人一眼难忘,言笑晏晏,气质温润,但目光中又不失机警,能看得出并非只懂诗书春秋的文人。 “殿下过奖了。”游萧笑道,“入城后,在下称呼您为叶夫人可好?” 唐臻笑吟吟地觑了眼旁边的叶庭轩,点头道:“甚好。” “萧儿,这位是我的徒弟,叶庭轩,表字子昂。” 叶庭轩终于见到偶像,努力按捺住内心激动,拱手行礼:“见过游先生。” “信中便听闻义父对你赞不绝口,确实一表人才。”游萧看看唐臻赞道,“两位果然是天作之合。” 唐臻是公主,叶庭轩不好替她瞎谦虚,心安理得接受了游萧的夸奖,眼角眉梢都挂着高兴劲儿。 唐臻瞅着他嘴角半天没落下,像个吃到了糖果的小朋友,心里也乐开了花。 接着左横秋又道:“这两位是我们县衙的师爷程衍,阿湄你知道了,以前我与你提过——” 他话还没说完,唐臻就见游萧的面色突然变得既尊敬又惊喜,走到程衍和苏之湄面前,认真问道:“两位是否就是湄衍生?” 程衍与苏之湄见他这样十分意外,面面相觑,程衍道:“正是我俩。” “内子最爱看你俩写的话本,此番得见,着实荣幸!”游萧欣喜地向他俩拱手。 唐臻:“……” 左横秋一愣:“我都没跟你提过,你怎么知道的?” “义父,湄衍生的话本在汀洲最是知名,我本要查查作者是谁,听说是白寒城里出来的,我想那是义父的地方,便没有再追根究底。”游萧笑吟吟地说,“阿湄我自然早就知道,但没有多想,方才听到程衍程师爷的名字,把‘湄’与‘衍’二字联系起来,这才能猜到端倪。” 苏之湄心里委屈巴巴地想,你这是觉得我不识字,之前才没敢想吧。 叶庭轩则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游先生果然人中龙凤,脑筋转得如此之快!” 唐臻心里偷笑,小叶同学看偶像真是怎么看都好,是吧! “行了,你们年纪轻轻的别学得这么客套,快进城吧!”左横秋催促道,转而又问游萧,“你爹呢?” 游萧笑道:“他们正在山庄备酒席,戴叔叔和风姨昨日刚到,这下你们可以重聚了。” “老凌他俩要是也能来,那就更好了。”左横秋满怀希望地看向游萧。 “义父真是料事如神,他们是前些日子到的,在庄里住了几天,凌伯伯差点没跟我闲爹爹又打起来。” 左横秋哈哈大笑:“三十年了,他俩一见面还打!” “多是切磋罢了。”游萧看向唐臻和叶庭轩,“不知两位是否有兴趣到在下家中一坐?” 叶庭轩一听这邀请,跃跃欲试,看向唐臻,唐臻笑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子昂你若有兴趣与前辈们讨教一番,就跟着师父去吧。” “也好,我们一屋子老头聚在一起,都是聊些当年事,定然会让殿下感到烦闷。”左横秋笑道,“轩儿跟我去,我得好好显摆显摆我这好徒弟。” 叶庭轩激动地一拱手:“徒弟遵命!” 游萧向一旁等待多时的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快上马车吧,进了城也好早点让殿下休息。” 他备的马车比平日里唐臻用的都要大要宽敞,坐起来也很舒服,为避免在狭小空间里相处不自在,游萧让唐臻、叶庭轩、程衍与苏之湄单独坐了一辆,他与左横秋及其他人分坐其他车里。 叶庭轩为能去云闲山庄围观当年赤蚺老将重聚而感到兴奋,还问程衍要不要参加。 “我可不去,一屋子行伍之人,听说还有江湖客,我一个写话本的在那里,岂不要憋死。”程衍连连摇头。 苏之湄乐道:“你不用去,左大叔的那些旧友情况我都知道,他都讲给我听过,回头我说给你听就成。” “阿湄,能不能先跟我讲讲?”叶庭轩请求道,“这样我随师父去赴宴,也能对各位英雄有所了解。” 苏之湄欣然同意:“好啊,我就从唯一的女将万里风讲起,想当年,她可是赤蚺里首屈一指的神箭手,手里一把连发弓,暗夜里隔着数十丈远,都能射中寰宇火雷的炮筒……” 她现在不愧是话本大手,讲起故事来也绘声绘色,几个人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已经进了汀洲城里。 马车停在了叶庭轩之前曾经提到过的万客楼,这是大曜首屈一指的邸店,也是游萧起家的第一家店。 唐臻一下车,看到万客楼的气派,顿时就明白叶庭轩对于游萧的崇拜从何而来了。 这万客楼,可真大啊! 放眼望去,这就是一个大型古建筑群,一时之间她都找不到词来形容,大约就是气势恢宏,美轮美奂,反正这些形容词往上堆绝对没错。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庭院后面起了一座六层高的塔型大楼,楼后面还有别的建筑,但正对着就看不见了,沿着院墙往后望,几乎都看不到边。 她不信这么大的院落是一蹴而就的,肯定是经过数次修葺扩充才形成现在的格局,但听说这是游萧八岁时就有的设想,现在还能一步步发展起来,可见当初他是个神童无疑了。 “让叶夫人见笑了。”游萧看到众人神情,已知他们心中慨叹,像这样的神情,他从小到大见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他五指并拢,指向面前的建筑:“前面这栋楼,是交易大楼,若是参与的客商不多,便只在楼里,若是人多的话,也会延展到楼前的广场。交易大楼后面,是客栈,往来客商都住在里面。再往后,有用来接待贵客的独院,还有存放客商货物的仓库。” 左横秋骑在马上没下来,乐呵呵地冲他们喊:“轩儿,我先去山庄了,你随萧儿去转转万客楼,等晚间跟着他一起来就成!” “好嘞,师父!” 万客楼里的伙计已经等在门口,见老板亲自带人来,知道是贵客,半点不敢怠慢,先带领农学小吏们,牵着马车往后院走去。 唐臻等人便跟着游萧进了万客楼参观一番。 前面巍峨耸立的交易大楼里人来人往,这楼中间有个巨大的中庭,每一层都是环形的结构,沿着墙边一个接一个的摊位首尾相连,摆得非常整齐,看起来很像现世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层与层之间不是用楼梯相连,而是可以通过斜道向上,这就方便货品向上运输,站在楼上向下张望,必定是一圈圈的螺旋结构。 “真是太气派了!”叶庭轩感叹道,“即便是在京城,也没见过这种景象。” 游萧笑道:“京城里寸土寸金,在下舍不得花太多的钱盖这么大的楼,京城的分号要比这里小多了。” “这是万客楼的第一家店,自然意义非凡。”程衍感叹道,“此前已有所耳闻,现在一见,更令人震撼。” 他们沿着斜道走到了第三层,一路上看到过各种各样的摊位,茶叶、瓷器、丝绸等手工业品,也有大豆、玉米、苹果等各种农作物,甚至还有笔墨纸砚等常用商品,真的是琳琅满目。 这里不止有大曜的货品和客商,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欧洲人,或者棕色眼睛卷发的中东商人,交易的东西有很多西域的香料、织物、金饰等等。 “这里有西域客商的话,是否也有人卖咖啡豆呢?”唐臻不禁好奇地问。 游萧摇头:“大家都知道咖啡在大曜没有市场,鲜少有人带过来买卖。也就有人带着自己喝罢了,我也是跟这些西域客商往来,才听说过咖啡这种商品。” 听了这话,唐臻不禁担忧:“若是这样,我带咖啡豆来,岂不是很难卖出去。” “这也未必。此前义父同我说起此事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将大曜的咖啡豆销售至海外。”游萧道,“这次我举办交易会,邀请了不少在国内活动的西域客商,交易会开始之后,夫人重点的展示对象便是他们。” 唐臻闻言,高兴起来:“我此前想的也是这样,但一直没有渠道,幸得游先生帮助,这次我们一定会努力表现!” 她欣喜地看了看叶庭轩,后者也正希望满满地回看她,冲她认真一点头:“这次大家铆足了劲儿推广,西域人没想到我们这儿也有咖啡,定然会感兴趣!” “若是能让他们尝出与西域不同的风味,那便更好了,销路一定会很畅通。”游萧说。 这一点唐臻其实没太有信心,毕竟咖啡树移植到白寒城还没有多久,并没经历过改良育种的过程,风味方面能保持纯粹且没有杂质已经很难得了,要有自己的风味,怎么也得经过多年的培育才行。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并非咖啡行家,若是常喝咖啡的西域人来品,或许能品出不同的味道。 几日后的交易会,其实也是给唐臻的一次大考。 她没给自己太大压力,左右这里都有交易会,今年若是不成,那就明年,咖啡树因地制宜,终究会生出自己的风味。 叶庭轩见她暗自思忖,轻声问道:“臻臻,是不是累了?” “还行。”唐臻笑笑,是有点累,但还撑得住。 游萧耳朵尖,听了这话便道:“在下这便带夫人去休息吧,不用原路返回,四层这里恰好有廊桥,可以直接通往后面的客栈。” 这设计理念跟现世的很多大商场一样,确实是相当方便。 “游先生想得真周到,连这个都有。”唐臻感叹道。 游萧谦虚地笑了笑:“非也,也是发现很多不便之后,才慢慢添补的。” 几人跟着他往廊桥方向走去,恰好身侧有几个工人推着木轮车运送货品经过,那车不小心碰到了围栏,放在最上层的一个小箱子,便从围栏缝隙里掉了下去。 “哎!”唐臻不禁叫道。 叶庭轩正要出手,此刻他们身边的游萧“嗖”地起身,速度快得就像半空中的虚影,只见他跳出围栏,伸手抓住那小箱子,脚尖在围栏外壁借力点了一下,整个人轻飘飘地又落回了唐臻等人的身边。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轻功!这人落在地面,唐臻都没觉得地面震动! 对此程衍和叶庭轩也是满面惊诧,苏之湄惊呼:“游先生的轻功真好!” 游萧把手里的小箱子交回工人手里,嘱咐他们小心一点,工人们道了谢,推动木轮车离去。 “早就听闻先生轻功了得,今日一见,在下实在佩服!”叶庭轩实心实意拱手道。 游萧摆摆手:“我的轻功都是跟义父学的,他年轻时比我要厉害多了,真正是来无影去无踪。” “对了,游先生,你与左大叔其他的同袍关系也不错,为何只称他为义父?”苏之湄好奇道。 “除了我爹之外,我与义父相处时日最多,感情最深。”游萧想了想,“而且当时别人都成双成对,就义父一人孤孤单单,我想着认他做义父,将来也能给他养老送终。” 苏之湄哈哈大笑:“没想到左大叔被人拐去白寒城,过得那么幸福。” “是啊,幸福得那些年我都难见他一面。”游萧笑道。 叶庭轩立即道:“游先生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师父的晚年生活。” “这个我自然相信。” 在游萧的带领下,几人通过廊桥,进了后面客栈的大楼中,又穿过客栈下楼,沿着后院小径进了转为贵客准备的独院。 “这处倚梅斋是为贵人们准备的,总共八间卧房,一间会客厅,一间饭厅,有四个家丁四个丫鬟可供差遣,每日膳食可在餐单上选了,叫丫鬟们交给厨子,围餐或者在自己房中用皆可。”游萧介绍道。 唐臻不由地打量这座小院,门口有一扇影壁,十分有私密性,拐进去之后豁然开朗,院子正中有半面空地,后面是鱼池假山,客房分布于左右两侧,看得出靠门的房间小,适合随从们居住,最里头的几间房宽大明亮,应是主人房。 现在几个农学小吏已经在院门口迎接,行李也都堆在了外边。 “游先生考虑得实在周到。” 这人真的是做生意的天才,什么事都能为别人考虑好,让人觉得宾至如归,自然生意常来常有。 “夫人过奖了。”游萧谦虚道,“那便不打扰夫人安歇,对了师弟,申时末我会在前面大门口等你,到时你与我一起去云闲山庄便好 。” 这声“师弟”直接把叶庭轩给叫激动了,他立刻拱手:“庭轩一定准时前去!” 游萧笑笑,转身阔步离去,身姿挺拔,袍角飞舞,真俨然谪仙一般。 第89章 汀洲 “啊啊啊啊!他叫我师弟啊!”进了房间,叶庭轩兴奋地把唐臻打横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唐臻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你给我淡定点啊!” “他是师父的义子,也跟师父学功夫,算下来就是我师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叶庭轩轻轻把唐臻放在了榻上,“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唐臻仰头看他,笑盈盈道:“比与我成亲还幸福?” 叶庭轩明显地哽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抉择:“是不一样的幸福。” 唐臻不禁扶额,心想倒也不必如此坦白。 这间最大的客房归唐臻住,一侧隔壁是叶庭轩,另一侧则是苏之湄,接着是程衍的房间。 他们四个住单间,左横秋住云闲山庄不来这儿住,剩下的农学小吏和铁鹤卫两两一间,正好住满。 游萧安排的丫鬟们很是有眼力见儿,很快将唐臻的床铺好,行李归置好,也不多话,甜甜地笑着福了一福便离开了。 叶庭轩自个儿收拾自个儿的,手脚麻利地弄好,就过来敲门,唐臻给他开了,便见这位哥脸上的兴奋之意已经掩盖不住了。 “快到时辰了,你去吧。”唐臻笑道,“多跟前辈们聊聊。” 那可是叶庭轩老念叨的赤蚺,个个都是为大曜流过血的英雄,小叶同学对他们充满向往也是很正常的。 但听苏之湄说,三十年前,赤蚺最后给他们曾经的领队关山平反的时候,跟自己皇帝爸爸曾经不太对付,那还涉及到皇帝爸爸跟爷爷争权的一些皇室破事儿。 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唐臻这公主身份,跟这些前辈们相处起来就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别扭,是以她并不打算出现在众人面前。 “臻臻,接下来几天,我一定都陪着你。”叶庭轩有些内疚,感觉自己像是丢下了她,“我就是去敬前辈们一杯酒。” 唐臻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好啦,我们有一辈子呢,也不用天天粘在一起。这几天你就跟偶像们在一起吧,没事就跟游先生多聊聊,学点东西。我和阿湄还有侍卫们一起随便溜达就行。” “臻臻,你真好。”叶庭轩握住她捏着自己脸的手,在她手心里亲了亲,“我一定会像他们那样努力的。” 唐臻仰头看着他认真的脸,温声道:“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其实我只希望你活得开心快乐~ 叶庭轩走了之后,唐臻困倦地躺在床上歇了会儿,这舟车劳顿确实很累,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是苏之湄:“臻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唐臻坐起来,走到厅里,正撞见小丫头一张笑脸。 苏之湄兴奋道:“臻姐姐,广泽说汀洲城里晚上更热闹,还有些很好的食肆饭馆,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吃。” “我就不去了,方才睡得晕晕乎乎,不想动弹,等会叫丫鬟帮我点些东西吃就行。”唐臻确实累,也不愿当电灯泡,“你俩难得一起出来,就好好玩吧。” 自从程夫人来了,他俩见面的时候也别别扭扭,都装出一副心底无事天地宽的模样,免得对方担心,但实际上自己心里多难受只有自己清楚。 离开白寒城这几天,苏之湄总算恢复了些过去的欢声笑语,今日到了汀洲城里,她像是忘了所有的烦恼,又成了以前那个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小姑娘,唐臻也乐得让他俩趁这段时光好好放松放松。 “那成,回头我看见街上有什么好玩意就帮你买回来。”苏之湄笑道。 唐臻打趣她:“好啊,左右你现在是著名的话本家,荷包里不缺钱。” 苏之湄嘿嘿直乐,跟唐臻挥了挥手,就欢快地跑了出去。 大曜最著名的灯红酒绿之城其实是落日河边的五陵渡,第二是京城,第三便是这汀洲。 汀洲原本只是一个普通海岛,以海产品著称,听说正是从游萧开办万客楼之后,这里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程衍和苏之湄上了街,看着这里热热闹闹,处处张灯结彩,行人摩肩接踵,心道果然传闻不虚。 “五陵渡那里是水貔貅的横行之地,当地还盘踞了不少匪帮,城中虽然繁华,但是过于危险四伏。” 程衍大大方方地牵着苏之湄的手,打量周遭这些食肆、茶馆和各种各样的商铺,感叹道:“京城水深,表面看着平静,实际上暗潮涌动。还是这里好啊,山高皇帝远,没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往来的也都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这里真是既繁华,又安全。” 苏之湄好奇道:“水貔貅是什么?” “把持大曜内河水运的一个帮派。”说起这个,程衍表情不怎么愉悦,“都是些混账匪类,不提也罢。” 苏之湄想了想,才道:“若是百姓不能安居乐业,城市再繁华有什么意思,汀洲确实不错,看着就喜气洋洋的,百姓们脸上都带着笑,人人都那么和气。” “是啊,这才是大曜应该有的样子。”程衍叹息道。 “将来我们白寒城也会像汀洲这样好的。”苏之湄说起自己的家乡,脸上全是自豪,“汀洲是有海港,便于贸易,可是白寒城现在山路已开,往来便利,又有了岩盐矿,将来荒地也会越开越多,庄稼收成好,又有咖啡树这么特别的东西,肯定不愁赚钱。” “咱们城里的工匠手艺也好,之前是造了东西运不出去,现在都是外边人抢着来买绸缎、刺绣还有瓷器什么的。这次咱们趟熟了路,下回也带他们来参加这个什么交易会,定会有人抢着去咱们那儿订货!” 程衍听她这般对未来充满希望,心里积存已久的怨气似乎也一扫耳光,点头道:“对,咱们白寒城一定会越来越好!” 俩人一路走一路看,见到好多食肆都想进去,却又被街边各种小吃给迷得迈不动腿,最终吃小吃填饱了肚子,继续在街上遛食。 从宽阔的主路转到小路,本以为是曲径通幽,没想到又豁然开朗,面前一条横街,竟是热闹的夜市,比白寒城里丰收爷爷祭祀时候的夜市还要热闹,有变戏法的,有演杂技的,各种卖小物件的摊子,吸引得苏之湄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 她溜达了半天,买了不少小玩意儿,便宜的珠串链子,胭脂水粉,还给爹娘和弟弟买了些小礼物,梳子、烟斗、毛笔等东西,钱花出去,心里更是舒坦。 程衍看她一路买买买,一点也不拦着,乐呵呵地帮她拎东西,咱家这丫头能赚钱,自然想买什么买什么,开心就好! 转了那么久,苏之湄终于觉得腿酸了,程衍拦下一辆街上的记里车,俩人坐车一起回去。 这记里车据说也是游萧借古创新,效仿古时候的“记里鼓车”,由衙门颁布行车人令牌,有令牌的行车人,便可以毛驴拴车,在街上运送往来行人,以里收费。 至于为什么是毛驴而不是马,这是游萧考虑到几个问题,一是马体型较大,跑起来也太快,容易冲撞到人,若是不叫它跑,又显得憋屈,驴子体型小,溜达着走速度正合适,只要主人控制得当,便不会出问题; 二来,除了主路之外,城中其余小路都不宽,载人的这些记里车都很窄,是敞篷的,上面顶多有个雨篷,并排最多坐两个人,面对面可坐四个,轮距都是最窄的,这种小体量的车若是用马来拉就有些浪费,用小毛驴则刚刚好,走在小路上也不会把路堵住。 坐在记里车上,苏之湄还能继续观赏街上的美景,看到了什么想要看的东西,能随时叫车夫停车,只要下去不超过半炷香的时间,车夫便不另行收费,若是超时了,就多收一里的价格。 “游先生真是有想法,这样太方便了。”坐在车斗里,两人挨得极紧,苏之湄便就势靠在了程衍的肩膀上,“你们京城应当也如此繁华,有没有记里车?” 程衍摇头:“没有,这种由官府参与管理的,在京城那样的地方推行太麻烦了。城内官宦多,记里车行在路上,肯定要处处避让,并不是全城都能跑,若要绕路,岂不是要多增费用,没那个必要了。而且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马车,谁也不会坐这种寒酸的小驴车。” “驴车怎么了,我觉得小毛驴还很可爱呢。” “京城人都爱面子,哪有咱们这么实际。” 苏之湄笑笑:“你不是京城人呀?” “我当然不是。”程衍笑着觑了她一眼,“我是阿湄的人。” “瞎嘴甜吧。”苏之湄垂眸,抿唇偷笑。 这种记里车既是游萧的发明,便自然也可以驶进万客楼的大院子里,于是程衍两人舒舒服服被送到了倚梅斋门口,付了车钱,走不了几步便进了房间。 程衍借着帮苏之湄拎东西的机会,随她进了房间,接着把门关上。 苏之湄回头促狭地看他:“你做什么?离开家就不顾礼数了吗?虽然我们乡野女子不拘小节,但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我哪儿敢。”程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桌上,搂住她的腰,“我敬你爱你,不会再做更加过分的举动了。” 听到“过分的举动”,苏之湄隐隐有些脸热:“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程衍从怀里掏出用汗巾包起来的一个小包,递给她:“想送你这个。” 苏之湄好奇地打开看,便见里头是一对镶了绿松石的金耳环,是自己方才在首饰铺子里看到过的。 “送我的?”她惊讶地问。 程衍温柔道:“方才见你给这个那个买礼物,到了自己这里,明明喜欢这对耳环,却还舍不得买,我自然要买下来送你。” 苏之湄垂眸道:“这太贵重了。” “拿来做送你的定情信物,一点都不贵。” “定情?”苏之湄挑眼看他,十分惊讶。 程衍双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道:“阿湄,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表达我的心意,又或者说多了空话也没什么用,我只想让你知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程衍这辈子,一定要娶你为妻。” “你娘若是执意反对,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定会跟她说清楚,她不想失去我这个儿子,便要接受你这个儿媳妇。” 苏之湄心中既温暖,又酸涩,最近她一直郁郁寡欢,不是怀疑程衍对她心意会变,而是怕他因为自己左右为难。 此刻不是探讨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便也没有多说,而是笑着踮脚在他唇上一吻:“君子好玉,你为何送我金饰?” “玉虽高洁,却太易破碎,金饰虽略显俗气,但能百折不挠。”程衍将苏之湄抱进怀里,“阿湄,我们不要做易碎的玉,要做坚强的金。” 苏之湄心里喟叹,广泽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已经看出我的想法了吗? “嗯,我会坚强,我们都要坚强。”她靠在程衍肩上,喃喃道。 唐臻吃过饭,又睡了过去,迷迷瞪瞪听到有人小声敲她的窗户,突地吓了一跳:“谁?” “臻臻,是我。”叶庭轩在窗下道。 唐臻:“……” “好端端的你跑过来敲窗做什么?”她简直无语。 卧房的窗户靠着院墙,在最里头,想站在这边,要么从房顶上过来,要么得从院墙外绕一圈,以小叶同学这轻功,怎么过来的可想而知。 叶庭轩嘿嘿傻笑:“敲窗才能知道你睡没睡嘛,要是在外头敲门,你睡下了也得把你吵醒了,还得让你起来开门才能说话,多麻烦。” “你帅你有理。”唐臻无奈道,“你翻过来吧,我去给你开门。” 叶庭轩一进门就把她抱了个满怀:“臻臻,我今晚好开心。” 他身上只有一股淡淡酒香,应是喝了一些,但并没有醉,但从他方才的笑容和语气上看来,这人确实是高兴。 男朋友高兴,唐臻自然也高兴,踉跄了几步,把他拖到椅子上坐着。 叶庭轩缠绵得不行,把唐臻抱在他腿上,额头抵在她颈间蹭了又蹭:“师父他们都是真英雄,聂先生、卓先生,还有戴先生、万娘子,都是一等一的热血豪杰。” “他们虽然都上了年纪,但看起来热血仍在,一个个容光焕发,眉宇间自带一股凌然正气,看了就让人敬佩。” “若我也能像他们那样杀敌报国,该多好啊。” 唐臻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道:“若是没有敌人,岂不更好。” “对了,这次除了赤蚺,我还见了灵翅的凌先生。你知道灵翅是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啦……” “这也是一个曾经特别番号,是专门对付西蛮的先锋暗杀队,原本是曾经的一位将领在西境的平川府成立的。” 唐臻没想到这古代军队还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分类,或许是这里的独创:“平川府?不是你爹……” “是啊,我爹现在就是平川府的都指挥使。”叶庭轩的声音突然有些忧伤,“我听游先生说,西蛮那边蠢蠢欲动,像是要犯边。” “他们要真是打起来,我爹还有兄长……就要上战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里鼓车:据说是汉代的一种发明,车上有木人和鼓,行走一里,下层木人便会自动打鼓,设计很精巧的。详见百度百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来自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第90章 观摩 唐臻听出了叶庭轩心中的担忧,他父亲也五十出头,身为都指挥使,即便不去战场上杀敌,也要在后方指挥,擒贼先擒王,身为主将,自然也是有危险的。 而叶庭轩除了担心他爹和兄长,自然也觉得自己堂堂儿郎,又有一身功夫,不能上战场杀敌,心中憋屈。 听了赤蚺和灵翅英雄们的故事,小叶同学肯定更加热血澎湃,想起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前二十年,恐怕是更委屈了。 “不管如何,还是不要打仗的好。”唐臻说,“一打仗,边关的百姓们就要惨了。” 叶庭轩立即道:“那是当然,我们都盼着大曜与周边各国能和平相处,第一是最好不要起纷争,和平才是长久发展之计。” “这西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唐臻不解地问,“这些年不是好好的吗?” “咱们大曜周围有几个小国,师父他们赤蚺以前对付的独峪是一个,西边就是西蛮,东边靠海还好,北边则是北戎,离我们白寒城最近,但也算是相对比较安生的一个邻国。” “三十年前,因着师父他们的努力,独峪终于与我国签了盟约,一直到现在都和平相处——哦对,想求娶你的那个独峪王子,据说有点打咱们的主意,但估计也不敢轻易动武。” 唐臻想起曾经想要和亲的事,还是有点后怕:“这人怕不是醉奶了,居然有这种狗胆。” “哼,好日子过多了,不居安思危,也不知道是什么助长了他的野心。”叶庭轩鄙夷道,“西蛮比独峪更早与我们达成合议,但是这三十年来总有些小动作,就是不太老实。” 唐臻安抚他:“要是没动静的那种,突然玩个大的才吓人,这种总不老实的,相信你爹肯定会提高警惕,放心吧,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以你爹的聪明才智,定然会下狠手,把战火掐灭在萌芽当中。” “嗯……我明白。”叶庭轩抱住唐臻,“希望一切都平安顺遂。” 唐臻睡饱了,陪着兴奋的小叶同学聊了很久,最后没忍心把人赶走,留他与自己一同睡了。 叶庭轩自然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能把人抱在怀里就知足了,甜甜蜜蜜地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之后,他怕别人议论唐臻,便打算悄么声地回自己房中洗漱,本来一切尽在掌握,谁知道就快走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冷不丁被人喊了一嗓子。 “叶子昂,你偷偷摸摸做什么!” 叶庭轩回头,冲程衍瞪眼:“谁偷偷摸摸了?我、我刚从屋里出来,大清早的你叫唤什么,把人都吵醒了!” “刚从屋里出来,怎么是面对房门的啊?”程衍脸上挂着笑,毫不留情揭穿,“还大清早,都快该用午膳了。” 叶庭轩嘴硬:“我忘拿东西了想回去拿不行吗?别说我,你们也才起吧,要不这院子里这么安静。” “听说这边早膳花样特别多,阿湄想尝尝,我俩早就起了。”程衍搭住叶庭轩的肩膀,“吃完回来看殿下屋里还没动静,就又睡了一会儿。” “真的好吃吗?那我给臻臻也点一些。”叶庭轩兴奋地回屋去找餐单。 程衍跟着他进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昨天喝酒喝得如何啊?” “当然好,听了好多故事。” “向往?” “吾辈当以他们为楷模,但边关平安无战事才是最重要的。”叶庭轩盯着餐单说道。 程衍点点头:“是啊。对了,昨夜我与阿湄去城里转了转,觉得游先生真是厉害,有那么多好的想法,他虽然不是这里的知府,但汀洲的发展多半都是他的功劳。我觉得这几日我们应当多跟他学一些经验,或许回去白寒城也能有用。” “我也正有此意!”叶庭轩激动道,“这两天咱们就给他打下手吧。” 程衍哈哈大笑:“你说打就打?人家万一不同意呢?” “不会的!师兄人特别好,他一定会同意。” “啧啧啧,你敢当着他的面叫师兄吗?” “怎么不敢!我昨夜一直都称呼他‘师兄’,他应得高兴着呢!” “我们都不在,没个见证,岂不是随你吹牛。” “我看你就是嫉妒。” “……” 游萧本就和善,又因着左横秋的缘故对叶庭轩高看一眼,同时还是湄衍生的书粉,自然是不在意让他俩跟着自己。 离交易会正式开始还有几天时间,他便带着叶庭轩和程衍一起做事,两个年轻人兴奋得不得了,连夜给自己写了不少名帖,方便自我介绍。 唐臻在一边瞅着叶庭轩那兴奋劲儿,心里直乐。 好啊,小叶同学,好好学做生意也不错,别总想着上阵杀敌,要不然我会担心的。 这几日,有许多客商陆续赶来,叶庭轩和程衍随着游萧往来招待,那些名帖还真排上了用场,险些还不够用,每晚回来都要加写几份。 农学小吏们也没闲着,天天在交易大楼里转悠,来回询价,一来了解行情,二来还想着要给白寒城买点其他作物的种子回去。 白寒城是在他们的看顾下慢慢变好的,他们这些人也对那里有了感情,当做了自己的家乡,有的人也将家眷接了过去,若是陛下对他们没有安排,他们便准备在那里久住了。 唐臻和苏之湄在侍卫的陪伴下,每日也是在交易大楼里转转,又去汀洲城内转转,多观察,多学习。 她俩外出坐记里车,来回都很方便,往外跑的更是不亦乐乎。 游萧在城里还有另一处产业,便是大名鼎鼎的唤笙楼。 表面看起来,这只是间茶楼,没有做什么复杂的生意,这唤笙楼之所以声名远播,还是因为它的另一层身份,是江湖第一情报楼。 这是叶庭轩告诉唐臻的,平民百姓并不知情。这茶楼生意非常红火,里边不仅可以喝到全大曜各地产的茶叶,还可以听戏、听说书、听小曲儿,从开门到打烊,一直都有节目。 汀洲往来人众多,总有人需要歇脚,是以这边顾客络绎不绝,前几天路过的时候,都没有空座,苏之湄懒得等位,便没有进去。 幸好今日还有一个空桌,唐臻与苏之湄便高高兴兴跟着伙计上楼,发觉位置还不错,在中庭附近,就坐在下一层说书人的头顶上,听说书听得毫无障碍。 而且巧得很,这位说书人说的故事,正是湄衍生之前的那本《梦舟记》。 唐臻惊喜道:“阿湄,是你们写的那本呀!” “这么巧!”苏之湄也很高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汀洲?” “游先生爱听你们的话本,肯定想尽办法去弄最新的,以他的本事还怕弄不到吗?” “诶,这倒是。” 两人点了一壶好茶,一盘瓜子,边吃边听。 明显汀洲这边的说书人更老练,能在唤笙楼表演的人,也应当是最出色的,他讲得比白寒城聚丰楼的那位好多了,表情、语调都恰到好处,配着故事内容,更能引人入胜。 待中间休息之时,苏之湄把这说书人夸了好久,觉得自己的作品被对方这么演绎,效果更佳。 唐臻也觉得是,俩人就着书里的内容聊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身旁有人礼貌地问:“抱歉,打扰两位姑娘。” 苏之湄和唐臻回头望去,便见一个相貌极为俊美的中年男子,正彬彬有礼向她俩拱手。 这男子气质超群,看起来表情清冷,应当不是热情之人,此时脸上隐约挂着一抹淡笑,目中似乎还有钦佩之意。 “先生有何事?”苏之湄问道。 男子似乎有些小心翼翼:“方才偶然听到,姑娘便是这话本的作者湄衍生,是吗?” 苏之湄看看唐臻,不好意思地跟对方道:“我是半个,湄衍生是我与另一个人一同用的名字。”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男子笑道,“在下苗笙,久仰湄衍生大名,今日得见,实属幸事,不知姑娘可否为我题字?” 唐臻心里乐开了花,这就是来要签名了啊! “啊?我、我的字不好的!”苏之湄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无妨,字好不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湄衍生所题。” 苏之湄还是不太好意思:“我是与人合写,不是我自己的功劳。要不你把话本留下,我带回去与我的合作者一同写了,回头再给你送回来?另几本也可以一起题!” 难得遇到个求题字的,自然多多益善! “在下更是荣幸。”苗笙郑重拱了拱手,“多谢姑娘。” 片刻后,他送来了几本湄衍生的册子,连连道谢,又说不打扰她俩听说书,迅速退下。 苏之湄十分兴奋,捏着唐臻的手说:“啊啊啊臻姐姐,好开心啊,有人爱听我的话本。” “这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唐臻笑道,“在白寒城也没少挨夸呀!” “但是第一次有人来找我题字啊!” “别人也不知道你就是湄衍生嘛。”唐臻看她激动成这样,打趣道,“若是你在白寒城亮出身份,保准很多人去你家门口排队找你要题字。” 苏之湄连连摆手:“还是算了,要是我爹娘知道我写这些故事,估计是要吓坏的。” 唐臻看她紧张的模样,无声笑了笑。 “臻姐姐,我看这里顾客络绎不绝,若是这儿也有咖啡卖,岂不是能更方便推广?”苏之湄环视周围,“咱们跟游先生商量商量呗。” “我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游先生怎么想。” 苏之湄托着腮:“我看他挺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应该会愿意吧。” “他说自己之前尝过咖啡,但是可能感受不好,所以才没主动说。”唐臻说,“等明日交易会开始,咱们现场展示,让他尝尝我们白寒城的咖啡豆,还有正确的喝法,说不定就能接受了。” 苏之湄赞同道:“也对,不会冲的话,普通人还真的难以接受。哈哈!明天就到了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一定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两位也对咖啡有所研究?” 突然又一个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唐臻和苏之湄回头看,看到一位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们。 听到“也”字,苏之湄好奇:“你知道咖啡?” “略有耳闻。”男子指了指她俩旁边的座位,“我可以坐下来跟两位聊聊吗?” 唐臻见他穿着华贵,身后还带着两个护院似的人物,觉得可能是潜在的买家,便点头应了。 她的铁鹤卫就在楼外候着,要是有什么不对,喊一嗓子就行了,况且这里这么多人,光天化日的,对方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先生如何得知咖啡的?”苏之湄替唐臻开口问道。 男子笑笑:“偶然去别人家里做客,对方特意拿来招待我,便尝到了。” 唐臻心里琢磨,目前咖啡只在白寒城能喝到,别地儿喝的应该都是父皇赏赐的贡品,看来这位确实是达官贵人没跑了。 于是她便问:“阁下感觉如何?” “这个……不太好说。”男子摇摇头道,“我感觉他那里的咖啡并不新鲜。” “何以见得?” “虽然我之前没有见过,但若是新鲜的咖啡豆,不应当那么多油,还有些奇怪的味道。”男子笑着说,“就如同我们粮食放久了一样。” 唐臻赞许道:“阁下能够举一反三,确实睿智。” “烘焙好的咖啡豆是不可以久放的,放得时间长了不仅出油,口感也很差,若是冲泡不得当,焦糊味会很重,不适合饮用,喝了还会拉肚子。” 苏之湄得意道:“我们白寒城出产的咖啡豆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对外我们只销售咖啡生豆,会附赠烘豆机,这样能保证大家喝到的是最新鲜的咖啡。” 男子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两位就是这次来卖咖啡豆的客商?” “你知道这次有咖啡豆的交易?”唐臻问道。 “是啊,听闻这次的交易会有咖啡豆出售,我才慕名而来,想要见识见识这种新奇的物事。”男子看起来有些激动,“方才见两位姑娘聊起这个,以为是同好,现在才知竟是撞上了专营此道的客商,真是失敬。” 唐臻心里却犯了嘀咕,自己答应来汀洲也是匆忙决定的,也没听游萧说宣传了这个,尤其咖啡豆只能引人好奇,并不一定能卖得出去,未必是用来宣传的好东西,他没必要这么做。 况且她在万客楼待了这些日子,没见游萧宣传过任何参加交易会的商品,这人是怎么知道交易会里要卖什么的? 虽然贸然怀疑别人不太好,但她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第91章 狭路 既然觉得不对,那还是早点离开,免得多生事端。 唐臻便敷衍地道:“哪儿的话,相遇便是缘分。先生若是感兴趣,明日可来万客楼瞧瞧,届时我们会向大家展示有关咖啡的一切,也欢迎先生来品尝我们调制的咖啡。” “好啊,我一定准时到。”男子笑着点头。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先告辞了。”唐臻勉强冲对方一笑,丢下茶钱,拉着苏之湄便起身离去。 谁知她俩刚走到楼下门口,还没出去,便被那男子带着两个护院给拦住。 “诶,好不容易遇到同好,不能多聊几句吗?”他笑得有些暧昧,“明日人一多,恐怕姑娘顾不上与我聊天了。” 这下苏之湄也觉得不对劲:“你是谁啊?我家夫人为何要与你多聊?想了解的话,我们自有负责讲解的人与你说这些。” 男子意味深长:“夫人?” 唐臻拉了她的手腕:“不必多说,走吧。”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便伸手去拉唐臻的手臂,唐臻看见两名铁鹤卫就在门口,于是喊道:“阿龙!” 听到她的声音,两人立刻过来,与那男子及其护院对上,两个护院似乎自恃功夫高,竟主动向铁鹤卫出招! 叫阿龙的那个护着唐臻和苏之湄退到门外,另一个铁鹤卫一人与那两个护院在街上便打了起来。 难怪护院主动挑衅,他们的功夫确实不错,一个铁鹤卫左支右绌,堪堪招架。 “阿龙,你去吧,我护着夫人。”苏之湄道。 听她这么说,阿龙便一点头,加入战局,谁知没过几招,不知从何处又钻出了几个同那护院穿着一模一样的人,与两个铁鹤卫打了起来。 苏之湄恼火地看向那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此纠缠不休?” 男子好整以暇道:“是方才他俩先对我无礼,我的手下才出手教训他们,我何错之有?” “你!你强词夺理!” 唐臻拉住苏之湄,缩在墙角:“算了,别说了。” 几人在街上大打出手,引得好些人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唐臻只叹自己运气不好,怎么偏偏遇上个爱惹事的富家公子,这样在唤笙楼前打了起来,少不得要给游萧惹麻烦。 铁鹤卫以二敌六,渐渐处于下风,苏之湄看这情况也不由担忧,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突然凌空甩过来一串小石子,“嗖”“嗖”“嗖”精准地打在了那六个护院肩膀上,打得他们吃痛,几乎同时“嗷”地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接着便有七人突然当空落在他们中间。 唐臻大喜:“师父!” 其中一人正是左横秋,他对两名铁鹤卫道:“看好你们家夫人,这群独峪狗我们来对付!” 一听“独峪狗”三个字,那富家公子顿时怒了,冲过去便向左横秋出招。 苏之湄担忧地喊:“左大叔小心,他们功夫都很好!” “姑娘们不必担心,随我去楼里歇着比较好 。” 唐臻和苏之湄回头,见说话的竟是苗笙。 “苗先生……”苏之湄有点懵,但唐臻早就反应了过来,扯着她的手腕,在两名铁鹤卫的保护下,跟苗笙退进了唤笙楼里,站在门口观战。 才看几眼,纵然唐臻不懂功夫,也明白为何苗笙让她们不必担心,因为左横秋那几人的功夫,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根本不是在跟那几人对打,而是耍着对方玩。 这些人都没有带兵器,大家只是比拳脚,虽然左横秋等人年岁已高,但身手比那些年轻护院们灵活多了。 其中还有名相貌美艳的妇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身手极佳,一边与面前人交手,一边大喊:“老聂,咱给他们用个乱花阵!” “成啊!走着!”中间那个被唤作“老聂”的人大笑,转头冲另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清秀的男子道,“阿闲,你走阵眼!” 那人道了声“好”,凌空翻了个跟头跳在了前边。 老聂又喊:“凌二哥,小唐,你俩走左路!” “没问题!” “姓聂的,老子还没学会呢!” 老聂没搭理他,继续道:“戴爷,左哥,你俩走右路!” 除左横秋外,另外一名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的男子应道:“明白!” 剩下老聂和那位妇人落在阵尾,七个人步法极快,唐臻和苏之湄看着很快就觉得眼晕,而对他们对阵的六个护卫加那一个富家公子,更是双眼发懵,像被什么迷了眼似的。 “这就是乱花阵啊!”苏之湄扶着额头,“真是乱花、乱花……” 唐臻接口道:“乱花渐欲迷人眼。” 她不懂功夫,不去注意那步法,受得干扰不算大,越是懂功夫的人,越会被那步法所干扰。 几个呼吸间,富家公子那几人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护院们纷纷被踹出去几丈远。 接着又听老聂喊道:“小唐,擒贼先擒王!” “好嘞!” 那名叫小唐的其实年纪也不小了,但许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只见他从腰间“嗖”地抽出一条长长的软鞭,使劲儿一挥,直接缠上了那富家公子的脖颈,勒得紧紧的,鞭子都给扥直了。 富家公子被勒得面色通红,双手抓住鞭子,眼都快要瞪出来了。 “快住手!” 伴随这声大喝,游萧从天而降,他踩着那几个护院的肩膀冲到中间,将那富家公子抡了起来,将他在空中一转,摆脱了长鞭的束缚,最后才将他扔在了地上。 那人翻滚了几圈,滚到自己护院脚边,不住咳嗽,脖子上已有红色勒痕。 唐臻能看得出来,游萧虽然喊着“住手”,实际上他帮对方解套那几下伤害更大,快把那人摇散黄了。 “臻臻!” “阿湄!” 是叶庭轩和程衍紧张地冲到她俩身边:“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俩怎么过来了?”唐臻眼睛望着外面的“战场”,问道。 叶庭轩见她无恙,放了心:“我们和游先生来找你们,没想到老远就听见这里打起来了,吓了一跳——诶,是师父他们!” 叫老聂的那个,看见游萧就不爽地问:“住什么手?独峪狗老子见一个打一个!” “阿爹,都过去那么久了,别这么大气性。”游萧转身笑眯眯地冲那富家公子做了个揖,“一场误会,公子见谅。” 富家公子被护院们扶了起来,眼看是占不到便宜,便脸色铁青道:“走!” 待他们走了,唐臻几个迎过去,左横秋他们也聚了过来,游萧才道:“那个是独峪王子,咱不能明着跟他刚,爹爹叔伯们要是不满意,等回头我想办法悄悄教训他就是了——你们是怎么遇上的?” “是他纠缠我们夫人!”苏之湄不爽道,“借着咖啡套近乎,没成想是个登徒子!” 一听“独峪王子”这四个字,唐臻就明白了,那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独峪王子见过她的画像,自然把她认了出来,看来是他收到风声,特意赶来了汀洲。 叶庭轩脸色变了,把唐臻打量了好几圈:“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事没事,师父他们赶来得及时。”唐臻对他们屈膝福了一福,“谢谢各位前辈搭救之恩。” 叶庭轩也拱手道:“多谢各位前辈。” 那个叫老聂的哈哈一笑:“算不了什么,我们就爱打独峪狗。老远看见熟悉的功夫套路,自然得过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萧儿,这人为何出现在汀洲?” 游萧无奈:“我也不知道。” 苏之湄连忙道:“他说他是来参加货品交易会的。” “萧儿,盯着他,别让他作怪。”老聂意味深长道。 “孩儿遵命。”游萧转头对唐臻说道,“我来介绍一下——” “哎,自报家门就行了!”老聂一抱拳,“在下聂云汉。” 他旁边那位叫“阿闲”的男子淡淡笑着同样抱拳道:“卓应闲。” 面无表情的男人:“戴雁声。” 美艳妇人笑道:“万里风。” 说自己还没学会乱花阵的那位,笑起来有点欠揍:“凌青壁。” 使长鞭的那位把鞭子收回腰间:“在下唐鹭。” 唐臻再度对他们福了一福,这些人看起来四五十岁,但一个个身材没走型,相貌也是有的英俊,有的俊秀,果然是叶庭轩形容的一身正气,站到那里就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这气概真是见了面才能领略,难怪小叶同学为之倾倒。 游萧走到苗笙旁边,惊喜道:“你回来了?我正想替你介绍湄衍生呢!” 苗笙淡淡笑道:“我已经与这位阿湄姑娘见过了。” 苏之湄手肘捣了捣程衍,一指怀里的话本:“苗先生想求我们题字,我正要带回去给你写。” “原来这位便是另一位作者。”苗笙冲程衍拱手,“久仰大名。” 程衍赶紧回礼:“先生谬赞。” 游萧便招呼道:“大家别在这儿站着了,一起去万客楼吃饭吧!” “明天你们就开交易会了,我们不掺和。”聂云汉搭住卓应闲的肩膀,嘿嘿笑着,“萧儿你们去忙吧,我们自己找地儿喝酒去。” 凌青壁也笑道:“就是,不跟孩子们添麻烦了,走了糖包。” 左横秋也跟叶庭轩交代:“你们忙吧,有事需要帮忙就叫我。” “不用不用,师父您好好跟前辈们团聚就成。”叶庭轩赶紧说。 他们这伙人有说有笑地离开,苏之湄的眼睛盯在万里风身上拔不出来。 “风姨真是跟师父说的一样,五十多岁了还这么漂亮,依旧英姿飒爽,太帅了!”她跟唐臻道,“我要是上岁数了也能这样就知足了。” 唐臻望着他们的背影:“旁边那个没表情的是她夫君吧?” 一直都分神顾着自家娘子呢。 “嗯,戴叔叔原是赤蚺里的医务官,不仅医术高超,更善制各种毒和迷药。”叶庭轩充满敬佩道,“他们都各有所长,很了不起。” 几人感慨了几句,游萧拦了两辆记里车,让唐臻四个和铁鹤卫先回万客楼,他留下来要与苗笙交代些事情。 “交易会那边准备得如何了?”唐臻问道。 游萧把交易大楼一层最显眼的一大块区域留给了他们,今日农学小吏们就在布置那里,把器具什么的都拉了过去。 叶庭轩道:“方才来之前我们看过了,一切准备停当,就等明天开锣唱戏了。” “大家今天早点休息,接下来几日更要打起精神来了。” 他们回到倚梅斋,叫了一桌子菜,吃过之后,两两散去。 叶庭轩跟着唐臻回了她的房间,一进屋就抱住了她。 “担心我啊?”自从知道那富家公子是独峪王子之后,唐臻便看出叶庭轩一直郁郁寡欢。 “嗯,幸亏当时你跑了,要是真要送去和他和亲,那不是进了狼窝。”叶庭轩莫名有些后怕,“幸亏当时我软弱,没有坚持抵抗。” 唐臻笑了:“什么抵抗,那是皇命,你敢抗旨吗?” “真有心抗旨来着,但是怕家人被牵连,咬牙答应的。”叶庭轩的下巴支在唐臻肩膀上,“也想着去白寒城做典史,好过在京城投闲置散,左右也是能有用武之地,离家远点就远点吧,也没什么不好。” 唐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责任感帮了你啊。” “那独峪狗现在居然又跟到这里,还假惺惺地与你套近乎,我真怕他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叶庭轩叹了口气,“臻臻,等我们回去,我就跟皇上请旨大婚好吗?我真的不想等了。” “好,我都听你的。” 叶庭轩松开她,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为什么会这么问?”唐臻啼笑皆非。 “怕你想忙事业啊。”叶庭轩悻悻道,“白寒城才刚起步呢。” 唐臻拉着他坐在榻上:“傻瓜,白寒城上了轨道,自然会往前发展,又不是少了我就不能转了。” “那就好。”叶庭轩亲了亲她的手背,“以后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做。” 唐臻抱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吼,我钟爱的天团——虽然已经是中老年天团了,但依旧帅气! 第92章 溢价 即便话说到这份儿上,叶庭轩看起来依旧忧心忡忡,唐臻不禁又深深吻住他。 亲的时候很投入,可亲完,小叶又叹了口气。 唐臻:“……” “怎么了?还有哪儿不痛快的,我跟那货又没什么。”她不禁疑惑。 叶庭轩摇摇头:“我自是不会怀疑你,只是担心,他对你贼心不死,我怕我赶不及……” 独峪王子来到汀洲,要说是只为了咖啡豆,这话连唐臻也不信。 只是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怎么这人还惦记着。 “要不是独峪人相貌与大曜人所差无几,我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唐臻不爽道,“现在两国和好已久,他何必还要打扮成大曜人的模样?显然就是居心叵测。” 叶庭轩沉吟道:“不知道游先生能不能查出来,他来是干什么的。” “没关系,这里有师父还有聂先生他们,独峪王子应当也不敢硬来,况且若是硬来的话,他也不占理,这样明摆着吃亏的事,他定然不能做。”唐臻安抚道,“子昂,早点回去休息,接下来几日还有硬仗要打。” 第二天巳时正,所有客商都在万客楼前的广场上齐聚,听游萧简单说了两句,大体都是些预祝大家生意兴隆的吉祥话,接着便放了几挂鞭炮,借着喧天的锣鼓声,交易会欢欢喜喜地拉开了帷幕。 虽然这次是大宗货物交易,但既然摆了摊子,也欢迎散客前来观赏购买。因此这些天的万客楼对所有人开放,大家不管做不做生意,都可以进来采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即便摊位那边有农学小吏来张罗,唐臻几个人也一早就起了,组团过去卖力宣传。 而且上午是推广咖啡的好时候,若是到了下午,就不好请人试喝了,以免害得大家睡不着觉。 唐臻今天穿了身浅黄色的长袄裙,头上戴了狄髻,显得正式一点,也显示自己已婚女子的身份,免得抛头露面时惹麻烦。 叶庭轩更是与唐臻齐头并肩,穿着比平时华贵了一些,任谁一看,都知道这是一对恩爱夫妇。 苏之湄打扮成了小丫鬟的模样,紧紧陪着唐臻,程衍则站在她旁边,时时刻刻也注意护着她。 交易会大概要举行七天,他们每天都安排午时初和申时初开始展示咖啡豆的烘焙过程,这个时候展示地点就挪到了楼前广场上,避免在不通风的楼里影响到别人。 烘焙咖啡豆的过程香气四溢,路过的人无不驻足停留,好奇地围观。 “哇,这是在做什么,好香啊!” “像是在烤什么东西,从来没见过。” “加……非?是什么?” 由于这个时候“咖啡”两个字还未诞生,之前唐臻也是逐个与人解释,现在说不过来,便写了个牌子,“咖啡”两字后边分别写了读音“咔飞”,便于人们正确阅读。 但仍旧有人会念半边,念成“加非”,唐臻心想随他们去吧,爱咋念咋念,只要普及开来,大家总会知道正确念法。 农学小吏那边负责烘焙,唐臻四人在一侧的长桌边现场冲泡咖啡给往来的人喝,其中叶庭轩和苏之湄主要干活,唐臻和程衍主要负责回答往来人的问题。 现在也没有一次性纸杯,游萧便安排了几个下人在旁边打水洗杯子,尽可能保持杯具洁净。 这批咖啡豆品质优良,烘焙好之后,叶庭轩与唐臻单独做了一次杯测,风味非常稳定,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产生过多的杂味,他们便更加放心大胆地向人推荐。 新鲜的物事总是最吸引人,他们又在广场上,从大门进来的人都得先经过他们的演示场地,是以桌前的人就没有断过。 来参加交易会的西域客商们也非常感兴趣地跑过来凑热闹,其中有一个特别开朗,看到咖啡的表情极其夸张,显得特别可爱。 看到金发碧眼的人,唐臻更加兴奋,她揣测这应该是来自类似现世欧洲国家的人,定然有喝咖啡的习惯,便亲手端了一杯刚冲出来的黑咖啡给对方。 那人先闻了闻,冲唐臻比了个大拇指,接着便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wow……” “Taste good?(味道好吗?)”叶庭轩问。 西域客商更加惊讶:“You can speak our language!(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Just a little。(一点点)”叶庭轩笑着答,“Do you like our coffee?(你喜欢我们的咖啡吗?)” “It。's amazing!I love it!(太妙了,我爱它!)”西域客商赞叹道,“Where did you get these coffee beans?(你们从哪里搞到的咖啡豆?)” 唐臻自豪地回答:“From our coffee plantation,in BaiHan city of Da Yao。(从我们的咖啡种植园里,就在大曜的白寒城。)” 一听是本国出产的咖啡豆,这西域客商更加惊叹:“Oh my god,I never heard you guys have coffee plantation here。The coffee beans are so high quality!The flavor,the acidity,the body,the aroma,all good!” (我的上帝,我还没听说过你们这儿有咖啡种植园。这些咖啡豆的质量都很高,这风味,这酸度,这醇厚度,还有这芳香气,都很棒!) 平行世界的老外也一样说话浮夸,但是听得唐臻和叶庭轩都十分开心。 旁边苏之湄和程衍没想到他俩居然还会说这西域话,俩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旁边的百姓围观全程,虽然半个字也没听懂,但都极为震惊,这是哪里来的人物,居然还能跟西域人对话? 不过他们看懂了西域客商的大拇指和夸赞的表情,更是对咖啡趋之若鹜。 管喝惯喝不惯的,先尝尝再说!听说这咖啡是西域传过来的,人家当地人都说好,那肯定是好! 等这“老外”走了,程衍狠狠一拍叶庭轩的肩膀:“好你个叶子昂,什么时候会说西域话的?!” “偷偷学了一点。”叶庭轩心里非常得意,但是也不敢吹牛,怕泄露了唐臻的秘密。 “这还叫一点?肯定是学会了很多,才能流畅地聊这么多句!”程衍不信,“白寒城又没有西域文字的书籍,你搁哪学的?从实招来!” 唐臻赶紧帮叶庭轩解围:“我之前在宫里研究咖啡的时候,为了看西域的书籍,找精通西域文的先生学了几句,做了笔记,后来就教给子昂了。” “是啊,你听着流畅,其实我说得很磕巴,应该有不少错误。”叶庭轩也道,“但这是对方的语言,他能听得明白。” 程衍满脸不信又不服气的表情,看得小叶同学心中那个苏爽。 在兄弟面前秀一把,骄傲! 苏之湄之前被震撼到完全说不出话,此刻用艳羡的目光看着唐臻:“臻姐姐,叶典史,你们都好厉害啊!” “厉害什么,你和广泽一起写话本,还这么受人欢迎,岂不是更厉害。”唐臻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你要认清自己的优点。” 程衍赞同道:“就是,我们阿湄厉害着呢!” 苏之湄被男朋友夸奖,冲他嘿嘿笑了起来,满脸掩饰不住的高兴。 虽然一拨又一拨的百姓围过来,显得非常热闹,但这里不过是虚假繁荣,大家喝完也就都走掉了。 唐臻倒是没有多么泄气,她本来也不指望散客购买,只要能吸引两到三个客商,就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从院墙外就能闻见这里的咖啡香,真是不错。”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话是好话,语调莫名就是很惹人讨厌。 唐臻几人抬头望去,正是昨日出现的独峪王子。 他依旧做大曜人的打扮,大热天的穿了个高领,挡住脖子上被软鞭勒出来的红痕,身后带了几个脸上还挂着彩的护院,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长桌前。 叶庭轩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你来做什么?” “我本就是为了咖啡而来这汀洲,当然要过来看看你们贩卖的咖啡豆了。”独峪王子笑容阴森,对叶庭轩道,“怎么,你们要做生意的,还要赶客不成?” 苏之湄在旁边道:“不赶客,赶你。” 小丫头本来就烦他,又有高手在身边,完全不怕什么王子不王子的。 看到独峪王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程衍赶紧把她往身后一挡,防备地看着对方。 独峪王子对他们没有兴趣,只是冷冷一笑,对唐臻道:“臻儿,做杯咖啡给我尝尝,如何?” 叶庭轩一听就恼了:“你凭什么直呼——” “不然我叫什么?你想我说出你们的真实身份?”独峪王子四下看了看,笑道,“你们两个以夫妻相称,不就是为了掩饰身份吗?” 唐臻拽了拽叶庭轩的袖子:“无妨,来者都是客,我给他冲一杯就是了。” “我替你磨豆子。”叶庭轩也不想生事,免得给唐臻惹麻烦,便按捺住心中怒火。 独峪王子却道:“我只喝臻儿做的,希望你不要插手。” 叶庭轩怒道:“你最好别得寸进尺。” “磨豆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唐臻微笑道,“我来便好。” 她用手摇磨磨了豆,将咖啡粉放进她定做的滤布当中,提起壶来缓缓冲泡咖啡。 这水壶也是她模仿书上的手冲壶定制而成的,壶嘴细长,方便控制水流,用这种手冲法冲泡出来的咖啡口味更清淡一些,便于大众接受。 咖啡冲泡好之后,唐臻双手将杯子往前一推,推到独峪王子跟前:“请。” 独峪王子端起咖啡杯,陶醉地闻了闻香气,感叹道:“真香。” 稍后他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吸了口咖啡液,表情更加的……用现世的话来讲,就是高.潮脸,在唐臻看来,真是既夸张又猥琐。 叶庭轩、程衍和苏之湄看他这副模样,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妈卖批”的表情。 “臻儿,你冲的咖啡真好喝,微苦微酸,回甘悠久。”独峪王子色眯眯地盯着她看,“余味如你本人一般,清甜脱俗。” 唐臻:“……” 不会说就别拽词了,这什么鬼! 叶庭轩冷声道:“阁下请自重,不知你们独峪什么风俗,我们这里如此跟女子说话,是无礼之举!” “哼,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独峪王子鄙夷道。 苏之湄大喊:“叶典史是臻姐姐的夫婿,当然有资格说!” “夫婿?”独峪王子意味深长道,“我看未必吧。” 程衍也看不下去了,为好兄弟出头:“人家天生一对,两情相悦,你这个丑八怪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别仗着王子身份就在这儿胡言乱语,事情闹大了,就是去官府评说,也是你不占理!” “臻儿,我是真心诚意来看你的。”独峪王子不跟别人呛呛,只盯着唐臻,“我要跟你订货。” 苏之湄立刻道:“我们不卖给你!” “诶,无妨。”唐臻笑道,“他要买,我们自然是要卖的,哪有把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 独峪王子笑得更开心了:“你们这咖啡豆什么价钱?” “咖啡树极难种植,咖啡豆价格自然不菲。”游萧摇着扇子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对独峪王子道,“阁下要不再好好考虑一下?” 看见游萧过来,唐臻几人都松了口气,有他在,场面至少不会太过剑拔弩张。 被人质疑财力,独峪王子自然极为不爽:“你当我买不起吗?” “非也,在下不过是怕阁下过于冲动,要知道我们这里货物一旦售出,概不退货的。”游萧温声道。 独峪王子立刻道:“我就爱喝咖啡,怎么可能退货!废话少说,报价吧!” “咖啡原本是贡品,即便在大曜种植,价格也不能太过低廉,加上人工、时间、肥料等成本,目前对客商的定价是一斤咖啡豆银五两,但交易会上不散卖,一百斤起售。”游萧气定神闲道。 唐臻&所有人:“……” 这价格是明着宰人啊! 他们的实际定价是五百文一斤咖啡豆,其实就是半两银子一斤,游萧一张嘴就涨了百倍的价格。 唐臻和叶庭轩立刻回头四下打量,生怕被人听见,否则咖啡豆肯定要卖不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英语部分是作者写的,不咋地道,古英语是更不会了,都按现在的来写,欢迎大家指正。 flavor(风味)、acidity(酸度)、body(醇厚度)和aroma(芳香)都是咖啡专业术语。 “人家天生一对,两情相悦,你这个丑八怪有什么资格来质疑?”化用《大话西游》台词。 第93章 苍桐 就算咖啡豆五两银子一斤,一百斤不过五百两,独峪王子肯定是花得起这个钱的。 果然,听完价格,这人虽然愣了一愣,接着便道:“成交!我要二百斤!” “王子果然是爽快人!”游萧笑道,“但是根据万客楼的规矩,交易达成后,要签订合约,还要预付一半货款,不知阁下……” 独峪王子立刻道:“五百两而已,你当我没钱吗?合约自然是要签的,什么时候能收货?” “这个月咖啡果便可以采摘了,处理成咖啡豆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处理好之后,我们会立刻发货。”唐臻赶忙道,“请王子留下地址,我们会遣人护送货物过去。” 游萧一挥扇子:“无妨,这些在合约里都会写明。” 独峪王子趾高气扬道:“如何签订合约?” 游萧招呼了下人过来,下人听命,递了三本折起来的册子给他,游萧接过后递给了独峪王子。 “这便是合约内容,整个交易会通用的格式,也是在下多年经商总结出来的条款,对买卖双方都很公平。”游萧笑道,“请阁下过目。” 独峪王子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大曜文字,反正就只是扫了一眼,便道:“谅你们也不敢偷奸耍滑。” 游萧拿回册子,从下人手中接过笔,将价格和付款方式填好,然后又还给了独峪王子:“若没有意见,阁下便签名按手印吧,一式三份,双方各留一份,在下作为中间人,也要留一份,将来双方若有争议,也能做个见证。” 唐臻在一旁听着,心道这位游先生果然仔细。 独峪王子当即伏在桌上,把三分合约都签了,按了手印,地址也留了,叶庭轩替唐臻出面签约按手印,最后游萧掏出印鉴盖了章,这买卖就算成了。 唐臻笑盈盈地对独峪王子福了一福:“谢谢客官。” 独峪王子从怀中掏出五百两银票,财大气粗地往桌子上一拍:“收钱!” 唐臻乐意做这一单生意,叶庭轩自然也不嫌银票烫手,接过来验了验,折好之后往怀中一塞,冲独峪王子拱了拱手:“多谢阁下。” “王子真是出手阔绰,这一单必定是今日交易最大的一单,请王子去我们贵宾室稍事休息,那里还有歌舞可以观赏。”游萧向万客楼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手下。 手下麻溜上前,笑眯眯地说:“请随我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把生意给谈完了,又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也确实不好在这里纠缠,独峪王子沉着脸,无可奈何地跟着游萧手下离开。 待他们走远之后,所有人才捂着嘴笑了起来。 苏之湄快意道:“肥羊主动送上门来,岂有不宰之理?哈哈哈哈他真是活该!” “殿下做得对,平白被他骚扰,该赚钱的自然要赚,反正这钱也是为了白寒城那些农户,又不进咱们腰包。”程衍摇着扇子笑道,“这次不担心赔本了。” 叶庭轩对游萧拱手道:“多谢游先生协助,只是这价格确实虚高太多,这些钱我们不能全拿走。” “是啊,溢价百倍,我们要是全拿了,于心不安。”唐臻也道。 游萧笑笑:“诶,就当独峪王子掏钱向殿下赔罪了。” 唐臻心想,这算是精神损失费吗?哈哈! 她觉得有趣,但也不能真的照单全收:“这笔钱我们与先生平分如何,算是给您的抽成——您办这交易会,总也得抽成的不是?” 这话倒是说在点上了,游萧不可能白白搭建平台,确实是要抽取费用,他跟别的客商是要抽一成的,但是唐臻是左横秋介绍过来的,他便没提这事。 公主的面子不够用,皇家办事也得按规矩来,但义父的情面还是要卖的。 “免了,若是义父知道我向你们抽成,他肯定要揍我。”游萧微笑道,“溢价本也是我想跟独峪王子开个恶劣的玩笑,谁叫他昨日把我爹爹义父和叔伯们全气着了。没想到他还真的要面子不要钱,应了这个买卖。” “本来在下也有打算,若是他后面耍赖不付尾款,这批咖啡豆由在下来包销,不会连累殿下。我是不希望您与他这种小人起争执,以免他包藏祸心,蓄意报复。” 唐臻感激道:“游先生替我们考虑周到,实在感谢。” “你们来做客,我自当好好招待。再说我爹爹他们与独峪有仇,就算殿下不在,我也不会给他好脸。” 叶庭轩道:“先生知道他这次来做什么吗?” “此前没有打探过,的确不知,幸好我见过此人画像,昨日一见,立刻认了出来。毕竟此人是独峪王子,现在两国又交好,我也不想见爹爹他们惹祸上身,才上前阻止,不然我也会加入他们,好好揍那混蛋一顿。”游萧无奈道。 唐臻点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生做得没错。但这笔钱确实太多,我们也不能自己独吞……” “何谓‘独吞’,这又不是贼赃。”游萧哈哈大笑,“这样,等殿下回去算过账,扣除给种植园的农户结的钱,再扣除自己应得的利润,剩下的就当我投给白寒城咖啡种植园的钱,稍后游某还会再追加五百两,帮助白寒城扩充种植园的土地、制造机器,待明年有了收成,殿下可以考虑分给我红利。” 叶庭轩立刻道:“这个办法好,还可以鼓励农户们多种咖啡。” 唐臻心想,如果不是确认游萧就是大曜土生土长的人,简直怀疑他也是穿越的了,想法周到又先进,脑子转得也快,的确是个优秀的人才。 “那我们便先收下这笔钱,等跟独峪王子钱货两讫,便将账目做好寄过来请游先生过目。”她福了一福,笑道,“多谢先生支援我们白寒城的咖啡农。” 游萧赶紧虚扶了一下:“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在下了。你们也是为了造福一方百姓,我一个做生意的,别的没有,钱是不缺,能帮自然该帮一把。” 程衍闻言,冲游萧拱手行礼:“先生高义。” 苏之湄也跟着抱了抱拳。 “可别这么夸我,游某也是靠着百姓才有今日,自当回馈百姓。”游萧摇着扇子,“大家都有钱赚,大曜才能越来越好。” 这可算是“共同富裕”的理念了吧,唐臻不禁动容,若是放在现世,游萧也算是个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家。 游萧要招呼的人比较多,跟他们说了几句便走了。 有他这么一掺和,因为独峪王子而产生的不快全都烟消云散,所有人继续开开心心卖货。 下午演示过后,他们就不再提供咖啡试喝,有人来问为什么的时候,正好顺便跟他们解释一下咖啡的提神功效,若是有人不怕,非要尝试,唐臻也会满足他们的要求。 第二天,果然有尝试过的人跑过来跟他们说,自己半宿没睡着,这东西提神确实有效,能不能卖点给他。 唐臻对此早有准备,她将之前定制的用来做滤布的布片剪成若干小小的一块,包住大约半两的咖啡粉,再用针线缝好,约十包为一份,包在纸袋里,算是古法挂耳包。 这样做比较方便,省得还得搭配手工磨豆机销售。 若是保存得当,十日算是咖啡粉保鲜的极限,当然,若饮用者不太在意口感,而是看重咖啡的提神作用,自然更为适用。 稍后她也打算把剩余所有的咖啡豆都留给游萧,让他放在唤笙楼里卖着玩,人家若不愿意卖也无妨,反正随他处置便是了。 另外还有几个人跑过来说,喝了咖啡并没有睡不着,也没有拉肚子,反正没什么反应。 叶庭轩又跟他们解释,每个人对咖啡的接受程度不一样,没什么反应也很正常。 百姓们见他们态度热情,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问题,都喜欢和他们聊天,另外之前那个西域客商,天天跑过来蹭咖啡喝,一天要喝好几杯。 有人见他总来,缠着他问咖啡在他们国家是不是当水喝,那西域客商常来大曜做生意,会讲些大曜官话,加上肢体动作,也耐心为百姓们解答,夸赞唐臻这边的咖啡比他们国家有些咖啡馆冲的咖啡还好。 于是又有人发问:“什么是咖啡馆?” “大约相当于咱们这儿的茶楼。”叶庭轩道。 “看来西域人和咱们也差不多嘛,哈哈哈!” 这西域客商嘴刁,当唐臻换上进贡的那些咖啡豆之后,他立刻就品出了些许不同:“这个跟在我们国家喝的差不多,应该就是阿拉比卡豆子,但是你们种出来的这些,有一点点不一样,花果香更浓,香而不苦,酸度也适中,我更喜欢。” 根据资料显示,现世的十九世纪以前,世界上的商业咖啡全都是阿拉比卡,基本没有其他的品种,因此唐臻判断原来这批贡品也应该是阿拉比卡。 本以为白寒城出产的这批培育时间短,不太会有太大的变化,没想到还是专家能说出差别来。 “谢谢先生。”唐臻激动道,“我们将来会更努力地培育出属于我们自己的风味。” 西域客商挑眉道:“阿拉比卡还有很多亚种,太太不如给你们的咖啡豆取个名字,方便将来的售卖。” “是个好主意!”苏之湄抢着说,“这咖啡是臻姐姐的心血,就用她的名字来命名吧!” 唐臻连连摆手:“可别了!我就是出了个点子,真正付出心血的还有别人呢,用我的名字命名不合适。” 程衍道:“那就用白寒城的名字和你的名字结合?” 唐臻:“……” 真寒还是真白?不太好吧? 叶庭轩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哈哈笑了起来:“算了算了,臻臻不习惯这样,再说将来大家说起这咖啡豆,都要提到她的名字,她肯定尴尬。” “知我者,子昂也!”唐臻如蒙大赦,“咱就取个普通一点的名字吧。” 叶庭轩道:“不如就叫苍桐咖啡豆?以我们白寒城两座守护山的名字命名。” “这个好!”唐臻道。 苏之湄和程衍也点头:“不错不错,顺便标记了产地。” 叶庭轩跟西域客商一解释,客商又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名字不错,等我回到我们国家,一定帮你们好好宣传!” 最后他订了一百斤的苍桐豆,西域客商来一次大曜不容易,要待就会待很久,正好能等到咖啡豆处理好。 交易达成后,唐臻还准备给他搭一台手动烘焙机,毕竟同时代的西域也还没有这东西,有了这机器,方便西域客商回国去烘豆子。 在现世,烘豆机是西方首先发明,她问过恩恩了,送对方一台,并不会改变这个平行世界西域各国的历史发展进程,她才放心大胆地安排。 七天的交易会很快结束,唐臻他们达成的最大交易,就是独峪王子那一单,不过后边几天,这人并没有出现,不知道搞什么鬼去了。 但唐臻才懒得替他操心,不出现更好,乐得清净。 剩下的交易,除了西域客商那一单,大头就是游萧定的二百斤咖啡豆,他打算在唤笙楼添上咖啡这款饮品,并且只用来招待贵客。 游萧给的建议也是要咖啡在国内走上层路线,由这些有钱又要面子的贵族或者有钱人先把喝咖啡的潮流带起来,再往下推广就方便许多。 一旦形成潮流,这苍桐豆将会成为大曜国内士族圈必争之物,若是西域还有回头客,令国内贵族知道这东西在国外也备受追捧,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到时候,恐怕其他地方的农户们也要去白寒城求咖啡种子了! 这跟唐臻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觉得连游萧都这么说,说明白寒城的咖啡豆果然大有前景,高兴得合不拢嘴。 剩下还有散客订二十斤、五十斤地下订单,估计都是抱着尝尝看的想法,唐臻也不嫌少,甚至答应十斤就发货,反正独峪王子那一单就全都回本的,路费什么的就都算在他账上,就当独峪王子请大家喝咖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十九世纪前世界上的商业咖啡全是阿拉比卡”这个说法,来自于CSCA精品咖啡学院的网络文章《小白向丨云南“小粒咖啡”是个啥来头》。 至于阿拉比卡咖啡豆的亚种,有埃塞俄比亚的铁皮卡和也门的波旁咖啡,两者各自还有好多个变种,前者有曼特宁、蓝山和瑰夏等,后者有摩卡、黄波旁、粉波旁等,这些都属于精品咖啡。这部分资料来源于账号“咖啡评论”在百家号写的文章《详解咖啡豆三大种类的区别》 其实十七八世纪,老外冲咖啡的方式都挺糙的,也是因为当时的烘焙工具不太好,普通家庭都用平底锅直接烤。臻臻用的手动烘焙机能使咖啡豆受热更均匀,烘焙质量会更高些。而且她还用了现代手冲的方式,口感会更柔和一些,所以西域客商说她冲的比自己国家的咖啡馆冲得好喝,也不算太夸张。 第94章 回城 离开汀洲的前一天,大家聚在倚梅斋的会客厅里总结这次的成果,唐臻等着程衍拨拉着算盘算了下这次的销售额,总共预定出去了九百五十斤苍桐咖啡豆。 她预估了一下今年的产量,觉得去除残次品,肯定够这次的订单,剩下的咖啡豆,皇帝爸爸那里已经答应要买,再留些给白寒城用,今年就不会压货。 真是太爽啦! 这些钱带回去,按照比例发放给种植园的农户们,这帮人肯定要兴奋坏了。 剩下的钱,自然要多开辟种植园,还要联系工匠们多生产手动磨豆机、手动烘焙机和咖啡豆去壳机,喝咖啡的潮流一旦兴起,这些东西一定供不应求! “臻臻,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觉得如何。”叶庭轩突然道。 唐臻道:“尽管说吧。” “此前便觉得‘白寒’二字不好,不如这次回去,我就奏请陛下,将‘白寒城’改为‘苍桐城’如何?” 唐臻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啊,古苍山和桐影山本就是白寒城的地标,以这两座山来命名,也很合适,确实比‘白寒’更吉利些。” 程衍想了想:“‘苍’字还能通‘仓’,‘桐’也是吉祥的字,《说文》中道,‘桐,荣也’,这预示着草木荣华、粮仓满溢的盛景,甚好。” “不知原住民怎么想呢?”唐臻笑眯眯地看向苏之湄。 小丫头方才听了叶庭轩说“苍桐”还在思忖,这下听到程衍的解释,立刻眉开眼笑:“好啊!改个吉祥的名字,我们白寒,不,我们苍桐城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就好。”唐臻笑道,“回去不用急,先贴个告示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半数以上同意,咱们再给父皇写折子。” 一切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大家怀着满满的收获,各自回屋,高兴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左横秋终于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老友,赶来和唐臻他们会合。 游萧仍是亲自将他们一行送至码头,那里停着他特意准备的豪华大船,据说是有船工在最底下一层船舱脚蹬机关催船前行,使得船行速度更快更稳。 唐臻大概弄明白原理,才知这跟现世脚蹬船的意思差不多,没想到游萧这里竟然有如此先进的机械动力思维,十分震惊。 左横秋倒是见怪不怪了:“我们以前领队关山便以制造机关闻名,萧儿不过是学了他些皮毛,只在汀洲这边使用。看来这次他并未给殿下展示。”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游萧笑道,“这次交易会人多眼杂,在下就不再众人面前露怯了,以后若有机会,再下再向殿下介绍不迟。” 这人做事谨慎,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唐臻便学着江湖儿女一般向他抱拳,笑道:“来日方长。” “对了,游先生,我们有东西送你。”苏之湄从程衍手里接过一本册子,“这是我俩刚刚写完的话本,送给你和苗先生。” 这本是他们在白寒城就开始写的新本子,旅途闲得无聊继续构思,陆路上想好了,上船继续写。 这十余日在汀洲闲来无事时收了尾,正巧前两日写好了,便雇了两个笔墨先生迅速抄了一遍,把原版送给游萧和苗笙。 游萧接了话本,表情十分欣喜,感动道:“内子一定高兴坏了,这叫我该怎么谢你们才是……” 程衍笑道:“这本也很仓促,让两位见笑了。” “不不不,这是湄衍生的墨宝,我们又能做最先读到的人,何其荣幸!”游萧激动地弯腰作揖,“我代内子谢谢你们。” 苏之湄不好意思道:“您快别客气了,我们叨扰多日,还要谢谢您的招待呢。” 唐臻在旁边看着直乐,问叶庭轩:“这可怎么办好,咱们也没有这么好的礼物送给游先生。” “殿下客气了。”游萧笑道,“在下可等着来年分红利呢。” 叶庭轩立刻抱拳道:“庭轩定不负游先生期望。” “怎么又称游先生?称师兄便好了。”游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令牌和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叶庭轩,“师弟,这是我唤笙楼最高级的令牌,图上画的是唤笙楼各个分舵的位置,将来若有什么事,你尽管找到最近的分舵,让他们助你,或者向我传信,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 叶庭轩感动道:“多谢师兄!将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庭轩义不容辞!” 唐臻看见他接过令牌和地图的手都在颤抖,就知他心里有多激动。 哈,这次来汀洲,真是不虚此行! 话别之后,一行人便赶着时辰上了船,踏上了回乡之路。 六月十六本是叶庭轩的生辰,去年被地震搅和了,今年又因为参加货品交易会,没有来得及给他过,上了船闲来无事,几人便亲自下厨,用船上简单食材各自露了一手。 苏之湄从小就帮着母亲做饭,炒菜什么的并不在话下,唐臻也会做简单的小菜,程衍虽是文人,但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除了烤肉之外,他还会做一些凉菜,于是这一顿,倒也称得上菜式丰富,琳琅满目。 左横秋跟他们吃完饭,就回到自己的舱中休息,唐臻四个则坐在甲板上赏月——虽说是已经六月十八,但月亮勉强还可以看做是圆的。 即便不是圆的又如何,至少他们人是团圆的。 回程没有去时那么多负累,虽然带了些汀洲的特产,但相比来时还是轻松了许多。 换到陆路之后,大家伙儿都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六月三十,一行人就回到了白寒城。 守城门的衙役看见左横秋在最前边,高高兴兴地跟他们打招呼。 “左大叔,叶典史,你们回来啦!” “叶典史,叶夫人,路上辛苦了!” “程师爷,苏捕快,哈哈哈,怎么晒黑了那么多!” 回到自己地盘,看到熟悉的笑脸,大家都很兴奋——只是苏之湄笑容有些勉强,程衍看起来也是心事重重。 但两人对视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以免对方担心。 他们先回了县衙,向王知县汇报此次收获,听闻咖啡豆已经卖出了大半,老头乐得眉开眼笑。 这一年来他比以往高兴得多,山路通了,庄稼也长得好,还有那岩盐矿正在开采,现在还规划着等秋收农闲之后,开始修桐影山山北到山外的路,等修好之后,即便离那一侧的城镇比较远,但至少能够跑马车,也算便于运输。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今年咖啡豆的售卖,若是打不开销路,农户肯定不愿意继续再种,这部分税收他就别想了。 虽然公主殿下跟朝廷商议过,建议咖啡豆税收只象征性地五十税一,但苍蝇再小也是肉,这也能算在政绩里,还是别处都没有的政绩。 现在得知一切顺利,这块心头大石也终于能放下,王知县可真的称得上是心花怒放。 至于叶庭轩提出要将白寒城改成苍桐城之事,老头完全没意见:“此事甚好,改一改名字,说不定风水更好些,以后咱们这儿更加风调雨顺,就按殿下说的,先张贴布告,征询一下百姓的意见,我相信大家都会赞成的。” “那便好。”唐臻笑道,“等来日腾出空来,就辛苦程师爷起草布告内容吧。” 程衍笑笑:“现在就写都成。” “殿下辛苦了,各位也都辛苦了,暑热难消,路上更是疲惫,大家还是快些回家歇息吧。”老头关心道。 他不说,唐臻也不打算久待,一路骑马确实又累又晒,不过她还不打算立刻回家,想先去品咖楼看看。 叶庭轩事业心重,要留在县衙看看这一个月来的公务都处理得如何,程衍理智上知道要回去看他娘,但是感情上有些不想面对,便也打算留在县衙处理相关公务,或者先把这一路的总结汇报——唐臻要求的——给写了。 其实这些在船上已经写了七七八八,他再汇总润色一下便好了。 苏之湄要赶回家跟爹娘打招呼,唐臻便让农学小吏回桐影山,先把咖啡豆预售出去的事告诉大家,然后自己带着铁鹤卫直奔品咖楼而去。 他们离开白寒城的时候,小麦刚收割完,现在回来,玉米都已经窜出了地面,咖啡果也已经开始采摘了,这丰收的气象看在眼里,叫人如何不兴奋! 站在品咖楼门口,抬头看着熟悉的门面,看见里头人头攒动,并没有门庭冷落的模样,唐臻彻底松了口气。 真好啊,生意仍然那么红火。 这会儿正值下午申时刚过几刻,里面说书人正在讲湄衍生的《梅娟传》,来听的都是城里的姑娘婶子们,还有一些乡绅的家眷。 天气正热,唐臻见每桌都有人点了冰饮,自己也想来一杯冰奶绿解解馋。 套用网络上的一句话,没有什么疲劳是一杯小甜水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那就来两杯! “臻臻,你回来了?!”秦慕青就坐在柜台附近,一眼便看见了她,欣喜地冲她招手。 唐臻拉住她的手,笑道:“刚刚回来,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这话说得见外了。”秦慕青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幸不辱命,最近这里客流还不错。” 她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掏出账本:“东家请过目。” “诶,秦姐姐又逗我,我又不是来查账的。”唐臻把账本塞回去,这些她才懒得看,而且也信任秦慕青。 秦慕青笑道:“去年咱们自己产的咖啡豆被你们带走那么多,品咖楼这边用完了,开始用之前的那批贡品豆,勉强能撑到下下个月新豆上市,不过咱这儿卖得最多的还是奶茶,尤其冰奶茶,很受大家欢迎。” “那便好,真是减轻了我不少压力。”唐臻附在她耳边,悄悄把咖啡豆预售的盛况跟她说了。 秦慕青激动道:“真是太好了,看来今年咖啡种植园又可以扩张了。” “我也正有此意!”唐臻心想,除了预售的那些,剩下的咖啡豆也要用来搞宣传,看来给皇帝爸爸的也不能太多,要不然真该不够用了。 两人正在窃喜,这会儿说书人讲完了一回,下面的观众纷纷喝彩,然后唐臻便听楼上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程夫人赏银三两!” 接着便有一包碎银子从楼上的包厢扔了下来,正正扔到说书人面前的桌上,说书人拿起那荷包掂了掂,感激地冲楼上作揖:“多谢贵人打赏!” 唐臻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问秦慕青:“这程夫人……” “就是那位宇文秀。”秦慕青说起她的名字,脸上浮现一副复杂的表情,“这妇人性格还真是,怎么说呢,若你不入她的眼,她能阴阳怪气挖苦死你,若你入了她的眼,她能活活把你捧上天!这个月,这位说书的从她手里一两二两地得赏,至少攒了有二十多两银子,听说家里院子都换了个大的。” 唐臻咋舌:“不至于吧,在京城她什么没见过,用得着这么不冷静吗?这里也没人跟她争风头。” “嗐,千金难买她愿意呢!”秦慕青突然小声说,“好的一面是,程夫人特别喜欢听湄衍生的话本,简直入了迷,你说要是她知道这话本有阿湄一多半的功劳,会不会改变主意?” 唐臻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看悬。” 喜欢作品是一回事,娶回家当媳妇是另一回事,为人父母的,脑子清醒着呢。 另一边,苏之湄已经赶回了家,院中无人,她丢下行李便往家里的庄稼地赶去,父母果然戴着草帽正在地里忙活除虫浇水。 苏之洋也在帮忙,老远看见了苏之湄,兴奋地大喊:“姐姐回来啦!姐姐回来啦!” 苏之湄跑过去,一把将她小弟抱起来,掂了一下又放回地上:“哟,又沉了,姐姐快抱不动你了。” “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有媒婆来家里说媒了!”苏之洋忍不住,一下子爆出这个大消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可该怎么办呀!” 第95章 推心 听到苏之洋这话,苏之湄整个愣住。 “什么说媒?”她茫然道,“怎么会有人来说媒?” 苏之洋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媒婆来过,我偷听爹娘和她说话,据说是邻村的一个大哥,像是对你有意——” “别听阿洋瞎说。”不远处传来苏父的声音。 苏之湄回头看,便见自家爹娘一个扛着锄头,一个拎着水桶从田里出来。 “爹!娘!”她激动地迎过去,从她娘手里接过水桶。 苏母笑吟吟地打量她:“晒黑了不少,这一路很累吧?” “累倒不怕,不过确实涨了不少见识。”苏之湄焦急地问,“说媒是怎么回事啊?” 苏父苏母交换了个眼神,苏母拉过苏之湄的手腕,笑道:“走,树底下歇会儿,娘跟你说。” “阿洋,咱俩先回村。”苏父道。 苏之洋好奇地看自家姐姐:“我也想听……” “你听什么听,回家写字去!” 苏之洋一步三回头地被他爹拽走了,苏之湄跟母亲坐在了树下。 “说媒这事你别担心。”苏母慈祥道,“我和你爹就没相看上,给他推了。” 苏之湄松了口气:“那就好,简直莫名其妙。” “丫头长大了,有人喜欢很正常,再说你也到年纪了,自然会有媒人上门。”苏母拍着苏之湄的手,“咱们家的闺女这么好,就算媒人踏破门槛娘都不奇怪。” 苏之湄有点不好意思:“哪有你这么吹自家闺女的。” “我自己的闺女,我为什么不吹,再说娘也没瞎吹,要是你不好,程师爷会喜欢吗?会有人主动来说媒吗?”苏母笑道。 “娘,我……” 苏母试探地看着苏之湄:“你和程师爷,到底怎么样了?” 想起这事,苏之湄心里了沉甸甸的,犹豫了片刻,才嗫嚅道:“……挺好。” “娘不是想催你,但是姑娘家可耽误不起。”苏母坦诚道,“说实在的,我和你爹其实并不太能接受他当女婿。” “前阵子阿洋念书,学了个词叫‘齐大非偶’,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意思,你俩都没什么不好,就是不合适。但事关你未来的幸福,我们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没错,可我们也不见得能帮你选对人,还得你来选自己中意的。但不管怎样,邻村的人知根知底,你嫁过去,爹娘也放心。将来婆家要是敢欺负你,爹娘还能过去替你撑腰。可若你去了京城那高门大户,爹娘可就真帮不上了。” 苏之湄听着她娘掏心掏肺的话,眼眶一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一个月,程师爷的娘在城里名气可不小,你爹进城去卖菜,常常能听见别人议论她。说她骄横跋扈,说话尖酸刻薄,也爱为难人。”苏母顿了顿,又道,“当然也有人说她好的,在那品咖楼里打赏别人,出手很大方。” “爹娘没见过有钱人,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长在额头上,有几个看得上咱们这样的普通农户?而且将来你就是嫁过去,那程师爷天天在外面跑,你可是每日侍奉这个刁钻的婆婆,想想那日子,娘就心疼!” “咱们阿湄从小养到大,日子苦是苦了点,可从没受过委屈,爹娘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 说到动情处,苏母也要掉眼泪,娘俩一激动,抱在一起哭了会儿。 “爹娘打心眼里是不想你俩好,咱们过咱们的,平白无故叫人嫌弃,这又是何苦。”苏母吸了吸鼻子,给苏之湄擦掉泪水,“可你要是真喜欢,我们也就随你,程师爷是真心对你好就行。” 苏之湄点点头:“他是真对我好!这次去汀洲,还送了我定情信物!” 她从怀中掏出布包,把耳环给母亲看:“他怕我胡思乱想,特意让我安心的。” “快收起来吧,别弄丢了。”苏母一看那贵重的金饰,无奈叹气,“谁也没有前后眼,保证这一辈子不出差错,就选你喜欢的吧。不过,你见过程夫人了吗?程师爷跟她提起你们的事了吗?” 苏之湄听见这个问题,怔了怔,垂眸避开母亲的目光,把布包收进怀中:“嗯,见了一次,有些匆忙。当时程夫人刚来,一直在休息,我也不好上门去打扰。广泽跟她说了,听说……听说她、她没表示反对。” “成,若是她那边不反对,爹娘就等他们先来提亲。” 苏母观察着苏之湄的神情,其实能看得出来,事情未必如她所说的那样顺利,但她不忍心再给女儿添过多的负累:“好了,就这么点事儿,回家吧,晚上娘给你烙鸡蛋饼吃。” 苏之湄一听好吃的,立刻弯眼笑了起来:“嗯!这些日子就想念家里的大饼呢!” 程衍待在自己的办事房里,一笔一划地写着总结,但写来写去心神不宁,想着要不还是让人回去跟自己母亲说一声,但转念一想,觉得还是算了,一会儿就回家,躲一时算一时。 他这来来回回在脑子里打仗,写废了好几张纸,忽地又听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皂吏跑过来,扶着门框气喘吁吁道道:“程、程师爷……你娘……” “衍儿!”还没等皂吏说完,宇文秀就一脸欣喜地出现在了门口,叶庭轩一脸郁闷地跟在后头,冲程衍使眼色,表示自己实在来不及提前通报。 程衍知道自己要母亲过来,叶庭轩肯定不好拦,便冲他笑笑,表示无妨。 “娘,您怎么过来了?”他解释道,“衙门里还有公文要写,我打算一会儿就回去的。” 宇文秀掏出帕子去给他擦脸:“啧啧,瞅这风尘仆仆的,黑了,也瘦了,这一路上累坏了吧?方才娘是在品咖楼里看见公主殿下,才知道你们回来了,回家不见你,实在挂念,这才过来先看你一眼。” 她一边说,还一边四下打量,目光闪烁,程衍一看就知道她想看看苏之湄是不是和自己在一起。 “阿湄不在,回家去了。”他直接挑明道。 被人揭穿,宇文秀一点也不尴尬,泰然自若地笑笑:“是啊,远途归来,自然要先去见父母。” 程衍无奈道:“我真的有急件要写——” “知道啦知道啦!娘又没怪你。”宇文秀摆摆手,“那我先回去了,叫下人给你准备接风宴。” “娘慢走。” 叶庭轩也赶紧行礼:“程夫人慢走。” 等宇文秀走远了,他才跟程衍说:“我是真没想到她直接来了衙门。” “区区白寒城县衙,她自然不放在眼里。”程衍苦笑地跌坐在椅子上。 叶庭轩见挚友苦恼,也是无奈:“广泽,该面对的事总得面对。我建议还是不要拖,早日表明态度的好。不管怎么样,臻臻还在这儿,阿湄又是县衙的人,你娘应当不敢动她,那吓唬人的话,听听就算了。” “嗯,我明白。”程衍深深叹了口气,“我得想好说辞,尽可能说服我娘。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跟她闹翻,这对阿湄也不好。” 叶庭轩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子昂,广泽,你们在这儿呀!” 两人循声往门外看,看见唐臻带着两个侍卫又回来了。 叶庭轩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怎么没回去休息?” “我方才去品咖楼,程夫人应是看见我了,我顾着跟秦姐姐说话,一回头看不见她人影,想着她一定是来找广泽了,所以过来看看。” 提起这位程夫人,唐臻心里直乐,明明在品咖楼里对过眼,这人还偷偷摸摸溜走,打个招呼就这么难吗? 还挺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的。 很像那些在半路遇见同事或者领导,装作没看见赶紧脚底抹油的社恐。 但程夫人必不是社恐,她有社交牛逼症才对,估计是为了找程衍才不想耽搁时间。 程衍点头:“她刚走,你们没碰上吗?” “我先去了典史衙,听皂吏说子昂来找你了才过来,可能跟她走岔了。”唐臻笑道,“我特意这回来是想跟你说,原来这些时日,程夫人迷上了湄衍生的话本,天天去品咖楼听说书,打赏得那说书人都买新院子了!” 叶庭轩一听也挺激动:“写话本的也是文人,程夫人应当会对阿湄高看一眼的,可以试探试探她!” “是啊,虽然我觉得这未必会让程夫人改变想法,但也算是个好消息。”唐臻说。 程衍听了并不兴奋:“我觉得可能没什么用,我娘她们这些深宅妇人天天琢磨的都是门第,不考虑其他的——不过还是多谢殿下好意,只要能让我和阿湄在一起,什么办法我都会试一试。” 时间不早了,躲也躲不过去,他便告别了叶庭轩和唐臻,准备回去面对宇文秀。 回到程宅,程衍发觉这里多了不少下人,不用想都知道,是他那个过惯了好日子的娘又新添置的。 门房看到他,连忙笑着行礼:“少爷回来了!” 程衍点头,叫皂吏把他的行李放在门口,门房立刻招呼了下人过来接手。 沿着院中小径一路往里走,不断遇上下人向他行礼,明明这就是他原本在京城习惯了的日子,程衍现在偏偏觉得不习惯了。 人太多,太乱了,吵得脑子疼。 跟阿湄清清静静地待在一起,比这样的生活不知道要美多少。 程衍先去给宇文秀请了安,宇文秀见他回来,自是眉开眼笑,也没非拉着他多说,催促他去洗脸换衣服,好出来吃饭。 其实原本他并不算太累,一进这大宅子,反而觉得身心俱疲。 梳洗了一遍,换好干净衣袍,程衍去了饭厅,偌大的房间就他们母子二人,只有芙蓉在旁边伺候着。 一整张圆桌摆了十几道菜,端的是琳琅满目,可他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公主殿下吃饭也不过三五道,娘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来,多吃点,瘦得娘都心疼了。”宇文秀夹菜到程衍的碟子里。 “嗯,谢谢娘。”程衍吃着,借机说,“就咱俩吃饭,不用做这么多。” 宇文秀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用帕子擦着嘴,笑道:“今天是替你接风,自然要丰盛些。” “这个月娘过得还好吗?在这里是不是待得无聊?”程衍想了想,挑起话头。 “挺好的,难怪你愿意留在这里,小城就是清净。”宇文秀弯起眼睛,“殿下开的品咖楼着实好,有那么多我从来没听过的话本,光听这些就很得趣。” 母亲主动提起,也省得自己拐弯抹角了,程衍放下手里喝汤的勺子:“娘,你知道这些话本是谁写的吗?” “听说是什么湄衍生,不过我没看过,听说书人讲,声情并茂的更有意思。” 程衍看着她的眼睛:“这‘湄’,就是阿湄的名字,娘,话本是我俩合写的。” “是吗?!这我倒是没想到。”宇文秀愣住了,随即又笑道,“是你写的啊!难怪如此有趣。” “不,其实应该全都是阿湄的功劳,故事是她想的,初稿也是她先写,我替她润色罢了。” 宇文秀知道程衍是什么意思,脸色沉了下来:“你说这个做什么?是谁写的又如何,不过是话本而已。倒是你,读了那么多年书,本事就用在这上边?对得起你那些先生吗?” “爹不让我科举,我的本事还能用在哪儿?”程衍就知这事说了也没用,看见宇文秀的反应,心更沉了。 “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宇文秀不悦,“是怪我没有在你爹面前替你争取吗?!” 程衍方才只是心情不好,秃噜了一句牢骚,见他娘发怒,赶忙道歉:“娘误会了,儿子并无此意。” 宇文秀却一瘪嘴,像是要哭:“我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是为娘不想你去考取功名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本以为你都理解,没想到心里还是怪我。” “娘,是我说错话了,儿子跟您赔礼道歉还不行吗?”程衍无奈道。 宇文秀以帕掩面,扭过头不看他,声音里带了哭腔:“我的命好苦,嫁了个不疼人的夫君,在家里要受正头娘子的欺压,儿子还这么不贴心……” 程衍叹气:“娘!” “你不能考功名,我不难过吗?本以为你榜上有名,我也能跟着扬眉吐气,谁知道……可我在那个家里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宇文秀啜泣道:“为娘看你不得志,心里也疼得慌啊!我原指望能跟你谈一门好亲事,借着岳家的助力,也好让你有个出头之日,谁知道你、你竟这么不争气,偏偏选了个农家女,为了她还要来怪我!” 程衍:“……” “娘,这才是你反对我和阿湄在一起的真实原因吧?”他郁闷道,“和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这一骨碌都讲程师爷和苏捕快的感情线啦,他俩完事儿了就该小叶和臻臻了。 第96章 分钱 宇文秀瞪大眼睛:“当然有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你自己想不明白吗?!我都看不上的门户,你爹能看得上?!” 程衍突然明白,他爹或许也看不上农户之女,但具体会怎么反应,并不好说。 爹能让自己放弃科举,估计也做好了他娶不了高门贵女的准备,农户之女又如何,也是清白人家,丢什么人了? 倒是他娘,不经意间吐露真心,那么她之前说的那些危言耸听的话,也就不攻自破。 他想,我果然是傻啊,早知道自己娘亲向来说话喜欢夸大其词,居然还真信了! 程衍认真道:“生为爹的儿子,为家族着想,不能科举,我认了,这我不怪谁,只怪自己是这个命。但是我程衍念书明理,从没想过要借什么岳家助力成就自己,我靠自己本事,就算是做个没有品级的刀笔吏,至少问心无愧!” “衍儿!人只能活一辈子,你怎么能不为自己谋划?!” “正因为人只能活一辈子,我才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过活!阿湄才跟我接触几日,就知道我是不肯将就的人,她知道我的傲骨在哪里,她知道我内心坚持的是什么。” 程衍恳切道:“能娶妻如此,是我三生有幸,至于她是什么出身,重要吗?” 宇文秀拍着桌子:“当然重要!她理解你又如何?你怎么知道高门之女不能理解你?那些饱读诗书的女子更是善解人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程衍起身作揖,“儿子心里只有阿湄,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 “荒唐!有什么容得下容不下的?!娘是过来人,现在要死要活,分开半年,你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宇文秀急道,“你现在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衍儿!” 程衍冷着脸,笃定道:“阿湄就是我的海阔天空,请恕儿子不孝,忤逆母亲的心意。儿子心意已决,此生非她不娶。既是惹母亲不快,儿子也不在这里碍眼了,请您多保重。” 程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衍儿!”宇文秀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程衍充耳不闻,快步离开了饭厅。 他本不想与母亲吵架,但到底是满心疲惫,没有压住火气,再加上听了母亲那些想法和理论,更是怒不可遏。 什么分开半年后,连对方的相貌都记不起来,仿佛年轻人的真情一文不值,只待岁月消磨之后,他们便可以像一枚可心意的物件,被安排着去过主人认为最合适的生活。 既然母亲这么想,怎么说理恳求都没有用,不如少费口舌,直接挑明了说吧。 不想再周旋,不想再动脑子去想发设法让母亲去接受阿湄,程衍往叶庭轩家走的路上,满心悲怆地想,阿湄本就是好的,不需要被人勉强接受。 几人刚刚回城,叶庭轩体谅唐臻疲惫,吃过饭就劝她休息,回了自家院子。 刚刚进门,就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拍响了,打开一看,是满面失落的挚友。 “我还能住在这儿吗?”程衍说这话的时候,委屈得眼眶发酸。 叶庭轩张开双臂拥抱他:“当然,这也是你的家。” 程宅与叶宅,是胡同里斜对面的关系,但这窄窄的一条路,现在成了天堑,隔开了一对母子。 亲情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宇文秀知道程衍在叶庭轩那里住,起初还满心气愤,决定与儿子冷战,这孩子向来事母至孝,母子关系向来也不错,她就不信他真的能硬起心肠,将自己置之不理。 可程衍这次就是铁了心,左右他娘钱和人什么都不缺,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他没什么好担心的,非要给对方一个明确的态度不可。 等了几天,宇文秀有点沉不住气,本来她来白寒城就是投奔儿子的,刚相见没几天,儿子就去外地出差了一个月,这刚一回家,母子俩就吵翻了,明明相隔没有几丈远,却偏偏见不着面。 焦躁的她就像只困兽一般在大宅子里转来转去。 原本无聊还能去听说书,现在话本既然是苏之湄有份参与,顿时就不香了——说着看不上人家,还偏要听人家写的话本,岂不是太跌份?! 闲着的人坐不住胡思乱想,忙的人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理活动。 漫山遍野的咖啡树果子可以采摘了,唐臻整日骑马往山上跑,好在现在山路修得夯实,马跑起来也方便,嘚嘚地很快就能到桐影山的庄园里去。 今年的收获对农学小吏们是第二次,他们驾轻就熟,于是就给第一次收咖啡果的农户们进行了简单培训,告诉他们哪些果子可以收,哪些果子还得再等等,须得小心谨慎,才能尽可能减少折损。 农户们常年务农,对这些学得也很快,培训了一个下午就掌握了诀窍,回到自家的种植园里去采摘。 “温室”和日晒专用桌他们已经全都配备到位,如何晾晒更是不用多学,这跟晾晒玉米小麦差不多同一原理,他们完全能够触类旁通。 唐臻又定做了一些脱壳机和静置仓,打算就放在农学小吏他们住处后面新开辟出来的一个大院子,目前那里取名叫做“咖啡豆处理场”,派专人管理。 等农户们自己的咖啡豆晾晒好了之后,可以分批次地到这里来使用机器进行去壳,为了避免大家挤成一团,可以提前进行预约,农户按照自己约的时间前来就可以。 静置仓将会发给他们,大家可以随意处理,放在自家合适的地方也行,放在咖啡豆处理场这里也可以。 今年比去年收成多,农学小吏们住的院子里已经摆不开那么些“温室”,现在已经全搬到咖啡处理场去,唐臻在处理场宽大的庭院里溜达着,看着他们将一筐筐新采摘下来的红艳艳的咖啡果往日晒桌上倒,心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果子真漂亮,好像樱桃,难怪有的书上管它们叫咖啡樱桃。” 身后突然传来叶庭轩的声音,唐臻转过身去,看到他立刻就笑了:“你怎么来了?还以为你最近太忙不上山了。” “你不是要我算一下给农户们结算的钱嘛,我算好了,想找你问问要不要发钱。”叶庭轩笑道。 参加完交易会之后,唐臻决定这次的销售以农户们种的咖啡豆为先,若是农户们的这些豆子不够,再用农学小吏们的来补充,于是她便让叶庭轩先按照预估产量,算算该给农户们多少钱。 叶庭轩按照收购价,让衙门户房的典吏算出每个农户的收入,打算直接把税扣掉,给大家发现银或者银票。 “这么快?!”唐臻惊讶道,“办事效率可真高。” 叶庭轩挑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那当然!咱们衙门上下一心,办事自然快。” 这次种咖啡树的农户不多,但每户家的树多,因此名单并不长,唐臻扫了一眼便看完了。 “挺好,可以把大家喊来,说说分钱的事,但是一次性不能全发,只能发一半,毕竟这是按照预估产量得出来的钱数,若是实际产量没达到,或者最后质检不过关,也分不了这么多钱。到时候让他们多退是不好退的,所以还是咱们少补吧。” 她思忖道:“这次提前发钱也是鼓励性质的,得把丑话说在前边,要是谁家咖啡豆质量不好,是要扣钱的。” 但扣也就走个形式,毕竟大家第一次种,都不熟,既然是唐臻要他们种咖啡树,自然也要为他们兜底。 叶庭轩点头道:“这没问题,钱发不发,就等殿下一声令下。” 发钱这种事,自然赶早不敢晚,农户们乐呵了,定然更有干劲,尾款压着,他们接下来干活肯定也更谨慎。 接着唐臻立刻让农学小吏去通知种咖啡树的农户们,让他们酉时初之后,派家里代表到县衙去集合。 但她并没有提发钱的事儿,免得消息散出去会给他们惹来危险。 稍后叶庭轩陪着唐臻在咖啡豆处理场里转了几圈,两人便一起下山赶赴衙门,吩咐户房的典吏把每个农户这次要发的钱给准备好。 其实算下来也并不多,按各家庄园大小不同,分到钱从也从银几两到十几两不等,碎银子就足够支付了。 户房典吏算好数之后,就拿着剪子呼哧呼哧铰银子。 衙门里,程衍也在忙乎。 前几天白寒城改名的布告贴了出去,得到了百姓们的大力支持,几乎所有人都嫌原本“白寒”这个名字太写实,太不吉利,纷纷同意改名的想法。 但口说无凭,叶庭轩安排里长们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进行无记名投票,支持改名的就画“O”,不支持改名的就画“X”。 今日正好是里长们整理好了投票结果、到县衙来一起开会的日子,二堂议事厅里坐得满满当当,窗户全打开了还热得要命。 这事儿王知县和程衍来主持,唐臻和叶庭轩就没凑热闹,躲在典史衙办事房里吃冰镇西瓜。 叶庭轩不知道唐臻今天会过来,没做准备,看她热得够呛,便想着找点清凉的东西来解暑。 他跟程衍不学好,撬了王知县的冰镇西瓜,不过也已经给对方补上新的了。 “臻姐姐,你果然在。”苏之湄热得小脸通红,出现在门口,“方才我听人说你来了,就跑过来看看。” 唐臻拿起一角西瓜递给她,笑道:“我们以为你在帮广泽的忙,就没过去打扰。” “嗐,其实也用不着我,我就是在那看看。”苏之湄“啊呜”一口咬掉西瓜尖尖,“真爽!真好吃!能不能——” “给广泽留一点?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看到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唐臻指了指一旁的砂锅:“剩下的西瓜装这里边,给他用井水镇上。” 程衍“离家出走”这事儿,三人都没跟苏之湄说,就怕她心里有压力。 虽然未必能瞒得住,但是程衍想着还是能瞒一天算一天,因此他跟小丫头说他娘暂时没问这事儿,咱们也就不提,先过好当下。 叶庭轩在旁边啃着西瓜问:“投票的事儿怎么样了?” “好着呢,几乎没人反对,我看里长们拿出来的那一沓纸里头,齐刷刷的全都是圈。”苏之湄一边吐籽一边说,“这次肯定没问题。” 还没来得及用井水去冰镇西瓜,程衍就来了,他吃着西瓜,给大家说了好消息,这次投票意见空前统一,几乎是全票通过了将“白寒城”改名为“苍桐城”的决议。 “王知县说了,事情宜早不宜迟,让我明日就帮他写折子上报。”程衍道。 叶庭轩高兴地说:“臻臻也能顺便寄家书回去了。” “嗯,先跟父皇打声招呼,九月末处理好这边的事,我和子昂回京城一趟,让他老人家准备好银子,买我们剩下的咖啡豆。”唐臻想起要回京城,半是喜悦半是忧。 穿成公主,总归是躲不过回京的,早晚都得面对,还是尽力去适应吧。 程衍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他三口两口吃完西瓜,拿苏之湄的帕子擦了擦手:“好了,我得去社学那边了,你们忙着。” 最近农忙稍歇,但有些孩子家里还是需要人帮忙,社学就改成了晚课,趁着夏日太阳落山晚,从酉时初到酉时末,上一个时辰的课。 “我送你去!”苏之湄跳了起来,“免得路上有人打劫帅师爷。” 程衍笑弯了眼:“走着!” 他们前脚刚走,种咖啡的农户们就纷纷来了衙门,叶庭轩和唐臻便去了户房那边的办事房与他们见面。 大家不知道是什么事,来的时候还忧心忡忡,以为今年种的这些卖不出去,要砸手里了,一听是要分钱,一个个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其中一个农户不可置信道:“这、这就挣到钱了?豆子都还没晒好呢!” “交易会上都是预售,等于大家提前订货,客商押我们一半钱,所以我们也押大家一半钱。”叶庭轩笑道,“大家接下来可得仔细着,要是损耗太多,或者质量不好,后边的钱可就拿不了这么多了。” 农户们纷纷点头:“一定一定,我们一定注意!” 户房典吏也说:“因为咖啡树是新作物,又是衙门牵头的,所以这头一年收获,衙门来兜底,先发一半的钱,让大家乐呵乐呵,以后可不一定是这样啊。” “明白!今年就是特殊情况!” 看他们一个个双手颤抖地接过那些银子,一个个高兴得脸涨得通红,唐臻也打心眼儿为他们开心。 叶庭轩叮嘱道:“拿了钱别声张,好生存放,免得遭贼。” 虽然才十几两银子,但对于他们来说,真是巨款了。 农户们一听这话,有的把钱往怀里塞,有的往发髻里藏,有的甚至要放进内裤里去,看得唐臻不由侧过脸,叶庭轩赶紧抬手去挡她的眼,想想还是不行,拉着她的手腕直接出了办事房。 唐臻笑得合不拢嘴,笑够了才说:“你信不信,过两天肯定有农户找上门来说想种咖啡树。” “这肯定啊,这么挣钱谁不想种。”叶庭轩点头道。 “但是国家以农为本,这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的比例还是得控制好。”唐臻说,“依我看,必要的时候可以从咖啡豆的利润里抽出一部分去补贴种田的农户,免得大家心浮气躁。” 叶庭轩认可:“你说得对,这事儿得写成条文记录下来,以后官员也可照做。” “想得很长远嘛!”唐臻夸奖他。 两人回了他们的办事房,叶庭轩把门一关,将人一搂,笑道:“那值不值得奖励一个……” 唐臻脚一踮,吻上他的唇,促狭道:“还要申请的吗?” 叶庭轩转身就把她按在了门上,低头用力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离思》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据说语出《增广贤文》,原句是“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 第97章 提亲 社学下课后,程衍才算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一屁股坐在教桌后的椅子上,用书册扇着风,端起杯子喝水。 “程先生!”苏之洋斜挎着自己的小书包,一蹦一跳地跑过来,上半身都撑在了他桌上,笑嘻嘻地瞅着他。 方才上课前没来得及说话,这会儿程衍伸手摸了摸他的脑瓜,笑道:“怎么样,给你带的砚台喜欢吗?” “喜欢!谢谢先生!”苏之洋笑得眼睛像两个弯弯的月牙。 “不客气,好好念书就成。” “我一定会的!”苏之洋左右看看,见课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压低声音说,“有件事,姐姐不让我说,但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告诉您。” 程衍好奇:“什么事?” “你们去汀洲这段时间,有媒婆上我家来给姐姐说媒了!” 程衍:“……” “然后呢?”他紧张地问,“你爹娘怎么说?” 看到他面露担忧,苏之洋觉得很满意:“爹娘知道姐姐和你好,就把媒婆给回了。但我觉得肯定还会有别人看上姐姐,您要抓紧时间呀!” “那你爹娘对我是什么想法?他们愿意把你姐姐嫁给我吗?”程衍突然觉得可以先从小舅子这里打听一下。 苏之洋偏着头想了想:“我看姐姐那天跟娘聊了半天,回来俩人眼睛都红的,可能哭过了。但姐姐没有不高兴,我觉得我娘应该是没反对。” 跟娘聊过,还哭了? 程衍这下子紧张了起来,我迟迟不表态,阿湄在家里也会不好过吧。 她确实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避过这一次,不好避下一次,总是推脱,邻里乡亲也会开始议论她,说她眼光高什么的,挑剔,这对她家里人也不好。 而且别人总来说媒,我一动不动,苏大叔苏大娘肯定会越来越对我不满。 不行,这得想想办法! 可是我娘那边…… “先生,你在想什么?”苏之洋见他半晌不说话,奇怪地问。 程衍回过神:“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提醒你快一点啊!”苏之洋恼火,“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姐姐?这么拖拖拉拉,算什么男子汉?!” 程衍:“……” 小舅子教训得是! “多谢你,我会想办法的。”他认真回答苏之洋,“我当然喜欢你姐姐,这辈子非她不娶。” 叶庭轩把唐臻送回家去,同她一起吃过晚饭,才回了自己家的院子。 之前刚来白寒城的时候,唐臻提议他院子里种些植物,后来叶庭轩就依着她的想法,叫福生移来了一棵梧桐树,又在院墙内外种了很多爬墙的藤蔓,去年秋天一片紫红爬满墙头,确实很美。 现在虽然只是绿色,但一片郁郁葱葱,白天看着特别养眼。 有了绿植,院子里充满了生机活力,可是叶庭轩推门进去,却看见了与满园生机背道而驰的一个生物。 程衍穿着件短的薄衫,坐在廊下靠着柱子,扇着扇子发呆,看着眼珠子好像都不带动的。 “想什么呢?”叶庭轩过去,坐在他旁边。 程衍这才缓缓眨了眨眼:“想娶媳妇。” “这倒是实诚话。”叶庭轩乐了,“谁不想呢。” 程衍长叹一口气:“我得赶快了,今天阿洋说,咱们去汀洲的时候,有人来向阿湄提亲。” “确实……”叶庭轩想了想,“阿湄在他们村里,也是个出挑的好姑娘,年龄到了,自然有人来提亲。” “所以我愁啊!”程衍郁闷,“我怕再拖下去,阿湄爹娘那边也不愿意了。” 叶庭轩犹豫了一下:“要不你就……先提亲?一边准备,一边再想办法说服你娘。” “你觉得行?”程衍其实也这么打算,毕竟说服他娘,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万一拖得久了,那就耽误阿湄了。 可这毕竟于礼不合,他也有些忐忑。 “行不行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拖下去没好处。”叶庭轩心里不太能确定,但觉得还是得先下手为强,“也好震慑其他人,再有想去阿湄家提亲的人,就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能比得过你。” 程衍大喜:“这你说到点子上了!” 哼,我看谁还惦记我的阿湄。 “而且你叫人提亲,至少证明你的态度,阿湄的爹娘心里也不至于犯嘀咕。”叶庭轩道,“这事儿总得男方家主动,你黑不提白不提,人家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程衍把扇子“哗”地一收,在手心狠狠敲了一下:“那就提!” “成!衙门户房有登记的官媒婆,明日就找她来,准备庚帖!”好兄弟要提亲,叶庭轩比自己成亲还激动,“我帮你去备提亲的礼物,鸿雁……哦,鸿雁不行,臻臻说不让吃野味,换肥鹅吧!” 程衍:“……” “这能随便换的?”他惊讶道,随即又想了想,“无妨,事急从权,现在白寒城也买不到鸿雁。” 叶庭轩兴奋道:“包在我身上!” 兄弟俩说干就干,第二天去了衙门应卯,忙完公事,叶庭轩就叫皂吏把官媒婆叫来跟程衍面谈,准备好了写有生辰八字的庚帖。 官媒婆一听要给程师爷提亲,乐得不行,拍着胸口说:“这事儿您放心,我保准帮你办妥了!” “先别让阿湄知道。”程衍担心大家都在一个衙门,抬头不见低头见,走漏风声,他想给苏之湄一个惊喜,“还有,后天是良辰吉日,我准备好肥鹅你再去。” 官媒婆喜笑颜开:“这个不急,得苏捕快爹娘同意了才收礼,我这次去,先跟他们家对八字。” “急,我急!”程衍连忙道,“我俩八字合着呢,他们家九成九不会反对,你就顺手一道办了吧!” “成成成,那我就听你的,后天过去!” 虽然苏之湄已经被叶庭轩支出去办差了,但送官媒婆离开的时候,叶庭轩望风,程衍四下张望,偷偷摸摸推着那婆子快些走,等到她走不见影儿了,两人才松口气,对上眼神,不约而同地“嘿嘿”笑了起来。 “你俩干嘛笑得这么诡异?”唐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叶庭轩扭头看,高兴地跑过去:“臻臻!来找我吗?” “找你俩,我想着让广泽帮我把家书写了。”唐臻看着俩人落不下去的嘴角,好奇道,“老远就见你俩窃笑,干什么好事儿了?” 叶庭轩左右看看,拉着她往自己办事房那边走:“回去说。” 得知程衍要向苏之湄提亲,唐臻非常高兴:“太好了,恭喜你们!” 她脑中本就没有古人这些繁文缛节,也就没有程衍和叶庭轩的那些担忧,只为两人感到开心。 “若要是定了亲,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唐臻问。 程衍想了想:“现下也不用回京城成亲了,越快越好吧,纳采之后就尽快进下一步,我怕迟则生变。” “好着呢!”唐臻笑着看了叶庭轩一眼,“咱俩到时候给包个大红包。” 叶庭轩笑道:“必须的,我早就答应他了!” “那我就等着看这红包有多大了!”程衍哈哈大笑,到书桌前拿出信笺,“殿下,家书想写什么内容,我这就起草。” 唐臻跟过去:“说一下我们这次汀洲之行的收获,还有咖啡豆的售卖情况,暗示父皇准备包圆剩下的咖啡豆。另一件事……就说我想跟子昂成亲。” “你来说吗?”程衍怔了怔。 叶庭轩连忙握住唐臻的手:“还是我来请旨吧,该我主动说的。” “我想了想,还是我先跟父皇提一提,探探他的口风……” “不管陛下口风如何,我都要请旨与你成婚!”叶庭轩坚决道。 唐臻安抚地拍拍他的手:“那这样,我写家书表明心意,你请旨成婚,咱俩一起表态,如何?” “成!”叶庭轩激动地把唐臻抱在怀中,“太好了,终于等到这天了!” 程衍从旁高兴道:“恭喜恭喜,咱们前后脚成婚,好事成双!” 按照唐臻的意思把要写的事项列下来之后,程衍不在这儿当电灯泡,拿着条目回自己办事房去写了。 叶庭轩开始写请旨的奏折,突然就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好了,抓耳挠腮咬笔杆,毛笔都快被他咬烂了。 唐臻看着他这焦灼的模样直乐:“别为难自己,都是些套话,还是找广泽帮忙吧,无妨的。” “那不行,要与你成婚的事,怎么能让人代笔。”叶庭轩一本正经地说,“我脑子里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说哪句。还有你在这儿盯着我,我、我心里紧张。” “哟哟哟,怪我啊!”唐臻抿唇笑,“那我走?不在这里影响你。” 叶庭轩盯着桌上的草稿:“嗯,你回去休息吧。” 唐臻:“……” 行吧,不在这里打扰你情真意切了。 “我去品咖楼了,晚上见。”唐臻起身道。 叶庭轩依旧头也没抬,下意识地说:“嗯,晚上见。” 唐臻无奈摇摇头,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来报信的皂吏。 皂吏行了个礼:“殿下,叶典史,程夫人派下人来送请帖,说是要请您二位晚上去聚丰楼吃饭。” 唐臻接过请帖,问道:“说请程师爷了吗?” “请了,他家下人亲自过去知会程师爷了。” “成,辛苦了,去吧。” 皂吏离开之后,唐臻打开请帖看了看,笑道:“看来程夫人这是绷不住了,想要求和。” “求和……可是只要她不改变态度,这就不可能解决问题啊。”叶庭轩无奈道。 唐臻把请帖放在他手边:“无妨,反正她先主动的,看看她要说什么吧。我走啦~” 离开县衙,她带着侍卫到了品咖楼,一进门,秦慕青就对她招手。 “怎么了?”唐臻过去,好奇地问。 秦慕青往楼上一瞥眼:“程夫人来了。” 唐臻促狭道:“我去会会她,看她还偷跑不。” 正如她推断的那样,宇文秀确实绷不住了。 起初几天还能忍,后来对儿子的思念之情一日甚于一日。分隔两地还好说,家门就隔着几丈远,偏偏见不到,这不是折磨人吗?! 她甚至还在程衍应卯的时间之前守在家门口,就为了远远看儿子一眼,看了一眼还想看下一眼,可碍于面子又不能上去直接把人拦住,只能咬碎银牙往肚子里吞。 痛定思痛,宇文秀这个向来不肯活受罪的人,决定要做出改变,是以下了这么一封请帖,借着宴请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跟儿子缓和一下。 当然,她也有别的想法,只是暂时不能让人知道罢了。 做了这个决定,程夫人心里舒服多了,又听人说今日品咖楼里说书人说的不是湄衍生的话本,立刻就带着人赶了过去。 好几天没喝冰奶茶,甚是想念! 谁知坐进包间里,刚刚喝了口点的冰鸳鸯,就听帘子外边传来唐臻的声音:“程夫人,是我,有没有时间聊两句?” 公主殿下要聊,那必须得有时间,宇文秀赶紧命丫鬟撩起帘子,对着外面的唐臻行了礼:“殿下快请进。” 唐臻进来坐下,看到桌上的奶茶,笑道:“夫人觉得这饮品如何?” “香甜可口,还能提神醒脑,甚是好喝。”程夫人不吝赞美之词,“若是品咖楼能开到京城,定能比此处生意红火百倍。” 唐臻闻言很是开心:“多谢夫人谬赞。” “对了,殿下是否收到臣妇派人送去的帖子?您跟庭轩那份一样,都写了你们两人的名字。” “嗯,我在子昂那里看到了。”唐臻问道,“今日夫人设宴,想必是为了广泽的事吧?” 宇文秀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臣妇这点家事,真是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的话,我与广泽也是好友,同样关心他的婚事。”唐臻顿了顿,又说,“我与阿湄更是闺中密友,我是希望他俩能白头偕老的。” 此前她不想拿自己的公主身份压人,去搅合别人家的事,因此并没有多说过什么,但事到如今,她倒是也想试一试,看看能不能帮到程衍和苏之湄。 “其实……我对阿湄这孩子没意见,她人长得不错,也有才华,就是……” 宇文秀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道:“不然今晚也请她一起来,大家一起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我看还是别了。”唐臻笑盈盈地说,“您母子俩之间闹矛盾是因为阿湄,不好把她叫来让人左右为难。还是我与子昂作陪,先帮您和广泽把话说通了,再解决下一步的事吧。” 她心想,这高门贵妇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现在这样相见,百害而无一利。 万一当众甩出一千两银票逼阿湄分手,这不仅激化矛盾,还让阿湄受委屈,作为姐妹,我当然不干。 宇文秀没想到唐臻这么护着苏之湄,怔了一怔,赔笑道:“殿下考虑真是周到,就依您的意思吧。” 唐臻跟她没说几句,也没套出她到底晚上想干什么,便告了别,起身回家了。 等到约定时间,叶庭轩过来接她,她便换了身衣服,与他一起前往聚丰楼。 “广泽怎么打算的?”唐臻问,“要跟他娘好好谈吗?” 叶庭轩点头:“嗯,程夫人都给了台阶,他一个做儿子的不好驳他娘的脸面,也是想好好聊出个结果。但提亲的事先不说,怕他娘从中作梗。” “成,今晚咱们见机行事。”唐臻挽上他的胳膊,“算是给广泽撑个人场。” 作者有话要说: 肥鹅也挺好的……还能看家护院…… 第98章 摊牌 程衍不想单独面对他娘,怕饭还没吃,就又吵起来,特意晚了片刻,是最后一个到的。 进门他便向宇文秀拱手,冷淡道:“娘,实在抱歉,写公文忘了时间,来晚了。” “哎,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宇文秀丝毫没有冷战后的尴尬,招手道,“衍儿快过来,坐娘身边。” 唐臻身份尊贵,坐在主位上,叶庭轩和宇文秀分坐在她两侧,程衍便依言坐在了他娘身边。 人到齐了,丫鬟吩咐伙计上菜,开席之后三人都没有说话,等着宇文秀开启话题。 谁知宇文秀只顾招呼大家吃菜,并没有提程衍和苏之湄的事,仿佛这件事情不存在似的。 吃到一半,程衍沉不住气:“娘,今年您把我们叫来——” 丫鬟挑帘进来,在宇文秀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宇文秀面露惊讶:“是吗?这么巧,那就请她进来吧。” “是,夫人。” 唐臻三人面面相觑,由叶庭轩代为发问:“程夫人,是谁要来?” “是我一直仰慕的人。”宇文秀笑道。 她话音刚落,帘子挑开,苏之湄走了进来,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全愣了。 宇文秀再度热情招手:“阿湄,来,坐我身边,衍儿,你挪过去一些。” 程衍看看苏之湄,又看看宇文秀,恼道:“娘——” “你急什么?我爱听阿湄的话本,一直仰慕她,方才丫鬟说她恰好经过,我便请她进来坐坐,怎么了?”宇文秀一脸无辜。 苏之湄:“……” 被人以程衍的名义从家里叫出来,被送进城,带到这聚丰楼包间,也能叫“恰好经过”? 唐臻看着苏之湄懵逼的表情,心想,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这场景可太熟悉了,老娘演过不少这种戏! 前脚答应不去叫苏之湄,后脚人就到了包厢,这也未免过分巧合了! 程夫人要甩钱了吗?! 要不是没法心灵沟通,唐臻气得直想跟苏之湄说,打死不分手,但钱照拿,就当精神损失费plus结婚份子钱了! “过来呀,阿湄,愣着做什么?”宇文秀满脸堆笑,殷切呼唤。 苏之湄只好硬着头皮过去,犹豫地看了程衍一眼。 程衍闹不清自己到底该不该让座,但是他心存了一点侥幸,便决定还是让开,让她挨着母亲坐。 自己的娘就算蛮不讲理,也不可能打人不是! 程衍挪开,苏之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了句“见过程夫人”,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阿湄,之前咱俩那次见面闹了误会,我向你赔礼道歉。”宇文秀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那天我没休息好,也不了解这儿的情况,自以为是了。” 苏之湄哪受得了这个,连连道歉:“不不不,是我对长辈说话不敬,是我的错。” “哎呀,咱俩谁也别再道歉。这件事就算翻篇儿了,好不好?”宇文秀亲自给苏之湄倒了酒,“喝了这杯,之前的误会就一笔勾销了。” 长辈给斟了酒,苏之湄不敢不喝,端起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宇文秀说“三杯为敬”,又笑眯眯地给她倒,苏之湄乖乖喝了三杯。 这场面程衍和叶庭轩都看傻了眼,不过程衍想着好在这酒也不算醉人,阿湄酒量好,三杯也没什么。 他是心中太过于期待宇文秀能接受苏之湄,会用各种想象来迷惑自己,以至于不能理智看待,唐臻在一边看着宇文秀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里是愈发不信了。 这就是典型套路! “哎,这位程夫人,是不是个戏精?”唐臻在叶庭轩耳边轻声问。 叶庭轩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认真肯定:“这个形容很是贴切。” 唐臻:“……” 要是早这么说,沟通就不会有障碍了。 “你觉得她这样是出自真心吗?”她又问,心想着实在不行先把阿湄带走,免得程夫人放大招。 叶庭轩想了想:“她惯会夸张,但也不太好判断。” 唐臻叹息,算了,现在已经这样了,再阻止也来不及,好在自己和叶庭轩都在这里坐着,有什么事也能照应着点。 就当这是对程衍和苏之湄的一次考验吧。 宇文秀借着劝酒的机会,把湄衍生的作品夸了又夸:“虽说话本也有衍儿参与,但我的儿子我清楚,他文笔优美有余,但新意不足,能想到这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定是阿湄你的本事。” “这话本子呀,大家听的就是一个心惊肉跳,跟文笔好不好关系不大,再说也有说书人讲呢,主要还是看故事精不精彩,湄衍生现在这么有名气,八成的功劳都得归你。” 苏之湄被她夸得有点不知所措,惊慌地看看唐臻和叶庭轩,连声对宇文秀道:“您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广泽帮我,我才能有这样的进步……” “嗐,别瞎谦虚!”宇文秀又给苏之湄倒了杯酒,“好就是好,咱们女子,不能总躲在男子背后不是?” 这话唐臻是爱听的,但是从这位程夫人口中说出来,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 程衍也听不下去,开口道:“娘,你这是干什么?” “我夸阿湄两句还不成?”宇文秀嗔怪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可是就靠听话本打发时间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 苏之湄怕程衍护着自己,惹宇文秀不高兴,赶紧端起酒杯:“多谢夫人谬赞,我、我先干为敬。” “乖啦乖啦!”宇文秀看她一口将酒喝完,笑道,“我吧,越想越替你可惜。这么好的话本,要是叫人到京城去说,一定更受追捧,你也一定能名声大噪,赚更多的钱。” 一听“钱”字,唐臻顿时敏感,心道,来了来了! 果然,宇文秀亲亲热热地拉起苏之湄的手:“你一名小女子,没有人脉,也没什么钱,自然是没办法为自己筹谋。我这人心善,就喜欢帮人,又欣赏你的才华,所以……” 程衍觉出不对,立刻阻止:“娘!” 苏之湄茫然地回头看,见他一脸警惕,也知道事情可能不好。 “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宇文秀笑吟吟地说,“我收你为义女如何?将来你随我回京城,我来帮你打点一切,包你红遍整个大曜。这润色找谁润不是润,京城文笔好的人多得是,用不着非靠衍儿。将来我帮你找个好婆家,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从“义女”两个字开始,苏之湄的脑子就懵了,她无措地看着宇文秀涂着红色口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听对方每说一句话,心就向下沉一分,手也凉了一分。 总算是另一只靴子掉下来了,唐臻心道。 也行,事情摊开说,大家谁都别再演戏。 “娘,如果知道您今天是这个意思,我也不会来赴这场鸿门宴。”程衍冷声道。 宇文秀不悦:“什么叫鸿门宴?娘拉下脸面,先摆酒求和,就落得你这么揣度?” “这还用我揣度吗?”程衍怒道,“你要收阿湄为义女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彻底拆散我们?!” 宇文秀愕然道:“我这是为了阿湄好啊!她嫁了你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跟着我们娘俩回大宅里受大房的气?做我的义女,提一提身份,像她这样有才华的丫头能嫁个更好的人家——” “恕我直言。”唐臻实在听不下去,开口道,“程夫人,虽说不该干预别人的家事,但广泽和阿湄都是我的朋友,我又在场,自是不能当哑巴,少不得要说一句,婚姻之事,得阿湄觉得好了才是真的好,别人替她打算的都不作数。” 宇文秀笑了笑:“殿下倒也知道这是臣妇的家事,那您的意见,臣妇也只需参考,无需采纳,对不对?” 这话明显噎人,叶庭轩立刻不爽道:“程夫人,我与臻臻是真心为广泽着想,您又何苦如此阴阳怪气?!” “你们为了他好,难道我这个做娘的是要害他不成?!”宇文秀悲戚道,“我只想他们两个都能有更好的归宿!” 程衍霍地起身,把苏之湄也拉了起来,挡在身后,对宇文秀道:“娘,谢谢您为我俩考虑,但既然这也是我们的终身大事,您的意见我们也只需参考,无需采纳。” “衍儿!”宇文秀站起身,痛苦道,“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娘的心意?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阿湄考虑一下吧?!” 程衍正要开口,却感觉苏之湄捏了捏他的手,便转过去看她。 苏之湄在酒意之下两颊绯红,冲他一笑,从他身后闪出,对着宇文秀认真福了一福。 “写话本是兴趣所在,我喜欢写故事,更爱与广泽一起写,因为那是我们两个心心相映的证明。如果没有广泽,就没有了‘湄衍生’,我自然也不会再继续写。” 她淡淡道:“谢谢程夫人为我谋划的一切,我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才与广泽在一起的,俗语道,‘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若两人同心,什么苦难都可以面对。” 唐臻听后,快意地大喊:“阿湄,说得好!” 宇文秀恼火地说:“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程衍,我看你敢一意孤行?!” “儿子偏要一意孤行!”程衍对着宇文秀深深作揖,“请恕儿子不孝!若是爹问起,就当程衍已经叛出家门,二老从未生过我!” 说罢,他便拉着苏之湄的手大步走出了包厢。 宇文秀没想到从小乖巧听话、长大后也能圆滑处世的程衍居然能够说出“叛出家门”这样大不敬的话,震惊之余,气得双手发抖,心里就像缺了一半似地空空落落,委屈的眼泪立刻便冲出了眼眶。 “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倔脾气的儿子!”她以手帕掩面,不顾唐臻和叶庭轩还在,放声大哭起来。 叶庭轩好声劝道:“程夫人,您说广泽倔,其实您更倔,明明可以玉成其事,皆大欢喜,何必偏要拦在中间,搞得众叛亲离?” “哼,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我是过来人,知道感情才是最靠不住的,与此相比,只有稳妥的后半生,才能最让人安心!”宇文秀睨着叶庭轩,“你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支持衍儿与我对立,事情若落到你身上,我看你怎么做!” 叶庭轩一怔:“什么意思?” “你爹娘先前便不喜你与殿下走得太近,本以为你只是敷衍了事,没想到现在倒情深似海。”宇文秀冷声道,“若是你娘以死相逼,让你与殿下分开,你又待如何?!” 唐臻:“……” 我还在这儿呢!您这样说不好吧?! “我爹娘不、不会的。”叶庭轩早把这事忘在脑后了,现在想起来,顿时紧张,“这是陛下指婚,他俩怎么能阻止?” 宇文秀冷笑一声:“陛下不是还没下旨吗?你以为这旨会下得如此轻易?” “程夫人,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唐臻警惕道。 “臣妇什么都没听说。”宇文秀淡淡道,“比起我们家致仕的老爷子一个庶子的婚事,你们皇家与守卫一方的都指挥使结亲,事情只会更复杂,若我是你们,会做准备面对变数。” 她看向叶庭轩,意有所指地说:“庭轩向来孝顺,为了一家老小性命安全,他是愿意有所牺牲的,不是吗?” 叶庭轩神情一滞,当下突然觉得心口剧痛,呼吸也开始变得不畅,他还没来及说话,便感到唐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无论什么变数,我们都会坦然面对。”唐臻冲宇文秀莞尔一笑,“多谢程夫人提醒。这顿饭吃到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们也先告辞了。” 离开聚丰楼,叶庭轩便着急地说:“臻臻,你别担心,不会那样的。我娘最疼我,我已经遂了她的意谨小慎微地活着,她定能在婚事上容我一次。若是、若是他们真的反对……” “反对无效。”唐臻冲他笑,“我可是公主,父皇又疼爱我,肯定什么都依我,要不然我们能来到这里吗?” 她当然知道叶庭轩愿意牺牲,当初不喜欢公主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忍着的。 可那时候没有感情,忍也好忍,无非是心烦罢了。现在两人情谊甚笃,若要让他选择放弃,那简直就是活活去剖他的心。 无能为力最是折磨人,她心里虽然也有担忧,但决计不会再将叶庭轩置于那种两难境地。 她靠在叶庭轩怀中,搂紧了他的腰:“若是你爹娘反对,我便叫了铁鹤卫去你家抢人!” 叶庭轩笑道:“我愿做你的压寨相公。” “程夫人危言耸听,不必理会。”唐臻轻声说,“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千万别提前焦虑。” “嗯,我都听你的。” 先行离开的程衍与苏之湄,在街上转了转,无处可去,便又去了社学的书房。 进门之后,程衍将苏之湄紧紧拥住:“阿湄,抱歉,我没想到我娘会说那样的话。” “站在她的立场看,她确实是为我筹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苏之湄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程衍没想到她会突然亲自己,但这吻来得激烈,也点燃了他心口的一团火,他将苏之湄按在门板上,狠狠地回应着她。 心中有多气,吻就有多深,仿佛一切无法言说的情愫都被封缄其中。 片刻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松开对方。 苏之湄留恋地轻抚着程衍的脸,眼里盛了泪,声音颤抖地说:“但是……广泽,我们还是、还是……分开吧。” 作者有话要说: 程衍走过最长的路,是他娘的套路。(不是骂人) 关于阿湄的选择……下章会有解释,其实也很简单,即便她是个洒脱的人,向往自由,但仍被时代所限,之前也铺垫过她其实对于出身配不上程衍这事还是暗戳戳自卑的,现在她不过是不想再让程衍为难罢了。 大家要是气不过,就骂我吧,别骂她。 …… “夫有千斤担,妻挑五百斤”来自民间典故,也有说出于王汝涛的《偏安恨》。 第99章 分手 程衍闻言,愣了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之湄:“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苏之湄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前襟上,“别让我再、再说一遍。” 说的每一个字,不光扎在他的心上,也扎在自己心上。 “为什么?”程衍抓住苏之湄的肩膀,他始终不敢相信她会说要分开,“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面对吗?是不是你爹娘觉得我心意不够诚?也难怪他们不相信我,我一直都没有表态,但是你放心,我已经找了官媒婆去你家提亲了,后天,后天是黄道吉日,子昂还说要帮我置办礼物,但是他说殿下不让吃野味,要换肥鹅,我觉得肥鹅也不错,你爹娘肯定不会在意对不对……” 他双唇颤抖,语无伦次地说着,那种要与心上人诀别的撕裂感越发地清晰起来,痛得他不由自主地躬下腰。 “阿湄……别离开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苏之湄眼里噙满泪水,眼前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广泽,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你以为你和程夫人冷战、然后搬去叶典史家住的事,我不知道吗?”她泣不成声,“白寒城很小的,什么事瞬间就能传遍。”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我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我不能让你们母子俩因为我而反目,我不能让你……叛出家门。这样不仅伤了你母亲的心,对你的声誉也有影响。” “你以前已经够憋屈了,难道要为了我……声名扫地,就连官府的师爷也做不成吗?你、你本应该比现在过得还要好才对,京城那么广阔的天空,应该、应该是你……” 程衍抱住苏之湄:“我不是为了你!阿湄!我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离不了你!” “那你就更应该、应该成长了。”苏之湄脸上挤出笑容,“我们都不是、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不能丢下家人,只顾自己……” 她下巴抵在程衍的肩膀上,喃喃地说:“爱情只是话本里美好的愿望罢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在你我相遇之前,我们都不……” “可是我们已经相遇了!已经拥有了!”程衍愤怒道,“如果你真觉得感情如此珍贵,又为什么要撒手扔掉?!” 苏之湄绝望地闭上眼,眼泪依旧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拥有过……就够了,就别贪心……天长地久……” “相互喜欢,也未必非要在一起,对不对?广泽,我们……不能再任性了。” “我不认!”程衍将她抵在门上,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哑声道,“别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我比你读得多!但道理是道理,日子是日子,凡事不能都按书上来!” 苏之湄不敢看他,垂眸望向一侧,却被他捏着下巴被迫与他对视。 看到她满脸的泪水,程衍的心都碎了。 “别这样,别折磨我们,好不好。”他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痛苦道,“不要做什么道德高尚的人,就做一对自私自利的夫妻,只顾自己快活,不行吗?” 苏之湄喃喃道:“你不是真的不在意,别骗自己。” “是啊,哈哈哈哈!”程衍突然悲怆地大笑起来,“你最懂我了,不是吗?从来都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阿湄,我恨你这么懂我!” “我当然在意家人,我也不想同我娘闹翻,可是比起这一切,我更不想失去你!我不想过没有你的日子!” “遇见你之前,我就像是活在一个牢笼里,是你让我能够呼吸,能够恣意做自己,现在你又要把我推回那个笼子里去吗?你好狠的心!” 苏之湄哭得说不出话,她只能无奈地摇头。 “阿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程衍红着眼,神情变得狰狞,他托着苏之湄的下巴,颤抖地吻着她的唇,“这样你就不会嫁给别人了。” 苏之湄仰头看着他:“你……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于我这何尝不是遂了心愿……但就算、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不会改变决定。” 她的眼睛满含泪水,在房中阴暗的光线中显得熠熠生辉,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程衍觉得自己像被看穿了灵魂。 他那么爱她,哪舍得伤她分毫。 他那么爱她,哪舍得苦苦纠缠令她更加痛苦。 “你真的……”程衍苦笑着松开手,退后了一步,“让我拿你没办法。” “你从来都这么有主意,想好了就毫不犹豫,当时亲我是这样,现在不要我,也是这样。” “好的,阿湄,我答应你了。你若是这么想分开,那便分开吧。” 决定是她做的,可是如愿以偿地听到程衍这么回答她,苏之湄又觉得心都被别人摘走了,痛得浑身颤抖。 她从怀中掏出那个一直当心肝宝贝般揣在身上的小布包,递给程衍:“这个……还你。” 程衍心灰意冷地接过来,随手往桌上一丢:“还有什么要还我的吗?” 苏之湄心想,没有了,感情已经在身体里生根发芽,还不出去了。 “我走了。”她垂眸转身,拉开书房的门,“保重。” 她脚步匆匆地往外跑,仓皇得好像怕被人抓回去似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程衍呆呆地站在门里,望着外面那一片黑洞洞,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有那么一刻,他想追出去把人拖回来,关在屋里再也不放她离开。 可是接着他又自嘲地想,她功夫那么好,我又如何能困住她? 程衍啊程衍,你真是个失败透顶的人。 叶庭轩和唐臻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心情都不好,走得也很慢,权当是散步了。 就要拐进小巷之前,他们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匆匆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抹眼泪。 唐臻意外:“阿湄!” 苏之湄被她喊得站住了脚,转身一下子扎进了唐臻怀中,放声大哭。 “呜呜呜……臻姐姐……我好难过啊!”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伤害了广泽……” 唐臻不明所以,先前两人还手拉手地离开包厢,也跟程夫人摊了牌,明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一起了,怎么就突然哭成这样? “发生什么事了?”叶庭轩问道,“广泽呢?你怎么伤害他了?” 苏之湄伏在唐臻肩膀上抽着气:“我、我跟他分开了……” 叶庭轩一怔:“为什么?” 唐臻连连冲他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叶庭轩无奈:“我先送你们回家。” 苏之湄一路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进了院子里,惊得满院子人诧异地面面相觑。 映月和映心看了之后,互相对了个眼神,便知大约跟感情有关,也都非常体贴地没有多问,让唐臻和苏之湄一起进了屋,善解人意地将房门关好。 听着小丫头哭哭啼啼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唐臻有些郁闷:“你这样实在是……” 就像两人扯着一根皮筋往两头拽,没想到有一个人先放手,剩下的那个,定是被伤得体无完肤。 但苏之湄的想法她多少也能理解,毕竟古代不同于现世,人的名声很重要,而孝悌又是很重要的衡量标准。若是程衍叛出家门,别说声名受损,若是他爹气不过,报官告他一个“忤逆罪”都够他受的。 做出分手的决定,苏之湄肯定更难受,唐臻也不打算责怪她。 别人感情的事,自然是由对方做主,旁观者指指点点,却也只是看客,感受不到半点当事人的痛楚。 那就别站在道德制高点去随意指摘了。 “你真打算就这样放手了?”唐臻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问道,“真的甘心吗?” 苏之湄接过帕子自己擦,倒着气说:“不甘心、又如何……我不能害他……分开了,不过是、是伤心,好过他被左右撕扯,好过、让他、备受煎熬……” 唐臻听了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门第之见真是要命,活脱脱棒打鸳鸯。 叶庭轩把苏之湄和唐臻送回去之后,立刻往社学里赶。 虽然他这位挚友向来处事圆滑,从来不钻牛角尖,但是在感情一事上非常认真,他担心程衍想不开。 即便没有想不开,作为兄弟,也得陪在身边。 书房的门四敞大开着,叶庭轩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里边却看不见人影。 “广泽?你在吗?” 一直没有人应声,他还以为程衍已经走了,正打算带上门离开,接着便听见有嘶哑的声音从桌子下边传出来。 “在这儿。” 叶庭轩循声过去,蹲在桌下,挑开桌布,便见程衍靠着桌腿坐在里头,神情呆滞。 这是他与苏之湄定情之地,他为什么待在这儿,原因不言而喻。 叶庭轩也没说什么,钻了进去抱膝坐在另一头。乌漆嘛黑的他并看不清程衍的表情,只听到对方略显鼻塞的呼吸声。 他来的正是时候,程衍已经嚎啕大哭过了,最想独处的时间已经过去,也期待有人能陪陪自己。 “你都知道了?” “嗯,方才撞上阿湄跑出去。”叶庭轩应道,“她也哭得很伤心,臻臻正在安慰她。” 程衍长叹一口气:“狠心的丫头。” 叶庭轩踢了踢他的脚尖:“你打算怎么办?真的就这样分开吗?”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逼她嫁我?”程衍苦笑道,“那我在忤逆之外,又多加一条‘强抢民女’吧?真是便宜你了,不用帮我买肥鹅,也不用再包大红包了。” 叶庭轩轻笑:“我缺那点儿钱?” 程衍惆怅地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阿湄辞了捕快的活儿。”叶庭轩突然道,“方才她跟我说的,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你,但是看你这副模样,觉得还是让你一次性疼过比较好,免得明天去衙门找不到人,又要难受。” “她倒是想得周到。”程衍无奈道。 叶庭轩缓了缓,又说:“事情也不是全无转机,只要你娘那边点头,咱们立刻去阿湄家下聘。” 程衍沉吟片刻,突然往外边爬去:“走。” “干什么去?”叶庭轩也跟出去。 “我得搬回家住。”程衍说,“目前我这么痛不欲生,也该让我娘欣赏一下她的劳动成果了。” 叶庭轩:“……” 宇文秀今晚白费心机,还把人都给得罪光了,正呕得顺不过来气,叫芙蓉陪着在园子里散步,就听门房一路小跑过来,惊喜地喊:“少爷回来了!” “真的?!”她在芙蓉的搀扶下快步迎出去,果然见到程衍提了个小包袱,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似地没精打采地进了院子。 宇文秀激动道:“衍儿……” “娘,阿湄与我分开了,现在您该满意了。”程衍垂眸,没有看她一眼,草草拱了手,“我回房了。” 宇文秀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被这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了脑袋。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一下子全都遂了自己的心意?! 这真是老天爷开了眼! 然而没过多久,宇文秀就从开怀变成了揪心。 自从苏之湄辞了捕快的活儿,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程衍面前。 她自然是故意避嫌,免得两人见面更互相放不下,整日在家帮父母下地干活。 可是不管是庄稼地里,还是衙门里,到处都充满他们昔日的回忆,睁眼就是触景伤情,心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减轻,反而后劲儿越来越大,还让她日日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可是不管错没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出尔反尔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程衍就更难受了,在县衙里看见穿捕快制服的都要红了眼,在社学见到苏之洋,还曾一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苏之洋知道是姐姐先提的了断,并没有责怪程衍,小小的孩子用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更是难过得要吐血。 程衍本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要提得起放得下,可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又是第一次失去一生所爱,没想到心痛竟然会如此磨人,磨得他半夜辗转反侧,每日食不下咽,才一个月过去,原本风趣幽默的人变得沉默寡言,活活瘦了一圈。 这看在宇文秀眼里,疼在心上。 有时候她在饭桌上看着自家儿子那茫然空洞的眼神,都会觉得一阵心悸,真怕儿子再也变不回来。 之前说什么半年不见连对方模样都记不起的话,也是她一时嘴快,原本以为“负心多是读书人”,程衍向来风流倜傥,她料定他不会是个情种,可这些日子观察过来,她发现儿子不光是情种,还是个倔种。 宁愿难过,宁愿痛苦,也都不再开口求她半句,就这么咬牙撑着,像是已经生无可恋,过一日算是日似的。 这可把程夫人愁坏了。 第100章 册封 “这真不是我的本意。” 品咖楼包厢里,宇文秀与唐臻偶遇,两人见了面,别别扭扭地坐了会儿,尴尬沉默片刻后,宇文秀突然开口道。 开了这个头,后边的话就好说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儿子向来心宽看得开,我没怀疑过他的感情是假的,但并不觉得有多深。以为他伤怀一阵子,写一些诗文,画些图画,抒发心中苦闷后,总能接受现实,就跟以前一样。没想到这次居然……” “广泽以前过得多憋屈,夫人您是知道的,他在您眼中的‘心宽看得开’,无非是得过且过罢了。”唐臻淡淡道,“自从来了这里,他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您觉得他还愿意过回原来那种任人摆布的生活吗?” “您真觉得,他离家只是为了逃婚吗?您实在是太不了解您的儿子了。” 宇文秀苦笑道:“我当然知道那个家压抑他,束缚他,这不才想让他选一门好的亲事嘛!成家立业后,至少能少受些束缚。” “您的想法没有错,可是若这亲事不是他喜欢的,难道不是让他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吗?”听到宇文秀如此自以为是,唐臻心里着实郁闷,“到时候他要背负着对妻子的愧疚,对岳家的负罪感,这日子还不如以前呢!” 宇文秀神情困惑:“我真的不懂,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怎么他就非得这么执拗,不能去接受别人。实在不行,他可以娶了正室,再把阿湄纳为妾室,不是一样能白头到老?他平时没有这么钻牛角尖啊!” 唐臻:“……” 时代局限性让我们无法对话! “夫人,难道您心里就没有过什么人或者事,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她不禁问,“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若是广泽幼时不幸,过早夭折,您与指挥使大人又生了一个儿子,您会忘记广泽的存在吗?” 宇文秀立刻道:“当然不会!衍儿是衍儿,别人是别人,若是生了老二,顶多能弥补一部分伤怀,他不可能替代衍儿!” “这不就对了?道理您明白得很。”唐臻抿唇笑道,“爱情同样不能由别人来替代,甚至连弥补都不行。因为男女之爱,本质上是排他的——夫人与正房娘子共享一个夫君,此生过得快乐吗?” 说到自己身上,宇文秀便沉默不语了。 “广泽那么爱阿湄,他又怎会让她难过?”唐臻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其实这么类比也不对。广泽全心全意地爱着阿湄,他的眼中根本看不到别的女子。” “眼中都放不下,心中怎么可能容得下?” 宇文秀瘪瘪嘴,不服气道:“我们都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不行?” “可你们过得不开心,为何也要逼着后辈们同样不能开心生活?”唐臻不禁道,“你不能阻止别人这样做,可至少你能成全你儿子的幸福。” “我儿子的幸福,未必只在婚事上。”宇文秀道,“男儿总要想办法出人头地,我为他选个好些的岳家,就是在为他的幸福考虑。” 唉,也不能说这亲娘考虑得不对,但太一意孤行了,完全不理会程衍自己的感受。 唐臻看着她:“夫人,这婚事,究竟是你不同意,还是程老爷不同意?” “我家老爷肯定不会认的。”宇文秀烦躁道,“我现在这么做,也是免得衍儿将来跟他爹对上,不然他的下场会更惨。” 唐臻又问:“那你觉得程老爷是对,还是不对?你心里,究竟怎么看这件事?” 宇文秀手里绞着帕子,痛苦道:“我不知道。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哪有什么对或者不对。” “或许是我经的事儿少,不懂父母们的心思。”唐臻缓声道,“我总觉得,您既然懂广泽的苦,便更应当知道他想要什么,遇到这样决定终身幸福的事情,您不应该帮着程老爷反对他,而是应当站在他身边支持他,替他说服程老爷。” “能帮广泽的,只有您这个亲娘了。若是连你都不疼他,他在这世上孤立无援,岂不是太过可怜了?” 听了这话,宇文秀不禁动容,眼眶都红了:“衍儿真的不容易,我这当娘的,怎会不心疼……” 说来说去,总算是打准了七寸,唐臻见自己的话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也就见好就收,拍拍宇文秀的肩膀,起身离去。 好友情感上受挫,她和叶庭轩自然也高兴不起来。 为了照顾程衍的心情,两人尽量避免双双对对出现在他面前,即便要见面,也尽可能避免眉目传情,或者手牵手等亲密动作,免得伤害到新晋失恋人士。 现在正是咖啡收获季,唐臻得空就往桐影山上跑,查看咖啡豆的采摘、晾晒等工作,叶庭轩就端坐县衙处理他的公务。 种咖啡树的农户们得了钱的事还是传了出去,有一些农户便纷纷找到县衙,表示自己也想种咖啡树。 叶庭轩便叫他们把名字和家中田地及人力的情况记录下来,说明关于咖啡种植园的扩张事宜,县衙还要经过讨论才能确定,稍后才能从人口充沛的农户中进行筛选。 他按照之前和唐臻商量的结果,跟农户们说,即便不种咖啡树,只要好好种地,也能收到一定补助,勤劳致富并非只有种咖啡树这一条路。 目前重点就得是好好安抚这些眼红的农户们,要不然他们心里万一不平衡,闹事都是小的,万一去豁出去毁了那些咖啡树,这才损失惨重。 好在一听有补贴,农户们也都放了心,心平气和地离开了县衙。 至于叶庭轩自己,苦苦等待的就是来自京城的消息,不知道皇帝看到俩人想要成婚的意思,会作何反应。 “别紧张,一定会顺利的。”趁程衍称病告假,唐臻才到典史衙来找叶庭轩,进门就见小叶同学正捏着茶杯发呆,眼看就要把杯子给捏碎了。 她坐在他身边,安抚道:“就算没有回音也没关系,左右我们下个月就回京了,到时候我亲自跟父皇说。” “回京……”叶庭轩不由握住她的手,担忧道,“我更担心你。” 唐臻自然也担心,之前才在宫里待了十多天,大半还借着刚落水后养病的名义不见人,是以才没能露出什么马脚。 也就是映心映月心思单纯,没有多想,她现在明显跟过去判若两人,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肯定要拿来做文章。 之后回京,少不得要待上十天半月,能不能回白寒城还不好说,万一皇帝真答应他们成婚,一时半会可能还真回不来了。 安全起见,她必须最大限度地扮演好原本的唐臻公主。 “没事的,以前公主什么样你都告诉过我,还有我母妃的那些事,七拼八凑的我也都背下来了。”唐臻安慰他道,“若是父皇起疑,我便用一些话搪塞他,比如当时落水,确实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在白寒城又遭遇地震,撞了脑袋,记忆更是大不如前。” “还有,毕竟在这里待了一年多,接受了历练,性子变稳重了也说得过去。再说了,就算引人怀疑,他们没有证据,能拿我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挺心虚的,但这事儿要是担心起来实在没完没了,还是一切往好里想吧。 叶庭轩也知道这些话都是唐臻宽慰他才说的,明白光揪心没用,得想个应急的法子,于是也没再说这个话题,只是笑着点头:“嗯,一切都会好的。” “子昂,我口渴,想吃冰镇西瓜……”唐臻见他转了话题,便笑嘻嘻地撒娇道。 叶庭轩把茶杯往她面前一推:“都八月了,再吃凉的不好,再说你不是不方便吗?吃凉的又要肚子疼,乖乖多喝热水。” 唐臻:“……” “喝热水”这梗您倒是无缝衔接啊喂! 自从被科普了“姨妈”这事儿,叶庭轩就很关心她的身体,甚至每月日子都记得很清楚。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照顾着,每逢那几天,绝对不让她碰凉的东西,坐凳子椅子也必须垫坐垫,严防她受凉。 好在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和调理,唐臻每次姨妈驾到都不再疼得那么厉害,他才慢慢放了心,但思想上依旧谨慎,避免心上人再受折磨。 能为自己做到这个程度,唐臻心里也是挺感动的,还觉得偶尔霸道的小叶很man很诱人,也爱乖乖听他的话。 两人正逗趣闲聊着,便听外边传来皂吏急促的脚步声,人未至声先到:“殿下!叶典史,有圣旨到!” 叶庭轩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与唐臻对视一眼,拉着她的手一起出去,便撞见那气喘吁吁的皂吏。 “殿下……” 唐臻点点头:“知道了,一起去吧。” 两人走到外边主路上,便见一名钦差身着官服,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已经等在了那里。 后边王知县带着县衙所有的胥吏,颤颤巍巍跑过来,跟钦差行了礼,又向唐臻作揖。 钦差冲唐臻笑了笑,拱手行礼道:“下官参见殿下,现有圣旨要宣,请殿下跪接圣旨。” 唐臻、叶庭轩和王知县带头下跪,周围所有的衙役跟着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钦差见大家都跪好了,才从旁边侍卫手里接过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主唐臻,皇帝第三女,温正恭良,珩璜有则,礼教夙娴,慈心向善,谦虚恭顺,深得朕心……” 唐臻听着这词,一个个的都听不明白,但大约也能猜出来怎么回事,不禁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叶庭轩。 叶庭轩跪得十分规矩,头也没抬,没给她对眼神的机会。 “……是用封尔为桐安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弥励敬恭之节,贵而能俭。尚昭柔顺之风。克树令仪。永膺多福。 钦哉!” 钦差念完这段话,唐臻便立刻磕头,大声道:“儿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跟着一起喊,完事儿之后,钦差便将圣旨放入唐臻高举的双手中。待她起身之后,大家才敢站起来。 “恭喜公主殿下。”钦差笑容可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给她,“这是圣上写给殿下的家书。” 唐臻连忙接过:“大人辛苦。” 王知县很有眼力见地迎上来,把钦差带走喝茶去了,待他们走远了,叶庭轩才拉着唐臻赶紧回了自己的办事房,将人激动地搂在怀里。 “这真是太好了!”他吻着她的额头,声音都在颤抖,“按大曜祖制,公主要出嫁时,圣上才会拟定公主封号,他老人家定是同意了!” 唐臻闻言也很激动:“我就说不会有事的吧,你先松开我,看看父皇家书里写了什么。” “哦对!”叶庭轩接过她手里的信封,紧张地拆开,匆匆扫了一眼。 唐臻迫不及待地问:“里面怎么说?” “说白寒城的发展他已知晓,把你好一通夸。”叶庭轩目光在信纸上来回逡巡,声音中带了些失落:“没提婚事,只说了些叮嘱的话,让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唐臻握住他的手:“你说册封就代表着同意了,我觉得应当不会再有意外——圣旨都发了,父皇不会出尔反尔的。” “嗯,我明白。”叶庭轩冲她笑笑,偏头吻在她唇上,轻声道,“下官见过桐安公主。” 唐臻高兴坏了,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缠绵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听这封号,看来父皇也准许了白寒城改名的事,定是写在别的公文里了。”她眉眼弯弯地望着叶庭轩,“今年真是太顺遂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叶庭轩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托公主殿下的洪福。” 由于唐臻在白寒城——现在应该称苍桐城——一直掩饰身份,因此并没有大肆庆祝,只告诉了唐宅的人,映月映心都高兴坏了,秦慕青也很开心,二话没说,张罗着为公主殿下准备一桌好菜。 席间只有唐臻和叶庭轩两人,若不是程衍和苏之湄现在这样,他们应当也会在的。 “子昂,要不我们回京之前,让映月和福生完婚吧?”唐臻提议道,她想着两人情谊甚笃,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而且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生怕万一自己出点什么事,害得这对小鸳鸯分开,那真是造孽了。 叶庭轩笑道:“好,我回去问问福生。” “嗯,晚些时候我也跟映月聊聊。” “你俩有好事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 程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俩人回头,便见他进了厅房里。 几天没见,这人又瘦了,面色苍白,双颊凹陷,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肩膀骨头支棱得特别明显。 “不是知道你在养病嘛,才特意没打扰你!”叶庭轩起身拉住他,“来来来,快坐。” 程衍冲他俩拱了拱手,虚弱道:“恭喜殿下获封,有了封号,两位好事也近了,回头我也包个大红包——” “包什么红包,我俩差你那点钱吗?”唐臻笑道,“你把身体养好,子昂才能放心。” 程衍“啧”了一声:“你俩真是两口子,说的话都一样。” 这会儿映心进来,附在唐臻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她便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去去就来。” 外院厢房门廊下,苏之湄正低头徘徊。 “阿湄!”唐臻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 自从俩人说了分开,苏之湄就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唐臻偶尔会出城去见她,也只看能到她在强颜欢笑。 有几日不见,小丫头也明显消瘦,以前神采奕奕的一张脸变得无精打采,双眼也没了昔日的光芒。 “映月说广泽刚来,我就不进去了。”苏之湄看到唐臻,才露出一些笑容,“今日陪爹爹进城卖菜,遇上衙门的人,才知道姐姐有好事,特来恭喜。宫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但猜想姐姐跟叶典史婚事应当一切顺遂了吧?” 唐臻笑道:“这些也得回京才能知道。” “我特意过来,也是有件事想告诉臻姐姐。”苏之湄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我可能很快也要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作者才疏学浅,不太会骈四俪六哈,册封的圣旨前半段是在网上搜的,后半段嫁接了一下固伦公主册封文。 第101章 妥协 唐臻不禁一愣:“什么叫‘可能很快’?有人上门提亲了?” “嗯,陆续有几家。”苏之湄尽可能让自己语调听起来轻松些,“我跟爹娘说了我和广泽分开的事,婚事就交给他们去决定。我也老大不小的,确实该嫁人了,之后就好好种地,本本分分地生活。阿洋念书有天赋,我们全家人挣钱供他……” 听她这么说,唐臻不自觉地就联想到了在现世时的自己,即便苏之湄不是要牺牲自己成全苏之洋,可唐臻依旧觉得刺耳。 “阿湄!阿洋年纪还小,还有的是时间为他筹谋,现在重要的是你!”她忧心道,“为什么这么快决定嫁人?是怕广泽放不下你吗?” 苏之湄尴尬地笑笑:“也是让我自己断了念想吧。” 唐臻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阿湄,你不是个认命的人,从你提出分手我就觉得不对,好,暂时分开也没关系,双方都冷静一下未尝不可,可如果你真的嫁人了,一切就很难再挽回了!” “我曾经不认命……”苏之湄的眼泪还是无可奈何地流了下来,“可臻姐姐,我不像你们,还有那么多选择。” “我早该认清我自己要走的路了,我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农户的女儿,我最好的命运就是嫁一个待我好的庄稼汉,生一群孩子,万一有个念书还不错的,或许还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 唐臻摇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心里真爱的是那个庄稼汉,那便也是件幸福的事。不同的生活需要付出不同的代价,只要是你喜欢的,一切都值得。” “正如你之前所说的,你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才跟广泽在一起。你想嫁给他,无非是因为你喜欢他,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带劲儿,看生活也会充满希望,不是吗?!” 她心里想,其实你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子昂做一对普通的夫妻,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 “臻姐姐,你别劝我了,再劝我会真的不甘心的。”苏之湄抽泣道,“只要我接受目前的一切,以后就不会再因为想要得太多而痛苦了。” 唐臻给她擦着眼泪:“宝贝儿,你这样对自己不公平,对你要嫁的那个人也不公平啊!” “我会、我会对我未来的夫君一心一意的。”苏之湄的眼泪都快擦不过来了,“我会把广泽藏起来。他、他是我人生遇到最美丽的梦,我会把他存在记忆里,永远都不再碰……”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还能和他在一起。” 唐臻好难过,写了那么多完美爱情故事的小丫头,偏偏自己不能拥有完美的结局。 太让人痛苦了。 内院厅房里,叶庭轩搭着程衍的肩膀:“阿湄那边,你真的不去找她试试?” “不找了。”程衍颓丧地说,“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还让她为我受煎熬,何必呢。她说要分开,那我就听她的,不让她难做。” 叶庭轩晃晃他:“可能她只是口是心非呢?我觉得她也不好过。” “我知道她不好过,可她既然做出了放弃的决定,我就不好再死死纠缠。”程衍垂眸道,“反复拉扯,只会让她的伤口更难愈合。” “其实我觉得也不必这么悲观,你再跟你娘好好说说。”叶庭轩看着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着实揪心。 从小到大,其实是挚友比自己更看得开,现在为感情变成这样,内心之痛可想而知。 “我都快没了半条命,她仍旧沉得住气,始终不松口。心硬成这样,说什么也没用。” 叶庭轩深深叹了口气,是啊,程夫人若是不能改变想法,广泽再去找阿湄有什么用,除非他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再不让阿湄难过,否则应是不会出现在对方面前了。 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一片寂静。冥冥中程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起身站在屋门口,痴痴地向外边望去。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喃喃地说,“是不是,也有人来找她了?” 初秋晴朗的夜空中,有一道流星带着耀眼的绿光划过,程衍看着那道光,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 苏父苏母知道女儿想嫁人的决心,也就加紧时间为她相看。 今年又是个丰收年,他们一家刚闲下来,没有别的事牵挂,全力以赴只为帮苏之湄选个最满意的婆家。 附近村里看上苏之湄的男子不在少数,都知道她聪明能干,务农也是一把好手,娶回家定是个贤妻良母。 还有一少部分人,心里觉得她与官府关系好,跟叶典史夫人过从甚密,将来或许有什么事,也能说得上话。 苏父苏母不傻,凡是心存这个念头的,他们一律不允,只有本分老实、看起来能疼人的,才肯见上一面。 二老最后从六七个人里挑出了两个,打算让苏之湄亲自看看。 那俩人都是邻村本分的后生,光看人就长得忠厚,话不多,眼神坚定,不会像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似地四下乱看,撞上苏之湄的眼睛,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即便苏之湄铁了心要嫁人,选人也不会敷衍,毕竟那是要与自己过下半辈子的夫君,彼此顺眼投契也很重要。 她与两人分别见面聊过,最终选了一个相貌普通,但身体最强壮,最会做农活的男子。 毕竟是农户,会种地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苏之湄怅惘地想。 人定了下来,其他的也就进展得很快了。 问名之后,男方便来过了小礼,之后又选了良辰吉日,过了大礼。 没过两天,男方家请算命先生算过,定下了娶亲吉日,八月二十八,花轿上门迎亲。 这些事儿唐臻都有所耳闻,她和叶庭轩都瞒着程衍,免得他知道了难受。 县衙的人对程衍和苏之湄的关系也有揣度,大家都是善良淳朴的人,不想坏了苏之湄的名节,也不想伤程师爷的心,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 苏之洋也沉默了许多,不再缠着程先生问这问那,每日放课后就背着小书包默默离开,就算有问题,改去问别的先生,半句话也不同程衍多说。 程衍见状,也没有勉强他,甚至善意地与别的先生调换了班级,免得让小朋友看见自己心情就不好。 他已经许久不去那间充满回忆的书房了,每次看到里面的一切,想起他与苏之湄度过的时光,心都像被一条条地撕开那般疼。 或许内里已经溃烂流脓了,也罢,烂掉也好,烂掉就不会疼了。 这日放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沿着小径走到门口才愣住,呆呆地对着门板站了半晌,片刻后,苦笑一声才掉头离开。 谁知道没走几步,就有个小孩“咣”地撞进了他的怀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挥手对他一通乱打。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苏之洋打得不过瘾,把身上书包摘下来,对着程衍狠狠抽打:“你是个坏人!你是坏人!” 程衍看到是他,便也随他打随他吼,最后将孩子拥进了怀里:“对不起,阿洋。” “呜呜呜……你害我姐姐伤心,我讨厌你。”苏之洋嚎啕大哭起来,小脸皱成一团,看得出有多么伤心。 程衍蹲下,轻轻给他擦眼泪:“你说得对,我是个坏人,还是个没本事的坏人。” “你真的不喜欢我姐姐了吗?”苏之洋用手肘擦着眼泪,“她就要嫁人了!你再也没机会了!” 程衍怔住,眨了眨眼:“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八月二十八,她就是别人的娘子了!” 程衍腿一软,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脸登时白了。 他感觉自己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利刃,每喘一口气,胸腔内都被搅成血淋淋的一团,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他喃喃地重复。 苏之洋看他这副模样,恨恨道:“就知道你们读书人不中用,这书我也不要读了!” 他捡起书包狠狠往程衍怀中一摔,又不解恨地推了对方一把,转身噔噔噔地跑掉。 程衍被他推得仰面躺倒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天上乌云密布,好似已经魂飞天外。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不多时,便暴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打在程衍的身上,很快将他淋得浑身湿透。 他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绝望大笑,笑过之后又撕心裂肺地大哭,恨不能化成一坨烂泥,与身下的泥土融为一体。 现在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广泽!广泽!”叶庭轩撑伞跑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原本他是要等程衍一起放衙回去的,在衙门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过来,天突然又下起了雨,他便打着伞往社学这边找来。 下了雨大家都抱头四散而逃,叶庭轩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程衍在哪,他找到书房这边,透过雨雾看见程衍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顿时吓坏了。 叫了几声没有反应,叶庭轩把伞一扔,扛着人便往程宅跑去。 一路将人扛进卧室,他吩咐下人烧热水来,接着把程衍放在榻上,把那湿漉漉的衣服扒下来,用热毛巾给对方从头到脚擦了一遍,才用被子把人裹紧放回了床上。 叶庭轩弄这一切的时候,宇文秀闻言赶来,看见半死不活的程衍,立刻担心地大喊:“衍儿!衍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程衍已经毫无知觉了,这一个月来他本就身体不好,方才躺在冰凉的泥地上被冷冷的雨水淋了好久,此刻浑身冷冰冰的,活脱脱一具尸体。 等郭御医被人用轿子抬过来的时候,程衍已经开始发烧,额头烫得像块炭,面色涨得通红,口中喃喃地叫着苏之湄的名字。 宇文秀担心地问叶庭轩:“这、这又是发生了什么?那丫头来找他了吗?!” “没有,阿湄要嫁人了。”叶庭轩冷冷地看着她,“您满意了吧?往后程衍的躯壳,完完全全属于您了!” 宇文秀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烧得直说胡话的儿子,忍不住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程衍足足烧了三天,其间唐臻和叶庭轩每天都来看他,第四天来,知道他退烧,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烧似乎是彻底把他的魂魄给烧没了,程衍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床帐顶,成日成日地不说话。 又养了几天,他终于能下地,每天如困兽一般在房内走来走去,虽然开口说话,却也只是简单跟叶庭轩或者唐臻说两句,对于宇文秀,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视她为空气。 八月二十七晚上,叶庭轩便过来陪程衍待着,第二天是苏之湄的出嫁之日,怕他做什么想不开的事。 程衍坐在榻上,呆呆地看了一夜窗外,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唐臻也过来了,和叶庭轩一起陪他。 三人就这么在房中枯坐着,谁也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屋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宇文秀不敢进程衍的房间,每日只能偷偷在门缝里张望,这些日子她心里并不好受,可是总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只要自己再坚持坚持,说不定程衍还能放下。 这一天阳光晴好,气温适宜,是个迎亲的好日子。 程衍原本还在榻上坐着,后来下午他干脆搬椅子到了窗前,盯着外边的光影变幻。 “什么时辰了?”他突然问。 叶庭轩一直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立刻回答道:“过了申时正了。” “哦。”程衍应了声,自言自语道,“阿湄她,应当出发了吧。” 唐臻看着他这模样,心如刀绞:“广泽……” 程衍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开始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黄昏拜堂,新郎应该去迎她了,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她就……” 她就是别人的娘子了。 她再也不是我的阿湄了。 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一瞬间,无能为力的痛苦将他没了顶,程衍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险些将他烧成灰烬! 他一把抄起桌边的凳子,狠狠往桌子上砸去!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程衍一边狠狠地砸着,一边癫狂地念念有词,砸完桌子,他又去砸卧榻,现场木屑飞溅,叶庭轩赶紧把唐臻拉到身后护着,但并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程衍在心中压抑太久,这口气如果不发泄出来,人肯定是要憋坏的。 现在对方什么感受,叶庭轩心里可太清楚了,当时他知道唐臻来自现世,可能要回去的时候,心中的绝望不会比现在的程衍要少。 房间里很快被程衍砸了个稀巴烂,就连床架子都被他推倒了,他的手被碎裂的木头扎得鲜血淋漓,可他一点都不觉得疼。 可能他疼得太厉害,现在已经麻木了。 “衍儿!衍儿!”宇文秀突然推门冲进来,拉住程衍的胳膊,“别这样!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程衍双目赤红,剧烈挣扎:“别碰我!” 宇文秀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终于痛苦地大哭起来:“是娘错了!娘不该阻止你!你去吧!你去追阿湄,把她追回来,娘不拦着你们了!” 唐臻与叶庭轩兴奋地面面相觑,俩人异口同声:“你说真的?!” “真的!”宇文秀看着已经面目呆滞的程衍,连连点头,“衍儿!快去吧!” 程衍气喘吁吁,不可置信地盯着宇文秀,双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庭轩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快点啊!你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哭得像个二百斤的狗子…… 第102章 事成 大门口拴着两匹马,程衍骑上其中一匹,叶庭轩和唐臻骑另一匹,他俩生怕程衍脑子太乱走错路耽误了时间,便在前边引路,三人两骑,风驰电掣地追出了城去。 苏之湄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被晃得快要吐了。 这一切是她选的,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以没有程衍那般愤怒,有的只有绝望。 她轻轻撩开红盖头,拨开轿帘,看了眼前边骑着高头大马、身配红花的男人,很快又放下帘子。 苏之湄,一切已成定局,你要对得起人家。她在心里说。 原来的阿湄已经死了,拜过堂之后,循规蹈矩地生活,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你只是苏之湄,你永远做不了湄衍生。 突然有马蹄声从外边传来,她忽然听见了程衍的声音:“阿湄!” 苏之湄:“……” 我都产生幻觉了吗? 接着轿子重重一晃,“咣”地落了地,她被颠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猛地冲出了轿子。 红盖头滑落下去,她也摔在了一个人的怀中。 “阿湄,别怕,是我!” 苏之湄整个呆了:“广泽?” “是我,就是我,”程衍坐在地上,激动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来带你走!” “真的吗?”苏之湄眼里顿时泛起了泪花。 程衍用力点头:“真的!我们再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你只能做我的新娘!” 苏之湄先是含着泪微笑,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行啊广泽……我已经许了人,不能对不起人家……” “我不管!”程衍死死扣住她的腰,“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此刻旁边突然传来唐臻的声音:“不用担心,阿湄,你许的人,正是广泽。” 程衍和苏之湄双双抬头,迷惑地看着她:“蛤?” 这会儿他俩才注意到,新郎官根本连拦都没拦,所有的人都安静地站在一边,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们。 而且新郎官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广泽?!苏之湄怔了怔,心想当时我选的不是这个人啊! 叶庭轩站在唐臻身边,笑道:“这其实是臻臻设计的局。” “其实我早知道程夫人有点绷不住,但是她还没下定决心,只能逼她。”唐臻娓娓道来,“我怕阿湄轻易断送掉自己的幸福,便想了这个办法。这事幸好有苏大叔苏大娘配合……” 苏之湄意外道:“我爹娘?” “是啊,他俩真是通人情,我才一说出计划,他们就同意了。被他们‘相看中’的两人都是我安排的,不管你选谁都行。”唐臻笑盈盈地说,“跟你合的生辰八字是广泽的,之前他曾经庚帖交给过官媒婆,我们顺便就拿来用了。” “这位‘新郎’迎亲前,师父替他易了容,让他酷似广泽些,方便之后圆谎。” 左横秋在行伍中专门搞情报的,最擅长的就是易容,给新郎官三化两化,搞得跟程衍六七分相似。 左右这日上轿前苏之湄一直蒙着红盖头,看不到新郎官的脸,不会引起她的怀疑。 其实搞成一模一样,左横秋也做得来,但唐臻觉得还是不要了,万一事情有个好歹——比如程夫人死活不松口,婚礼举行不成,这要是被人看见是程师爷迎人出门的,恐怕会说不清楚。 搞个相似的人出来,比较方便迷惑大家。 “总之一切都是一场戏,只有你俩还有阿洋,以及程夫人这边被瞒着——对不起广泽,我必须得瞒着你,让你受点罪,才能让程夫人那颗爱子之心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倒向你们。” 程衍摇摇头:“只要能跟阿湄在一起,让我阴曹地府走一圈都行!” 叶庭轩欣慰道:“其实我看程夫人早就开始动摇了,她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只是心里的坎还过不去,现在终于想通,也算皆大欢喜。相信之后她也会帮着你俩去说服程老爷。” “不管她怎么做吧。”程衍看看苏之湄,“以后我不会再放开阿湄的手!” 苏之湄泪眼朦胧地抱住他的脖子:“我也不会再说分开了!对不起广泽,是我胆小怕事……” “不,你都是为我好。”程衍哄孩子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怪你自己。” 唐臻笑道:“接下来快继续吧!还有一场婚礼等着办呢!” 程衍一怔:“我俩?” 叶庭轩从旁边下人手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喜服,往他头上一扔:“怎么,不敢?” “当然敢!”程衍接过喜服,又小心翼翼请示了一下苏之湄,“我有个堂要跟你拜一下,成吗?” 苏之湄哈哈大笑:“准了!” 叶庭轩与唐臻笑着对视一眼,大喊:“新娘上轿,新郎官上马,前方拐弯,进城!” 程衍把喜服套在身上,走到之前的假新郎官旁边,一拱手:“谢了,哥们。” 假新郎官把红花绶带递给他:“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叶庭轩和唐臻分别上马,对程衍说:“你俩走着,我和臻臻替你把前路趟平。” 程衍喜气洋洋地对他俩抱拳道:“大恩不言谢!” 程宅这边,宇文秀正揪心地在自己房间里走来走去,她不知道程衍能不能顺利把苏之湄抢回来,万一失败,她恐怕就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 “观音菩萨,请保佑我儿一切顺利。”她双手合十,对神龛里的菩萨拜了又拜,“此前是我一时糊涂,如果能及时补救,让我做什么都成!” 芙蓉突然急急忙忙地跑来:“夫人!突然来了一伙人,说是公主殿下安排的,正给我们院子四处挂红绸子!您快出去看看!” 宇文秀不明所以,跟着芙蓉出去,一路上果然看到很多小工在偏院、大院和会客厅里掌灯挂彩,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地冲她微笑道喜。 “恭喜程夫人迎娶儿媳妇!” “祝程师爷早生贵子!” 宇文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夫人!”唐臻和叶庭轩快马加鞭先跑了回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中、满脸懵逼的宇文秀。 唐臻走上前去,把事情经过简单地跟她讲了一遍,和善道:“广泽和阿湄就在赶来的路上,他俩今日势必要拜堂,接下来就看夫人您了。” “若您不同意,他俩可以把喜堂和洞房都搬到我的院子里去。”她笑道,“我刚被父皇赏了封号,主持一场百姓的婚礼,应当不算托大。” 宇文秀眼睛眨了眨,立刻就明白了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她苦笑道:“殿下,您这真是好谋划!” “夫人您意下如何?”叶庭轩着急问道,“他们怕是很快就要到了。” “我儿子大婚,自然要在我家院子里。”宇文秀理直气壮道,“我这个当娘的还在呢,殿下您也别想抢我风头。” 唐臻哈哈大笑:“不敢不敢!” “那我出去帮忙准备了!”叶庭轩一听宇文秀松了口,兴奋地跑了出去,准备指挥外边的人尽快装饰。 宇文秀走近唐臻,好奇地问:“衍儿和阿湄的八字,合不合?” “合!当然合!”唐臻笑得眼睛弯成两弯月牙,“完全就是天作之合!” 叶庭轩带人抢时间安排好了一切,半个时辰之后,便有望风的人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冲他们喊道:“来了来了!花轿进城了!” 唐臻跟着叶庭轩在门外看热闹,就听燕飞大道上噼里啪啦地开始放鞭炮,跟出去一看,程衍骑着高头大马,喜气洋洋地向他们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向两边围观的百姓作揖。 旁边有叶庭轩安排好的人开始洒铜钱,百姓们捡完钱,纷纷向程衍送上祝福,然后有人好奇地交头接耳。 “诶,程师爷娶的是哪家姑娘?” “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办喜事了?” “会不会是外地的?看着从西门进来的。” 这事儿起初不好张扬,但是到了现在这时候,也不能让苏之湄没面子,于是唐臻早就安排好了几个人混在人群当中,传播“大道消息”。 一个年轻姑娘笑道:“你们啊,消息太不灵通了,程师爷娶的是苏捕快啊!” “苏捕快?” “对呀,是咱们县衙唯一的女捕快!” “哦哦哦,想起来了,那姑娘真好,聪明伶俐,还会功夫!” “难怪,程师爷和苏捕快,天天在县衙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得见出感情来嘛!” “哎哟哟,真是天赐良缘!” 热热闹闹地到了门口,程衍下马,经过一些繁琐的礼节,他拉着苏之湄的手,将她从轿中牵了出来。 叶庭轩和唐臻站在一旁,都是一脸祝福的微笑。 “你看广泽,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叶庭轩悄悄说。 唐臻笑着觑他一眼:“羡慕了?” 叶庭轩拉着她的手,老老实实道:“特别羡慕。” 新郎新娘进了院子,沿着铺好的地毯进了喜堂,宇文秀换上了自己最华丽的衣裳,戴好最贵重的头面,端坐桌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方才还脸色发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程衍,此刻满脸喜气,面色红润,是她从未见过的开心模样。 宇文秀心中慨叹,也后悔不迭,要是自己早点想明白就好了,也不至于让儿子白白遭受这样的折磨。 就是心里有点遗憾,若是在京城里办,保准比这有派头百倍! 伴随着礼官的提示,程衍和苏之湄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苏之湄一直蒙着红盖头,看不到表情,程衍却喜极而泣,忽地红了眼圈。 在一旁观礼的唐臻也眼眶鼻子一起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接着便感觉叶庭轩牵住了她的手。 她仰起头,对上他一双含笑的眸子。 “他们苦尽甘来了。”叶庭轩微笑道,“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 唐臻翘起嘴角,轻轻点头:“嗯。” 临时举办的婚宴也很热闹,御厨们好久没做大席,已经寂寞了很久,此刻终于能大显身手,每个人干活干得特别带劲。 宾客们以县衙同僚为主,包括王知县在内,所有人都是听到招呼立刻跑过来,没人问为什么这婚礼如此突然,都只是恭喜程衍,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程衍身体虚,叶庭轩怕他撑不住劲儿,便替他挡了许多酒,最后新郎官没醉,这位新郎官的挚友,醉得歪歪斜斜,怕是连直线都走不了。 酒席快结束的时候,程衍拍拍叶庭轩的肩膀:“你还成吗?” “成!”醉眼朦胧的叶典史逞强道,“我怎么不成!” “那行,接下来就托付给你了,我回房看看阿湄,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聊。” 叶典史大手一挥:“你去!我帮你招呼大家!” 程衍现在心里只有自己的新娘子,完全顾不上挚友,快步跑了。 唐臻跟王知县夫人等女眷一起,吃完饭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很快也散了席,出来看见叶庭轩趴在桌子上,还以为他睡着了,便过去推了推他。 “子昂,子昂,你还能走吗?”唐臻四下张望,想看看福生在哪,叫他过来搭把手。 叶庭轩捉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得弯下了腰,唐臻顺势低头看他,便听见他在自己耳边求援道:“快把我带走吧!” 哈哈哈,看来小叶同学是被灌得不轻!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唐臻把叶庭轩的手臂扛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往外走,顺便叮嘱了一下程宅的管事,让他好好照顾剩下的宾客。 旁边左横秋听见,主动道:“你俩放心走吧,这边我来照应。” 他把苏之湄当女儿看,这次她与程衍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心里也很高兴。 跟左横秋道了谢后,唐臻和叶庭轩离开了程宅。 天上月亮只剩月牙,淡淡光晕洒在相扶持的两人身上,叶庭轩虽然没有继续装醉,但是他情况也并不乐观,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借着酒意紧紧搂着唐臻,各种黏糊。 唐臻听他咿咿呀呀说着各种孩子气的醉话,听他对自己说些平日里难以说出口的情话,心里也乐开了花。 与此同时,洞房里的两个人,既有新婚的喜悦,也有久别重逢的激动,眼睛都粘在了对方身上,片刻都舍不得移开。 喝完合卺酒,程衍帮苏之湄摘掉凤冠,不由分说地把人压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中情愫跌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烛光中,苏之湄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轻轻叫了声:“相公。” 这声呼唤让程衍心跳停了一拍,头皮发麻,心想什么都不说了,直接表示!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上苏之湄的唇,将所有的思念与喜悦,通过缠绵的吻尽数倾泻出来。 所谓“灯光影里,鲛绡帐中,被翻红浪,帐挽银钩”,气氛自然氤氲缱绻,但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深吻结束,两人衣襟散乱,苏之湄满心期待地进行下一步,谁知程衍翻滚到了一边,长叹一声。 苏之湄:“……” “怎么了?”她侧过身看他。 程衍把脸埋在她的肩头:“阿湄,商量个事行吗?” “你说。” “咱俩……改天圆房行吗?” 苏之湄惊讶:“你不想?” “想,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程衍满面羞愧地抬头看她,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苏之湄迟疑了一下,为难道:“你有隐疾?” 程衍:“……” 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嘲笑叶庭轩的话,这下被亲娘子还给自己了。 “当然不是!你摸!”程衍拉着她的手往下探,“我好着呢!” 触碰到挺精神的小师爷,苏之湄脸更烫了,也更不解:“那为什么……” “咱已经是夫妻,没有外人,我也不瞒你。”程衍郁闷道,“这些日子我确实有些气虚,怕今晚表现不好,会让你误会。我想等我恢复一下,让你见识见识相公的真本事。” 苏之湄还能说什么,她只能答应他,期待相公尽快养好身体,让她感受一下什么叫“龙精虎猛”、“金枪不倒”。 好学的小丫头已经知道这俩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第103章 甚美 三天后新娘子回门,唐臻这会儿又把自己算作苏之湄的娘家人,跑去跟着吃了席。 席间自然有人纳闷,怎么记得新郎不是程师爷,所有知情人坚称他们记错了,当时就是程衍。 苏大叔更是说:“姑爷是谁我还能搞错?” 这么一说,有所怀疑的人也开始疑惑,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苏之洋算是最迷惑的一个,明明那天来迎亲的不是程先生,怎么跟姐姐来回门的,就变成他了? 小家伙聪明得很,知道中间必有曲折,但只要姐姐开心,就皆大欢喜,他也不去追根究底了。 其实当日唐臻的还有B计划,如果程夫人那边不能变通,她就让人把苏之湄偷偷抬到自己院子里。 她是不会由着对方随便把自己嫁出去的,那样断绝了一切可能,也太残忍了。先躲一躲,争取时间再试试,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不过现在计划一切顺利,这茬就按下不提了。 回门宴上,程衍恭恭敬敬地改口称苏父苏母为“爹”、“娘”,信誓旦旦地承诺:“我将来一定会对阿湄好,绝不纳妾养外室,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苏父苏母既是愿意配合唐臻演这样一场冒险的戏,他们心里就已经相当信任程衍了,即便有小小的不安,也已经让位给女儿的终身幸福。 这是女儿选的男人,她开心最重要,糊里糊涂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看见苏之湄眼角眉梢都挂着灿烂的笑容,两个老人家都觉得自己赌对了。 至于将来如何,没有人能保证,只期待程衍能说到做到,不辜负自己的女儿吧! 唐臻送了苏之湄一套华丽的狄髻头面,小丫头装扮起来,同样也是落落大方、美艳动人。 幸福的女人最美丽啊,她在心里感叹。 听苏之湄说,程夫人一反之前对她排斥的态度,现在对她特别好。 新婚第二天早上,她给婆婆请安的时候,就收到了大大的红包还有一堆珠宝首饰,这两天还有许多补品一直往她房里送,全都被程衍给喝了。 反正他要进补,打算一展雄风——这闺房之事她就没跟唐臻说了,以免相公没面子。 “我看程夫人这么做,是想让你赶紧给她生孙子孙女,你怎么想的?”唐臻问道。 苏之湄一摆手:“谁爱生谁生,我得先玩两年。我和广泽还有几个话本想写呢,写完再说吧。” 唐臻闻言哈哈大笑,这还是个事业心强的女强人呢! 但她坐等苏之湄打脸,码字又不耽误生娃,看他俩这恩爱的模样,估计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 程宅的喜事结束之后,唐宅和叶宅又迎来了喜事,福生和映月的亲事定下了。 映月出阁那天,抱着唐臻嚎啕大哭,死活不肯撒手,看得周围的人皆是一脸无奈。 “殿下,月儿舍不得你……月儿想一直留在你身边。我不成亲了!呜呜呜……我不离开殿下……” 唐臻拍拍她的后背哄道:“好了好了,别说孩子话。” “你又不是嫁到远处去,哭成这样像什么话。”映心拉了拉映月的胳膊,“将来福生是要给叶典史做管家的,你就是管家婆,照样能伺候殿下,这还不知足?” 映月平时大大咧咧,这会儿似乎听出了映心言语里的酸味儿,一抹眼泪:“你也嫁过来啊!我记得京城叶老爷府上还有个办事伶俐的家丁,长得也好,跟福生关系也不错,你俩若是在一起了,咱们将来还能一起伺候殿下。” 映心:“……” “好了好了,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唐臻捂住她的嘴,“快去上妆吧,别误了吉时。” 映月连忙道:“我还有话要说。” “快说!”映心凶她,“别瞎安排我!” 映月转头看向旁边抱着双臂靠着门框站着的秦慕青:“秦姐姐……” 听了这声喊,秦慕青眼睛都瞪圆了,也不由地站直了身体。 这一年来,映月顶多称呼她一声“哎”,突然叫得这么亲热,有点瘆得慌。 “我走了之后,你要替我好好照顾殿下。”映月眼泪汪汪地咬了咬嘴唇,“你好好照顾她,我就、就……” 她想说“我就接受你”,但想想觉得有点矫情,这么多人盯着,没好意思说出来。 “不管你‘就’什么,我都不答应。”秦慕青笑盈盈地说。 映月立刻不爽地着她:“为什么?” “傻丫头,我是我,你是你,我凭什么要‘替’你?”秦慕青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在殿下心里,谁也替不了你。” 一句话把映月说得眼泪汪汪,转头又抱住了唐臻:“殿下,我不成亲了,我不走……” 唐臻:“……” 秦慕青赶紧说:“行了行了,咱这儿离叶典史那里拢共没有几步路,你没事过来不就得了,谁也没绑着你不让你出院儿。” “就是,你每天过来上班……就像子昂去衙门上衙似的,咱和以前一样。”唐臻安抚道,“只不过晚上住的地方变了而已。” 映月一听,立刻破涕为笑:“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太好了!” 总算把她哄开了心,晚上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 婚礼之后,叶庭轩借口说院子太小,怕影响人家小两口洞房花烛,便黏黏糊糊跟着唐臻去了她的院子,表示自己可以睡在书房。 “算了吧你,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唐臻戳穿他的假面具,“别装了,快过来。” 叶庭轩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了件长的里衣,这才敢上了公主殿下的床。 之前在汀洲那次是夏天,俩人睡觉没盖被子,热了也没挨得特别近,虽然有点刺激,但刺激不是很明显。 可这次,缩在同一床被子下边,怀里的人身体柔软,热热乎乎,小叶同学突然就不能冷静了。 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如此自我折磨! 而身旁这位殿下,还要心里没数地一直往自己怀里钻! 过分了! 叶庭轩让出大半个被子,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臻臻,你往那边去点……” 要不然我寄几控制不了我寄几! 谁知道唐臻不退反进,还伸手横过来摸了摸他的肩膀,发现他半边都是凉的,赶紧把被子又拉过来给他盖上:“别冻着了。” “别……” 贴得太紧了!小叶心中咆哮,跟本能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你往那边去一点啊!我要露馅了! 唐臻感觉到他身上肌肉都是紧绷的,促狭一笑,翻身整个人趴在了他身上。 叶庭轩:“……” 如果此刻有心电图,想必伴随着一声“嘀——”,他的心脏已经停跳了。 “别这样呗,好像我是个调戏圣僧的女妖精。”唐臻感觉到小典史非常给力,雄赳赳气昂昂地支棱着,令人难以忽视。 叶庭轩看着伏在自己胸口上的美人儿,大气都不敢喘:“臻臻,我……我……你这样,我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就不把持了呗。”唐臻手指点住他的眉心,顺着他的鼻梁缓缓往下滑,轻轻按在他的唇上,轻声说,“子昂,回京之后,就很难再这么亲密了,就是成婚,可能也得等好几个月。” “我不想等了……左右我们都是要在一起的,不如……” 这轻声呢喃,令叶庭轩血脉贲张,头皮发麻,他抱着唐臻一转身,将人压在身下,放肆地吻住那诱人的双唇。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的吻都来得凶猛,缠绵悱恻后,叶庭轩又贪婪地从她的唇角吻至腮边,浓烈的爱意在心中灼灼燃烧,要把两人一同融化。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明明已是深秋,房中却春意盎然,柔情缱绻。 但叶庭轩在最后还是勒住了心中的猛兽,他不想在这里就要了唐臻,那应该是洞房花烛夜,名正言顺时。 唐臻读出他的心思,明白他对自己的珍重,主动帮他纾解了片刻焦躁。 虽然没有到最后一步,但坦然展露对彼此的欲念,已经让他俩情感上更加亲密。 怕遭受第二次折磨,一大清早,叶典史便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人放回床上,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起床了。 倒是没有溜走,那太没品了,他不过是穿好衣服,再像以前那样把唐臻隔着被子裹好,囫囵个儿地搂在怀里。 踏实,甜蜜,还不用紧张,甚美。 两场婚事落听,唐臻的心思了了大半,新采摘的咖啡豆也都处理得差不多,给游萧和独峪王子的两批货同时上路。 给游萧的那批,是万客楼派人亲自来取的,而独峪王子的那批,为了避免麻烦,叶庭轩跑到隔壁镇上,亲自请了镖局来押运。 毕竟尾款五百两银子呢,该花的钱不能省! 独峪王子留的地址并不在边关,而是在大曜中部偏北的一个小城,或许是有他的手下在那边接货,这事儿唐臻不纠结,越近越能早一点拿到尾款。 希望独峪王子做个不拖不欠、给钱爽快的好甲方! 这个祈祷生效了,十多天之后,跟着镖局一起去的农学小吏就带回了银票,银货两讫,皆大欢喜。 再接下来,就到了要返京的时候。 临行之前,唐臻和叶庭轩忙活着各自去安排各自的事情。 这次一走,不确定还能不能回来,咖啡种植园的事儿,必须得留下一些章程,好在出现争议的时候能照着决策。 她先起草了一份守则,又跟叶庭轩和程衍商量许久,把能考虑到的情况都写上。 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咖啡豆属于经济作物,绝不能挤占农业作物的份额,因此咖啡种植园的规划权必须在县衙手里,不得由百姓随意决定。 除了一人跟唐臻回京述职,另外几个农学小吏留下,作为主心骨照顾咖啡种植园,除非皇上有令,否则他们不打算离开苍桐城。 最初的那片种植园,虽然是开辟的荒山,但后来县衙也给出具了地契,落在了“姚臻臻”名下,这是叶庭轩“以公谋私”,特意给唐臻留的退路。 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自己的身份,偷偷办了两个户籍,一个叫“叶然”,“恰好”表字也是“子昂”,另一个就是“姚臻臻”,两人的那个农家小院的地契房契上的名字,还有品咖楼的房契,都改成了姚臻臻。 一旦此次回京诸事不顺,或许他俩的原名和身份都不能再用了,逃回这里,至少还能有个落脚之地,不至于流落在外。 叶庭轩感叹,但愿不要用上这些。 他将这些房契地契,还有攒下的一点银票全都托付给了苏之湄的父母,这种事不好叫县衙的人知道,二老守口如瓶,还从不问东问西,给他俩最合适。 办妥了这些,叶庭轩又请了左横秋去聚丰楼包间喝酒。 酒过三巡,左横秋主动问:“轩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好,徒儿也不打算绕弯子——师父,这次返京,您能不能随我们一同上路?”叶庭轩恳切道。 左横秋沉吟片刻:“为何?若出于安全考虑,有八个铁鹤卫在,再加上你,应当能护殿下无恙。” “我不是担心路上会发生什么,而是担心臻臻回宫之后会出事。”叶庭轩坦白道,“只是担心的原因我不能说,请师父见谅。” 左横秋想了想,又问:“若是她出事,你想让我做什么?” “潜进宫,把她带出来。”叶庭轩不假思索地说,“我也会同去,只是怕自己功夫不如师父,不能保证万全。” 左横秋干脆道:“明白了,我答应你,原因我不问,有些事知道越少越好。” 叶庭轩激动起身,对他单膝下跪,抱拳道:“多谢师父!” “别跟我客气了,师父师父,就是半个爹,我不疼你疼谁。”左横秋把他扶起来,又道,“不过你最好劝殿下把秦娘子带上,万一有什么事,她机灵又会功夫,还是个女子,好照顾殿下。” 叶庭轩点头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听闻左横秋同行,唐臻也明白这是叶庭轩为她筹谋,便没有拒绝,也邀请秦慕青与她一同上路。 秦慕青乐得去京城逛逛,欣然同意,这阵子品咖楼请了个有经验的掌柜,现在咖啡知识也培训得差不多了,生意交给他大家都放心。 苏之湄作为程家媳妇,自然也跟程衍和程夫人一起返京,准备拜见公公。 映月、映心还有福生,也不想离开主子,同样要随行。 郭御医告别了徒弟们,御厨们告别了自由,一起踏上归程。 唐宅走空了,焦玛也拜托给了苏大叔苏大娘,让它跟苏家那只名叫“小狗”的小狗作伴。 与来时比,少了许多辆携带咖啡树和粮食的马车,桐安公主唐臻的车队精简了许多,九月底,他们穿过苍桐城宽阔的山路,往京城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管道昇《我侬词》 第104章 抵京 唐臻不讲究客栈,别人更不敢讲究,一路上大家时而露宿,时而住店,什么路便捷就走什么路,再加上这次他们轻装上阵,赶路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路过苏之湄“捡到”程衍的那个地方,他俩笑成一团,决定要以此为开头,写个才子与侠女的话本。 程夫人第一次听说此事,更加疼爱自己这个儿媳妇——自然,“挨打”的事,程衍没敢提。 大概十多天后,一行人到了京城外,桐安公主回宫之事自当隆重,此刻已经有铁鹤卫及仪仗队等在此迎接。 程衍、苏之湄和宇文秀便在此与唐臻和叶庭轩分开,他们等公主车队先行进京之后,休息半个时辰,才再次启程上路。 苏之湄和程衍骑着马走在前头,宇文秀和丫鬟芙蓉坐马车,后边还有一辆马车坐着几个家丁,看护着他们的行李。 “阿湄,紧张吗?”程衍偏头问道。 苏之湄笑笑:“还行。” 方才趁着休息的时候,她慌忙梳妆打扮了一下,换了身水蓝色的短袄裙,头上戴了狄髻,用的是唐臻送她的那套头面,就是怕进程家大宅之后会失礼。 这第一印象实在太重要,想起她和宇文秀见的第一面,至今还有些瑟瑟发抖。 如果可以的话,她自然是要尽自己所能,给她公公还有主母留个好印象。 程衍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握了握她的手:“我爹其实没那么可怕,大娘子也不会为难你,再说凡事有我娘呢,她已认定了你,肯定会护着你的。” “嗯,婆婆对我很好,有她还有你,我不怕。”苏之湄笑道。 他们人少,走起来更快,没过多久就进了城。城门口有程家的家丁在等着,看到自家少爷,欣喜地迎过去。 “四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家丁高兴地牵住马头,看向苏之湄,“这位就是四少奶奶吧!” 两人成亲的事,程衍已经提前写了家书寄回去,信中慷慨陈词自己对苏之湄的喜欢,先给他爹打了个铺垫,免得一见面才知道真相,把老头气出个好歹来,也免得老头当场给苏之湄下不来台。 现在见家丁这么称呼,程衍忽然觉得,好像这反应,还不错? “是啊,你倒是机灵。”他称赞道,转头介绍,“阿湄,这是从小陪我长大的江回,回头也会在咱们院子伺候。” 苏之湄可从来没听过人这么称呼自己,当下十分惶恐,感觉不该坐在马上跟人说话,像是太居高临下了,很失礼,但她看程衍没动,自己也就不好动,于是尴尬地笑了笑,道了声:“你好。” “四少奶奶客气了!”江回牵着程衍的马头往前走,兴高采烈道,“咱快点吧,家里老爷夫人都等着呢,准备了一大桌菜给姨奶奶、四少爷和四少奶奶接风。” 程衍高兴地看了苏之湄一眼,又问江回:“真的?我爹没不高兴?” “老爷最近心情可好了,天天养花遛鸟,不再管军中杂事,别提多轻松了。”江回笑吟吟地说。 程衍好奇地问:“三位兄长现在如何?” “前阵子他们调职,抽空回京了一趟,看着也都心情不错。”江回也是个快人快语的青年,“虽然差事没有之前好,夫人比较担心,但我看他们比过去放松多了。老爷说,怎么活都是一辈子,能轻松自在就是最好的!” 程衍:“……” 他不由地回头看了看后边的马车,心道,娘之前就是在诳我吧?! 这时候恰巧芙蓉撩起车帘,斥责江回:“小江,你又瞎说什么呢?!姨奶奶让你走快点!” “知道啦!”江回哈哈笑着应道。 苏之湄被他们这生动而又轻松的状态感染了,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 江回看着特有精神头,一路牵着程衍的马头,带着他们穿街走巷,最终停在了一个大宅院门口。 此地在巷子深处,非常僻静,门头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匾,写着“程府”。 这就是深宅大院的感觉吗?苏之湄刚刚放松的心情又开始紧张。 院子里呼啦啦涌出来一些丫鬟与家丁,纷纷与他们行礼,口称“姨奶奶”、“四少爷”、“四少奶奶”,然后各自奔向各自的目标——家丁往最后一辆车走,去卸行李,丫鬟们则去扶刚下车的宇文秀,还有一个过来要搀苏之湄下马。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苏之湄惊慌地摆了摆手,赶紧顺滑地下了马。 程衍看着她紧张,心中暗自发笑,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往院子里走。 “没事,慢慢适应就好了,将来咱们院里尽量少安排些丫鬟,免得你不自在。”他轻声安慰道。 苏之湄连连点头:“可别太多人,我真不习惯。” 程家院子实在太大,曲曲绕绕的,她就闷头跟着程衍走,很快被带到了一处院子里,有个慈祥和气的老头和一个端庄优雅的贵妇正在赏花,想必这就是程老爷和当家主母程柳氏。 程衍立刻拱手:“父亲,母亲,儿子带阿湄回来了。” 苏之湄赶紧跟着行礼:“媳妇苏之湄,见过父亲、母亲。” 宇文秀被丫鬟搀着走过去,也对两人福了一福:“老爷,姐姐。” “好好好,回来就好,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程老爷伸手虚扶了他们一下,眉开眼笑。 程柳氏走过来打量苏之湄,笑吟吟道:“这姑娘长得漂亮又机灵,与衍儿真是般配。” 苏之湄满以为回来会遭遇各种狂风暴雨,全身的刺都张开了,准备保护自己,没想到却收获了这般的称赞,硬刺一下子变了软毛,还被人顺得服服帖帖的,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又福了福:“母亲谬赞了。” “衍儿啊,娶了媳妇就是大人了,往后可不能再轻佻浮躁,做事要有担当。”程老爷笑着,“要不是听说你在那白寒城县衙做师爷做得还算尽心,回来我少不得要打你的板子。” 程衍连忙道:“谨遵父亲教诲。父亲,听娘说您突然致仕,还以为您心情不好,儿子甚是担心。” “受了委屈,自然是不太高兴,不过回家待了一阵,也算想通了。”程老爷背着手,笑容可掬道,“军务操劳,哪有在家万事不挂心的好。再说,我这一致仕,还能保住全家人的性命,岂不是两全其美?怎么,你娘没跟你说吗?” 程衍看向宇文秀:“……” 宇文秀丝毫没有撒谎的尴尬,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要给你一点压力罢了,免得你不上进——老爷,姐姐,我有点头晕,先回房歇一会儿了!” 她行了礼,叫丫鬟搀着匆匆离去,脚步之快,完全看不出头晕的样子。 程衍心中十分无语,娘你可真是要玩死我了! “对了,衍儿。”程老爷又道,“此前因为我手握兵权,你哥哥们也身在军中,怕人诟病咱们家想坐大势力,我再三思量,才没让你入朝为官。” “现在时移世易,我也不再怕这些了,更不想耽误你的前途。此前你已经过了乡试,就好好准备一下,参加明年的春闱吧!” “真的?!”程衍惊喜道。 程老爷拈须笑道:“爹还能骗你不成?好了,你俩也挺累的,回院子里歇一会儿去吧!” 他说完话,就跟程柳氏一起离开,剩下程衍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苏之湄,狠狠亲了一大口。 “阿湄,你真是我的福星!” 苏之湄知道不能参加科考是他的心病,现在多年心病一朝解,也替他高兴:“明年你一定能金榜题名!” 比起程衍收到的意外惊喜,唐臻这边,不能说憋屈,至少也是不自在。 叶庭轩身为准驸马,跟她一同进宫面圣,在武华殿向皇帝皇后叩拜行礼。 唐臻其实对宫廷礼仪并不熟悉,回京前在图书馆里恶补了一遍,虽然图书馆里也有大曜这边相关的礼仪书籍,但毕竟没有人言传身教,她怕自己学得不伦不类,被人看出端倪。 之前刚穿过来的时候,她前些天都在养病,后几天皇帝迁就她的身体,大多让她免礼,现在怕是不太好再拿病当借口,万一出点岔子,肯定会很麻烦。 好在皇帝和皇后也都是笑盈盈的,并没有什么异色,亲亲热热地问了许多苍桐城咖啡树的趣闻。 把事情引到了自己熟悉的话题上,唐臻就轻松了许多,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父皇,我们的咖啡豆连西域人都夸赞,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再喝咖啡,等明日,儿臣亲手为您冲调,定能给您一个惊喜!” 皇后笑道:“依臣妾之见,还是算了吧,那咖啡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就算加了牛乳白糖,依旧难以下咽,别让圣上遭罪了。” “那不成,臻儿辛辛苦苦带人种出来的咖啡豆,朕自然得尝尝,看看与过去到底有什么不同。”皇帝慈祥地笑着,“等再有西域使臣来,也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这儿的……什么豆来着?” 叶庭轩赶忙道:“回陛下,是苍桐豆。” “对对对,你们取的这个名字也不错。”皇帝赞赏道,“是谁的主意?” 唐臻立刻道:“是子昂的想法。” “唔,不错。”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叶庭轩身上,变得审慎了些,“庭轩呐,这一年多来,你也做得不错。” 叶庭轩立刻拱手道:“微臣是当地父母官,自当为百姓谋福祉,为陛下分忧。” “你是个好孩子,朕心里明白。” 叶庭轩满怀期待地琢磨着皇帝话里的意思,想着他要是再夸自己两句,就顺便斗胆问一下成婚之事。 谁知皇帝夸了一句就没有再夸了,语调听起来还有些平淡,他禁不住又开始担忧。 原本那个刁蛮公主喜欢自己的时候,皇帝其实并不太能看得上自己,虽然皇女低嫁,但唐臻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自己的出身即便不算太差,恐怕也入不得皇帝的眼。 但去年都已经勉强答应了,圣上可不要反悔啊! 他正在沉吟之时,皇帝又发话了:“臻儿,庭轩,你们一路舟车劳顿,都辛苦了,今夜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来日方长。”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唐臻和叶庭轩也不好勉强,再度行礼之后,一起离开了武华殿。 “子昂,你别急,父皇没有明确反对,我就再和他争取一下。”走远了一些之后,唐臻主动道,“你快回去好好陪陪你娘和妹妹,她们这么久没见你,一定非常想念。” 叶庭轩很想拥抱她,可是周围这么多宫女太监看着,他实在不好有过分的举动,便只好行礼道:“明白,你回去好好休息。” “放心吧。” 再往前走就是后宫,叶庭轩不便进入,便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唐臻远去。 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不太明朗,原因未必单纯,叶庭轩想着回去尽快打探一下情况,是不是父亲在边关那边有了什么新的变故,才会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此前他跟着唐臻进宫,福生带着映月、秦慕青和左横秋先行回了叶府,等他回去的时候,福生迎上来说,两位贵客都已经安排好了,住在比较清净的两处小院里。 “嗯,那便好,等我见过母亲和娘,再去师父那里看看。”叶庭轩道。 叶家主母对他素来冷淡,拜见也无非就是走个形式,双方客套几句,很快草草结束。 刚离开主母的院子,叶庭轩便听见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哥哥!” “嫣儿!”他循着声音转头,看见妹妹,才露出今天最为轻松的微笑。 叶庭嫣冲过来,拉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主母院内张望了一下,小声说:“快来快来,娘给你准备了一桌好菜!” “一年多不见,你又长高了。” “那当然,我都快十四了!”叶庭嫣高兴道,“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嫣儿想死你了。我还想去那白寒城去看你,可娘不让我给你添麻烦。” 叶庭轩笑道:“如果这次我还回去,就带你一起走,那边风景很好,人也都很善良,比在京城被圈在家里好多了。” “唉,娘未必会同意啊。”叶庭嫣忧伤道,“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对了哥,你跟那刁蛮公主相处得真好吗?” 提起唐臻,叶庭轩满心甜蜜和温柔,他弹了弹妹妹的额角:“不许再叫她刁蛮公主,她人很好,以前……以前是我误会她了。” “好吧……但我觉得娘还是不想你俩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我的感觉。”叶庭嫣道,“她看你写来的家书,不太开心。” 叶庭轩心沉了沉,但心想这事儿要是皇帝允了,母亲再反对也没用,那就等将来成婚后,再慢慢改变她的看法吧。 “对了,嫣儿,父亲在边关有什么消息吗?” 叶庭嫣小声说:“他们已经跟西蛮开战了。” 第105章 委屈 得知此事,叶庭轩大概也能猜到皇帝的态度为何那么模棱两可了,无非还是兵权的问题。 若是父亲与兄长大获全胜,又是军功一件,少不得还要封赏,可圣上的猜忌会越来越重。 若是父兄们不能抵御住西蛮,不能及时压制战势,又会令皇帝心烦担忧,或许还会被问责。 真是进退两难。 现在他忽然觉得,要是父亲能像程老爷那样致仕,并非不是件好事。 不是他自私,而是看爹爹一方面为朝廷浴血奋战,一方面还要被朝中人猜疑,这种滋味,实在令人难受。 他也是心疼自己亲爹罢了。 跟着叶庭嫣进了母亲秦筝的小院,叶庭轩快步走进厅房,对自己的亲娘下跪行礼:“娘!儿子回来了!” 去年离开,秦筝在外休养,母子俩临别也没能见一面,刚去白寒城之后,叶庭轩几度思乡,好在事情多了起来,便分散了注意力,与唐臻定情后,思乡之情更是被恋爱的浓情蜜意给冲淡许多。 只是这再一见,才觉得对母亲思念甚深,超出想象,令他几乎哽咽。 与宇文秀相比,秦筝相貌清秀,含蓄内敛,表情没有太过夸张和生动,情绪也不会太外露,看到阔别已久的儿子,她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伸手去扶他:“快起来吧。” “娘这一年多来可好?”叶庭轩起身坐在桌边,仔细端详着秦筝。 秦筝倒了杯茶递给他,笑道:“家书里不都说了嘛,我一切安好——百灵,让厨房上菜吧。” 外边的丫鬟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不多久,已经准备好的饭菜便陆续端进了饭厅,满满摆了一桌,一家人也移步过来,围坐在餐桌边。 “都是你爱吃的菜。”秦筝夹了些肉到叶庭轩的盘中,“多吃些,你都瘦了。” 叶庭轩“嗷呜”一口吃掉肉片,笑道:“我这是精壮了,身上有力气得很。在白寒城那边,臻臻……公主殿下带了御厨过去,在社学做饭,快成我们县衙的饭堂了。每日都能吃到御厨做的菜,且瘦不了呢!” “哥,御厨做的菜好不好吃呀?”叶庭嫣一脸向往。 叶庭轩挑眉:“当然好吃,不过后来白寒城里聚丰楼请来的厨子做饭也好吃,还有臻、呃,公主殿下院里的厨娘手艺也不错。” “你常去殿下院子里吃饭吗?”叶庭嫣惊讶道,“那可是公主殿下呀!” 叶庭轩笑笑:“她没有架子,在那边好多事都亲力亲为,跟大家相处都很好,不光我,你衍哥哥还有他娘子也常去。” “对了,衍哥哥的娘子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等回头带你出去见她。她其实也比你大不了几岁,性格很活泼,你们一定聊得来。” 叶庭嫣高兴道:“好呀好呀!衍哥哥眼睛长在脑门上头,能让他看入眼的娘子,定然是很有趣的人。” “诶,问你件事。”叶庭轩悄咪咪觑了秦筝一眼,见她正默默吃饭,便小声问叶庭嫣,“你有没有偷偷看过一个叫湄衍生的人写的话本?” 叶庭嫣闻言,立刻瞪圆了眼,压低声音道:“我看过《梅娟传》!很好看!” “那就是你衍哥哥娘子写的!她叫苏之湄,湄衍生其实就是他俩!” “哦哦哦哦!”叶庭嫣满面惊讶,接着转为羡慕,“他们真是琴瑟和鸣,可太好了!” 秦筝无奈道:“你俩真以为我听不见吗?” 叶庭轩兄妹俩立刻噤声,埋头干饭。 “《梅娟传》写得不错,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倒是讲了许多女子自强的事,嫣儿虽然小,但也是看得的。”秦筝擦了擦嘴,“只是别跟书里学得那般野了便好,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事,莫要想着事事抛头露面。” “但照轩儿你这么说,也是这位娘子的性格入了阿秀的眼,两人应当比较投契吧?” 一听“投契”二字,叶庭轩差点喷饭,连连摇头,把饭咽下去才笑道:“现在是比较合得来,当初那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为了成亲这事儿,广泽差点没搭进去半条命!” “怎么回事啊!哥哥你快说!”叶庭嫣好奇道。 秦筝阻止道:“好了,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哪有这么多话。” 兄妹俩相互做了个鬼脸,乖乖吃饭。 “娘,饭后我想吃柿子。”叶庭嫣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嘴道。 秦筝淡淡否定:“柿子太寒,你这几天吃了定要肚子疼。” 叶庭嫣瞥了眼叶庭轩,觉得不好再说什么,就乖乖闭了嘴。 谁知她哥头都没转,顺嘴说:“小日子吗?可不能吃这些寒凉的,回头哥帮你灌个汤婆子。” 然后叶庭轩就感觉到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怎么了?”他疑惑地抬头看面前两个诧异地盯着他的女性。 尤其叶庭嫣,嘴巴都张成鱼嘴了。 “哥……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兄长,叶庭嫣还是脸红了。 叶庭轩坦然道:“哦,公主殿下跟我聊起过,刚到白寒城的第二天,她正赶上这个,疼得都快晕过去了,后来我便时常留意。女子要月月遭受这样的折磨,身边亲人自然要多多关心——对了,她说多多运动,血液循环起来,以后就不会太疼,你可以每天早上起来晨跑,我看对她倒是很管用。” 叶庭嫣怔了怔,无措地看了看秦筝,半晌才道:“虽然关心是好的,但怎么能跟男子谈论这种事……” “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罢了,有什么不能谈的。”叶庭轩若无其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疼你也是应该的。” 叶庭嫣低头嗫嚅:“还是不要了……怪怪的……哥你现在说话有点奇怪,我都听不懂了。” “公主殿下让你伺候她这些?”在秦筝看来,这是公主轻慢自己的儿子,秦筝强行按下心中波澜起伏的情绪,绷着脸道,“这也太过分了!” “不是伺候,娘,只是同我说些大家都该懂的常识。”叶庭轩认真道,“况且女子需要夫君的疼爱,也并不是流于表面的那种,而是打心眼里去珍惜,自然要多去体谅女子的不易。” 秦筝的表情冷了下来:“是么,公主殿下倒挺会调.教夫君的。” 叶庭轩:“……” 母亲平日里少言寡语,语调都很平淡,能让她说出这么一句尖酸刻薄的话,看来是十分不悦了。 臻臻是来自他们现世的人,很多想法与现在确实格格不入,本以为娘亲和妹妹都是女子,听了会欢喜,看来也并非如此。 为了臻臻,那就……不多说了吧。 “不是的,她只是偶尔与我谈起,并未多说。”叶庭轩尴尬笑道,“她其实不是需要别人照顾的人,在白寒城也能亲自下地种田,学得比我快多了。” 叶庭嫣托着腮,认真地说:“哥哥,我觉得你真的变了许多。” “是吗?哪里变了?” “比以前开朗活泼好多。”小姑娘说话相当实在,“以前你也就跟衍哥哥聊天的时候这么多话,现在居然跟我和娘也能说这么多。” 叶庭轩怔了怔:“这应该是好事吧?” “嗯……”叶庭嫣瞥了瞥秦筝,观察对方的表情,“应该吧……” 秦筝缓声道:“好了嫣儿,回房休息去吧,我与你哥哥有话要说。” 叶庭嫣不情不愿地起身行了个礼:“娘、兄长,早点安歇。” 待她走后,秦筝起身去了厅房里,叶庭轩乖乖跟上,知道他娘肯定要说自己跟唐臻之间的事。 果然,才一坐下,秦筝就开门见山:“轩儿,你与公主殿下的感情到底如何?” “儿子与殿下感情甚笃,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叶庭轩为表真诚,单膝下跪,拱手认真道。 家书中他就是这么说的,秦筝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若娘希望你与她保持距离呢?” “为何?”叶庭轩想了想,问道,“是因为父亲与西蛮开战之事吗?” 秦筝点头:“你也做了一年官,虽然只是地方小官,但我相信有些道理你比以前懂得更多。朝中本就有许多人不希望我们与皇家结亲,现在你父亲和兄长又上了战场,不管他们是战胜还是战败,都会对我们叶家产生影响。” “你该明白你父亲为何将你投闲置散,就是为了避免满门将才引人猜忌,咱们家最忌讳的就是跟权贵扯上关系,没想到后来你却被公主纠缠——” 叶庭轩忍不住道:“她没有纠缠我。” 秦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叶庭轩只得讪讪闭嘴。 以前他可是从来不会打断母亲说话的,现在这笔账又要被记在臻臻身上了。 “以前你那么讨厌她,我想只要你虚与委蛇一段时间,殿下自然会对你失去兴趣,没想到你竟……”秦筝苦笑道,“轩儿,明知山有虎,你又为何偏向虎山行,将自己与叶家置于危险之中?!” 那是因为喜欢一个人是无法自控的,叶庭轩心道,臻臻那么好,我是情不自禁爱上她,想与她厮守终生。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但现在成婚之事并不取决于我们。”他不想激怒秦筝,也不想承诺离开唐臻——他自然是不会放弃的,于是只能先转移自家娘亲的视线,“一切听凭圣上定夺,若是能与臻臻成婚,我俩会尽可能避开权力斗争的风暴中心,也尽可能不牵连叶家。” 秦筝微微蹙眉:“你又能做到什么?” “臻臻定会理解我们的苦衷,若我俩能在一起,便会再回白寒城去,她放不下那边的咖啡种植园,我也不再做什么典史,只做她的驸马,我俩一起守在那里,就像一对普通夫妻,无权无势,就不会有人再背后说我们叶家的坏话。”叶庭轩诚心道。 秦筝摇摇头:“驸马本就没有实权,但只要是与皇室有亲,就会被人忌惮啊!你这也是把你爹置于骑虎难下之地,若是有宵小之辈想与他结交却遭拒绝,他一定会树敌更多。” “娘,儿子愿意体谅父亲,可是……父亲他是不是……是不是……”叶庭轩艰难开口,“……也能为儿子想想?” 为何总要我步步退让,为何总让我牺牲一切? 秦筝看着他忧伤的神情,自然也是心疼的,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正如你所说,此事也由不得我们,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躺回自己宽敞的寝殿,睡在打好几个滚都掉不下去的大床上,唐臻既兴奋,又隐隐担心。 先前父皇的表现,似乎对她与叶庭轩的婚事并不是那么赞成,不知道什么事情又出了岔子。 算了,实在不行,我便再跳一次湖好了,或许到时候父皇一心疼我,就不会再犹豫什么了。 旅途确实疲劳,她躺了一会儿便不知不觉睡去,一睁眼就已经天光大亮。 映心端着脸盆进了寝殿,偏头看她一眼,笑道:“殿下你醒了?起来吗?” 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京城天气冷,寝殿里火墙烧得热,十分温暖,被窝里也有汤婆子,暖呼呼的,令人更加不想起床。 可昨日应了要给父皇冲咖啡喝,今日他没有大朝会,估计这个时候就在御书房。 唐臻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被窝,准备好好巴结她的父皇,好让他赶紧把自己嫁给小叶同学。 洗漱完毕,正用早膳的时候,有皇后宫里的嬷嬷带了个年轻宫女过来,先向唐臻行了礼,笑眯眯地解释道:“皇后娘娘听闻殿下身边的贴身宫女映月嫁了人,怕您身边缺人使唤,便叫奴婢把绿浦调了过来。” 绿浦生得很乖巧,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可爱:“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哎呀,你长得真好看!”唐臻笑道。 绿浦又福了一福:“谢殿下谬赞。” 嬷嬷也眉开眼笑:“殿下喜欢就好,奴婢先行告退,给皇后娘娘回话去了。” “好呀好呀,辛苦了。” 唐臻目送那嬷嬷离开,心想宫斗就要开始了吗? 皇后娘娘要对我下手了? 看来是皇后不希望我嫁给小叶同学吧,免得驸马家势力坐大? 老娘不会宫斗啊!皇帝爸爸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火墙:我国古代的建筑师们匠心独运,他们在建筑上采取了科学的设计办法,冬季为紫禁城“供暖”,才帮助“万岁爷”顺利过冬的。其具体做法,是将宫殿的墙壁砌成空心的“夹墙”,俗称“火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底下。炭口里烧上木炭火,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到整个大殿。(资料源自网络) 第106章 中计 唐臻喝着粥,余光看着绿浦忙来忙去,手脚很是勤快,搞得映心的节奏都乱了。 唉,本来映月映心都是和公主一起长大的,名字也匹配,现在绿浦加映心,感觉怪怪的。 强迫症公主如是想。 早膳过后,唐臻让映心把自己的咖啡器具都找出来,便让绿浦伺候自己梳妆。 原本在白寒城她已经不用人服侍,可是回了宫,该摆的谱还是得摆起来,以免引起别人怀疑。 绿浦在首饰盒里翻找半天,从二层选出了一支金丝镶碧玺的手镯,送到唐臻面前:“殿下戴这个可好?” “嗯,挺好看的,就这个吧。”她想也没想就戴在了手腕上。 片刻后,映心拎着装有咖啡器具的小箱子进来,唐臻便叫绿浦接过,只带她去了御书房。 让她在父皇面前转一圈,也等于承了皇后娘娘的情,要是能让这二位高兴,不找自己的碴,让她顺顺利利跟叶庭轩成婚,她干什么都行。 公主一扬手,映心从她手腕处看到一抹碧绿,心里下意识地觉得不对,但并没看清什么,还没来得及想,就听对方说:“我走啦!” “殿下慢走。”映心行礼道。 唐臻脚步轻快地带着绿浦到了御书房门口,待太监通报之后,她快步进去,便见帝后二人都在书房里,皇帝在批阅奏折,皇后正替他研墨。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绿浦跟着唐臻一起行礼,虽然她一直微微低头,但也借机挑起眼皮,与皇后交换了一个“事已办成”的眼神。 皇帝抬头笑着看唐臻:“臻儿来了?朕还以为你今日要睡到中午呢。” “儿臣不敢,答应了今日要为父皇冲咖啡,哪能食言。”唐臻笑道,“正好母后也在,顺便品尝一下现在的咖啡是否比去年好多了。” 皇后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本宫拭目以待。” 唐臻没有理会她这清冷的表情,指挥绿浦把咖啡用具放在一侧的条案上,然后亲自把各个物件都拿出来。 她用的咖啡豆是在京城郊外过的最后一晚烘焙的,就是为了给皇帝最好的体验。 “父皇您要不要闻闻看?这豆子是新鲜出炉的,与之前出油的陈豆完全不同。”唐臻用勺子舀了一勺咖啡豆,小心翼翼地一只手在下面托着,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低头看了眼:“唔,我记得去年那些乌漆嘛黑的跟炭似的,这款是棕色的,看着还不错。” “这是中度烘焙的,颜色稍浅些,也不会那么苦。”看皇后没什么兴趣,唐臻也没自讨没趣,返回条案边,把豆子放进磨豆机里研磨。 她又把磨豆机端到皇帝面前:“父皇您看,这是我们新制的手摇磨豆机,刀片比西域贡品锋利许多,磨起豆子来也更省力,您要不要试试?” 皇帝饶有兴趣地接过小磨豆机,抓着把手转了几下,感受到那“咔嚓”“咔嚓”磨豆的感觉,笑道:“确实省力。” “这豆子是父皇亲手磨的,冲出来的咖啡一定更好喝!”唐臻厚着脸皮拍马屁,把皇帝逗得哈哈大笑。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后在旁边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仍旧一言不发。 唐臻把装着咖啡粉的小抽屉从磨豆机里取出来,闻了闻,惊喜地递到皇帝鼻子下边:“父皇您闻闻,是不是很香?” “诶?这气味着实不错。”皇帝眉开眼笑,“有种点心的香气,皇后你也来闻闻看。” 皇后看起来并不想闻,但皇帝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凑过来,离得远远的嗅了一下,接着缩回头去,用帕子捂住鼻子:“妾身近日感染了风寒,鼻子不太好用,闻不真切。” “母后可要保重身体啊。”唐臻忧心忡忡道。 皇后淡淡道:“嗯,臻儿有心了。” 唐臻冲她笑笑,返回条案边,把她定做的瓷质咖啡滤杯扣在了一个几乎是半透明的琉璃壶上。 这是她昨晚琢磨出来的,琉璃壶平民百姓不能用,但父皇能用,这半透明的壶身若是灌进偏紫红色的手冲咖啡液,定会非常漂亮,于是她便让人找出这琉璃壶,好到皇帝面前献艺。 将滤布铺在滤杯里,用热水浇湿,倒掉琉璃壶中的水之后,重新把滤杯扣上,唐臻便将方才磨好的咖啡粉用小秤称好,倒进滤布里,手持长嘴的水壶缓缓往里注水。 “父皇,这是一种咖啡的冲泡方法,叫做手冲。现在儿臣先注入少量水,把咖啡粉全部浸湿,这一步叫闷蒸。”唐臻逐步介绍道,“这样能先逼出咖啡粉的香气。” 皇帝站起身,走到条案边,俯身闻了闻,点头道:“这味道比方才更好闻一些。” “不错吧?嘿嘿。”唐臻卖萌地冲他笑了笑,继续提壶画着圈注水,“这样是为了让水和咖啡粉接触得更均匀。” 皇帝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操作:“说得倒是挺玄乎。” “就像御厨做菜似的,各有各的讲究。” 皇后也象征性地往条案旁边走了两步,夸赞:“臻儿懂得可真不少。” “母后谬赞了。”唐臻回头笑道,“干一行爱一行嘛!” 皇帝赞许地说:“这个说法不错,做就用心做,一定会出成果。” 深紫红色的咖啡液体缓缓透过滤布缓缓滴进下边的琉璃壶,将壶身变成了半透明的紫红色,看起来果然很漂亮。 “咖啡不是棕色或者黑色的吗?怎么朕瞧着跟葡萄酒似的?”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道。 唐臻解释道:“一是因为豆子烘焙度浅,二是因为这种冲泡方式比较清淡,第三就是儿臣定制的这种滤布比较细密,能尽可能地过滤掉咖啡渣,使得液体更加清透,是以会呈现这样的颜色。” 她把滤杯撤掉,将琉璃壶的盖子盖好,端起壶把咖啡倒进了准备好的三个琉璃茶盅里。 深紫红色的液体在白色半透明的琉璃茶盅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好看,被阳光一照,像是璀璨的红宝石。 “父皇,儿臣先替您尝一尝。”唐臻端起其中一杯,先是闻了闻气味,接着一饮而尽。 茶盅不大,经过滤泡后的咖啡液体也不烫人,一口喝下去,果香浓郁,酸苦适中,味道非常不错。 她兴奋地说:“好喝呢,父皇要不要试试?” 皇帝看到这咖啡液体的色泽,已经没有去年初见时那般犯嘀咕,又见唐臻大口喝下,便端起另一杯,学她的样子先闻了一闻,赞道:“居然有花果的香气。” “这是咖啡液的气息。”唐臻介绍道,“刚烘焙出来的咖啡豆,还有烤红薯的味道。” 气味好闻,消解了皇帝残存不多的戒心,他仰头一饮而尽,咂了咂嘴:“竟是酸的,有果子的酸味,微苦,但有回甘。” “这才是好咖啡豆的品质。”唐臻得意道,“是我们大曜自己的苍桐豆哦!将来再有西域小国来访,父皇尽可以拿这款咖啡豆去招待他们,保证这些人赞不绝口!” 皇帝很高兴:“没错!咱们不光也有了自己的咖啡豆,还比他们那药渣似的玩意儿好喝多了!” “妾身倒觉得未必,或许他们那些人喝惯了那糟烂的味道,反而不适应这种好喝的口味。”皇后到底是按捺不住好奇,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微微蹙眉地放下了。 唐臻对她道:“母后尽管放心,这咖啡豆连西域客商都称赞不错,好东西大家都识货的。” “臻儿说得对!”皇帝哈哈大笑,“到时候西域那些小国再吹这是他们的特产,朕就拿出来这苍桐豆,好好打他们的脸!” 唐臻福了一福,笑道:“儿臣稍后就教会御厨烘豆和冲泡,保证不会失礼于人前。” “好好好,臻儿有心了!” 唐臻这会儿拿起自己喝过的琉璃杯,轻轻闻了闻,惊讶道:“父皇,快闻闻您的杯子。” “杯子有什么好闻的。”皇帝虽然觉得奇怪,但唐臻已经带给他不少惊喜,便也拿起杯子照做,这一闻,顿时挑起了眉毛,“这咖啡竟也有杯底香!闻起来好像是蜜糖被火烤过似的——对,很像糖炒栗子的香甜气。” 这就是焦糖味儿呀!唐臻心里得意地笑,再拍马屁:“父皇形容得真是到位,一针见血!” 皇帝被拍得通体舒泰,愉悦道:“看来这好咖啡确实不错,难怪西域各国拿它当茶喝。” “但咖啡还是与茶叶不同,一天不宜饮用过多,早上喝一些能提神醒脑,晚上若是喝了,说不定一晚上都会睡不着觉。”唐臻笑道,“而且效果因人而异,若是喝习惯了,倒也不会影响太大,不过还是尽量控制才好。” 皇帝点头道:“此言有理,凡事过犹不及,都得讲究适度。” “臻儿这去了一趟白寒城,好像懂得东西更多了。”皇后笑吟吟地说,“难道那边还有关于西域咖啡的书籍不成?” 唐臻连忙道:“是儿臣离宫的时候带了许多关于西域的典籍,在白寒城闲来无事,将它们都快翻烂了,再加上跟那几个农学小吏们多研究,反复试错,才得出这些结论。” “唔,这一年多不见,臻儿确实长大许多,也不像此前那么任性了。”皇帝坐回龙书案后,感叹道,“听了你在白寒城做的一切,朕心甚慰啊!” 唐臻行礼道:“儿臣并没有做什么,都是父皇的恩泽,带去的也是父皇给予百姓的气运,再加上庭轩白寒县衙的努力,还有百姓的配合,才能取得如此大的进展,儿臣可不敢贪功。” 皇帝听后爽朗大笑,皇后却道:“臻儿真是懂事了,要换了以前,定会冲你父皇讨赏了!” 唐臻:“……” 皇后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父皇已经赐了封号,享有此等殊荣,儿臣不敢再要别的赏赐。”她赶紧找补。 “赏是肯定要赏的,封号归封号,真金白银也得给。”皇帝笑言,“臻儿想要什么,不妨说出来供朕参详。” 唐臻正想下跪,请求皇帝成全她和叶庭轩,谁知皇后突然插话。 “赏些首饰是少不了的。”皇后眼角觑着唐臻的手腕,“方才妾身见臻儿戴的是昭妃以前的掐丝碧玺金镯,但妾身记得,当年昭妃病逝后,臻儿曾经发誓不会再戴母亲遗物,要将这些都珍藏起来——现在居然又戴上了,定然不是将亡母抛诸脑后,而是实在没首饰可戴了吧。” 唐臻心里“咯噔”一下,早知不该让绿浦伺候自己梳妆,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事儿都显得自己不对劲! 难怪映月映心从来没给自己戴过这镯子! 要不是觉得今日来见父皇不能太素,本也不会戴这支镯子的,没想到竟这样一脚踩进了坑里。 皇后是不是知道什么,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对我下手了? 皇帝闻言,神情已经些微有些不对,但他并未发言,而是看着唐臻,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唐臻立刻跪地道:“儿臣之前年幼,想法偏激了些,现在想想,将亡母遗物佩戴在身上,未尝不是另一种祭奠的方式,是以这才戴上这镯子,仿佛亡母日夜陪在身边。” 这锤也不是特别狠,她觉得自己的解释也说得过去。 又不是原身恨她母亲,不肯碰对方的东西,既然是怀念,随身带着更显情谊深重。 “每人都有自己纪念的方式,这倒也没什么。”皇帝语调平淡,并没有责怪之意。 皇后立刻附和:“陛下说得是。” 皇帝看见唐臻跪着,略略有些疑惑:“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何必要下跪,快起来吧。” “谢父皇。”唐臻起身道,“不打扰父皇处理政事了,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点头道:“嗯,去吧。” 唐臻让绿浦收拾了东西,两人匆匆离去。 她不打算质问绿浦,一问反而显得自己更有嫌疑。但这个宫女,她肯定是要好好防备了。 待她走后,皇后继续走到龙书案边为皇帝研墨,看似漫不经心道,“臻儿真是懂事了,跟之前活脱脱变了个人似的,妾身都不敢认了。要不是她的样貌还与过去一样,妾身真以为……” “以为什么?”皇帝仰头看她,面色晦暗不明。 皇后福了一福:“妾身出言鲁莽,请陛下赎罪。” “无妨,你今天一直话里有话,以为朕听不出来?”皇帝眯起眼睛,“想说就说吧,别把自己个儿憋坏了!” 皇后满脸难色:“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其实去年臻儿落水后,就有宫人看出她不对劲,可以说是性情大变。”皇后小心翼翼地说,“于是便有传闻道,她那次落水导致身体虚弱,便被人借机、借机夺了舍!” 第107章 筹谋 皇帝愤怒地一拍桌子:“一派胡言!什么夺舍,什么鬼神巫术,都是无稽之谈!” 皇后立刻跪下,表情虽然看起来是怯生生的,可并没有顺着皇帝说,而是道:“妾身本来也觉得这是胡言乱语,是有心人在造谣,可是后来的很多事无不让妾身越发觉得奇怪!” “臻儿向来任性,又养尊处优,怎么能甘心去白寒城那种贫困之地?不仅要去,还迫不及待地去,她落水养病才十余日,就着急上路了,难道不是在躲些什么吗?” “她原本也不爱读书认字,怎么偏偏落水之后,突然对西域之事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居然研究起西域典籍来?” “还有,妾身听她宫里的宫女内侍说,自落水被救醒之后,她突然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性情也大变,原本张扬跋扈,后来却变得温婉明理,听说在白寒城,她都不用宫女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这、这实在太不同寻常了!” 皇帝蹙眉思量:“现在想来,她确实一下子懂事了许多。可当时朕并没觉得……” “那是因为刚落水时臻儿一时不能说话,也就没能暴露出太多端倪,后来她又着急离开京城,陛下定是也没有留意。”皇后急切道。 “可夺舍之事,实在太过荒谬!”皇帝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那是朕的女儿,朕相信她!” 皇后痛心道:“妾身何尝不是关心臻儿,是以听到有人议论,这才留了意,本想攻破谣言,没想到知道得越多,越发觉得奇怪!那叶庭轩,听说本来并不喜欢的臻儿,但是又不敢得罪公主,才与她虚与委蛇,这怎么相处了一年多,就变得如此情深?定是因为现在的臻儿与过去的那个不一样了!” “陛下,妾身知道说这些已经是危言耸听,可妾身担心真正的臻儿被人困在别处,担心陛下感情被人利用,万一这始作俑者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通过假的公主控制驸马,进而控制握有兵权的叶家,这对大曜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啊!” 皇帝陡然一惊:“你是说,西蛮?” “西蛮人擅长巫蛊之术,未必不是他们在背后搞鬼。”皇后情真意切道,“叶锋一直掌管平川都司,守卫与西蛮交界地,按理来说,他对西蛮的兵法战阵应当了如指掌,近日来却接连遭遇败仗——妾身不知战场之事,只觉得这太过于吊诡,与常理不合!” 皇帝站起身,背着手,在龙书案后来回踱步,神情凝重。 “臻儿与叶庭轩分别写家书与请旨,都表示想要成婚。本来朕是看不上叶家庶子,但见两人情谊甚笃,倒也愿意玉成好事。”他缓声道,“但是近日来叶锋那边与西蛮人交战的情况,确实令朕迟疑了。” “叶家世代将才,为大曜守护边防,劳苦功高,朕心里是感激的。但这样的家族一旦拥兵自重,朕也不得不忌惮。刚刚料理了程家,可现在这个情况,是不便料理叶家的,免得被臣工们指责朕刻薄寡恩。” “只是现在不料理,将来也少不得会因此而产生龃龉,臻儿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不想她夹在中间为难。可是要拆散她与叶庭轩,她少不得要伤心,要怪朕。”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朕还记得她在昭妃的葬礼上哭晕过去,那模样实在是太可怜了。朕不想再看她难过。你说的这事,虽然能自圆其说,可是细细想来,也确实诡异,朕不能轻信。” “妾身愿意替陛下查出真相。”皇后仰头,急切道,“得先弄清楚臻儿究竟是不是真的,陛下才好做决断。如果眼前的这个桐安公主真的是冒牌货,便能让陛下不再犹豫。到时通过她去查叶家,肯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将这拨危害我大曜的奸人一并铲除,也好早日找回真的臻儿!” 皇帝站在窗口,看外边朗朗青天,内心极为复杂。 起初皇后指责公主被夺舍的时候,他只觉得荒唐,鬼神巫术都是无稽之谈,只有无知妇人才会信以为真,自己身为一国之君,饱读诗书,绝不信这些事情。 但臻儿的变化有目共睹,也确实是发生在她落水之后,这就让人不得不质疑了。 既然如此,那就查查看,从臻儿顺便去查叶家,若是真有夺舍之事,也算早做筹谋。 若此事纯属子虚乌有,便也可打着这个幌子狠狠打击叶家,让叶锋交出平川都司兵权,若他配合,可以赐他一个致仕,若他不配合,也怪不得朕不留情面。 如果叶锋肯致仕的话,将臻儿嫁给叶庭轩,倒也未尝不可。 “好,那你暗地去查,莫要惊动臻儿。”皇帝淡淡道,“朕不相信她是被夺舍,查过之后便可堵住悠悠之口。若没有实证,叫她知道了,伤了她的心,倒是朕这个父皇的不是了。” 皇后一听,努力掩饰自己心中激动之情,连声道:“请陛下放心!妾身一定将此事办好,若是出了岔子,妾身愿一力承担!” 查当然要暗着查,那小妮子惯会收买人心,现在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被她收得服服帖帖,不然现在公主身边的老人儿怎么可能一点疑心都没有。 旁敲侧击地问,才能防止那些人护着她,不说实话,也省得打草惊蛇了。 夺舍之事确实荒谬,可本宫总有办法让它变成事实。 唐臻对此浑然不知,揣着满心惊慌,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凝芳宫,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绿浦,拉着映心说小话。 她刚一抓住映心的手腕,映心就“啊”地叫了声,反而捧起她的手,惊叹道:“殿下,您怎么戴这支镯子了?!这是昭妃娘娘的遗物,您让咱们收在首饰盒里,从不让戴的!” “头先不是绿浦帮我梳妆嘛,她拿来了,我当时就想,既然是亡母的物件,自然还是贴身佩戴的好,你说是不是?”唐臻坦然道。 映心想了想,点点头:“殿下说得是。当时也是因为您怕睹物思人,才不让戴的。” “是啊,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想法也变了。”唐臻试探道,“人总是会变的,对吧?” 映心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此感慨,随口跟着应和:“嗯,没错。” “那你觉得我变化大吗?”唐臻拉着她坐在一旁榻上。 映心笑笑:“殿下变化确实挺大的,从去年落水之后,整个人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你和月儿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吗?” “当然觉得奇怪了,但人受了打击,或许总会表现出些许不同。话本上不也经常说什么‘判若两人’吗?” 唐臻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可我还有很多事记不起来了,到现在也记不清,你们真的没有怀疑过我?” “怀疑您什么?”映心疑惑道,“您不是在湖底撞了头吗?这人磕磕碰碰的,受了伤,记不起以前的事也常见,我们为什么要怀疑?” 也对,唐臻心想,尽管古代有很多封建迷信的事,可我表现得一切正常,又不是失心疯,相信我的人顶多是觉得我受了刺激性格发生了改变,谁会随随便便想着别人是中邪或者被夺舍呢?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除非有人想故意利用这件事,造我的谣。 当然,对方绝不是搞垮我这么简单。 我一个公主,又没有什么权力,不管是谁,皇后也好,别人也好,除掉我肯定不是最终目的,而是防止因我而产生的一系列影响。 比如之前程夫人就说过,皇家女与守卫一方的都指挥使结亲,事情会更复杂。 现在不好说是针对叶家,毕竟父皇最疼我,不管我嫁给谁,谁家都会跟着我沾光,可能背后想搞我的人,就是怕对手借着我的缘故势力坐大,所以只要铲除我,就能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只是恰好我喜欢的是叶庭轩,而叶家也确实令人忌惮罢了。 而我呢,好死不死,确实不是真的唐臻。 看来,还真的是我连累了他。 唐臻忧心忡忡,突然能体会到先前苏之湄要跟程衍分手的心情了。 宁愿分开,宁愿伤害他,至少能换他平安活着。 “殿下,殿下?”映月的声音传来,“想什么那么出神?” 唐臻忧伤道:“方才我去见父皇,恰好皇后娘娘也在,她当着父皇的面就问我这镯子的事,我虽然解释过了,但现在想想,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即便皇后娘娘对殿下您一直……”映心欲言又止,为难地咬咬嘴唇,压低声音问道,“您担心……会拿您性情大变做文章?” 唐臻摇了摇头:“不好说。” 宫里很多事讳莫如深,映心也不敢多问,唐臻也不想连累她,觉得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左右皇后要想查自己,肯定要从身边宫女查起,映月已经嫁了人,这首当其冲的定然是映心。 现在自己算是给映心打了预防针,只要皇后对她试探,以映心这么聪明的脑瓜,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相信她明白该怎么回答。 顿了片刻,唐臻又道:“我想子昂了,咱们下午出宫找他吧?” 映心:“……” “刚回来就出去?”她有些为难,“这……” 唐臻转念一想,拍了拍她的手:“无妨,我带绿浦出去。” 这就叫灯下黑。 中午午膳过后,她便去了皇后的宫里,请求对方允许自己出宫去跟叶庭轩见面,表明会带绿浦同她一起去。 皇后只是阴阳怪气地讽刺了她一句“真是如胶似漆”,便愉快地批准了。 唐臻算准了对方不会阻拦,因为只要自己不在,她就可以找自己凝芳宫的人问话。 而且自己出去见叶庭轩,绿浦可以跟着当眼线,皇后还能派别的心腹暗中盯梢,是个获取情报的好渠道。 唐臻心想,皇后定然巴不得我整天作妖呢,万一我在凝芳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肯定也查不出什么来。 叶庭轩得着信儿的时候,正是下午刚过未时正没多久,他刚跟左横秋和秦慕青在京城里转了半圈儿,就在茶寮被自家家丁给找上了。 左横秋三十多年前来过京城,虽然这些年京城的大街小巷并未产生多大变化,但他还是觉得需要提前踩点才行。 三人转了半拉京城,其实就是在摸地形,好规划未来的逃跑路线。 秦慕青比左横秋了解的情况还少,但她很明白“知道越少越安全”的道理,很理智地没有打听,只表示会配合一切行动,反正她为了唐臻,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本来喝口茶,下午还要继续逛,叶庭轩一见唐臻写的小纸条,就有些不淡定了,一眼眼瞅着左横秋,欲言又止。 “殿下要来见你,我们还能拦着?”左横秋笑道,“京城你熟,没必要陪着我俩。稍后我跟秦娘子自己去转,你去陪殿下吧。” 叶庭轩有些不好意思:“京城确实太大了,要是师父迷了路——” “我能迷路?”左横秋拍了拍他的脑门,“看不起谁呢?” 秦慕青在旁边看着,笑而不语。 左横秋道:“下午我去找唤笙楼分舵,他们那边消息广,我问他们了不了解平川府那边的近况。咱得知己知彼,才好分析情况。” 叶庭轩立刻站起身,郑重作揖:“徒儿谢谢师父。” “行了,别在这儿瞎客套,快去宫门接殿下吧。” 唐臻裹上厚披风出宫,只带了绿浦一个,左右出去就有叶庭轩护着,她用不着担心。 俩人坐了马车出宫,一出去就看见叶庭轩牵着马站在路口处翘首以待,唐臻立刻撩起车帘向外挥手:“子昂!” 满打满算,他俩分开还不到一天,现在见了,竟觉得像分离了好久似的,十分想念。 唐臻叫停了车,撩帘就下去,叶庭轩已经笑着迎了过来,恰好抱住从车上跳下去的她。 门口有侍卫守着,周围也没什么人,那么多双眼睛只盯着他俩,两人也不好意思太过亲昵,叶庭轩只能匆匆这么一抱就把唐臻放在了地上。 “还好吗?”他帮唐臻捋了捋额角散落的发丝。 唐臻笑笑:“当然好啦!你呢?” “我也好得很。”叶庭轩拉着她的手,“走吧,我把广泽和阿湄叫了出来,现在他们应该在已经到同庆斋等我们了。” “真的!太好了!那咱走着!” 叶庭轩扶唐臻上了马车,快走几步骑上马,为他们引路。 车厢里,绿浦不无艳羡地说:“殿下,您与叶公子感情真好。” “才看了几眼就看出来了?”唐臻促狭道,方才她没让绿浦下车,估计对方从车窗里看到了。 绿浦点头道:“叶公子一见您,眼神立刻就变得特别温柔,还有说话声音也是,整个人都特别欢喜,您和他一样,绿浦能看出来,您二人都特别喜欢对方。” “你倒是个眼尖的。”唐臻不禁抿唇笑,心想果然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住的,就连第一次见面的小宫女都能看出来。 不过,这丫头眼神够毒,必须多多提防。 第108章 生变 同庆斋是个吃“下午茶”的地方,主要是卖各种各样的点心,配上解腻的茶水,自然也有说书唱曲儿的供大家解闷儿。 唐臻不禁感叹,也就是京城能养活这种非刚需的店铺,点心配咖啡,简直绝配,太适合往这里推荐他们的苍桐豆了。 不过,在京城怎么推广还是得仔细思考,不能轻易出手。 程衍和苏之湄已经在包厢等着,见到叶庭轩和唐臻,兄弟姐妹各自上前拥抱寒暄,搞得跟几年没见面似的。 “绿浦,你就在门口守着吧,轻易别让人进来打扰我们。”唐臻吩咐道。 “是,殿下。” 绿浦自然是不好跟主子争辩,乖乖地出去守着。 外面正好有唱曲儿的,各种乐器配着名伶的唱腔,动静不小,隔着一扇门,四人压低声音说话,绿浦定然偷听不去。 唐臻最关心的自然是苏之湄见了程老爷之后的情况,见小丫头满面春风,一点不像是是受过委屈的模样,便迫不及待打听情况。 苏之湄昨天受了厚待,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竹筒倒豆子般地把昨日进了程家之后的经历说了一遍。 “原来婆婆说的都是她自己揣测的,公公和主母对我都很好,也很关心我,吃饭的时候嘘寒问暖,还问我要不要多派几个丫鬟伺候。”她兴奋得面孔都在发亮,“但我哪被人伺候过,连说不要,怪吓人的。广泽也喜欢清净,我们的院子里留两个人能搭把手就够了。” 那位姨奶奶果然就是戏精,一天到晚的危言耸听,要是自己不横插一杠,苏之湄和程衍也就不用遭受那么多折磨。 见苏之湄顺利进门,唐臻也安下了心。 她拍拍苏之湄的手:“大户人家讲究身份和脸面,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再说丫鬟若是没了用,少不得要被发卖,为了她们好,你多留几个也无妨。平日里善待她们便好了,若是年纪合适的,帮她们觅得合适的姻缘也不错。” “你是广泽的正头娘子,将来要是自立门户,你就是当家主母,这些事都得学着料理,有些事得多方衡量,选个最恰当的处理方式。” “臻姐姐,你年纪不大,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苏之湄“嘿嘿”直乐,“但你说得对,我会好好学的。” 程衍按捺不住,兴高采烈地对叶庭轩道:“子昂,我爹让我参加明年的春闱,他不再拦着我走仕途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叶庭轩一听也来了精神,一想就瞬间明白,“也对,程老爷致仕,不再握有兵权,自然也就无人忌惮,你若是金榜题名,也能拿帮他把家里的脸面挣回来,将来程家在朝堂上,还是会有一席之地。” 唐臻脑子转得快,也明白了程老爷为何对苏之湄这么好。 农家女怎么了,我家儿子不靠岳丈荫庇,不靠家中背景,单凭自己的本身蟾宫折桂,这不更给我们老程家争脸?! 说出去谁不得竖一竖大拇指?! 而且儿媳妇农户出身,不是朝中官员之女,就不会被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缠身,不会被人怀疑结党营私,这对刚从风口浪尖里退下来的程家来说,着实是件好事。 “以广泽的才华,明年春试定然能够一举夺魁。”唐臻举起茶杯,笑盈盈道,“我以茶代酒,预祝你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叶庭轩也举杯,笑着说:“不得个状元别回来见我!” “多谢殿下吉言。”程衍先谢了唐臻,转头又对叶庭轩道,“状元我可不敢想,荒废功课这么久,临时抱佛脚,能进二甲就不错了。” 苏之湄立刻道:“谁说的,你这一年来都在社学教书,从未荒废过功课。虽说那些都是小孩开蒙的书,但道理万变不离其宗,广泽你整日钻研这些,绝谈不上生疏,考试的时候定能写出自己的真知灼见,考官锐眼识人,肯定会看到你的光芒!” 唐臻忍不住乐,这位真是天下第一夫吹。 “你呀你!吹我也悠着点,别回头我考得差了,失礼于人前!”程衍心中欢喜,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苏之湄满不在乎:“臻姐姐又不是外人,叶……” 程衍和苏之湄成婚后,苏之湄对叶庭轩并未改口,一直称呼他为“叶典史”,现在回来京城,想着他未必还会回去做典史,一时间竟不知道称呼什么好了。 “就叫我子昂吧,嫂夫人!”叶庭轩笑道。 一声“嫂夫人”,居然把苏之湄叫得不好意思了。在四人当中她岁数是最小的,这称呼叫出来,似乎她的地位陡然提高,不好再像小孩子那样叽叽喳喳了。 唐臻看她脸红,也来逗趣:“对啊,嫂夫人,千万别见外。” 苏之湄抓着她的手晃了晃:“臻姐姐,你就别作弄我了!还是叫名字吧!” 几人开怀大笑起来,程衍报完喜讯,赶紧问唐臻:“殿下,你与子昂的婚事,圣上怎么说?” “父皇还没有表态。”唐臻故作轻松,“我觉得他没有直接表示反对,就也算是好事。况且当初去白寒城之前,他也说了我俩要是能经得起考验,他就让我嫁。虽说没有圣旨,但父皇金口玉言,应当不能出尔反尔。” 程衍和苏之湄听出这话中的勉强,不便戳破,但也不由地浮起担忧的神色。 叶庭轩点头道:“可能就是现在西蛮犯边,我爹正与敌人作战,情况太微妙了,圣上还在观望。” “观望什么,叶老爷为国戍边,圣上将臻姐姐嫁给叶、呃,子昂,不是能表现对叶家的信任和重视吗?”苏之湄心直口快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程衍赶紧拿扇子去挡她的嘴:“姑奶奶,这种话小声点说!” “怕只怕,他老人家对我们家并不信任。”叶庭轩苦笑道,“若我爹将来能像程老爷那样致仕回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程衍沉吟道:“叶老爷就没想过主动请辞吗?他年岁已高,何必还要遭这种罪?” “我爹向来心高气傲,不愿向朝臣们的非议低头,定然不肯先后退,或许就是他这个性子,才招圣上忌惮。”叶庭轩也颇为无奈。 唐臻心想,真是性格决定命运,朝堂就是险恶一万倍的职场,叶老爷这么耿直,少不得要给他自己找麻烦。 “无妨,左右叶老爷为国尽忠,大家都有目共睹,就算宵小之辈再想抹黑他,也不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笑道,“我和子昂可以等,左右父皇也不会将我轻易嫁出去的。” 无解的事再谈也是徒增伤悲,几人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聊一些有趣的小事,时光匆匆流逝,冬季天黑得早,见天色已晚,程衍和苏之湄便先告辞,回家陪长辈们吃饭。 包间里只剩了唐臻和叶庭轩,两人这才能亲亲密密地拥抱,接了一个温柔且绵长的吻。 “广泽能够参加春闱,真是件好事。”唐臻摸着叶庭轩的脸颊,“相信你也很快能等到机会的。” 叶庭轩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我现在最想要的是与你成婚。” “真是个恋爱脑。”唐臻靠在他怀里,抿唇笑道。 “成家立业,‘成家’排在前头,先办完这个再说立业的事儿,一个一个来。”叶庭轩偏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在宫里……还顺利吗?” 在他面前,唐臻没必要撒谎,无奈地说:“不好,皇后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今日派了这个绿浦过来,还开始试探我了。” 她将早上的事原原本本给叶庭轩说了一遍,听得小叶同学心肺都快被烧焦了。 “臻臻,咬死不能承认,就算皇后怀疑你,找出各种各样你性情大变的证据,那也不能证明你是夺舍,或者你会巫术!”他把唐臻搂得更紧,生怕人会消失似地,“就按咱们之前想好的说,落水的时候撞了头,地震又撞了一次,很多事记不清了。” “地震那样大的事,跌跌撞撞在所难免,被撞到也很正常,圣上不应当怀疑你什么。” 唐臻点点头:“嗯,你放心,我会认真应对。” “臻臻,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像阿湄那样,怕牵连我而放弃我。”叶庭轩珍而重之地捧起她的脸,“你要是这样,我就杀进宫里去把你抢回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想活了。” “傻子,那你就牵连你家人了。” “那你为了我和我家人,不要放弃我。” “唔,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叶庭轩贴着她的脸轻声说:“就算是吧。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不择手段。” 唐臻淡淡笑了笑,半晌没说话,俩人就这么抱着,享受这片刻安宁的时光。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所以你把师父和秦姐姐带回京,是为了入宫抢我?” 叶庭轩:“……” “你才想到吗?”他讪讪地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与我心照不宣才没有问。” 唐臻扶额:“你说带师父来京城家里坐坐,或者有什么事照应一下,我觉得很合理啊,当时我也想带秦姐姐回来,就没多想……” “你相信我,所以才没多想。”叶庭轩无奈道,“可是在宫里,千万要多想一些,那些人习惯了勾心斗角,随便动动小手指都能给你刨个坑。” 说起这个,唐臻也很忧伤:“我知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着急离宫……” “愁死我了。”叶庭轩把脸埋在她肩膀上,长长叹了口气,“愁死我了。” 唐臻乐了,摸摸他的后脑勺:“摸摸头,不发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离开同庆楼的时候,天上陡然飘起了雪花,盐粒子似地从深蓝的夜幕中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唐臻兴奋地伸手去接:“下雪了耶!好久没有看到雪了!” 叶庭轩帮她把披风系紧,兜帽给她拉起来:“过两天更冷,京城还会下更大的雪,你在宫里好好待着,轻易不要出门,当心着凉。” “可是我想见你怎么办?”唐臻依依不舍地看着他。 叶庭轩勾了勾她的鼻尖,偏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那我半夜偷偷溜进宫里去看你。” “少来!脑袋不要了?”唐臻打了他一下,笑道,“好了,我得回宫了。” 她和绿浦坐上马车,叶庭轩骑马将她们送到宫门口,目送马车进去,仍旧站在原地呆呆望着。 只听身边扑簌一声,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轩儿!” “师父?”叶庭轩转头,看到左横秋神色严峻地站在自己身后,赶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左横秋忧心忡忡地说:“我去了唤笙楼分舵,刚刚得知,西蛮那边战况惨烈,指挥使叶锋亲自带兵上阵,被困……落鹰坳!” “怎么会这样?!”叶庭轩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落鹰坳……这是什么地方?” 左横秋缓声道:“你知道我们大曜与西蛮有天然的分界线,就是西边那座未阑山脉,落鹰坳就在山脉北端,是一处天然险坑,其实位置在西蛮国界内。” “这次西蛮人用了阴招,使得叶指挥使中了诱敌深入之计,将他们那支军队困在了里边,又派人牵制住了平川都司的兵力,令人无法增援!若是擒得叶指挥使,恐怕……” 叶庭轩头皮发麻,双目发直,喃喃道:“不是杀之而后快,就是用以要挟朝廷,可朝廷宁愿失去一个大将,也不会被西蛮要挟。” “不管怎么样,我爹都可能会死!” “战报应该是传到朝廷了,可是派兵驰援也需要时间——” 叶庭轩猛地看向左横秋:“师父,我要去救我爹!我今晚就出发,快马不停,四日或许能到,如果平川都司还有兵,我就带他们去,如果没有,我便自己去!” “你真的要去?”左横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叶庭轩坚定地点头:“我必须去!” “好,不愧是我徒弟,这次师父陪你。”左横秋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用我以前用过的‘翅’,直接飞过去,半天就可到。” 叶庭轩不解:“什么‘翅’,如何飞?” “跟我走,去唤笙楼分舵,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第109章 别离 唤笙楼分舵在京城并不叫唤笙楼,而是叫“柔翰轩”,是一处经营文房四宝的铺子,有好三层楼高,看起来规模很大。 左横秋带着叶庭轩,施展轻功,直接从三楼的窗户进去。 落地是一个类似于收藏室的地方,房间非常宽阔,当中是一大块空地,周遭摆满了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架子,靠墙一圈都是壁柜,遍布大大小小的格子。 这里有几个伙计正在整理,看到左横秋带人来,没有人表示惊讶,都只是无声地做了个揖,继续忙活自己的。 叶庭轩好奇地张望,但房间里很安静,他也不敢高声说话。 “轩儿,随我来。” 左横秋把叶庭轩带到架子末端的墙角处,那处壁柜上镶着的是几个三尺见方的大格子,他在其中一个格子的机关锁上拨了几下,柜门应声而开,从里边抱出来两个皮制的包裹,示意叶庭轩接过最上边的那个。 叶庭轩拿在手里一掂,感觉很有些重量,大约有二十多斤,疑惑道:“这是什么?” 左横秋笑而不语,表情高深莫测,转头走到中间的空地处,将自己手里那个皮包裹打开,从中取出一摞层叠在一起的黑色金属“羽毛”。 不知道他触到了什么机关,那“羽毛”骤然向两边舒展开来,竟是两片约一丈长、两尺宽的宽大“翅膀”! 翅膀中间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一样的主体,上边附有软甲,一看就是能够穿在人身上的。 “这就是我们赤蚺曾经用过的‘翅’,由赤蚺总领队关山发明,以珍珠铁制造,现在的这款是萧儿改进过的,比以前的手摇款更方便,不必再用人力驱动,而是燃烧火轮丹提供动力。” 左横秋语气十分骄傲,他蹲下打开两个翅膀之间的盒子,露出了里边一个更小一些的黄铜小盒:“这便是其中最核心的机关,经过屡次试验,已经能够保证安全,飞行速度也比之前要快得多。” 叶庭轩听着傻了眼:“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本是我们‘赤蚺’的特殊装备,先前也没有在军中推广,自我们番号被取消之后,先帝也不许大家再提起这些东西。” 左横秋解释道:“后来萧儿对这些感兴趣,他自己对照着设计图,一一复制并改进——你当唤笙楼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自然是‘飞’来的。” “这能飞多快?!”叶庭轩激动道,“我们能很快到平川府吗?” 左横秋笑道:“我的话,多半日足够,你若不够熟练,一日多应当能到。” “我很快就能学会!”叶庭轩蹲下,轻抚着那翅膀,“太好了,有了这个,咱们定能及时赶到。” 左横秋向正工作着的一个伙计招手:“麻烦帮我们准备两盒火轮丹,两套飞行服,再来两把手持炮。” 伙计点头,片刻后便推来了一辆木轮小车,上边摆放着都是先前提过的东西。 叶庭轩看左横秋打开一个小铁盒,里边是十个小格,每一个小格中都放着一枚核桃大小的黄铜球,应当就是那“火轮丹”。 这“翅”实在神奇,但他此刻没有心情问及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以他曾经在恩恩的图书馆里看过现世的各项设备,对此也见怪不怪,推测应当是类似蒸汽动力一样的东西。 再说,改进这些东西的人是游萧,他本就是个奇人,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都不奇怪。 “天气寒冷,空中更冷,得把这飞行衣穿上,你试试合不合身。”左横秋将那衣服丢给他。 叶庭轩接过,发现这是一件皮革做表、棉花做里的连体衣,上边还有兜帽,穿上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能包在里边,脸也能包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露出来。 但眼睛处也是有防护的,那是一片长条形的琉璃镜片,应当也是用来挡风。 叶庭轩穿上试了试,裹得严严实实,恰到好处,看来伙计对尺码的预估相当准确。 在他试衣服的时候,左横秋则愉悦地把玩那个手持炮。 此物非常简洁,半尺长的手柄前端连着一个圆筒形炮筒,口径约有三寸多大,筒口像个莲蓬,上边分布着十余个小孔。 “这东西用着非常方便,弹丸放进去,不用瞄准,从天上往地下打,落地弹丸分散开,伤害范围大约为方圆十几丈。”左横秋对这个东西爱不释手,“要是我们当年有这些,打仗就方便多了。” 叶庭轩一听就懂:“若是我们都穿着‘翅’,从天上去打西蛮人,岂不是就能以寡胜多,轻松取胜?” “对,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不敢指望平川都司的兵,若真要你我二人去救叶指挥使,就只能用这样的兵器。”左横秋对伙计道,“多给我们准备些弹丸。” 伙计为难道:“左师傅,这里是京城,我们不敢备太多这些东西,以免招惹麻烦,这些已经是极限了。” “也对。”左横秋沉吟道,“那便帮我给萧儿送信,让他准备充足,叫人送去平川都司,我们在那边会合。” 伙计作揖道:“领命,在下这就去发信。” “这些杀伤人命的东西,先帝认为不详,才不让在军中推行。而手持炮又是民间偷偷研究,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是萧儿的秘密,除非他亲自批准,唤笙楼的人也不能轻易使用。”左横秋严肃道,“这次为了救你爹,只能事急从权,希望能暂时击退西蛮,给我军喘息之机。” 叶庭轩立刻抱拳道:“师父的心意徒儿明白!徒儿一定会保守秘密!” “嗯,我若不信你,也不会带你来了,走吧,跟我去后院学学怎么操控‘翅’,顺利的话,我们今夜便出发。” 另一边,唐臻进了自己的凝芳宫,便见映心神色有异,眼神闪烁,似乎有话要说,她便知皇后果然没有错过机会,已经采取了行动。 但绿浦在旁边,着实不方便问,唐臻耐着性子吃过晚膳,又沐浴梳洗,等到该就寝的时候,才让绿浦去歇着,表示上半夜映心值班,下半夜才让她来接手。 这安排合情合理,绿浦已经跟着唐臻出了趟宫,也不好时时粘在公主身边,况且公主的吩咐她也不敢不从,便干脆利落地行了礼,离开了寝殿。 等她走远了,映心才小心翼翼地把寝殿门关好,快步跑回公主床边。 “怎么样,是不是皇后娘娘找你问话了?”唐臻指了指旁边的绣墩,“坐下说。” 主仆间在白寒城早就习惯如此亲密无间的相处,映心回了宫少不得要提醒自己,免得被人发现自己不合礼数。 她拉过绣墩坐下:“殿下您才走没多久,皇后娘娘那边的嬷嬷就过来叫奴婢了,说是要了解您的饮食起居,也好照着您的心意赏赐。她大约就是问您的喜好,奴婢觉得也没什么好瞒的,就坦然说了,说您以前喜欢什么,现在又喜欢什么。” “你做得对,人的喜好也会发生变化,直说更显得坦荡。”唐臻点头道。 “后来皇后娘娘又问,有没有发现殿下您性格大变,还说有人跟她提过,她也只是关心您,所以才特意问问。”映心道,“奴婢也回她,说您先是落了湖,在湖底头撞在了假山上,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在白寒城又遭遇了地震,从高处摔下,受了伤,更是遗失了许多记忆,性格有变化也很正常。” 唐臻若有所思:“你觉得她信了吗?” “依奴婢所见,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听到这种回答,应当也不会再纠结。”映心坦诚说,“若是她真想那什么殿下您,奴婢说什么她都不会信,在奴婢这里找不到证据,她定会想别的法子。” 这话倒是没错,反正皇后肯定是盯上她了,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对她不利的证据,搞不好还会捏造一些事情,往她身上泼脏水。 要是唐臻心怀坦荡,其实也不会很害怕,虽然她不擅长宫斗,但心眼也不缺,多些提防就可以。 只是偏偏在这事儿上,她确实不那么坦荡。 哪怕她没有害人之心,哪怕其实她很想孝顺这位父皇,可她确实替换了原来的臻公主,这就是她的原罪。 待映心离开之后,唐臻叫出恩恩,忧伤地问:“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抱歉,臻臻,这事我确实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来应对。”恩恩无奈道,“很多穿越者都会遇到这种问题,在皇家确实更麻烦一些。” 唐臻叹了口气:“没事,你不必道歉,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 “你需要来看些宫斗小说,做一些准备吗?”恩恩提议,“图书馆里有不少这样的书。” “哈哈哈,当兵法看吗?倒也可以试试。只不过一本本地看太慢了,要是能有前人总结出经验来就好了。”唐臻玩笑道。 正当恩恩给她打开图书馆大门的时候,寝殿的大门被人敲响,唐臻正好奇这深更半夜谁会直接来敲门,就听外边映心惊讶道:“公子?!” 下一秒,叶庭轩身着夜行衣,出现在唐臻跟前。 唐臻坐在床上愣了一愣,这人说会进宫来找我,没想到真来了。 两人才分开几个时辰,不用这么着急喂! “子昂!”她掀开被窝下床,担心道,“你这样太不安全了!” 叶庭轩满身凉气,便没有去抱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唐臻觉着他的手好冰,下意识替他暖着。 “臻臻,我不得不来跟你说声。”叶庭轩神色凝重,“我爹中了敌人诡计,被困落鹰坳,我与师父今夜便要出发去救他!” 唐臻一听,更加紧张:“落鹰坳是什么地形,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和师父去能管什么用啊,得带兵去!再说你从京城骑马过去,得多久啊,能赶上吗?朝廷肯定会调兵驰援的……” “别担心,师父有利器,我们今夜直接飞过去,大约明夜就能到。”叶庭轩轻抚着唐臻的脸。 “飞过去?!”唐臻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又不是钢铁侠! 叶庭轩温声道:“是三十年前赤蚺就有的装备,师兄后来做了改进,装了个小蒸汽机在铁皮翅膀上,可以让人低空飞行,不是刚刚才诞生的东西,已经很安全了。” 唐臻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钢铁侠,这是猎鹰啊! “真的安全吗?”她想,什么蒸汽机,这个时代居然有这个?! 叶庭轩握着她的手,安抚道:“师父推荐的东西,肯定没问题,你别担心。” 唐臻心道怎么可能不担心,飞过去还得打仗救人,战场上刀枪无眼啊! 但她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叶庭轩已经打算去了,就算是再担心,她也不能阻止他去。 “放心,我不会莽撞,到了那里我会看情况,再说师父会一直陪着我,他经验丰富,我就算是不成,至少也能保命。”叶庭轩亲了亲唐臻的脸,“我就是担心你,我这一走,你在宫里——” 唐臻假装轻松地笑道:“我不会有事的,你都说了,大家顶多怀疑,没人能证明我不是以前的公主,放心吧,我能撑住。之后大不了我闭门不出,最大限度减轻麻烦。” “只要我爹那里脱困,我一定立刻回来。”叶庭轩急切地说,“师兄也发明了新式的武器,我和师父能以一敌百,只要我把围兵击退,我爹自己就能出落鹰坳,根本不需要多久……三天,最多三天!” 唐臻可不想他立什么flag:“好了你别瞎承诺了,我没事的,要注意安全。” “对了,这个给你。”叶庭轩把一个令牌塞到唐臻手里,“这是唤笙楼的高级令牌,你还记得吧,师兄给我的。京城的分舵名叫柔翰轩,万一有什么事,你叫人去找他们帮忙。他们至少能先把你从宫里救出去,出去之后秦娘子会陪着你……” 唐臻心口泛起一股酸涩,眼眶已经红了,她张开双臂抱住他:“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别牵挂我。你快去快回,少一根头发我都不认!” “我明白!”叶庭轩用力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我们都会没事的!” 他深深地看了唐臻一眼,万般留恋地后退着往外走,最后一咬牙才转过身去,身影消失在门口。 唐臻努力控制着自己没跟上去,此刻心已经跟着叶庭轩一起走了。 子昂,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柔翰:毛笔的代称。 大曜朝最初登场是在作者的另一篇文中,那篇主要讲“赤蚺”的故事,一些装备的设定是微机械朋克,后来升级了一点蒸汽朋克,比如“翅”、火炮和机关阵。 后来皇帝不让在军队里用这些东西,是以“赤蚺”消失之后,这些机械和蒸汽的设备就没有再出现了。 总而言之,大曜整体不算是个机械朋克和蒸汽朋克的社会,于是在本文中没体现过这些。 但是本文属于大曜宇宙,现在涉及到一些兵器,所以提了一下,大家就当是个叶庭轩的金手指吧,而且救援部分篇幅不会太长,点到为止,重要的是小叶的剧情。 第110章 压力 叶庭轩的轻功本就好,后来又被左横秋指点过,他自己也勤加练习,这一年来提升了不少。 他没有在屋檐上行走,而是如鬼影一般在宫里小道上快速行进,一路避开了无数支巡逻队,到了最外层的墙边,才轻轻一跃,跳出了宫墙。 左横秋就在不远处的树上等着他,两人会合后立刻离开了皇宫附近,再度回到了柔翰轩。 此前叶庭轩已经在院子里练习了几次,学会了如何操控翅,左横秋连夸他悟性高,学得快。现在两人回到这里,就打算即刻出发了。 “真不回家里跟你娘说声?”左横秋忍不住问。 叶庭轩摇头道:“不了,天色已晚,回去会打扰到她,明日叫人把信送过去就好。我去救爹,她不会有异议。” “嗯,那走吧。” 两人把装着翅的包裹背在身上,手里拎着飞行服,腰间别着手持炮,施展轻功出了城门。 京城上空的防御很到位,没必要在这里招守兵的注意。 叶庭轩与左横秋找了个荒郊野地把飞行服换上,再将翅装备好,相互一点头,便按下引燃里边火轮丹的开关。 他们身上背着的双翅开始微微颤动,随后振幅越来越大,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跃起,借着震动飞上高空,消失在夜色之中。 临行之前,左横秋研究过地图,选了条尽是崇山峻岭、但直线距离最短的路线,这样即便是白天飞行,也不会引人注目。 平川府在大曜的西北侧,越往那边飞越冷,就算是穿了飞行服,叶庭轩依旧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冷得没了知觉。好在火轮丹运转也产生热量,后心处始终是暖的,不至于把人冻坏。 左横秋本想照顾他,打算多休息几次,但他坚决不肯,生怕耽误最佳的营救时机,咬牙坚持上路。 两人中间落地,都是为了置换已经消耗殆尽的火轮丹,顺便吃几口干粮就再度飞上高空。 叶庭轩万里奔袭,唐臻揪心揪肺的自然也是睡不着。 她在床上摊了一晚上饼,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梦的都是叶庭轩从天上摔下来,或者在战阵中浑身是血的模样,中间还有漫威片段乱入,唐臻甚至变身了蜘蛛侠,到了战场上去救自家相公。 不是,怎么性别都变了? 应该是黑寡妇啊,要是能变成惊奇队长就好了,那咱一拳就把小西蛮打回老家去! 叶庭轩不在,唐臻不光担心他,更是心里没着没落的,感觉没了依靠。于是她就像自己所说的,就称自己受了风寒,决定足不出户,躺在床上睡大觉。 她说怕吵,就让映心守在寝殿门口,谁也不许放进来,让她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但她表面上是睡觉,实际上让恩恩开了图书馆,自己溜进去看宫斗小说,做笔记总结经验。 只不过唐臻实在耐不下新来看情节,一目十行地翻阅,越发觉得兴味索然。 那些宫斗小说左右来去都是同样的手段,而且以妃嫔间的斗争为主,她一个公主,跟皇后又不涉及争宠,这类题材的着实不多,能借鉴的更少。 要与别人斗,权势和人手缺一不可,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而且她还不能出手伤害皇后,只能以防守为主,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宫斗小说不仅没让她学到技术,反而越看越郁闷,越觉得自己小命休矣。 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一看见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开始打瞌睡,正当唐臻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栽的时候,恩恩的声音突然响起:“臻臻,快醒醒!皇帝来了!你得快点出去!” 不能怪恩恩反应不及时,她只能在外人入侵到周围两米区域内才能觉察到危险,没办法提前通知唐臻。 唐臻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赶忙往图书馆门口跑,等她透过那道光回到自己身体里、假装刚醒睁开眼的时候,皇帝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正要伸手试她的额头。 雾草,好险! 再晚一会儿就要把父皇给电着了! 这简直是给人送菜啊! “父皇您怎么来了?”唐臻揉揉眼睛坐起来,低了低头,“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看上去愁眉不展:“怎么才回宫就病了?” “儿臣没事,只是受了点风寒,头疼鼻塞,多睡会儿就好了。”映心体贴地给唐臻披上外袍,唐臻便想下床去。 皇帝伸手阻止:“免了,床上暖和,你就在被窝里待着吧。朕心情不好,又听你身体不舒服,便过来看看,想着跟你聊几句,或许能开怀一些。” “好啊,儿臣就逗父皇开心开心。”唐臻弯起眼睛对皇帝笑,“父皇想听笑话吗?” 皇帝无奈地摇摇头:“你确实是变了,以前一定会扑过来要把朕的眉头展开,又会刨根问底问朕到底有什么事不开心。” 唐臻:“……” “令父皇不高兴的,肯定都是家国大事,儿臣什么都不懂,也不敢妄议,自然也不敢多问了。”她讪讪道,“以前那都是小孩子的把戏,现在儿臣可不好意思再做了。” 皇帝深深凝视着她,叹了口气:“是啊,臻儿长大了,都已经要嫁人了。” “不管嫁不嫁人,儿臣永远是父皇的女儿。”唐臻笑嘻嘻地说,“只要父皇一声召唤,儿臣便飞奔回来!” “你呀,就这张巧嘴还没变,还是那么会说话。” 映心端了小桌过来,放在床上,又泡了茶水,之后便行礼退下。 唐臻披着衣服坐起来,给皇帝斟茶。 皇帝捏着茶杯,闻着茶香,冷不丁问道:“昨天你是出去见庭轩了吧?赶上下雪,这才受了凉。” 唐臻怔了怔,连忙道:“儿臣昨日出宫是得了母后的允许的。” “朕又没说怪你。”皇帝浅笑,啜了口茶,往前凑了凑,打趣地看着她,“真这么喜欢叶庭轩?” 他虽然笑着,却令唐臻不寒而栗,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位,不仅是自己的父皇,也是位帝王。 即便唐臻是他最心爱的女儿又如何,仍旧抵不过他手中的玉玺。 况且自己还不是他真正的女儿。 唐臻一下子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怕自己说很喜欢,反而会害了叶庭轩。 “父皇您真是明知故问。”她假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皇帝莞尔:“现在知道害羞了?以前跪在地上拉着朕的袍角,哭着喊着要朕指婚的那个臻儿去哪儿了?” 这本应该是句打趣的话,现在听得唐臻又是心里一哆嗦。 “儿臣外出一年,长了不少见识,也知道自己以前娇纵任性,再那么我行我素会给皇家丢脸,是以学着谨言慎行。”她垂眸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与庭轩真正相知。是他让儿臣成长,也是他教儿臣学着为父皇分忧,即便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也要试着去做出自己的贡献。” 唐臻努力让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别打颤,她既要表明自己成长了,不再是之前那个不懂事的臻公主,又要夸夸叶庭轩,帮他拉好感,还得注意分寸,免得让皇帝以为叶庭轩为国做贡献,其实是想要更多的权势。 娘的,心好累。 她说完之后,皇帝并没有吭声,寝宫里静得连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唐臻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他,便见皇帝满脸若有所思。 要是照她自己的性格,定然是不敢再开口的,肯定要等对方说话,揣摩下态度才敢说话。 可是原来的臻公主应当不会,在将她从小宠大的父亲面前,她应当是肆无忌惮的。 “父皇,你在想什么啊?怎么不吭声?”唐臻抓住皇帝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讨好地笑,“难道儿臣方才说得不对吗?” 皇帝回过神来,慈祥地笑笑:“对是对的,臻儿的成长朕看到了,很是老怀安慰。” 见这招管用,唐臻继续发挥,一边卖萌一边试探:“那女儿和庭轩的婚事,父皇到底什么态度嘛!之前您可说,如果我俩经得起考验,您就让我嫁他呢,您可不能食言呀!” “哦?”皇帝捻着胡子,眯起眼睛,“朕曾经说过这话?” 唐臻撅起嘴,不依不饶道:“父皇您可别装傻,儿臣知道您记性好着呢!” “哈哈哈哈!真是女大不由爷。”皇帝爽朗大笑。 但是笑过之后,他又道:“臻儿,父皇舍不得你,你可愿意留在宫中,多陪父皇几年?” “为何?”唐臻不解,硬着头皮问,“儿臣就算成了亲,也是留在京城,随时都可以回宫来看您啊。” “但嫁没嫁人,终究是不一样的。”皇帝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舍。 唐臻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此时心里纠结万分。 谁能给我臻公主的剧本啊!凭空揣摩真的好难! 生怕说错一句话就崩了人设。 “算了,朕也不难为你。”皇帝见她不吭声,低着头眼珠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便道,“婚事的事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你可是朕的桐安公主,哪能说嫁就嫁,也让他们老叶家着着急。” 唐臻心想,叶家肯定是不急,急的只有我家小叶啊! “全凭父皇做主。”她违心道。 到底是心疼唐臻感染风寒,皇帝又随便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没让她送,嘱咐她好好休息。 等对方的身影离开,唐臻才瘫在床上,长长哀叹一声。 父皇应当是想观察这次西蛮战势,考虑怎么安排叶家,搞不好趁这次失利,就将叶老爷直接给撸下来了。 若能跟程老爷一样致仕倒也不错——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可以吧? 这样我就应该能跟子昂成亲了。 但愿能照这个方向走,大家皆大欢喜。 另一边,叶庭轩和左横秋经过一夜一日的飞行,已经到了未阑山脉北端,西蛮与大曜的边境线上。 他们来不及先去平川都司的前线指挥所探听情况,直接赶赴了落鹰坳。 周遭山林密布,月黑无风,倒是给两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他俩一直飞到离落鹰坳最近的山间,才缓缓落在了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这里气温更加寒冷,满山素白,全都被冰雪覆盖,站在石头上向右侧眺望,地面一片雪白,可以清楚地看见右侧的天然大坑,里面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而坑边周围一圈,竟同样是黑黢黢的,像是……站满了人。 “那是……”叶庭轩张望着,像是明白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西蛮人刻意围着,想要将大军困死?!” 左横秋冷声道:“恐怕是这样。” “他们太阴毒了,这就是成心要弄死我们!”叶庭轩怒喝,嘴巴里不断喷出白雾,“真是毫无人性!” “之前的消息,我并未与你说全。落鹰坳这个地方,叶指挥使定是知道的,决计不会往这里闯。是西蛮人听闻他亲自带兵上阵,便在落鹰坳附近挖了长而深的壕沟,用草叶铺好,又趁着夜晚发动突袭,将他引至此处,才使得他不小心踏入陷阱。” “然后西蛮人又用火攻,将落进陷阱的军队赶到了这落鹰坳里。”左横秋望着远处那个大坑,负手而立,冷声道,“算到现在,应当已经围了三天三夜,如此寒冷的天,若是援军再不到,恐怕坑里的人就撑不住了。” 叶庭轩只觉得齿冷:“距离此地最近的是再往北去的苍云都司,若是急行军赶来驰援,也不过两日的路程,为何不来?!” “苍云都司驻军本就不如平川都司规模大,又时刻防着化外的部落。现在西蛮犯边,他们担心那些小部落也会趁机加把火,自然寸步不敢动。”左横秋道,“朝廷没有让他们驰援,他们若是擅离职守,后果不堪设想。没人跟自己的脑袋有仇,这种情况下,自然先顾着自己。” 叶庭轩无力地握了握拳,回头看左横秋:“师父,仅凭我俩,我觉得也可一战。” “哦,你有什么想法?”左横秋脸上隐隐闪过一抹笑意。 “落鹰坳数十丈深,很难直接爬出来,而一旁壕沟是人挖的,深度定然有限,咱们飞到那处用手持炮轰下面的西蛮人,为这围堵打开一道缺口。” 叶庭轩沉吟道:“只要我们行动,被围堵的守军定然知道有人帮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冲着这缺口来。西蛮人是在打仗,而我们的人是要逃命,求生的欲.望会让人瞬间燃起斗志。” “而且,西蛮人军队规模不大,现在还要分兵去牵制其他兵力,这里能凑够此处的围兵已经不容易,短时间内定然难以补齐。这‘堤坝’看似坚固,只要破开一个口子,就会像沙滩上的堡垒,很快就能被想要逃生的人潮冲溃!” 左横秋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仅凭你我两人,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那我们现在就行动吧!”叶庭轩迫不及待道。 “不过你也要清楚,我们的弹丸有限,人数也有限,而西蛮的弓箭手也不是吃素的。” 左横秋说:“如果让他们发现我们只有两个人,情况可能会瞬间反转。再加上落鹰坳里被困的人经过这几天已经到了极限,万一他们不能及时行动,白白浪费了我们制造的机会,那岂不是就全都完了?” “现在西蛮人只是将底下的人围困着,故意折磨他们,折辱他们,若是这帮狼崽子丢几个火把,坑里的人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叶庭轩想了想,又道:“那我想办法与坑底的人取得联系!” 他当即蹲下,从装翅的包裹里取出白布和炭条,在上面匆匆写了几行字,又在背面写了个“叶”字。 “将布包在石头外边扔进坑里,让他们传给我爹,收到讯号后大吼三声,我们就行动。” 左横秋赞许道:“对,要打配合才行,现在咱们可以行动了。” 第111章 中箭 正如左横秋推测的那样,被困在落鹰坳里的平川都司守军大约八千人,被冰雪盖了多日,现在还清醒能活动的,还剩不足三千人。 他们待在坑底,你挤我我挤你,只求能获得一点暖意,相互鼓励着千万别睡去。 都指挥使叶锋与自己的长子叶庭忠挤在一起,周围副将、勤务兵等也都护着主将,是以叶锋虽然此刻十分虚弱,但还能勉强支撑。 叶庭忠突然发现,本来一片死寂的周围,突然响起了窃窃私语,接着有一个小兵穿过重重人群挤了过来。 “报告叶指挥使,方才不知道从哪里扔了块石头,外边包着布,写着‘叶’字,我们打开一看,竟是有人给我们下的指令。”小兵恭敬道。 叶庭忠一把夺过来,看到里边的字,惊喜道:“父亲,这是庭轩的字!” “他?”叶锋冻得嘴巴都不灵光了,只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叶庭忠将白布上写的内容读给他听,听后叶锋沉吟片刻,缓缓道:“按他说的做。” “他来得还真是及时!”叶庭忠立刻对周围的人把这计划说了一遍,吩咐道,“挨个把话传下去,传到最边上,最后听见的人当空大吼三声‘大曜无敌’,便根据指示行动。” “是!” 接下来,这指令就像潮水一般向四处扩散,坑底响起了窃窃私语般的说话声。 坑上面,西蛮人发觉了下面的异动。 “底下嘀咕什么呢?”一人好奇。 另一人冷笑:“撑不住了,开始留遗言了吧。” “妈的,真想一把火给他们烤了,害得我们也得在这儿受冻。” “叶锋在里头,自然是烧不得。我看他们离投降不远了。” 几人嬉笑了几句,便听到坑里四处传来了“大曜无敌”的吼声,他们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做梦呢?!” “冻出失心疯了吧。” “哈哈哈哈,看来是产生幻觉了!” 他们的笑声还未停下,便见落鹰坳一侧,靠近壕沟的地方,上空突然出现了两只巨大的“飞鸟”。 “那是什么?”其中一个人问道。 另一个摇头:“苍鹰?好像没这么大。”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只“飞鸟”突然动作,只见“鸟腹”处有亮光骤然一闪,壕沟与落鹰坳连接处便猛地炸开了花! 伴随着“咣”“咣”“咣”的响声,守在那处的西蛮人被轰得血肉纷飞、四散逃亡,而被困在坑底的平川都司守军,则开始有秩序地往这处涌动,犹如黑色巨浪。 剩余的人,则举起弓箭,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拉开弓弦,从下往上,冲着坑缘的西蛮人万箭齐发! “轩儿,当心弓箭手!”左横秋飞在空中大喊。 “明白!师父您也当心!” 这套翅主要靠腰力掌控方向,叶庭轩左闪右躲,同时还要顾着给手持炮填弹丸,从远处看他俩十分潇洒,但实际上狼狈得紧。 在高空中目标实在太明显,毫无掩护,两人只能在空中来回盘旋,对着同一个地方不断开炮,免得给敌人可乘之机。 然而他们带的弹丸确实不够,几次攻击之后,已经捉襟见肘。 叶庭轩低头看,西蛮人也不傻,看出他们的意图,围堵的士兵已经全涌了过来,试图堵住这边的缺口。 而冲到这里来的平川都司守军,因为身体疲惫,又踩着同伴和马匹们的尸体,几乎站都站不稳。 “啊啊啊啊!”叶庭轩发出怒吼,向冲过来的西蛮人疯狂射击,然而没过多久,他再按下手持炮的悬刀,只能感受到里面已经空了的“咔哒”声,内心悲愤异常。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没了弹丸!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在坑里被左右护住的叶锋和叶庭忠一直仰头看,他们早就注意到飞在天上的两人。 “父亲,哪一个是庭轩?”叶庭忠不禁道,“他是从哪里弄到那翅膀的?” “那是曾经赤蚺的装备啊!”叶锋心中惊叹。 我儿……出息了。 “轩儿,别恋战!快隐蔽!”左横秋发觉叶庭轩没了弹丸,冲他那侧下边的西蛮人放了一炮,催促道,“保命要紧!” 叶庭轩在天上盘旋着,心口鼓胀得厉害,他望着下面坑里黑压压的人群,眼眶发酸。 爹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这次……还是要失败吗?! 突然“嗖”地一声,地面一支箭向上射了过来,叶庭轩猛地侧身,但并未躲过,那支箭“噗嗤”扎进了他右侧大腿! “轩儿!”左横秋担忧地飞到他身边,“你怎么样?” 叶庭轩一把将箭拔.出来扔掉:“无妨,我躲了一下,扎得不深。” 左横秋催促道:“快些走!” 他一边说一边向下发射手持炮,再按下悬刀,发现自己也已经弹尽粮绝:“妈的,老子回去一定把萧儿骂个狗血淋头,说来送弹药的,他妈的人影呢?!” 底下的西蛮人看他们过了这么久都没继续发炮,立刻再度向两人竖起了弓箭。 叶庭轩抽出腰间佩剑,大吼道:“师父,小心——” 他话音未落,突然地面传来一连串的炮声,两人低头一看,便见大地上绽开一排炮火红花,将那些恶毒的西蛮人炸得粉身碎骨! 左横秋与叶庭轩登时怔住了,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 他们齐齐转头,只见曾在汀洲见过的那些人,聂云汉、卓应闲、戴雁声、万里风、凌青壁、唐鹭、游萧还有另一个陌生的男人,都穿着“翅”,握着手持炮,齐齐飞成一排,出现在他们眼前! 可谓气势如虹,蔚为壮观! “师兄?!”叶庭轩激动地大喊。 游萧冲他一点头,便对左横秋道:“义父,我们亲自来送弹丸了。” 左横秋激动道:“好!好!” “西蛮是我们的老对手,这次竟敢找事,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凌青壁指了指那个生面孔,冲叶庭轩介绍,“小叶,这个是我三弟,灵翅排行第三的韩汀。我们还有个大哥,但他岁数大了腰不好,又被手铳伤过腿,就没让他来。” 叶庭轩立刻抱拳:“见过韩前辈。” 韩汀同凌青壁差不多岁数,看起来倒是有些腼腆,抱拳回礼:“好说。” 聂云汉哈哈大笑:“兄弟们,先打赢这一场咱们再聊吧!我怕底下的人撑不住!” “走,干他们去!”万里风爽朗大笑。 卓应闲冲叶庭轩扔了小包袱:“小叶,这是弹丸,接着!” 戴雁声也向左横秋扔了一包:“左哥,给你!” “没想到这把岁数还能再上战场。”聂云汉大吼道,“犯我大曜者,都他娘的得死!” 卓应闲:“……” 十人小队弹药充足,立刻默契散开,居高临下地沿着落鹰坳的周围开始疯狂突突,叶庭轩没有跟他们打过配合,谨慎地跟着左横秋,作为一个后辈,乖乖指哪打哪。 西蛮人见天上的“飞鸟”居然多了那么多,炮火又十分凶猛,攻击线立刻开始溃散,有一部分人当了逃兵,抱头往雪地深处逃窜。 手持炮胜过弓弦刀剑,阵仗一铺开,剩余的西蛮士兵完全没有反手之力,就连招架之功都欠奉,没过多长时间,落鹰坳这里就已经安静了下来,坑边除了尸体,再无生人,只有坑底的人还在往壕沟那边挪动,想从那边爬上去。 游萧等人也都熄了炮火,在天上来回盘旋,仔细盯着周遭,生怕敌人死而不僵。 唐鹭不是行伍出身,显得有些粗心:“差不多了吧?” “不成,这帮人贼着呢。”凌青壁鹰隼般的眼睛仔细在地面上搜寻,“咱们给他们送了这么大的礼,他们肯定想弄死咱们,得小心。” 聂云汉看着落鹰坳底边残余的那些尸体,重重叹了口气:“这次平川都司真是损失惨重。” “总算能挽回大局。”卓应闲安慰他,“将士们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叶庭轩着急地往地面人多处飞,急切地想要在人群中寻找叶锋的身影,但他不敢大喊,生怕还有西蛮人未死,而只要父亲一应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主将叶锋已经在叶庭忠和副将的搀扶下,通过壕沟爬上了地面。 叶庭忠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翅的人向他们这边飞来,登时高兴地对叶锋道:“这应该就是庭轩。” 叶庭轩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叶锋看清楚了他的面容,眼眶禁不住发热。 没想到跟儿子重逢,竟是在战场上。 他忍不住缓缓抬起手,冲叶庭轩轻轻挥了挥。 就在这时,眼神最好的万里风突然发觉,在死人堆里,有一支箭已经离弦,径直向叶庭轩飞去—— “小叶!” “轩儿!” “庭轩!” 叶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飞在空中的叶庭轩被一支箭当胸射中,他脸上的表情突然一滞,身体在空中悬停住一刻,缓缓伸手去操控翅。 却不知道他拨错了什么地方,那翅突然失控,他整个人就像一片在风中飘零的树叶,开始打着旋地下落。 左横秋等人飞快地向他飞过去,可是叶庭轩的翅仍在震动,翼展太长,旁人无法靠近,只能围在他旁边,眼睁睁地看他坠落在了落鹰坳里。 真是很累啊。 叶庭轩躺在死去士兵的尸体上,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合上眼。 终于可以歇歇了。 …… 与此同时,唐臻本来好好在睡觉,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张开了眼睛,只觉得胸口钻心地疼。 “子昂!”她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大喊着,“子昂!” 映心闻言从外间跑了进来,担心道:“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唐臻仍是像被梦魇住似地,目光涣散,一直大叫:“子昂你在哪儿?!” “殿下,我是映心,你醒醒!”映心抱住了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快醒来吧!” 唐臻被人拥抱着,慢慢缓了过来,目光也终于聚焦,意识到自己此刻在寝殿里,接着便伏在映心肩膀上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啊……呜呜呜呜……”她剧烈地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我怕他出事……” 映心安抚道:“没事没事,梦都是反的,定是您太挂念他了,才会梦到这些。” “其实我什么、什么都没梦见……”唐臻吸着鼻子,“就是突然间心里特别难受,就醒过来了。” “那就更没必要担心了,别自己吓自己。” 即便明白方才不过是被魇住了,唐臻的心依旧扑腾乱跳,久久不能安静。 她下了床,走到窗边,看着外边不断飘落的雪花,心乱如麻。 子昂,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赏雪? 又过了几日,叶庭轩那边依旧没有动静,唐臻牵肠挂肚得什么都做不了,成日在自己的凝芳宫里走来走去,烦躁得嘴上直起大燎泡。 宫外程衍托人送了信来,苏之湄说在家闲得也难受,想进宫去看她。唐臻知道这是他们关心自己,便跟皇后打了招呼,召苏之湄进宫。 巧的是,这几天皇后也没什么动作,至少在唐臻看来,一切如常。 但她懒得管了,自己已经足不出户,若是对方想害自己,非要捏造证据,那真是防不胜防,随便对方吧。 唐臻想,要是子昂有什么好歹,老娘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就算说我是妖怪,把我处死那又如何,说不定一死我就穿回去了。 爱咋滴咋滴! 听闻前来禀告的宫人说苏之湄已经进了宫,唐臻便带着映心迫不及待地迎了出去,远远便见到苏之湄由一名内侍引着向这边走来。 “阿湄!”唐臻欣喜道。 “臻——” 苏之湄刚想扑过来,就见映心着急冲她使眼色,才想起来之前程衍的百般叮咛,赶紧停住脚,屈膝行礼,恭恭敬敬地说:“民妇程门苏氏参见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唐臻笑着把她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凝芳宫走去。 两人边走边寒暄,听起来一片欢声笑语,直到进了自己宫门后,唐臻才不必再伪装,突然抱住苏之湄,伏在她肩头长长叹了口气,眼眶立刻酸得要掉眼泪。 苏之湄赶紧在她后背拍了拍:“臻姐姐,子昂一定会没事的,你别想太多。” “他和师父用什么‘翅’飞过去的,说是只消一天一夜就能到,若是营救顺利便立刻赶回来,同样也是一天一夜,就算中间休息一天,把其他琐碎时间都算上,这六七天也该回来了。”唐臻越说越担心,“可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苏之湄拉着她进了厅里坐下:“子昂是去救他父亲和兄长的,他们许久不见,总也得寒暄叙旧什么的。若是叶老爷子受了伤,他也得侍奉汤药,总也不好救完人就跑不是?” “嗯……你说得有道理。” 唐臻其实也想过这个,她把所有可能的原因都想了一遍,也在不停说服自己,但事实上当心里牵挂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他没有好好站在自己面前,就总会忍不住担心他。 “那不说我了,你们这两天怎么样?过得还好吗?”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问道。 苏之湄轻松地点头:“挺好的,公婆和主母对我都好,我也给爹娘写了家书了。广泽整日用功读书,我就写话本呗,俩人共用一个书房,互不打扰。” 唐臻想象那幅画面,觉得还蛮有趣,很像大学里小情侣一起上自习。 想到别人的甜蜜,她立刻又担心起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恋人,刚刚才松弛下来的神经顿时又紧绷了起来。 这时外边传来内侍的喊声:“皇上驾到!” 唐臻立刻拉着苏之湄起身,迎到厅门口,待皇帝一踏进门槛,她们便一起行礼。 “儿臣见过父皇。” “民妇程门苏氏拜见陛下。”苏之湄行的是跪拜礼,听着声音有些紧张。 “平身吧。”皇帝伸手虚扶了唐臻一下,目光落在苏之湄身上,“你就是程衍的娘子?” 苏之湄低头回话道:“回陛下,民妇正是。” “不必紧张,你们的事朕都听臻儿说过。”皇帝坐在一侧椅子上,脸上没什么笑容,声音倒是温和,“没事多进宫来陪陪臻儿,免得她总想往宫外跑。” 苏之湄屈膝答道:“民妇遵旨。” 今日有大朝会,唐臻不知皇帝为什么到自己这儿来,心中总觉得不安生,便直言发问:“父皇,今日政事不忙吗?” “忙,但朕过来,是有要事要告诉你。”皇帝神情严肃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多犹豫,顿了顿便开口道,“方才收到了平川都司叶锋送来的战报,他们在与西蛮作战时一度被围,虽然现在已经脱困,但……” “叶庭轩赶去救援,不料却被敌人残兵放冷箭射中,不幸阵亡!” 第112章 设计 什么?这是什么胡话? 不可能。 唐臻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冷箭而已,子昂功夫那么好,定然能挥剑格挡开,就算、就算他反应不及,师父就在他身边呢,怎么可能救不了他? 不会的! “父皇骗人!”她笑着说,“不能跟儿臣开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皇帝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容,眼泪蓬勃而出,自己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担心地去拉她的手:“臻儿,君无戏言,你若不信,朕可以给你看叶锋的奏报——父皇知道你伤心,但这是事实,你得学着接受。” “我不接受!”唐臻听到有人在尖叫,像是自己的声音,但她已经无法分辨。 她觉得全身都麻了,力气不知道被什么抽走了,连站都站不住,踉跄着后退,被苏之湄和映心一把接住。 “殿下!”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臻意识里拼命向门口挪动,但泪眼朦胧中,她却怎么都靠近不了那透着阳光的门。 她不知道其实自己已经瘫软在了苏之湄和映心的怀中,只是瞪着那扇门,眼泪横流,口中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臻儿!”皇帝起身抱住她,心疼地为她擦着那奔涌而出的眼泪,“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去的时候应该就知道可能会有什么结果。他是大曜好儿郎,朕答应你,会追封他,让他风光大葬,绝不会亏待他和叶家人。” “作为一个男人,死在战场上,他算是死得其所,你该为他高兴。” “你是朕的女儿,朕不许你这么软弱!你要振作起来!” 太监王长安在旁边看得揪心:“公主殿下,您节哀啊!别哭坏了身子……” 唐臻眼神迷茫无法聚焦,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数泪珠从眼眶中簌簌滴落,她倒在皇帝怀中,嘴唇翕动着,一直念着叶庭轩的名字。 子昂,子昂,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信。 我就是不信! 皇帝把她打横抱起,走到寝殿里将她放在床上,亲自替她盖好被子。 唐臻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几乎已经神志不清。 “把太医院院判叫来,给臻儿开些压惊的药。”皇帝吩咐苏之湄和映月,“你俩给朕看好她,朕不许她有任何闪失!” 苏之湄和映月立刻行礼。 “民妇遵旨!” “奴婢遵旨!” 待皇帝离开,苏之湄看着在床上大睁着眼睛、一直打挺的唐臻,心疼地大哭,扑过去搂着她道:“臻姐姐,你别吓我,千万要振作啊!” …… 几天前,平川都司衙门里。 屋子里点着炭炉,看起来倒是暖和。叶庭轩胸口和右腿都缠着厚厚的白布带,带子上还透着血,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额头顶着一块毛巾。 “又变温热了。”叶庭忠坐在床沿,看着也是刚刚包扎过,手臂和左手都包着白布,他把叶庭轩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扔给一旁候着的下人,“快去换一块凉些的来!” 老二叶庭茂脸上也有伤,像是刚从战场下来,他站在床柱旁,伸手试了试叶庭轩的额温,眉头紧皱:“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听他师父说,两人从京城直接飞过来,一路怕都是要冻坏了,又是救我们,又是受伤中箭的,自然发作得狠了些。”叶庭忠道,“他看着硬朗,但没在行伍中摸爬滚打过,还是不够抗造。” “但这次幸亏有他,要不然你和爹,恐怕在劫难逃。”叶庭茂赞道,“这小子,快两年不见,长进了。” 叶庭忠忧心忡忡地望着躺在床上脸烧得通红的叶庭轩,叹了口气。 “他赶来救我们,我们自然是感动。”他微微摇了摇头,“可这做法确实冲动了,还跟以前的‘赤蚺’和‘灵翅’扯上关系,实在不妙。” 叶庭茂也道:“确实,他跟公主殿下的婚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若是这件事被圣上知道,他老人家少不得又得胡思乱想。” 这时左横秋从屋外进来,两人便没再多说,起身向对方见礼:“左师父。” “不必多礼。”左横秋担心地看着叶庭轩,“轩儿如何了?” 叶庭忠连忙道:“还在发烧,药已经灌下去了,应当没有大碍的。” 左横秋点了点头,心想,那就好,要不然公主殿下肯定跟我没完。 相隔不远的书房里,叶锋脸上手上都涂了治冻疮的药膏,正与游萧围着火炉谈话。 “在下一介草民,着实不该插手军中之事,此次赶来帮忙,皆因子昂与在下关系匪浅,再加上游某的叔伯们与西蛮颇有些旧怨,这才贸然出手,请叶指挥使见谅。”游萧端着茶杯,彬彬有礼道。 叶锋淡淡笑了笑:“游先生此言差矣,诸位对叶某皆有救命之恩,叶某怎敢责怪。况且左先生等人于叶某而言也都是前辈,同为行伍众人,叶某自然理解大家的心情。” “大曜人人都有保家卫国的权利,叶某岂敢随意指摘。” “话虽如此,但你我应当都不想圣上得知此事,免得他老人家坐立难安。”游萧意味深长道,“在下研究那些小物件,也不过是个人兴趣,为了巩固自己在江湖上的地位,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这话叶锋自然明白,他拎起茶壶,为游萧斟茶,水流从细长的壶嘴中流出,缓缓落进茶杯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放下茶壶,叶锋才道:“是叶某运气好,犬子庭轩带着小股援军赶到,以火炮轰开了缺口,叶某与长子庭忠才得以逃生,不管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定都是他们在落鹰坳困得太久,冻得失了神志,生出的幻觉。” 听闻此言,游萧唇角微勾,举起茶杯:“游某以茶代酒,敬叶指挥使一杯,恭喜指挥使绝处逢生,重创西蛮贼子!” 待游萧离去之后,叶锋站在窗口,定定地望着外面的皑皑白雪发愣。 “父亲。”叶庭忠推门进来,“庭轩的烧开始退了,那位戴先生说他没有大碍,胸口与腿上的都是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养一阵子便能好。” 叶锋闻言,皱着的眉毛微微松了松,点头道:“好,能活着就好。” “这……”叶庭忠听出叶锋话中深意,“父亲是不是担心此事会传进圣上耳中?儿子觉得,庭轩担心父兄,前来施以援手,并无不妥。” 叶锋背着手,眸色晦暗不明:“有些事,不是我们觉得不妥,就一定不会出问题。圣上对我们的猜忌已经够多了,何苦雪上加霜?” 叶庭忠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一凛:“父亲,请三思啊!这可是欺君之罪!” “若是轩儿肯配合,此事便不会被圣上知道。算是他为我们叶家,牺牲这最后一次。” 第三日晚间,叶庭轩终于悠悠醒转,他缓缓睁开眼,便看见不远处桌上莹莹烛火,还有床边打瞌睡的左横秋。 他张了张嘴,一开始没能发出声音,努力清了清嗓子,左横秋便一激灵醒了过来。 “哟,不错,从鬼门关回来了。”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叶庭轩的额头,“好了,应当是没事了。” 叶庭轩微微笑了笑,虚弱道:“本来就是轻伤。” “戴爷说你底子好,用上他的灵丹妙药,几天后就能欢蹦乱跳。” “我晕了几天?”叶庭轩突然紧张,臻臻还在等我回去呢。 左横秋起身,到炭炉上取了一直在那里保温的瓷盅端到了桌上,打开盖子:“别担心,这才第三天。能起来的话就过来吃点东西,好恢复体力。” “当然能!” 叶庭轩捂着胸口的伤缓缓起身,烧退了,他觉得浑身轻松,除了没太有力气之外,确实神清气爽。 左横秋过来扶了他一把,怕扯到他伤口,也没敢使劲。 叶庭轩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坐在桌边,拿起勺子搅了搅瓷盅里的粥:“师兄还有其他叔叔伯伯呢?” “今天一早就走了,他们不便在这里久留。”左横秋道。 也是,要让皇帝知道,定然要起疑心了。叶庭轩一边喝粥一边想。 喝了几口粥,他又道:“师父,你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 “嗯,那我睡去了,你喝完就继续歇着,早点养好伤咱们早点动身。” “我会的。” 叶庭轩目送左横秋离开,心里其实已经迫不及待想回京城。 只叹自己不小心受了伤,多拖延几天,臻臻一定要急坏了。 刚把粥喝完,他便听门响了一声,抬头看见叶锋,连忙起身:“父亲。” “方才遇见左师父,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叶锋进屋把门关好,脸上挂着笑意,“坐吧,现在感觉如何?” 叶庭轩复又坐下:“挺好的,外伤养好就没事了。” “那就好。” 父子两两相望,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倒是显得生疏了许多。 “大哥二哥在吗?” “之前他俩一直守着你,这会儿有军务要忙,都离开了,大后天就能回来。” “哦。”叶庭轩点点头,神情有些遗憾,“那这次可能见不着了——除夕你们能回去吗?” 叶锋微笑,答非所问:“为何见不到?你这么着急走吗?” “嗯……儿子离家有些急,怕母亲担心。” “母亲?”叶锋玩笑道,“其实是怕公主殿下牵挂吧?” 叶庭轩被戳破了心思,起初还有些赧然,但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便坦率道:“嗯,不好让她着急。” “轩儿,为父写好了这次的战报,狠狠夸奖了你一番,圣上若是看了,定会赞许你。” 听到父亲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叶庭轩有些错愕:“为何要提儿子,儿子不要战功,圣上本就对咱们叶家兵权在手颇多忌惮,这次要是迫于情面不得不封赏我,他心里定然不会痛快。” “儿子来救父亲和兄长是天经地义的,不必对圣上提及,儿子也不想他老人家知道。” 若是这样,皇帝不肯把臻臻嫁给我了那该怎么办啊! 叶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对圣上的想法倒是也很了解。” “嗯,多年来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叶庭轩对父亲也毫不遮掩,“此次回京,他对儿子与公主殿下的婚事有所迟疑,定也是因为这次与西蛮作战的原因。程老爷已经被他赐了致仕,他定然也希望父亲能交出兵权。” 叶锋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啊。” 然后他又像闲话家常一般,轻描淡写地说:“因此为父在这次的奏报里不光提了你的功劳,还与圣上说,你中了敌方冷箭,不幸阵亡。” 叶庭轩怔了怔,没有听懂似地眨眨眼:“什么?” “这次‘赤蚺’和‘灵翅’来帮你,为父十分感激,若不是他们,我们必将被西蛮人困死在落鹰坳。”叶锋坦然道,“游先生他们不想被圣上知晓,我也不希望圣上觉得我们与他们有所牵连。” “圣上三十年前便与赤蚺打过交道,他知道这些人有‘翅’,你能这么快赶来,他很快就能猜到缘由。我们家的兵权已经足够他忌惮,若是让他知道,你与赤蚺竟然有来往,会怎么猜忌咱们家,可想而知!” “你与公主殿下的婚约已经让他犹豫,这件事,恐怕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了不让圣上为难,不让公主为难,不让你为难,也为了尽可能保护叶家上下的性命,爹爹只能出此下策!” “轩儿,只要人活着,就怎么都好,你最后再体谅爹爹一次吧!” 叶庭轩听着这些话,突然就觉得脑子转不过来弯了。 “有必要这样吗?”他茫然道,“赤蚺和灵翅早就不在了,能构成什么威胁?爹爹你这样,不是杞人忧天吗?” “你这么做,臻臻会难过的,她要是知道我死了,一定会、会痛不欲生……” 叶庭轩“扑通”一声从凳子上摔下来,跪在叶锋跟前,双目赤红地抓着他的袍角哀求:“求你了爹,别把这封奏报发出去!臻臻一定受不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好,这辈子我绝不靠近任何权力,我回去就向圣上秉明心迹,我、我与叶家脱离关系,我可以不姓叶,与臻臻只做一对平民夫妻,我们什么都不要,就回白寒城种地放牛过我们的日子……求您了爹,别发这封奏报!”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磕头,口中只喊着“求求您了”,将额头磕得鲜血淋漓。 “轩儿,公主殿下没有你,圣上自然会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叶锋缓声道,“不过是一桩婚事罢了,你也没必要如此牵肠挂肚。等风头过去,爹为你安排一个好身份,你去江南富庶之地做生意,照样能过得优哉游哉,再结一门满意的亲事。” “别怪爹狠心,要怪就怪你与公主殿下不该有这孽缘。现在只有这么做,才能把这缘给断了。” 叶庭轩眼泪大颗大颗落下,他拼命摇头:“不是孽缘!不是!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和臻臻……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离了我……求您了爹,别这么做!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 “此事已无法转圜了,轩儿。”叶锋深深地叹了口气,“奏报前夜已经寄出,八百里加急的话,明日一早便能抵京。若你执意不肯配合,为父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叶家上下全都人头不保!” “接受现实吧。” 叶庭轩愤怒大吼:“不!不!我要把奏报追回来!” 他猛地起身便要往门外冲去,可惜腿上有伤,剧痛让他一时没能站稳,“咣”地摔倒在地! 叶庭轩努力了几次没能站起来,便艰难地向门口爬去。 看着他仓皇的身影,叶锋眼眶也泛了红。 那心疼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接着他便厉声道:“来人!” “在!” 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冲进来,将叶庭轩抬起送回床里,手脚麻利地将他手脚都绑在了床柱上。 叶庭轩本就虚弱,此时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愤怒和无奈消耗了他所有的体力,他只能望着叶锋,哀哀乞怜:“……爹,求您了,把奏报、追回来吧……不然儿子和臻臻都活不下去了……” 叶锋向士兵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过来用白布把叶庭轩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庭轩疯狂地摇着头,呜呜叫着,眼中尽是悲愤。 “堂堂男子汉,岂能为情所困?!”叶锋在他面前负手而立,后背挡住了烛光,阴影中面容显得冷厉而无情,“圣上定然会好好照顾公主殿下,她不会有事,你不必再为她操心!” “明晚爹就会派人秘密将你送走。时间可以抹平一切痛苦,别再妄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秀虽然是个戏精,但她折腾半天还是会顺着程衍,程老爷虽然也是最初选择牺牲程衍,但到最后也会自己不再妄执,而是让儿子们过得舒心。 秦筝看着温柔,但其实是把温柔刀,她才是最会pua小叶的,不是不疼儿子,而是希望儿子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至于叶庭轩他爹叶锋,就是自傲又自私的那种爹,后文很快就会提了。 两组父母对照一下,还是小叶同学实惨。 第113章 疑惑 京城,叶家。 高大的门楣已经挂上了白布,灯笼也已经换成了白色,一副大办丧事的模样。 程衍和苏之湄站在巷子拐弯处,看着那肃穆的深宅大院,皆是忧心忡忡。 “臻姐姐都快哭死了,这两天一直不说话,人瘦了一大圈,下巴都尖了。”苏之湄拽拽程衍的袖子,“你说,子昂真的不在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一点都不真实?” 她在凝芳宫不眠不休地陪了唐臻几天,本是不想离开,但皇后那边说她不是宫里人,偶尔进宫可以,但连着待几天于礼不合。唐臻怕连累她和程衍,才把她给劝走了。 苏之湄回了家,程衍才知道这事,当时便觉得不可置信,两人立刻就来了叶家看看情况。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可是咱们仅凭推测也做不得准呐!”看到眼前情景,程衍只觉得心口发闷。 那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前些日子见了还活蹦乱跳,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就不在了? “吱呀”一声,叶家侧门打开,福生一身孝服出来,抬头看见程衍,顿时瘪了嘴,强忍着眼泪向他们走来。 “程少爷,我家三少爷他、他……”一开口,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他拿袖子胡乱擦着,哽咽得说不出话。 许是听见了福生的声音,映月探出头来,看见苏之湄,立刻跑过来抱住了她。 “阿湄!三少爷没了!我们殿下一定要伤心死了!”映月嚎啕大哭,“我好想进宫去看看她!” 苏之湄跟着红了眼:“收到消息的时候,我正好在宫里,臻姐姐她现在很不好……” “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殿下和三少爷感情那么深,我怕她、怕她撑不过去……” 程衍拉过福生,压低声音问:“子昂的尸体,你见过了吗?” “还没运回来,听说要几天才能到。”福生说起这个,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老爷给姨奶奶的家书里说,运送尸体太慢,会火化了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程衍眼珠一转:“火化?” “嗯。”福生吸了吸鼻子,“听说在平川都司那边已经办了丧礼,回来只是入土为安,大少爷亲自护送。” “天寒地冻的,一路运回来尸身也坏不了,为何要在那边办丧礼?” 福生摇摇头:“不知道,可能也是姨奶奶的意思,三少爷是小辈,不好让家里长辈等太久吧。” 苏之湄听出了程衍声音中的质疑,向他看了一眼。 “听说左大叔跟着子昂一起去的,他回来了吗?”程衍问道。 福生再度摇头:“没有,可能跟着一起回吧。” “福生,映月,人呢?!”大门里传来叶家管事的声音。 福生赶紧应道:“就来就来!” “你们先回去吧。”程衍道,“有什么事就来程府找我。” “嗯,明白。”福生连连点头,拉着哭个不停的映月回了叶府。 程衍拉着苏之湄的手,快步离开了这幽静的巷子。 “你觉得有问题?”到了闹市,苏之湄才小声问。 “看似合理,但全是问题。”程衍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不能说。要是子昂没死,这就是欺君!” 苏之湄紧紧握着他的手:“可若是你都觉得奇怪,圣上难道……不会怀疑吗?” “怀疑又如何,这是给他台阶下,让他不用再把殿下嫁到叶家,免了他堂堂一国之君出尔反尔。”程衍冷笑道,“叶家能做出这样的姿态,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圣上开心都来不及吧!” “若是子昂还活着,那倒是好事。可是臻姐姐和他,真的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程衍望着满街繁华的景象,内心一片苍凉:“生在皇家,确实是这般身不由己。但愿将来事情还能出现转机。”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并不抱希望。 事已至此,他只求叶庭轩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 唐臻简直不知道这几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她睁眼闭眼都是叶庭轩的脸,心口空空荡荡的,心脏时而像是疼麻了,时而又疼得剧烈,无休无止,难受得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就让自己跟叶庭轩一起去了,结束眼前的痛苦。 演了那么多年戏,第一次明白那种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感觉,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好似眼前是一片再无光亮能照进来的漆黑,而自己的往后余生,都将在这样的冰冷孤独和黑暗中度过。 更让唐臻烦躁的是,周围还有许多人不停地前来嘘寒问暖,让她振作,让她打起精神,让她节哀。 明明知道那是好心的安慰,可她越听越烦。 我为什么要振作,为什么要节哀?! 世界上我最爱的男人死了,我的另一半没了,难道我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吗?! 浑浑噩噩中,唐臻生出一股与这整个世间为敌的逆反心理,下令不许任何人踏进凝芳宫,不许有人再来劝她! 但她还是想藏起来,于是就躲进图书馆里去,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哭了好些天,她似乎已经哭不出什么眼泪来,只是抱着膝盖坐在书架边,回想自己与叶庭轩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 想得眼泪再度涌出,心口胀得快要爆开。 恩恩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安慰道:“臻臻,你要保重身体。” “为谁保重呢?”唐臻喃喃道,“子昂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理由,他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好像被困在这里了,你能放我自由吗?” 恩恩听得出她想要的“自由”是什么:“你千万别这样想,万一事情有转机呢?” 唐臻突然警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我并不知道任何事。”恩恩理智冷静地说,“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皇帝的一面之词,或者……是那位叶锋的一面之词。如果我是你,没有办法求证,也会耐心等待。叶庭轩如果还活着,定会不顾一切来找你,你要给他留些时间,别急匆匆地放弃希望。” 唐臻啜泣着说:“我只怕会白等一场。” 早早结束这一切,不好吗? 我的子昂不知魂归何处,而我却被困在这皇宫里,时时刻刻提防一切。 累了,不想再这样了。 恩恩忽然又说:“皇后来了,你快出去。” “不出去。”唐臻逆反道,“我想摆烂。她爱来就来,电死她!” 恩恩:“……” “别这样,不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她好言相劝。 “或许有利呢?反正她想搞我,那就搞吧,我不怕。”唐臻满心的自暴自弃。 恩恩催促道:“臻臻,若让坏人如了意,你甘心吗?” 这话倒是点在了唐臻的穴上,她想了想皇后那副得意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 想看我笑话是吗?我偏不让你看! 唐臻浑身无力地扶着书架站起来,往图书馆大门走去,与此同时,皇后已经进了她的寝殿,坐在她的床边,伸手去触碰躺在床上的“公主”。 电光石火间,皇后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向后推开。 她就像是忽然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从指尖到身体登时麻了,不可自控地摔在了地上! 皇后惊惧地失声尖叫:“啊!” 旁边映心看着吓得呆住了,跟着皇后的两个嬷嬷赶紧过去把她扶住。 “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吓得浑身哆嗦,指着床上的唐臻:“她、她、她有妖法……” 幸好唐臻及时从图书馆里出来,这波电流及时撤回,是以伤害不是太大,要不然皇后至少也会跟上次叶庭轩似的电晕过去。 其实唐臻不怕皇后被电,电个外焦里嫩才好,只要皇帝没有亲自感受到,皇后说什么都是一人之言,没有证据是她“施法”。 就算发生在自己身边又如何?怎么别人没事,偏偏她中招? 所有人都看着呢,公主殿下好好睡在床上,怕不是皇后娘娘自导自演一场戏,想往公主身上泼脏水吧?! 唐臻心如槁木,呆呆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喃喃道:“好吵。” 映心跪在地上哀求皇后:“娘娘您一定是误会了,我们殿下好几天不吃不喝,人都没了半条命,哪有什么妖法……” “你们都看见了!我方才刚往她床上一坐,就被推到地上!”皇后尖叫着问她两个嬷嬷还有旁边的绿浦,“你们都看见了!” 嬷嬷们和绿浦连连点头,也都吓坏了。 映心连声道:“真的不会,您看殿下连坐着都没有力气,怎么能推您?” “那你的意思是……”皇后走到映心面前,一把揪起她的发髻,厉声道,“是本宫在诬赖她?” 映心哭着连连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娘娘饶命!” 唐臻脑子懵懵的,心中郁结,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会儿见映心被皇后这样对待,立刻扑到床下,怒道:“放开她!” 她早就把什么礼节抛诸脑后,伸手就在皇后手上拍了一巴掌,皇后吃痛,放开了映心,诧异地看着唐臻:“你竟敢打本宫?!” 映心紧张地护住唐臻,向皇后哀求道:“求娘娘赎罪,殿下最近伤心过度,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娘娘有怪莫怪……求求您了!” “闹什么呢?成何体统?!”皇帝一声怒喝,所有人当即噤声。 他来探望唐臻,怕吵到她,特意没让人宣告,谁知刚走进来就听见这里吵吵嚷嚷,公主和宫女坐在地上,一副哀哀乞怜的模样。 唐臻看见皇帝,委屈立刻泛上心头,方才干干的眼窝立刻溢出了眼泪,带着哭腔道:“父皇……” “地上凉,快起来!”皇帝伸手要去扶她,映心赶紧帮忙搀着唐臻起身,拿厚厚的披风把她裹起来。 唐臻泪如雨下:“儿臣不会妖法……儿臣若是会妖法,定然会将、会将子昂救回来……” 这一刻她突然神智回炉,打算恶人先告状。 原本皇帝犹豫这桩婚事,无非是因为叶家的兵权,现在叶庭轩已死,婚事已经不复存在,又见自己伤心欲绝,定然会倍加怜惜,怎么可能还会听皇后一面之词! “什么妖法?”皇帝果然非常生气,怒视皇后,“简直胡言乱语!” 皇后知道现在自己处于下风,做低伏小最重要,连忙下跪道:“求陛下赎罪!妾身本意也是来探望臻儿,没想到……” “好了,你先回去吧。臻儿这几日正伤心,让她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别过来打扰她!”皇帝嫌弃道。 “妾身告退。” 皇后行了礼,带人匆匆离去。 皇帝坐在唐臻身边,拿过映心手里的帕子,轻轻帮她擦着眼泪:“臻儿,你哭得父皇心都碎了,别再难过了。” 唐臻扑进他怀里,哭得更大声了:“父皇,儿臣只喜欢他一个,儿臣只要他,没有他在,儿臣不想活了!” “住口!”皇帝低声斥责,“为了一个男人,连孝道都忘了吗?亏得父皇还以为你懂事了,现在看来还是没变!” “父皇……不讲理,儿臣连、连难过都不行吗?”唐臻哇哇大哭。 既然无理取闹是原身的特征,那便这样好了,懂事才难做,胡闹谁不会呢?? 皇帝也是十分无奈:“好了好了,朕说错话了,臻儿伤心,父皇也难过啊!” 大约世间男子对哭个不停的女子全都手足无措,铁石心肠的皇帝更是这样,安慰了几句也安慰不到点子上,顿感挫败。 这时外边有内侍前来通报:“启禀陛下、公主殿下,程门苏氏和她姨母秦娘子求见,想来探望殿下。” “来得正好,快让她们来陪陪臻儿!”皇帝如蒙大赦,“臻儿,你与她们好好说说话,别想那些伤心事了。父皇不在这里打扰你们。” 唐臻一听苏之湄和秦慕青要来,也不想再跟皇帝周旋,便起身行礼:“儿臣恭送父皇。” 皇帝匆匆离开了凝芳宫,返回御书房时,便见皇后等在这里。 “什么事?”他知道定然又是跟公主有关,眉头一皱。 皇帝本就不信什么夺舍等怪力乱神之说,现在婚事已经没了,唐臻近日来的表现跟过去也没什么不同,他不想再提此事。 皇后提起裙摆,端正地行了跪拜大礼,才起身笃定道:“妾身有证据,证明现在的这个,绝对不是原来的臻儿!” 第114章 暴露 见到苏之湄和秦慕青,唐臻刚刚消停点的眼泪,又双叒流了出来。 她一头扎进秦慕青的怀里:“秦姐姐……” 苏之湄知道唐臻情感上很依赖秦慕青,这会儿要说谁能安抚她,定是对方无疑,这才谎称秦慕青是自己的姨母,把人带进宫来。 只是看到唐臻哭得更厉害,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 秦慕青抱着唐臻,不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哭吧,使劲哭,流干了泪就好了。” 她是死过相公的人,此刻唐臻心里什么感受,或许只有她最明白。 情绪不能压抑,必须要宣泄出来才行,不然定会落下心病。 映心看着着急:“殿下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定要出问题的!” 秦慕青一边哄着唐臻,一边吩咐映心:“弄条热帕子,再用另一条包点雪,拿来给臻臻敷眼睛,冷热交替作用好一些。” 眼看唐臻肯定是止不住眼泪,映心只好照办,顺便拽走了在旁边一直干看着的绿浦,免得她在这边瞎探听。 秦慕青和苏之湄都不是久在宫里待着的人,就算两人再谨慎,也免不了可能会说走嘴。 虽然映心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害到唐臻,但坏人若是存心陷害,白的都能说成黑的,还是少让绿浦与两人接触的好。 稍后映心端了盆热水,又拿铜盆装了一盆雪送进来,方便替换,便关上了唐臻寝殿的门,不再打扰她们三个说话。 秦慕青把唐臻按在床上给她敷眼睛,唐臻乖乖照做,但嘴巴仍是不停。 “子昂家现在什么情况?”她心中当然存了些侥幸,只求对方能给她一些希望。 苏之湄和秦慕青对视一眼,她俩和程衍聊过,大家都觉得叶庭轩这个突如其来的牺牲有些怪异,可是在没有证据之前,没人敢跟唐臻提这茬。 若是给了她希望,又将希望再度打破,这才真是杀人诛心。 秦慕青拉着唐臻的手,只能说事实:“家里已经在准备丧事了,等一阵子叶公子的骨灰运回来,便要举行葬礼。” “骨灰?!”唐臻觉得自己的胸口又像是被捅了一刀,声音开始发抖,“我连他最后一面都、都见不到……” 苏之湄看着起急,心想臻姐姐平时那么聪明,脑子转得极快,广泽能想到的事,她怎么反而想不到了?! “臻姐姐!”她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 她只是想给唐臻一点点提示,好让对方不至于太绝望。可秦慕青瞪了她一眼,苏之湄便无可奈何地闭了嘴。 唐臻被骨灰的事弄得脑子又懵了,没有注意到苏之湄的欲言又止,她下意识紧紧握着秦慕青的手,指甲甚至抠进了对方的皮肤里。 秦慕青任凭她使劲儿,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轻声问:“殿下,你若想走的话,等左大叔回来,我们偷偷带你走。这个鸟笼似的皇宫咱们不待了,也免得皇帝随意把你嫁给别人。” “听说叶公子为你筹谋好了,回白寒城,哦不,苍桐城,也能保你生活无忧。咱们离开这里,将来自自在在地生活,哪怕这辈子不再嫁人,就跟着牌位过,至少过得自在。” 苏之湄也道:“是啊,臻姐姐,若你肯走,我一定帮你!” “我只想跟子昂一起走。”唐臻喃喃道。 她不敢想自己突然逃出皇宫是什么后果,能不能成功还两说,定然会连累程衍和苏之湄。 之前为了跟叶庭轩在一起,还能搏一搏,大家商量一个两全的策略,可是现在,若只是为了自己的什么“自由”,让所有人都冒那么大的风险,不值得。 “算了,现在先不说这些。”秦慕青道,“殿下,马上用晚膳了,我和阿湄决定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吃,你要怎么招待我们?我的提议是,一醉方休。” 苏之湄:“……” 秦姐姐真是与众不同。 …… 御书房里燃着蜡烛,皇帝的面色在烛光阴影中,看上去晦暗不明。 皇后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赌咒发誓说自己绝没有扯谎。 “现在叶庭轩已死,这场婚事已经作罢,妾身也为陛下松了口气,是以今日想去探望臻儿,顺便安慰安慰她,谁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她恳切道:“之前妾身调查夺舍一事,并没有多少进展,其间也查到些危言耸听的传闻,过于荒唐离谱,妾身并未放在心上,可跟今日遭遇联系在一起,妾身实在是不能再忽视了,特来禀报陛下,由您亲自定夺!” 皇帝冷冷地注视着她,沉吟片刻道:“你说吧。” “其一,原本的臻儿虽然刁蛮任性,但至少知书达理,可根据他们身边的人说,她与叶庭轩在一起之后,不顾礼数偷偷私会,有没有做过苟且之事,妾身不得而知,但这种行径,哪是天家女儿所为?!” “其二,原本臻儿虽然不爱念书,但至少说话也是温文尔雅,可现在的这位,除了对什么咖啡感兴趣之外,说话方式简直像是化外之人,在陛下面前尚且能装一装,跟别人说话时,简直是粗鄙至极。若说人性格大变,这学问可不该突然丢下啊!” 皇后说了两点,特意顿了顿,观察皇帝的态度。见皇帝仍旧不吭声,她也有些闹不准到底该不该继续说。 “怎么停了?”皇帝面无表情道,“继续。” “遵旨。” 皇后松了口气,再道:“还有,臻儿向来不会水,是以在叶家那日不幸坠湖,才会生了一场大病。后来那些日子,她一直养病,没工夫学游水。可妾身问过跟她去白寒城的铁鹤卫,听说一次叶庭轩遇袭,两人双双落水,臻儿大喊着自己会游水,让铁鹤卫先救叶庭轩!” 听到这话,皇帝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抓紧了座椅扶手,但此刻,他仍不发一言。 到了这个份儿上,皇后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第四,妾身又找来这次回京述职的农学小吏问了问,才知道了一件事情。白寒城漫山遍野都是咖啡树,原本一部分是从西域进贡的六十四棵树扦插而来,另一部分是去年结了果栽种出来的。” “但臻儿曾经跟他们说过,新长出来的树,须得三年后才能结果,可今年每一棵都果实累累!当时种子出芽,幼苗出土的速度也非常快,农学小吏一度感到奇怪,去问臻儿,您猜臻儿怎么说?她那么懂咖啡,却不仅没怀疑,还说是她运气好!” “作物生长都有自己的规律,成长得如此迅速就不合常理。臻儿一向对咖啡之事表现得了如指掌,已经令人起疑,而她自己说的话前后不一,又怎能用运势随口带过?妾身认为,若这不是妖术,根本没有别的理由能去解释!” 皇帝此刻内心波澜起伏,他倒吸一口气,压住怒火,问道:“你可问明白了?若是有人故意诋毁臻儿呢?” “咖啡树之事,跟着臻儿一起回来的人全都知道,那些铁鹤卫,还有农学小吏,陛下也可再亲自审问。”皇后说得斩钉截铁,“举头三尺有神明,妾身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永世不入轮回!” 皇帝冷声道:“好,你这就去把这些人叫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们。” 皇后屈膝行礼:“妾身这就去。” 等人进宫还需要一些时间,皇帝坐不住,便起身往凝芳宫走。 皇后说的那些,前两条他并没放在心上,可这咖啡树成长迅速之事,确实令他非常介意。 皇帝虽然不懂农学,但也看过一些务农的书籍,知道庄稼蔬菜成熟得快,可是树木从幼苗到挂果,至少都需要两到三年,这咖啡树既然也是结果的,自然也应当遵循差不多的规律。 原本臻儿称今年咖啡大获丰收,还卖出去许多,已经令他感到惊奇,现在听皇后这么说,果然还是有问题。 如果臻儿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 皇帝突然不敢再想了。 他只带着太监王长安,悄么声地到了凝芳宫,不让任何人通报,问了公主在哪,便直接找去了饭厅。 秦慕青提议喝酒,其实不过是知道唐臻近些日子没有好好吃饭,喝酒肯定不能空腹喝,她也是想让唐臻多吃点东西罢了。 酒其实只是黄酒,喝一点暖暖身子,并没什么坏处。喝醉了能好好睡一觉,也能养养神。 她不是大夫,但自己夫君刚去世那阵子,她便是靠着酒才能入眠,办法不一定对,但至少管用。 盯着唐臻吃下去不少饭菜,秦慕青才放开让她喝酒。 唐臻生不如死地过了这几天,本来连喝酒这事儿都没想到过,现在得了启发,自然也是想一醉解千愁,根本不用劝,自己咕咚咕咚端碗就喝,简直豪气干云,若不是她喝不习惯黄酒的味儿,恐怕还能抱着坛子痛饮。 秦慕青盯着她,发觉她已经有些迷糊了,就赶紧制止,唐臻歪倒在她怀中,嘟嘟囔囔地又开始哭。 “秦姐姐,我……我心里好难过……” “难过就说吧,说出来就好了。” 唐臻眼角渗出泪水:“我想子昂……他中箭的时候……一定、一定很疼……” “我那时候,要是能在他身边……该多好……” “是我、是我误了他……” “我若不来,不来这个世上,就、就好了……” 苏之湄连忙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感情哪有谁对谁错?”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唐臻喃喃说。 秦慕青知道跟醉鬼没道理可讲,便顺着她说:“嗯,我们不懂。” “秦姐姐,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唐臻往她颈窝蹭了蹭,“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义不一样。” 秦慕青笑道:“有何不同?小心说了阿湄喝醋。” “哈哈哈,我才不会。”苏之湄也喝得脸颊泛红,“秦姐姐比我们大这么多,臻姐姐不会是把她当成娘了吧?” 唐臻幽幽道:“是啊……秦姐姐,和我、我妈,长得好像……我第一次见,险些就、就认错了……” “对对对!我还记得!”秦慕青哈哈大笑,“当时我还想,哪里来的小野丫头,见面就叫妈,实在是太客气了。” 苏之湄迷迷糊糊:“为什么?秦姐姐跟昭妃娘娘长得像吗?” “怎么可能,人家是宫里的娘娘,我只是个村妇,哪能相提并论。”秦慕青笑道。 “不是昭妃娘娘。”唐臻摆摆手,“是我妈……我妈……” 苏之湄和秦慕青都喝多了,没有放在心上,只当公主殿下不称封号,只愿意以寻常人家的称呼来叫自己的亲娘。 此时皇帝站在门后,听到了这句话,一不小心,捏碎了手上的扳指。 王长安小声道:“陛下……” 皇帝抬起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仔细听,任凭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心变得比这数九寒天的冰雪还要凉。 唐臻后来也没再说什么,她即便是醉的,也从未敢彻底放松,这里仍是皇宫,仍是一个对她来说十分危险的地方,她不能恣意。 等她醉倒睡过去之后,秦慕青和苏之湄把她挪回寝殿床上,还是连夜出了宫去。 这是几天来唐臻第一次睡了个完整的觉,她梦见了叶庭轩,梦里俩人身穿婚服,喝了合卺交杯酒,甜甜蜜蜜地亲吻着彼此,温柔似水,缠绵似火。 梦真的很美,可当唐臻醒来,看着熟悉的床帐顶,想起自己的爱人葬身在西北冰原之上,像是再一次遭遇了凌迟。 一次次地失忆再回忆起现实,还不如一直清醒地活在残酷现实当中。 酒真的不好,再不喝了。 映心端着盆进来,拿了热帕子给她擦脸:“殿下昨晚睡着以后一直在笑,心情可好些了?” 唐臻心若死灰,懒得开口,只轻轻摇了摇头,接过帕子自己擦。 映心往寝殿外望了望,凑在她耳边道:“陛下昨晚来过,看您和阿湄还有秦姐姐在喝酒,就没进去,也不让我们说他来过。但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声。” 唐臻顿时心里一沉,坏了,我昨晚不会说漏了什么吧? 不会的,昨天虽然放松,但也没有那么放松,应当不会乱说话。 可是父皇昨天下午才来过,为何晚上又来?难道皇后跟他打小报告了? 映心见她表情不对,小声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唐臻勾勾唇角,“怕父皇为我担心罢了。” 早膳时她依旧没有任何胃口,在映心好劝歹劝下,喝了小半碗粥,之后便坐在厅房的窗边看落雪。 昨晚又下了一夜,地面的雪堆得厚厚一层,简直可以堆雪人了。 子昂,若是你在该多好。 唐臻想到这,眼眶又开始微微发酸,躲在阳光一侧的阴影中,流下两行清泪。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伤心,便听到外面内侍大喊:“皇上驾到!” 唐臻立刻擦了擦眼泪,起身迎过去,皇帝进门后,她便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平身吧。” 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很平静,抬起手轻轻一挥,王长安便带着其他内侍退了出去,同时将厅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唐臻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紧张,她注视着这位深不可测的帝王,小心翼翼道:“父皇这是……” “今日阳光甚好。”皇帝看着另一侧窗外的风景,淡淡道,“很适合父女俩谈心。” 第115章 死扛 皇帝摆出了这样的架势,很明显,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谈心”。 不管皇后说了什么,皇帝应当是已经相信了,并且有实证在手,不然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唐臻起初还很慌张,但她转念一想,突然就不再害怕。 无所谓,子昂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皇帝要怀疑要确认都随他,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紧张有时候也使人清醒,唐臻迅速想了一下,就做了这个决定。 如果她承认,就必须得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所有人都像叶庭轩,能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而且叶庭轩爱她,可她确实是替换了皇帝的女儿,对方绝不可能放过她。 况且,她要是解释了,皇帝仍旧不相信,更会觉得她故意编造谎言欺君罔上,定然会更加生气。 她一旦承认,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映月、映心、程衍和苏之湄这些整日围在她身边的人,他们会被视为她的一丘之貉,定然大难临头。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唐臻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扛到底。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皇帝:“父皇想与儿臣谈什么?” “臻儿这一年来,变了许多。”皇帝背着手,转头踱着步,没有看她,缓声道,“很多人私底下议论纷纷,说你不是原来的臻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唐臻怔了怔,他倒是真的一点也不迂回曲折,就这样单刀直入地开口了。 “儿臣能怎么看?再怎么解释,也堵不上悠悠之口,懒得理罢了。”她冷声道。 皇帝回头看她:“若朕也觉得奇怪,想问问你呢?你能不能跟朕解释解释?” “您既然已经来问了,说明您心里已经不信任儿臣了。”唐臻垂眸,心灰意冷道,“儿臣还能说什么?” “你的变化实在太大,朕自然会疑惑,但未必不信任你。只要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朕还是会听的。” 唐臻叹了口气:“当日我在叶家坠湖,在水下脑袋撞到了假山,已经失了大半的记忆,剩下很多事也都变得影影绰绰,记不真切。后来在苍桐城遭遇了地震,恰好那晚我在山上,我与子昂一同跌进了山体裂缝中,再次撞到了头。这伤郭御医是知道的,您尽管问他。不光他知道,随我去的铁鹤卫也都清楚。” “在那之后,原本影影绰绰的记忆也变得更加模糊,只能记得清近一两年的事,再往前的,确实很多都想不起来了。” 皇帝一直缓缓踱步,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打量她,此刻听她说完,这才转过身来,像是轻轻笑了一声。 “受过两次伤,把之前的事都忘了。”他淡淡道,“这是不是未免太巧了些?” 连你女儿地震的时候跌到裂缝里都不关心,只顾想这件事有多么巧合,父皇啊父皇,你真的还信我?! 唐臻仰头,迎着他的目光:“确实就是这么巧,儿臣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好,性格变了,记忆也都忘了,是撞了脑袋之后留下的病根,朕不再追究。”皇帝紧紧盯着她,“可是臻儿先前不会水,后来又是什么时候学的呢?” “我问过一直跟随你的铁鹤卫,他们八个人轮流跟着你,寸步不离身,从未有人见过你学游水,你是怎么会的?” 唐臻心中深深叹了口气,当初叶庭轩就是因为这个认出自己不是真正的唐臻,现在皇帝这么问,又该如何答?! “父皇赎罪,此事儿臣也不知道。”她只能继续装傻充愣,“那日与子昂一起落水,或许是因为他中了箭,儿臣心中实在担心,才紧张得忘了害怕,在水里瞎扑腾,倒也没有沉下去,便觉得自己是会水的,才会那么说。” 皇帝“哦”了一声:“也就是说,其实你仍旧不会游水是吗?” “嗯,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把儿臣丢进湖里试试。”唐臻苦笑道。 当然这话她也不指望皇帝能相信,装不会游水易如反掌,皇帝没这么傻。 “唔,情急之下会扑腾两下,倒也不是多么不合常理。”皇帝停在唐臻面前,突然饶有兴趣地问,“臻儿,朕还有一个问题,那咖啡树,从出芽到长成树,再到挂果,需要多久?” 这话他语气很轻,几乎是用气声问的,可停在唐臻耳朵里,不啻于一道晴天霹雳! 老实说,这随身系统金手指完全是个残废,所有资料都是她自己去查,辛辛苦苦总结出来,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作用,唯一起效的,就是这加速卡。 那是她着急想让咖啡树能为苍桐城带来效益,让百姓赚到钱,没想到却返回头成了她的罪证! 皇帝见她发呆,追问了一句:“说啊,你不是对咖啡树最了解吗?不至于不清楚吧?” 他既然这么问,定然是问过农学小吏,才如此胸有成竹。 农学小吏不敢欺君,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前自己说的话,他肯定也是原样复述给了皇帝。 此刻说谎,等于自己打脸,着实没有必要,唐臻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至少需要三年。” “那为什么你在苍桐城种的咖啡树,一年就能从种子长大结果?”皇帝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难道臻儿会什么仙法?” 唐臻“扑通”跪在地上:“父皇赎罪,儿臣真的不知道!或许是咖啡树来了我大曜,改变了生长方式,就、就如同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为枳,或许还是父皇广施恩泽,感动上苍,令——” “够了,闭嘴!”皇帝勃然大怒,“别用这种鬼话来蒙朕!” “父皇赎罪,父皇赎罪!儿臣、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儿臣真的不会妖法……”唐臻连连磕头,她知道自己此刻应当吓哭了,可是却偏偏挤不出半点眼泪。 或许是前几天流干了吧,怎么这么巧,真是天要亡我。 真是可笑,当年的古装小天后,此刻居然连哭戏都演不出来,若是被现世的对家知道了,恐怕要笑掉大牙。 “围绕着你的一切事都那么奇怪诡异,哪一个单拎出来,可能都能勉强解释过去。”皇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可是所有的事情加在一起,朕就不能不怀疑——昨日你对皇后做了什么?!你是怎么把她从你床边推下去的?!说!” 唐臻哀伤地看着他:“父皇,假若儿臣真的会妖法,此刻就能挣脱您逃出皇宫去了,难道还会让您这么质问吗?” 皇帝突然扯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到了窗下,雪后灿烂的阳光打在唐臻脸上,照得她睁不开眼。 “朕要好好看看你。”皇帝咬牙切齿,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朕没有证据证明你被夺了舍,朕实在不想相信你会什么妖法,可是无法解释的事桩桩件件摆在眼前,你让朕怎么能不怀疑你?!” 皇帝虽然心里只有他的权力,可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唐臻想到这里,干巴巴的眼眶还是涌出了眼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知道现世里她的母亲,是否也会为她的消失而揪心。 “父皇,儿臣真的很想好好孝敬您。”唐臻啜泣着说,“儿臣对您的心,从未变过。” 皇帝的眼睛也泛了红,就着这灿烂的阳光,鹰隼一样敏锐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寸一寸地刮过。 唐臻紧紧盯着他,眼睁睁地看那双眼从饱含希望,渐渐失去了所有光芒。 “你不是朕的臻儿。”皇帝声音发颤,“你不是。” 你们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天下有哪个父母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朕竟然被你欺瞒了这么久! 虽然朕的臻儿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你比她懂事多了,也会为朕分忧,可那是朕的亲生女儿,再任性朕也愿意纵着她! 皇帝掐着唐臻脖子的手骤然收紧:“臻儿到底去哪儿了?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你把她还给朕!还给朕!” 唐臻被他掐得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双手抓住他铁钳一般的大手,又拍又抓,却怎么都挣脱不了。 皇帝看着她被自己掐得面色通红发胀,眼中含着泪,露出乞怜之色,心脏疼得无以复加,下意识地松了些力气。 那是和臻儿一模一样的面容啊! 唐臻感觉自己大脑已经缺氧,整个人命悬一线,她喃喃地喊:“父……皇……” 这句含混不清的话击碎了皇帝好不容易硬起的心肠,他痛苦地将唐臻往后一推,松了手。 唐臻跌跌撞撞地撞翻了旁边的椅子、撞上桌子,又退到墙边撞到了柜子,骤然吸进肺里的空气令她“咳咳”咳个不停。 “父皇……已经不再相信儿臣……”她捂着胸口,垂眸道,“儿臣愿、愿一死以证清白。求父皇……赐死!” 皇帝冷冷地看着她:“不必再如此惺惺作态!朕今日下不了手,以后未必不会杀你!你最好想想怎么跟朕坦白!” 说罢,他便愤怒地拂袖而去。 唐臻双腿一软,顺着柜子滑落到了地面。 方才那话不知道怎么溜出了口,她不是惺惺作态,那一刻,她是真想了此残生。 皇帝已经不信她了,她就算是活着,也只会生不如死。 “殿下!”映心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担心得要命,赶紧搀她起来,“这是怎么了?您跟圣上吵架了?” 唐臻抱住映心,靠在她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她不想靠着谎言过一辈子,可她又该怎么跟皇帝解释这一切呢?! 皇帝怒气冲冲地大步在前边走,王长安一路小跑地跟着,大气都不敢喘,问也不敢问。 进了御书房,皇后正等在那里,她原本在房中踱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现在听见皇帝回来,赶忙正色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皇帝一抬手,示意她起来,她便假装焦急地问:“那冒牌货承认了吗?真正的臻儿去哪了?” “她不认。”皇帝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但朕知道她不是。” 皇后惊讶道:“既然如此,就该把她押进天牢好好审问,总能打到她认为止!” “朕现在不愿再看见那张脸,什么话都不想再与她多说。”皇帝捏了捏眉心,神情颓废道,“这种事情传出去,只会让天家丢脸,以后不许再提!” 皇后紧张道:“可她毕竟是假的,难道就这么放在宫里吗?陛下真的不追究?万一她施展妖术……” “妖术?”皇帝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若她要用妖术,第一个来找的应该是你。” “为什么?妾身做错了什么?”皇后一惊,吓得哆嗦。 皇帝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你自己存的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 听了这话,皇后登时闭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皇帝顺着话茬把怒火发泄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现在皇帝是不忍心,暂时不处理唐臻,那就再等等吧,真相与隔阂总有一天会让他狠下心肠。 唐臻不让映心陪自己,一个人坐在床上,在惶惶不安和悲痛欲绝中呆坐了整日,眼看着窗外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黑夜再度来临。 她觉得若是哪天皇帝硬起心将她赐死,还算能提早解脱,若是将她作为一个吉祥物,随便赐给哪个要求和亲的小国,自己的往后余生,或许就会是一场永无宁日的劫难。 该怎么办呢?臻臻,你向来聪明,向来不会放弃希望,向来是要为自己争到底,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穿越成公主有什么好,还不是桎梏缠身,若能做一名乡野村妇,恐怕也比现在要自在快乐许多。 叶子昂,你个混球,我是为你留下来的,你却先我一步走了,如果真有黄泉地府,我一定要找到你,要你好看! 这个念头刚起,她便听到窗户像是被石子砸中,猛地一响。 再下一刻,突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子里钻了进来,在地上翻了个跟头,站起身,用她最为熟悉的声音轻唤道:“臻臻!” “子昂?”唐臻愕然地看着他,便见对方摘了面巾,露出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 她连滚带爬地想要下床,险些摔下去的时候被叶庭轩一把抱在了怀里:“臻臻,我好想你!” “叶庭轩你混蛋!你混蛋!”唐臻愤怒地连名带姓地吼他,疯了似地打他,大哭道,“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哭死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你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我了!” “是我不对,你打我吧,是我回来晚了。”叶庭轩任凭唐臻打自己,他看着她瘦脱了相,心疼得浑身都在发抖。 这些天,臻臻是怎么过来的,他几乎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知道臻臻不在人间,怕是连活着的意愿都没了。 唐臻哪舍得真打他,她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看他面容憔悴,一脸胡茬,一颗心就像被人攥了又攥,酸涩得难受。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现在好了吗?怎么贸贸然进宫来看我,多危险,叫人捎个信儿不就行了?再不济也得易个容啊!” “我没事,真的,臻臻,看到你我就什么都好了。” 叶庭轩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地的激动,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跨越生死隔阂,将一切思念与无助尽数消解,把两人飘到天上的魂儿都给拽了回来。 唐臻尽力迎合着叶庭轩,任凭他掠夺索取,自己只想融化在他怀中,两人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出自《晏子春秋·杂下之六 》 第116章 吊唁 绵长一吻结束,叶庭轩又亲了亲唐臻的脸颊和额头,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两人一起轻喘着,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轻声笑了起来。 唐臻气呼呼地在他下颚上轻轻一咬:“胡茬扎死我了。” “抱歉,没来得及刮胡子。”叶庭轩笑笑,“太着急见你了。” 唐臻拉了他一把:“过来。坐着说话累得慌,躺被窝里来。” “我夜行衣太脏了。”叶庭轩迟疑了一下。 唐臻瞪他:“你抱我都抱了,还怕弄脏被褥?要不然我现在把你扒光了?” 叶庭轩:“……” 几日不见,臻臻变得彪悍了。 但他听话地躺进了被窝,只把双脚搭在了床边,唐臻枕在他的臂弯里,像是怕人再度消失似地紧紧搂住他的腰。 “那封奏报,是不是你爹干的好事儿?”她现在对叶庭轩的爹再无好感,说话也不再客气。 叶庭轩“嗯”了声,把那天的情况跟唐臻简单一说:“等我知道的时候,奏报已经发出去了,爹派人看守我,我当时身上有伤,根本逃不了,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你想了什么办法?”唐臻好奇,“你爹肯定要想办法盯住你。” 叶庭轩苦笑:“这事儿还多亏了西蛮。当日我们重创他们的军队,他们很快组织人马再度打了过来,我爹和两个兄长都要上阵,留在衙门里看着我的人自然就有限。” “那两天我爹拦着不让师父见我,师父已经起了疑心,怀疑我被爹控制住了,便假意辞行,一直埋伏在附近。师父的身手你是知道的,若是他想藏,普通人没人能察觉。我也假装放弃抵抗,趁机好好养伤,让看守的士兵掉以轻心。” “也是我与师父心有灵犀,我俩都看准了衙门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同时出手。我刚从房间里逃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了师父进来寻我,他把‘翅’丢给我,我俩一起飞着就逃出去了。看守的人也不敢拿箭射我,只能眼睁睁放我走,于是我和师父便连夜赶回来。我怕你伤心,便先进宫来找你。” 唐臻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何止伤心,简直不想活了。你爹胆子真大,这种事都办得出来。万一有人发现你还活着,你们一家岂不是都要遭殃?!” “爹就是算着我会为了家人再次忍下这口气,就算不为别的,也会为了我娘和妹妹甘愿牺牲。”叶庭轩吻了吻她的额角,“但他这样做也好,现在我已经是个‘鬼’,人间再无叶庭轩,我以后再也不用为叶家委屈自己,也不用再求着皇帝把你嫁给我。我现在就想把你带走。” 他郑重地看向唐臻的眼睛:“跟我走吗,臻臻?” “我当然想跟你走,但是现在不行。”唐臻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小叶同学满身尘土味儿,她闻着却分外安心。 叶庭轩苦笑:“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担心其他人的安全。” 唐臻心想,那是肯定的啊,难道我走了,让映心编个“公主变成蝴蝶飞走了”的故事骗皇帝吗?在《还珠格格》里这一手就不管用。 “现在更麻烦,父皇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她也把今天发生的事简单跟叶庭轩说了一遍,“若是我突然消失,映心和凝芳宫的其他人都要遭殃,广泽和阿湄也免不了受牵连。” 叶庭轩的心骤然一缩,借着烛光,他这才看到唐臻脖子上已经发紫的指痕,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疼吗?他下手也太狠了……” “现在没感觉了。这也不能怪他,要是我被人换了,你想不想杀了对方?父皇没掐死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唐臻抓住叶庭轩的手指亲了亲,“也就是他是真疼原来的臻公主,看着我这张脸下不了手。他是不是个好皇帝暂且不论,但他对我是真的好。我毕竟是骗了他,心里也很难受。” 叶庭轩无奈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得选啊——现在这种情况,我更得赶紧想办法带你走,万一他突然改变主意怎么办?你现在在宫里的每一刻都很危险。” “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对我下杀手。”唐臻想了想,“总得找个合适的名头,不然,皇帝突然要杀自己心爱的女儿,怕不是要被人说失心疯?” “不杀你,万一把你随便嫁人怎么办?”叶庭轩恨恨道,“哼,把你嫁出去也好,我半路就把你劫走!” 唐臻摸摸他的脖子:“那你这里可得长得结实点。” 叶庭轩:“……” 劫后重逢,唐臻不想跟叶庭轩说些丧气的事,左右他没死,看着也完好无缺,从此也不再受家族束缚,想想也是件好事。 恰好自己也在皇帝面前装不下去了,逃命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只要能逃出宫,她和叶庭轩天涯海角一起流浪都没所谓。 我臻臻又可以了! “过几天我的葬礼就要举行了,你会去吗?”叶庭轩突然问了一句。 说完又觉得怪怪的。 唐臻立刻道:“去!当然得去,我这么爱你,乔装打扮也得过去送你最后一程。” 确实好怪,呸呸呸! “可是圣上会放你出宫吗?”叶庭轩犹豫道,“我是想在宫外再见你一面,但这个时候你再去他面前晃荡,我怕……” 唐臻想了想:“他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我去求他是另一回事。人人都知道你我感情甚笃,若是你葬礼这么大的事我都不说要去,这可就太蹊跷了。父皇确实很疼原来的唐臻,一时半会他应当狠不下心杀我。” “那成,我在宫外等你。” “好了,那你快走吧。”唐臻催促道,“搞不好现在父皇派人看守凝芳宫呢,你这样实在太危险了。” 叶庭轩可舍不得,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不怕,我跟师父练得轻功比铁鹤卫好多了,他们发现不了我。” “那也不能粗心大意!”唐臻搂着他的脖子,回馈了他一个缠绵的深吻,“现在能走了吗?” “更舍不得了……” 唐臻心里何尝舍得,她恨不能跟叶庭轩粘在一起,可是现在由不得两人任性:“快走,你的葬礼上见。” 啊,不能再这么说了! 叶庭轩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起身,系好面巾,从窗户翻了出去。 方才唐臻用自己的手帕换了叶庭轩的汗巾,这样俩人也算有个念想在。等他走了,唐臻闻着他汗巾上的气息,心里安定许多。 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像个痴汉。 痴汉就痴汉,反正他是我的人。 连日来的痛苦突然被巨大的惊喜消解得无影无踪,就算在宫里危险唐臻也不怕了,攥着叶庭轩的汗巾沉沉睡去。 处置公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总不能无缘无故杀她罚她,众人都知未来驸马刚刚不幸“殒命”,公主殿下十分哀伤,这个时候皇帝也不好找名目来杀她或者软禁她,免得落人口舌。 为了皇家颜面,真实的理由他就更不能说了,只能暂时先忍着。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没有过来,皇后也没来打扰,唐臻乐得安生。 但无论如何,参加叶庭轩“葬礼”一时,她都得出面亲自去请求。 为了避免皇帝看到自己心情不愉快,唐臻去御书房门外,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了王长安,请他代为传达。 本以为皇帝担心她逃跑,会不许她出宫,没想到王长安从御书房里出来,压低声音道:“殿下,圣上体恤叶家,也看在你们两人一往深情的份儿上,准许您去探望,但毕竟身份悬殊,他老人家希望您能尽可能别太声张。” 这话已经说得很透了,毕竟叶庭轩还不是驸马,只是普通官宦子弟,公主殿下不该去参加一个平民的葬礼。允许她悄么声地去,会让叶家承了皇帝的情,事儿传到别的大臣耳朵里,也会赞他一句情深义重。 帝王做事目的从不单纯,向来喜欢一举多得,唐臻并不介意自己被当工具人,至少这事也对她有利。 “不过圣上担心您的安危,钦点六名铁鹤卫陪殿下同去。”王长安又道。 唐臻:“……” 看来是真怕我逃跑。 她没打算跑,有人跟也无所谓,稍后她便让王长安向皇帝转达了谢意,匆匆回自己宫中换了平民服饰,带上映心,由领命而来的铁鹤卫们陪着出了宫。 这六人不是曾跟着她去苍桐城的那几个,这倒也好,他们肯定没见过叶庭轩,免得太过熟悉看出什么马脚来。 唐臻怀揣着要见叶庭轩的兴奋劲儿,还得装着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确实很考验演技。 映心比较安静,只是关注着她的需求,随手递些她需要的东西过去,并不太吭声,俩人就这么安静地一路到了叶府。 叶府正门大敞着,供前来吊唁的宾客进出,不过叶庭轩只是小辈,他的“葬礼”规模并不大。 福生在门口候着给宾客指引,一看到唐臻和映心来,顿时红了眼眶。 “草民见过公主殿下。”他跪倒在地,行跪拜礼。 唐臻赶紧虚扶了一把:“快起来,别声张。” 听她这么说,福生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便叫来个小家丁替自己,亲自带着唐臻和映心往院里去。 映月也忙着招待宾客,看见唐臻一来,眼都直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跟了过去。 “殿下……”她这一开口,便要哭出来。 唐臻做出一副哀伤的表情,向她摇摇头,映月便生生地把自己的眼泪咽了回去,挤出一丝笑容:“月儿看您没事就放心了。” 叶锋不在家,葬礼由长子叶庭忠和主母主持,秦筝和叶庭嫣并没有露面。 福生引着唐臻去见叶庭忠和叶家主母,对方见公主前来,说了些承蒙殿下和陛下恩情之类的套话。 唐臻不想与他们多说,也只是敷衍了事,然后问:“不知道姨奶奶身在何处。” 她很想见见折磨她家小叶的这位亲娘。 “回殿下,因三弟之事,姨娘和妹妹都太过伤心,担心出门见客会失礼于人前,是以在院中闭门不出。”叶庭忠拱手道,“殿下若是很想相见的话,下官可以带殿下过去。” 唐臻摇摇头:“算了,还是莫叨扰她们娘俩了。本宫与子昂情深义重,因此麻烦叶断事帮我在灵堂附近寻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好让本宫能跟子昂多待一会儿。” “当然当然!下官这就去!” 灵堂是叶家外院主厅,两侧有相连的偏厅供宾客休息,中间以屏风相隔。 叶庭忠清出了左侧的偏厅让唐臻和映心待着,铁鹤卫便牢牢守住了窗下和屏风外的通道。 唐臻觉得叶庭轩定会找机会来见自己,映心跟着也不合适,便打发她去跟映月叙旧,自己一个人待在偏厅里。 不一会儿,秦慕青来了,两人低声叙旧,又过了片刻,程衍和苏之湄也来了。 “臻姐姐!”苏之湄看到唐臻便抱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知道子昂没事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程衍“咳咳”咳嗽了两声,苏之湄才松开唐臻,与他一起行了礼。 “殿下,让内子陪您说会儿话,在下先出去帮忙招待吊唁的宾客。”程衍对唐臻使了个眼色,拱手道。 唐臻冲他一点头:“慢走。” “怎么连茶水都没有?”苏之湄四下张望,“我催催去!” 唐臻疑惑地看了秦慕青一眼,秦慕青冲她乐,没吭声。 稍后,苏之湄便带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丫鬟进来,丫鬟手里端着茶盘,把上面的茶壶和茶杯放下,轻声对唐臻道:“殿下慢用。” 唐臻:“……” 她知道苏之湄方才那话定是打幌子,好把叶庭轩带进来,她也知道叶庭轩定然会易容,毕竟左横秋在,这易容程度她并不担心。 但她是真没想到叶庭轩会扮成个丫鬟,声音还完全听不出来,真像个小娘子似的! 估计是怕扮成家丁不好在这里久留,所以他才扮成丫鬟。 考虑得倒是很周到。 怎么说呢,小叶女装还真挺好看的,虽然这张脸已经完全不同,但神韵尤在。 而且叶庭轩的身段也不错,穿女装走路也正常,没有故意扭捏,不是特别仔细观察的话,完全看不出端倪。 这会儿苏之湄和秦慕青开始略微大声地聊着天,替他俩遮掩,叶庭轩便坐在旁边与她小声说话。 “看我这副模样,傻了?”他促狭地笑了笑,点了颈上一个穴位,恢复了男声。 唐臻不可置信地轻轻摇头,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真是太妙了,美人儿你真美,看得我挪不开眼。” “那就别挪,一直看着我。”叶庭轩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这两天过得好吗?圣上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都懒得搭理我,你呢?” 叶庭轩笑道:“我与师父在京城找了个小院先住下,时刻观察你这边的情况,我们都觉得你不能再皇宫久待,还是得想办法赶紧离开。” “嗯,我也觉得。”唐臻小声说,“要不我今日回去就寻死吧,就算为你殉情了,也说得过去。要是再拖上一阵子,这个理由都不好用了。” 叶庭轩立即道:“那不行,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能有什么意外?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弄到可以假死的药。”唐臻嘟囔道,“现在看来,死遁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了。” “那也不能随便乱用,我回去问问师父再说。” 唐臻点头:“嗯,我当然也想保险点,真有个好歹我不亏死——” 她话音还没落,就听外边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我与叶庭轩曾有过一面之缘,这次来京本想找他叙旧,没想到竟闻此噩耗,特来吊唁。” 老娘信了你的邪!唐臻心里骂骂咧咧,你一个独峪王子,跟我家小叶装什么熟?! 第117章 和亲 虽然才见过一面,但唐臻和叶庭轩对这人说话的腔调记忆犹新,嘴上说着“吊唁”,语调却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想认不出来都难。 就连苏之湄听着都愣了一下,求证地向唐臻和叶庭轩看了过来。 秦慕青没见过独峪王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点茫然。 唐臻看叶庭轩一怔,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促狭的笑,伸手拧了他胳膊一把,压低声音问道:“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这两天我和师父发现他又来了京城,就想办法让他了解了一下我的死讯。”叶庭轩小声说,“我想过,如果带你走,最好是趁你出宫的时候,而和亲远嫁是最好的时机。做生不如做熟,独峪王子算是老相识了,不如算计他一场。” 见唐臻沉吟着没出声,叶庭轩惴惴不安,低声问:“臻臻,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哪里不好?我觉得呱呱叫!”唐臻笑道,“和亲路上抢亲,至少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到时候怎么处理我们再谋划。至于独峪王子,你只是给他扔了个诱饵,他若不是这么不要脸,根本不会上钩。” “看他还洋洋得意来你的葬礼,真是够恶心的,这回就利用他!” 苏之湄从唐臻和叶庭轩的窃窃私语中捕捉到了正确答案,正小声跟秦慕青同步。 这会儿唐臻便站了起来,隔着帕子把眼睛揉红了:“我出去会会他。” “你去做什么?”叶庭轩跟着站起,紧张地拉住她。 唐臻促狭道:“让他非娶我不可呗。” “还是别了!”叶庭轩忧心忡忡,“用得着你亲自去刺激他吗?” 唐臻笑眯眯道:“吃醋啦?” “主要还是担心。” “放心,我会处理好。”唐臻冲叶庭轩眨了眨右眼,“以退为进。” 见她心意已决,叶庭轩只好松开了她。 唐臻出了偏厅,秦慕青和苏之湄紧紧跟着她,几个铁鹤卫也寸步不离,叶庭轩扮成丫鬟,只能远远盯着。 独峪王子假惺惺地给叶庭轩上完了香,看到唐臻出来,先是一怔,随即向她作揖:“公主殿下节哀。” “王子殿下,借一步说话。”唐臻冷冷道,将他引去了院子里一处清净的角落。 独峪王子跟了过去,秦慕青和苏之湄还有几个铁鹤卫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地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殿下有什么要跟我说的?”独峪王子主动开口,脸上的表情甚是关切,“你这几日瘦得不成样子了,一定要多多保重才是。” 唐臻压低声音怒道:“你少装模作样,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实话实说,我是想来见你的。今日是他的葬礼,我猜想你会到,特意来碰碰运气。”独峪王子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见到我又怎么样?你觉得他不在了,我就会嫁给你?”唐臻鄙夷道。 “两年前,我见过你的画像,便对你一见倾心,可惜你与叶庭轩有婚约在先,我迟了一步。现在他既然不在了,你为何不能嫁给我?”独峪王子表情诚恳道,“你随我回独峪,等我继承王位,你就是独峪王妃,我会对你百般宠爱,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这难道不好吗?” 我呸,听说你光姬妾就有六七个了,这么海王的人,我会信你? 唐臻冷冷地看着他:“我心里只会有子昂一个,你不担心?” “自然不会,他已经不在了,我相信凭着我的满腔热诚,总会把你的心暖热,让你爱上我。”独峪王子笃定道。 唐臻心想,真是个普信男。 “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宁愿终生不嫁,也不会嫁给你!”她恼火地说,“父皇不会舍得送我去和亲的!” 独峪王子似乎成竹在胸,完全不被这话所影响,他背着手,略带一丝得意地说:“那倒未必,原先圣上或许不舍,但现在……” 他话没说完,但语调意味深长,唐臻立刻警觉:“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独峪王子拱了拱手,“在这里打搅太久了,不便与你多谈,我先告辞了,臻儿,多保重。” 说完他便匆匆走了,火烧屁股似的,跟之前见了她就要纠缠的模样实在相去甚远。 唐臻有点懵,站在原地愣了愣,苏之湄和秦慕青围了上来。 “臻姐姐,那混球跟你说什么了?”小丫头义愤填膺地问,“要不我们出去套麻袋把他揍一顿!” 唐臻摇摇头:“不用,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懒得搭理他。” 眼看着她们一行要回偏厅,叶庭轩也想跟过去,但唐臻远远地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来。 一个叶府丫鬟跟着公主太近还是不太好,免得招人怀疑。 方才独峪王子那话,应当是听闻了她与皇帝之间有龃龉,唐臻是意外他居然消息这么灵通,难道……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现在看来,这独峪王子并非是吃了叶庭轩投下的饵,而是跟别人沆瀣一气。 说来也对,他头脑也不至于简单到听了叶庭轩的死讯就觉得迎娶自己有望,必然还是有内线,告诉他目前公主与皇帝不睦,是个好机会。 哼,先前子昂还担心自己算计别人不厚道,殊不知这位独峪王子才是用心险恶,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关于这个内线,唐臻自然是先怀疑皇后。 可是没道理啊,她想,现在父皇已经不再信任我,按理来说皇后也不该再忌惮我了,怎么还这么暗地里使劲儿呢??图啥呀? 算了,不纠结这个,反正这事儿倒是帮了自己一把,那咱就顺坡下驴吧! 回了偏厅,唐臻让苏之湄转告叶庭轩,自己一切无恙,之后见机行事即可,接着便与叶庭忠和叶家主母告辞,带上映心离开了叶府。 还是不要再外面待得太久,免得惹恼父皇。 在事情办成之前,尽量伏低做小吧。 唐臻回到后宫,快步往自己的凝芳宫走去,没想到好巧不巧,偏偏迎面撞见了皇后的步辇。 她连忙行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免礼免礼。”皇后声音急切,听起来很不耐烦,催促抬步辇的宫人,“快走!” 奇怪,不是应该痛打落水狗吗?即便皇帝不处置我,皇后也该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一些,这么着急走是干什么? 唐臻满心疑惑,抬头望去,正撞上皇后回头瞥她,那眼神中充满了嫌弃和惊惧,仿佛在看着一个什么怪物。 啊,原来如此! 皇后被图书馆的电流电过,定是认为我有妖法,现在是怕我向她报复吧! 难怪她要给独峪王子通风报信,既然一时半会儿弄不死我,定然是想尽快把我远嫁别国,免得天天担心我要害她。 哈哈哈,之前想坑我的是她,没想到最后帮我的居然也是她。 真是无巧不成书! 现在主动权在对方那里,唐臻只需要耐心等待便好。而且依照独峪王子的性子,办事定然不会拖沓,想必两三天内就能听到消息。 谁知第二天,映心便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满脸担忧之色:“殿下,不好了!” 唐臻正躲在寝殿里托腮对窗发呆,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装出一副忧思状:“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听前边的内侍说,独峪王子进宫,再次向圣上求娶殿下!”映心郁闷道。 “父皇答应了吗?”唐臻紧张问道。 映心摇摇头:“这倒是不曾听说,估计圣上还得问问殿下的意思。” 恐怕我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唐臻心想,别是父皇要把我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就好,不然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既然舍不得杀,不如远嫁,眼不见为净。 “您刚跟圣上闹了别扭,这两天他也有意冷落您。万一这次他真的答应了该怎么办?”映心很是担心,“您到底跟圣上因为什么吵架,事情严重吗?圣上向来最疼您,这次怎么会发这么大脾气?” 唐臻不可能跟她说真实情况,只能叹气道:“可能快两年不见,生分了吧。无妨,左右我现在心如死灰,嫁谁都是嫁,若能离开这个伤心地,或许是件好事。” “殿下,您发烧了吗?怎么尽说胡话?!”映心担心地去摸唐臻的额头。 唐臻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问:“心儿,现在月儿嫁人了,算是有个好归宿,我唯一担心的人就是你。若我出嫁,你愿随我去,还是留在宫中?月儿是特事特办,我现在恐怕是没有资格放你出去了。” “奴婢愿一直跟随殿下!”映心“扑通”一声跪下,急切道,“殿下就算去天涯海角,奴婢也愿意追随!” 唐臻笑笑:“先别急着决定,你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奴婢只想陪着殿下,照顾殿下!”映心斩钉截铁道。 “那成,咱们就不分开了。” 两人正聊着,便有内侍在殿外喊道:“公主殿下,圣上有请!” 看来就是要说这和亲之事了。 皇帝不会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人在身边,杀了舍不得,送去和亲,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处理方法。 既能不放在眼前碍眼,又能有利于两国邦交,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唐臻换了件正式些的衣服,便带着映心匆匆赶去了御书房,门口王长安只让她进去,把映心拦在了外面。 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个,他正坐在龙书案边批阅奏折。 几日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些,唐臻看了,仍是不由自主地内疚。 “儿臣见过父皇。”她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皇帝头也没抬,也没让她平身,眼睛盯着奏折上的字,冷声问道:“独峪王子求和亲之事,你可知道了?” “儿臣……略有耳闻。” “你怎么想?” 唐臻惴惴不安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哦?若是换了以前,你定是抵死不从的。”皇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垂眸道,“这次怎么变了态度?” “儿臣所爱已经不在人世,现在心如死灰,不再奢求嫁什么有情郎。身为公主,应当为家国出力,女儿家不能上战场杀敌,若是婚事能为父皇分忧,儿臣甘之如饴。” 唐臻跪在地上,低头道:“这独峪王子已经两次求和亲,目标都是儿臣,看来他也算真挚,儿臣若是嫁了他,定能得到厚待,算得上一桩好亲事。” “说得真是头头是道。”皇帝冷哼一声。 唐臻揣摩不出他的心思,不敢多话,只能默默等候他的决定。 皇帝眉宇间心事重重,提笔蘸墨,不小心蘸多了些,一滴红色的墨汁滴在奏折上,微微漾开,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他把朱笔往砚台里一扔,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踱步。 “你真的想离开这里?”片刻后,皇帝发问,心里想的是,若是甘愿如此离开,那你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 唐臻叩首道:“儿臣只想为父皇分忧。” “独峪要和亲,嫁别人也成。”皇帝盯着她的后脑勺,冷声道,“若你是朕的臻儿,朕便能留住你。” 言下之意,把朕的女儿还给我! 唐臻没有起身,伏在地上闷声道:“儿臣永远是父皇的女儿,但儿臣确实已经不似从前。若父皇只喜欢以前那个任性的臻儿,儿臣也不愿意在父皇面前碍眼。”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哑然失笑:“你倒仍是这么固执。” 先前快被掐死也不吐口,现在要被嫁去独峪那蛮荒之地也不吐口,难道朕的臻儿,真的回不来了? 唐臻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轻轻磕了个头,低声道:“儿臣别无他法。”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气息吐完之后,已经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色,再没有方才那片刻痛心。 “好,这既然是你的选择,朕便允了你。”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独峪王子半年来一直在大曜境内游历,现在听说他父王得了急病,想早日赶回去尽孝,希望婚事定下来之后,能尽快上路。” “既然你去意已决,那就回去好好准备吧,十日之后,送嫁车队便会随着独峪王子一起出发。” 终于如愿以偿,唐臻松了口气,转向皇帝的方向,再次郑重磕了头:“儿臣遵旨。” “好了,下去吧。” 唐臻起身,又再度向皇帝福了一福:“儿臣告退。” 待她走后,王长安弓着腰颤巍巍地进来,看着皇帝满面痛苦之色,忧心道:“陛下,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朕不能杀她,杀了,就什么都没了。”皇帝喃喃道,“朕只能让她走,走远点没关系,朕只要想让她回来,她就得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我计划今天31号把剩下的几章全部更完,没有意外的话,蹭些玄学吉时,比如6点、9点、12点、15点啦,然后在今天完结~ 大家有空上个厕所的功夫就能把我给看了~么么~ 第118章 启程 和亲的事儿定下了,唐臻也就安心了,她召苏之湄进宫了一趟,假意是与小姐妹告别,实际上是托对方给叶庭轩带消息出去。 只要叶庭轩那边得了信儿,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但跟苏之湄的告别也并不全是假的,毕竟她将来跟叶庭轩回去苍桐城待着,那里离京城山长水远,想必大家轻易见不着面了。 “臻姐姐,你要多保重啊!”苏之湄依依不舍地抱着她,“我定多抽时间回家探亲,到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唐臻闻言叹息,即便是在现世,交通那么方便,相隔两地的好友也未必能经常相见,但好在有各种通讯工具,还能够常常联系,在这古代,就只能凭空遥寄相思了。 “嗯,你回家看你父母才是正事,我和子昂若能离开,未必会回苍桐城,总得等事情消停了才敢回去。”她无奈道。 苏之湄犹豫道:“你俩打算怎么办?需要帮忙吗?” “为了你和广泽的安全,这些事就不跟你说了。”唐臻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和子昂还有师父一起想办法,尽量不牵扯到你们。” 苏之湄咬了咬嘴唇道:“人果然最怕有软肋。我是很担心你们的,也很想帮忙,可确实也怕影响到广泽。他现在日日用功读书,就是希望明年春闱能得个好名次。我……我不想耽误他,他憋屈了那么多年,才有这一个机会……” “别胡思乱想,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亲疏远近,我是你的朋友,广泽是你相公,你就该把你俩摆在第一位。”唐臻笑道,“我若是因为这个怪你,哪配做你的朋友。再说我也有子昂照顾啊,放心吧。” 接下来的十天,都是礼部在准备公主的嫁妆,忙得不亦乐乎,唐臻倒是闲着没什么事。 如今皇后怕她躲她,不敢再来找事,皇帝不想见她,再没来过凝芳宫,她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她也知道皇帝从未放弃过对她的监视,因此仍然每日装出一副为叶庭轩伤怀的模样,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窝在寝殿里。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叶庭轩再度冒险偷溜进宫,进了公主的寝殿。 “你怎么又来了?!明天我就出宫了,你非得这会儿又来一趟。”看他从窗口翻进来,唐臻忧心忡忡,“被人发现可怎么办!” 叶庭轩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说:“怎么会,我功夫这么好。” “吹牛吧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你也盼我点好呗!”叶庭轩坐在床边,把她抱在腿上侧坐着,“明日你就要上路,我得过来跟你说声之后的安排。” 唐臻抱着他的脖子:“快说,说完快走!” “独峪王子的随行人员不多,不过你的送嫁队伍可能会很长,毕竟桐安公主和亲独峪,排场总得有。我们要是想平安离开,得想办法隐瞒住大曜这边的随行人员。我和师父还有秦娘子会一路紧紧跟着你,届时会以师父的鸦哨声为讯号。” 叶庭轩掏出一个哨子,吹了几声,听起来正是乌鸦的鸣叫。 “这是赤蚺的哨语,听不懂没关系,记着这个声音就行了。”他亲亲唐臻的额头,“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怕。” 唐臻靠在他颈窝里:“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但我有点担心送嫁的人,若是我中途逃脱,他们肯定要被问罪的,独峪王子也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能一走了之,得寻个妥善的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咽下这苦水,主动替我们保密。” “这难度有点高,若不用非常手段,恐怕很难达成目的。”叶庭轩道,“我与师父商量过,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在你们中途下榻的客栈放火,造成你死亡的假象,再把起火原因栽到独峪王子头上。” “他若是聪明,便会隐瞒不报,找人假扮你,等抵达独峪之后,照常举行婚礼,过个一两年再称你不幸染病去世,报回大曜朝廷,了结此事。” 唐臻听后,沉吟道:“放火不太好控制,万一控制不好,定然会伤及无辜,而且若没人点拨,也不知道他那个猪脑子能不能想到瞒天过海这个计策。这计划实施起来变数实在太多。” “确实,但人本身就是变数,短时期内我们很难做到步步为营,只能见机行事了。” “这样吧,这方案保留,我们多想几个方案备选好了。”唐臻道,“尽力做到万无一失吧。” 叶庭轩抱紧她:“嗯,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 “你回去见你娘和妹妹了吗?”唐臻问道。 叶庭轩的神情变得有些惆怅,轻轻摇头:“没有,我娘对我爹的决定向来都是毫不迟疑地支持,既然他们从不考虑我的感受,我也不想理他们了。至于庭嫣,现在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真实情况,也不想贸然出现在她面前。” “嗯,孩子还小,怕守不住秘密,若是她不知道,真以为你不在了,指不定多伤心呢。”唐臻叹了口气。 “身为叶家的庶女,恐怕没人在乎她的感受。”叶庭轩负气道,“我只盼将来主母能为她寻个好亲事,否则我就回京城把她带走!” 唐臻笑道:“好主意!” 两人又亲昵了一会儿,叶庭轩才念念不舍地离去。 唐臻激动得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睡着,没睡两个时辰,便被映心叫起来梳妆。 桐安公主和亲离宫,礼数须得周到,妆容发髻都按照最隆重的礼制来,伺候她梳妆的都是宫里专精此道的老嬷嬷。 上妆时间很长,堪比过去唐臻拍古装剧做造型,她对此有非常职业的应对方式——随便别人摆弄,她睡得我行我素。 最后换上临时赶制出来的礼服,望着镜子里一身红彤彤的自己,她心里情绪复杂。 要是穿这套衣服是跟子昂成亲就好了。 上妆完毕,脑袋上顶着的凤冠有点重,唐臻只能被映心扶着走路,坐着步辇去了武华殿拜别皇帝皇后。 独峪王子也身着礼服,在殿内候着,看到她盛装而来,眼神登时直了。 唐臻透过凤冠前的流苏面帘看到对方不加收敛的目光,心里比吞了个苍蝇还恶心。 她努力回想两年前出发去白寒城的那日,同样是在武华殿,叶庭轩一身深蓝暗纹长袍,头戴白玉冠,长身而立,器宇轩昂,面容清冷,仙气十足,比眼前这个猥琐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公主殿下今日真是美艳绝伦,国色天香,令人看了挪不开眼。”独峪王子笑眯眯地拱手道。 皇帝、皇后和唐臻:“……” 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算了,蛮荒小国粗鄙无知,不识礼数,不与他计较。 礼官在一旁照本宣科地念了和亲的诏书,皇帝皇后循例叮嘱了几句,大家彼此间已经没了任何牵绊,这流程走得冷漠而疏离。 直到最后唐臻被映心搀扶起来,走向殿外的时候,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帝。 父皇,对不起,虽然只短短做了几日您的女儿,但我是真的把您当父亲看的。 您的疼爱我会谨记在心,往后您多保重。 皇帝一直绷着脸,看到唐臻的眼神,强行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抬手挥了挥,示意她离开。 直到唐臻和独峪王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起身往殿里偏厅走去,无人之时,才用袖口轻轻抹了抹眼角流出的泪水。 …… “我说能娶到你,此言不虚吧?”共同坐在步辇上的时候,独峪王子得意地对唐臻道。 唐臻懒得理他,目视前方,一声不吭。 独峪王子偏头看她冷冰冰的模样,完全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清冷难驯的美人儿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征服欲得到了空前满足,心里欢喜得很,伸手去牵她的手。 唐臻自然不让他牵,抬手避开:“王子殿下请自重。” “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牵手有何不可?”独峪王子轻笑道。 “还没举行大婚,算不得王妃。”唐臻睨了他一眼,“王子何必这么心急。” 独峪王子收回手,笑吟吟地说:“好,不急,我有这个耐心。” 步辇将两人送到宫门口,气势恢宏的送嫁长队等在了那里,比唐臻当日出发去白寒城的队伍还要壮观。 送嫁的官员是礼部的邢侍郎,皇帝除了安排了八名铁鹤卫之外,还调配了京营的一支军队护送他们上路。 随行的宫女嬷嬷不少,独峪王子也带了自己手下的丫鬟,但唐臻都不许别人近身,只允许映心跟在身边。 等邢侍郎过来见过礼之后,独峪王子上马,唐臻和映心上了马车。 宫门大开,送嫁的队伍鱼贯而出。 一直阴沉的天突然开始下雪,鹅毛般的雪片从空中纷纷落下,天地突然一片白茫茫,显得无比静谧而哀伤。 队伍浩浩荡荡地经过京城最宽广的大道往南边城门行进,道路两边站满了冒雪来看热闹的百姓。 独峪王子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地笑着,唐臻也让映心拉开车窗上的帘子,微笑着向百姓们致意。 她与苏之湄约好了,到时候程衍与苏之湄会在同庆斋门口等着与她送别。 叶庭轩一定会在外边看着自己,这个脸她必须要露。 马车经过同庆斋,唐臻迫不及待地再次向外张望,果然看见了苏之湄和程衍两人。 小丫头哭得眼睛红红的,不停冲她招手,程衍神情凝重,向她拱手作揖。 唐臻眼眶发酸,拨开脸上的流苏面帘,微微探出头去冲两人露出灿烂的笑容,轻轻挥了挥手。 希望广泽明年能高中啊,至少他能够实现人生抱负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着,有官兵看守,程衍和苏之湄不能追车跑,此刻已经离开了唐臻的视野。 下次相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唐臻正要放下车帘,却在人群中骤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眼神,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张陌生人的脸,身着粗布短打,脸上胡子拉碴,是个糙汉的模样。 这糙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宇间是深深的惦念,他的眼神是那么专注,仿佛天地万物已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子昂…… 唐臻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她扒着车窗,拼命向外望去,目光紧紧锁在叶庭轩的身上,一刻也不肯挪开。 你一定会带我走的,对吧? 我们再忍几天,只要几天就足够了。 “殿下,您怎么了?”映心看她一直向外探头,拽了拽她的胳膊,“外面太冷了,小心受风。” 叶庭轩的身影也看不到了,唐臻失落地缩回头,靠在车厢壁上发愣。 映心只当她心里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便也不做声,心想要是映月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这丫头嘴甜会说话,能把殿下哄得开开心心。 福生和映月也在路旁的百姓当中,只是人太多,唐臻没有看到他们。 映月远远望着车内公主凤冠下忧伤的脸,难过地抹了抹泪:“殿下怎么还是去和亲了啊……她肯定很不情愿。” “身为公主,责任重大吧。”福生帮她擦着眼泪,“她毕竟是我们大曜的公主,相信独峪王子不敢慢待她。” “但愿如此……” 车队出了京城南门,外面渐渐没了百姓的喧闹声,只能听见树上偶尔传来的鸟鸣。 没过多久,熟悉的鸦鸣声传来,三短一长,唐臻立刻就听了出来。 是子昂!他果然紧紧跟着! 听到约好的鸦哨声,唐臻更放心了,方才的一点忧思慢慢散去,继续琢磨稍后的脱身方式。 照之前独峪王子对自己猴急的样子,搞不好会非礼她,若是这样,她就学《鹿鼎记》里的建宁公主,一刀“咔嚓”了他! 哼,死色鬼! 当夜唐臻与独峪王子下榻在经停城镇的客栈里,随行的军队把客栈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两人分别住在天字甲号房和乙号房,这两间房其实离得很远,面对面隔着方形的中庭遥遥相望。 唐臻依旧只让映心进屋陪她,其他的丫鬟宫女候在隔壁房间,门口两名铁鹤卫把守。 一路坐马车颠得头晕脑胀,她早早洗漱准备睡下,映心就歇在外间厅房榻上。 刚钻进被窝没多久,唐臻就听见窗外传来鸦哨的声音,她赶忙下床开了窗,叶庭轩果然从窗外探出了头,蒙着面巾冲她笑,轻声唤道:“臻臻!” “快进来!”唐臻拉着他的手,待他跳下窗台便想抱过去。 叶庭轩后退了一步:“别,我身上凉,你穿得太薄了。” “过来!”唐臻不由分说地搂上他的脖子,“我给你暖暖。” 第119章 机会 叶庭轩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温热的身体:“今天累不累?” “还成,你才辛苦吧,一路跟着,外边又下了雪。”唐臻靠在他肩膀上,攥着他冰凉的手掌,“我都心疼了。” 叶庭轩笑道:“这有什么,我穿得厚着呢,一点也不冷。” “师父和秦姐姐呢?”唐臻想了想,“要不把秦姐姐当宫女调过来陪我吧?免得她在外头和你们一起吃苦受冻。” “我问过她,她拒绝了,说怕自己演得不像会穿帮。师父和她打算先到前边去探路,看看在哪儿下手比较好。” 唐臻点头道:“嗯,得离京城远一点,最好是在半道上,或者再远些。” “半途最多了,再远一点我等不及。”叶庭轩隔着面巾亲了亲她的手背,目光灼灼,“真想现在就把你带走。” “你也这么猴急呀!”唐臻打趣道。 这话成功引起了叶庭轩的主意:“‘也’?那独峪混球对你动手动脚了?” “没没没,别瞎想,小心醋味叫人闻见。”唐臻赶紧安抚他,“他胆子还没这么大,再说我也不是吃素的,还能任由他欺负?” 叶庭轩深知男人什么德性,完全放不下心:“之前在汀洲见你就百般纠缠,现在他当你是未婚妻,肯定会越发无所顾忌。” “无妨,当着别人他不敢做什么。”唐臻给自家相公顺毛,“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躲进图书馆里,他要是敢碰我,我就让恩恩把他电成烤猪蹄!” 想到恩恩的电能保护罩,叶庭轩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心悸。 但有这个,他确实放心了:“嗯,那就好,我也随时跟着你,有事你就大喊。” “要不你易容成一个铁鹤卫,天天守着我不就行了?”唐臻问道。 叶庭轩摇摇头:“随行人员都是有数的,不管是铁鹤卫还是京营的兵对自己的同袍都非常熟悉,我若扮成其中一个,少不得要将对方本人藏起来,这就容易惹麻烦,况且若扮得不像,更容易暴露。” “再说,如果我以那样的身份出现,反而更不容易接近你,还不如像现在,随时可以溜进来找你。” 唐臻又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在图书馆里睡?” “不好,师父在外边受冻呢,我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待着,再说我彻夜不归,他也得起疑心,我怎么解释?他老人家可没那么好糊弄。” “想得还真周到啊叶公子。”唐臻抿唇笑,撩了撩他的面巾,“我想亲你,把这个摘了呗。” 叶庭轩按住面巾,挑眉道:“我易了容,你能亲得下去?” “那有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啊。”唐臻台词背多了,什么情话张口就来。 叶庭轩犹豫了一下,摘掉面巾,闭上眼低头向她凑过去。 然后就被人把脸推开了。 叶庭轩:“……” “不好意思啊,变了样真下不去嘴。”唐臻讪讪地笑,踮脚在他眼皮上亲了口,“亲这儿吧,只有这儿像你。” “你呀!”叶庭轩把面巾系回去,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捏了捏她的鼻尖。 唐臻抱住他的胳膊:“你带没带匕首?留给我防身吧。” “带是带了,但不能给你。”叶庭轩笑道,“你不会功夫,拿了武器就是给人送菜。放心吧,我会一直紧紧跟着你,记住了,有危险就大声喊,相公来救你。” 为了他的安全,唐臻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他走,随后又无比担心。 外边天寒地冻的,把我家小叶冻坏了可怎么办,要是现在有羽绒服和暖宝宝就好了。 想想武林高手穿羽绒服飞天遁地的画面,她又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后上路,唐臻叫人问送嫁的邢侍郎要了份这次前往独峪的地图。 独峪位于大曜南端,与棠舟府接壤,从京城出发,走官道一路直直往南便可抵达,这路上无山无河,好走得很,应该遇不上什么困难。 在大约一半的路途上,有几座比较偏僻的小城,人丁稀少,周遭也尽是荒地,如果要搞事情,或许在那边更方便。 于是唐臻便把这几处地名记了下来,待再次见到叶庭轩的时候告诉他,好让左横秋和秦慕青提前探路。 但究竟怎么才能向独峪王子发难,她始终没想好,生怕一着不慎,会连累道无辜的送嫁大军。 更严重的是,她现在是去和亲,这牵扯到两国邦交,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引得独峪王子大怒,害得大曜与独峪不睦已是大大的罪过,若是真的引发边关战火,那她真的就是千古罪人。 真是难办啊! 眼看路程过了一半,叶庭轩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他能理解唐臻不愿连累无辜的心思,他自己又何尝愿意为了一己私利祸及他人? 可是迟则生变,他担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难不成还要等到了独峪之后再把唐臻劫走?那样倒是能把锅推在独峪王子身上,可深入敌国,岂不是更难脱身?!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虽然已身处大曜中部,但气温仍然偏低,左横秋和叶庭轩揣着怀炉蹲守在客栈房顶上,仍旧冻得哆哆嗦嗦。 这怀炉也是游萧他们唤笙楼特制的,扁扁的一个,方便塞在怀里,里面放着火轮丹,热乎倒是热乎,但也就只能暖着前心那一小块地方,手脚依然冷得发麻。 “要我说,真跟到独峪也没什么问题。”左横秋缩成一小团,吸了吸鼻子说,“举行大婚的时候定然很热闹,来宾众多,我们也好混在里边。等他们举行完婚礼,洞房之前,咱们借机把殿下带走,造成掳人勒索的假象,这独峪狗定然联想不到别处。” “毕竟大家都认为你死了,根本不可能想到是你来劫人。他们把和亲的公主弄丢了,定然也不敢声张,只能偷偷寻找,最后找不到人,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叶庭轩想了想,愁眉苦脸摇了摇头:“不成,万一他们反咬一口,非说是臻臻自己逃跑了怎么办?勒索的纸条他们可以藏起来,咬死了说臻臻一直不想去和亲,现下临阵脱逃,让他们独峪颜面尽失。” “唔,也对。”左横秋叹了口气,“我与独峪人交战多年,他们素来不讲理,确实有可能反戈一击。就算是个无头公案,最终不了了之,也会影响到两国邦交。” 他们两人在这儿烦心,唐臻那边,正受邀与独峪王子共进晚餐。 旅程走了一半,这位王子殿下还算规矩,平素也就是跟唐臻问个安,早上跑去软磨硬泡地让她给自己做咖啡喝,其余时间并没有过来骚扰她。 但今日,十一月十八,据说是独峪的什么飞鹰节,独峪王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希望唐臻能够陪他饮宴,以解思乡之苦。 唐臻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想把两人关系弄得太僵,况且这话独峪王子是当着别人面说的,若她一口回绝的话,便会让他下不来台。 背后怎么闹都行,现在名义上已经是未婚夫妻,还有和亲重任,她若当众打他的脸,实在是不太明智。 于是她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他们这次抵达的是一处比较繁华的城市,住的客栈规格也高了不少,有类似于万客楼那样的私人宅院,外边大院里亭台楼阁,湖水假山一应俱全,看着比较赏心悦目。 得到唐臻的首肯后,独峪王子便定了游船上的私宴,除了两人之外,只带了映心和其他丫鬟伺候,船上空间有限,只够带两个铁鹤卫上去。 见对方允许铁鹤卫上船,唐臻也就松了口气。 看来独峪王子是不会借酒行凶了,那敷衍他一顿饭也没什么问题。 可惜苦了叶庭轩和左横秋不能近身跟着,只能潜伏在离湖面最近的房顶上,盯着里边的动向。 要说这独峪王子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大冷天的上游船饮宴,即便船舱里放满了炭炉,唐臻穿了夹棉的袄裙,裹着披风,还是觉得很冷。 哎,算了,自家小叶连这待遇都没有呢,我且忍忍吧。 唐臻上船的时候,被一个人撞了下肩膀,抬头一看,是女扮男装的秦慕青,顿时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抱歉抱歉,小的是船夫,冲撞了贵人,请多包涵。”秦慕青压着嗓子抱拳道。 唐臻立刻摆手:“船上狭窄,免不了碰撞,无妨。” 有秦慕青在,她更加放心。 映心觉得这船夫有些面熟,想问唐臻,见独峪王子迎面过来,便只好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又咽了回去。 饭菜上齐之后,游船便驶离了岸边,小房间里只剩唐臻和独峪王子,映心等人都被支到了外边候着。 “臻儿,我敬你一杯。”独峪王子笑眯眯地举杯道,“今夜你答应陪我过节,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唐臻也举杯,拿出自己的演技,假装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介怀。只是这里确实有些冷,我们还是早早吃完饭,回岸上去吧。” “也好,但是你冷的话,可以多喝点酒,正好暖身。”独峪王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听说这酒是此处佳酿,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 唐臻低头把酒杯送到唇边,担心这里边被下药,但想想铁鹤卫和映心都在船上,应当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便放心地仰头喝下去。 唔,酒精度不高,少喝点能扛住。 独峪王子见她喝了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臻儿你倒是像我们独峪儿女,爽朗大方,我喜欢。” “谢王子殿下厚爱。不知这飞鹰节是什么来历,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唐臻笑盈盈地问道。 独峪王子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飞鹰节的典故,其间又让了她几杯酒。 唐臻喝酒之后倒没什么眩晕感,只是被对方无趣的讲述搞得直犯困,最后实在撑不住,便道:“今日旅途劳累,我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不如这顿饭就到这儿?殿下也好早点回去休息。” 本以为对方要纠缠一番,没想到独峪王子竟痛快答应了:“好,那我们便回去吧。船家,回岸!” 外边秦慕青应了一声,稍后小船便徐徐开动,往岸边驶去。 等被映心搀扶着上了岸,唐臻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莫名还有点失落,要是独峪王子真在这船上对她不轨,她就能趁机要挟他,没想到这人居然啥也没干! 是不是不行?! 看着唐臻全须全尾的回到岸上,往私人小院走去,叶庭轩和左横秋便也趁着夜色换了地方,往她的院子那边转移。 独峪王子与唐臻并排而行,将她送到小院门口,客套了几句便离开。 唐臻觉得酒劲上来,便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晕归晕,但还没有丧失警惕性,进了院子就发觉不对——平日里守在这里的铁鹤卫都不见了踪影,却多了几个独峪王子带来的丫鬟。 暗搓搓地往这里安插自己的人,不是要搞事,还能是干什么?! “原来这里的侍卫呢?”唐臻假装迷糊,问了旁边丫鬟一句。 丫鬟恭恭敬敬地行礼回答:“回殿下,今夜过节,王子殿下请送嫁的大人们饮宴去了。” “哦,这样啊。”唐臻没多问,心里冷笑。 难怪在船上规规矩矩的,看来是让手下人安排去了。 看来今晚要对自己下手了。 此刻已经到了院子屋顶上的叶庭轩和左横秋,眼看着有两个独峪侍卫到了小院门口,跟守着院门的两个铁鹤卫说了几句什么,双方便换了岗,两个铁鹤卫有说有笑地往别处走去。 “那独峪狗没安好心吧?!”叶庭轩低声道。 左横秋冷笑:“真是捡日不如撞日,咱们还没计划好,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我去问问臻臻!”叶庭轩扔下这句话,立刻就没影了。 他在唐臻卧房窗外张望了一下,听出里边没人,直接翻窗进去,才一落地,就被一个柔软的身体抱住了。 “捉到你了!”唐臻笑嘻嘻地搂着他的脖子。 叶庭轩看她喝得双颊绯红,有些气恼:“那混蛋要对你下手,你不怕?” “不怕,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唐臻抱住叶庭轩,跌跌撞撞地拖着他到了床边,一下子滚进了床里,“恩恩,帮我打开图书馆。” 闪着光的大门在他们面前敞开,两人手拉手走了进去。 “独峪王子肯定是要对我下手,一会儿我就让他尝尝现代科技的力量。”唐臻气呼呼地说,“子昂,咱们一会儿见机行事!” 叶庭轩明白她的意思,立刻道:“OK!” 映心伺候完唐臻,便在外边守着,不一会儿,有个丫鬟突然匆忙进来喊她:“姐姐,公主殿下的婚服上破了个口子,你快去看看吧。” “怎么这么不小心?!”映心一听就急了,匆忙跟着丫鬟跑了出去。 再下一刻,独峪王子便得意地推门进来,径直往唐臻房间走去。 叶庭轩和唐臻靠着书架坐着,正商量接下来的计划,便听见恩恩提醒:“臻臻,那个人来了。” “太好了!”唐臻跳起来道,“这次设计这么毒辣,若是我毫无防备,被他占了便宜都没地儿说理去。这个不要脸的玩意,亏我还觉得算计他过意不去,现在他不仁别怪我不义!” 独峪王子进了卧室,便看见“唐臻”在床上躺着,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了瘦削的肩膀,背影在烛光中看起来是那么优美,令他色心大起。 “臻儿?今夜与你饮酒实在开怀,但我还没有尽兴,特意来寻你……”他轻声唤着,放轻了脚步走近床边,伸手去触碰唐臻,“我已经等不及啊——” 独峪王子不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什么,突然间从指尖到全身麻成一片,脑袋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棍,当即晕倒在地! 唐臻和叶庭轩得了讯号,立刻从图书馆里出来,看见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独峪王子。 “王八蛋,敢暗算我!”她气呼呼地踢了对方几脚,还不解气,看到床头放着的茶壶,拿起来就拍在了独峪王子的脑门上。 只听“哗啦”一声,王子被她开了瓢。 叶庭轩无奈:“这种事我来就好了。” “不成,我怕你力气太大,把他弄死了。”唐臻解开自己的寝衣,指挥道,“你把他衣服扒开,做成要侵犯我的样子。” 叶庭轩看她这样,顿时警觉:“你要做什么?” “独峪王子色心大起,意欲侵犯桐安公主,公主不堪受辱,投湖以证清白。到时候他理亏,说什么都得把这事儿按住,之后就算我消失,他也不敢声张。”唐臻冲他眨了眨眼,“宝贝儿,一会儿湖里见。” 第120章 险象 叶庭轩一把抓住她,恼火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唐臻不解,“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湖水太凉,太危险了!”叶庭轩坚决摇头,“换个别的方式,你出去向别人求救,只要有人见证就行!” 唐臻抓着他的手,恳切道:“仅仅有人见证程度太轻,他三言两语狡辩了便能糊弄过去,我必须得受伤才行——” 叶庭轩打断她:“还是不行!跳进湖里太难控制了,万一情况超出掌控怎么办?” “别担心,这不是还有你吗?所以我才说咱们湖里见。我跳湖之后,你在水下护着我,见有人捞我你再躲开。”唐臻笑道,“当初咱们就是这么结缘的,现在再以此成全我俩,我还觉得挺浪漫的。” “浪漫有命重要吗?”叶庭轩不上她的当,坚决不肯。 “别耽搁时间了!再耽误他都要醒了!”唐臻看他不松口,坚定道,“听我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套不着流氓!” 其实她想说自己伤得越重越好拿捏独峪王子,要是能假死就更完美了,可她不敢说给小叶听,生怕他难受。 叶庭轩当然是心疼,听到唐臻要跳湖都已经心脏狂跳,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是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这一愣神,唐臻便立刻挣脱了他,赤着脚向外跑了出去。 跑到房门口,她便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啊——” 接着她跑进院子,便见到有丫鬟听到声响出来查看,于是她装作疯癫地向外冲去,把丫鬟们吓了一跳。 旁边小屋里,映心正在缝补婚服上的缺口,听到这惨叫还怔了怔,意识到这是唐臻的声音,撂下手里的东西就追了出去。 她看见唐臻披头散发、光着脚冲出院子,登时吓坏了,立刻紧紧跟上。 门口的侍卫也不见了踪影,映心气坏了,人呢?!该用的时候都去哪儿了? 另一边,叶庭轩布置好了现场,便从窗子钻了出去,与左横秋会合,迅速跟他说了两人的计划。 他赶着去水里救唐臻,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左横秋,让对方掐好时间把独峪王子唤醒。 “快来人!来人啊!”院子外面,映心追不上唐臻,着急地放声大喊。 唐臻一路跑到方才他们饮宴的湖边,登上台阶,倒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殿下!” 映心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在自己面前跳了湖,不顾一切地要冲进去救人,不想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别急,先去叫人!” “左大叔?”映心怔住了。 左横秋没有易容,他沉着道:“这次我们要想办法带殿下离开,这是最好的机会,听我的,去叫人,就说独峪王子对殿下欲行不轨,殿下不堪受辱才投了湖!” 映心觉得脑袋一片迷糊,但是她认为左大叔不会害殿下,于是她立刻转身跑向邢侍郎等人住的地方求救。 唐臻落进水里,顿时有点后悔。 水是真他娘的凉啊! 湖里冰凉刺骨,她才掉进去几秒钟,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麻了,方才憋着的那一点气,很快就被她呼了出去,半点都没剩下。 可她不敢游水,怕现在岸上已经有人过来了,万一看到她在湖里游泳或者求救,那“寻死”一说就不攻自破。 怎么办?脑子开始发晕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一双温柔的唇吻住了她,向她渡过来一口气息。 是子昂! 就知道他赶得及! 水中漆黑一片,唐臻睁开眼睛,也只能看到面前熟悉的轮廓。 她紧紧地扒在叶庭轩身上,像是抱着一截求生的浮木。 叶庭轩也紧紧搂着她,似乎想尽可能给她一缕暖意,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脸往水面上托,让她能借着夜色掩映吸一口气。 唐臻怕暴露,只吸了一小口就再度沉入水下。 叶庭轩怕她撑不住,片刻后又把她举起来,等她吸入空气后,再把她拉下去。 想起穿越过来的时候,在水下两人还打了一架,唐臻忍不住笑了,喷出了一排小泡泡。 叶庭轩:“……” 这丫头脑子是什么做的?!我都要担心死了,她还笑! 岸上的喧哗声越来越明显,应当是有人来救了,唐臻赶紧拍拍叶庭轩的腰,让他放开自己。 叶庭轩不舍得这就离开,可他也不能探头去看,免得被人发现踪迹。 见他还不走,唐臻抬脚就踢了过去,这才感觉到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松开,还把自己往岸边使劲儿推了一把。 可惜不能说话,要不然唐臻就会告诉他自己没事。 只不过是刚刚呼吸到的气已经被用完了。 而且水真的好冷,她浑身已经手脚僵硬,完全失去了知觉。 意识变空白之前,唐臻还在想,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了吧,好歹我也是大曜的桐安公主啊。 玩脱了的话,小叶要担心了。 叶庭轩潜远了,躲到假山后面才敢冒头,他的气息也耗尽了,大口大口呼吸着,偷偷望向外边的唐臻。 妈的,那群混球在岸上等什么?!独峪狗一个比一个怂! 臻臻还好吗?怎么没反应了?! 不行!我得去救她! 叶庭轩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潜入水中,向唐臻的方向游去。 岸上,映心正苦苦哀求独峪侍卫:“你们快下去救人啊!快去啊!我们殿下不会游水!” 独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有些迟疑,相互间咕哝着几句独峪话,纷纷摇头。 “殿下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怎么跟我们圣上交代!”映心冲他们怒吼道。 这话起了作用,独峪侍卫这才往台阶上走,准备跳水救人。 水里的叶庭轩已经抓住了唐臻的手,发觉她已经没了知觉,心脏立刻像是被攥成了一团。 臻臻!别吓我啊臻臻! 他已经不顾什么伪装,什么身份,抱着唐臻探出了水面,拼命往湖边游去。 映心看见唐臻被人救起,在湖边等着接应,尖叫道:“殿下!殿下!” 到了岸边,叶庭轩在映心的帮助下把唐臻放在台阶上,低着头帮她按压胸口,见她没反应,又把她扛在肩膀上来回小跑,试图把她喝进去的水颠出来。 求你了臻臻,给我些反应! 围观的独峪侍卫认不出他,只当他是这家客栈的伙计,并没放在心上。 叶庭轩来回跑了几圈,唐臻终于“噗”地一声吐了好几口水,他才赶紧把她放下。 这会儿邢侍郎、京营领队和铁鹤卫们终于赶到,看到这场面登时就怒了。 “太医呢?!快叫太医!” 映心守着昏迷不醒的唐臻,这时候才抬头看了一眼救她的那个“恩公”,便见对方被先前的船夫给拽走了。 那个人,怎么这么像叶公子? 那船夫,是秦姐姐?! 等等,叶公子没死?! 接下来便不容她思考了,铁鹤卫手忙脚乱地把唐臻往院子里抬,御医也已经哆哆嗦嗦地赶了过来。 就在这时,被左横秋用嗅盐弄醒的独峪王子惊慌失措地冲出来,与邢侍郎、京营领队、御医和铁鹤卫们撞了个对脸。 邢侍郎看着他额角的伤,当即拉下了脸:“王子殿下,这事你作何解释?!” 独峪王子目送铁鹤卫抬着唐臻往屋里走,吓得脸都白了:“误会,真的是一场误会!” “若是我们公主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想想怎么跟我们陛下交代吧!” 事情不明之前,邢侍郎不好发难,只能等看看公主情况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彻底翻脸,目前他也只能先威胁独峪王子一句,便背着手愤怒地跟进房里去。 另一边,秦慕青把叶庭轩拽着跑了老远,直到去了隐蔽的地方才停下来:“你疯了?万一被人认出来,你就麻烦了!” “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臻臻出事吗?!”叶庭轩的易容不防水,早就被冲了个七零八落,但他什么都顾不上,心全在唐臻那儿了。 秦慕青知道他心里放不下,也没有多责怪他:“她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轩儿!”左横秋从树上跳了下来。 叶庭轩立刻迎上去:“师父,臻臻那边情况怎么样?” “御医在给她诊脉,目前还不清楚。”左横秋沉声道,“邢侍郎、京营领队和铁鹤卫都在那边,防守严密,不好侦探。” 方才唐臻呛水晕厥已经让叶庭轩心慌意乱,现在他根本坐不住:“师父,我不能在这儿等着,我要过去陪她,哪怕就在她附近也行,只要能看见她就好!接下来独峪王子一定会尽可能安排自己的人在内盯着,把我易容成独峪侍卫吧,反正我们就要跟他摊牌了,不怕被他识破!” “对,也是时候了。”秦慕青认可道,“我也可以易容成其中一个独峪丫鬟,方便照顾臻臻。” 左横秋点头:“走,我们做准备去。” 与此同时,躺在床上的唐臻状况很不妙。 她虽然已经把喝下去的水吐了出来,但整个人浑身瑟瑟发抖,气息微弱,神志已经陷入昏迷。 映心将她的湿衣物全部换掉,给她盖了好几层棉被,又让人在床边燃了炭炉,唐臻的身体却依旧一片冰凉,冷得就像一具尸体。 映心向张院判跪下,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殿下。两年前她就坠过一次湖,伤了头,身子也是养了好久才缓过来,这次、这次……我怕……” “院判大人,现在殿下情况到底如何?”邢侍郎问道。 这次随行的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姓张,此刻他坐在床头替唐臻诊脉,眉头紧皱。 “正如女官所言,殿下身有沉疴,本就虚弱,这旅途劳累已久,更加有损根基,阳气不足。事发之前她遭受惊吓,已经伤了心脉,又呛了水,伤了脾肺,全身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太久,导致寒邪入侵……”他重重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是大大的不妙啊!” 听了这话,邢侍郎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阴沉,狠狠瞥了独峪王子一眼。 独峪王子忍不住辩解:“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俩晚宴时相谈甚欢,都也觉得意犹未尽,我才来殿下房中继续聊,谁知道她、她……” 他确实有口难言,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是自己摸上公主的床,反被不明力量袭击才晕的,说到这里便结巴了,卡了半天才续上:“……她已经是我的妻子,回到我国内就立刻举行大婚,难道我这点时间还等不了吗?”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在座的这几个都是男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骗谁呢?就是因为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你才不想忍了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殿下目前已经严重失温,先看看她的体温是否能够恢复到常人状态。”张院判道,“我给她开几服药,看看能不能灌得下去再说。各位都散了吧,别堵在这儿影响病人。” 邢侍郎看了眼独峪王子:“王子殿下,借一步说话。” 两人离开唐臻的房间,到了院子里一个偏僻的角落。 “邢大人,此事确实是个意外,我……”以为对方要对自己发难,独峪王子迫不及待地再度为自己辩解。 “本官不想听你解释原因,目前只看结果。”邢侍郎抬手制止他继续说那些没用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公主殿下因此殒命,你待如何?!” 独峪王子愣在了当场,他当然想过,但是没敢往深里想,只觉得害怕。 “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我二人都脱不了干系。”邢侍郎意味深长道,“传到我们圣上耳中,即便不会因此撕毁两国盟约,这友好了三十年的局面或许也会因此打破。” “即便不向贵国发动战争,大曜也有多种方式从各方面制约你们,到时独峪会是什么情况,王子殿下你心里应当有数。” 和平三十年,大曜对独峪资助甚多,边境互市也好,贸易往来也好,早把独峪王族养得不复当年血性,昔日的马上热血男儿,现在只想养尊处优,喝酒看花。 虽不能说没有与大曜的一战之力,但打起来,独峪要付出的代价要高得多。 再说这次和亲,若不是皇帝突然与这位桐安公主产生了龃龉,他独峪不可能娶到这样一位真正的公主,想娶到一位宗室女都难。 简而言之,大曜国力强盛,不怵独峪,根本用不着和亲。 现在虽然皇帝与公主不睦,但和亲的公主代表的就是大曜,现在半路出了事,这就等于打大曜皇帝的脸,肯定要对独峪有所表示。 “我该怎么办?”独峪王子紧张道,“现在我与大人同坐一条船,求大人指条明路!” 邢侍郎冷哼道:“本官的确要担责,但此事到底由你而起,别想拖本官下水!”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才疏学浅,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才向大人求教!” “本官自然希望公主福大命大,恢复健康,那我们便百事无忧。”邢侍郎顿了顿,才意味深长道,“可要是公主福薄……如果我是你,便会想办法偷龙转凤,瞒天过海!” 独峪王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明白了邢侍郎的意思。 不远处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落叶被踩碎了,他顿时一惊,低声道:“是谁?!” “是属下。”一个黑影闪出来,向他行礼道。 独峪王子松了口气:“是你啊,木拉提。” 邢侍郎见意思已经传达到位,无声地做了个揖,转身离去。 木拉提走到独峪王子身边,目送邢侍郎走远后,才压低声音说:“殿下,属下建议,找借口把大曜的士兵调离,由我们的人来守着院子,我们也有随行的巫医,关键时刻可以由他接手——目前封锁消息是最重要的。” “能封锁得住吗?”独峪王子忧心忡忡,“我们如何能阻止大曜的人见他们的公主?” “那位邢大人自然也得发挥作用,这事交给他去办不就行了?” 独峪王子点头道:“也对。” “这院子里大曜的宫女也全换了,只留下那个叫映心的,她是公主的贴身宫女,强行调走会让他们起疑。”木拉提说,“属下会安排我们的丫鬟去伺候,对外就说公主病重,需要清净,不许别人打扰。” “好,就这么办,你去安排,我这就去找那位邢大人商议。兹事体大,木拉提,这次我只能靠你们这些心腹了。”独峪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木拉提低头行礼:“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独峪王子点点头,转身离去,他不知道身后的木拉提,正用一种怨毒的眼光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木拉提”,正是叶庭轩所扮。 他与左横秋跟着车队许久,早就把独峪王子身边人的情况摸了个透,要掌控接下来的情况,就得扮成对方最得力的心腹才行。 木拉提是其中一个,左横秋则扮成了另一个名叫卓力的,这两人本尊已经被他们下了药藏了起来。 叶庭轩本意是来找独峪王子说接下来的安排,哄骗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大曜的人都撤走,免得被他们知道之后牵扯上干系,也好私底下威胁独峪王子,没想到竟听见了邢侍郎的建议。 他越听心越凉,臻臻思前想后顾虑繁多,都是怕送嫁的官员侍卫被他们牵连,这才一直没有行动。 却不知真出了事,大曜的官不想着保护自家的公主,反而为了维护个人私利,去帮那恬不知耻的独峪狗! 哪怕阴差阳错成就了自己和臻臻,也不能掩盖他们自私冷血的事实! 第121章 逃离 叶庭轩咬着牙,忍下心头怒火,按照方才说的,把院子里的大曜宫女们都清了出去,将独峪王子的丫鬟们安排在了外院候着,再将秦慕青假扮的独峪丫鬟带进了内院。 这个时候,不知道邢侍郎用了什么理由,守在院内院外的铁鹤卫和京营士兵也都撤了,全换上了独峪侍卫。 左横秋假扮的卓力跟着进来,向守在唐臻外屋门口的叶庭轩点头示意。 叶庭轩回了他一个眼神,对候在一旁的秦慕青道:“随我来。” 两人进了唐臻屋里,径直进了寝室,把房门一关。 里面只留下了映心一个人照顾唐臻,此刻看到独峪的侍卫和丫鬟进来,登时怒不可遏:“你们滚出去,我们殿下用不着你们来服侍!” “映心,是我。” 叶庭轩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唐臻,心疼得几乎成了碎片,恨不得立刻过去把她拥在怀中,可是他才往床前靠近一步,映心就立刻张开双臂挡在前面。 “别过来!”小宫女防备地说,“你是谁?!” “我是叶庭轩,易了容扮成了独峪人,今晚我就要带臻臻离开这里。”他指了指旁边的秦慕青,“这是秦娘子。” 秦慕青开口道:“是我啊映心,你别怕。” 映心看着两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迟迟不敢相信。 “叶、叶公子?真的是你?”她声音颤抖地问,想起方才在湖边的那一瞥,“你真的没死?” 叶庭轩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便跟你细说。臻臻也是知道我没死,才答应这次和亲,我们原本就是打算借这个机会逃离,是以借着独峪王子欲行不轨这件事来拿捏他。” “难怪……难怪刚才左大叔也这么说……”映心想起了方才左横秋的话,她哀伤地看着床上的唐臻,侧身让开,“可是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叶庭轩扑到床边,颤抖着摸了摸唐臻的额头,触手还是一片冰凉,不似活人,心痛得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原本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投湖,把事情闹大些,好让独峪王子受制于我们,谁知道竟然迟迟没人去救她……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她用这种方式……” “是那帮独峪狗!”映心义愤填膺道,“他们大曜官话和独峪话混着说,我听得出来,他们说自己水性不好,怕下去上不来,连办法都不想,拖着想等咱们的人来救,白白耽误了殿下!” 秦慕青当时不在现场,不知道竟有这种事,现在气得破口大骂:“等咱们逃出去,非得转回头把这帮混蛋都给宰了不可!” “现在臻臻服药了吗?”叶庭轩急切地问。 映心无助地摇摇头,流泪道:“没有,灌不下去,殿下根本不吞咽。” 叶庭轩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取出一颗丹药给秦慕青:“秦姐姐,帮我化开这颗固元丹,我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灌下去。映心,你让外边候着的那些独峪丫鬟继续煎药,硬灌也得灌。” 两人领了命,各自去忙活,叶庭轩把自己用的怀炉塞进唐臻的被窝里,放在她的心口处,然后将人用被子囫囵裹好抱在怀里。 “臻臻,你快点好起来,别让我担心好吗?”他紧紧抱着她,喃喃道,“只差最后一步,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你千万不能出差错。” 唐臻双目紧闭,面孔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毫无反应,叶庭轩看她这副模样,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别怕,我暖着你,就像咱们刚到苍桐城那会儿似的,你答应我也要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叶庭轩将她搂得严严实实,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你就是我的命,我求你快点醒过来。” 秦慕青把用温水化开的固元丹汤端过来:“快试试这个。” 叶庭轩将怀里的唐臻靠在自己的左肩,屈起左手轻轻捏开她的下巴,右手舀了一勺汤药小心翼翼地灌进她口中,同时令她微微仰头,好让液体能流进她的喉咙里。 前几口还是流出来的多,但后面多次尝试之后,唐臻终于下意识地吞咽了。 “太好了,她咽下去了!”秦慕青高兴地说,“继续!” 就这么一点一点喂着,喂下去了小半碗,映心也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进来。 听说唐臻能喝东西,她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帮着吹凉汤药,好让叶庭轩继续喂。 固元丹服下去很快见了效,唐臻身上终于有了点热乎气,人也没有那么僵硬了,这汤药喂起来就比之前顺遂得多。 只是喝下汤药之后,她依旧沉沉昏迷着,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别急,现在体温已经恢复了,应当很快会醒的。”秦慕青安慰叶庭轩。 叶庭轩依旧紧紧抱着唐臻,轻轻点了点头。 映心担忧道:“殿下这样离不了大夫,怎么带她走啊。” “师父的同袍有位大夫就住在附近的城中,我们已经通过唤笙楼分舵向他发去了消息,他很快能赶过来。”叶庭轩道,“他的医术很好,比太医强得多,方才固元丹就是他研制的,有他在一定能救臻臻。” 映心点点头:“那就好。那你们什么时候走?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秦慕青看了叶庭轩一眼,笑着对她道:“也该开始做准备了,你出去选两个独峪丫鬟进来,一个身形与臻臻相仿,一个与你相仿。” “我?”映心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喜地看着她和叶庭轩,“我也能跟你们走吗?” 叶庭轩莞尔:“你是臻臻的好姐妹,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映心立刻跪下,激动道:“谢谢叶公子,谢谢殿下,谢谢秦姐姐!” “傻丫头,都是一家人,别动不动就跪了。”秦慕青把她搀起来,“快去挑人吧。” 映心擦了擦激动的眼泪,快步出门去,片刻后便带了两个丫鬟进来。 叶庭轩已经把唐臻放回床上,埋伏在门口,等她们进来,便出手将两人打晕,和秦慕青一起把她们放在了一侧的两把椅子上。 “练了半个月,是时候看看手艺了。”秦慕青卷起袖子,从怀中掏出一袋子的瓶瓶罐罐,开始在两个丫鬟脸上涂抹。 映心从未见过易容,眼睁睁地看着秦慕青将那两人变成了自己和唐臻的模样,吃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连连感叹:“秦姐姐,你好厉害!” “是左大叔厉害。”秦慕青笑道,“他才真是鬼斧神工,把叶公子扮得连独峪狗自己都认不出来。” 她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了鸦哨声,叶庭轩顿时神色一凛:“独峪狗来了!” 独峪王子跟邢侍郎详谈了片刻,又找自己带着的巫医包好了受伤的脑袋,这才想着来唐臻这里看看情况。 见守在外屋的是自己的心腹卓力,他完全没多想,跟对方点了个头便进了唐臻屋里,谁知一推门,便有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持刀人竟然是木拉提! “你干什么?!”独峪王子惊恐道,“疯了吗?!” 叶庭轩冷哼一声:“我若是疯了,早就把你的头砍下来了。” 独峪王子听出他声音不对:“你不是木拉提!你是谁?!来人!” “敢喊人我现在就剁了你!”叶庭轩把刀口往他颈边挪了一寸,威胁道,“我是已死之人,什么都不怕。你还参加过我的葬礼,现在认不出我了吗?” 听了这话,独峪王子的眼睛登时瞪圆了:“你是叶、叶……” “我是你爷爷!”叶庭轩咬牙切齿道。 独峪王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旁边的秦慕青和映心:“你们、你们是早就算计好的!” “算计谈不上,只是做了些准备。”秦慕青冷冷地盯着他,“倒是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个‘机会’。” 独峪王子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把臻臻带走,稍后我会以你的名义叫辆马车离开。你不是也打算要偷龙转凤吗?我们替你准备好了。” 叶庭轩往做好了易容的那两个丫鬟方向一甩头:“她们都是你的族人,定然会听你吩咐,能保你平安回到大曜,直到举行完婚礼。等送嫁的官员离开,所有的事就都由你说了算,你想什么时候往大曜报丧都行。” “你们这么做,也不完全是为了我吧?”独峪王子看了看那两个被易容的丫鬟,此刻后悔不迭。 若是自己没那么猴急,今晚不下这个手,说不定他不会落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千算万算,谁能算到姓叶的居然没死?! 叶庭轩又把刀口往前挪了挪:“当然不是为你,是为了两国百姓!但我的耐心也快耗尽了,如果你再磨蹭,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别忘了,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你的心腹木拉提的面孔,你若嚷出去,别人会信吗?而臻臻今夜落水,完全是你侵犯她在先,若此事闹大,我大曜的官员即便为了自保也会咬死是你的错,你觉得皇帝会听谁的?” 他本来不想跟独峪王子废这么多话,但是又怕这货猪脑子想不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这才耐心与对方解释这么多。 好在独峪王子也没那么傻,他知道自己现在被人拿捏得死死的,那位邢侍郎的脑子比自己好用太多,眼下只能认输。 “好,我答应你。”他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传出来,“你们最好现在就滚!” 叶庭轩对秦慕青使了个眼色,秦慕青会意,推门出去,跟在门口守着的左横秋耳语几句。 左横秋便以卓力的模样匆匆出了院子,驾了一辆宽敞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内院,停在了唐臻外屋门口。 内院里的丫鬟和侍卫都被他支开了,秦慕青和映心在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褥子,摆好炭炉。 左横秋接手拿刀抵着独峪王子,叶庭轩小心翼翼地抱起唐臻,将她放进车厢的褥子上,给她裹好被子。 独峪王子没想到自己的卓力也被人替换了,郁闷得连话都不想说。 稍后,秦慕青将易容好的“唐臻”放回了床上,“映心”则靠在床边,这画面远远望去,不知情的人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她俩明早就能醒来,到时候你得赶回来叮嘱她们,否则一切就穿帮了。”叶庭轩提醒独峪王子。 独峪王子疑惑:“赶回来?我去哪儿?” “你不会觉得我会把你留在这里吧?”叶庭轩冷笑,“当然是跟我们走,等我们安全了再放你回来,快走!” 左横秋和独峪王子坐在车外,叶庭轩与秦慕青和映心在车厢内陪着唐臻,同时他坐在车门内的位置,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抵在独峪王子的腰上。 只要对方胆敢胡言乱语一句,他就豁出去了。 马车经过外院门口的时候,独峪侍卫确实好奇,问了一句他家主子去哪。 被胁迫的独峪王子只能含混地说出去办点事,左右那些侍卫不敢多问,马车顺利地离开院子,驶出客栈大门,加快速度往大路上奔去。 车厢里,叶庭轩一直抱着唐臻,见她体温回暖,却依旧不醒,心里着实着急。 但无论如何,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个牢笼,很快也会跟戴雁声会合,有这位神医在,唐臻一定不会有事。 出了城,跑了约一个时辰,他们遇上了唤笙楼分舵的手下,那人自己骑了一匹马,还牵了一匹马,旁边有辆准备好的马车,左横秋见状便停了车。 那辆马车上下来两个人,正是戴雁声和万里风。 “怎么才来?”戴雁声臭着脸说,“我们在这儿等了好长时间,把我风儿冻着了怎么办?” 万里风瞪了他一眼:“你与人斗嘴别拿我说事儿。” 戴雁声嘿嘿乐了一声,没还嘴。 “行了,下来吧。”左横秋对独峪王子道。 独峪王子认出来戴雁声和万里风,想起在汀洲的遭遇,便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下车。 “戴前辈,万前辈,晚辈在此有礼了。”叶庭轩从车窗里探出头去跟他们打招呼。 “别讲究这些虚礼!”万里风爽朗道,拍了戴雁声一下,“快过去给臻臻诊治。” 左横秋道:“别耽误时间,咱们也走!” 车厢空间有限,秦慕青便下了车,骑上唤笙楼的人带来的马,左横秋和万里风则坐在马车外。 临行前,左横秋冷冷地看了独峪王子一眼,指向方才戴雁声两人坐的那辆马车:“你可以走了,这车你带回去。” 独峪王子没想到他们轻易地就放了自己,一句话都没多说,立刻跳上车,扬鞭策马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左横秋才催马离开。 车厢内,戴雁声已经替唐臻诊完脉,皱着眉头正在思考。 看他这副模样,叶庭轩紧张道:“怎么样?” “奇怪,她体内虽然有沉疴,也确实寒邪入侵,可现在体温恢复正常,你们那个院判开的药是好药,也已经生效。”戴雁声疑惑道,“她的脉象虽然虚,但不至于醒不来啊。” 叶庭轩一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颤抖道:“怎么会这样?!是哪儿出了问题?” “不好说,情况有些复杂。”戴雁声问,“她以前有没有这种情况?” 映心连忙回答:“两年前殿下也落过水,但那次很快就醒了。” “刚到苍桐城的时候她晕倒过,也是这样。”叶庭轩想起那次的情景,“郎中御医都说她没什么问题,只是太累了,可她就是不醒,足足睡了几天才醒过来。” 戴雁声挑眉道:“哦?或许这是她的体质特殊。贤侄你放心,她现在脉象是没有大问题的,我会时刻留意着,说不定也是过两天就能醒了。” 叶庭轩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心里藏着秘密。 两年前臻臻就是落水的时候穿越过来的,现在她不会……不会穿越回去了吧? 臻臻,不要离开我。 他把唐臻抱在怀中,贴着她的额头,眼泪缓缓流下。 求你了,别扔下我一个人。 如果可以,我愿意到你的世界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去那里的路。 独峪王子一路驾车疯狂赶路,颠得车都快散架了,以更快的速度返回了那家客栈。 他跳下车,只留下两个侍卫守门,将剩余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了院子里,又令人拿来地图,观察了一下地形,粗粗判断了叶庭轩等人可能前行的方向。 侍卫们看到主子气得涨红了脸的模样,谁也不敢多问一句,齐齐保持沉默。 独峪王子把地图挂在了显眼的位置,指着上边的三条分岔路,一一安排了人去追。 “他们带着病人,马车不敢跑太快,但肯定也不敢停留,你们务必把人给我抢回来!”他震怒地盯着面前的手下,“所有人严守秘密,谁要敢说漏一个字,我必定军法处置!” 众侍卫齐声道:“是!” 望着手下离去的身影,独峪王子咬牙切齿道: “哪怕她最后变成一具尸体,我也要把她带回独峪!” 作者有话要说: 前章用了下嘴对嘴渡气的烂梗,那么渡药太不科学咱就不用了哈~ 第122章 团圆 正如独峪王子所料,叶庭轩的马车不敢停,也不敢跑得太快,唯恐把唐臻给颠坏了。 他靠在车厢里,紧紧抱着唐臻,连眼睛都不敢合,生怕错过她一个微小的反应。 映心看不下去,劝道:“叶公子,你休息一会儿吧,我来看着殿下。” “不,我看着她。”叶庭轩双目发直,“她知道我等她,一定会醒的。” 戴雁声掏了颗固元丹递给他:“那你也补充补充体力,别等着侄儿媳妇醒了,你倒趴下了。” “多些前辈。”叶庭轩这回没客气,接了固元丹嚼了两三口便咽了下去。 映心撩起车帘,向外探头看了一眼:“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这么黑?怕是要下雨了。” 天是亮了点,但是积在空中的都是厚厚乌云,空气也又潮又冷,确实很像风雨欲来的样子。 叶庭轩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唐臻搂得更紧了些。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左横秋一声“吁”,马车居然停了下来。 叶庭轩当即觉得不对:“怎么了师父?” “不对劲。”左横秋在外边说,“好像是有人追来了,小风你帮我听听。” 戴雁声也侧着耳朵听,片刻后道:“左哥你耳朵是真不行了,连我在这儿都能听见,追兵来了。” 外边万里风跳下马车,伏在地面上听了片刻:“至少十个人,咱们跑不过,只能打了。” 左横秋也跳下车:“那就打。” “坐车累得慌,老子正想舒展舒展筋骨。”戴雁声道,他刚要下车,却被叶庭轩拦住。 “前辈,你是大夫,你留在车里带臻臻先走,我留下来断后。”叶庭轩神情凝重,“把她交给你我放心。” 戴雁声沉吟片刻:“她一时半刻不会有问题,车上都是女眷,我跟着不方便,不如……” “知道了,还是我来吧。”万里风撩开车帘,主动接口道,“小叶你放心,我绝对护你媳妇周全。” 映心拉过唐臻的手,对叶庭轩道:“我抱着殿下,不会让她颠着,公子请放心。” 叶庭轩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他在唐臻的额头轻轻一吻,低声道:“等我回来。” 马车外边,秦慕青也下了马:“我来驾车。” 一行女眷继续驾车离开,唤笙楼的人在后边护着她们上路,只留下叶庭轩、左横秋和戴雁声迎接追兵。 独峪侍卫策马赶到时,便见他们三人一字排开,手持大刀,站在已经滴落的雨点中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 天空中如浓墨翻滚,雨势开始加大,天色更加暗了。 戴雁声缩了缩脖子:“好冷。” “十二个人。”左横秋眯着眼看他们,“一对四,小意思。” 叶庭轩“唰”地抽出刀:“师父,前辈,咱们速战速决。” 电光火石之间,左横秋已经出手,他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嗖”地打在前边几匹马的马蹄上。 马儿吃痛,当即长啸一声向前栽去,后马撞上前马,也纷纷摔倒。 独峪侍卫倒也不是吃素的,反应极快,除了前边几人中招之外,后边的人见状不对,立刻从马背上跃起,往地面跳去。 左横秋、戴雁声和叶庭轩已经轻巧地落入战阵,双方立刻混战了起来。 独峪侍卫们派出两人牵制左横秋与戴雁声,剩下的十人都冲着叶庭轩而去。 左横秋和戴雁声迅速解决掉自己的对手,便又有两人向他们冲过去,剩下的人依旧紧紧包围叶庭轩。 叶庭轩浑身湿透,脸上身上溅满了敌人的血,他的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不知道砍了几个人,挥了多少下刀,只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被冰冷雨水裹住的手臂也快要抬不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而战,也是为唐臻而战,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战至最后一刻! “我叶庭轩,八岁学功夫,苦练十四载,无数次幻想过上战场,为国尽忠,却因为家族的安排,始终郁郁不得志,难以实现心中夙愿。” “唯幸与臻臻相遇,才终于明白何为幸福,她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礼物,我必将她视若珍宝,用生命去爱护。” “同样拜家族所赐,如今我无名无姓,只是这世上存留的一缕幽魂,让我牵挂的,牵挂我的,唯有她一人。” “若上天垂怜,请让她平安醒来,让我们团聚。” “如若上天执意不肯成全,叶某愿献祭生命,只愿臻臻能够返回原来的世界,继续她平静无忧的生活。” 叶庭轩心里默念着所有对唐臻的祝福,在暴雨中杀红了眼。 臻臻,我爱你不依赖于我,又令我想要让你依赖。 我爱你令我心疼,却甘愿为你心疼。 哪怕阴阳相隔,时空相阻,我也不会停止爱你。 …… 唐臻的意识在虚无中飘了很久,她知道叶庭轩在等着自己,她知道应该尽快醒过来让他放心,可是面前是白茫茫一片的天地,没有路,没有方向,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走。 而且更致命的是,她待的这个地方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现在距她晕倒已经过了多久。 “子昂!子昂!”唐臻放声大叫,可是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没头苍蝇一般地四下乱转着,又开始狂喊恩恩的名字,可惜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我这是怎么了?唐臻觉得好累,不得不蹲下去休息。 子昂一定担心坏了,我得尽快想出办法出去! 她艰难地站起身,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执着地向那里跑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真的筋疲力尽了,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然而就在这时,唐臻发现前方亮起了一道白光。 不对!不能往哪儿走!往那儿就死了! 她步步后退,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又跑了许久,唐臻又看到一道白光,立刻停下来,扭头换了个方向再跑。 她一共遇见了五次白光,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郁闷地想,什么啊,四面就够了,还要八方,这是要玩死我吗?! 如果真的是八个方向,为什么我每次都要碰到错误答案啊! 生气! 可是闹脾气归闹脾气,还是得赶紧找到出路才行,不然子昂一定要担心死了! 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扭头继续跑,可是不知道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咣”地摔了下去。 可这一摔,并没有碰到实地,而是跌进了深渊里! 唐臻在深渊当中不停地下坠,她害怕地大叫:“子昂——恩恩——” “臻臻!”恩恩的电子音突然出现,“终于找到你了!” 唐臻眼前亮起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在图书馆里。 “恩恩!我回来了吗?”她着急忙慌地往大门口跑,“我要出去!” “抱歉臻臻,出了些故障,大门暂时打不开了。”恩恩满怀歉疚地说。 唐臻跑到原本门所在的地方,果然那里什么都没有,顿时急坏了:“门呢?门去哪儿了?!” “这个随身空间是绑定在你身上的,你失去意识太久,因此空间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唐臻不解道,“上次我晕过去时间太长,是因为我和身体没有磨合好,现在都两年了,难道还没好吗?” 恩恩无奈道:“这毕竟不是你原来的身体,两年时间也并不算磨合得很牢固啊。” “那怎么办?”唐臻欲哭无泪,“我想出去!” “其实是有一个办法,但……” 唐臻立刻道:“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尝试!” “随身空间跟你绑定,你们的能量是相连的,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都是释放空间能量,用以刺激你的身体和意识重新连接。”恩恩解释道,“这个方法类似于急救时的心脏除颤,可代价是——你将永远失去随身空间的帮助,彻底与我们解绑。” “臻臻,做了这个选择,你在现在的世界里,就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唐臻问道:“若不用这个办法,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可以继续在图书馆里再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故障就解除了。” “不行!”唐臻坚定道,“我不能再让子昂多等下去了,他会伤心的!” 恩恩平静地问:“所以你的选择是释放空间能量,对吗?” “嗯,立刻,现在。”唐臻斩钉截铁地说,“恩恩,谢谢你这两年的帮助,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恩恩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略带笑意的语调:“我也会记得你。释放系统空间后,我会用你剩下的积分为你兑换一份礼物。” “礼物?能选吗?”唐臻连忙道,“还有没有别的选项?!” “没什么其他选项,相信我,这份礼物你一定会很满意。空间释放倒数计时。” “3——” “2——” “1——” 唐臻留恋地注视着这个陪伴了她两年的图书馆,伴随着一声绵长的“滴”声,她眼前突然一黑,接着便感觉到身体无比沉重,鼻端闻到了汤药的味道。 啊,我回来了。 她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便听到了映心激动的声音。 “醒了!殿下醒了!诶,怎么回事……” 唐臻终于睁开了眼,看到映心正奇怪地看着自己,旁边还有秦慕青和万里风的脸,她俩的表情也略显惊奇。 “怎么了?”她声音嘶哑地问,“子昂呢……” 万里风让开身侧:“在这儿呢。” 唐臻慌忙转过头,看见叶庭轩在和她并排的一张床上躺着,额头、手臂缠了白布条,布条上隐隐透出血迹。 “他怎么……咳咳!咳咳!”她一紧张,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急别急,他没事,都是皮外伤。”万里风帮她捋了捋胸口,“早上独峪狗派人追了过来,单逮着叶贤侄一个人下手,他杀疯了,累着了,才睡一会儿。” 唐臻松了口气:“哦……那就好……你们方才,奇怪什么?” “殿下,你样子变了。”映心递过一把小圆镜,“就刚刚醒过来那会儿突然变的,吓了我一跳,你看!” 唐臻对着圆镜一照,乐了。 难怪恩恩说她会喜欢这份礼物,这是她自己的脸啊,当然喜欢了! 她抬手看了看手腕,属于唐臻的小痣仍在,看来只是重塑了脸而已。 嗐,要啥自行车啊,能拿回自己的面孔就够了! 只是不知道小叶同学怎么想。 映心觑着她的表情:“怎么还笑?不觉得怪吗?” “换了张脸……很好啊,就算、将来事情败露,也不怕父皇、父皇天南海北找我了。”唐臻淡淡笑道。 秦慕青笑了笑,偏头观察她:“确实不错,这张脸怎么有点像我?” 唐臻心里笑,你像我妈,我也像我妈,咱俩当然像了。 万里风感叹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也就不足怪了。解释不了,只能接受了。” “你们……不怕……我会妖法吗?”唐臻调侃。 秦慕青连连摇头:“你要会妖法,还能伤成这样?那我看这妖法也不怎么样,不足为惧!” “那倒是……”映心说,“可能是殿下福大命大,老天爷显灵了吧。” 唐臻无力地眨了眨眼,心想她们还挺能自我说服的,也是件好事。 自己这张脸跟原身也有七八分相似,严格来说不能算面目全非,或许这样她们才能接受得这么顺滑。 “臻臻……”旁边的叶庭轩发出一声低吟。 大家转过头去,见他已经睁开了眼。 “哟,贤侄醒了,咱们走吧,别打扰他们小两口说体己话。”万里风乐呵呵地拉着映心和秦慕青出了房间,体贴地把门带好。 叶庭轩侧过身来看着唐臻,先是一怔,随后便笑得眉眼舒展。 “看到我变样不惊奇吗?”唐臻故意道,“映心都吓坏了呢。” “你和我想象得一模一样。”叶庭轩缓缓伸过手去,想要去拉她的手。 唐臻也努力向他伸手,两只手在半空中费劲地相遇,紧紧牵住。 “你还想象过呢?”她意外道。 叶庭轩挑眉:“当然,不仅想象,还照着你的描述画过一张图,和你现在一样。” “图在哪?我要看。” “在咱们苍桐城乡下小院里,等回去了拿给你看,你亲自断一断到底像不像。” 唐臻冲他乐:“好啊。” 叶庭轩紧紧盯着她,最后还是艰难起身,挪到了她床上,两人面对面躺着。 “为什么过来?”唐臻逗他,“不挤吗?” 叶庭轩搂住她的腰:“想抱抱你。” 又摸摸她的脸:“想亲亲你。” “换了一张脸,能下得去嘴吗?”唐臻想起之前叶庭轩那张胡子拉碴的糙汉脸,促狭一笑。 还是小叶同学本人好看,抱歉我是颜狗不能将就,哈哈哈。 叶庭轩笑道:“试试。” “来吧。”唐臻闭上眼。 她感觉叶庭轩的气息逐渐靠近,却在无限接近自己嘴唇的时候停下了。 “怎么不亲了?”唐臻眯着眼看他,恼火道,“是不是换了脸下不去嘴?!” 叶庭轩无声地笑了起来:“还以为你很了解男人,只要是漂亮姑娘,怎么都能下得去嘴。” “你唔——” 唐臻才说了一个字,便被叶庭轩一吻将话堵了回去。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绵绵情话,尽在往后余生里。 …… 尾声 转过年来的春天,苍桐城的天气特别好,据说是十几年难得一遇的风调雨顺,种下去的小麦长得又快又茁壮,到了夏季,全城的农户都大获丰收。 “叶然”和“姚臻臻”家也不例外,除了小麦丰收,他们的咖啡种植园里所有的咖啡树都结满了沉甸甸红彤彤的咖啡果,现在正热火朝天地进行采摘。 这批咖啡豆已经被游萧预定了出去,目前汀洲对于咖啡的需求量很大,也有外国客商慕名而来,想要尝尝大曜著名的苍桐豆。 在他俩种植园里工作的还是原来同一拨人,除了农学小吏之外,就是秦慕青手下那帮已经改造好的山匪。 姚臻臻变了模样,叶庭轩也在脸上弄了条半永久的疤痕,好跟过去的自己区别开来,看起来有些掩耳盗铃,但大家对他们身上发生的事并没有多问。 他们知道他俩是谁,也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何必在意那么多呢,皮相、姓名只是外在的表象,内里不变才是最重要的。 映心也不再做丫鬟,她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姓氏“陆”,现在跟着秦慕青在品咖楼工作,是一名优秀的独立女性,活得十分潇洒自在。 “臻姐姐,你来啦?!”这天她正在柜台看账本,一抬头便见叶庭轩和姚臻臻两人牵着焦玛进来。 姚臻臻把焦玛拴在门口:“不是说今天新任县太爷要到吗?我俩过来凑个热闹,看看长什么样。” 上个月王知县致仕的批文下来,他终于光荣退休,带着老婆和政绩回家颐养天年,就等着接任者抵达苍桐城,办完交接他就走。 “还没听到动静呢,你俩先坐,我给你们做喝的去。”映心笑道,“今天喝什么?” 姚臻臻举手:“我要喝冰鸳鸯,相公你呢?” “冰咖啡就好。”叶庭轩回答。 他俩是年后二月初八成的亲,婚礼规模不大,只有映心、秦慕青、左横秋还有苏之湄的父母,但温情和喜庆丝毫不比别人铺张浪费的婚礼少,有至亲分享喜气,送上祝福,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 秦慕青听说他们来了,招待完别的顾客便过来和他俩闲聊,没聊几句,就听外边的小孩喊:“县太爷要进城喽!县太爷要进城喽!” 姚臻臻起身:“秦姐姐你去凑热闹吗??” “映心不去我就去,总得有人看店。” “我不去我不去。”映心连连摆手,“秦姐姐你们去吧。” 叶庭轩走到门口牵上焦玛,一手牵住姚臻臻,笑道:“走吧。” 县太爷的马车跑得快,方才还说“要进城”,等姚臻臻他们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鞭炮已经放起来了。 王知县笑盈盈地站在大门口,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登时愣住了,不敢相信似地揉了揉眼,再看过去,仍旧不敢相信。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王大人!”来人笑道。 围观的姚臻臻、叶庭轩和秦慕青也傻了眼,焦玛认出了熟人,“汪汪”大叫起来。 “那是广泽?!”姚臻臻惊讶道。 叶庭轩先是一愣,随即抱起了胳膊,笑得意味深长。 王知县激动地颤声道:“我还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是你!” 苏之湄被人搀着从车上下来,伸长脖子踮着脚四下张望,很快发现了人群中的姚臻臻和叶庭轩,高兴地向他们跑去。 此前姚臻臻让叶庭轩曾经给他们寄过自己现在的画像,是以苏之湄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她把姚臻臻视为偶像,觉得什么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在对方身上都不奇怪。 “臻姐姐!”苏之湄开心地跟她拥抱,又跟叶庭轩和秦慕青打招呼,“子昂,秦姐姐!” 秦慕青满脸惊喜:“没想到程公子就是新任知县,那知县夫人,民妇这厢有礼了!” 苏之湄不好意思:“别取笑我啦!” 鞭炮放完,程衍对王知县做了个揖,也冲叶庭轩等人走来。 叶庭轩看着他,促狭道:“探花郎,不简单啊!保密功夫见长,嘴巴一点风都不漏。” “我们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苏之湄嘿嘿笑着,“我还没跟爹娘说呢,等一会儿回家吓他们一跳!” 姚臻臻拉着她的手,激动不已:“没想到广泽会被派到这里来,真好,我们又能天天见面了。” “对啊对啊!”苏之湄开心道,“我要写很多话本,帮你的品咖楼多多赚钱!” 程衍胳膊捣了捣叶庭轩:“诶,来县衙帮我吧,我缺个师爷。” “少来。”叶庭轩摇头,“没空。” “啧,非要我求你是吧?不愿当师爷干别的也行,衙门里的空缺随你挑!” “我才不缺你那点儿俸禄。”叶庭轩得意道,“我和师父打算开镖局,师父闲不住,已经跑出去趟路了。” 程衍还在争取:“押镖也不是你亲自跑吧,再说,衙门里公差旱涝保收,多好!” “不去,闲下来的时间我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叶庭轩勾唇笑。 程衍这下更得意了:“你还得等吧?我们家阿湄已经有了!” 姚臻臻惊讶:“真的?” 苏之湄不好意思:“三个多月,还不显呢。” 姚臻臻心算时间,哈,三个多月前,正是程衍摘得探花的时间。 “真是太好了。”秦慕青看看姚臻臻和叶庭轩,促狭道,“你俩啥时候有好消息啊?” 叶庭轩搂住姚臻臻:“随缘吧,我们不急。” 程衍不怀好意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压低声音:“是不是不行?” “找死啊你!”叶庭轩跳起来打程衍。 可怜新任县太爷,在自己的县衙面前被打得抱头鼠窜,上任第一天就社死。 姚臻臻与苏之湄望着她们的夫君嬉戏打闹,相视而笑,笑容都是那样的安宁与幸福。 此心安处是吾乡,未来会更好,一切都在路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此心安处是吾乡。”——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离开苍桐城之前,叶庭轩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户籍、房契地契等等,详见103章。 这篇文过签是我意料不到的,但是写得很开心,也很喜欢笔下的这些可爱的人物们,在我心里,是他们带着剧情发展的,我只是个记录者罢了。 番外会单开一个文档,所以本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同行,更谢谢蓬宝对我不遗余力的支持,mua~ 祝大家2022年元旦快乐~新一年重新开始,好运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