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效应与公主定律》作者:洛初一 文案 第一次见到景簌,盛濯觉得她是个瘦不拉几的乡下丫头。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小骑士。 第一次见到盛濯,景簌觉得他是个有病没药的城里少爷。 后来才发现,原来他是个小公主。 骑士被欺负了,公主会旁观。 公主受委屈了,骑士却哄着他。 后来,小骑士变成了大女王,却还是宠着小公主。 蝴蝶效应就是————她扇扇翅膀,他心中剧动。 墨菲定律就是————他全无可能,她总是喜欢。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簌盛濯 ┃ 配角:无名氏们群众演员们 ┃ 其它:其实是宠文 第1章 友好骑士和高冷公主 “去看看,人来了没有?” 厨房里一派热闹,刘芳丹正忙着砂锅里的汤,把正在切小葱的景簌赶了出去,“别让人等着了。” 应了声,景簌到旁边去洗手,从冰箱里拿出半个西瓜搁到一旁————知道刘芳丹胃不好,不能吃太生冷的东西。 抽了一张纸,景簌擦着指尖,下六楼走到大门口。估摸着时间还早,到一楼的庄家,和两位老人寒暄了一会,才到公路边去等候。 已近日落,薄薄云层快托不住一轮红日,昭示着黑夜的到来。 她安静等了一会,终于听到动静,于是起身走过去。 盛濯然下了飞机后,坐了三个小时的客车、外加半个小时的出租,精神极度不佳。在他即将暴走之际,于几颗行道树下看见一个瘦高个女孩,慢吞吞走近,直到两人间隔不过一米。 她停下,看了盛濯然片刻。 他一身黑色衣裤,个子很高,右手拖着白色行李箱。此刻表情不太友好,眉毛紧紧簇拥到一块,嘴唇抿起,弧度向下。 “那个,你来的正好,刚好可以吃饭了。” 她开口,假装略过这位少爷脸上显而易见的不爽,想转身为他带路。 盛濯然却叫住她,“景簌?” 口吻平淡无起伏,说是打招呼实在也太生硬了些。 因此她不得不扭过头。犹豫片刻,挑挑眉叫他的名字,当做礼尚往来,“盛濯然,你好。” 她的语气平和许多,不带任何迟疑。 “……” 就像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林满镇欢迎你,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一段时光”般正式凝重。 完成寒暄,景簌抿住唇,用力拉开楼下的单元门往上走。 盛濯然跟着她,长长一段上楼的路,让他有些吃力,左手也顺势搭到把手上,才勉强把行李箱提到顶楼的门口。 景簌突然转身,看见少年额上的汗和蹙起的眉。 她突然想到盛景在电话里的话,“你要帮我好好看住他,他那个身子,被烟酒和坏习惯糟蹋得差不多了。” 但盛景即使说着这些关切的话,语气也不见得比“公司今天又签了个新合同”波动许多。 每次只想尽早结束通话,景簌自然留意不住什么细节。 进门后,盛濯然打量此刻身在的房子,虽然总体面积不大,却还是跃层的户型。 景簌领着他往饭厅走。听到行李箱咕噜转动的声音,刘芳丹立刻端着一个砂锅笑盈盈从厨房出来,“小盛来了,坐吧,马上能吃饭了。” 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过分丰腴的身材,全身衣服上的颜色加起来能超过五个。 他对上中年女人过分逢迎的笑脸,不痛不痒地移开了视线。随手将行李箱往墙角一推,箱子就咕噜咕噜滑了过去,最终撞到某处停了下来。 景簌站在餐桌一角,拿了把小刀,在切已经不太凉的西瓜。 无事可干,盛濯然大大咧咧坐下,霸占了最舒服的位置,拿出手机玩了起来。并不顾忌什么,懒散翘起了腿。 一局过半,饭菜齐齐上桌。景簌将西瓜放在盘子里,搁在一旁,就去厨房拿木筷。 自厨房出来后,她坐到盛濯然对面,分了一双放在他面前的瓷碗上。 年轻女孩的手很白,明晰凸出几根青筋。盛濯视线没偏离屏幕半分,直到队友开始浪起来,瞬间送了两个人头。 “操……” 骂了一句,盛濯然干脆退了这一局,抬眼正对上景簌的视线。 交汇三秒,各自移开。 刘芳丹坐在主位上,尝了下菜的咸淡,就开始殷勤给盛濯然夹菜,“小盛,多吃点,这都是我们自家在后面种的菜养的鸡,绝对健康。” 他看着刘芳丹用过的筷子伸到自己碗里,不多言,突兀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哪有空碗?” 刘芳丹疑惑看着他,刚想说话。 盛濯然不耐,俨然不想和她继续交流。直勾勾盯着景簌这个同龄人,想着这人至少看上去能沟通一些,强压着火气,“哪有空碗?” 她猜出点什么,起身走到他身边,擦肩的瞬间低声开口安抚,“我给你拿,你先坐。” 盛濯然没动,懒洋洋站在那,居高临下看了一桌的菜,五菜一汤,很丰盛。 可他吃来也就这样,在靖城闲散惯了,吃和用都比着最好的刻度,难免会觉得刘芳丹精心准备的东西不过尔尔。 更何况,他讨厌与人过度亲密接触。 哪怕是盛景,尤其是盛景。 用清水冲过几遍小碗,景簌才递给盛濯然。再坐下后,她轻声开口,“妈,自己吃就行了。” 盛濯然看了她一眼,嗤地笑了声。有点明白盛景把他扔到这的意思了————找了个心细的人,就是胆子看上去不怎么大。 这才开始慢慢吃饭,十几分钟过去,盛濯然只挑自己喜欢的菜吃了两三口,还是刘芳丹没有扒拉过的那几道菜。整碗白米饭倒是一点不剩。 整天的舟车劳顿让他挑食不起来,尝不出所谓的乡村风土原滋原味,只想快点休息。 觉得肚子有几分饱胀,他放下筷子,起身去拿行李箱,“房间在哪?” 一直留心着盛濯然吃了多少的刘芳丹愣了下,才推了推景簌,“去,带小盛上去。” 丝毫不顾因为细嚼慢咽,还没吃下去多少东西的景簌。 她咽下山药,放了筷子,“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饭厅,路过刘芳丹的卧室,盛濯然不做声,只是跟着景簌朝上走。 视线一点点落在景簌的腿上,南方姑娘肤白,而她个子又高挑,随着走路的动作,穿着短裤的腿,线条因为起伏而紧致。 他大刺刺打量着,直到景簌停下。 二楼有一小块阳台,就两间房,左边略小,右边大一些。阳台墙壁上挂着太阳能热水器,往左眺望能看到一大片绵延无际的山,被葱葱森林覆盖。 对面是一所小得可怜的学校。 这里已经算是林满镇的最东处,所以才费了许久时间到达,和靖城完全不同的风景———他即将要呆三个月的地方。 “那是你的卧室,左边是浴室,暂时给你用,我们下面还有一个。” 从鼻子里出了声气,当做回答。盛濯然丝毫不觉得人家单独为了他辟出两间房专用是什么可称道的事,直接迈进卧室。 景簌也不久留,立刻匆匆下去了———她还要洗碗。 晚上九点的时候,盛濯然接到林一鹿的电话,接起的瞬间,那端的音乐声几乎冲破他耳膜。 “放。” 他躺在床上,懒懒开口。 “哟,盛爷,我们是来慰问你的,怎么样啊?” 看样子开了免提,林一鹿这句话说完,一群人的笑声清晰传来,不乏看热闹的狭促。 盛濯然不觉皱眉,这群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孙子。 “滚。” “不过你见到那个女生了吗?” 林一鹿摆摆手,让那群人自己疯去。关了免提几个大步到走廊上,让盛濯然能清楚听到他的话。 “见到了。” 他想到上楼时那一段路,不自觉舔了舔牙根。 “怎么样?” “就那样。” 林一鹿自动理解成了不感兴趣的意思,“不对啊,能被你哥放在钱包两年的人,怎么会‘就那样’呢?” 摸出一支烟,盛濯然点燃,深深吸了口,才开始回想景簌的脸。 印象淡淡的,让他描述也没法。 他吐着烟圈,“你感兴趣,你自己亲自来看。” “别,算了,江城那个地方我才不想去,还别说只是个小镇了,跟流放一样。辛苦了啊,盛爷。” 说完,林一鹿又开始不正经地笑。他平生这点智商,可能就长在落井下石这一块上了。 盛濯然咬着烟,含含糊糊骂他,“滚犊子……没事就给我挂了。” “别,你在那里有消遣吗?现在肯定整个小镇安静得跟什么一样了,哥们不是陪着你吗?” “不需要。” 吐出三个字,盛濯然利落挂掉电话。视线落在地上大开的行李箱上,他还没来得及收拾。 屋子比他想象好得多,干净,简单,甚至还有个空调。 盛濯然跳下床,摁灭了烟,开始收拾东西。 日用品和衣裳只占了百分之五十,另一半是他带来的电脑和平时抽惯了的特供烟。 将电脑拿出来,放在长条桌上,很快弄好一切,接上电源。又将那几条烟扔到抽屉里,随手就能拉开。 行李箱瞬间空了,他合上,扔到墙角。 蹲了一会再起身,头脑空白又昏沉,盛濯然扶着桌,打开了空调,选了18度,随即躺回去开始发呆。 有人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到。盛濯然撸了下袖子,不太情愿地去开门。 平时他在家里,从沙发挪到床边,都懒得迈开一双腿。现在却有点人在屋檐下的感觉。 景簌端着一个小盘子,有三块切好的西瓜,上面插着牙签,“给你的。” 察觉到丝丝冷气从门缝里泄出,饶是站在门口,也不禁为之一颤。 更不提呆在房里的人。 景簌看着盛濯然,他靠在门上,不说话。只觉得景簌不仅之前像个合格的导游,此刻更是满分酒店服务员。 客观来说,盛濯然是正经北方人,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只是站着没个正形,毫无威胁的模样。 觉得不行,景簌伸出左手,将他虚虚一推,就真的把人弄进去了。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 满屋子的冷气将她裹住,她不自觉抖了下,抬眼去看空调上显示的温度。 身后盛濯然慢慢走近,沉默看着她将西瓜放在桌上,伸手去拿遥控器,调高了6度。 “你干什么?” 他声音蓦地响起,有些沉,蕴着不满。 虽然听出,景簌还是平静开口,“18度太低了。” 盛濯然看着她,终于能在白炽灯下打量面前女孩,想收回刚才对林一鹿说的评价景簌的那三个字。 额头光净,只是有些许碎发,光线毫无阻碍在她眼部周围投射出睫毛的弧度,唇的右侧有颗小痘痘,泛着红。 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只是…… 她头发细软,带着点褪色一般的黄色。 “你染发?” 景簌:………… 怎么突然跳跃到这一茬了。 不过,不计较终归是好事。她有些怕自己不能和盛濯然好好相处,盛景在做出决定前就给她说过很多次,自己的弟弟脾气不好。 和自己一直就不亲近。 “没染过。” 她抬头,迎着盛濯然黑漆漆的眼,“只是因为营养不好而已……” 他没接话,似乎就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俯下身朝她靠近,景簌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就径直被抢走。 两人的距离仍然保持在半米左右。 “你可以走了。” 盛濯然坐在床尾,伸手对着空调,又将温度一点点降下去。 景簌:……………… 她觉得自己再念一次,挺像唐僧的,就真的招人讨厌了。况且盛濯然这种少爷不见得愿意听她说这些废话。 不然盛景早就能管住他了。 但唇角还是不受控溜出了一个字,有些迟疑和绵软,“这……” “你在以什么身份管我?” “嫂子吗?” 盛濯然双手撑在身侧,抬眼看她,脸色有些冷。 垂着头,景簌觉得这两句话里要反驳的地方太多,一时无话。 就这几秒的沉默,盛濯然心里就自以为地有了定论,“那我哥还真是放心,也不怕我……” ……怕什么? 景簌摇了摇头,觉得第一天就这样水深火热对峙不是什么好事。扫了盛濯然一眼,他低头又开了局手机游戏,明显不打算再继续和她说些什么。 退了出去,拉上门。 二楼的狭小之地上,刘芳丹稀稀疏疏种了三盆栀子,开了几个花骨朵,也隐约有了香气。 她靠在围栏上,仰头看星空。 电话乍起,景簌摸出来后,定定看了几秒,才慢吞吞接起来,“喂,盛总。” “他到了吗?” “到了。” “今天怎么样?” “还行。” 本以为盛濯然会连沟通的机会不给,至少还能顺利对话,景簌很满足。 至于她从盛景口中听说到的,那个无礼妄为脾气极差的“盛濯然”,还没有机会见识到。目前不过就是任性了些,嘴毒了些而已。 她真心觉得在尚能包容的范围内,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妹妹,再添一个也没多大影响。 况且,这人还是盛景的弟弟。就是这个身份,让刘芳丹恨不得将盛濯然当菩萨供起来。 闲聊了几句,盛景挂了电话。 景簌吹了一会夜风,蚊子渐渐就聚了来,身后那间屋始终光亮不熄,她最后看了眼,走下去。 回到房间,她拿着睡衣和浴巾,往楼下那间小浴室走去。 刘芳丹刚好出来,穿着一件大红睡裙,上头密密麻麻绣着几朵金色牡丹,在灯下闪着莫名晃眼的光泽。 “怎么样?” 她叫住景簌,问。 “还行。” 景簌将刚才对盛景的说辞又原封不动搬出来,神色很淡。刘芳丹有些不高兴,摆出惯用对她的厉色口吻,“对贵客怎么能不上点心?那可是盛总的弟弟。” 看着刘芳丹,景簌勉强提起几分精神解释,“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你没看出来吗?他不喜欢和人太多接触。” 仔细回忆了下细节,刘芳丹一时无话。 景簌刚想越过她往里走,耳边又传来嘱咐,“反正你对人家上点心,盛总帮了咱们家这么多,照顾下人家弟弟怎么了。” 是,不怎么。 景簌没说话,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完了 全部放存稿箱 第一天双更 然后每晚8点定时大宝天天见 好久没上晋江了 差点找不到在哪更新orz 第2章 有钱骑士和任性公主 盛濯然觉得这几日过得很燥。 这个破地方有网还挺让人惊喜的,但玩了几局游戏,卡到被人问候祖宗十八代之后,他又觉得这他妈还不如没网。 除了吃饭,他基本就待在自己卧室。 二楼一般没人上来,乐得清静。 来了快四天,他也知道了这个家里的一些事。刘芳丹就在对面的小学工作,是个临聘人员,但也干了十几年。每天早出晚归,中午不在家吃饭,其余家务事基本是景簌在处理。 盛濯然想来想去,只能去找景簌。下楼找到人的时候,她正在洗碗,头发束起。 厨房就方寸之地,他挤进去后,略显逼仄。 景簌转身,“有事吗?” 她鼻尖有汗,眼神清澈。 盛濯然很是理直气壮,“把网络升级一下。” 顿了顿,“你肯定有钱,我知道他把生活费都放你那了。” 景簌:………… 她手中还捏了个碗,此刻很是想抡过去。偏偏盛濯然垂眼看他,比她还面无表情。 “行,我下午骑车去县城里那家电信公司去办。” 转过身,景簌继续手里动作,指尖在碗边转了一圈,泡沫就蔓上手背,她开了水龙头,开始清理。 盛濯然看了几秒,转身出去。 他这几日烟瘾不大,偶尔想念了才抽一两根。 走到窗前,盛濯然点火,将烟咬在嘴里,透过袅袅烟气看街道两边在他眼中算的上是破烂的商店和矮小平房。 南方的热是闷热,不同于家乡。 他倒没什么不适感。毕竟空调装在屋子里,温度调得极其低,他又整日呆在里面。 视线往左偏了点,他看见楼下的几棵树前被拴着几只黑色鸭子。 盛濯然揉了个不小的纸团,不轻不重砸了下去,没腾起多大“水花”,鸭子们不受惊扰,悠然自得。 将烟抽完,盛濯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回房也只能躺着玩手机。 身后有脚步声,犹豫着靠近。 景簌刚想回房,看见盛濯然站在窗前,人高腿长,黑色T恤裹住的身躯看着很瘦削。 “外头热。” 她还是提醒了声,害怕他中暑。 盛濯然转头,瞥了她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间房,门上粘了个章鱼形状的挂钩——就在大门处左拐。 看他不说话,景簌扭开了门,准备好好睡个午觉。 景簌一向不怎么出汗,家里也只有盛濯然和刘芳丹房间里有空调,她就靠着小风扇呼啦呼啦度过午休的时间。 午睡过后,她本以为盛濯然上楼了。被闹钟吵醒后推开门,才发现盛濯然还在那里,委委屈屈坐在小凳子上,也不管阳光正直射着他,头微垂着看手机。 景簌无言,这也晒了近一个小时,他看上去跟没事人一样。 听到门开,盛濯然回头,景簌才看到他将T恤几乎卷到胸口,也许是怕热,露出干净的少年躯体。 她马上别过头,听到他问,“要走了?” 那声音低低的,没什么精神,活脱脱像被太阳携走了所有力气。 “嗯。” “一起。” 拍了拍衣角,盛濯然起身,自然地做出一副跟随的姿态。 怎么也想不到盛濯然口中的一起,就是他花了80块包了辆出租车,然后悠悠跟在她小电瓶后面。 车内开着冷气,盛濯然坐在后排,姿态很大爷。 他正在看景簌。 前面的女孩子就骑着孤零零一辆蓝色小电瓶,头发被风吹得飞散,又旋着落下。 因为去县城的关系,她换下了在家里的棉麻短裤,穿了条牛仔裙,白色T恤被束进去,腰线诱人。 只是这一身,未免太简单,也太普通。 半晌,盛濯然“啧”一声——自家大哥的女人,还真是寒碜。 转着手中的火机,他低头想了许久,也记不起盛景钱包里,那张景簌的照片到底长什么样。 他只看到过一次,还是在盛景不小心将钱包落到了餐桌上。记忆中,那张照片比普通照片厚一半,轻飘飘落到手边的盘子旁。 瞥了眼,照片就被去而复返的盛景匆匆拿走。 只是对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印象格外深刻。宽大又松垮,盖住了女孩子所有的曲线,毫无美感可言,自然也忘却了那张微微笑着的脸。 事实上,在来江城之前,盛濯然也极少听过盛景提起她。 盛家做慈善年份不短,资助过大大小小的学校,也没见哪个学生能被盛景看中。 景簌是个意外。 来了快一周,盛濯然也没找到这意外出在哪里。 景簌人如其名,太素,一白遮三丑五个字形容她正合适。 这可能就是他和盛景最大的不同,盛濯然现在分外想念自己那位胸大腿长臀翘的前女友。 进了城,盛濯然被司机放到路旁,景簌骑着车到他身边,“我现在要去电信办理网络的事,你……” “你几点回去?” 盛濯然打断她,逡巡了一圈,很快找了块树荫遮阳。只是依旧站不直,懒懒散散的模样。 “可能还要去买点东西,具体时间不确定。” “行。” 她也不知道盛濯然在“行”什么,半疑半惑就准备走了,走了几步,又忍不住看他,感觉自己似乎丢了个三岁小孩在陌生街头。 毫无安心感。 盛濯然一概不知景簌的挣扎,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这个小县城的吃喝玩乐。 正仔细看酒吧的位置,余光里出现一双很好看的小腿,他愉悦又自然而然顺着向上看过去——原来是景簌去而复返。 “干什么?” 盛濯然作为一个小学就被写到别人的暗恋日记里、初一就开始谈恋爱的老手。看女生时,早已习惯在心里评点片刻,从身材开始,再到脸。 他拧着眉,为自己刚才一瞬涌起的欣赏而感到别扭。 景簌丝毫不被他面色震退,从包里拿出三百块递给他。又翻身坐上小电瓶,一气呵成嘟嘟走远了。 留盛濯然一个人在原地,像足了被恩客重金打赏的花魁。他低头看了下那三张红色的人民币,刹那间觉得很烫手,片刻后才慢吞吞收到了钱包里。 林一鹿在他走之前赞助了一张卡。这三百块和里面的钱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盛濯然拿出手机,抬手又招来一辆出租车,为车身略显土气的绿橙配色皱了下眉,才报出县城最好的那个商场的名字。 景簌将购物袋挂到电瓶车前的挂钩上,人跨坐了上去,插.上钥匙启动,撞入被阳光炙烤得灼热的空气里。 沿着路边骑了一会,她突然想起自己没有能联系到盛濯然的方式。 临时塞给他的那三百不知道花光没有,景簌有些恍惚,头疼要不要带盛濯然一起回去。 他肯定不认识路的,也不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连打车都没法。 她只能发短信求助盛景。 几分钟后,盛景将电话号码发了过来。景簌还是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回了一条谢谢,才拨通了那个号码。 等了许久,那边才有人接起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放。” “……” 景簌叫了他的名字,盛濯然在网吧嘈杂一片中才听出她的声音,看了下屏幕上的号码。 一串陌生的数字。 “我要回去了,你……” “世纪公园三楼,蓝海网咖包间018。” 他挂了电话,皱着眉继续陷入游戏厮杀。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上网不受影响的地方,盛濯然通体舒畅,大杀四方。把这几日不快的心情,全部宣泄到无辜的菜鸡身上。 当然,猪队友是不可避免的。景簌打开门的时候,正听到他骂了一句“卧槽,这也能送?” 她无言,正对上盛濯然的视线。 他微抬下巴,意思是“你来了。” 包间里开着空调,温度照样很低,正好两台电脑,盛濯然面前还摆着一瓶冻咖啡。 旁边的桌上零零散散放了五六个袋子,看样子里面都是新买的衣服。 景簌本想问他要走了吗,看见屏幕上他已开始新的一局,索性拉开旁边座椅,惦记着少爷的洁癖,往右挪了约半米,将袋子放在地上,安然坐在他身边。 戴着耳机,盛濯然全心投入,眉头时舒时皱。 景簌发了会呆,视线不受控制飘向他的手,修长好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在她看来毫无规律却有力。 还有他看上去十分有杀气的侧脸。 她认认真真看了片刻,研究这位和林满格格不入的富家少爷。许久后移开了眼,正看见一条新短信进来,“别那么客气。” 盛景发来的。 动了动手指,景簌丢开手机,低头抠着椅子的边,不知道该回什么。 她一直想和盛景保持安全的距离,可接受了他三年的资助,这份刻意的距离,又更像是装模作样。 也许叫他人眼中的欲擒故纵。 从逆风情况赢了一局,盛濯然脸色好看了些。摘了耳机,刚想去摸烟,发现身边坐了个人。 隔了段让他觉得正好的距离。 他看向懂事的景簌,她抓紧机会询问,“什么时候走?” “晚上。” “……” “太迟了,不安全。” “你是觉得你能好看成那样?” “……” 不理会他的揶揄,景簌晃了晃手机,“你哥叫我看好你。” 盛濯然重点完全走偏,“我要抽根烟。” 算是知会她一声的意思,不喜欢烟味就自行走远点。 皱了皱眉,景簌见他指尖夹了根烟,转了转火机,才点燃,姿态极为娴熟。甚至可以说是赏心悦目的。 可此刻景簌不想欣赏,“已经快五点了。” 他眼睛瞟向屏幕,“到时候打车回去。” “这里离家太远,你……” 游戏已经开始,他摁灭了烟头,重新戴上耳机。 景簌移开眼,无声叹了口气。 晚上八点。 景簌抿着唇,看盛濯然颇为好心情地招来服务生,潇洒点了一打酒。 两人现在身在江城最奢侈的酒吧,盛濯然却没再选包间,将大堂最舒服的位置占了下来,整个人如回家般自在。 眼扫了扫,他锁定了对面四个女生。 正捧着杯子喝柠檬水,突然闻到一股浅浅烟味。景簌抬眼,近在咫尺就是盛濯然,他对她难得笑了笑,“你说……” “什么?” “哪个好看?” 他指向对面一排袅娜背影,笑容里有些顽劣。 景簌摇摇头,“只是背影,看不出来。” 盛濯然开了一瓶酒,放在她跟前,“我猜左一,你猜呢?” “……” 自己不是才认了输么。 景簌见他盯着自己,隐隐有些戏弄的意思,心里沉了一口气,口吻不觉低了下去,“不想猜。” “那你是想直接喝?” “……” 她咬了咬牙,去看那四个女生,最后凭直觉选了个衣服布料最多,看起来最保守,更像是被朋友拖来凑热闹的女孩子。 盛濯然嗤一声直接笑了,“你这是认亲呢?还是说……间接认输?” 景簌面色平静,不再开口。 结果有些戏剧化,盛濯然看到景簌钦点那个女孩的正脸后,却低声骂了一个字,直接灌了整瓶下去。 她倒诧异了,扬了下眉,“左一不是更好看一些吗?” 那是盛濯然赌的那个。 穿着小吊带和短裤,中间露出那截腰十分诱人,隐约能看见腹部锻炼后的线条。 皮肤是年轻女孩里少有的小麦色。是景簌绝对不可能有的样子,她虽然也瘦,却是干巴巴的瘦。 又点了支烟,盛濯然摇了摇头,惬意吐了个圈儿,一身盖不住的纨绔味,已经招来几个路过女生流连不去的视线,“我喜欢皮肤白的。” 余光不自觉扫到她露出的白生生的腿和手腕。 盛濯然啧了声,摇了摇头。 景簌低头,只觉得少爷果真任性。自己吵吵着要比赛,又自己一言不发惩罚了自己。 大概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言而有信。 磨到快十点,景簌一杯酒没沾,盛濯然还剩了两瓶。人已经微微昏沉起来,却怎么也要收尾了才肯走。 景簌劝了好一会,盛濯然的脸色反而越来越沉。 她抿住唇,半晌才开口,“那……如果我喝了,能走吗?” 正在休憩中,陡然掀开眼看她,盛濯然慢慢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哑,“你确定?” “嗯。” “不逞强?” 景簌直接让服务员换了个扎啤酒杯,虽然动作很慢,十分钟后两瓶酒却实实在在落了肚。 盛濯然看她的眼光深了点,唇角向上,弧度很浅。 “可以走了吗?” 擦了擦嘴,景簌忍住打嗝的欲望,眼里不自觉如同化开一滩春水,看他,又固执问了一遍。 盛濯然拿起烟盒,去结账。 出门的时候,景簌正蹲在她小电瓶面前拿钥匙开锁,蝴蝶骨的轮廓被衣裳包裹着也清晰可见。 咬着烟,盛濯然走到她身后,“挖金子?” 她起身,面对着他,微抬头刚想说话,张嘴就打了一个嗝。 盛濯然:……………… 第3章 无语骑士和犯病公主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的是一辆车,自然也是少爷出的钱。景簌心心念念的小电瓶被塞在了车的后备箱,委屈地横亘着。 景簌以前做过啤酒促销,酒量也是在那个时候,练成了一些。她家人都知道,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那个时候家里的状况着实不太好。 后来盛景却知道,打来电话追问几句。似乎和刘芳丹说明过情况,让监督着不让她再去,当即又打了钱过来。 现在还躺在她的银行卡里,分毫未动。 握着手机,景簌突然听到砰一声。 盛濯然头磕到了窗玻璃上,动静不大不小。他却没动,似乎也不痛,阖着眼继续靠着。 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酒味无限放大,还有烟草味,一并被激发出来。她闻着却没有不适感,只轻轻叫了盛濯然一声,“盛濯然,要不要通通风。” 以为他是醉了。 他没动,眉头一点点拧紧。 景簌拍了拍他的肩,那力度她自己觉得控制得当,礼貌却不至于疏离。却在下一秒被人钳住,他睁开眼,脸色很不好,“干什么?” 话也不好听。 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下这对似乎在闹别扭的“小情侣”,将速度放缓了些。 “我问你要不要开窗,透下风。” 一点点从他炙热掌心中抽回自己的手,景簌见他没说话,自己找了台阶,“不开也行。” 她突然记起,这人不喜欢别人碰他。 大约是贵重玻璃做成的,碰一下都会落个浑浊的印。 “……你来。” 片刻,听到他低哑的两个字,从唇齿中咬出,模模糊糊的。景簌以为自己听错,看盛濯然,他拿一双氤氲的眼看她。 她想了想,觉得这人大约是醉深了,只得往右靠了去,伸手去按那个小键。 景簌努力朝副驾的椅背靠去,避开盛濯然的身躯,怕他酒醒了又不认账。 凑近了,她才闻到被烟酒气息掩盖住的年轻男孩的气息,很快被迎面灌进的风吹散。 她侧头,看见盛濯然似乎也被吹醒了,或者也许没醉,右手支着头看她,眼神平静。 景簌退回去,两人之间距离刹那之间拉远,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半晌,听见他啧了声,头偏过去。 景簌突然松了口气。 花了半个小时才到家门外那条路,景簌下车,看着电瓶车又犯了难。她看了盛濯然一眼,求助的意味很明显。 他却懒洋洋站在不远处,左右手都提着他买的衣裳。看见景簌呆站在后备箱前,俯下身,敲了敲车窗,“师傅,帮个忙。” 指了指那辆小电瓶。 师傅看了下盛濯然——人高马大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弱呢。 摇了摇头,师傅径直帮自己眼中可怜的“女朋友”景簌同学将电瓶车扛了下来,她连声道谢,直到小车开走。 借着路灯,景簌停好电瓶车,推开门后,只能打开手机电筒往上走,“有几楼没有路灯,你看着点脚下。” 话是对盛濯然说的。 他挑了挑眉,跟在她身后。 到达六楼,景簌小心推开门,却迎面撞到一个黑黢黢的人,“哎哟,你们才回来呢?” 声音有些尖,鼓噪地敲击耳膜。 灯被打开,才看到是刘芳丹,穿着大红大绿的睡衣。盛濯然看一眼就移开,觉得眼睛被刺得疼。 偏偏刘芳丹很是上赶着关心他,“小盛没事吧?” 她也闻到了盛濯然身上烈人的烟酒味儿,转头数落起无辜的景簌,“也不知道劝着点,晚上天黑,出什么事怎么办。” 揉了揉额头,眼看盛濯然越来越不耐,景簌轻轻推了推刘芳丹,“行了,让他去洗漱吧,这个点也该睡了。” 刘芳丹才作罢,关心地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房间。 盛濯然是半夜被痛醒的,胃和头一样疼,被人生生拽着一般。 他轻哼了几声,将被子掀开,试图下床。人却如同失了主心骨,晃晃悠悠,甚至撞在了桌上。 “操。” 有些烦躁地扯了下头发,他转身去拉开抽屉,找常吃的胃药。 房间里没水,只能将药片倒在手中,开门,下楼。 摸到厨房,盛濯然开了灯看了片刻,没找到饮水器也没看到热水壶,转身出去,只看到饭桌上有一壶凉透的开水。 行吧,冷水就冷水。 他就着水将药吞下去,一股恶心感却翻涌起来。盛濯然仰头,硬生生憋了回去,缓了一会儿,才低头看了下那壶白水。 真他妈凉。 将水杯放回去,他顺手关了灯。额头发着热,胃里又翻天覆地,不消说也是睡不着了。 捏着烟盒,他回了二楼,将凳子拉出来,坐在门外。就着月光和星辉,咬烟挨着给那群狐朋狗友打电话。 林一鹿首当其冲,声音还迷迷糊糊的,“干什么呢大哥?” “起来撒尿了。” “……” “卧槽盛濯然你有病吧?” 这下声音听起来清醒多了,盛濯然得意笑,却牵扯到胃部,瞬间嘶了声。 “这是又犯病了?” 林一鹿听到那声轻哼,从床上翻滚起来,薅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认命地看了看墙上的钟。 凌晨三点。 真他妈友谊地久天长。 盛濯然不说话,火机夹在指尖转来转去,他摁灭了烟头,“挂了。” “哎哎哎——” “怎么。” “药吃了吗?” 林一鹿正色,挺怕盛濯然这个少爷一时间任性就把电话挂了。 “嗯。” 他语气还挺好,林一鹿觉着逮到了机会,在这个夜深人静人皆脆弱的时候,刚想继续劝几句,就听到那端嘟嘟嘟断了线。 卧槽还是挂了! 又拨了五六个电话出去,收获了一通骂,盛濯然觉得尽兴许多,但胃里还是烧灼地痛,那种想吐的感觉反而愈演愈烈。 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他咬着,并没有点火。想了想,进屋把空调关了,带着满身凉意下了楼。 打开了手机电筒,摸到景簌门前。 她的房间就在入门处,与其他卧室隔了一个客厅、饭厅和小杂物室。并没有半夜袭击女孩子闺房的自觉,盛濯然挺大大方方地敲了敲门。 半晌,景簌才来开门,刚拉开条小缝,就被人弓着腰不太客气挤了进去。 墙上窗户开着,从纱窗里漏进外头月光,让屋子看起并不黑暗,也让盛濯然一览无遗这个狭小的地方。 真的不大。 一个立柜,一个小桌,一个罕见的木架床,还有赤着脚靠在门口的景簌,满脸怔愣。 桌上的小风扇呼呼作响,两人一时无言。 “怎么了?” 还是景簌先开了口,她和站在床前的盛濯然擦肩而过,坐上去,伸手揽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没穿内衣。 这个举动让盛濯然带着痛笑出来,“老子对你才没兴趣……” 声音低低的,咬在齿间。 她没听清,看见他沉沉站在自己面前,挡住所有光亮,背影显得很清瘦。 “来聊会天。” “……” 夜色惑人,他的声音也是。 景簌有些架不住,大半夜的在她房间里聊什么,一个站着一个躺着,性别还不同,能再尴尬些吗? “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马上出来。” 盛濯然没动,事实上,他觉得自己耳朵里一片轰鸣,面前那片月光和身后那道声响,都不太分明。 眼看面前的人晃了晃,景簌也顾不得尴尬,起身去接住他,手掌抚到一具极具热度的身躯。 伸手掌住了挂着蚊帐的木架,盛濯然才勉强自己没倒下去,只是身体免不了后倾。 夏日衣物单薄,他能感觉到什么柔软的东西在瞬间贴合到背上,又在瞬间移开。 仅仅两三秒的触感,也让他血液发烫。 头脑更加昏沉,站不直了。却也条件反射朝前踉跄扑了步,想避开身后的身躯。 景簌眼睁睁看着盛濯然迈出一步后晃了晃,反手狠抓住木架,才稳住了身形。 正兀自尴尬着,没想到盛濯然竟然又直直坐在了床沿,有马上转过头的意思。 她立刻不顾尴尬,三秒后选择忘记盛濯然最大的坏毛病,伸手去挡他迷蒙的眼,“你是不是发烧了?” 掌心下的皮肤滚烫,好像呼吸间都带着心跳。 “不知道……” 他喃喃,意外顺从着没动,鼻音厚重。 “……你出去等着,我带你去找李爷爷。” 缩到被子里,手肘横着推了推他,示意盛濯然出去。 他才终于顺利回过头,在半明半暗里看见她此刻的模样。长发散乱,肩头两条细细白色吊带,再往下全被凉被包裹住。 喉结滚了滚,盛濯然竟然忍不住在往下看,想找到那起伏。 想起刚才的触感,他头更昏。被烧得顺理成章忘记了自己白日矜持的模样。 用力闭了下眼,盛濯然起身,依言出去,打开了小客厅的灯。白色光线在黑暗中炸开,盛濯然一时觉得不适,微微垂着头,坐着等景簌。 几分钟后,门开了,她换了身衣服。 灰色T恤,很宽大,下面是短短一截白色短裤,细软长发微微梳理了下,归顺贴在耳后。 捏着钱包和手机,她走到盛濯然面前,脸色很平缓,眉头微微凝着,“能走吗?” 他抬了抬下巴,觉得这个问题是对自己的侮辱。 “那走吧。” 景簌弯腰穿鞋,盛濯然似乎站不直,靠在墙边,借着冰凉的触感扫去了些许热意。 打开了手机电筒,景簌走在前头,照顾着身后的病人,慢慢下楼梯。深更半夜,只有两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盛濯然悠悠跟在后面,突然开口,“半夜扰民,可以吗?” 她脚步不停————刚才某人敲门进她房间的时候,似乎没有这么懂事。 两人的脚步声密密贴合响起,景簌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李爷爷家就他一人,镇里有什么头疼脑热都是第一时间去找他。” 绕过几个房子,景簌停在一个小平房面前,伸手去扣老旧的木门,上头贴了张灰扑扑的喜字。 盛濯然在身后皱着眉———这什么神秘的地方。 “李爷爷?” 敲了敲门,景簌歪着头听了片刻动静,直到捉到几声苍老的咳嗽,才放下心来,道了声打扰了。 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她示意盛濯然到屋内去,安静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盛濯然找到离门口近的那根长条凳,不太客气地坐下。 “医生?” 盛濯然开口,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嗯。” 刚说完,客厅的灯被骤然拉亮,一个老人打着扇子踱步出来,穿着简单的马褂和长裤。 “李爷爷,打扰了啊。” 景簌走了几步迎上去,对他笑,很是乖巧。 从盛濯然的角度,能看见她半个侧脸,唇角弧度浅浅,难得表情这样少女般明媚。 “没事,我也习惯早起了。” “你们谁看病?” 盛濯然起身,长腿一迈,两步走到木桌前,坐下,潇洒恣意得不像个病人。就是每个动作有些迟缓。 “哟,年轻小伙啊。” 李医生的眼慢慢扫过盛濯然,伸出手,“右手给我。” 紧紧盯着盛濯然,景簌真怕他在这个时候发作什么“不肯被人碰”的公主病。不过他看上去还算配合,只是眼神没看对面的老人,凝在身后的墙上。 老房子,墙体斑驳泛黄,衬得那张喜气洋洋的婚纱照和周围十分格格不入。 那上面是李医生和一位老妇人,两人穿着西服和婚纱,手挽着手,笑意满满望着镜头。 此刻就像在和盛濯然对视一样。 第4章 耐心骑士和怕苦公主 右手诊过,换左手。 在旁边站着的景簌干脆也坐下,却不敢隔太远,干脆占了盛濯然剩下的那半张长凳。 他察觉到热源靠近,不作声皱了下眉。 景簌注意到,想到初见时刘芳丹为他夹菜后盛濯然的举动。默然起身,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不快,绕到李医生身后,微微俯身问,“李爷爷,怎么样?” “嗯,中暑,低烧,胃病……” 数落出三个症状,李医生看盛濯然,一脸恨铁不成钢,“年轻人怎么身体底子这么差。” 他没接过话,看了眼景簌,她的衣服领口正随着俯身的动作悄然下滑,再深一分就是沟壑处。 “景簌。” 盛濯然突然开口,雾沉沉一双眼瞅着她,极为漂亮,也极为不耐。 “怎么了?” 她直起身,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那人只是垂下眼,不再理会她。景簌只能默默又回到他身后站着,看李医生写方子,每个字都龙飞凤舞,看起来比盛濯然本人还拽三分。 收起笔,李医生又自己进旁边房间抓药去了,留两人在外间沉默。 “我估计你是空调温度开太低了,以后注意点吧。” 景簌觉得自己也挺像个唐僧,但盛景说过让她看着点盛濯然,把他放到林满镇来,就是想改改他的生活作息。 可惜…… 孙悟空本人看着很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在裤兜里摸出了烟盒。 根本就没注意她一个人叨叨了些什么,十足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景簌:……………… “你别在这抽,李爷爷有支气管炎。” 夹了一支烟在指尖,盛濯然反反复复玩着火机,看到老人从隔壁房间出来了,才起身走到半开半掩的大门口。 “哎,去哪呢?” 李医生将药装在袋子里,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盛濯然,一半隐于黑暗中,一半置于光亮下。 红芒一闪,他侧过头,吐出几口烟圈。 “还真是不惜命,只有我们这种老人啊,才会每天计较着怎么多抢来一分一秒。” 景簌抿了抿唇,没接话,目光落到墙上的结婚照上。 一年前,李医生的配偶离世,他没跟儿子一起回县城生活,还留在这个小镇里,缓解周围的邻居大小病痛。 “谢谢李爷爷。” 景簌接过袋子,听他讲用药的注意事项,也不指望盛濯然自己能上心了。 给过药钱,景簌提着袋子,窸窸窣窣靠近盛濯然。 “可以走了。” 他嗯了声,踩灭了烟头,走在前面。 回了家,景簌将药放好,“你回去睡一会,早上吃了饭再喝药。” 正脱鞋的盛濯然顿住,“没有西药?” 他向来喜欢干净利落做事,吃药也是。 “李爷爷是远近有名的老中医,药效很好的,而且不伤胃。” 听景簌声音平稳做着解释,盛濯然哼出两个字敷衍,“随你。” 又重新上楼,盛濯然却毫无睡意,刚打开电脑,准备开一局游戏。 门就被敲响。 他扬声,“进。” 景簌端了杯水,右手捏着两袋冲剂,“先喝这个抵一下。” 盛濯然耳机都没摘,冲她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放那就行。 估计她要真的走了,这杯水挨不到天亮就凉了,景簌忽然弯腰,屏幕上显示还在寻找队友加入游戏。 她将东西推到盛濯然面前,“先喝吧。” 他侧过脸,眉毛一点点拧紧。因为发烧,眼珠幽黑,凝在一起看人的时候,有点盛气凌人。 景簌不为所动,右手撑在了桌上。 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应该是什么花露水的味道,这个距离刚好,不浓烈,再远一点就消散于空中。 盛濯然看了她几秒,拿起桌上的冲剂,撕开后往嘴里送,而后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一起吞了下去。 景簌:………… 真是懒到家了。 还好水是温的,不然盛濯然此刻很可能要向她投掷水杯了。 景簌看了眼又开始噼里啪啦的盛濯然,伸手将水杯拿走,关门之前不忘悄悄从床上捡起遥控,调高空调温度。 这位少爷作死的能力真是一等一的强。 早上七点,盛濯然关了电脑。 连续当了好几次赢家,他此刻心情不错,头似乎也没那么昏沉了。只是胃里仍然翻天覆地,他摁着那个地方,去隔壁洗漱完,才慢悠悠下去。 刘芳丹去上班了。 餐桌上摆着早饭,简单的玉米稀饭和炒土豆丝,还有几个小笼包。 当真是很清淡。 “吃饭吧,胃还疼吗?” 景簌拿了碗筷出来,摆在他面前,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只是永远都充斥着没睡醒的懒散。 没什么精神地吃完了饭,盛濯然刚到沙发上躺定,景簌就将文火煎好的药端来。 苦味刚凑到鼻端就让他极度不适,皱眉看了下,黑黢黢一碗,像个毒气漩涡,几乎是下意识就推开来。 猝不及防撒了滚烫几滴到手背上,景簌垂眼看了下,抬起左手擦掉。又跟着坐到盛濯然身边,用一种极其有耐心的声音对他讲道,“这药苦,但是效果好,如果吸收不错,两三碗就能见效。” 侧过头看她,白生生的脸,眼睛清澈。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南方女生的声音都像她一样,干净如水。 “苦。” 盛濯然皱眉,很认真地拒绝,却掏了根烟出来。 指尖被烫到,景簌将药碗放到小桌前,捏了下耳朵,“行,抽了烟继续喝吧。” 那语气也很认真。 似乎把让他吃药看作了必须完成的任务。 但盛濯然一直都是个不吃软也不吃硬的人,当即笑了声,掀开火机点燃细长的一根烟,歪过头,冲着景簌吐了口烟圈。 她捂了下鼻子,默默别开了脑袋。 安静等盛濯然抽完这支烟,景簌将碗推到他面前,“喝吧,我给你拿糖渍柠檬吃,前几天刚做的。” 默默看了她几秒,盛濯然才端起碗,一口喝完。眉毛深深皱成一团,看景簌的眼神多了几分杀气。 她扔了句“你等一会”,就小跑进了厨房,再回来时候手中抱了一个透明罐子,满当当叠着柠檬。 “这能吃?” 盛濯然忍下那阵苦味,皱眉问她。 满是怀疑。 点点头,景簌扭开盖子,夹了两片到盘子里,“这个是爸爸教我做的,泡水喝也行,单独吃也行。” 他眯起眼,直接用手捻了一片喂到嘴里。 真的不酸。 冰糖汁的味道在舌尖厚重盘盈,瞬间盖过了刚才的药味, 景簌还是低估了盛濯然的任性程度,刚喝完一天的药,盛濯然就在出门去网吧的时候,顺便把药包携带去扔了。 她在家里翻了许久,甚至连垃圾桶也朝天见底。 也没找到那袋苦得惊人的东西。 自然犯罪者本人也不在家里,空荡荡就景簌一人。忙碌了会,她放弃,猜出点什么,揉了揉头去厨房做晚饭。 洗过碗,景簌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周四刘芳丹都在学校值班不回家,她就随意了些。 座机响了。 她跳下去,赤着脚去接。在人人都有手机的时代,家里的座机只有那几个长辈知道,才会拨打。因此…… 景簌心脏猛跳了几下,“喂。” “是我。” 她下意识站直,手指抠着电话卷卷的线,小心翼翼吐出两个字,“奶奶。” “我不是你奶奶。” 老太太的话语照旧强硬,掷地有声。 景簌垂着眼,听到那边不耐地问,“刘芳丹和夏夏呢?” “妈妈值班,景夏住校,两个月回来一次。” “我们下周要来林满。” “……好。” “叫刘芳丹准备好东西。” “……” 电话来得突兀,也挂得利落。 景簌怔愣看着已经在嘟嘟嘟的话筒,半晌才放了回去。这下,她连看电视的心思都没了,回了自己的卧室。 开了窗,她探出头,夜风清爽,如记忆中父亲的声音和面容。 她窗户的朝向和盛濯然是一样的,向左看去,能看到那一大片绵延的林场,只是在夜色里化成了噬人的墨色,有些可怖。 但不是那样的。 以前景簌的父亲是林场的场长,也是林满的镇长。 景簌小时候的记忆总是离不开树苗和土地——有关新生和坚韧。她被放在小推车里,好奇看着父亲和工人在前面植树。 “树树。” 她总是被男人这样叫,亲昵又温柔。 只是在刘芳丹的坚持下,她的名字从景树变成了景簌。 为什么呢? 她出生的那天,林满镇漫天大雪,似乎纷纷扬扬无尽头,如她的母亲那时一颗已经死透的心。 景簌看了一会,扭过头,关了窗。 她不需要看也知道,她的父亲,沉睡在林场的每一片土地,和他的信仰和一切抱合而眠,仍然注视着自己,伟大又柔和。 看了下时间,她给盛濯然打电话。 三分钟内都无人接听,她改为发短信,“请尽快回来。” 短信刚显示为已读,电话就拨了回来,景簌靠在墙边接起来,“喂?” “倒是挺有礼貌。” 盛濯然显然在笑,大概咬着烟有点含糊不清,景簌却知道他的意思,“晚上十一点,一楼的庄爷爷和王奶奶会关楼下的大门,你回来晚了就赶不上了。” “你没有钥匙么?” “……有。” “嗤。” 盛濯然笑了声,准备挂电话开局,他刚好遇到几个水平不错的同龄人,心情痛快,难得和景簌多扯几句。 “……那你到时候轻点,老年人睡眠浅,别吵醒他们了。” 景簌认命,反正她今晚躺着也只会失眠,还是不忘叮嘱盛濯然。 “什么轻点?” 盛濯然又笑,将烟摁灭,声音扬了几分。 “走路的时候。” 景簌偏偏不接招,中规中矩。 他又觉得无趣,挂了电话。 第5章 善良骑士和戏弄公主 凌晨一点半,景簌迷迷糊糊有了点困意。 电话乍起。 “喂。” 她下意识,眯着眼模模糊糊按了通话键。 “人呢?” “……马上。” 下楼,铁门果然紧紧关着,盛濯然左手拎着什么东西,背对着她,面前是空旷的道路。 景簌推开一个缝隙,小声叫他。 转过身,盛濯然看见铁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朝他招招手,跟做贼一般,他皱起眉,慢慢走过去。 景簌提醒他,“你走前头,轻一点。” 这房子买下来的时候,景簌刚出生,在当时的林满镇算是豪宅,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也成了被时光抛弃的老人,斑驳已朽。 隔音也不太好。 景簌在父亲去世的那个暑假,家里没人管她,甚至被一度昏了头的刘芳丹赶出去。是一楼的庄家爷爷奶奶好心收留了她三个月,因此在朝夕相伴的过程中知道他们的情况。 老人神经衰弱,睡眠不好。 盛濯然看她一眼,手机电筒的光微弱,走到景簌前头。她微弯腰小心合上铁门,才转过身,提着脚尖上楼梯。 一前一后,直到到了六楼门口,盛濯然才开口刺她,“你属老鼠的?” 她没搭话,现在是没瞌睡了。 打开门,景簌想回房,被盛濯然揪住,她睡衣的裙摆被牵出一道危险的弧度,不得不转身伸手往下摁,“你干什么?” 这人是打游戏嗨了么。 低头脱鞋,盛濯然把左手的东西递给她,很自然地吩咐,“去楼上。” 景簌抱住,腹部感受到一冷一热的不明物贴合上去。 “这是什么?” “烧烤和啤酒。” “……” 这才来几天,就把林满的路摸熟了,也许生存能力比她想得要强。景簌摇了摇头,“我不想吃。” 盛濯然曲解了她的意思,“你妈在家?” “……” 猛然提到刘芳丹,景簌又想起她奶奶的那个电话,眼神恍惚了起来,本来消化无几的负面情绪又咕噜冒上心头。 都怪这个晚归还振振有词的人。 吐出一口气,景簌默不作声转了方向朝楼上走,盛濯然摸了摸下巴,大步跟在她身后,“我要先洗澡。” 每次从网吧回来,无一例外,满身烟味,实在难闻。 景簌自觉去般来小桌和板凳,先行坐好,等待盛濯然出来的间隙中,将头埋在膝盖间隙发呆。 再过一周,就是…… 她父亲的忌日。 每年的这个时候,景簌都难免会回想起以前的时光,即使过去没多久,她却总觉得遥远。 记忆中那些和乐融融的画面,到底是真还是假。 为什么,在她的父亲离去后,会崩塌得如此彻底,一丝缓冲的机会也没有,直接将她带入深深的苦痛中。 看上去平和的日子,才最是难熬。 啪嗒踩着拖鞋出来,盛濯然一边套着T恤,不客气地用脚踢了自己面前的板凳一下,声响瞬间惊醒了景簌。 她转头,眸子里还残留着一些难过。 盛濯然坐下,“怎么不吃?” 景簌默默从袋子里拿出盒子,摆好,又将啤酒递给盛濯然,她做什么事都好像格外认真,包括被欺负着的时候。 拉开拉坏,盛濯然惬意喝了一口,伸长的腿不小心撞上了景簌的小腿肚。 在她往后挪拉开距离之前,盛濯然就条件反射迅速收腿,但高估了桌板的高度,膝盖狠撞上去。 打开的啤酒都溅了几滴到桌上。 “……” “你没事吧?” 他两侧太阳穴都在跳,压着眉梢摇了下头。 两人头顶开着壁灯,耳边只有远处林场吹来的风声,景簌又开始恍然,低头用筷子扒拉着烤茄子上的葱花,一颗颗拈到自己碗中。 “摆盘呢?” 盛濯然撑着头觑她,自己却也没吃,只是在灌冰啤酒。 “你……” “胃……” 没出口的话被盛濯然瞪了回去,景簌抓了串烤鸡翅,打算堵住自己的嘴,不然只会控制不住想提醒盛濯然,他那摇摇欲坠的胃经不起这样的摧残。 在盛濯然捏扁了五个空瓶后,景簌终于出手了,把剩下三瓶全部拢到了自己面前,望着他,“别喝了。” 目的达到。 盛濯然偏了偏头,朝她挑挑眉。 在县城酒吧的那个晚上,他意外看出了景簌能喝一点,只是这一点到底能延伸到哪个地步,并不清楚。 以前他并没有做过还要女生帮着清理余下的酒瓶这种事,也不会做。 每次出去都是一大群人,声色犬马,不自觉就被带偏,在一时的酒精作祟和喧嚣起哄中做出点撑面子的傻事。 只是景簌每次认真帮他收拾摊子的时候,就让盛濯然想给她找点事做,欣赏下她明明不想却又认真的眉眼。 景簌开了一瓶,攥在手心里冰凉沁人,她很少喝生冷的东西,皱着眉艰难吞下去。 只怕这个月大姨妈造访的时候会很不好过。 那眉心隐隐跳动的弧度,让盛濯然甚是愉悦,看着景簌帮他收拾完最后的三瓶,一鼓作气的喝完,也哗啦啦捏瘪了。 她似乎完成了强加来的任务,看了看手机,“该睡了。” 盛濯然靠在小得可怜的椅子上,“我要乘会凉。” 将所有瓶瓶罐罐和盒子收捡到一起,景簌又将桌面擦干净,提着大包小包下去了,留盛濯然一人翘着腿看着星子两三的夜空。 江城的天空是真的清澈。 即使夜晚,颜色也更偏深蓝,点缀着些许星星,怡人的模样让他也能像文雅人赏一赏这难得的夜色。 周五下午,小学放假,刘芳丹提着换洗衣裳和日用品回了家。 景簌正在做晚饭,三个人的面条,在锅中缠绵翻滚在一块,青菜洗干净了整齐躺在菜板上,她听到门响,擦了擦手,走出厨房。 “妈妈。” 她叫住了刘芳丹,背靠着厨房的玻璃门,“奶奶……昨天打了电话来。” 眉眼中本来有几分倦色,刘芳丹整个人略微显出颓态,却在听到景簌低低的一句话后,瞬间挺直了脊背,“她说什么了?” 话语里有些隐忍的不快。 “下周要来……” “叫景夏也一起。” 刘芳丹眉毛纠成了一块,脸色如同拉开了一块新的幕布,恼怒也有,不屑也有,复杂地掺和在五官之间,呈现出最直接的状态。 对着抿唇的景簌,那状态更盛几分,“下周,你不要呆在家里了,你也知道的,到时候一家人都不痛快。” 景簌垂着的手拉住了短裤的卷边,点了点头,转身重新进了厨房。 她下青菜,烫了几秒,把刘芳丹的面先端到了桌上,又盛好自己的,最后才弄盛濯然的配料。他向来挑剔,在午睡前特意告诉了景簌吃面的禁忌,不要葱蒜,汤水适中。 做好之后,景簌将面端上去,放在阳台的小桌上,才去敲盛濯然的门。 他显然刚睡醒,昼夜颠倒的不良影响在眉眼间清晰凸显,景簌指了指晚饭,又慢慢下了楼。 吃过晚饭,盛濯然又出门了。 被欢欢喜喜出门跳广场舞的刘芳丹逮住,跟着他一起下楼,一路走一路发问,“小盛这是去哪啊?” “网吧。” 盛濯然点了一支烟,慢吞吞地在后面。 刘芳丹也放慢了步伐,“这几天在家里住着还好吗?” “嗯。” 他似乎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吐出的眼圈上,仅用一个字敷衍。 “景簌要是有没照顾好你的地方,记得给阿姨讲啊,阿姨会好好教育她的。” 盛濯然这才看向刘芳丹,不带任何情感笑了笑,“我比她大一岁,你知道么?” 照顾这词,听上去是在侮辱他。 虽然确实盛濯然目前是个十足的米虫,但经由刘芳丹说出来,心里就堆积起莫名的不满和不快。 不明白盛濯然话语表达的深意,刘芳丹还是点点头,语气殷切“就是怕她疏忽了……” 无意再接话,盛濯然径直加快了速度,甩开了刘芳丹。 走过两条街,是盛濯然找到的镇上最好的网咖。 他轻车熟路钻入001号包厢,打开游戏。昨晚认识的同龄人在半个小时后也陆陆续续来,盛濯然又隐约找到一些在靖城时候的感觉,胡闹肆意,大声说笑。 只是这里人少了些,环境差了些。 不妨碍他的心情舒畅,毕竟天高皇帝远,名义上的流放反而成了个人的自在空间。 玩到九点。 那几人提议,开赌局。 输了的人请吃饭。 昨晚即使是赢家也阔绰出手包了夜宵的盛濯然笑而不语,咬着烟低头玩手机。 几番商讨后,定了下来———三局两胜。 盛濯然都无所谓,反正都是享乐的形式,他的身家决定了自己不会在意输赢。无意显得同一队在耳麦里瞎嚷嚷的男生格外聒噪,加上对面有个难缠的对手,步步紧逼,他的表情一寸寸冷下去,抿着唇没说话。 偏偏配合不好的时候,往往会更加不顺。 第一局就这样结束。 盛濯然摘了耳机,往桌面上掷去,声音不重,却也不平和,他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出了包间。 网咖里太闷,盛濯然透了会气才回去,面色好了一些。 第二局勉勉强强,打得不太顺利,他心里又生出了一些燥,在指挥的时候口吻不善。年轻人总是受不住刺,同队的人跟着吵起来,盛濯然眼看要收尾了,深吸一口气,摘了耳麦兀自按自己想法继续打。 居然也磕磕绊绊赢了。 他瞥了眼屏幕,聊天框刷的非常快,大概都是些语气不太好的话。 盛濯然拿起手机,恰好屏幕亮了起来。 是景簌的电话。 “怎么?” 她言简意赅,“你哥电话找你。” “没空。” 盛濯然皱眉,正打算挂电话,听到景簌问了一句,“你在哪。” 急切慌张,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他瞥见屏幕上的消息,“你猜?” “……” 景簌还是听到了嘟嘟嘟的挂断音,无奈地抄起小包和钥匙,下楼出门。 第6章 善后骑士和阔绰公主 瞄准了镇里最好的网吧,景簌直接赶去,却正好遇到周五,座无虚席,男孩子带着耳机的后脑勺如同复制粘贴一般。 景簌扫了一眼没见着人,给盛濯然打电话,这次他接的很快,“001,带包烟过来。” 利落报了牌子,又加了俩字,“报销。” “……” 跑腿归来,景簌捏着烟,找到尽头处的小包厢,正想迈上台阶,视线落在面前最右那个背对着她的男生身上。 有些眼熟。 但男生明显正酣战中,左手在键盘上利落跳跃,景簌没多看,进了包厢。 少爷果然是一个人霸占整个包厢,开了空调,冷气簌簌。她将烟递过去,将转椅往后一拉,隔出些许距离,坐下给盛景回短信———找到人了。 这局厮杀得颇为艰难,对面有个棘手的敌人。 盛濯然本就和自己队伍的人磨合不畅,独自被对面两个人同时围剿,在第三次屏幕变灰的时候,他没忍住扔了耳机,“一群不长脑的东西。” 正在玩消消乐的景簌被突然扑到面前的耳机吓住,抬头看盛濯然。 他正好斜眼看向她,并未多做停留,伸手摸过烟,咬在嘴角点燃。正好再次复活,一边操作着自己的英雄往前走,盛濯然看着地图,边琢磨边开口,“带钱了吗?” 没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左手捏着鼻子,景簌专心和果冻作斗争。 等到盛濯然扬声问第二遍的时候,景簌正好通关,听清了他的话,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钱包,“带了,怎么?” “准备替一群菜鸡买单。” “……” 她不太理解盛濯然的世界,估摸着是要散财了,胡乱点点头,害怕盛濯然的气压持续走低。 等了约半小时。 盛濯然起身,在桌上不怎么温柔地摁熄了烟头,似乎在泄愤,关掉电脑。 见状,用光所有精力瓶的景簌退出了游戏,“要走了么?” 他将还有一半的烟盒塞到景簌手中,“替我揣着。” 输了游戏,盛濯然自然不快,步伐快了些。包厢和大堂隔了三层台阶,拐角是盆铁树,在快要拐入大堂的时候,景簌突然扑地攥住了他的衬衣角。 “……啊!” 人跟着撞了上来,盛濯然往前踉跄了一步,稳住身形,衬衣的下摆却不幸因为撕扯的力度,出走了三颗扣子,里面的黑色T恤露出一角。 “你干什么?” 回头查看情况,他没什么好语气和好脸色——差一点就撞上了满是刺的铁树。 景簌松手,低着头,“不好意思,刚才没看路。” 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景簌脖子后突出的一块骨头,和垂下的碎发。垂着头认错的样子,活脱脱像做错了事的小朋友,声音也虚虚的,盛濯然不得不低头才能听清她下一句话,“……我好像看见了……” 刚想问她见了什么,这么惊恐。景簌却蹲了下去,将散落的三颗扣子捡了起来捏在掌心,抬眼瞅他,“真是不好意思了,回去帮你缝上。” 许久没听到这个质朴的动词了,盛濯然笑,左手干脆把剩下的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的T恤图案,本有些许愧意的景簌看了一眼,耳朵就猝然烧了起来。 “你是织女吗?” 偏偏盛濯然还认真凑了上来,那个图案直勾勾再度撞入眼中,景簌不敢再看,兀自绕过盛濯然走向大堂。 “哟,出来了。” “哈哈哈,请客请客。” 不知从哪围上五六个男生,盛濯然靠着门,点了点头,“愿赌服输。” 虽然罪魁祸首不是他,但孤身英雄确实拯救不了团灭的现状。盛濯然心里的不平却意外缓和了许多,甚至露出点笑,煞有介事问当地新认识的游戏伙伴要去吃什么。 想了想,朝景簌招招手,她似乎还在神游天外,直愣愣就过来了,站到盛濯然身后一步远。 那几个男生打量了景簌一眼,眼神都意味丰富了起来。 “还差一个人。” 盛濯然假装没看到有些局促的景簌,想到对面那个让他今天处于下风的对手,隐隐有些兴奋。 “庄森吗?去厕所了,叫我们先出去等他。” “行。” “……庄森。” 景簌重复这两个字,轻声又无意识,人却定住了。 走了几步,盛濯然觉得周围空旷,其余的男生都勾肩搭背出去了,转头看到景簌还站在那里,侧头看向通道。 他折回去,“干什么?” 景簌捏着钱包,眼中有些不安,“你们要去哪?” “又不会卖了你。” 盛濯然拿下巴睥睨着她,“走了。” 景簌不得不跟上,刚才空无一物的大脑终于重新活泛了起来。原来刚才她站在包厢门口,并没看错,那个坐在最近一排左边的男孩子,真的是庄森。 迈出大门,夜风就体贴驱走了里面熙攘的闷热和烟草味,景簌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处,用力地想自己要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表情去迎接庄森。 可庄森推了门出来,没注意到一旁的景簌,直接被两个男生吆喝着架走了,人缘颇好,一路和左右的人都在闲聊,笑声在夜色里起伏。 她闷闷跟在盛濯然身后,落成一条小尾巴。 最后一行人选在了夜啤酒店,景簌远远看他们点完了菜,被盛濯然叫过去,她本来是想交了钱包就跑的,耐不过他一张阎王脸。 盛濯然轻巧一抬手,示意景簌坐在自己身旁,正巧和庄森面对面。 舔了舔嘴角,景簌想开口,毕竟眼神都打过照面了。 可接下来的时间,根本没有她说话的机会。 少年的夏夜,满是啤酒和冰块撞击交融的声音,他们的话语轻快,内容时而正经时而轻佻,景簌只能低着头剥小龙虾吃,时不时偷偷瞄庄森一眼。 他似乎去海边晒黑了点,却精神了些。 期间,盛濯然发现了几次,景簌小心翼翼的视线,落到对面少年的身上,撤回的时候轻巧翩跹。 突然生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思,盛濯然捏着酒杯,低头去问景簌,“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她正扯出一截虾肉,闻言暂停,轻轻点了点头。 一直忽略景簌的庄森终于转了转眼,打量两人。 左边的少年穿着白色衬衣,只是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黑色T恤上的图案叫人难以不去在意————张着嘴流口水在自.慰的黑猩猩。 虽然画面冲击又猥琐,偏偏和他那双肆无忌惮的眼很合衬。 在他左侧的女孩子此刻正垂着头,一点点脱下满是辣椒油的手套。 夜宵吃完,已近十一点。盛景一直没打电话过来,景簌想,也许自己出门的举措是多余的,但,并不是无用的。 散场之后,她终于等到庄森落了单,跟在身后叫他的名字。 “庄森。” “你不是和阿姨去深城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濯然被快步景簌甩在背后,看到她的丸子头颤颤巍巍,几缕发丝偷跑出来,被风亲吻。 “……昨天。” ……怪不得前几天在自己眼中菜鸡互啄的一群人,在昨天突然多了主心骨似的。 盛濯然吐槽,看前方一步之差的两个人。 她加快了脚步,终于齐头并进,抛出最关键的问题,“你怎么回来了?” “看看爷爷奶奶。” 摇手招来一辆出租,庄森率先坐到副驾,才探出头看景簌,“叫他上车,我们先顺路回去,然后他再走。” 这个微抬头的角度,让路灯的光落到庄森眼中,毫无夏夜的清爽,更像是冬日的凛冽。 景簌摸了摸耳朵,半侧身示意盛濯然加快走几步,也不知道等会怎么解释盛濯然其实也顺路这个事。 还顺得不行。 三人挤一辆车,一路无言到终点。 最后是庄森付的车费,景簌下车后想去抢,没抢过,捏着钱的手无意擦过庄森的手背,是夏夜的一点热。 他的唇角被这温度带上去,开口,“你一个女生来抢什么?” 完全忽视悄无声息也下了车的盛濯然。 景簌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低头笑了笑,“欢迎你回来啊。” 抿了下唇,景簌还有些问题想问。 比如,为什么高考结束后不发一言就离开了林满镇,离开了江城。 比如,为什么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她知道的信息,不过寥寥,比如,自从当年庄爸爸辞职去深城后,似乎很快发了家,虽然庄森在学校里仍然没什么不同。 同学间的闲言碎语却什么也藏不住,说庄森有个土豪爸,高考后肯定就会离开林满这个镇子了。 他果真走得悄无声息,没给景簌留下任何消息。 电话却不解风情,在包里欢快跳起来。景簌看了下来电人,偏偏是盛景。她朝庄森打了个手势,朝不远处垂头抽烟的盛濯然走去。 “你哥哥的电话。”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被风清楚送到耳边。 庄森转过身,带了点笑的眼一点点收敛了弧度,没有想到盛濯然竟然也跟着下车了,并且看样子和景簌十分熟稔。 他不得不想起,曾经有些人对他说过的话。 ————你以为景簌为什么能连拿三年奖学金?她是被人家公司的人看上了,年年开后门。 ————说这么好听,不如直接说是包养好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庄森你不会喜欢她吧…… 景簌看见盛濯然神色不怎么友好地接过电话,看她的那一眼可以说是瞪,摸不着头脑的她默默转身回到庄森面前。 因这个插曲,叙旧的氛围消散无踪。 “他是你男朋友吗?” 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了,庄森很难说明自己心中此刻的情绪,似乎是恼怒,又带一点期待。 期待什么? “……不是。” 虽然否认很迅速,景簌却没看他,侧着头任由夜风吹拂散乱的碎发。 同班三年,庄森深觉景簌不是会说谎的人,暂且选择相信。他暗自吐出一口气,笑自己口是心非。 “庄森,他……” 景簌似乎想说什么,眉头微蹙,有些为难的模样。话还没吐出一半,盛濯然大摇大摆晃到两人面前,骄矜伸出右手,捏着手机一角递给景簌,“这鬼地方的信号真他妈烂。” 姿态自然,介入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里。 景簌垂下头,收了手机。又慢慢看庄森一眼,无奈笑了,没来得及吐露的无奈模模糊糊藏在了瞳仁深处。 算了,以后再说吧。 第7章 气恼骑士和无聊公主 自从网吧见了一面,景簌就再没看到庄森。 想来也是庄妈妈的意思,很早之前庄妈妈就看不惯景簌的父亲母亲,以及小小年纪的她。景簌倒是不计较,想到三天后家里即将迎来的那群人,她也没有了精神去管这些小事。 趁着周六,景簌给万年不见踪影的景夏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 第二次终于通了,景夏的语气却不善,“怎么?” “下周二记得请假回家,奶奶要来。” “哦——” “可是,我回家一趟也很不容易。费时间,还耽误学习。” 景簌笑了笑,语气轻轻,“你每次都倒数,还能怎么耽误?” 揪着电话线的手却默然用力,眼神暗下去。 那头小女孩的声音大了些,“姐,我们不说这些废话,你给我买个新手机,我就回去。” “反正,你是去不了爸爸的坟前。他以前只疼你不疼我,现在人不在了,你这个不孝女想要我替你尽孝,还不给报酬,哪有那么好的事,你说呢?” 不过十四岁的少女,嗓音也轻轻柔柔,只是出口之言像把匕首,直直在景簌心里剜出个洞。 她鲜血淋漓着,还要招架住绵绵而至的恶意。 “景夏,你能不能懂点事?” 最终,景簌声也颓下去,人倚在冰凉的墙壁,眼角盈盈一线水泽。 “不能。” 啪。电话被挂得利落。 景簌呆愣愣低头,看了很久,才慢慢搁了回去。 是,景簌常在想,是不是父亲生前对自己的偏爱过甚,所以对于景夏在父亲过世后的叛逆,她都只是劝解,不加根除。 到头来,这点好意却被作为时时刻刻的把柄,捏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中,总是在提醒景簌。 得到了过多,总要还回去。 到了周二下午,景夏仍不见踪迹。 虽然说从县城三中回家就四五十分钟的时间,这故意的迟迟不至,景簌对其原因心知肚明。 她看了下时间,离刘芳丹放学回家还有三个小时。 吐出一口气,无奈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背上包,景簌想了想,还是塞了张银行卡在钱包里。 出发前,她上了二楼,敲门想看盛濯然是否醒着。 很意外,门立刻拉开了。 凉爽的冷气倾泻,他一脸困乏,电脑上显示出游戏刚结束。 “我要去县城一趟,家里没人,要吃什么喝什么去冰箱拿,实在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低头细声讲完,想走。 背包被人一把拽住,一个踉跄不得不转过身,抬眼打量突然来了精神的人,“怎么?” “我也去。” 他说得十分理所当然,似乎觉得这是一次出门放风的机会。 “我不是去玩。” 景簌将背包抓回,认真解释,眼神明显带着点难以见到的不耐,显然把盛濯然当成了麻烦的拖油瓶。 “哦……这样啊……” 他微歪头,盯着景簌,眉毛轻轻往下压了几分,眯起眼的样子有些压迫感。 随即—— 转身大步到电脑前,抓上手机,越过呆愣的景簌,迈出卧室外,笑得很好商量的样子,“可是我就要去。” “……” 景簌垂着头,稍许几秒就妥协了,越过盛濯然,重新打开卧室门,四处找寻空调遥控器。 他靠在门边,闲闲问,“找什么?” “关空调。” “被子。” 听到身后的人提醒,景簌弯着腰,掀开了凉被,隐约看见个白色的东西,顺手摸了出来。 却不是。 手里是揉成一团的纸巾,景簌的小指触不及防沾上液体。 她人瞬间僵了。 不敢低头去看,也不敢去顺着不好的方向想这是什么东西。 脚步轻响,背后走来一人,她头皮都发麻。听到盛濯然轻轻笑了声,右手轻抬,没有碰到她的手臂,轻轻松松拿走纸团,稍侧了个方向,完璧归赵给了垃圾桶。 只是…… 他才看到景簌僵硬如鸡爪的手,和那一点白色的液体。 怪不得。 景簌觉得这样尴尬的局面不能再持续下去,她迟早会自燃。本想假装无比见怪不怪地走到桌前,抽一张纸巾擦拭干净。 盛濯然却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精准得像看见了猎物的豹子。一点也没有平时永远睡不醒的样子。 再度僵硬,脸颊温度又升。 迷迷糊糊,景簌定在原地,看盛濯然探手一拿就抽了张纸,将她拽到跟前,淡然处理了那羞人的东西。 半仰着头,景簌看见他今天又穿了件黑色T恤,上面正好绘着一只五彩的狮子,张着嘴,似笑似嚎,森然牙齿上挂着血迹。 “好了。” “别愣了,回味呢?” 耳边炸开两句轻笑的话,景簌激灵了下,用右手肘推开了盛濯然,瞪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又极其恶意将刚才收拾残局的纸巾团成一团,那似曾相识的形状让景簌不由起鸡皮疙瘩,眼睁睁看它砸向了自己。 她不自觉尖叫了声,躲开了,咬着牙骂了一句,“你色情狂啊你!” “哦?原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啊……” 算了,斗不过。 平生第一次这么窘迫,景簌选择无视,带着怒气加快脚步出了门。 这个点去县城,景簌选择了坐大巴。也许是出门前逗她逗得太过了,出门不离小车的盛濯然少爷也默许了,皱着眉跟她上了大巴。 只庆幸这辆车人不多,还算崭新。 盛濯然跟着景簌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看到景簌先坐下,他拍了拍座位,“我要靠窗。” “为什么?” 经过刚才荒诞那一茬,景簌说话的调不自觉也提升了。 两人都完全忘记了盛濯然不喜欢被人碰的怪癖。 “晕车,想吐。” 他撑着椅背,看景簌,表情没怎么变,却隐隐约约让景簌觉得他在装无辜。 “……” 换了座,等了约莫十分钟,车开了,摇摇晃晃从客运站出去。 盛濯然不知从哪变出个棒球帽,扣在脸上,遮住了蓝色窗帘也拦不住的日光,头一歪,靠在玻璃上摆出准备入睡的姿势。 虽然少爷本人随乡入俗的姿态很诚恳,景簌看了他好几眼,却能确定他这样睡肯定不会舒服。 景簌想着自己不和小公主计较,拍了拍盛濯然的肩。 他拿下帽子,眼睛眯开一条缝,“怎么?” “把我包拿去垫着睡。”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条横栏,用来放包正好。 看着景簌举起的小背包,盛濯然双眼彻底睁开了,定定盯了她几秒,伸手接过,“你还真是不记仇。” 她又被闹了个红脸,抿着唇,看见盛濯然懒洋洋做好了临时枕头,头靠上去,重新扣上帽子。 “谢了。” 声音低沉而慵懒,好像随时会消失。 她扭过头,去看那边窗外的景色。 风掀起蓝色窗帘,放出暖洋洋的阳光,四处逃逸。 接到景夏电话后又气又委屈的心情突然奇迹般消散了大半。果然人在遇到窘迫的环境时,会选择下意识遗忘。 景簌想,自己不仅忘了之前被捉弄的那一幕,大概也忘了被挂断电话后,快哭出来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花了五十分钟到第三中学,景簌做来客登记,正埋头认真写名字,在外头树荫下站着的盛濯然突然大步跨进保安室。 她正好写完,还了笔道了声谢,疑惑地看了看盛濯然。 他将棒球帽扣低了些,不耐烦地开口,“真他妈烦……” 景簌不解,但也知道他随时随地都能犯小公主脾气,装作没看见,往外走。却看见几个穿着十分清凉的小姑娘站在不远处,叽叽喳喳,眼睛亮亮锁定了保安室。 她瞬间明白。 是被盯上了。 景簌笑了笑,选了条人少的路,到初二八班随手找了个在窗边的女生问景夏的下落。 “景夏?” “不在教室。” “可能在小池塘那里。” 景簌忽略了对方看珍稀动物一般的眼神,说了声谢谢,去拐角处和盛濯然汇合。 三中有个小池塘,名字很梦幻,叫天鹅湖。 可惜等两人走过去,天鹅湖旁不见优雅天鹅,只有一群吞云吐雾的小女孩。都和景夏差不多大,笑着闹着总是离不开刺耳的脏话。 一眼看到了景夏,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景簌拨通了她的电话。 景夏看到来电人,刹那间黑了脸,等了几秒,将烟扔到地上大力碾压,才接起来。 “景夏,你看看天鹅湖前的那棵树。” 两人目光相接。 景簌挂了电话。 “为什么不回家?” “为什么要回家?” “……” “我的手机呢?” “……” “没有是吧,那回什么回。” 景簌抱着手,没有立刻回应。 就是这个空隙让景夏注意到了她身后的盛濯然,人高腿长,虽然帽子遮了小半张脸,不难看出是个很漂亮的少年。 她眨眨眼,看向景簌的眼神多了些深意,轻佻讽刺开口,“姐,你换男朋友了,盛总知道吗?” “景夏你给我闭嘴。” 终是没忍住,景簌胸口起伏,冷冷看着对面的小女孩。 “怎么,我说的不对?” 娇嫩的脸上,笑容却充满恶意,景夏打量着表情不怎么好的盛濯然,“这是什么意思,带着男朋友到我面前招摇过市?” 沉默了几秒,景簌伸手拉住景夏,“我带你去请假,给你买手机,然后你他妈滚回去明天去见爸爸。” 也许是第一次听到景簌说脏话,藏着满腔怒气。 景夏愣了几秒,刚想下意识反驳,手腕上施加的力更大了,没带半分忍让,近在咫尺的景簌的脸十分冷然,轻轻开口,“景夏,别拿这两件事给我开玩笑,我再说一次。” 回家的大巴上,依旧是最后一排。 这次是三个人。 景簌也不管盛濯然了,自己先靠窗落座,面无表情扭过头望着外头,显然不想再开口。 盛濯然一言不发,在她左侧坐下,翘起腿。 随后是景夏。 从玻璃窗里看见景夏,和她手中玫瑰金的新手机。景簌移开了视线,觉得胸口闷得慌。 车还没开动,景夏就开始和盛濯然搭话。 似乎想要固执挖出他的身份,或者只是因为想多看几眼他的脸。 第8章 烦恼骑士和良心公主 “景夏,花了那么多心思要来的手机,拿来当摆设么?” 上了高速公路,景夏的声音仍没停,紧闭双眼试图入睡的景簌不得不开口制止,声音压低了些,显得十分倦。 就是这点疲惫让景夏洋洋得意,“姐姐,你是不开心了吗?我和你的……新男朋友搭话?” 某个字咬得格外重,讽刺之意显而易见。 一直置之不理的盛濯然没忍住看了景夏一眼,初中小女生,比同龄人显得成熟明媚的漂亮脸孔,偏偏表情让人看着火大。 他一向不爱和女生计较,此刻也被聒噪出了几分怒。 “景夏,能不能闭嘴。” 景簌一下子坐直,越过盛濯然看小女孩。 他也撑着下巴,眼神冷漠在景夏脸上逡巡着。 看到两人如此神色,景夏也自知无趣,失去挑衅的回应,耸了耸肩,低头玩弄她的新手机。 人是不闹腾了。 景簌心里的情绪却无从消退,她闭了眼,深呼吸几秒,生生压下那股无所适从又夹带倔强委屈的感觉。 再睁开眼,盛濯然正直直看着她。 景簌上车时,被气得失去理智,径直捡了靠窗位置坐下,忘记了来时盛濯然的要求。 不过那时盛濯然也只是默默在她左侧坐下,翘起腿开始发呆。 “你要和我换位置吗?” 她小小声开口,唇形明显。 盛濯然摇了摇头,本就斜向景簌的大半个身子,随着他伸懒腰的动作朝她更近。 景簌穿着短裤,光.裸的皮肤碰上盛濯然掩在裤子下同样温热的躯体。 她条件反射往右一弹。 下一刻,眼前全黑。 盛濯然摘了帽子,扣在她头上,往下压了压。 力气不小,景簌正想挣扎,听到他凑到耳边轻轻说了句,“睡吧。” 景簌真的睡了半小时,她睡着了也十分规矩,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不左偏也不往右落。和她本人一样。 这是盛濯然说的。 活动着脖子,景簌没接话,摘了帽子递给盛濯然。 他随手接到手中,扇起了风,仰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眯了眯眼,离开了车内的空调,很不爽的模样。 景夏从两人身边走过,又是阴阳怪气一声笑。 一人在前,两人在后。 无言走到楼下,景簌擦去鼻尖一点汗,不经意看到楼下大门口站着四五个人,熟悉的身影。 明明是盛夏,她后背上全是冷汗。 “奶奶!” 景夏也看见了来人,瞬间转了性子,甜甜扬起声音叫了一句。 所有人转过身,中间站着位老太太,背微驼,头发到耳边,被归置得整整齐齐,虽然全身都写着苍老,唯独那双眼睛带着难以忽视的光。 她最先看见景夏,慢慢咧开嘴角笑了笑,“夏夏,回家啦?” 景簌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放到身后,不知不觉纠到一起。脸上没有和景夏一样刻意的乖顺,反而有些紧张。 盛濯然单手撑在树干上,借着树荫消暑,饶有趣味看面前的一群人。 “奶奶,是姐姐去学校找的我,给我请的假。” 景夏扑到老太太身边,揽住胳膊,亲亲热热开口,将万般不愿意的景簌拉入话题中心。 视线聚过来,景簌反而低头,抿了抿嘴,刚想开口。 老太太移开了眼,不再笑,不赞同地看景夏,“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少和你姐姐在一块儿,好好读你的书。” 啧。 盛濯然舔了下嘴唇,觉得有些渴。 瞥了眼景簌,她盯着脚下的地,不知在想什么,双手垂在两侧。 “没办法呀,姐姐老是喜欢教训我。” 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景夏似乎终于找到了能治景簌的人,顺杆子爬上,巴不得立刻将她拖到地狱去。 老太太瞥了眼垂着头的景簌,和她身后几步远的盛濯然。 “别听那小畜生的话,她自己不洁身自好就算了,还想教训你,哪来的脸?你乖乖在学校念书就可以了,钱不够可以给奶奶说。” 阳光热烫撒在头顶,景簌耳边嗡嗡然,却固执将那句话回放了好几遍,她抬头,茫然看着那亲和的一家人,拉着景夏问长问短。 她呢? 连人都不能做了么? “走了,夏夏,上去了。” 老太太终于记起正事,挽着小孙女的手拉开了大门。 一群人消失无影。 盛濯然终于舍得起身,走到阳光下。 他抱着手,站到景簌旁边,“你在家里混得这么惨的吗?” 暂时没有心情理会,景簌摆了摆手,“今天明天随便你去哪里都行,周四再回去。” 她交代完,疾步前行,似乎想把盛濯然甩在身后,也想将刚才所见所听,全部还给掠过身侧的风。 “你确定吗?” 身后盛濯然拉长声音问了一句。 她站住,转身点了点头。 慢慢踱步到她身边,盛濯然突然微微俯身,她抬头,眼神疑惑。 “还以为你哭了。” “……没什么。” 后知后觉,这一场闹剧被人全程目睹。景簌在心里无声叹气,一点点委屈全部不见,只剩下无奈。 “你们家还真奇怪。” “……” 景簌放慢了速度,两人慢慢朝镇里人较多的广场走去。 “你妹妹都骑到你头上了,还这么忍让,你是进口的顶级圣母吗?” 走到半路,盛濯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也不是每人都能像你一样,有个好哥哥。” 正摸出烟的盛濯然听到景簌喃喃,右手默不作声悄然把烟盒捏垮了一块,他左手正搭在额际,让景簌看不出他此刻的神色。 一声响后,烟被点燃。 盛濯然深深吸了一口,惬意吐出烟圈,随后略带喑哑的那句话也被藏在了缭绕的气息里,“那看来我们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 景簌没能听见。 分别之际,盛濯然象征性询问了景簌的去向,在她直言不用管后,大摇大摆到了镇里最好的酒店,开了豪华单间,准备蒙头大睡。 景簌漫无目的在林满游荡,但无论在哪个地方,她都能眺望到林场,那葱葱郁郁漫山漫野的绿色,是她的父亲奋斗了半辈子的成果。 被所有人称赞挂念,唯独不能让她跪地怀缅。 晒了一圈太阳,景簌终于累了,脚底开始泛着细密疼痛的感觉。 她找了家奶茶店,坐在撑开的大伞下,点了杯梅子汁看来往的行人。 一个暂时无家可归的少女,却用最温暖的目光,试图寻找面前走过每一个人的故事,来自尘世,富有温情。 坐到傍晚,景簌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她一把抓起,眼里燃起期待。 是庄森。 吐了口郁浊的闷气,景簌接起来,“喂……” “景簌,你现在在哪?” “蓝天奶茶。” “……果然不在家。” 两人皆是沉默了几秒,被戳中痛处,景簌无言以对。 庄森父亲作为景簌父亲曾经的挚友,他的儿子自然也知道那些陈年往事。包括浸满泪水的挣扎,和无能为力的疏远仇恨。 轻咳了声,庄森声音蓦然高了几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我只是想确定你在哪。我爸特意从深城打电话来,让我陪陪你。” 还有人顾及着自己,那人还和自己父亲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景簌不自觉笑了笑。 “那我来……找你?” “晚饭的点了,阿姨让你出门吗?” “没关系,我奶奶叫我妈陪她去隔壁吃喜酒了,今天家里就我和爷爷。” “好。” 庄森拿着相册找到景簌时,她正趴在桌上,手里攥着手机。 摸不准她是哭了还是在休息,庄森暂时没过去,找店员要了个大份冰淇淋和可乐。等东西端到桌上,才用冰淇淋盒子碰了碰景簌的手臂。 她被冰醒了。 “来了啊。” 揉了揉眼,景簌笑笑,看见庄森手腕夹着的相册。 “带了什么来?” “给你点的冰淇淋。” 没有立刻回答,庄森将东西推向她。 “哦……谢谢了。” 景簌拿起勺子,看了庄森一眼,他正盯着她,关心的眼神如影随形。 她自知这些年发生的事,确实让自己有被人照顾、被认为很可怜的资本,但却不愿意麻烦他人,只能扒了两口冰淇淋,遂了庄森的心。 他果然松了一口气,觉得女孩子果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甜的。 “这是我家里的相册,里面……可能会有你爸爸以前的照片。” “真的吗?!” 果断扔了勺子,景簌伸手将相册小心拿到自己面前,摩挲着略显陈旧的封面——果然是那个年代的东西。 她翻了翻,大概是庄森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叔叔年轻的时候很帅啊。” 庄森趁景簌低头的间隙,才盯着她。 表情无异样,甚至还能评价那些珍贵的旧照片。 就是这份平静,让庄森深感自责。他不该在高考后跟着母亲一起到深城,对景簌询问的消息置之不理。 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又拿了奖学金,以及传言傍了个有钱的男人。 此刻她就在自己面前,面庞白净,眉目温柔,盯着故去父亲的照片,迟迟舍不得移开眼,神情脆弱又美丽。 “景簌,对不起……我……” “算了。” 她摇了摇头,笑着指一张照片。 那是她父亲刚当上镇长的时候,在山脚下和众人的合影,站在最边上,搭着庄森父亲的肩膀,笑得开怀。 那时候景簌的母亲还没遇到他。 “这张照片,能给我吗?” 家里一丝一毫关于父亲的东西都没有了,他用过的东西,留下的物品,都被景簌奶奶带回了老家。 刘芳丹也从不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丈夫。 这一度让景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一个温和可敬的男人陪伴长大过,她有没有骑在他的肩上,有没有被他牵着去买糖吃,有没有被骂哭了之后投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可以。” 庄森点了点头。 第9章 难过骑士和大方公主 小心将相片放到钱包里,景簌似乎从盘旋整天的忧愁中走出,“庄森,很谢谢你,我请你吃晚饭吧。” 略有些惊喜答应了。 庄森试图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我们去吃张大娘手擀面吧,她家旁边就是那家开了十几年的烧饼店。” “好啊。” 景簌的父亲当上林满镇长时,林场的情况已非常危急,他带领着工人和干部,早出晚归,从一窍不通到几乎能和林木专家媲美,都是扎实泡在林场得来的。 景簌每次去找他,结束后就会被抱着和几个相熟的叔叔去张大娘的店吃面,只因为分量大价格低。 旁边烧饼店的糖饼,似乎将她的童年记忆也沾染上白糖汁和熟芝麻的味道。 重游旧地,店面变大了,吃饭的人仍然熙攘。 景簌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能吃,肉嘟嘟的脸早就陷了下去。 点了一个小碗牛肉面,又让庄森掰了四分之一个糖饼给她。 所幸两家老店的主人还在,味道熟悉依然。 景簌三两口咬完糖饼,牛肉面就端了上来,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 有些烫。 她卷起几根面,慢慢地吃。 庄森也埋头吃面,两人一时无言。 盛濯然把剩了一半的外卖盒甩到旁边,抛了颗木糖醇到嘴里,右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睡醒后,人是精神了,退了房又到网吧打游戏。 玩了三个小时,仍找不到手感,排到的队友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猪圈,脑子转不过来常常送人头还热衷喷脏话。 当时肚饿的盛濯然并不想计较,现在却心烦气躁起来。 又打了一把,盛濯然几乎咬着牙忍到最后一刻。 抽了根烟,他冷静下来,下了机准备出门乱逛一会。 沿着林满最宽的大道走了十几分钟,盛濯然察觉自己似乎来到个热闹地儿,小商小贩熙熙攘攘,树上还挂着彩灯,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觉得腿肚隐隐酸痛,停住,准备休息一根烟的时间。 吞云吐雾间,前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是熟悉…… 盛濯然发现自己竟然凭借一双瘦而直的腿,以及头发的长度,认出了景簌。 她身边仍然是打游戏很上手的那个男生。 两人虽并排走着,步伐都很悠闲,中间留着一线距离。 看了看时间,景簌提醒庄森,“你先回去吧,庄爷爷一个人在家,有些不方便。” 他抬眼看景簌,她神情自若,提醒的声音也轻轻。 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或许她仍是想要一个人呆着。也不是所有斑驳的伤口都会被乐于被人见到,即使没有恶意。 “好,那再见……今天……” 庄森的话没说完,他盯着自前方踱步而来的盛濯然。 他穿着鸦青色衬衫,最上两颗扣子大开,袖口挽起,夹着烟的手臂蜿蜒卧着一条青筋,随他轻轻抖去烟灰的动作起伏。 景簌自然也看到,她的脸上瞬间出现几分无奈,随即侧过头。 两人都不同程度不待见自己。 盛濯然看着,更觉有趣,他将烟摁灭在一旁的护栏上,转身找到垃圾桶,投了个抛物线,中了。 对于盛濯然,庄森的印象不多。 这个镇里打游戏难得会用头脑的人,话虽然少,对着他们的时候不怎么有表情,偏偏在景簌面前就是一副步步紧跟的无赖样。 这让他不得不在心里咂摸出透亮两个字——危机。 “怎么,有话要对我说?” 倚在护栏上,盛濯然微歪头看庄森。 庄森飞快瞥了景簌一眼,她侧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明显的置之事外,睫毛轻垂,嘴唇抿着。 不想给景簌添麻烦,能在她脆弱的时候陪伴几个小时。庄森已经觉得很满足,就当是他迟来的道歉。虽然其中也蕴含着他一些暗戳戳的期待———关于未来的。 “没有。景簌……那我走了。” 两句话,说给两个人听。 盛濯然挑了下眉,不等景簌回答,自顾自复制了庄森的话,“没事,那我们就走了。” 拉起景簌径直从庄森面前擦肩而过,大摇大摆。只是下一瞬,被景簌甩开了手。 他也不介意,转身那一眼看到庄森的脸,黑得像碳。 这就足够了。 “你还真喜欢戏弄人……” 走了一段路,景簌不咸不淡开口。被堵塞了整日的脑袋,终于空出一块地,思考少爷最近终于肯碰人的原因,最后得出个很纨绔的结论。 大约知道今天日子特殊,景簌心情不好,盛濯然也不介意她话里的怪责,“是吗,我不觉得。” “……” 景簌无言。 她回不了家,盛濯然却可以去酒店,一如既往不亏待自己。 注定不是一路人。 正想开口,盛濯然忽然截住了她还没出口的话,自然而然转了个放下,“饿了,去吃夜宵吧。” “……” “你们这有什么特色吗?” “烙烤。” “行,就去吃这个。” 等待老板娘上菜的间隙,盛濯然对桌上未曾见过的烤锅很是好奇,撑着下巴看了阵,突然将手伸了过去。 景簌正在发呆,余光看见了,心里一惊,忙不迭架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虽然看起来没有烟,这个温度还是很高的。” 他抽回自己的手,点了点头,“我测测你的反应速度。” “……” 还真是个任性的……小公主。 景簌在心里腹诽,又觉得这三个字实在和盛濯然配极了,默默在心中偷笑几秒。 菜被陆续端上,景簌将小碟子推到盛濯然面前,“这个辣椒面是他家独有的,很特别,一定要沾着这个吃。” 他翻着烤肉,没应声。 景簌不做声,开始烤土豆片。 和庄森一起时吃的东西似乎都消化不见了,景簌发现自己又有了食欲,这让她很颓然。 明明是一个以往觉得怎么也撑不过去的日子。 怎么就突然这么尘世,这么有烟火气息了呢。 不再是一个人辗转反侧,也不埋怨许多。 她看了眼始作俑者,他咬了口沾满辣椒面的肉,皱着眉咀嚼,似在尝味道。 不确定这是不喜欢还是不适应,景簌耐心等。 几秒后。 盛濯然搁下筷子,那力度有些重,声响重重击打在她耳边。 “……嘶。” 他捂着唇,看景簌,眼睛泛起水雾。 被辣着了。 景簌了悟,又忍不住被盛濯然不再小霸王的样子逗笑。找老板要了杯梅子汁,端到桌上,看见盛濯然低着头扒拉着干碟。 “喝吧,你干什么?” “我看看这里面放了些什么……” “反正是你吃不惯的东西。” 一口灌了半杯下去,盛濯然解了急,继续用夹子戳排骨,问景簌,“晚上你去哪里?” 她眼神疑问—— 盛濯然知道自己又被当成万事都需要她帮忙的低能儿,他嗤笑,“你不能回家,去住哪?” “……山上。” “山上?” 他扬声重复,似乎觉得难以理解。 “找棵树挂一晚上?” 景簌放下筷子,“去庙里。” 盛濯然:……………… 从出租车跳下,盛濯然确信这真是在山顶了,虽然海拔并不高,却有一阵凉意攀爬上背后。 景簌付了钱,走到他前头,“你自己要跟来的。” “你同意了。” “……只是想磨磨你的性子。” 他被冷到,将手放进口袋里,不发一词。 每次景簌将盛景的话奉为圣旨并执行的时候,他都觉得十分极其烦,连回应的一丝兴趣都没有。 晚上十点,庙宇还开着一扇小门。 景簌率先走进去,向背对着她的人问好,“黄师傅好。” 是一位穿着素色长袍的男人,头光光的。 盛濯然又觉得有趣,跟着走进去,打量着周围。 “来了啊。” “房间给你留好了。” “嗯,谢谢师傅。” 景簌有些为难,愧意浮在脸上,“这么晚了来打扰,还多带了个人来,真是麻烦您了。” “没关系,孩子,这个庙当初重建的时候,景镇长也出了不少力。” 景簌低头,应了声。 “那我先去休息了,你自便,孩子。” 送走了庙宇的主人,盛濯然悄无声息走到景簌身边,“你不是要去上香吗……” “嗯。” 她转身去关了小门,弄好插销,用手推了下确认没问题后才转身,“黄应笑肯定还守在那里的。” “谁?” “黄师傅收养的一个小男孩。” “……” 从大堂背后,通过一条小路,有间依靠于树下的小房子,朝着他们。自窗中支出了个木板,摆满了善男信女需要的东西。 “笑笑。” 景簌敲了敲木板,桌子下钻出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来。 也是圆溜溜的光头,笑眯眯的。 “姐姐来了。” “嗯。” 从包里摸出一盒巧克力,景簌递给他,微微弯腰,压低声音,“别让黄师傅看见了。” “嗯嗯。” 小男孩被哄得很开心,双手提了个口袋出来给景簌,“姐姐你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是一些香和明烛。 景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了小男孩。 往里探头望的盛濯然突然指向小男孩背后架子上的物品,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莲花灯。” “祈愿很灵的。” 小男孩煞有介事,活脱脱像个小沙弥。房子那侧全是木架,搁着大小不一的莲花灯。 得知答案,盛濯然看了景簌一眼,不知在盘算什么。 她不明所以。 下一刻,他将钱包从口袋里拿出,捏在手里转着,口吻很大款,“哥哥把你这的灯全买了。” 景簌讶然,转身看盛濯然,再三确认他是不是自从上了山之后就失了神智,“你做什么?” “心诚则灵,没听过?” 他淡然反问,看着黄应笑已经开始踮脚拿高处的小灯。 三人来回了数次,才搬完了四十多盏莲花灯。 其中不乏景簌细声喘气的抱怨,“……真的太任性了,你。” 盛濯然和黄应笑并排走,两人搬动速度很快,也懒得理景簌的话,却自然为她分担了许多。 将所有莲花灯搬到允许的燃放区域后,黄应笑说要回去睡觉了。看着小男孩打着呵欠的模样,景簌又觉得愧疚,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脑袋,“去吧,笑笑,辛苦你了,谢谢啦。” 他乖乖地笑,“谢谢姐姐的巧克力。” “也谢谢哥哥。” 本是蹲在小男孩身边,景簌随着他挥手拜拜的姿势,一起抬头看盛濯然,他对这声称呼很是满意,朝小男孩点了点头。 只亮着盏路灯的地方只剩两人,景簌慢慢站起来,刚直起身子,盛濯然扔了个小小的银色东西过去。 她下意识接过。 是个打火机,被他的体温摩挲得已经温热。 盛濯然已经转过身,朝离自己最近的莲花灯踱步而去,还举着手挥了挥火机,“分头行动。” 第10章 万能骑士和果断公主 景簌不知道父亲被埋在林场的哪个位置,因此这三年,她都是在庙里虔诚上香,祈祷他在天际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从没有这样认真点燃过一盏明灯。 右手指尖轻动,用小小的微光去靠近灯引,停顿三秒后,明亮温暖的一抹昏黄渐渐苏醒,从掌心下绽开。 她盯着一灯如豆,用轻细的声音默念,“爸爸,我是树树啊,你能看到吗?” 转向下一盏灯。 手落,灯燃。 “爸爸,我……想告诉你,你在那里一定要过的快乐。否则,我在这里苦苦坚持得到的所有不快乐,都是白费。” 再一盏。 “其实我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在那些无助到天暗无光的日子里。可是我知道在你眼中,你的树树,是个很懂事的女儿。所以我也就抛下了那些脆弱和想念。” “可是,今天日子特殊,请你原谅我啊。爸爸,我其实偷偷哭过了。可是现在似乎又忍不住了。” …… 盛濯然扣上火机的盖,清脆一声响。 他看景簌,她动作有些慢,还剩两盏小灯在手边。半边身子被灯影勾勒得十分瘦削,被挽到耳后的发被轻轻垂落,盖住侧脸。 弯下腰,她点燃最后一个莲花灯。 景簌环顾了下四周,夜色下,烛光成海,摇曳的光芒似乎携着她的思念缓缓上升。 她仰起头,看向星星肆蔓的夜空。 被那些温暖光影蒸腾出的眼泪从眼角很快渗出,没入发间。 盛濯然也看见了,亮晶晶一道痕迹,很快不见。 他转身,瞧着山下的尘世灯火。 林满镇这样看来似乎很小,每个房子都不过小指大小,密密麻麻摆放在一起。所谓的从生到死,从幼稚到苍老,就这样被框在小盒子里,直观被人欣赏着,直白显示出它的无趣循环。 低头平复了一会呼吸,景簌才转身悄悄看盛濯然。 她情绪崩溃得太突然,默然哭了会,才记起还有个人站在不远处。 然而他正背对着她,安静抽烟,盯着山脚下,似在发呆,不知脸上是什么神情。 “盛濯然。” 她开口,声音涩到不行。 怕他没听见,景簌刚想走向前,他却转了身,将烟踩灭在地上,问她,“你好了?” “……什么好了?” 他走近,借着小小一片灯海的光打量她,通红的眼无所遁形,景簌顿时觉得尴尬,抬手碰了碰脸颊,“嗯……去睡吧……” 黄师傅给两人留的房间在三楼,景簌领着盛濯然上去,提醒他在佛门重地脚步放轻一点。 她的房间在最边上,景簌扭开房门,指尖在上面摩挲了十几秒,才微微侧身,叫住盛濯然。 “怎么?” “……今天,谢谢你。” 他半只脚已经迈进去,又收回来,直勾勾转了个方向。 景簌眼看他越走越近,捏着门把的手紧了又紧。 “真谢我?” “……嗯。” “那就以后少在我面前提盛景。” 他浅浅笑着的弧度瞬间消失,瞳孔里沉沉压着一些景簌看不懂的挣扎,她只能理解为不悦。 “……好。”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转头。 一夜安眠。 也许是被两排明灯安了心,景簌醒的比平时迟一点,她洗漱完推开门,盛濯然已经收拾整齐,站在走廊前,右手在护栏上随意敲着。 “你起得这么早?” 景簌站在他旁边,被山里的晨风吹醒了。 他嗯了声,“饿了。” “……” 凑近了些,景簌又闻到那股糅杂着盛濯然身上气息的烟草味,她皱了皱眉,“你昨晚在房间也抽烟了?” “没有……” 他垂眼看景簌,“带我去吃饭。” “……” 看到面前的碗碟,盛濯然的脸色很不好。 他早上五点就被胃痛扯出一个旖旎的美梦,还没来得及看到伏在床上的女人是谁,人就自行先睁开了眼。 可眼前的这是什么? 白粥青菜馒头。 很好。 景簌咬了口馒头,看小公主迟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左手摁在胃的位置,脸色沉沉。 “这是斋饭,反正你也不是天天吃的,今天忍耐一下。你的胃不舒服,别任性了,回去又要吃药。” 她嘴里塞着东西,含含糊糊的。 盛濯然侧头,看景簌吃得两颊鼓鼓,丝毫这饭菜不觉得寡淡。 他仍旧没动筷子。 景簌都吃第二个馒头了,眼见盛濯然还安然不动当菩萨,眉头却越皱越紧。她终于放弃,小公主的倔脾气也不是谁都能一时扭过来的。 “我带你下山,走。” 她擦了擦嘴,自己肚子都还没三分饱。 平心而论,庙里的斋饭其实很合景簌胃口,却拗不过身边的一尊大佛。 庙里每周都有人下山采购,她带着盛濯然搭便车下了山。一路上,盛濯然的情况似乎因为山路颠簸加剧了许多,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盯着司机的一双眼满是怒气,却又没有发泄点。 毕竟是蹭车的。 景簌在旁边看得心惊,生怕盛濯然在一个大碰撞后就爆炸了。 他的电话却先响起。 用右手接起来,盛濯然靠着椅背,闭了眼,语气十分差,“干什么。” “……” “惊你大爷。” “让她滚。” “不。” “你也给老子滚。” 啪嗒。 电话挂得干脆。 很有礼貌不看不听不提,景簌安静等这个电话过去。到了主街道后,和盛濯然双双下车,她和开车的司机道过谢。 “你要吃什么?” “还是……先去买点药。” “……不吃药。” 他声音哑了下去,嘶嘶的吸气声隐在喉咙里,景簌听见,认命地轻叹一口气,抬手招了辆出租车,“那就去吃点热粥和小菜。” 再接到林一鹿的电话已经中午了,盛濯然坐在网吧包厢里,右手夹着烟,左手边一罐冰咖啡,都用来提神。 可都让他越来越不舒服。 “放。” 早上被景簌拉着喝了粥,吃了笼蒸饺,盛濯然胃痛缓了许多,也愿意和风细雨一些对待自己的发小。 “大少爷,干什么呢?” “战斗。” “……我没给你说笑啊,陈冉冉真的去林满了。” “刚才她给我发定位了,估计离你也不远了。” 陡然在短短一个上午又听到前女友的名字,盛濯然莫名烦,他抓了把头发, “她来干什么?” “叙旧呗。” “叙屁,老子和她没有旧可以说。” “那就是千里送温暖呗。” “滚。” 挂了电话,盛濯然吐出一口浊气,第二个电话却紧接而至。 是陈冉冉。 他冷然看了半晌,很有耐心等它响过一遍完整的铃声,在第二遍快过半,才接起来,“喂。” “濯然……” “天兴网吧,包间A1。” 他没多废话,报完地址就挂断,盯着手机冷笑。 这种分了手之后还纠缠的女人,盛濯然在心里已经将她的位置降了无数,旧情人或者新朋友,都算不上。 一直打游戏,盛濯然没顾得上看时间,现在才发现已经快午后一点了。 看来景簌逼着自己吃的早饭,很有分量。 他想到景簌,眉梢扬了扬,眼里多了几分恶趣,拿起手机给景簌发了一条信息。 陈冉冉推开门,盛濯然正翘着腿抽烟,在一片烟雾弥漫里,侧过头,看着她。带着审视,又像在看新鲜的小玩意。 心里似乎打算着什么。 她站不住了,向前走了些,“濯然,你……” “过来用了多久?” “我早上六点就出门了。” 陈冉冉似乎看到点希望,扯开一个笑,又不想弧度太大,温温柔柔回答,企图让盛濯然看到以前两人相处时的自己。 他点了点头,表情仍是冷淡,“真能折腾的。” 陈冉冉抿唇,吸了一口气,拉开盛濯然旁边那把椅子坐下,双手互攥着,“我还没吃午饭,你吃了吗?” “没。” 女孩眼中一亮,又怯怯加了句,“我们一起去吃?” 盛濯然转着火机,左脚脚尖在地上漫不经心点着,看陈冉冉一眼,还是觉得神奇,当初那个死活要分手的人现在又安安静静坐在面前。 伪装的皮相多好。 是当他没见过本来面目吗? “这里条件不好,你吃不惯。” 他又点一支烟,在陈冉冉面前晃了晃,算了算自己呆在林满的日子,也不长不短了,吃过不少景簌做的菜。 不是说吃不下去,她贤惠到马上就能收拾收拾出嫁,但仍然让他觉得和以前的餐餐饕餮差得远。 “没关系的。” “你陪我吃的话,吃什么都可以。” 陈冉冉小心翼翼表白心意。 他看也不看她期待的眼神,随口接过话端,“是吗?林一鹿没告诉你,我是被流放到这的,没有钱,一顿饭也请不起。” “我给,没说又要用你的钱。” “你还知道是又啊。” 盛濯然终于正眼看向陈冉冉,将烟换到左手,右手陡然伸手摸向她的耳垂,那里戴着一枚钻石耳钉。 “还戴着我买给你的东西?” 他笑了笑,不达眼底。 陈冉冉有些慌,本以为自己带着旧物前来,能让盛濯然勾起几分回忆,现在看来是弄巧成拙。 虽然他依旧模样好看,依旧脾气极差,脸却瘦了点。 “我真的是来陪你的,盛濯然,你别这样行吗?我还喜欢你,所以就来找你了,千里迢迢,你能不能别这么刺我。” 面前的女孩口吻和眼神都委屈极了,盛濯然冷眼看她如同演员一般的表演,慢悠悠开口,“行,你陪,无所谓,自己出钱住酒店。” 陈冉冉点点头,以为盛濯然这是退步,她甜甜笑,“没关系的,只要能陪着你。” “那你住哪里?濯然?” “我吗……” 他有些狡黠,目光投向包厢的门。 下一瞬,一个女孩推开了门,有些茫然站在那里,她穿着蓝底白条纹的衬衫裙,散着长发,腿白生生的,细而直。 “我住她家。” 盛濯然指向景簌,撑着桌站起身,走到景簌身边,看着兀自还在平复呼吸的景簌。 他才注意到景簌的耳朵上也有个小小的洞,却什么也没戴。 手就跟着摸了上去。 景簌僵在原地,一种痒而酥麻的感觉袭击了整个身子,宛如定身诀,让她无法再动弹,任盛濯然还肆意揉捏了一把。 他松手,看到景簌的耳垂和脖子红了一大半。 “走了,一起去请我这位前女友吃顿饭。” “远来是客,你说是不是?簌簌……” 第11章 严肃骑士和看戏公主 还吃什么饭。 被那个恶心的称呼瞬间填饱肚子的景簌,和从她进了包间后就一副快哭出来模样的前女友,都不太想吃饭。 也都吃不下去了。 偏偏盛濯然介绍她的口吻暧昧又自然,景簌生生担下这个名头,看着前女友噙着泪就跑了。 她:……………… 被一条短信叫来看分手现场么? 关了电脑,盛濯然往外头走,活动着酸麻的脖子和手腕。 “去干什么?” “吃饭啊。” 他回头,看呆愣的景簌。 向来挨不过盛濯然的任性和随便,景簌发现自己也能慢慢习惯他的神来一笔,慢慢跟在他身后。 “林满有电影院吗?” “……有,不怎么好。” 以为他照旧会嫌弃几句,盛濯然点点头,“下午去看看。” “不过,现在……” “景簌,你要是敢拿跟庙里一样难吃的早饭应付我,我就把你灭口在去电影院的路上。” 她抖了抖,觉得那清茶淡饭给小公主的刺激真是不轻。都能对她上手又捏又搓了。 中午两人吃了六个菜,全是荤。要不是景簌点了个青菜汤,完全见不着素菜的影子。 盛濯然吃尽兴了,两碗饭下去,眉眼舒展。 他放在桌下的脚踢上了景簌的小腿,她喝着汤,拿汤匙的手抖了抖,不动声色往后坐了些。 “买两场电影票。” 低头翻着手机上的资讯,盛濯然试图找个感兴趣的。无奈当月上映的电影,简介都入不了他的眼。 干脆放弃,全部交给景簌———她选了名字最好听的两部。 给盛濯然说了后,他没作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景簌见他的样子,就不是去正经去看电影的。 那去干嘛? 消遣时间么…… 电影院离吃饭的地方不到一千米,景簌想走路过去,起初他反对强烈,眉梢都在隐隐跳动。整个人在炽烈的阳光下更显没精神,唯独口吻很强硬。 “打车去。” “很近的,何必呢?” 盛濯然看她一眼,状带威胁。 景簌不为所动,“你每天坐太久了,动一动不是坏事,觉得热的话,我给你一个东西……” 他抄着手,挑眉看景簌,下巴抬了抬,似乎想看看她能掏出什么好东西来。 低头在包里摸了摸,景簌拿出一把折扇。 还是粉色的。 盛濯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冷笑声,转身就大步朝前走。她小跑追上去,跟着盛濯然走了几步。 他像放弃了坐车的念头,一语不发,专挑有阴影的地方走,比如树下,或者楼房的暗处。 只是偶尔看景簌的眼神十分凉。 她也不介意,自顾自打开折扇,拿在右手闲闲摇啊摇。 走到电影院,盛濯然出了一身汗。在休息区坐下,抬眼看仍然清清爽爽的景簌,“可乐,多加冰。” 体谅少爷一路疾走,景簌嗯了声,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微微弯腰问他,“你吃不吃爆米花呀?那里也有薯条。” 语气轻软,唇角带笑。 像在哄闹别扭的小朋友。 然而巨婴本人根本不接受她的好意,“我不吃那种你们女生喜欢的垃圾食品。” 可乐也是好么。 景簌哦,自言自语,“那我要吃。” 反正是用的盛濯然的生活费。 她坏心眼地想。 进场坐下,盛濯然的可乐就只剩一半了,他晃晃杯子,全是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冰凉。 景簌果然抱着一桶爆米花,挨着他坐下。 这场人少,算上他们才五个。 这一排只有他们两人。 盛濯然坐姿相当惬意,头往后一靠,寻找着最舒适的姿势。嘴里嚼着甜软的爆米花,景簌猜他是不是要睡了。 下一瞬。 他看向她,眼皮已经往下在耷拉了,强撑着交代出三个字。 “我睡了。” “……” 还真是花钱来消遣的。 景簌打开手机,将亮度调到最暗,看这部影片的简介,是一部文艺爱情片。应该没有什么剧烈的声响,会吵醒身边这尊睡神。 她将爆米花放在圆槽里,广告播完,光影突暗,盛濯然的五官在一瞬间黯淡下去。几秒后,景簌的双眼适应了光线。 因为黑暗,盛濯然整个人显得十分柔和。双手环抱,头侧向她的方向,两条腿肆意横斜到没人的左边。 景簌突然觉得电影院也许是个适合他的地方。 他人在这里,屏幕有画面,耳边有轻缓的音乐,一切都具有存在性。而他平日里那双桀骜冷然的眼闭上,整个人的气势弱了许多。 和这人们常常愿意来放松休憩的地方,很撘。 可盛濯然还是盛濯然。微弱的光的也遮不住他出色的五官。 景簌看了片刻,移开眼。 研究这么多做什么呢。她只是照顾盛濯然,没必要连他隐藏的面孔,和心里的东西都猜个透彻。 第一场快结束,景簌收到短信。 来自盛景。 他打卡一般,隔三差五,通过短信问景簌,她的近况或者是盛濯然的近况,话也不多,在景簌能接受的程度。 不像闲聊,不带亲厚,公事公办一般。 曾经盛景也给景簌打过几次电话,她总是在电话那头,语气平淡,好像对上司汇报工作。 对于盛景的闲谈,也只是听着,绝不多说。 来回几次,盛景也知晓她的意味,不再通过电话和景簌联络。 这次也是问的几乎相同的问题。 她思索片刻,一字一句开始打字,准备回复。 刚发送过去。 耳边袭上一道热热的气息,景簌扭头,看见盛濯然意味不明的视线,记起那天晚上在寺庙里盛濯然的话,景簌几乎立刻有了种被逮住做坏事的感觉。 她脸快烧起来了。 盛濯然看不见景簌的挣扎和羞愧,他只是不偏不倚打量景簌———微颤的睫毛,光影涌动的瞳孔,还有侧面看上去微微上翘的唇。 他看见了,两人的一问一答。 “当间谍有瘾吗?” 最终盛濯然拿起可乐悠悠喝了一口,这样平静问她,不再看景簌局促的小动作。 她收了手机,垂着眼没接话。 不同于往日他笑着,或者无表情时说出的话。 景簌将他刚才那句温和的话在脑中重放了好几次,也只能解读出不悦,极其深重的不悦,甚至带着更多的冷漠。 她踌躇了许久,才像是下了决心。 “你要是觉得这样不开心,我以后可以不回。” “免了。” “毕竟是你的金主。” 咬了个冰块在嘴里,舌尖刹那麻痹了大片,咯吱咯吱嚼碎了,盛濯然再没侧头去看景簌的反应。 恍惚之间,身边的女孩呼吸沉重了几分。 他低头,继续捞着冰块。 虽然知道盛濯然那两字其实不是世人理解的那个意思,景簌还是在一瞬间体会到了心脏尖拧着痛的感觉,她微微弓着腰,来释缓那种酸痛的感觉。 不自觉呼吸急促。 和身边盛濯然咀嚼着冰块的声音,截然不同。 林满的电影院就一家,只有三个放映厅,因此他们在第一场结束后,只需要换个位置安心等待第二场开始。 盛濯然突然起身往外走。 刚想叫住他,又抿唇,景簌猜测也许是上厕所去了。她也起身,换到第二场的位置,坐下后将头歪到一边,盯着旁边写着绿色通道的信号灯发呆。 几分钟后,盛濯然回来了,端着两杯新的可乐。 他看见景簌毛绒绒的发顶,背对着自己。大半个背影被长发笼罩,显得很瘦弱。 这两个字也是景簌给他的第一感觉,虽然后来,盛濯然发现她坚韧如杂草,也小小地凶狠过,也唠唠叨叨像唐僧。 更多时候,她都是安静柔软,不去反抗的。 盛濯然恼然的只是她对盛景的态度,明明不冷不热,偏偏言听计从。她唯独在这件事上,是完全放弃所有余地,一心一意把自己逼入死胡同。 察觉到盛濯然默不作声坐下,她扭过头,眼神有些慌乱。 递了杯可乐在她手边,景簌接过,触摸到满手冰凉的水珠,让她沸沸扬扬的大脑终于能冷静下来。 她低声道谢。又是柔柔顺顺的模样。 已经开始播放电影开头的一幕,盛濯然翘腿,借着暗色的光看景簌不安喝了口可乐,她伸手将发归到耳后,唇角因为咬着吸管,从微微上翘变成了似笑的弧度。 他低头,右手在座椅上轻轻划了一道。 千算万算,景簌没想到这看上去像爱情片一样的电影,其实是一部亲情片。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快准狠戳到她泪点的那种。 女主在父亲死后,遇到神秘人,拥有了穿越的能力,不停回到过去,和过去与自己有深大误会的父亲接触、和解、陪伴。 她不知觉看入了神,双手交叠。 盛濯然睡醒了,却发现这电影自己看不进去。 这些家庭往来,温暖冲撞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故作的误会和轻易的和解,让这些十几年的疏远像儿戏。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更像劫难的儿戏,此刻嗤之以鼻。 偏偏身边坐着一个浑身都是伤口的人,看这一幕幕都拥有相同的感受,在共鸣中舔舐伤口,呼吸沉重如呜咽。 盛濯然故作视而不见,将头侧过去,做出入睡的模样。 两场电影结束,盛濯然睡个畅快,浑身筋骨都舒爽,景簌却因为选错了片被拖入忧愁的深渊。 出了门,她看向林场,风吹的树影婆娑。 盛濯然低头,摸着打火机上的纹路,景簌站到她面前,风送来她身上一股莫名的香气,和盛濯然身上常年不消失的烟草味完全不同。 她是柔软的女子。 “盛濯然……” 电话响,截断剩下的话。 景簌鼓起的勇气被尖锐的铃声戳破,她迎上盛濯然的视线,最终妥协,打了个手势,接起电话。 “你奶奶他们走了,刚走的,上车了。” “嗯。” “你可以回家了,夏夏马上要返校了,我回学校有工作,你去送她,顺便夏夏说学校要补课了,你给她生活费。” “……” 景簌没立刻答应,刘芳丹提高了声音,“听见了吗?” “夏夏正在收拾东西,我出门去学校了,大概十分钟后,你去家楼下等她。” “好。” 景簌利落应了,她不自觉转向林场的方向,眼里只有一片弥漫的绿,清爽柔和。 这点颜色让她失去计较的力气。 挂断电话,景簌却立马给景夏拨了过去。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且十分不耐,“干什么?” “要回去了?” “我东西很多,你来送我。” “哼……” 盛濯然正抽着烟,破天荒听到景簌冷笑了声,他看过去,她神色说不上好,两条细细的眉快拧到一起,带着显然的恼。 “五分钟,自己打车去车站,我在门口等你,不去就不用拿生活费了。” 第12章 可怜骑士和帮忙公主 对于景夏,盛濯然印象不多,但都很差。 这个小女孩年纪比景簌小多了,却总爱在她面前口出恶言,很乐于见到景簌皱眉忍耐的样子。 此刻景簌满脸急着赶过去收拾人的模样,盛濯然看着也稀奇,不发一言就跟着景簌到车站去。 两人刚下车没多久,景夏就拖着个小行李箱来了。 看来也是怕经济命脉被斩断的。 她眉目不满,出口的话也没软多少,“景簌,你倒是会玩,在我妈面前当好一个贤惠姐姐,怎么,回头单独面对我了,就原形毕露了?” 并不理会小女孩的赌气,景簌只平静问,“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兑现承诺没有?” “哦……” “你说的是给爸爸上香的事?” 景夏瞬间得意了几分,似乎记起了景簌的软肋在哪。 可惜面前的两人都一副冷然的神色,对这挑衅视而不见,景簌抓住她的手,发力捏住,“我问你,有还是没有?” “行了,行了,放开我。” “上了上了,行了吧,一炷香。” 松了手,景簌退了一步,“你先回学校,生活费会转给你。” 景夏活动着手腕,恶狠狠看景簌。 其实景簌的力气并不大,她人很瘦弱,却因提到父亲那片刻的气势镇住了也有所求的景夏。 “景夏,你读完大学我也不管你了,到时候随便你做什么。” 低头转账,点了确定,景簌抬眼看着景夏,一派正色。 偏偏小女孩不以为然,看到屏幕上的信息后,嘻嘻笑了声,拉着行李箱飞快进了站。 身后,看够了戏的盛濯然靠近,“还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啊。” 这句话,他无比熟悉。 在外人面前,盛景不知道这样形容了他多少次。 她侧头,和盛濯然视线对上,此刻才无奈了起来,“她性子太恶,我管不住,也不想管,就这样吧……” 七月初。 刘芳丹的小学已放假两周,因为林满地偏,许多人外出务工,因此小学在假期也有住校的学生,食堂照常开着。 却在一个阳光炽热的午后出了事。 食堂突然垮了,动静不小,在家里午休的景簌都被惊醒。 她匆匆跑上二楼天台,对面小学里已堆积起一片废墟,食堂挨着操场,跑道上大大小小全是水泥块。 连盛濯然都被吵醒,茫茫然拉开门,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看见景簌兔子一样蹦下去,跑出了家。 他抓了把头发,看到街上的人都在往小学里跑,不乏呼救声和吵闹声。 靠在护栏上,盛濯然觉得自己是睡不着了,回房摸了一支烟出来,悠悠点燃,在烟雾中找到了景簌的身影。 她大约穿的还是午睡的衣服,简单的T恤短裤,一边跑一边扎起了马尾。 很快就混入人群不见。 小学里人很多,景簌跑去食堂,垫着脚四处寻找刘芳丹的身影,手机屏幕上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周围人熙攘拥挤,景簌心里悬着,整个人出了身汗。 十几分钟后,她快把小学翻遍,才接到刘芳丹拨回的电话,“我在校长办公室。” “……那我先回去了。” 她摸了摸脖子,满手的汗,挂了电话后,发现警察和120也赶到了,很快有人拉起警戒线。 景簌松了口气,慢腾腾踩着人字拖往回走。 路过学校门卫室,守门的大爷正打着蒲扇,踮脚看操场的动静。景簌也来过学校几次,记得这个老大爷,人很和善,见到谁都是笑模样。 她打了个招呼,“李大爷。” “刘芳丹家的小丫头啊……” “好久没见你了,上次还是在你上初中的时候吧。” 她点点头,对老人家笑了笑,准备出去。 李大爷却叫住了景簌,浓密的眉毛疑惑高扬,他朝景簌招招手,“小丫头,来让我仔细看看……” 那口吻像个神棍。 景簌转头,深觉奇怪,但眼前的人又再次开口,“我觉得你长得挺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她忍不住慢腾腾走到李大爷面前,“大爷,您说什么?” 这个距离,足够端详清楚明白。 李大爷眯着眼睛,干枯的脸上牵扯出几道纹路,苍老纵横,他看了半晌,肯定点点头,“还真像。” 景簌更疑惑了。 “我这个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记脸认人还是很厉害的,不然为什么会在门卫室。学校的所有人,乃至学生我都能认出大半。” 她踢走脚下一块小石头,隐约觉得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孩子还能像谁,当然是像父母了。 可是景簌的父亲在林满当了这么多年镇长,李大爷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模样。 那就只能是巧合了。 笑了笑,景簌摆摆手,“李爷爷,我就是大众脸,您也别使劲想了,我先回家了。” “走吧,小丫头。” 似乎也怕热,李大爷眯了眯眼,打着扇子进了门卫室,躺在摇椅上,嘴里还念叨着,“我也没老糊涂,明明就很像……” “不过这事……” “哎……” 食堂虽然倒塌,但所幸当时过了饭点,孩子们都在自习或者睡觉,无人伤亡。学校里已经在抓紧调查,刘芳丹也因此得了几天休息的时间。 本以为能清闲几天,不到一周又传出了新消息。 操场也有极大的问题,尤其是草皮。 林满这个小学,年岁已高,十几年前接受了企业的捐赠,大幅翻新过,才使用到今。 现在看来倒是伤痕累累,被人挖出种种陈旧的不是。 这件事经由新闻发酵后,很快市里县里都知道,派出人手来视察调查。一时间小学突然每天都人来人往,而刘芳丹突然焦躁起来。 景簌每天在家呆着,都能看到她愁眉苦脸或者是叹气踱步。 过了两天,看到现任镇长带着牵涉所有部门的人到小学迎检,刘芳丹终于坐不住了。 她到厨房找到正在洗碗的景簌,“这件事有点麻烦,你去找找盛总……” “找他?” 本垂头清洗泡沫的景簌侧身,看着神色不安的刘芳丹,指尖捏着湿润的洗碗巾,“妈妈,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小学的违章建筑而已,就算派人调查也和你无关。” “你懂什么。邓校长这几年手上不干净,经不起查。” “那也和你没关系,换了领导,你也可以工作。” 扭开了水龙头,景簌冲去泡沫。 刘芳丹气到,盯着景簌白净的侧脸,不知道说什么,嘴里不依不饶追问,“我叫你去就去!” “……” 关掉水龙头,景簌将叠起的碗放回柜子中,转身指了指客厅,“出去再说,这种事我不可能去轻易麻烦盛总。” 一笔又一笔的牵扯,景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自若地面对盛景。 “这件事和你说了也没用,你不需要知道这些,但是我需要这份工作,不然以后你读大学走了,夏夏怎么办?” 景簌沉默低头,捏着手中的红苹果。 她为家里拿回的钱,用完就没了,风过无痕。 甚至她未来的举动都被考虑在内,害怕她一时心里不顺,就不顾其余家人的生活。 “……我是那种人吗?” 景簌喃喃,声音很轻。 坐在沙发另一头,刘芳丹不知道景簌说了些什么,只是被心里的担忧缠得乱了心神,话语也硬邦邦的,“听见没有,叫你去找盛总。” “我不去。” 她难得硬气一回,虽然还是平静的口吻,拒绝的意思不难猜测。 刘芳丹起身,指着景簌,圆润的脸涨红了几分,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为什么不去?就一句话的事情!” “我为什么去找他?能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吗?总是叫我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好像再自然不过。可是你给过我任何这样去做的理由或者是回应吗?” 从没有这样和刘芳丹置过气,景簌昂起头,脖子因为大声地爆发慢慢泛红。她抓着苹果的手,指甲几乎快划破表皮。 景簌神情倔强,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刘芳丹。试图从母亲起伏不定的表情里找到些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 盛濯然一打开门就看见她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脑袋撞上沙发的靠垫。随即不动了,整个人伏在那里,长发遮住大半脊背。 砰———— 听到门被重重关上,刘芳丹回头,脸上还残留着鲜明怒气,让那张平凡的脸也可怖起来。 盛濯然拎着几罐从超市买来的啤酒,弯腰脱了鞋,走到客厅里,放下手中的累赘,才俯下身去看景簌。 “小盛,让你看笑话了。我教训她呢,越来越不懂事了。” 身后的人讪笑着解释。 只当没听见,盛濯然蓦地伸手,撩开遮住景簌脸颊的长发。掌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 景簌双眼通红,因为隐忍而吸气的动作让胸口的骨头清晰凸出。她看着盛濯然,被打的脸颊一片显眼的痕迹。 猜出她此刻不想说话,盛濯然松了手,转头看向刘芳丹,往沙发背上舒适一靠,并没有看热闹的姿态。 “你是对懂事这词儿有什么误解么?” 他挑眉,嘴角的笑不太礼貌,盯着刘芳丹的眼神略显阴桀。 “小盛,这是我们的家事。” 被小辈如此明显冲撞,刘芳丹也生出几分怒气,但想着有求于盛濯然的兄长,不得不软声软气,想让少爷先行上楼。 偏偏盛濯然轻拍了拍景簌的背,好奇问,“我猜这家事也离不开某个人,对不对?” 这话是对景簌说的。 她以手撑着上半身,半晌才抬起头,对上盛濯然的视线。 一瞬间,景簌心里微颤。 难以形容盛濯然此刻的眼神,似乎恼怒于她的软弱不争,又因为牵扯到盛景而冷漠不语。 这般进退两难的景簌,几乎立刻就间接告诉了盛濯然想要的答案。 他摸出火机,在手里漫不经心转,“怎么,又要去找我哥?” “……” 刘芳丹极力想从盛濯然的脸上揣摩出什么,可惜他抛出这句话后就沉默了,在屋子里堂而皇之抽起了烟。 那味道并不好闻。 坐在身边的景簌却觉得莫名熟悉,她放松片刻,借由长发的掩饰摸了下被打的脸颊。 肌肤温热接触,痛感还在。 不仅是指印,心里也是。 “说吧,找他什么事?” 盛濯然偏头,看见景簌似在沉默发呆,凑到她左侧,吐出一口烟雾。 咳了几声,景簌回过神,眉毛轻蹙看盛濯然,不知道小公主这会又起了什么兴致。 “我们学校出了点事,我怕工作保不住,想请盛总周旋下,能保住这份工作就行……” 挑了个远远的位置坐下,刘芳丹说话的语气不复刚才对景簌那般激烈和严厉。 她忌惮盛濯然。 除了是盛景的弟弟之外,他整个人也弥漫着一种纨绔子弟特有的气质,天不怕地不怕,又乐于看人狼狈。 也难以猜测他的心情好坏。 “哦?那是……哪里有问题?” 径直在玻璃桌上摁灭了烟头,盛濯然抬起手,嗅了嗅指尖浓烈的烟草味,又摸出一包湿巾,慢条斯理擦拭。 景簌呆呆看他的动作,枯坐原地。 又被问到关键的节点,刘芳丹还是咬牙不肯说,面对盛濯然也没法发火,只能改而扔下一句话,“景簌你最好抓紧时间,我没和你开玩笑。” 第13章 无奈骑士和恼怒公主 客厅只剩两人。 盛濯然合上眼,将脑袋舒服交托给靠垫,休息了几分钟。再睁开眼,景簌还是在他身边安静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什么不还手?” 他问,眉梢眼角都是不解。 对于惯来无法无天的少爷来说,这样的逆来顺受,足够让旁观者都觉得恼怒。 景簌转过头,勉强笑了笑,“她是我妈。” “我妈要是对我这样……” 顿了片刻。 盛濯然摇摇头,“算了。” 他用手支着头,偏头看窗外仍然热烈的日光,穿过婆娑树影,铺陈于地板上,宛如天成的水墨画。 突然起身,盛濯然居高临下看着景簌,这个角度,她的睫毛,鼻梁还有水润的唇一览无遗,还有那双…… 又长又直的腿。 “帮我把东西拿上去。” 景簌听到他懒洋洋的吩咐,人已经在往楼上走了。 她起身,伸手拿起袋子,发现是几罐冰啤酒,当即从里面拿出一瓶,贴在脸颊上,默不作声跟在盛濯然身后。 上了天台,有风涌到面前,整个人都爽快几分。 盛濯然倚着护栏,接过景簌的袋子,随手挑了罐,打开,惬意喝了一大半。 用手滚动着罐子,用冰凉与灼热的碰撞,来舒缓残存的痛感。景簌将空着的那只手搭到护栏上,看着对面门口已经拉上警戒线的学校。 后来到晚上洗漱完躺到床上,景簌还是觉得浑身都暖意融融。 她和盛濯然到最后都没有说话,默不作声晒着太阳,景簌在用冰啤酒滚脸的时候,几次转头看盛濯然。 看他安静喝着啤酒,和因为吞咽起伏的喉结。 还有那张漂亮的侧脸,和搭在护栏上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这些都被阳光晒得暖洋洋,好像和相熟已久的老友共同拥有的久远回忆一般。 趁刘芳丹去找人帮忙的时候,景簌去了趟学校,找到和刘芳丹一起在食堂工作的阿姨。 这位阿姨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也愿意回答她的疑问。 心里还介意着刘芳丹对于这份工作的紧张,景簌也不能大胆提问,只能中折委婉。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聊了一通家常,什么也不知道。 景簌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刘芳丹平时在学校工作时就没和旁人多交流过,总之她询问到的结果都是一问三不知。 又找了几个景簌看起来眼熟的阿姨,不外乎都是那样。 她有些失望,因为奔波心里也存了一口燥气。 回到家,做晚饭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个小时,景簌揣着事,速度也慢了许多,打了一下午游戏的盛濯然饿得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去厨房捉人。 听到脚步声,景簌回头,她慌忙扎上的头发悄悄滑落些许。 “怎么了?” 撑着料理台,盛濯然不说话。用眼神传达自己的不满。 她看了看锅里的鱼,“还要一会……” 盛濯然转身就要走。景簌叫住他,“冰箱里有水饺,你饿了可以用小锅煮来吃。” “不。” 拒绝的也很爽快。 景簌翻了下鱼,探出头看,盛濯然懒散坐在沙发上,姿势极其大爷,又在抽烟。 这东西能填肚子么。 她很疑问,但还是盖上了盖子,继续焖那条鱼。 走到盛濯然面前,他懒洋洋抬头,左手捂在肚子上,景簌以为他是胃又疼了,俯身问,“怎么了,胃疼?” 他不说话,笑了笑,有些狡黠。景簌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也没用太大力气,景簌就是挣不掉。她察觉到盛濯然又要捉弄自己,干脆往下一蹲。 盛濯然:……………… 他本来是想吐烟圈,逗逗景簌。 她猜到了,采取了反抗措施,待一阵烟雾过后,盛濯然看到小兔子一般的景簌,正缩在他两腿间。 很快,两人都发现了这个姿势的不妥。 景簌面前正对着盛濯然的………… 她脸烧得通红。 景簌觉得自己也快修炼到家了,在盛濯然这个小公主隔三差五的恶意捉弄下。她自若站起来,假装无事发生过,弄了下散乱的发,“盛濯然……” 开口才发现,根本不行。 声音软得要命,颤颤巍巍的———毕竟还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女生。 盛濯然翘着腿,很明显带着笑意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用手捂着脸颊,“我妈那里,你能帮我去拖一下吗。就给她说你会转告给盛总的,让她放心。” “我想再去问一下,查查她到底有什么问题。” 话音落,她也冷静下来,搓了搓脸颊,才转身。 “知道了。” 盛濯然指了指厨房,催促这颗红苹果快回去做饭,“我很饿。” 虽然说了自己调查,景簌却觉得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她一个学生,能力有限,能找到来询问细枝末节的,无非是平时和刘芳丹有接触的人。 可惜没有谁能给她有用的信息。 景簌又进不了学校,在那里晃了片刻,看到了打着扇子的李大爷。 她迟疑片刻。 对于李大爷上次无意的话,景簌心里是抵抗的。人也如同动物,趋安避患是本能。 犹犹豫豫靠近,景簌还没开口,就被老人叫住,“学校封了,进不去,丫头你来干什么?” “李爷爷。”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您那天说我长得像您以前见过的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失眠了整晚,景簌还记着要起来做早饭。她洗漱完,发现刘芳丹破天荒在厨房忙碌。 “吃完早饭,去超市买点东西,今天中午家里有客人来。” 一扫出事后的疲态,她精神好了许多,连看着景簌的眼光都柔和了几分,让她错以为自己是景夏,才受到这样的对待。 “……什么?” “谁要来?” 刘芳丹不再管景簌,自顾自切菜。 事实上,自从景簌的父亲去世之后,刘芳丹极少下厨。 景簌退出厨房,心存疑惑。 少爷照例早上沉睡起不来,景簌和刘芳丹安静吃完早饭。她刷了碗,揣着刘芳丹给的采购清单出了门。 低头细看,也算是成本昂贵了。 尤其是那瓶酒。 景簌更不解,她想了想,大概是刘芳丹在县里找到了能帮忙的人,这也让景簌松了口气。 出了超市,景簌拎了两个满满的袋子。她不住吸气,手掌心被勒出红线,细密地痛。 打车回去,景簌放下袋子,拿钥匙开门。 屋里的交谈声传来,她抬眼看,盛景正好端着茶回头,对她招了招手,漆黑的眼中有些笑意,“簌簌回来了。” 花了十分的力气,景簌才抱住怀中的酒,不让它跌在地上。 毕竟很贵。 可是心里的惊讶纷然翻涌,更是直观地表现在她的脸上。 盛景像是看出了景簌的不安,径直搁下茶,走到她面前,弯腰接过左右各自的袋子,很自然地说了句,“为什么不叫我来接你,这么沉。” 她盯着盛景的背影,灰衬衣和白色长裤,虽然不是过去在她面前西装革履的样子,但无法抹去他极其男人的气息。 景簌叹一口气。 原来贵客是这位,的确是十分尊贵。 刘芳丹又进厨房忙活起来,说要尽力招待贵客。在进去之前还推了把景簌,让她陪盛景好好聊会天,端茶倒水殷切一点。 这些话都没有掩饰,被直白说出口。 景簌颇为不自在,然而盛景却在房子里悠悠转了一圈,坐到她的身边,“今天外面这么热,买菜累不累?” 是他一贯温和关心的口吻。 “不热,都有空调的。” 慢吞吞回答,景簌悄悄抬眼,正对上盛景的视线。他笑了声,端起茶却不急于喝,像是在磨着景簌的耐心。 以前两人沟通,景簌都是能尽快结束就不拖延。此刻面对面独处了,她十分胆怯,也无所适从。 都被藏在了看似平静的表情下。 “最近过得……” “挺好的,盛濯然也挺好的。” 她抢先答了话,随手摸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企图用广告的声音来填补两人不说话时尴尬空隙。 随口一提,却让盛濯然想起了自家的弟弟。 “十点半了,他还没起床?” 景簌伸手去拿苹果,闻言转过头,“……嗯。” 况且这个点对于少爷是家常便饭了,抵着吃午饭的点才起来也不奇怪。只是看盛景的表情,有些不满。 削苹果的景簌默不作声,觉得自己也失职了一般,说好的帮盛濯然扭转生活作息,却放任他更昼夜颠倒了。 切好苹果,景簌递了一半给盛景。 他笑了笑,“等会再吃,簌簌,先带我去叫醒他。” 嗯了声,景簌放下苹果,抽出纸擦净指尖的汁液,不受控地想等会盛濯然的脸会黑成什么样。 纵使内心千万波澜,两人还是一路到了盛濯然门前。 叩叩叩———— 景簌温柔敲了三声,拿捏好力道,既能让他听到,也不至于到魔音绕耳的地步。 扰人清梦本就是残忍的事。 敲了好几下,终于听到沉闷的脚步声。 门被拉出一条缝,泄出丝丝冷气,还伴随着盛濯然咬着牙低低挤出的话,“大清早的,景簌你是不是找死?” 被点名的景簌缩了下脖子,觉得找死的人大概不止自己一个。 “盛濯然。” 盛景开口,低沉平静。 里面的人沉默不过三秒,大刺刺拉开门。 没来得及看到盛濯然的神情,景簌的眼就被人伸手遮住,手很大,笼在景簌大半张脸上,指尖没有烟草味,更多是一股淡淡的气息。 像是男士香水的味道。 她微微仰起头,想离开盛景的掌心下。 却被他直接带着转了个身,同时伴随一声低骂,“穿上裤子,你这样看起来很不像样你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知道大清早你们俩兴致这么好敲门找我秀恩爱?” 盛濯然语气很凉,很快远离景簌耳畔,同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大概是在换衣服。 一分钟后,他靠在门口,看着盛景和景簌。 “哥……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目光略带挑衅,和满满的不快。 盛景自然不理会,“看来你在这边还是没改多少……不如,这次就跟我回去了。” 猛然抬头,景簌看了看盛景,又想悄悄打量盛濯然,却撞上他的视线。 他唇角上扬,该是在笑,眼神却沉沉,“谁知道呢?这个问题你该问下嫂子,怎么没看好我。” 景簌移开视线。 这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该解释什么的感觉。比在盛景身边小心应对还难几分,难到无法开口。 第14章 犹豫骑士和不快公主 不过四个人吃饭,刘芳丹却做了十三个菜,整齐摆在圆桌上。景簌被取下围裙后的她拽到盛景身边坐下,正好和盛濯然面对面。 他没看景簌,低头兀自玩着手机。下楼后还是没睡醒的模样,额前的发沾着水珠,湿漉漉的。 刘芳丹则是热情和盛景攀谈起来,也不管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别扭的气氛。 确实从一开始,刘芳丹目的就很明确。 而盛景愿意接她的电话,听她的难题,甚至到这林满镇来,也给了刘芳丹一定的信心。 即使这信心来自于前几日才被她掌掴过的女儿。可她丝毫不觉愧疚,只笑盈盈拉着盛景谈东谈西。 谈了几句,察觉到盛景心不在焉,刘芳丹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落到身旁少女的身上,立刻清了清嗓子,“景簌,愣着干什么,给盛总夹菜啊,不知道盛总喜欢吃什么吗?” 捏着筷子神游天外的景簌被拉回,她茫茫然抬头,和盛濯然四目相对。 他眼带深意,很快移开。 景簌低声解释,“没有准备公筷就不要给客人夹菜了,不礼貌。” 又转头轻轻开口,“盛总,您想吃什么,不要客气。” 盛景点点头,反而给景簌夹了块排骨到碗里,顺势垂眸看她,“阿姨做的排骨很好吃。” 睫毛颤了颤,景簌盯着那块排骨,觉得它并非美味,反而像毒.药。 微微皱眉,她还是选择一声不吭开始啃。 刘芳丹笑了,“盛总不要关心景簌了,您是客人,多吃点。” 两人又继续说笑,俨然一家人。 盛濯然全程沦为空气,他也不介意,似乎坐在这里就是个任务,翘着脚,心不在焉拨弄着面前的菜。 啃完排骨,景簌端起果汁喝了口。 她借着装满果汁的高脚杯作为掩饰,用目光暗暗瞟盛濯然,想知道他吃了多少,是否喜欢刘芳丹做的饭菜。 可惜每眼看过去,他都只是在寻觅一般,探了探,并没有夹到碗里去。 景簌想了想平日盛濯然吃饭的爱好,眼睛逡巡一圈,找到了炸虾,可惜那一大盘离盛濯然太远,几乎在盛景的左手侧。 她抿唇,伸长手夹了一只虾。 中途难免撞上盛景的右手肘,景簌缩了缩,用余光打量还在热切聊天的两人,将那只虾丢到盛濯然碗里。 刚落进去,景簌记起盛濯然对于筷子的洁癖,她头皮一麻,对上盛濯然的眼神。 他挑眉,景簌立刻摇了摇头,做出口型说对不起,想要夹回来。 盛濯然却低头,用筷子按住了那只炸虾,慢条斯理放入了口中,咀嚼的同时微微笑了下。 景簌松了一口气。 他撑着脑袋,极为真诚含糊开口,“谢谢嫂子了。” 盛景听到了,侧过头看着别扭的两人,莫名笑了声。 一口气又堵在胸口,景簌闷闷低头,也失去吃饭的兴趣。 盛景吃过饭后在客厅小憩了会,喝了杯景簌亲手奉的清茶,就出门去了。临走前和刘芳丹低声交谈了几句,似乎在确认情况。 门被关上后,景簌立刻追上准备午休的刘芳丹,“妈,你为什么背着我给盛总打电话?” “不然等你继续拖着?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麻烦人家。” “但是我不介意,盛总对你的心思,你应该知道,何必拖着。能用就用。” 她无奈,“感情这种事又不是交易。” “你别说了,这件事我知道处理。” 不想多和景簌交谈,刘芳丹瞪着她,关了门,声响不小。靠在墙边,脸蹭了蹭冰凉的墙壁,景簌闭上眼。 她当然知道盛景的心思,景簌一度也怀疑过平凡无奇的自己是怎么入了他的眼。但这样不咸不淡过了三年,景簌心中也有了自己的计划。 人情和钱,她会还的。 却没想过在中途被刘芳丹一把抓乱,再理不清。 办公室冷气很足,盛景表情也是如此。他坐在黑色沙发上,右手摩挲着白瓷杯。 “你们郭镇长呢?” 顺势转头,问站在不远处的人。 “盛总,马上来了,您稍等。” 他笑了笑,不怎么达眼底,旁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耐和冷然。 秘书办的人讪笑,后背都徐徐出了冷汗,这位知名青年企业家看起来脾气似乎并不好。 五分钟后,等的人终于到了。 门开的瞬间,盛景将茶杯搁到小桌上,声音甚至盖过来人的脚步声。 “……盛总,来迟了,对不起,您还见谅。” 比盛景大了十几岁的男人却挂着笑,热情朝盛景伸出双手,上身倾向前,一副局促的模样。 瞥了眼,盛景伸出手,简短停留。 “郭镇长,说吧,学校的事。” “这个学校,您也知道的,工程队走了十几年了,上头来查也查不到的。这阵过去了没什么问题。” 盛景点点头。 “那位校长的事,估计会被拉出来了。学校里有个职工,当年档案有点问题,这个还麻烦郭镇长解决下。” “好的,盛总。” 盛景见事情解决,也不多停留,当即出了办公室。 外头仍炽热,空气如涌动的岩浆,盛景皱起眉,上了车后,司机谨慎问道,“盛总,还是回那里吗?” “嗯。” 后排的男人正闭眼休息。 片刻后,车窗降下,过滤了日光的光和热。 车内冷气开始蔓延,盛景睁开眼,看着窗外的景色————来自林满镇,实在乏善可陈的地方。 此刻他却趣味正浓。 不到一小时,盛景回来了。 景簌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快速换了衣服,去开门。只是人还茫然着,头发有些乱。 听到盛景笑了声,下一刻,散乱的头发就插入了温暖的手指,一顺到底,再被别到耳后。 她瑟缩了下,眼神清明,盯着盛景。 他进了门,反手带上,将景簌推到客厅,“你妈妈的事没问题了,我要回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盛景会在家里住一晚,或者在林满住一晚。 刘芳丹都做好了完全准备,可以去的酒店,和家里收拾出的房间———准备让景簌在刘芳丹房里打地铺,她的房间让给盛景。 “……这么匆忙吗?”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景簌走到茶几对面,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起抱枕在怀里,看盛景。 在他眼中的少女,眼里期待神色多浓厚,不难看出。 这么为自己的离开感到惬意,这让盛景有些不满,他舌尖抵住齿根,暗自用了力,心中不觉又多了几分趣味。 “我要去找盛濯然谈个话。” “他应该没睡。” 指了指楼梯,景簌下巴搁在抱枕上。 这俩人的谈话啊…… 会不会极其地不欢而散啊。 事实上,景簌想得一分不差。 不过十几分钟,盛濯然匆匆从二楼下来,景簌起身,不安地扔了抱枕。在客厅的拐角处,他突然停下,看了景簌一眼。 富有压迫力,景簌下意识走近想拉住他。 却连盛濯然的指尖都没碰到,只能看到他摔门而去的背影,还有被风掀起的浅蓝衬衣一角。 “不用管他。” 身后脚步靠近,伴随着盛景的话。 她转过头,判断盛景的表情是喜还是怒。 答案是都没有。 盛景平静地像个局外人,也像个旁观者,八风不动。 “他……什么都没带,手机都……” “簌簌,我们谈谈。” 稍显胡乱的话语被打断,她啊了声,咬着唇,有些抗拒的模样。 然而盛景这次面对面并不给她任何机会,兀自转身折返二楼,同时也没忘记叫醒恍若神游的景簌,“快上来。” 到了阳台上,景簌镇定许多,反正兵来将挡,她一个大活人,顺从自己的意愿去说话做事,总归是没错的。 不料盛景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她想的那样,“照顾盛濯然累吗?” 累吗? 她趴在护栏上,望着萧条的街。 “……不累。” 轻轻吐出两个字,景簌觉得整张脸被太阳晒得发烫,埋入胳膊里。 “我想抽根烟……可以吗?簌簌。” “你抽吧。” 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这种事盛濯然从来不征求她意见,随心所欲,甚至还恶意吐烟圈来捉弄自己。 这两人的性格真的相差太多,即使冠着同一个姓。 景簌抬头,余光里看到烟雾轻腾。 “还有两周就成年了,想过要什么礼物吗?” 盛景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咬着烟在说话。 她被突然点醒般,记起了自己的生日,原来已经不远了,这些忙忙碌碌的日子让景簌也失去了对自己的关注,此刻靠盛景提醒,才没让这个重要的日子丢失于记忆之海。 无奈笑了,景簌揉了揉额头,“盛总,您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没什么要的,我也没有这个资格。” 听到最后一句话,盛景弹了下烟灰,不作表示。 “马上要读大学了,嗯?” “九月。” “景簌啊,都三年了。” 盛景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尾音都缠绕着浓厚的无可奈何,景簌转过头,呆愣愣看着他,不知道这突然兴起来清算日子是什么意思。 摁灭了短短烟头,盛景眯了眯眼,景簌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俯身抓住景簌纤细的手腕,盛景一点点凑近,看上去被他圈在怀中的少女逐渐后倾,直到抵住护栏,两人呼吸相闻。 “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还不能习惯我吗?” 确实不习惯。 比如此刻,近在咫尺,景簌难得看清盛景的脸,比起盛濯然的肆意不收敛,他温和许多,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只是那眼睛太深,压得景簌胸口沉闷。 她从来不觉得盛景是值得纠缠的人,下意识疏远。 没想过对方对自己竟然执着如此。 这样的坚持让景簌也有了片刻的闪神,更多的还是在缓慢思考,要怎么面对这样僵持的局面。 “盛总,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她放弃挣扎,干脆问个明白。 景簌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她对自己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撑不起盛景这样一个人的感情。 那又是为什么? 第15章 后悔骑士和别扭公主 盛景没放开景簌,只是直起了身,单手拿出钱包,展开在景簌面前。 透明夹层有张照片。 是景簌高一的模样。她穿着校服,盯着镜头的眼睛有些谨慎,却因为不得不笑,而牵起局促的弧度。 普普通通的学生,和钱包里一张张名贵的卡片并不搭。 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景簌晕晕乎乎,脑袋里满是疑问,丝毫没有看到答案后的恍然大悟。 就是这瞬间的犹豫,眼前罩下黑影,那双手又盖住她的眼。这次力度有些重,景簌下意识立刻偏头,却还是没躲过印在唇角的吻。 轻轻一下,随即离开。 大手松开,景簌得以重见整个世界,还有面前近距离直直看着她的盛景。 景簌叹口气,这些人情和金钱偿还的方式她想过很多种,此刻却以她最不希望的那一种实现了。 在这些年的来往中,她深知自己占不到任何理。 父亲是景簌心中的疤,他去世前的话就是其中涌动的血肉。 他说,要好好照顾你妈。 他说,从小疼爱你太多,忽视了景夏,要好好承担起长姐的责任。 景簌在那三年里经历的人亡,家败。和刘芳丹日复一日的争吵,还有即将持续不下去的生活,都让盛景伸出的援手显得如此无法拒绝。 这一吻落下,景簌彻底站在天平的下端。 盛景像个神邸,居高临下给予垂爱。 她怎能说出拒绝的话语。 楼下大门前,婆娑树影里安静站了一个人。盛濯然低头,不再看楼上两人是怎样亲密相拥的姿态。 他无意识动了动左手,伸手去摸烟,却什么没抓到。才记起自己本来的初衷,是想回去拿烟和手机。 现在看来都不用了。 送盛景走时,刘芳丹也下楼了,本意是想挽留一下,盛景却只顾看着越发沉默的景簌。 刘芳丹立刻推了下她,“傻站着干什么,谢谢盛总啊。” 她缓缓抬头,还没想好要怎么转换心境面对盛景。 “没关系,阿姨。” 盛景看上去比景簌自在许多,右手牵住她,稍一用力就揽在怀里,低头看女孩的神情很有耐心。 这一举动立刻迎来刘芳丹喜盈盈的眼神。 低头在景簌额头上轻吻了下,盛景放开她,沉沉注视。直到景簌扛不住重压,对上他的视线,才勉强一笑,“一路平安。” 觉得自己多了个非等闲之辈女婿的刘芳丹也热情唠叨了几句,目送盛景上车,一直挥手到车影消失。 才转身看抱臂站在一旁的景簌,“这是?” “没事。” 她收回视线,抬眸看向二楼阳台。 盛濯然面无表情倚在那里,抽着烟,漫不经心朝下望。 并没有在看她。 当然也没有看和他水火不容的哥哥。 想到刚才盛景落在额头的印章,景簌头疼,抿着唇,极力压抑住胸口汹涌的情绪。 疾驰的小车将林满镇单调的景色拉长成线,快速晃过眼角,不留任何痕迹。盛景扯了下衬衣扣,修长的手按着眼角,缓慢地揉捏,想到景簌在自己怀中僵硬的身躯,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刚才在人前的温柔就逐渐冷了下去,眼角回归平缓的弧度,凝视着某一点的眼瞳深不可测。 手机提示来了新短信,盛景伸手拿起,垂眸细看。 “当年的工程队确实是盛家派去。” 简短一行字,盛景迅速看完,删掉。仰靠回去,闭着眼,右手无意识在左手手背上慢慢敲着。 知道档案的事没有问题之后,刘芳丹心中再无沟壑,连带几天看景簌的眼神也柔和许多,被她询问事情细节时也只是斥责一句不需要她知道。 学校放假,也在抓紧重修建筑,刘芳丹却闲不住,在镇里离家有些距离的一个商场找了工作,包吃住的条件让她没有犹豫准备前往。 收拾好东西,刘芳丹推了推准备下楼送她的景簌,“你不用送我了,我不在家,记得照顾好盛总的弟弟。既然他拿你当女朋友了,自己常常问候着,谈恋爱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多多培养感情,不要怠慢人家,山高水远的,不要让其他人钻了空子。” 说了许多,无非是让景簌讨好盛景,维持现状。 她垂着头,脚尖点地,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刘芳丹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又燃了一团火,提高音量训斥了几句,最终还是怕到迟了拎着东西忙碌下楼。 景簌看着大门砰地一声在眼前关上,带起轻微的风。 却丝毫吹不散她心中铺天盖地的烦闷,沉沉堆在心脏上,随着每一次跳动蔓延全身。 身后脚步声靠近。 转身看见盛濯然弯腰去拿小桌上的苹果,捏在手中抛去抛来。 从那日盛景来林满宣誓主权之后,两人再也没正经说过话,才拥有的熟络很快就消失不见,回到最初的状态。 仅有的交流,也局限于在刘芳丹面前,简短几句逃不开的对话。 此刻,只剩两人。 一个踌躇,一个平静。 景簌犹豫十几秒,抬起脚,朝盛濯然走去,心脏和脚步一样歪斜不安。 他低头咬了口苹果,含糊开口,“盛景走了才想到我这个活人还在这,真是难为你们了。” 她默然,为他的语气平缓。 而盛濯然也显然不是在等她的回答或者……道歉,自顾自往二楼走,背影懒懒。 盛夏的日光通过大开的窗,让整个空间都异常明亮,一身黑衣黑裤的少年,却被那浓郁的颜色裹挟出几分冷清。 平安无事过了一周,景簌的生活十分规律。 她和盛濯然达成了沉默的共识,两人楼上楼下互不干扰,即使在吃饭和洗衣服的时候撞到,也没太多话语。 盛濯然身上的烟草味却越来越深重,熬夜打游戏让生活变得昼伏夜出,也让他看起来精神愈发不振。 看在眼里,景簌却不敢多言,只默默做好照顾他的角色。 夏意正浓,迎来雨水琳琅的时期。 连下三天雨,被困在房中,一向心情平静的景簌也觉得莫名多了几分燥意,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边是遥控器,盯着电视屏幕,神思远走。 发呆间隙,耳边除了综艺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就是风雨交织的倾泻,景簌叹口气,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不见一丝光。 哐当—— 二楼小阳台猛然炸开一道声响,景簌才猛然惊醒,抬眼去看。阳台上的门被吹得时开时合,剧烈碰撞着墙壁。 她跳下地,汲着人字拖往楼上走。 用绳子勉强将把手和栏杆系在一起,小门不再摇晃。景簌却看见栀子花被风雨摧折得奄奄一息,花瓣泥泞跌落在地上,又被冲刷走原有的纯色。 弯腰去搬,盆里的泥土吸了太多水,有些沉重。 景簌改为去推,盆底划过地面,声响有些刺耳。她皱着眉慢慢将几盆花挪到盛濯然门口,那片风雨侵袭不到的地方。 就这短短距离的来回折返,景簌半边身子也被浇湿了。她起身,即使只蹲了一小会,眼前还是花白了瞬间。步伐止不住踉跄,下意识伸手找个支撑点,控制不住重重一声拍在了门上。 触到冰凉的把手,低头缓了缓,景簌正觉得不对。门被重重拉开,她被那股力量带得扑了进去,受脚下花盆阻碍,膝盖蓦然磕上去,上半身狼狈滚落在地。 小腿被突出的树枝划过,绵密地痛起来。 盛濯然人还不太清醒,揉着额头,看见景簌跪趴在自己面前,长发掩面。 缓过那阵痛,景簌撑起身子向左跌坐去,低头缓慢道歉,“……对不起,刚才来不及反应。” 他皱眉,看着地上倾倒出的东西,一片泥泞,还有安静试图撑起身子的景簌。 膝盖磕得太狠,花盆瓷实,景簌皮肤薄,红肿青紫起一大片,横亘在白皙皮肤上,看起来略可怖。 安静看她尝试第二次起身,盛濯然按捺下心里那阵痒,蹲在她面前,“搬个花盆也能磕成这样,你比我还娇贵?” 她咬唇,侧过头。 难得一次交流,却丝毫不心平静和。 景簌以为盛濯然是在讥笑她,攀上高枝后马上就端着了。暗自咬着牙,倒是被激起了一股力气。 腰上突兀贴上两只手掌,稍一用力,将她拎起来。景簌吸了一口气,能闻到盛濯然身上的烟草气息。 看景簌靠着衣柜站稳了,盛濯然退后些许,保持着小叔子和嫂子的安全距离,他扬手指了指床,“坐,我去打扫。” “……” 为难地看了看湿透的半边衣裳,景簌正想摇头。 盛濯然看她一脸纠结模样,仿佛和自己日夜躺着的床有一丝接触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沉着脸,“懒得管你,爱站就站。” 匆匆将花盆搬出去,下楼去拿打扫的工具。 景簌正盘腿蜷在电脑椅上,门被推开一条线,她转头,盛濯然拿着扫把,正好看向景簌。 一时沉默。 屋里灯开着,两人彼此能看清对方神情。 半晌,景簌不安动了动脚趾,试图唤醒那个不动的人,“……你不会……扫地吗?” 他蹙起眉,捏着扫把朝景簌走去,明明身量长,却一步步走得很慢,加上唇角冷意森森,让景簌不安。 啪嗒—— 扫把被扔在地上,毫不客气。 盛濯然双手捏住电脑椅的把手,缓缓朝景簌俯下身,她朝后仰,已经纹丝不差抵住椅背。双手紧紧抠住把手,整个人瞬间被困在一方狭窄的角落。 只有一扇通往自由的门。 一拳之差,盛濯然停住,看屏息的景簌,本来白生生的脸孔被憋出了两抹红,眼里汪着氤氲湖水,有些小心翼翼又狼狈。 不一样。 和她在盛景面前的样子,很不一样。 景簌在盛景面前,宛如一个提线木偶,和此刻身下这个活生生的少女,差了许多。 被盛濯然用力一推,景簌啊一声,抓住把手,咕噜噜靠在了墙角。 “别打扰我。” 捡起扫把,盛濯然转身,去收拾遍地的泥土和碎花瓣。 第16章 无措骑士和勇敢公主 景簌抱着腿,下巴磕在膝盖上,看他的背影。这几天的故作冷漠就慢慢瓦解于还在肆意的风雨声中。白炽灯下,少年动作很快,却也不见含糊。 打扫完毕,盛濯然额前有汗。他想也没细想,右手伸到背后,抓住衣领,微微低头脱掉了T恤,漫不经心转身想去桌上找到水杯。 却看到景簌微微凝固的嘴角,眼里还有笑意。 她迅速转过头,不敢看半.裸的少年。 嘴里低低骂了一句,盛濯然去衣柜里翻出件短袖套上,才折到电脑桌前,拿起水杯,灌下大半。 “景簌。” 靠在桌上,长腿舒展,盛濯然叫她,语气轻快。 “什么?” “这雨还要下多久?” “……已经停了啊。” 她低头揉了揉膝盖,撑着把手试了试,站直身子,朝盛濯然走过去。眉眼带笑,就是姿势怎么看都有点奇怪。 双手撑在桌上,盛濯然看面前的少女。 “……在我心中,已经停了。” 她这样说完,背着手,低头咳了声。飞快看他一眼,就皱眉一瘸一拐推开门走了。 盛濯然顺着她背影看出去,风雨交加,不见减弱。 “啧。” “骗子。”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景簌清点了下冰箱里的东西,决定出门去采购。 推开楼下大门,树下躺了个人,似乎是晕倒了,任雨水直愣愣砸个满身。景簌抬起遮住大半视线的伞,疑惑靠近去细看。 竟然是庄森的爷爷。 老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起来,俨然已经昏迷,唇色泛着紫。 景簌心脏猛跳,颤着手扔开伞,蹲下去查看情况,触手的皮肤十分冷,鼻息也似有似无。 她深吸了几口气,拨通了120讲清楚情况,捡起伞撑在老爷子的头上,一手拿着手机,不时抖抖上面的雨水,给庄森打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也被吓了一大跳,“我和妈妈不在家,爷爷怎么会昏迷了?!” “严重吗?出血没有?” “没有,没看见外伤,我打了120了。” 景簌有些恍然,整个人被雨水打得劈头盖脸,衣裤尽湿。对老人的担心不断郁积,出口的话也打着颤。 庄森似乎听出来了,“景簌,你别急,我爷爷是有点老病。你打过120了对吗?你也不要动他,免得磕碰到哪。麻烦叫你们家的那位男生搭把手,等医生来。我马上和妈妈赶回来。麻烦你了。” 景簌嗯了声,挂断,转而给盛濯然打电话。 他下来得很快,到景簌面前,见她可怜无比蹲在那里,眼尾都是红的,扔了一件自己常穿的外套盖住她,“穿上。” 接过景簌手中的伞,盛濯然又将自己手中那把黑色大伞支在另一侧,盖住老爷子的下半身。 景簌将兜帽扣在头上,喃喃开口,“怎么还不来。” “别着急。” 盛濯然站她身边,不过瞬间,也被淋湿透。 她抱着双手,有些冷。 在景簌准备折返回去再拿两把伞的时候,镇医院的救护车到了。两人匆忙跟上去,说明了情况。 然而在简单处理之后,医生的建议是转到县医院去细查。 念着老爷子的病,景簌自然答应,通知了庄森后,又和盛濯然一起打车到县医院。 刷卡付过治疗费后,景簌眼看庄爷爷被推去检查,无事再需要她。只慢慢坐在椅子上,才发现手脚都软到不行,铺天盖地的冷意蔓延起来。 正搓着手,身边却微微一沉,落座个人。 盛濯然将灌装咖啡塞到她掌心里,是热的。 她满足地握住,细细感受那份温度。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庄森从走廊那一端跑来,很快就到景簌面前。 他勉强停下,喘着气,眼里全是担忧,“爷爷……” “进去检查了,医生还没出来。” 景簌起身,慢慢解释,轻声细语。脚下已经堆积起小小一滩水迹,被严实踩在已经不算白的白色板鞋下。 庄森才看见几乎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的景簌,“你淋雨了?” “没什么……在等你和阿姨……” 她摇了摇头,瞟了眼同样湿漉漉的盛濯然。他没什么神色,任咖啡罐在双手间游离。 “钱我已经给了,那我先走了……” 景簌看见靠近的庄妈妈,声音缓缓低下去。 中年女人明显也是一路匆忙赶来,裤腿上沾着泥水印记,面庞发红,胸口起伏着。 就那样神色复杂地看着景簌。 “景簌,你跟阿姨到楼梯口去一下。” 楼道里温度似乎比外头低,景簌没忍住低低打了个喷嚏。 “淋了雨早点回去吧,回头把费用告诉庄森,我们还给你。” 她伸手拉了下贴着腹部湿透的衣裳,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 庄妈妈的表情明显不想因为她给的这笔钱而沾上什么人情债,自己也就没理由做个烂好人。 “景簌,今天这个事,阿姨是该谢你。” “但是,从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你在还人情。” “庄森他爸以前也是林场员工,后来之所以去了深城企业求职,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或者说,你爸爸妈妈有告诉过你吗?” 背着手,不安搅在一起,景簌觉得面前的中年女人并不是在连续反问,字里行间都表达着对她的不满。 “当年工程队有人在你妈妈面前闹事,为了还在肚子里的你,庄森他爸爸的右手落了永久伤,虽然说不严重,也算是他现在事业起步的基础,带给了我们家更好的生活。但没有人愿意用身体来换金钱,这总归不是件好事,今天,就当和你,和你们家两清了。” 这段话里潜藏太多消息,景簌蹙眉,努力想要听清并且记住。脑海里却是嗡嗡然一片,中年女人凉薄的语句使她手脚冰凉。 “还有……” 庄妈妈靠近了些,看少女白净的脸,水汪汪的眼,确实是个端正的姑娘。 可惜,命不好。 “我那天陪着庄森奶奶在阳台晒太阳,看见你们家送走客人了。” 景簌一阵犯晕——盛景给她的那个额头轻吻,也被其他人看见了。 她看向庄妈妈,她果然一脸洞悉,带着点轻蔑,“既然都这样了,以后也不要和庄森走得太近了。” “年轻男孩是容易受吸引,我知道。” “所以只有麻烦你了,好吗?” 走出医院,景簌还有点无所适从。盛濯然去医院里的小超市买了两把伞,分给她浅蓝色的,自己挑了黑色的。 景簌撑开,看着来往的人群,轻声开口,“去哪?” “去买衣服。” 皱着眉,盛濯然看她不正常的唇色,略略有些白。 “再拖就感冒了。” “好。” 她就跟失了魂一样,乖乖点头,答应。 心里却还在仔细回想庄森妈妈的话,其中深意太多,除了对庄爸爸的愧疚,还有极力想催眠自己当做梦一场的现实被人揭开的羞窘。 无法把遥远的距离当做忽视的借口———她和盛景的关系。 慢慢跟在盛濯然后面,景簌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都如风一样,过耳无踪。 直到盛濯然猛然拽了下她纤细手腕,语气不太好,“走路看路。” 滴—— 比景簌先回应他的,是后面即将转弯的小车。 她让出一条道,抬眼看见他有些肃然的神色,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打车去中心广场买衣服,两人分开行动。 景簌也没细挑,从内到外换了身新,就去三楼找盛濯然了。 他还在最贵的那家店里,纠结于黑色和白色的外套,看见景簌走来,朝她挑挑眉,“哪件好?” 导购小姐看见两人,不由自主笑眯眯开口,“帅哥您选黑色这件吧,您女朋友正好也是黑色连衣裙,就可以穿情侣服了。” 盛濯然低头看黑色的外套,似乎真的能看出一朵花来。 “不是的。”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耳边却听到景簌干巴巴的解释,抬眼看见导购小姐凝固的脸色。盛濯然也没了笑,将黑色那件丢在沙发上,不发一言套上了白色外套。 “回家吗?” 站在喷泉口,景簌移开伞,看了下乌云沉沉的天,眉毛也应景耷着,没什么精神。 身后飘来一阵烟味,景簌扭头,看见盛濯然正盯着不远处发呆,指尖捏着烟,并不急于放入口中。 “不。” 他片刻后看回景簌,她的长发已经在理发店被吹干,泛着柔顺光泽,衬着一张白得有些孱弱的脸孔。 她疑惑,盛濯然吸了一口烟,左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店,“我想在这玩一周。” “……好。” 到家后,景簌洗了个热水澡。 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浑身上下被滚烫的水冲刷出红色的痕迹,才关掉花洒。 脱下那件黑色的新连衣裙,挂在墙上。被白色的墙壁衬得像一幅单调的画,景簌看了会,伸手摸了摸裙摆的纱。 换了身睡衣,景簌躺回自己的小床。 身子陷入床没多久,肚子开始作响。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正好下午三点。 从上午九点出门开始,她没吃过任何东西,也没喝一口水,心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现在整个人卸去所有力气,竟然不想起床做饭。 抬起手遮在眼前,借着一片黑暗休息了几分钟。景簌还是选择翻身下床,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面上卧了几根青菜,飘着数滴辣油,她搅了搅,慢慢吃起来。 家里很空,只有外面偷跑进来的风雨声。 景簌突然又想到了庄妈妈的话———她在刘芳丹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小小的罪魁祸首了。 喝了几口汤,景簌看向放在一旁黑屏的手机。 想着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念头转了几转,还是暂时放弃。 熬到吃晚饭的时间,景簌还是拨通了刘芳丹的电话。她的语气和过往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在听到景簌坦陈了今天的遭遇,顺便修辞了一番才转述的庄妈妈口中原话时,声音猛然拔高,像受惊的乌鸦,“你说什么?” “是真的吗?” 景簌只执着于这个。 “……” 第17章 吓死骑士和生气公主 “既然你帮了庄家老爷子,这事就算过去了。景簌,别再问第二次。” 她倚着护栏,呼吸着空气中厚重的雨水气息。 母亲保护孩子,似乎是本能。她尚在刘芳丹肚子里,就受人恩惠。但景簌相信,刘芳丹也有护着她的心。可为什么会在多年后言辞激烈地反驳,甚至努力想掩埋这件事。 她轻而细声音也差点被掩盖在风声中,“妈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可什么也掩盖不了景簌对刘芳丹给她生命的感激。 “记不得了……” 电话那端,呼吸声蓦然沉重,无声过了数十秒,刘芳丹才回答,在景簌眼前顿时迷蒙的瞬间,又搁下一把锥心的匕首,“但我情愿从没生过你。” 电话被挂断,景簌眼角遍布浅浅水泽。 低头,砸落两滴泪。 她所残存的感激,却被母亲踩得粉碎。 蹲在地上,景簌擦了擦眼角,却止不住酸涩而汹涌的泪意。被直白剖开了心脏最深处不敢承认的地方,连指尖都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 多么矛盾的事。需要她的存在来换取家庭生存的根基,换取另一个男人的垂怜,却总是给她最恶劣的待遇。 景簌在瞬间想到了景夏,她的妹妹。 享受了所有刘芳丹的笑容和爱意,即使被宠溺成性格并不善良的小女孩,拥有让景簌痛恨的脾气,却也是让她十分羡慕的。 一个人呆在家里,景簌为自己找了许多事,打扫房间,搬回家许多盆绿植,熏起了线香,袅袅环绕整个空间。 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每天分割出一个上帝视角看自己,注视她假装劳劳碌碌,看她假装度日如秒。 周三的下午,重逢许久未见的晴朗。 景簌就着窗纱透进的阳光和暖意,睡了个心满意足的午觉。醒来后,人还是有些怔愣的,捞起手机一看,五个未接来电,都来自景夏。 靠在床头,景簌定定看片刻,拨回去。 那边接起很快,似乎就在等她,入耳第一声就是抽泣,“……我不读书了,你来找我,把我接走吧,姐姐,求求你了。” 景夏哭得汹涌,也难得一见这样心甘情愿叫她一声姐姐。 被她的哭泣搅得头皮发麻,不知所措,景簌试图开口,“为什么?怎么……你遇到什么事了?” 她的声音如往常细细软软,在景夏听来并没什么改变。就是这份不变,让景夏暂时止住了抽泣,喉咙滚动着呜咽。 “……你来找我,行吗?” “你先说原因。” 难得见景夏这样失态,景簌没有幸灾乐祸,却也不愿意轻易被她牵着鼻子走,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之类。 “不是的……” 景簌弯腰,用脚尖去勾拖鞋。 “姐……” “我怀孕了。” 她僵在原地,掌着床边的手下意识捏紧。 在车上的时候,景簌想过很多次,景夏是不是用了一个最严重的借口在骗她,可无论怎么自我安慰,心脏都压抑不住狂跳。 她打开车窗,任炽热的空气涌入。 景夏约在了离学校较远的奶茶店。景簌匆匆赶到,鼻尖渗汗,推开包间的门,景夏正茫然靠在沙发上,听到声响,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看向景簌,唇抿了下,不知从何开口。 将包不轻不重扔到桌上,景夏却瑟缩了下。 “你说真的吗?景夏,别拿这种事和我开玩笑,你才几岁?!” 抓住景夏的手,看见女孩子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景簌终将是狠不下心,敲了敲桌,催促她回答。 吸了吸鼻子,景夏飞快又掉几滴泪,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景簌面前。 验孕棒。 结果分明,两条线。 看见景簌瞬间沉下的脸色,和起伏的胸口,景夏往后缩了缩,咬住嘴唇,眼里悄无声息渗出大片大片的眼泪。 景簌转头看她,小女孩是真的慌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确定了吗?” “……我换了三根……都是这样……” 合上眼,仿佛一记重拳直击胸口。景簌轻轻咳了声,才让空气重新涌流回去,给予她清醒的意识来做出判断,“明天,跟我去医院确诊。如果真的有了,你必须做手术。” 强撑一口气说完,景簌摁着胸口的位置,眉毛深深蹙起。 “我不要……” 景夏却下意识反驳,底气不足,却毫不犹豫。 “你到底在想什么!景夏你是疯了吗?” 忌惮于包间不隔音,景簌压低声音,却关不住其中的恼怒。景簌很少这样鲜明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冷冷看着景夏的样子,让她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我没有疯,孩子的爸爸很有钱,我可以……” “你不可以!” 景簌觉得自己内心大概是炽热岩浆与冰冷海水在交织涌动,自己的怒气和景夏的眼泪无法握手言和,只能对惴惴不安的心脏发起进攻。她掐了把自己的腿,不改话语中的凶狠,“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景簌,你自己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为什么不能允许我找个有钱人?” 小女孩也许是被气到了,忘记了自己刚发现怀孕时的惊恐,下意识脱口而出和往日一样任性的话。 这次,却没被景簌笑一笑无视。 景簌抬手,不轻不重扇了景夏一耳光。眼定定锁着她,看她不可置信捂着脸,低头喃喃,“我只想等他的回复……” “我把钱给你,明天去做手术,不然……” “你会在医院里见到妈妈。” 提到刘芳丹,景夏眼睛瞪大,比起景簌,她确实更怕刘芳丹。虽然在两个女儿之间,更溺爱谁一目了然。但这样大的事,刘芳丹肯定无法接受,即使是备受宠爱的景夏,也想不到自己落到什么后果。 景簌的这句威胁,暂时镇住了小女孩。 她瘪了瘪嘴,无从反驳,眼里却燃烧着幽微的希望,放低声音,流泪诉说,“我只是想等一个回答,姐,一天也可以,我不甘心……” 景簌垂眸去看默默哭泣的景夏,从没这样近距离安静看过自己的妹妹。景夏从小被溺爱着,在景夏面前常常是得意忘形的样子,偶尔说出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可她还是鲜活又贪心的,就如现在一般,即使陷入和自己年龄完全不符合的困境,也能咬着牙去争取。 景簌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收回视线,拿出钱包,放了几张一百在桌上,“做手术的钱我回去会转给你,早点做决定。我回家了。” 推开包间门,景簌回头,小女孩还在默默抽泣,右手拿起那几张纸币,趴在桌上不知在想什么。 她低头拿出手机,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将就一晚,明天过后,即使景夏再怎么不愿意,也要压着她去医院。 念着景夏的事,景簌也没睡好,被后怕和慌乱支配。在远离了当事人之后,景簌反而陷入焦灼,偏偏在辗转反侧之间,不知道告诉谁。 熬到半夜,景簌有了模模糊糊的睡意。 第二天醒过来,竟然快中午了。她跳下床去看手机,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呼出一口气,景簌揉了揉头发,给景夏发短信提醒她注意时间。 底线就在下午四点。 景夏回了个好,再没有动静。 慢腾腾去洗漱,景簌看着自己的黑眼圈,叹口气。 都是被景夏折磨出来的,她倒没有担心过景夏会跑,她现在手里就几百块钱,也等不到那个所谓的孩子父亲,平日只会在景簌面前狐假虎威的小女孩,在这种事上,还是免不了大乱阵脚。 在酒店里等到四点过,景夏来了电话,在那通泣不成声,“为什么……他不来……” 那声音是稚嫩的,又是绝望的。 景簌也不忍心多说,“跟我去车站,我订了晚上八点的机票,去隔壁市做手术。” 哽咽嗯了声,景夏挂了电话。 从两人见面后,一路坐大巴,坐飞机,坐出租,景夏都沉默不语,偶尔抬手擦擦眼泪。 终于到达隔壁市,预约了第二天的手术。景簌带着景夏去换了身衣服,两人在同一个酒店,不同房间。 小女孩大概只想安静度过和腹中孩子的最后一夜。 不过景簌仍然觉得荒唐,自己都是个小孩子,又能拿什么去迎接另一个小孩子。没认识到责任,自然也不知它的重大。 诚如景簌自己,也不敢说刘芳丹对她尽了全部责任,或许……四分之一都不到,这还是在景簌父亲在世的时候。等景父过世后,那剩余的所有也全都转移到景夏身上去了。 可要看着景夏小小年纪大着肚子,她也真的不忍。 手术后,医生建议留院两天,因为景夏年纪小,精神也不佳。 景簌很快去办了手续,回到病房。看到景夏闭眼躺在床上,仿佛在手术后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肉眼可见憔悴下去。 听到脚步声,她也没睁眼,悄悄侧过头,不想直面目睹整件荒唐事的景簌。 “睡一会,晚上我给你带小馄饨。” 景簌没做太多停留,“我出去给你请假,然后转一圈,到时候回来叫你吃饭,有事记得按铃叫护士。” 在往日遇到景簌这么唠叨,景夏多半会刺她几句。现在却焉巴巴,慢慢将头缩回被子里,覆盖周围的所有声响。 在隔壁市呆了几天,在医生确认没问题后,景簌将身心俱疲的景夏接回家里。为她请了病假,又为方便走动,将她安置到刘芳丹的房间里。 景夏大约是没遇到过如此严重的挫折,接连几日没怎么出房门,在床上蜷缩着,吃饭都是景簌送进去,又端出来。 对于这次的照料,景夏没办法无视,却难以开口。毕竟这样一个耻于见人的致命把柄捏在向来不被自己喜欢的姐姐手里。 一概不知景夏的心思,景簌也没有和病人计较的闲心,不照顾景夏的时候,就打理她买回的绿植。 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过到周末,景簌才发现,说是在县城住一周的盛濯然却没见踪影。 松一口气,景夏现在的模样,倒真的不能被盛濯然撞见。 两人都是炸脾气,景夏还说不过盛濯然。 景簌给他打电话。许久没说过话,在等待声里,她的呼吸缠绕出几分紧张的意思。 “喂……” 下午四点,盛濯然声音仍旧不清晰,迷迷糊糊。 “盛濯然,你还在县城?” “……在。” 第二句话清醒了许多,伴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大约是从床上起身了,然后是叮的一声。 景簌听了许多次他掀开火机盖的声音,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清晰。 她几乎能想到盛濯然懒懒躺在床上的样子,舔舔唇不安提出自己的要求,“那……你能多呆几天吗?” “……” “这么迫不及待就想把我踢出家门?” “没有。” 盛濯然也不说话,安静在那头抽起了烟。 “……我妹妹生病了,在家休息,请了大半个月病假。” “知道了。” 却也没逃过被挂掉电话的命,景簌看着手机,无奈地摸了摸额头。 第18章 生日骑士和坦白公主 景簌是在收到庄森的短信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生日到了。 她回了三个字,摁灭屏幕,将手机放在一边,扭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朝脸上拍去。 清醒了神智,景簌抽纸仔细擦去残留水珠,睫毛湿漉漉低垂着。她没看见背后靠近的景夏。 “姐。” 休息了几天,声音不怎么虚弱了,却还是底气不足。 景簌应了声,转过身去,靠在洗手间的墙上,打量她。 不知道是因为太年轻,还是太没心没肺。景夏恢复得比想象中好,没有过度伤春悲秋,端进去什么都吃光,药品一样不落。 好像被风雨摧折的小花,又遇春到,心里充满生机,勃勃计算着怎么回到以前的模样。 “怎么?”听到那个称呼,景簌下意识觉得没好事,略微朝景夏倾了一点,借着微弱高度差看着面前的人,两手撑着洗手台。 “我想……出去一趟……” 垂下头,视线落在景夏的脚上,看见她的脚趾纠结地翘起。 “随便你。” 景簌擦去手背上的水珠,略过景夏,“你现在觉得自己能下床了,有力气了,我也拦不住你,也没有理由。” 她不再看景夏的表情,心里空落落的,今天本来是她为自己能看到繁华世界而庆祝的日子,却还要操.着一颗心担心任性的小女孩。 和刘芳丹不同,景簌对景夏没有那么多耐心。也丝毫不觉得景夏的年龄能为她做出的种种任性之事买单。 景簌做不了给她教训的那个人,她日后经历的人或者事却可以,此时此刻,也没有拦着的必要。 在沙发上蜷到中午,景簌摸了摸肚子,打算给自己煮碗面,再卧个鸡蛋,当做简单的庆祝。 虽然这个日子她现在觉得不那么重要了,以前景父为她精心购买的小礼物,小蛋糕,还有烛光里温暖的笑,都让景簌不敢敷衍。即使现在独自一人了,也不能失去仪式感。 那是她以前最快乐的时日,现在也要承载着父亲的希冀延续下去。 小锅里的水刚沸腾,景簌电话作响。 被标记为快递服务,她接起来。电话里头轻快的男声告诉她有11个包裹待签收,现在都在门外静候主人。 景簌皱着眉,去猫眼里看了看。 外面果然站着三个穿着全国最大快递品牌的衣服的人,为首的是个女人,手里还抱着两个盒子。 拉开门,透过不大的缝隙,景簌还是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们。 “您好,我们是xx快递林满营业部的,这里是您的包裹,我们马上为您搬运到家。” “……” “这笔单子和盛家企业签下的,小姐无需担心,我们有年度合作。” 大约能猜到是谁了。 景簌让开一条路,三个人开始搬运大小不一的盒子。她抱着手臂,有些苦恼看着这一幕。 时间掐的正好,快递员彬彬有礼道完生日快乐离开后,盛景的电话就来了。 像是笃定景簌在这个日子肯定会接起来,直接舍弃了平时交流的方式。 “喂……” “东西到了?” “恩,谢谢你。” 景簌蹲在地上,被盒子包围,她伸手碰了碰系成结的丝带,料子是绸缎的,柔软的感觉覆了满手。 这个生日礼物,很盛景。 “没什么,生日快乐,小朋友。” 盛景的声音带着点笑,一句话说完,停了下来,似乎一定要听到景簌的回答。她低垂着头,右手慢慢打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个盒子。 是一双高跟鞋。 大门却突然被打开,脚步声渐近。景簌以为是盛景在和她玩礼物先到人后到的把戏,扭过头去,“真的谢谢你的礼物,但是……” “但是什么?” 盛濯然在玄关处,弯下腰脱鞋子,慢条斯理复述她的话。身后还站了个差不多年纪的男生,正饶有趣味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景簌,以及……铺满一地的礼物。 “簌簌?” 电话里头,盛景轻声叫掉线已久的她。 回过神,景簌起身,不好意思地朝林一鹿点点头。右手捂住手机,低声说,“我现在有事要挂了,不好意思,晚上再给你打回去……” 挂了电话,眼看盛濯然走近,丝毫没有介绍林一鹿的意思,景簌也摸不透他突然回来是什么意思。 不料他第一句话就是,“我们还没吃午饭……” 景簌也想起了自己还没下锅的那把面,只是……她不动声色看了眼林一鹿,看皮相气质,也是个和盛濯然一般的公子哥,粗茶淡饭还真的招待不了。还好因为这几日景夏在家养身子,冰箱里常备着东西。 她脱下手腕的发圈,慢慢绑着头发,也懒得问盛濯然原因了,“那我去做个午饭,你们坐。” 犹犹豫豫瞥了一眼地上的礼物盒,景簌弯腰想收拾,却被盛濯然一把掌住腰扶起。两人四目相对,她觉得贴合处的皮肤一阵发麻,盛濯然却微扬眉梢,些许不耐,“别管这些了,我饿了……” 她小小地哦了声,看进盛濯然的眼里。 他瞳色偏浅,睫毛长而密,也许是上天偏爱,这样的一双眼睛即使充斥不满也是极其漂亮的。 松开手,顺势转到她背上,盛濯然轻轻推了她一把,“需要帮忙可以叫我……” 两人的口吻俨然回到了闹别扭之前,景簌迷迷糊糊着,进了厨房。 “你哥速度挺快。”见盛濯然将景簌哄走,林一鹿朝他吹口哨,笑里满是狭促,指了指地上的东西。 盛濯然踢他一脚,打量了下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蓦地笑了,舔了舔唇角,“我来帮她拆。” 林一鹿摁住盛濯然,没好气,“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恶劣,人家姑娘的生日礼物,肯定是希望自己拆的。” “其他我不知道。” “盛景给的礼物,她还真的不一定想要。” 坐到地上,盛濯然开始拆礼物。将剩下十个盒子,一口气打开了,每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不同的东西。 玫瑰、蛋糕、化妆品、裙子…… 面无表情清点完了,盛濯然得出一个结论,总数和价值都不菲。 林一鹿看他沉默的样子,乐了,“昨晚还跟我说回来,回来有用吗?看看人家的行动力……” 拍拍手起身,盛濯然也不生气,“我也没空手回来。” 看盛濯然两手揣兜,极其少爷气派。林一鹿无言,拿起手机准备开一局游戏,嘴里也没忘落井下石,“谁管你,就带个自己回来是吧……” 不想和林一鹿插科打诨,盛濯然走向厨房。景簌没关门,外面的日光被折射入室,一派明亮,她长发束起,正低头切菜。 他脚步放得轻,无声靠在门上,视线凝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因为用力,凸起几条青筋。 这样安静做菜的景簌,让盛濯然很心安。这心安来自何处,他也说不出,只觉得这样看着也能平静度过一段时光。 若是他独自一人,那段时光可能伴着浓厚烟味,伴着耳机里队友的骂骂咧咧。 差别太大。 可是这份柔软,不止他一人见过。 景簌名义上的现男友自然也看上了她这一点,盛濯然这样猜测着。从往事里拎出些相似的点,蔓延着想到更多,眉头就深深蹙起来。 他看着景簌,仿佛看着一个不省心的小孩。 听到身后轻咳一声,正往锅里扔调料的景簌闻言转过身,微歪头看盛濯然,不明所以。 “在做什么?” “酸汤鱼……这个比较快……” 一边回答,景簌扭大了火,去拿码好调料的鱼片,用筷子分片置于汤中,用锅盖焖着。 “今天,你生日?” 摸了摸鼻子,盛濯然还是对于这种明知故问的事不擅长。 景簌轻眨眼,疑惑的光盛满瞳孔,点了点头。她抬手,将右侧脸颊散落的碎发重新归到耳后,低头看着玻璃盖下的汤水翻滚。 阳光很盛,她的侧脸更白了几分,只有呼吸相闻之间,睫毛轻轻起伏。 盛濯然静静看了她几秒,伸手攥住她的手腕,缓缓靠近,“……我也有给你的生日礼物。” 比起小公主居然记得她生日更让景簌不安的,是此刻的情形。 她的背被盛濯然空出的左手掌住,一个用力,就将她推到了离盛濯然极近的面前,然后他低头,下巴磕到景簌的发顶,蹭了蹭。 温度和气息一并笼罩了景簌,她不安地动了动,却被按得更严实,耳朵尖蹭蹭蹭烧起来。 “盛濯然……” 在怀抱之间,景簌艰难开口,声音闷闷的。 他嗯了声,“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只给你三秒时间做准备。” 准备……什么? 景簌茫然,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享受着男孩年轻而充斥着温度的拥抱,就连鼻端的烟草气味都不觉讨厌。 真是个不好的预兆。 她刚不安侧过头,就被盛濯然松开,他眼里沉沉翻滚着什么,和满室明亮差别甚远。 下一刻,他微弯腰吻上脸红红的少女柔软的嘴唇。 双手锁住她在怀里,唇角微微上扬,像个得逞的小狐狸。 这触感陌生,景簌花了几十秒的时间反应过来,羞窘就像自头顶泼下的水,瞬间浇湿全身。 她抬手,狠狠掐了盛濯然的腰一把。掐不动,少年瘦削的身躯没什么肉,反而将他炽热的体温传给景簌,一如来自唇齿间陌生的试探和索求。 这人真的是任性。 迷糊劲过去,景簌恼怒了,用力推开盛濯然。 他连退几步,撑在料理台上,却也不见慌乱。笑着看低头脸红的景簌,似乎觉得这个生日礼物远远胜过盛景的一堆盒子。 “你……什么意思……” 转过身,景簌关掉火,自顾自继续做菜。告诉自己才不能因为小公主一个吻乱掉心神,连原本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盛濯然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你不明白么……” 第19章 田螺骑士和流氓公主 在林一鹿看来,午饭的气氛十分诡异。在打游戏的间隙,他抬头,看见了盛濯然在亲吻怀中那个长发女孩子。 画面一度美好。 可是吃饭的时候,景簌却不抬头,也不说话,安静吃着饭。反而显得主动活跃气氛的林一鹿像个主人。 她只是个来做客的过路人。 吃完一碗饭,林一鹿把碗搁在盛濯然面前,仗着景簌在,肆意吩咐,“给我添饭,你那近……” 正低头吃饭的盛濯然侧头,对林一鹿皮笑肉不笑,“自己添。” 啧。 还是大少爷的做派,也难怪落到个相顾无言的下场。 林一鹿习惯了,刚准备起身,景簌却拿起了他的碗,轻软开口,“没事,你坐吧。” “让他自己来。” 放下筷子,盛濯然看景簌。 “我顺手,怎么了?” 景簌瞪了盛濯然一眼,林一鹿却抖了抖。这两人是把他当做争吵的矛头了,十分有眼见力地起身蹿到景簌身边,“来来来,我自己来了,您坐啊。” 捏在手中的饭勺被人拿走,景簌直直看向始作俑者,又想起刚才在厨房那个不明所以的吻和对话。 饭也吃不下了。 景簌放下筷子,“我去休息了,碗……” “没事,碗他会洗的。” 捧着满满一碗饭,林一鹿回答得很快。丝毫不顾盛濯然炙热的视线,对景簌笑了笑,实力出卖队友来回报她美味的一顿饭菜。 偏过头看了盛濯然片刻,景簌也没急着走的意思。 又是那种明明风平浪静,却能从中看出柔软温和的眼神,盛濯然忍不住泛出微微笑意,对她点点头。 景簌被小公主难得一见的顺从镇住,唇角那抹笑意更让她心里慌乱。 扭过头匆匆就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猛然趴在床上。 啊—— 这算什么事啊。 她和盛濯然…… 接吻了…… 月明星稀时,景夏回来了。捏着手里刚削好的苹果,景簌抬眼,平静掠过她有些急促的神色,低头用小刀切成小块。 身边沙发一沉,“我们昨天刚好放假,我想好了,下学期帮我转到其他高中吧,我一定好好学习。” 将果肉整齐放入盘里,景簌又伸手去拿小叉子。 没有憋住,景夏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急切再度开口,“好不好?我不想回那里了……” 咬了块苹果在口中,景簌靠回沙发,打量着景夏。 她神色乖巧,眼里尽是期待,一派说什么都听的模样。 只是这难得的顺从,是否也是伪装,景簌不知道。但刘芳丹一直想让不爱读书的景夏,去好一点的学校,将来能考个大学就行。 她点点头,“可以,但是景夏,我不知道你去了其他学校会不会又回到以前的样子,这些我肯定都看不到,未来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担着。” 见目的达成,景夏笑了。 属于年轻小女孩的脸上光彩溢溢,自从在家休息以来,她就再没浓妆艳抹过,素面朝天,也终于找回了十五岁的稚嫩。 低头慢慢吃起了苹果,景簌在想要找什么时候告诉刘芳丹这件事,虽然她肯定乐见其成。 谁知景簌还没给刘芳丹打电话过去,她就回来了,只拎着一个小包,不见走时的行李。 空出的手还扶着腰,微微佝偻,眉目间有一抹难耐的烦躁。 做了亏心事的景夏不敢出卧室迎接,景簌只能匆匆走到面前,接过刘芳丹的包,“怎么了,妈妈?” “腰又出毛病,辞工了。” 慢腾腾走到沙发上,坐下,刘芳丹随手拿起景簌放在一边的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视线随意在房里扫了扫,皱起眉问,“夏夏呢?不是该放假了吗?” “哦,她还在睡……” 看向挂钟,已经快上午十点了。 但景簌知道刘芳丹肯定不会责怪她的懒散,“还有,她昨晚跟我说,这次高中开学想转到其他高中去读书。” 本来神色不佳的刘芳丹闻言刹那间抬起了头,“真的这样说?” “嗯。” 她坐在长沙发另一角,沉默点点头。 “死孩子终于开窍了,我早就说过转学,好好学习,总能考上个大学。从现在开始还不晚……” 属于母亲的唠叨细碎在耳边,却不属于自己。 景簌捏着抱枕上的流苏,渐渐失了神。 林满要修购物广场的事,在夏意最浓的时候渐渐传开。 景簌的小学、初中和高中群都在热切讨论,还有人晒出动工的图。她都是看看并不发表意见,林满这里人就两三万,一个小小购物广场能支撑多久,难以断定。 不久后,工程队却分了一小堆人来学校,接受翻新工作,除了上次出事的食堂和操场,其他老旧校舍也都列入其中。 每天景簌都能听到对面叮叮咚咚的声响,为此盛濯然意见很大,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表示不满。 因此,景簌特意为小公主从网上买了价格不菲的隔音耳塞一对。 貌似他并不开心,却还是别别扭扭收下了。 家里四个人满满当当挤在一起,景簌虽然觉得比平时忙累了些,心里却有些忍不住的小欢喜。 从她父亲去世后,这样日常又富有烟火尘世气息的日子,许久没享受过了。不得不说,盛濯然算是她的一方守护土地神,只要他在的地方,刘芳丹对景簌都亲和许多。 就算是虚假的幻想,景簌也带着笑欣赏。 学校下发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学期奖金,刘芳丹每日都要出门去治疗腰椎,因此叫景簌代拿,反正财务室的人都认识她的脸。 洗过碗之后,景簌撑着一把伞朝学校走去。 温度太不近人情,纵然是一向没什么脾气的景簌走在路上也有些小小烦躁,她低头,正从包里拿出一片湿巾准备拆开。 “请问……” 面前突然拐出一个中年男人,景簌抬头看,不过四十多岁,人看着很瘦,穿着衬衣西裤,额头有细密的汗水。 “这个学校的食堂在哪?” “食堂么……现在正在整修,估计进不去。” 男人哦了声,擦了擦汗,对景簌不好意思笑了下,皱纹丛生,“打扰了。” “没事……” 她将湿巾啪的一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也没心思计较这突如其来的对话,只匆匆在脑海中掠过,加快脚步朝财务室走去。 帮刘芳丹领回了工资,景簌沾着一身来自财务室的空调凉气走出了学校。她意外看见那个问路的男人还没走,正在门卫室和李大爷聊天,衬衣背后明显一滩汗水的痕迹。 经过门卫室,景簌看了一眼,却发现李大爷指了指她。 不解地停下,景簌将伞抬高了点,却看见李大爷朝她挤出个干瘪的弧度,随后摆摆手,示意她没事快走。 那个男人也回头,对景簌笑了笑,眼角有一丝深意。 没多想,景簌很快回了家。 回家清点后发现又没多少存粮了,刘芳丹叫景簌第二天在理疗馆门口等她,结束一起去超市。 因为腰痛反复,刘芳丹也没有和景簌说太多话,汇合后匆匆按照清单买了两口袋东西。景簌叫刘芳丹去超市门口坐着,她提东西去结账。 排队人数不多,景簌只花了十分钟,拎着两大袋走出超市,径直朝着长凳上的刘芳丹而去。 “怎么这么慢?” 迎面而来却是她不耐的一句,景簌呆了片刻,平静解释,“排队。” “走了。” 走在刘芳丹身后半步,景簌察觉到她脚步很快,大步匆匆,就像在躲藏什么,也丝毫不顾景簌手中的重物。 咬着唇追上刘芳丹,景簌小口喘着气,“打车……回去吧……” 瞥了景簌一眼,刘芳丹停下,松了口气,“也好。” 疾驰到家,景簌将东西搁在桌上,低头细看掌心的勒痕,像生命线一样淡红蔓延开。 揉了揉,她正想转身,撞上突然出现的盛濯然。 他刚睡醒的模样,焉焉看着景簌。 学校翻修似乎将他折磨得不轻,被吵醒就打开电脑去游戏里虐可怜的对手,这样反复,夏困更加严重。 景簌盯着他眼尾的泪,伸手撞上他的下巴,把盛濯然打到一半的呵欠摁了回去。 他瞪了景簌一眼,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过头去倒水喝。后脑勺一缕头发懒懒翘起。 这个小插曲让景簌心情好了很多,她松开手,问盛濯然晚上想吃什么。 刘芳丹正好换完家居服,听到两人的对话,转向盛濯然,又是一张亲切带笑的脸,“小盛想吃什么告诉景簌就行,夏天是比较影响胃口,可以做些清淡的,对身体也好。” 捏着玻璃杯,盛濯然可有可无应了声,左手揉着太阳穴。 将买回的东西各自归位,景簌被刘芳丹叫住,“夏夏又出去玩了?叫她早点回来吃饭……” 她顺手拿起手机,递给刘芳丹,“你自己打吧。” 刘芳丹接过,看了看景簌,好像觉得她那五个字是在使小性子,正想皱眉说教点什么。 神出鬼没的盛濯然又来了。 他径直站到景簌身边,随意地问,“西瓜还有吗?” “……有,有啊。” 景簌毫无知觉,自己的声音瞬间软了许多,绵绵如云。盛濯然却洞察,将手置于她腰间,笑着轻推了一把,“帮我切几块,谢谢了。” “田螺姑娘。” 最后四个字是擦过她耳朵,轻声吐气。 景簌抖了抖,看见刘芳丹已经去客厅打电话了,才将盛濯然拽进了厨房。弯腰从小冰箱里拿出西瓜,有些气鼓鼓开口,“别在我妈面前做这些小把戏。” “什么小把戏?” 靠门看她,盛濯然笑得很无辜。 他只是觉得背对着自己的少女,是温柔的,是柔软的,却不该是咬着唇在谁面前不知所措的。 不再开口,景簌低头专心切西瓜,像个真正的田螺姑娘,宜娶归家。 第20章 不安骑士和等待公主 决定了要好好学习后,景夏找了个补习老师,小班制教学,每天白日的时间都排满了。 听闻她的刻苦,刘芳丹也很是欣慰,让景簌给了她生活费和补习费,每天早出晚归。 景簌不做议论,给过钱,看着景夏又恢复了从前一般的神气,只在私下对她说不要逆水行舟。 大约是拿了景簌的钱,景夏抿唇笑了笑,有些狡黠,也没正面回答景簌的问题,“还是顾好自己吧,姐、姐。” 景簌头疼,别人经历了一件大事都是渡劫成长。对于景夏来说,每件事不过都是时间流逝的附属品,什么教训也留不下。 她不多言,朝景夏摆摆手。 不见景夏的身影,家里安静了两日。 趁一日天没那么热,景簌出门去买小盆栽,前一天晚上清扫时发现,盛濯然房中的植物下场都很凄凉。 想到那个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小公主,景簌也能理解,想着这次要搬几个粗糙好养的回去。 去花鸟市场转了一圈,念着还要回家做饭,景簌很快拎着中意的绿植踏上回家的路。 等到吃过午饭,她随盛濯然上二楼,他很自然地接过景簌手中的东西,即使并不沉。 “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盆栽。” 扒拉开袋子,景簌指给他看,“作用挺多,净化空气,增加绿色……” 将一盆小仙人掌放到他电脑旁,“你打游戏不顺的时候千万别乱砸东西,扎到手不算我的。” 揉了把头发,盛濯然坐回床边,茫然看景簌在他房间里转来转去,将所有绿植都归了位,才拍拍手转身盯着他,“这些都是最好养活的,你记不得浇水也没关系,我每周会来看看。如果这样都死了……”“ “那只能说明你这屋风水不好,怪你。” 盛濯然起身,懒洋洋看了下那些小盆栽,眼里带笑,“这得看他们命硬不硬了。” 懒得和少爷理论,景簌提着空口袋下去。 晚饭前,刘芳丹接到景夏电话,要和补习班的同学一起去吃饭,不知道她在电话那端怎样在撒娇,景簌看见刘芳丹眉眼舒展,话语全是宠溺,“行了,少吹捧你妈妈了。和同学吃饭也好,聊聊高中的事,没事,吃完了记得早点打车回来。” 摆好碗筷,景簌自觉上楼去叫盛濯然。她早就学会了不在日常生活中去比较和计较一个母亲的爱。 几件T恤和裤子在晾衣杆上随风飘摇,遮住了上半身,景簌只看见一双随意安放的腿,还有阵阵烟雾。 越靠近,那股味就越浓烈。 景簌伸手扒开他的黑色T恤,在擦过的瞬间,一阵风起,衣服下摆触碰到她的鼻尖,于是嗅到了洗衣液的余香。 走到盛濯然身边,景簌看着被日落光辉一分为二的街道,“马上吃饭了,还抽烟?” 他低低应了声,没什么精神,景簌侧头,看见盛濯然微微眯起的眼。 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盛濯然将摁灭的烟头扔回房间垃圾桶里,顺手关上门,抓了抓景簌的发尾,“下去了。” 她头发柔顺,在指缝间溜走,只剩满手滑腻的感觉。 吃饭的时候,三人照例无话,刘芳丹吃完饭照例是要去楼下街道活动的。 景簌洗碗,盛濯然踱步到厨房,看了没几眼就被她轰走,只能摸着鼻子回房间继续打游戏。 刚冲掉手中的泡沫,景簌去客厅弯腰找电视遥控,电话突响。 来电人是景夏。 她没第一时间接起来,看着那个名字横亘在屏幕里,犹如景夏在眼前任性又聒噪。 明白多半不是好事,手指在接听键上迟疑了许久。 最终接起来,那边迎面就是一声哭哭啼啼,“姐,我肚子不舒服……” 她摁着眉,探到骨头的轮廓,不自觉用了点力,“你怎么回事?” “……我,今天晚上和他们吃饭,就……喝了点……酒……” 一口气哽在胸口,景簌攥紧了手,满腔愤怒在听到景夏持续不断的哭声时又找不到了发泄的出口。 小女孩哭得很惨,大约是真难受,声音沙哑,词不成句,尾音揪心地拉长。 “……在哪?” 念着景夏刚做完手术还不到一个月,景簌也不敢真的放着她不管,拿着钱包手机匆匆出门。 在那家夜啤酒找到景簌的时候,她正趴在一个年轻男孩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景簌看着恼怒,伸手将她拉起来,“干什么?” 桌上还有五六个和景夏差不多大的学生,脸被酒催得通红,打量着景簌这个不速之客。 年轻男孩哎了声,看见景簌眼神不善后,悻然收回手,眼还盯着景夏。 扑鼻的酒气而来,景簌眉头皱更深,却不得不掌住脚软手软的景夏,“喝了多少你?” 巡视了一圈,桌上摆着七八瓶,空的。桌脚下还堆了一箱,半遮半掩间景簌也看不到到底那一箱还剩多少。 看景夏迷糊的样子,总的来说不会少。 抓住小女孩的手用力了些,景簌真的气极,当着众人呵斥,“这是你在补习班认识的同学吗?下了课就来这种地方消费喝酒?你才多大啊景夏,连一点保护自己的心眼都没有?明知道自己……” 年轻男孩看不过去,起身,景簌才看见他个头比自己高,“这位姐姐,不要这么凶她可以吗?” 其余看戏的年轻人纷纷吹起了口哨,“不得了,这还没处上呢,就这么护犊子了。” “我哥威武,哈哈哈。” 丝毫没有把景簌放在眼里的意思,在眼下开起了不怀好意的玩笑。 自然景簌也不想和这群陌生小孩计较,她低头问景夏,“流血了吗?” “……嗯。” 没办法继续装醉,景夏抬头,小声又委屈地说,“我买了卫生巾垫着,但是还是很难受……” “算了。” 景簌冷冷瞥了一眼,拿了一千块到桌上,“今晚的钱我先给了,以后你们也没机会聚了。” “景夏,回去之后,你的生活费减半,我说到做到。” 最后一句话,一圈人都听见了,神色各异,年轻的男孩女孩看着景簌,终于沉默下来。 景夏抬起头,怨念开口,“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路都走不稳了还来指责我,也行,哭喊的也是你,叫我来的也是你,现在觉得我不给你面子了?太迟了,景夏,我给你的面子还不多吗,是你自己一点一点丢完的。” “跟我回去,明天上午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九点,等到刘芳丹出门做理疗,景簌才带了景夏出门,镇医院人照常很多,两人跟在一群孕妇后面排着队。 景夏还记着景簌说的狠话,眼下休息了一晚,人精神了之后,又开始眉眼不顺做起了小脸色。 装作没看见,景簌低头,却看见破天荒在这个点起床的盛濯然,发了信息给她。 “有人按门铃。” 简简单单四个字,原来是被动起床。 “我妈出去做牵引了。” “嗯。” 嗯是个什么意思,倒头又睡么? 抬头看了下队伍长度,景簌觉得林满今年的孕妇真的不少,每个人都目光慈爱,摸着肚子,三三俩俩交谈着,带着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她不禁想到了景夏犯下的错。虽然不应该到来,却实实在在存在过。却被小女孩当做谈恋爱的筹码,真的辜负了一个最纯净无辜的灵魂。 “是个男人,来找你妈妈。” 信息又来,景簌蹙着眉,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也没想到刘芳丹在林满有什么男性朋友。 在景簌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除了庄森爸爸,也许还有一两个好友。但自从失去了伴侣之后,刘芳丹一心一意和两三个交好的中年女人打交道,生活简单到枯燥。 “你给他说,等一个多小时再来。” 景簌是真的怕盛濯然把人放进去,然后就上楼倒头就睡了。 “好。” 排了五十多分钟,终于到两人,简单做了个b超,没发现子宫有什么大问题,有少量炎症感染的迹象。 景夏松了一口气,催促景簌交了费赶快回家。 出了医院,景夏却闹饿,想去吃饭。景簌正好也想和她好好谈谈,两人找了一家早餐店,叫了两碗面。 落座后,景夏开始用纸巾无休止擦桌子,垂着头,摆明不想交谈的模样。 景簌有些气,看着看着心思就走偏了。 这个脾气,和刘芳丹真的太像,也许她们才是亲生的。一模一样,当着世界上最理直气壮的菟丝花。 “景夏,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也会埋在心里,但是你不能不以为然,也不要再做些无畏的事了。” “妈妈希望你好好读书,你不知道么?” “……至于减我生活费吗?!” “至于,因为,你自己没有一分钱,妈妈也不能负担你的生活费。” 轻描淡写,景簌垂下头,左手覆在右手掌心,轻轻摩挲着。 “真是个了不起的姐姐,有个有钱的男朋友。” 景夏直勾勾看着景簌,年轻的脸上写满了不懂事和不服气。 知道和这个妹妹根本没办法讲道理,景簌侧过头,看见老板端面过来,轻轻抽出了筷子,也没看景夏固执的眼神,“吃了回家。” 打车回家,路程刚过半,景簌接到盛濯然的电话,“你妈妈见过那个男人了,似乎吵了一架,人走后就开始在客厅摔东西。” “……” 难得听到盛濯然正色说话,景簌心里瞬间蔓延出不安,她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严重吗?” “我在楼上都听到声了。” “……好。” 听到电话那头急促而细碎的呼吸声,盛濯然伸手去摸烟,眼里沉肃,“景簌……” “什么。” “……” 盛濯然轻轻说了三个字,片刻后听到景簌僵硬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不要下楼,我去解决。” 听到最后四个字,景夏也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景簌脸色不好,却也不想说什么。 电话挂断,出租车司机掰下有客的牌子,转头报价,“到了,小姑娘,六块钱。” 第21章 难过骑士和阴沉公主 “景夏,妈妈可能出了点事,等会进去了你马上回自己房间。” 开门前,景簌转向不自觉摸肚子的小女孩,凝重而一字一句,“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勉勉强强点头,景夏仍有些不以为然。 只是等小声打开门后,两人都被客厅的一片狼藉震住,呆呆定在玄关处。 花瓶、纸盒、碗、果盘……小件物品破碎铺满地面或桌上,程度不轻,可以看出扔它们的人当时心情有多差。 景夏瞬间白了脸,抓住景簌,她勉强定住心神,示意景夏进自己的卧室,不要去触雷区。 拉上大门,景簌尽管再小心不过,还是发出了声响。 她硬着头皮转身,刘芳丹果然正抬眼看她,头发散乱,脸上泪痕零乱,果然像盛濯然说的那样大哭过。 看上去瞬间苍老了许多。 虽然神色狼狈,但刘芳丹望向景簌的眼又透出凶狠和恨意。景簌不安,不确定那抹恨是不是她看错了。 那么明晃晃在横陈在眼底,连窗外漏进的日光都不能消融去,和眉眼间的沧桑混合在一起,有种不由人追的无力感。 “过来。” 刘芳丹吐出两个词,声音因为哭泣和嘶吼喑哑无比,脸好像凝固了一般,将最厚重的心情直接展示给景簌,铺天盖地让她无路可走。 “……妈妈,你怎么了?” “过来!” 猛然扬声,却拉扯到喉咙,那音调就急急转了个弯,带着一种突兀的尖锐,擦过景簌的心脏。 她摁住有些抖的手,强自镇定,“我先给您倒杯水……” 走到难逃劫难的餐桌前,景簌拿起有些重的保温杯,四处找着杯子,正逡巡之际,她听到身后刘芳丹发出了低低的喘息。 景簌立刻急切转身看去,刘芳丹低着头,手攥住胸口,暴出一道道横斜的筋,嘴张开迫切地呼吸着空气,像极了痛苦的挣扎。 景簌立刻放下保温杯,跑到刘芳丹身边,伸手准备抚上她的背。 “妈妈,没事吧?” “啊————” 剧烈的痛难以忽视,景簌伸手,想努力扒开刘芳丹死死抓着她头发的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倾去,她伸出左手撑住身躯,小腿暗自用力起身。 头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景簌逃不过那种针刺的痛,口中嘶嘶吸着气,想张口说话。 刘芳丹却向前倾了些,一只手拽着她的头直直朝木桌角撞去。 景簌察觉到她的意图,睁大泪水朦胧的眼,拿回抓着刘芳丹手腕的手,一齐死死护着后脑勺。 砰—— 钻心的痛,她跌在地,手肘跟着擦过桌角,火辣辣的疼。 景簌挣扎着起身,不敢看像疯了一样的刘芳丹,跌跌撞撞朝二楼跑去。一直跑到盛濯然门前,砰砰敲门,哽咽叫他的名字,整个身子颤抖无比。 拉开门,眼前一花,怀中就扑入一个温软的身躯。 只不过…… T恤转眼浸湿一大块,盛濯然只听到景簌凄切的哭声,还有死死拽着他衣角的手。 “怎么了?” 他顺势搂住景簌,抬脚将门踢上,仔细看她。 “为什么……” 景簌几乎是有些绝望了,她可以欺骗自己,不过是个不受母亲待见的人,但刚才刘芳丹的举动无疑撕下了她苦苦维持的平和,让她直面鲜血淋漓的事实。 也许,她是个根本被恨着的人。 一直就是。 “没事,没事……” 怀中的人情绪激动,盛濯然也不想继续再问,因为身体相贴,景簌的每一次吸气和颤抖,都直接给了他相同的感知。 在这之前,景簌一直觉得盛濯然是被塞到自己家的小公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她也按盛景说的,认真照顾他,心里大约还是把他当成无所事事的公子哥。 但此刻在盛濯然怀中,景簌突如其来觉得安心。 她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的难过还盘旋,因此舍不得离开这个怀抱,人在脆弱的时候往往依赖于第一选择。 景簌两只手还抓着他的衣角,头顶时不时被他下巴擦过,背上始终有一双温热的手,轻拍着,耳边是他低声哄着的话语,“没事的……别哭了……” 吸了吸鼻子,景簌没忍住又掉几滴泪。 觉得女孩情绪差不多平复了些,揽住景簌的肩,让她整个人迎向自己,盛濯然才看到她凌乱的发和红肿的眼。 被他注视着,景簌有些后知后觉的赧然,抬手想整理下仪容,却暴露了蔓延整个手背的淤青,还有手肘处破了皮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珠。 “你妈打你了?” 轻轻圈住她的手腕,避开了伤处,盛濯然低头细致查看,可越看,他脸色越不好。 景簌本来皮肤就白,显得这些伤口尤为明显和可怖。 “……没。” 确实也不算打,借了外物而已。 “……帮你处理下。” 示意景簌到床边坐下,盛濯然走到电脑桌旁,将空调温度调到常温,转身去小柜里翻了个药箱子出来。 他抱在怀里,到景簌面前蹲下,顺手将药箱搁到地上,微微仰起头,伸手将景簌两侧的长发拨到耳后。 她瑟缩了下。 盛濯然打开药箱,“伸手。” 景簌乖乖伸到他面前,垂眼看他拿出红药水,用棉签浸湿,轻滚于伤口周围。 盛濯然还抬眼看景簌的神色,来判断她是否觉得痛。 可景簌似乎失了神,目光焦点不在他,缥缈望向身后的墙,微微咬着唇,不发一言。 处理完伤口,盛濯然合上药箱,放回原处。坐到椅子上,看景簌还是一副神魂飞走天外的模样。 “难过?” 他拉近了点,审视性看她。 尽管他一直觉得景簌柔软,可搓可煸,却也不至于到受了委屈还硬生生憋着的地步。 移回视线,景簌发现盛濯然似乎失了笑,皱眉看着她,失去了在她面前一贯万般闲事不上心头的模样。 她慢慢低头,长发滑落。 伸手捂住了脸,景簌声音闷闷,“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妈妈只是偏爱妹妹而已,没想过她会真的对我……” “我以为我在家里至少也是个卖国求荣的角色,我和盛景……明明我不喜欢他,却只能跟在他身后。我知道这样不对,和那些被……包养的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我现在……” 沾染泪意的话没说完,景簌的手腕被人轻轻拉开,盛濯然站在她面前,似乎有话想说。 他有些犹豫,抓着景簌的手,大拇指在手腕处摩挲了片刻,慢慢坐到她身边。 景簌此刻是狼狈的,看他的一双眼含泪,倔强又柔软。 盛濯然突然就想到,那天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着盛景亲吻景簌。他没看清景簌的表情,只觉得日光和那场景一样刺眼。 可现在他面前的女孩,是鲜活的,眉梢眼角含愁,也是……诱惑的,唇瓣被咬得嫣红,眼角的水汽织成密密麻麻的网,罩住他复杂的心思,慢慢收拢。 伸手抚上她半侧脸颊,盛濯然靠近,额头差点抵住她的,就着这暧昧的距离轻声开口,“那你要……跟我吗?” “我也姓盛啊……” 抬眼看盛濯然,景簌茫然,眼角不自觉上勾了些。睫毛轻眨,未干透的眼泪就沾在了上头,有光盈盈。 他静默片刻,花了几秒钟思考乘人之危这件事厚道不厚道,最后还是在景簌近在咫尺的呼吸中丢盔弃甲。 “景簌,我是真的很喜欢看到你柔软的样子,但不是柔弱……同样,我也不喜欢别人再看到这样的你。” “所以你考虑下,盛景不是什么好人……” 他皱了下眉,极为认真看景簌,“早点离开他。” 并肩坐了会,景簌彻底冷静下来,盛濯然突如其来的话让她脑中慌乱,再想起刘芳丹做出的举动,悲伤的意味少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就是扎根于林满的杂草,不需要春风吹拂,就能绝处逢生。也许和一个恰到时处的拥抱也有关。 “我要下去收拾东西了。” 留意了片刻楼下的动静,景簌起身,不久前撞到地板的背部被牵扯到,她龇牙咧嘴。 拎了她一把,盛濯然有些恼怒,“背后还有?” “没什么……大概是撞到了……” 景簌似乎从盛濯然刚才的话中揣摩出什么,又用那种柔顺可怜的眼神瞅着他。 盛濯然眉毛不耐扬起,转过身,“我和你一起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踩着楼梯的每一秒,对于景簌来说,都像慢镜头回放,她又想起刘芳丹看她的眼神。 整颗心慢慢浸入冰川里,冻结跳动的勇气。 打量满地狼藉,却唯独不见刘芳丹的人影,始作俑者不在,盛濯然表情好多了。 他向来不是会给女人留颜面的人,倘若刘芳丹在这里好好端坐着,因为景簌的缘故,他可能不会狠厉问责,但冷嘲热讽刺她几句是少不了。 从他背后走出,景簌看见刘芳丹房门紧闭。 “大概……还在家里……” 她转身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敲门。 几声后,景夏才拉开门,小脸上满是惊讶和慌乱,“怎么回事,妈妈她……” “你……被打了?” 景簌通红的眼,和涂满红药水的手,都是明晃晃的狼狈。 “你出去住几天,钱我马上转给你……” 不理会景夏的打量,景簌淡声对她说,害怕放她一个不懂事的在家里,反而激化事态。 重点是景夏刚做完手术,还在养身体。过去冷热不忌的孩子,陡然变成林黛玉,难免被刘芳丹一个过来人看出端倪。 “好吧。” 听到有钱拿,景夏也不反驳,懒得关心景簌的不对劲,嘟囔着,“我要去收拾下东西。” 她的房间就挨着刘芳丹,景簌拦住人,“别收拾了,直接出去,缺什么自己买。” “那你可要多给我一点,不然怎么够。” 景夏半抬头,满眼的不满,却看见盛濯然阴沉着脸自景簌身后走出,“听你姐的话有这么难?” 在学校里没怎么好好学习的时候,景夏就爱和社会外面的人打交道,也是在酒吧认识了被打掉孩子的父亲,比自己大了近十五岁。因此她对盛濯然保有三分惧怕——这种殷实无忧脾气不定的公子哥。 “……行了,我知道了。” 景夏低着头,和这两人擦肩而过,出了大门,只是关门的声音仍然不小。 听着头疼,景簌回到客厅,开始收拾。地上甚至有不少玻璃渣,她开始后怕,幸亏自己没有撞上去。 也许,刘芳丹还留了手。 可是这个认知,也不怎么让她开心。 第22章 排外骑士和得意公主 盛濯然在沙发上挑了个干净地儿坐下,撑着头看景簌,给她留出空间。她似乎找到了可以专心占据大脑的事,慢条斯理做着,面色平静,只是胳膊肘上的红药水总随着一举一动擦过盛濯然的眼眸。 甚是鲜艳。 他用手遮住眼,盛濯然觉得有些困。头往后抵了抵,找到一个舒适的支撑点,眯着眼似睡非睡。 发现盛濯然睡着了已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景簌拿起扫把,站在他面前看了片刻。 他闭着眼,十分不设防的模样,漂亮的唇角微微翘起。 真的是个好看的男孩子呀。 看了片刻,景簌也觉得好过了些。 转身继续收拾剩下的摊子,动作轻缓了许多,时不时回头看看他,盛濯然却兀自睡得安稳,轻微声响也惊醒不了。 也还是个万事无忧的小公主啊…… 终于做完善后,景簌活动了下手腕,看着沉睡的盛濯然,没忍住走到他身边,悄悄坐下。 借着异常近的距离打量他。 不过转瞬之间,盛濯然醒了,睫毛颤了颤,满是没睡醒的不耐。逡巡着找景簌的身影,最后侧过头,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笑。 “看什么?” 他伸长手臂,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我觉得,你和盛总口中的那个盛濯然不太一样。” 支着头,以黑漆漆的一双眼看着景簌,盛濯然饶有兴趣的模样,“那你是信任别人的话,还是相信自己亲眼目睹和朝夕相处的?” “我没见过以前的你……” “所以我选择,觉得现在的你就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 盛濯然失笑,看到景簌终于有了一分和他说笑的心思,也任由她调侃,只看似随意说了句,“没见过也好……” 若是见了,也许这份距离就会是一个遥远的梦了。 景簌本以为刘芳丹在家里,不过第二天再起床小心翼翼去敲门时,却无人应答。 收到了一条短信。 “出门休息几天。” 她没有回,只是在午饭时告诉了盛濯然这件事。经历了昨天的大起大落,景簌自然而然对他生出更多亲近感。 “不用管了,你也照顾下自己的感受,不行吗?” 小口咀嚼米饭,景簌笑,“那我不给你做饭了?休息休息?” “可以啊。” 指了指手机,“点外卖,多久都行。” “……” 果然在小公主看来,解决问题从来只是靠扔钱。 在家休息了几天,景簌也不是真的丢了家务,饭仍然一天三顿,只是其余时间都在房间里发呆。 对于刘芳丹动手打她的事,景簌强行压下去了,却没释怀过。可她找不到人去质问,质问一个母亲为什么会对孩子这样做。 看她如同看一个仇人。 如果父亲还在就好了。 这是景簌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头一次拥有这样的念头。 盛濯然终于忍不住将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景簌拉了出去,两人闲闲走在林满的街上。 景簌这几日胃口不好,人顿时消瘦,看他的眼神也恹恹的。 “要去吃大餐吗?” 盛濯然徒劳地问。 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都和景簌不一样。她们好哄好说话,在他身边就笑眯眯的,撒娇索要他象征性的陪伴,或者金钱。 即使从不和她们牵手,亲吻,或者上.床。 可景簌就只会在不远处看着,似乎能接受他所有无理的要求,不声不响在他心脏里注入温热的源泉。 为之跳动,为之心动。 排除了自己平时爱去的几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盛濯然有些颓然,有些无赖对景簌说,“你要去哪,自己选。” “是你拉我出来的。” 景簌歪头看他,手拉了下裙摆。 “随便坐坐吧,那……” 盛濯然挑了家奶茶店,靠窗的位置刚好空着,两人面对面坐下。景簌捏着奶茶杯,右手慢吞吞搅着吸管,无意看向窗外。 敲了敲桌,“你在家发呆就算了,出了门也这样。” 盛濯然话语中有些不满,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出门来哄她,却丝毫不见成效。 景簌转过头,大片大片的日光还没来得及从她眼中消退,溢溢如晶莹的眼泪,即使这样也掩不住眼底的一片寂寥。 “咳……” “算了,随便你。” 低头喝了口汽水,盛濯然也看了下窗外。 正对着一个小小的广场,只有几个老年人在那里和孙子孙女玩耍,手里捏着纸巾,不时给奔向自己怀中的小孩子擦擦汗,慈爱之情满溢。 景簌却没有看窗外了,慢吞吞喝着奶茶。 闲坐到傍晚,两人决定出去走走,晚饭随便找了家小餐馆。 景簌吃的很少,在她默默扒拉碗里的白米饭时,盛濯然拿另一双筷子给她夹了些菜。眼里全是不赞同,似乎在督促她吃下去。 很少见到盛濯然作为照顾别人的角色,景簌对他笑笑,明白自己的情绪已经直接到让别人难以忽视的程度,于是慢慢吃完一整碗饭。 结完账后,沿着街边一路走回去,夏日夜风簌簌,却不改热意。 这并肩的沉默而行,还是被景夏打破了。 发现自己有点害怕接小女孩的电话了,每次都能扔出让景簌慌乱着急的□□,或者干脆用言语上的争吵,让她心烦意乱却无法说出口。 “怎么?” “我回家了。” “妈妈在吗?” “不在。” “有什么事。” “我钱不够了。” …… 沉默片刻,景簌发现自己一直难以应对景夏的理直气壮。 “然后呢?” “我翻了下你的房间,钱包不在,你出门了?” “谁叫你随便动我东西的?” 奶茶和美食转化成的快乐维持到现在转瞬即逝,景簌不由皱起眉,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着急用钱啊。” “不关我的事,景夏,你前几天出去的时候我给了你多少,你自己现在就用完了……不该先反思下自己的问题么?” “反思什么。谈恋爱很费钱的,你知道吗?哦对,你这种男朋友很有钱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的。” 屡屡在景夏面前被戳中叫盛景的这根软肋,景簌也来了脾气,她悄无声息看了盛濯然一眼,他果然正注视着她。 想必也猜到了在和谁吵架。 “景夏,你前段时间在我面前保证过,那件事之后会好好听话的,怎么现在又不算数了是吗?” “你果然是打算拿这件事威胁我,我不怕谁知道,妈妈知道了我也不怕。她那么疼我,我为这个打掉的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她怎么会不疼我……” “啊!!!” 景夏急促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似乎电话被谁拿走了。 不由停住了脚步,景簌心里咯噔一下,千万别是…… 啪—— 这个声音,虽然有些模糊通过电流声传来,景簌却实在起了鸡皮疙瘩,她这几日梦里都难以逃脱这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 景夏声音模糊而微弱,景簌却听出了其中的害怕。和她那日一人面对刘芳丹时何其相似。 她尝试喂了声,焦急发问,“妈妈?景夏??” …… 电话瞬间被挂断,同时耳中窜进一声景夏尖锐的叫喊,无助无措。景簌也慌了,握着手机喃喃,“怎么办怎么办……” 被盛濯然一把掌住,他问怎么了。 “我妈,可能要打景夏了。她做了一件错事,我害怕……” 她嘴唇微颤,一双眼里淋漓氤氲着水光,看起来像狂风暴雨中的栀子花,盛濯然忍不住靠近了一点,诱导性问,“你家周围有没有认识你妈的人,要距离很近能马上赶到的,去敲门试探下情况。” 她如梦初醒,眼角燃起一抹亮色,低头翻通讯录,“你说的对,我找人……” 被盛濯然轻按的肩上传来的温度让景簌冷静下来,她咬着唇,翻到最后,打出一个电话。 就在她背后的盛濯然垂眸,轻易看到了她寻求帮助的人的名字。 庄森。 “喂,庄森吗?” “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盛濯然转过头,去看来往的行人。他早就说过,不想见到景簌的柔弱和无助展示在别人面前,可此刻她就在身前,这种无端的计较被削弱许多,却无法消失。 快速说明了事由,“所以我想让你现在上去看看,敲门问情况,尽可能让我妈来应付你,不要盯着景夏……” “谢谢你,我们现在马上回来。” 景簌刚挂断,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她愣了下,被盛濯然轻轻往前推,“走啊,不是说我们马上回去吗?” 她顺从地坐到了里面,叫司机速度快一点。 刚到楼下,景簌意外看见一辆略显破旧的警车,她抬头看了看家的方向,抓紧朝上跑去。 到六楼,庄森正和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说话,听到脚步声立刻回头。他伸手去拉景簌,目光却落在盛濯然身上,不过一两秒的功夫就收了回去,“你妹妹哭声很大,其他的也听不出来。我敲过门,阿姨没理,喊话没用,我就叫了一个派出所认识的叔叔来。” “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景簌立刻转向那位警察,咬了咬唇,不好意思抬眼看了下庄森,“庄森,我已经回来了,真的麻烦你了,但是我想先自己处理下家事……” 有些微胖的警察立刻笑呵呵开口,“没事小姑娘,估计你妈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本来这些事我们都建议家庭自己协调的,可是庄森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呢……” 景簌看向庄森的眼中内疚和感谢更重,她朝警察连连道谢,拉了拉盛濯然的衣角,“帮我送一下这个警察叔叔……” 瞟了景簌一眼,她却立刻转身盯着门看,神态焦急。 啧。 以前约会都没送过女朋友回家,现在却要送一个中年男人下楼。 盛濯然没说什么,抬抬手示意警察叔叔先走。 “庄森,谢谢你。” 她认真道谢,左手去摸钥匙,“本来是我自己家的事,却麻烦你,还麻烦你的叔叔,真的很过意不去。” “景簌……” “你说是你的家事,那,盛濯然他也能插手你的家事吗?” 庄森垂眼看着她纤细的脚踝,不冷不热地开口。 景簌扭头,庄森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压迫感。她的手指不自觉抠着钥匙串,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看见盛濯然慢慢从暗处走到面前来。 直接横亘在她和庄森中间,对庄森笑了笑,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把钥匙,越过景簌径直开了门,将还在愣神的景簌轻推了进去,才转身取了钥匙,捏在指尖对庄森晃了晃,迅速拉上了门。 庄森垂在两侧的手忍不住攥紧,盯着面前这扇厚重的门。 第23章 恐慌骑士和靠谱公主 听到门开,景夏几乎连滚带爬扑到景簌面前,抓住她的手,人一个趔趄往地上跌去。 她立刻扶住了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低声问,“被打得严重吗?” “不知道,妈妈突然就变得好可怕……” 半跪着抬起头的景夏,脸上一片通红,指印清晰可见。 景簌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刘芳丹,她手中拿着一个绿色的衣架,正撑着墙喘气,头发散乱,片刻后却直勾勾朝她们走来。 盛濯然本靠在墙上,见状立刻站到景簌面前,“干什么?” “你让开,我要收拾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 完全没有平时对盛濯然的态度,刘芳丹嘴角有一抹奇异的笑,眼中阴恻恻的,却又热切看着他身后的两人。 闻言,景夏哭得更凶,死死拉住景簌,“我不要,不要过来……姐姐救我!!” 刘芳丹趁盛濯然分神的瞬间,咧着嘴朝景夏跑去,嘴里念念有词,右手举起衣架大力挥下去,景簌急忙抬手去抓,却被实实在在打在了手背上。 她忍不住重重吸了一口气。 一直介于刘芳丹是个中年女人而不出手的盛濯然很快钳制住了她,只是耐不过刘芳丹一直哭着叫着挣扎,甚至想昂起头去咬他。 盛濯然很快出了汗,偏头看景簌,“你妈是不是生病了?” 如此反常。 景夏被吓得也忘记哭泣,呆呆开口,“姐,妈她……是不是疯了?” 心里阵阵迷雾始终不散,景簌却感觉手脚冰凉。她低头看着躺在地上衣衫满是尘土的刘芳丹,觉得她狰狞的神色比那天打自己时还要严重。 毫无逻辑可言,像个失去意识的母兽。看得她鼻子微酸,手忙脚乱拿出手机。 “我……” “打120了,盛濯然你再撑一会。” 把刘芳丹弄到医院去费了不少劲,还好景簌在电话里提到,救护车里多了两个男助手,一路摁着刘芳丹到了镇医院。 刚到急诊科,一个看起来资历很老的医生正在休息,见来了一行人,多看几眼,在即将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发声,“等一下……” 随车的年轻医生有些惊讶,恭敬问道,“王医生,怎么了?” “这个病人,要送去哪里?” 老医生摘下口罩,看着突然不说话的刘芳丹。 看样子似乎认识。 景簌走到他身边,“医生,这是我妈妈,您……” “直接转县二医院。” 除了盛濯然这个外来之人,所有人都愣了————县二医院,那是单独的精神病院。 “去打电话吧,孩子。” 王医生看了下景簌,捏着鼻梁,“这个病人我以前见过,有些印象,她有过病史,也是从我们这转走的。” 这种感觉就像被兜头泼来冷水,冻结了所有思维,景簌觉得自己脑袋无法运转了,费力消化着医生短短的话。 盛濯然悄无声息站到她身边,握住垂在衣角一旁的手,抚了下发颤的手背,带来一丝真实的温度。 到达二医院已是晚上九点,景簌率先下车,满心满眼复杂地打量面前的建筑。 在林满,小孩子老是爱说一句玩笑话,“你这个疯子,肯定是从二院逃出来的。” 二医院在众人眼中就是关押疯子的地方,和医院的本义相去甚远。但她的母亲,曾经,乃至现在,都会呆在这里接受治疗。 这件事,景簌从不知道。 以至于面对的时候像个三岁小孩,惶恐无措。在救护车上,她也止不住浑身颤抖,是盛濯然一直拍着她的背,用她看不到的温柔目光一路护送。 景夏也吓到失去理智,一个人安安静静缩在角落,脸上的巴掌印还在。 找护士站询问,等待了近十分钟,年纪和刘芳丹差不多大的护士长给出了肯定的回答,“病人在十八年前就过医,是当时科室主任陈医生主治的。” “好,那麻烦您了,我去交费办住院手续。” 走了几步,景簌俯身看着行动病床上的刘芳丹。在来二医院的路上,她似乎终于清醒了片刻,在听到救护车上的护士交谈后,猜到去向,又开始挣扎和嘶吼,眼死死盯着景簌,似乎在说我不想去。 那是景簌又没见过的模样,绝望如火堆里残烬。 景簌眼眶发烫,含泪轻轻摇了摇头,“医生,能先打镇定剂吗?” 于是此刻刘芳丹像躺在家里的床上一样,安静呼吸,双眼紧闭。就这样只是睡着了多好。 她转身,呼出一口气,朝一楼大厅走去。 “你在这看着你妈妈。” 盛濯然对景夏平静开口,几步追上景簌,陪她慢慢往下走。楼梯里总是有不知来自哪里的风,晃晃悠悠穿过。 抱着手臂,景簌觉得这段路很长,医院的路,在她眼里都牵连着生死,就像黄泉路。 或者劫后重生悠悠醒来,或者再也无法看看这个世界。 “难过吗?” 盛濯然伸手,触了下她的手臂,没有过多温度。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应该难过的,可眼眶热过之后就干涸了,再也没眼泪了。也许,我只是在等谁对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发生的事越多,我就欠那个人更多。” 住院治疗、生活花销,逃不开的都被金钱支配。 或许盛濯然可以帮她,可是从某种名义上来说,他们俩能使用的资金,都来自同一个人。 因为送来的时间过晚,只有值班医生在,无法进行彻底检查。景簌办完住院手续,去病房找景夏。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不安盯着刘芳丹,好像她会随时醒来,被一种莫名的仇恨支配燃烧着生命,做出和平常完全不同的疯狂举动。 推开门,景簌将提在手中的小袋子放在景夏腿上。 “吃点东西。” “……你不害怕么?” 景夏捏着面包,毫无食欲,不禁看向景簌,她似乎和平时在家里没什么区别,表情平静。 “怕。” “但是妈妈这么疼你,你应该在她生病之后多照顾她一些。” 刚才交完费之后,景簌被盛濯然强制拉去医院旁边吃了碗面,少了不少疲倦。瞳孔深深,藏着景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小女孩只是摇了摇头,有些后怕地往后缩了缩,背部被冰凉椅背抵住,“不敢,我知道,这件事她肯定很生气……” 两人同时看向刘芳丹。 景簌闭上眼,全身试图松弛些许,话语模糊从唇角溜出,“……好,你去奶奶家住,有人照顾你,也可以找大伯家的姐姐给你补补课。” “钱我会给你,但是不会太多。” “景夏,你有吃住的地方,零花钱就减半。我上次说的话,不是玩笑,我也没这么快就忘记。” “等妈妈情况好了,或者可以回家了,我再打电话告诉你。” “明天早上就去给奶奶打电话。” 一口气说太多话,景簌有点累,仍未睁开眼,“我刚才和护士说过了,允许我们多要一张陪护床,等会你自己出去买点洗漱用具,回来去护士站找人搬过来,我太累了,想休息下。” 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耳边划过。 景簌歪了歪头,轻缓呼吸着。 额头忽然覆上温热,一阵烟草气蔓上鼻端,她没睁开眼也知道来人是谁,“你不在酒店来这里干什么?” “现在离睡觉的点还早。” 那只手收了回去,景簌掀开眼睫,正落入他瞳中,盛濯然手正落在桌上,俯身圈着她。 她侧头,景夏却没在身边了。 “我叫她出去了,看着碍眼。” 盛濯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只是掐了掐面前这个他见着极为顺眼的人的下巴,尖尖的,侧过头时能牵起脖颈处的青筋。 瘦削孱弱,想叫人一口咬上去。 景簌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盛濯然到旁边坐下,陪她安静呆一会。 陪伴这种事,即使只是换了一个人,意味马上不一样了,景簌终于能松弛下来,将腿抱到椅子上,下巴磕到膝盖,直勾勾看着刘芳丹。 “我爸说她以前很好看,你相信吗?” “……” 无声之际,景簌低声笑开,“我也不信啊,在这之前我就没发现过,现在更是不信了。也许我爸太爱她了,可惜……” “……她一点都不爱我。” 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光线昏暗,盛濯然听见少女寂寥的话,最后半句话太轻,来不及落地就消散于空气中。 只剩景簌唇角一个模模糊糊的弧度,她又笑,片刻后将脸埋在了胳膊里,长发盖住瘦削的身躯。 天光未晞,景簌就睁开了眼。她睡得很不好,连勉强自己再睡一会的心思都没了。 侧过头去看,景夏正伏在被子里,呼吸有序。刘芳丹仍然没醒,只有她一人可以目睹日出的壮丽。 无声踩到地上,景簌靠在窗边,看那片蓝色巨幕,仍然看得见星月,却在绵延的尽头有了丝丝缕缕的霞光。 她突然有点迫不及待去呼吸全新一天的空气。 景簌简单吃过早饭,离医生上班的时间也还早,她捏着豆浆漫无目的在医院里晃荡,在这个每个人都步伐匆匆的生死地,显得格格不入。 在长椅上坐着,面前是几个穿病服的老年人,互相面对面,在护工的带领下打着七拐八扭的太极。 不时还爆出小孩子一样的抱怨,只是缺了牙,那话语就变得含含糊糊。 景簌笑眯眯看了会,扔了空掉的杯子,迎着晨光,径直往医生办公室去。 等了近四十分钟,陈医生终于到了。 见到景簌这大清早上门的正常人,他似乎猜到是谁,“昨天护士长给我说了,病历已经送过来了。” 景簌坐下,双手置于桌上,不安互相紧握着。 低头翻看了一会病历,陈医生突然抬头看了眼她,“你几岁了?” “刚满十八岁,怎么了医生……” “这样啊。” 陈医生开了电脑,拿起笔,四处找着某个东西,“你妈妈第一次发病应该是在怀你的时候,就是十八年前。” “我那个时候刚到二院来,印象也挺深刻。” 第24章 受伤骑士和迷茫公主 “小姑娘,帮我把饮水机上的杯子拿过来好吗?” 起身逡巡着屋子,陈医生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对景簌开口,指了指她身后。 她哦了声,起身去拿那个玻璃杯。 大概泡过太多茶叶,杯壁泛着黄,捏着颇有些分量。 拉开抽屉,打开茶叶袋,陈医生瞥了眼景簌,“你妈妈这个病有点棘手,我们找不到刺激源,她对于治疗态度也极为不配合。” “那……当年妈妈是怎么出院的?” “你爸爸接走的,当时她情绪稳定许多,家属也说解决了事情源头,要求办理出院手续。” “这样啊。” 景簌勉强一笑,她的父亲现在不在了,刘芳丹这团火焰不知谁才能浇熄。 和陈医生没能说太久,护士就叫他出去了,说是有个棘手的病人。也不好继续呆下去,景簌匆匆和他告别。 推开病房的门,鼻尖闻到苹果的气息,微微香甜。 请来的短期护工是个将近四十的中年女人,留着短发,此刻捏着水果刀回过头,想和景簌打招呼,露出个拘谨的笑。 她摇了摇头,病床上没人,只有掀开的被子皱巴巴团在一起。 “我妈妈呢?” “厕所。” 护工低头继续削苹果,还友好地问景簌要不要吃。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妈今天情况怎么样?” 听到少女低声发问,护工眼里神色复杂,“还是不愿意说话,但是医生来了也没怎么闹……” “好,谢谢您,还麻烦您细心照顾着。” 一直站着离门不远的地方,景簌最后看了眼紧闭的卫生间,喉咙口干涩得厉害,话出不了口,又沉沉落回心脏。 也许是在躲着自己。 她转身迈向病房的门,稀薄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出。每次进来胸口都仿佛压上了大石,只有合上那道门,重见到来往人群,心脏的跳动才真实起来。 也许刘芳丹也是这么觉得的,景簌进去十次,□□次她都不在,要么把自己掩在被子下,要么在睡觉,或者是像刚才那样,躲在自己认为的小天地里。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景簌当然能接受一个生病的母亲,她却不觉得这样一直病着,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靠着冰凉的墙,景簌思考结束,没花几秒的时间,拨通庄森的电话。 这是那晚庄森对她说出难道盛濯然就有资格插手她的家事后,景簌第一次联系他。 在高中之前,景簌把庄森当她父亲挚友的儿子看待,也算是个见面有话说的小伙伴。 庄森和景簌身边的男生并不同,他并不话多显得聒噪,也不对路过的女生评头论足,在一派春心萌动的同龄人里,像个异类。 以前景簌并不知道原因,但她不笨,能从庄森和她刻意保持分寸却炽热的眼神里猜到些什么,从此她也变成了拉远那分寸的另一个人,两人间多了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喂……” 庄森的话有些模模糊糊,尾音有些小喘气。 摸不透他在干什么,景簌只能直接问,“你在哪里,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他吐出两个字,似乎掰正了轨道,清晰不少。单手撑着桌面,扫了眼一桌喝得七荤八素的一群高中同学。 “哦,我想问你要下庄叔叔的电话。” 景簌也不拐弯抹角,她摁着眼尾,缓慢地揉,用这动作为自己一点点理清思绪。 “……” 对面沉默片刻,“你打电话就问这个问题?” 她有些苦恼,知道自己是惹到庄森了,不然不会这么干脆利落撕下伪装,斥责她利用少年这份小心思。 利用么。 景簌觉得也许有,即使面对的是没有后路的情况下,她厚着脸皮这样做了,却也不能不承认。 “……对不起。” 景簌张口而出的道歉,像一簇微小的火苗,把喉咙口那些残存的酒意全部点燃,截断了庄森的话。 “算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冷然看借口许久不见聚起来的几个男生,刚才还说笑的氛围转眼消散,庄森似乎又慢慢变成景簌口中那个异类。 挂了电话,庄森低头,复制了自家老爸的电话,给景簌发过去。 显示已读的瞬间,他皱了下眉,将手机反扣在餐桌上,黑色的陶瓷背壳映出一双汹涌的眼。 盛濯然提着小盒,里面的蛋糕的分量很轻,拎在指尖几乎感受不到,一边回想着景簌电话里说的位置,他锁定不远处的假山,还有长椅上的景簌。 走近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闭着眼似是在小憩。 滚烫如岩浆的空气,淹没了蛋糕的甜香。 俯下身,盛濯然看见她微微起伏的胸口,还有轻颤的睫毛,都在昭示着这具身躯的焦灼。 她并未睡着,只是在一片昏暗中逃避片刻。 伸手到景簌眼前,并未覆上,挡住了直射的阳光,给了她一片真实的黑色,盛濯然坐到身边,保持那个姿势,却将小蛋糕轻轻放在腿旁。 “唔……” 睁眼,景簌的睫毛划过他掌心,微微的痒。 不着痕迹收回右手,悄悄握了握,“吃饭没?” “没有胃口。” 笑着说,景簌丝毫不觉得这几天自己又瘦了,她今天穿的裙子本有一条系腰,景簌给去掉了,不想让那瘦削的地方看上去太过嶙峋。 “嗯。” 轻轻答应了声,没什么精神。 侧过头看被太阳晒得眯眼的少年,“你又熬夜打游戏啦?” 摇了摇头,盛濯然懒洋洋伸出一根指头,朝着那轮丝毫不吝啬光热的太阳,“换个地儿,热。” 于是两人撤退到一楼大堂,没有暴晒了,但人声鼎沸,盛濯然不过三秒,耳边就跟飞过了几万只麻雀一般。 他头疼,还没忘记来的初衷,把盒子拎到景簌腿上搁下,“给你买的。” “哇,有心了。” 不理会景簌假模假样的感叹,盛濯然盯着她,景簌将头发裹成一团绑在脑后,只留脸颊两侧的碎发碎碎飘荡,她打开,是一块小蛋糕。 “唔,可是吃不下……” 她抬起头,却看见盛濯然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伸手去拿小叉子,裹了一团奶油放入口中,意外的,并不油腻,夹带着橙子和柠檬的酸涩,中和着微微的甜,是最能抚慰人的味道。 眯起眼,景簌又挑了第二口。 大堂片刻也不安静,景簌就着这人生百态和盛濯然的注视,将小蛋糕落肚了近一半,才将叉子咬在唇齿间,用一种湿漉漉的眼光看回给她投食的人。 她的胃差不多被填满了,挤走了心口盘旋已久的困惑和不安。 “怎么?” 将右脸朝景簌靠近了些,不得不努力分辨出她细微的声音。 “原来庄叔叔也不知道……” “我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告诉我,翻来覆去就告诉我要照顾好我妈妈。” “那我就只能这样什么都不去做吗?夏天很短……过去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扑在耳侧的呼吸是温热的,还有些奶油的甜味,可女孩子的口吻毫无生气,轻飘飘随时会被风吹散。 “我该怎么办呢?” 景簌撑着下巴,焦点涣散,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在游戏里盛濯然算是制霸一方,心情不好喷人是常常有的事。因为在他看来,技术不好的人就是智商不够,在靖城,一群狐朋狗友里,他也是最有主意的一个,虽然平时不怎么轻易下场,一旦下了决心去搅事,结果都不会辜负他太多。 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想要靠近的女孩最茫然无助的时候,盛濯然心里除了漫天大雾什么都没有。 他自以为的小聪明和小心思,不过是一阵穿堂而过的风,无法在她面前停驻更久。 可景簌从没崩溃过,也不曾把绝望写在脸上。她只是在平静地寻找出路,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中,迅速消瘦下去。 无论错的人是不是她,她伤害的,都是自己。 “……我先进去了,然后把护工阿姨叫出来,你就在门口坐一会吧。” 又停在病房门口,景簌直观感到那颗大石头又被压在了胸口,她对盛濯然勉强笑了笑,伸手就去拉门。 指尖刚触碰到门把,盛濯然突然从背后覆了上来。 虽然这一层的病房近半数没住满,却也不是荒无人烟。 听到远处的脚步声,被盛濯然捏住的那只手隐约想挣脱,却因为这挣扎更加直接地贴向他的胸口。 “……” 景簌刚转过身,后脑勺被人摁住,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扑入一个少年气息浓厚的怀抱。 她居然开始熟悉的怀抱,烟草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还有属于盛濯然的气息。 盛濯然比她高不少,景簌沉默了几秒,卸了所有力气,任他将自己抱得更紧。好像一个护甲,暂时裹住了脆弱的她。 左手抓着景簌的手,右手在她头顶上抚摸片刻,盛濯然微微低头,看着怀中一动不动的人。 盛夏里紧密的拥抱,其实滋味并不好,景簌闷闷开始出汗,却从这过高的温度里获得安心感。 “去吧,我就在门口等你。” 听到电梯叮的一声,盛濯然放开景簌,在她下巴处捏了捏,又因为那瘦削的手感皱了下眉。 对他笑了笑,这次是真的带了些弧度,眼角也弯了起来,像条小鱼。 景簌扭开门,对护工阿姨招了招手,朝她客气说了几句话,表示理解的护工阿姨点点头就出去了。 只剩两个人,景簌站着,看躺在床上看窗外的刘芳丹。 “妈妈,你醒着吗?” 她走到窗前,顺着刘芳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蓝得无际的天空,什么都没有,偶有飞鸟掠过。 转过头,景簌打量这个病房,条件一般,空间狭小,永远流动着药水的刺鼻味道。 就像个牢笼。 景簌鼻酸,眼里水雾弥漫,她缓缓抓住刘芳丹的手,看着沉默的女人,“妈妈,你难受吗?你告诉我啊,到底为什么这样,告诉我,我就带你走。” “我们不要在这里了,景夏她……她也在等你回去……” 提到景夏,刘芳丹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反应,机械地转了转,缓缓落到景簌身上。 她擦掉眼泪,噙着泪笑开,“妈妈……” 下一瞬,刘芳丹拿起手边的水杯朝景簌掷去,口中开始哇哇乱叫,毫无章法地用枕头去打她。 第25章 困倦骑士和敷药公主 杯子里的水很烫,景簌不由吸了口气,伸手拉开被浸湿后滚烫贴着皮肤的裙子。 同一时刻,盛濯然和护工听到动静也推门而入。 一手揽过失去反应默看刘芳丹撒泼的景簌,盛濯然脸色很不好,叫护工赶快去摁住还在尖叫的刘芳丹。 “怎么了?” 没能忽略她从胸口一路蔓延下去的大片水迹,盛濯然看见景簌的手背也微微泛红,立刻凝声问。 “不知道……” 被轻轻抚过的皮肤一阵微痛,景簌瑟缩了下,终于在满室哭闹里找回了神智。她反手抓住盛濯然的手,努力平复着呼吸,才开口,“阿姨您先撑一会,我去叫医生。” 不忍再看挣扎的刘芳丹,景簌压抑住颤抖,犹自震惊。松开盛濯然的手,去摁呼叫铃。 然后默默站在一旁,用护工的背影遮挡住自己,成为刘芳丹的视觉盲区。 她垂着头,落在地上的视线有些无措。 医生来的很快,查看的过程中,刘芳丹还在抗拒,动静不小,让几个医生使了一番力气才使她安静下来。 盛濯然没什么表情地脱下了衬衫,只剩一件短袖,丢在景簌怀中,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开口,“穿上。” 低头看了眼几乎湿透的裙子,景簌理亏地垂下头。刚套上盛濯然的衬衫,他却直接站在景簌面前,口吻有些不耐,“手不痛么?” 被热水滚过一通的手背其实也不好受,景簌觉得自己的痛觉倒是挺懂事的,无人问询的时候丝毫不见发作,有人提起就开始作威作福。 她不说话,微微抿起唇角。 盛濯然低头,一颗颗为她系上纽扣。 在景簌心中,那双总是在键盘上飞快跃动的手,此刻却略带着温柔,一路向上,最终停在锁骨处,没为她系上最后两颗纽扣。 景簌刚想对他笑笑,却被盛濯然立马捏住嘴唇两侧的软肉,“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一点都不真诚。” 在景簌诚实垮下嘴角的瞬间,医生转过头了,示意景簌出门详谈,免不了就把景簌劈头盖脸训斥一顿。 被盖上“随意刺激病人”帽子的景簌也乖巧,点点头,连连说是,才送走了一番忙碌的医生。 护工阿姨也出来,耐心劝景簌,“小姑娘,我知道你着急啊,妈妈生病了哪个孩子不着急,只是你妈妈这个情况你也知道很复杂,不要这么着急去问她……” “嗯,谢谢阿姨。” 也许是套着盛濯然过大衬衫的缘故,景簌看起来更加瘦小了,乖乖巧巧的模样,让护工阿姨也忍不住安慰她几句。 景簌忍不住看向护工阿姨,开始恍然起来,这样说着唠叨的话,言辞之中都是关切的人不该是母亲么。 这样久违的温度,为什么是一个陌生人给予她。 “阿姨,我知道了,麻烦您了。我今晚……先回家住……” 终于,医生和护工都走了,门口寂静一片。 盛濯然盯着景簌的小腿肚,没有多少肉,看着过度纤细,再往下就是凸出的脚踝,随她的走动起伏。 “走吧,我们回去收拾下。” 景簌微红着眼,走到盛濯然面前。 他嗯了声,却径直握住了景簌没受伤的那只手,始终比景簌快半步,领着她朝楼下走。 一路无言,景簌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放任脑海中紧绷的线断裂,只默默被盛濯然牵着,盯着脚下的路一点点蔓延到更远。 叫来出租车,盛濯然先把她塞了进去,又挤到她身边坐下,告诉司机地址,并且让他速度减慢些。 “为什么?” “可以睡一觉。” 从这里回林满,算是包车,也要近四十分钟。 景簌摇了摇头,“哪睡得着。” “哎,小伙子,到了。” 司机看了眼计价器,转过头,却被盛濯然示意暂时不要说话。 女孩子正在他肩头沉睡,呼吸平缓。 表示自己见多识广理解年轻人的司机指了下计价器,盛濯然点点头,掏出钱包,拿了张毛爷爷过去。 想了想,说了三个字,“别找了。” 司机笑眯眯将钱放入收纳盒,从后视镜里看盛濯然拍了拍女孩的肩,“醒醒,到了。” 连续叫了两声,景簌才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被拉回来。 她茫然睁开眼,花了几秒判断自己在哪,又花了几秒想起自己被困意支配前说的那句话,脸刷的红了。 听到耳边的人轻笑声,景簌立刻扭过头,拉开自己这一侧的车门,又目睹盛濯然悠悠下了车。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短短四十分钟,是景簌从刘芳丹住院以来睡得最好的时刻,即使路面不平,即使空间狭小。 她就那样靠着盛濯然的肩,嗅着鼻端他的气息,沉沉睡了过去。 回到家,景簌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落下太多灰尘,去开了窗,不理会在沙发上坐得很大爷的盛濯然,转去厨房烧水。 再回到客厅,盛濯然却不见了。 景簌迟疑片刻,二楼传来响动,盛濯然已换了身衣服,抱着药箱朝她走来,嘴上也没忘奚落,“怎么,手没事了?” 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景簌移开眼,转眼就见盛濯然到了面前。 “坐啊。” 他倒是姿态自然如主人,一面坐下,同时打开药箱,寻着自己要用的东西。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景簌挨着坐下,将泛红的那只手伸到他腿旁。 十分不客气地将景簌的手搁在自己腿上,盛濯然扭开烫伤膏,用棉签蘸取些许,轻擦拭着景簌的手背。 景簌默默看着他半张侧脸,发现最近这样似曾相似的情况很多。盛濯然为她做各种各样的事,好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觉得,她也有自己处理不好的状况的人。 听见身边人吸了下鼻子,盛濯然扔下棉签,抬头看景簌,刚想问是不是很痛,她却亮晶晶地笑开,“谢谢你啦,小公主。” 太久没叫这个名字,景簌咬在唇齿间都觉得陌生。 额头跳了跳,盛濯然将东西塞到景簌怀中,“身上的痕迹自己处理,别不当回事……” “好。” 景簌很乖巧,抱着东西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有一层裙子做盾牌,景簌身上的情况并不算太糟糕,她简单处理过后,换了身家居服,扑倒在床上滚了几圈,贪婪呼吸了一口被子的味道。 回到家里,总是安心的。 景簌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似乎很坏心眼,刘芳丹不在的家,反而给她异样的安心感。 当小兽不再嗷嗷待哺,就是想要离开的时候。景簌一直不曾是景夏,需要家人的悉心照顾,她却也没有过做流浪儿的念头。 她却不想这么快面对这样的选择。 怀揣着满腹心思,景簌起身,想问盛濯然晚上吃什么。这流连医院的数天,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饮食。 即使知道小公主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意外的,盛濯然又在沙发上睡着了,右手举起覆住了双眼,整个人呈一种极其松弛的状态。 上次这样看他在房间以外的地方睡着,还是在刘芳丹的疾病刚露出头上小角的那天,景簌在做家务,他在身后沉沉安睡。 悄悄走到他面前,景簌刚靠近,就闻到了极其浓烈的烟草味。想来是她在房间擦药换衣服的时候,盛濯然狠抽了几支。 在医院的期间,景簌每次见到他,身上的味道总是干净的,如同他意外平静而可靠的面容。 也许是憋着没在自己面前抽啊。 景簌抿唇笑,轻轻抚过他头顶一簇扬起的发梢,柔软擦过掌心。 吃过晚饭后,盛濯然自然上楼了,景簌打电话叫在同学那里借住的景夏回家,和小女孩免不了又是几句争执。 晚上九点,景夏才回家。 她换好鞋,看见景簌正在看综艺,有些入神,手中捏着水杯,里面飘飘荡荡许多片柠檬。 “妈妈住院了,你不认真照顾她,还在这里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扭开水杯,喝了口,景簌并不理会这开门箭,示意景夏在对面坐下。 柠檬水里糖放少了,被酸的眉眼皱成一团。那股劲缓过去了,景簌才舔了下牙根,缓慢开口,“妈妈这个病有点棘手,你看是继续去上补习课,每天回来家里住,还是直接去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反正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 “很……很严重吗?” 到底是小女孩,平时又受刘芳丹宠爱,景夏立刻坐立不安起来,半晌才犹豫着问出。 “严重啊。” “是你没见到的严重。” 景簌垂着头,晃悠着水杯,吊灯的光芒落进去,泛起一片粼粼光芒。她十分平静,好像自己给自己铸上了一层坚固不催的外壳。 理亏的景夏不再说话,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医院忙的这几天,应该是十分劳心劳力的,景簌……憔悴了不少,是肉眼可见的那种,消瘦的身形,眼底的青黑,还有即使平静却暗藏汹涌的瞳仁。 “我……去奶奶家,我不补课了,反正也学不进去。” 在补课班认识的一个男生,尚在暧昧阶段,就被景簌以一千块打发了,景夏也自觉没趣。 与其每天回无人的空房子,还不如去有人照顾的老房子。 景夏打定主意,瞅着景簌安静出神的样子,清了清嗓子,“但是我需要一笔零花钱。” “好。” 不同以往,还要刺上几句,景簌现在没有精力教育这个不懂事的妹妹。揉了下眼角,声音低而疲倦,“明天你好好收拾下就过去,等会就给奶奶打电话,钱明天我打给你。” 一字比一字低,似乎随时能睡过去。 景夏得到满意的答案,也不纠缠,看了下景簌实在毫无精神唇色苍白的模样,啧了声回自己房间去了。 紧闭着眼,景簌听到了门被关上的声音,才缓缓抬手,关掉了电视。 好吵…… 都好吵……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睡一觉,一夜无梦安然到天亮的那种。 第26章 侥幸骑士和起火公主 盛濯然摸着要被酸倒的牙龈下楼时,却看见景簌呈一种十分奇怪的姿势蜷在沙发上。 家居服的裤子被她蹬得往上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肚,像上好的玉石。却又充斥属于少女的柔软,只带了一点肉感。 上半身却被大抱枕盖住,只留一点发尾露出,随着呼吸起伏着。 她就像被埋在洞穴里的小动物,安心睡着。 兴起算账的心思被这奇怪又安恬的睡颜冲淡,盛濯然想想,还是觉得不能放过端了一杯柠檬水上楼后就这么撤退的景簌。 他俯下身,右手圈住她的脚踝,慢条斯理地往后拉。 景簌整个人就像被敲开了蜗牛壳,一点点被拖了出来。盛濯然动作慢,她起初没察觉,后来眼前的一片黑逐渐蒙上亮眼的光,她才模模糊糊睁开眼。 脚下那股力更重了,盛濯然毫不客气直接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景簌用手撑着沙发,满眼茫然望着盛濯然。他俯身靠近了点,用手抚开遮住脸颊的长发,弄到耳朵后面,又顺手揉了揉那小巧的耳垂。 “……” “这几天没休息好是吗,眼睛昏花了,还是脑袋空了?” 他轻而缓地开口,说到哪里,手指就落在哪里,明明是斥责的话,出口却裹了夜色一般厚重。景簌被砸得晕晕乎乎,只能抓住盛濯然的手,往后一坐,拉开了距离,“你在说什么,咳……” 刚睡醒,嗓音有些哑。景簌顺手拿起柠檬水,顺理成章忘记了几十分钟前自己喝下去时那张扭曲的脸。 盯着她,盛濯然意味深长笑了声。 满满喝了一大口,刚下喉咙,那味道立刻冲袭上来。她瞬间捂住了嘴,剧烈咳嗽起来,眉毛皱成一团,眼里迅速开始聚集泪水。 好……酸…… “咳……” 捱过那阵牙快掉的感觉,景簌才抬起头,似乎知道了盛濯然话里指的是什么,颇为狼狈的承认,“我忘记放糖了。” 家里的蜜渍柠檬早就喝完了,景簌随便切了个鲜的,却因为一时走神,祸害自己两次。 “早点休息,别傻了。” 盛濯然伸出手指,戳在景簌眉心。 有些懒散地笑她。 用手挥开,景簌觉得丢脸,小步跑回自己卧室。 慢慢踱步回房间,盛濯然俯下身去捞烟盒,看到手机上来自林一鹿的夺命连环call,都是几分钟之前拨打的。 还有一条短信。 “然哥哥,救我!” 尊称都用上了。盛濯然啧啧发笑,点燃一支烟后才拨回去,林一鹿立马就接了起来,“盛爷,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干什么?” 拉开椅子坐下,盛濯然翘着腿,又伸手去拿烟灰缸。 “等你玩游戏啊,你都多少天没上了,今天不是纯粹玩啊,我给你说,你认识王家那个小儿子吗?” “哪个王家……哦……” 咂摸到中途,盛濯然也知道了那个传闻中的公子哥,比他和林一鹿大两三岁的样子,人倒是一直被养在国外。 “回国了?” “嗯,你知道王家现在的发展态势,靖城第一也差不了几年了,我老爸好不容易攀上了这点关系,让我和刚回来的王徙好好交流下感情。又不是男女之间,交流什么感情?不过王徙也是个玩游戏的,这个我打听到了,干脆就拿键盘鼠标交流好了,所以,然哥,这事离不开你。” 林一鹿大学读商科,现在开始铺路也不算早。他家业继承的意识倒是比盛濯然清楚许多。 “嗯……” 吐出几口眼圈,盛濯然向来把林一鹿当挚友,对于他阐明重要性的事自然也上心,于是摁灭烟头,去开电脑,手在键盘上不轻不重地滑过,“他游戏技术怎么样?” “据说很不错,所以,你们可以好好切磋一把。” “行。” 挂断电话,盛濯然觉得脊背发热,抬眼看,空调安安静静靠在墙壁怀里,毫无动静。 捞过遥控器,打开,制冷。 又起身接了一杯水,咕咚喝了几口,登进游戏,接受林一鹿的组队邀请,顺手点开王徙的资料查看。 胜率确实不错。 他活动了下手指,眼里聚起微光,神色瞬间认真了起来。 景簌破天荒睡了个懒觉,她关掉闹钟,放任自己和被子一起堕入梦乡。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美梦,反而一直在楼梯上盘旋走着。 就在景簌觉得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时候,她小腿微微一抖,神思归位。在梦里的迷糊被醒过来的实感压过,慢慢睁开了眼。 第一件事看手机,没有电话没有消息,只有一个数字昭示着现在太阳已经高挂。 十点了,不知道盛濯然起床没有。 一边摸衣服套上,景簌自己和自己打赌,应该没起。 推开门出去看,客厅果然安静,只有阳光在地板上铺陈一派亮色,晃着人的眼。 她松了口气,转身去洗漱。 许久不在家里,冰箱里空得像景簌此刻的胃。她干脆出门,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又拎了些水果,慢悠悠回去。 午饭有时间慢慢做,景簌一向把家务当做平心静气的好手段。在父亲去世的头两年,很多时候,她都是独自在厨房。伴着水流的声音,用关上的门试图抵挡刘芳丹骂骂咧咧的话语。 可是缝隙总是有的,门上有,心里也有。 她就渐渐学会了用这种全心全意做家务的方式,隔绝所有不想听到的东西。 所以景簌现在也能沉下心去做两三道菜,步骤齐全,精细生花。她想到盛濯然是来自靖城,那儿有道全国都知名的菜,既然无人不知,菜谱也一查就能找到,就被她定为今天的第一道菜了。 其余两道都是她一直想吃的,偷得闲散的时光,自然要先犒劳下自己。 火苗舔舐锅底,香味渐渐溢出,景簌面色平静,心里什么也没有想,低着头静静切菜。 饭菜做好,搁在桌上,景簌也不急着去叫人,把自己陷在沙发上,软趴趴靠着,又喝了杯水,感觉那股暑意褪去些许,才挽上头发去叫盛濯然。 照例敲门几声,里面没有回应。景簌开口,“午饭做好了,起来吃吧。” “嗯。” 这次不再是她独自说话了,只是盛濯然的声音有些闷,似乎从鼻子里哼出,又像是感冒的前兆。 景簌怕他又和18度的空调相依相偎了整晚,拍了拍门,“你昨晚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 沉默片刻,有人在地上走动,还有一道低低的声音,“没有。” “哦……” 景簌却也没立刻下楼,蹲在地上拨弄下几乎快枯死的花草,暗自叹气,出去两周,就折损了一阳台的生命。 坐不住,景簌干脆去旁边架子上拿了小铁铲,去挖凝在土块里的残骸,丢在口袋里,扬起一点灰。 刚拉开门的盛濯然咳了声,她仰头,对上他有些疲倦的眼神。 放下工具,手掌上难免沾了点泥。景簌拍了拍,背到身后,示意盛濯然先走。他慢吞吞迈开腿,一路上打了两三个呵欠。 “没睡好?” 问了景簌又觉得是废话,这不是常态么。 盛濯然懒散地靠着椅背,眼里水濛濛的,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给他盛饭,放在面前,景簌又给自己先凉了一碗汤,用勺子慢慢搅着,热气氤氲散开。 “那是……” 拿起筷子,盛濯然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 景簌笑,有些得意,“我知道这是你们家乡名菜,但是我做的,应该也不会差到吃不下去。”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第二句话低沉了些,情绪可从中一观,却还携着嘴角的笑意,在盛濯然眼里,有些傻里傻气。 他低头,夹了一筷子,慢慢吃。 景簌也喝了口汤,等他的评价。 “嗯。” 结果就是一个嗯字。虽然是秉着感谢的立场,景簌忙碌了许久,此刻也因为自己的汗水有些小恼怒,瞪了盛濯然一眼。 他又笑开,眼睛眯起条漂亮的弧度,“还不错。” 这次是清清楚楚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景簌瞅着他,两人对坐着,隔着几道菜,各自悄无声息地笑了。 这样让人胃口极好的时候,景簌手机响了,来电的是许久没联系的盛景。 “喂……” “簌簌,最近公司在忙一个大项目,很忙,没怎么联系你,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这些话几乎是盛景每次的开场白,但今时今日,始终彷徨找不到路途的景簌却觉得他字字有光。 真的有一件事。 她下意识瞥了盛濯然一眼,他低头,无知无觉,在认真吃她做的那道家乡菜。混着白米饭咽下,丝毫没有挑食的样子。 “确实有一件事……” 压低了声音,景簌侧过头,盯着白生生的墙壁,语气弱了几分。 “你说。” 酝酿了言语,景簌有些紧张,不想让盛濯然知道她又在和盛景联系。心脏疾跳之际,她似乎从盛景的两个字中听出一丝愉悦。 可他的语调分明和过去没什么差别,声音也是柔和的。 “我妈妈……” 刚起了三个字,盛濯然就抬头盯着景簌,眼里没什么情绪,似乎就是随便看了她一眼。 她却有些心虚,舔了下嘴唇。移开视线,整个人侧得更厉害,“我妈妈出了事,住院了,我想请你……” 具体的请求来不及出口,电话就被人抢走。景簌惊叫了声,伸手去拿,却被盛濯然捏住手腕,下一秒就挂断了电话。 她憋出三个字,没什么底气,“你干嘛?” “别问我,问你自己。” 搁下电话,盛濯然低头看了下通话记录。 那两个字明晃晃掠过眼前,好像引线,噼里啪啦在心里就燃起了不亚于室外温度的火。 “你找他,又是一笔牵扯,景簌,你已经还不清了,还要去欠债……” 景簌垂着头,血液汩汩上涌的声音似乎无限放大,就在耳侧,她觉得盛濯然没说错,心里却还有一种被戳破的羞窘,让她不想直接去回答。 “你找他到底干什么,嗯?” 绕过桌子,盛濯然到她面前,遮住了些许光,又有了耐心,去问景簌。 第27章 当妈骑士和感叹公主 “问下……我妈妈的事,想找他帮忙,查一查……” 景簌听到人声,很近,也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就是不想抬头。和自己手指较着劲,互相搅弄着,带了些力度。 眼看她指甲盖都泛出一丝白,盛濯然伸手轻轻打了下,景簌才不情不愿和他对视,又流露出那种让他欲罢不能的柔软眼色,“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这个办法也许可以。” “毕竟……” “毕竟想着他拿你当小女朋友对吧?” 这个话题景簌始终没提起,在这不像争吵的谈话中,却被盛濯然轻轻松松扔出来。她咬了下唇,从脸颊到眼底一路烧红。 氛围突变,盛濯然却仍然很平静,他抬手,摁住了景簌的肩膀,靠近她,“景簌,我知道,你没把我和盛景当做同一等级的人。我们俩年龄差不多,你肯定也觉得……我是个除了吃喝玩乐一事不精的人。” “就算前段时间,我勉强有几次机会,能陪在你身边,在你不顺的时候,却也做不了什么实事,最多借出一个肩膀,或者,用这张不太客气的脸去凶下你的妹妹。” “在以前我不会介意,我向来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评价我。但是现在不行,你,尤其不行。” 即使这么长和反常的一段话,盛濯然的速度仍然不慌不忙,始终看着景簌,没有漏掉她丝毫的反应。 她眨着眼,茫然又可怜,听到最后一个字被完全吐出,才抬头看他。却撞上盛濯然的下巴,疼痛使景簌惊觉两人的距离极近。 有些东西,隔远了看,蒙着大雾。 身处其中,才发觉暗流汹涌。如同此刻盛濯然的神色。 她似乎窥探到了隐藏许久的面容一角,不再以玩乐世间的姿态将她蒙蔽在外,而是伸出了一只已是男人不再是少年的手,引诱景簌点一下头。 最终,她也被那姿态迷惑了,右手微动,停顿片刻,才抓住了盛濯然的手臂,有些急切,“那你的意思是……” 他笑了笑,抚开她额头的碎发,“我可以试着帮你。” 昨晚和王徙还有盛濯然打游戏,林一鹿这个菜鸟几乎是躺赢半宿,心情很好,看到盛濯然的电话也笑眯眯接了,“喂,怎么?” “找你帮个忙。” “干什么?” “查个东西。” 这样正色的口吻,林一鹿很久没听见了,起初还愣了几秒,直到下家忍不住催他出牌了,才匆匆推了一张万子出去,摸着麻将牌半信半疑地问,“盛濯然,你遇到事了?” 两人算是一路从幼儿园同班到高中,读书玩乐的地方都金贵,这么浑浑噩噩数年过来。虽然背后各自偶尔遇到其他事,那些认真较劲没有说出口过,但彼此大概都知道对方什么性格。 “别废话了,查。” 挂了电话,盛濯然编辑短信发过去。 不出一分钟,林一鹿就回了,“老子说你怎么这么严肃,还以为你他妈怎么了,结果还是为了追……” 第二条紧接着又来。 “不过,我也觉得那姑娘适合你。” 景簌正惴惴不安等着结果,却看见盛濯然放下手机后,猝不及防轻笑了下,一双亮堂堂的眼瞅着她。 这又是哪一出。 她彻底搞不懂了,还是三两步走到沙发旁,期待让她局促起来,“你……问的谁?” “上次来你家的那个。” 回忆了片刻,也许是在假装回忆,景簌就只记得那个人夹在她和盛濯然之间打圆场的模样了。 似乎算的上个好说话的人。 景簌猜想,和盛濯然算一个圈子的人,即使年纪和她差不多,其他方面较真起来,也就不能只当个普通少年来看。 加上盛濯然刚才那番话,景簌也不敢提着脖子说怀疑他的好意,于是对他笑了笑。 白生生的一张脸晃在眼前,盛濯然就忍不住想提前收点利息,伸手捏了下她的右侧脸颊。 “在医院皱着眉这么多天了,现在终于看见点其他情绪了。” 他就这么随口的一句话,却让景簌微愣了下。原来也有人注意过她的情绪,分辨过她的喜怒啊。 认真抬眼看盛濯然,盯得他都开始不自然,问怎么了。摇了摇头,景簌却突然转了个话题,“你喜欢吃那道菜吗?” 反应几秒,他没立刻回答,景簌就自动理解了,“不喜欢?” “还行,虽然在靖城却是人人皆知,却不是我自己喜欢的。” “那你喜欢吃什么?” 景簌却一定要问个究竟般,引起盛濯然的好奇,他撑着桌,看一脸正色的她,“怎么这么着急当个称职的监护人?” “没有。” 否认过后,景簌有些脸红,“就是想谢谢你,想来想去,口头上的表达太千篇一律,只能这样……” “也好。” 他很快接了话,眼含笑意看景簌,报了几道菜名。 景簌在心里咂摸了下,都不是什么能粗糙应付过去的东西,果然小公主还是精致的。 在等盛濯然的消息期间,景簌又抽空去了医院,缴费,找医生,又去病房看刘芳丹。 她找的护工极为尽职,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在旁边的看护床上睡觉。而刘芳丹却背对着两人,不知睡了还是醒着。 脚步放得轻缓,景簌想悄悄看一眼。猝不及防的,刘芳丹却掀开被子下床,用脚踢来拖鞋套上,似乎要去厕所。 一瞬间反应不能,两人视线撞上。 景簌还没来得及开口,刘芳丹就弯腰抱起枕头朝景簌砸来,又开始大吼大叫,这动静自然惊醒了护工。 她从小床爬起,轻车熟路挡在景簌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安抚刘芳丹。 景簌嗓子一哽,拉开门出去了。 又是灰溜溜回家,蒙头睡到近黄昏时,景簌听到有人敲门。迷迷糊糊间,翻了身坐起细听,确实如此,她应了声,就没动静了。 扎好头发出去,盛濯然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手里拿着些纸张,一目十行地看。 猜出那是什么,景簌几步坐到他身边,“这是……” “林一鹿寄来的。” 不难猜出景簌心情,盛濯然直接把一叠都给了她,“慢慢看。” 人起身,留了个清静的空间给此刻急切的女孩子。盛濯然走到冰箱前,拉开,拿了一瓶牛奶,一瓶汽水,递到景簌面前的小桌上。 她不自觉蹙眉,咬着唇细致地看,半晌才翻过一页。盛濯然就安静地等,支着头喝汽水,翻着手机上的信息。 等了许久,景簌干涩的声音才响起,“我妈的这些资料和病历,都不是我要找的原因。” “还有……” “你查了我爸的车祸?” “不是要找原因么。我来你家这么多天,除了看出你妈妈不疼你,你妹妹顶撞你之外,还看出了,你爸爸在你妈妈心中的位置大于所有人,所以我猜,也许是原因的一种。” 捏着后几张纸的手微颤,景簌全身血液都凝结。 对于父亲,她一直没提过,在心里也努力埋在深处,就怕哪一天又被那种突然天塌地陷的悲伤被覆没。 她只知道父亲出车祸去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再见时,那个男人已经从温暖的躯体变成一捧灰。 再难以接受的时候都熬了过来,现在想知道的关于父亲的事就在眼前,她却突然失去了勇气。 见景簌迟迟没说话,也不去看,只低头鼻子泛红,盛濯然捏着瓶子起身,“你自己决定吧,我先上去了。” 他走得很快,景簌侧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没影了。 留她一个人捏烫手的山芋。 车祸死亡,肇事者逃逸。 这是在社会新闻里被报道泛滥的话题。景簌却头一次看得头脑发冷,咬牙切齿。 若只是因为不小心,或者命里有劫难,景簌都觉得能用时间来消解。得知了这是人为导致的生离死别后,她反而无法接受,眼眶发热。 这些事刘芳丹绝口不提,只是流露着和景簌相同的悲痛。 她已经不敢去猜刘芳丹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越往深处挖掘,想知道的那些真相却越面目可怖。 景簌当即出门,去银行里取了钱,又去医院给刘芳丹办理好长期住院的手续,找护工谈了谈,按高出百分之二十的薪水续聘了一个月。 收拾完所有,她离开医院,叫的车还没到。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门,头上是高悬的月亮,好像死神的镰刀,清辉冷冷。 她在刹那间,做好了决定。 再回到家,不过刚好过去两个多小时,夜深,处处寂静。但她知道盛濯然肯定没睡。 景簌想了想,先去洗了个澡,长发吹得半干。才去厨房,为他做了份蛋炒饭,配了个番茄汤。 都放在盘子里,慢慢上到二楼。景簌敲门,许久没反应。 她试着扭了扭门把,能动,轻轻推开一条缝,看见盛濯然正戴着耳机,屏幕里厮杀激烈。 景簌悄无声息挤进去,轻合上门,将夜宵放在床头小柜上,立于盛濯然身后,细致打量他的背影。 高而瘦削,姿势懒散。 和王徙打游戏的时候,更多时候是在虐菜鸡。这是林一鹿的原话,所以他坚决每一局都要抱两人大腿。 强强联合,对战结束得也快,盛濯然摘下耳机,看见对面的人在骂娘,心里有几分痛快,给王徙敲了四个字———合作愉快。 对方也回了两个字———还行。 他拿起火机,在手里抛了抛,刚摸出一支烟,却听到身后有人轻咳一声,声音软软的,“我给你做了夜宵,要吃吗?” 回头发现突然出现的田螺姑娘,盛濯然第一件事却是去找空调遥控器,调到对他来说和室外没什么差别的25度,才起身去看她带了什么东西上来。 “正好有点饿。” 他把椅子拉到景簌面前,顺手把她带到床边坐下,捧着小碗,右手捏着勺子,先吃了口,才含糊说着,“怎么今天突然做夜宵来了?” “你先吃,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话。” 景簌就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安静看着他。 第28章 犹豫骑士和当贼公主 顿了几秒,盛濯然加快了速度,丝毫没有回头看已经被林一鹿的私聊刷屏的电脑。 端来汤,景簌又轻声开口,“不要咽着了,喝一口。” 默默扒饭的盛濯然抬眼看她,接过,喝了几口,又放回去,顺手把剩了些许的饭碗也搁到旁边。 抽了张纸慢条斯理擦嘴,他腿往前一伸,却刚好把景簌困于其间。她没察觉,还是用一双水润的眼看他。 “饱了吗?好吃吗?” 沉默片刻,盛濯然发笑,“这么晚来就是为了体验当妈的感觉?” 他很早就想说了,景簌身上有一种其他同龄女生都没有的母性光辉。她脾气好,声音软,精通做饭,别人嘱托的事情必定一板一眼做到。就像流落到林满的中世纪骑士,精神可嘉。 “没有,我是来道歉的。” 她握紧了双手,眼里流露一抹不安。 他收敛了调笑的姿态,将身体前倾了些,两人的距离更近,景簌听见他低声问了句什么意思。 “盛濯然,我想……你要不要回靖城。” “你这是在……赶我走?” 景簌察觉到盛濯然的腿稍微用了点力,她就被桎梏起来,只能不做声抬头看,他面无表情审视着景簌。 “我是觉得,其实并没有照顾好你,只是吃住在一起,你的作息还是不规律,烟也抽的厉害,只是没怎么沾酒了……” “这样的生活习惯,还是不好的。我也没办法硬着头皮每天叫你早睡早起,你……肯定也不会开心。” “如果呆在这里和你在靖城没什么差别的话,不,差别还是有的,林满和靖城云泥之别,你也许更适合回那里。” 她喃喃的解释被打断,盛濯然脸色很不好看,强自压抑着,却还要问个究竟,“你觉得没照顾好我,那你觉得怎么才算照顾好,帮我做饭,帮我洗碗,要不然干脆连衣服也帮我洗了,每天直接送饭上来,按时收走,这样你看行吗?” 揪着床单,景簌强迫自己镇定。她的小腿几乎和盛濯然的紧紧碰到一起,能感受到年轻男孩的躯体温度。 让她觉得坐立不安。 “不对,你要想好好照顾我,还漏了一件事,盛景没告诉你么。不过我想他也不乐意的。” “……什么?” 景簌浑身紧绷着,她觉得此刻的盛濯然,眼神幽深,极富有攻击性。 “帮我解决……生理问题啊。” 他抬起手指,暗示性地划过景簌的唇,她一阵瑟缩,看盛濯然越来越近,那双不悦的眼里满是她惊慌的神情。 “既然想好好照顾我,既然什么都做了,也不差这一件事。” 他凑到景簌耳边,话语沉沉,脸上却没有表情。 景簌胸口起伏,猛然一把推开盛濯然,他连人带椅径直往后撞到电脑桌,等到稳住身形再起身时,景簌却已经跑了出去。 他伸手,却只能感受到从门的缝隙里涌进的夜风。 一时后悔,右手揉了下额头。 第二天两人算是进入了冷战状态,应该说是单方面冷战,盛濯然借着各种机会和景簌说话,她却不怎么理会,最多说五六个字,兀自做自己的事。 向来说了气话从不回头的盛濯然,第一次觉得冲动不是好事。 他知道景簌最近遇到的事多,却还开口刺她。只是回靖城这三个字,又是他心中扎根已久的三个字,谁来碰,都是鲜血淋漓的。 捱了一天,景簌都窝在自己卧室里。盛濯然似乎知趣,没再来敲门,她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满怀的愁绪,似乎特别容易入梦。 她猝不及防在短短时间里被拉入童年的时光,那段阔别已久的纯真,再次以片段的形式不断闪现在脑海里。 每一段里都有同一个男人,他背影宽厚,手掌粗糙,牵着小女孩时很有耐心。 “爸爸……” 她想开口,却没有力气,只能在心里疯狂念这个两个字,直到眼角泪水渗出。 什么都在梦中,只有悲痛不是。 景簌被那种快窒息的感觉逼迫醒来,她抬手,擦了下眼角,一片水光,心脏仍然不规律狂跳着。 侧身,景簌将自己蜷成一只小虾米,闭着眼轻轻平复着呼吸。半晌后,垂在一侧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头。 她突然翻身,下了床,拉开柜门,从最下面搬出了个行李箱来。摊开放到地上,开始收拾东西。 景簌的坏毛病就是认真做事起来会忘记时间,也会忘记之前心里计较的事。 不知蹲了多久,她正叠着衣服,卧室门被敲响。并没多想,景簌随手将手中东西放在床边,去开了门。 拎着几个小盒子,盛濯然本来笑着看了看她,想说话,视线却落在了地上。 行李箱快被填满了,每样东西都井然有序。不浪费任何一寸空间,是景簌的风格。 “你……要去哪里?” 斥责转向不安,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盛濯然直直看着景簌,她看上去很平静,是心里万事落定的平静。 “奶奶家。” 景簌站在她的小屋里,灯光融融,盛濯然却立于几步之遥的门外,整个人快被夜色拽走。 如此界限分明。 最终盛濯然还是向内心的真实感受倒戈,他走进了有景簌的小房间,提起手中的食物给她看,“我买的晚饭,你吃点?” 景簌一眼看见印着惠民超市的袋子,里面有几包烟和几瓶酒,委委屈屈挤在一起。 她心里蓦地柔软了一块,轻声问,“你吃了吗?” “没有。” 在网吧消磨了许久时间,心里不畅快,和王徙组队虐人的时候都下了狠手,被对方差点把祖坟骂穿,惹得盛濯然更为气不顺。 干脆掐着点,比平时早了许多的点,出去了。回去的路上全是夜宵小摊的香味,盛濯然瞟了几眼,却干脆停了下来,想到在家里呆了整天的景簌。 沉闷的胸口就涌入了夜风的清爽,他笑了笑,觉得自己多半在发病。 此刻见景簌糯糯地说话,那种无药可医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摇了摇头,眼神柔和了许多。入眼可见的,是景簌的发顶,有一个小小的漩,还有几根头发乱糟糟耷拉在一边,让盛濯然想伸手去摸摸。 “一起吃吧。”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盛濯然,好像说的不是一起吃饭而是后会无期一样。 盛濯然买的都是些小吃,零零碎碎摆在桌上。景簌束起头发,去厨房取碗筷,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上啤酒了,安静无话。 两人对坐着,粥还冒着热气。 景簌拿起勺子,送了一口到嘴里,沉睡和忙碌被瞬间熨烫。她笑眯眯地开口,“好吃,肯定是周叔家的粥,这个味道我很熟悉。” 胡乱嗯了声,盛濯然怎么会记得是在哪里买的这种无用的信息,却不能不回应。他将还剩半罐的啤酒扔开,也拿起了勺子尝了下。 其实很普通的味道,夹杂着她的笑眼弯弯,似乎真的变为珍馐。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景簌也没重提让盛濯然回靖城的事,盛濯然也不问她去奶奶家是为什么。两人都吃的很饱,就只是为了避开说话的机会。 然而,盛濯然知道自己无法忽视景簌房里的行李箱,和她坚定了许多的眼神。如月色清明,却不可无视。 他一度认为景簌软弱可欺,但当她真正有了自己的方向,他却不忍心送她的背影离去。 景簌抬眼看了下盛濯然,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昨天的那场争吵好像一夜之间让他全身细胞重塑,拼凑成一个她陌生的模样。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狼藉,没有多少要清洗的东西,因此用的时间很少。拎着垃圾袋出来的时候,盛濯然还坐在那里,浑身沾染着夜色气息,有些寂寥。 不想多看,景簌吸了口气,“我去倒垃圾,你快去睡吧。” “以后要早睡早起啊,这样才健康。” 不理会景簌,盛濯然突然起身,椅子腿划过地面,声音因为他急促的动作有些刺耳,他瞥了景簌一眼,径直转身朝二楼走去。 小公主还是生气了啊。 景簌低头笑,弧度却有些勉强。她摇了摇头,换上拖鞋下楼去扔垃圾,心里想着事,走得慢了点,就被人叫住了。 她慢吞吞回头看,是庄森。 他也拎着垃圾袋,人是叫住了,看景簌的眼神又多了点纠结。 “你也来倒垃圾啊?” 景簌丝毫不管,开始了明知故问又平淡的寒暄。 “嗯。” 并肩走到景簌旁边,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那一袋。庄森挑了个最容易的话题,“你妈妈好点了吗?” “没有。” 她回答得也干脆,两人对视之际,目光却没有丝毫愁苦,清凌凌的,映着路灯的光影。 庄森觉得自己高中就没说错,景簌这个人,和其他女孩子真的不一样。 觉得她如白水般无趣,但真的栽进去了,往外看都是霓虹斑斓。 打开门,满室黑暗。景簌摁亮客厅的灯,给垃圾桶换上新的袋子,才洗了手回自己的房间。 不到五分钟,行李箱被合上,靠在门后待命。 景簌躺着发了会呆,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她只能顶着重重的脑袋起身去洗漱。 心里压着事,反而比平时入睡更快,本以为的辗转反侧却变成了昏昏沉沉。 不知什么时候,景簌睡得正香,房间里却突然一声响。不知什么东西被掀翻在地,她瞬间惊醒,撑着床坐起身,惧怕的感觉还没留在心脏三秒,一股烟草气就飘了过来。 她松弛了下来,还没片刻,就抱起旁边的毛绒娃娃狠命朝盛濯然砸了过去,声音软软的没什么杀伤力,却很激动,“你有病吧你,半夜三更摸到别人房里来,还爬到别人床上,你要干什么你……” 话语戛然而止。 第29章 嫌弃骑士和赖皮公主 身上径直压下一个人,隔着一层凉被,却仍然可感可触。景簌放在外面的两只胳膊也被他拽住,严丝密合。 一时无话,景簌侧过头,半晌察觉到盛濯然的下巴在她颈窝里蹭了蹭,似乎在催促她说点什么。 可这种情况,她已经动弹不得,还能怎么样。 “景簌。” 憋不住的人还是他,声音低沉如梦境。 她不由自主嗯了声。 “你带我去。” 去哪里?景簌条件反射想问,却立刻明白了他指什么。即将出口的话被憋了回去,只剩一口气轻飘飘从唇齿间漏出。 “不带?” 盛濯然却单手撑起了身,另一只手掌着她的脸颊,逼迫景簌转过头。 她的房间窗户开了一小条缝,留住了些许光亮。两人并不是完全看不到彼此,却也能凭着记忆勾勒出那一张脸。 “我问你带不带我去。” 他又问,大拇指在她脸上打着圈,享受那种软嫩的感觉。 “……带你去干嘛。” 半晌,景簌吐出几个字,有些闷闷的,不情不愿。 她也不想计较这个姿势了。估计盛濯然闷头抽了半宿的烟,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她的门,胸口正燃着火,景簌也不想加把柴。 “你确定吗?” 盛濯然笑了,景簌不确定他是不是气到反常,刚想去推他,盖住胸口的被子一角却被人掀起。 她能察觉到一丝风袭进来,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你干嘛啊啊,住手!” 景簌第一次这么放肆尖叫。她伸出手抓住盛濯然,怕他再来一下,整个人就直接失去这最后一层防护。 俯身让景簌感受自己全身的重量,带着一些酸甜交织的怒气。盛濯然摁住她乱动的手,抚过她的脸颊,低声开口,“我住酒店,食宿自理,没事就打游戏,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这样不行吗?” 每个字都带着回音,撞得景簌心脏乱跳,她没立刻回答,似乎想穿透夜色定定看着盛濯然。 他的鼻息很快出现在景簌耳侧。她瑟缩了下,半边身子都麻了,却涌动着细小的电流。 耳垂被人亲吻了下。 轰—— 她心里燃起了一场大火,眼却被人蒙住,最后的光亮也消失。唇在下一刻被咬住,力道不大,却昭示着存在感。 景簌被咬得轻轻发抖,熟悉的烟草气盈满了鼻端。手指在盛濯然的掌心里不安地划过,被他十指交扣住,反手摁在床上。 他察觉到景簌的安分,微微笑开,轻轻舔过留着齿印的唇肉,然后探了进去,坚定热烈。 景簌哪招架得住,不需要盛濯然的桎梏,她也堕入了这个牢笼。 氧气被掠夺,神智已经走失,她只感受得到这不顾一切的纠缠,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在盛濯然察觉到自己再不放手就危险了的时候,他才不舍退了出去,却还流连着浅吻了她几下。 景簌伸手捶他,人终于缓过来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带我一起去,嗯?” 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盛濯然摸着她有些湿润的唇,额头抵着她的,近似诱惑地说。 她闭上眼,心里全是什么在崩塌的声音。 末了叹息一般地回答,“好。” 盛濯然瞬间笑开,低头又在她唇上啄一口。景簌这次很坚定地推开了他,连着腿一起用力,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然后自暴自弃地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真是太没有原则了。 景簌的奶奶在毕城,离林满四个小时的车程,盛濯然拉着她坐飞机过去,下了飞机仍然要转大巴。 小公主颇为嫌弃,占了靠窗的位置准备开始睡觉。 有些好笑,景簌轻轻打了他一下,“自己要跟着过来的。” 他勉强睁开眼,有些迷顿的视线落在景簌的唇上,就意味深长起来。倒是她被盯得发毛,扭过头去再不理会这个任性的人。 一个小时的车程,景簌睡不着,睁着眼出神。 即使昨晚盛濯然用一个吻扰乱了她的心思,却都在踏入毕城的那一刻起,诸神归位。 还要去寻找的,想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以及会不会像那只卷起飓风的蝴蝶一样,只是翅膀轻展,就足够颠覆她整个生活。 景簌都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身边这个有点赖皮的人,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呼吸声可闻。 不着调的人,却给她可以前行的安全感。 她侧头,看了眼微微皱着眉的盛濯然,心里开了一朵纤细的花。 知道奶奶不太待见自己,景簌选择先从景夏入手,跟着盛濯然去找酒店的时候,一遍遍给她打电话。 可惜小女孩不知去哪疯玩了,根本不接。 盛濯然提着两人的行李箱,停步稍微歇了下。景簌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候,搬着巨大白色行李箱的他,于是掏出纸巾,笑着问,“你还记得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吗?” “什么?” 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肆意伸长了腿,盛濯然接过,有点不解。 “那个时候,你搬了一个白色的行李箱,很大,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看你表情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擦过汗,将纸巾压成一团,觉得景簌完全在以貌取人。景簌还想笑几句,电话却回过来,她神情立变,“喂,景夏,你在哪里?” “奶奶家,还能在哪。” “我也在毕城。” “……” “你来干什么?我妈呢?你不管她了?!” 小女孩骤然拔高的声音有些尖锐,景簌别过头,神经都一跳一跳地疼,“我找了护工,她的情绪不稳定,暂时不能出院。” “奶奶在家吗?” “在,但是我可不在家,我在外面和朋友玩,你有事别捎上我。” 一如既往和景簌撇开关系,景夏生怕她多说什么,匆匆撂下几句话就挂了电话。 盯着屏幕,景簌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她这个妹妹,还真是…… 盛濯然的指尖搭上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你快去登记,然后我们去吃饭,下午我再回奶奶家。” 她回身的瞬间,语气转为轻快。顺手抓住盛濯然的手腕,晃了晃,示意让他起身,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景簌。” 盛濯然一本正经叫她,脚下使劲,连人带箱朝她靠近了些,在树荫下懒洋洋眯着眼看她,“你这是又在我面前发挥骑士精神了?” 她的手指被紧紧拽着,认真分析盛濯然的话,来去拆开解读,也得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微微低头看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夸你懂事。” 他大大咧咧站起,两手各拎一个箱子,朝不远处的酒店走去。景簌就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看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滚过地面。 不确定景簌在毕城到底呆多久,盛濯然只定了四天的房间。自然是最贵的单间,也不亏待自己。 放好行李,他回到大堂,景簌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立刻抬起头,扬起一张白净的脸孔,“我找到了几家毕城有名的饭店,你看想去哪家吃?” 在扶手坐下,左手顺势搭在景簌身后的沙发背上,他微微俯身,下巴搁在景簌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开口,“你选就是了。” 近在咫尺的声音毫不费力侵袭入耳中,沉沉震动。 景簌心脏都酥麻片刻,才定定神,继续翻着屏幕,时不时侧过头询问盛濯然的意见。 丝毫没察觉酒店大堂来往的人,或多或少都看了他们几眼。 盛濯然察觉到,偶尔回看回去,眼神不似看景簌那般柔和。低头看见她不闻窗外事专心挑饭店的样子,又觉得可爱,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 “这家吧,离这也不太远。” 她拉开盛濯然的手,细白的手指落在屏幕上。他凑近看了眼,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内容,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立刻起身,出门去拦出租车。 知道老太太有午睡的习惯,即使下车之后已经过了午后一点,景簌吃饭时还是特意放慢了些速度。 盛濯然早就停筷,在对面好整以暇看她,“你在吃饭还是吃草,一根根地挑?” “嗯,细嚼慢咽而已。” 她将小碗递到盛濯然面前,“帮我盛一下汤,谢谢。” 本已伸手摸向手边烟盒的盛濯然停下动作,右手将火机往兜里一揣,接过了她的饭碗,“故意的吧。” “对啊,你少抽点烟。” 支着脑袋,景簌含笑看盛濯然拿起汤匙。不多时,就递了回来。她低头,喝了口,突然有些感慨,“外面的饭菜好像是比自己做的好吃些……” “……还行吧。” 被遏止了抽烟的念头,盛濯然干脆拿出银白色的火机,在手里转着,在灯下间或闪过一道光辉。 景簌余光看见他不安闲的动作,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你……实在忍不住,就去外面抽吧……” “这有什么忍不住的……” 他淡淡瞥了景簌一眼,收起火机,转为认真看她喝汤,白的脸,红的唇,还有水光氤氲的眼。 当初就怎么觉得她长得素净不能入眼呢。 盛濯然心里全是问号,半晌才自嘲地笑了笑,喜欢这个东西哪里分什么当初以后,有的只是明晃晃的界限,心里有人和没人。 盯着景簌喝完汤,两人结过账,而后走出饭店。近三点,阳光最炽,热浪裹挟走了空调吹出贴着皮肤的一层冷气,盛濯然皱了下眉,问景簌,“现在去哪?” “奶奶应该睡醒了,我去找她。你要回酒店,还是去网吧?” 撑起防晒伞,景簌试着伸长了手覆盖两人,发现这件事自己来做真的坚持不了太久,她转而看向盛濯然,撒娇般半仰起头,“你来?” 一向嫌这些事麻烦,之前的女友叫他撑伞的时候,盛濯然直接叫人多买几瓶防晒。此刻他却拉过景簌,拿着那把对他来说有些小的黑伞,尽心尽力往景簌身上倾,丝毫不在意热辣的阳光洒在自己身上几分。 第30章 不快骑士和无影公主 景簌的爷爷去世很早,老太太一直跟景簌的姑姑姑父住在一起,还有两个女儿,分别在小学和初中读书,老房子里也算有人气儿。 但她站在屋里,顷刻觉得人太多也不是好事。一堆人明目张胆打量她,那目光丝毫不带着血缘的亲昵,反而不怀好意居多。 老太太坐在沙发中间,不太高兴问,“你来干什么?” “找您问点事。” 景簌搁下水果和补品,退了步,见没有人叫她坐的意思,就站在那里。颇有点不卑不亢的意思,也不为老太太的冷漠所击退。 “哎哟,小簌啊,你要问什么?我们这里也没有值得你来的地方……房子太小,都没办法好好招待你了。” 说话的是她的姑姑,面容刻薄,语调尖锐的女人。景簌知道这人一直因为景簌父亲去世后,一分钱没分给他们家而耿耿于怀。 摆出了极不喜欢的样子就算了,言语里也要做足了犀利和挤兑。 景簌不理会,只是看着老太太,“奶奶,我想问您,当年爸爸……” “别问我!也别再说这个事了,你千里迢迢就是为了来气我这个老婆子吗……景簌,你这个小白眼狼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老太太一时情绪激动,捂着胸口急促呼吸几声,脸颊憋红,恨恨看着景簌。 她父亲的离世,不仅在林满是个禁忌,在毕城也不能提起。 景簌走近了点,声音低了下来,“我妈住院了,现在精神状况很不好,所以我真的很需要知道是否有什么事,让我妈妈记这么多年,现在都无法释怀。” 屋里的空气凝了片刻,很快被一串苍老的笑声打破,老太太竟然笑得畅快,皱褶的纹路里藏着丝丝缕缕不怀好意,“又进去了?” “倒是活该,她本来就是个祸害,你爸不听,一定要和她结婚,我就说过刘芳丹会遭报应的,这不就来了。哈哈哈……” 这一连串的话语速很快,如同从嗓子眼里仓促挤出,像极了腐朽的木头被人拿锯子切割,粗噶干瘪。 听得微微皱眉,虽然景簌并没得到刘芳丹多少疼爱,给予她生命的母亲被人这样恶毒咒骂,景簌也忍不下去,开口打断,“奶奶,您这样说有些过分了。就算您再怎么不喜欢我妈妈,她还是我爸选的那个人。” 掀开眼悠悠看了景簌一眼,苍老的纹路堆叠下全是不耐,老太太转头,“秀玲去做家务吧,小二快给你家孩子辅导家庭作业,别看热闹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其余人应了声,不再看景簌,客厅里的人瞬间走得干净。 像一口气从胸口也抽离出去,景簌觉得心脏有些闷闷的痛。 见老太太有起身出门的意思,匆忙几步赶过去,微微抬手,拦住了人,“奶奶,您要去哪?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好好和您谈一谈的,关于我爸妈的事情。爸爸不仅是您的儿子,也是我的父亲,他疼我养我,让我能平安长大到现在,我有责任在他离开后守护好这个家。” 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撑着椅子背看景簌,那目光是□□裸的讥笑,似乎在嘲她年少无知。 很快,老太太收回轻蔑,略显浑浊的眼打量了景簌许久,才抬起枯槁如老树的手,指着一间大门紧闭的屋子,“可以,只要你在你父亲的遗像前跪着,直到我觉得满意为止,我就告诉你。” 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比自己矮许多的老太太,景簌还能想起父亲在世的时候,也和她提过几句,虽然一直没来林满看过她,心里还是记挂着景簌的。 那时她还是扎着双马尾的年纪,傻乎乎只会说哦奶奶真好。 现在真的跨越了数年岁月,站在老太太面前,景簌只觉得如浸寒潭。 “您说的是真的吗……” 她轻声问,眼里虚无一片,看不见那扇门,也看不见眼前近在咫尺却如隔千里的亲人。 “去跪吧。” 老人作势要去开门,晃悠迈了两步,却听到身后女孩子不大却坚定的声音,“我不会跪的,我只会跪他本人,除非找到爸爸的墓,我会亲自给他上香送花,长跪不起也是可以的。但是一个根本不是他沉睡的地方,我不会跪。” 话语里的颤抖被很好藏起,景簌尽力挺直了背,告诉自己不能妥协也不能示弱。哪怕是对着父亲尊敬的人,也不能辜负这么多年被父亲教育要有尊严的苦心。 转了个身,老太太会意,嗤笑,“行,那你就做梦去吧。别留在这了,马上走,我不想看到你。” 深深看了老太太一眼,景簌不作犹豫,扭开大门走了出去,阳光渗着缝隙洒满全身,她却听到心中空旷的风声。 在楼道中平复了会情绪,景簌才拿出手机,输入解锁密码时,才发现双手没什么力气。垂着头,静静握了一会拳,感受血液汩汩上涌,她叹口气,抬头望了下外头。 附近这片矮楼都修的很密,阳光肆无忌惮渗入,间或越过电线,落下一根根纠缠的影。 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个电话。 “景夏,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好好谈谈。” 和小女孩荒废了一番口舌,景簌挂断电话只觉得很累,慢腾腾往下走,在心里想着等会要怎么和她周旋,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走出小区,景簌招了辆出租,去景夏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地方。 是个有些昏暗的酒吧,下午时分,门帘紧掩着,有些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串酒瓶,景夏就站在那些酒瓶下面,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听到关车门的声响,她抬起头,确定了来人是景簌,却也没动,就在原地等着。 撑着伞,走到门口,景簌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朝景夏轻抬下巴,示意她跟自己走。 “去哪。” “换个地方。” “……麻不麻烦啊你。” 景夏嘟囔着,但又敏锐察觉到景簌情绪不太对,没有以往面对她时那种百毒不侵的态度,只是平静着一张脸,眉心藏着点焦躁。 两人稍走了几步,进了家奶茶店。 里面冷气很足,景簌默默收起了伞,示意景夏去点单。自己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双手交握,咬着唇深思。 “你要说什么……” 拿着小票回来,景夏坐下,察觉到景簌的情绪很差。 “妈妈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找奶奶问当年的事,她不告诉我。所以景夏,我才来找你,你是去套奶奶的话,还是直接带我回林满到爸爸的墓前。二选一,你觉得怎么样?” 她敲着桌子,频率有些快,话语也闷闷的,在老太太那里撞不破的南墙此刻又在心里高高矗立。 “我……我考虑下。” 景夏舔了下嘴唇,没有直视景簌,心里却在作比较。无论是奶奶家还是父亲的坟墓,景簌去都讨不了好的。但要自己在得罪目前养着自己的老太太和固执不让景簌去上坟的母亲里做出个选择,景夏一时得不出结果。 穿着咖啡色制服的店员端来了奶茶和甜点,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景簌瞥了眼托盘里颜色鲜艳的食物,毫无胃口,伸手朝景夏的方向推近了点,一双眼锁着她,“还需要考虑吗?” 低头慌张喝了口奶茶,景夏含糊着,“当然了,奶奶和妈妈一直都不喜欢你,我要是套话,对不起奶奶,我带你去见爸爸,对不起妈妈,你这样为难我……” “为难?” 景簌咬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想笑。她伸手点了点桌,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在心里开了道口子,深深埋藏。 那些在忌日里却要离家避嫌辗转反侧的日子,那些被至亲指着鼻子斥责甚至辱骂的日子。 没有人来问问这种日子她是不是为难,是不是绝望。 “景夏,在我们从这家店出去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回答。” 不再看对面的小女孩,景簌往后靠了些。沙发柔软,一点点使她的躯体失去力气,全部交付于它,闭了眼在休息。 景夏拿勺子搅着冰淇淋,纠结地看着景簌,半晌呼啦啦开始加快速度解决桌上的东西。 自己似乎是睡着了,但又没有,混沌的脑海里,神经快跳出来,让景簌仍能听到对面小女孩窸窸窣窣的声音,空调制冷的声音,还有店里其他人的脚步声和话语声。 她却甘愿能毫无负累地沉入一个美梦。 许久,景簌睁开眼,看见景夏正抽了张纸擦嘴边的巧克力酱,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不疾不徐开口,“想好了吗?” “你别逼我行吗?” 用力在嘴上胡乱擦了一道,景夏有些不快,语气也尖锐了些。 见她又是一副要吵架的姿态,景簌也懒得应战,从那栋老楼出来她就觉得很累,无心再纠缠,只开口,“景夏你能不能带点脑子,你能在奶奶家住多久,姑姑和姑父现在是能让你待一段时间,等开学了,或者以后,你拿什么身份留在毕城,奶奶的孙女吗?她一个老太太,现在和女儿女婿住在一起,还加一个本来有家可去的孙女,谁会愿意留你?” “妈妈现在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她在医院每天情绪不稳,如果不能好起来,你打算让她一辈子住在二院吗?且不说这个住院的钱你没有,现在连你的生活费,你出去玩乐的钱都是我给你的,你还来在我面前添堵。能不能乖一次,景夏?” 可是景簌似乎忘记了,面前的小女孩是个□□桶,自己心情不愉,语带火星,对面就顺势爆炸了,“对啊,你多了不起,靠个有钱男朋友就能养活我们一家,这件事给了你多大底气啊,每次都拿生活费威胁我。景簌你自己就没想过你在这个家里一直就是不受欢迎的人,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像我这样的。除了爸爸,除了爸爸没有人喜欢你!” 小女孩拍了下桌子,气红一张脸跑了。 留景簌坐在原地,沉默不语。 第31章 放纵骑士和预谋公主 心里的刺还没拔.出来,就被景夏又凿入一根,又快又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往外冒着血珠。 景簌怔愣许久,才默默拿起伞走出奶茶店。 陌生的城市让她无法确定方向,站在被炽热太阳烤得热意蒸腾的路边,景簌却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她踌躇许久,因为景夏的话,心里难免不生波澜。 那些波澜在想到一个人的名字之后,陡然消退,只留一颗干干净净的心脏,和一个下意识的想法。 景簌叹口气,给盛濯然打电话。 他接的很快,“怎么了?” “你……在哪里啊?” 尾音带着些许犹豫,小小的上扬。 盛濯然一听便笑了,他将自己从床上拔.出来,懒洋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裤子,“在酒店。” “我想问你个问题……” 开了免提,盛濯然弯下腰,应了声。 “你平时在靖城……都去哪里消遣啊……” 系皮带的动作一顿。盛濯然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我没听错吧,你问我什么?” 听到盛濯然话语间的调侃,景簌反而松弛下来。她眯着眼看了下来往的人群,认真地又说了一次,“我想让你带我去体验下。” 两人约在毕城的中心广场见面,景簌坐在长椅上,黑伞遮住大半个身子,像一朵长在那里的蘑菇,清冷孤独。 盛濯然到的时候,那朵蘑菇刚好动了动,伞面往上挪了些,正好让两人的视线相对。 景簌第一反应是他又换了身新衣服,不知又从哪里买来的,是有点浅的绿色。衬得少年眉目清爽,像风一样掠走她无处安放的愁绪。 抬高了手,想遮住竹子一样挺拔的眼前人,却被他轻轻拿了过去,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就将她揽近了点。 身躯相触,景簌的心脏颤抖了下,才缓慢归位。 “电话里说的,什么意思?” 抬眼确定了出租车站台的位置,盛濯然带着她过去,也没忘记调笑景簌。 “就是……” “今天心情不好,想试一下以前没做过的事。” 她微微抬头,眉毛也很诚实地拧到一起。 大概猜出了景簌又在她所谓的家人面前碰了壁,盛濯然点了下头,搂着她的那只手多了几分力度,“我们先去吃饭。” 盛濯然挑的酒吧,风格偏静,驻唱歌手缠绵的声线如夜色深重,景簌被他牵着走到最里的小包间里,门帘上绘着华丽的波浪和披着红鳞的鱼。 撩开帘子,景簌看见里头全貌,只有一张小桌和两排沙发,灯光昏暗。 她坐好后,盛濯然顺手按了呼叫键。 “这里还挺安静的。” 转头打量了下墙壁上的画,景簌托着下巴对盛濯然笑了笑。他拿过酒水单,半真半假接话,“我以前去的地方其实和这里差不多……” 服务生进来,极有礼貌问了好之后,就在一旁等候,景簌笑眯眯看盛濯然敲定点单内容。 人走后,他转过头,“笑什么?” “笑你熟练啊,在靖城肯定也是攒局的那个人吧。” “咳……不,林一鹿比我攒的多多了。” 轻轻嗯了声,景簌往后靠了下,仰着头轻叹一声。伸出手,遮住顺势而落入眼中的光线,紧抿着唇。 “我还以为你会像个骑士一样,永远守着一堆对你议论纷纷的人,光明磊落,富有奉献精神。现在看来,却还是有累的时候……” 帘子被掀开,盛濯然暂停了话,翘着脚看服务生将酒放在桌上。 他将玻璃杯顺到自己面前,示意人可以先走了,才拿起酒瓶斟满一杯,推给景簌。 她放下手,定定看着杯子,灯光洒下如金辉,沉到杯底一片粼粼。捏了片刻,景簌一口喝尽,擦了擦唇角,看盛濯然。 他看着她的眼神如酒一般,氤氲着温柔,“景簌,今天带你来,是因为我在这里,你可以安心。我也希望你能暂时抛下那些琐碎的烦恼,哪怕短暂两三个小时的无忧无虑,我也愿意陪着你去感受。” “但是我不希望你能把这份信任和分享,交付给其他人,你明白吗?” 盛濯然靠近了些,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眉心,末了轻轻一笑。 等盛濯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景簌已经喝下了两瓶酒。她脸颊微红,眼里亮澄澄,抓着杯子趴在桌上,长发散乱了满背。 虽然陪她也喝了不少,但盛濯然十分清醒,只是呼吸之间多了点灼热酒意,他伸手轻抓了下景簌的发尾。 她察觉到,突然闷闷开口,脸贴在冰凉的桌上,“盛濯然,我也一直觉得,比起大少爷,你更像个小公主……” 他眯了眯眼,这是喝醉了开始胡说八道了的意思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俯身贴向她,盛濯然顺着她的发一路抚上去,落在她脖子后,摸到那突出的骨头,辗转了几下。 景簌瑟缩了下,扭过头,盯着他又清清楚楚复述了一遍。 盛濯然长长地哦了声,指尖往下滑去,有顺着探入衣服里的意思,景簌一下清醒了,猛地直起身攥住他的手,“……嗯,我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呀……” 喝过酒之后的景簌,说话更软了,还有点含含糊糊的甜。 很是受用,盛濯然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指尖,一句话带着上涌的酒气热烈咬在唇齿间,“你算是你父亲宠爱长大的小公主,而我什么都不是……” 他声音很低,景簌听不清,晃着盛濯然的手腕询问他说的什么,他摇了摇头,喝了口酒,表示没有第二次了。 景簌半仰起头,因为酒劲翻涌,人也变得有些固执,“你告诉我啊……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那可都是我的秘密。你也把你的……给我讲一下嘛……” 搁下酒杯,盛濯然看着此刻像被丢到酒瓶里的软糖一样的景簌,喉结动了几下,心里短短几秒斗争,还是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低头就咬了下去。 “嗯……” 因为喝了酒,人没多少力气,景簌完全陷在盛濯然怀里,被迫半仰着头承受。两人尝到的味道都是相同的。 眼看怀中姑娘脸越来越红,盛濯然离开了她的唇,给予景簌喘息的机会。 她靠在盛濯然怀里,看着他杯中残余的液体,突然抱怨了起来,“你怎么不喝呀?” “你在这,我不能太放纵自己。” 将下巴磕在景簌头顶,触感细软,如同她人一般。 景簌哦了声,很轻易被劝说过去,抬手拿过杯子,小口小口喝着。一瞬间脑中什么都没有,干净如一片夜空,只有酒意化成的星星,闪烁其中。 这种感觉,真的很愉悦。 她闭着眼,努力想看到更多墨蓝色的夜空,延展无垠,一直一直往前,往前,却看见一个小小的东西横亘在那里。 凑近了看,是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景元青三个字。 一下夜空和星星全部消失不见,眼前是漩涡状的黑洞,不断扩大,步步紧逼,仿佛将她生生拖进去。 景簌蓦地睁开眼,清醒过来,对上盛濯然的视线。 她撑着自己,慢慢坐直,将杯子放到桌上,往前推了下,整个人慢慢趴在桌上,“我不想喝了。” “好。” 盛濯然将瓶子杯子扔到一边,任她趴了会。 许久后,景簌悠悠抬起头,撑着下巴,心思又落回那些事上,可惜酒后脑袋不好用,她想了很久也没有什么所以然。 只觉得头疼。 瞥见她愁苦的脸,盛濯然抬手抚了上去,在眉心处重重揉了下。她视线落到他脸上,两人都没什么表情,偏偏眼里的情绪彼此都懂了。 动了动嘴唇,景簌似乎有话说,最后还是一声叹,“盛濯然,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给时间做什么,其实都明了。 想要一个毫无忧虑的未来,必须抛开沉重纠缠的过去。 景夏这一晚睡得不好,奶奶家的房子不小,但是算上她一共住了六个人,难免分到了最小的卧室。 她睁开眼,不再催眠自己入睡。 就在两个小时前,她知道了许多事。 这些事在心里翻滚了许久,丝毫沉不下去,全部化作火焰,烈烈燃烧着,不甘和嘲笑是那温度最盛的焰心。 等到明天……一定要清楚明白告诉那个人…… 景夏笑出声,忍不住兴奋起来。 盛濯然来敲门的时候,景簌破天荒还赖在被子里,放纵饮酒的下场就是如此,她拿起手机,强撑着给盛濯然发了条短信,“等我十分钟。” 抓起换洗的裙子,景簌赤脚踩在地上,走到浴室。 洗过澡之后,人清醒许多。她刷着牙凑近镜子,看见自己眼中的红血丝,还有微肿起来的眼。 看起来有些憔悴。 吐出泡沫,景簌漱完口,听到门又被敲响,光着脚去拉开,盛濯然一眼看见她白生生的脚,“鞋子呢?” “等下……” 景簌示意他关门,绕到床边准备穿鞋,电话却响了。 早上八点半,一个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醒来的小女孩却得意洋洋向她问好,“我亲爱的姐姐……睡得好吗?” 景簌弯下腰去套鞋子,“大早上的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就是打电话想告诉你,奶奶同意我留在她家了,你知道吗?不只是这个假期,还有以后也是。她愿意抚养我,也征求了姑姑和姑父的同意,我不需要你再来假模假样拿零花钱威胁我了。” “……” 手指动作停下,景簌仍然蹲在那里,还有一只脚光着,“所以你是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个喜讯么?” “当然不是,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事吗,姐姐,我都告诉你。” 景簌听出了隐隐的兴奋,她有些不安,皱起眉,“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奶奶这样为难你吗,你知道为什么妈妈明明不喜欢你讨厌到想让你去死却还要因为盛总的缘故留你在家里吗,你知道为什么你永远也去不了父亲的坟墓前为他上香吗?” 攥紧了拳,景簌艰难地吸了口气,眼前似乎白茫茫一片,说出的话极为艰涩,“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当然是因为你担不起姐姐这两个字啊,你的身上,根本没有我们景家的血脉,你根本不是父亲的孩子,你只是妈妈和其他男人生下的野种。” 第32章 沉默骑士和旁观公主 当头一棒是什么感觉,景簌总算切身体会了。她急促喘着气,心脏剧烈跳动,却赶不及氧气流失的速度,什么东西在和泪水一起迸发,让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却又能清晰感受到指尖的冰凉。 景夏的话就像是罪恶之手,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微低着头,景簌左手颤了颤,想抓住什么东西。耳边还充斥着景夏恶毒的话语,毫不保留,倾泻而出,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在心里穿过,不见血,却痛得很。 她眼前似乎泛起了白光,头脑意识越发模糊,试图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痛苦。 手在瞬间脱力,景簌和手机一起栽倒在地。 身体和地板磕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在卫生间的盛濯然,他匆匆走出,却没见景簌的身影。 快步越过大床,她却紧闭着眼,躺在床和墙之间狭小之处,泪痕满布脸孔,一动也不动。 心里一窒,盛濯然轻轻低头将人拉起到怀中,她完全失去意识,软软任他摆弄。 确认景簌突然昏倒后,盛濯然拿起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眼神骤然转冷,咬着牙磨出几个字,“景夏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狠狠挂了手机,盛濯然吸了一口气,皱眉拨了120。在等待的间隙,他也不敢随意动,低头拨开景簌散乱的长发,抬手擦去那些水迹,指尖沾到,好像什么毒液,轻易就腐蚀到心脏。 叹一口气,他在这个安静的时刻终于肯承认,是真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她。 到了医院,景簌被推去做检查,她就那样安静躺在移动病床上,被人团团围着送走。 盛濯然只能止步,倒退几步靠在墙上,不知所想。 片刻后,他长叹一口气,目光凝在手机上,似乎在做斗争。最终还是拨打了那个恶心到生生排到通讯录末尾的号码。 “喂?” “小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那端的男人在笑,带着一贯的轻佻和无所畏惧。 盛濯然不像过去那般直接,把所有憎恨和恶毒倾注于话语之中,凝成刀刃,每次都伤人也伤己,他声音木然,“景簌现在情况很不好,你别玩了。” “玩?” “你觉得我是在玩?” 男人轻笑,丝毫不见同情。 “……” 沉默没多久,盛濯然觉得和这人真讲不通道理,从他当年做的那些猪狗不如的混账事来看,交流只是浪费时间。 以及给他带来变态专属的满足感。 刚打算挂断电话,那人却加重了音叫他的名字,咬在唇齿间,“她情况不好,你呢?” “什么时候回来。” “你做梦去吧,傻.逼。” 毫不犹豫挂了电话,盛濯然生生忍住了将手机狠丢在地的念头,他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检查室,慢腾腾走过去,在长椅上坐下,姿态有些疲惫。 心里更甚。 景簌醒来的时候,是夜里。 她不知道具体几点了,周围一片漆黑,身体仍然是绵软的。尝试着动了动,右手一阵刺痛,忍不住嘶嘶吸了口气。 声响惊动了旁边小床上的盛濯然,他茫然翻身,摁亮小灯。 两人视线交汇。 “醒了?” 他声音喑哑,揉了揉眼,拉过一旁椅子坐下,抬头看了下输液瓶,“还没完,医生说四点能输完这一瓶。” “现在是……” 拿起手机瞥了眼,“三点十五。” “哦……” 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个字,景簌舔了下嘴唇,整张脸较平时苍白,透露着虚弱,“我想喝水。” 盛濯然起身,在床头上找到杯子和壶,缓慢地倒,热水袅袅注入,将昏黄的灯光氤氲得朦胧起来。 安静靠在枕头上,景簌侧头看那片气泽里的盛濯然,他头发睡乱了些,乱糟糟搭在脑后,垂着眼的样子很沉默。 被注视着的人转过身,将水杯递到她手边,“喝吧,混了提前凉好的水” 用左手接过,景簌一口气喝光,还是觉得不够,心里好像有一场火,将她想要遮掩的一切熊熊燃烧。 巴巴看着盛濯然,他接过杯子,“医生说刚醒来别喝太多,早上六点再喝。” “……” 景簌别过头,眼睛看向装着液体的瓶子,晃悠悠吊在上方。 她意识回来了,记忆也回来了。心脏又开始失序,隐隐的痛,像被人死死踩着,还要辗转碾压最脆弱的位置。 她了解景夏,这个小女孩虽然性格恶劣,但对于自己占上风的事情绝对不会说谎,并且会洋洋得意倍加打击。 正是这样,景簌才不敢置信,也不敢再去回忆。 睁着眼,景簌没有任何声响,只是安静地流泪,药水一边为她注入生机,却又立马通过眼泪化为虚无。 她觉得很累,抬手摁住胸口,想要停止这种痛感。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响,景簌愣住,想去擦眼泪,却被人俯身下来摁住了手腕,受控的只有那里。 盛濯然半跪半坐在病床边,略微弯腰,闲着的那只手撑住身体,整个人拢住了景簌。 “在哭?” 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点,景簌的声音瓮声瓮气,“……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真是……” 他也无奈了,拽着景簌的那只手松开,却一路往上走,直到摸到她尖尖的下巴。仅仅是擦拭了下,掌心都湿润了起来。 趁盛濯然移开手,景簌将整个人彻底埋在了被子里,只剩输液的那只手,露在外面抓着被角。 他干脆躺下来,和景簌挤在一张病床上有些委屈,声音却是柔和的,“我换过衣服洗过澡了,让我躺一会。” “……” 没人说话。 景簌蜷着身子,贴着脸的那一侧的头发几乎被眼泪浸湿。 她似乎从没有这样哭过,脑子里没有什么打架的小人,告诉她到底能不能这样软弱,只是悄无声息地发泄。 盛濯然伸手,大致隔着被子找到了她的背,安抚轻拍。 闭上眼,景簌咬着唇,从睫毛到心脏都在剧烈颤抖,被泪水泡得酸胀的心脏似乎想要往上浮起,寻找一丝氧气。 放任景簌在被子里哭了一会,闹钟响了。 翻身,盛濯然掀着她的被子,“要取针了,出来透透气。” 将人从被子里剥出来,盛濯然又加了个枕头,让景簌靠着,她闭着眼,发丝被泪痕凌乱沾在脸上,还在小口喘着气。 处理好之后,盛濯然拨开那些头发,擦了擦她湿漉漉的脸,近乎哄小孩子一般,“好了,要睡觉还是喝水?” 缓缓睁开眼,景簌吸了吸鼻子,大哭过后人完全脱力,“喝水。” 又喂她喝了半杯水,盛濯然回到床上,看景簌垂着头发呆,只将灯的亮度调低了些,他问,“打算怎么办?” 景簌蓦地回头,迎着昏暗的灯光看盛濯然,红肿的眼里全是讶然。 他没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问她怎么办。 俨然以一种上刀山下火海也会陪着她的姿态,在这浑浊夜色中,劈开一条带着光亮的路。 即使看不到路的尽头是什么,此刻景簌也觉得酸涩不已。 她咬了下唇,吸了下鼻子,又是两滴泪掉下来。 “我想回家。” 回到那个即使现在没人爱她,她也为之不舍的家。 “好。” “天亮后找医生检查下,没问题,我们就回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这一晚折腾得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盛濯然却不困,他略微低头,看着在自己怀里睡得安然的景簌。 她脸朝着他,呼吸安甜。 身子却裹在被子里,变成一条臃肿的虫。 掀开搭在自己身上聊以充数的外套,盛濯然活动了下整晚都委屈蜷着的腿,才拍了拍景簌的头,“等会医生要来了。” 迷糊睁开眼,景簌终于肯放开他的右手。在天光大明的时候,看见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盛濯然,还是有些害羞,干脆转过头闷闷说了声知道了。 盛濯然翘起唇角,下床先去洗漱。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医生护士已经来了,围着景簌做诊断,确认她能出院后,才朝盛濯然点了点头。 送走一圈人,盛濯然才走到景簌面前,对她伸出手,“走吧,我陪你回去。” 在回林满之前,景簌去了趟奶奶家,老太太已经不在了,她无视了姑姑酸溜溜的话,直接和盛濯然赶赴机场。 即便是一路没怎么喘息,赶回去也都是下午了。 家里没人。 景簌扶着墙,坚定地说,“去二院。” 又匆匆过去,这次却没扑空,所有当事人都在那里,只是景簌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刘芳丹几乎死去一般的叫喊,“不行!我不同意!” 捏着门把的手一颤,景簌做了个深呼吸,才缓慢推开。 所有人都回过头来,包括此刻看上去丝毫不疯癫的刘芳丹。 “我不是和你商量,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个疯婆子没什么两样,正好你女儿也来了。夏夏说她也知道了这些事,那我就把夏夏带回去养了,你同不同意都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去法院,看看哪个法院会把一个女儿判给有精神病还没固定收入的母亲。” 老太太拉着景夏的手,站在离刘芳丹很远的位置,丝毫不掩自己的意图,说话硬气,不带商量的余地。 景簌只是盯着刘芳丹,看她流露出悲伤至极的表情,看她很快红了眼,看她哭出声。 这还是那个见到自己就大吼大叫的病人吗? 她抓着盛濯然的手紧了又紧,胸口沉闷作痛。 “景夏是我的孩子,我了解她,我也养了她这么多年,我不能没有她。妈,你家里有女儿女婿,还有两个小孩儿,何必和我抢景夏。她是我唯一的命了,求求你……” 刘芳丹哭着,甚至下了床,慢慢走到老太太面前,试图伸出手去拉景夏。 这样思维清晰的病人,盛濯然没见过。 他侧头看景簌,她果然沉默了,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局外人,看这一家人互相伤害。 第33章 惊吓骑士和喂饭公主 而被抢夺的宝贝,那位小女孩却得意洋洋看着景簌,却在撞上盛濯然阴鸷的眼神时瑟缩了下,勉强对刘芳丹笑了笑,“妈妈……你的病好了吗?” “没有病,妈妈没有病,夏夏,真的,不信你叫医生来检查,妈妈马上可以出院,带你回家,啊……夏夏听妈妈的话,不要和你奶奶走。” “所以,您在我面前一直是在装病是吗?” “是为了不想让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吗?” 再也不能恍然听下去,在刘芳丹截然不同的话语里,景簌仿佛被钉上了耻辱柱,她不配被提起,也不配成为一个母亲的支柱。 缓慢走到刘芳丹面前,景簌轻声问出疑惑。 “你问这些有什么用,景簌,算了,你根本不配用这个姓,你不过就是个强.奸犯的女儿,在奢求什么?” 老太太似乎很乐于见景簌被卷入,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 盛濯然站在门口,忍住想要过去的冲动。刚才景簌转过身,只对他轻轻说了一句话,“你在这等我。” 不介意将这出家庭闹剧让他旁观,心里早把盛濯然划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是她希望自己前行的时候,是独自寻求到最想要知道的那些真相。 “景夏是我的亲骨肉,你不能带走她……” 刘芳丹只会喃喃重复这一句话,似乎在给自己吃定心丸,凭着血缘关系就能死死缠住她的孩子。 景簌轻轻问,“那我呢?” “你?” “你不是有盛景吗?” 刚才还泪水涟涟的眼,看向景簌却冷了下来。景簌的沉默,红肿的眼,或者是手背上的纱布,都入不了她的眼。 只一心一意看着景夏,用雌性动物舔舐孩子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哀切渴求,“夏夏,即使我们家没了她……可能生活会差一点,但是妈妈会努力让你吃好穿好,不愁这些,不图大富大贵,只要咱们在一起就可以……” 在刘芳丹和老太太不依不饶争吵的时候,景簌笑了声,她从没有这么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在小的时候,景簌觉得自己足够懂事,被父亲牵出去玩的时候,谁都喜欢她,见人就乖乖问好,也不吃陌生人拿的东西。 小小软软一个身影,跟在家人后面。 在父亲去世后,景簌觉得自己更加懂事,她开始包容经常无缘故发脾气的刘芳丹,开始容忍因为一直觉得受父亲冷落而性格恶劣的景夏,繁琐的家务和拿奖学金的压力从不曾被她们知道。 直到盛景出现,在学校流言还没盛大之时,景簌觉得他也许算个好心人。 盛景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小学校,并且每学期都是如此,撇开其他获奖的同学,唯独只见景簌一人。 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课间的闲谈。 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景簌便开始独来独往,她知道那样高额的奖学金不能等闲看待,却无法放任它落到别人手中。 她自己都开始默认了盛景偶尔打来的电话,或者短信,因为不出格,尚能接受。景簌总是以读完大学之后,就能全力工作来偿还这一笔钱来麻醉自己。 于是无人再关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彻底沦落为一个无人拯救的人,腿上还坠着两个重担,她只能靠父亲留下的教诲和温暖回忆,在泥潭的边缘苦苦挣扎。 这一天,重担猛然消失。 她的生活重心也缓缓沉入泥淖,景簌甚至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能完全深陷其中。 看景簌沉默站在那里,盛濯然还是没忍住,她孱弱得好像随时能倒下,只是强撑着一口气。 几步走到她身边,用力拉住景簌的手,盛濯然握了握,不容置喙,“走。” 茫然抬头,看出盛濯然眉目之间的恼怒。景簌弯着唇,莫名笑了,一口气轻飘飘从胸口溢出,指尖开始能感知到温度。 来自身边的少年。 他炽热得像个火炉。 不再看那三人,景簌任由盛濯然拉着她,一路出了医院。 那股药水味终于从鼻端消失,景簌骤然轻松了些,她捏了下盛濯然的手背,软软问他,“去哪里啊?” “这话该我问你。” 他抬头看了下乌云沉沉的天空,“好像要下雨了。” “但我不想回家……” “我似乎也没有家了,怎么办,盛濯然,明明是让你来我家重新做人的,现在这个落脚的地都没了。” 她低低地说,睫毛怅然垂下。 定住脚步,盛濯然转过身,“那就去酒店。” 明明开了两个房间,盛濯然却要固执送她进去。景簌没什么力气,踩在地摊上的脚软绵绵的,只想倒在床上,一睡不醒。 掀开被子,也不管还站在不远处的盛濯然,景簌慢慢将自己埋进去,闭上眼,沉重的疲倦如山倾覆,骤然将她拉入没有梦的世界去。 一切声响都远了,意识开始浮沉。 等到晚上七点,盛濯然放下手机,打了几局游戏,机身后背都在发烫。他活动了下手腕,抬眼看床上的人。 她仍然睡得无知无觉,露出个脑袋在外面。 差不多了。 他起身离开沙发,坐到床的一侧,伸手去拉被子。 景簌睡得急,衣服全部安然裹在身上,她也不嫌热。还是盛濯然打着游戏觉得心情浮躁,伸手找来遥控器开了空调。 似乎还想睡,陡然见了光,景簌细长的眉蹙起,紧紧眯着眼想要翻身,盛濯然顺势就揪住了她的下巴,将人强制着转到自己面前,“别睡,该吃晚饭了。” 这一段时间,景簌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不是浑沦吞枣,就是食之无味。 人看着消瘦很多。 她勉强睁开眼,“吃不下。” 说着就又要歪头睡过去,盛濯然将人拉起。景簌软绵绵想倒回去,最终却枕在了他的腿上,似乎觉得也不错,闭上眼准备再度入睡。 能睡着真好啊,什么都不用想。 “行,我点外卖了,到时候你必须吃。” 盛濯然拿起手机,似乎听到景簌若有若无哼了声。 点完单,他垂眸,看腿上的景簌睡得像一只猫,大半个身子还在被子里,伸手去抚了下她的脸颊。 “盛濯然,这段时间都是你在照顾我呀,真的谢谢了。” 闭着眼的女孩说话,瓮声瓮气。 他会意,却忍不住拿景簌对他的第一印象调侃起来,“小公主哪里会照顾人,你大概说错了。” 景簌嗤地笑了,眼睛弯起来,缓慢睁开。露出一双澄澈的瞳,自下而上仰望着盛濯然,“是我说错了。” 大大方方认了错,景簌伸出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只是觉得,这样有人照顾,有人时时刻刻都走在你前头为你考虑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废物本是骂人的词,但如果有人宠爱,景簌也甘愿做个废物,不需什么事都考虑计划,只需要安闲度过时间就好。 外卖不到半小时就到了,景簌从卫生间里出来,拿纸巾擦掉脸上的水珠,一个晃眼看见桌上的盒子,惊讶道,“你喂猪吗?” 盛濯然正俯身放下米饭,闻言朝她勾勾手指,“你过来。” 她丢掉团成一团的纸巾,走近细看,“点太多了吧?” 并不接话,盛濯然在对面坐下,递给她一双筷子,景簌接过扒拉几口饭,眼睛巴巴黏上了几道香辣口味的菜。 注意到,盛濯然替她夹菜,“可以吃一点,不要吃太多。” 她鼻子微动,被那股香味牵引着,咀嚼着满满一口饭菜,眯着眼满足开口,“盛濯然,吃完饭我想回一趟家。” 他眼神微动,反复确认景簌的神情。盛濯然很想单方面把景簌从泥潭里拉出来,他陪着她,让她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就是能让她心里的空洞能一点点被这样日常的相处填上。 同样也在告诉她,这样细碎的生活,才能叫日子。 可是景簌在哭过几场之后,仿佛又飞快站了起来,又变成那个内心柔软却刀剑不摧的骑士。 “好。” 他懒洋洋地说,加了一句,“吃两碗饭就放你回去。” 景簌突然觉得口中的饭菜有点难以下咽,她瞪了对面的小公主一眼,顺手夹走了他碗里的排骨。 酒店离家并不远,但当这距离越发缩小之后,景簌慢慢沉默起来,不再像十几分钟前,拉着盛濯然反复强调肚子好撑需要绕城溜达三圈。 万家灯火,她找不到属于自己那一盏。 她斟酌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给刘芳丹打电话。 等待接起的时间很漫长,她不知道这通电话会带来什么结果,也许是一把镰刀,干脆利落斩断她所有残余的奢望。 在长达两分钟的沉默里,景簌听到自己的心跳,强有力,一声又一声。 她挂断电话,“走吧。” 走到楼下,熟悉的一半失灵的路灯,还有围着一群老太太的杂货店,景簌在心里暗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半开半掩的大门口,站着两个人,正在激烈争吵着。 景簌仔细一看,是庄森的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她害怕庄森妈妈被有心人缠上找麻烦,立刻拉着盛濯然走过去,“你干什么?” 男人满脸不耐,看见景簌却愣住。 “呵,来的正好。” 庄妈妈丝毫不理会景簌护着她的姿态,语带嘲笑,“老庄的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现在你是有钱了,但是我们家也勉强有点家底,不缺你那点。我就算起诉你也没什么好下场,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至于其他,你女儿的事别来问我了,人不是来了么。” 景簌回头,“阿姨,您什么意思?” “你亲爸在这,好好聊聊,叫他以后别来找我问什么消息了。我一点都不想参与你们家的任何事,能放过我们吗?” 第34章 度假骑士和度假公主 亲爸? 她那个身为罪犯却给了她血缘关系的爸爸? 景簌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警惕看着男人,终于在脑海里捡起和他有关的二三记忆————他去过学校食堂,也和景簌说过话,用当时的她不懂的目光看着她。 如果这些都是以将景簌现在的生活摔得支离破碎为前提,景簌一定会离他远远,这辈子不会给他搭话的机会。 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眼看庄妈妈离开,景簌抓住盛濯然,下意识想走。 男人却叫住她,“你……” “你闭嘴!” 她丝毫也不想忍耐,用一种极冷的目光看回去,“不要叫我,不要和我说话,我和你没有关系。” “以后也不要来我身边接触任何认识你的人。” 为什么这个强.奸犯会用一种柔和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包容她的胡闹,丝毫不被她强硬的话所影响,反而笑了笑,“你和我一点都不像。” “当然不像,我只有一个父亲。” 盛濯然第一次觉得景簌有这么大的力气,紧紧捏着他的手,微微发颤。 “和我一起吃顿饭吧,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她漠然侧过身,目光望向长长的路。 “我知道你妈妈一直不想见到我,但是这么多年,好像一个魔咒,我伤害了她,自己也变成个无儿无女的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你做梦!” 景簌咬着牙,连勉强的平静也无法保持,她眼睁睁看这个撕开她平静生活的男人,语速很快,“你也知道自己是罪犯,你怎么有脸回来?我妈妈她的精神问题就是你造成的吧?口口声声说爱,爱就是让她进了一个别人都说是疯子呆的地方?你还伤害了爸爸最好的朋友,终身的病痛,你能负责吗?你不能,不仅不负责,还在这么多年过去后到他们面前,摆出一副你们无法制裁我的姿态。这样的行为你不觉得恶心吗?你知道你现在无儿无女都是自己的错吗,对于当年的事情,既然你不会后悔,那就这样吧。对于这种人,我不屑去憎恨,只会离得越远越好。” 听出景簌的话里染上哭腔,盛濯然立刻将人拉到自己怀中,像是抱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哪里是什么刀剑不入的骑士。 她景簌最擅长的就是自己往自己心口戳刀子。 一场十分不友好的偶遇,让景簌变得更沉默。 盛濯然牵她回酒店,最开始在他怀中哭了一通,景簌很快冷静下来。对她来说,一个暂时让她无法冷静的陌生人,还是比不上被朝夕相处的亲人抛弃更痛。 回了房间,盛濯然又自然而然跟进去。 景簌跌坐在沙发上,闭着眼休息。 这短短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太多,景簌觉得很累,哭过之后发现根本无法解决,才是最无力的。 她只能暂时缩在盛濯然身后,做个逃兵。 “景簌。” 她的盾牌坐下,没费什么力,就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景簌骨头软得出奇,也不想花什么力气,靠着盛濯然,听他慢慢开口,“这件事……” “你打算找盛景么?” 以前盛濯然很不耐在景簌面前听到她提起盛景,只觉得刺耳。 不过现在他很想问一下她,也许有些乘人之危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现在的景簌,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是否还是会想到去找他。 她睁开眼,“你……” “嗯?” 他撑着头,低头看她。 却突然脸红,话在口中转了一圈,景簌抿了下唇,将脸埋在自己双手里,细声细气说,“你在我身边,我就没想过……” 心脏滚烫,话语炽热,景簌想,怪不得甜言蜜语人人都爱听呢。她只是说了几个字,就觉得一张脸挂不住了。 之前沉沦的苦涩情绪,好像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真乖。” 轻笑了下,盛濯然俯身,在她白净的手背上亲了口,继续诱导性发问,“盛景放在你那里的,给我准备的钱还剩多少?” 景簌咦了声,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怎么了?” “自然是有事。” “我想下。” 沉思几秒,景簌撑着沙发凑到他耳边报了个数,盛濯然忍不住开口,“他倒是挺大方的。” “你……” “我们去休个假吧。” “……休什么假?” 景簌有些茫然。 哗啦———— 不远处的海水拍浪,卷起碎沙。 景簌低头看着脚上的人字拖,沾上了一点细软的海沙。 “我们……” 身边的盛濯然不慌不忙戴上墨镜,“说好出来放松心情,你别想太多了。” 就是这样,只花了不到五个小时,景簌就被他半拖半拽来到了深城这个沿海城市———拥有和林满完全不同的景色。 她侧头看身边的人,白色衬衫上印着绿色叶子,清爽敞着怀,很有来度假的风格。一脸惬意,就差挂个花串在脖子上了。 “不过林一鹿听到我们来了,死活也要跟过来,大概今晚到吧。” 他转过头,眉毛皱了下,不掩嫌弃。 “可以啊。” 对林一鹿印象还不错,景簌笑眯眯答应,抬手遮了下格外热烈的阳光,“我们先去吃饭吧。” 他们身在的落玉岛是深城在十年前开发出的旅游岛,是一座独岛,来往靠船通行。 落玉岛又分了几个区,盛濯然订的酒店是高档区,垄断式消费,价格不菲,因此这一片海滩远远没有入口处拥挤。 从被盛濯然说服起,景簌就将那笔钱交给他支配,也不过问什么,安安心心当个逃兵。 晚饭景簌吃了不少,盛濯然一直在给她剥虾,蘸了汁就往她碗里丢,又附送上必须给我吃的眼神。 她乖乖吃掉他剥好的虾,又眼馋烤架上的贝类和海鲜,没等盛濯然动手自己就去拿了盘,分了一半到他碗里。 两人吃晚饭已近九点,景簌摸着肚子,“我觉得好撑……” 他立刻会意,“去走走?” 夜色下的海极尽温柔,景簌慢腾腾踩在沙子上,整个心也软了下来,她呼吸了一口全新的气息。 不属于林满的味道一点点将属于林满的所有不好记忆挤出脑袋,景簌闭上眼,伸出手朝远处沉默的海挥了挥,当做初次见面的问候。 林一鹿拖着新女友终于到了落玉岛,坐在行李箱上给盛濯然打电话,“我到了,你们在哪呢,不来友好迎接下吗?” “不来。” 盛濯然声音很轻,拒绝意味却明显。 “靠。” 劳累了许久的林一鹿怒了,“干啥呢?” “景簌睡了。” “……” 德行!林一鹿翻了个白眼,在靖城的盛濯然什么少爷模样他没见过,现在这温温柔柔的样子真是…… 怂! 景簌睡得很好,没人吵闹,也没有闹钟作怪。 她翻了个身,脑袋往被子里埋了埋。 “咚咚咚——” 有人敲门,那声音似遥远似近在耳边。睫毛颤了颤,景簌悠悠睁开眼,入眼是天花板上的绘画,海浪浮沉,有阳光出没其中。 抱着被子起身,那敲门声还没停,景簌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大概猜到是谁。赤脚下去拉开了门,怀中还裹着那床柔软的薄被。 来人却是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子,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短发,眼里带着笑,唇角处一个梨涡,“景簌是吗,你好,我是江灯。” 身后闪过一个人,是吵嚷着的林一鹿,他不客气地搂住了江灯,作势要朝里面看,“盛濯然呢?你们还在睡呢,精力是多好?” 景簌被这句话砸得脸红,不知所措看着突然出现的林一鹿和他的女友,三人一时面面相觑之际。 林一鹿突然嗷嗷叫,转过身,“有病啊你,敢踹小爷我?” 漫不经心收回右腿,盛濯然拎着几个袋子,直接略过了那一对,“大清早扰人清梦的人没资格嚷嚷。” 而后顺理成章推开了门,抓住景簌的手,“怎么不多再睡一会?” “靠!还睡,再睡我们午饭都没得吃了!” 林一鹿嚎得更起劲,带着一种目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恨铁不成钢,举着手机努力想凑到盛濯然面前,“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几点了?已经十二点二十五了!” 本来还懵着的景簌清醒了不少,她……什么时候这么能睡了? 羞愧地看着林一鹿和江灯,景簌正想开口道歉,盛濯然却直接带上了门,“大堂等着……” “靠!” 她正发着呆,被子被人抽走,“怎么?” “没。” 抿唇笑了笑,景簌伸了个懒腰,“觉得林一鹿性格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上次来林满还挺……” “挺正常?” “不存在的。” 接过她的话,盛濯然推着人去浴室,“先去洗漱,我把早饭买回来了,吃完再出去。” “可是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不能让人久等啊。” 她迈了几步,又转过身,有点困惑,眼里的光像栀子上的露水,清亮透彻。 “不用管,你别在这发挥你那多余的骑士精神了,他们俩谈恋爱也能打发时间,和朋友相处,不需要这么拘谨……” 盛濯然坐在沙发上,翘着腿懒洋洋看她。 她这一件睡裙不长,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腿,小腿微肉,却不失骨感,慢慢踩在地板上,也像挠在盛濯然的心上。 可惜上半身裹得太严实,更衬得她腿细。 洗漱完,景簌又在浴室换过衣服,才踩着人字拖走到盛濯然面前,看了下他买回来的早点。 “看上去挺好吃的……” 肚中空空的景簌难免不动心,拿起筷子分给盛濯然,他却摇了摇头,“吃过了……” 轻咳了声,景簌咬了个饺子,失神想,自己竟比这位小公主还起得晚,也算是这辈子头一次了。 这么放肆,无忧无虑。 端起水杯徐徐喝着,盛濯然瞥景簌一眼。她蹲在地上,头发裹成一团,颤颤巍巍挂在脑后,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东西。眼盯着对面的墙壁,如同小仓鼠一般进食。 他搁下水杯,忍不住碰了下她的储食仓。 柔软的感觉,就像很多次午夜梦回,他手动释放自己后,眼前洒下的那道朦胧月光。 第35章 拒水骑士和垂钓公主 吃完早饭,景簌拉着盛濯然赶到大堂,步伐匆匆。 却见林一鹿果然亲昵搂着江灯,拿着手机给她看什么,嘴里念着,没说几句话两人就齐齐笑了出来。 像两只动作同步的小动物。 她放慢了步伐,看盛濯然,他丢一个我就说了的眼神。 “走了,去吃饭。” 盛濯然叫这两人,而后径直拉着景簌往外走,酒店内外好像是两个世界,跨出去的瞬间,热烈的空气迫不及待贴上来,吻遍每一寸皮肤。 拿起遮阳帽扣在头上,景簌对午饭也没有太多兴趣,跟在林一鹿他们身后,慢腾腾走到餐厅。 推开门,被冷气解救。 走到桌前,她先坐下,又帮盛濯然拉开了椅子,随手的动作,只因为惯性思维而已。 对面的林一鹿恰好也为自己的女伴做出同样的动作,他瞥见景簌自然而然的关照,揶揄笑了,“盛濯然少爷还需要女朋友来照顾自己啊,哪出问题了?身体还是脑子啊?” 落在后面的盛濯然正准备坐下,对于林一鹿逐渐暴露本性的行为不做评价,也不打算接招。 不过景簌听见了,撑着头笑,“为小公主服务我很乐意。” “……” 江灯也愣了,忍不住想笑,却介于盛濯然立刻黑下来的脸低着头装作冷静。但林一鹿并没有这样的善良,他品味了景簌那句话几秒后,爆发出天昏地暗的笑声。 像一只乌鸦吃到了垂涎已久的肉,喉咙里挤出欢快的声音。但却十分难听,刺耳。 在桌下的脚毫不客气踢向林一鹿。盛濯然虽然不喜欢这个外号,如果是景簌叫出口,他也乐于接受。但如果是被林一鹿这样的傻缺笑着重复两三次,他心里已经在思考杀人毁尸的办法了。 “闭嘴。” 他将菜单砸过去,那边不需要他动手就快断气的林一鹿接过,擦了下眼泪,对景簌竖起大拇指,“我真的没看错,你能治他。” “哈哈哈……” 江灯拉住林一鹿,让他翻开菜单,别再做七八岁狗都嫌的事了。 这顿饭,林一鹿和江灯吃的很有胃口,前者就着盛濯然的黑脸下饭,后者吃得文雅。 景簌肚子不空,因此没怎么动筷子。 她注意到盛濯然也没吃多少,扯了下他的衬衣角,凑到耳边问,“怎么了,不开心吗?因为……” 侧过脸看见景簌略带猜测的神情,盛濯然多少能猜出一点,“如果那三个字能让我这么坐立不安,那可能就真的落实了。” 他眼中的无奈和笑意都这么近,还有那股熟悉的味道,在这个陌生的岛屿上无限发酵,让景簌错觉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勾了勾手指,示意盛濯然更近一点。 他低下头,毛绒绒的发擦过她的手指,景簌轻轻开口,“你就是我的小公主,在我面前,怎么样都可以。” 类似于承诺一样的情话,景簌都诧异于自己居然如此轻飘飘就说出口了,可是她的心意并不轻。 即使现实沉重如山,在偷来的快乐里,她也愿意委婉地告诉他。 贪恋了一会冷气,四人还是稀稀拉拉起身了,都来岛上了,还不去和海打个招呼,难免太不形式主义。 但景簌不会游泳,这句话她藏了一路,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到更衣室里,江灯大大方方换上比基尼,看着坐在椅上的景簌,关心问,“你没带泳衣吗?” 景簌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下自己的T恤短裤,“就这样吧,我今天可能不会下水。” 她顺手将头发束起,裹成团,拿起帽子正准备出去。 男生早就换好了,说话的声音远远传进来,听不太清楚,尤其是盛濯然,他声音低。 “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江灯没有急着走,去柜子里俯身拿着什么,景簌只能礼貌地站在不远处等候,突然被问到。 她迟疑片刻,脸上的笑如同被江灯按住暂停。 “……还没有。” “这样吗?” “那他还挺喜欢你的……” 景簌靠着墙,手垂在两侧,轻轻在上面划过,看江灯塞东西到口袋里,收拾的动作有些停滞下来。 她记得盛濯然说过,林一鹿这个女朋友和他在一起不到一个月,是两人的高中同学。 “好了,走吧。” 江灯转身,抓起一个防水小袋子,对景簌笑了笑。 她嗯了声,转身出去。 到了沙滩上,景簌奔着遮阳伞就去,刚躺下就被盛濯然抓住脚踝,“真的不下水?” 看到景簌衣服并没换的时候,他就问了,得到一个不会水的答案。她蹬了下,没逃脱,反而被人捏的更紧,“不下去了,你们去玩啊。” 躺椅很大,盛濯然放开她的脚,干脆挤了上来,热切的胸膛贴上景簌的背,“我教你啊。” 他卷着她的头发,慢条斯理。 “算了,不行的……” 景簌拿起草帽就想盖在自己脸上,准备就着海浪声美美睡一觉。却听到一个有些贱的声音,“又睡?” “您这是怀胎三月了么,请问?” 眼前,抱着冲浪板的林一鹿冲盛濯然挤眉弄眼,身边站着笑容淡淡的江灯。两人倒是遮住了些许阳光。 下一刻,盛濯然跳下去,“林一鹿你给我等着。” 沙滩上,两人开始追闹起来,都是个头很高的男孩子,几步就疯跑出很远,但口中骂骂咧咧的声音还能听到。 坐直身,抱住自己的腿,景簌笑眯眯看。 阳光正盛,她心里也是。 第一次把心脏完完全全摊开来,任这温度包裹。 那边终于结束了制裁,林一鹿被盛濯然拖回了景簌面前,两人都出了汗,盛濯然顺手将有些湿的头发往后一抹,漂亮的眉眼就更清晰显露出来。 林一鹿笑嘻嘻的,露出大白牙,普通的脸孔也神气了许多,是活力十足的少年模样,“簌妹妹,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们这么纯洁的。” 别过头,景簌耳跟发红,“你还是闭嘴算了,真的。” 盛濯然哈哈大笑,伸手将她拉起来,话是对着林一鹿说的,“滚滚滚,你们俩快去鸳鸯戏水。” 被点到名的江灯才站出来,“走吧。” 林一鹿搂住她的腰,“走,我们冲浪去,不掺和了。” 眼看两人踩出一串脚印走远,盛濯然才转过身,站在躺椅上的景簌比他高了一个头,他顺手将人拉到怀里,“别睡,陪我去玩。” “可是我……” “谁说让你下水了,那不是有工具吗?” 他指向一个小湾处停着的游艇,“我们出海去。” 景簌咦了声,“我没看到,那走吧……” 正想从盛濯然怀里溜出去,他却利落转了个身,掌住她的大腿,稍一用力,将人背了起来。 “哎哎哎……” 景簌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干什么,我又没断腿。” 脚步不停,每一步都很稳。盛濯然说话的声音,趴在他背上的景簌听得很清楚,耳朵都在发烫。 他说,“My little princess.” 景簌第一次听他说英语,发音意外很正,低而醇。 “是不是好奇我这种学渣怎么英语会这么好?” 没听到景簌的回答,只是察觉到她悄悄揽住了脖子,盛濯然笑着问。 “嗯……” “从小就跟着外教在学,没断过。” 嗯,果然是小公主啊。 景簌摸了摸他的耳朵,“再说一次,很好听。” 他就重复了一遍,将人搂紧了些。 江灯刚从水里冒出头,就看见那姿态亲密的两个人,一步步往前走,她呆愣看了会,被林一鹿浇了满脸水。 他笑嘻嘻游到她身边,顺势看过去,啧啧开口,“不得了,我还真是小看了簌妹妹,居然能让咱们少爷背她。” “情侣之间背背抱抱不是很正常吗?” “哪有……” 看了眼神色正常的江灯,林一鹿满心陷入沉思,“我想想,他过去的那么多女朋友,从没和别人有肢体接触,谈个恋爱跟修行似的。更多还是被他带出来见一下朋友,或者打游戏的时候帮他点个烟递个水什么的……” “景簌,很特别吗?” 江灯收回了视线,垂眼看着清澈的海水,眼中能看到粼粼的日光,被海水折射得更亮,却远没有那一道剪影刺眼。 “算吧。” “不过你也对我很特别啊。” 他捏着江灯的脸,嬉皮笑脸,笑得生动,却不好看…… 对,就是不好看。 没有那个少年那样,笑起来能入画。 在林一鹿鼻息温热吻上来的瞬间,江灯猛地攀住他的肩,用力闭上眼,无声接受了这个吻。 心脏却慢慢一点点浸入水中,为自己那点千里迢迢来却发现无处安放的可悲奢望。 景簌察觉到脚下白花花的浪变小了,整个人不再来颠来复去。她回头看,游艇的速度趋于缓慢,盛濯然正在和一个老头摆弄着钓鱼架。 她自遮阳棚走出去,脚下的空气被晒得热烘烘,一路席卷而上。 听到脚步声,盛濯然回过头,棒球帽下露出半张漂亮的脸,“等他确定了钓位,就可以抛竿垂钓了,大概就在这一片……” 饶有趣味盯着盛濯然沾着泥的手,“你以前喜欢钓鱼?” “一般。” “高一高二那两年,每年暑假都去小叔叔家长住,他喜欢钓鱼,就带我去了很多次。” 诧异地扬了下眉,“还以为你是那种坐不住的性子。” “坐不住的人可能不是我。” 盛濯然捏着手中的辅助用饵,笑着看景簌,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右脸。 “不可能的。” 她将遮阳帽往上掀了一点,昂起不服输的下巴,“等我来和你比赛,谁先钓起第一条鱼。” 转身咚咚咚跑回休息室去穿防晒服,景簌漫不经心地想,不就是钓鱼么,她小时候也经常看父亲在河边垂钓,虽然她的确坐不到半小时就去找其他女孩子玩泥巴去了。 最后变成了泥猴,被父亲牵着回家,一路听着桶里水声晃荡,眼里看到的夕阳霞光万丈。 第36章 输掉骑士和放毒公主 有些心虚地回到外头,景簌看见盛濯然已经站定,垂着头盯着海面。他做正事的时候,模样都相似,皱着眉投入,偶尔被打扰到的表情带着点狠厉。 打游戏时也这样。 这或许是为什么景簌在一开始就判定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不过辗转几十日,她就如此干净利落推翻自己的设想,也是算对以貌取人的一种告诫了。 “左边是你的位置。” 没等景簌走到他身边,盛濯然就已经转过头,点了下她的位置,随即揣着手臂,盯着浮标的位置。 她站过去,海面此刻有些许微风,却不见浮标有什么大的动作,“船长和那个老爷爷呢?” “他们在那边。” “哦……” 有些闷闷地看着海面,景簌将视线拉长,极目远眺到高楼大厦密密分布的深城。 那里此刻也是午后,却免不了多的是人来来往往为生活奔波,被太阳烤出一团火,却在汗如雨下的过程里慢慢消失。 这样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她这样想着,转过头看盛濯然———这个带她出逃的少年。 此刻懒洋洋站着,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夹上了一支烟,已经被点燃,在风里蔓延出一条白线。 “景簌?” 他吸了一口,吐出个眼圈,在风里很快被扯碎,蓦然看向她。 “啊,什么……?” 被抓住偷看的女孩刹那间脸微红,还是强自镇定,双手抠着面前的支架。 “打个赌吧。” “不是要比赛吗,我想……要个正式的赌注。” 他慢慢走近,一支烟快燃到尽头,最后低头将那口烟圈渡进了景簌的口中,热烈搅动着,逼她吞下所有的话和挣扎。 景簌咬着被盛濯然吻过的唇,还能感受到那股呛人气息,她拍了拍脸,专心致志盯着浮标。 被一个吻激起了胜负欲,还真是…… 深层原因大概是她不敢输,盛濯然附在她耳边说的那个赌注,隔了十几分钟想起来,景簌还是羞得想跳海。 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耍了流氓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踱步就回去了,还说肯定不会输。 等了半小时,景簌也没见着动静。她不放心,用余光偷看盛濯然,他摘下棒球帽,手指插入发间,梳理片刻后才重新戴上,继续盯着自己面前的鱼竿。 完全从容不迫的样子。 几分钟后,盛濯然却兀自转身,折向船长他们的方向,几步离开景簌的视线。 如果这个时候有鱼咬钩就好了。景簌双手合十,目光真挚,比阳光都还热烈。 “哎?” 真的动了,很轻微的一下。 她迅速回头,盛濯然还在和船长他们闲聊,丝毫不觉幸运女神已经眷顾了她。景簌憋着笑,开始收线。 显然幸运女神只踏出了半只脚,她用出了平生最大力气,没什么肌肉的胳膊颤颤巍巍,也动摇不了看上去细细一根线。 慢慢吸了口气,景簌正打算再试一次,脚步声和风声同时作响。浪花拍船,她一个趔趄,松手,下意识抓住了围栏。 盛濯然凑过来,“跑了。” 她恨恨看过去,“跑了就算了,就当回到原点。反正你也没钓起来,我也不算吃亏。” “那可能不行……” 捏了下她因为生气有些鼓的脸颊,盛濯然的语气很惬意,“我这边有动静了。” “……” 她眯着眼,拍开了盛濯然的手,跟着追过去。看盛濯然慢条斯理从容不迫收了线,那条生气十足垂死挣扎的小鱼转眼落到他手中,被掐着尾巴拎了起来,在景簌面前晃了晃。 “你输了。” “……” 别过头,景簌不想计较鼻端嗅到的那股鱼腥味。她内心瞬间爆出一朵蘑菇云,占据整个大脑,其他什么都想不了。 将小鱼丢在水桶里,盛濯然靠着围栏,“还来吗?” 他盯着景簌,不怀好意地笑,即使整个人逆着光,脸孔被模糊了些许,眉眼飞扬,也好看得一塌糊涂。 景簌才心软了几秒,就听到他压低了声音,“把赌注的one night,数字改一改,我们再来比一次?” 瞬间心若磐石,“比个鬼,我要回休息室了。” 林一鹿看到盛濯然拎着个水桶下来,有些惊讶,“钓鱼去了?” 他嗯了声,回身看景簌跟上来没有,唇角有止不住的笑意。 “怎么,带簌妹妹也去了?” 见景簌抓着被风飒飒吹拂的帽子往下走,林一鹿了然,转眼就看见盛濯然抓住她的手,牵着人下楼梯。 自家女朋友就去上厕所离开了几分钟不到,这两人就在他面前秀恩爱。 林一鹿觉得不想忍。 下一瞬,景簌却打开了盛濯然的手,将乱发归到耳后,嘟囔着,“我又不是腿断了,干嘛来扶我。” “怕你怒急攻心,手脚不稳。” 始作俑者笑得四平八稳,丝毫不在乎她难得一见的小脾气。 林一鹿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脏话,扭过头大步走在前头。 晚饭是在海边吃,露天餐厅,头顶挂着闪烁不停的小彩灯。 已经脱离下午钓鱼比赛的悲伤,景簌支着下巴等吃饭。盛濯然看她有些馋的模样,点了个甜品先给景簌垫肚子。 她看向江灯,问她要不要也来一份。 江灯摇了摇头,笑容在风中如同飘忽的烛火。 盛濯然钓起来的几条鱼被拿去煮汤了,他再三强调一定要每人都喝完一整碗,不然对不起下午几个小时的风吹日晒。 林一鹿翘着腿打游戏,手里噼里啪啦,口中也连字蹦,“嘚瑟吧你,不就是带簌妹妹去钓了几条鱼么,还要我们一起分享这爱情的果实。我才不吃狗粮,有本事你叫簌妹妹把鱼汤全喝了。” 突然被叫到的景簌搅了搅刚端上来的酒酿圆子,不疾不徐,“我才不想喝。” “哈哈哈,盛濯然听见了吧,你自己抱着鱼汤哭去吧。” 懒得抬脚去踢林一鹿,盛濯然转过头,景簌却拿起勺子凑到他嘴边。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喂了几个软软的东西进去。 很甜。 盛濯然皱眉咀嚼着,不发一言咽了下去。她笑,眼里亮晶晶的,如天上星,“好吃吗?” “还行。” 推了他一把,景簌低头继续吃起来,亏她还把第一口喂给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景簌想,并不需要特别复杂,只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他,比如,第一口好吃的东西。 景簌知道自己胃口不大,但没有想过吃了碗甜品后,她的肚子就娇气地装不下那些香气浓郁的菜了。 只能闷闷看盛濯然大快朵颐,那视线太怨念,他扭过头,“想要我喂你?” “……才不是。” 撇了撇嘴,景簌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不该吃那碗圆子的。” “那正好,我的鱼汤要好了。” “……” 景簌一时无言,心想这人对他亲自钓上来的鱼还真执着,想到那些鱼,那个赌注难免又跳上心头。 耳根微烫,她低头,却被人塞了一块鱼肉到嘴里。 麻辣鲜香。 丝毫不介意两人又又又又共用了餐具,盛濯然完成了你来我往后,继续自顾自吃饭,放在桌下的左手却放在了景簌的膝上,捏了下那块凸出的骨头。 林一鹿忍不住吐槽,“盛濯然你遇到景簌之后,这底线还真是越来越低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他妈快没了吧。” 低头吐出一根刺,盛濯然放下筷子,正准备说话。 鱼汤被端到桌子正中,服务生的笑容和嗓音都很甜,“不好意思打扰了,点的鱼汤已经到了,请慢用。” 景簌凑近闻了下味道,立刻蹙眉,往后仰,用手捏着鼻子,“你确定……能喝?” “问过厨师长了,没问题,只是一般不用来熬汤而已。” 他笑得高深,拿起汤匙,破天荒为景簌之外的人服务,“林一鹿,你先尝尝吧。” 被点到的人狂摇头,“我还等着晚上回去和大佬一起打游戏,你不要害我扎根在卫生间。” 舀起一碗,递过去,盛濯然正想出言奚落几句,江灯却伸出手接过。小指指尖触到他的,短暂几秒,立刻分开,“我先来吧。” 江灯笑得很温柔,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住了唇,用手拨弄了下被风吹乱的短发。 盛濯然不知说什么,他收回了手,用勺子慢慢搅着奶白色的汤。 快哭出来的林一鹿用一种我媳妇真棒的眼神,灼灼盯着江灯喝了一大口下去,小心翼翼凑过去,“怎么……样?不好喝就直说……” “还行。” 擦了擦嘴,江灯笑,有些勉强。景簌似乎又能看到烛火微弱的摇晃着,驻扎在短发女孩的眼中,带着点欢喜的意味。 舀了勺到自己碗里,景簌做了几秒的心理建设,一口闷下去,比喝酒还利落。 下一秒。 “呕————” 她撑着桌子,还真的挺像个怀胎三月的孕妇。 眼泪都被逼出来,景簌抬手擦掉,小口喘着气看江灯,“你……真的太客气了,这个味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揽住景簌的腰,盛濯然丝毫不觉得自己害了人,“不好意思了,尝试失败……” 被景簌狠狠拧了一把大腿肉,他吃痛问了句干什么,却还是递了一杯茶到景簌手中。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拿手掩住额头,浑身都在颤抖。 景簌和林一鹿都觉得无解,想这人大约还没喝汤就傻了。 这样想着,景簌看向刚才灌下去两大口的女勇士。江灯只是低着头,却也在笑,轻轻的弧度,眼里烛火的光明亮了许多。 一向不对其他事做过多猜测,景簌压着隐约跳动的眉梢,抿唇喝了一大口茶,心里有些复杂的念头缠来绕去。 偏偏身边的人还在笑,她没忍住,“笑什么啊,你知道你点的这个东西有多难喝吗?” “嗯?不知道,我尝尝……” 一秒正经,盛濯然直起身子,用手掌住景簌的下巴,往外转了转,就吻了上去。 风吹起景簌长发,遮住两人的侧脸,景簌迷迷瞪瞪的,感觉到舌尖被人轻轻含住。 其实除了茶的味道,盛濯然什么也没尝到。却忍不住在林一鹿的口哨声中,加深了这个吻。 第37章 快乐骑士和刺激公主 第三日的行程,是岛上的游乐园,闲逛也能花掉整日的时间。 吃过早饭,一行人懒洋洋朝目的地走去。 景簌拿着地图,盘算自己等会要去玩哪些高空项目,盛濯然端着两杯果汁跟在她身后,黑T恤,花花绿绿的沙滩裤,还有踩在脚下啪啪响的拖鞋。 拖鞋上还被景簌别了一朵花,他丝毫不介意。 她走在前头,盛濯然的视线就忍不住在那双腿上多停留了会,才勉强被她摇晃的马尾辫拉回来。 比起他们,林一鹿和江灯就大方许多,双双换上了泳衣,黏黏糊糊落在后面,话语声模糊传来。 标注完毕,景簌折好地图,塞到短裤口袋里,转身从盛濯然手中拿过鲜榨果汁,惬意喝了一大口。 他那杯已经空了,哗啦啦被捏扁,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你恐高吗?” 舌尖碾过果粒,挤出甜汁,在味蕾上蔓延开。景簌轻易就被一杯加糖的果汁取悦,眼尾弯弯含笑,像一条细小的鱼。 盛濯然向前迈了几步,和她并肩而行,抬眼看了近在咫尺的高空娱乐项目,“怎么可能。” “那……” 咕噜噜喝光最后一口,景簌抬手,准确无误让空杯落到该去的地方。 “我们今天去追逐风吧。” 她小跑了一段路,又回过头,风肆无忌惮吹起她的发,却吹不散那抹过于热烈的笑意。伸出手指着梦幻岛三个大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朝盛濯然招招手。 “……” 真像个被父母第一次带去游乐园的小孩子。 想到景簌的父母,盛濯然心里骤然塌陷了一块,只想把面前这个傻笑的姑娘叠吧叠吧,再塞进去。 别扭看了景簌一眼,盛濯然最终还是快步走过去,“出息,今天人少,不用排队,有必要这么急吗?” 景簌抬头,若有所思看了盛濯然一眼,将手放进他掌心中,慢慢缩成一团。 他下意识就握住,盯着景簌,“这是让我陪你去坐高空项目的补偿?” “才不是……” 景簌撇撇嘴,拉着盛濯然往前走,从进了月亮形状的大门起,她就一直在笑,深深浅浅的弧度。 有些难得的傻气。 盛濯然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脸,“算了,今天就陪你玩一天,虽然我确实看不起这些幼稚的东西。” 瞄准的第一个项目是过山车,总计两分钟,中途有两节是埋在浅水里,冲下去肯定全身湿透。 盛濯然确认着安全带的松紧,向景簌抱怨,“早知道就换泳衣了。” “……也没什么差别吧。” 朝不远处观看的林一鹿和江灯挥挥手,景簌提醒盛濯然脱下鞋,踢到身旁去。 她人瘦,安全带绑好了也能动来动去,就哼着小曲晃动着两只脚。 白生生晃在他眼中,扎眼。 盛濯然不得不承认,在刚认识景簌的时候,他对这双腿的印象大于整个人。因为过往看女生的挑剔条件,那些千篇一律的脸孔在心里往往停留不久。 却没想过景簌这张素净的脸却能在每个时刻,在心里清楚勾勒出每个轮廓和细节。 叮铃铃—— 电铃响,过山车缓缓启动,往上爬。 察觉到盛濯然抓住了自己,景簌右手也松开了把手,盯着仿佛越来越近的天空。 澄澈的蓝,通透的白,不沾任何瑕疵,纯粹无比。 到最高点,视野里入目所及是大片大片的海,和粼粼的金光,闪闪烁烁,像个令人沉醉的梦境。 她睁大眼,呼吸也放慢。 “要下去了。” 身边的少年轻声说着,随即开始倒数。 捏着她的那只手,更紧,温度源源不断。通过接触的皮肤传向血液,一路蔓延,抵达心脏,有力跳动。 数到一的时候,过山车开始俯冲,掠过一阵阵风。景簌用力睁开眼,却被吹出眼泪,她清脆笑着,紧紧握住盛濯然的手。 第二个俯冲,入水。 景簌歪过头,还是被浇了个透,能察觉到细小的水流从胸前流过,一直向下,估计短裤也难逃一劫。 “啊……” 她眨了眨眼,睫毛被濡湿,沉沉垂下。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一个小坡度过去,又溅起半米高的水花。唇边尝到了水的咸味,舔了舔唇,景簌咦了声,“我以为这是淡水……” 身边的人嗤嗤笑,等到了终点,率先解开安全带跳下地,穿上了鞋子。景簌低头去解自己的,他却先一步,帮她脱身,拉着景簌落地。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同样的浑身湿透,连头发丝都渗着水。 景簌今天穿了件白色小吊带和浅灰色衬衫,被水一浇,紧巴巴贴着少女瘦削的躯体,内衣的轮廓清晰可见。 盛濯然瞥了一眼,很快移开。 在林满的一个夜晚,他发着烧贴向她柔软的身躯,那个时候一晃而过的触感,现在却又格外清晰回想起来。 被浇灌得湿漉漉的身躯却有些燥热。 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盛濯然匆匆扔下一句,“我去厕所。” 有些狼狈地从景簌面前消失。 她觉得有些奇怪,却趁着盛濯然不见的时候,脱了衬衫,拧干了大部分的水,重新套上,下摆打了个结。 午饭是在游乐园里面吃的,都累狠了,点四份高价套餐,狼吞虎咽全吃掉。 景簌咬着可乐吸管,衣裳已经被太阳晒干了,有些皱巴巴。 林一鹿单手拿着手机,噼里啪啦,不忘嘱咐坐他旁边的江灯,“多吃点啊,下午还要去碰碰车,我不会让你的……” 她侧过头看有些昏昏欲睡的盛濯然,人高腿长,蜷在那里,如慵懒的大猫。忍不住呼噜了下他的脑袋,发丝柔软,擦过掌心。 “干什么?” 抓住作乱的手,盛濯然睁开眼,盯着鼻尖冒出小汗珠的景簌。 她放松力道,往后一靠,“只是觉得这种什么都不想的日子很开心,吃吃喝喝,当个废人。” “簌妹妹,我还能让你晚上更开心一点。” “岛那边的酒吧一条街,今晚有活动,怎么样,要去放纵吗?” 举了举手机,林一鹿笑得不怀好意,“你男朋友以前纵横我们市各大酒吧,让他带你去,绝对没问题。” 这老底掀的,直接利落。 圈着景簌的那只手紧了下,盛濯然看也不看胆大包天的林一鹿,看似眼神空濛,却在心里暗自思考着能解释的话。 年少轻狂? 太不懂事了。 钱多烧得慌? 太没人性了。 …… 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有些微急,那些纵情声色麻醉自我的夜晚,那些脑中空无一物只有不醉不归的荒唐,一点也不想让她知道。 “行啊。” 身边的人笑吟吟答,反扣住他的手。她的手小,不能完全包裹他的,却挤入了每个缝隙,和他十指相扣。 一点点暂停心口的异动,一点点抚平陈旧的皱褶。 林一鹿一直以为盛濯然和景簌这有如新婚的状态,肯定是在一起了。 “没有。” 抽着烟,盛濯然坐在礁石上,被风迷了眼。 他伸手揉了揉,抬头看林一鹿下巴要掉的模样,很想伸手给他接回去,最终还是拍了拍粗糙的石面,“坐。” “老子才不坐,被太阳烤了这么久,我的屁股那么金贵,放上去就该熟了。” 别扭地反抗,林一鹿思考了许久,弯下腰,摘下泳帽铺好,才大大咧咧坐了上去。 “靠,这么烫!” “再闹我把你踹下去,下去就不热了。” “哎,别啊……给我一根,我的烟在江灯那……死活不让我抽,说是会熏到身边的人……这恋爱谈的憋屈!” 将烟盒甩到林一鹿腿上,盛濯然惬意吐出烟圈,海鸟鸣叫,水天一色,眼前的景色过分炽热。 海边他去过无数次,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认真看过远处的景色。 夹着烟,林一鹿问,“簌妹妹不管你抽烟?” “不管。” 在林满的日子,他就算每天熬夜抽烟,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她也不按照盛景说的,死死看住他,动辄就用那些为他好的大道理堵他。 更多还是跟在他身后,问他,吃什么,要做什么,需要自己做什么。 盛景把他当交易物品一样扔到边陲之地,她却用对待家人的态度,试图焐热他那颗心。 如今,这颗心脏炽热得像肆意洒下的阳光。 只是在她面前。 林一鹿啧啧,“这个妹妹还真是不简单。” “景簌没有你这种大龄智障哥哥。” “……” 她的家人,都精明得可怕。 明明仰仗着她,却总要用最尖锐的话语和行动伤害她,那些伤口汩汩而下的血,成为那两人的养料。 这方面景簌真固执顽强得可怕,就算在背后为她们流尽了眼泪,到头来对自己的犒赏不过是去海边走一圈。 这人不去中世纪当骑士真的可惜了。 “怎么的,簌妹……咳,景簌不答应吗?没道理啊,人都跟你来了,在我们面前动不动就拉拉小手,亲亲抱抱,这不就已经盖章了吗?” “心里还没。” 答的云淡风轻,盛濯然掐了烟,知道盛景是两人之间最大的坎。景簌欠他的,会使这个坎越来越高,直到隔开彼此,互不相见。 有些困惑,林一鹿心里咯噔下,“你……看上了个有对象的?” 盛濯然转过头,阴沉一笑,“我觉得这个时候你闭嘴比较好。” 赤.裸.裸的逃避。 林一鹿下巴又要掉了,“这这,她……” “没有。” 干净利落否认,盛濯然不愿意看到任何不好的词汇出现在景簌头上。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叫他小公主的人,也是独一无二宠着他的人。她不是狂风,也不是暴雨,却能一点点凿开心里的磐石,让他从缝隙里察觉到这个世界和昨日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身边人,而已。 “这样,难道……少爷您吃瘪了?” “不过,我有个建议,您要不要听听看?” 尽管知道是馊主意,盛濯然还是愿意让林一鹿在这一方好景面前放个屁。 “既然景簌对你有意,只是中间有个障碍,我觉得今天就是个好日子,酒壮怂人胆啊,什么话,什么事,刺激她一下,也许还能进一步。” 这个屁,还挺有水平。 景簌就像一碗水,端端正正,不起波澜。水至柔,被随着器皿变成任何形状,能包揽万物。却找不到能克它的东西。 醉酒的景簌,他没见过。 她在他面前喝过一点,达不到任由揉搓的地步,只记得那双眼了,亮得惊人,白日看蕴着水泽,夜晚却藏着星子,又或者是酒意全都到了那里头,注视也能醉人。 转头看着林一鹿,目光往下偏离几分,落到不远处浅水滩的少女身上。舔了下嘴唇,盛濯然声音很淡,“算说了句人话。” 咬着烟屁股,林一鹿决定不和这种过河拆桥的人一般见识。 第38章 吃醋骑士和狡猾公主 落日余晖还在的时候,海风最为温柔。 吃过晚饭,景簌和江灯都说要换件衣服再去酒吧,不解女生这份小心思,盛濯然和林一鹿只能在酒店大堂当门神。 两人背影刚消失在转角,盛濯然就摸出烟,林一鹿拿出火机,扔到桌上,彼此默契一笑,享受这几分钟惬意的时间。 时间掐得正好,一支烟过,楼梯拐角走出个人影。 是景簌,穿着及脚踝的长裙,两根纤细的带子攀附在肩上,显出一种独特的瘦削感,她梳理着头发,走到盛濯然面前。 他看着被裙摆遮住的腿,不动声色皱了下眉,却搂上了她的腰。 刚才短短朝着他走来的这几步,盛濯然只看得见被腰带束得盈盈一握的地方。 “什么时候买的裙子,似乎没见你穿过。” 他半仰起头,灯光融融揉入眼中,一派无尽温柔。 坐在沙发扶手上,景簌朝盛濯然靠了靠,“压箱底的了。” 她初中毕业那年,父亲难得能离开林满去出差,给家里人都带了礼物,这条裙子是给景簌的,买大了些。 试穿的时候,几乎拖着地。 刘芳丹立刻就埋怨怎么不按着尺寸来,景簌父亲笑呵呵,只是说孩子总能长大的,总会有能穿上的那条。 这条裙子,景簌没等到在父亲面前穿上的那天,在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过去后,她沉默着整齐放到衣柜最里面去,从此不见天日。 却在出发前又将它拿了出来,捏在手里的时候,竟然有点想哭。 她所有类似于撒娇的、快乐的、天真的小情绪,全部被一起锁在了那里,时至今日,却能甘心为一个少年全部重新发芽。 看着景簌突然泛红的眼,盛濯然张了张嘴,却见她摇了摇头,抱住他,脑袋埋在颈窝里,蹭了蹭。 右手顺势而上,拍了拍她的背。 手下光滑软腻的触感让盛濯然微愣,他放任让景簌撒娇一般挂在自己身上,低头看,眼神骤然转深。 这条裙子是露背款,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极为漂亮。 伸手去碰。 景簌不安动了下,抬起头,凑到他耳边,“特意去找镇上的裁缝阿姨改过的,你……” “喜欢吗?” 她笑得眉眼弯弯,落到尾巴处变成一条鱼,游到他心里,窜来窜去。 这种感觉真的很要命。 盛濯然想,大概不需要酒,他现在就已经微醺了。 正当林一鹿没眼看的时候,江灯终于来了。 他赶紧招招手,起身去迎接。上下扫了眼,黑色短裙,长度很引人遐想。 短短时间,江灯还化了妆,鲜红的唇,眼尾一点闪亮的光泽。 林一鹿觉得女人真是种神奇的生物,他拉住江灯的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没见识,“挺好看的。” “是吗?” 抿唇一笑,那点妆容带来的陌生感又消失了。 江灯朝前方看了眼,眼里最深处缀了点期待。然而盛濯然只是拉着景簌,朝门外走去,“人齐了就走吧。” 对其余人的精心描抹并没有半分兴趣。 叹口气,江灯抱着手臂,任由林一鹿搂住她的腰,努力跟上前面那两人。 一前一后到了灯光昏暗的酒吧,费力在人群中穿梭,找一个仅剩的小包厢。 正想随着盛濯然落座,一双手撑在桌上,拦住景簌自然而然的动作。 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突兀,林一鹿俯下身,左手按住盛濯然,面朝景簌,“簌妹妹,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又是打赌。 景簌想到自己还欠了一个赌注,即使她极其不愿意实现。 或许是两人都想到相同的地方,她和盛濯然悄然对上视线,一个笑得肆意,一个装作无事低头。 又被无视的林一鹿在心里暗骂几声,敲了敲桌面,顶着盛濯然炽热的视线,将景簌搀起来,按到他对面坐下。 跟着挤过去,嘴里不忘科普,“盛濯然以前和我们也玩过这个游戏,独自坐我们对面,一晚上来了12个女生向他以各种理由搭讪。” “怎么,想不想亲自见证下?” 景簌失言了片刻,也没搞清楚林一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对面那人也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看着她。 这算是在挑战她的容忍度么?可景簌自认为宽容大度活了十八年,却在此刻想任性一把。 她好不容易敞开心扉,让那片荒原感受春风吹拂,愿意接受一切生长的可能性。 现在却要人告诉她,春风润泽万物,不会将荒原视为永远的落脚点。 吸了一口气,景簌正想开口。 江灯不咸不淡开口,“听上去挺有趣的,反正今晚都是出来玩的,来个这样的小游戏助兴也不错,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看向突然出现的助攻,林一鹿觉得和自家女朋友真的心有灵犀沆瀣一气,正想伸出手击掌,江灯却低头翻起了酒水单。 景簌憋回了那口气,“行啊。” 难免赌气的话语脱口而出,她不再看挂着笑的盛濯然,低头揉了下发热的脸颊,暗骂自己没出息。 好像在林满那个无论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景簌已经不复存在。 “帅哥,你好,一起来玩吗?” 又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过来了,视线紧紧贴着盛濯然,不等他回答,就坐下,想要进一步和他喝杯酒。 “抱歉,这个位置有人。” 举了举酒杯,盛濯然眯着眼,漂亮的眼里全是细碎的笑。 女人不甘心,“我在旁边注意你很久了,明明没有人。” “是吗?” 他扬起眉梢,点了下胸口,“是不在我身边,但在这里。” …… “第六个。” 见女人撤退,林一鹿吹起口哨。 仰头喝了一杯酒,景簌擦了下嘴角,眼里蒙上一层雾,盯着盛濯然。 几乎是赌气一般,来了几个人到他身边跃跃欲试,景簌就灌了自己几杯酒。类似于念咒般不断告诉自己,有盛濯然在,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去放纵。 转念一想,她对他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总是莫名又笃定。 配合着江灯的不怀好意,和傻乎乎爱玩的林一鹿,还有此刻当事人不做回应的态度。 更像是在自我催眠。 “哎哎哎,第七个马上来了……” 抬眼看,果然不远处站着个探头探脑的年轻女孩,眼里有光,很亮。 景簌推开酒杯,“我出去休息会。” 头昏脑涨,但没有到影响走路的程度,跨过江灯面前,却听见她轻轻说了句,“觉得受不了了吗?” 酒吧里音乐声很大,景簌很艰难辨别出这句话,才居高临下看了江灯一眼,“我出去透个气。” 答非所问。 看见盛濯然越受欢迎,景簌越沉默,她只会越能从这个对比里得到一些微弱的快乐。 捏着水杯,景簌喝了几口,搁置到一边,任海风吹来,一直吹进沉闷的心里去。 她大概能猜出今天晚上这个游戏的目的。 但那些问题她从不敢去认真考虑过,害怕想来想去,最终都是死胡同,反而给不了她和盛濯然想要的答案。 那个简单却唯一的答案。 说好一起逃离这个世界三天,却在最后的晚上逼她面对最难解决的问题,盛濯然这个人真的焉儿坏。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好玩吗?” 刚才被她在心里骂过的人大大方方来了,沾染着浓厚的酒意,声音很低,缠绕在风中。 景簌一颤,回头。 盛濯然站到她身边,没有错过那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唇角不动声色翘起。 然而景簌并不是很想理会他,此时此刻。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等会他可能会说什么。 “……你觉得好玩吗?” 她半侧过身,抬手擦了擦湿润的唇。 “我只知道,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他没有任何犹豫,捏住了那只手,轻轻摩挲,不再笑。 “我只是想听你的选择而已,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很重要,景簌,你知道的。虽然这背后,会面对很多问题,但那都是以后考虑的事。” “现在我只要一个点头或者摇头。” “你到底愿不愿意彻底告别盛景,和我在一起,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第一反应都是来找我,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吃的什么好吃的东西,看到什么好看的东西,都第一时间找我分享,你才十八岁,未来很长,想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当一个自由自在的景簌吗?” “你……愿意吗?” 求婚一般的话,砸得景簌头晕。 可那些美好的场景,透过盛濯然的话,她似乎真的能看到,推开生活赋予她的重担,不再踌躇。 “我……” 风吹过,刚沸腾起来的心被一点点吹熄。 景簌咬着唇,又记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人,那个房子,那些逃不过去的往事。 即使历经两天的肆意胡闹,也没能埋在心里。 她抬起头,眼里有千万言语,化作红透的眼眶。 盛濯然都能懂,所以失望,却又自我拉扯一般定定看着她,只是那双手逐渐松开。 景簌能看到,他细长好看的手指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好像再也不会带着那般的温度牵起她的手。 所有犹豫和踌躇,都敌不过这一刻直白的害怕。 不要—— 抓住盛濯然的手,景簌鼻尖一红,滚落两滴泪。 她的眼睛会说话,只是含泪看着盛濯然,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勇气战胜了不安,他的骑士终究还是来了。 即使她没有盾牌,没有武器。 拉着盛濯然的手,景簌努力憋着眼泪,却又觉得这如洪水开闸一般的委屈和畅快无法按捺,忍不住在上面咬了一口,惹得他吸了口气。 “走。” 被平白啃了口的人也不计较,拉着景簌径直朝环岛马路走去。 “干什么?” 收了眼泪,景簌茫茫然被他塞到了出租车上,然后听盛濯然报酒店的名字,而后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景簌的房间在三楼,他的房间在二楼。 盛濯然却翻出了自己房卡,拉着她,脚步不停,她很难不朝什么不好的方向想去,开口道,“盛濯然,你要干嘛啊……” 刷卡,开门,将人拉进去,一气呵成。 踹上门,盛濯然将她抵在墙边,捏着下巴就吻了上去,全无章法,仅凭内心此刻涌动的情绪,嚣张如兽。 景簌被迫承受着,感受到他唇齿间的气息,酒味,烟草味。 还有紧紧贴着她的这具躯体,年轻,火热,带着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作者有话要说: 是出租车那个司机 not me 嘻嘻 第39章 迷糊骑士和求欢公主 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抓着她的手,乐此不疲在口中攻城略地,指尖一点点抚过她每一寸掌心,怀中的人渐渐软下去。 闭着眼,景簌告诉自己,要相信他。 同时那股陌生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在颤,从心脏,到每一根神经,沉溺于这样的缠绵,不愿醒来。 温度灼人,一寸寸升高。 用力搂住景簌的腰,盛濯然终于拉开了些距离,看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景簌,反手摁亮了灯。 她水润的唇和蒙着一层雾的眼神一览无遗,他用力闭了闭眼。 缓了几秒,景簌才伸出手在盛濯然胸口拍了几下,“你这个人……真的是……太……” 太什么? 她也想不到接下来的话,瞪了盛濯然一眼,耳垂也烧了起来。责怪的话语,被她软乎乎的语气变成一颗糖,细细尝下去,都是娇嗔的可爱。 他低下头,为自己刚才平生第一次如此着急而轻笑两声。 伸出手,擦了下她红润的脸颊,那抹艳色如桃花,灼灼其华。盛濯然眼色渐乱,他开口,“景簌,你知道吗……即使以前和他们玩过很多次的游戏,遇到过很多搭讪的女生,也不太正经地找过女朋友。” “但我从来没有和她们有肢体接触,更不要说……” 拉住她软绵绵的手,覆在某个火热的部位。 似乎猜到景簌会退缩,在她睁大眼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往后退的时候,盛濯然将人摁得更紧,一脸深沉耍流氓。 “你你你……” 她侧头,张嘴咬了他手肘一口,整个人差一步就能原地自燃。 “我从来没有对女生起过反应……” “景簌,以前……我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所以这也算是一种难以说出口的病,我以为它会跟我一辈子,所以以前总是换不同的女朋友,去尝试验证,可每次都失败了。” “你,是例外,是我的药。” 已经听呆的景簌,已完全忘记贴着她的那个东西,只愣愣看盛濯然,他一脸淡然交代往事,眉宇间却藏不住沉沉乌云。 因为盛濯然突如其来的坦陈,景簌神情不再羞涩,一点点凝重起来。 被盛濯然一笔带过的那件不愉快的事,到底是什么,但他此刻的神情虽然笑着,却很明显写着不想告诉她。 也许更难以启齿。 拉着景簌到床边坐下,盛濯然往后一倒,枕着手,盯着水晶灯。 她侧过头,少年被过于明亮的光亮渡上一层艳丽辉泽,在这夜色里,用漂亮的脸孔张牙舞爪作为武器,攻击景簌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 “景簌,你的父母亲给你过性教育吗?” 他话锋一转,噙着抹笑看故作镇静的她。 “没有。” 这句话没经历太多犹豫,景簌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在我读幼儿园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哪些地方不能被异性触碰,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没人告诉我面对同龄男生蠢蠢欲动的眼神该如何应对,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没人告诉我喜欢人到底对不对,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没人告诉我生命是如何到来的,它不是一时兴起的产物,所以必须面对蠢蠢欲动的情愫考虑清楚。” “但是我知道,这件事对于男女来说应该都是平等的。” 摸了下她的头,盛濯然赞许开口,“不错,还挺自学成才的。” 她侧过头,对上少年同样燃烧着什么的眼瞳。 “我从来就是不是个遮遮掩掩的人,对于这件事,不是恰好遇到了我的解药,而是我只愿意让你来治愈我。” “我不是以此作为日后和朋友聊天吹牛的谈资,才想要邀请你和我享受这美好的夜晚,我的心里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在以后也不会后悔交付出自己的真心,在此时此刻。” “但如果你开口拒绝,我没有任何意见。” 她的心脏狂跳,四处冲撞,就连大脑都变成了浆糊,只能看见盛濯然那双认真漂亮的眼睛。 这个男孩子就连求欢都是独此一家的。 可偏偏她拒绝不了。 这出逃的三天,是他带领着她,抽去旧的筋骨血肉,重新变成一个肆意的景簌。 不只是这三天,还有初识之后,他做的每一件站在景簌身后的事,都牢牢长成心里的线,牵住所有疑虑和不安。 她眨了眨眼,凑上去,亲吻在他的唇上。 触感柔软,如此刻的心脏。 盛濯然慢慢笑开,捧着她的脸,加深了这个吻,用景簌从未感受到的方式,更深入的,更无保留的。 一吻毕,他凑到景簌耳边,“要关灯吗?” “……嗯。”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景簌枕在盛濯然肩头,昏昏欲睡。 林一鹿握着手机,转向两人,“真想把你们这纵欲过度的模样拍下来。” 察觉到怀中的人僵硬片刻,随即将头埋得更深。盛濯然摸了下她的发,懒洋洋开口,“那不像你夜夜笙歌,天天都是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 昨晚缠着江灯许久,也没滚成床单的林一鹿顿觉内心受挫,扭过头打开了游戏。 江灯坐在林一鹿身边,沉默转着手中的手机。 她没有看错,景簌的脖子左侧有一枚吻痕。 很刺眼。 多么刺眼。 就像此刻黏黏糊糊在一起的两人,在她眼中,如长成刺。 一路飞行,湛蓝的海逐渐被厚实土地取代。 到达林满,已近黄昏。阔别不过几天,眼前的景色都陌生了起来。 “先去吃饭。” 见她呆愣站在原地,盛濯然拉着行李箱,空的手牵住景簌。 “嗯好。” 跟在盛濯然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他对林满的路也如此熟悉,不需要她这个本地人发号,也能找到最近的一家饭店。 饭店人少,点完菜不过十几分钟就都上了桌。 景簌一边用水烫着碗筷,心思远走。想着刘芳丹此刻会在哪里,会做什么,再见到她还能不能心平静和谈话。 眼看水快溢出,盛濯然敲了下桌,“好了,给我。” 盛了一碗饭,推到她面前,“至少吃一半。” “……” 或许她和盛濯然此刻角色已经对调了,这样想着,景簌忍不住笑,眼尾的小鱼又游了出来。 到了二院已是晚上八点,星月高悬,无风无动。 步伐有些匆忙,或许是出于对医院的下意识厌恶,景簌心里有些不安。她出逃的这几天,算是给自己一个放肆的机会,也是给家人一个缓冲的时间。 她还是奢望着的,再次见面,会有一个很好的局面。 然而…… 病床空荡,干净整洁,丝毫没有住着病人的征兆。 她心里嗡地一声,拔腿跑出去,在走廊上看到一个护士,慌不择路抓住,“511的病人呢?她怎么不见了?” “你等下,小姑娘先放开我,冷静点。” 深吸了一口气,景簌微微弯腰,“对不起,但是您能不能告诉我,511病房的叫做刘芳丹的病人去哪了?我是她女儿。” “昨天出院了。” 护士看着眼圈通红的女孩子,斟酌几秒,告诉了她。在医院多年也见惯了这些毫无理智和生离死别,因此尽到了告知的义务后,朝景簌点点头离开。 心脏好像被人重击了下。 她无助回头,看见盛濯然,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角,语无伦次,“回家,我们回家……” 那个刘芳丹呆了半辈子的家,她应该在那里的。 一路疾驰回去,司机本想和包车的客人聊个天,见两人的表情都沉默而肃然,选择闭嘴加速。 景簌几乎是冲到自家门口,颤抖掏出钥匙,想要插进去。却遇到一股阻力,让她无法动弹。 摁住不听使唤的手,景簌吸了一口气,□□,又重新试图插进去。 动不了。 她的钥匙,开不了家门了…… 哐当—— 景簌突然失去力气,钥匙落地,一颗心也坠入深谷。 “景簌……” 身后的盛濯然弯腰捡起那串东西,小心翼翼看了下景簌,理所当然很不好,脸色迅速苍白下去。 不安显而易见,好像被遗弃的小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他向前迈了一步,抬手敲门。 连续十几下,急促有力,巨大的声响在楼道里回荡,撞击在耳边,景簌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盛濯然觉得这样类似安慰的无用功再也做不下去,他转过身,“给她打个电话吧,家里没人……” “那为什么会换钥匙……” 她喃喃,终于抬起头,楼道昏暗灯光落入眼中,仿佛盛满即将燃尽的灰烬,不管做什么挣扎,火星不会再复燃。 不忍看那样难过的眼神,盛濯然将她搂到怀中,手指一下下梳过她凌乱的发,低声安慰,“也许是出什么事了,你先问一下。” “她肯定躲着我,电话打不通的。” 景簌声音很微弱,像风吹起枯叶。 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盛濯然从她包里拿出手机,解锁,从通讯录里找到刘芳丹,拨了过去。 一时无人说话,楼道灯又暗了下去。 黑暗包裹住两人,肆意侵袭。 连续三个电话,无人接听,如景簌所言,她是真的对自己的母亲了解透彻。 “问下你奶奶吧。” 将手机塞到景簌掌心,盛濯然轻声劝说,怀中的人好像变成了瓷娃娃,面无悲喜,却也一动不动。 半晌她才动了下手指,捏住了那个方正的东西。 依次按出那串数字,拨出,放于耳边。 “嘟嘟嘟——” 第一遍无人接听。 景簌吸了下鼻子,酸得像挤破了无数个柠檬,那股拼命也忍不下去的涩意不断上涌。 “再打一次。” 盛濯然捏着她的手,坚定地说。 她依言照做,这一次却通了,景簌舔了下嘴唇,出口的话干涩无比,“奶奶,我妈妈去哪里了,您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别来问我,我根本就不会和那个女人联系的!” 啪地被挂掉,景簌愣愣看着屏幕,半晌才挤出六个字,“她说的是真的。” 第40章 无措骑士和陪伴公主 这种情况,饶是盛濯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抱紧怀中的人。 沉默像个黑洞,疯狂吸走身边的一切。 电话却在刹那间作响,过于突然,两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景簌却突然挣脱了瓷娃娃的硬壳,迫不及待拿到眼前,急切接了起来,“喂?!” “……庄森啊。” 盛濯然看了她一眼,景簌咬着唇,失望一点点爬上脸庞。 “怎么了?嗯,前几天在外面,没插电话卡……” “……什么?!她去哪了?!” “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家里吗?出了一点事……嗯,谢谢你,如果需要你帮忙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这次是景簌先挂断电话,再抬起头时,眼里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没有,最后的灰烬也飘散远去。 “庄森说,昨天我妈妈找了一个大卡车,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拉走了。问她去哪里也没有回答……” “……” 当景簌收敛所有神色,盛濯然反而不知该怎么去做。 面前近在咫尺的家,打不开的门,悄悄远走的母亲。 这一切对于景簌来说,是否太难以接受,所有不想面对的最坏情况席卷而来,她还能安然站在风暴中心吗。 牵住景簌的手,盛濯然想了想,“我们先去找个酒店住吧。” “好。” 她也利落答应,话语中什么情绪也窥探不到。 景簌家周围的酒店,盛濯然把情况也摸得差不多了,招了辆出租车,朝镇子上最好那家直奔而去。 办理好入住手续,两人进了房间。 盛濯然摁亮灯,放下行李箱,轻轻推了下进门后就兀自站在原地的景簌,“先去洗个澡,我给你去买瓶牛奶。” 扭过头,景簌的瞳仁中映出一个完整的盛濯然。 现在她眼中能看见的,也只有他。 “好。” 她乖乖答应,蹲到行李箱面前,找换洗衣服。身影小小一团,被台灯拉长在地面。 忍不住定定看了景簌半晌,盛濯然轻叹一口气,抽出房卡,推开门下去。 酒店的小卖部却没有他要的那种瓶装牛奶,询问过服务员后,盛濯然去找最近的大超市。 夜色下的林满街道,人不多,稀稀拉拉。 盛濯然按照问来的地址,左拐右转许久,才找到一家灯光明亮的大超市,比林满随处可见的杂货铺大了许多,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有不少的人在购物。 他定了定神,走进去,直奔乳制品区,找到较为满意的牛奶,拎了四瓶,返回结账。 走出超市时,被乌云隐隐遮挡的月亮终于露面,周围一瞬间亮了些许,盛濯然提着袋子仰头去看。 不过几秒,一朵乌云飘过,又挡住清辉。 盛濯然收回视线,继续大步向前。 刷卡,开门,随手放下找酒店服务员加热后的牛奶,盛濯然看了下不透明的浴室,只有门的最下端透出一点光。 抬手看了下表,距离他出门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景簌还呆在浴室里这个认知让盛濯然不由蹙眉,慢慢走近,他抬手敲门,“景簌?” 没人回应。 贴着门听了几秒,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还有不甚明确的呜咽声。 他心里一紧。 “你先出来,浴室里温度高,长时间不透气对身体有害。” 又连续敲了几下,盛濯然提高了音量。 “……” 水流终于停止,然后一切静止般失去声响。 他靠在门边,听见里面人走动的声音。片刻后,门被拉开,穿着睡衣的景簌出现在面前,长发湿漉漉披着,不断往下滴落着水珠。 她双眼红肿,睫毛上不知挂的是泪还是水。 还是哭过了。 这样的事故面前,再怎么故作冷静的女孩子,还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亲手敲碎外壳,正视千疮百孔的心。 盛濯然神色温柔,绕过景簌去拿了一块毛巾,搭在她头上,“先去把头发吹干吧。” “……好。” 景簌机械地抓住毛巾,揉搓着头发,眼神失去焦点般往前走。 看了她几秒,盛濯然还是追上去拉住了人,将景簌摁到沙发上坐下,“你就坐这别动,等我去拿吹风机。” 仰头看他一眼,景簌点点头,拿着毛巾的手无意识搅来搅去。 很快盛濯然回到她身后,用手大致梳理了下乱糟糟的发,动作有些笨拙,不小心扯到景簌的头皮几次,他自己都能察觉到,景簌却一声不吭,好像失去痛觉。 盛濯然只能更加小心,等到手中的头发不再打结,拿起吹风,开始为她吹头发。 噪音很大,却填满了这寂静的空间。 盛濯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摆弄一个毫无生气的娃娃,可掌心下的温度又是确定的。 大约半小时后,用指尖试了下,贴着头皮的部分也不再湿润。 正想关掉吹风,景簌却低声开口。 他下意识弯腰去听,却在听清楚那几个字之后,凝在了原地。 “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半蹲在景簌面前,他撩开垂在两侧的长发,直直看着她。 家吗? 这个东西,他好像也没有,但也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记了失去它的那一刻,是怎样的感觉。 可景簌不同于他,虽然温柔坚韧,心里却始终有一根稻草。如今刘芳丹的离开,终于轻飘飘压倒了它。 抬手擦去景簌的眼泪,盛濯然靠近了些,直起身子,“不是的,景簌,这个家的主体是你,因为你的存在,林满的这个房子才能叫家。离开的是刘芳丹,不是你,你的家永远都在。” 她死死咬着唇,眼泪却一滴滴掉落。 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堵在心里,为什么要离开她,为什么可以这么干脆利落毫不留恋,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该知道的一切。 从无坚不摧的骑士变为脆弱不堪的小公主,这代价太大。 低下头,将脸埋在双手里,景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浑身颤抖。 在盛濯然面前,也不想隐藏什么。反而是他温柔的注视,拉开了心防的最后一道闸门。 就这样放肆脆弱片刻也没关系,至少此时此刻,她不是一个人。 大约是从前没有过这样宣泄情绪的机会,景簌根本停不下来,委屈和不安在心里泛滥成灾。 直到盛濯然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才强行将她抱起来,放到大床上,抽了几张纸,半蒙住景簌的脸,只露出一双红透的眼。 巴巴看着他,还噙着眼泪。 “……别哭了。” 他轻摁了下,几层重叠的纸立刻被浸湿。 皱了下眉,盛濯然将被浸湿的纸紧握成团,看也没看,反手丢了出去。 抽搭了几下,景簌下意识又挤出两滴眼泪,盛濯然的温柔让她无法不联想到过去自己也被父亲宠爱着的日子。 心脏又被人紧紧捏住。 眼看景簌撇了撇嘴,又有哭出来的趋势。 不再犹豫,盛濯然伸手,绕到她的脖子后,在凸出的骨节那里摩挲了几秒,就吻了上去。 并且直接撬开她紧闭的唇,尝到了泪水的咸味。 短暂的纠缠后,他退了出来,额头抵着景簌的,模模糊糊说,“别哭了。” 她失去力气,只直直看着他。 伸手覆在景簌眼前,盛濯然又堵住了她似乎要出口的话,热烈地缠住她,让景簌无暇再去想其他事情,只能被越发火热的接触占据全部神思,被拉入深深的漩涡。 因为狠狠哭过,景簌第二日接近中午才醒来。眼皮十分沉重,缓了许久,才能睁开眼。 屋内也一片黑暗,窗帘全部被死死拉上,一丝光亮也不透。 她稍稍侧了下头,被半睡半醒的盛濯然伸出手搂住,嘴里喃喃,“别哭了,快睡……” 口吻就像同床共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再自然不过将她锁在怀中。 景簌闭上眼,鼻端微酸,却很听话地忍住,往他脖子处蹭了蹭,享受难得一刻的宁静。 她在想,那些相携一生到老的人,每天醒来面对爱人的脸孔,会不会也这样充满感激和庆幸。 “醒了吗?” 盛濯然没睁眼,含糊问景簌,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 她嗯了声,声音是彻底的哑。 “起床吧,我们先去吃个早饭,然后去找你的爸……不是,去找那个男人……” 挠了下景簌的下巴,那一团软肉触感很好,盛濯然没忍住逗猫一般停留许久。 喉咙里挤出一声回答,景簌昏沉的大脑却彻底醒了。 这也许是个原因。 这个男人的出现,一开始就不曾怀过好意。景簌甚至隐隐觉得,刘芳丹发病的那天,在家里和她发生争执的男人就是他。 她撑着身子坐直,却发现背后有细密的汗意。 “我先去洗个澡。” 掀开被子,景簌下了床,赤脚走到浴室。 等她清爽换完衣服出来,屋内已一派明亮,盛濯然正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喝水,喉结漂亮地起伏,侧脸被清晨的光渡上一层辉芒。 旭日初升,人间正暖。 景簌慢慢靠近,却发现桌上还搁着一个杯子,里头温着瓶装的牛奶,袅袅冒着热气。 “我去洗漱。” 盛濯然起身,即将和景簌擦肩而过的瞬间,轻拍了下她的背。却被女孩一把扣住手,人自觉就贴了上去,带着沐浴后的气息,湿润的,清香的,缠绕在他的鼻端。 “怎么了?” 察觉到腰被搂住,盛濯然低声问。 景簌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透出来,“只是突然觉得,很谢谢你……” 在每一个不知所措的时候,都在我身边。 第41章 害怕骑士和动手公主 去小学询问了一圈,得知施工主管并不在。 景簌嗤之以鼻,不过十八载,那个男人竟然从强.奸犯变为项目主管,真是令人心寒又讽刺。 女孩的情绪变化如此明显,盛濯然不可能没察觉到。 这件家事对于景簌的影响极大,这个男人让她成为刘芳丹的肉中刺,也让她无法享受寻常人家的和乐融融。 “没事……” 盛濯然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慢朝前走。 这样热的天,其实并不适合牵手,或者拥抱。 可是现在,还有不久前的清晨,盛濯然都不舍得丢开她的手,或者推开她。 这样真实的温度,通过肌肤传到心脏,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让他一度觉得这条路,就像是他和景簌走到白头的路。 这样有些天真的想法并没有维持多久,踏入购物广场的工程部办公室,景簌找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端正坐在办工作前,和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在交谈,两人皆是在笑。 景簌却觉得有些刺眼,尤其是站着的那个男人,面相阴鸷,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非善类。 她正想敲门,被人一把拽住。 那力道有些大,手腕不禁阵痛,景簌憋住了唇齿间的话,扭头看盛濯然。 他却完全没注意有些小委屈的景簌,死死看着那个长相不善的阴沟鼻男人,整个人沉寂而可怕。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盛濯然。 整个人似乎紧绷成一张弓,摇摇欲坠,即使他一句话也没说,景簌都能听到来自盛濯然胸口的怒鸣。 怎么了? 景簌想问,手颤抖覆上他的,却被他用力抓住。她吃痛,却对上盛濯然通红的眼。 “……你在门口等我。” 艰难说完这句话,却因为努力压抑着什么,和平时温声的他差了许多,盛濯然移开了眼。 胸口的引线已经蔓延出去,即将引爆复杂的情绪,他却不想拖上景簌。 被她带着疑问和关心的眼神冷却了片刻,再看向那人时,又重新熊熊燃烧起来,只待拖下地狱共同沉沦。 每一层都是盛濯然的心魔和梦魇。 他弯着腰,似乎要呕出来一般,极为挣扎和难受的模样。景簌吓一跳,正想去扶,却被轻轻向后一推。 随即,盛濯然直起身子,眼眶干涩,却泛着鲜红的怒气和恨意。 抬起脚,用力踹开了门。 他冷笑一声,在三人惊讶的眼神里冲了进去,提起阴沟鼻男人的衣领,“贾生强,你他妈怎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咬着牙挤出一句话,盛濯然挥出一拳打中贾生强的小腹,力气很大,拳头和肉接触的沉闷声响,就连门外的景簌也听得分明。 她和她的生父都愣了,景簌的父亲吓得往后一退,站了起来,有些害怕站到墙角。 猝不及防被人重击在腹部最柔软的地方,贾生强毫无反抗能力,直接被盛濯然撞到墙上,又是一声巨响。 而后盛濯然像红了眼一般,眼里再看不到其他,耳中听不见景簌的叫喊。 他只是机械地抬起手,凭借着身高压制,一拳又一拳,击打在贾生强的身上和脸上,毫不收敛,力道极大。 景簌心惊胆战,跑到两人身后,却找不到间隙去拉住盛濯然。 他动作狠厉,没间断过,中途贾生强几次的反抗都被盛濯然压制回去,他自己却也没讨到太多好。 即使年近四十,贾生强也是个强壮的男人,哪有被年轻男孩压着打的道理,他的反抗越来越频繁。 景簌生父也看见了她,方找回点神,也没计较景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准备去拉盛濯然。 这样就是二对一的局势了。 来不及多想,景簌拦在了自己生父的面前,表情很冷,“你要干什么?” 男人微愣,或许是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只摸了下鼻子,“再这样下去,那边会出事的。” 的确,盛濯然不知道积压了什么样的仇恨,均是下了死手,他又胜于年轻气盛,躯体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细胞,都比贾生强这沉浸酒肉二十多年的人强得多。 “那也不需要你去,你不许动他!” 男人皱眉,“你就是这样对爸爸说话的?我以为你来找我,是决定了和我一起生活。” “你做梦去吧,我没有一个强.奸犯父亲。” …… 那边是拳拳相搏的对峙,这边是不见血刃的来往。 景簌有点累,“我妈是被你气走的吗?” “什么?” 她仔仔细细看着男人的神色,有些惊讶的,犹豫的,像是在思考什么。 景簌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却听见他慢慢开口,“其实,来了林满以后,我就去找过她两三次,其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来,就是为了找到你。” “不得不承认的是,我需要一个女儿给我养老,当然,我会给你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绝不会亏待你。” 这人哪来的脸,如此理直气壮。 景簌咬着牙,浑身都在抖,宠她爱她十五年的父亲如今长眠在林满,没办法为他尽孝陪伴余生已经是景簌最大的遗憾。 这个强.奸犯怎么敢冠冕堂皇说出养老这两个字? 她攥着拳,“你怎么不去死。” 转身,不再理会和她同一血脉的男人,景簌拿出手机,拨了120,因为看见地上一摊血,手指微颤。 强自镇定报出了地点后,才大声叫出盛濯然的名字,不管不顾,冲上去拉住了他。 掌心立刻触到血迹,景簌有点慌乱,眼里渗出眼泪,改拉为抱,将盛濯然往后拖去。 她力气实在太小,却咬着牙不放开,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他似乎终于清醒过来,看见贾生强从墙上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一般,头颅低垂,身下还在蔓延着血迹。 转过身,景簌的浅色长裙已沾上了赤红的颜色。 她睁大了眼,泪水滚落,“盛濯然……” 揉了下手腕,转头看贾生强,“……应该没死。” 景簌死死拉住他的衣角,都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既害怕他下手太狠,又为看见这不同的暴戾一面而惊慌。 近在咫尺的人,和早上温柔吻她的盛濯然,是同一个人吗。 抬手想擦去景簌的眼泪,却又看见上面的血迹而作罢,他自嘲地背在身后,语气却柔软了几分,“……没事了。” 强硬拉过他的手,景簌掏出湿纸巾,颤抖着手为他擦去那些血迹,眼泪拼命往下掉。 这几天哭得太多,她以为自己都麻木了。 却还是恐慌,害怕被打的这人运气不好,身体出了大问题,那施暴的盛濯然必然无法逃脱制裁。 楼下终于听到救护车的声响,她咬着唇,仔细为盛濯然擦净了血迹,手上,脸上,脖子处…… 抓住景簌的手,盛濯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有些急切地呼吸着她熟悉的气息,好像能冲走周围的血腥味。 昂起头,景簌闭眼,双手渐渐环上他的背,回抱住瘦削的少年躯体。 去往医院的路上,景簌很沉默,她只是靠着盛濯然,看对面不停打电话的吕航。 对,她的生父叫吕航。 在十几分钟前,盛濯然准确叫出了这个名字。景簌却也无心去计较他为什么会知道,或许是通过林一鹿调查得到的信息。 只是吕航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盛景。 夏天来的工程队,原来是盛家企业旗下的。 她的周围好像充满了那个人的影子,现在他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处理,景簌猜不到。 盛景对盛濯然的态度一直很模糊,虽然给钱大方,却不招盛濯然待见,甚至把弟弟送到一个千里之外的偏僻小镇。 “别担心……” 轻轻抚摸了下她的手背,盛濯然低声开口,闭着眼,头靠在窗上。 那日救护车径直去了县城,在第一医院呆到深夜,医生说形势不乐观,来来回回进出手术室几次。 吕航就等在门口,捏着水也喝不下几口,不时看向手机。 “为什么……要打他……” “下手这么重……” 景簌偏头看盛濯然,两人身上都沾着血迹,看上去狼狈万分,只是他更为沉默,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我……” “现在不想解释。” 他伸出手遮住眼,往后一靠,下颔线被拉出漂亮而尖锐的弧度,景簌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 “好。” 景簌这样回答,声音软得像夏日晴空的云。 她的小公主,有骑士陪伴。 他们俩好像总在对方万分失意的时候,在彼此身边,命运的线好像从开始就订好了方向,注定走不了直路,在岔路相逢而相伴。 盛景来的很快,彼时景簌刚和盛濯然一齐换上随便购来的新衣服,等在病房外面。 景簌手机急震,失眠整夜之后的茫然被吓退许多。 她拿出,看见盛景的名字,抬头对盛濯然无声说了三个字,“他来了。” 盛濯然点点头,手中捏着一支烟,揉来捏去,修长的手指全无章法。 “喂。” “簌簌,吃早饭了吗?” 第一句话不是追责,景簌松了口气,随即心脏又狠狠跳了几下。 她和盛濯然昨天亲密的行为应该都被吕航看了个透,什么关系想也知道,只是不知道吕航将这些细节告诉了盛景没有。 实际上,她还绑着盛景主动给出的女朋友的名分。 “吃了。” 她下意识撒谎。 失眠整夜,很早就拉着盛濯然去买换洗的衣物,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喝了豆浆就直赴医院。 “好,我到了。” 电话被挂断,同时,走廊那端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盯着地面,似乎在以视线在纯白瓷砖上作画,就是不想抬头和盛景做直接的眼神接触。 因此也错过了盛濯然看向盛景时,唇角的一抹笑,饱含冷意。 第42章 受制骑士和受训公主 “你做了什么能把人打进医院,还真是小看你了,在这么小的地方也能兴风作浪。” 盛景出口训斥,一边打发助理去询问详情。 走廊上只剩三人,年轻的少年少女都沉默以对,两人间距离比往常大许多,能塞进两个景簌。 不知道这临时抱佛脚一般的避嫌是否有用,景簌只知道这件事要解决少不了要仰仗盛景,即使是他的亲弟弟。她不想因为自己和盛濯然的关系,来给盛景心中添堵。 “我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不需要问我。” 盛濯然不屑,嗤笑一声,移开了视线,只是整个人光站在那里,就落成桀骜不驯几个字。 在后面的景簌只能干着急。 “把你放在这里是为了磨一下你的性子,现在看来,这个法子无效,那就和我回去。” “还有你。” 眼睁睁看到盛景走到自己面前,景簌不安,眼尾那条小鱼无影无踪,只留一塘竭泽。 “倒是纵着他……” 深深看着景簌,盛景轻叹,眼中不见多少话语中应有的的忧虑,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她不再说话,盛濯然也沉默。 从盛景到来之后,盛濯然的情绪就很低,虽然他话语尖锐态度桀骜,背影却孤立无援般落寞。 景簌忍住了抱一抱他的想法,侧头看向窗外。 一支烟抽完,助理回到盛景面前,轻声汇报情况,景簌竖起耳朵偷听,只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大出血,脾脏破裂……但是没休克……” 她胸口瞬间坠下一颗巨石,堵住所有情绪的出口。 盛濯然也听见了,转头定定看着盛景。 这个结果,真的很坏。 不知道盛景进去和吕航说了些什么,再出来时眉眼间有薄薄的愠怒,大步走向盛濯然。 景簌瞬间紧张起来。 被注视的人倒是毫无表情,甚至挑衅,“盛总,怎么?知道了些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来教训我……” 盛景笑,眼里藏着一抹暗色,“行。” 转向景簌,“你收拾下跟我回靖城,到开学前都住在我那里。” “你管不住盛濯然,那我就来亲自管教下他,让他好好收心,别再想着长硬翅膀就能飞到哪里去了。” 景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词不成句。 看盛景的模样,似是下了决心,犀利眼风往助理跟前一扫,那人就立刻会意,拿起手机立刻安排事宜。 悄悄看了盛濯然一眼,他只是冷笑着,挺直了背,又将自己紧绷成一张摇摇欲坠的弓。 “老板,车和人都安排好了。” 盛景咬着烟,点了下头,拍了拍景簌的肩,“你跟陈助走,到靖城直接去我的公寓,房间现在已经有阿姨去打扫了,到了之后,陈助会安排你所有生活事宜,安心等开学。” 看上去如此事无巨细,如此盛情难却,景簌一时之间想不出推脱的话,本以为身陷一个困境,却因为盛濯然的举动,又跌落另一个泥淖。 陈助走到景簌面前,“景小姐,跟我走吧,车和机票都安排好了。” 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只是眼睛并没看景簌。 她叹口气,却听到盛濯然开口,“行,让景簌先去靖城。” 那你呢? 景簌在心里问,终于敢正大光明看他。两人视线相交,盛濯然并未做过多停留,只是朝景簌点点头。 她攥紧了手,“那好……麻烦陈助理了。” 两人先行下楼,身后却静默无声。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路虎,陈助敲了下窗,拉开车门,景簌才发现有司机一直等候着。 她坐到后排,抱着自己的小包,心里一片茫然。 司机和陈助一路闲聊,但都是些景簌也能听的八卦,并不忌讳什么,她头脑昏沉,干脆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景簌被叫醒,转移阵地到机场。 她上了飞机后才觉得饿,记起自己早上什么都没吃,等到飞机餐来了之后,一声不吭全部吃光。 没有盛濯然陪在身边,她又变成了无坚不摧的骑士。 到达靖城已是午后一点,在林满应是太阳最烈的时候,靖城却没有那样灼人的温度,天空泛着暗黄,空气中也满是灰尘的味道。 她打量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北方城市,心情也无端郁闷了几分。 “景小姐,上车吧。” 陈助叫住失神的她,景簌定睛一看,换了辆白色欧陆,她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牌子,但看上去都很贵。 又坐到后排,景簌透过窗,看高楼大厦和人来人往逐渐被拉成一条线,从眼里匆匆掠过。 进了二环,七拐八拐,景簌本想记一下路,然而也被这复杂的路况弄晕了,放弃了这个想法。 最后停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景簌跟在陈助身后,路过一辆辆豪车。 原来这就是盛濯然成长的地方,的确和她太不同。 刷卡,进电梯,上24楼。 每一楼都是独一户,陈助出了电梯门,将钥匙交给景簌,同时给了她一张写着密码的小贴纸。 “我就不进去了,景小姐,好好休息,玄关处有个电话本,您需要什么在上面去找就行。换洗衣物和日用品阿姨都准备好了,就在二楼的卧室。” “好,谢谢,麻烦了。” 景簌点了点头,目送陈助进了电梯,随即打量起周围光可鉴人的走廊,寸土寸金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她摇了摇头,拿起钥匙开门。 咔哒。 “……好大。” 虽然家里也是跃层,有个小楼梯,但盛景的两层房子显然宽敞多了,景簌低头,脚边一双浅粉色拖鞋,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换上拖鞋,她拎着包,四处走了走。 很大的房子,却没什么烟火气。即使有阳光在侧,景簌却也觉得微冷。 她依照陈助的话找到自己的房间,被阿姨装饰得如童话世界,景簌抬手摸了下柔软的床,和自己家里的木床触感差太多。 是无忧无虑的公主该入睡的地方,做梦也像漂浮在云上一般。 打开衣柜,已经被塞满,甚至四季齐备,还有睡衣和运动衫等,分门别类,细心准备。 景簌只能感叹用心,可感叹完毕,也只剩陌生。这个地方,和她属性不合,太过梦幻。 “我到了,谢谢盛总的安排。” 道谢仍是一丝不苟的,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无家可归的人,能有人准备一个如此美好的空间,换个人也许都已经感恩戴德到五体投地。 盛景没有立刻回复,景簌等了许久,手机还是安安静静。 她叹口气,扎起发,去厨房逡巡了一圈。 两个冰箱里什么都有,就简单做了个牛肉面,也不亏待自己。景簌到客厅,放下面碗,又折回将青菜汤端过去,打开了电视。 有热闹的综艺节目为背景音,她慢腾腾吃着面,脑中盘算着以后。 她的父亲去世三年,如今家没了,妈妈也不见了,还剩一个据说现在有点小钱的生父,和一群看热闹的亲戚。 还有一个月开学,学费和生活费又怎么办。 越想越没胃口,放下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面,景簌抱着腿,下巴搁在上面,盯着电视里笑得很夸张的人们。 他们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快乐。 枯坐半小时,景簌突然听到综艺的结束曲,然后是一大串广告,她撑着沙发,起身,将碗捞到厨房里去洗净放好。 擦了擦手,走到阳台边。 24楼多高啊,是她除了飞机上,能感受的最高高度,仿佛能手摘星辰。往下看去,人渺小如蚁。 景簌捏着手机,环视这个盛濯然长大的城市。 她就在这个时刻,突然很想他。 “嘶……” 忍不住吸气,盛濯然眼前似乎蒙了一层血雾,他伸手抹去额头上的血迹,避免流淌到眼中。 他浑身都没有力气,趴在地上,眼前的事物似乎都因疼痛而扭曲。 这是个酒吧的后巷,此刻围着他的,是三个小混混。 盛濯然虽然年轻,却也架不住同样年轻的三个人同时攻击,不到半小时,局面胜负已很明显。 勉强抬起头,盯着几米之外的拐角处。 他知道,陈助在那里。 甚至这三个人是怎么被陈助叫来,吩咐有分寸地下手,盛濯然也能想象到。 这片地他以前常来,多得是这种无所事事的小年轻,给钱就能干坏事,只要在不违法的边缘。 盛景这人,就连教训人,也不愿自己亲自动手。 “行了,差不多了。” 嘀嘀咕咕一阵,三人估计是怕做过了火,互相看了眼,收回了碾在他背部的脚,那股重压陡然消失,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喉咙里有血腥气在蔓延,盛濯然侧过头,看陈助和两个男人走到面前。 “把人抬回去,看着点……” 盛濯然嗤笑,却毫无力气,任由两个保镖架起他,到巷口几十米的路走了许久,最后把他塞到车的后座去。 盛濯然闭上眼,头磕在柔软的真皮靠背上,失去了声响。 “小盛?” 正和司机热切聊天的陈助突觉不对,叫了他几声,盛濯然没有回应,车里只有音乐声安然流淌。 陈助扭头去看,盛濯然却突然睁开眼。 自窗外漏进路灯昏黄的光,却敌不过盛濯然那双漂亮的眼,瞳仁漆黑,光泽落入其中越发闪烁,加上他大半张脸都浸着血,多了一种狠厉的美感。 真是个漂亮的少年。 陈助跟了盛景快十一年,每次见盛濯然仍然会这样觉得。 “还没死。” 盛濯然明白他在招什么魂,对这种既施暴又关切的行为嗤之以鼻,挪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车正好进入隧道,明暗交替,不断闪现。 盛濯然想到了景簌,一个人被丢在大房子里的她,此刻在做什么。没有怀疑过她生存的能力,只是担心她心里会觉得不安和陌生。 他曾经想过,以后带景簌来一次靖城——这个和林满截然不同的城市。 和她走一遭从小到大熟悉的路,带她去吃靖城闻名在外的菜肴,携她去靖城各色玩乐之地转转,和她在同一片看不见星星的夜空下亲吻。 却没有想过是在这种见不了面的状况下。 第43章 思念骑士和胆大公主 近五十分钟,回到了盛家的大宅。 相比于城中心,这里位置较偏,附近一带几乎都是早早就在靖城发家的富贵人家,谁见了都是笑脸相迎。 包括眼前的家庭医生,盛濯然对于这个笑着狠压他伤口的男人没什么好脸色,直到背后的淤青被人重重一点,他扭过头,“你他妈能不能轻点?” “抱歉,小少爷。” 医生开口,手中力道却不减,眼睛眯了起来。 这称呼充满恶意调侃的意味,盛濯然不想理会,余光里看到盛景从门后走来,他转过头,懒洋洋合上了眼睛。 这屋子里一个想见的人都没。 “谭越,怎么样?” 盛景走到床边,单手解着衬衫扣,眼神落到盛濯然的背上。 红痕遍布,几个渗血的大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剩下一片看起来颇为可怖的淤青。 “还行,死不了。” 谭越在药箱里翻着东西,忍不住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盛景,心里暗骂一句神经病。 找人把亲弟给打了,到头来一个电话着急叫人来治疗。 “我建议你,下次亲自动手,还有点分寸,那些拿钱办事的人,不在眼前,掌握不好力度,你看……” 将盛濯然的左手抬起,手背一道深刻的伤口,是刀划开的,血肉外翻,看上去有些恐怖。 盛景的太阳穴跳了跳,定定看着那道伤口,片刻后转身走了出去,“麻烦你了。” “那我还是敬谢不敏,下次别找我了。” 谭越捏着缝合的用具,瞥了眼躺在床上的少年,拥有一具在医生眼里也极具美感的躯体,所以要在上面穿针引线,谭越真有些为之可惜,“我要缝针了,忍着,我争取给你弄好看一点。” “……” 片刻后,盛濯然脖子和额头的青筋都凸起,他忍不住昂起头,身子往后仰,左手却被保镖和谭越的助理按住,动也不能动。 汗水哆嗦着往下流,他咬住被子,将喉咙口的喊叫都吞了回去。 真他妈痛。 比被打的时候还要痛。 终于听到一声“好了”,盛濯然松开牙齿,扭过头皮笑肉不笑看着谭越。 穿着休闲装的男人哼着小曲,示意助理收拾药箱,头也没回,“别恨我,要不是你哥出手阔绰,我也不愿意来。” “滚吧。” “一周内别沾水,勤换药。” “……” 谭越俯下身,在盛濯然耳边一字一句道,“离你这位变态哥哥远一点。” “我倒是想。” 少年扯出一抹讥讽的笑,看谭越若有所思的模样,别过了头,“不送,慢走。” 自旋转楼梯下去,谭越看见盛景站在落地窗前,桌上搁了个烟灰缸,已堆了许多烟头。 他安静抽着烟,面色阴郁。 “咳。” 谭越走到他面前,示意助理先走,吊儿郎当地开口,“为你这位宝贝弟弟忙了这么久,不给根烟抽?” “……” 盛景摸了一根递给谭越,自顾自摁灭了自己手中的,“伤口处理好了?” 点火,吸了一口,谭越似在回想,“缝了14针,还行。” 盛景微愣,眼瞳更深,看向一旁从不管这些闲事的好友,“你是在为他鸣不平?谭越,这可不像你。” “谁知道……” 眼前徐徐腾起烟雾,谭越眯着眼,“你的事,我多少也清楚,但盛景你这人,没底线到可怕。何必拉小孩子下水,这样龌龊的事,连我都不忍多看了。” “那就不要看,也不要插手。” “今天这话我听着,就当过了,你还是做你的年轻骨干医生,不需要在其他事上也救死扶伤。” 盛濯然并没有吃晚饭,事实上,他看着清粥也没有胃口,被缝合的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不剧烈,却很持续而绵密。 手机和电脑早在回了靖城的第一天就被收走,他也没兴趣去看书柜里的著作,干脆早早入睡。 前几个小时或许进入了深度睡眠,在凌晨一点左右,盛濯然陡然清醒过来。 屋里没什么光,像个黑色的梦魇。他没有做噩梦,醒来却更感压抑,或许因为这熟悉的大宅。 一室寂静里,盛濯然听到走廊处隐约有脚步声,不太明确,却越来越近。 摁亮台灯,他坐起身,大概猜到是谁,眼里卷起浅浅一层风暴。 门被轻轻拉开,没想到盛濯然还醒着,盛景微愣,双眼有些红,看上去很疲惫。 “没睡?” 他慢慢走进卧室,声音喑哑。 “痛?” 到盛濯然的床边,盛景停下,居高临下看他,扫过他伤痕斑驳的脸。 盛濯然不打算回答,他心中的情绪在缝针的时候,似乎就随汗水淋漓而蒸发了,此刻更像一个高坐看台的过客,看眼前人要怎么表演。 “痛就受着,这次是你错。” “我错?” 他到底还是被戳中了痛处,“盛景你他妈还真不是人,是你自己心理扭曲导致的结果,你告诉我是我错?” 年轻的少年,面容明艳,生气来像只小狮子,盛景看得心里痒,轻笑,“那又如何?” 是了,这人是一直没有底线,早就知道的。 盛濯然闭上眼,“你不要动她。” “她……是谁?” 被盛濯然的软弱激起了你来我往的趣味,盛景故作反问。 “这件事我不会和你开玩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如果你真的动了景簌,我保证你想要的东西到死你也得不到。” 少年睁开眼,咬着牙一字一句,神色认真,眼中有怒气凝成的光,亮得惊人。 盛景不再笑,眉梢狠狠一跳,大步走出了卧室。 来靖城已经快两周,景簌联系不上盛濯然,给他打的数十个电话,仿佛都被吞噬,了无痕迹。 她也尝试着给盛景打电话,可惜也没被接起过。 只有陈助,在被她追问两人的情况时,大而化之说了句两人有点矛盾,盛濯然闭门思过,手机被收缴,盛景回来就投入一个大项目自然无暇顾及。 已经寄人篱下的景簌也不好多说,在短短的通话时间里,她听到五六个人找陈助有事商量,不多纠缠挂了电话。 她孤身在外,没有亲朋,干脆和每日前来的阿姨成为忘年交。 两人一起做饭,景簌熟稔的刀工还有做菜手法一看就不是大小姐,阿姨收起了对她的初印象,两人渐渐话也密切了起来。 景簌甚至邀请独自在靖城工作的阿姨每日和她一起吃饭,企图打听一些关于盛景的消息。 阿姨却说不知道这人,只道是被一位姓陈的人雇佣的。 扒拉着米饭,景簌瞬间精神萎靡。阿姨建议她出去玩,被景簌婉拒了,她一个人,虽然手中有张卡,卡里有一笔不少的钱。 又能去哪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中秋节那天,景簌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的准备,买了些做月饼的原料,正认真琢磨着,接到了盛景暌违已久的电话。 她立刻接起,声音雀跃,“盛总……” “簌簌,我要去法国出差一周,你有事就找阿姨和陈助。” “哦。” 那盛濯然呢? 景簌很想问,奈何盛景没有和她多聊的闲心,三言两语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心里扑棱着一群喜鹊,怦怦直跳。 盛景出国了,那她是不是可以去尝试着找盛濯然。偌大靖城,她认识的和盛濯然有联系的人也只剩林一鹿了。 事实上,她每天都找过林一鹿。对方也直言不知盛濯然的消息,电话无人接听,去他家却被拦在门外。 盛景似乎打定主意让他成为一只笼中鸟。 心里的期待和欢喜,沸腾如沸水,景簌忍不住拨出林一鹿的电话,手指揪着衣角,心脏高悬。 可惜无人接听。 她不死心,连续拨打三次,那头的女声提示好像永不疲惫,机械提醒着景簌。 炽热的情绪一点点落入深谷,景簌坐在地上,头埋在臂膀里,长发遮住了脸颊。 景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熬过时间的,她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将自己枯坐成石,一点点看光芒渐黯,看月亮渐升。 万家灯火次第燃起,她陡然生出异乡人的凄凉。 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却突然铃声大作,隔着不小的距离,起初景簌听不太明确,却在歪头闭眼准备休憩片刻时,捕捉到微弱的声息。 宛如夜幕中同样稀疏的星光。 她跳下地,赤脚跌跌撞撞朝客厅跑去,急切而期待。 中途右腿狠狠撞上了冷而硬的大理石餐桌,景簌定了片刻,咬着牙跳到沙发前拿起手机。 是林一鹿。 “喂……” “景簌,十分钟后开门,我带你去见他。” 来不及问盛濯然在哪,林一鹿就挂了电话,言语间满是匆匆之意,但不妨碍景簌瞬间红了眼。 她很想他。 景簌一直等在门边,透过监控看见电梯门开的瞬间,她迅速拎起包,拉开了门。 林一鹿抓着钥匙,打量她,语气淡淡,“还挺快。” 局促应了句,景簌反手带上门,率先进了电梯。 下去的时间似乎很长,林一鹿却没有和景簌说话的意思,面无表情摆弄手中的车钥匙。 “盛濯然……他在哪?” 电梯右侧不断下降的红色数字好像倒计时,拽着她的心脏一路下落,景簌按捺不住发问。 不料她软软一句话却好像激怒了林一鹿,他转身,怒目而视,“你这个当女朋友的都不知道,问我干什么?” “他痛着的时候,你在他哥的房子里住的开心。” “景簌真没看出你是这种人啊……” 在落玉岛上盛濯然的一番话,让林一鹿心里有了两个认知,一是景簌对他很重要,二是景簌还不愿意完全走向他。 林一鹿不知内情,也不管两人中间隔的是什么山海,只知道自己兄弟受了委屈,就凶狠给景簌扣了个高帽。 可惜被盛濯然嘱托了带人去的他,没有将景簌扔在中途的胆子。 第44章 无家骑士和贴心公主 叮—— 到达负一楼。 林一鹿似乎只是在轻飘飘指责她,不需要任何解释和回答,径直大步走在前头。 景簌小跑着跟上,心里只剩去见盛濯然一个念头。 他们之间的事,的确有很多不平,也会引发一些误会。 在靖城短短的日子,景簌却想通许多,这些意难平和不理解,她都会和盛濯然一起去解决。 再也不妄自菲薄,再也不杞人忧天。 年轻就是活在当下的资本。 上了林一鹿的红色跑车,景簌瞥了眼面色仍然不愉的他,乖乖坐在后排当个透明人。 不知是和她怀揣相同的急切,还是将情绪发泄在马达轰鸣声中,林一鹿的车速一直很快。 景簌抓着包,心脏快跳出来。 不过二十分钟,景簌透过车窗看见近在咫尺的圣嘉私人医院。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不上装透明人,景簌拉开车门,到林一鹿身旁询问,嘴唇还因为飙车带来的眩晕而微微发白。 “你等会就知道了。” 锁了车,林一鹿瞥她一眼,又走在前头。 不清楚路的景簌只能沉默跟在几步之后,每走一步,心脏跌落一寸,她已经能听到来自谷底的风声。 “你……他……咳,你下手能轻点吗?” 还没推开病房门,景簌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张扬,却又咬牙切齿的。 “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有这个精力骂主治医生。” 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应该是正在和盛濯然说话的医生。 景簌定了定神,推开门。 病床上盛濯然很大爷地抬起手等着换纱布,闻声看过去,神情陡变,第一反应是扭过头装不认识她。 慢慢走到床头,景簌唇角向上,眼底却有浅浅一层水意。 盛濯然瞬间不动了,没受伤的那只手颇为苦恼挠了下头,也不顾谭越趁人之危在伤口处重上药水。 “你……” 她迟疑开口,咽下那些颤抖,一点点看过他所有显露在外的伤口。眉骨处的疤,右脸些许淤青,正在换纱布的手,还有双腿上细碎的擦伤。 谭越系好结,抬眼看了下脸色不怎么好的景簌,还有正襟危躺的盛濯然,心里有了个大概,“看来我还不算是主治医生啊……” 一个眼风扫过去,盛濯然示意林一鹿赶紧把唯恐天下不乱的医生拉出去。 咔哒。 病房只剩他们两人,空调徐徐吐着冷气的小动静让这个空间不至于太冷清。 “你怎么受伤了呀?” 坐在床边,景簌轻问,右手抚上眉骨处那一道疤。她指尖柔软,带着微热,盛濯然忍不住颤栗片刻,他又想起那时被人摁着头撞到石头上的痛。 那时的咬牙忍耐,在她的面前才算做了数。 “出了点事。” 然而盛濯然还是不能让她知道真相,言简意赅回避这个问题。她沉默片刻,抓住盛濯然的手,“可是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 他反握住景簌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秒。 “宝贝儿……” 突然坐直身,盛濯然认真看着她,低声叫她。景簌耳边突然灼热起来,她迎上盛濯然灼灼视线,那个称呼像是酒一样,让她昏昏然。 只有她的父亲,才这样叫过她,总是说我们家小树是全世界最乖巧的小孩。 眼前的少年却重叠了时空一般,让她回忆起那时的幸福。 “嗯。” 她应声,唇角的笑一如儿时。 “去找你的亲生父亲,他有能力供你上大学,还有维持以后的生活。” 那抹笑凝固,景簌眨了眨眼,慢半拍消化盛濯然肃然的话。 “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有多厌恶他的……” “为什么叫我去找他,我不愿意见到他,更不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 她抽出自己的手,冷静看着盛濯然。 “不是叫你去和他生活在一起,这些养育骨肉的费用,本就是他欠你的。你可以选择自己租房子,可以过全新的大学生活。” 那抹柔软消失,盛濯然忍不住垂眸看了眼空空掌心。 她眼底堆积起不可思议,“用他的钱,那不是对我父亲的侮辱吗……他那样辛苦让我远离不幸的童年,给我一段幸福成长的时光。” “我无法坦然用盛景和他的钱,或者,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份工作……我先想办法解决学费,开学了之后,再申请助学金也行。” “景簌,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他目光温软,和浑身斑驳的伤痕形成极大对比。 “你这么聪明,应该在学校里做更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浪费时间在活下去这件事上。” 她沉默,捏紧了手指。 为什么想见他的心情这么热烈,真的见到了,却这样沉默肃然。簌别过头,看见盛濯然被裹得鼓鼓囊囊的手,不由问,“你是因为做错事被盛总这样惩罚,闭门思过吗?” 脑袋被轻拍了下,景簌收回视线。 眼前的人笑得几分无奈,“宝贝儿,你应该长点心眼了。” 转眼就该开学,其余和景簌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或许都在准备行李,连着鲜活的心情一起打包,期待着大学的生活。 她却天天在公寓里呆坐,每日只有在做饭和打扫的时候费一下神,其余时候都好像扎根于吊椅上,看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到底在何处。 陈助期间来过一次,告诉她盛总最近在忙大项目。如果开学那天不能腾出空来,叫景簌直接打电话给他。 她迟疑应了。来去如风的陈助也不多言,立即离开。 景簌又等了几天,等来林一鹿的一个电话。他言简意赅,“十分钟后门口等我。” 她的枝叶迅速开始伸展,仿佛大旱后饮足了雨水,整个人的心情也饱满起来,欢喜去换了身裙子,简单收拾了下自己,去玄关处坐着等林一鹿。 应该是盛濯然和盛景谈妥,收起那份难驯,不需再面壁思过。 唇角微扬,景簌想,要将这些日子自己辗转反侧想的那些东西都告诉他。 林一鹿来的很快,这次面色却和缓许多,开车时放慢速度,有一搭没一搭和景簌闲聊。 她挑了个能聊开的话题,“对了,江灯最近还好吗?” “不怎么好。” “分了。” 景簌抬眼看,后视镜里林一鹿的眼神不算友好。她暗道失言,扭过头,恍惚看窗外掠过的景色。 靖城的天好像总是发暗的,蒙着一层灰,让人看了无端阴郁。 她心中却没有这样的心情,只想着马上能见到阔别许久的盛濯然,眼里藏不住星星点点的笑意,尾巴处那条小鱼又跑出来。 看在刚失恋的林一鹿眼中,很是刺眼,尤其他还正在充当送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角色。 见面的地点仍是在医院,从病房变成VIP询问室。林一鹿也懒得进去,摸出烟盒,示意景簌直接进去。 推门,第一眼看见盛濯然的背影,他站在窗前,清爽的白衣黑裤,手上的纱布也拆了。 只剩一条不怎么好看的长长疤痕。 景簌越靠近,看得越清楚。 对于她的脚步声,盛濯然已然很熟悉。在一步之遥时,突地转身,将景簌转了个方向,压在墙壁上。 她嗅到烟草的气息,于是眉一皱,酝酿的温情话语变成凶巴巴的质问,“你又抽烟了?” “嗯。” 他大方承认,把人困在双臂之间,微低头看她。 “……” 还挺诚实的。 景簌无言,双手自动自发揽住他的腰,头靠上去,“伤好了?” “差不多。” 对于景簌黏黏糊糊的靠近,盛濯然很受用,收回手拍拍她的背,“可以做坏事了。” 说完就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她又尝到了尼古丁的味道,尽管不怎么好,也让她目眩神移。 分离让这个吻格外漫长,景簌甚至红着脸学会去回应,只是那怯生生的神情,反而让盛濯然更加收不住攻势。 景簌浑身瘫软,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予取予求。 “呼——” 退出她的唇齿间,盛濯然以拇指擦去她唇角水渍,目光骤然转深,带着些怜爱,“等会有个电话,你要接一下。” “谁呀?” 她腿还软着,声音软趴趴的。 盛濯然并没直接回答,只在手机上划了几下,然后就递给景簌。接过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前面的区号也是她不熟悉的。 几秒后,有人接起来,喂了一声。 景簌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地。 “妈妈……?”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发着颤,下意识抬头看盛濯然,寻求他的肯定。 见盛濯然点头之后,才抓紧了手机,“你在哪?为什么我拿钥匙打不开家门了。” “盛总给了我一笔钱,这辈子足够用,我把景夏带走了。” “房子也卖了,你别回去了。” 刘芳丹的声音似乎很遥远,每个字却说得很清楚,不带任何感情地宣判。 “……那我呢?” “你需要我操心吗景簌,你不是有天大的本事吗,又能让盛总对你念念不忘,还能勾到他的弟弟。” “你就是这么想的?” 景簌咬着牙,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景簌,你确实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但你知道吗,若不是你爸爸当年求我不要拿掉你,对我身体会有极大的影响,我才留着你。” “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就是一个意外和错误。” 远隔千里,距离催生了实话。 耳边全是轰鸣的声音,景簌撑着墙,听刘芳丹淡然用话语做刀刃,一刀刀在她心中来回拉锯。 那一点眼泪都消失不见,就像被此刻热烈的情绪烧干了一般。 她哭不出来,沉默听刘芳丹挂了电话。抬眼,盛濯然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深深看着她。 “你找到她的?” “林一鹿查到的。” “这个电话……” “没什么。” 盛濯然不想告诉景簌,这个让她知道真相的电话,也是花钱买来的。还是她的妹妹做的主,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景簌的奚落。 自己好像变成了行走在炙热沙漠里的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在奔向绿洲的路上。 徒留怨恨。 慢慢蹲到地上,景簌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盛濯然,怎么办,我没有家了。” 第45章 被逼骑士和无奈公主 “树树……” 他这样叫她,温柔又悠长。 景簌茫然抬头,听出他是在叫树树而不是簌簌。那是她多年没被人再叫起的小名,和林满的青山一起,长留于那里。 朝她伸出一只手,盛濯然宛如扔下了一根救命绳,等待她蓄积起力量往上爬,爬出这个绝望的深渊。 她将手放上去,被盛濯然用力拉起来,撞入他的怀抱里,真实的温度让景簌心里发颤。 “你不会没有家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不问他怎么做,也不问他要做什么。 景簌点了点头,眼中神采渐渐熄灭,曾经盛濯然最喜欢的剪水双眸,也慢慢枯竭成落魄老塘。 “树树,回盛景的公寓去,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去找你的生父,如果你不愿意,也不用芥蒂用盛景的钱,以后我会还给他,哪怕是数倍。”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明白他不是个好人了,但他不会动你,你放心。” “你一定要去继续读书,不要再回林满。” 躺在床上,迟迟不能入睡的景簌反复想着盛濯然最后的几句话。 心如乱麻,大脑一片空白。 盛濯然应该是在筹划什么,景簌却毫不知情。她准备好的一通话,全部竹篮打水。 现在自己变成一座孤岛,却不知道何时有人能登录救援。 在陈助口中很忙的盛景,却在一个午后回了景簌所在的公寓。 听到门响的瞬间,景簌僵了片刻,随后记起来了这是谁的家,她看向玄关处。 盛景穿得很商业,衬衫西裤,眉眼仍然是温润的。 “簌簌。” 他走近,自然而然叫她。 眼下景簌没有和他寒暄的意思,直截了当道,“盛总为什么要把我妈妈和妹妹送到那样远的地方去,还费尽心思瞒着我。” 盛景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看景簌一眼,“你还是知道了。” 她分明站着看这人,却觉得毫无优势,他仅仅是坐在那里,自然有商场杀伐后运筹帷幄的气场,是景簌以前从未见过的。 或者说是他现在撕破伪装后的本来面目。 “我只是给了你自由而已。” 盛景微笑,眼角有浅浅的纹路。 毕竟是比她长了许多的男人,岁月碾过,自然留痕。 “这不是自由,这是流放。” 她也在沙发那端坐下,索性心平静和。 听到景簌的话,盛景又用那种看小孩胡闹一般的目光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给我自由,我想要的,是爸爸当年车祸去世的详细资料,他长眠于青山绿树中,我却不甘心。” 盛景又笑,目光锁住景簌,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游离不定。 “明天上午,我带你去个地方。” 因为盛景的话,景簌又失眠一夜。 她也想过要不要告诉盛濯然,可他说过多半联系不上自己,景簌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短信,暗暗作罢。 面对盛景这只修行千年的笑面老狐狸,景簌也懒得伪装,一身轻便衣装,按着说好的时间在地下停车场等他。 不过五分钟,一辆黑色小车驶来。她看清了坐在司机位的陈助,还有后座的盛景。 他身旁的位置像是个火坑,景簌的手犹豫片刻,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没休息好?” 侧头看了景簌一眼,女孩眼下浅浅青黑,人也沉默。 “没有。” 景簌否认,毫无说服力。 “还真和以前不一样了,簌簌,怎么,觉得我很可怕要保持距离?” 觉得景簌的表情很好懂,鲜明写在脸上,盛景稍微有了点趣味,逗猫一样,不受她刻意的疏远所影响。 认真想了片刻,景簌认真问,“盛总,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小姑娘,这种问题你能指望我认真回答你?” 连陈助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眼看上去天真无比的景簌。 剩下的车程,再没人说话。景簌也乐得清静,用手撑着头,看景色一点点从高楼大厦过度到幽幽绿林。 从一段林荫路上山,最后停在半山腰。景簌看见眼前的景色,一时惊讶。 盛景怎么会带她来墓地,并且一看就是每年花费不菲的好位置。 “这……” 她回头,看信步闲庭的盛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陈助没跟着下车,现在只有他们两人。 “跟着我走就好。” 大约五分钟后,盛景停在一块墓地前。景簌轻易看出这是合葬,两块墓碑前的菊花上还沾着水珠。 两张黑白照片,景簌略微细看片刻,就猜出了这一对夫妇的身份。 能生出盛濯然这样漂亮的少年,已故的女人果真容貌昳丽,小小一寸黑白照都框不住她眉宇间的艳色。 至于盛景,大约更像他的父亲,柔和几分。 只是他的心肠,却不像容貌那般。 因着盛濯然的关系,景簌多看了几眼那一对璧人,心里的疑惑如雪球越滚越大,她选择在无法收场前先控制住局面,“盛总为什么带我一个外人来这里,不是带盛濯然来?” 弯腰拾起落在花束旁一片叶子,盛景看了眼照片,轻描淡写,“爸妈不愿意见到他。” “怎么可能!” 下意识反驳,景簌咬住唇。 盛濯然虽然披着大少爷的皮,起初也给她不好相交的印象。可那些都如风一样,过而无痕。 她现在只记得他手掌的温度,记得他怀抱的安心,记得他抽过烟后嘴里淡淡的烟草味。 除了刘芳丹,怎么会还有父母如此亏待自己的孩子。她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有些事,他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盛景直起身,远眺着周围低矮的山。他终于露出獠牙,一步步逼迫景簌沦入幻象。 沉默不语,景簌忍住了胸口翻涌的情绪,她不是那种以他人之言胡乱定罪的人,更何况,被锁在十字架上的是她喜欢的少年,她怎么舍得再扔一把火上去。 下山路上,景簌闭眼休息,连看风景的精力都没有。 行驶了片刻,听到盛景开口,“簌簌,我知道你心里在做选择,也因为这件事而为难。” “我也在做选择,只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她睁眼,对上盛景的视线。 晦暗难测。 离开学还有一周,当初误打误撞报了靖城的大学,倒不需要考虑坐什么火车还是飞机。 只是景簌已经成为了饺子,每天如在油锅中煎熬。 又在一个午后,她接到陈助的电话。 收拾了下出门后,上车景簌也懒得问目的地了,也不想去猜盛景最近为何频繁传召她,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却没想到这次直接去了老巢。 她仰起头,看了下盛世集团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毫不吝啬闪着光,几乎闪瞎她这种平民的眼。 装作不在意的收回视线,景簌跟在陈助身后,一路上倒也沾光,收获了几声热情的问候。 高层专用电梯,直达26楼。 陈助带她到总经办门口,和秘书办的人打了个招呼,让穿着套裙的一个女人带景簌进去。 她目光不曾倾斜一分,踩着平底鞋努力跟上了女秘书的脚步。 穿着高跟鞋也健步如飞,手中的咖啡丝毫不洒,还能再推开门时露齿微笑示意景簌先进去。 盛景正在低头看文件,闻声抬头,倒没看红唇美艳秘书,朝她招招手。 一旁的沙发上坐了四五个人,跟随盛景的动作齐齐看向景簌。 接过杯子,盛景起身,才终于正眼看向端来咖啡的人,女秘书知趣关上门出去,留景簌独自愣愣站在盛景的大办公桌前。 “簌簌,这里都是靖城最有名的留学顾问,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让你和他们一起,选个合适的学校,让盛濯然出去就读。” 只是一霎,景簌好像失去了感官片刻,只听得清盛景在说什么,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手脚发凉。 很久,或者只是一刹那,她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不能做主,这种事。” 留学顾问虽不知这两人关系,但也能明暗察觉到暗流汹涌,假装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看册子,给他们留下协商的空间。 坐在办公桌上,盛濯然拿银匙敲了下杯子,清脆作响,“那我随便选一个好了,把他扔到国外去,去哪都行。” “你……” 景簌一时气不过,为他这种随意处置阿猫阿狗的口吻。 盛景踱步到她身边,挥了挥手,那群留学顾问就如潮水般顷刻散了个干净,窗外肆意洒进的阳光都拯救不了此刻的景簌。 “簌簌,我知道了你和他的事。” 男人轻轻开口,口吻平缓,却无端沉冷。伸出一根指头,点在景簌的唇上,“这,他吻过了。” 往下滑落到脖颈,“这,他留过痕迹了。” 再往下…… 猛地打开了盛景的手,景簌后退一步,厌恶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却乐于看小猫发威,好整以暇,“所以你们两个人,我只能留一个在我眼皮底下。” 九月三日,开学。 景簌面前凑了个小行李箱,她凌晨六点就起来了,吃过早饭,坐了许久,终于拿出一张纸,执笔写了起来。 约半小时后,落下自己的名字,景簌收笔,仔细看这一份欠条。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收了起来。 外面日光正盛,偌大的房子内仍然清冷。 她觉得待不下去的地方,却是世界上最后一处落脚点。 景簌甚至克服心中厌恶的情绪,去赌了一把,给吕航打电话。不料费尽心思求一个女儿养老的吕航却突然变了口风,支支吾吾说着拒绝她的话。 联系到吕航现在就职的工程队,景簌多少也明白,不声不响挂了电话。 那日她和盛景在办公室不欢而散,他却没多责怪的意思。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留着后手的云淡风轻而已。 这是在逼迫景簌尽快做出选择。 这恰恰是让她夜不能寐的原因,正如盛濯然想要她顺遂读完大学,她也想让盛濯然有个不花天酒地的未来。 多么像人的左右手,稍一互相拉扯,就痛得她鲜血淋漓,呼吸不能。 第46章 想念骑士和大方公主 欠条她托陈助交给了盛景,那人看过没有,景簌不知道,晚上她收到一条短信,只有一个轻飘飘的“好”字。 他点头做了债主,景簌心中才轻松许多———暗着亏欠,不如明着相借。 她才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两天后开学需要的东西。景簌被靖城外国语大学录取,她特意查过位置,就在二环内。 开学那日,她独自拎着行李箱,刚关上门,陈助就从电梯里出来。或许是靖城的夏天没有南方闷热,他一身正装,一丝不苟。 景簌微愣,行李却被人接过去。 口中婉拒了几句,景簌正想拿回来。陈助开口,摁着电梯,示意景簌进来,“这都是盛总的意思,让我送你去报道。” 堂堂高材生做如此用处,景簌都觉得屈才。 偏偏陈助一板一眼,开着和他挺恬西服不符的骚包豪车,一路载着景簌进了靖外的校园。 开学日,学校对外开放。开车送孩子的父母不少,但仍有不少人驻足看这车牌号也骚得不行的方正小盒子。 景簌头疼。在离学校两条街时,她就说过想下车,自己拉着行李箱走进去也行。 陈助并没理会,重复了一遍盛总说要送她走完整个流程。 现下景簌终于懂了几分盛景的用心。她两手空空站在后头,看陈助一脸肃然拎着行李箱替她排队报道。 周围同龄的年轻女孩子都不禁多看景簌几眼,如同遇见一个活生生的千金大小姐。 她苦笑,自己哪有那样的命。 盛景此举,不过想让她重温高中的心境而已———偌大学校,无一是她好友,被包养的传闻就像画了一个圈,她在里面,被人看动物一般议论。 可时至今日,她不想再被盛景温柔的陷阱拿捏着玩,默不作声就跳下去。 撑起太阳伞,景簌慢慢走出队列,站在枝叶葱郁的一颗树下,远远等着陈助,同时用短信告知他自己的位置。 半个小时后,陈助拿着一叠文件,走到景簌面前。 她盯着鬓间和鼻尖都渗出汗的他,眼中有笑意,面上却仍然保持着清淡的表情。 盛景要让她名声在外,景簌偏不接招,“陈助理,我好像有点中暑……头有点晕,剩下的程序你帮我走完吧,我去宿舍休息一会。” 她从陈助手中拿过宿舍钥匙,朝他晃了晃。陈助擦了把汗,径直看景簌撑着伞走远。 在南方动辄三十□□的温度下磨炼十八年的人,怎么会一来北方就如此身娇体弱呢。 傍晚回公司时,陈助将这件事丝毫不差汇报给盛景。闻言他扔下手中的笔,往后一靠,笑了,“倒是长脑子了。” 挥手示意陈助出去,盛景拉开右侧一个柜子门,拿出景簌的欠条,定定看了片刻。 女孩的字清秀却不失力道,落款尤其力透纸背。决心和挣扎可见一斑。 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景簌早早整理好自己东西,此刻正和下铺的女孩子说话。 两人话题从同是南方人延展开,有一搭没一搭,景簌知道了她叫唐梓,深城人,也是遥远小镇考到靖城来。 唐梓一头短发,和性格同样利落。进门时,她看见景簌,微愣,随即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 景簌也友好回应,一路闲聊到现在。 从那栋偌大公寓到狭小学校宿舍,景簌的心情终于转换过来。噙着笑,正看唐梓叠衣服,手机不依不饶叫起来,打破这难得时刻。 她拿起看,是盛景。眉立刻蹙起,踩着床边的梯子下去,朝唐梓晃了下手机,“我去接电话……” “好。” 走到走廊拐角处,景簌才接起来。 他第一句话含着笑,也不见恼怒,“簌簌,倒是比高中的时候聪明了些。” “谢谢。” 平和向这个批着好人皮的魔鬼道谢,景簌抓着围栏,看宿舍中间那片草皮,翠绿盈盈。 “想见盛濯然吗?” 魔鬼悄然放下一条钩子,诱她哄她,声音温柔。 周四下午,盛家外。 景簌扭头向陈助道谢,慢吞吞走向那栋白色别墅。也许是提前知会过,景簌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一位中年男人带到二楼。 盛濯然的房间在最左,此刻紧闭着。中年男人把人送到,转身下楼,景簌目送那道身影不见,才轻轻敲门。 片刻后,盛濯然揉着脑袋,不耐烦的眼神定在眼前女孩上,慢慢转亮。 她穿着浅蓝连衣裙,像一阵拂面而过的海风,唇角挂着笑,清甜如清晨叶片上的露珠。 一把将人拉进去,反手撞上门。 盛濯然低头打量她,“怎么来了?盛景让你来的?” 没有盛景的许可,这栋别墅就是个牢笼,她怎么会突然从天而降。 景簌点了点头,并不否认,“但我想见你。” 伸手在他脸颊扯了下,“瘦了。” 随即又抱住少年瘦削的身躯,肯定了这句话,“真的瘦了。” 她毛绒绒的脑袋在胸口拱了拱,盛濯然一时难以形容心中的感受,像失而复得后的无措,只能静静站在原地,感受着她柔软的身躯。 几秒后,血液里难言的燥热压倒了心中复杂的情绪。只想用实际来确认,她真的来了。 被重重压倒在柔软大床上,景簌抬手拦住作势要欺上身的盛濯然,难为情地开口,“……窗帘没拉……太亮了。” “对面是山。” 径直俯身,和她十指交扣,将柔软的手压在身侧。盛濯然在她锁骨处咬了口,看见景簌已经红透的耳垂。 他昂起头轻轻咬住,再充满情/色意味地舔了舔。景簌整个身子都酥麻掉,害羞闭上眼。 片刻后,盛濯然却不再有动静,只有温热的呼吸可感。她悄悄睁眼,盛濯然有些懊恼的样子,“家里没有……” 瞬间会意,景簌扭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这种箭在弦上却突兀停下的氛围实在太奇怪,她不想直面。 看见景簌脖颈那一片艳色,盛濯然还是觉得不甘心,又压下去,扭过她的脸,深深去吻她。 直到她呼吸都支离破碎了,盛濯然才带着她柔软的手一路向下,漆黑的眼定定看着她,“帮我。” “……” 胡闹了一通,景簌手酸,人也累,任盛濯然擦拭着她的手。 一身汗散去,景簌才察觉他又把空调温度开得极低,可被子上已经被弄脏,她一时间找不到东西裹住自己,推了下盛濯然,“冷。” 他下床,去衣柜里扒来一件外套,扔给景簌。她套上,也跟着下去,两人又腻歪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盛景到底叫你来干什么?” 解决了生理问题,盛濯然心情转好,右手搭在景簌的肩上,随意地问,丝毫不提自己被变相困在这里许久的事。 “他叫我来劝你去见贾生强,并且……” 有些犹豫,景簌抬头看他的脸色,怎么也不敢把去给他道歉几个字吐出来。按他当初打人下死手的模样,这个道歉怕是脖子上架着刀也难。 “想让我去道歉?” 他猜出来,伸手摸向景簌蹙起的眉。 “你不需要去,那个人……肯定以前做了什么事,我猜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虽然任性,却也没有不辨是非。” “那你还来干什么?” 被景簌的话取悦,盛濯然好整以暇看她。她也大方承认,眼中一片清光,“想你,来见你。” “不过,医院那里,我会去一趟。” “为了我这一趟来而交差吗?” “……不全是。” 撩开她颈侧的长发,盛濯然垂下头,嗅了下那股很浅的香气。 景簌动了动,听见他又说,“时间和地点你告诉林一鹿,让他来见我,机灵一点。” 果然他并不是坐以待毙的笼中鸟,景簌点点头,忽而感叹,“现在的你,和刚来林满的你,似乎不是一个人。” “不把我当小公主了?” 他还记着景簌十分钟情的外号,随口调侃,将人揽在怀里。眼里却有一抹掩饰很深的情绪,厚重难言。 “当人遇见希望的时候,总是奢想着要努力一次的。” 盛濯然低声说,看进景簌水一样的眸中,将剩余的话糅进了一个吻中。 浑浑噩噩的过往岁月只是一场梦魇,她就是上天恩赐的光。 星期五开完班会,景簌一边收拾背包,转向唐梓,“我等会有事要出去。” “好啊。” 撩了下短发,唐梓凑到景簌身边,“去见男朋友?” 刚认识的人似乎不适宜问这种私人的问题,景簌莫名对唐梓有一份亲近感,并没多加掩饰,“对呀。” 笑得眉眼弯弯。 “啧啧。” “刚才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要是这么笑一笑,保证明天就有人来追你了。” 唐梓调侃,拍了拍景簌的肩,和另两个舍友先走了。 她摇摇头,也不在乎唐梓话里的意思。大学生活,景簌除了上课学习,并没想过其他方面。 她快步走出校门,拐出两条街,在树下找到林一鹿的车,自里伸出一只手,夹着烟。 景簌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林一鹿开了车门,咬着烟,“你怎么跟做贼一样。” 她放下包,“盛濯然叫你低调一点。” “……” 一个高调惯了的主吐出这么一句话,还真没说服力。 走上主城的路,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到了贾生强所在的医院。 景簌推门,“你在这等着他吗?” “嗯。” 林一鹿懒懒答,当即把椅背后调,人惬意往后靠,拿出手机启动了游戏。 第47章 沉重骑士和起誓公主 到了住院部一楼,景簌四处找盛濯然的身影,最后在楼梯口寻到人。 他站在通风的小口前,手中捏着烟,一身黑裹住身躯。将那点少年人的瘦削全部磨灭,整个人深沉许多。 走到身后,景簌嗅到那股味,盛濯然听声摁灭了烟头,转身看她,“这么快就过来了?” “是啊,你一根烟都没抽完……” 她瞥了眼那个孤零零的烟屁股。盛濯然拾起,扔到一旁垃圾桶里,拉着景簌径直上楼梯。 或许是现在的人都懒惰,五六层楼的高度也要挤电梯,不想劳烦腿脚分毫。这空间只有他们两人,脚步声踢踏重叠,呼吸也交缠在一起。 却很享受这样短暂的独处,景簌的手一直勾着他的,直到六楼的字样在墙上突显。 “到了。” 她轻声开口,口吻无端低。 盛濯然本走在前面,长手长脚,听到景簌轻飘飘一句话,将她抓得更紧了些,人半侧到她面前,在唇上轻轻一吻。 “树树,再给我点时间。” “我会努力成为你需要的那种人。” 她看着盛濯然深而亮的眼,想说的话全吞了下去。 即使同在泥泞中,能互为对方的方向,这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被盛濯然一顿打,贾生强倒是捞了个高级病房住,两人进去时,护士和医生正把他严实围起来,大概是在会诊。 便等着一边,景簌垂着眼盯地面,盛濯然捡起桌上的苹果,在手中揉捏了许久,却没有吃的意思。 等一个小护士转过身,贾生强终于从缝隙里看见两人,神情陡转,有些防备望着盛濯然。 等查房的人散光,盛濯然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水果刀,状似无意问景簌,“想吃什么?” 刀尖指向巨大的果篮。 景簌瞥了眼贾生强,拿起一个梨子,给他递过去。 一递一接,默契自显。 被冷在病床上的贾生强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来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知道?” 翘起腿削水果的盛濯然抬起头,没什么表情。果皮整齐从指尖垂下,转成个漂亮的圆状。 “你也不用道歉,盛总也给过我赔偿了,等病好了就能继续上班。” 贾生强硬着脖子说出这句话,不远处的少年动作都没变,即将削完一个梨子,偶尔看向他的眼神却渗人,冷如刀刃。 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自己以前做过的事,贾生强打了个冷颤。 将水分充沛的梨子递给景簌,盛濯然从沙发起身。抽一张纸擦去自己手背的汁液,又一点点将水果刀拭净,迈着脚步从容不迫朝贾生强走去。 “你……” 俯下身,盛濯然把玩着水果刀,折射的光时不时掠过贾生强的眼底。他额头很快起了一层汗,惊恐瞪着盛濯然,“你干什么?” “等你病好了,滚回去告诉你主子,别打那些禽兽不如的主意。” “还有……” “迟早你会为你当年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一天都没忘……” 最后几个字几乎从齿间挤出,盛濯然眸光如剑,戾气刹那间爆发。他冷笑声,举起右手,一把将刀狠插入枕头中。 离贾生强的耳朵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啊!” 贾生强一声嘶吼让景簌差点咬到核,她起身,却迎上盛濯然深深的视线,他摇了摇头。 她不再看床上骂着脏话的那人,只任盛濯然牵着她,走出了病房。 下楼,还剩一半的梨子被景簌捏在指尖。 “甜吗?” 盛濯然突然问,将梨子拿回自己手中,却也没等景簌回答,自顾自咬了一口,片刻后肯定,“挺甜的。” 她抬眼,盛濯然的侧脸仍然紧绷着,一种她没见过的情绪将他彻底裹携。 走到林一鹿车前,盛濯然俯身敲车窗,将身子探进去。 “怎么样?” “精神挺好,看来是我下手还不够狠。” 林一鹿撇撇嘴,“你可别……” “不然外头站着那人该哭死了。” 几步之遥的景簌自然听不到,她只站在那里,蹙眉思考贾生强见到盛濯然情绪如此激动的原因。 “那件事……” “办好了,钱估计还要等几天,但都有你小叔叔找来的律师和会计在盯着。” “好。” 盛濯然点点头,伸出手和林一鹿快速击了个掌,“谢了。” “谢什么谢……”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这好歹两条命……” 敲着方向盘,林一鹿扭过头,难得正色,“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你哥就是想把你弄出去,你出去不就得了。” “景簌在他眼皮下,我不放心。” “要走也不是我走。” 垂眼,盛濯然难得露出一丝无奈,眼中茫然。 林一鹿鲜少见他这幅模样,一时竟有点形象倒塌的惋惜,昔日在靖城横着走的盛家小少爷哪里会有这样一双忧愁的眼。 那双眼总是桀骜的,难驯的,目睹过奢靡烂醉,也沉沦过无所事事。 “行了,不管你做什么,只要告诉我,兄弟肯定支持你,出人出钱都行。” 挥了挥手,林一鹿把沉重的宣誓说得跟上学时一起撒尿般简单。心里计划着什么的盛濯然也笑了,看眼前这个傻子,“你送她回去吧,接我的人也快来了。” “也是有病,都是一个家里出来的车,非要走两处。” 忍不住吐槽,林一鹿倒车,到景簌面前。 “跟他先走,有人来接我。” 景簌点头,又见他说了句,“好好上课,我暂时不会出国……” 她收回不舍眼神,拉开车门坐上去,转眼那道黑色的瘦高身影就渐远而去,后视镜里也寻不到。 在靖外的第一个周末,宿舍的人提议去聚餐。景簌不想太突兀,跟着唐梓一起举手应了,虽然她并没有多少吃饭的心情。 吃饭的地点选在一家火锅店的包厢,唐梓虽然是个南方姑娘,但却豪爽,和其余两人吃到中途,还拼起酒来。 全宿舍至少得留一个清醒的人,景簌坐在一边,含笑看她们。 五六瓶啤酒下肚,唐梓似乎醉了,眼和脸赤红,短发乱糟糟薅到耳后,趴在桌上歇了会,才朝景簌招了招手,“景簌……扶我去一下……厕所……” 其余两个北方姑娘笑了笑,继续往杯中倒酒。 绕到唐梓身后,将人搀起来,景簌意外没用多少力气,就拉着她顺利往厕所去。 唐梓撑着洗手台,打开水龙头,“景簌,能关下门吗。” 她说好,顺手撞上。 木门厚重,几乎隔绝了和外面所有的声音。 “你是不是想吐?” “没有。” 弯下腰,往脸上浇了一碰水,唐梓双手用力揉着脸,半晌后动作停止,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 景簌上前,想俯身查看情况。 “别……” 唐梓开口,语带哽咽,双手蒙住眼,她哭的时候很安静,只有身体的颤抖代替了声音传递情绪。 靠在墙上,景簌扭头,仔仔细细将另一面的墙来回看了数十遍。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好朋友……” 关掉水龙头,唐梓直起身,盯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自己,还有安静的景簌。 同样的长发,和瘦削的身躯。还有一双满载悠悠春水的眼瞳。 一抹哀伤悄悄爬上脸孔,唐梓转过身,低头拿出手机,解锁的手指有些没力气,摁了几下才读取指纹。 递到景簌面前,她扫了一眼,血液发凉,人当即定在原地。景簌觉得唐梓口中的很像,几率大概达到了百分之九十。 手机光很亮,照的景簌脸孔发白,她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照片上手拉手笑得肆意的两个女孩子。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人生的第一把吉他就是她送的。” 唐梓胡乱抹了一把脸,鼻尖通红,靠在洗手台上,问景簌,“抱歉,心情不太好,我能抽支烟吗?” 她并未露出讶异之色,无声点点头。 狭窄空间,一点火红腾起。 景簌察觉到唐梓抽烟的姿势很娴熟,总是明朗笑着的脸也被蒙上一层阴翳,在洗手间略显黯淡的灯光下,徒增压抑。 这大约是个适合讲往事的时间和地点。 长长吸了一口,唐梓将烟夹在指尖,“我很喜欢唱歌,她喜欢写小说,家也隔得近,从小学就是好朋友。” “她性格很好,对谁都很温柔,是我身边当班长的人里最让人心服口服的。但是对我,就更加好,简直当妹妹一样。我唱首儿歌都能鼓掌,真心实意夸奖。” “可是啊……” 指尖微一用力,唐梓生生将烟掐灭。有些扭曲的眼神对上景簌,“她在初三那年谈了恋爱,应该是早恋……” “高一刚开学,跳楼自杀。” 骤然睁大眼,景簌看着一脸平静的唐梓。 那种看见和自己高度相似的一张脸后,便冷汗乍起的感觉再度蔓延,偏偏背后就是墙壁,贴合夏日轻薄衣衫,冰冷温度扩散开来。 “她是被那个富二代男朋友害死的,我清楚记得……” “她坠楼那天,入秋没多久,还穿着我们的校服,白色衬衫和红色格子裙,可惜了,直到她被盖上白布被带走,被火化,那个畜生都没来看她一眼。” 唐梓看着景簌,似乎又不是在看她,每一次脸上肌肉无法控制带来的扭曲,她都能看见。 这个故事太沉重,景簌不想听完,她轻轻说了声抱歉,拉开门走了出去。 第48章 生病骑士和在哪公主 靖外的军训向来是放在第二年秋天,因此景簌很快适应上课下课的节奏。只是那日在洗手间看过那张照片后,唐梓的话仿佛在心里成了魔。 她不止一次梦见倒在血泊里的女孩子,长发和白衬衫都被鲜血濡湿,两条细白的腿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白日和唐梓相处时,景簌态度淡了许多,两人虽然共同出入宿舍和教室,一时间话也没以前那么密切。 周末景簌也不想回盛景的公寓,就一直在学校图书馆泡着,晚上跑跑步,洗个澡就能上床睡觉,享受只属一个人的宿舍。 又一个周六晚上,景簌刚出操场,取下两侧的耳机,一面活动着脚腕。 电话来的正好。景簌瞄到来电人的名字,眉头高蹙,半晌后才接起来,平稳着呼吸,“喂。” “明天中午在家里做几个菜,两个人的量就行,我要来吃饭。” 盛景的话语还夹杂着些许风吹过的声音,辨不清是在哪,但他口吻中的自然而然还是让景簌心生不快。 “出去吃吧。” 她没忘记自己眼下的困境,尽量平和开口。那人却不接招,“我大概12点多一点到。” 景簌踩着自己的影子,缓慢说了个好字。 周六还阳光过盛,周日却猝不及防下了场不小的雨。景簌拿着伞,拎着满满的购物袋,满身水汽地回了公寓。 照样光洁如新,照样毫无人气。 她将伞撑到一旁,关上几扇大开的窗,隔着玻璃看了会雨景。 雨天的靖城和林满终于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同样的乌云沉沉,同样的令人心烦。 转身进了厨房,景簌开始利落处理食材。她做饭向来心里有数,锅碗瓢盆碰撞,掐着点将三菜一汤端上桌,取下围裙,又盛了两碗饭。 香气逐渐氤氲,景簌撑着头坐在沙发上,仍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 门被拉开。 景簌心中微动,却没立刻看过去。耳中捕捉着一道脚步声,渐渐近了,咫尺之遥。 “我先去换个衣服,刚下飞机。” 慢吞吞抬头,正看见一身西装革履的盛景,他抓到景簌迟疑的视线,一边笑着,脱下了西装外套,而后往沙发上扔去。 钱包顺着那股力滚了出来,正好落到景簌面前摊开来。 她一眼看到自己的那张照片,夹在一堆贵气的卡之间,说不出来的不搭,好像珍贵珠宝里混进的破铜烂铁。 胡思乱想之际,盛景已经上了楼。 景簌抬眼看了下空无一人的四周,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做贼般的想法——把自己的照片拿回来。 即使摸不透盛景的心思,景簌也不愿意将和自己有关的一丝一毫再牵扯进去,况且是钱包如此私人的东西。 心里有了想法,指尖先行动起来,试探摸了过去,翘着小指一点点将那张照片拎了出来,只是摸着的触感过于厚实,不像单张照片。 景簌将它摊在掌心,和三年的自己面对面,心境的巨大变化让她无法不承认那时的景簌还很年轻。 对着照片发了会呆,景簌如兔子般,高竖起耳朵,没漏掉楼上的动静。当盛景走下楼梯时,她慌乱一收,照片却从指缝间掉落在地。 她弯腰去捡,生出个奇怪的想法,顺手捻了下,果然很像两张照片粘到一起的厚度。 另一面的照片是…… 咬着唇,强自镇静去看。 然而她心中蹦出个小人在不停尖叫,恐慌占据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而照片上的红,又和梦里极其相似。 白衬衫,红格子裙,不自然分开的两条腿。 还有遍地的血。 景簌不敢去看照片上那张脸,即使隐隐约约一瞥,心脏立刻疯狂跳动———和她多么相似的一张脸。 右手失去力气,照片再次落地。这次换成景簌略显青涩的脸在上,似乎压住了那刺眼的红。 盛景悄无声息走到景簌面前,蹲下捡起照片。捏在指尖,翻来覆去把玩了数十秒,才伸手摸向女孩冰凉的手。 她如梦初醒,尖叫了声,爆发出极大力气,一把打掉他的手。整个人不断往后缩去,直到身体抵上沙发背。 退无可退。 盛景左手撑在沙发上,颇有耐心俯下身,看着女孩快哭出来的表情,更显柔和,“等了你三年,终于到我身边来了。” “放心,簌簌,你不会死的。那个女孩,是个意外,她看上去柔软,心里却太一根筋。非要用死亡来证明我的一句话,这么执拗……” “你和她不一样,你看上去也很柔软,但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你想活下去。” 一瞬间,和盛景这些年来所有的画面都在脑海里闪过,他无时无刻都是那个模样,看似温柔的,实则一步步堵上她所有的路。 怪不得自古都言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连这人的伪装都没识破,更何来了解更为丑陋的内心。 “你这是犯罪,你知道吗?” 夹在盛景指尖的照片,那抹红在眼前挥之不去,景簌挪不开视线。 “她自己跳下去的,和我有关吗?” “……我要报警,我……” 景簌摸出手机,话到中途,生生被自己截断,她自己都知道这两个字背后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上除了盛濯然,没人会关心你在想什么,此刻是什么心情。所以别打那些无用的主意。” 摸了下景簌的脸,她惊慌失措,眼底一滴泪随着狠狠侧过头的动作被甩出去。绝望和孱弱在她身上扎根,却开出了最诱人的花。 可惜…… 盛景起身,“我知道你和盛濯然已经上过床了,所以我不会动你,留着你,有更好的用途。” “簌簌,你可真是个宝贝。” 同样的亲昵称谓,景簌此刻听来万分恶心,捂着嘴,咽下那阵生理性干呕,蜷在沙发上。 景簌周一出门时发现自己成为一只笼中鸟,无论她去哪里,上课,下课,操场,食堂,身边总有人跟着。 陈助以身体不适为由,帮她办理了在家住宿的手续。公寓里搬进了两个中年女人,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 唐梓也发现景簌两周以来精神都不太好,等到周四下午固定团建活动时拉着景簌到一旁询问。 她看见唐梓,似乎又能见到那一抹红。死死忍住心中的情绪,景簌张口,“……最近遇到了一些难题。” 不咸不淡安慰了景簌一些大道理,唐梓发现她似乎没在听,抱着膝盖,神魂已远走。 “你那位朋友去世之后,你是怎么想的……” 轻轻开口,景簌借由擦眼睛的动作,迅速拭去一点泪。 纵使再怎么披荆斩棘,面对一条同样鲜活的生命逝去,以及那样的结局随时可能降临己身的恐惧,让她情绪变得十分难以控制。 晚上常常被噩梦惊醒,半宿睡不着。 唐梓偏过头,看喧嚣的人群,神情却疏离冷淡,却远离他们千里万里,“我只想找到那个人,将他千刀万剐。” “要是找不到呢?” “我会去做,我不想论结果。” “找到了,你却发现那个人完全刀枪不入呢?” “是个人就会有弱点。” 盛景的弱点又是什么,思考这个问题也像个天方夜谭。 景簌疲惫笑了笑,往后一倒,操场的草皮很硬,她却借这一份痛感,看清了眼中高远的天空,虽然不湛蓝,却也自由。 那是她想要拥有的,却如此刻,万分遥远。伸出手的触手可得,其实都是虚幻梦境。 盛景上车,解开袖扣,正打算闭目养神,听见陈助犹豫开口,“盛总,那两位都出了点事。” “什么?” 他声音冷然,眸光犀利。 如实将两边的情况汇报上去,陈助说完,安静低头。直觉身后的男人会生气,虽然他并不懂盛景执意和两个小孩较劲的原因,甚至是以权和钱单方面打压他们。 但食君之禄,自当不多言。 “倒挺默契,都给我找事……” “回公寓。” 摁了下眼角周围,盛景看向窗外,似乎又有落雨的趋势,不远处,几只鸟扑棱翅膀很快飞远。 缩短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到达公寓的时间正好八点。抬手看表,盛景示意陈助不用上去,独自进了电梯。 开门后,两个中年女人以及和景簌交好的那位家政阿姨一起凑到他面前,七嘴八舌讲景簌的病况。 “低烧一周了,反复好多次,就是好不起来。” “身上起了许多疹子,看得渗人……” “哎呀端过去什么都吃不下,胃口比家里的猫还小啊,真的是。” …… 直接略过两个女护工,看向剩下那一位,“怎么回事?” “不知道,医生来过几次了。” 家政阿姨看着面前年轻的雇主,几次鼓起勇气也无法将谭越医生口中的‘心病还得找对人’这句话说出口。 因为手脚麻利不爱说闲话,她也在靖城辗转过许多富贵人家,有几分识人的眼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出口又会得罪人。 “是吗?” 盛景转身上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我亲自去看看。” 门推开,厚重的药味立刻传到鼻端,窗帘全部被拉上,盛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摁亮了灯。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动也不动,薄被下的身躯蜷成一团。 “景簌。” 他平淡叫她的名字,也没了平时叫叠字的情趣,“我才说了你不会想去死,这就上赶着来打我的脸了,嗯?” 坐到床边,少女的长发遮住了脸,只能看见揪着床单的手,骨节凸出,青筋伏在白皙的手背上,更显孱弱。 将薄被往下拉了些,才发觉原来人是背对着他,睡衣下,肩胛骨的形状也清晰可见。 伸手去碰额头,果然温度不输这初秋温度。 往旁边侧了侧,躲过盛景的手。景簌干脆撑着枕头,咬牙坐直了身,不过病了一周,颧骨都凸显,唇色苍白。 眼中的泉水都快被烧干,不再清澈。 第49章 聆听骑士和讲述公主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景簌声音很轻,竭力盯着盛景。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自己的身体,不由你控制,难道是我?” “我要见他。” 像是死死咬着钩的鱼,即使鲜血长流,也丝毫不愿放弃。 女孩子的眼里终于有了些亮光,盛景心里一阵烦躁,猛然拽住她的手,“你们俩倒是会给我找事,怎么,真的觉得我会对你格外仁慈?” “装了三年,我以为你很有耐心。” “……” 毫不退让的对视,盛景从她眼中看到狠,那是一种燃烧生命的无畏。明明身躯瘦弱不堪,整个人却笔直成刃。 这是一种病弱的生气。景簌身上总是出现许多矛盾的感觉,让盛景欲罢不能,这次同样没躲过去。 他轻笑,“行,如你所说,我可以多给你一点耐心,但你不要再做蠢事。” 景簌换了一件红裙,唇上也涂抹了口红,终于盖住了脸上那股病弱之气。她站在门口,心里雀跃,不顾还发着热的身躯。 等了会,盛濯然来了,极有默契将林一鹿那辆骚包的红色跑车也开来。 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上,景簌才扭头打量他,黑衣黑裤,头发长了许多,人也消瘦许多。 辗转反侧的不是她一人,这个认知让景簌鼻子微酸。但见面太过珍贵,景簌丝毫不想让其他情绪占据,继续笑着问他,“我们去哪?” “吃晚饭,你病了这么久,应该没有好好吃过饭。” 他倒车,开了手机导航。 景簌觉得有情饮水饱,说吃什么都好。 最后两人去了一家私人菜馆,盛濯然说是以前常来的地方,拉着景簌驾轻就熟到包厢。老板也亲来迎接,寒暄几句直接告诉后厨按老规矩来。 景簌只负责在一旁微笑,等上完茶的服务生也走了,才松弛下来,趴在桌上,冰凉的感觉退去几分热,很是舒适。 一只手摸上她的脸,“还在发烧?” 她撒娇般蹭了蹭,“嗯……” “盛景他……” 景簌直起身子,摇了摇头,“他没怎么为难我,我倒是猜到了一些他的事,这人心思缜密,又善于伪装,对判定为不相关的人和事极为淡漠,多少有点心理怪癖。” “他的心思太重,你无法真的揣摩透,只能暂时顺从,树树,再给我一点时间……” 抓着盛濯然的衣领,景簌用唇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浅浅一吻,并不深入。 她睁开眼,用手指拭去他唇上沾染到的口红。被黑色裹挟的少年,却唇红齿白,漂亮得惊人。 “我的小公主,永远都不要怀疑你的骑士对你的信任和忠诚。” 她歪头笑,抓住他的手扣住。 吃过晚饭,盛濯然说要带她回自己幼时的家。两人去到靖城的老城区,小巷深处,槐树密荫。 景簌跟在他身后,打量这个现在看来也挺大的院子,只是风格偏旧。 “当年他们刚来靖城打拼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盛濯然一直没在景簌面前过多提起过父母,她本以为是人人都有绕不开的伤心事,选择性忽视。 那日被盛景带去墓前,却突然惊觉,盛濯然不是不在意他们。相反是太过在意被辜负后,再也不表露出期待。 取出钥匙,推开门,两层楼的小院远比外头凉爽,景簌逡巡一圈,不像是没人住的模样。 “以前家里的阿姨现在住这里,这个月回老家了。” 盛濯然拉着她到树下,摆着两张凉椅,一方小榻,身后爬山虎攀过半面墙。两人并着落座,盛濯然指了指天上,“小院里看到的月亮好像格外清亮。” 她仰着头,清辉入眼,一片朦胧。 这安静的一方小天地,确实容易让看到的一切都蒙上美好两个字。 两人在院子里待了会,盛濯然拉她起来,“该去睡觉了,今天晚上让你在我小时候的房间睡一晚。” 一边故作娇矜地借他的力起身,景簌半假装半使坏地问,“那你呢?” “想要我一起吗?” 盛濯然一把将人拽进怀中,就着月色深深看她,融入眼中的光亮全变成了酒。景簌觉得自己烧的更厉害,拉过他的手,轻咬了一口。 两人打打闹闹上了二楼,到一个房间前,盛濯然推开门,摸到灯的开关。 “啪———” 属于小男孩的房间一览无遗,墙上的篮球海报,电脑桌上东西散乱,游戏机和手柄散落在一旁,书柜里还有许多游戏碟片。 “嗯,似乎能想象到你小时候在这里乖乖玩游戏的样子了。” 她摸了摸那些古老的东西,承载着记忆,却依然不沾灰尘。看上去一直有被认真打扫。 盛濯然坐在床上,“小时候经常带朋友回家联机游戏,特别吵,经常被骂。” 像是找到什么宝贝,景簌拿起相框,凑到他面前,“你小时候真的好可爱,怎么长得这么漂亮。” 小男孩抱着篮球,抿着唇,看镜头的眼有些不乐意,不耐烦。脸白白嫩嫩,像个糖包子,还冒着热气。 看着傻笑的景簌,盛濯然无奈,拍拍她的头,“我下去接点热水,等会记得吃药。” 在盛濯然回来之前,景簌已经将这个不大的房间打量透彻,坐在床头,从包里塞了个东西到枕头下。 耳朵却悄然红了起来。 他端着一杯白水回来,反手关上门,递给景簌,“已经不烫了,可以直接喝。” 她一口吞下药丸,再接过白水,咕噜半杯下肚。 两人洗漱完,躺在床上,景簌本想还和盛濯然多聊一会,药效上头,脑袋开始往下一顿一顿。 托住她的头,盛景觉得好笑,直接将人卷入被子里,“睡吧。” “……我还想和你,多说几句话……” “明天说也一样。” “不可以啊,明天就不会是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乖,睡吧,宝贝儿……” 盛濯然撑着头,左手在她背上轻拍,像在哄一个小孩子。掌心下触到的身体都没有太多肉,太过骨感,盛濯然皱着眉,扭头关掉了灯。 星星和月亮都沉入黑夜,他们也该坠入美梦。 许久之后,盛濯然收回手,听着景簌轻缓的呼吸声,低低开口,“我很想给你讲一些以前的事,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其实过得并不好。” “小时候我其实很调皮,盛景就是每个家长口中的三好哥哥,他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却唯独喜欢管着我,起初以为是父母的意思,让他尽到做哥哥的职责。” “直到我上小学四年级,第一次有女孩子给我表白,虽然我拒绝了,回去还是告诉了他。当时盛景看上去很冷漠,告诉我以后离女孩子远一点。可怖的是不到一周,那个女孩子就转学走了。当我感到奇怪再告诉他这件事时,他似乎如释重负。” “那时候盛景已经高三了,仍然每天回家,一定要问我在学校的事情,即使我漏说了什么,他在言语之间也会透露出来。可惜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管太严,向父母表达不满反而被狠骂一通。” “也是在我小学即将毕业的时候,盛景在靖城大学读书,不会回来太勤,我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一些视频。现在也很难回想起来,当时看到那些东西时,我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那纠缠到一起的同性躯体像个噩梦,连续几天都没吃好饭。” …… “他后来也许发现进度条动过了,也许没有,总之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情绪,在父母面前扮演一个好哥哥。” “在我升上中学的那个暑假,父母的事业上了很大一个台阶,那年父亲的生日会办得很热闹,就是在那个会所,金碧辉煌的厕所里,我遇到了贾生强。” 身边的人似乎微动了下,盛濯然停住,侧头去看。景簌却翻了个身,脑袋深深埋进被子里,只能看见一截发尾。 他眼神微动,自顾自开口,声音更低,“贾生强喝醉了,烂醉,浑身酒气。我是第一次被父母带出去见这些人,进了会所就到处乱跑,不像盛景乖乖跟在他们身后,被介绍给每一个人。因此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不然他怎么会有胆子把我抓住,又露出猥琐的笑一把脱掉了我的裤子。” “他摸向我下.体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识,也没有哭。只是觉得浑身僵硬,快要吐出来。下一刻,盛景进来了,多可笑,他的弟弟被人猥亵,却在那里袖手旁观。看到他的瞬间我就哭了出来,求救呼喊,他靠在墙壁,就那样看着我,一动也不动。直到贾生强开始脱自己的裤子,他才拉开了那人,叫保安带走。” …… “我哭着穿上裤子,脑中却下意识想到盛景电脑里的视频,两个光裸的男性翻滚在一起,他们都在叫,还在笑。可这种事怎么会给人快乐,我当时已经哭得喉咙嘶哑,盛景却摸了下我的脸,只说了一句话。” “你以后就该这样。” “这样是怎么样,我不懂,在我努力忘却贾生强的脸时,身边对我告白的女生越来越多,我发现我记不住她们的脸,在她们靠近时甚至胸口发痛,觉得恶心,甚至动手打过一个猝不及防冲出来抱住我的女孩子,打人的事被盛景出面压下去后,我整整三天没吃过饭。” …… “进入青春期后,周围的人对性都跃跃欲试,甚至林一鹿的第一次就发生在那时。可我觉得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我看不进去那些视频,记不住女生的脸,为每个陌生女孩子有意无意的触碰感到恶心。” “我彻底成为一个叛逆的人,不上课,学抽烟,每晚烂醉于酒吧,和一群纨绔子弟消磨时光。” “我曾经告诉过父母,盛景的异样,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说谎,是在嫉妒优秀的哥哥得到太多关注。从此我的生活支出更全部受限于他。” “直到父母去世,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引以为傲半辈子的大儿子是个什么货色。” 第50章 不安骑士和哄骗公主 景簌悄悄睁开眼,嘴唇已经被咬破,她无法再伪装成一个在他身侧酣然入睡的人。 翻身,爬到盛濯然身上,她庆幸黑夜能藏住自己通红的眼。 伸出手环抱住盛濯然的脖子,她轻轻开口,“我的小公主被这么多人觊觎,都怪我来得太迟。” 心里破开巨大一个洞,血液汩汩流淌下去,她几乎又要在唇上咬出一个伤口。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真的哭不出来。眼泪是柔弱和妥协,被她的愤怒和惶恐烧得干干净净。 原本以为盛濯然是天性桀骜不驯,可哪个小孩生下来不是乖巧可爱,嘟着嘴要父母的宠爱。 可是他没有,只能靠外人眼中不屑的灯红酒绿来填满内心。 原本以为他对身边的女生不屑一顾,但男欢女爱天生法则,谁又能逃得过。 只是他不能,一晚的梦魇,延续了日日夜夜。 若不是景簌出现……若不是…… 不知道他还要以这样一种游戏人间的姿态麻痹自己多久。 听到女孩骤然沉重的呼吸,盛濯然轻轻摸了下她的脸,“别难过,有你出现,这些我本以为会烂在心里的事,也能说出口了。” 可你本可以无忧成长,长成天之骄子。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景簌趴在他胸口,听着一声声的心跳,只想千次万次确认盛濯然这个人的存在。 见女孩沉默了许久,盛濯然想伸手把人拉起来。她却抬起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盛濯然。” 她开口,“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我是第一个能让你起反应的女生。” 他的宝贝儿却丝毫不害羞,一句话平平淡淡问出来。 盛濯然嗯了声,却见景簌一直往后退去。心里大约猜到了她要干什么,刚想直起身子去捞人,却被她按了回去。 “盛濯然,我不想让你永远背负着那个梦魇。” “你说的没有错,别人强加给你的对于这件事的印象,是十分罪恶的。但我爱你,我想让你体验纯粹的一场性事,它由爱而生,才是虔诚。” 被子裹住两人,景簌坐在他小腿上,慢慢俯下身,一点点褪下他薄薄的裤子。 手探过去,动了两下,她就清晰感受到火热的温度。头一点点挪上去,张开嘴容纳了进去。 盛濯然呼吸陡然紊乱,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被温软包裹的感觉让大脑皮层都发麻。 他确实什么都没想,只闭着眼,脖颈上扬,口中声音难得一见脆弱。在爆发前,他咬牙及时将人拉了起来。 景簌的发上仍然不可避免沾染到一些,她趴回盛濯然胸口,胸口微微起伏。 “宝贝儿……” 他叫她一声,话语裹着叹息,最终轻轻吻了她发顶一下。景簌却窸窸窣窣,从枕头下摸出两个东西,递给了他。 在她起身喝水的间隙,盛濯然摸出来那是什么。两个避孕套躺在掌心,带着热度。 他迟疑,觉得今晚的景簌简直是个小妖精,让人想一口一口吞了下去,“你……” 她懒懒地笑,“想你了呀。” 男欢女爱,她也终是逃不过。 一晌贪欢,景簌睡的很沉。 最后还是盛濯然眼看日头挂在头顶了,才狠心把人叫醒。她撩开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嗓子仍然沙哑,“几点了?” “十一点。” 淡定报时,盛濯然探出手去摸她的额头,温度和平时已经相差无几了。 “烧好像退了……” 景簌自己也用手背试了试,傻乎乎一笑,“还真是。” 大概昨晚疯过头了,出许多汗,又被盛濯然严严实实搂了整晚,属于少年的体温渡给她,从心到身都滚烫。 等景簌洗了澡,两人携手走下楼。却见一人端坐于沙发上,指尖一点红芒轻闪。 她从没闻过那样浓烈的烟味,好像烟雾中藏着一把刀。盛景翘着腿,吐出一口烟圈,“我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眼是看着景簌的,也就是说他和盛濯然已经照过面。景簌这才后知后觉紧张,看盛濯然,手紧抓着他的。 “等我干什么?” “等你做选择题。” 掐了烟,盛景径直走向两人,最终停在台阶下方。即使抬着头,他的眼神仍然高出一截儿。 “二选一是吧,那你能告诉我,我留下或者他留下,或者我们都留下,后果到底是什么?” 盛濯然在景簌身后,无奈的笑。只是烧退了而已,他的骑士又开始磨刀霍霍,丝毫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 他想到一个小时前和盛景的谈话。 或许是景簌已经知道所有他内心以为的龃龉,盛濯然十分坦然,在充满儿时回忆的地方,十分认真问盛景,“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曾经以为盛景对自己有着超乎人伦和道德的执着。三年前,像发现新游戏一般,盛景也把景簌拉入了他构建的丛林法则里,所谓的弱肉强食不过是他随口扯来的借口。 只凭着自己变态的心思随意揉捏他人。 “现在么,我倒是也不知道了。” 盛景疑惑得很真诚,盯着面前漂亮的少年,他不再像以前——满是难驯,却偶尔能窥到一丝惶恐。 现在却柔软着眉眼,想必是被那位南方姑娘影响,让人惊艳的脸孔不再充斥着锐利的棱角。 “我让她做选择题,肯定是保你。” “小姑娘多宠你,把你八尺男儿捧在心里疼。” “但是盛濯然,你应该清楚,无论你留下,或者你们俩都留下,结果不会有太大改变。” “当年我对你说的话,现在也不会收回。你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倘若你真的留下,我必定会下狠手将你掰回来。” “我对景簌的心思,没对你的多。越难驯养,我越有耐心。” 此刻看着一身红裙的姑娘,盛濯然心中却有了答案,他想让景簌一直这样生机勃勃下去,她离开林满,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去自由生长。 “不用问了,宝宝。” 他拉住景簌细白的手,笑得温柔。转而看盛景,眼神微动,“你不用给她回答,我给你回答。” “确定吗?” “嗯。” 两人一来一往,像是在说着和景簌无关的事。盛景也不多留,转身朝门外走,“最后一周时间,好好珍惜。” 人走了,景簌急切抱着盛濯然的手臂,问到底什么意思。他没回答,摸了下姑娘的头说,“我们回一趟林满吧,树树。” 她吸了吸鼻子,眼里滚落两颗饱满的泪水,抽噎着,“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是不是我们俩要分开了。” 他连忙抱住景簌,哄孩子一般,说没有宝宝,只是达成了一个协议。 他又说,“我不想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住我们,即使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又是什么?” 挖空头脑,景簌也想不到他们俩身上还能有什么盛景惦记的地方。 盛濯然一遍遍重复让她不用担心,一周期限只是让他去解决一些事情,又问她想不想回林满去问一些事情。 关于当年的事情。 于是景簌又和盛濯然角色对换,她只带了个人,乖乖跟在他身后,上了飞机,一路轰鸣。 本以为近乡情怯,那个亲人都不在的林满却让景簌第一次觉得陌生。她靠在盛濯然肩上,沉沉入睡。 再转客车,到林满已是星辉初上。 两人又回到熟悉的酒店,前台小妹甚至都认识了盛濯然。和他说笑了几句,假装没看见身后的正牌女友。 景簌才不和小女孩一般计较,进了房间先痛快洗了个澡,才裹着一身充斥着沐浴露香味的水汽走出来。 盛濯然正倚在窗口抽烟,头探出些许,让夜风能卷走她不喜欢的烟味。 她从行李箱里扒出他的衣服,扔到床上,“你快去洗澡,然后我们出门去吃宵夜,我很想念王阿姨家的焖凤爪,还有青柠烤鱼……” 将烟头扔掉,他回身。正看见景簌蹲在地上,头发裹成一团,眼里亮晶晶数着想吃的东西。 像个小女孩。 他走过去,拿起衣服走进浴室。水声也盖不住女孩软而糯的歌声,轻哼着,似乎在走来走去。 仰起头,盛濯然悄无声息抹了把脸,顺势欺骗自己眼角的湿润也是自花洒里而来,绝不是他哭了。 想陪着这个在他面前才肯变小的姑娘,哪怕时日不多。 吃过夜宵,两人散了会步才回酒店,盛濯然坐在沙发上,看景簌懊恼摸肚子说吃太多。 他笑,“确实挺出乎我意料的,怕养不起了。” 下一句,却无端正经,“我以为那些事还会影响你。” 没有忘记,那个可以当二十四孝典范出著作巡回演讲的景簌,那个无家可归时哭到喉咙失声的景簌,那个对谁都很温柔唯独对自己不上心的景簌。 “不会了。” 她停住来回的踱步,“他们从来就不需要我,是我过于执着于要一个家的定义。我本以为它是那个房子,是刘芳丹和景夏,也是爸爸长眠的坟墓。” “可是现在,我的家,在这里……” 转身走到盛濯然面前,景簌点了点他的胸口。他抓住那双手,却不忍对上她澄澈的视线。 他们俩又是犯了什么错,永远得不到好的结果。彼此都在为对方考虑,但偏偏必须背道而驰。一个人无法拥有幸福,两个人却更不能。 眼前的少年,凝视她的眼神太沉重,景簌分明看见千万种情绪,最后只落于一声叹息。 他将景簌抱到腿上,下巴抵着她,“我会改掉我的坏习惯,你也是。” “你要改的可多了。” 嘀咕着,景簌揪他手指,“抽烟喝酒玩游戏,晚睡熬夜不早起。” “……” “我觉得我并没有坏习惯。” 如此理直气壮,盛濯然却仍要戳穿她,“对,我只希望我的树树改掉一个习惯,更加在意自己。” 第51章 愤怒骑士和逼迫公主 虽然起得早,吃了早饭许久后,景簌才给庄森的父亲打电话。 等待的间隙,她心生忐忑。抬眼看,恰好不远处,盛濯然正端着两杯鲜榨豆浆朝她走来。 端正的眉眼,没什么表情,视线落在她身上,却悄悄弯起了唇角。 她回以一笑。 电话接通,“喂……” “庄叔叔您好,我是景簌。” “……我知道。” 那头的“庄叔叔“声音却不如她印象中那样,仔细一听,是庄森。她讪讪笑了,“庄森,好久不见了呀。” 为她插吸管的某人动作一顿,又自顾自继续。 “你找我爸有事?” “对。” “等下。” 片刻后,换了人,温和地向景簌打招呼,“簌簌最近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庄叔叔。” 挺好? 盛濯然挑眉,这孩子想来这辈子都学不来撒娇哭诉了。 “庄叔叔,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问您,请您一定不要隐瞒我。” 尽管不在眼前,景簌仍然正襟危坐。 “我爸爸……当年去世那场车祸,是不是有什么内幕,为什么后期警察局和医院都不能给我具体的信息。” 庄叔叔果然沉默,无声印证她的猜测。 虽然心中浪潮翻天,景簌却没有催。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在颤抖,“庄叔叔,我真的只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现在妈妈带着夏夏走了,林满的家也没了,如果……如果我不能知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去世的,或许我真的找不到支撑自己的东西了。” 语气悲切,她眼中却没泪,只是平静把伤口撕扯开来,试图换来一个感同身受的真相。 对面的人果然不忍,“簌簌,不是不能告诉你,你爸爸想瞒着你们,就是怕你们接受不了。” “我不会,庄叔叔,我真的不会,不会的……” 她摇了摇头,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笨拙重复。 “他出事前确实找过我,只说了最近可能得罪了一些人,让我照顾好你妈妈,还有你和夏夏,多多帮衬一把。” “他……得罪了谁?” “对不起,簌簌,我也不知道。” 线索戛然而断,她连手都来不及伸出去。景簌还是乖巧道谢,挂了电话,才对盛濯然摇了摇头。 他将豆浆递过来,只字不问电话里说了什么,“给你的,花生红枣味。” 夏日的一杯热豆浆,感觉自然不怎么样。景簌眼尖,看见盛濯然的杯壁沾了点水珠,还在滚滚往下掉落。 她伸手过去接住一滴,果然是冷的,便将自己的推过去,“我要喝你的……” 盛濯然无奈看她尝了口,无声皱眉。 没加糖只加冰的原味豆浆,景簌大约不怎么喜欢,象征性下肚两口,随即还给他,“两杯都给你了。” 朝阳的光不算热烈,盛濯然收下她的赏赐,很快解决。景簌正对着尚未高悬的太阳,眯了眯眼,“走吧,现在去找吕航。” 去工程部办公室略一询问,得知吕航正在里头。景簌陡然来了力气,走在前面,细弱两只腿生风一般。 门被推开,见又是这两人,皆面无表情,吕航下意识慌乱。 盛濯然嗤笑,“我们今天来,绝不动手,只问你几个问题。” 比起盛景的弟弟,吕航大约觉得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更为亲切。整理了下方才瑟缩的神情,问景簌什么事。 “当年你来林满承包工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执意要追根结底,断了的线索再找就是。直觉指向这个男人,景簌心里有模糊的一个想法,闪过无踪。 吕航看了她一眼,并没答话。 “怎么,现在是默认的意思?” 她最痛恨沉默,如一池深水,什么真话假话都能吞没。 对象又是她恨不得扒皮抽骨的仇人,当即便转了音调,讽刺意味十足,“口口声声缺人养老,又临时反悔,想找个倒霉女儿负责下半辈子,就这态度?” 吕航拿出一只烟,点燃,在袅袅青雾中,回忆着在景簌看来并不重要的过去,“我再没有见过比你妈妈更美的女人了,几乎只是一眼,我就确认了对她的心思。” 拉开椅子坐下,景簌笑,“哦?什么心思?强.奸她的心思吗?” “我从没见过刘芳丹美丽的模样,你知道吗,我生下来之后,从我记事开始,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市井女人,不梳妆打扮,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穿梭于学校和小镇之间,鲜有朋友,只有在我面前才张牙舞爪,出门遇事都怯懦无力。” “是你亲自杀死了那个让你一见钟情的美丽女人。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谨记,最好死了下地狱也别忘记。” 多年过往,她要清算,发现太难。真要指责,眼前的人显然不知错在何处,继续厚着脸皮做个一厢情愿的深情人。 可悲又可笑。 景簌捏住发颤的指尖,吸一口气,起身准备走。不想将时间再浪费在厌恶之人身上。 盛濯然见她垂着头,胸口微微起伏,憋着一口气,拉开门将她轻推出去,同时轻声开口,“你在门外等我一会,放心,不会冲动。” 厚重的红木门合上,如当头一棍,打醒了沉浸在自己无处发泄那些情绪中的景簌。 她去拍门,声音惶恐,“盛濯然,你要干什么,不要再动手了!” 眼前的门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她所有的声音,同样的,门内也毫无动静。 只剩两人的空间,寂静沉默,只听到空调张口吐着冷风的声音。上次贾生强在办公室的惨叫声还历历在耳,吕航纵使徒长二十多岁,此刻也忍不住冒出冷汗。 不知道面前这个狮子一般懒散踱步的少年到底要做什么,他上次也受伤了,现在却丝毫看不出。 “刚才她问你的那个问题,要不要再考虑回答一下。” 伸手抽走笔筒中的剪刀,盛濯然舔了舔唇,拉开转椅坐下,指尖轻抚过刀刃。 再抬眼,戾气翻涌在瞳孔中,他一寸寸敛了神情,“我不是她,考虑好再回答。” 瑟缩片刻,吕航闭眼,似在做激烈的心理挣扎,“我……” “你他妈少废话。” 盛濯然撑着桌起身,顺手拿过吕航的手机,往身后一扔,彻底将他推上孤岛。 “你疯了吗?” 也不管眼前这人是大老板的弟弟了,吕航涨红着脸就要冲过去,却被拦住,一脚狠踢上小腹。 刹那间被剧痛击倒在地,狼狈捂着腹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半跪在地,吕航张口骂了一句带着血腥气的脏话。 剪刀的刀刃冰凉抵上他的脖颈,如毒蛇嘶嘶吐着信子,从接触那个小点开始,无限凉意蔓延开来。 吕航抖得更激烈,冷汗成滴,砸在地上。 耳边是少年低沉狠戾的询问,“回答问题。” “不……不行……这件事和盛……” “和盛家有关系?” 很快寻找到重点,被利刃指着威胁生命仍然吞吞吐吐的缘故,多半和生存有关。 身下的人抖得像筛子,仍然还有余地分心去支支吾吾。 盛濯然失去最后耐心,看了眼木门,景簌仍然在外面说着什么,他听不清。 抬起右脚踩上吕航的手背,盛濯然弯下腰,左手轻掐他的脖子,抬起剪刀送到眼前。 吕航右眼骤然瞪大,凝为一个焦点,一眨也不眨,刹那间就无声涕泗横流。 “那件事和贾生强有没有关系?” 他漫不经心问,捏着剪刀的手随意往前近了一点,吕航几乎发狂,嘴里不住呜咽。 眼看那银色的光就要渗进眼中,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吕航点了点头,弧度轻微,求饶看向盛濯然。 又是贾生强…… 用力甩开剪刀,在墙壁画出一道长线,最后清脆落地。吕航劫后余生般低头大口喘气,浑身止不住发抖。 下一瞬却被盛濯然狠狠踩在腿骨上,居高临下扔下一句话,“你这种人真的不配当她的父亲……” 拉开门的瞬间,景簌踮脚朝里看,被盛濯然一把拉回,“只是吓唬了他一下,没事,但我问出了一点消息,我们今天要赶回靖城。” 她懵懂跟着他往下走,“什么消息?” “和你要问的事情无关的消息。” 打定主意要把她从这趟浑水里撇清,盛濯然低头订票,“包个车去市里机场。” 景簌觉得盛濯然情绪不对,可他分明又收敛得极好。两人暂时找不到话说,各自都在心中思索着。 安然无事,下飞机,拿行李箱,沿着通道往外走。 “去哪?” 眼看靖城灰暗的天近在眼前了,盛濯然仍然不发一语,景簌忍不住停下。用手拉了下行李箱,径直拖着它往前走的盛濯然不由回头。 景簌用了点力,和他僵持着。一路上的小憋屈全凝在这停滞的局面里。 “走了,林一鹿在等我们……” 轻轻掰开她细白的手指,盛濯然拉到唇边轻轻一吻,“相信我,树树。” 如羽毛轻拂。景簌想,当她的小公主用这种认真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什么值得计较。 林一鹿这次又换了辆黑色车,安静潜伏在路的一侧。等景簌先行坐下,盛濯然撑着车门,扔了一个东西到她手侧。 声音清脆。 她拿起看,是一串钥匙。 他俯身,“这是那天带你去的老宅的钥匙,我已经和阿姨说过了,你不用再回盛景的公寓,去住我的以前的房间。” 她脑袋里晕晕乎乎,掌心却被那抹冰凉熨帖。忘记张口问为什么,但想着他大概有自己的安排,便抿了唇,想知道他去哪。 林一鹿正放着摇滚乐,闭眼跟着晃脑袋。 盛濯然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触几秒,而后离开,眼还深深看着她,“对不起,不能再做你的小公主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仍在微笑,藏着一种诀别的美感。景簌正想抓住他的手,盛濯然后退几步,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像是个发令信号,林一鹿同时启动了车,盯着后视镜里惊慌的景簌,啧了声——这两人演这么出棒打鸳鸯给谁看呢,棒子还是自己高举起来的。 第52章 病重骑士和被弃公主 深夜,无风无星,夜色呈倾压之态。 盛濯然倚在树下,扣一顶黑色帽子,双眼锁定某个位置。 等了十几分钟,通道处出现一个人,右手拄着拐,颇为谨慎看了下周围,才拿起手机。 陡然出现一抹亮光让他暴露得更为真切,那张丑陋的面孔泛着白。 活动了下手腕,盛濯然负手慢慢走过去,右手拎着一个东西,垂于身后。 “准备去哪?” 电话还没打出去,面前出现一个鬼魅身影。还有那熟悉的,刻意压低的声音。 丝毫不复少年气息。 贾生强慢慢抬起头,对上盛濯然的双眼。 “你……” 他缓缓自右手拿出那样东西,让贾生强也能看清楚。在月光下,一寸寸,如利刃出鞘。 棒球棍。 “哼——” 盛濯然突然嗤笑了下,一个用力将人拉入墙壁之间的夹角,那是监控盲区。 贾生强被下意识的恐惧支配,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张嘴就要喊。盛濯然却飞快摘了帽子,一把捂上他的嘴,手肘横斜着击打向腹部。 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宛如被撕扯开,贾生强一声闷哼,立刻掉落几滴冷汗。 他眼里红血丝密布,睁大了眼看盛濯然,喉咙口全是腥甜的血味,靠着墙无力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嘛……” 抓着棒球棍,盛濯然杵在墙壁上,一点点碾过。那点挠心的声音就像在耳边一般,始终围绕。 贾生强瑟缩,却见眼前少年左手曲成三的手势,沉声慢慢道来,“第一,你欺我年幼,仗着醉酒出手猥亵;第二,你跟着盛景,这些年做了不少烂事;第三……” “你动了她的父亲。” 最后一字落下,盛濯然抬手,利落举起棍子击打在脚踝处。 啪—— 清脆的和骨头相撞的声音。 然后是膝盖。 手腕。 这一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避开了所有被血肉包裹的地方,只挑只剩一层皮的地方,劲道毫不收敛。 没人知道,盛濯然在升入初中后跟着老师学过半年的拳击。 在他夜夜脱离不开那个梦魇的那段时间,失眠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部在白日化为痛快出拳的汗水,将所有异样的恐慌全部蒸发。 贾生强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眼前白茫茫一片。 却突然,响起了电话声。 “喂——” “盛濯然,你在哪里?” “……在家。” 被他死死踩着的人呜呜嚎叫,他居高临下,威胁看贾生强,眼里淬着冷然的光。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洗过澡,躺在他儿时的床上,景簌还是觉得无法忽视那近似告别的一句话。 “没什么……” 他很有耐心,声音又变回温和的模样。脚却一点点施加了力道,看贾生强做无谓的挣扎。 电话那头软糯的女声,似乎将盛濯然分割成两面,一面展开洁白羽翼,一面高举沾着鲜血的镰刀。 “那你早点睡,已经十一点了。” 盛濯然把电话拿远了些,皱眉,“已经十一点了?” 地上扭曲躺着那人却突然笑了起来,沾着血的嘴唇哆哆嗦嗦。 听景簌道完晚安,盛濯然挂了电话,俯下身,耐心瞬间消失,一抹清冷月色溶入眼中,“你又在发什么疯?” “……你等着吧。” 等什么? 看不惯贾生强这幅奄奄一息还作怪的面孔,盛濯然发现自己下了狠劲,再想动手,连个新鲜地都没有。 他摸了下棒球棍的那端,粘腻的血液不断流淌。 身后却渐渐传来脚步声,盛濯然转身。两台车,正对着他,车灯直射,刺得人睁不开眼。 而后,盛景从容走下来。 看也没看九死一生的贾生强,对盛濯然摇了摇头,语气宠溺,“你啊,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无边的水,向她拍来,整个人完全被卷入,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意识逐渐离体。 额头沁出汗,濡湿刘海。身体剧烈抖动几下,景簌醒了过来,抬手摁着胸口。 那里还是闷闷的。 做了个噩梦…… 扭头看窗外,槐树静立,在黑夜中像孤魂野鬼的聚集地,风过而婆娑。 电话乍响,她眼皮一跳。 接起来。 景簌赶去医院的时候,已近一点。夜深露重,她浑身都察觉到寒意,心脏如被丢进了冰窖。 急救室外,空荡走廊。盛景站在一侧,身边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另一侧,盛濯然被两个保镖摁住,额发遮住了眼,低垂着头。 她跑过去,神情焦急。 中途被人拦住,五大三粗的男人,虽然神情尚算客气,身躯却如铜墙铁壁,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隔开了她和盛濯然。 她甚至看不到他的身影,叫他的名字,带了哭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 片刻后,盛濯然声音极低。 她抹了满手眼泪,觉得大约他不是不想见到她哭的,生生憋回满腹的情绪。 盛景走到她面前,见女孩长发凌乱,额前的发吹散到两侧,那双含着水的瞳仁更显露出来,噙着泪,带着脆弱的美感。 “这是我们公司的王律师。” 指了指身侧的男人,盛景让开些许,让景簌能看见急救室的标志。 鲜红地亮着。 “大出血,休克。” “你猜救不救的回来?” 俯下身,凑到景簌耳边,平缓地亮出魔鬼的獠牙。 呼吸急促,她掐着掌心。 “景簌,做选择的时间到了,这次只是你,他……没有资格。” “让他走。” “走?走去哪里,国外?还是……监狱?” 景簌抬眼看那位人模人样的律师,鼻尖一酸,几乎想蹲下去抱着手臂痛快哭一场。 今晚这场灾难,也许是盛濯然隐忍多时终于爆发,也许是被别有用心设下了陷阱。不管哪种可能占了上风,都是一个剜心椎骨的选择。 为什么总是想要努力和以前活得不一样的人被拉入尘埃。 “让他出国,求你了。” 片刻后,景簌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空洞。她还是对强者攥着的命运屈膝下跪,尽管挖空了所有的力气。 “我不去。” “景簌,你别说话。” …… 盛濯然想冲出钳制,却被更用力摔回墙边,闷哼一声。 “确定吗?” 这端默默流泪,那端拼命挣扎,站在中间的盛景,仿佛夹于人间炼狱中的天神,端看世人百态,好整以暇重复问第二次。 “我说让他走啊!” 她几乎是吼出声来,曾经住着江南春天的软声细语消失不见,燃着心里最深处的愤恨,烧焦每一寸血肉,枯哑干瘪。 盛景缓慢扭头,少年眼中的挣扎一寸寸冷下去。 他点了点头,“好。” “你打电话给陈助理,让他按照我安排的去做,今天晚上连夜把人弄出去。” 律师点头,立刻到一旁通报消息。保镖压着盛濯然撤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们终于看清彼此。 瞳孔中同样的痛苦,眼里同样的泪水。 爱有多深切,此刻有多漫长。 景簌在心里默默刻下这一刻的盛濯然———黑衣黑发的少年,憔悴带着伤的少年,唇角被咬出血痕的漂亮少年,用哀求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的少年。 被她……先行抛弃的少年。 谭越在一周内第七次踏入盛家的宅子,口中骂骂咧咧,“这一天天的,当老子的医院没客人是不是。” 助理在旁边拎着药箱,“这姑娘病情又加重了,您再不去,怕成傻子了。” “为情所困,不是傻子是什么?” 他白了助理一眼,推开门,摁亮了灯。床上躺着一个人,闭眼,苍白的唇,颧骨凸出的脸,被烧出一抹桃花艳色。 “量体温。” 谭越没好气叫助理,自己坐下,掀开被子,卷起女孩的衣袖,看她身上的疹子。 相比昨天,又密了一层。 “年轻人,就是仗着自己命还长,整天没日没夜作死呀作死。” 他转身拿药箱,伸手触到的皮肤滚烫。 “老师,三十九点一了……” 助理乖巧报数,身子瑟缩了下。 果不其然,下一秒,谭越爆了句粗口,“挂水,挂水!他妈的,盛景丫有病,没事偏要折磨一个小姑娘。” 忙碌完,刚好到晚饭时分。 谭越满头大汗下楼,正好遇到西装革履从容不迫走进屋子的盛景,他和盛景数年好友,知根知底,此刻也不客气,倚着楼梯就开骂,“我有个认识的心理医生,技术过硬,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 盛景慢条斯理解扣子,外套扔到沙发上,顺势坐下,伸手拿起茶杯。 最看不惯衣冠禽兽的模样,谭越毫不客气挑开来说,“治一下你这个心理变态,你觉得无所谓,我可是有压力,七年医科读出来,罔顾病人生死是最做不来的事。” 透过袅袅水雾看谭越,盛景眸光讽刺,“医生就不赚钱了?” “呵,老子下次不来了,几倍的钱也不来了,你自己找其他医生来啊,告诉他们是怎么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给弄成这样的。” 砰的一声放下茶杯,盛景皱眉,“谭越你今天吃饱了?” 啧了声,终于看到某人变了脸色,谭越心中舒畅,笑眯眯回头叫小助理,“走了,回医院。” 第53章 开战骑士和军旗公主 平生从未做过这样长的一场梦,景簌浑浑噩噩,陷入未知的世界,仿佛不见尽头。 手背上细密的痛,闪电般刺入大脑。沿着神经脉络一点点清晰传到接收信息的地方去。 她缓慢睁开眼,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吊灯。眼前出现一张脸,带着笑,“看来这套针灸没白学……”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离远了些,叫小助理,“人醒了,吊针可以拔了,把药水和针拿过来。” 景簌费力消化着一切,她对这个男人有印象,这张脸老是做不出什么好的表情,但她的印象太过于混沌。 每次清醒的时间,全都用来想念盛濯然。 自然装不下其他人。 她被扶着慢慢坐起来,即使是刻意放慢速度,脑袋里仍然嗡嗡作响。眼前泛着白光,什么也看不见。 “病太久了,慢慢来。” 谭越坐到床前,递给她一本画册,还有配套的彩笔。 “你朋友托我给你的。” 景簌眨眨眼,每个字都很干涩,“哪位……朋友……” “姓林。” “……好,谢谢……” 她扭过头,看谭越将东西塞到枕头下,而后起身。 “王珊,去楼下拿杯牛奶。” 小助理扭过头,满是对这位医生职业水平的质疑,“病人现在还不能……” “我喝。” “哦,好。” 门合上,景簌正想闭眼休息,谭越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状似无意开口,“最后一幅画,用白色那支笔涂,有你想要的消息。” 她疑惑,看向这个不怎么像个正经医生的男人。他对上女孩干净的眼,心里微叹,“救死扶伤,医生天性,没什么。” 临走前,谭越将药片放在床头小柜上,“记得晚上八点吃。” 她乖乖点头,沙哑着声音道谢。 小助理拎着药箱,走在谭越身后,开始拍马屁,“谭医生真是水平高超,我看她今天好了许多。” 抓住希望的人,也叫回光返照。谭越笑,回头不怀好意看小助理,“别以为哄一哄我,就能跟着我了。” 小助理脸红,“没有,我们考进来的都想跟着您,因为您……嗯,技术高超,还有医德。” 就是脾气差嘴巴毒而已。 “不会的。” “她这病,一时半会好不起来。” 谭越摸着下巴,别有深意。 吃过药,景簌觉得自己又开始昏沉起来。她强撑着去了趟厕所,蜷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汹涌的睡意吞没了她。 许久后,男人裹着凌晨的冷意走进房间,打开灯看,女孩仍然双颊通红,眉头紧蹙,双手死死抓着被子。 他神情冷下去,一眼看到小柜上的药片和水杯。 合上门,盛景朝自己房间走去,拨通了谭越的电话。 “你是不是需要回学校重新深造下了?” 他毫不客气,揉着眉心,浓暗夜色汇入眼中。 谭越不受刺激,“水平就这样了,不然你换一个医生来?” “……” “盛景,就算是你的宠物,你的阿猫阿狗,你的玩具,也需要恢复的时间,全世界就允许你一个人胡作非为,看不得别人的抗议?” “她这个病,你最清楚,是人的心理和身体都在抗议,这个东西是不受控的,指不定什么时间来势汹汹。” “……” 谭越最爱看盛景吃瘪,一通话毕,也不给反击的时间,刹那间挂断。 “虽说生死有命,但一切还要看你自己的运气啊,小姑娘。” 他扔开手机,端起桌边的红酒,惬意饮一大口,闭目养神。 景簌醒得很突然,就像是被定好闹钟,骤然睁开了眼。 她慢慢摸到手机,摁亮屏幕。即使这浅浅的光,也让她颇感不适,半晌才眯着眼看清时间。 凌晨三点。 记起那位医生临走前的话,既然特意支开了助理,景簌相信肯定有什么玄机在。 倚着枕头,感觉四肢力气逐渐回来。定定神,她借着手机的光,找到画册和彩笔,轻轻走到小桌前。 打开落地灯,光线温柔。 依言翻到最后一页,纯黑底色,似乎什么也没有。 拿出那只并没什么不同的白笔,她轻轻涂抹,偶有发丝从脸颊轻泄,再挽到耳后。 只是把这件枯燥重复的事情当做救命稻草,一下又一下。 渐渐,有什么字迹在昏黄光线显露出来,如山水画里的小亭,悠悠然屹立于广阔画面的一角。 景簌加快速度,手指因为兴奋而微颤。 最后一笔落下,一整段细密的话出现在眼前。她屏息,一目十行看完。 景簌确认数次那段话的意思,如一道珍馐呈到眼前,嚼烂落肚,每个字都不错过。 她将那页小心撕下,从柜子里摸出打火机,三两下烧成灰烬。 许久没下床,景簌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不过简短的脚和地接触,她从中感受到一种婴儿从母亲子宫中脱离而出的喜悦。 窗外是山,不见高楼,月色氤氲而温柔。 她微微仰头,姿态虔诚。 第二日,景簌很晚才醒过来。 睁开眼,又见谭越一张将笑不笑的脸,“醒了?比昨天还迟了俩小时,是不是准备长睡不醒了,姑娘?” 景簌转了下眼珠,看到墙边还站着两人,小助理和老宅煮饭的阿姨,皆是定定看着她。 她蹙起了眉,不需人教,也将那种半死不活的姿态拿捏到位,动了动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谭越立刻叫人,“王珊,来看看她要说什么。” 小助理嘀咕着,“怎么过了一天,话都说不出了呢。” 躲在被子里的景簌狠咬唇,逼出一点眼泪,盈盈看小助理,颤抖着手指了下桌上的水杯。 “要喝水?” 缓慢点头。 “我拿棉签沾了喂你。” 又点头,眼带感谢。 挂完水,谭越照例扔给她几片药,比昨日的分量还多了一倍,“记得吃。” 她扭过头,因为连日生病显得更黑更大的眼落到谭越身上,他背对着她,整理着手边的用具。 头也没回,“别问为什么,那天说过了,医德啊医德。” 她抿唇笑,伸手去够那杯水和旁边的药片。 一口吞下,有一片药被卷到舌尖上,尝到微微的苦,她皱眉,连喝了几口白水,压住那股味道。 加大剂量后,睡意很快昏沉。 她闭眼,告诉自己要做个美梦。 似乎在火山喷发的土地上赤足行走,滚烫的热意让皮肤几乎失去知觉。耳边能听到模糊的声音,眼睛却睁不开,如被什么死死黏住。 “不行,又发烧了,温度很高。” 谭越声音很严肃,明明是个医生,却无师自通,在糊弄人这方面几乎快要修炼成精。 “内脏情况可能不太乐观,需要送医院做个紧急检查。” “谭医生,我去联系医院那边。” “人我先带去医院了,再拖下去,情况很不好。” “好的,谭医生,需要我们老宅这边去个人照顾吗?” “不需要,人好了,自然会出院,给盛景送回来。” …… 方才是刀山火海,现在整个人如浸温热泉水,一点点拂过每一寸皮肤。 有人在她耳边轻轻说话,“景簌,快醒过来。” 她浮浮沉沉于水中,贪恋于这一时的温度。 恍然间被人一把拉起,氧气自口鼻灌入,思绪渐次明晰,眼前白光缓缓消失,蒙上一层暗淡的黑。 掀开眼帘,景簌发现自己在一辆车上,昏迷中不曾感受到的颠簸,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身子往后倾,不由轻哼一声。 林一鹿头也没回,“忍着点,马上到机场了。” “谭越给你吃的东西有个药效,差不多下了飞机就能缓过来了。盛景现在不在国内,但明天肯定有人会告诉他你住院的消息,到时候叫谭越给你拖一下,唬一下他们,说无菌病房不能去人照顾。但最多也就能拖延到他回国,到时候你必须在深城有个隐秘的落脚处。” “要……去深城?” 她缓慢吐字,舌尖麻痹一般没有感觉。 “这是盛濯然的意思,现在他人已到国外了,给我发过信息,只是叫我带你走。” “他……” 强撑着坐直,景簌却找不到话去问。 他这千山万水的距离,都是自己一手拉长的。 本以为盛濯然走了以后,自己可以心如死灰迎接生命任何的磨难,却被他于千里之外救赎。 在免不了对未来的期望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愧疚。 景簌捏着手中的银行卡,好像那是女娲补天的巨石,薄薄一片,重量却无法承受。 将帽檐往下压了几分,她低着头走出银行。 刚回到住处,景簌听到一串陌生的铃声,她反应了三秒,才想起那是自己来深城之后买的新手机。 手忙脚乱在包里摸了许久,终于拎了出来。来电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来自国外。 她吸一口气,接起来。 “喂……” “盛濯然。” 担惊受怕的这几日,景簌一直没拉开过临街的窗帘,屋子里光线暗淡,她却因为那熟悉的呼吸声恍然看见了阳光。 “树树。” 他应该是在笑,语音轻轻上扬,像一尾鱼,游过她的心中。 “你还好吗?去哪里了?盛景有没有找人跟着你?” “我很好。” 三个字,一颗定心丸。 她笑出眼泪,手指缓缓在墙上写出他的名字。 “卡里的钱,是我的,盛景并不知道。你拿着用,不要再去找盛景,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向他妥协,能答应我吗?” “好……那你呢?” “我准备去一个他也插手不了的地方,也许需要几年时间,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骑士大人。” 额头抵着墙,她闭眼,轻说了声好。 就要跨过曾经的泥淖,向着未知的未来开战。 她的小公主,永远是她的军旗。 第54章 无影骑士和想念公主 “景经理,早。” “早。” 景簌对迎面而来每个人点头微笑,如预设好的程序。右脚却有点姿势怪异,后跟的伤口和高跟鞋摩擦,带来剧烈的疼痛。 走进公.关部经理室,她立刻撞上门,右脚轻轻一踢,将鞋子甩落在地板上,蹲下身查看伤口。 昨天为在深城资深媒体上登录专栏,她和一行工作人员在颂雅山庄走了近五个小时,回家身体立刻散架。 第二日副作用仍然显著。 拎着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泡杯花茶,打开电脑,景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刚看完一份文件,助理就推开门通知到了开会的点。景簌皱了下眉,低头看了下自己命途多舛的脚。 以十足残疾人的姿态去参加月度会议,景簌自然接受了不少注目礼,仍然坦然一路过去。 甚至还受到老总的亲切问候,只是那几句寒暄里又拐弯抹角提到另一个人,司马昭之心无需掩饰。 她笑着打哈哈过去,独自落到最后。 颂雅山庄风景极好,景簌乐得清闲,慢吞吞往前走。 命运有时候颇爱于等闲间翻云覆雨。她正因为一阵风过,低头躲避,双手将身上的轻薄羽绒服拢紧了些。 再抬头,三五步之外站着的人,和她眉眼何其相似。模样更加妍丽几分,完全没有记忆中的模样。 景簌皱着眉,视线落到那人的肚子上———微微挺起,孕育着一条新生命。 “姐姐!” 那人却惊喜万分,似乎两人不曾存在任何龃龉,就朝景簌走来。宽松的蓝色毛衣下,黑色皮裙,两条光着的腿笔直细长,卷发松散,巴掌大的脸上妆容精致。 虽然深城靠海,位置在地图算靠上,冬日也不怎么温和。 六年没听到的称呼,让景簌成功恍然片刻,刹那间就被景夏拉住了手。 两人贴得极近,她嗅到香水的味道。 “姐姐,我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觉得自己大概没办法甩开一位孕妇的手,景簌心平静和,受了这亲密的两个字,心里如镜,映射出许多过往的不堪,却丝毫不见波澜。 “我还以为,你和刘芳丹抛下我了,就没想过再见我。” 两千多个日夜,从最初的担惊受怕,再到受人恩惠重新开始,景簌渐渐淡忘以前在林满的日子。 家对于她来说,不再执拗。 “没有……” “其实,我现在,也没和她生活在一起。” 景夏欲言又止,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曾经从同一个地方诞生,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即使用过最恶毒的刺横亘于两人之间。景夏也无法否认,血缘关系无法磨灭,只是从一句话,一个眼神,能看出景簌的变化。 她比以前更瘦了点,依旧是长发,人却变得尖锐许多。不再以和气的笑作为点缀,看着人的一双眼清澈而疏离。 提到生命中这个始终无法逃避的女人,景簌不禁正眼看景夏,“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她似乎还是个小女孩。即使肚子里已经有了个小豆苗。 “她啊,不要我了。” 语气很轻,景夏收回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夹杂着天真和妩媚的神情里终于多了几分真实。 “当年我流掉的那个孩子,和我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拥有同一个父亲。我们又在一起了,已经快两年多了。他给我买了房子和车子,但是这几天正宫娘娘回靖城了,所以我们来深城避避风头。” 纵使可以望见岁月沟壑,景簌还是逃不开下意识的反应,皱了眉就想训斥,那些话在肚子里转了圈,出口却变成简单的一个问句,“你现在幸福吗?” 两人对视,光阴一闪而过。 似乎一个还是脾气极好细声细气的姐姐,一个还是不谙世事嚣跋扈的妹妹。 景夏歪了歪头,指甲上的水钻璨璨生光,“我……不知道……” 下山,进入市区,一路遇到皆是红灯。 景簌趴在方向盘上,茫然看着人行道上的路人,被撕去强硬伪装的大魔.王大概就是她此刻的现状。 心绪复杂,深冬的气息直入心底。 到了辛德瑞拉网咖,从后门熟门熟路进去。停好车,钻进去,到二楼上发现大堂里聚了不少人,吵闹着盯大屏幕。 冬日的清冷都被驱散许多。 随手拉过一个网管,景簌问怎么回事。 “啊,老板你回来了?” 显然比起游戏比赛,她这个一个月露面寥寥几次的boss更引人注意。 她指了下大屏幕,“今天有比赛?” “knight战队,哦不,之前叫V1,今天开始换名字了,教练也换了。据说今天这场比赛,能看出来实力比以前强不少,几乎可以说是东山再起了,友谊赛也把对方追的嗷嗷叫。” “哦,这样。” 不玩游戏的景簌完全看不懂小男孩眼中亮亮的光,拍拍他的肩,“把小老板叫到三楼来,我要查账。” 二楼是VIP包间,人并不多,走廊上只有昏暗的光。小男孩却清清楚楚红了脸,小步跑下去叫人去了。 留景簌一人,慢慢拖着伤残的脚往楼上去,还在感叹青春真好。 景簌常常会想,六年的时间过得如此快。 她每每因为不能继续读大学产生的片刻伤感,总会被工作上的琐事冲淡,就如此自然而然被卷入社会洪流。终于如鱼得水,有一叶扁舟,载着她驶向心中的目的地。 不知何时会靠岸,但她满足于现状,有工作,有房子,偶尔忙碌,却也有闲心去观察周围的变化。 除了,想念一个人的时候。 其他时候,她真的都觉得很好。 完成一月一次的巡查,景簌照例给小老板发过红包,潇洒走人。那个孩子不过刚毕业两年,专业对口,人也机灵。 虽然是庄森介绍来的,为人处世却有分寸,除了……拿她和庄森开玩笑的时候。 景簌辩解过,在有心人眼里都像是娇羞。 她干脆放弃,至少庄森心里有数。 到深城后,景簌起初全仰仗林一鹿在深城的熟人,经营网咖,和庄森的重逢也是在某个暑假。 他到深城看望家人,出门随便找了个网咖,在二楼遇到带着鸭舌帽的景簌。 等庄森大学毕业,干脆直接来了深城,在庄爸爸的帮助下,自主创业,也像模像样。 自然,也有更多时间,出现在景簌的生活中。尤其是在她独自在陌生城市,孤立无援的那些时刻。 他似乎抛去同学的友好距离,迅速成长为强势的模样。如狩猎之人,丝毫不掩自己的目的,虎视眈眈。 周三的机场,依旧人来人往,拥挤如潮。 景簌在国内到达大厅前,按林一鹿在电话里所言,穿着红色加厚毛衣,手里拿着一盆仙人掌。 多年不见,她对于这个恩人也算有求必应。 等了约十分钟,掠过好奇目光若干,她终于看见林一鹿的影子。 卡其风衣,黑色卫衣,牛仔裤,脸似乎胖了些。拖着硕大的行李箱到景簌面前,林一鹿弯腰喘气,“累死我了。” “看来在国外读书这几年,伙食很好?” 景簌笑,右手将仙人掌递过去,“喏,你要的,祖国的土壤培育出的花朵。” 刚想驳斥一句仙人掌哪有花,抬眼看,顶端真的一朵小小的黄色,林一鹿憋不住,接到手中,“景簌你还真是个活宝。” 四年未见,两人好好打量了对方一番,得出不同的结论。 瘦了,好看了,都市白领了。 胖了,还是很傻。 “现在怎么样?” 慢悠悠朝停车场走,景簌又将仙人掌拿回来,林一鹿双手拉着行李箱,深冬也出了满身汗。 “还行,你给我的投资,算是有回报。”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是谁家的人。” 无意识的话,让两人都沉默片刻。 像踩中命门,全身冻结。 景簌率先打破僵局,装作耳背,“走吧,带你去吃饭,最近刚找到的一家店,老板厨艺很棒。” 许久没吃到祖国美食,林一鹿像个饿死鬼,每一道菜都夸一遍,做足了仪式感,才全部满足塞下肚。 景簌看得直笑,觉得国外真是个让人明白家乡月亮最圆的好地方。 “这次回来,准备到哪里?” 她盛了一碗汤,慢条斯理喝。 “深城吧。” 林一鹿挤出三个字,嘴里满满。 “你不回靖城吗?” 景簌以为,像林一鹿这样有家底的人,就应该下意识选择更丰沃的土地,去栽种自己的种子。 他抬眼,看窗外的高楼大厦,颇为感叹,“我回来做游戏,你知道的,深城是我们国家最适合在这个领域大展身手的地方。” 每个地方都有旗帜鲜明的特色,景簌深信,能把她的网咖养活的地方,自然有一种热爱游戏的氛围。 就连庄森,也是从事的这个行业。 “但是国内有一家新兴公司,前两年刚开的,我了解过,对我威胁很大。” 谈到正事,林一鹿放下筷,浓黑的眉毛拧成团。 “是……森海公司?” 她试探问,心里的方向笔直指着一个人。 林一鹿点点头。 景簌端起茶,抿了口,果然是庄森的公司。 “你是不是认识森海的……” “对。” 景簌点点头,丝毫不想隐瞒。对于这两人,她不算绝对了解,却也都能给她在彼此面前提起对方的底气。 都是光明磊落,且帮扶过她的人。 咬了口排骨,林一鹿啧啧,“果然是那小子。” 多年前,被盛濯然隐约提过,语气不怎么好。当时就被林一鹿说过,如此在意,肯定有鬼。 现在看来,他简直觉得自己神机妙算。 “没关系,加油吧。” 吃完最后一片菜,景簌擦擦嘴,慢条斯理鼓励。林一鹿又想起某人对她的评价——战斗型贤妻良母。 战斗那一面,他暂时没见过,也许根本没机会见。贤妻良母,对面那人却是绝对当得起,可纳入典范立碑。 “对了。” 景簌突然开口,随意至极,像在问明天会不会下雨,“盛濯然,还是联系不上吗?” 同样是人的名字,那三个字,在她唇齿间就是有不同的缠绵婉转。 林一鹿觉得刚擦净的汗又渗出来,“没有办法,这些年我们都试过很多次了,不是吗?他自己下了决心,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哦,这样啊……” 景簌点点头,神情淡淡,眼中却淅淅沥沥下起雨。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啦 从这一章起 标题里的骑士和公主就互换啦w 第55章 归国骑士和体贴公主 一月中旬,颂雅山庄内部消息通报,即将迎来一庄大单。 景簌看了下刷得极快的群消息,收了手机。到停车场,开走自己那俩甲壳虫,回辛德瑞拉网咖。 林一鹿和她约好在二楼见面。 虽然不能理解海归人员一定要在网咖里谈公事的想法,景簌也随他去,上楼时,顺手在自动贩卖机里拎出两罐温热牛奶。 她要了椰子味的,准备把草莓味的留给林一鹿。 二楼有沙发有床有电视的包间,鲜有生人来,几乎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包场的地儿。 两人就在走廊中间说着话,挂灯摇晃在头顶上,投下的光走马灯一般,一寸寸掠过墙壁。 景簌用牛奶罐暖着手,起了开玩笑的心,“我可以替你找庄森问问,你打算出多少钱聘用我这个临时助手?” 将空罐子捏的哗哗作响,林一鹿斜眼看景簌,“没想到你对海归这么不友好,掉钱眼里了啊……” 另一端,旋转楼梯上逐渐走上一个人。 在深城人民都换上厚衣服准备迎接冬日的时候,仍然只着一件卫衣。身形高大,带着黑色鸭舌帽,压得极低。 他似是抬头,看清了不远处说笑的两人,脚步微顿。 “行了,谁要讹你,请我喝杯奶茶就好。” 景簌不再戏弄林一鹿,手指轻弹空罐,清脆作响,“你一直就帮了我很多,无论是他在的时候,还是不在的时候。” 提到那人,两人都低落了些,无法掩饰。 从故事开头就一路旁观的林一鹿,心情很是复杂。他看了眼垂眸凝视地板的景簌,虽然这人看似修炼成仙,却也在此刻像个真实的凡人,有悲有喜。 “没事……” “等得到的。” “我也在等他,回来和我一起喝酒,一起打游戏。” 林一鹿刹那张开双臂,“簌妹妹,好久没这么叫你了,这几年你肯定过的很不好,我也只能作为你夫家哥哥的身份,支持一下你了。” 轻轻虚抱了下景簌,随即退后,讪笑,“在国外待久了,下意识,下意识,别不好意思啊。” 景簌无奈地笑,“谢谢了,我都知道。” 她视线拉远了些,越过林一鹿的手臂,似乎看到不远处站了个人,个子高。 下一瞬,那人已拉开了二号包厢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好了,难得你来一次,请你玩游戏,去一号包厢。” 景簌领着林一鹿,朝走廊那端走去。 二楼包间都是木门,即便如此,路过二号包厢,里头的话语声也过于喧嚣,更像是在争吵。 出于老板事事关心的心态,景簌停下来,侧耳细听几秒。 “我不去!你都找我几次了,还说的不清楚么。” “考虑下。” “说了不去了……你干什么?” 两道声音,一道低沉,一道显然正在变声期,粗声粗气,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 她稍微思索几秒,抬手推门,走进去。 之前听声音得到的判断,在此刻被证实。那位拔高音调说话的少年,是这里的熟客,常年盘踞二号包厢,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不过初二的年龄。 家里没人管,来这里跑多了,也逐渐和景簌熟识,在她面前总爱红个脸。 “程程……” 景簌叫他的名字,却紧盯沙发上背对着她的男人。 “你怎么了,这人找你什么事?” 程程几步跑过去,个子比她矮一些,毛绒绒的脑袋送到她面前,似乎在求安抚,“这人想拉我去打游戏。” “但他们战队之前就不怎么样,工资开的也不高。” “再说了,一个堂堂的教练还坐过牢……我怎么敢去……” 也许是平时受景簌关照太多,程程对她颇为依赖,下意识吐露内心想法。 景簌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和林一鹿交换了个警惕的眼神。 “程程,你告诉我,他有没有用其他非正常手段威胁你……或者跟踪你……不要怕,如果真的有,我帮你……报警。” “好啊,你报。” 沙发的男人终于起身,摘了帽子,转过身。 景簌终于明白,有千言万语想说却无从说起的感觉。 她死死盯着盛濯然,委屈和狂喜交杂,扭曲周遭的时空,眼里只剩一个他,脚却定定一步也迈不出去。 林一鹿也惊讶,但看那两人的阵仗,显然并没有他插.话的位置,准备去拉发呆的小孩往外走。 为两人腾出个空间来。久别重逢,需要整理的太多。 手还没碰到小孩,盛濯然却匆匆掠过,也不看他,径直拉开门走出去。 “帮我看住程程!” 景簌反应过来,擦了把眼泪,低声和林一鹿交代,跑着追出去。 不明白这两人是在玩什么把戏,预想的拥抱和亲吻一个都没有,甚至一个躲一个追。 林一鹿摇摇头,拉了下小孩的帽子,“你留这吧,继续玩你的游戏。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也许人高腿长占优势,景簌喘着气跑出大门,已看不见盛濯然的身影。 街两边的行道树光秃秃,笔直立在那里,像列士兵,注视着她这个不称职的骑士。 她咬着唇,胸口闷痛,犹如长跑三千米后即将倒下的瞬间。还是不死心逡巡着周围每一个地方,试图找到那黑衣黑裤的人。 渐渐,目光停在不远处。那棵位于拐角的古树因年事过高,很早就被圈起来特别保护,粗大树桩足够藏住一个成年男人。 联想到盛濯然以前的习惯,景簌慢慢抬脚走过去。 风大,她揉了揉脸,给自己勇气。 还差两步,已经闻到了一股烟味。 景簌停下,上齿深陷唇肉中,借几分痛给自己一点清醒,才有面对他的勇气和镇定。 转过去,果真,人靠在那里。右手夹着烟,帽檐往下压狠了点,只看得到瘦削过度的下颔线。 她贪婪地从上到下看了好几遍,确认这个人的存在,以及念咒般催眠自己这不是梦。 萧瑟冷风阵起,景簌跑出门时没顺手抓起外套,此刻人又瑟缩起来,糯糯问,“你不冷么?” 阔别六年,她摇身一变,又成为林满那个事事关心的景簌。 盛濯然侧过身,看她,并没开口,眼中情绪复杂。 岁月催人,也让他变得莫测。 景簌却能在和记忆严丝密合的重叠中,找到那些不同,泛青的胡茬,眼底的憔悴,不再瘦弱的身躯,还有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少年的戾气和张扬全被收好,只剩一具成熟的躯体。 看盛濯然没有接话的意思,景簌就安然站在一旁,两人中间还能塞下一个出国四年变胖不少的林一鹿。 她仍然觉得满足,暂时无心计较他发生什么变化,稚嫩的鹰是否历经千丈悬崖的坠落。 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已经占据景簌所有心绪,在盛濯然走后磨砺出的冷静自持全部粉碎于风中。 一支烟抽完,盛濯然扬手扔掉烟屁股。 “网吧……你的?” “嗯……” 她点点头,像个被老师问话的小孩,惴惴不安。 “过的还好?” 盛濯然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眼前的人,站在那里的感觉,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是个盛放的女人。 不缺人上涌着献殷勤的精致女人。 虽然这是他乐于看到的,但此刻还是胸闷,不快。 “……一半一半。” 景簌点头,又摇头,只有那双眼,还清澈如故,是可以让他溺毙的一池春水。 盛濯然又无话。 她不安动动脚,想找点话来填补空隙。他却将手揣进卫衣两侧兜里,准备走人的模样。 不及多想,景簌一把拉住了人,力气意外大,盛濯然被生生拉回转了身,只能微低头看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现在不想说。” 两人对视,景簌觉得抓住的这个人,似乎不再是当年那个肆无忌惮的少年,更像个赤足行走荒野的行人。 漂泊无定。 她忍住那阵心酸,依旧大度又体贴,“好,那你走吧。” 再亲密的人,也需要空间去放一些情绪和秘密。她可以等,盛濯然向她交出那把钥匙的那天。 回到辛德瑞拉,景簌全身力气都被抽光,凭见到他的一点欣喜撑到二楼,推开门,程程已经心无旁骛带起耳机在玩游戏。 林一鹿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姿势自由。 她走到沙发另一边,卸下所有力气,靠上去,脸埋在抱枕里。 有气无力的模样,很难不让林一鹿往坏处想,当即扔了手机,跳到景簌旁边坐好,“怎么回事?没谈拢?” “……我有点累,你自己联系他吧。” 她挥了挥手,整个人又往下滑了点,什么表情也窥探不到。 林一鹿估计不会好就是了。 他一个海归人员不能理解这对情侣的幺蛾子,只能疑惑将手机够来,开始狂轰滥炸那位罪魁祸首。 连续十几通电话过去,没人接听,林一鹿自言自语,“这位少爷该不会是在用其他号码吧……用得着避我们这么彻底吗,吃错药了吗?” 沙发另一侧的蘑菇闻言微动,手指用力摁了下太阳穴。 呆到傍晚,林一鹿接了个电话,急匆匆离开,不忘鼓励景簌,“没事,簌妹妹,我们慢慢来,有个词儿叫近乡情怯,你懂的,他可能需要时间。” 门被带上,景簌抬起头,拨开散乱碎发,用力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程程身后,恰好看到一局对战结束。 温柔摸了下小孩脑袋,她笑,“程程,我请你吃晚饭,你呢……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事……” “就是关于那位找你的男人。” 第56章 冷漠骑士和不弃公主 停好车,景簌走到电梯前。地下停车场很冷,比外面温度低许多,阵阵冷风沿着脚踝一路向上爬。 她低着头,回想程程的一通话。 虽然以前就觉得这个孩子喜欢和她一起,却没想到他如此不设心防。一顿饭,两人吃了几十分钟,就什么都交代了。 说他打游戏一向有天赋,才被knight战队看中,让盛濯然联系他,起初只是在游戏里沟通,后来找到了本人电话,几番邀请。 尚在初中的程程也不清楚交付未来的重要性,只觉得玩乐为重,职业选手看着风光,却训练辛苦。因此拒绝了好几次,却没彻底甩下战队一颗真心。 最后干脆让教练亲自上门劝说。 景簌一直沉默着,最后只要了盛濯然联系他的电话号码。 程程乖乖摸出手机,偷看景簌,似乎很不解,在他心中什么都好的姐姐为何这么执着于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这位教练。 吃人嘴短,程程还是聪慧地察言观色,知道景簌不想多说什么,吃完饭,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电梯到达负一楼,景簌走进去,摁了自己的楼层。 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缕冷风被挡在门外。景簌想,明日大概是要下雪了。 洗漱过后,景簌打开电脑,看了会颂雅山庄的资料,和其他人闲聊几句,就已快凌晨。 她去温牛奶,吹了下七成干的头发。端着杯子,犹犹豫豫拿起一直刻意扔在旁边的手机。 抿了一口,她打开短信界面。 “明天会下雪,加点衣服吧。” 发送。 回家后,她立刻查了天气预报,发觉自己预感不差,深城的第一场雪大约要来了。 知道天气冷暖变化,她第一反应想到了盛濯然白天穿的那件单薄卫衣。就想着,那人还是不会照顾自己,现在更任性了些。 因为看上去更加难以靠近,这些话在她心中沉浮了许久,才有胆发出去。 喝光杯中牛奶,手机毫无反应,她了然一笑,起身回到厨房去洗净杯子。 第二日,去酒店上班,景簌破天荒提了效率,她手中的事本就并不多,手下副经理的工作能力一直是她的底气。 因此在结束了巡视后,她摘了工作牌,和人交代了声,驾驶自己的小车,一路到辛德瑞拉。 这几日大约都在做比赛直播,网咖人很多,大堂哄闹,热意融融。 她摘了围巾,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大屏幕。 正是knight在对战GR,她知道前者是盛濯然所在的战队,努力记了那几个字母,然而似乎除了这个,什么也看不懂。 只感受的到,一股热切的氛围包裹整个大堂,观众们的情绪被大屏幕里的对抗紧密牵连着,或者笑,或者骂,都很肆意。 景簌牵起嘴角,转身朝二楼走。 程程果然在二号包间,景簌去自动售卖机买了两罐热牛奶,揣在手中,极为自然走了进去。 小孩正在酣战,也不关注比赛,自顾自沉浸在与己身有关的世界里。 她俯下身,看了眼,随即坐在背后的沙发上。察觉到小孩没开空调,室内也泛着寒意,于是摸到遥控器,打开中央空调。 看了会手机,程程大约是赢了,摘下耳机,畅快吼了声。 景簌轻咳,吓得小孩立马回头。 “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起身,将罐子递到桌前,看似随意一问,“赢了?” “对……” “虽然我平时不怎么输,但是这次对面水平挺强的。所以比平时赢了那些菜鸡要开心一点。” 小孩接过牛奶,仰起头笑。 景簌有些感叹,这样金汤玉匙养大的孩子,果真傻白甜。 她拉来旁边的转椅,坐下,眼看着屏幕,努力分辨了下那些花花绿绿的界面,“你对knight战队了解吗?” 程程捧着罐子,眼神认真了些,“当然……” 接下来的时间,景簌无法插话,她眼看热爱将眼前的小孩瞬间拉扯成大人,侃侃而谈,眼中有光。 景簌也不想插话,就安静而温柔注视着程程,直到他堪堪停下,才开口,“程程,好好考虑下加入他们的事,行吗?” 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周,景簌在颂雅山庄遇到景夏好几次,不知是她的刻意,还是上天的神来之笔。 每次面对景夏过分热切的话语,景簌都不咸不淡。 但她却能发现一个事实,即使住在这个高档的山中酒店,景夏也无人陪伴。常常是一个人,有时身边会跟着一个中年女人,和她错开几步,在身后。 想来也不会是朋友的关系。 她就像一只金丝雀,驮着笨重的身子,在这青山牢笼中。 景簌也不觉得可怜,多余的情绪一丝也无。对于别人的选择,她没任何意见。任何结果,总是和原因丝丝缕缕相联系,都是芸芸众生自己的选择。 从会议室回来,景簌刚喝上一杯热茶,助理翻着小本,开始汇报,“景经理,下午您和森海公司的小庄总有约,五点半,别忘记了。” 她靠在椅背上,蹬掉了新买的高跟鞋,嘴里嘶嘶吸气,“行,我知道了。” 小助理平时和她关系不错,此刻用文件夹掩着脸,八卦之情在眼中藏不住,“景经理,小庄总这次会不会又请您吃饭,然后送一束花啊。” 她低头查看脚后跟的擦伤,嘴里轻念,“行了,招你来不是来八卦上司的,有这个闲心,自己赶快去找个真命天子。” 当初为了制止庄森一天一束花的趋势,景簌不知费了多少通电话的力气,假装生气也好,说装作看不见也好,庄森成了精一样,咬着是自愿做的托词不放。 景簌连续扔了一个月,才止住他的大手笔。 再后来,约景簌吃饭的电话直接打到小助理和副经理那里去,景簌即使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过来。 她越正经,那群人越顺杆而上。 惯出一群无法无天部下的景簌没办法,勒令他们拉黑庄森。 即便如此,庄森还是没停下过,考虑到景簌的情绪,方式温和了些。表现为隔三差五的短信,还有借着公事为由的聚餐。 景簌不得不接招,小心翼翼维持一段安全距离。 向来习惯提前五分钟到场,景簌没有回家,仍然踩着那双新买的高跟鞋,艰难到达庄森的办公室。 庄森的秘书已经对她那张脸熟悉无比,挂着殷切的笑,捧着热茶,将景簌邀请进会客室,“景小姐,庄总正在和客户开会,请您稍等一会。” 她接过杯子,道谢。等人出去后,惬意靠在沙发背上,卸下力气。 这个会似乎没持续多久,景簌半杯茶下肚,秘书又袅袅婷婷走进来,“景小姐,庄总出来了。” 拎起包,景簌走出会客室,沿着走廊左拐。恰好开完会的一群人也鱼贯而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撞个正着。 景簌第一眼就看见了走在第二排的那个人,个高,深灰西装,和周围笑呵呵的一群人比起,神情要清冷许多。 盛濯然出现在这里,让景簌恍神了几秒。 然后免不了就面对面,为首的庄森瞧见定在原地的景簌,“不好意思,这个会比我想的时间,更长一点,等久了?” 言语中的亲昵自然而然透露出,身后一直跟着庄森的部下,都心有灵犀笑出声,不乏打趣。 睫毛轻眨,盛濯然垂眸,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盯着光洁可鉴的地板。景簌却没答话,像被圈进金箍棒画出的圆里的唐僧,只直直看着盛濯然。 庄森顺着她可算灼热的视线看过去,孙悟空本人毫无反应,神情不咸不淡,身边的话语和人事对他似乎都没什么影响。 “想去哪里吃饭?” 身后开会的人都慢慢散去,庄森才说起了私话,手在景簌眼前挥了挥。 盛濯然终于抬起头,看了两人一眼,越过他们准备走过去,却被早有准备的景簌拉个正着。 她手指冰凉,搭在手背上,难以忽视。 “一起吃吧。” 她微仰着头,看盛濯然,神情淡定,手却悄悄加了几分力气。眼中悄然冒出一丝不确定和小委屈。 盛濯然自然看得懂,也感觉得到景簌这几年增长的勇气。至少此刻敢拉着面无表情的他不放,丝毫不顾什么所谓骑士精神。 他不说话,也没动。 景簌觉得有戏,转身看庄森,“一起吧。” 好歹也记起了那位是请吃饭的人,加一双碗筷还得知会声。 明明隔了多年,两人只是搭个手,庄森也觉得碍眼,淡淡然,“他们队里有事,来之前盛教练就说过了,怎么好意思耽误他的时间。” “你昨晚在电话里不是说有话要给我说,怎么,现在不说了?” 轻巧换了话题,庄森低头看了下表,逐客之意从眉心凸显,一路浅浅皱起。 每句话都被排除在外的盛濯然也觉得无趣,轻轻扒开景簌的手,自顾自朝前走,朝着电梯坚定而去。 庄森绝对是故意的! 当前两人的矛盾还没解开,隔了不清不楚的六年。那些改变和苍老都还没被彼此接受,恍然又迎来一个人为刁难。 也难怪盛濯然一秒也不想停,觊觎景簌多年的庄森当真丝毫面子也不留,客客气气,让人无可挑剔,偏偏看着又十分狡黠气人。 瞪了庄森一眼,景簌拔腿就追,也不顾后脚跟的伤,脚步飞快,在电梯门开之前拦住盛濯然。 她取消了下行的按键,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行,我单独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第57章 沉默骑士和狡黠公主 盛濯然觉得眼前这人,看着其实赏心悦目,尤其一双眼睛,含着祈求的时候,格外亮。 但脸皮似乎过分厚了点,真想拿手去戳一戳。 瞅着盛濯然张嘴,眉毛依然死拧着。 景簌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先发制人,“我带上程程一起,他一向听我的话,你看怎么样?” 有朝一日要拿个小屁孩当筹码,景簌觉得丢人。话砸出去,脑袋却垂着,长发遮住半张脸,正好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水泽。 用力眨了眨,她平复呼吸,听见盛濯然的声音在头顶直直坠落到耳边,有几分动听的余音,“好,我也要带个人。” 咬了下牙,景簌不想和一直就擅长讨价还价的他计较,抬手按了下行。 顺便抚慰追上来的庄森,“抱歉,今晚要失约了,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关于一些工作上的事,林一鹿托我来问你。” 叮—— 电梯到,景簌转身,没任何留恋,站在那人身边,唇角却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 目睹电梯门缓缓合上,庄森失去最后的平和。 毕业之后,少年的青涩早被打磨成锐利,只是他一直在景簌面前藏着爪牙,还想借着当年同学情谊和帮助过她的情分,维持在一个不咸不淡的距离。 只是景簌就像一盏灯,在他面前不痛不痒燃烧。 只有遇到那个人,才如迎来真正的灯芯,烈烈灼眼。 把盛濯然诓到了自己的车上,景簌连上电话,毫不顾忌,开了免提,“程程,还在辛德瑞拉吗?” “今天上太久网了,出来,带你去吃饭。” “十分钟后吧,你在后门等我。” …… 副驾上的盛濯然摸着打火机,嗤笑声,“倒是真的听你的话。” 临时约人,提前敲定,景簌倒也有信心。 “他家人不怎么管他,又是店里常客……” 上三环路,景簌慢吞吞解释,只觉得现在这个空间就极好了。 不想费神去猜什么促成了现在的他,也不想从蛛丝马迹去捕捉原因,只需要呼吸相闻,同看一片夜空就好。 果然,无论什么客人还是阿猫阿狗,景簌都很细心,一如从前。 他摸着烟卷,没说话,侧过头看路边流连而过的路灯,晃出一片温暖的颜色,落在眼底。 两人本是先去网咖接程程,但小孩一个电话打来,说一局刚开,大约还需要半小时,叫景簌先去,把吃饭的位置告诉他就行。 景簌就用半无奈半宠溺的声音说好,又告知了地点。 这种柔软的语气,盛濯然真的许多年没听到,绵软在耳边,熨帖着耳朵,眼神不知觉飘过去。 正对上她的侧脸,微微带笑。 他渐渐失神。 绕了许久,最终停在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门口,景簌勉强在一众豪车里找到位置,将自己的小车甩了进去。 两人下车,盛濯然打量着面前的小馆。 大隐于市,不掩气华。 大约就是这幅古朴吸引了大批暴发户的前来,他抬起眼皮,看走在前面的景暴发户。 黑色大衣齐小腿,高跟鞋处勉强露出瘦削脚踝,只是走路的姿势有些慢,似乎顾忌着什么。 小包间的位置靠里,进去能看见大敞的窗,框着一轮冷月。 四个位置,不多不少。 景簌先坐下,他才迈腿到对面,惬意坐下,“这是接风洗尘的意思?” 放下包,景簌搓了搓冰冷的指尖,没有直接接招,脚跟的伤口开始彰显存在感。 她微微蹙起眉,却径直起身,走到盛濯然面前。随着人的靠近,一股女人的香气也传到鼻端。 他身子朝后仰,右手搭着另一张椅子的椅背,平静看景簌最终蹲在他身边,仰起头,用这个角度格外透彻的一双眼看他,左手轻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你那天……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不,我其实不该这么问,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但是,我想问你要个期限,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她就用那种求婚一般的姿势,传达自己的虔诚和无助。盛濯然撞入那双眼,恍若跌入海洋,深深的水包裹全身。 他舔了下唇,刚想开口,木门被不太温柔地拉开,伴随着有些暴躁的声音,“卧槽,选的什么地方,这也太远了,老子飙车过来简直要被交警盯上了。” 两人转过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进门处。黑大衣,长筒靴,还带着黑色墨镜,唇角抿起。 身上还裹着寒气,和自己的气质完全融合。 景簌松开了手,知道这应该就是盛濯然带来的那个人。 她刚挂上个笑,那人就摘了眼镜,一双细长的眼瞅着她,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打量。 “人呢?那个小孩在哪?” 话是朝着盛濯然说的,不太客气,眼还锁着景簌。 “还没到,我去打个电话。” 拿出手机,景簌错身出去。 “张藩,行了,坐。” 觉得那人摘了眼镜后,看好戏的眼神更加无处躲藏,盛濯然沉了脸,拉开椅子。 “哎,刚才那位,就是那位吗?” 说着毫无营养的绕口令,张藩拿起茶杯,扫了眼这个不大却精致的包间,直觉知道盛濯然应该不会理会他。 他平日脾气已经很不好了,心里还藏着一个导.火.索。 也就只能在导.火.索本人面前,壮着胆子问一问。 两个大男人,没太多闲话,安静喝着茶等了会,门又打开,这次景簌推着一个小孩进来了。 程程大约是被盛濯然骚扰过很多次,印象一直不好,又觉得张藩长得和一个随时能掏.枪出来的黑.道差不多,也不顾景簌在门口的哄骗了,撒腿就要跑。 被在身后的景簌手疾眼快抓住,揉了揉他的发,“程程,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什么吗?说了要好好考虑的……” 小孩垂着头,瘪嘴坐到盛濯然对面,又被景簌揉了揉脸,“行了,又不会拐了你,等会想吃什么,尽管点,姐姐请你。” 景簌哄人的时候,格外有耐心。 盛濯然端着茶杯,隔着雾气看他,眼角向上一提,终于有了些笑意。 忙着和别扭小孩沟通的景簌没注意到,张藩倒是没错过,滴溜溜的眼盯着盛濯然。 点完菜,一行人陷入短暂沉默。 还是张藩主动找点游戏的话题,程程觉得这人轻言细语起来,和蔼许多,慢吞吞一唱一和着。 景簌听不懂,就微笑着旁观,而盛濯然也没有开口的意思,搓着手中的茶杯,低垂着眼。 片刻后,开始上菜。 趁着最后一道汤上桌,张藩起身,走到景簌身旁,“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她下意识看盛濯然,得到一个轻微点头,才说了句好,从程程身后绕过去,轻拍了下小孩的肩。 剩下的时间,无非是铁了心要挖人施展十八般武艺的张藩拉着程程说话,她和盛濯然安静吃饭。 心里藏着事,胃里装不下东西,景簌偶尔侧过头,想找个话头。 盛濯然能感受到一小簇的目光,不时投过来,他假装接收不到,认真注视着面前一大桌的菜。 这是陡然而起的恶作剧心思,阔别多年,看景簌小心翼翼追在身后的模样,多少能填补一些因为落差带来的意难平。 对面小孩明显觉得遇到游戏上的知己,眉梢眼角都快飞起来,变成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郁闷看着那方热火朝天的场景,景簌又喝了一杯茶。 连续三杯了,浇不灭心头的火。一点点火星,也要幽微顽强地发着光亮。 翘起腿,盛濯然觉得吃的差不多了,往后一靠,头微微侧着,“林一鹿找庄森有什么事?” 她刹那间转过身,如同被赏赐了许多糖果的小孩。 眼里闪着光。 “他刚回国,准备着手做游戏产业,公司才刚开起来,只是想试着和庄森谈个合作的事……” 景簌全盘托出,丝毫不觉得出卖林同学是不道德的事。 “那他……是要和我当对手的意思了……” 轻笑了声,盛濯然摸出一支烟,瞟了眼对面的小孩,还是没抽,在掌心揉搓着。 “你……要和庄森合作?” 眼神就落在盛濯然的一身正装上,的确算得上诚意,裹住了他的刀锋,像个成熟的男人。 两个小时前的事,让景簌确认,庄森对待盛濯然的态度并不好,出于多种复杂的原因。 这人能坦然接受么。 “对,合作。” “其他的,不在我考虑范围。” 他唇角的笑意很潇洒,眼里却深沉,似乎看出了景簌想说却没出口的话。 触不及防,倾身凑到她耳边,看着那耳垂一寸寸变红,“景簌,时过境迁,也别把谁都当成小公主了。” 咫尺的距离,她抬眼,对上那双云遮雾掩的眼。曾经攀登过的风景,每一丈熟悉的土地都被翻覆。 她现在,丝毫也看不懂。 等对面的忘年交终于尽兴,景簌率先出去结账。张藩也不避让程程了,踢了盛濯然一脚,“和人家说了什么?好好一个姑娘现在都焉巴巴了。” 这人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盛濯然撇开眼,起身,“走了。” 出口处,景簌等着他们。因为外头的冷风侵袭,戴上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只留一双眼。 张藩又假模假样和她客气了一通,直言破费又费心了。 “没事……” 声音闷闷从围巾里传出,景簌看程程走到自己身边,小孩已经能自在和盛濯然说话了,“你们先走吧,我再考虑几天。” 两人点点头,不多停留,走了。 景簌拉下围巾,摸了下小孩的后脑勺,圆圆一颗,像个猫屁股,“程程,你去knight吧。” 即便是程程,也看出了景簌对于这事的热衷和促成,和她以往在自己面前懒散的样子很不同。 小孩心思直,就问了出来,“姐姐,你对这事怎么这么上心啊?” 她手揣在兜里,目送张藩的一辆豪车走远,没入车流里,“因为……我喜欢的人一定很需要你。” 第58章 平静骑士和淡然公主 收到程程的消息,又是一周后了,景簌在办公室,半皱着眉,看总经办发下的文件。 “姐姐,我去投奔我姐夫了。” 她拿起手机,当即笑出来,几颗牙齿欢畅露面。 眉头舒展,耳垂也悄然绯红。 时至今日,景簌仍觉得盛濯然对她影响极大,不过是别人短短一条牵扯到他的短信,也能将她从工作的疲惫中拔身而出。 “那就加油吧,小朋友。” 她咬着下唇,努力按下那一点笑意,一字一句回复。 偷得片刻休息时间,还是要投入工作怀抱,景簌刚准备扔下手机,电话径直打入。 是林一鹿。 她立刻想到那晚盛濯然半开玩笑的那句话,两人现在算是竞争关系吗……现在再回忆起他说话时的眉眼,却又觉得什么深意都看不出来。 “喂……” “盛濯然这丫不理我,每天打无数个电话过去,就当放屁一样。” 她揉着胀痛的眼眶,嗯了声。 “他联系你没有?还真的这么狠?” “……他现在的态度,还是躲着我的。” 景簌避重就轻,丝毫不谈盛濯然和庄森合作的消息,怕伤了林一鹿的心。她也担心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那般无条件包容盛濯然。 林一鹿骂了几句,才挂电话。 心不在焉工作了两天,景簌忍不住登录不久前注册的微博,却看到首页的一条微博终于姗姗而至。 Knight战队宣布了程程加入的消息,并且放出消息,战队和森海公司合作的手游将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上线。 她点了个赞,戳进去看评论。 或许是换了教练后,knight的颓势一改再改,无论是当年的老粉还是新粉,都充满希望。连带着新加入的小队员和游戏,都获得极大的瞩目。 景簌低下头,将脸埋进掌心里。 她就知道的,盛濯然从来不是什么病树,也不是什么沉舟,只能看万树又春,千帆皆过。 他心里有着别人都不知道的航向,亟待东风而已。 本以为林一鹿即便看到这条消息,也猜不到和森海公司合作的对象。不过刚刚傍晚,景簌就收到林一鹿的微信。 “盛濯然要和庄森做游戏这事,为什么要瞒着我?” 一句话,戳穿她好几个谎话。 景簌有些心慌,大段解释的话在心里盘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只能转而给盛濯然截图过去,提醒他面对林一鹿的质问,几分钟后,对方回了简短三个字。 知道了。 万般犹豫,景簌还是觉得应该和林一鹿解释下。她思考许久,又等来客房部一通电话,说酒店的vip客户出了问题。 景簌抓着车钥匙,还是决定先抓大头解决。 一路慌乱上山,最后戏剧性地发现出问题的竟然是景夏。 客房部经理还有负责景夏房间服务的姑娘站在门外,正和清洁阿姨说着什么,两人面色都很凶。 她询问得知,是景夏出房间散步时,不小心跌到在地,刚好是清洁阿姨拖过的那一块区域。 推门进去,景夏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快四十的模样,却也丝毫没有同龄人的油腻气,穿着得体。 只是此刻他表情不太好,“酒店必须开除那个清洁员,不,还是先去医院做检查,看事情严不严重……” 本眼泪汪汪听着话的景夏突然抬起头,注视着平静站在不远处的景簌。 景夏被先送到医院去检查,景簌安抚了下工作人员的情绪,折转去六楼找酒店老总。 老总和庄森父亲交情不浅,人也和善,对景簌向来关照。 听了这件事,他抬了下眼皮,“行,知道了,你自己去处理吧,我知道你这人一向心细。我年纪也大了,懒得管这些事。” 景簌见老总咳嗽一阵,关切几句,最后得了个鸡毛令箭走了。 景夏的男人还在贵宾室里等着她给一个说法,终于看到人之后,恼怒情绪自然喷薄,也不管景簌根本不在场,进行了无差别攻击。 她态度很好,建议先去医院等结果,无论什么情况酒店绝对不推诿。语气温软,又捏着男人此刻的软肋。 不管怎么样,一个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比当下的唇枪舌战重要。 带着客房部经理一起赶到医院,景夏还在做检查,男人去找医生了解情况,留她和客房部经理等在外面。 “那位应该没事吧……” 担心年终奖的客房部经理快哭出来,整天面对客人的高要求,摊上祸事更觉得这个位置如履薄冰。 拍了拍身边人的肩,景簌点点头,“不管有没有事,最终都是要解决的,如果你信祈祷有用,就祈祷,如果你坚定世上无神,就安静等着吧。” 半小时后,景夏被推到病房里,景簌拉着客房部经理过去。 大约是惊魂未定,肚子里的孩子对自己实在重要。景夏眼还红着,看到景簌的瞬间,倦鸟归林般叫出两个字,“姐姐……” 客房部经理和男人同时看向景簌,她淡然接受两束瞩目视线,走到床头,“怎么样,现在感觉好吗?” 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露出服务性微笑。 景夏的男人盯着那道身影,皱眉思考片刻,恍然,眼里带了点惊奇和深意,眉尖轻抬了下。 “我没事……” “但是你能不能在医院陪我两天,医生说我还需要观察两天……” 景夏唇色苍白,咬出一点痕迹,抬头可怜看着景簌。 她从没想过还能看见景夏这样听话的模样,侧身看向男人,“您要留下来照顾她吗,我在这里会不会碍事。” 朝男人使了个颜色,景夏抓住景簌的手,“你在医院陪我两天,我们就不追究酒店的责任了,你看行吗,姐姐……” 男人点了下头,“景经理,这样如何?” 尊客发话,又能以干戈化玉帛,景簌当然乐意,“好的,那就谢谢两位对我们颂雅山庄工作的支持了。” 男人离开得也很快,确定了孩子没事后,叮嘱了景夏几句话。 景簌在旁边听得清楚,这两人似乎没有刻意避开她,“好好养胎,别乱跑了,钱不够给我说一声,我先回去了,公司还有事。” 人走得利落。 目送那道背影离开,一扇门合上所有眷恋的眼神。景夏才坐起了些,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头发,“姐姐……” 嗯了声,景簌笑,“我还是不习惯你这么乖巧的模样。” 提及往事,景夏些许尴尬。面对景簌的坦荡,她更无所适从,将这样一个人抓为稻草,景夏开始怀疑是不是错了。 错归错,还是不想留自己一个人,景夏抬手遮住了眼,“你变了很多,我也是。” “行,我晚上还要回酒店解决个事,迟一点来看你。” 景簌岔开了话题,拎包起身,见景夏巴巴看着她,“你是我们酒店贵客,我答应了,不会跑掉,你自己在这好好躺着。” 终究是当了十几年的姐姐,言辞之间,熟悉的感觉顷刻回来。 景夏靠回去,满足点点头。 医院停车场里,客房部经理等了有一会,在车里昏昏欲睡,景簌敲了敲车窗,将人震醒。 抹了一把脸,打开车门,客房部经理对结果十分关注。 “没事了,我在医院陪她几天。” 景簌坐到副驾,“先回酒店吧。” 眉间的郁闷终于消散不少,客房部经理发动车,顺畅出了医院,嘴里开始念叨起来,“这医院真的不能久呆,地下停车场太阴冷了……老是觉得心里毛毛的,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吓跑了。” “你不是都要睡着了吗?” 毫不留情拆穿,景簌撑着头,看闹市区的夜景。夹杂着烟火气,还有人来人往的活络。 “这几天酒店事太多,尤其客房部,脚不沾地了我,今晚也算有个借口休息一会了。” “放心,年终奖不会亏待你的。” “等会把我放在餐饮部那里去,我打包点东西带去医院。” “行。” 景簌并没急着去后厨,先找到了惴惴不安的清洁阿姨,告诉了她解决结果,饱受煎熬的阿姨又惊又喜,拉着景簌的手不放。 看她的眼神有如在参神拜佛。 她目光淡淡,任人攥着自己,又开口,“但是这件事,你的确做错了,我记得做清洁的要求,最后一遍是要过干布是吗?” “这个月工资可能不能全数发放了,希望吸取教训。” 清洁阿姨迟疑片刻,点点头,连声道谢。还能继续留在工资福利不错的颂雅山庄,已经是意外馈赠了。 绕到厨房,景簌点了几道菜打包,等待的间隙,和程程聊了一会天。 她问小孩适不适应在战队的生活,训练如何。 程程一一回答,又附送了个消息,“我还以为这次盛教练是特意找我的,还以为多么有诚意来三顾茅庐呢,结果是因为最近在深城有友谊赛。” “我是被顺手捡回去的吧……” 小孩口吻抱怨,像在撒娇,言语之间也不惧怕盛濯然了。景簌觉得欣慰,安抚几句,眼见厨师长拿着东西出来,将手机塞回包里,拎着东西离开。 重回到医院,已经九点。 晚饭什么也没吃的景簌已经肚中空空,推开病房门,景夏打开了电视,俨然已经投入看了起来。 “半个多小时前,护士送了份餐来,我没吃。” 瞧见两手满满的景簌,景夏笑,伸手去把餐桌摇起来。 “为什么要让人拿走,肚子里孩子也不吃吗?” 景簌将东西放上去,低声问。 “我想和你一起吃。” 连续经历两个人的撒娇,景簌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依次打开盒盖,用一种你要和我一起吃那就一起吧的淡定心态,将碗筷递给景夏。 第59章 无谓骑士和生气公主 “你还记得啊……” 景簌嚼着米饭,冷不丁听见景夏幽幽一句话。 她用眼神表示疑问,对方却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吞下一团米饭,抓过水杯喝了口,“你是孕妇,照顾着一点,是应该的。” 不知不觉,在面对景夏的时候,景簌似乎和现在的盛濯然很像,固执要划出一条线,让两人不能再进一步。 盛濯然对她,和她对景夏,是一样的情绪吗。 景簌摇了摇头,表示不能多想。 孕妇的口味不佳,景簌吃了不少,最后撤了餐具。她起身站在窗前,漫无目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你说得对……” 身后窸窸窣窣有声动,景夏扶着护栏小心翼翼下了床,走到景簌身边,和她并肩站着。 “我说了什么?” “当情妇,确实很不快乐。” 没有妆容,穿着病服的景夏,看上去娇弱了许多,眉心一抹愁弥漫,眼里藏着深切的东西。 到底是比以前单纯脾气不好不长心眼的小女孩变了许多。 “你不好奇妈妈的现状吗?” 见景簌只是沉默听着,做个尽职尽责的陪护,景夏扭过头。 “不好奇。” 她坦荡,笔直看向对面的过江大桥。 “盛景给她的钱,足够她无忧无虑过完下半辈子,即使出现什么情况,也能兜得住。” 一颗长在心头的毒刺,终于被岁月拔了出来。 景夏从她八风不动的侧脸不能读出什么,“在知道那件事之前,我其实一直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唯独对你那么坏。” “即使你完全可以当成典范拿去教育别人家的孩子,妈妈还是装作看不见,只在你身上发泄某些情绪。” “现在呢?” 景簌侧过头,为自己能这般坦然和景夏谈论过去而惊奇。 摇了摇头,景夏摸着肚子,眼神因为这个动作柔和下来,夹带些许感叹,“现在你过的很好,至少我能看出来。” “父亲想来一直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一个□□犯的女儿,可他心软仁慈,将我视为亲生,怕我心中留下阴影,所以对我加倍宠爱,乃至忽视了你这个亲生女儿。但是我从生下来,就已经是刘芳丹心中最大的阴影,拔除不了。你享受了刘芳丹的偏爱,我被父亲一路呵护长到十五岁,算起来,我们谁也不存在输赢。” “那现在呢,你当我……” “是贵客。” 景簌客套一笑,露出八颗齿。 “也是。” 面对景簌亲手呈上的真相,景夏也能坦然接受,她怀了孩子后,常常会想许多事情。再遇到景簌,就让这思索的时间更加延长。 很清楚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始终没得到什么,景夏只是觉得在泥足深陷的生活里,能再见到和过去没什么改变的景簌,也挺开心。 “但我还有要做的事……” 抚着肚子,景夏喃喃,声音轻柔,像是怕吓到腹中的孩子,仔细拆开每个字,又有种从喉咙口费力爬起的狠厉。 Knight战队完成在深城的友谊赛后,在海边包了个酒店,开展为期两天的粉丝交流会活动。 最后一天景簌被程程拉过去了,小孩强调说活动结束后自己就要跟大部队去靖城,要让景簌去送送他。 虽说现在也摸不透盛濯然的态度,景簌还是下意识捯饬了下自己,白色大衣,洗头化过妆,戴上正红色围巾就去了。 开车去的路上,意外接到林一鹿的电话。 他口吻平和了许多,带上一贯的大大咧咧,“你多久去酒店,我在路上了。” “盛濯然叫你去的?” “嗯。” 这两人多年来风里来雨里去,矛盾化解却如此轻易,景簌皱起眉,竟然有一些嫉妒。 “我还有十分钟。” 估计了下路况,景簌给出个时间,和林一鹿闲聊几句挂了电话。在红灯的间隙,她拿起副驾驶的抱枕,右手狠狠锤了几下。 这是什么意思,对天下人都敞开胸怀,唯独让她一人连门路都找不到。什么时候盛濯然变成这样睚眦必较的男人了。 绿灯亮,景簌愤恨甩开抱枕,踩下离合飞奔而去。 到达海边,景簌找车位就花了六七分钟。下车后,明显感觉到风大了起来,她默默将围巾往上拉,遮住半张脸,嘴唇抿起,害怕弄花口红。 按着程程发来的微信消息,她找到那家酒店,朝酒会的地点径直而去。 酒店游泳池旁,已到了不少人。 景簌站在二楼阳台处,扫了圈,看见了林一鹿,裹着黑色羽绒服,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人。 越过人群,他锁定了目标,灵活穿梭到盛濯然面前,和他说了几句话,两人一人拎着一瓶酒就从小拱门出去了。 景簌连忙下楼,追上去。 拱门侧是条绿荫小道,走出去就是海滩。 两人却没走出去,在小道中间停下,站定,似乎有话说。景簌藏在树后,缓缓蹲了下去。 “盛濯然,你这人真的不厚道,回了靖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还死不接我的电话,一定要我提着你领子骂人是吧。” 林一鹿一开口,当年的感觉就回来了。盛濯然还是个每天除了玩什么事也不干的少爷,莫名就能治得了林一鹿。 景簌垂着头,眼里泛起笑意。 “要做游戏也是,你怎么不来找我,非要去和那个什么庄森合作……” 叮的一声,景簌从影影绰绰的缝隙里只能看见一点红芒亮起,烟雾瞬间飘散过来。 叼着烟,盛濯然说话含含糊糊,“森海公司目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有些泄气,林一鹿盯着他,满脸深沉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的火被浇上一层油,呲啦就燃起来,“你明知道庄森对景簌有意图,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放弃,上赶着和他合作,找虐么你?” 僵在原地,景簌如同中了符咒。只有耳朵不依不饶竖起,想知道盛濯然怎么回答。 “无所谓。” 他声音轻,差一点就能被风吹散。这三个字却结实砸在景簌心里,她拧着大衣的衣摆,青筋都凸起。 “我的公司现在也开起来了,前几天正在托猎头找人,随时给你留着位置,要回来记得给我打电话。” 懒得评价盛濯然和景簌的事,即使他表情再冷,口吻再陌生,林一鹿也跟长了火眼金睛般能看出不舍。 “等我先做了必须要做的事,再考虑。” 在一旁桌上摁灭烟头,盛濯然拎起酒瓶,懒懒和林一鹿碰了下,两人眼神交汇,彼此都领会了意思。 从少年到男人,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无需多言。 喝掉半瓶酒,林一鹿突然生变,“我去趟厕所,你先等会……” 人从景簌面前跑过,很快不见。 她才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撑着树干起身。鼻端又闻到烟味,心里的情绪噼里啪啦如火星四溅,景簌干脆踏进小道里,走到盛濯然跟前。 他吐出一个烟圈,面对突然出现的她,也不慌乱,挑了下眉。 “你有什么要做的事?” 选择遗忘盛濯然轻飘飘的三个字,景簌对他向来心软,刚才每一步走来,胸口的气恼都变成不甘,口吻低低缠绕。 “我看看能不能帮……” “不用了。” 他夹着烟,侧身看不远处细碎的海浪。 “我自己有打算。” 景簌也不能再说什么,赌气般在他身边当雕塑,两人安静站了几分钟,盛濯然手机响起,瞥了景簌一眼,接起来。 “盛濯然,我替你约到那位王家的公子哥了,你说以前和他打过交道,是真是假?” “当然。” “行,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是那句话,本职工作,自己要拎清。” 他垂眼,景簌的大衣被夜风掀开,在余光里纷飞,露出一小截光裸的小腿肚。 冬天还这样穿,盛濯然有些不明白,眉毛诚实皱起了点,仍然快速说着话,“下周六,就到你平时常去的会所,把人约出来,先陪着玩几把,再说其他的事。” 两人又闲扯几句话,挂了电话。 “回去了。” 捏着手机,盛濯然转身。 景簌总觉得他视线落在自己脚上,不安动了动。 他走在前面,留给景簌一个背影。 以前的瘦弱少年,穿着T恤都能看得见背骨,只剩一颗倔强反叛的心,现在却成为能撑起高定西装的男人。 舍不得移开眼,景簌目送他回到人群中,才退到旁边。淹没在一堆小女生中,悄悄拿起杯果汁。 台上的队员在和粉丝互动,盛濯然在旁边抱着手臂看,未成年人程程也被勒令留在台下,在他身边,像条小尾巴。 手里还拿着一碗布丁,咬着勺子。 “盛教练,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答应签约你们战队了吗?你应该也知道,以前有哪些队伍来挖过我。” 程程突然开口,声音细软,带着少年的特质,却更加稚嫩一点。 低下头,看着小孩故弄玄虚,盛濯然摇摇头,心里约莫猜到点什么。 放下小碗,程程坐上大桌,几乎和盛濯然高度相平,他才满意地凑过去,将景簌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他几乎能想到景簌说那句话时的神情,一定是些许害羞,目光却坚定明亮。 可惜在他面前,景簌没有机会这么坦荡。 程程作为信使,觉得自己功德圆满,跳下桌,丝毫没有卖姐的自觉,邀功一般对盛濯然笑了笑。 他伸出手,在小孩头上胡乱抓了把。等人捂着脑袋跑远,才收回视线。 右手悄悄抬起,按在心脏跳动的位置,安静听着一声声加快的心跳,仿佛就在耳边。 无法忽视。 半晌后,侧过身,低头轻笑。 第60章 不知骑士和前去公主 景夏正蜷缩在床上,捏着一个热红薯,小心翼翼撕着皮。 因为怕弄到指甲上的水钻,她翘起了指头,姿势不怎么美观,也不愿意放弃这个热乎乎的美食。 男人进来的时候,瞅见她这个模样,蓦然有点想笑。 “怎么想起了吃这个东西?” 她瞥一眼风尘仆仆的来人,忽略了眉目间的疲惫,声音娇软,“想吃,怀孕的女人吃什么都不奇怪。” “再说了……” 走到床头坐下,男人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亲昵问,“什么?” “这是我姐给我买来的。” 终于露出里头可以吃的部分,红红探出头,景夏才将它放回碗中,用勺子一点点碾成泥。 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平日里闹着要吃燕窝鱼翅的女人,恨不得把他家里所有能养颜美容的宝贝都下了肚,此刻对着一碗难以形容的红薯泥,露出少见的笑意,男人觉得很好奇,俯下身,亲了亲景夏的鬓角,“你姐就是那天的经理?” “嗯。” 挖了勺到嘴里,景夏抿开,甜味浓郁。 这点带着热气的甜,让她眉目柔和许多,一盏不省油的灯突然安静燃烧,男人不得不对景簌刮目相看。 他想到一个熟识的朋友,眼中多了几分不怀好意,“我怎么从没听你怎么说过她的事?” “分开过了,有什么好说的。” 景夏靠在男人怀中,戳着那碗泥。 “那总归是你的亲人,怎么,不能给我介绍?我这么见不得人?” 男人话语里把自己放低了些,带着女人惯爱听的讨好和装乖,偏偏景夏不愿意接招,她眼皮一掀,“哟,那您怎么不把我带到您靖城的家人面前去晃一圈,特别是您那位商业联姻的妻子,我想见她很久了。” “就只是把我藏在深城,偶尔想起了来看两眼,还大约都是沾了这祖宗的光,这么看来,见不得光的人大概不是你吧,沈公子。” 摸着肚子,景夏露出森森獠牙。 男人摸了摸鼻子,“行,我的心肝,你说什么都对,我出去抽根烟。” 逃一般的男人在关上门后,脚步稳重起来,收敛了脸上狼狈的笑,他掏出烟盒,到走廊尽头推开阳台门,才拿出电话,拨了过去。 几十秒后,有人接起。 “喂,我似乎见到了那个人。” 他点燃烟,平缓开口。 深城的第二场雪,降落在深夜。 景簌早上起床,发现小区的树都蒙了一层白,光秃秃的树枝平空开出大片绵软的花。 她靠着窗户,深吸了一口冷然的气,直直渗透肺腑,整个人清醒过来。 休息日,赖床到快中午是常态,景簌没忘自己还约了人吃饭,利落洗漱完,换上新买的衣裳,出门见客。 地方定在一家海鲜粥店,和庄森已经很熟,不需要去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充面子,随处可见的小饭店也许藏着绝世美味。 店里空调开得很足,景簌坐在靠窗的位置,脱了大衣,捧着茶杯等人。 庄森家离这不远,但也许有事,比预定的时间迟了半小时,景簌透过玻璃窗,看他下车,然后走进店里。 “不好意思,来迟了。” 自然而然坐在她对面,庄森搁下车钥匙,“菜点好了?” “嗯,随便吃点,不然你还想吃什么大餐吗,马上换地方就是。” 今日有闲心,景簌不禁说笑,眼尾处上扬,游出一条小鱼,眼影的颜色如同鱼尾鳞片,温柔闪着光泽。 “你请我,自然吃什么都可以。” 他端起茶,喝了口,转了话题,“最近店里和酒店情况怎么样?” “还行,养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提到自己名下的产业,景簌不得不正色。从开始接受网咖,以及进酒店工作起,庄森的父亲给了她很多帮助。 用他在深城扎根攒下的人脉,将景簌很快推上一个比生活惬意更高的位置,那是她以前作为林满的一个普通人时,绝对没有想过的。 承着这份人情,她虽然有时觉得难为情,却也接受,只是坚定着一个想法———在盛濯然回来之前,她必须好好成长,能亲手摘除所有软肋,辟出一条可以放心向前的道路。 一碗热粥下肚,景簌满足,撑着头看窗外,“庄森,我能问你个事吗?” 询问的时候,偏偏不看当事人,这个姿态已经隐约透露出几分心虚。庄森摩挲着碗沿上的花,“和盛濯然有关?” 她干笑一声,扭过头,诚恳的眼对上庄森的,“你们俩现在处于合作状态,这也算你公司的业务,我连带关切,不行吗?” 当然不行。 没有谁愿意在感情角逐里屈居第二。 庄森眼神沉下去,像落幕的夜色,偏偏又眷恋着景簌那一抹鲜活的神色,不肯完全放弃落霞余光。 片刻后,他往后一靠,“是,合同都签了,盛教练也算大手笔,前期款项不用催就支付了过来,办公室那群平时话不怎么多程序员现在也摩拳擦掌。” “哦。” 可是他在外这么多年,又完全脱离了盛景的掌控,钱是从哪里来的。 景簌皱眉,细细思考。 “景簌,这么多年,你……” 如此堂而皇之的失神,让庄森平静的皮相不免被撕出一个口子,他不带任何表情,“这么多年,你还是向着他。” “是啊。” 她轻巧承认,从眼里到心里,都是少女的神采。偏偏面貌是被时光催成的瓜果,色相极好,只待被人采撷。 这样强烈的反差碰撞,浇不熄庄森心中的不甘,降落成一场雨,让一颗心被洪灾包围。 他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能避免快窒息一样的不快,“但是他们那边的资金还没完全到位,据我了解,这前期款项,是盛濯然一人投入的。Knight的老板张藩心思只在战队上,对这款游戏不太上心,事情全部是盛濯然在操心,两手兼顾。” 藏着隐约看好戏的话语,是投入水中的鱼饵,惊走了景簌眼尾的鱼,她拧着眉,澄澈的眼里神采渐灭。 “……原来是,这样吗……” 关于景簌的事,庄森始终觉得自己只做错过一件。 在当年林满的学校里,不大的地方谣言四起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去问景簌,而是被少年眼中的美玉被磨损的复杂心绪支配,直接跟着母亲去了深城。 作为景簌在学校为所不多的朋友之一,他痛快撒了手,只是在日日夜夜的猜测里告诉自己不可能,却始终没有开口的勇气。 等他按捺不住心里的不甘,回到林满后,景簌的身边已经冒出了一个陌生人。传说中来自靖城的少爷,总是懒散的样子,在她面前像个不常露出爪牙的狮。 得知这人和景簌同一屋檐下后,那点不甘又熊熊燃烧,让庄森觉得在林满剩下的假日,都是在虚度时间。 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在喜欢里不适用,庄森终于明白。他退了两步,然后景簌就登录孤岛,和他隔着一片跨不过去的海洋。 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了第二件事。来了深城后就无悲无喜要成佛一般的景簌,金身被打破,眼里清楚明白全是对另一个人的心疼。 “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吧。” 谁也无心再吃饭,各自怀揣着心思回了家。 景簌抱着腿,力气全交给沙发背,房间里只听得到空调吐出暖气和加湿器在运行的声音。 熬到两点,她记得这是程程说过的午饭结束的时间,立刻打电话过去。 小孩极其体贴,很快接通,有些开心地叫她,“姐姐,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啦?” “程程,吃过饭了?” 只要不是盛濯然,她的情绪就能被好好关在心里。 “嗯,对,这食堂还挺好的,阿姨做的菜很好吃。” 面对生命里只有吃和玩的少年,景簌一时间有些羡慕。她恍然,几秒后,记起自己的目的,“你能帮我个忙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程程果然听话当起了景簌的线人,只是他做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需要把自家教练每天上班下班的点,吃饭的点,还有精神状态汇报给景簌而已。 小孩不能理解大人复杂的心思,乖乖照做而已。 于是景簌就从一周内收到的消息里,分析出一个并不意外的结果。 盛濯然很忙,虽然不是选手,熬夜比程程还厉害,小孩半夜起来上厕所都能看见去厨房找水喝的他。 盛濯然脾气都不太好,哪个队员犯了点错,他都会以不见血刃的话狠狠点一通,直到对方快哭出来求着回房间去练习为止。 盛濯然精神也不太好,靠烟和咖啡撑着工作,他专属的房间里惨烈得就像集齐了一百个老烟鬼的转世魂魄。 …… 景簌看得也头疼,似乎都能闻到那人身上的烟味。 她努力让自己像看属下的工作汇报一样,不带任何情绪,反复研究了这些聊天记录许多次,最终还是摔了手机。 这人走之前让她对自己好一点,却丝毫没答应要改自己的毛病。 现在这些毛病已经成固疾,药石难医。 犹豫了几天,景簌还是到老总办公室,坦诚自己心情不好,需要休假,胡诌了个理由办完年休。 交代完工作后,景簌去了趟银行,带着自己的理财人一起,清算了下资产,在对方看小富婆一样的眼光里,捏着银行卡扬长而去。 而后拎着程程嘴馋要吃的深城特产,坐上直达靖城的飞机。 她挑选的位置靠窗,那片蔚蓝海域渐渐在眼瞳里缩小,这个藏了她六年的地方,此刻正挥之远去。 独自一人踏上故人和敌人都在的城市,她没有吸血鬼酒而见光的刺痛感,心中反而生出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悲壮。 第61章 不受骑士和示软公主 心里惦记着事,景簌在飞机上没睡着,塞着耳机听完一整套交响组曲。空姐甜美的声音终于透过广播提醒他们做好准备即将抵达目的地。 她拿出镜子和口红,在嫣红的唇上又重重描了几笔。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增强一丝战斗力。 Knight战队老窝不难找,就在市里,离二环不远,司机驮着女战士和她装满零食的行李箱到达门口。 她付钱,下车,眼里瞅着那个牌匾,终于有了点真切的笑。 立在门口,景簌装作看不见门卫看粉丝强闯一般的目光,给程程发消息,恍若地下党接头。 小孩义薄云天打下两个字发了过来,“等我。” 她坐在行李箱上,觉得靖城的风真能把人的一双眼吹干,灰沉沉的天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几分钟后,程程裹着厚重的棉袄出来了,只是长度快到他小腿,显得人更小了圈。 走近了,景簌才看到这件黑不黑灰不灰的衣服是他们的队服,靠近胸口的位置有个标志。 “现在没在训练吗?” “没事,训练也要上厕所啊。” 程程目光落在景簌身后的行李箱上,露出一点猫看到小鱼干的馋,她立刻让开,“里面的东西都是给你的。” 拉着行李箱,程程脸红红把景簌带在身后,并且冠了个姐姐的名号,让门卫放两人进去。 将景簌领到二楼,程程拉着行李箱,小心翼翼去藏食,叫景簌在拐角处等会。 这一等,等来一个打着呵欠的男人,糊成一条缝的眼,看见景簌之后强行分开,露出细长的形状,“哎,你怎么……?” 两人都认出了彼此。 却又都在为这不合时宜的异地相遇生出情绪来,一个人惊奇,一个人觉得……倒霉。 张藩慢条斯理拉上羽绒服的链,朝景簌大踏步走去,“请问这位‘客人’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门口有保安啊。” “……” 景簌完全忘记了自己鲜红的唇,用力咬了下,洁白的牙齿上就沾上一道痕迹。 在她寻思着说什么的时候,藏好食的小猫终于回来,不经意看到boss守在面前,终于可以打牙祭的欣喜一瞬间被压下去。 “老……老板好。” “哦,人是你带进来的?” 很快猜出前因后果,张藩早就把面前这位单纯的富二代网瘾少年性格摸了个透,下巴朝景簌处昂了昂,“下不为例。” “景……老板,是吧,听说你有家还挺豪华的网咖,算十分之一个同道中人吧。” 抬起手,张藩毫不吝啬,在景簌面前用小指掐出个十分之一的距离,客客气气问,“打算来战队参观?多久离开?” “张总,说笑了,我这次也找你有事。” 哄走了程程,两人才转身进了老板专用办公室。 只是小孩走之前,探头探脑观察的样子,太好笑,像个惊恐于世界大战爆发的普通人。 景簌摸了摸脸,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没那么露骨,虽然她确实对眼前的商人,没有好感。 而张藩这个人精,在多年的摸爬滚打里早修炼了一身本领,再阴阳怪气的话也能灿若莲花吐出口。 在等待张藩亲手泡茶的间隙,景簌看向不远处。两台屏幕巨大的电脑背后,有一小扇门,紧紧合着。 大约是个休息室。 她收回视线,酝酿着自己等会要说的话。这样如同演讲之前打草稿的行为,许久没有过了。 茶杯搁在面前,撞出一声响。 张藩拉来个高脚椅坐下,从高度上就胜了景簌一截,好心好意先行开口,“景老板,您还是先处理下牙齿上的口红吧。” 额头一跳,景簌摸出镜子,果然找到一抹红。 她用纸巾擦掉,慢条斯理收回镜子,对张藩致以真诚的谢意,“谢谢了,张总,我还以为您这种每天只想着能多赚几分钱的商人,不会留意关怀身边的异性呢,也算是一颗心没残缺。” 收起看好戏的笑,张藩摸了摸下巴,觉得盛濯然喝醉后对景簌的形容多半是在写天书。 “那景老板,找我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摆出诚恳的模样,张藩甚至将椅子拉近了点,但他动作懒散,一举一动都挂着纨绔两个字。 景簌只能闷了口茶,清一下心。 “张总,knight战队在换教练后的战绩,您应该看得到,招了个得力助手,不该这样作壁上观才是。” “手游的开发,您能否认对自己的战队和公司有害?网络上的关注度和讨论,我相信您比我看得更多。只受益,不搭把手,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得上是螳螂在后?” 张藩看景簌的目光满是趣味,翘起了腿,“这算是他自己揽事,我为什么要管,当初盛濯然自己说的,资金和所有的事,他去解决,如果有人脉上的事,让我当个递话的角色,这也算螳螂在后?” “景老板,靖城这个圈子,盛濯然这么多年了,再想重新进去,可不容易,你还觉得我无所事事吗?” 两人瞪眼之际,休息室的门缓缓被打开。 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男人走出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漂亮的脸上全是不耐,闭着眼轻轻吐出一句话,“张藩,你是不是嫌我昨晚两个小时睡得还不够少?当老板的能不能有点良心。” 景簌清楚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和一圈还来不及刮去的胡茬。 下一秒,睁开眼去摸水杯的盛濯然看见景簌,尚未完全开机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头发乱糟糟,神情迷茫的他,终于褪去了一点强硬的外壳。 景簌起身,却被张藩抢先一步,挂到盛濯然身上,“哎哟,盛教练,您可算起来了,不然远道而来的景老板得把我数落死在这儿。” 面对瞬间变脸的张藩,景簌摆不出合适的表情,在飞机上酝酿好的气势,被一根针戳了下,尽数流泻。 毫不客气推开张藩,盛濯然开机完毕,抹了把脸,去接了杯冷水。 景簌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喉结起伏,半杯就下去。 人倒是因此清醒更多,又渐渐躲进那层壳子,“你这个样子,倒是愧对你的年纪。” 张藩不在意,拍了拍衣角上蹭到的白灰,来自刚才他被推开后,和墙壁的倾心一撞。 “那我走了,留舞台给你,请表演一个什么叫不愧对自己的年龄。” 人走,茶还热。 不太自在地动了下脚趾,景簌几乎觉得那里已经没知觉了。 “怎么来的?” 拉开碍眼的高脚椅,盛濯然坐到桌子另一头,弯腰在抽屉里找着什么。 舔了下嘴唇,尝到一丝夹着独特味道的甜味,景簌发现自己又忘了,几十分钟前亲自擦上的伪装,“飞机。” “……” 拿出胃药,盛濯然觉得无从接话,用药瓶点了点桌,掀开盖子,倒了三颗在掌心,又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眉头重重一拧,目光没直接对着景簌,却也具有十足胁迫性。 景簌大概能明白,被盛濯然教训的哭着求加训的小队员是什么心态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无端放弃对不起一路飞行而来做的决心。 “我想给你个东西。” 盛濯然很快认出这张卡是当年他给景簌的,没有过多磨损,显然并没有被主人过多使用,卡面崭新。 “这里面百分之九十是你当年给我的那笔钱,百分之十是我这六年来一部分挣的钱,你拿去当资金。” 捏在指尖摩挲,盛濯然并没有收下的意思,“为什么没有用?” “还是你用了盛景的钱?” 男人对于领地意识天生敏锐,盛濯然眼中幽深,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悄然攥起,仿佛她点个头,就会将卡片折断。 “没有,盛景的钱,我没有用……但是……” 景簌喃喃自语,被那个名字牵扯入一团雾气,伸出手寻找什么,陡然抓住盛濯然还捏着卡片的手,“我突然想起,盛景还有一笔钱在我这里,在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一直没动,但是你现在回来了,我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哦?这样,那你把盛景那笔钱给我。” 盛濯然不再迟疑,接受了这个好意,手腕松松垮垮任由她攥着,“我早就说过这个卡里的钱是留给你的,我不会用。” 看盛濯然作势要还给她,景簌瞬间着急,将他手腕狠狠向下一压,撞到膝盖,也不收回倾注在上头的力气,“我说给你就给你,你现在又不是不需要,这笔钱对我来说拥有和不拥有都没区别。” “就当是……嫁妆好了,反正……我家里也没别的人了。” 她软绵绵说出最后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 这样近乎自我剖析的表白,景簌也不管不顾地说出口了,像挪开了堵在胸口的磐石,所有感情的枝桠终于能自在舒展,呼吸空气。 可盛濯然俨然被砸愣了,半抬头看着她。 许久没人说话。 景簌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一点点平静下去,抓着盛濯然的手也失去力气。她想自己大约是失言了,盛濯然从回来后,就没在她面前提过感情这一茬。 高贵如同哈姆莱特,执拗追寻着咬死父亲的那条蛇。她却连谁是盛濯然眼中的克劳狄斯都不知道。 收回手,景簌眼圈泛红,低头想走,却撞到身后的桌角。 她忍下那股痛,匆匆跑走。 拉开门,撞上手中捏了袋零食的张藩,庆幸的是,还没开封,刚从程程的房间里搜刮出没多久。 他扬声,没有错过景簌快哭出来的表情,“干什么这么着急?” “不关你事。” 景簌细声细气回了句,憋着一口气,错身从楼梯下去。 啧了声,张藩觉得自己大概小看盛濯然了,给他一个舞台,他真的能把人气哭。 撕开零食口袋,张藩吃了颗,心里暗道味道真不错。怪不得程程当宝贝一样捂着,最后趋于淫威给他一袋的时候,眼神如同死去般。 还是景簌从深城带过来的,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第62章 吃醋骑士和无言公主 嘴里嘎嘣着推开门,张藩看见盛濯然正以一种极其大爷的姿态坐着,手里把玩一张银行卡。 脸上神情十分特别,处于将笑不笑的区间。眼神快在上面穿出一个洞,然后漏出一大笔哗哗的银子。 “哟,怎么回事?” 他捏着袋子,制造出让人心烦的噪音靠近。 盛濯然终于回过神,那双气恼和羞赧并存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其他人的身影——眼前人高马大的老板。 视线落到张藩手上,盛濯然也不好奇于他一米八几的男人,捏着袋小零食还死死不放的扭捏从何而来。 重点是张藩摆出一副好戏开场,要沏壶茶给自己摆在面前的姿态,让盛濯然觉得很想以下犯上。 “盛濯然,我觉得吧,那位景老板,和你口中的前女友……” “看我干什么,不是前女友,那就是现女友?” “嘶——” 从盛濯然的鞋下救出自己的脚,张藩学乖,不再主动踩雷。在地上一点将转椅向后推了几十厘米,离开盛濯然长手长腿的范围。 “她和你口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摸着下巴,张藩隐约觉得这里该长点胡子,才对得起自己最近走的骚包路线。 指尖在那串卡号上来回摩挲,凸起的每个数字都染上盛濯然的温度,任由那边角在掌心硌着,盛濯然低头,“除了我,没人能见到她以前什么样。” 他是杯雄黄酒,轻易就能让远避深城修炼的景簌露出不安的蛇尾。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这种如同照妖镜一般的感觉,盛濯然觉得没有错。重逢以来,他的刻意逃避,早成了景簌头顶的一束亮光,明晃晃,也过不去。 偏偏她即使修为尽散,也要挣扎着到他面前来,甘愿醉死在杯中。 敲了敲木桌,盛濯然放下卡片,揉了揉已经泛起红痕的掌心,“这件事我知道你不愿参与过深,但背后的利益你肯定算的比我清楚,我只要五百万。” “哎不是,凭什么……” 拍桌而起的张藩,满腔慷慨还没吐出来,就被盛濯然轻飘飘打了回去,“不然我就走了,这个战队你看着办吧。”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对游戏极不擅长的张老板闭上了嘴,阴着脸看了盛濯然几十秒,那人面皮太厚,丝毫不退让,挂着一抹漂亮的笑。 咬着牙,张藩憋出几个字,“行,给你。” 果真是藩王斗不过皇帝,头一次为自己名字感到苦恼的张老板拿起了手机,给财务打电话。 从老板口吻中察觉到怒火的财务人员连连称是,说下午资金就能到户。 挂了电话,张藩平缓了些,把玩着零食袋,揉来揉去,故意给起床后神经敏感的盛濯然制造不快,“你能回答我这个资本家一个问题吗?石头投进河里还有水花呢,老子一口气给你砸五百万,你不吱个声合适吗?” 自动忽视那阵难听的动静,盛濯然表示给钱就是大爷,眉毛一挑,示意张藩可以开始张嘴胡说八道了。 “为什么?” 张藩倒是没狮子大开口,简单问了三个字。 这也是盛濯然当初来应聘时,他没问出口的话。张藩家里也不算完全清白,他比盛濯然大了八岁,对他完全坦白的牢狱经历不算特别在意,尤其罪名还是个当街抢人包的闲碎理由,只是落到了一个过于法制化的国家,加上被抢的女人一口咬死,丢了极其重要的资料,对自己的事业造成破坏性影响。 盛濯然就这么在里头呆了四年。 用人不疑在眼里是放屁的张老板在聘用了盛濯然后,派人出国去查了下,虽然天高地远藩王难伸手,也大概知道当初被抢的人是个中国女人。 按照他乡遇国人两眼泪汪汪的老话来说,再怎么样也能协商一二,盛濯然却完全避开了这些程序,倒像是自己积极跳进了监狱里面。 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力,盛濯然眨眼,瞬间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发散出来的洋洋散散八百字小论文,他仍旧避重就轻,弯了弯嘴角,“因为有人把嫁妆毫无保留全部交付给我了,那至少要把彩礼备厚一点,才算有诚意。” 张藩翻了个白眼,真想锤死这群整天只晓得情情爱爱的年轻人。 但至少,盛濯然也算交了个底,没有什么奇怪的借口,也不是什么可以拿去拍连续剧的戏剧性理由。 向来懂得和人相处留三分余地的张藩摊了摊手,“战队的事,你看着点,我最近不在靖城。” 年关将近,景簌棉衣不离身,每天都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去上班,然后又在暖气充足的酒店里,一层层蜕皮,在制服下露出女性特有的身段。 虽然顶着公关部经理这样一个令人遐想的名号,景簌真的站到客人面前,却能出手快准狠掐断那些旖旎的心思,一场来自南方的温柔雨水足够淋湿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但被熄火的人里,永远不包括庄森。 他和景簌来自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教室坐了三年,甚至当过短暂一学期的同桌。 他比起其他人都明白景簌性格多么好,她有两面,温柔又坚韧。 时隔半个月,庄森总算从繁忙的工作中脱身而出,又起了使坏的小念头,抬手招来了助理,让端一杯咖啡进来。 庄森咳嗽了声,在电脑那头参加视频会议的盛濯然顿住,没什么诚意又懒洋洋地问,“庄总是不是感冒了?” 手还转着笔,没有停止的意思。 “没有,倒是前几天走了趟远地,也许是受凉了。我刚才突然收到家里的消息,盛教练,我们暂停十分钟,让我打个电话如何?” 盛濯然自然应允,但他并没有起身活动,人往后靠了点,拿出一支烟,仗着千里之外不会让合作同伙闻到,点燃咬在嘴里。 左手撑着头,视线模糊起来,似在发呆。 庄森在拨出号码前,特意看了眼盛濯然,想着自己等会能不能撕下这层冷静的皮。 但至少他不会是主犯。 “喂?” 庄森慢条斯理用勺子搅着咖啡,“喂,景簌。” 隔着一个屏幕,即使满是烟雾,庄森也捕捉到盛濯然身形微动的瞬间,他好心情起来,“我爸妈今晚要和我一起吃饭,他们叫我捎上你。” 人又不是物品,还能揣在兜里打包带走。这个动词,就已经给人很大的误会空间。 “哦,好吧。” 对于庄叔叔,景簌向来是尊敬有加,她似乎自觉地将那个不愿承认的生父犯下的事,揽到了自己头上。即使庄森父亲因祸得福白手起家,景簌也觉得这个祸本该不是落到他头上的。 这份愧疚和感谢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行,地方是他们自己选的,你不熟,我晚上去接你。” 庄森从丹田发力,把这句说的铿锵有力,连坐得最远的秘书都看了过来,迎头淋了满身老板泼下的一肚子坏水。 摁灭了烟头,盛濯然在三言两语中大概推断出了什么事,诚然比庄森更了解景簌的他,不会不知道这人无法拒绝长辈的邀请。但不久前给了他一张卡就哭着跑走,现在转身就被人家当儿媳妇一般对待,他仍然觉得很不爽。 脾气较之于以往不减反增的盛教练想了想,干净利落断了视频会议。 挂了电话正扬眉吐气的庄森终于发现电脑屏幕里已经没人了,他预想中或者强制平静,或者横眉冷对的场景都没有。 下一瞬,手机里跳来一条消息。 “庄总,信号不好,下午继续。” 庄森:……… 神他妈信号不好。 去见长辈,景簌不敢随便邋遢地裹个羽绒服,套着休闲裤就出门。她翻出自己最厚的大衣,又咬咬牙配上雪地靴,不亏待自己。 刚关上家门,庄森的短信就到了。说在小区门外等她,让景簌不用买什么东西,直接空手去。 早有准备,拎的两手满满的景簌看了眼,腾不出手去回复,几分钟后直接将那些东西拿到庄森的车里。 “你每次都这么客气。” 一边系安全带,景簌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就见过叔叔阿姨三次,客气也是应该的。” 知道景簌没有在车里听歌的习惯,庄森关了电台。 安静的路上,景簌侧身看着窗外夜景。夜色下的城市,是部老电影,随便看过去一眼,都能定格成故事。 手机的铃声在此刻响起,如同插曲,拉回了景簌已经快迷失的心绪。 她看了下来电人的名字,立刻接了起来,仿佛电影里终于迎来欢乐大结局的女主角,“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声音软绵绵的,藏着不难辨认的欣喜。 庄森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这人还真是吃不得亏,白天看似不咸不淡揭过了,在下午的视频会议里又恢复成冷静专业的教练模样,丝毫不在意一个电话带来的插曲,把信号不好这个借口发挥到极致。 原本想说的话被景簌傻乐的一嗓子堵住,盛濯然捏着水杯,居高临下趴在楼梯扶栏上,看楼下的队员鬼哭狼嚎加训。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受虐倾向?” 景簌扒着大衣上的纽扣,借着他此刻愿意详谈的心情,准备顺杆而上,“这事当然怪你,从那天在树下抓到你开始,就一直冷着我。” 她说话一直就软趴趴的,在为所不多的大学生涯里,唐梓就说过她这把嗓子适合撒娇,还撺掇景簌和自己一起去加入学校音乐社。 盛濯然终于明白,良药不是只能在药店里买到,有人一句话就能送到他心里去,快马加鞭丝毫不耽误。 撑着护栏,盛濯然直起身子,“你准备去干什么?” “……嗯,就是……” 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行程已经被记到了小本本上,人家只是兴师问罪而已,景簌吞吐了十几秒,决定和盘托出,“和庄森的父母一起吃个饭。” “……” 楼下的程程从电脑椅上跳下,抬头找到盛濯然,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下去看看。 盛濯然喝完杯中的水,顺手放到一旁的桌上,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哦了声,挂了电话。 景簌:…………………… 第63章 迁怒骑士和回家公主 “盛教练,我刚才排位,你猜我遇到谁了?” 程程拉着盛濯然,努力踮起脚,想把他脖子勾下去看电脑屏幕,周围老队员都不动声色看了过来。 这个新来的小朋友真的厉害,敢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去骚扰教练。 吃了人家许多零食,老队员们不由得鞠一把泪,希望教练能考虑下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问题,不做任何恐.吓。 盛濯然低头,左手撑在桌上去看那个名字。 “哦,是他。” 这三个字吐出来,也没任何温度。 程程如同生下来就少了根叫察言观色的筋一样,格外开心点点头,“我刚才赢了他!” “是吗?” 直起身子,盛濯然打量着被景簌间接拐进来的小孩,想起的却是小朋友一字一句复制的来自景簌的告白。 他眼里多了点笑,终于露出扮老虎吃小羊的满足,在程程头上轻弹了下,转身上楼。 围观的老队员表示盛教练最近的脾气有些看不懂。 到达饭店,进了包厢,景簌把东西交给了和蔼的庄父,心里的七上八下才有所缓解。 挂了她电话的盛濯然,景簌当然只能理解为生气。原因她能想到,可是结果,就算迷茫了一路,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只能默默发了条短信过去,叫盛濯然也好好吃饭,不要耽误饭点,深夜才半死不活起来找吃的。 打算认真吃饭的景簌迅速调整好心情,环视了圈,没见到女主人的身影,“阿姨不在吗?” “她去洗手间了。” 庄父笑眯眯的,刚想问景簌几句家常,门又被服务生拉开。庄母快步走进来,低头用纸擦拭着手背上的水。 景簌拉开椅子,又工整尊敬地叫了声阿姨。 对于景簌,庄母自然不喜欢,来深城后也拒绝和她见面,这次还是被庄森百般说服才答应。 庄父能因为兄弟情义不去计较自己的伤,作为爱人,庄母难免不在心里长出一株刺,虽然在年轮的碾灭下已经拔出不少,见到景簌时又难免记起了那种细密的痛感。 尤其是自家的儿子长在景簌身上一般的眼神,让庄母不禁想捂住胸口,感叹一句儿大不中留。 人到齐,菜被一道道呈上。 景簌喝了口红酒,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挑起话题。 “在颂雅山庄工作这么久,树树感觉怎么样?” 庄父却很体贴地撕开了沉默的氛围,不动声色看了眼一直低头喝汤的夫人,也许是夫妻两人几十年默契,察觉到身边的人微动,庄母抬起头,片刻的视线交接后,她擦了擦嘴,“颂雅山庄不是老高家的……?” 点点头,庄父看景簌的眼神多了点赞同,“但树树完全是自己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我也很为她高兴。” 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景簌完全不知道怎么招架庄母半审视半怀疑的目光,好像她还是几年前在医院里浑身淌着水的少女,被冷硬的话砸了个满头满心。 庄森伸手,将一道菜转到庄母面前,“妈,吃点这个,美容养颜,我爸特地给您点的啊。” 心肝宝贝发话,庄母才缓慢笑了笑,“就你话多。” 一顿饭,在两个男人的尽力调节下吃完,景簌站在门侧,等庄父庄母先出去。 庄森在她旁边,突然询问,“你要不要回林满?” 庄母正从两人面前经过,也听到这句话,看了自己那胳膊肘快拐到太平洋的儿子一眼,不禁想起庄父说的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何必操太多心,悄一皱眉,径直走出去。 景簌才和庄森跟在后面,“回林满去干什么?” 提到那个地方,景簌就跟往脑袋里倒了三斤浆糊一样,粘住所有清明的思维,只剩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游离在外。 “下周一,老爷子八十大寿。” 这大约是景簌继庄父之后,又一个无比尊敬和感谢的长辈。初三的暑假,是庄森的爷爷婆婆让景簌没有沦为世界上最惨的人———刚失去父亲,又被母亲打出家门。 她对于家的概念,曾经一变再变。 最开始是父亲的宠爱,因为那个人的去世,烟消云散。 又变成在一对老人家里惴惴不安寄人篱下,反而被当做亲人般对待,因为刘芳丹的反悔,短暂如梦。 最后是停在盛濯然的心里,任性将那里定义为家。 景簌想,最后一次,她应该不会被辜负了。 “好,我一定会去的。” 她偏过身,郑重对庄森点头。 每周例会结束后,景簌准备揣着本子回办公室,被客房部经理拉住,将人拽到人少的杂物间,才做贼般问了个问题,“二楼666号房的客人,是你的妹妹吧?” “是。” 景簌有种被提到的人又作妖的不安,捏了下鼻梁,“怎么了。” “她这几日心情不怎么好,也不出门散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 面对盛情留意自己亲人动静的同事,景簌这个回答显得无情了点。她一向坦诚,拉着客房部经理推开门,一前一后往外走,“放心吧,她有事,也有人会解决的,不需要我去担心。” 然而下午,一通电话打了景簌的脸。她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口吻焦灼,还是过去了。 开门的是大着肚子的景夏,眼里通红,像是熬了一整夜,不是出于害怕而哭泣。景簌搭了把手,将人扶到沙发上,才问什么事。 “他的老婆可能要来找我了。” 一句话,两个人,景簌很快明白了都是谁。 “怎么,他处理不好这些事吗?” 景簌挑开那层遮遮掩掩的布,想知道景夏的不安来自哪里。 “他老婆多年不孕,我估计身体有问题,这点我也找人去问过,有一点风声,但是姐姐,你知道吗?” “我肚子里是个男孩子。” “他带我偷偷去查过了,说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儿子了。” “然后我收到消息,他老婆这几日就要来了,我很害怕,我怕她动什么手段……” 坦白原因的途中,景夏像又被那种恐惧笼罩,低头切切哭出声,加上她怀孕后依旧纤细的四肢和圆润的肚子,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可怜。 景簌身子都没动一下,更不要说去拍拍她的背,或者递一张纸让景夏擦擦眼泪。 十几年的相处,景簌早就明白,景夏心里所有非良非善的部分,是操纵者木偶戏的幕后者,巧手一动,就将想被刻意看到的一切投映到其他人眼中。 “你是怕失去筹码,还是真的担心肚子里的宝宝?” 目光落到她紧紧护着肚子的手,景簌看到了绷起的青筋,也看见了硕大的钻戒。 “这个孩子和我一样,生下来后不会得到太多父爱。他才是自己爸爸眼中的筹码,拿去在老头子那里换来更多资产而已。一个年老却握着重权的人,能拿去哄骗的,无非是一个金孙。” “生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孩子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就知道的!” “至少这十个月,他和我在一起的唯一的日子,我要好好保护他。” 一口气喷薄出积压过久的怨恨,景夏喘着气,抬手擦去眼泪,然后盯着景簌,判断她的表情。 那道目光好像是来自深山里的雾气,深沉又缭绕,景簌觉得自己手臂都能感到一阵以假乱真的寒意。 不需要景簌去撕,景夏自己先脱了皮,进行自爆式的求助。连一个客房部经理都知道的这两人血缘关系,景簌不觉得自己能完全摘出去。 她反而安心下来,“那你和我一起回林满吧。” “今天周六,明天就走。” 摸不透景簌为什么突然如此痛快,景夏还是松了一口气,说到底她只是咬着景簌的本性不放而已。 即使在深城的六年已经把景簌变成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磐石下的心脏,依旧是柔软的。 景夏这么相信的。 “对了,前几天,妈妈她……通过我家那位联系了我。” 眼皮也懒得抬,景簌没开口,等景夏继续说下去,“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找来问了下我最近的情况。” “嗯。” 在景夏心中,此时此刻,景簌的地位和作用已经远远超过了给她生命的母亲,下意识就将这番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告诉了景簌。 如同预想,景簌并没买账,就当是一阵风从耳边过了,起身准备离开。 景夏又叫住她,“姐姐。” “我这里有一笔钱,你需要的话……” “不需要,留着吧。” 当晚景簌就将要加个乘客的事告诉庄森,他好奇,却也没多问,这个多年后再度凭空出现的妹妹,曾经对景簌做的那些事,庄森也通过家里的爷爷奶奶有所了解。 孩童天真,有时候难以避免伤人。更何况是和无邪两个字沾不上边的小孩。 要不是景簌语气平淡冷静,庄森真以为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个任由搓捏的软柿子。 周日早上,景簌亲自去酒店接景夏。 即使得了景簌的承诺,景夏大约也很紧张,眼里红血丝更细密了点,没化妆的脸气色不佳。 让门童帮忙拎上行李箱,景簌示意她进车,调高空调温度,“话是这么说,你也对孩子上点心。” “大人熬一熬没有关系,但……” 费劲为自己系上安全带,景夏声音也嘶哑了几分,“没关系。” 景簌不多言,踩下离合,而后挂挡,一路朝机场飞驰而去。 到达林满时正好是下午,天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净,空气里也有了湿润的水意。 睡了一路的景夏被叫醒,庄父庄母自己驾车先走了,留庄森等着两人,他守着辆黑色小车,“直接去老楼?” 车大约很久没被人用过,被粗略擦了擦,灰尘不见多少,汽油味格外厚重,景夏捂着嘴,眼泪都快流下来。 “我还是先去给她找个酒店……” 本着孕妇优先的心,景簌皱眉,从包里掏出一瓶风油精递过去。 “不用了。” 也不顾是在南方格外料峭的冬天,庄森降下车窗,让冷冽的风能卷走那股味道,反手扔了把钥匙到景簌手中。 第64章 渐缓骑士和自在公主 抓在掌心里,一片冰冷。 拿起仔细端详,景簌突然觉得很熟悉,就像是窗外的风吹开了脑中一扇紧闭的门,熟悉到她心脏为之发颤,丝毫不受控制。 “这是你家的钥匙。” 庄森从镜子里确认景夏情况好了许多,拿围巾和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发动了从朋友那里借来的小车。 “你怎么…………” “我把你们老房子买回来了。” 回到林满,每一条路都再熟悉不过,宛如心脏上的纹路。庄森还能得闲回头,如愿以偿看见景簌似哭又笑的神情。 这片土地有魔力,让她在刹那间变成当年的少女。 惊喜褪去,景簌捏着钥匙,才意识到一个房子的回归不是交回一把钥匙,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事。她放缓了声音,“你花了多少钱,回头我还给你,真的很感谢。” 不过片刻,属于少女的明媚又被藏在了冷静的眉眼下。庄森叹口气,收回视线,悄然落在面前的道路上,“先回去再说吧。” 一路上,不仅是景簌,景夏也强忍着不适,各自侧着头,将不断飞逝过的景色记在眼中。 两人各自的心情大不相同,只有那点距离越近就越厚重的感慨算是如出一辙。 多年前的两人,肯定不会想到将来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归来。 到了楼下,景簌先下车,呼吸了口空气,那股带着湿意的冷气直直灌入肺腑中。打开景夏那一侧的门,将人扶出来。 周围的景色并不是一层不变,当年两侧的行道树,都长了十几年,树荫浓密,即使是冬天枝叶掉光,枝干也能拦住几缕冬日的风。 现在却换成了纤细的小树,顶部还留着叶片,在风里沙拉响。 对面小学的校门,从推开会吱呀作响的铁门,变成了锃亮的自动伸缩门,小屏上还滚动着一行红色小字。 门卫大爷已经不在,换成两个中年男人,穿着类似于警服的大棉袄,在烤火器前说着话。 知道倦怠归家的鸿雁已经没力气咬着口中的树枝,只想扔在茫茫海面上,借以栖脚。庄森很体贴表示自己先回家了,有事让景簌给他打电话。 六楼对于景夏这个孕妇来说,有点取经的意味。景簌跟在她身后,两人花了七八分钟,终于站到家门前。 连防盗门都被人换回来了。 景簌拿出钥匙,对准,打开了门。咔哒一声,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在急剧崩塌。 当年刘芳丹走之前把房子甩手卖给他人,不可能没有被改装。 但眼前的每一个地方,竟神奇地和当年贴合了个十之八九。庄森还给她的这个房子,真的和从前十分相似。 并且被人悉心打扫过,至少景簌在桌上用指尖轻轻一抹,没见到灰尘。 站不住的景夏撑着身子,先在沙发上坐下了,也得出了和景簌相同的结论————她的白色棉衣上没沾上任何痕迹。 “他倒是有心了……” 景夏感叹,瞥景簌一眼。 自小就不热衷于念书,流连于儿女情长的景夏,不可能看不出庄森对景簌的心思。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庄森的心思也能打动她这位孕妇。 “你先休息,我去楼上看。” 不想顺着景夏的话去想让自己头疼的事,景簌取下围巾,搁在沙发上,朝二楼走去。 也许是庄森以前并没到景簌家二楼看过的缘故,这里没有被巧手复原,只留了满屋的新家具,找不出任何过去的痕迹。 景簌靠着墙,愣愣看了半晌,拿出手机,给盛濯然发了条没头没脑的微信,“你还记得以前在我家里住的地方吗?” 正在和森海公司谈游戏细节的盛濯然,没注意到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亮。 他按捺下心中的几分燥意,继续说自己的想法。 偏偏对面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是不是受一心想气死盛濯然的老板影响,说话吞吐,来回重复,多次打断盛濯然话,提出浅显的质疑。 在心里数了三个数,盛濯然摸出一支烟,阴测测笑了,“行了,吴技术员,停十分钟。” 他不看摄像头一眼,起身,在桌上找火机,才看到手机锁屏上的消息。 虽然问题有点傻气和突兀,却让他眉头不自觉舒缓,坐在沙发上,大刀阔斧回了一句话。 “我还没失忆。” 确认了家里的床都还算整洁,能让人安睡。景簌出门买了点菜,在五百米远的新超市,颇为稀奇逛了圈,拎着满口袋东西回去。 景夏在捧着牛奶喝,腿上盖了条小毛毯。南方家里很少有暖气,冬日的阴冷,对孕妇来说有点难熬。 放下东西,景簌扎起头发,随口问,“还冷吗?去柜子里翻个厚的来……” “不用了。” 景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妹妹,乖巧地笑,做出丝毫不添麻烦的模样,看景簌拎着口袋进了厨房。 很快就有声响传来,冲水,切菜,还有碗碟碰撞。 如此家常而琐碎。 一口喝光剩下的牛奶,景夏干呕了片刻,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套着棉拖鞋下地,走到厨房门口。 正在刮鱼鳞的景簌听到脚步,头也没回,“我在弄鱼,有点腥,你不用进来,吐了很麻烦。” 盯着景簌那一段脖颈的线条,裹成一团的头发漏了几缕,在脑后坠着。即使是个背影,也刻着贤惠两个字。景夏靠着门,不由感叹,“这些事我都不会做。” “当然了。” 将第一条丢进盆里,景簌拿出第二条,白皙的手和猩红的血对比强烈。她眉头也不皱一下,右手抬起刀,“以前家里都是我在做事,你现在又有人护着,身娇体贵,谁敢叫你做这些事。” 也不是完全没变。至少现在还能一脸平静说着微微讽刺的话。 景夏反而笑开,摸了下肚子,“可以多放点辣椒吗?” 景簌:………… 吃过饭,两人也没太多话,许多年的嫌隙不是短暂相处就能融掉。现在的平静不过都是凭空而起,说不准那阵大风过,就会倾塌。 发挥雷锋精神的景簌承包了洗碗的事,让景夏早点去刘芳丹以前的房间里休息。 也不多推辞,景夏一路舟车劳顿,精神已极为疲惫,撑着回了房间,准备好好睡一觉。 很快处理完餐具,景簌躺回沙发上,摸出一只护手霜,仔细擦了满手,细嗅能闻到桃子清香。 在以前的家里,光是躺着,景簌都觉得很满足。 此刻没有人强迫她必须去懂事,必须承担许多。这就是单纯的一个空间,她可以休息,可以放空,可以做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翻了个身,景簌觉得脚底开始发凉,觉得还是需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才算暖和。 洗漱完,她吹干头发,回了二楼。一个跃步跳上床,滚进了两层被子里,头发和衣服瞬间被弄得乱糟糟。 她才满意探出头,去拿床头充好电的手机。 靠在枕头上,景簌研究了很久盛濯然那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最后得出结论,他还是在胡扯。 把另一个枕头当做盛濯然,狠狠打了两下。景簌选择不回复,准备晾这没长心的混蛋几天。 翻身下床,还没酝酿出睡意的景簌,拿出一罐牛奶。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夜色下的故乡。 林满的晚上,人向来很少。景簌却在对面的树下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人正处于背光处,看得不太分明。几秒后,从背后的小路拐走了,只剩一地昏黄光亮。 她移开视线,喝光了牛奶,扔掉罐子,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准备入睡。 二楼的光灭掉后,小路后的人突然又走了出来,这次不再犹豫和顾忌,快步到了路灯能照及的范围内,苍老的面容一览无遗。 那人只是仰起头,盯着六楼的方向。 关掉闹钟的景簌难得睡了个好觉,自然醒来的时候,她有片刻的恍惚,睁开一条缝,打量着暗沉光亮里的周围。 片刻后,她彻底醒过来。 回家了。 她现在在林满,在这个没有刘芳丹的家里面。 伸手在柜子上摸来手机,景簌看,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抓了抓头发,她记起了楼下还有个孕妇。 快速洗漱完,景簌在睡衣外套上羽绒服就下楼去,头发松松垮垮束起。 在楼梯上,她已经嗅到了面包和果酱的味道。向下看去,景夏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手边摆了杯牛奶。 “你自己去买的?” 走到餐桌前,发现还是两人份的。 “孕妇也是需要运动的。” 景夏抬眼,“牛奶在锅里热着。” 她慢条斯理吃着自己的早饭,景簌留意到两片吐司之间夹着许多腌渍的黄瓜片,此刻近了能闻到那特殊的味道,和沙拉酱混合在一起,让景簌不禁皱眉————孕妇的口味果然挺独特。 去锅里拿出滚烫的牛奶,景簌拉开椅子,随手挑了个小面包叼在嘴里,用吸管去戳那层铝箔纸。 受人玫瑰,景簌觉得自己也该回报余香,“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只要不是汤汤水水就行,我已经烦了,全都是些大补特补的东西……” 照顾孕妇的口味和心情,景簌定了几道开胃的菜,不需要炖汤那样费时力,也能让景夏偷偷过一下瘾。 景簌觉得自己在家务事方面十分处女座,想好了要做些什么,立刻去菜市场,虽然这个点也挑不到过于新鲜的,应付一顿也足够。 买回两大口袋的菜,景簌有种错觉,屋子里那位孕妇肚中的是自己的金孙,她不知不觉又变成了那个别人口中的姐姐。 早饭景夏没吃多少,一袋榨菜倒是比吐司吃的多,景簌回去时,她正拿出水果戳着吃。 是青枣。 景簌顺了一颗,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厨房里。 三道菜,一个汤,呈到桌上花了半小时。摘了围裙,景簌把袖子凑到鼻端,嗅到油烟的味道,她皱了皱眉,觉得家里的排气系统实在太废物。 叫景夏来吃饭时,表情也没缓过来。 孕妇看了她好几眼,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没什么,该换个抽油烟机和排气扇了。” 分了双筷子过去,景簌坐下,兀自先开动了。 景夏蜷在沙发上,嘴唇泛着红,嘴里还有辣椒和酸菜的味道,她很满足,甚至暂时不想去漱口。 电话来得突兀,景夏抓在掌心,思考那人为什么要打这一通。 她从酒店离开的消息,没有告诉他。 当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即使同床不同心,那人也是知道的。正宫对于她肚子里男孩的觊觎,像随时会落下的镰刀。 不然也不会把她塞到千里之外的深城去。 “喂……” “夏夏,我在你楼下。” 咬了下指甲,景夏打算说实话,无论是美食还是孩子,都给她一种饱满的底气,“我不在颂雅……” “我在林满。” 第65章 不知骑士和如愿公主 第一时间,景夏看向厨房里,里面碗碟碰撞,还有隐约水声。 她走到窗外,四下看去,竟然真的抓到熟悉的那辆车。 “你真的来了?” 景夏很惊讶,目光灼灼,那些小心思忍不住又慢慢爬了起来。千里追来,这不是那人一贯的作风,听他的口吻,是独自前来的。 或许,正宫退让了? 又或许,他心中的天平偏了? “对啊,来找你,宝贝儿,你想带着我儿子跑到哪里去,林满这么冷,家里又没暖气,别冻到我儿子了。” 一口一个儿子,景夏心里也熨帖,靠着窗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呗。” 犹豫了片刻,那人说,继续往嘴上抹蜜,“我来林满陪你住两天,咱们一起回深城,我也想回我们当年初遇的地方看看啊。” 提到那段日子,景簌陡然被泼了满面的冷水,那时候的她大胆任性,性格恶劣,以为绑住了一个人,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年轻的生命从体内流走的时候,她是真切悔恨过的。 再次重蹈覆辙,自己还会答应么? 洗完碗出来,屋里已经没人,只有窗外射进的一缕冬日阳光,在沙发上闪闪烁烁。 擦过手,景簌叫了声景夏的名字。 没人回应。 她微一皱眉,想着这位孕妇是不是又出门去买什么东西了,打算去找到手机询问下。 在沙发靠枕下挖出手机,却发现孕妇并不是悄悄溜走,还用一条短信打了招呼。 “姐,我去找朋友玩,晚上回家,你去参加庄爷爷的寿宴吧,我就不去了,不用找我。” 景簌看了两遍,摇了摇头。 长着脚和铁了心的人,她不会去拦,这几天管的闲事已经多到让景簌觉得不像自己了。 还不如回房睡个午觉,来得愉快。 回到林满之后,景簌觉得自己的瞌睡虫全被勾了出来。冬日的午后,有一点暖阳,还有独剩一人的家中满溢的自由气息,让她被这种惬意完全包围,如同回到了子宫的胎儿,闭眼就昏睡过去。 混沌不知多久,还是被一通电话吵醒。自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收缴了作乱的手机。 “喂?” 打来电话的人一愣,“你还在休息吗?” 景簌勉强睁开眼,从不大的缝隙里看清了时间,已经四点半了。 她在心里无声叹一口气,捂着额头从被窝里爬出来,只穿了单衣的躯体在和外面温度接触了片刻后,人就彻底醒了,“没事,我起了,寿宴是在王叔家的饭店对吧,六点吗?” “你来接我吗?我自己打车就……” “好吧,到时候联系。” 迷迷瞪瞪挂了电话,下床去洗漱。 化了个简单的妆,景簌套上大衣,拎起包准备出门。 触摸到门把的瞬间,门外传来隐约一声动静,像是有人辛苦爬到六楼后努力忍着喘息。 还有细小的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 林满这个小破地方虽然贼不多,也不缺仗着天高地远就胡作非为的刑事案件,景簌心里紧了下。 不是高跟鞋的声音,所以不是怀了孕也不放弃爱美的景夏。 吐出一口郁闷的气,景簌轻巧走到门边,从猫眼往外一看。 只一眼,她就如同被定在原地。 猫眼能看到的范围有限,那个女人的身影即使被拉成小小一块,景簌也觉得自己什么都看得到,她苍老了些许的脸,还有圆鼓鼓的身材。 在刘芳丹踌躇再三准备敲门之际,景簌直接拉开了门。 七楼住户堆了好些箱子,造成楼梯间光线暗淡,一身黑色棉衣的刘芳丹几乎快隐匿于其中。 “你……” “要进去坐坐吗?” 一道声音迟疑,一道声音利落,带着点报复的快感。 景簌手还放在门把上,倾着身子带点邀请的意味,在这个曾经刘芳丹以女主人自居的家门口。 “不了。” 眼前长发的女人,终究不是当年乖巧的女孩。 刘芳丹舔了下嘴唇,那里有些地方起了皮,带出一阵痛感,让她记起了自己来的初衷,“我不进去了,这房子你买回来了吗?我昨晚……看到灯光了,觉得很惊讶。” 只用了几秒,景簌就回忆起了昨晚喝牛奶时看到的楼下人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始作俑者此刻唯唯诺诺的模样,让景簌觉得她一瞬间的快意都像个笑话。 迟到多年的角色对换,却没能将心境也一起改变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复仇女神,手里却什么利器都没有,只剩一双蕴含万千心绪的眼。 转身关了门,景簌收起钥匙,“那你来有什么事?” “我想,带你去你爸爸坟墓前看看。” 知道景簌对这件事格外过不去,刘芳丹声音弱了几分,面对刹那转过身的景簌时,还是怯怯朝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自己像个魔鬼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根刺已经长在我心里了,想一想都觉得疼,现在你倒轻巧,准备敷衍了事就给我拔.出来。” “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没有再向前一步,景簌死死盯着刘芳丹,用一种烈焰滔天的眼神,凝成一条线,几乎让刘芳丹觉得被掐住脖子般难以呼吸。 靠着墙,手指狠掐了把掌心,刘芳丹低头,避开了景簌的质问和愤怒,“我也……很久没去见他了,不知道那里怎么样,有没有人收拾。” 快咬碎了牙,景簌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 也是一个受法律保护的公民。 她不知道,能用什么手段,才能把刘芳丹的心扒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颜色。或者,看看她的胸膛里,是否有颗跳动的心脏。否则她怎么会如此狠心,不像个普天下的母亲一般。 上了出租车,景簌回头,看自觉坐在后座的刘芳丹,也没说话,给庄森发了条消息,“遇到我妈了,现在去后山看一下我爸的坟墓,你等会直接来后山脚下等我吧。” 林场人本就少,开到半山腰往上一点的位置,刘芳丹叫司机停下。 冬天的林场弥漫着一种肃穆和冷清。景簌下了车,跟着刘芳丹一步步沿着石梯朝上走,没带围巾出门,景簌脖子上时有凉风吹过,像阎王索命的绳索。 她摸着脖子,默不作声朝四周看了看。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 记了下大概的路线,约莫十分钟后,终于走到一处小木屋的旁边,已呈废弃状态,门被冬日的风吹得开开合合,发出几声不小的动静。 “这里是个休息站?” 一眼认出面前的木屋。景簌也曾在类似的休息站里玩耍过,不过那个屋子面积更大,在山脚附近。只有被父亲允许后,景簌才能进去给其他工人的家属添麻烦。 父亲也从没告诉过她,半山腰还有类似的一个。 “对。” 刘芳丹拿出手机,看了下屏幕,很快塞回去,引着景簌往小木屋后面走去。 秋季掉落在地的枯枝已经被风雨侵蚀,踩在脚下吱呀作响,绕过了十几棵树,景簌终于看到在一颗拴着红绳的树木下,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她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能尝到泪水咸涩的味道。 走过去的每一步,心都颤着,比被人拿小刀一点点割去血肉还要剧烈的痛,让景簌几乎撑不住,最后小心翼翼停在半米远的地方,辨识着墓碑上的字。 照片大约是很久之前的,比她记忆中的父亲年轻许多。 注视着前方的眼神坚韧又明亮。 景簌咬着唇,眼前的照片一点点被泪水模糊,她只凭最后的一点坚持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记得父亲说过,他的小公主不能在他面前哭。 景簌将那墓碑仔细看了许多遍,如同父亲就站在她面前一般。最后退了半步,直直跪在了地上。 脊背挺直,瞳孔清澈,含着热切的泪水。 终于来到这个地方,景簌觉得很累,更多的是释然。父亲的埋骨之地,是她最后的执念。 膝盖被石头硌着的真实感,提醒她,最后一丝对林满的留恋也能烟消云散了。 “爸爸,原谅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跪在你面前,能和你好好说一会话。原来你是睡在了这里,我知道了,旁边那棵树就是你来了林满之后种下的第一棵树,对吗?也是我小名的来源。” “这里虽然偏僻,但是我想你一定很开心,能长眠于青山绿林之中,这是你为之奉献一生的地方。” “我现在过的不好不坏,总的来说,是你希望我过上的生活,所以,你在那边也一定要开心啊。” …… 絮絮叨叨说了会话,景簌擦了擦眼泪,站直了身子,擦掉了墓碑那张照片上的灰尘印记。 刘芳丹仍然站在不远处,安静看着她。 “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因为……有人想见你。” 眼皮一跳,景簌直觉不适,还没等她去猜那人是谁,木屋后远远走来个男人。大衣敞怀,露出里面成套的西服,还有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看清了那人的脸后,景簌拿起手机,拨通了庄森的电话,等待接通的背景音和脚步声逐渐重合。 景簌额头和后背都隐约渗出了汗。 在盛景距她还有五六步的时候,庄森终于接起电话。 景簌快速后退,一面飞快开口,“后山半山腰,立了禁止砍伐树木的牌子那附近,有个石梯,往上几百米有个小木屋,我就在那里,现在遇到麻烦了,你赶快来。” 挂了电话。 听到盛景轻笑了声,镜片后的眼牢牢锁住景簌,极有侵略意味,“倒是变了不少,本来答应留在我身边的,结果消失了这么多年……” 环顾身旁,发现没有具有战斗力的器械。景簌放弃,手伸进包里,摸出了钥匙,打算遇到非常时刻,就用最细长的那一把戳瞎盛景。 “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你倒也真是一如既往不要脸。” 发现对方只是站在原地,景簌松弛片刻,攥着钥匙的手仍然在轻颤,隔着父亲的坟墓和盛景遥遥对立。 第66章 不在骑士和受伤公主 “是我小看盛濯然了,让你们两个人都成功脱了身。” 盛景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几年不见,凭空变出的眼镜,为他的衣冠禽兽气质添彩许多。 若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景簌也不会生出太多惧怕的心理,即使她见识过盛景心理扭曲的那一面。 偏偏在这偏僻的林子里,除了父亲的坟墓,冰冷的土地,景簌找不到任何可以令她安心的人或者物。 按兵不动的盛景,反而逼出她一身冷意,尝试着用谈话拖延时间,至少争取到庄森能上山。 “我和盛濯然现在手里都有一笔钱,以前欠你的,足够几倍偿还。” 不以为然,盛景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墓碑上。 景簌浑身一凛,这人做事多没底线,她是知道的。难道会混账到刨人坟墓的地步吗? “一个宁愿去坐牢也要逃脱我管制的人,就算现在重新起步,要做什么都会受这个身份的限制,你不会不明白。” 对上盛景狡黠的笑,景簌咬牙,挤出几个字,“你闭嘴。” “行了,你先走吧。” 这句话是对刘芳丹说的,十足的吩咐口吻。 引火上山的刘芳丹不知在想什么,反而向前走了两三步,“盛总,我丈夫他就这一个清净地了,还请你……”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点明了三分,剩下七分都要看那个无法无天的恶魔。 “我也不会动一个死人的墓,晦气,沾手还怎么做生意?” 盛景不耐挥挥手,刘芳丹见好就收,转身就沿着小道离开了。并没看景簌一眼,她所谓的良心发现还比不过夜昙一现。 天地空旷,只剩两人,景簌反而平静下来,抱着大不了用牙齿咬也要让他见点血的狠厉念头。 走到墓碑前,盛景俯身看清了照片上的男人,蓦地一笑,掺着说不清的深意,“你长得和你父亲很像,你妹妹更像刘芳丹一点。” 无心和他话家常,景簌闭了嘴,一声不吭,等着盛景出手。 面对她抗拒冷漠的态度,盛景也不怒,左手轻轻撑在墓碑上,摆出要在这不合时宜的地方和她长谈一通的架势。 “能把你的手拿开吗?” 这大为不敬的行为还是让景簌破了功,金身顷刻间粉碎,露出一张恼羞成怒的脸。 “不用紧张……我知道,现在钱和生存都难不住你们了,看上去,我是少了个筹码。” “但是……” “如果……我告诉你……盛濯然他被曾经的室友上过呢?” 瞳孔骤缩,这句话里每个字都是迎头飞来的箭矢,直直没入她的胸口,听不到任何声响,血肉淋漓的痛却万分真实。 “你他妈……少胡说了……” 景簌胸口一窒,想弯下腰去,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如同刚从冰窟里捞出的幸存者,目之所及全是惨淡。 不知从哪拿出几张照片,盛景扬手扔到她脚下。在景簌颤着手去捡时,猝不及防攥住她伶仃的手腕,逼迫着她抬起头,一双饱含痛苦的眼对上他的。 景簌屏气,缓缓举起右手,钥匙还没来得及作为凶器露出头,盛景就扔下四个字扬长而去。 他说,“来日方长。” 五六张照片孤零零躺在泥土上,景簌蹲下去,指尖触过每一张。胸口那股郁卒的气刹那间爆发,刺透摇摇欲坠的心脏。 她垂下头,觉得从眼中掉落的不是泪,是她放着盛濯然的一颗心里流出的滚烫鲜血。 每张照片里,都有两个男生。 盛濯然被压在一个男孩子身下,闭着眼,好像失去了意识。 只有露出的手和脚,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没有剧烈抽泣,只是眼泪一直往下流,眼中交叠的人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扭曲着往她快爆炸的大脑里面钻去。 蹲了太久,整个身子泛麻,景簌撑不住,整个人朝右倒去,一头撞上她父亲的墓碑。 冬天的石头更为冷硬,景簌整个人不禁被巨大的痛感包裹起来,凭直觉狼狈伸出手,稳住了身形,跌坐在地上。 眼前的事物都白花花断了线一般,只听到大口的喘息声。 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叠照片,中间折出深深痕迹,盛濯然的脸被那道白线一分为二,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像是被毒死的睡美人,衰败而冰冷。 片刻后,景簌终于平静下来,山林间有风过,满是泪痕的脸感到难言的寒意。她低头看了下自己,靠着父亲的墓碑,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慢慢起身,景簌重新跪倒在前,目光盯着供奉的蜡烛。 刚才的一场风雨,好像在这里不起波澜,蜡烛还安静燃烧,三炷香安安静静飘出几道白线,向上盘旋。 慢慢将那叠照片置于蜡烛上,火舌很快舔舐干净,一卷入口,顷刻间化为无数扬起的灰烬。 她恭敬磕头,“爸爸,这些照片,不是烧给你的,借火一用而已,我知道你很相信我,那也请你一定相信,你女儿爱的人不会是这个模样。” “等有朝一日,我一定堂堂正正把他带来见你。” 下山的路,全靠一双脚。 景簌知道现在自己模样很狼狈,大衣上沾染着泥土和灰烬,头发也零乱散着。若是遇到胆子小一点的人,也许误认为山鬼现身。 山路蜿蜒,踩着石梯一路下行。景簌脑中空空,只凭机械地本能。 不知徒步了多久,景簌终于看到了山脚处的牌子,还有一个在后面不安等待的女人。 一簇火苗骤然燃起,她眼里光极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 “行了,你别说话了。” 疲惫抬起手,景簌制止刘芳丹的辩解,“以前你对我再怎么差,我也听过你的话,把你当爸爸最爱的女人看待,他去世前叫我好好照顾你,我没有做到吗?你自己摸着良心问一问,我一丝一毫都没有做到吗?” “现在你比以前更贪婪了,只要有钱,带他人去丈夫的坟墓前闹事也没关系,你是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我,我一直知道。可你连父亲也要豁出去当赌注吗?” “以后我就当和你没关系了,陌生人三个字也担不起,你自己过好你余下的人生吧,刘女士,再见。” 平淡割断了最后一丝血脉相连的线,景簌略过刘芳丹,径直往前走。 她觉得浑身无力,只剩一点父亲留给她的自尊,来撑起这具摇摇欲坠的躯体。 轰—— 一辆车自不远处的大路拐入,驶来,停在了景簌的面前。她看清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感激而疲惫的笑。 庄森将车停在楼下,目送如同在地上狠狠滚了一圈的景簌下去。 她一路上都没说话,只闭着眼休息,眉尖却泄露满腔情绪,死死拧在一起,似乎用手都推不平。 “我上去换个衣服,很快就下来。” 俯下身,对庄森笑了笑,她捏着一直在掌心的钥匙,慢慢走回家中。 见了和刘芳丹的最后一面后,景簌对这个家也生出了牵连的情绪,不愿多呆,很快打理好自己,急匆匆下了楼,避如洪水猛兽。 手中拿着给庄爷爷买好的礼物,景簌拉开车门,整个人又被渡上一层金身,看似刀枪不入,唇上的口红又鲜艳了几分。 车辆掉头,朝大道一路而去。 庄森从镜子里打量安静发呆的景簌,“你妈妈怎么会在山脚?你给我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以为遇到了一个坏人,其实没有,是我多心了。” 选择了第二个问题简单回答,景簌抬眼,撞上他的视线,很快移开,“我有点累,先休息了,到了叫我一声,麻烦了。” 客气有礼的口吻,还有一双紧紧揪着的手。 庄森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挖出来,反而被推得更远,连那扇门都找不到,更不要说等时间慢慢赐予他一把钥匙。 上天没有那么仁慈,景簌也没有那么愚蠢。 推开门,里面热闹的声音传来,好像隔了一个世界。景簌调整好心情,挂上礼貌的笑,和庄森错开了半步。 庄家订的包间在走廊最里,两人推门进去,亲朋好友已经坐了两桌,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这看似般配的男女身上,不乏看热闹的心。 景簌眼看庄爷爷身边还留着最后两个空位,心里暗道不好。 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庄森推着过去坐下,旁边就是和蔼的庄奶奶,伸手给景簌端了杯热茶。 她不得不接过,道谢。小抿一口,压下剧烈跳动的心。 中途敬酒,景簌都以茶水代了,轮到庄爷爷时,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果然听到老人笑呵呵的撮合,“树树,你也算是爷爷看着长大的,当初你爸爸小时候就爱来我们家玩,现在我看你和我们家小森也有点缘分……” 得罪寿星也许会折寿,景簌还是听完了老人一番话,才轻轻开口,“庄爷爷,感谢您的好意,希望您天天开心,寿比南山。” “儿孙自有儿孙福,庄森以后肯定会找到一个您特别喜欢的孙媳妇。至于我,已经有了想结婚的对象了,以后有空带到您面前看一眼,行吗?” 对于盛濯然的事,景簌向来不想遮着掩着,她的小公主,一直就有名有份。 扫了眼沉默不语的小孙子,庄爷爷还是乐呵呵的,拍了拍景簌的肩,“好,礼物我收下了,孩子,有心了。” 庄母似乎想说什么,被庄父一胳膊肘撞回去了。 景簌笑着喝下剩余的茶,做了个倾杯的姿势,坐下继续吃菜。 寿宴的主角本就是精神矍铄的老人,景簌即使在进门时,被人错认为主角之一,误会也被她坦坦荡荡一番话消除干净。 余下的时间,她安静缩在角落,看这一大家子的觥筹交错,从未感受过的家庭聚会的热闹让她不得不想起后山那座孤零零的坟墓。 第67章 哄骗骑士和醉酒公主 热闹落幕,主人一家送客,景簌就等在大堂,她见庄森喝了几杯酒,担心能不能开车回去。 低头玩了会手机,门口你来我往的客套话语终于不见。 庄森携来一点酒气,坐到她旁边,正揉着眉心,整个人十分依赖于沙发。 “还好吗?” 景簌十分友好地问,“车开不了,我载你走也行。” 庄森的父亲身体一直不佳,聚会上也鲜少喝酒,就连老爷子的生辰也是茶水代了过去,能带剩余的家人回去。 干干脆脆扔下一个微醺的儿子和他的坐骑。 “不用开回去。” 他扭开矿泉水,大口大口喝着。 “林满这没人查,我其实也沾了一杯不到,身上的酒气都是被堂叔他们熏的,个个千杯不倒,这是借着老爷子办寿宴在聚会呢。” 景簌点点头,对别人家的酒鬼也没太多兴趣。 “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庄森转过头,一双眼里确实没有酒气氤氲,只有几分失落,直白给景簌看个明明白白。 作为刚才拒绝了他的人,景簌觉得自己真的找不出什么话说个不字。 两个各自揣着心事的人,把车开回了家,又就近找了个夜宵摊,占了张最干净的桌子。 景簌估计庄森四处敬了圈酒,没吃什么,把菜单塞到他手中,“你点吧,我现在不是很饿。” 他也不推辞,拿起笔勾了起来,而后让老板拿几扎热啤过来。 面对庄森这样大刀阔斧的气势,景簌有点慌,喝了口每桌都送的醪糟小汤圆压惊。 “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出想和他结婚的念头,景簌,你这个人,真的不给老同学面子啊……” 极其自然,庄森进入了正题,用手撑着头。目光落在桌上的盐水花生上,定住就不动了,好像那才是他要谈话的对象。 “我只是说的实话,等了这么多年,每一天这个念头都更清晰一点。我每天去工作前都在想,要是能等他回来。我们要怎么样,会怎么样。真的人回来了,不过就只剩最简单的一个念头。” “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景簌的语气很坚定,说完后,那几张照片上的影像却突然在脑中回放起来,那一点细小的笑就凝在了嘴角。 她垂着头,十分无措,觉得自己刚发完誓,就想起那些龃龉的画面,显得十分不诚信。 可是当事人并不知道。 见到照片后的不安,还有单方面宣誓的失落,让景簌也拿起了酒杯。比起寿宴席上,夜宵摊的杯子明显粗犷许多,倒满酒后拿在手里,重量十分可观,景簌右手腕都在颤。 她喝了几大口,终于觉得轻了不少,告诫自己下次不能倒满,五六分就差不多。 在工作里,景簌不是没沾过酒,但大多都有目的。不是应酬,就是聚会。必须强制自己清醒,还要分神去听左右的人说话,出个声表示自己在聆听。 此时此刻,她不需要顾忌。只留下一个不能醉到底给庄森添麻烦的想法,成为心中衡量红线的标准。 等庄森稍微填了些肚子,对面的人眼里已经氤氲起来。偏偏她坐得端正,倒酒的手丝毫不颤抖。 庄森:…………………… “你这是在反客为主啊,景簌。” 剥开几颗花生,庄森点了下桌子,这点轻微的动静终于引来她的视线,游离的一小簇。 “请你吃顿夜宵也没什么吧?” 她撑着头反问,看了眼桌上红艳艳的菜,一时竟不能从辣椒里找到菜。 寿宴过于将就老人的口味,菜品清淡精致,也许是此刻他在这里酣战的原因。庄森脱了大衣,衬衫挽到手肘处,鼻尖有微微的汗。 一时无话,景簌又喝了几杯下去,郁卒没有被赶走,反被酒意无限放大,她在瞬间感到委屈即将决堤。 身后是个人声鼎沸的小铺子,对面坐着刚被自己委婉拒绝的同学。两者都无法接住她的无助和难过。 她眨了眨眼,几颗泪滚落,然后更多,接二连三,进了肚子的酒好像此刻全被蒸发到眼眶里。 即使嘴唇都被咬破,她背影也不曾动一点,只是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 等到庄森捂着唇,四处找水喝的时候,景簌已经哭成三分之一个泪人。脖子以下的三分之二端正到不行,纹丝不动。 这样一分为二的慎重,证明她还留着点神智,是身体已不听大脑的使唤,迫不及待要山洪暴发。 这也是她难得一见的失控。 庄森灌了一肚子茶水,将纸盒推到她面前,盯着低头啜泣的景簌,状似不经意问,“你们吵架了?” 她顿了顿,零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两侧,比被遗弃的小狗还可怜。 很快摇了摇头。 庄森问不出什么,但看出景簌是在找一个出路,释放心中恶劣的情绪。他懒得追问,大概也知道和哪位混账的情敌有关。 这个认知,让他也不爽起来,想学着景簌借酒消愁,却又忘不了等会要送她回家。只能继续吃着桌上的菜,间或看她几眼,欣赏下景簌万年难得一见的心态崩溃。 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变态,但景簌哭起来,比不说话,或者是刻意推开他的时候,更引人注目。 那些眼泪就像透明的油,泼在心中,燃起滔天的焰。 十点多一点,夜宵摊人渐渐多了,门外已经有人在等候。他拎起景簌,结了账,友好地开辟出了空位,将人带到车上,“景簌,送你回家了,能走吗?” “我刚才也是靠自己走过来的,你最多出三分力气。” 她掀开眼皮,冷静且精准计算。庄森点点头,绕到驾驶座,扔了瓶酸奶过去,“这个是老板送的。” 接过,景簌随手塞到包里,头磕上窗,望着人烟稀少的街道。 拿钥匙开了门,庄森朝景簌挥挥手,她的一句再见被掩入门里,清脆合上。 应付了父母的一连串问题,庄森回自己房间,叼着牙刷。看了半晌的手机,才拿起,一边打字,一边觉得自己犯贱的样子挺豁达的。 很快,千里之外的盛濯然收到消息。 他刚训完队员,在一群人巴巴的眼神中出了会议室,门都关不住里头欢呼的声音。 一群小崽子。 拿起手机看,一条短信,来自绝对不会这个时刻选择这种方式来打扰他的人。 点开看了个开头,盛濯然摸烟的手就停下,徒劳地在兜里抓了抓,最后拿出,虚虚垂到身侧。 人靠在墙边,慢慢看完了整条短信。 似乎有罩子凭空出现,隔绝了几步之远来自队员的嘈杂声,盛濯然什么都听不到,短信里的字从眼前晃过,最后定格为一双眼。 一双熟悉的,清澈的,笑起来像尾小鱼的眼。此刻在他心中回忆起的这双眼,却含着泪。 收起手机,盛濯然大步回了房,利落脱下衣服,进了浴室,在寒冷的冬日,一时忘记把水温调高,冷水砸了满身,才将他从那个罩子里拖出来。 听到水声淅沥,听到落地成响,也听到了……心乱如麻。 迷迷糊糊睡了会,景簌再醒来时,嘴里牙膏的味道还没散,酒意消散不少。她低头嗅了嗅大衣上的味道,活动了下蜷在沙发上的手脚,起身去洗澡。 或许因为喝了酒,她的动作慢了不少,换上厚厚睡衣重回到客厅,瞌睡虫已卷土重来。 躺回沙发,一瞬间大脑空白片刻。摸出手机,屏幕上的小红点提示她,有人在十分钟前拨打过一通电话。 她犹豫了几秒,手指迟迟点不下回拨。 此刻想把盛景千刀万剐的心尤为沸腾,他轻巧的来日方长就在景簌心里种下心魔。 她忍不住猜测,盛濯然如果知道她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想。千万个结果,唯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分离。 翻了个身,景簌终于拨了过去。 凌晨一点,盛濯然也立刻接起来,短暂的嘟嘟后,就是他低沉的声音,穿透千万里的夜色,轻柔落入她耳中,“醒了?” “嗯。” “景簌啊,你倒是……” “前脚给了我嫁妆,后脚让别的男人送你回家。” 盛濯然刻意跑偏了重点,丝毫不提她来源不明的哭泣,语气里一点点疑惑和质问,让景簌心立刻提起来。 “我没有……我不是……” “我就是……” “今天遇到一点,很难过的事情。” 盛濯然发现这个绕不过的原因,对景簌影响很大。下一刻,她带着哭腔,特别可怜但是真诚地发问,“盛濯然,我们结婚吧。” “我会对你很好,特别好的,我会把你当成我的小公主去宠爱,永远都会。” 不确定景簌酒醒了没有,他低低的应了声,按着头部穴位的手微微一顿。 从给嫁妆,到醉酒后单方面求婚,景簌把每一个男人该做的事都做了,还坦荡大方,却又可怜巴巴。 意志力薄弱的人也许该点头说好了,可惜盛濯然没有。 “你酒醒了吗?” 他直接问出口,轻点着地的脚尖却暴露了他深夜难得的好兴致。从回国后,盛濯然很少有这样放松惬意的时刻,他始终把自己绷紧成一张弓箭,指着横亘在心中许久的敌人。 “醒了。” “但是我情愿不要醒,就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真相也不知道。” 景簌的声音越来越沉,最后一点啜泣也被突然的沉默吞噬。 不经意直起了身子,盛濯然调大通话音量,“景簌,你在听我说话吗?” “在。” “但是我现在有点困……” “那晚安。” “嗯,晚安。” 几乎整夜没合眼的景簌被敲门声惊醒,她混混沌沌走下沙发,撑着无力的身躯开了门。 景夏站在门口,即使大清早也红唇动人。和眼底青黑的她,形成鲜明对比。 “进。” 躺回沙发,景簌想把自己长成一株蘑菇。什么也不用想,等着下雨日照,就能好好活下去。 轻轻关上门,在沙发一角蹑手蹑脚坐下,景夏摸了摸肚子,偷看几眼景簌,犹豫不决。 “有事?” 她眼皮一抬,正捉住景夏不安游离的眼神。 “姐姐,对不起……” 也许仗着肚子里有个金牌,景夏张口就是不清不楚的道歉,嗡的一声,景簌觉得自己头又疼了。 第68章 冷静骑士和遇冷公主 “他来林满了……” “昨晚喝醉了,现在还在休息。” “我看了他手机里的消息,确定是他把消息告诉盛景的。他问我在林满哪里的时候,我真的没多想,就……” “你们昨天没事吧?” 景簌翻身坐起,踩着拖鞋上楼,“有事我人也不会在这了。” “这个房子现在买回来了,钱我会转给庄森,你自己斟酌要不要住在这里。明天我早班机回深城,钥匙给你留下。” “我跟你一起走。” 转身,景簌居高临下,微一皱眉,“你不跟他一起走吗?” “没有,他这次来是为了家里那位的事,跟我谈过了,他老婆不会来找事了,让我回酒店去,说在这里没人照顾。” “……随便你。” 揉了揉太阳穴,景簌快刀斩乱麻。 怀了孕之后的景夏,在她面前意外黏人,或许是因为没人陪伴的缘故,景簌也默认了她时不时的骚扰。 在她交了底之后,景簌更不会排斥。 景簌一直就存着对付盛景的心,凭空出现的一个和盛景熟识的便宜妹夫送上门,没有推拒的道理。 年尾的事总是扎堆轰炸,景簌在假期之前几乎没有空闲,酒店承包了数场年会,她每日都是脚不沾地的状态。 终于熬到领年终奖和红包的那天,景簌觉得自己收拾下就能寿终正寝了。在清点了一年来的工资和奖金后,她又觉得,似乎可以原地满血复活。 给员工结清工资后,景簌还有一笔不菲开销。 她找了庄森的朋友调查盛景的公司,对方是业内的技术大拿,不看庄森的面子,一分折扣也没有。 念着这是件持久战,景簌给的毫无怨言。 而后才揣着程程发的短信,飞去靖城。小孩说战队全员备战春季赛,春节假期只有三天,每天在大魔王的威压下战战兢兢。 景簌问他,盛濯然真的那么可怕吗? 程程字都不打了,回了个哭到涕泪俱下的表情包过来。景簌不客气地笑了,觉得自己和大魔王还真有夫妻相。 没有告诉景簌,盛濯然警戒队员关键时刻不允许任何家属进基地打扰的事。程程一心只念景簌行李箱中的零食,发誓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全部护住,老板来抢也不给。 大不了哭到基地房子塌,反正他年纪最小。 对于小孩无形中长出恶魔的尖角,而在飞机上沉睡的景簌还一无所知。 再次到靖城,景簌熟练许多,打车到基地。门卫辨认出她的脸,询问了下是不是来找程程的。 她点了点头,极为轻松拉着箱子闯入禁地。 立下禁令的大魔王依旧什么都不知道,板着脸站在一队二队面前,手里是众人的训练对战数据。 “你们最近是不是看了太多好脸色,老板笑嘻嘻的,训练就松散了?这个数据,还好意思跟我要奖金呢?春季赛的重要性,你们应该知道,还需要我每天一个字一个字复述给你们听?” “打游戏在以前确实是消遣,你进了knight这个门,它就是个比赛,给我听好了,是只有输和赢的比赛,输了什么都没有,除了你们已经放弃的学业和懒散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再失去的,就爬不起来了。赢了,你们才会拥有选择的权利,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 拉着箱子的景簌呆在沙发后,怔愣看着神色严肃的盛濯然。 他低头翻文件夹,念出每个人的名字,夹杂一串专业的点评和建议,景簌听不明白,却也和那些小队员一样隔着十米的距离板正站好。 她看得出来,即使害怕,队员却是信服的。他说的话,点出的点,被每个人完全接收,有去无回。 “行,到这里,散了,各自去练习,不要不长记性。” 挥了挥手,队员们松一口气,在大魔王的眼皮下,也不能将雀跃表现得太明显,拉拉扯扯慢条斯理往回走。 唯独一个程程,眼尖看到景簌,蹦跳朝她跑去。 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包括穿着队服的盛濯然,本想骂一句小孩,追踪到他的目的地后,整个人不动声色滞了几秒。 其余的队员也看到了景簌,基地里除了做饭和清洁阿姨,万年难得一见异性,还是个远观也觉好看的女人。 小崽子们十分有默契将步伐放得更慢。 盛濯然清楚听到背后有个队员悄悄发问,“不是说最近加训,不放家属进吗?” “你笨啊,我们的家属不是家属,但是教练的家属能一样吗?” 窃窃私语,藏不住八卦的心。 他嘶了声,觉得自己还是太亲切了。 正盘算如何处理景簌,她却松开了比人还大的行李箱,目光轻轻移来,却重重落下,好像跋涉千山万水才到达绿洲的干渴旅人。 下一瞬,景簌朝盛濯然跑了过去,头上帽子掉落,也丝毫没察觉。 而后在小崽子们快燃起来的视线里,一把撞入盛濯然的怀中,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盛濯然发誓,他听到了口哨声,还有好几声抑扬顿挫的卧槽。这群小崽子,此刻大概是在他面前最放肆的时刻了。 怀里的人将他圈的太紧,隔着羽绒服,盛濯然都觉得透不过气,低头略微一看,景簌的肩细细颤抖着。 他扭头,以一种怀里不是多了个人而是抱了只猫的淡定,催促那群看好戏的队员回去。 “十秒内,还不走的,过年也不用走了。” 呼啦啦,鸟兽散。 连挑起事端的程程也溜得很快,顷刻间大堂只剩两人。 安静的周遭,景簌紊乱的呼吸声尤为明显,盛濯然犹豫了会,抬起手,在她背后轻拍了拍。 重逢之后,景簌对他一直是你退我进但不多扰的态度。此刻的破戒,让他直觉,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景簌?” 她含糊答应,脸埋在他胸口,嗅着熟悉的烟草味。浓烈呛鼻,却令人安心。 盛濯然从后面捏住她的手腕,将禁锢解开,轻声问,“你遇到什么事了?” “但是我现在还有事要做,你先去休息室等我。” 她被松开,仍然扯着盛濯然的袖子,“你……” “帮你放东西。” 看向那个孤零零的大行李箱,很难想象她一路怎么带过来的。 “好。” 见好就收,经过刚才的拥抱,景簌已经平静许多。比起照片里受难的男孩子,眼前的这个,才是她认定一生的男人。 她注视着盛濯然身影消失,才转身去了休息室。里面空无一人,却开着暖气。 动了下僵硬的腿,景簌蹲到暖气前,活动着通红的手指,一点点掰开关节。 盘腿坐到地毯上,景簌整个人被办公桌遮住。 猝不及防地,休息室门被打开,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随之飘进,距离一点点缩短。 她扭头,朝外探着看,是张藩和另一个男人,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随意张望了下周围。 陌生男人问,“盛濯然呢?” “不知道在哪,可能刚训了小崽子们。” 眼前的情况,让景簌觉得进退两难,干脆往里缩了缩,让自己被遮得更彻底。既然盛濯然知道这两人会来,还让她在这等着。 自然心里有安排。 景簌无心关注两个男人在谈论什么,手指在地毯上画来画去。 “你回来了?”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悄然响起,第一句无疑是对张藩说的,第二句话,口吻客气,又带了点相识已久的随意。 她竖起耳朵,偏偏盛濯然又不开口了。 景簌低着头,正思考为什么,羽绒服的帽子被人一把抓住,伴随着低沉的声音在耳旁炸开,“你躲这干什么,有沙发不去坐。” 抬起头,有些惊慌,景簌抓住盛濯然的手腕,慢吞吞站直了身。 张藩和那个男人的眼神陡然变了,在盛濯然和她之间逡巡许久,最后化为一个略含深意的笑。 景簌在沙发一角远远坐好,捏着盛濯然给她的牛奶罐,默不作声。 “王徙王少爷啊,人都来了,有什么话对老盛说的,直接点吧,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那个称谓实在新奇,景簌觉得要添两把胡子才最为相衬。她悄悄抬眼去看,正撞上张藩的眼神,瞅着她的样子颇有点美色误国的感叹,仿佛景簌就是那些泥和水。 她低下头,选择做个笔直的花瓶。 “没想到你现在在做教练,的确,以前技术是很好,但是做游戏又是另一回事了,盛濯然,你要拿出足够的合作诚意。否则,我也不会把资金放心投给你。三十年轮转,还真的难说现在你是什么状态,光靠中间人的保障,我不够信任你。” 王徙翘着腿,明明长相十足纨绔,话语却精敲细撰。 喝了口茶,盛濯然丝毫不在意他的几分不客气,“没问题。” 他向来习惯做胜过于说,搁了三个字出去,眼神飘向张藩,对方也接收到信号,打哈哈加入了对话中,三两下将方向折转到吃喝上面。 不到十分钟,敲定了吃饭和娱乐的地。两人也不久留,一前一后离开。 门合上,一丝冷风被带起,掠入室内。 景簌轻巧起身,挪到盛濯然身边,“这是你找来的投资吗?我给你的钱,真的没用吗?” 她下定决心递出去的彩礼,就真的被他拒之门外了吗? 盛濯然低头,看到她眼圈骤然一红,闭了眼,“用了,不够。” 生生憋下去泪意,景簌不知该说什么,他面前的鸿沟和天堑,她又该如何相助? 也许是熟知她的性格,盛濯然扬声打断景簌的想法,“你别操心了,这些事不需要你想这么多,我自己会考虑。” “那你过年……去哪?” 她问,手指搅在了一起。 景簌的意图呼之欲出,他偏了偏头,如实回答,“就在基地。” “那我留下来陪你!” 立刻振作起来,景簌抱住他的手臂,撒娇地晃了晃,又将顺杆而上的本领捡了起来,熟练发挥。 “……” 盛濯然泼了盆冷水,“我没有太多时间顾你。” “不需要,这点,你最不该担心的就是我。” “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可怜了 我的女鹅和鹅纸 竟然要自备嫁妆和彩礼QAQ 第69章 疲惫骑士和寻伴公主 事到如此,盛濯然哪里还有拒绝的话可出口。 他轻轻点了下头,眼看景簌挽着他胳膊的手就要往上爬,无奈一把攥住,“景簌,过了年回来,等不了多久,春季赛就要开始了。帮助knight翻身,是我的工作,也是必须要做到的事。在我告诫那群小孩不能让家属分心后,你来了,我……” “知道,不打扰你。” “我也有事做。” 撇撇嘴,景簌收起心愿达成的表情,细长的眉蹙了起来。 前不久,在深城龙头企业承办的年会上,景簌见到了唐梓。 当年她走的匆忙,大学的事就那样不了了之。辗转许久,终于拥有开始新生活的底气,心里的防备和惧怕却从没放下过,彻底割裂和过去的联系,给自己画上一张新皮。 唐梓却好像还是那样,短发,人消瘦,在舞台上安安静静唱完一首歌,也有点让四周安静无话的力量。 她下台后,在休息室被景簌截住。两人相认的过程十分顺畅,少了那些哭哭啼啼和回顾过去。 唐梓摸出一支烟,景簌开了罐热牛奶,两人靠在墙上,一人穿着黑色大衣,一人穿着白色羽绒服。 “你现在在这酒店?” 吞云吐雾间,唐梓看到景簌敞开的羽绒服里的单薄制服。 “恩。” “那还是不错。” 丝毫不提她的半路失踪,自顾自就接上了断掉的岁月。 “你现在还在坚持唱歌,也很让我意外。” 景簌用罐子暖着手,听外面闹哄哄的进行游戏环节。 颂雅山庄已算深城的高档酒店,非富即贵的人才出入,即便如此,酒下肚肠,还是撕去众人彬彬有礼的外皮,袒露出心底不可说的欲望和小心思。 唐梓吐出个烟圈,比景簌随手在纸上画的圈都圆,惹得景簌孩子气地伸手去抓,一把消弭于掌心,又和唐梓四目相对,听到她说,“没什么,至少现在,唱歌也养得活我。”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唐梓准备背起吉他就走,有点女侠客的风骨。 沉默看她的背影,景簌觉得唐梓似乎真的像六年前说的那样,从未放弃过,她的吉他就是她的刀剑,在血雨腥风的江湖上为知己辟出一处埋骨之地。 又以一己之力,从未放弃过对仇人的追寻。 这一点,她们心意相通。 “唐梓……” “我想,和你说个事。” 景簌扔掉了喝光的牛奶罐,也舍去多年的心结和纠结。 盛景如果是高山,不管是他真的名副其实,还是岌岌可危撑起的模样,她都不介意多个人去将其倾覆。 两人沿着小路从热闹里脱身,宴会厅门口两侧挂着绵延不绝的小彩灯,将夜色也变得斑斓。 “我想,你要给我说的,是不是和盛景有关?” 不同于景簌,唐梓似乎对迎面汹涌的风毫无感觉,大衣洒脱敞开。 从象牙塔里的学生,到摸爬滚打数年后,她终于知道了害死好友的人,姓什么名什么。 虽然这个真相并不讨喜,也无形增加讨回这笔债的难度。但至少茫茫大路,已有了方向,唐梓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是。” 声音有些闷,景簌抬头,看了下窗外浓黑如墨的天空,“唐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和她很像?” “我想,盛景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我和她,性格差了太远。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家庭环境,也不知道我的成长故事。总之,在没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被磨砺成了百折不饶的性格。盛景,他对这点倒是很清楚,对于我躲避不找事的态度,多了点容忍,到……我读大学之后,才发现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停下脚步,景簌觉得自己的心和在风中的彩灯一样摇摇欲坠。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先坐下,将自己裹得更紧,唐梓看她一眼,啧了声,“原来就瘦,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都是有原因的……” 景簌喃喃开口,盛濯然被迫出国后,她伪装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病痛,虽然给了她自由之身,也赋予了她一个不似从前健全的身体。 挑拣重点,讲完了当年那一段艰难的抗争,景簌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舔了舔唇,“唐梓,我知道你从没放弃过,现在也是。” “那么,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的战友?” 朝着唐梓伸出手,景簌对她一笑,眼尾游出一条鱼。 片刻后,唐梓兀自起身,然后转身握住景簌的手,好像抓住了一块冰做的爪子,使出力气将她拉起来,“行了,走廊风大,吹久了你不舒服。” “回靖城再联系。” 眼下景簌刚到靖城,撬开了盛濯然的防备,获得允许,挤入这个不大不小的基地后,她自然想起了正事,低头给唐梓发消息。 收回手机,她侧头,盛濯然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靠着沙发背在休息。 眉心有一道深深的皱褶,好像拿什么都抹不平。 “带这群小崽子太累了。” 也许是景簌的视线太灼人,他轻声开口。 “但这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景簌觉得这招敌退我进十分有效,眼看盛濯然在她面前话多起来,她也不顺势而上,选择直接攻心。 轻轻摸了下他依旧柔软的发,半跪起身子,拨开些许,轻吻在眉心,如同烙下她的誓言,“没关系,我陪着你。” 此刻刚推开门叫盛濯然去训练室的某位小队员,立刻觉得自己瞎了,而且十分胆大地瞎了。 听到声音,盛濯然侧过头,掀开眼,准确无误捉到这位剪刀石头布输了的冤大头,没等他说话,小队员就战战兢兢跑了。 揉了揉酸麻的腰,盛濯然不忘交代景簌,“你没事就呆在三楼最右的房间,有事直接出去就是,反正……门卫已经记住你的脸了。” 他似笑非笑,捉住了她的小辫子。景簌闪躲着,移开视线。 比起动不动出卖她的程程,景簌显得有义气多了,绝不拉小孩卷入盛濯然的明察秋毫中。 “钥匙你自己去找生活中心的阿姨拿,我先走了。” “好的呀。” 景簌朝盛濯然的背影挥了挥手,他倒没有回头,走得很快。 她抱着膝盖,开始觉得庆幸。如果说盛景给出的那叠照片是一剂猛药,刺激得她心脏紧缩,什么也没考虑就冲来靖城,想要不浪费余生的任何一秒,去回到他身边,陪伴守护。 那么至少结果比预想,好了许多。药效全开。 在基地呆了没多久,景簌也算摸清这群夜猫子的属性,也大概知道盛濯然现在的毛病是怎么来的了。 她连着基地为所不多的几个阿姨,是最悠闲的几个人。 景簌还摸到后厨去,向做饭的阿姨套了许多消息,例如盛濯然现在吃饭的习惯和偏好,还有其他种种。 觉得不算白来的景簌,自觉不去给盛濯然添麻烦,除了每天往他房间里塞手写小卡片。 画功向来不出众的景簌,连画个圆都没唐梓吐的眼圈标准。自然卡片上的涂鸦也惨不忍睹,难为盛濯然在每日对队员面色严厉后,回去还要面对这样一张美名加油鼓励的东西。 他颇有闲心,将每一张都收了起来,天天看景簌还能翻什么新花样。 大年夜前夕,唐梓终于说有时间见面,地点就定在了她经纪公司。 景簌对她签约的事也颇感神奇,从约定了背水一战后,景簌翻出许久没用的微博,关注了同盟,认识了唐梓新的一面———小有名气的民谣歌手。 才知道原来一年前酒店里来回放了许久那首伤春悲秋的歌,是出自唐梓。 算是牛嚼牡丹的景簌,每天在酒店来去匆匆,不曾细听过。偶尔听进去一两句曲调,觉得还行,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一把低沉悠扬的嗓子上。 那时景簌只觉得,这个歌手一定抽过很多烟,才把嗓子摧残成这样。 现在她的猜测倒是分毫不差落实了,和唐梓见面的时间不多,每次景簌都觉得烟熏火燎进了寺庙一般。 唐梓的经纪公司离knight的基地不算近,景簌收拾起了睡午觉的心思,套了件厚重的棉服,拿围巾一遮脸,就出去打车。 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有一辆空车转悠似的到基地门口碰运气,刚好撞上蹲在路边变蘑菇的景簌。 她招了招手,如同符咒,瞬间定住那辆浑身绿色的小车。 才揉了下酸麻的脚,站直了身走过去,拉开车门,报了地址,往后一靠,自觉找起了空调的送风口。 司机:……………… 行驶半小时,到达目的地,景簌终于被暖融融的空调吹活了过来,但转眼又要下车送死,她有点小悲壮。 付钱,下车,正逢一阵风卷过,景簌拢紧了自己。一眼看到唐梓站在不远处,咬着烟,只穿着一件看上去挺厚的黑色毛衣,破洞裤里露出一点皮肤原本的颜色。 她:………… 这人是从侠女直接飞升成仙了吗,寒暑都不侵了。 几步过去,景簌搓搓手,说话时带起散出一团白气,“你不冷吗?” “还好。” 唐梓掐了烟,口齿清晰,丝毫没有景簌想象中的鼻音,“我带你上去,公司安保严。” 两人一前一后,错出半步的距离。景簌跟着唐梓一路上了电梯,大厦内是中央供暖,景簌又九死一生,将手揣在兜里,垂着眼看玻璃罩外急速晃过的光影。 到达29楼,终于有了点音乐公司的样子。 景簌耳中听到许多不太分明的乐器声,模糊被关在一扇扇门背后,却又极富生机不依不饶要亮个相。 还有几个人开嗓的声音,轰炸着耳膜。 唐梓见怪不怪,拉着景簌一路走到最尽头,紧闭的门上写着她的名字,气派地圈出一个专属空间。 推门进去,身后音浪终于被彻底隔绝。 唐梓踢了踢旁边的纸团,转去倒茶,“随意坐。” 话是这样,景簌来回转了几圈,也没从满地纷纷扬扬的草稿纸上找到自己屁股可以依靠的地方。 那些大概都是唐梓信手拈来,却又不满意的废作。无情被揉成一团,或者抓出几道褶皱,就轻飘飘落到了地上、桌上、凳子上,连架子鼓上都挂着若干。 只有唐梓那把宝贝吉他,干干净净。 第70章 无辜骑士和使坏公主 在沙发上刨出一块干净地,景簌坐下,接过唐梓手中的玻璃杯,热乎乎的,滚烫着掌心。 “蜂蜜柚子茶。” “……哦。” 喝了口,甜味直冲大脑。景簌眯起了眼,鼻子皱成一团。 “我练歌太久,就喜欢喝这个,润喉。个人习惯,不知道你……“ 摆了摆手,景簌将杯子压在一张废稿上,身子向前倾,换上一副说正事时压低的口吻,“你怎么打算的?” 取下吉他,随意拨了几根弦,不大的空间里,那声音回荡出一种萧瑟的杀气,和唐梓此刻的眼神同脉而生。 让景簌确认,唐梓确实从没有忘记过。 父母早早就离婚,被塞到爷爷家中的她,唯一的一份友情被摧折后的伤痛,时间没有那么仁慈将它痊愈。 这和景簌六年来无数次梦到流泪的盛濯然一样,心脏破出一个洞,汩汩流着血,低头就能看到,却拿什么都填补不上。 也许是六年前的离别,在景簌心中成了梦魇。 她第一次见到盛濯然流眼泪,就是在那天,从此后不时在梦里温习一遍,在被惊醒后,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又被卷入自责和难过之中。 “那你打算做怎么做呢?” 她也在心里,无数次问过自己。 唐梓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端详着吉他,“这是我的武器,景簌,你能明白吗?” 她心里隐约有个想法,目光落了上去。 那把吉他很旧,用了许久的模样,却被主人爱护得极好。掉落的漆也被细致补上,又添了朵花在斑驳的地方,盖住那些陈旧的痕迹。 这把吉他,是那位女孩子送给唐梓的。 “好,我找商业漏洞和法律疏漏,你走舆.论之路,也算是彼此支持。唐梓,我们要相信彼此。” “为了所爱之人,穷途末路也有硬闯过去的勇气。” 唐梓看向景簌,许久后,才有一抹笑。眼中又是十分苍凉的,显得那点弧度轻飘飘的,随时会垮下来。 “好,我相信你。” 和唐梓一起吃过饭,景簌刚从餐厅出来,洋洋洒洒的雪携着风就到了面前。 她昂起头,路灯也照不亮的灰蒙天空,正落下一片片鹅毛似的洁白,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了许多。 “下雪了。” 唐梓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仿佛身上的毛衣没有漏洞,是一身金甲,什么风和寒都渗不进去。 颇为佩服打量着她,景簌点了点头,“这里的雪,比我的家乡阵仗大多了。” 走到路边,正好一辆出租车下完客,司机热情探出头来,招呼新的客人,出口的话全变成白气。 被唐梓送上车,景簌朝她挥了挥手,“走了。” 回去的路上,速度慢许多。因为突如其来的雪,路上的车都缓了几分,司机一路开着电台,恰好播的就是让唐梓成名的那首大红大紫的慢歌。 她喑哑着嗓音,唱,“小城风雪不深,只有无忧岁月,上天老眼昏花,赠谁惑人好颜色……” 景簌终于听清了歌词,知道了唐梓在唱什么。她靠着窗户,一点点吐出口郁.浊的气。 走到基地门口,景簌付钱,向不追求速度只考虑安全的司机师傅道谢————回去的路比出发时多用了近十分钟。 送走热情的司机师傅,景簌将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盖住了自己。 过大的帽子猛然连视线也挡住,她费力从帽檐边扒拉出一双眼,自顾自往前走,顺理成章错过了不远处的盛濯然。 他撑了把伞,饶有趣味看景簌像一朵大蘑菇般飘近。就要眼瞎地错过之际,盛濯然咬着烟,一把将她拉转了身。 “哎?你谁……” “嗯……你怎么在这?” 景簌的话,也生生转了个圈。帽子被盛濯然摘下,她看清了头顶的伞,隔绝了呼啸的风和雪。 “你倒是听话,叫你可以自由出入,就真的走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我……找同学去了。” 舔了舔唇,景簌跟着盛濯然的脚步往里走。基地平日里人声不绝,每个房间都明晃晃。现在只剩一栋漆黑的建筑,只有进门的地方,亮着一盏壁灯。 “人呢?” 景簌完全忘记了眼下的日子,捉住了盛濯然垂在身侧的手。她冰冷的温度,让他的犹豫一闪而过,没有闪躲,将自己的体温传递了过去。 “明天除夕,谁还留在这里,阿姨也走了。” 将还在发呆的景簌轻推进去,盛濯然转身关上门,开了大堂的灯,黑暗中骤然炸开一团白光。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俩了?” 景簌眨眨眼,被冻僵的心思也活络起来。 脱下外套的盛濯然被她充满深意的一眼,看得有些发愣,还是自顾自随手甩在沙发上。 刚弯下腰,身后的景簌就像个小疯子一样,冲刺了几步,跳起来,挂在他的背上。 陡然贴上来的人,呼吸在耳后细碎,怕他一时间喘不过气,搂着脖子的手还贴心留出几寸距离。 盛濯然不算是怕冷的人,脱了外套,还剩一件毛衣,被景簌两条腿夹着的腰上只松松垮垮挂了条牛仔裤。 “你干什么?” 他没回头,任由景簌挂着,身子却慢慢站直。 “没.忍.住。” 她话语很是无辜,绵软的,近在咫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濯然觉得她的腿不安地蹭了蹭。 嘶———— “景簌……” 眼看他眉皱起来,景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指尖干干净净,什么味道也没用。 不像盛濯然,烟草味好像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那样。 她将头埋在背上,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搂住的每一寸血肉都如此鲜活,让人安心。 “陪你过年好不好,别推开我了。” “你不在的每一年,我都是独自过的除夕。” 他脊背一凛,那总是软绵绵的声音此刻也渗着孤独的气息。 静默片刻,景簌往上爬了爬,被她闹得担心掉下去的盛濯然,不得不伸手托住猴子一般的人。 她伸长脖子,终于够到盛濯然的侧脸,虔诚亲吻了下。 浅浅接触,让盛濯然微不可闻叹一口气。他背着景簌到沙发前,示意她踩上去。 两人面对面,她比他还高许多,伸出手碰了碰她刚才吻过的地方。那块皮肤,还燃着烈火一样的温度,转眼又被她冰凉的指尖冻住。 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头顶的光倾泻,全漏进了他的眼瞳中。那些遥不可及一瞬间都分崩离析,只剩近在咫尺的景簌。 “没有人让你选择一个人这样,还是你想借着万家灯火之余的这块孤独空间,为当年的一瞬选择,而后悔?” 她呼吸一窒,有些艰难地逃开了盛濯然坦荡的视线。 他能看似毫无芥蒂问出来,不代表景簌能直截了当回答。点个头说个是很简单,要一言带过每年最难过的时候,有如利刃刮骨,痛到浑身痉.挛,却也吐不出几个字。 “景簌,你怎么这么……” 她屏住呼吸,低着头,准备接受盛濯然的审.判,自己大义凛然在小细脖子上架上一把刀。 长发软趴趴盖在脸颊两侧,让她不安的眼神能被遮挡一二。 即使是对着景簌头顶一个小小发旋,盛濯然也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给你的银行卡,你不用,现在大义凛然还给我;告诉你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不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委屈自己。” “景簌,你怪罪错人了。你刀尖所指的方向,不该是自己,应该是真正的罪.人。” 景簌懵懂抬起头,撞入盛濯然深.渊一样的眼中。他伸出手,覆在她的腰上,将人往前带了些。 那深.渊离景簌越来越近,她几乎要溺毙于其中,却又忍不住凝视。 直到他蛊.惑一般的开口,夹带着烟草气息的手指攫住她的下巴,“景簌,你不需要怀疑,阻隔我们的,是那些陈年旧事,而不是去质疑感情本身。” 蜻蜓点水的吻落在她唇上。 那些还没出口的话全部堵了回去,被鲜活跳动的心取代。景簌在瞬间感受到了那个大洞在迅速痊愈,细胞新生,血肉重铸。 眼看盛濯然在轻触之后,往后退了步。景簌故技重施,跳到他身上,夹住了他劲瘦的身躯,作为支撑。 双手捧住这一张魂牵梦萦六年的脸,低头吻了上去。 她比盛濯然凶狠许多,像是求食不得的小狗,露出自以为犀利的犬齿,一点点磨过他的唇,从缝隙里探了进去。 盛濯然不得不挺直腰,让景簌不往下坠,脸被她桎梏得无法挣脱,连插句话的空隙都没有。 “唔……” 许久后,景簌才别开了头,擦了擦唇角的水渍。盛濯然没有说话,感觉唇瓣被一只小狗撕咬得几乎快破皮。 她埋头在盛濯然的肩上,半晌没开口。察觉到后背覆上一只手,安抚性轻拍了片刻。 被非礼的人,反而要分心去安慰干坏事的人。盛濯然有点想笑,却也明白景簌此刻复杂的心情,大约就像心里的刺还没被完全拔.出,但又被新长的血肉密密覆盖。 不确信到底该拿出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未知和过去。 “明天晚上想吃什么?” 他迫使景簌面对着自己,话家常一般。 有些懵懂地,和他对视,确定那片深渊是真的干干净净,什么瘴.气毒林全部都消失,只剩一扇门,亟待她去开启。 “不知道,你们这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景簌搂紧盛濯然,喃喃回答,显然也没什么建.树。他从喉咙里挤出个好字,“阿姨走之前留了许多菜,应该能对付。” “以前的除夕,你怎么过的?” 她突然有点好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盛濯然,会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独自过个节日。 “前两天订好外卖,塞冰箱,要吃就热。” “……” 景簌顿时竖起了眉毛,“你这人,倒真是……” “怎么?” 他不以为然,托着人往楼上走,用手肘撞上灯的开关。 “算了……” 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景簌闷闷地想,反正以后有她。什么妖魔鬼怪,破烂习惯,都得赶走,一个不留。 第71章 投食骑士和愉悦公主 除夕的早上,景簌缓慢睁开眼,扭头看了下毫无动静的手机。 她定好的闹钟既然不声不响,那就是自己的大脑已经提前醒来,丝毫不顾及前一晚的辗转反侧。 身体受的累实实在在———酸涩的眼勉强只能掀开一条缝,手和脚动也不动,维持着侧睡的姿势,拥着厚重的棉被。 埋头睡了会,脑袋里却一片清明,只有眼皮自欺欺人合上。 景簌翻身,坐起,看了下时间。不过早上八点过几分。 她下床,踩着毛茸茸的拖鞋,拉开了掩得死死的窗帘。 日光漏进,沿着一线折角。晨风也吹来,满是冬日的寒意。景簌站了会,拎起一件厚重的外套裹住自己,轻巧推开门,准备去突.袭盛濯然。 平日总是熬夜,赶上这家家户户欢天喜地的节日,对他而言只是好不容易偷来的休息时间,景簌相信,这人肯定如叼着耗子的猫一样,死活不会放过。 上楼梯,到达敌.人阵.营前。 毫无动静,像在唱空.城.计。景簌推了下门,发现是紧闭的。 手指搭在门把,冰冷的触感让她颤了下,摸了摸,才轻扭了下去,为保证不发出噪声,景簌弯着腰,有些猥.琐从缝隙往里看。 一片黑暗蒙住眼,什么也摸不着,看不清。 她将缝隙撕大了些,仍然是蹑手蹑脚,身子裹得臃肿,整个人却如一朵云轻巧飘了进去。 反手将门推回去,站在原地适应了下黑暗。 盛濯然睡觉不像景簌,一定要把光都挡死,他似乎只是随手拉上了窗帘,中间还留着一点空。 给了景簌摸清敌人在哪个方位的机会。 她脱了鞋,又将外套扔到一边的小沙发上。身侧温度骤然流失,景簌咬了咬牙,走到床边,俯身去看盛濯然。 他背对着她,只看得清一个后脑勺。 掀开被子,这个时候也不管轻重了,景簌把自己裹了进去,打算把冰冷的手暖一暖再去捉弄盛濯然。 深入敌阵,对方却没有警惕心,或者是被疲劳死死拖入沉睡的泥潭,对于身后多出的一团没有任何反应。 景簌搓了搓手,准备探入盛濯然的衣领。他却突兀翻了个身,顺手将贼心刚起的某人拉近了些。 小贼僵硬成一块石头,摸不清敌人到底醒了还是只顺手找了个暖炉。 想抬头去探探情况,一只手却落下,遮住了景簌的眼,腰上同时加了点力,她几乎快嵌入盛濯然的怀里了。 “困,别闹。” 他声音含糊,低低撞在耳边。景簌眨眼,睫毛扫过他干燥的掌心,自觉主动搭上了盛濯然的腰,找到最舒适的位置。 除夕真是个好日子,景簌有些开心。蜷在盛濯然怀里,哪里还舍得闭眼睡过去,听着他起伏的呼吸声,也比吃了糖还甜。 认真安静呆了会,景簌却发现自己有点百无聊赖。盛濯然的动静她即使听出一支曲子来,也没什么新的花样。 她也不忍心真的吵醒盛濯然,忍着半侧身子的酸麻,认真看他的轮廓。 或许景簌的两双眼睛如明灯放射,太过灼人,盛濯然慢慢掀开眼,“你精神挺好啊……” 从那轻飘飘几个字里,景簌探寻到一点不解和还未成型的责怪。 整个人往前贴了点,手从盛濯然睡衣下摆探了进去,往上滑了不过些许,他就被那温度冷醒,视线凝在景簌模糊的脸上。 “干什么?” 松开圈着她腰的手,摁住了在胸口作乱的爪子,一点点拖出去。没得逞的景簌,开始用脚,沿着他的小腿,一路蹭.上去。 这人是成心来作.乱的,盛濯然明白了,揉了下零乱的发,翻身就把景簌压在身下。 她嘻嘻笑了两声,乖巧不动了。 “盛濯然,你昨晚几点睡的?” 她问了句和此刻浓郁风.月气氛不相关的话,得闲的左手摸了摸盛濯然的脸,在胡茬处流连了一会。 发现自己格外偏爱观察盛濯然身上的变化,从少年到男人的,是她一路来不及参与的时光。 “一点多吧,记不得了。” 景簌那只手的温度,在冬天看来不算讨喜,盛濯然还是放任了那软软的手,在自己脸上揉来搓去,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哦了声,“那我比你睡得晚一些。” “嗯。” 盛濯然八风不动,即使身下躺着人,那人还一直用手点着火,他也视而不见,还敷衍地结束了她突然兴起不怀好意的对话。 有人不过三年五载,就能成长为另一副模样,也有人在历经许多事之后,选择抛弃以前坚持现在却觉得无用的东西。 比如脸皮。 咬了咬牙,景簌慢慢坐起身,勾住了盛濯然的脖子。趁他喉结起伏,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兀自亲吻上去。 用牙齿轻轻咬了下。 盛濯然的喉结更为欢快地跳动,转瞬就被景簌松开,软乎乎的唇向上,找到他耳后的一块软肉,轻轻吹气。 “……” 景簌正因为察觉到盛濯然身躯僵.硬而狡黠一笑。下一刻,盛濯然掀开被子,整个人脱身,单手摁着景簌,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一双委屈的眼。 “唔唔唔……” 她似乎在说话,隔着厚重的棉被,听不清。 盛濯然在她身边躺下,压着被子的角,死死将景簌圈在里头。听了景簌呜咽的几嗓子,盛濯然好心地将她的唇齿也解放出来。 她委屈又笃定地开口,“盛濯然,你是不是在国外瞒着我出家了?” “……” 本准备闭眼再睡一会的人默然转过头,凭空多了副袈裟等着他去认领,说瞎话的景簌直直迎着他的视线。 虽然两人都不能怎么看清对方。 半晌,盛濯然笑了声,轻微地擦过她的耳廓,钻进去带起一层酥.麻的感觉。景簌愣,看盛濯然伸手过来,在她脸上轻巧一戳。 “你这个性格倒是变了许多,怎么,瞒着我去做外交官了?” “是啊,为了等你回来,为你开.疆.辟.土。” 她睁眼继续说着发自内心的瞎话,唇角微微扬起,心里的旖.旎全部消失,好像那一指头戳中了她唯独对盛濯然万分柔软的心脏。 两人后来是真的睡着了,景簌死了贼心,邀请盛濯然一起进入暖和的被窝。 再醒过来,已经是午后。 景簌先下了床,觉得就算床上躺了一只猪也该叫起来了。伸手拉开窗帘,早晨的浅浅日光已经被难得一见的暖阳渡上金辉,直勾勾扑下来。 察觉到,盛濯然缓慢睁开眼。 一瞬间眼里的所有,好像都沦为了景簌的陪衬,光从后面渡来,长发沾染上暖意,逆着光的脸不太分明,只有一抹笑明晃晃胜过太阳。 他闭了闭眼,胸口察觉到异动。 不只是景簌一人,着迷于岁月恩赐带来的改变。 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无意□□了谁,景簌去扒盛濯然的手,将他从被子里拖出来,“快去洗漱。” 懒散地应了声,盛濯然抹了一把脸,“你先去。” 等景簌从自己房里收拾好重新回来时,发现盛濯然还躺在那里,似在发呆,双手枕在脑后。 她靠在墙上,等盛濯然多久能回过神。 然而某人就是如此不遂人意,景簌动了下酸麻的腿,一步步走过去,“准备除夕就在这儿过了?少爷?”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盛濯然茫然抬头,被景簌迎面搓了满脸,却也没舍得用太大力气,“快起来了。” 其实盛濯然并没有在发呆,对他来说,这种行为太难得,放空几秒都算是休憩。胸口有只嗜.血的猛.兽,一直向前奔,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你想吃什么呀晚上,我等会去准备,虽然春晚不好看,但也是过节的气氛,我们边吃饭边看怎么样?” 景簌软绵绵的话语浇熄了猛.兽的热血,他对上那双永远藏着南方山水的眼,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人拉了下来,揽入怀中。 使了浑身解数还被镇压的景簌,有点不明白少爷此刻的兴致是从何而来,察觉到盛濯然的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 而后被轻轻放开,人已经越过她翻下了床,长腿一迈,进了浴室。 不等某位少爷,景簌径直下了楼,摸到基地厨房里。三个冰箱整齐并列着,景簌想这可能是张藩的特殊习惯,他房间的电脑,训练室的椅子,都是呈三个并列的姿态。 十足强迫症了。 依次打开,逡巡了圈,景簌讨了个惊喜。 菜、肉、料,甚至还有乱七八糟的甜点和小零食。大约是满足各个队员的口味,几乎像个小型超市。 景簌觉得可以弄一桌像模像样的菜了。 这么多年来,在投喂盛濯然这方面,景簌一向毫不吝啬。更何况现在盛濯然整日一脸劳累过度的模样,景簌只想把满汉全席送到他眼前去。 挑出自己需要的材料,景簌放在一旁,转身去找围裙,转了许久也没瞧见。 终于洗漱完的少爷踩着拖鞋从她身后路过,轻车熟路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啤酒出来。 景簌:………… 这人怕不是知道爱惜身体几个字怎么写,拥有强悍的作死能力。她走过去,一把拿走了冰凉的罐子,“空腹不能喝这个。” 盛濯然捻了捻指尖的水珠,挑了下眉,言简意赅,“口渴。” “你等会……” 将碍事的啤酒罐扔到一边,景簌拿出杯子,倒上七分满的热水,递给盛濯然,“储物柜里,牛奶,麦片,自己选一个,吃点面包垫肚子。” 点点头,盛濯然干脆地妥协,一眼也不看孤零零的啤酒罐,转身去翻了袋麦片出来,泡开满室的香味。 他看了眼低头的景簌,拆了袋吐司,用手撕下一角,走了过去。 “景簌。” “嗯?” 终于也做了次投喂的人,盛濯然笑,眼底藏着狡黠。 景簌腮帮子鼓起来,慢吞吞咀嚼,却也压不住眉梢眼角的弧度。 第72章 无奈骑士和勇猛公主 想着晚上要守岁,景簌也不想吃太多,自己拎了个杯子泡杯牛奶,囫.囵喝了大半,肚子里有了点实感。又转过身,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赶了出去。 许久没下厨,景簌也有点忐忑,在心里大致想了下菜品,才开始动手。 锅里咕噜噜烧着水,她低头切菜,恍然回到过去那些琐碎而家常的日子————眼下正经历的就是最重要的,不需瞻前顾后。 每每做好一道菜,景簌就拉长声叫盛濯然端出去———做不了精细的活,跑跑腿也好,她安然差使着这位少爷,时刻注意砂锅里的动静。 等到最后的排骨汤出锅,景簌弯腰去找火锅料。却不知道哪个队员是来自知名的火锅之乡,纸箱里整整齐齐堆了许多,各种牌子,景簌看得眼花,也分不出哪个好哪个坏。 她倚着墙,拿不定主意,又软绵绵叫盛濯然的名字。他很快进来,这次鼻梁上却搭了个眼镜,看上去有点不同。 “你……” 也不管手中的东西,景簌疑惑走过去,“怎么戴这个了?” 她不相信某人是拿这个做装饰品,体验下衣冠禽兽的感觉。剩下的那种可能,又让景簌后脑勺发疼。 满脸刻着无所谓三个字的盛濯然摇了摇头,“不小心近视了,今天不出门,就戴这个。” “……” 景簌现在无心选哪个牌子,她只想把盛濯然扔到锅里面一起煮了,最好能看看他到底长心和肺没有。 他所谓的不小心,到底是多少个日日夜夜折腾出来的。 冬日夜晚来的很快,迫不及待送走落日余晖,就占据了时间轴往后的方向。盛濯然将碗筷拿到桌上,见景簌还在看手机,脑袋微微昂起,盯着屏幕,嘴里念着什么。 走近了些,那点声音全部溜进耳中,“这群小崽子要红包的时候倒是机灵,平时见了我话说不到三句就跑……” 他抬眼,景簌正好发完最后一个红包,将手机不太在意往旁一扔,搓了搓手,“可以开饭了。” 四处找电视遥控器,那个东西却跟长了脚一般,无法寻觅。她只得问盛濯然,低头盛汤的人只思索了几秒,“我不知道,这电视一年就没开过几次。” 鼻端嗅到香味,景簌暂时放弃,选择先行填饱肚子。 为了让只有两个人的空间不太冷清,她摸去隔壁房间,特意顺来了电脑,找到晚.会转播。 正好一群花.花.绿.绿的人正在跳舞,嘴角的笑容复.制.粘.贴一般整.齐而夸.张,看上去充满过.年特有的气氛。 盛濯然:……………… 他向来不是个有仪式感的人,对于景簌的执拗,也只能理解为习惯使然。 晚会、年夜饭、烟花、压岁钱,是一年结束的标志,被世世代代刻在广袤土地上。盛濯然一直觉得他不属于脚踏此地的人,在这个人间欢喜的日子,他总是独自在屋子里,恍然在云层上俯瞰尘世百态。 花了一番心思,景簌只是听个声,并没抬头。盘腿坐在他旁边,捧着碗吃得正愉快,鼻尖微微渗出了汗。 时而给他夹一筷子,制止了他不打算多吃的念头。 盛濯然有些恍然,吃掉了她送到碗中的东西,倒没有了折磨自己时干脆利落的样子。 呆在景簌身边,他似乎可以不带任何心思。这样的日子,十分熟悉,但却久违。 喝完最后一碗汤,景簌拍了拍肚子,觉得和景夏那四个月大小有的一拼。她顺势躺倒在沙发上,嘴唇泛着油光,十分慵懒的样子。 端起热啤酒,盛濯然闷了口,又看了眼此刻没有骨头般的景簌,俯身抽了一张纸,递到她手边,“擦擦嘴。” 景簌便明白,过了六年,少爷讲究的习惯还是没变。 她拿起纸,擦拭着唇,瞅着盛濯然的眼又燃起了贼心不死的光。 “你们这能放烟花吗?” 正端着杯子准备送往唇边,手微顿,盛濯然侧过头,不太确信,“我没关注过,怎么,你想放烟花?” 心想景簌的仪式感也太全须全尾了些。 她拿脚尖点了点他的大腿,“放烟花比看晚会好玩多了。” 可惜靖城主城区在两年前发了禁燃烟花的文件,基地又恰好在三环内,夜空浓黑如墨,一点颜色也没有。 趴在窗前,有些焉巴巴看着外头,景簌试图找出几颗星星来。从背后看,她缩成一团,像个不安分的小孩。 用洗碗机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盛濯然洗过手,走到她身边,顺手将人带到地上站稳。 景簌拉起他的手,凑在鼻端嗅了嗅。洗手液的味道是小雏菊,淡淡一抹飘着,就是没有洗涤剂的味道。 余光里看到盛濯然挑起的眉梢,景簌坏心眼地在掌心吻了下,绅士地放了回去。 “我刚才问了程程……” “什么?” 她好奇的时候,眼睛总会无意识睁大,闪过一圈光泽。 “他说在自己房间里藏了几个烟花棒,没来得及带回去。” 景簌咋舌,在“伤害程程”和“满足自己”之间为难了片刻,猛然醒悟两者并没什么差别,喜滋滋拉着盛濯然去抢.家.劫.舍了。 真正落到手中,才发现小孩口中所谓的几个完全是谦虚,景簌自己拿了些,盛濯然怀中还搂着一堆。 粗制滥造的盒子上歪歪扭扭印了三个字,仙女棒。 基地一楼外有片空处,平时放松的时候也作过BBQ场地。 刚迈出大门,景簌哆嗦了下,只剩决心拖着身体一路前行,她左看右看,挑选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朝盛濯然招招手。 基地阿姨在那辟了个小方台,栽了一排菜,勉强能遮住她。 盛濯然站到她面前,并没学景簌,难得站的笔直,从包里摸出火机递给她。 抓了把仙女棒聚拢,景簌接过火机,又拽住盛濯然的手,往下用力,强迫他蹲下来,两人面对面,盯着她手忙脚乱点燃了一捧。 淡淡的光闪过,陡然蹿起,火焰燃烧着朝上卷去。盛濯然早有准备,偏了偏头躲过那阵灼热的气。 拿着它的人没那么幸运,被熏得满眼都是泪。 第一把燃完,景簌眯着眼,除了模模糊糊的亮光什么也没看见。 她学乖了,分了三根到盛濯然手中,“你拿着,我来点……” 今晚格外有耐心的盛教练默认了景簌的无理要求,修长的手指捏住那沙沙的东西,朝景簌面前伸去,方便她点火。 火光起,这次小了许多,有点火树银花的意味。景簌却扔开火机,闭眼,双手合十,“我要许个愿。” 盛濯然:……………… 敢情他是被赶鸭子上架当成菩萨,手中捏着玉净瓶,乱七八糟的仙女棒瞬间变成仙气飘飘的杨柳枝,只需轻微一挥,洒下些仙露,就能普.度.众.生。 一人代表众生的景簌很虔诚,眉头微微蹙起,耳朵根悄然红了些许,“我的愿望就是,给盛濯然……” 最后几个字,她吞了下去,无声咽入肚子里。 再睁开眼时,盛濯然手中只剩光秃秃黑乎乎的棍子,他起身,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拍了拍裤腿沾上的迎风而来的灰烬,景簌起身,跟在盛濯然身后,“你都不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他佯装思考,“和我有关。” “……” 两人被室外大风刮去了继续玩仙女棒的兴致,加上程程不知从哪淘来的伪劣货品,燃烧后味道刺鼻。景簌果断抛弃,拉着盛濯然回了屋。 关掉电脑,屏幕上卖力讲相声的人影一闪而过。 景簌悄然戳了下盛濯然,笑得不怀好意,“既然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就休息了吧。” 和话语截然不同,她的指尖在他手腕上勾勾画画,流连不去。无奈回过身,捉住她作乱的手,“景簌,你又要做什么?” 她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轻轻讲出了那剩下半截的愿望,原封不动,连同剧烈的心跳一起赠送给他。 洗过澡,景簌悄悄摸到盛濯然门口。做了两三分钟心理建设,去扭把手,竟然真的没锁。 她顿时觉得美梦成真了一半,挺直腰杆,大摇大摆走了进去。步伐生风,到床前生生被掐断。 盛濯然正安然入睡,眉头舒展,半只手露出被子外,无意识蜷缩着。 这副姿态定住了胸中有豪情的景簌,她站了片刻,蹲下去,无声笑了。在心里悄悄骂了这个狡猾的混蛋几秒,又变成柔软的情绪,在心口徜徉着,压住了蠢蠢欲动的念头。 回想一个小时前,自己说的话,景簌现在才有空后知后觉脸红,她轻拍自己的脸,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盯着盛濯然。 她当时是拿什么心情说出“我的愿望就是给你生个小宝贝”这样没皮没脸的话,景簌现在已探究不到支撑起这句话的勇气。 只记得当时盛濯然复杂的表情,他似乎第一反应是想笑,但生生压下,眉头一沉,转成低声的话,“怎么越来越不像以前的你了。” 景簌一双眼不能再坦荡,映着未来孩子爸的脸,“以前都是没用的时间,我不要啦,现在我只要你。” 盛濯然一愣,到底比不过现在的景簌,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我先回去洗个澡。” 自动曲解了盛濯然的意思,景簌怀着一颗荡漾的心摸到他的房间,却发现这人用了一招诡计,此刻已经在梦乡里徜徉了。 偏偏景簌招架不了他无设防的模样,像个无世事烦扰的少年。 撑着膝盖起身,景簌弯下腰,将盛濯然那双不安分的手塞回被子里,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声开口,“晚安,我的宝贝。” 第73章 坐镇骑士和观战公主 春节假期不过三天,一群人热闹回来后,基地又如同沸水上的锅,每天吵闹至极。 不知是不是景簌这个嫂子给了小崽子们胡闹的底气,盛濯然觉得放了个假,这群人变得难管许多,他又扮起大魔王的角色,生生将队员的心从假期拉了回来。 春季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Knight要从一个日暮西山的战队翻身,重新变成手脚利落的年轻人,不止是换个主帅就能达成的事。 队员们心里也清楚,很快投入更严苛的训练中去。 呆在基地的日子,景簌也不好多露面去打扰人,常常没事就蹿去唐梓的录音室,蹭她的糖水和空间,自在地发呆。 弄得唐梓这样一身沉闷的人也看不下去,“你不是才和他和好没多久么,就整天到我这里来赖着,赖着就算了,还老是盯着手机傻笑,真当我不赶人?” 景簌捡起一团废稿,扔到垃圾桶里,“贤内助不好当,你不会懂的。” “…………” 唐梓觉得自己的创作灵感要被这人挤压光了,一丝都不剩。 春季赛第一场,knight经过抽签,恰好就在靖城进行首次战斗。 抽去筋扒去骨后的队伍,是否有重整江山的气势,谁也不清楚。景簌得知结果,比一群小崽子还紧张。 虽然没有十年磨一刃这么夸张,盛濯然投注在战队上的心血,无人可否认。他一边抓着整个战队的数据和训练,还要抽出空和游戏公司的人沟通协商,赶上游戏制作的进程。 肉眼可见的憔悴,侵入他的身体。 终于到亮出锋芒的时刻,所有人都在期待,每一份汇集起来,无比沉重,压在了他的肩头。 每到这个时候,景簌就想拿个麻布口袋将张藩蒙头暴打一顿。 他似乎没长心眼,将网上的评论天天念给盛濯然听,自己又不发一言,让盛濯然慢慢去体会其中的汹涌。 虽然面上不显露什么,每晚盛濯然屋里的灯却暗得更迟。景簌看在眼里,心里如同沉寂百年的火山,冒出一丝丝烟火气。 第一场比赛定在周五,景簌刚吃过早饭,被盛濯然一个短信叫到休息室,她顺手从厨房里摸了瓶牛奶,揣在掌心里。 正躺在沙发上休息,门轻轻被推开,盛濯然知道来人是谁,眼也不睁,“办公桌上,给你做的通行证,晚上记得带上,否则进不去场馆。” 轻轻放下瓶子,景簌绕到桌后,将通行证捏在手里,正反面仔细看过,照片不知道盛濯然是从哪里找到的,六年前的她面容还很青涩,模样却看得出来是本人。 职务后面明晃晃缀了两个字:家属。 让她忍不住翘起唇角,轻吻冰冷的卡面片刻。 摩挲了几分钟,将东西收到口袋里,景簌蹑手蹑脚走到沙发旁。盛濯然正以手为枕,长腿搭在一起,安静闭眼休息。 立刻判断出这个沙发还有空位,景簌缠了上去,抱住盛濯然的腰。 她从外侧突袭,盛濯然没睁眼就将人搂住,往里挪了点,给胡作非为的景簌腾出空间。 另一只手在她肩头轻拍了拍,准备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一只猫爬上来而已,继续安睡。 景簌扭了扭,凑到他耳边,“你紧张吗?” 手指顺势伸进他衣服的兜里,惬意揣进去,享受温暖的包围。 “不。” 含糊答了一个字,盛濯然勉强掀开眼皮,从模糊的视线里捉住了景簌,他低头,很轻地在她额头上浅吻了下。 “紧张没有用,他们上场,不是我去。” 被柔软触感定在原地,片刻后景簌才听到了周围细小的声响,她靠在盛濯然胸膛上,听到一声声有力而不慌不乱的心跳,印证了他的那个字。 等到傍晚,队员们终于被张藩从会议室放出来,刚推开门,还没来得及活动筋骨,就被彩带洒了满身。 景簌敲了敲二楼楼梯的护栏,众人循声望去,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阿姨给你们煮了好吃的,快去吧。” “祝你们首战告捷。” 挥了挥手,大眼睛都眯起来。 小崽子们吹响口哨,暗自觉得自家教练找了个无比贴心的女朋友————要是他的脾气能随一下夫人就更好了。 目送饿了半天的人群冲向餐厅,景簌才转身,敲休息室的门。 片刻后,盛濯然夹着一个文件袋走出来,左手臂弯挂着羽绒服,抬手轻捋了下杂乱的发。 “刚才他们在瞎叫什么?” 即使在安然养神,那股噪音都足够穿透他的精神屏障。 “发泄压力吧。” 景簌拉着他往下走,“我给你开了小灶,走走走,菜该冷了。” 摸不清景簌这么快打入内部的原因,盛濯然也任由她拽着自己,一路到小餐厅里,脚步匆匆如同做贼。 一直以来就在基地横着走的盛教练,无法开口阻止看上去颇为享受这种感觉的景簌。 晚上六点,knight所有队员在基地门口集合。 一辆大巴停在门口,车身被涂上巨大的logo,张牙舞爪横亘在众人眼前。新的Logo又以红为主色,看久了,似乎会从眼瞳里燃烧起来。 依次上车,景簌跟在盛濯然身后,坐到最后一排,旁边是张藩和王徙。 对于张藩,景簌对他心情复杂,向来只是点头错过。而旁边那位王少爷,在景簌看来,就是活生生的一座小金库,随时为盛濯然敞开。 这次想来是作为投资人,到现场观摩。 有点庆幸那群除了吃和玩游戏什么也不管的小崽子,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知道会有几个明着相安无事,暗里心跳却飙升到过呼吸。 六点三十分,大巴准时到达体育馆后门。 通道门口围了几十个粉丝,举着knight的灯牌,车上的人听不到她们的呐喊,却能看清一张张期待而热情的脸。 好像加足了燃油,小崽子们下车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在休息室里,盛濯然最后做了部署,眼看周围的队员不再闹腾,焉巴巴垂着头。他收起文件,轻敲桌面,“行了,一场比赛而已,有我可怕吗?” 众人破功,没想到盛教练还有拿自己开刷的一天。 刚露出点笑意,却见他向后靠着椅背,目光略过每个人,说不上慈爱,也没有太多温情,“但我希望你们明白,即使只有方寸之大,那也是个战场。” 七点十五分,knight重回大众视野的第一场战役,吹响号角。 景簌戴着通行证,和盛濯然占据第一排的两个好位置。她对游戏内容半知半解,更多时候在细听解说的话,眼定定看着led屏。 自坐下那一刻起,盛濯然完全失去了声息,他沉默看着实况,左手将工作牌的绶带来回缠在指尖上。 张藩曾说他是knight的镇山之物,他就在现场激烈的声流中,把自己化为一块沉默的石头。 只有蕴藏情绪的眉眼,能给他丝毫生的气息。 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濯然,景簌的目光忍不住落上去,可他不曾察觉,只微抬头,一直盯着大屏幕。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缓。 和他以前在林满的网吧的模样完全不同。那时他只是借由游戏发泄的少年,一身逆骨。现在他是背负着余生夙愿的男人,那些叛逆的不甘的东西,全被抽出,化开在深邃的眼中。 身后人声鼎沸,景簌却心跳剧烈。 第一局输了,景簌其实后知后觉,她这个游戏废什么都不懂,只看见队员们垂着脑袋下了台,像被抓离水面的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立刻奄奄一息。 盛濯然起身,大步走过去。小鱼们彼此看了眼,眼神倒活过来,露出一丝丝恐慌。 眼角和耳垂一起红了,定在原地。 “别戳这挡路,回休息室。” 径直往前走,盛濯然一句话叫醒茫然失措的队员们,期期艾艾跟着他进了休息室。 景簌起身,看着一行人的身影被全部关在门后,才坐下去,捏着手机飞快翻起评论。 网络上的言语和她预测差不多,都是些看了让人不快的字眼。景簌身为半个当事人,也看不进去,关了微博,盯着场馆中间的解说台发呆。 本以为盛濯然会呆一会,不到十分钟,他双手空空,回到景簌身边。 “怎么样?” 按捺不住急切的心,即使不明白,也要从盛濯然口中听到几个字。 他双手揣在队服口袋里,一点也舍不得拿出来。点了点头,却不是朝着景簌。视线越过她,落在不远处。 坐着一干俱乐部的老板和前来消遣的少爷。 张藩接收到盛濯然的信号,侧过身和王徙说起了话。 “没事。” 他并没急着坐下,任凭台下那些□□短炮,一通连拍众人眼中该是精神不振的盛教练。 单手拉开了队服拉链,露出深灰色的毛衣,慢条斯理将袖子挽到手肘。盛濯然低垂着头,看衣服的眼神比教训队员时还要有耐心,竭力追求两边皱褶还要对称。 皱眉看了这通不明所以的表演半晌,景簌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角。将人拽回到座位上,她直接上手,给少爷漂亮地挽起衣袖。 “你这个心态,要是队员能学到一半,就不用担心这场比赛了。” 她用通行证遮住大半张脸,扭过头对盛濯然说着话,实在不习惯休息时间到处乱拍的媒体工作人。 闪光灯开得比盛夏太阳还要亮几分。 整理完衣袖,盛濯然很是惬意,往后一靠,嗯了声,“你说的对,所以我刚才进去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了。” 他看着景簌,身子难免倾斜几分,脖子上挂着的牌子晃悠着她的眼。景簌一把抓住,想看盛濯然的证件照是什么样子。 比起景簌那张存着私心的六年前的照片,他给自己选的照片大概是回国后的,比起从前消瘦许多,注视镜头的双眼沉沉,唇角微抿。 指尖划过,景簌松手,抬头看此刻的盛濯然。 仍然收敛了所有的锐气和恣意,像退潮后的海边之地,裸露出光秃秃的黑色岩石。一眼能看清所有的面貌,真正要说每一块石头有什么区别,却又无从答起。 第74章 冷漠骑士和受伤公主 没等她细想,休息时间仓促结束。 小崽子们归位,脸上的神情倒不像个死鱼了,只是眉毛高高扬着,像是一场大火即将烧上去。 大概是盛濯然的“心理辅导”起了作用,knight一改颓糜,拿出攻势。 这八个字都是景簌从解说慷慨激昂的话里捡来的,她并不能从大屏幕里看出什么,也知道这是个好方向,不自觉微笑。 身边的盛濯然显然也放松许多,直到结束的那一刻,他难得显露出明显的情绪,起身去找小崽子们的身影。 被盛教练严苛训练许久,队员们拿到胜利的瞬间,竟然是雏鸟找妈妈一般看向大魔王。 视线顺利交接上,盛濯然点了点头,无声说了三个字。 做得好。 小崽子们听不到,景簌听到了。她跟着起身,含笑对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虽然不知道盛教练说了什么,但能得到大魔王一个点头,小崽子们也心跳如雷,又看到景簌的大拇指,自豪和扬眉吐气几乎要把稚嫩的胸膛撑破。 砰—— 彩带从天而降,众人仰头,伸出手去接。 结束了第一场战斗,结果众人皆喜。很快第二天就开始了第二轮抽签,结果是在深城。 小崽子们还没来得及适应胜利的喜悦,就被盛教练抓着依次买了机票,准备飞往和靖城完全不同的海边城市。 出发前一晚,基地喜气洋洋像在过第二次年。 盛濯然刚从会议室送走张藩和王徙,三人刚讨论完正经事,下一刻程程就从半掩的门后探出个脑袋。 坦白讲,这次久违的胜利,程程功不可没。 这个景簌费尽心思拐来的富家小孩,或许是成长要素的原因,有爹有妈有钱有家,就是没人管,除了游戏之外,一窍不通。 这样高度的专注力和一点小聪明,受到正规训练后,直线飙升为战斗力。 自小又见惯大场面,在几个上场之前紧张得直揉腿肚子的队员面前,也算是个异类。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了解小孩的水平,加上摘了一次胜利果实在手。向来不为难强者的盛濯然,对程程的态度柔和许多,“进来。” 小孩捏着袋零食,坐到盛濯然面前,“我们明天上午去深城?” “嗯。” 虽然很想敲着程程脑袋问他,助理说行程的时候心思放哪去了。盛濯然还是可有可无给出了回应,察觉到小孩应该还藏着什么话,眼里闪闪烁烁的。 “哦,这样啊,那到时候肯定会有个惊喜,请查收。” 只可惜,比他小十几岁的小孩不会说人话,神神秘秘卖了关子就欠打地走了,还不忘带上他的宝贝零食。 盛濯然:…………………… 第二日,基地阿姨费了极大力气,才将每个小崽子从房间里挖出来,个个都呵欠连天。上了飞机个个还是没睡醒的模样,东倒西歪,话多的也闭嘴了。 盛濯然能理解沉寂太久重新站上高处,对于这群本就容易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的冲击。但兴奋过度就变成落入女妖精手中的唐僧一般,萎靡不振。 他心里冒出微妙的不悦,想着落了地,到深城一定要重整队伍。 身旁,景簌递来一杯橙汁,指了下小窗外灰蒙蒙的天,“终于要离开靖城了,我的肺都快跳起舞了。” 接过,盛濯然瞥了眼靖城一直就被诟病的天色,不置可否。从景簌脸上不难探寻到类似于回家的喜悦。 他喝了几口过甜的橙汁,悄悄皱起眉,放回原位,往后一仰,准备闭眼休息。 脑中一闪而过程程口中的惊喜,只疑惑了半秒,就穿过云层般扔到一旁。盛濯然想,大概又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个想法在他看到庄森的瞬间化为齑粉,一点点填充入刚睡醒不太清醒的大脑。 他有点迟钝的反应加上盛教练惯用的表情,在景簌看来,像风雨将至。 她头疼地看着庄森手中那束玫瑰花,总算知道昨晚那通电话里,这人故弄玄虚的礼物是什么了。 配上旁边偷听的程程一张笑脸,景簌牙帮都疼起来。 其余的队员十分有秩序,大概是重回海边,被南方的空气注入些活力。在领队和助理的带领下,朝酒店派来的大巴走去,丝毫没察觉漏了个小尾巴。 一把将程程轻推过去,景簌轻斥,“小孩子别凑热闹了,快上车,等会丢了,没人带你回酒店。” 人小鬼大见多识广的程程表示不想和这群复杂的成年人计较,他重新戴上耳机,朝自家教练眨眨眼———惊喜送到,如何? 然后蹦跳着走了,留下一个有些尴尬的局面。 舔了舔唇,盛濯然终于彻底开机,悄然活动了下酸麻的肩膀。脚没动,懒洋洋站在离景簌两米远的身后。 庄森抱着花,丝毫不掩饰自己精心收拾过的痕迹,他越靠近,景簌就越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是男士香水。 她:……………… 这人被拒绝了似乎还开发出闷骚的潜质。 合作对象获胜的消息,庄森不可能不知道。第二轮抽签的结果明晃晃挂在官网和微博上,还在各个电子爱好者的社交圈转了又转。景簌想着,庄森应该知道她今天是和盛濯然一起回深城,所以在电话里并没细说。 她此刻有点后悔于自己那不知从何而起的自信,瞅着庄森直接忽略了身后的男人,景簌不得不开口,“庄森,嗯……那个麻烦你了……” “没什么,等会想去哪里吃饭?” 在原地把自己站成一根木头,景簌有些狼狈地想,自己好不容易在假期里修复了些许和盛濯然的关系,还差点就能实现她的新年愿望。 刚回到深城,一把大剪刀就横亘在眼前,把她的一针一线撕开个口子。 偏偏那把剪刀,对她很仗义。 “你们不用管我,等会要去酒店和他们会合。” 盛濯然十分体贴地给出个方案,口吻淡然,好像这个惊喜丝毫戳不到他的心口。 “不行!” 转眼就扬声反驳,景簌底气十足蹦出两个字,生怕盛濯然又一退千里,她回头,盯了若无其事的那人一眼。 “反正你这次回深城,肯定和庄森还有工作要谈。那就三个人一起好了,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三言两语,景簌把自己从风暴中心轻巧摘了出来,竭尽全力想让这两人坐下好好说个话。 话大半是对着盛濯然说的,她的表情硬生生挤出一点凶狠,摆明是不让反驳的姿态。 “那就……随便。” 盛濯然转向不说话的庄森,终于轻轻笑了下,“庄总怎么说?” 抱着花,如同抱着炸.弹的庄森表示不想说话。 一辆车,载着心思各异的三人。 景簌和盛濯然在后座,两人却没说话,中间横亘了一束新鲜欲滴的玫瑰花,香味浓郁,存在感强烈。 这似乎已经不是个礼物,是驾驶座上那人满满的怨念。 景簌有些想笑,偷看了盛濯然一眼,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短短片刻,就将它划分到小事的范畴内,恢复成盛教练的模样,有些不苟言笑,盯着深城的景色。 抿起唇,景簌将一口郁闷的气小心吐出,扭过头,慢慢平复自己一瞬涌上的小情绪。 到达吃饭的地,庄森先下车,进去找熟识的老板要一个包间,留下两人在外面安静站着。 摸了下鼻子,景簌指向不远处的海滩,“深城的海在冬天算很温柔,虽然很冷,也有值得散步的价值。” “我大概现在没有时间……” 盛濯然一眼看出她遮遮掩掩的小心思,迟疑几秒,话语却携了海风一般,轻微的冷硬。 她收回有些冰冷的手指,揣进大衣兜里,自己满地找台阶,“行吧,你们春季赛马上要进入状态了,我知道。” 等再出来时,庄森微妙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 盛濯然那张百毒不侵的脸看不出什么,景簌却是个活生生的晴雨表,眼中飘过几朵乌云。 将人领到包间,圆桌倒省去了再次一对二的尴尬情况。 坐下后景簌一直埋头喝茶,借着温热的茶水浇灭心头的情绪,可惜无用,那些飘来荡去的心思幽微如火,淋熄了转眼又有火苗蹿起。 盛濯然果真转眼和庄森谈起了公事,本着只要不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就什么都可以的心态,庄森也亲切了些,摆出个难得真诚的态度。 就真的剩了景簌一人,盯着茶杯发呆。 海底针不是女人的专利,景簌算是明白了,不想看盛濯然和庄森两人中任何一个人。 所幸不到十分钟,就有人礼貌敲开门开始上菜。 走廊里卷入一阵冷风,景簌脚脖子上起了一层寒意,她攥着茶杯,冷不防看到一道菜被端到自己面前。 那是道靖城名菜,家家户户都知晓的那种。 一股香气夹着热意直直扑进鼻端,她恍然记起自己曾经在厨房里,满头汗竭力做出这道菜,只为哄骗一个当时在她眼中尚算纨绔的少爷。 经年流转,那人端坐于她斜对面,言语里满是她无法听懂的字眼,搭在桌上的手,大衣里的衬衫,无不整洁挺恬。 景簌垂下眼,心里那簇火苗忽地灭了。 大约没人多说话的缘故,一顿饭结束得很快,完成了饱肚的使命后,三人就纷纷撤退。 回去还是在那辆车上,景簌弯下腰,瞅见那束玫瑰花,突然寻找到一个寄存情绪的出口,她悄不作声将累赘丢回副驾驶,率先上了车。 抽了支烟最后上车的庄森:…………………… 这下是阴转雷电了。 第75章 听说骑士和心动公主 一边看着路况,庄森随口提醒盛濯然,“明天早点来公司,我们这边的几个程序员过几天可能有个会议,跑不掉。” “好。” 揉了揉眼眶,盛濯然低沉答应。 他突然发觉少了个碍眼的东西,顺势看了景簌一眼,她撑着脑袋,只认真看窗外的流光溢彩。 “你先送她回去,随便把我扔在哪,我打车回酒店。” 在脑袋混沌前,盛濯然用最后一点清明,颇为理智安排好了行程。在吃饭过程中,庄森不怀好意灌了他几杯酒,自己却借口不能酒驾,安心喝茶。 景簌大约听到了,却没开口,任由盛濯然觥筹交错着去扮演个成熟的男人,摆出以前从未见过的姿态。 此刻她再也无法过滤那一句低低的话,用余光看见盛濯然的手悄然按在胃部,不动声色揉着。 心里跳出个小人,拉扯着她的神经,“别管了,你自己还天人交战呢,怎么可以这么快投降?” 另外一个小人悠悠爬起来,蹲下去抚平她的心绪起伏,“对爱的人的投降,算什么错事,感情的起源不就是军旗的坍塌。” 摇了摇头,景簌将心里争斗全部按压下去,正大光明瞥了眼盛濯然,他正打量着景簌,猝不及防视线交接。 半晌后,景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去我家吧。” 送走了似笑非笑的庄森,和他满是玫瑰花香的车。 景簌跺了跺脚,声控灯应声而亮,身后靠着墙的男人轮廓一览无遗。她转身,匆匆走在前面,去摁电梯的键。 这种带领他人心甘情愿踏入自己领域的感觉,实在让人头昏脑涨,景簌低头,摸了几十秒,也找不到钥匙。 将手机往盛濯然手里一塞,她存着不好爆发的火气,随手就把有点微醉的人当做了人形手机架。 终于摸到口红、粉底、唇膏、镜子等小物品层叠下遮住的钥匙,景簌弯腰开门,听到系统提示声一纵即逝。 拿着手机的人不可避免,已经低头看到短短一条短信,就在锁屏上亮起来,大大方方任他窥探。 “这么多年你还是对小公主情有独钟啊。” 发信人是庄森。 景簌推开门,打开了灯,将包放在玄关处,才朝盛濯然伸出手。 他将手机丢到她掌心,越过景簌,低头换了鞋,踩着崭新又毛绒绒的男士拖鞋,闯入这个充满女性气息的小公寓。 身后才看清短信的景簌一个激灵。 她心里涌起万千种心思,沿着可说的,不可说的方向蔓延而去。 同样看见这行字的盛濯然却依旧淡定,或者说,他下肚的酒全变成胶水,将他脑袋里能运转的东西都黏在了一起。 定了定神,景簌觉得装作若无其事这场比赛,自己不能认输。她瞥了眼在客厅里乱逛的盛濯然,径直进了厨房,准备泡一杯浓茶。 壶里烧着水,景簌踮脚去壁橱里拿茶叶。 对于鲜少喝茶的她来说,这个东西藏得太深,东摸西找了几分钟,连个影子都没发现。 她正打算去客厅里搬个小脚凳来,身后蓦然飘来些许酒气,盛濯然将她往旁边轻微一拉,借着高度看清了壁橱里的东西,“找什么?” “茶叶,蓝色罐子。” 几秒后,东西乖乖到她手中。 景簌拿起水壶和罐子,抢先去了客厅。拖鞋上的绒毛都因为她急促的脚步颤巍巍地掉了几根。 已经趁她在厨房犹豫之际,粗略看完整个房子的构造。盛濯然慢悠悠跟在她后面,在沙发上挑了个最软的位置陷进去。 泡好茶,景簌递到他面前,戳了正在揉眼眶的盛濯然手臂一下,隔着毛衣,分辨不出温度,只能得到一个不算软的触感。 “盛濯然,你现在累吗?” 她随手拿过一个抱枕,撑着自己的脑袋,软绵绵地问。 “累。” 他没有否认,碰了下茶杯壁,指尖因为滚烫的温度暂时缩回,对景簌短暂一笑,眼角浮起两根细密的纹路。 “这边要比赛,那边要做游戏。我不是三头六臂,你也知道。” 或许是夜色和酒气瓦解了他那种冷硬的脸,里面新的血肉一点点露出来,终于有了点鲜活的意味。 也许还有几分妥协,是来自于敌人送来的一条短信。 “那你……” 为什么会在监狱呆了四年。 景簌不敢说,关于这个问题的困惑却一天比一天剧烈,盘旋在心脏,迟迟不走。 光是听到身边人呼吸频率散乱起来,盛濯然就大概知道景簌现在是个什么惨兮兮的表情,他有点不以为然,“你是不是想问我在牢里的事。” 千般掩饰不敢出口的东西,被盛濯然轻巧戳破。景簌转过头,脖子上青筋都忍出来,也没止住眼中的泪。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我才不敢问,怕你觉得难以接受。” “我一直觉得你怎么可能在那个地方,是不是因为你怨我当初选择让你走了,才……才一气之下……” 全身都在哆嗦,景簌眼中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挤压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眼泪。 “别人才在短信里夸你是个合格的骑士,怎么转眼就又哭起来,像个小孩子了。” 盛濯然还在笑,眼神落到她哭红的半张脸上,还有急促喘息的后背,就淡了几分。最终还是凑过去,将人揽到怀里,有些滚烫的手指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 揪着他薄薄一层毛衣,景簌哽咽着,“我不想让你再落到盛景手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但是这些,都必须等我除掉我们两人心中的同一根刺。” 他的声音贴着耳后,沾了点酒意,醇而低。落下去,景簌一字不漏。她红着眼点了点头,将头埋在他胸膛处。 盛濯然一点点顺着她的长发,怀中的人还在微弱地抽噎,像个听了大道理但还是意难平的小孩,攥着自己最后一点不安,努力装出个若无其事的模样。 等了十分钟左右,景簌终于抬起头,眼底的泪全部蒸腾干。她仰起头,有些颤抖又不得章法去找他的唇。 轻微偏了下头,让景簌的吻落在了脖子上,盛濯然含糊想躲过去,手紧紧圈着她,怕人掉下沙发,“乖,我喝了酒……” 这个闪躲让景簌瞬间炸毛,她够到玻璃杯,急切喝了口发苦的浓茶,含在唇齿间,揪着盛濯然的领子就吻了上去。 顺便将一口茶水渡了过去,在他的领域里逡巡扫荡,寻求一份安定感。 被来势汹汹压到沙发背上,盛濯然颈后的骨头都有点发疼,完全被景簌压制住,他又不可能真正使出力气将人掀下去。 只能柔顺地任由她胡作非为,护住这只不安的小动物。 等到盛濯然觉得自己的酒气都快被景簌夺去,他才微微用了点力,钳住她的下巴,将人往后一带。 新鲜的口气涌入口中,景簌低下头,仍然没舍得丢开他的领口。 “我去洗个脸,然后回酒店,嗯?” 盛濯然眼看她神色缓了许多,将人放在沙发上,自顾自进了浴室。大冬天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浇,每一寸皮肤都抗议般收紧。 抽了一张纸,囫囵抹了下脸。确认镜子里的人眼中没有沉溺于风月的犹豫,盛濯然才转身,回到客厅。 抱着他的外套,景簌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一场痛快的哭泣和一个漫长的吻,似乎抽去了她大多力气,慢吞吞跟着他走到玄关处。 穿好衣服,盛濯然脱下毛绒绒的拖鞋,和她的靴子放到一起,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景簌见他要开口道别,低头拉过盛濯然的左手,将一串冰凉的东西卷了上去,“这是我在深城的德音寺买的手串,当年找大师开过光,又在那里供了三个月,香火不断,你带上吧。” 不信神佛的盛濯然勉强点头,抬手看了下这串色泽温润的珠子,套在他的手腕,也没什么不适感。于是拍了拍景簌的头,“我走了。” 下到一楼,推开密码门。不远处的花坛前停了一辆车,车灯大开,靠了一人在安静抽烟。 盛濯然远远扫了眼,觉得有点熟悉,从那个人的身量到车的形状,都像极了刚才载着玫瑰花扬长而去的庄森。 他踱步过去,在路灯下看清了那张脸。 吐出口烟圈,转瞬就在寒冷夜里消散,连一丝浓烈的味都被风转瞬卷走。庄森有些轻嘲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会明早才下来。” “你会呆到明天早上吗?” 微扬眉梢,盛濯然表示对他的行为不能理解————大半夜的蹲人楼底下就为伤害自己? 摇了摇头,庄森捏着烟的指尖有点冷,像他此刻的一颗心脏。浸入冰水里,还撑着最后一口气顽强跳动。 “喝一杯吗?” 掐了烟,他做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邀请,拍了拍车身。 就近找了个小酒吧,夜酌的人不少。昏暗的店里稀稀拉拉也有五六桌客人,脸在彩灯的游离下显得不太真实。 两人落座,点了简单的热啤。 酒和杯子都很快被穿着规整西服的服务生送上来,还赠送了一叠瓜子儿和一句请慢用。 但庄森不觉得自己能和情敌一起愉快地磕这个东西,他端了满满一杯酒,先闷下去了近半杯。 “盛濯然,你倒是一直就运气好。景簌一直等着你,终于等到人回来了,马上变回以前那样。” “但你不知道刚来深城的那阵子,她过的什么日子。又要躲你那位变态大哥,还要兼两份工作,最重要的那份工作还是我爸介绍的,她必须把自己忙的像个陀螺并且业务出众,才不会落人口实。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坚持一边工作一边躲藏一边打探你的消息。” 庄森见对面的人沉默着喝了口酒,觉得终于痛快了点,准备继续把话里的针磨尖利一点,最好能戳到他心脏最软处。 第76章 反击骑士和快意公主 听庄森大幅度渲染景簌那几年的不易,盛濯然起初自然是不动声色心疼,他虽然对景簌还保留着一层壳,但壳下的心早就是她的了。 十分钟过去,在庄森的喋喋不休里,盛濯然挖掘到一些渲染和夸张,被戳得阵痛的心脏不动声色展开一张盾,截住了他若有所指的话头。 正拿话语报仇,庄森发现这位情敌已经开始剥起了瓜子壳,动作轻巧,摆出一副正好拿来下酒的姿态。 轻咳两声,停下自己的胡说八道。 庄森眼见盛濯然把十几颗瓜子仁推到自己面前,“庄总还真是大度,能够毫无芥蒂和我合作。” 收起盾,换成矛,谈笑风生戳中庄森本就摇摇欲坠的防御。 收起刻意的笑,庄森淡了声音,“盛教练对自己的认知看来不够深刻,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我只是想帮景簌而已。” 因为这次春季赛的缘故,盛濯然这次能在深城呆三周。 酒店是领队和助理一早就定好的,他独自霸了个大床房,其余的小崽子们都两人一间,晚上还凑人头点夜宵吃。 直到某天一位队员在训练时拉肚子往厕所跑了七八次,被盛濯然眼尖发现。逮住一询问,晚上的夜宵大队全被供了出来。 深城的海产品多,爆炒更是大家都爱的吃法。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忍不住嘴,大快朵颐的后果就是被盛教练拎着狠狠练了一通。 口腹之欲和活下去,小崽子们懂事选择了后者,自此安心训练,准备比赛。 眼看羽绒服就要撑不起冬日,景簌忍不住找到庄森,询问那位查盛景的技术人员,到底得出什么信息没有。 庄森如实转告,“他说手里又不止你一个人的委托,本就干的不是光明的事,当然棘手,需要时间。” 按理说,现在的景簌和盛濯然都受不了盛景的威胁,她每每想到那些照片,心里不安如浪涌,吞噬细沙筑起的设防。 当着不知内情的其他人,景簌也无法具体说出自己的担忧,只能点了下头,假装大方收回自己的话。 回到酒店忙碌了阵,压下了那点异样的情绪。景簌得闲,在办公室端了杯咖啡,安静发着呆。 但偏偏有人找上门,还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 看着景夏,景簌总觉得她肚子过大了些,拖着瘦弱的身躯。有些头疼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姐姐,今天下午我预约了个产检,你陪我去吧。” “……” “他呢?” “工作上有事,要来迟一点,可能晚饭后到吧。” 景夏不知道被当做什么样打入冷宫的存在,但她笑意盈盈,抚着自己的肚子,丝毫没有弃妇的怨气,一张脸明亮精致。 景簌不是个喜欢计较的人,什么事情放在眼前过了就算,除了她自己心中放不下的人。 面对一个屈尊走来的孕妇,她觉得一个不字,很难出口。 “好。” “但我不会和他见面的。” 上次引狼入室的教训还在,景簌虽然不会迁怒于无辜的景夏和腹中孩子,对这位不靠谱的“妹夫”还是心生愤懑。 景夏得了个承诺,安然在景簌办公室沙发上坐下,还叫了客房服务,送了杯牛奶和小蛋糕过来。 摆出一副要看她办公的好奇模样。 “……你预约的几点?” “两点。吃了饭,开车过去正好,这几天海滨大道可能有点堵。” 抬眼看了下挂钟,已经快十一点。难怪孕妇舍不得移动了,肚子里有个宝贝在,原路回去都觉得累。 关了电脑,景簌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你先把这些东西吃了,我们去吃饭,休息会就下去。” 她做事喜欢给自己留出充足的时间,再来屋里多了个人,双眼灼灼盯着自己,景簌也觉得无法集中精神。 她端着杯子,坐到沙发上,和景夏的距离还能再塞个人进来。拿勺子挖着蛋糕的景夏停下手中动作,“我影响到你了?” “算是,但我正好休息会。” 不做否认,景簌拿起另一个勺子,分了点食。刚放到嘴里,一股甜味腻烦地摊开,裹住每一个舌尖细胞,她皱了下眉,“这么甜?” “孕妇口味,多变奇怪,理解一下。” 景夏神情不变,大口吃下了如云般绵软的奶油。 看着都觉得胸口发闷,景簌只得放下勺子,拿起自己的黑咖啡,灌了一大口,冲刷去那甜蜜的味道。 安然等景夏用完上午的加餐,景簌带她去了员工餐厅,和餐饮部师傅混得还算熟悉,直接到后厨去点了几道适合孕妇的菜。 员工餐厅人少,景簌选了个靠后的位置。 两人悄无声息吃完午饭,景簌发现景夏胃口比她想象中好不少,一道酸汤鱼片,几乎被孕妇一人解决了大半。 丝毫没有受到正宫威胁的不安,反而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眉目柔和许多。在远离青春期的许多年后,终于长成懂事听话的模样。 到医院的时候不过一点多,按景夏的指引,景簌带着她找到了产科,刚推开贵宾服务室的门,两位女医生笑容可掬迎上来。 景簌:………………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被带走做检查,景夏还不忘让旁边的护士给景簌倒一杯茶来。 冷静拒绝之后,表示自己只是陪同的景簌悄然坐下,贵宾室的沙发过于柔软,她感觉自己的骨头被抽出来一般,眯了眯眼,冬困自然而然袭来。 正当景簌快睁眼睡过去,一位护士小心站到她面前,“这位女士,景小姐邀请你到B超室去见一见您的外甥。” 瞌睡虫几乎被这个亲昵称呼吓走,景簌挥了挥手,搜寻了下自己短暂的人生,还没有亲眼见到过母亲子宫里安然成长的一颗豆芽,于是爽快跟着护士过去了。 刚走进去,医生不把她当外人,立刻指着电脑屏幕热情介绍起了景夏肚子里的男孩,专业术语景簌一概听不懂,安静看着那坨小东西。 躺着的景夏竖起耳朵,倒是一字不漏。 两人对于生命的定义,在此刻鲜明的不同。一个是见证了豆芽播种生长的全过程,自己流的汗和泪都心甘情愿,化成肥沃的土壤,只想供它一路长成,直到结出一个圆润可爱的黄豆来。一个则是半疑惑半好奇盯着生命的雏形,联想到呱呱坠地后的形态,难免觉得上帝神奇。 不可避免的,这个神奇的小东西,让他的两位亲人,都露出了隐约的笑意。 陪景夏做完所有检查,携带医生的医嘱,两人回了酒店。景夏一直低头看B超照片,下车时才恋恋不舍揣了回去,“得给他爹好好看看。” 对景夏坦然的心态,景簌是有些佩服的。 若是她自己的孩子爸十天半月才来一次,每次跟点个卯一般,哄骗几句,陪着吃顿饭,再拿出一两个贵重礼物,就能撒手走人。 她一定会把那人打得满地找脸,谁给他的勇气藐视一个母亲的付出,更加漠视爱人需要的陪伴。 懒得送佛送到西,景簌到大堂叫来一个客服部的人,将景夏送回她的豪华牢笼里去。 自己则回了办公室,处理邮箱的待读事务。 即使一个人吃饭,景夏也不亏待自己,独自叫了一桌菜,还让服务生放了个烛台在手边。 光影摇曳,景夏漫不经心看了下手机上的短信,摸着肚子,露出一个适时的微笑,带着期盼和体贴。停留不到三秒,那笑就转冷,挂在脸上,十足嘲讽的意味。 拿起餐具,她慢条斯理切起了牛排。 景夏刚吃完第二道菜,门口就传来脚步声,还有服务生隐约礼貌的问候语,下一刻,点卯的男人带着那张惯用的皮走进来,只是今日他明显看上去开怀许多,甚至懒得佯装出风尘仆仆的疲惫。 咽下口中食物,景夏仰起头,“来了?” 男人捏了下她的脸,撑着桌,扫过足够几人份的食物,禁不住笑,“我儿子这么能吃啊?” “也许吧,以后说不定长成一个小胖子。” 景夏起身,挽上男人的胳膊,“今天看起来这么开心?有什么喜事?” “有什么比来见你更好的事?” 男人张口就扔出一张糖网,手搁在景簌肚子上,轻轻摸了下,虽然摸不出个所以然,隆起的这块仍然让他觉得安心。 这是一个好好成长的金孙。 “瞒不过你,公司最近开展了个新项目,和朋友一起合作,前景不错。” 抱着景夏坐下,男人看了下她没胖多少的身体,皱了下眉,“你是不是消化不太好,改天找个医生问问,吃下去的东西都去哪了?” “没什么,体质问题,我家也不止我一人这样。” “和你合作的那位,是盛总吗?” 勾着男人的脖子,景夏小心套话,精致的脸上扬起介于天真和无意之间的笑,果然取悦了男人,他点了点头。 “过几天,他要找个大师给项目算个卦,我顺便把人请过来,给咱们儿子也算个名字,或者问个前程。” 挑起个虾仁,喂进男人嘴里,景夏点头,“行,都听你的。” 三月初,深城隐约有了些春意。 酒店里几颗老树开始冒出新芽,绿生生晃着景簌的眼,她办公室就在三楼,推开窗就能碰到那些新的一季派来的使者。 离开了手脚冰凉的冬天,景簌心情无声好起来。 直到一个周五,她再次接到来自林满的那个电话。 比起之前直接挂掉的几通,景簌这次犹豫了几秒。她靠着窗,楼下大片的草地郁郁葱葱,有小客人在上面撒欢奔跑。 而电话里的那人却躺在病床上,惴惴不安等着死神的收割。 这个想法让她下意识按了接通,苍老枯竭的声音涌入耳边,“簌簌,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好像即将被风熄灭的最后一根蜡烛,或者是轻轻一碰就成齑粉的陈旧木头。 第77章 叮嘱骑士和伤心公主 “我去趟林满,春季赛加油。” 手中的烟还没点着火,盛濯然蹙眉看这一条简短的信息,不确定景簌又回去做什么。 成年人的交代,就只是告知而已,此刻的景簌想必已经在万里高空中。盛濯然咬着烟,回了四个字。 注意安全。 落地后,赶去车站的路上景簌才收到这条回信。她喝了口果汁,觉得这实在是盛濯然的风格。现在的盛教练,说话总是这样简洁,轻易不开尊口。 景簌笑了笑,闭上眼休息。 不多时,到达市医院。 没想到和自己厌恶之人的再相见是在这个地方。吕航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不到一周,人很虚弱,几乎已经瘦脱相了。 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景簌察觉不到内心任何类似于快意的情绪。 尤其是这一脸狼狈的人坚持叫她的小名,摆出慈父的模样,让景簌自己找地方坐。 她也没客气,坐到沙发上,打量了下这个在普通病房里尚算高级的区域。 前半生圈来的钱,到底是用这样流水的速度花了出去。 “簌簌,和爸爸聊会天吧?” 吕航示意旁边的护工将他扶起来,挤出个不怎么上相的笑。见景簌不做回应,他扭头,挥手让在旁边以为能看到父女反目大戏的护工带上门出去。 三四十平米的地方,只剩两个人。 周遭空间里全是厚重的药味和消毒水的味,景簌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似乎在等吕航先行开口。 生病的人大概不会计较她一如既往的态度,景簌的前来本就是一种无形的软化。 吕航还做着有女儿给自己送终的美梦,不避讳地谈起从前,“在遇到你妈之前,我是个小包工头,年轻时候脾气很混账。在我的家乡承包了小工程,也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妈妈。” “那个时候,她很漂亮,在朋友介绍来了工地做后勤,当然她来了之后,看上她的不止我一个,仗着在工地有几分说话的权利,我打消了那些人的想法。但我自己的贪欲却怎么也消除不了,她偶尔路过,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有正事找我的时候,我忍不住看她,就在想,这么美的一个姑娘,如果我得到了会怎么样。” 这样自大的一番话,终于让景簌抬起了头。病床的人,瘦骨嶙峋,凹陷的眼眶里没有丝毫神采,偏偏他口吻越发亢奋,“后来我找工地上和她认识的人,慢慢接触,她也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了。我本来想慢慢追求的,却没忍住,对她下了手……” “后来她怀着你跑了,我才知道,她有了身孕,等我醒悟再去找人,已经没有了她的消息。”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她离开了家乡就去了林满,在那里遇到……你的继父,并且和他结婚,安家。” 毫不掩饰冷笑了声,景簌觉得这人不止身体有病,妄想症也无可救药。 她从头至尾,就只有一个父亲。 “在找你妈妈下落的那些年,我去了盛家的企业,在你三岁的时候,我因为接下的工程去了林满,公司做慈善,在林满捐赠了个小学。” “现在想来,当时我没有遇到你妈妈,也许是她知道了刻意在躲着我。那时我并不知道,学校的教导主任就是你的继父。” “当时和我一起去的另外三个负责人,胆子很大,和当时的校长一起,侵吞了款项,偷工减料,买通了验收方,建筑质量极其不过关。他们都说等工程结束立马离开林满,就没人知道。” “但你的继父知道了,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来。直到你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他当上镇长的第五年,林满的教育系统改革,大换血,以前的小学校长被换下来。也许手中又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你的继父将这件事完全掀开来。” “我们不得已回到林满,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妈妈。可她完全变了样子,也不愿意认我。当年那几个员工,找了县里的领导,借着名义约你继父出来,但却下了狠手,开车撞了他……” 霍地起身,景簌花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身形,实际上,她猛然冲起来的那瞬间,一股郁卒的气袭上胸口,瞬间眼前发白到什么都看不清。 盯着病床上的人,景簌掐着掌心,忍到双眼通红。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你找我来是想做什么?修复关系?找个人替你送终?你做梦吧,我只是为了听一个真相而已。” 一种极强的胜负欲堵住了她的泪腺,景簌想,至少不能在罪人面前服输。 吕航看见情绪剧烈起伏的景簌,像是被突然戳破了父慈子孝的伪装,以手掩面,片刻后,竟是哭了出来,“你不知道,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多美。但她从来都没有原谅过我,在我生病后,每一天都面临死亡的日子,我才知道,能送我离开的人,只有你了。” “拜你所赐,我从没见过刘芳丹漂亮温柔的模样,她对我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从没有用看女儿的眼神看待过我。” “你种下的恶因,全结果在我的身上。” “如果这就是你的醒悟,我死也不会要的,我更希望你抱着你的开窍和后悔,孤单死去。” 直勾勾注视着吕航,景簌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和诅咒,她从未放任负面情绪如此直接占领大脑,自己大约也知道此刻的模样有多么扭曲。 她从不想对人说起自己的童年和青春期里,所有不好的回忆,因为有父亲的存在,景簌觉得一颗糖的甜蜜能抵过所有不堪的时刻。 面对罪魁祸首,她却忍不住,想自伤八百重新挖掘出那些记忆,全部砸给面前那以为死亡能掩埋一切原谅所有的男人。 吕航喘着气,泪水不断从眼角流下。 颤颤巍巍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努力想递给景簌,“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是我不好,没能正大光明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能让你安心享受母亲的爱。” 临死的善良,如此轻巧。 景簌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黑色的U盘。 “这里面,是当年他们开车撞人的视频,三人都穿了工服,能看出是盛家企业的人,放大音量能听到他们的威胁,有明显的杀人倾向。” “这个,本来是我准备给自己的一条退路,毕竟我没动手。” “现在,尘归尘,土归土,都还给你吧。” “只是……” “你能不能,不要怨你妈了。” “我做不到。” 景簌转身,死死握着那个小小的证据。 她看不到门口等待的护工诧异的眼神,也看不到走廊上来往的人群,汹涌的悲哀和仇恨快要把她压倒。 可此刻,没有人在她身后。 只能努力从快要将人溺毙的情绪里逃离出来,还自己一张正常的脸孔,像个普通人一样,融入熙熙攘攘的街道里。 走出医院,景簌发现自己意外平静。 她低头将U盘扔到包里,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司机很快发现,后排那个沉默的客人似乎很不怕冷,窗户大开着,沉默着朝外看,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空洞的眼瞳。 说不清到底是在放空,还是被某种情绪抽空了全部的力气。 浑浑噩噩回到深城,景簌胸口处一团乱麻,每根线又紧紧拉扯着心脏,俯首之间,都带着难言的痛。 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匆匆洗了个澡,洗去在江城沾染的尘土,一言不发钻进了被窝里。 那是她的壳,能短暂隔绝外界的一切。 原本以为和刘芳丹单方面一刀两断后,不会因为这个人再动摇片刻,她还是被满满的嫉妒淹没。 生而为人,谁不会依赖自己的母亲。谁不会对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报以深刻的幻想。但从始至终,她的温柔,她的美好,景簌一分都窥探不到。只看见了她人性中最丑恶的部分,相伴数年。 这就是自己活该遭受的劫难吗。 那吕航和景夏又有什么资格,享受所有她最真诚的一面。 景簌翻了个身,蜷缩起来,膝盖抵住腹部,抵抗那一阵阵的颤抖。 她的父亲,这个世界上景簌最爱的人之一,他的离去,让她苦苦追寻了数年,忍受了许久,最后换来在坟头的一个跪地磕头。 还有那鲜血淋漓的真相,不过是一场恶战胜了善的博弈而已。 那又算什么? 揪紧了被子,景簌咬着牙,只是安静流着泪,她脑中每转过一个念头,眼里就更模糊几分。 这些东西一夜之间铺天盖地将她推入深渊,抬起头,连一丝前行的光都看不见了。 她五脏六腑好像燃起了一把火,把所有不甘心和滔天的仇恨全部烧光,干干净净只剩一块焦黑的土地,等待有谁来种下一颗新的种子。 昏昏沉沉过了许久,景簌被倒空肚子般的饥饿感拉扯回来,如同从万里高空急速坠落。她捂着头,爬出了被子里,贪婪呼吸着外头微冷的空气。 撑着身体,缓了会,她摇摇头,仍然头重脚轻。摸索到浴室,用刺骨的水洗了把脸,景簌盯着镜子里狼狈到极点的人。 她现在想把盛景千刀万剐的心,从未如此热烈过。烧得她全身都在颤抖,兴奋地蹿出一点血腥味。 盛濯然的那叠照片又清晰浮现在眼前,景簌低头,睫毛上的水珠落到手背上,滚过一点湿润的凉意。 她揉了揉眼角,将那点热意逼迫回去。 下定决心般,转身去了卧室,找到遗漏到一旁的手机。 拨出一个电话。 第78章 偷听骑士和求助公主 嗡—— 桌上一声震动,盛濯然掀开盖在脸上的东西,往桌上扫了眼,从手机的颜色确认了不是自己的。 把聊胜于无的报纸盖回去,他准备养一会神。等庄森抽完烟回来,自己会注意到动静。 但桌上的电话不依不饶,追命一般,发出刺激他每根神经的噪音。 忍了几分钟,第三通电话进来的时候,盛濯然拿开报纸,打算将这个□□给庄森送过去。 当他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后,动作微滞。像是谁悄无声息剪断了引线,不再火星四射。 了解景簌平时的性格,温和绵软。这样着急的夺命call,让盛濯然联想到一些不好的猜测。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看不出情绪的一双眼注视着紧掩的门。 “喂,庄森……” 景簌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不再山明水净,带着疲惫和不安。 盛濯然呼吸缓慢,并没出声,转眼景簌自顾自说了下去,“盛景公司的事,麻烦你找人继续帮我盯着查下去。我这几天有事要离开深城,去查一点以前的事。店里紧急联系人一直留的你名字,但是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就这样,我先去请假了。” 道了再见,景簌匆匆挂了电话。 盯着骤然亮起又熄灭的屏幕,盛濯然将手机归于原位。高速运转了七八个小时的大脑终于空了出来。 然而那点空闲的区域,根本装不下他此刻的心情。 从接起到挂断不到一分钟,景簌却吐露了许多信息,每一个都直挺挺戳中盛濯然的不悦。 对于庄森的信任,只占据了一小块。 更多的是,景簌不合时宜的坚持让盛濯然觉得头疼。 盛景和盛家,是块难啃的石头,两人都知道。盛濯然执意要一人攻下,景簌其实并没意见。 她知道盛濯然内心的坎坷比自己更多,那些隐忍不发的会将他磨砺得更坚韧,也始终相信现在的盛濯然。 但当盛景亮出深藏许久的利器,并可能以另一种形式伤害到盛濯然。景簌无法视而不见,她的心疼总是会战胜理智告诉自己的一切。 在通风处站了会,庄森回来,看见本应该在休憩的盛濯然不怎么端正地坐在转椅上,难得露出一点思考的神情。 有些飘忽的眼神落到他身上,莫名陡降了几度。 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庄森也不做多想,拿起手机,想看看出去缓个烟瘾的时间,是否有未接电话和信息。 手机上空白干净,一如他离开之前。 “那我们继续……” “庄总,今天先到此为止,战队里出了点事,我先回去了。” 利落起身,盛濯然拎起一旁的外套,悄无声息撒了一点火到不明内情的庄总身上。 直到门被合上,庄森还没从工作狂先翘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咂摸片刻,察觉到一点奇怪的苗头。但思来想去,又想不出除了情敌这一点,自己哪里惹这位大爷不快。 庄森也不是乐意给自己找事的人,眼看合作方扬长而去,整了整衣袖,决定提前下班。 将收拾整齐的衣服放进衣柜里,景簌第四次拨打林一鹿的电话。这次终于不是机械的女声,“喂,景簌,怎么了?” 她长舒一口气,揉了下发酸的膝盖,转而坐到沙发上,“林一鹿,我有个事想找你帮忙。” “什么?” “能和我见面谈吗?” 对面的人也很少见她求人的模样,诚恳又绵绵,每一声浅淡的呼吸里都渗着期待,“行啊,但你得等我半小时,公司有事……” “好,我到辉泰广场楼下的咖啡店等你。” 时运不测,景簌匆忙朝约定的地方赶,却遭遇堵车,到达广场时已超过了十分钟。 还好林一鹿即使成了小公司的老总,也仍然是个好脾气的傻白甜,还给景簌点了杯咖啡和蛋糕。 她坐下,横冲直撞的心意外降速不少。 “找我什么事?” “最近……公司运作还顺利吗?” “还好,开发阶段嘛,还没真正面世。” 林一鹿捧着杯子,曾被景簌揶揄被国外养胖的脸,现在看来瘦了圈,又变成了高中时候的模样。若是他此刻穿的不是规整西服,还能去学校里以假乱真一回。 “当年高一的时候,盛濯然在学校里住宿,虽然只有一学期,你能联系到当时他的室友吗?” 吃下小半块蛋糕,景簌食不知味,恹恹地询问林一鹿。 他捧着杯子,乍然没反应过来。那段已经远离太久的时间里,每个人影都模模糊糊。 “哦……” “我大概知道,但是,你为什么要找他们?” 拿叉子戳着蛋糕的手一顿,景簌垂头,不想让林一鹿看到眼中过于厌恶的情绪。沉默片刻,她囫囵捏造了个说辞,“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你知道……” “以前住校的那段时间,他有个室友,收了盛景的钱,在寝室对盛濯然动过手……” 将罪恶滔天的事简化为可大可小的纷争,景簌觉得喉咙生疼,吐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正是因为越不能让他人知道,她心里的漏洞越大。来不及缝补什么,不堪地汇集了所有不安和愧疚。 砰—— 杯子和桌面急促相撞,爆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景簌抬起头,见林一鹿总是笑眯眯的脸上鲜少露出了明晃晃的怒气,“他倒是在关键时刻拿我当外人……” 喉头一哽,景簌比谁都明白盛濯然想把无关的人隔离在外的原因,她只能强硬着接上这场戏,“所以我需要你帮忙,即使现在过去了许久,我也不能原谅他们……” “做错的事,必须付出代价,哪怕是一句迟到许多年的道歉。” 她的善良和忍让都有限,永远不会留给在她心尖上戳了一刀又一刀的人。 她这短暂的人生里,所有的强硬和狠厉,全部都拿去护着了心里的那个人。 林一鹿打电话推掉下午议程的时候,景簌正趴在桌上,假装休息。长发盖住了脸,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肆意袒露自己的脆弱。 她稍稍闭了会眼,被人轻拍了下背。 以为景簌还在因为所说的事困扰,林一鹿晃了晃手机,拉开凳子到她身边坐下,“你等下,我帮你联系。虽然过了那么多年,但想找还是能找到的。” 对林一鹿勉强笑笑,景簌揉了揉眼,自然无比转移话题,“昨晚熬夜了,现在有点困,还真的是老了吧……” 打着字的林一鹿头也不抬,“行了吧,就你那样子。说自己老,广场上跳舞的老太太能组团把你家踏平。” 她这次是真的笑开,眼尾弯弯,撑着头看林一鹿。觉得上天对他十分优待,给了他健全的身体,完整的家庭,还有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岁月。 只要在他身边,就能察觉到这一切赋予他的亲和平静。 等了半小时,景簌终于慢吞吞吃完林一鹿买单的蛋糕。在希望高悬下,尝出一丝丝甜味,她微皱眉,咀嚼着做点缀的红樱桃。 “啧……” 林一鹿点开了张照片,摇了摇头,随即递给景簌,“这是他的三个室友之一,现在怎么长成这么肥头大耳的模样了……” 难得听林一鹿毒舌一次,景簌接过。看到那张发胖许多,却仍然在她眼中值得千刀万剐的脸,指甲生生嵌入掌心里,眼瞳骤然缩了一圈。 是那个人。 那个将盛濯然压在身下的人。 他现在有多肥头大耳油腻浑浊不堪入目,景簌就越会陷入怪圈想起那张照片。 呼吸骤然急促了许多,她别开头,将手机塞给林一鹿。端起仍然滚烫的咖啡,喝下一大口。 眼泪都快烫出来。 低头和中间人交流了会,林一鹿套出地址,发现景簌还侧身对着他。 “地址我要到了,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她掷地有声,眼里的光过于尖锐。 林一鹿捏着手机,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无法分辨出那些细微的差别。只能愣愣跟着景簌出了大楼,被迎面而来开始回暖的风吹得刹那清醒。 他还没说地址呢! 那人工作的地方离深城不近,直飞航程也需要三个小时。 借由这段时间,景簌在竭力装睡中,梳理好了自己情绪,将难以抑制的冲动全部收好。 她看了眼身边安然入睡的林一鹿,他眼底青黑一片,疲惫在此刻终于无所遁形。 原来幸运儿也不是时时无忧。 瞥了眼窗外,正好看到一朵形状似观音的云,洁白无瑕,却又借着这一分颜色和此刻的高度,有了点普度众生的意味。 机舱里顿时喧哗起来,此刻也有其他靠窗的人看见这一奇景,惊叹地拿出手机拍照,或者是拽来身边的人一同分享。 景簌凑近了点,眼看这突如其来的恩赐就快看不见,她闭上眼,病急乱投医般,做了以前从不会做的事。 虔诚双手合十许愿————她希望,等到心中所有毒刺全被拔出的那一天,她和盛濯然都能拥有同样的心情,心中那片干净的土地,能再度长出相信的种子,继续活下去。 被吵醒的林一鹿,睡眼惺忪,转了个头,正看见景簌奇怪的动作。 两人视线相撞,胸口无比虔诚认真的心思,刹那间顺着那尊菩萨飞到九千里外,景簌扭过头,耳根悄然爬上一线绯红。 “我……没看见……” “那个,公民都有信仰自由的权利,我能理解的……就算这个地点不太对……但是心诚则灵,对……” 对个头。 景簌闭上眼,继续装睡。 第79章 不在骑士和出气公主 落地后,日头已西斜,景簌丝毫不理会叫嚷肚子饿的林一鹿,催促他去找到在银行工作的那人。 林一鹿也只是做做样子,转眼收起饥肠辘辘的模样,借着叙旧的名义,联系了自己认识且恰为那人领导的朋友,约出了目标。 “他说还在清点,大约等半个小时。” 点点头,景簌拦下出租车,示意林一鹿上去。 景簌此刻极有耐心,要说的话,在胸口滚烫地来回了千百次。既然总能见到日出,那么黑夜再长,她也愿意等。 通过点评网站,林一鹿找到家颇具档次的酒店,预约了包间,才和景簌不慌不忙赶到。 先礼后兵,两人都默认不失为好办法。 由于景簌并未参与那段时光。估计那人快到了,她和林一鹿打了个手势,转身藏到了屏风后,蹲在一旁,隔着半人高的盆栽往外看。 没多久,木门被拉开。担得起景簌对他所有评价的那人走了进来,鼓起的肚子比脸还有存在感。 见到林一鹿,首先是故作惊讶,几步迈到他面前,挂上一个过度热情的笑容,就去握林一鹿的手。 从小面对的都是人精,林一鹿也没客气,推诿了片刻就和那人虚与委蛇起来。 两人落座,寒暄了足足十分钟。 景簌自动屏蔽了林一鹿,她高度集中的精神织成一张网,只捕捉那人的只言片语,并从他过度谄媚的寒暄和油腻的面庞里提炼出更深的恨意。 这样的人…… 怎么能那样对待曾经还不属于她的少年。 景簌低头,模模糊糊地想,那个时候的盛濯然应该是为了逃避盛景的管制,选择了校园生活,他那个时候即使还没沉溺过度花天酒地的生活,也应是不喜群居的。 小的厌恶胜不过大的仇恨。 二选一的结果,却让这个选择看上去像个不存在的笑话。 等到那人几杯黄酒下肚去了厕所,景簌从屏风后现身,林一鹿看她神色不佳,放下手中筷子,“你坐吧,等会我假意介绍一下,门一关,我在外守着,你随便怎么发难都行。” 挑了就近的位置坐下,景簌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浅浅一杯。 在林一鹿哎哎哎的制止声中,一口闷尽,借着瞬间汹涌的酒意,燃烧着心中的情绪。 她眼微红,并不是源于悲伤,因为隐约的快意,每一根血丝都急速充血,让此刻的景簌看上去像个狩猎的凶兽。 有足够的耐心,并且磨好了尖利的爪牙。 片刻后,门被推开,那人摸着肚子走进来,刚想自嘲一句酒量不行。扫到屋里桌上多了个人,疑惑看向林一鹿。 “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景簌,也是这儿的人,刚才赶到的,不介意一起吃个饭吧?” 景簌点了个头,嘴角的笑有一丝扭曲。 视线在两人间逡巡了圈,那人约莫是从这个停顿中想到什么,立刻咧开嘴笑起来,“我懂我懂,没事,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个饭能有什么。” “林少这不是说笑呢。” 叫的仍然是林一鹿当年的诨名,不动声色试图拉近距离。 景簌坦然坐下,并未立即动筷,满桌的佳肴在她眼中都失去了色泽。等那人夹了点东西垫肚子,准备向林一鹿再度发起酒水攻击,景簌轻轻看向林一鹿,他立刻会意。 “嘶——” “不行,我要出去抽根烟,烟瘾犯了……” 抓起烟盒和火机,林一鹿不动声色错过那双端起酒杯的手,虚伪一笑。转身出了门,虚虚掩上,靠在墙边,当真点燃了一支烟,咬在嘴里。 那人尴尬地收回手,看到景簌,打量了几眼,似乎在想着说辞。 她又斟了满满一杯酒,起身,“你好,敬你一杯。” 那人端起自己的酒杯,跟着站直身子,肥硕的肚子更一览无遗。挤出一个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的笑,“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怎么能让女士先端起酒杯呢?” 景簌不答,轻轻舔了下右侧的一颗尖牙。 酒杯相碰,清脆作响。 她微倾向那人,余光撇到林一鹿留着的那条缝,压低了声音,“不用客气,这杯酒是你应该喝的。敬你当年高一小小年纪就被钱迷了眼,受人所托,做出伤害室友的龌龊无耻之事。” “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又恬不知耻地在一个小城市,沾沾自喜苟活成最恶心的样子。” 她微笑,眼见那人瞳孔收缩了圈,挤出的笑凝固在嘴角。当即手腕一抬,一倾,将酒水尽数狠泼在他的头上,顺着那张丑陋的脸孔流淌下去。 “你他妈……有病?” 那人有点呆滞,怒目看着景簌,咬着牙蹦出五个字。 “这件事,你做没做过?” 随手将酒杯放下,景簌也收了最后一点客气,攥紧的手上慢慢爬上几条青筋。她能听到自己咬紧牙龈的声音,响在耳侧。 瞥了眼有人把守的门,和眼前困兽一般的景簌,那人似乎明白了这个圈套。再度流露出恶心的眼神,和一丝捉摸不清的笑意。 “哦?你说什么?盛濯然?” 他似乎反守为攻,占着了上风。看到景簌因为那个名字眉头一拧,便自以为是地有了结论,更加得意起来。 “你说的什么事?” “是……我上了他,这、件、小、事?” 冷静顷刻被撕碎,景簌胸口一窒,猩红着眼。想也没想,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力道大到她自己都感受到微痛感。 更不用提退了一步的那个畜生。 “你他妈疯了?臭傻.逼……” 那人怒吼了声,惊动了门外的林一鹿。他立刻扔掉手中的烟屁股,推门往里冲,却也没赶上拉景簌一把。 她被以牙还牙,生生受了那人更大力的一巴掌,直接撞到林一鹿身上。 林一鹿扶住景簌,低头正好看到她红起来的半张脸,巴掌印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血丝。 侧过头,景簌低不可闻地睁眼说瞎话,“我没事。” “靠,你他妈打谁呢?” 即使抛开盛濯然女朋友这个身份,林一鹿也早将景簌视为朋友,护短的心当即灼灼燃烧。他将景簌拉到旁边,揉了揉手腕,冷冷叫出那人的名字,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没预料到林一鹿会抛掉昔日的少爷身份,说动手就上,丝毫不客气,不给缓冲机会。 刹那间正中要害,直愣愣跪倒在地。 抓住机会,林一鹿拎起他的领子,拳头招呼了下去。 阔别多年,打架的技术也没见生疏,每一下都照着最痛的地方去,不过片刻,那人就被制服,被林一鹿反剪了手,用膝盖抵着压在地上。 嘴里仍然不干净,嘟囔骂着脏话。 景簌怕他又气急败坏说出那件事,从包里摸出一把小刀。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让他能看清这道银色锋芒。 带着寒意投入眼中。 “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 刀刃薄薄一片,抵在他的脸颊上,冰冷的触觉清晰传递至每个细胞。 她眼神清冷,更多是狠戾,被打的那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却丝毫不在意。细长手指微一用力,一颗细小血珠当即绽放在刀尖下。 那人咬着牙,喘着粗气仇视着景簌,却忌惮于此刻的状况,一言不发。 林一鹿见状,也跟着施加力道,背后的挤压感逐渐变大,压迫着肺腑,那人脸孔渐渐红紫起来。 “我再问你一次,那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景簌低头,声音低了点。虽然以前没做过这样的恶事,完全被激怒的她也无师自通,狠得像模像样,让那人瑟缩了几分。 犹犹豫豫点了下头。 她没忍住,心中剧烈动荡,手偏了一点,刀刃擦着那人的皮肤而过,带出一条血丝。 让那个混账不由心跳加速,不做多想,吼出两个字来制止景簌,“但是!!” “但是……我,我真的只对……女人有兴趣,我没有真的做那件事,我只是……灌醉了人,让其他室友帮了个忙,做个了假象,拍照,然后得到了那笔钱。” “我真的只是装了个样子,没有真正下手。” “你可以去问他自己啊!” 冷笑了声,景簌陡然出手扼住那人的喉咙,制止他再说下去。 她被死死盯着,那人浑浊目光里带着几分期盼。景簌钳制着他,三魂六婆却都飘走,只剩拿着刀的那双手稳若磐石,贴着脸一动不动。 听得云里雾里的林一鹿不由叫她,“景簌……?” 她低下头,缓缓收起那把刀。刺骨的寒意渐离,那人舒一口长气,额头冷汗涔涔。 下一瞬,景簌反手将那把刀扔开,清脆落到地板上。她右手攥了攥,扬手扇了过去。 接连两下,一次比一次重。 “这一巴掌,是还我的。” “这一巴掌,是你早该还他的。” “虽然我很想将你千刀万剐,即使这样也不解恨。但是我没办法这样做。你犯的错,不是你死了伤了就能万事解脱。” “你这辈子只能困在这个小城市,做个自以为是的人。这就是你的惩罚,你和他注定不会是一路人。你挡不住他的脚步,从前是,现在更是。” 强撑着起身,景簌发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她掐了下掌心,用瞬间爆发的痛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狼狈,“林一鹿,封口的事,你来解决吧,我出去一下。” 出了一口恶气,景簌却没解脱多少,胸口被巨石牢牢堵住。没有人来做那个愚公,只有她自己能。 身后林一鹿愣愣说了个好,看景簌脚步有些虚浮走出门,方才拿刀的狠劲瞬间消失,大衣下裹着的身子微弯着。 察觉到身下那人不甘挣扎,林一鹿收回视线,膝盖用力撞了下去,收获一声闷哼。 他俯下身,“我记得你是在本地的XX银行工作是吧?” “正巧,我和省行行长的儿子同窗过六年,两家父母也常年走动,你看……?自己掂量掂量,当初就是和学校的公益项目签约才进了校门,拉高升学率的工具而已。不然你以为你能和盛濯然到一个寝室去?” “做人心里不能没有一杆秤,你说呢?” 第80章 无言骑士和淋雨公主 靠在墙上,景簌放在口袋里的双手微微蜷着。她低头,看到一个烟屁股,被主人匆匆丢掷在地毯上,委屈巴巴躺着。 她蓦然就想起,以前在林满的时候。 盛濯然也是这样,烟不离手。那时景簌难免在心里腹诽几句这人不爱惜自己身体,现在却也觉得,哪怕自己再不喜这个味道,只要人在身边,就是莫大的幸事。 可惜桩桩件件的事,一笔一划都写成不幸两个字。 眼角滚烫,景簌狠狠吸了一口气,没止住那几滴泪,正被推门而出的林一鹿看个正着。 他纵然再不明内里,也知道这件事有古怪了。 “人在里面反省呢,我刚给他们主任打了个电话,大概没事了,回去我会找个人盯着他。” “现在我们先走,景簌,等会到了机场,我觉得……你需要好好给我解释下这件事。” 递去一张纸巾,林一鹿低头给司机打电话。 她接过,并没用作正途,用手背随意拭去了那点水迹。将纸巾在手中捏成一团,掌心细密的汗水瞬间没入其中。 难得见林一鹿正经神色,浓密眉毛一皱,也有点肃然的意味。景簌无声,跟着他出了酒店,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司机一路无话,载着两人向机场而去。 林一鹿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开口,兀自低头玩着手机。景簌合了眼在旁边休息,并没有看到聊天界面上显示的名字。 她将大衣帽子往下拉,盖住了所有视线,沉入一片黑暗中。 大起大落之后,是翻卷而来的疲惫,沿着细细的神经爬入她的脑海中,几乎让其快要断开。 让景簌意外的是,到了机场,一路到上了飞机,林一鹿忘记了要兴师问罪一般,径直低着头和谁发消息。 在景簌觉得大概蒙混过去,准备闭眼休息时。他才放下手机,招来空姐要了杯水,意味深长开口,“深城那边天气不太好。” 她微扬眉,不解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刻,林一鹿就打开杂志,煞有介事看起来,丝毫不管被自己一句话说的满头雾水的景簌。 她怔愣几秒,往后一靠,舒服睡过去。 三小时后,落地深城。 景簌被从手臂蔓延而起的寒意惊醒,抬头看向小小舷窗外,发现上面流淌下一道道模糊的水迹,外面的风景看不太分明。 下大雨了。 她将冰冷的手揣入大衣口袋里,跟着林一鹿往外走。 刚从出口走出,雨水的气息就灌入口鼻中,林一鹿蓦地停下,“有人接你来了。” 景簌下意识抬头,看见了对面马路边的那个人。 黑色大衣,头顶是同色一把大伞,盖住了脸,看不到神色。只遥遥站在雨幕里,被夜色下的大雨冲刷出几分孤绝的意味。 这边眼下,林一鹿的专车刚到,他拉开门坐上去,没沾上一颗水珠,朝景簌挥了挥手。 脸上写着自求多福几个字。 她呼吸一滞,后知后觉的惊慌终于爬了上来,麻痹了手脚,一时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林一鹿看样子只知道十之三四,还能幸灾乐祸一下。而对面缓缓走来的当事人,终于露出一张比平时面无表情更阴沉几分的脸。 景簌终于动了,不安地走出去,忘记了外头的漫天风雨,被直直浇了满头,又转眼被盛濯然拉到伞下。 她撞到他的身上,眼角被这一下晃出一行泪水。 他将伞举高了些,借着机场灯火通明,看清了景簌脸上还没消肿的巴掌印,大刺刺横亘在她本就很白的皮肤上。 捏着伞把的手紧了几分,青筋悄无声息爬上手背。 他没开口,转身朝对面停好的车走去。景簌懵懂跟着他的脚步,一颗心被放在油锅上,滋滋作响。 难受得她双眼通红。 穿过马路,盛濯然撑着伞,先绕到副驾驶,示意景簌上去。 弯下腰,乖乖爬上去,随即车门被身后的人重重关上,巨响扇着她的耳膜,激得心跳骤然加速。 其中蕴含的情绪可想而知。 收起伞,盛濯然坐到驾驶座上,探身抽了张纸,擦拭着左肩上沾落的雨水,细致缓慢,似乎情绪正常。 她安静坐在一旁,双手不安交叠着。 收拾完自己,盛濯然却也没急着走,只落了车锁,隔绝出一个单独的空间来,盛放着静默无话的两人。 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都像利刃,在心脏上划出长短不一的口子。 她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盛濯然。 正撞上他的眼神,复杂难测,一时间除了最鲜明的怒气,景簌什么也辨别不出来。 就是这一眼,让景簌确认了自己这趟的行程,他什么都知道了。 目的,过程,还有不算坏却也狼狈的结果。 “为什么要去找他?” 盛濯然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很快收回自己的视线。窗外不停动着的雨刷器像个无人理会的傻子,径直摇来晃去,搅乱一池深水。 很想开口说点什么,景簌却发现肚子里所有准备好的话全都消失不见,好似吞下一堆乱糟糟的线团,什么都理不清。 焦急和不安烧得她头脑都模糊了,一时间选择了最不理想的应对方式。 沉默。 不去看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表情,她垂下头,折磨着自己新长出的指甲。 “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 问句转为陈述句,盛濯然话语中尖锐的逼问却不减少一分,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下,放大数倍钻入她的耳中。 胸口那把火烧的更为热烈,护着最后一丝冷静的盾牌也几乎快瓦解,暴露出一颗脆弱如新生的心脏。 告知这件事的那个人,景簌深知绝不能暴露,这等于是她亲手往盛濯然心口插上一根刺。 她怎么舍不得,又怎么有勇气。 冗长的沉默让盛濯然也如同身下这台车,骤然熄了火。 “让我下去吧。” 景簌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艰难从喉咙口挤出这句话,心情忐忑如剪去一根关键的引线。 盛濯然并没有立即爆炸。 他只是转过头,身子往前一倾,拇指和食指托起景簌的下巴,手背上正接住她无声淌下的一滴泪。 她毫无声息,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声抽噎也没有,眼泪无声流下。只剩一双眼通红,带着几分请求看着他。 手上稍一用力,浅淡的巴掌印被扭送到他眼前。 蓦然挣脱,景簌用力过度,后脑勺猛然撞上车窗,因为一瞬间的剧痛猛然闭上眼。 她顿了几秒,伸手去够车锁键。 盛濯然攥住她的手,明白今天这通谈话注定是无始无终。将伞扔给她,解了车锁,降下车窗,想借着一股寒意来稀释自己心中的郁卒。 外面的雨声敲碎了无声的壳子,景簌反应过来,五感归身。逃一般下车,却没接那把带着他掌心温度的伞。 站到车外,比上车前更瓢泼的雨,终于淋回了她几分神智。 隔着车窗,景簌回身,想要看清驾驶座上的那人。眼前却溅起高高一串水花。 车轮转动,很快向前驶去。 被雨淋的几乎睁不开眼,景簌抹了把脸,深一脚浅一脚朝反方向走去。路边不时有空出租车在她身边停下,探出头热情揽客,被景簌都以摇头拒绝。 程程拎着夜宵,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往前走。 雨刚停,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让他生出一点马里奥躲食人花的乐趣。球踏着鞋灵活走位,绕过一个个炸.弹。 刚到酒店侧门,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那里。 他脚步乍停,上次全队被夜宵放倒后,被大魔王磨炼到死的场景在历历在目。此刻看到车牌如同看到砍头令,程程只想撒腿就跑。 然而站在原地装死一分钟,车里的人也没动静。明明程程都看见了车顶的小灯,还有那道低头伏在方向盘上的身影。 心里闪过万千种脑洞大开的念头,单方面把盛濯然当做姐夫的小孩还是义无反顾走了过去,贴着车窗朝里看。 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被黑色裹住,潜伏成困兽。 他敲了敲车窗,将夜宵勾在背在身后的右手上。 三声过后,嗡的一声,隔着两人的东西降下去。盛濯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沉沉的脸,眉梢眼角全是不耐烦。 程程噔噔噔倒退两步,“教练,你怎么在车里睡觉啊?会感冒的。” 先行说几句好话,至少能挣一线生机,小孩是这么想的。 可惜,盛教练今日被某个人气得冷静全无。眼皮一掀,看到程程身后鼓囊囊的打包袋,和风中无法忽视的地沟油味道。 眉毛一抬,“夜宵?” 程程啊了声,抑扬顿挫,“没……没有……” 下了车,用力关上门,盛濯然一步走到他面前。高大身影定住了心中本来就有鬼的小孩,随手抢过那个袋子。 程程整张脸垮下来,感觉自己这次猜拳输了被推出去买夜宵的一瞬起,就已经输掉了今日所有的好运。 粗略一看,内容挺丰富,味道也挺勾人。 可惜盛教练此刻像个无悲无喜的石像,将东西一提,大步朝酒店里走,“没收,扔了。” 跺了跺脚,小孩也不敢跟阎王反驳什么,眼看盛濯然拐过了大堂。 他记得那里就是一个垃圾桶,程程凄惨嗷嗷叫了声,拔腿追了上去,刚跑到转角,人是不见了。 墙角好好放着那个口袋。 程程舒一口气,明白大魔王今天只是想来一出心理折磨。不管怎么样,夜宵保住了就是极好的。 小孩蹲下去,将袋子提到手中,扫了眼。 “啊!!!” 调料袋被全部扔掉了。 他揉了揉脑袋,队里那几个重口味的点名要的辣椒面和醋包,在阎王手中销毁得彻彻底底。 程程觉得心里下起了比刚才还要大的雨。 第81章 踌躇骑士和生病公主 用完了年休,景簌又因为低烧向酒店请了一周的假。 得知这件事的人,信息塞满了她的手机。 从酒店那里问到消息的庄森,每日三顿,包揽了景簌的外卖,消息和外卖小哥来的一样准点。 景簌道完谢,还得按照账单给他转钱回去。一来一去,她觉得自己的烧更退不了了,急的嘴唇上火。 唐梓只发了条微信,问了景簌的地址,提着吉他和蛋糕就上门了。 景簌看着那个奶油堆成云的蛋糕,几乎想捂着嘴奔去卫生间,虚弱起身在柜子里摸了袋话梅,含了颗在嘴里压下那股感觉。 坚持音乐能治愈一切的唐梓,坐在懒人沙发上,给景簌用吉他奏了曲暂时无词的新曲。 她注入了许多心思,也有音乐人士旁若无人的通病,拨动弦,忘记了对面的病号。 一首歌下来,景簌太阳穴的神经都快断裂。她指了指大门,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唯一一个和询问她病情无关的电话,来自景夏。 那头声音听起来比她还虚弱,随时可能断在电流中一般,“姐姐,我等会给你发一个医院地址,求你,来看看我。” 第一次听到景簌说出这个字,心甘情愿,又绝望如斯。 景簌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强撑着喝了碗粥,借来一点体力。下床简单洗漱了下,带着仍然高温不下的身子,打车去了景夏说的医院。 她确认了位置,到达后,直接绕到B栋,坐电梯直达10楼。 景夏在走廊最里的病房。景簌推开门时,她正抱着手臂在窗前,长发凌乱贴着皱巴巴的病服。 “景夏。” 她转过身,巴掌大的脸更瘦削,颧骨突出,脸色苍白。更重要的是……昔日鼓鼓的肚子,此刻平坦如初。 景簌心里咯噔一下,为这个未出世的侄子,瞬间涌起几分伤感。 “孩子没了。” 解读出景簌向下的视线,景夏坦然一笑,关了窗,梳理了下头发,慢慢坐到床沿。 “怎么……没了?” 景簌走近了些,看到柜子上冒着热气的白水,和旁边一堆药片。 “正宫动了点手脚,难为她忍了这么久,才对我下手。老爷子知道了,即使再生气,也不可能得罪一个背景深厚家境殷实的儿媳,而他……” “算了,他也是个连算命瞎子的话都要当真的混蛋。” 这几日都没什么人来看自己,除了男人聘来的临时护工。景夏此刻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双手捂住脸,声音渐渐低至消失。 她终于明白了血缘的重要———从失去的孩子身上,从赶来的亲人身上。 这一份领悟来的如此迟,又如此沉痛。 景夏感觉到心痛比流掉这个孩子时更甚,被命运的手扼住了喉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断掉,每一刻喘息都像针划过喉咙。 眼看景夏快喘不过气,景簌拿起那杯水,递到她手边,碰了碰手背,示意她接过。 沉积许久的委屈和悲切一下倾泻出,景夏心中摇摇欲坠的堤坝哪里关得住,她哭出声,死死抓住那一杯犹带温度的水。 坐在床脚,景簌安静看着这一出散场的戏。主角被所有情绪压垮,失去初登场的光彩,狼狈倒地。 许久后,景夏才擦了把眼泪,大口喝着白水,一杯见底,才止住了身体的颤抖。 全身的冷意却仍然没被驱散。 她红肿着眼,脸上泪痕零散,盯着同样病容的景簌,“姐姐,你说,劝人是不是极难的事。” “总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傻子,要等到亲自撞了南墙,才知道当日一言的可贵。” 点了点头,景夏起身,将药片放到她面前。五彩斑斓,如同她曾经向往,后来也经历过的日子。 景夏低头,眼泪又大颗大颗砸落。 她含着泪,仰起头,一口吃掉所有过去的错误期许,和着白水,毫不犹豫吞了下去。 “以后,自己好好过。” 景簌终究是合格的贝壳,被景夏的狼狈撬开了硬壳,露出了柔软的肉。说了句模棱两可却又真切的话。 “姐姐,谢谢你。” “这里有个东西,你拿去吧。” 又是个黑色U盘,景簌捏在指尖,大约猜出了这是什么。看来这几年,笼中鸟也没完全失去理智,做个无脑情人。 景夏伸出手,骨节都突出,手背瘦得可怖。她点了点那个小东西,“这里是他的命门,都是我找人悄悄收来的。” “他家和盛家合作很多,里面也不缺盛景的污点。” “都是些让人恶心,表面又冠冕堂皇的恶心事,哪能毫无痕迹。” 摩挲了片刻,景簌仔细收捡到包里。第一次伸手,轻碰了下景夏的头,充满安抚意味地揉了揉。 偏过头,景夏咬着唇,长长睫毛下滚烫泪水掉落。 陪景夏在病房呆了会,景簌当即带上从两个病房里收来的希望。此刻她的心脏一片滚烫。 如同她此刻皮肤的温度。 这两个小小的东西,让景簌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病人。发消息问盛濯然在哪,却许久没得到回复。 已经不想和盛濯然为那件事继续僵持下去。景簌打算服个软,想把自己找来的两把利刃快点交给他。 心里如沸水,止不住。景簌干脆转而打给庄森,询问盛濯然是否在森海公司。 干脆利落出卖了情敌,庄森语气不怎么好,“病还没好,就赶着去找气受,景簌你这不是受虐狂?” 她招来了出租车,沉重的眼终于弯出个弧度,细声细气地说,“不会的。” 森海公司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景簌艰难挤进去。又被狭窄空间内的气息充斥肺腑,忍不住扭头,用衣袖遮住低咳了两声。 到达休息室,她准备敲门。想了想,滚烫手指搭在冰凉门把上,截然不同的触感相撞,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扭开门,盛濯然果然在里面,坐在沙发上,手里夹了一根烟。 里头大约是个大型烟雾场,景簌仅仅在门口,都觉得喉咙轻轻滚动,有虫子蠕动一般不适。 她反手关上门,捂着口鼻轻轻走过去。 早从庄森口中听到消息,盛濯然此刻却没抬头,仔细认真盯着自己的裤腿,右手却下意识将烟摁在了水晶缸里。 “盛濯然。” 她叫出他的名字,瓮声瓮气。 听到这有如砂纸摩擦的声音,盛濯然才抬起头,看清了景簌的一副病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嘴角向下一沉,似乎想说点什么。 她完全忘记了引发这场大病的那场雨,以及雨中两人的对峙。径直在他身边坐下,从包里拿出那两个U盘,眼睛亮亮的如同献宝,伸到他眼皮下。 “这是我找到的……证据,当年开车撞我爸爸的那些人,是盛家的,他们犯罪时穿着工服,被我那位亲爸录下了视频。还有一些,景夏给我的,盛景和另一个企业合作时做的违心事。” 她双颊微红,呼吸都吐出几分热意。 偏偏近在咫尺的人并未被融化,眉毛死死拧在一起,盯着她掌心的东西,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平静如常,或者只是竭力压抑着什么才能一如既往。 景簌手腕都酸了,也不见盛濯然拿走U盘,她眼里的光渐褪去。 人是感觉敏锐的动物,她察觉到了盛濯然胸口起伏的一口气,不上不下,涌动如潮。 “这些事……本不需要你插手的,景簌……你为什么……” 潮水暂时褪去,他的口吻如裸露的岩石,不加掩饰的冷硬。景簌如同赤足在岩石上的旅人,被棱角蛰得血肉模糊,她缓慢抬头,一颗心急速往下坠。 看到的却是盛濯然的后脑勺。 他不想直接面对景簌,只能借着这几秒缓和自己的情绪,并思考着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哄的起身。 景簌感觉到所有血液都在往上涌,一瞬间身体的大火燃到最烈,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她身体晃了晃,仍死死捏着两个U盘。 脚下虚软,景簌强撑着往门口走去,中途需要绕过办公桌。她回身,用力将那两个U盘砸到盛濯然脚下,话语都在颤抖,又觉得什么都看不到,坐在那里的人影都是模模糊糊的,“是,都是我错,是我不该起了和你分担的心,是我不该不信任你。” “是我不该还把你当林满那个任性的小公主。” 每一个字都从心里生生挖出来般,泛着血腥气。 景簌喉头一哽,看到盛濯然垂下头,视线落到脚下。终是慢慢伸手,捡起了那两个小东西。 他此刻快被复杂的心绪淹没,刚想说点什么。 不远处,景簌已经轰然倒在地上,头歪向一边。手虚弱垂在地上,双眼紧闭,俨然已经失去意识。 匆忙将U盘往大衣口袋一扔,盛濯然手脚忙乱冲到景簌身边,将人半抱起在怀里。 景簌的额头蹭过他的手背,滚烫如被火舌舔了下。 他连忙伸手,摸向她的脖子,手腕,无一例外,温度都不似冬日她平常的体温。 被一拳骤然击向心脏,盛濯然拿出手机,右手微颤,被他强自压下。拨打了急救电话,一口气七零八落哽在胸口,无处逃脱。 景簌也在梦里被怪兽追赶,那个怪兽明明白白长着盛濯然的脸,口中吐火,面无表情,一路追着她,从山川到海边。 眼看再走一步就是无边深海,景簌快哭出来,求饶,“不要追我了,你要什么,我给你。” 怪兽停下来,收起了火球,似是疑惑想了片刻,又步伐坚定逼近,“我什么也不要。” 景簌叫喊着往后退,焦急下,一脚踩空,坠入深海。海水冰冷刺骨,将她淹没。 被一脚踩空的感觉惊醒,景簌整个人颤了下,茫然掀开眼。两瓶亟待注射的液体挂在右侧轨道上,还有白茫茫的房间,鼻端全是药水味。 却没有送她来的那个男人。 第82章 温柔骑士和心软公主 难过和委屈如梦中的海水,将她拖下去。景簌用没输液的左手将被子往上拽了些,遮住了发酸的鼻子。 门却突然推开,盛濯然喘着气,站在不远处。左手掌心死死捏了个东西,盯着景簌。 她扭过头,打算拿出非友好不合作的态度应对一切。 脚步声已到耳边,景簌身子都僵硬了。被子被掀开一角,她被盛濯然轻轻扶起,又顺手加了个枕头到她背后,保证她坐得舒服。 “感觉好点了吗?” 声音也褪去了那点冷意,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 诚实的景簌点了点头,从窗外的天色判断出,夜幕已经代替了白日的天色。 下一瞬,盛濯然不自然地理了下抱景簌来时被压皱的大衣,往后退了半步,“树树……”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小名。景簌愣,被那声勾人的话牵引,不由自主柔软了双眼,看着他。 盛濯然低头,自嘲笑了下,单膝跪下,拿出了被自己捏出汗意的小方盒,慢慢打开,露出里头璀璨的物件。 就像景簌每次为他流下的眼泪。 景簌整个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钻戒砸的头晕,又因为高烧还不算完全褪去,已失去了判断能力和说话的力气。 只微张着嘴,看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本来想,解决了盛景的事,再求你嫁给我。但我觉得,不应该让这件事反而成为我们心中最不可碰的那根刺。” “是我不对,没有照顾好我的骑士。” “是我没有让她能放下心,做我的小公主。” “我现在求你嫁给我,还来得及吗?” 钻戒明晃晃,花了景簌的眼。 她抓紧了被子,看跪在地上的男人,用和年少时无异的眼神注视着她,热烈滚烫,毫无遮掩,将所有真心都拿出来,大大方方任由她窥探。 景簌当即哭得七零八落,却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看上去太“如愿以偿”。她本是去服软的,却被盛濯然激得怄气,昏倒醒来,这形势就天旋地转了。 盛濯然终于舍得脱去那层伪装的壳,此刻安然不动跪在她床边,大有等她哭完再说话的意思。 瞥了眼端正摆出求婚姿态的男人,景簌一口气也顺畅许多。出于女人天性,忍不住多看了那钻戒几眼。 片刻后,才犹犹豫豫伸出左手。被盛濯然缓慢攥住,昂起头在上面轻印了一个吻。 烙印一般,烫得景簌轻轻发颤。 两人视线交接,一个抿着唇红着眼,一个带着笑弯了眼,却也明白彼此此刻的心绪。 盛濯然将戒指珍而重之地套上景簌的无名指。 不大不小,恰好。 一如此刻的时机。 “你……起来吧……” 揉了揉跪得微麻的膝盖,盛濯然径直将人揽入了怀中,还顾忌着她输液的右手,只一下下顺着她凌乱的长发。 揪住盛濯然胸口处的衣服,景簌安然闭上眼,听到来自他的心跳声。 一个求婚和一个拥抱,终于圆满了景簌在今日之前的所有空缺。她正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盛濯然却开口,“以前都没觉得你这么爱哭过,到了深城,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她恨恨掀开眼,想着还不是你的错。 可到底,还是只说了句软绵绵的话,“也许是因为,我的小公主终于长成了骑士。” 被轻轻抬起下巴,景簌还没来得及藏好的抱怨就被人一览无遗。 盛濯然低下头,“我错了。” 轻咬了下景簌有些干涩的唇,他又轻声说,“我错了。” 拿舌尖一点点濡湿了,盛濯然轻吻上去,说不清这到底是道歉,还是来勾魂的。 求婚成功,身份自然也转变了。盛教练堂而皇之打电话给庄总,表示明天的班得翘了。 彼时景簌枕着他的手臂,百无聊赖看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往下落。她不知道庄森说了什么,大约也是些不好听的话。 惹得盛濯然轻笑一声,放在景簌下巴上的手轻挠了挠。 “是这样的,庄总,我刚向我女朋友求婚成功,明天请假一天,这样不过分吧?” 挺过分的。 景簌心里默默想着。 下一刻,盛濯然挂了电话,也懒得管情敌的死活。手臂一收,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好好休息,争取明天上午能出院。” “你刚不是才说了要请假陪我休息吗,急着出院干什么。” 她揪着他的手,发现这人指头上却光秃秃的。 “你的戒指呢?” 他抬手,无所谓地看了眼,“没来得及买,明天领了证再去买。” 连投两个炸.弹下来,景簌一时发懵。 也就是说,他的求婚,还真是在医院里临时起意的。趁着她昏睡的时间,飞奔着出去买了个很有诚意的戒指。 也不知道游走了多少个店,才找到合她心意的这一枚。 “领证?” “这么急?” 景簌摸索着他的无名指,觉得这人戴个素戒就会很好看了,在心里已经琢磨起了样式。 “急的人可不是我,谁在大年夜那晚说要给我生个小宝贝的。” “……” 张口就在他手背上咬了口,景簌脸红成一片,温度不退反降。 第二日天蒙蒙亮,景簌就醒了。她掀开了略厚的被子,探手摸着额头的温度,已经恢复到平常那样。 蹑手蹑脚下了病床,走到一旁的陪护床边,看着手长脚长的盛濯然不太舒服的睡姿。 忍不住就上了手,在他眉心点了一点。 大约刚退烧,人没轻没重,控制不住力气。这一下,倒是把人给戳醒了,漆黑的眼盯着她。 “烧退了吗?” 转眼就撑起身,盛濯然摸向她的额头。 点了点头,景簌自然而然抱住他的手臂,如同小树懒,“我想回家,洗澡,换衣服。” “好。” 他下了床,趁景簌去洗漱的时候,按了呼叫铃,把医生叫来。一丝不苟确认了景簌身体没问题之后,盛濯然才带着景簌去办出院手续。 重回自己的小公寓,景簌倍感亲切。 她回了卧室,翻找出过年后新买的衣服,抱着径直冲向浴室。中途被盛濯然拦住,“不要洗太久,温度调好,别再感冒了。” “知道了知道了……” 景簌泡在浴缸里,满心满身的舒畅。 她在进去之前,特意摘下了戒指。此刻就搁在不远处,在过于温暖的灯下,熠熠发光。 笑意止不住,咬着唇也要流淌出来。 她马上要嫁给盛濯然了。 千山万重,也跋涉而过。停泊处的风景,比想象中更好。 化了个淡妆,一扫之前的病容。景簌被盛濯然拽着去吃了早饭,当然,是清淡的粥。 填了肚子,两人才慢条斯理朝民政局去。 清点着文件袋里的东西,确认没有落下的,景簌才放下心。将袋子搁置到一边,歪着脑袋看盛濯然,像只小哈巴狗。 他开着车,假装不知道,只是在等红灯的间隙,伸手将景簌的头扭过去。 “干什么?” “看我男人。” 她一字一句,理直气壮。 四个字戳破了盛濯然冷静的皮相,他笑出几颗洁白牙齿,侧过身,亲昵捏了捏她的下巴。 两人晃悠到了民政局,排队的人不多不少,花了半小时,两人各自带了个红本本回到车上。 景簌觉得神奇,看了又看。 活活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狗,眼里懵懵懂懂。 “我们去买戒指呀。” 终于看够了结婚证,景簌小心收好。盯着盛濯然搁在方向盘上干净整洁的手指,觉得必须得套个什么东西。 才能宣布所有权。 他嗯了声,“去我昨天去买戒指的地方,正好也顺路。” 景簌最终还是给盛濯然挑了个素的,简简单单。刚拿到,就当着导购小姐的面,迫不及待套上他的无名指。 越看越喜欢,回家的路上也忍不住总要去摸上一把。 直摸得盛濯然心中起火,偏偏点火的小狗还总用那澄澈无辜的眼看着他。盛濯然只能磨了磨牙齿,跟着景簌身后,一路到她的小公寓里去。 午饭景簌简单做了几道菜,和盛濯然安安静静吃光。 又欣赏了片刻盛教练洗碗笨手笨脚的模样,她翘起唇角,倚在门口,笑得一派温柔。 盛濯然转身,就看见景簌正坦然看着好戏。他擦干手上的水,将她往怀里一带,“洗碗倒是累了,陪我去睡个午觉……” 堂而皇之占了景簌的床,盛濯然往上一躺,拍拍身旁的位置,很有点皇帝召宠妃的气势。 她瞪了他一眼,还是乖乖爬上去,枕上他的臂弯。笑了声,盛濯然伸出手,将被子往上一拉,抖开裹住两人。 都穿着大衣,在里面头碰头闷了会,景簌就觉得淌下了汗。她嘟囔了句热,就去推盛濯然。 他利落将自己的衣服扔到一边去。眼看景簌从被子里探出身,坐直了,慢吞吞脱了大衣,宽领口的毛衣被连累着往下滑,露出一截皮肤。 正低头叠着大衣,景簌蓦然被人搂住腰,往后一掀。下一刻就被人攥住手腕压在了床上。 盛濯然居高临下,摸向她已经卸过妆的脸,手感极好,磋磨不过几下,就让她满脸通红。 然后才俯下身,腿仍然结实压着她的,在她露出的锁骨处,一寸寸咬下去,用劲很巧,不痛却很有存在感。 景簌挣扎了片刻,才抓住了他往下滑的手。 “门都没关呢,窗帘还拉开的……” 一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软几分,勾得盛濯然眼神一暗。还是顾忌着面皮薄的小坏蛋,去关了门窗。 再回到床上,景簌把自己裹得死死的,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大眼,定定看着他。 哪里像是防备,更像是邀请。 他很有耐心,摸到一个小缝,掀开,连人带被一起拥入怀中。钳制住了景簌,才慢条斯理重展开被子,罩住两人。 几分钟不到,衣服和裤子从里面窸窸窣窣丢了出来。 自然是睡不了午觉了。 第83章 满足骑士和归家公主 景簌觉得自己快变成刚从水里捞起的人,奄奄一息靠在盛濯然光裸的上半身上,张嘴在他手臂上咬了口。 小哈巴狗的犬齿倒是锋利,盛濯然嘶了声,但自己吃饱喝足,也无话可说。只能攥住她的手,将旁边被踢落的被子卷起来,裹住景簌,抱着她走到地上,放在墙角的沙发上。 自己也跟着躺上去,钻入还算干净的被子里。 景簌很困,一心只想睡过去。偏偏盛濯然不放过她,手指顺着她微湿的长发,“宝贝儿,别睡,我们来说一会话。” 那声音几乎吻在她耳边,景簌侧过头,不太清明地睁开眼,“你要说什么……” “你可以问我,你想知道的任何事。” 胸口刹那爬进一只小猫,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在心脏上挠了两下,她那点睡意完全消失。 之前想尽办法也挖不出来的东西,现在被人大方坦荡捧到面前,是要,还是不要。 景簌垂了眼,闷闷地开口,“你得先告诉我,你想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过去的事。” “不算什么好事,你想知道,我就说,你不想知道,就让它烂死好了。” 她终究还是对那六年的时光存有芥蒂,搂住他的胳膊,略惆怅地想,这样为难的选择题,偏偏挑在这个温存过后的时刻。 心里的欢喜都快溢出来,现在却又迫不及待要换成其他的情绪。 “我不想隐瞒你,上次那场大雨,不想让你经历第二次。既然未来的几十年都要生活在一起,那就干干净净朝前走,不要再拖着累赘。” “当初盛景要送你出国,怎么好好的跑到……监狱去了。” 景簌率先开口,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横亘了许久,不知不觉快和血肉长到一起。盛濯然越是不在意,她就为能感受到撕开的疼痛。 “他送我去的,本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国家而已。即便再怎么上的了台面,也是依法治国的,他的手,也伸不到监狱里去。” “我找了个人,然后伪装出一起恶意伤人的抢劫案件,悄悄进去了,盛景派到当地监视我的人,自然而然和我断了联系。” …… “那个小国家,却是个看重人权的。我在里面,并没遇到过任何过度为难的事。和我一起关进来的,是个因为电信诈骗被告的小男孩。也算是找到能说话的对象,放风日我们还能用电脑对战一局。现在做的这个游戏的构想,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成形的。” “这些事,林一鹿都不知道。他这个人,性格软,好骗,我怕什么人到他面前去套一套话,就能从他口中拼凑个事实出来。” 景簌掀开眼皮,看盛濯然四平八稳讲着这件事,光是听着就让普通人觉得咋舌的事。 她凉凉开口,“你怎么不去补天呢?” 到底是段不好的经历,景簌向来对盛濯然存在丰富的共情心理,她光是闭上眼想了想那些日子,都觉得这人太过极端。 心里忍不住起了几分闷气,伸手推了把好端端躺在身旁的男人一把。 “乖,宝贝儿……别推,今天把所有的话说完,以后……就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将张牙舞爪的人搂进怀里,盛濯然轻吻了下她的发顶。 “不久之前,你查的那件事……” “确实,在我的人生中,可以列为被自家哥哥盯上之后的第二大耻辱。我那时候只当是自己万分不走运,所有关于性的印象,都是来自于男人,在我眼中被冠为最难以接受的存在。” “大概他当年也是这么想的,和一个同性做这样的事,实在下不了手,才借位拍了那些以假乱真的照片。” …… “上天也不是完全不会权衡得失,至少,你能帮我除去心口这个久远的伤疤。” “就足够了。” 景簌想起了那个久远的画面,盛濯然躺在床上,郑重说她是他的解药,求欢的姿态认真又笨拙。 她笑,鼻尖有点酸。 “你也是啊……” 听到怀中人轻飘飘的话,盛濯然侧头,“是什么?” 是她不知病名为何的症状唯一的解药,是她深浅跋涉于路上时一双扶住自己的手。 两人断断续续,在沙发上蜷缩了近一个小时,大多时候都在低声说话。那些彼此没来得及参与的时光,都被三言两语拉到眼前来,仿佛触手可及。 景簌终于舒展了眉眼,心结打开,睡意再度卷土重来,她模模糊糊听到盛濯然接了个电话,说要赶回公司加班。 强打起精神,她卷着被子,歪歪扭扭坐起了身。 盛濯然匆匆在浴室冲洗之后,拿起一旁的购物袋,背对着她,有条不紊套上新衣服。 “老公。” 等盛濯然系好衬衫扣,景簌笑眯眯叫他。声音软绵绵的,带着撒娇的一口热气。 他转过身,眉梢一扬,当即走近了点。撑着沙发,俯下身要景簌再叫一声,逗弄她的声音低沉又狭促。 “老公,以后要多养一个人了,要努力工作呀。” 她拿出右手,指了指上头的戒指。眼角处那条小鱼又游出来,畅快地在她红透的脸上摆了个尾巴。 “好的,宝贝儿。” 把自己陈旧的心情收拾好了,景簌没忘记给她带来几分希望的景夏,再联系她时,那头的人却语气恹恹说自己要走了。 听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话语中间杂着咳嗽。 “你去哪?” “回林满,家里的钥匙你不是给我了吗……” “好。” 景夏辗转许久,最终还是学倦鸟归林,落在林满。景簌却早已把那栋房子从自己关于家的定义里摘了出去,只剩盛濯然一个人,在她心脏里安然放着。 两种殊然不同的结局,倒也对得起各自经历的日日夜夜。 咬着苹果块,景簌打算还是在最后一程不做袖手旁观的人,“你还需要钱吗?” “不了,我这里有。” “多久走?” “明天。” “好。” 这声没出口的再见,两人都明白将会隔绝了余生,都默契没有说出。景夏先行挂了电话,切断了本就由她单方面牵扯起的联系。 脱下大衣不到两周,春天的风里竟带了些热意。 景簌通过程程,摸清了盛濯然带队的行程。眼看要到八分之一赛,整个战队被大魔王压在酒店和训练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点集体转向大家闺秀发展的意思。 教练夫人很懂事,三番五次打包了自家酒店的外卖,解救水深火热中还不准吃大餐的小崽子们。 一来二去,那群队员瞅着景簌比见到自家教练亲切多了。 众人都一口一个嫂子,真切万分,对得起她左手上那枚被眼尖的小崽子发现的戒指。 和深城本地战队的比赛,迫在眉睫。 王徙和张藩这两人,终于记起了自己身为投资人和老板的身份,从靖城飞来,驻扎酒店。 没事就往训练室里戳着,加上本来就冷面寡言的盛教练。小崽子们觉得压力很大,整个人都焉巴了。 景簌给程程买了点零食,他有气无力接过来,哀嚎了声,“这次比赛打完,我一定要回靖城去看唐梓的演唱会。” “你喜欢唐梓?” 拆了袋薯片,程程含糊说着,“我们队里好多人都听她的作品解压,就连直播的时候,也经常放她的歌。” 撑着脑袋,景簌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小朋友,好好打比赛,赢了的话,演唱会门票我送你们,一人一张。” “啊?” 小孩连薯片都忘嚼了,呆愣愣看着景簌,总觉得她像万能的哆啦A梦。 “我和唐梓是朋友,所以……” “你自己加油。” 刚接了杯白水的盛濯然走到休息室,正听到最后两句话,扫了眼一旁打了鸡血的小孩,长腿一抬,将人踢走。 坐到景簌旁边,将杯子递给她。 “你怎么认识她的?” 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景簌见程程机灵带上门出去了,顺势躺倒在盛濯然腿上,言简意赅,“大学朋友。”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耳垂,软乎的手感,让人忍不住流连。 “明天晚上比赛了吧?” “嗯。” 一骨碌翻起来,景簌趴在他背上。手在肩膀上敲了敲,觉得触感僵硬,“我给你捏捏吧。” 到深城后,除了领证前后,盛濯然基本没给自己放过假。 此刻松懈下来,身体每块关节都不是自己的一般发出抗议。他背对景簌,脑袋靠着沙发背,眼一眯,摆出准备睡过去的架势。 放轻手上的力气,景簌给他捏舒坦了。 人倒是真的睡过去,虽然姿势别扭,眉目却舒展开,毫无设防地沉睡着。景簌蹑手蹑脚坐到一边的转椅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她的男人。 她完全无法将过去那个单薄而带戾气的少年,和现在这个一脸疲惫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盛濯然放在沙发上的指头微动,景簌顺着看过去,无名指上的戒指闪着幽微的光。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同了。 昔日的少年,已多了份责任。 程程等人出战的晚上,景簌已在林满。她并非不想去现场,反而是离开前晚盛濯然和她长长一段时间的厮磨,让她起了离开的心。 他在的地方,她总是能安心的。 景夏打电话来说,要带刘芳丹离开林满。让景簌最后回去一次,把家里的钥匙完完整整交还给她。 这个仪式对景簌来说并无任何意义,她还是念着父亲的份上,自千里之外飞去,听一场离别的悼词。 到达林满,景簌没有钥匙,打电话叫景夏来开门。她穿着大红的长裙,像团新燃起的火,唇艳得像血。 皱了下眉,景簌对这位妹妹选择重新生活的态度感到疑惑,太过于决绝,像飞蛾最后的灿烈。 “姐姐,你来了。” 她笑起来,化开了那些冷艳。 第84章 没有骑士和出游公主 景簌勾起唇,被景夏抱着胳膊往里走。 沙发上,端坐着的刘芳丹似对两姐妹亲昵的相处很奇怪,浑浊的一双眼在景簌身上来回游荡。 “东西收拾好了?” 餐厅里,桌子已经被移开,在地板上拖出长长几条痕迹,陈年灰烬被大包小包堆着盖住。 “对,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夜长梦多。” 移开眼,景簌嗯了声,并没有急于坐下。打量着过分空荡的房子,心里很清楚,以后这就是个无人造访的废宅。 所有的记忆和爱恨都尘封起来,不再开启。 景夏走到沙发旁,拍了拍刘芳丹,“妈妈。” 轻轻一声,像是提醒,又像是催促。 恰好转过身,景簌对上刘芳丹的视线,清清楚楚的不情愿。那张在她眼里从没美丽过的苍老面孔,深深挤出几道皱纹。 “怎么了?” 景簌觉得哪里不对,直接问了出来。 “我想让妈妈……给你道个歉……” “她昨晚答应了……” 吞吞吐吐,景夏还是和盘托出,一双掩不住憔悴的眼不住看景簌,似乎在判断她此刻的心情。 心情…… 当然是哭笑不得。 随手拉开餐椅,不太规矩地坐下。景簌交叠着腿,也没看刘芳丹,“不需要,如果我的出生在她眼中是个污点,那我的生活早就和她无关了。” “我会尽力活得开心,和我爱的人在一起,给他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宝宝。” “把我的孩子放在心尖上去宠爱,绝不让她眼中的母亲变成一个喜怒无常的女人。” 这番话,终究带了点怨。景簌吐出一口气,觉得失态,摇了摇头,朝景夏招招手,起身朝二楼走去。 瞥了沉着脸的刘芳丹一眼,景夏拎着裙摆。追上景簌,将门一关,留出个僻静的空间。 “他知道我要走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那些手脚能瞒他多久,现在他倒是给了我许多钱,连着过去我存的那些,足够我们下半辈子的开销。我不能保证那人会不会发现后破罐子破摔,我要早点带妈妈出国,去那边定居。” “知道了。” “好好照顾她吧。” 景簌回到深城,正看到knight获胜的消息。同时盛濯然告诉了她,整队人马已经回到靖城。 一来一去的错过,让景簌有些怅然。但转眼,电话那头的人就用那种低沉哄人的声音,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养家里多出的那个人而努力。 被逗得破了功,景簌将脚放在转椅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晃悠悠推着椅子往后移动。 她给盛濯然讲了刘芳丹和景夏的事,口吻平和,像送了两个普通过客离开一般。 盛濯然沉默片刻,“你不要管了,既然人都走了。盛景的事,你也不要操心,答应我的话别忘了。” “好呀。” 她乖巧得像只小猫。 “没事的话,出去玩几天。” “嗯……也可以……” 景簌仗着盛濯然给了他一张工资卡,想了几天,就真的付诸行动,邀请朋友圈里最闲的唐梓和她一路去雪山。 雪山在云城,和靖城隔了很远。去玩至少得筹划个一周的时间,才不冤枉请来的假。 正好唐梓刚录完新专辑,十分任性宣称要给自己放个假,再回来筹备演唱会的事宜。在助理和一干工作人员大眼瞪小眼之下,利落定了机票酒店。 和唐梓在古城逛了两天,两人终于满足,雇了个本地向导,连着唐梓的助理和工作人员,一行五人,购买了器具换好衣服,挑了个空气冷冽的凌晨,朝雪山上攀爬而去。 景簌在出发前,没有想到过,在四千多米的雪山上,会连续遇到好几位故人。 雪山的半山腰有个亭子,突出于峭壁一截,是看日出的绝佳景点。唐梓就冲着这个,四点就疯狂敲响景簌的房门。 还好她没有起床气,头脑昏沉迷迷糊糊吃了点面包,就跟在队伍最后,拄着个登山杖,落成一条小尾巴。 天还未亮,小道上陆陆续续有不少人。 有像她一样裹着长长登山服的游客,还有穿着斑斓服装的本地人,头饰上的银铃铛清脆作响,敲醒晨雾中的雪山。 景簌图轻便,包里只有水、面包、纸巾和氧气瓶。她也就能不快不慢,欣赏周围美景的同时,牢牢当好一条小尾巴。 除了必要的东西,包里还塞了一把乌克丽丽,甚至一叠曲谱的唐梓,反而健步如飞,头上橙色发带异常显眼。 真是十分摇滚了。 停停走走,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达望日亭。景簌瞅着那抹橙色,挑了个人少的地方,拧开自己的瓶,咕咚喝着水。 挑的毛线帽,软趴趴罩住了她的头发。 景簌将水瓶扔回包里,正想将口罩往上一拉,肩膀被人轻拍了下。 以为是挡着了别人的路,景簌向右挪出一个人能通行的距离,继续张望着远处混沌的云层。 “景簌?” 身后的人叫出她的名字,完全陌生的一个声音。她回过头,眯着眼想看是哪位认识的故人。 却难得如此惊讶,“谭医生?” 谭越穿着黑色登山服,同色鸭舌帽,露出小半张脸,意味不明看着景簌,“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 她笑笑,视线往后飘去,探寻着什么。 猜到她谨慎的缘故,“人不在这。” 谭越低头拿出一瓶矿泉水,捏着瓶子哗哗作响,“当初我帮了你,现在也不至于反悔来害你。” “我知道,但是,谨慎总是好的。” 景簌终于回归到重逢叙旧的正题上,“谭医生现在还在做私人医生吗?” “没有。” “那年你和他都走了之后,我就辞职了,守着自己的医院也挺好。” 一口气灌下去半瓶水,谭越想必也是渴了,不太在意地擦了擦唇角的水渍,拿水瓶指了指露出半条缝的红日。 “然后就真的做了个挂名院长,各地游走。” 人群因为这抹灰暗中的艳色发出欢呼,激动得好像亲眼目睹奇迹的诞生,上山时的气喘吁吁和骂骂咧咧都消失在眼前。 微笑着,景簌向后退了步,让身边将孩子扛在脖子上的矮个男人能绕到她前面去。 谭越跟着让出距离,看向完全扯下口罩的景簌。她没化妆,下巴有两颗胡吃海喝激出的痘。 此刻的笑容,像个女孩。 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位病人,在隔了长长久久的时日之后,终于痊愈了。即使骨血里落了些旧疾,也不影响她日后去开始新的生活。 “走了,我还要继续往上爬。” 谭越塞了颗补充体力的巧克力到她手中,顽童般笑了笑,朝景簌挥了挥手,背对着欢呼的人群,慢慢朝上走去。 目送这位也赠与过她生命一丝希望的男人走远,景簌叹了口气。 抬眼,正好半轮红日完全跃出云层,身边的小孩子奶声奶气地感叹,“爸爸,好大一个蛋黄啊。” 众人都被逗笑,眼前胜景陡然变成被小儿啃了一口的食物。 看过日出,阳光渐次洒落在栈道上,每一步都能踩到前面人的影子。景簌被唐梓拽着,走到队伍第二的位置,不得不加快步伐。 向导热情介绍了些什么,她大概也听不进去,只盯着唐梓衣服上面绣着的吉他,模模糊糊变成自己的航标。 迈着两条没有力气的腿,终于爬上了峰顶。景簌额头有细密的汗,她没用上氧气瓶,只是喝光了包里的两瓶水。 问了周围一圈人,也没带多余的水,却也不像景簌这样渴到嘴唇发干。景簌瞅了瞅不远处的小店,很破烂,门口挂了个木牌,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杂货两个字。 还是有人不断在进出,拿着需要的东西出来。 看来是要用高价去买一瓶水了。 翻出钱包,景簌告知了唐梓一声,将包裹扔到她脚下,只揣着手机和钱包,慢悠悠走过去。 风中的气息很特殊,有些香火的味道,还有比平原地区清冽许多的冷感。 景簌排队进了小店,花六十块买了两瓶矿泉水。她转身,在不算短的队伍末尾,又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短短几个小时,故人轮番出现在眼前,景簌都有些恍然了,觉得是上天看不过去她如此清闲。 “买水吗?” 她递了另一瓶到江灯眼前,晃了晃。 庙宇前有一些蒲团,散乱放着,供游人歇息。 景簌随手拉来一个,坐下,揉着酸痛的腿。慈眉善目的菩萨在不远处静候着信仰者的跪拜。 “你一个人来的?” 小口喝着水,江灯打量景簌。 她似乎没怎么变,长发,温和的眉眼,细看还是和以前不同的———嘴角的笑,嫣红的唇,还有手指上的戒指。 “和朋友一块儿。” 撑着身子,景簌撞入菩萨深远的视线里,恍然被天地之神爱怜地注视着。 “和盛濯然结婚了?” 那戒指明晃晃的,江灯无法忽视,一如当年在岛上时刻不离盛濯然左右的女孩子。 她点了点头,坦荡不掩幸福。 真是个诚实的人,江灯难以给出合适的反应,只能捏着水瓶,片刻后,对着供奉的神明轻轻开口。 “当年,他让我帮忙做戏,把他送入监狱的时候,我以为这辈子,他已经放弃你了。” “所以我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留学的时间不过四年,毕业后我也没走,等盛濯然终于出来,他只是简单谢了我,又找我联系了国内的几个朋友,就毫不犹豫回去了。” 有些怔愣,盛濯然口中三言两语带过的经历,被另一个女人详细讲解,夹杂着毫不遮掩的企图。 景簌心想,在菩萨面前,横眉竖眼是不是不太好。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在林满那个家再住下去,看破红尘,无悲无喜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此刻却要因为感情里最浅薄的嫉妒,心脏微酸。 她挂了个虚无的笑,想着,原来是江灯啊。 第85章 纨绔骑士和机智公主 “不过,现在我说出来,也不是为了膈应你。” “在佛祖面前,坦诚一点,不是坏事。” 一时无话。 脚上的酸麻,似乎全转移给了心脏。将裤子上沾上的尘土拍掉,景簌准备起身道别。 一个和江灯穿着同款同色衣服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一把细香,“走吧,去上香。” 她忍不住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江灯大大方方站到男人身边,“我的……男朋友。” “你好。” 摸了摸冻红的鼻尖,景簌觉得江灯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平静下藏着呼之欲出的小把戏。 男人和景簌打了个招呼,礼貌得体,面容白净,十分像一个乐于欣赏小把戏的好心人。 景簌从蒲团上起身,将起了皱的地方拉平。朝这对情侣笑了笑,口罩往上拉,出口的话带着瓮声,“我去和朋友汇合了。” 她口中的朋友此时正拿着手机,努力想把自己和身后的山头框在一起,那一点白皑皑的雪,在阳光下清冷发亮。 “唐梓,你干嘛呢?” 实在看不过去这人笨手笨脚的模样,景簌一把夺了她的手机,“我帮你拍……” “别,我就是要自己拍,拿去发微博给粉丝朋友看的,要有诚意。” 低头翻了下前几张照片。为留住那一点白,镜头凑得格外近,加上唐梓不吝啬贡献自己奇怪的角度,这些诚意显得稍微……不能入眼了些。 “嗯,行吧,你粉丝是真宠你。” 景簌挤了挤眼睛,目光落到后面的山头。 心生一念,她摘了口罩,将帽子往上拉些许。拿起手机,打开照相机,让雪山只堪堪露了半个头,自己则有些傻气地瞅着镜头。 咔嚓笑了下。 景簌很少做这样的事,低头审视着照片。觉得还行,胜在生动,将多余的人裁出去,她发给了盛濯然。 还附送了一句话。 雪景和我,与君共赏。 会议室里,一群小崽子们或坐或蹲,角落里堆了不少饭盒,夹杂着缭绕的烟味。 他们刚听完复盘情况,等着大魔王开口训人。盛濯然手边一个水晶缸,零散七八个烟头,他皱眉,盯着文件里的数据。 手机嗡了一声,提示新消息到来。 他并没立刻去看,眼神还凝在那些数字上。倒是左边的程程,眼尖,一眼看到景簌的名字。 “教练,你老婆发的,不看吗?” 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有护身符,程程笑嘻嘻开口。周围的队员了然笑起来,看到盛濯然抬眼的瞬间,又低头装作无事发生。 伸手拿起手机,盛濯然从转椅上起身,略略一瞥,看到那八个字,尽管图片还没点开,笑意就浅跃眼底。 程程和一干小崽子都惊了,觉得这个嫂子真是个宝物。 撑着桌,盛濯然放弃了刚才在脑中来来回回的几句斥责。他环视了圈周围的人,“我想你们也知道,老板很早之前就责备了我,分太多心到深城。” “但只是打赌而已,我和森海公司在合作一个游戏项目,以你们为蓝本,筹划已完成,项目过半。” “如果你们春季赛不能赢,那这个游戏就打水漂了。如果赢了,游戏上线,年底分红。” “这不是施压和诱惑,只是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留着期待,所以愿意提前去完成这个赌注。” 不理会小崽子们亮起的眼神,盛濯然抓起火机,径直出了门。走廊风大,他绕过拐角,才点开了微信。 一张自拍。 照片上的人有些傻气,唇红齿白,眼角弯弯。 他点击保存,回了一句话。 以后我们会有更多时间,一起去更多地方。 刚从森海公司走出,天已晚,暮色四合。盛濯然接到张藩的电话,说晚上攒了个局,言语间跃跃欲试,一定要他到场。 从国外回来后,盛濯然就很少沾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想着拒绝的措辞,沉默了一瞬,就让张藩那个嘴里藏着机关枪的抢了空子,噼里啪啦说起来,“王徙也去,他好歹也是我们战队的投资人,你做游戏到后头那块,不拉他投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这尊金佛,你能放弃?王徙这边还要带几个发小,都是富贵圈里的人……” “行。” 权衡片刻,盛濯然也不拖拉,问了地址,招来一辆车就过去。 他穿的简单,衬衣外是灰色毛衣,黑长裤,丝毫不像要去销金窟的模样,因此进了包厢,被张藩笑了几分钟。 “哎,你现在真像个良家妇男。” 端起冰水,盛濯然将笑不笑,“张老板过奖。” 包厢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朦胧小灯,也不影响张藩看到他修长指上的戒指。 “哟呵,还真嫁了?” 放下杯子,盛濯然往后一靠,左手将那枚素净戒指转了转,不想和张藩这种心无定处的人计较,太傻。 两人低低说了会话,门被服务生推开,以王徙为首的一行人鱼贯而入。 张藩迎上去,盛濯然站在他身后。介绍人是个累活,盛濯然到头来也只记得王徙一个。 因为林一鹿当年的缘故,他对这位少年时期就热爱游戏的纨绔少爷印象很深。 众人坐下,酒塔堆叠而上。 王徙正坐在盛濯然的左边,和身边的女人说笑了一会,才转向盛濯然,“盛教练今天来,还真的有点让我意外。” 意外这个词,对于盛濯然来说家常便饭。他很低地笑一声,摸出两根烟,咬在嘴里,又递一根给王徙。 接过细看,王徙神色微变。 以前在靖城那个圈子里,爱玩的少爷大约都是拿这种特制不外销的烟开启混沌玩乐之路。 火机轻响,烟雾腾起。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昏暗环境。 让盛濯然恍然以为回到靖城,松懈许多,眼睛微眯,姿态有些颓糜,却又拿清醒的一双眼看周围的人。 这幅模样,王徙看着不陌生。 他吐出了眼圈,左手还摸着女人柔嫩的腕,并沉迷于这种温软滑腻的感觉,“盛教练,咱们玩几把?” 指了指桌上的骰子。 解开衬衫两颗扣,盛濯然点点头,眼角扬起,带着狡黠。 一瞬间,他周身的气质骤变。 王徙起了兴趣,松开女人的手。转头见情人嘟唇不满,又笑着倾下身,咬住红唇撕缠片刻。才沾染一身香水味,和盛濯然到旁边小桌上,开始赌局。 头顶一盏小灯,照得黑色玻璃桌面如深海。 也照得盛濯然右手银光一闪,被王徙看见,意味深长,“盛教练,这是已经结婚了啊。” 嗯了声,盛濯然拿起骰盅,不太正经倚着高脚椅,含糊地笑,“养家糊口,生活不易,王少还请理解。” 王徙摇着黑色小盅,“怪不得,从我进来到现在,盛教练已经推走了几位小姐了。” “本以为是盛教练眼光高,现在看来,是家教严啊。” 将骰盅扣在桌面,盛濯然看了一眼里面的数字,“不,她没管过我。” 这是实话。景簌这个人,从头到脚都和强硬扯不上什么关系。 王徙啧了声,开了自己的骰盅。 同时,看向盛濯然的。 六轮下来,盛濯然输了两次。 王徙喝了四杯未掺任何东西的烈酒,眼里冒出些血丝,他往后坐到沙发上,“盛教练,歇会,咱们聊聊?” 伸手,从一旁候着的服务生手中托盘上,取了两杯给女士调的低度酒,盛濯然递给王徙,自己坐到另一边,翘起了腿。 “盛教练,以前在靖城吧?” 他点点头,看包厢另一边,那几个少爷已经和叫来的一些模特网红玩开了,一派糜烂气息。 “哎,我以前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呢?就记得和你打过几把游戏,倒是林一鹿还和我熟一点。” “我高三毕业就离开了。” “难怪。” 王徙举杯,和盛濯然碰了下。 “你们战队的情况,我大概了解,张藩说你还在做游戏,是什么?” 没想到王徙能在这种风月场合,自顾自开始说正事。盛濯然有些头疼,心脏却沉闷跳起来,被酒意激发得更加鼓噪,带着隐约的兴奋。 他舔了下右侧的牙齿,“对,王少爷,有兴趣入股吗?” 本计划只在云城呆一周,唐梓在庙里呆了整整两天后,突然找到新曲灵感,却只有零碎一个片段。 她坚持要留在云城,完善至完成。助理和工作人员求之不得,恨不得买几炷香供着她。 默然续订酒店,景簌安慰自己留在这里多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盛濯然这几天大约也很忙,和她联系的时间变少许多。 趁唐梓把自己关在酒店写歌,景簌独自一人,去云城周围的古镇逛了圈。仿古建筑大同小异,只是云城的镇子,那一份山水涌动的活络,不需要刻意,边陲之地,自带惬然。 买了许多小吃,她拎着回了酒店,打算晚上拉唐梓去酒吧一条街。 整日的闲逛,景簌一身都是细密的汗。她先回自己房间,洗了澡,换上长裙,吹干头发才去敲唐梓的门。 她敲了三声,无人回应,如石沉大海。倚着门,等了会,脚步声从门后混沌响起,听得不太分明。 景簌站直身子,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她在刹那嗅到厚重的烟酒味,手肘抵门,将那缝隙拉开,挤进去。 屋里没开灯,被黄昏时分暗沉天色罩住。景簌还是看清了地毯上散乱的酒罐,还有桌上堆满的烟灰缸。 “你……怎么了?” 唐梓躺回零乱的床,身边就是那把爱惜至极的吉他。抬手遮住了眼,并没有答话。 景簌靠近了些,挑了床的一角轻轻坐下。 “我写好了。”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声音如同冬日玻璃上的水汽,模模糊糊。 “新歌吗?” 察觉到唐梓此刻不稳定的情绪,景簌放缓了声音。她在哄人这件事上,向来天赋极高。 “对。” “是好事呀。” “……是写给她的。” 第86章 坏心骑士和微醉公主 心知肚明,这个她是谁。 景簌低下头,将叹息和话语咽回肚子里。 片刻后,唐梓伸出手,轻抚过吉他的边缘,粗粝触感让她从掏空心脏一般的虚无感里陡然醒过来。 “你来听听,好不好。” 唐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景簌自然点头,温柔注视着唐梓拿起那把吉他。 她没有去看那张曲谱,低头拨弦,熟悉得好像刻进心里,低声唱起来。 比起以前唱民谣时,唐梓变了唱腔。或者说,她嗓音里的颤抖和悲怆无法掩藏,互相撞击着涌入耳中。 不费什么力气,就揪住了听者的心脏。 入情共情,只在一瞬间。 景簌眼眶有些发热,弹唱着的唐梓却失去了任何表情,只在每句歌词里宣泄自己山洪般泛滥的情绪。 她彻底成为一颗空心的石头,随浪飘走。 余音落地,是长长的的沉默。让景簌慢慢从那种泥淖一般的情绪中拔身而出,洗去心中淤泥,伸出手碰唐梓的手臂。 “我很喜欢。” “难为你,在情绪混乱纷杂下,还能保留住歌曲的本质。” “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歌手,让听者能动情,我想……你的好朋友,会懂你从没忘记她的这份心。” “一如所有骨子里热血没冷却的人们,他们会从这首歌里,听懂你传达的信息。你、我,还有一些人,期待的结果,会慢慢到来,你相信吗?” 吐出最后一个字,景簌起身,摁下灯的开关。 光芒在眼前炸开,铺陈出完美的舞台背景,只等主角点头上台,伸手去触碰星辰。 唐梓眯了眯眼,有些恍然。周围一切沐浴在暖光下,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样冷寂可怖。 朝她伸出手,景簌走近,裙摆晃出一阵风,等待唐梓的回答。似乎执意要将她从原地的困顿中拉拽出来。 “我信。” 半晌,沙哑的声音轻答。 覆上景簌的手,重重相握。 收拾完屋子里的东西,唐梓进了浴室,洗去一身的烟酒味,换上宽大的T恤和长裤,问景簌,“去哪。” “后面的杨柳街,很多酒吧,要去吗?” 她坐在地毯上,微抬起头问。 “好。” 古镇的夜,不算冷清,游客无处不在。 以艳遇闻名的杨柳街,夜色在这里,都多了几分低糜。 两人最后进了“光”,一间价高人少的酒吧,被服务生笑容可掬引到窗边的高脚凳前去。 窗户大开,正对着人工河。彩灯的光,星点漂浮于其上,又随着水流,在破碎和完整间循环往复。 景簌来时胆大,此刻却只点了杯低度鸡尾酒,唐梓直接要了扎啤。 “这首歌,明天你要给公司的人听吗?” 夜风吹入,带着河水的凉意。 唐梓摇了摇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遮了脸,刚洗过,柔顺垂着,没有平时那样摇滚的做派,“不,他们不能理解我藏了这么多年的仇恨。那是我心中的毒刺,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个过度的执念。” “我在房间里,自己用手机录了个demo,虽然音质不好。” “等零点,我会直接传到微博上,连同早就写好的故事。” 酒被服务生端来,陌生身影靠近时,两人默契地同时沉默。等周围没有人,才端起各自的杯子,景簌率先开口,“敬你,祝梦想实现。” “敬你,祝余生顺遂。” 以情入酒,以景生情。 两人喝得微醉————景簌没忍住,分担了唐梓点的扎啤,又尝了服务生推荐的招牌桃花酒。 走出酒吧时,她觉得脚下步子有点轻。 唐梓拎着醉猫,脚步八风不动,好像在房间里闷了一下午,脱了外壳无声流泪的人不是自己。 送景簌回了她的房间,确认她是走的直线进了浴室。唐梓才关上了门,并没急着回去,绕到走廊口,点燃了一支烟。 月色下,远处的雪山不复白日模样,浓黑如雾。 深吸下一口烟,唐梓陡然掐断剩下半截,大步朝自己房间走去。 景簌洗完澡,酒意去了几分。她懒洋洋趴在床上,给盛濯然发消息,询问他在做什么。 “刚训练完。” 许久没看到盛濯然那一张脸,景簌分外想念,提出开视频的请求。 不多时,洗过澡的盛濯然出现在她手机屏幕上。 偏偏这人不懂找什么角度,手机似乎随意往桌上一戳,人就走开去做自己的事了。 撑着脑袋,景簌也看得目不转睛。 盛濯然穿着灰色睡衣,领口处开了两颗扣,头发湿漉漉地沾着水汽,不在小崽子面前,他的面容多了几分疲倦。 抱着电脑到手机前,盛濯然调整了下位置,让景簌能看清他的脸。 “老公。” 距离拉近,仿佛近在咫尺,景簌盯着他黑漆漆的眼、挺立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唇,那点剩下的酒意全被点燃。 又软又乖叫了他一声。 这两个字成功将盛濯然的视线从电脑上拉回来,隔着千里的距离,和景簌对视,笑得有些坏,“很喜欢这个称呼?” 这一点生动的弧度,让他整个人变得熟悉起来。选择避开这个没羞没臊的问题,景簌执着地问,“你没有想我吗?” 她眼里有光芒,比小孩手中的玻璃珠子还要亮,此刻耍无赖却耳尖泛红的模样,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 “想。” 他干干脆脆,身子朝后一靠,极为放松的姿态。 一个字,让景簌心尖都软了。她笑得很得意,心里欢喜像泉水咕噜冒出,脸颊一抹艳色又浓烈几分。 盛濯然却陡然开口,“脸怎么这么红?喝酒了?” “……” 清了清嗓子,景簌移开视线,“一点点,陪唐梓喝的。” 千里之外的人似笑非笑看她,又觉得她微醺的样子乖巧得不得了,只想拉到身边来好好做点坏事。 提到唐梓,景簌提起神,看了下时间。 还有十几分钟到零点。 那个时刻,就像被上了封条,一旦准点揭开,地狱之门大敞,妖魔鬼怪之心将全部公布于世。 端起杯子,景簌一边喝水,盯着盛濯然的脸思考。 他一直想亲自动手收拾盛景,和盛家的企业。今天唐梓这件事,算是擅自丢出去的石头,不知道会泛起多大涟漪,但绝不会全然无影沉默坠底。 不知道这位先生会不会又气她知情不报。 像模像样打了个呵欠,景簌捂住嘴,“我先去睡了,困。” “好。” 在视频断开的最后一刻,景簌凑到摄像头前,轻轻撅起了嘴,发出一声亲昵的响动。 只希望,明天盛濯然看到消息后。看在这个吻的份上,收拾她的时候,能温柔一点。 零点。 唐梓微博更新。 是名为“给你”一首新歌,不同于往日在录音室的无损音质,点开听来,除了吉他的伴奏,和沙哑微钝的声音,还有细碎的噪音,粗糙又真实。 附在后面的,是一篇故事。 最后,唐梓圈了盛家企业的官方微博,还有那个在微博上并不存在的当家人的名字,言之凿凿,只询问了一句话,“这么多年,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景簌点开了那个故事,沉默看完。 那些最无忧岁月的友情,和最灰暗时期的迷惘和仇恨,都鲜活的近在眼前,让她内心掩埋许久那些关于盛景的回忆,泛滥起来。 拉着一颗心脏往下坠。 她只能沉默地看着转发和评论数不断暴涨。 咔嚓—— 封条已断,百鬼无忌。 没有梦的一晚,景簌仍然没睡好。 困顿交加,被一通电话吵醒。她迷蒙着眼,看到来电人的名字,连人带被一起坐起来,头发和衣服都零乱着,人却醒了。 她接起来。 “你跟唐梓还在一块吗?” 盛濯然平淡的问,一点波澜也没有。 “嗯。” “今天回来吧,明晚半决赛,程程想让你到现场去看。” 景簌迷迷糊糊,被那刻意放缓的声音引诱,说了个好。 下一瞬,盛濯然挂了电话。 她收到新的短信。 “你订购的从云城到靖城的班机,将于下午一点零五分起飞……” 景簌:…………………… 怎么感觉,自己还是一只被狼叼走的小羊。 告别了正极力安抚工作人员的唐梓,两个各自火急火燎的人就此分开。 在机场买了几包云城特制的烟,景簌准备给盛濯然带过去。当然,也没忘程程离不开的零食。 下午五点,景簌到达靖城,找到盛濯然等人所在的酒店。被张藩幸灾乐祸告知他和几个程序员在会议室闷了整天。 也不恼,待宰羔羊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笑着给张藩说了声再见,顺便从领队那里要到了盛濯然房间的门卡。 盛濯然房间极大,一旁还有个办公间。 绕了一圈,景簌丢下自己的东西,惬意扑到床上。嗅到熟悉的气息,轻易就将她包裹。 玩了会手机,关注了下舆论动向。 目前大多数人都处于质疑的状态,却也乐于将这个爆炸性消息转发到首页,和亲朋好友一起看个热闹。 盛家企业的公关却迟迟没有发声,任由风暴席卷。 送走工作人员,盛濯然捏着鼻骨,眼睛有些酸胀,在走廊上碰到购物归来的领队。 作为队内为数不多的女性,领队冲毫不知情的盛濯然挤眉弄眼,邀请他快点去拆礼物,“盛教练,你老婆来了,我把备用门卡给她了。” 他脚步微顿,那点算账的心思晃晃悠悠又冒出来。道了谢,盛濯然错身,朝楼上走去。 知道盛濯然喜欢安静,他的房间往往安排到最里边。景簌也就因此睡得无知无觉,抱着留有盛濯然熟悉气息的被子,只侧露出半张脸。 门被打开,有人悄无声息走近。 拧开床头小灯,看清了景簌的睡姿。无声勾唇,又抚上她露出的半截小腿,一路向上。 黑暗中,盛濯然喉结不觉微动,察觉到身下人动了下,单手脱了碍事的外套。他极有耐心俯下身,一寸寸压住景簌柔软的身躯。 第87章 大神骑士和委屈公主 恍然自己跌入水中,胸口的氧气越来越少。 景簌发出一声低微的喘息,半睁开眼,却立刻被盛濯然用左手捂住,凑到她耳边,“多久来的?” “……六点左右。” “哦。” 他说话时的热气刮过耳后那一块敏感皮肤,景簌不觉颤抖起来,偏偏被他压得严严实实。 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受到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身体,严丝密合带来的热度。 像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燃起的大火。 盛濯然在景簌肩头轻咬了一口,她不禁昂起了头。下一秒,被人利落翻过身来,让她的手能松开来,却又立刻紧紧抓住,一根根寻过去,摸到那枚戒指。 才从缝隙里缠进去,十指紧扣。 热烈的吻随即落下,吞噬了她的神智。 景簌含糊地回应,小腿自发缠住了盛濯然。 他从她唇齿间离开,注视着身下的人,半晌才笑了声,“你是等我等到睡着了?” “……没有。” 不能胆大说是为了逃避,景簌悄悄抽出自己的手,撑起身子。将自己拔高了点,能借着一点亮光,看到盛濯然的双眼。 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点了点头,盛濯然手没闲着,悄悄从她睡裙下端探入,在队员看来总是肃然冷静的一双眼里,沾染上厚重的□□,毫不掩饰。 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性感。 景簌被迷得七荤八素,红着脸任他引火烧身,被盛濯然或强势或哄骗地,叫了许多声老公。 第二天,到了场馆里坐下,景簌都还觉得盛濯然这人太会变脸。穿上队服,带上工作牌,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把漂亮的侧脸,留给媒体和观众。 正低头快速刷着微博,景簌终于看到了盛家的公关,大约是临时救火,虽然言语缜密却过于官方,洋洋洒洒下来等于什么也没说。 她皱着眉,看网友自发掀起的骂战。有些针对唐梓和她过世好友的话,过于难听。 景簌这样软脾气的人,也觉得恼怒。她正心里交战着,手机触不及防被人抽走。 她啊了声,对上盛濯然不悦的视线。 景簌立刻垂头当小绵羊,昨晚被盛濯然收拾到深夜,她靠着那人休息,被平静地说了一通。 才知道自己根本什么也没瞒过。 “专心看比赛。” 他略略看了下景簌打开的页面,那些过于激烈和粗鄙的话一闪而过。盛濯然关了屏幕,伸手碰了下委委屈屈小绵羊的羊毛。 她才可怜地开口,“我看不懂……” 这是实话。景簌对自家男人的事业一窍不通。 本以为撒个娇就能拿回手机,景簌还是小看了盛濯然。开场后,他悄无声息靠她更近,低头在她耳边解说着比赛实况。 当然,话语里的内容,景簌也是不懂的。 光是低沉撩人的耳语,就让她脸红得快烧起来,迷迷瞪瞪看着前方的大屏幕,享受着只此一家的大神解说。 景簌就这样一路“听”到了比赛结束。茫然看程程飞跑上台,和队友们齐齐高举着双手。 赢了。 她随盛濯然站起来,看到他嘴角清晰的笑。忍不住牵住了盛濯然的手,触到他掌心的汗。 才知道他不是完全岿然如山,心里也挣扎过紧张过。 “恭喜你啊,盛教练。” 她踮起脚,努力大声地告诉他。盛濯然却侧过身子,在欢呼雀跃的人潮里,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景簌在他臂弯里,微转过头,看到哭鼻子的程程。 也有点眼眶发热。 本以为knight打入决赛的消息能霸占电竞周刊头条,没想到大篇幅之一都在写盛濯然和他怀中的女人。 以及照片里,两人手指上露出的戒指。 之二就是报道广城承包了今年的博览会,场馆被征用,春季赛需延期到五月底。 程程觉得自己白白哭了一场,明明微博上很多妈妈粉和姐姐粉说自己心都碎了,会一直应援战队的。 聚餐的时候,他很不怕死地坐到景簌左侧,还撒娇让景簌给自己夹够不到的菜。 盛濯然自从拿了红本,戴上戒指后,对于一般的挑衅已视而不见。任由景簌照顾小孩一般,笑眯眯和程程说话。 他端起酒杯,和张藩、王徙遥遥相碰,来庆祝投资人的好眼光,和被投资人的好运气。 半决赛胜利后,有10天的假期。 归假第二天,所有队员被领队和助理带到森海公司。一群穿着队服的人浩浩荡荡,自然被从事电子行业的人认出。 程程还被几个行政助理要了签名。小孩被塞了许多零食在口袋里,笑得眼睛眯起来。 景簌和盛濯然落到最后,身旁是东道主庄森。 他似乎坦然接受了这两人的新身份,不见过去的执着,坦然如旧友,讲述游戏开发中的趣事。 和程序员见面后,knight的人才知道今天大概要做些什么。 试玩游戏。 坐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从小学就和游戏打交道。他们的手感,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队员都收敛了在走廊上嘻嘻哈哈的模样,仔细听主讲人说话,目光投向大屏幕。 又出现了和赛场上相同的神情。 作为首位女性体验玩家,景簌有点不安,扯了下盛濯然的衣角,为了不打扰周围的人,她声音压得极低,“我不会玩游戏啊,怎么办?” “和你一样的人有很多,这也是一部分潜在客户。你就按感觉玩就是了,觉得哪里有趣,哪里无趣,直接告诉记录员。” “这是最宝贵也是最真实的客户体验啊,宝贝。” 他攥住景簌的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最后两个字出口,显得不那么正经。 瞪了他一眼,景簌努力地看向主讲人。 半小时后,开始试玩。 景簌拿起面前的手机,打开了桌面上的游戏软件。 她玩游戏的时候,盛濯然就懒洋洋靠在她肩头,左手揽着她,看景簌笨手笨脚的操作。 还要解说技能和玩法。 景簌自己都觉得累,手腕酸痛。 “好玩吗?” 眼看景簌选的英雄快残血了,盛濯然伸出右手,飞快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挽救了景簌的一条小命。 “还可以。” 她犹豫,怕自己这三个字打击了盛濯然的心血,又撒娇般转过头,“我本来就不爱玩游戏,刚才玩了一个小时,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要知道,以前朋友拉我玩的游戏,我都没撑过十五分钟。” 突然从撒娇变成了实话实说,景簌竭力找着优点,“配乐好听,画风好看,也有女孩子喜欢的小细节。比如副英雄的选择啦,还有转场的故事场景,都做得很好。” 她眨巴眼,直勾勾看盛濯然,表示已经掏空了自己的想法。 “好,我知道了。” 嘉许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盛濯然转身从记录员手里拿过纸笔,代劳将景簌刚才零碎一段话整合上去。 比起景簌的半吊子,队员们显然投入许多,渐渐把这间会议室当成了自家训练室。 一些熟悉的话脱口而出。 程程也咬着糖,嘎嘣嘎嘣吐出一句话,“卧槽,这个游戏对战模式真的很牛逼。” 和他软萌的外表截然相反。 晚上七点,试玩结束。 有几个小队员恋恋不舍交出手机,意犹未尽都写在年轻的脸上。 盛濯然看笑了,示意主讲人收走所有东西。才慢悠悠走到会议室前方去,从门口到屏幕前,不长不短一截路,他信步走去,姿势看似不端正,却步步生风。 调了下麦克风的位置,盛濯然环视了圈众人,“好玩吗?” “好玩!” 小崽子们纷纷响应,舔了舔唇。 盛濯然点了点头,“游戏能不能上线,全看你们能不能赢得决赛了?怎么样,要是拿了奖杯回来,每人一个内测账号,再附送内部福利。” 嗷呜! 小崽子们热血沸腾。 只有景簌在感叹,这人真是狡猾。 对于她的这一看法,深夜,盛濯然从身下捞起汗淋淋的景簌,拿杯子喂了她些水,才慢悠悠解释道,有压力才有动力。 只感受到压力的景簌表示,呸。 春季赛的决赛最终定在了5月23日,地点仍然是在广城体育馆。邀请券已经在手,只剩最后一次隆重登场。 景簌跟着盛濯然,几乎驻扎在靖城战队基地。 本以为只剩半个月的时间,现在却凭空多出一个月。尽管如此,盛濯然也显得十分繁忙,和赖床晚睡的景簌,即使在同一个房间里,也没太多相处的时间。 景簌只能继续泡在基地食堂,和阿姨聊一些家长里短。 对于终于娶妻的盛教练,阿姨们都表示欣慰祝福,并且传授一些做菜的门道给景簌。 她学得有滋有味,也算自己找到了事做,不像个天天守着空闺的痴人。 不知觉间,这种箭在弦上的感觉,蔓延到了每一个人。 就连张藩晚上也不泡吧了,陪着盛濯然盯着小崽子们训练,第一次有了当老板的自觉。 每个人都拧上了自己的发条,燃烧每一刻的生命,朝既定的目标和荣光奋斗着。 景簌也收到了景夏的消息,来自泰国。 她穿着当地的纱笼裙,坐在大象上遥遥注视着镜头。头发剪短许多,人看着黑了些。 附送信息只有两个字,平安。 这两个字,也是景簌现在最想送给唐梓的话。 盛家的事,不断发酵。 或真或假的传闻开始出现,关于盛景的也有,关于唐梓的也没消停过。一趟浑水,拉下了所有人,都在里头挣扎着,混乱着。 景簌以为自己在岸边,妄图找一根绳子,救出唐梓。从没想过,很快那根绳子就缠绕到了盛濯然身上。 第88章 强撑骑士和伤心公主 5月20日,knight所有人奔赴广城。机场里甚至出现接机的粉丝,一路追到下榻酒店。 景簌靠着盛濯然睡了一路,下车前,被他轻声叫醒,“树树,到酒店了。” 她嗯了下,模模糊糊以为在家里大床上,大有只应声不行动的意思————这是她花了许多时间才说服自己,从过去的生活中彻底抽身,养成自由的赖床习惯。 “宝贝儿,别睡了。” 把景簌的脑袋从肩上挪开,盛濯然在她脸颊上轻捏了下,终于让景簌睁开眼。茫然看了下周围,才在路过的程程看八卦的眼神里清醒过来。 她脸微红,跟在盛濯然身后,慢吞吞下车。程程则被老队员拽走了,被人使劲拍了下毛绒绒的脑袋。 5月21日,全天训练。 5月22日,全队放假。 小崽子们如笼中鸟,哗啦啦飞出去,只留几个空巢老人。 让盛濯然补了个觉,景簌才拖着他去广城有名的美食城,按照网上给出的攻略,通通尝了遍。 中途还收到程程的信息————小孩含羞带怯说自己在街上闲逛遇到了粉丝,还被索要了合照。 并且强调了这位粉丝长得很可爱。 小色狼。 景簌这么回,笑着吃了一块鸡肉。嘴里全是咬下去的鲜嫩汁水,她忍不住喂了盛濯然一块,“好吃吗?” “还行。” 她朝少爷撇了撇嘴,蘸了店家特制的酱,又笑眯眯感叹了句好吃。 5月23日凌晨2点,和程程同宿舍的队员找到领队,说小孩还没回酒店,并且手机关机。 虽然贪吃贪玩,程程从没做过这样令人不安的事。虽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愿意去怀疑这个队里最小的少年。 思考了片刻,领队敲响了盛濯然的房门。一群人紧急在大堂里集合,想尽了所有可能的情况,也没个头绪。 角落里负责打理战队微博的小助理突然起身,“盛教练!我才看到三个小时前,有一条粉丝发来的私信。” “是几张照片!” 众人凑过去,手机递到盛濯然面前。 他接过,点开了那几张图。 一辆黑色卡宴,车牌号毫无遮挡,这位粉丝竟抓拍到程程被两个陌生男人拖上车的每个瞬间。 气氛陡然转变,从猜测的手机没电而已不自觉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报警吗?” 领队弱弱地问,担心地看着盛濯然。 他兀自转身,和景簌对视了眼。两人微微点头,顿时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的。 叮———— 盛濯然的手机提示有新短信。 他似乎预感到什么,眉头微皱,点开了短信。 “第一个惊喜,请查收。” …… 张藩和领队离得稍近,都看清了这句话。 然而盛濯然转瞬间收起手机,扔到景簌怀中,“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其他队员回去休息,明天比赛照旧。” 看着盛濯然比平时更严肃许多的神色,若化为实物,大概是一把无所不能斩的利刃。小队员们哪敢反抗,选择相信自家教练,一步三回头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 张藩点了一支烟,下巴轻抬,看向盛濯然,一向玩世不恭的神情也褪去,告诫盛濯然别来胡说八道那一套。 “是我的债。” “带走程程的,是我的一位敌人。” 盛濯然吐出一口气,胸口沉闷,背在身后的手被景簌轻握住。 “我来解决。” “如果……晚上程程上不了,让二队队长替他。” “老板,还有领队,麻烦你们,帮我盯着点他们,别落下训练,也别胡思乱想。” “最后一场了,我会尽最大努力把小孩带回来,这个冠军,他比我更期待。” 凌晨五点,景簌和盛濯然都极度疲惫。他们联系不到盛景,以任何一种方式。 那人似乎只是递出一张黑色的罪恶拜帖,就在隐秘的某处,快意欣赏被自己搅弄得紊乱绝望的现状。 盛濯然面色很平静,只是眉心的皱褶深深。 将电脑搬到自己腿上,景簌指向屏幕,“最早一班到靖城的飞机是早上七点十分的。” 还有两个小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细碎的可能,堆积起来,能教想象着的人窒息灭顶。 “定吧。” 火机轻响,盛濯然还是没忍住,咬住一根烟,身子微侧,背对着景簌。 “我陪你去。” 她不容反驳说着,打开订票页面。 尽管心里情绪复杂翻涌,景簌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点朦胧的困顿,她抱着膝盖,脑袋轻轻靠在了盛濯然的背上。 闭上眼,想短暂休憩下。 隔了层衬衫,她能感受到盛濯然的温度,鲜活真实。像一针镇定剂,迅速麻痹了所有不安的细胞。 她迷迷糊糊睡过去。 天光微熹,酒店前台,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孩换走了自己的夜班同事。 她正打算喝一口现磨的豆浆,感应门分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左手臂走进来。 低着头,步伐缓慢,白色卫衣上沾了星点的血迹。 女孩抬起头,瞳孔微缩,尖叫了声。 少年跌跌撞撞走近,衣服和裤子都沾着尘土,一双眼红肿着,缓慢吐词,“帮我……给124的住客打电话,我是138的住客……” “麻烦叫他来大堂……” 昏暗寂静的空间,酒店的电话乍然响起。浅寐的景簌被吓醒,不自觉拽住盛濯然的手。 他动了下酸麻的腿,口中安抚,“没事,我去接。” 她迷迷瞪瞪,看盛濯然赤脚走到床前,“喂,你好……” 挂掉电话。 他迅速转身,嗓音喑哑,“程程回来了,在大堂。” 心跳骤升,景簌跳下沙发,和盛濯然一起大步朝门外走去。两人都无话,在心里想着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 盛景这人做事多没底线,彼此都心知肚明。 清晨的走廊,漏入一丝晨光,景簌侧过头,仔细收捡了一缕到心中,支撑自己走到了大堂。 可到底,还是被黑暗吞没。 坐在休息区的程程,浑身狼狈,左手衣袖高高挽起,手腕处裹了一圈刺目的白纱布。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无助又委屈。 景簌看清了他衣服上的血迹,脑中嗡了声。小孩现在的表情,就是在她耳边撞响的钟,震碎了所有想法,只剩深深无措。 她伸出手,摸了下程程的脑袋,颤声问,“你怎么了?” 身后,盛濯然站着,没漏看任何的痕迹。他眼中卷起细小的火焰,额头缓慢爬上一条青筋,隐忍跳动着。 “姐姐……” 小孩抓住景簌的手,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哇的哭出来,断断续续讲述,“我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就把我从广场人少的地方带到车上。” “他们还蒙了我的眼,不知道开了多久,在一个郊区把我丢下来,然后……然后……” 他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从清澈而充满恐惧的眼中滚落。 咬唇忍住自己沸反盈天的情绪,景簌拍着小孩的背,温声安抚,诱导着问,“怎么了?” “然后……有个人,就拿了一把刀……” “在我的左手上……” 盛濯然眉心狠狠一跳,再忍不住,走到程程面前。他压抑着的情绪清晰往外泄出,宛如沉在冰潭里的利刃,刀锋冷冽。 圈住小孩的那只手却极其轻。 确认了伤口的位置后,盛濯然脸上覆了层寒霜,喉结不住起伏,最后也只是轻拍了下程程的头,嗓音淬了雪一般,“是我对不起你……” 小孩陡然抬头,第一次见他的教练这般神情。 懊悔和痛苦,如此清晰。 程程忍不住哭腔,“我不能上场了,我对不起大家。” 带程程去市里医院好好处理了下伤口,景簌雇了个阿姨,在医院暂时照顾程程。 小孩刚打了针,现在正吊着水,情绪低落。 向景簌坦诚想一个人呆会。 她取消了机票,站在病房外嘱托阿姨,必须看好房间里的小孩。在他伤口开始结疤之前,悉心照料。 在长椅上坐了会,领队收到消息赶来,和景簌打了个照面。 “他现在情绪不太好,你等会吧。” 景簌勉强打起精神,示意女领队到旁边一起坐下。领队瞥了眼紧闭的病房门,也坐在长椅上。 揉搓着手中的咖啡罐,景簌拉开,大口喝下,余光里却总能看到领队小簇而谨慎的视线。 她扭过头,“怎么了?” 领队摇了摇头,眼中藏着厚重的情绪,混杂着不忍和叹息。景簌不明所以,胸口处,那团血肉沉闷一跳。 正打算解决了剩下半灌咖啡,她的电话响起,刀锋般的信号,撕开了短而浅的伤口,拉成一道长而痛的窟窿。 站在安全通道口,景簌沉默了许久。 唐梓和她一样,都是被盛景恶意捉弄过的人。他的捉弄,不戏谑不简单,翻手覆手之间,就是生命里的一段不忍回首。 因此唐梓更能明白———如果当时就能坦诚一点共同面对,以后的日子,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辗转反侧和悔恨难收。 她直接发了个微博链接给景簌。 唐梓对盛景做的事,他效仿返还。比起一首歌,一个故事,十几张清晰可辨的照片,冲击更大。 进入决赛的knight,本就聚集了许多目光,让这支战队起死回生的这位教练,居然还有这样的秘闻。 网友就像嗅到了肉骨头的狗,纷纷扑了上去。 一时间,knight的官微和官网都快爆炸。大家对这件事的关注度,甚至胜过了十一个小时后的春季赛决赛。 景簌有些茫然,身体被什么堵住,反胃的感觉不断上涌。她撑着墙,呛出几滴眼泪。 心底那点存着的火苗,为未来筹划的一切而燃烧的火苗,此刻幽微得快要熄灭。 一动也不动,景簌咬住唇,脸上泪迹纵横。 心痛到极致,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第89章 当爸骑士和当妈公主 张藩的房间里,战队里能做主的人全部到齐。助理很快走进来,将一个袋子放在桌上,“所有人的手机都在里面了,张教练和王教练在那边盯着。” 重重吐出一口眼圈,盛濯然凝视着长长一截烟灰。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掉落在桌上,碎成无数的灰烬。 一如此时的自己。 王徙倒不是个怕事的,见盛濯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大方地问,“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艳照门?” 助理关门的手一抖,表示这位大金主真是心大。 盛濯然抖掉烟灰,知道这件事后,他比看到程程受伤时平静许多,“被算计了,摆拍而已。这人现在已经被收拾了。” “是捅出这件事的人不安好心。” 王徙觉得有趣,好好一个游戏比赛和开发,能搞出这样的爱恨情仇,也算是难得。 “这两件事,是同一个人做的。” “你们都认识。” 张藩也好奇起来,“谁?” “盛景。” 这个姓氏…… 张藩和王徙对视一眼,嗅到些不寻常的味道。 “我手里还有一些其余的证据,加上这两件事,足够掰倒他了。怎么样,考虑一下吗?” “盛家现在主要做的行业,你们两家也涉及不少。” “如果盛景和他的企业一起完蛋,你们接手同业务的公司后,市场份额至少能提高百分之十五。” 摸着还没来得及刮去胡茬的下巴,王徙微微眯起眼,从看热闹的心思中拔身而出,迅速思考着盛濯然的话。 盛濯然安然坐在桌前,手里转着银白色的火机。 “比赛和舆论,你自己处理。” “剩下的,我们来。” “好。” 他拿起火机,很快出去了。 广城的夏初,隐约已经有了点喧嚣的热意。 景簌换上病服,觉得微热。侧过头,看见程程终于笑了,眼巴巴看着她尚且平坦的肚子。 “领队说你怀孕了,是真的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确认了。” 她有些茫然,手不知觉放在了肚子上,轻轻抚摸。 当年谭越给景簌打了许多针剂,还有吃下的药,给她身体造成许多不可逆的伤害,月经紊乱也是常事。 加上最近的兵荒马乱,景簌忽略自己已经两个月没见大姨妈这个事。 直到刚才在通道里,一阵痛搅得她心中不安,才就着身在医院的便利,去挂了个号做检查。 没想到,却查出一个小宝宝出来。 景簌自己都因为这个消息有些六神无主,和程程细声细气说了一会话,小孩终于困了,抛下那些担惊受怕,带着自己就要有弟弟妹妹的欢喜入梦去了。 躺在病床上,她想着要怎么告诉宝宝的爸爸。 思考片刻,景簌人却睡意朦胧起来,用手撑着头,眼睛渐渐眯起。 模糊的视线中,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掀开眼,有些傻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病房的盛濯然。 两人隔着几步远,面面相觑。 “那个……” 景簌打破沉默,刚想和盘托出。却被人抱了个满怀,恍然如沐浴在温水中,源源不断传来盛濯然的温度。 看来他都知道了。 “你是来看你女儿的,还是来看我的?” 她揪着盛濯然的皮带扣,眼皮垂下,有些怏怏的。 闻言,盛濯然一瞬间卸了点力气,还是没放开怀中的人,低头轻声开口,“医生确认了吗?” “喏。” 伸出手,懒懒指了下柜子上的单子。 不过手掌大小的单子,盛濯然看了许久,认真仔细。 顺手将薄薄一张纸揣到口袋里,盛濯然坐到床边。抬起景簌的脸,大拇指摩挲着她软软的肉,忍不住笑了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了,宝贝儿。” 被他搓得心头微痒,景簌刚想偏过头,后颈覆上一只手,将她往前轻轻一带,灼热的吻落下来。 用余光确认了程程背对着两人睡得正香,景簌才放下心来,揪着盛濯然的衣角,渐渐闭上眼。 这个亲吻,认真而绵长。 她没尝到烟草的气息,反而品出一点茶的余味。 许久才舍得放开她,盛濯然擦掉唇角那一点水渍,“以后在你面前,我不抽烟,对孩子不好。” “哦————” 她拉长了尾音,斜眼看盛濯然,“看来还是更重视你女儿啊,这么多年,为了她才肯改这个坏毛病……” 很受用她此刻撒娇抱怨的模样,盛濯然将手贴在她肚子上,“你想要个女儿?” “我希望。” 她低下头,抓住盛濯然的手,“这样,我就能把我从没享受过的母爱,加倍给她。” “我要让她做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公主。” 上午十一点十五分,knight战队官方微博更新————配图是一张确诊怀孕的单子,隐私信息被遮挡得完好。 文字不过短短一行。 【这个刚来到世界上的美好小姑娘,是盛教练家的。其余的脏水,他不接。】 网民们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了,来来回回看好几遍,觉得这件事当真有趣,继续分享给亲朋好友。 结果就是,等景簌睡了午觉醒来,发现全世界都知道她怀孕了。未接来电一连串,未读信息几乎划不到底。 她打开微博,犹犹豫豫点了个赞。 眼里只看的见小姑娘三个字,一如他在耳边的低语。 景簌有些眼热,她将这个归咎于自己怀孕情绪不受控制的缘故,将手机扔在一旁,准备下床。 盛濯然走进来,端着一瓶热牛奶。 “程程呢?” 她低头找自己的鞋子,几乎在程程床脚下看到,手撑着床沿,人犯懒不肯下去,就抬起脚去勾。 “回去了,领队带走的。” 说话虽然不疾不徐,盛濯然却一步迈到她面前,摁住不安分的景簌,将她要的东西踢到她脚边。 “怎么这么懒?” “盛濯然,你觉得这个字会和我挂钩吗?” 她站直了身,接过他手中的牛奶。 “你去哪了?” 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粗略一算,一个多小时肯定是有的。 “交了个东西。” 他捻了下她的耳垂,看似随意地问,“晚上比赛,要去看吗?要去我叫小北给我们留两个位置。” “要。” 她看了眼旁边那张空荡荡的病床,几个小时前,程程还躺在上面,无声无息地哭,说自己拖累了大家。 “没事,程程都回去了,我有什么不能去的。” “好。” 盛濯然从旁边的矮沙发上拿出个袋子,“等你换了衣服,我们就走。” 接过一看,是条新的连衣裙,吊牌还大刺刺翻在外面。 抿起唇,景簌微笑。 这人早就知道她的答案,这点无师自通的小默契,让景簌成功忘记网络上的喧嚣,在盛濯然的陪同下,回了战队驻扎的酒店。 全世界都知道她肚子里的消息,战队的人更不例外。景簌感觉短短一路,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看皇后娘娘一样。 轻咳了声,景簌侧过头,“那条微博,你发的?” “不是,小北发的。我不用微博。” 他刷开房门,让景簌先进去。 小北就是战队网络平台的经营人,也是官方微博的管理人。是个性格讨喜的女孩子,景簌对她有些印象。 “唔……这样……” 她不做评价,只在心里悄悄藏起那点小狡黠————至少,那些文字,是出自于他之手。 正给景簌烧热水,手机骤然响起。盛濯然像是等了许久,第一声就接起来,“喂。” “好。” “我不在靖城,你帮我盯一下进度。这件事,找小叔叔帮忙,我知道有点晚为难,但还是谢谢了。” 刚挂掉电话,身边挤来一个人,颇为好奇地问,“是林一鹿吗?” “嗯。” 他转过身,看到热水壶没了响,掀开盖子,倒了半杯热水,放在一旁冷着,才坐到沙发上,朝景簌招招手。 对盛濯然的第一印象,就是好看。 或者说,漂亮。 景簌第一次觉得这个词能来形容男孩子,就是在见到盛濯然之后。 历经许多事,他成长为男人,那点招摇的气息,渐渐沉淀在眉眼中,却仍然让人移不开眼。 她慢吞吞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今天晚上的比赛,程程去不了,那代替他的人,能赢吗?” “不知道。“ 他摸出烟盒,却没拿里面的东西,只放在手掌心里搓捏着。片刻后给出个更准确的数字,“百分之三十。” 饶是仗着自己怀孕大胆打探的景簌也哑然了,她不是不清楚盛濯然对于决赛的看重。 或者说,所有人都清楚。 这让他此刻的云淡风轻,蒙了一层纱似的,背后的深意,谁都想去探寻。 “没事。” 他察觉到身边人陡然的沉默,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吃点东西,差不多就可以去体育馆了。” 晚上七点。 景簌和盛濯然在休息室里,电视巨大的屏幕上实况转播着主播的调笑,为炒热气氛,电竞圈里最近稍微大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拿出来溜了溜。 唯独只字未提盛濯然的事。 张藩代替盛濯然,坐镇场下。 是景簌到了场馆后,临时提出要在休息室观战的。 光是从后门进去的一截路,她已经听到不少的话,关于盛濯然的,难听的猜测,大肆的讨论。 她默不作声,跟着他。一直到进入特殊通道,前前后后都是人。 悄然走到盛濯然身边,景簌拿不准,小声开口,“等会我们不去第二排了,行吗?” 他停住,朝右挪了点,方便后头的人过去。 拉住景簌的手,在角落里走了半晌,找到个通往厕所的拐角,将人轻拽过去,撑着墙问她为什么。 “那些人……说话难听。” 这里只有两个人,还有安全通道四个字发出的幽微绿光。 盛濯然轻捏她的下巴,“我无所谓。” “我有。” 一把攥住那双手,景簌抖了抖,满腹的话亟待冲撞而出,却在她紧咬的牙关阻挡下,吞了回去。 最后只剩一句话,“我不想听,会难过。” “你女儿也会不开心的。” 第90章 骑士效应和公主定律 决赛在九点结束。如盛濯然的预料,knight止步在离山巅一步之遥的地方。 景簌下意识看他,什么表情也找不出来,人好像被抽去了心尖上那口气,双手交叉搁在额前,遮住了眼。 她关了电视,深咬住下唇。 焦灼之际,休息室门被推开。 陆陆续续走进来一群人,都穿着knight的队服,脸上额上还有来不及擦干的汗水。 然后是领队、小北、张藩和王徙,甚至连基地煮饭的阿姨也来了。 听到响动,盛濯然抬起头,面前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都直勾勾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 他嗓音干哑,像有把锯子横亘而过,让每个字的音节都破碎不少。 程程从最后径直走到他面前,手上的纱布仍然扎眼,悄无声息又清清楚楚落到盛濯然眼中,他眉心一跳,心中那些被冻结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疯狂涌动起来。 “教练,对不起。” “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 程程狠狠鞠了个躬,跟倒栽葱一样,再用几分力气,就能给盛濯然表演一个前滚翻了。 可他话语里又分明带了点哭腔。 所有人都沉默了,刚被失败不由分说拥抱过,现在又要目睹无能为力的悲哀。 “你……” “谁教你的,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盛濯然将小孩拨直了,起身,环视了圈霸占着视线不肯走的这群人,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要说的?” “教练,谢谢你。” “教练,你辛苦了。” “教练,就像你说的一样,这份责任,也不全在你。” “谢谢您。” …… 景簌不敢眨眼,怕泪就这么直冲冲流下来。 以前在她心中总是站不直身,走不好路的盛濯然,此刻能在原地站成一根标杆,背在身后的手狠搓着一根烟。 众人没话可说后,盛濯然也沉默了。 直到有人敲门,说电竞周刊的记者到了。 站在最后的张藩猝不及防将抱着手臂的王徙推了出去,“王少爷去会一会,等会我们庆功宴上见。” 门又被合上,盛濯然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你们现在,有了这份心思吗?” “继续打下去,继续参赛,继续拿回这个冠军的心思,有吗?” “有!” 小崽子们齐刷刷吼了声,将聚光灯全追到另一边去的委屈宣泄出来,排山倒海的欢呼中,或许有一些为他们发声的人。 但只有第一,才能让微弱的声音变为击打心脏的呼喊。 他们不愿放弃。 “好,来年再战。” 盛濯然吐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笑了笑,“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飞机刚落地,就迎来一场初夏的雨。畅快淋漓撕开所有燥热,冲刷着天地。 两人都没带伞,透过玻璃看了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决定在机场里的咖啡馆躲雨。 点过单,景簌依着盛濯然坐下。打开平板,搜索王徙的采访视频。电竞周刊第一条就是,评论已经破万。 她喝了口香蕉奶昔,粗略看了下评论,无非分为三派人————支持knight的,辱骂knight的,以及煽风点火的。 塞上耳机,景簌瞄了眼一旁无表情的盛濯然,将另一只不由分说递给他。 或许是王徙皮相讨喜,记者比想象中多,水泄不通围着他。 “请问knight的中单程程为什么没有上场?” “程旸在比赛前一晚,被有心之人恶意绑架,用刀具伤了他的左手,所以没能上场。这件事,我们已经报警处理,请大家等待一个公正的结果。” “请问盛教练今天为什么没来观战?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王徙微一挑眉,正经模样刹那松懈不少,似笑非笑看着那位男记者,“这个问题,你问除了盛濯然之外的其他人,有意义吗?” “请问之前网络上爆出的关于盛教练的绯闻,您怎么看?” “用眼睛看。” “……” “您相信盛教练是个同性恋吗?” “首先,同性恋不是个值得拿出来大惊小怪的事情;其次,我相信与否,改变不了事实;再次,我现在突然有兴趣回答第一个问题了,为什么盛教练此刻不在这里———他带老婆孩子回家了,怎么?要跟着去?那完全就有正当理由报警了,可以试试。” 记者被毒舌的王徙秋风扫落叶般打落一片,眼看对面的人都焉了,王徙才挂起一个官方的笑,“这次我们战队查出了伤害程旸和造谣盛教练的,是同一人,我们已经关键证据移交法院,期待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 “当然,如果诸位在舆论上面一定要咬着不放,妄图挖出个什么无中生有的东西,我们也不介意增加被告人数。” 景簌被逗笑,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些许,她摘下两人的耳机,慢条斯理缠绕着,“这个王少爷嘴倒是毒。” “他算是靖城那个圈里最早接了父业的一个人,修炼这么多年,对付几个媒体记者,算是小事。” “那你这么匆忙带我回来,是有大事?” 她侧过头,伸手去抓他的下巴,上面还泛着青——显然这几天盛濯然都没时间好好理一下新冒头的胡茬。 “的确有大事。” 他抓住景簌作恶的手,从包里摸出一个东西,放了进去。 一把新钥匙。 景簌愣,那点狡黠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退,眼里就涌起一圈水光。 “带你回家。” “这个房子,我刚回国,知道你在深城,就买了,谁也没说。” “现在是该让它的女主人和小主人去看看了。” 他低下头,合拢景簌的手掌,虔诚亲了亲她戴着戒指的指尖。 “……你这人真的是……” 嘟囔着,景簌珍而重之收下,眼中雨水渐停,只剩一片山明水净和温柔爱意,“谢谢你,此时此刻,就是很想跟你说……” “谢谢你……” 房子坐落在深城的经开区,沿海,视野开阔。装修完好,没有任何刺鼻气味。 景簌上上下下,把两层楼几乎要看穿。 跟在她身后,不时搀一把上楼梯费力的孕妇。盛濯然带着她去二楼阳台,正对着一片湛蓝海域。 “以前林满那个房子,阳台很小,还对着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学。” “那也算是你们家最好的一个房间了,是吗?” 想到当时盛濯然的待遇,景簌不由点头,徒生出一种这人占了许多便宜的感觉。 “我们的房间也在二楼,就是你左边的那一间。” “你每天起床,推开窗,就能看到海。清晨的金光粼粼,傍晚的落日融晖,每一天,都是属于你的。” “单独给你的房间,也在二楼,右边那一间。” 景簌诧异地扬眉,“为什么还有单独给我的?” “以后要是吵架了,你不要离家出走,去那个房间住。我下楼去一个人睡书房沙发。” 盛濯然一本正经,漂亮却容易显得清冷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埋下头,抓着栏杆的手都紧了几分,景簌小声抱怨,“你别来惹我了,我给你说,孕妇情绪起伏大,容易哭……” “这样对你女儿也不好。” “好。” 盛濯然伸出手,“我们下去,到后面的小花园晃一圈。” 睡在新家的第一晚,景簌有点不安生。 她在床上翻滚了几圈,酝酿着睡意,后来干脆被盛濯然一把扯入怀抱,“乱动什么?” “睡不着。” 戳了戳他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景簌将下巴搁上去,嗅到两人用的同款沐浴露的味道。 “认床?” 他勉强睁开眼,借着飘窗漏进的路灯光,看清了精神奕奕的景簌。 “也不是。” 大概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景簌摸了摸鼻子,脸埋在被子下,声音传来,好像隔了一层玻璃,“我就是觉得……想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了。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半夜被拽着谈人生,盛濯然觉得没意义,但他又不能真的说出口,毕竟把景簌那句孕妇情绪容易受影响的话听进去了。 “别被你以前那些生活给拖下去了,宝贝儿,你看看我。” 他从平躺转为侧躺,从被子里解救出被闷的双颊通红的景簌,将她往上捞了点,让两人能平视对方。 她就认认真真,抬眼,借着那点亮看他。 “我是你的。” “死后墓碑名字都会连在一起。” 他的左手绕到景簌脑后,一下又一下抚过她颈子后那块凸出的骨节,把她捏得极其舒坦,才探头亲了过去。 又深又重。 夜晚将一切暧昧的声音放大,在耳膜边汩汩流动。 景簌觉得难以招架,舌尖已经快失去知觉。 觉得快喘不过气了,才伸出手去推盛濯然,露出尖利的犬齿,咬住他的下嘴唇。 他脖子向后一仰,躲过了景簌的攻击。才将人重新带入怀中,“乖乖睡觉。” 捉住她一只柔软的手,一直向下,落到现在还很平坦的肚子上,“她也是真实存在的。” “别去怀疑,你的心中不再会有毒刺,每一个伤口会慢慢长出新肉。” 最后,吻在了她泛起细密汗珠的额头上。 第二天清晨,景簌醒的很早。 她想起了盛濯然承诺的清晨的海,于是蹑手蹑脚下了车,跑到卧室阳台上去,推开门,正逢一轮红日初升。 海是冷的,蓝的。 太阳是滚烫的,赤红的。 再冷的地方,也会有热血的流淌。 再不堪的过往,也能孕育出新生的芬芳。 景簌抚摸着肚子,侧过身,含笑看着自己熟睡的丈夫,终于听见咚的一声,心有了归处,心甘情愿落下。 吹了会海风,盛濯然在睡梦中捞人,没捞着。起身在阳台上逮住景簌,两人一起去浴室洗漱,盯着镜子里的人,刷牙也有趣。 下楼去厨房,盛濯然执意要给景簌做顿早餐。 早就好奇少爷是怎么沾阳春水的,景簌端着牛奶跟进去。看盛濯然煎蛋,吐司机蹦出一片吐司,他放到盘里,将薄薄一层煎蛋放上去,又转身去拿培根和生菜。 做了个极其简单的三明治。 端上桌,他并没急着吃,拿起手机查看消息,片刻后,才看向景簌,“宝贝儿……” 话语里带了点笑,一挑眉,一后靠,那点刻意藏好的纨绔气息又冒出头。 “什么?” 正在享受少爷的早餐,景簌抬眼,看见他没正形的样子,“游戏昨晚零点上线了,目前评分8.3,下载量2170多万……” 景簌眼里骤亮,将咬了一口的三明治放回盘中。 “真的?” 他点点头,端起咖啡尝了口,因为苦味,眉心都拧起来,“今天的消费额不是很大,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于是就等待了一个月。 等到了营业额破6000万的消息。 景簌这个游戏废也沸腾起来,晃着盛濯然要求以后给自家女儿也做一个教育启蒙的游戏软件。 如今事事顺着她的盛濯然自然答应。 至于盛濯然的那些照片,顺理成章被遗忘了。新的热度代替了过去的龃龉,人们永远都在朝前走。 6月初,林一鹿打来电话,已经抓捕了当年撞死景簌父亲的三人,时隔多年,在林一鹿聘请的金牌律师的助推下,终于让他们锒铛入狱。 景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景夏。 隔了几天,却接到了来自泰国的电话。 以为是景夏打来,她躺在懒人沙发上,左手挖着西瓜,接起来,“喂……” “簌簌。” 女人沧桑而又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小心翼翼响起,景簌微愣,随后若无其事吞下了那口沙沙的瓜肉,唔了声。 “你妹妹说,你抓住了当年害了你爸爸的人,是吗?他们进监狱了?判了多少年?” “不是我,是律师和法院。六年。” 她冷静地回答,勺子却迟迟挖不下去。 “……怎么才六年?” “隔了太久,证据缺失,六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行吧。” “簌簌,我……” “别……” 她突然像被踩了脚的兔子,声音陡然扬了几度,“别道歉,也别说其他的……真的,我不会接受的。” “好好过你们的日子。” “好,再见。” 刚从公司回来的盛濯然,一眼看到阳台吊椅上抱着腿的那人,恹恹不乐的模样。 他脱了鞋,走过去,“怎么了?” “盛濯然……” “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仰起头,长发散落,她有些固执地看着他。 思考着这几日自己在公司的时间,似乎也没有多到让人抱怨的程度,盛濯然蹲在她面前,“这几天都可以。” “我带你,去见我爸爸。” 再次回到父亲的墓前,景簌已经没了那种孤绝悲戚感,她被盛濯然牵着,笑吟吟站在墓碑前,俯下身,用纸擦净了照片上的灰尘。 “爸爸,这是你的……女婿,还有,我带你的外孙女也来看你了,开心吗?” 盛濯然人模人样站在一边,在岳父面前,挺直背脊,盯着照片上笑得一派温和的男人。 似乎有点知道景簌的好脾气和柔软是来自于哪里了。 他环顾了下冷清的树林,“要不要给咱爸换个地方?” 景簌摇了摇头,“落叶归根,他能长眠在广袤的林场,这片年轻时候付出过无数汗泪的地方,其实很好。” 跟着景簌规规矩矩磕了头,道了别,两人开车下山。景簌看着连绵不绝的树,在眼里连成漫天葱郁的绿色,“要是一直抓不到盛景怎么办?” “有我在,没事。” 次年元宵,景簌在深城人民医院生下一个女儿。盛濯然取名为盛希,寓意为希望。小名叫圆圆,寓意为圆满。 景簌对自己的神机妙算很满意,表示家里粉色的婴儿房里,那堆女宝宝专用的东西没有白买。 一周后,盛景在加拿大落网。 唐梓发微博,“这个结果我等了许久,她也等了许久。但至少,它没有迟到。感谢所有的不放弃,让我知道皮肤下流动的血,仍然是温热的。” 同年初春,knight再次闯入春季赛,程程依旧在首发阵容。 两个月后,knight拿下春季赛冠军,这次,盛教练携妻带女到场观看,虽然宝宝全程在婴儿车里没露脸,但媒体也为拍到了一家三口而兴奋。 在赛后采访中,盛濯然表示,自己会辞去教练的职位,全身心运营自己的游戏公司,并告知了和深城另一家游戏公司合并的消息。 那家公司的老总,姓林。 问完了所有公事,有女记者跃跃欲试,举着话筒,“请问盛教练,现在您有什么最想说的话吗?” 他笑得十分像个好脾气的男人,盯着人群背后抱着女儿的景簌,微微侧头问那位女记者,“你知道什么是骑士效应和公主定律吗?” “呃,没听说过。” “当失去了盔甲,长出了软肋,小公主就执起了铁剑,义无反顾向前,在无数高山和深渊的凝视下,抽去软弱的骨头,成为一名坚定英勇的骑士。” 第91章 相性五十问 1 请问您的名字? 景簌:景簌^_^外号树树 盛濯然:盛濯然……没有外号…… 喵大王:儿砸你想要外号吗? 盛濯然:(微笑)不了吧 2 年龄是? 景簌:24 盛濯然:同 3 性别是? 景簌:(好脾气)女 盛濯然:(一张冷脸)拒绝回答这种弱智问题 喵大王:然而某人已经说了10个字来解决这个本来一个字就能回答的问题噢 盛濯然:……………… 4 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景簌:还行吧 喵大王:谦虚了儿媳……你jin的是我儿媳中最贤惠的一个 盛濯然:(骄傲)当然 喵大王:曾经抽烟喝酒打架泡吧上网一样不落的人可以走开惹…… 盛濯然:………… 景簌:(微笑) 盛濯然:至少我是好人啊摔 5 对方的性格? 景簌:像小孩,仅限于过去,现在挺好的…… 盛濯然:过去像老妈子,现在呢……贤妻良母 喵大王:所以你要立碑吗? 盛濯然:(装傻)什么 喵大王:别装了,你曾经的吐槽我都记着了(才不是给儿媳告状的意思)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景簌:中午,楼下,路旁 盛濯然:同我老婆 喵大王:啧,结婚果然就变懒了啊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景簌:高瘦,出了汗,有点不耐烦 盛濯然:白瘦,一脸平静,好像个导游 景簌:(微笑) 喵大王:(微笑)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景簌:对我好,会护着我 盛濯然:对我好,会照顾我 喵大王:讲道理,你们真的hin配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景簌:抽烟喝酒熬夜上网又遇见了每天都摆着一张我欠他三百万的脸 喵大王:好大的怨气啊嘻嘻 盛濯然:……………… 喵大王:你还说吗? 盛濯然:(求生欲)不了吧,她没有缺点…… 10 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景簌:好吧…… 喵大王:吧? 盛濯然:吧! 景簌:(改口)挺好 喵大王:挺好? 盛濯然:(扭头) 景簌:好吧,非常好 盛濯然:(扭回来)(笑成一朵菊花)我也觉得 景簌:……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景簌:以前叫名字,现在叫老公 盛濯然:宝宝,宝贝,树树…… 喵大王:谁给我一双筷子吃狗粮啊QAQ 12 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景簌:随意吧 盛濯然:老公大人 景簌:(看了一眼) 盛濯然:咳咳,老公就行 13 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景簌:狮子 盛濯然:白兔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景簌:……想不出来啊 喵大王:(举手)我有建议 盛濯然:什么? 喵大王:儿砸 景簌:(思考) 盛濯然:……也……也不是很急 喵大王:(一脸纯良)那你为什么要笑呢 盛濯然:咳咳,别转移话题 喵大王:那你送什么 盛濯然:……(沉默许久)三百万 景簌:(忍不住笑) 喵大王:咳咳咳,参考300w出处参考Q9 15 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景簌:(温柔)少加班 盛濯然:早安吻 喵大王:你们够了,腻歪过度辣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景簌:暂时没有,结婚后他很乖 喵大王:神啊这个字我从没想过能用来形容的我的儿子 盛濯然:那当然,对她并没有不满,我每天都觉得很安心 17 您的毛病是? 景簌:轻微洁癖算吗 盛濯然:咳,这就是为什么请了家政她还是爱做家务的原因…… 喵大王:贤惠你还不满意吗哼 盛濯然:我的毛病就是喜欢和森海公司抢单子 喵大王:为某位同学点一根蜡烛 18 对方的毛病是? 景簌:现在好多了,以前毛病挺多,好在我都能一个一个纠正回来,就很好 喵大王:儿媳真温柔QAQ 盛濯然:(坚决迅速)没有 喵大王:儿子的求生欲也很强盒盒盒盒盒盒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景簌:大约是加班完了才告诉我,忙起来老是忘记时间 盛濯然:大约是每次吵完架后真把我扔楼下书房 喵大王:说好的模范夫妻呢! 20 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景簌:和女儿玩不理他 盛濯然:和女儿玩不理她 喵大王:如此看来,小宝贝才是最大赢家啊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景簌:夫妻 盛濯然:受法律保护 喵大王:牛啤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景簌:大概算是在……网吧? 盛濯然:咳咳咳 喵大王:(微笑)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景簌:键盘声,挺响亮 盛濯然:咳咳咳 喵大王:(幸灾乐祸)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景簌:(微笑)不熟 盛濯然:??? 喵大王:hhh 25 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景簌:(斩钉截铁)网吧 盛濯然:(装死) 喵大王:有谁来捡尸的吗??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景簌:做一桌好菜 盛濯然:买买买 喵大王:真好啊(托腮)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景簌:他 盛濯然:我!是我先想要吃饺子的 喵大王:咳咳咳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景簌:十分 盛濯然:万分 喵大王:啧 盛濯然:我是你的一千倍 景簌:………… 29 那么,您爱对方么? 景簌:爱 盛濯然:毋庸置疑 喵大王:笔芯( ` ) 30 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景簌:一脸正色的时候 盛濯然:撒娇 喵大王:哎哟,很少见儿媳撒娇呢,来表演一个 盛濯然:(看过来) 喵大王:(逃)儿子我错了 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景簌:抱起女儿就走 盛濯然:……………… 喵大王:最大赢家+2 盛濯然:我大概会把人拦下,问清楚为止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景簌:不能 盛濯然:不能 33 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景簌:回家睡书房 喵大王:……总感觉那个地方很万能 盛濯然:等着 喵大王:好一条忠犬呀 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景簌:虽然这样不好,但是……抽烟的时候,很好看 盛濯然:(摸出打火机)老婆,那今天…… 景簌:没门(收走打火机) 喵大王:(看戏) 盛濯然:行吧,那就是她即将哭出来的时候 景簌and喵大王:什么恶趣味???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景簌:大约是他第一次……求欢的时候(脸红) 喵大王:哎哟 盛濯然:很多,懒得数 喵大王:………………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景簌:只要在一起 盛濯然:???这个问题要回答纯洁的还是不纯洁的 喵大王:算了吧,闭嘴儿子 39 曾经吵架么? 景簌:吵啊 盛濯然:大的小的,都吵过 40 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景簌:小事大事 盛濯然:对 41 之后如何和好? 景簌:也忘记了,自然而然吧…… 盛濯然:一般是我先退步 喵大王:那可不是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景簌:(沉思) 盛濯然:???你还在想么 景簌:(轻柔)我是在想,转世后,我想换个性别体验下不同的人生 盛濯然:??? 43 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景簌:只要他和女儿在我身边 盛濯然:很多,懒得数 喵大王:???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景簌: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盛濯然:给她最好的 45 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景簌:300w 盛濯然:咳咳咳……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景簌:烟花吧 喵大王:??? 景簌:烟、花 盛濯然:………… 喵大王:儿子愣着干嘛该你回答了 盛濯然:茉莉,就像林满阳台上的那几盆一样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景簌:曾经有 盛濯然:现在没有了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景簌:过去的我不够独立 盛濯然:过去的我不够干净 喵大王:(擦泪)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景簌:公开,全世界都知道你怀孕了是什么感觉,我曾经有幸体验过 盛濯然:(得意)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景簌:能 盛濯然:自然 喵大王:再度笔芯( ` )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二十六》放个预告———— 【庆幸稚嫩时有你 庆幸年少时有你 庆幸曾经离开你 却还能拥紧你】 ps:又是个披着虐皮互宠的故事 青梅竹马真是戳爆心脏啊 写完再发 不是狼人的作者不敢连载 —————————————————————————— 魔法传送门巴拉蹦擦踏!(大概电脑才看得到) 最后求个作收或者任意一本书的收藏都行 救救孩子叭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