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作者:樊徒 暴躁酷哥攻(段祁恩)×痴情少爷受(陆奕然) 一位诈骗犯被一位富豪穷追不舍的故事。 排雷:三观不正,攻是团宠也是小可怜,受追攻、受宠攻、虐受。 内容标签: 年下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段祁恩 ┃ 配角:陆奕然 ┃ 其它:强攻、万人迷攻、受追攻、受宠攻、攻控 一句话简介:酷哥与少爷 立意:希望你们都拥有爱情,而我拥有金钱。 被害人 “被告人涉嫌触犯法律第二百六十六条诈骗罪,因态度良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法庭内鸦雀无声,只是时不时能听到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被告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徬徨迷茫,更没有什么悲痛忏悔,默然无声,仿佛置身事外。 “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赵正在段祁恩经过自己身边时终于把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段祁恩被领着走出法庭,经过赵正时连目光都不曾停留,冷酷到底,似是并不认识说话的人。 每一个选择都会有一个□□,对于有的人来说是个起点,有的人或许是终点。 过去的事仿佛还发生在昨日,但在段祁恩的记忆中已经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久到他都快忘记血液流过血管,也曾炙热滚烫。 那个夜晚,天空像画家刚挥抹上画布的颜料,还保持着水份,看不见月亮,外面漆黑一团。 “小…小祁?!” 老人惊讶中带着激动的呼喊在深夜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段祁恩一愣,便见老人在几米远的地方踩着斑驳的墨影磕磕绊绊的向自己走来,老人扶着墙,已踏不出脚步声。 老人来到段祁恩面前,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五指关节紧抓,指甲深深扎进他的肌肤,将人推来搡去后,发现他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像是想起什么,那瘦骨嶙峋的手倏地收紧。 “小祁…他…他说你出车祸了!要…要了三十万…我…”老人哆嗦了一下,口齿不清的说道。 什么三十万? 段祁恩只觉脑门像被人敲了一记闷拳,嗡嗡作响。 “我…我是不是被骗了…”老人急促的摇晃他的手臂,眼珠泛着红丝。 “你给了?” 段祁恩睁着眼直直的望向老人,他的眼睛隐没在阴影里,有诉不清的情绪在他眼底游移,透着陌生之意。 老人从未见过孙子这般模样,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与段祁恩的视线相撞,老人眼神闪躲,最后将头垂下。 过了好一会他才再次开口。 “爷爷怕你出事…” 下午,段树苍像往常一样从敬老食堂吃完午饭回来,正准备小憩一会,家里的座机却响了起来。 “喂。” “喂,您好。请问是段祁恩的家吗,我是x大的教导主任…” 接到电话后,段树苍冲忙锁上门,将手里的存折捏得死紧,拄着拐杖,便下了楼。 凌晨两点,段树苍已经守在座机前一晚上,家里的座机再也没有响起过,老人心急如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他的心脏,像一阵凉气沿着胸腔向上爬,爬至喉咙口。 他等不下去了,出门准备到学校附近的医院看看孙子在不在那,陡然发现他甚至不知道孙子在哪家医院做手术。 一出门,竟看到了孙子,他的孙子也正抬头看他,见到段祁恩那一瞬他如坠十里迷雾,神思恍惚。 段祁恩一屁股坐在楼阶上,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人,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无助与惶恐。 “出车祸…三十万,呵…” 他抱紧脑袋,嘴角扯过一抹轻蔑的笑,甚是嘲讽。 段祁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诈骗案的被害人,他倒吸一口冷气,拿出电话,报了警。 他其实知道,爷爷出了名的耳根子软,时常会因为老战友、街坊邻里的麻烦事没少帮忙,有时甚至会帮补扶持,有去无回。 有些是因为人情有些是因为同情,但一般数额不大段祁恩是由着老人开心。他从未想到老人的防骗意识几乎为零,现在他只能祈祷公安能把那笔老人半辈子的血汗钱追回。 安抚好老人后,段祁恩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目光飘忽不定,眼里的光逐渐黯淡,只剩下死灰般的寂静。 今晚本是到便利店兼职夜班的第一晚,老板让他熟悉了工作流程就放行了,谁知回来也晚了。 平时他晚归总会给老人打去电话,今天却该死的忘了。 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变得的稀薄,他甚至喘不过气来,他试图张大嘴巴呼吸,双臂掩面,胸口剧烈起伏着。 半梦半醒间,一道天刚亮的光驱散了段祁恩所有的睡意。眼皮很沉,他知道昨晚的自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入睡。 起来洗漱,换过干净的衣物,他走出房门,看到挂钟指向六点,意外的是老人并没有在客厅看着调了静音的晨间新闻。 段祁恩走进厨房,熟练的忙活起来。不到半刻,两碗挂面就端上了餐桌,没有精致的摆盘,却见老人碗里荷包蛋、青菜和肉沫堆成了小山。段祁恩轻轻的敲了敲老人的房门,过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他急切地转动门把破门而入。 只见老人痴傻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正背对着他,段祁恩走过去,老人眼中没有焦距,仿佛在看着一处,又仿佛只是在静静的发呆。 “爷爷,吃早饭。”段祁恩轻唤着至亲之人。 老人至始至终都保持着这副模样,段祁恩连忙揽过老人肩膀,手足无措地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的,钱一定会找回来的。”和煦的声音从老人头顶传来,老人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孙子,心里已不止一次咒骂自己的愚笨。 段树苍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小山的早餐,心里很不是滋味,段祁恩低头专心的咽着面前的吃食,不再提起发生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平时甚少从他嘴里说出的琐事,学校宿舍楼停电集体断网宿舍区一片哀嚎,教授乱停车被罚款,邻居家的二狗见到他就跑…见老人只是时不时回应,他也不再发声快速的扒完碗里的面。 段祁恩出门时驻足在门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开口安慰了老人几句,“真没事,你要相信我们的人民警察。” 他踏出门仰头望去,旭日东升,阳光普照,到他眼里却分外刺眼,心里像空了一块,怎么也找不到事情填补。 警方打来了电话,到警局配合调查都去了好几回,依旧一无所获。本就低沉的气氛在爷孙俩之间萦绕,一日又一日的过去,这种压抑更是降至冰点。 像是在等待发酵着什么,天公也不作美,还下起了绵绵细雨。 段祁恩再一次在警局门口等待还在谈话的段树苍,指尖的烟火时明时暗,阴影处的青年周身烟雾缭绕,没有一束光照在高挑的黑衣青年身上。 时不时值勤回来的巡警即使那处角落再暗都会被青年英俊的外貌所吸引,情不自禁的望向那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即使被收起的雨伞扎到额头,也满不在乎。 老人出来时已将近深夜,段祁恩掐灭了不知是今晚的第几支烟,把身上的长袖外套脱下来披在老人身上,老人双眼空洞无神,沉默的眼里,似是思虑重重,在这段时间里老人这副模样段祁恩早已习以为常。 就知道,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谈话,没有期限的等待。 亲人 隔着电脑屏幕,段祁恩只看到警察的嘴在一张一合的跟段树苍说着什么。周遭很吵,有头发凌乱的大婶指着自家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时不时还混杂着孩子尖利的哭声、喝醉酒的大汉揣着啤酒瓶一下一下的砸着办公桌、更有甚者情绪激动却会被马上制止直到发不出一丝声响。 段祁恩双手插兜双腿交叠坐着,心脏在极速地收缩、舒张,他屏住呼吸,试图抑制这不规律的躁动,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慢慢流下,止都止不住,他不自觉的往黑色塑料椅缩了缩,抬头望向那脸上挂满不耐的中年男人,眼眸深沉。 “等等等,你他/妈除了让我们等还有别的说辞?!”青年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全身的血液从脚底上涌,脖子涨的粗红,因起身的动作过大,那黑色塑料椅被掀翻在地发出一声钝响,有好奇的人朝这边看去,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高挑的墨发青年手紧紧的攥住面前人的衣领,那只手握的极紧,青筋暴起,还未等中年男人有所反应,一嗔拳就罩面袭上他的鼻梁,男人顿觉眼前一黑,头一沉竟人仰马翻的跌坐在地,在他身边的两名同事见状便立马上前擒住段祁恩,将他的胳膊反扣在身后压到桌上。 “放开!”一双深陷的眼眸中翻腾着喧嚣的火浪,直盯着身后的人,可他越是挣扎扣着他的手越是收紧,箍得他生疼。 “黎警官,怎么解决?”同事凑到中年人跟前附身问道,眼睛却一直往青年的方向瞟,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横眉竖目,他指了指身后的位置,同事立马会意,将段祁恩一把拉起便朝小房间走去,动作很是粗鲁像对待十恶不赦的犯人。 身旁的消瘦老人虽连连自语,惊吓不已,却半点没有平日的受气样,冲上前就抓住那人的衣袖,想将压住孙子的手臂扯开,见状,便有其他警员围上前来将老人纠缠的手拉开。 “别担心,您先回吧。”段祁恩清亮的嗓音穿过人群,清晰的传入老人耳中,他只能在人群的夹缝中寻觅老人的身影,看到老人欲言又止的担忧表情,还未来得及开口多说一句,就已经与老人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他想说,您回去注意安全,却不料,老人可能再也听不见了。 段祁恩在有记忆开始就是一直跟着段树苍生活,他的父亲是个烂人,他知道他名叫段誉,是段树苍老来得子的宝贝,他的奶奶也正因这次生产而不幸离世。 段祁恩是段誉和不知姓名的哪位小姐生的野/种,段誉因脾气毛燥没少得罪人,可万万不曾想到那人后来还沾染上了毒/品,在段祁恩印象中段誉从未尽到他作为别人的儿子更是一位父亲一星半点的责任。 在他小的时候曾透过门缝冷眼的望着段誉吸着鼻子嘴边还挂着口水跟讨债似的翻箱倒柜,这种时候段树苍总会走过来与他说:“别看了,一会就找人把他送去戒毒所。” 那时候,段祁恩在段树苍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生息,仿佛溺进不死之海。 那人言罢便将房门掩上,把那道渗进来的微弱灯光隔绝于外。 在那之后,段祁恩再也没有听过关于段誉的半点消息,段树苍带着他离开了老家,从此相依为命。 段树苍在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待在部队,之后转业也收入颇低,仅够维持温饱,那三十万是他毕生的积蓄,是他辛苦大半辈子亦想留给段祁恩的——这位老人最后的价值。 殊不知,这场不幸把本就贫苦的爷孙两更是推向崖边,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 茶余饭后,人行道上多了许多出来散步消食的居民,他们看到一位老人正痴傻地指着路边每间店面的牌匾,嘴里还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最后竟停在一家银行前一动不动。 就见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士背着旅行用的单肩包走了出来,里面像是放了大量现金,引来好一阵瞩目。 女人踩着小靴走向路边的摩托,摩托上坐着一个男人,男人带着头盔看不清长相,此时,那人正朝女人不断地招手,女人见状,便加快了脚步向男人走去。 就在女人坐上后座扣好头盔示意男人开车时,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身影已然来到女人身后,女人只觉得有人在扯她肩上的单肩包,她心头一紧,像做了场噩梦般,恐惧在不断滋长,她连声呼喊道:“老头!你放手!”可段树苍竟发了疯似的拉扯女人的单肩包,口中唾沫横飞:“你把三十万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疯老头,滚开!!” 车上的男人早已不耐烦,扯着嗓子吼道,并大力地夺过单肩包,可段树苍不肯放手,一下便被人拉倒在地伏于摩托旁边,单肩包的拉链在过大动作的拉扯中爆开一条缝隙,有几张鲜红的钞票从里面滑落,男人看也没看将拉链拉好就扬长而去。 鲜红的钞票被风带起卷到了马路中央,老人跌跌撞撞的爬了过去捡起钞票嘴里还不断喃喃:“钱…我的钱…钱…”可笑的将钞票死劲往怀里塞。 “小心!” 一声惊呼夹杂着一道强光破空而来,没有任何闪避,段树苍就像只脱线的风筝,被撞出几米远,滚烫的鲜血绽放在车前窗上,离了主人便没了生气,流出的鲜血跟手中的钞票一样,红的艳丽,红的惊悚。 “快…快叫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当担架把段树苍抬上救护车时老人已经气息薄弱,随时都会离开这人世。很快警察也随即赶来,肇事者被压上了警车。 刚还一片的混乱,此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是被消除了记忆,只剩下马路上一摊半干的深色血迹被来往的车辆碾出一道道无情的痕迹。 新生 “喂,出来。” 忽然闯入的一片雪亮让段祁恩短时间的失去视觉,他抬起手,挡在眼前,透过指间的缝隙逐渐看清来人的脸。 毫无疑问,因妨碍公务他被拘留了三十小时。 黑暗中划过一道弧线,手机被抛回段祁恩手里,他习惯性的触碰屏幕,却没有动静,手机肯定早已没了电量。 “年轻人别这么冲动…”与来人擦肩而过,小辅警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给予忠告的模样,段祁恩没有应声,面无表情的走出警局,头也不回。 外面已是深夜,三十个小时除了有水入肚以外,他油盐未进,早已饥肠辘辘,他弓背抱腹,却无济于事,就像针扎进指尖,即使应激性地把手缩回,仍无法承受它带来的痛楚。 眼下,他只想着,万一运气好或许能碰上迟迟未关的大排档然后饱腹一顿。 绕过一条街,走过两栋楼,那灰蒙的薄雾,不像漂浮,更像是在厚密的空气中飞行,就在不远,只见石拱桥的围栏上,正坐着一名醉汉,那人手里摇着酒瓶,鼻子两翼一掀一掀,下巴向前探着,嘴边还漾着苦涩的笑。 段祁恩眸底变暗,心中有丝窝火,他快步走近醉汉,只因那人摇摇欲坠的身体像是下一秒重心不稳就要落入脚下的黑河。 “哥们,悠着点。” 段祁恩伸手拽住醉汉的后衣领,本就微皱的西装外套被牢牢地攥在手中,皱成一团,他使劲地把醉汉往后扯了扯,稳定住那人前摇后摆的躯干,可那扑面而来属于陌生人的酒气味却让段祁恩眉头紧锁,他紧闭呼吸,很是不悦。 那醉汉回头看他,这才让段祁恩看清那人的长相,与自己年龄相仿,一头利落的短发,面容端正,两道浓眉泛起轻柔的涟漪,像是一直都带着笑,弯弯的,嘴角仅有一丝扬起的弧度,但眼睛很是雀跃,饱含笑意。 “我想死。”那人“咯咯”地笑着,眼神凄迷,仿佛血淋淋的伤口一般,带着滴血的痛楚。 “那就去死。” 段祁恩面无表情,嗓音清冷,没有半丝温度。 本已收紧的后衣领倏地被松开,陆奕然只觉后背被人用力的推了一下,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瞳孔放大,眼看着就要一头扎入黑暗。 有风从他口鼻灌入,他就像张可怜的纸片,被任意吹打、践踏,他一下清醒,脑中浮现过去的种种,这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在后悔、他甚至不想死! 他左手试图摸寻围栏却发现怎么也够不到,他看着青年的手仍举在半空,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他来不及思考,像捉住救命稻草那般紧紧拴着青年的手腕。 青年面露愠怒,却也毫不犹豫地回握住他。 那一刹,陆奕然只觉,能让他心跳骤停的,只有面前的青年,那人仿佛擒住了他的心脏,将它从躯壳中生生剥离。 段祁恩将人拉了回来,那人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 当陆奕然脚踩在水泥地上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终究落地,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我会死的。”他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青年。 他并不会游泳。 段祁恩瞧了对方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会救你。”他嘴巴微张,眼角的戏谑与嘲弄藏都藏不住。 陆奕然一怔,连忙诺诺地点头道谢。 他信的,只要是他说的他都信。 见青年转身就要离开,陆奕然立即拉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叫陆奕然,你救了我一命,我想答谢你,附近有间味道不错的大排档,能否赏脸,我请你吃个夜宵。” 段祁恩回头,见人一脸的郑重,他略一沉吟,才徐徐说道。 “可以。” 有夜鹭在头顶回旋,瓶盖落地,发出滚珠般的声音,陆奕然很轻的将玻璃汽水瓶与干炒牛河摆到段祁恩面前,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见段祁恩抬眸看他,他咯噔一下,连忙作出‘请’的姿势。 他托着腮定神打量眼前的青年,黑亮垂直的发,额前还有几缕过长的发丝垂在睫毛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光洁白皙的脸庞,剑眉英挺,乌黑深邃的眼眸蕴藏着锐利,削薄的唇轻抿着,宛若等待扑食的鹰,咄咄逼人却又冷傲孤清。 “你叫什么名字?”生怕打扰到青年认真的吞食,陆奕然极轻地开口问道。 一阵沉默过后,段祁恩头也没抬,迟迟才蹦出一句话来,“只是萍水相逢。”他道,显然没有告诉那人自己名字的想法。 陆奕然干笑一声,也不生气,反正他早晚会知道的——青年的所有资料,他一点也不心急。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死吗?” 他看着青年,不紧不慢的讲起自己的事来,明明刚才还为此轻生,现在却像诉着别人的事那般。 段祁恩没再开口,在一旁当个耐心的倾听者。 陆奕然,是位服装设计师,自己开了小店当了老板,也算得上是个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但偏偏事与人违,他多年的合伙人竟联合诈骗犯包装了个皮包公司把他骗得血本无归,还欠下一屁股债。 憋闷至极他便跑来桥头喝酒,如同温水中的青蛙,他被缓慢地煎熬着,越想越是绝望,于是有了不如一了百了的想法。 可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遇见了他的神,才得以重获新生。 “谢谢。” 最后一口汽水下肚,段祁恩满足的打了个小嗝,陆奕然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你家在哪,这么晚我送你…那个,我车就在那边。”怕段祁恩不愿,他又补了一句。 段祁恩瞥了人一眼,冷声拒绝:“不用,走两步就到了。” 小巷里没有灯光,只能靠着微弱的月色看清脚下的路,陆奕然一直跟在段祁恩身后五米远,这路昏暗的瘆人,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燃起火来。 不一会儿,走在前面的高挑青年却停下了脚步,那人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他,一身黑衣仿佛融入暮夜中,但那双眼睛仍一如往常的炯炯有神。 “跟着我做什么?”他道。 “说了送你。”陆奕然无奈的笑了笑。 “我到了。” “哦,好。”陆奕然作答,却一直没挪动脚步,“你进去吧,我看着你,你别怕。”他挥挥手,示意让青年先行离开。 他打着只能照亮鼻尖的火机,样子甚是滑稽,见状,段祁恩摇了摇头,轻笑一声,那笑很快便转瞬即逝。 陆奕然贪婪地看着面前的青年,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要鼓出胸腔。 “注意安全。” 这是段祁恩习以为常的一句话语,他转过身去,向身后的人摆了摆手,脚步加快,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点火光被风吹熄后又再被燃起,周而复始。 陆奕然深切地凝望着那片黑暗,眼神温柔。 逝去 不同的是,这场萍水相逢并没有在段祁恩心中留下丝毫波澜,平常的像坐车时多看了一位陌生人几眼,没一会便忘了那人的长相。 钥匙转动,防盗门被打开,段祁恩放轻动作踏进屋内,屋里没有亮光,漆黑一片。 在一片黑暗中,一点绿光在闪烁,段祁恩正要走过去将其摁灭,座机却突然响起,那声响似乎比平时急促好几倍。 接到医院的电话,那一瞬,段祁恩思绪凌乱,心口处,像结了张网,那网在急剧收缩,侵袭心脏,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像个泥塑木雕的人那般。 天微微泛白,清晨雾气很重,白茫一片,街面静得出奇,像一潭死水,奇特的是一辆打着车灯的白色轿车正停在路边,尘粉在炙热的白光下纷纷落落,眼下,段祁恩虽人还在此,魂却早已飞到几公里外的医院那,这个钟点,在深街老巷自然是叫不到车的。 段祁恩敲了敲那轿车的车窗,见车窗徐徐下降,便开口道:“能搭个车吗?我会付车费。” 他话音刚落,副驾驶座的门很快便被人从里面推开,段祁恩绕了过去,一头扎进车内,当他坐进车里才发现有人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他,段祁恩没作理会,此时的他呼吸有些急促,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报了地址,便安静坐着,抿着唇,也不说话。 陆奕然笑容顿失,表情变得凝重,段祁恩不愿说,他自然不会问,即使他非常担心对方,对那人,他仿佛存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与喜爱,这种喜爱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就在刚才,陆奕然透过车窗,看到段祁恩那张蛊惑人心的脸时,他差点从驾驶座上弹起,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好似坠入滚烫的洋流,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那人真实的出现在他眼前,那人脸色苍白,薄唇没有一丝血色,陆奕然一下愣住,刚才还澎湃的心也随即跌落谷底。 轿车稳稳的停在医院前。 一张皱巴的红钞被塞进陆奕然手里,“谢了,车费和饭钱。”那人道,“不用…”陆奕然话没说完也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反应,说话那人已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连背影都不肯施舍半分。 病床上,老人仅有一只手露在白布外面,段祁恩紧紧握着那只早已冰冷的手,只觉寒意蚀骨,胃揪得炽痛,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颤栗。 “老人前天夜里因交通事故身亡,请节哀。”负责的医生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安慰到,他甚少遇见如此冷静的死者家属。 段祁恩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死死的盯着紧握的手,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几日后,老人被送去火化,如今,骨灰盒已交至段祁恩手中,几日里他至始至终未曾掉过一滴泪,只是能清晰的从他身上闻到浓烈的尼古丁的味道,化不开的青黑眼圈,眼睛肿胀着,泛了红,也没怎么收拾自己,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那日,段祁恩在殡仪馆呆了很久,从早上到晚上,一批又一批的死者家属经过,目光都会落在青年身上,那人背靠着骨灰存放架,就这么坐着,表情木讷。 过了许久,久到段祁恩蜷着的腿都坐麻了,他才低着头慢慢起身,刘海稍长,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表情,修长的手指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相片,他捏在手上看了好一会,才打开面前的玻璃柜门把相片轻轻的放在骨灰盒上。 段祁恩深深的看了最后一眼,将柜门关上后便转身离开,他走的很大步,走的很结实。 大堂内灯火通明,过了很久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陆奕然才敢露头向存放架走去,他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束甚至已有些干瘪,他将百合插进花瓶里,双手合十抵在鼻尖,泫然欲泣。 陆奕然抬头,长久地凝望着前方,虔诚地向老人拜了一拜。 谁也不知,陆奕然在角落呆了多久,他满心满眼只有段祁恩,但那人看起来好像很悲伤。 他多想过去抱住他,替他难过,替他疼,他的咬牙逞强,他的全部委屈,他都照单全收。 自那日与段祁恩分别后,陆奕然就很狗腿的跑回了本家,没少挨他有权有势又多金的老爹一顿毒打,他跪到陆国言的腿边认错道歉,态度端正,陆国言心软,终于松口答应帮扶他一把。 陆奕然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家里闹掰的,因为他放弃读商跑去搞设计,他爹当时就震怒了,一脚把他踹出了家门,让他自生自灭。 在陆奕然高中的时候,也曾是校园男神般的存在,他学习好、家境优、人还谦恭有礼,但他自己知道,他是个典型的外热内冷之人。 亲切仁慈是种伪装,他从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过去他与人交好,却彼此都不说心里话,从前到现在他连酒肉朋友都所剩无几,感情史更是一片空白,直至他遇到段祁恩。 突如其来的情感如同炫目的糖衣,将他重重包裹,就在不经意间,另他一阵心悸。 回家后,陆奕然将段祁恩的资料翻来覆去的看,他如同身陷囹圄,步步都是错,段祁恩凶残又霸道的侵占着他的心,碰一碰都会痛。 “老爹,儿子还有一事相求…”陆奕然声音沙哑甚至有些哽咽,陆国言平日更多见到的是陆奕然面容和煦,笑意盈盈,可儿子此刻深沉又严肃的模样,令他不禁坐直了腰板。 “请您接受他,我这一辈子只想守着他。”陆奕然话语坚毅,一点也不像是请求,更像是誓言。 他的死是他给的,他的生亦是。 陆奕然全盘托出,陆国言就差没躺医院里,但转念一想,过去的二十多年,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将人放养,为此他心中有悔。 陆国言沉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他端着脸,一字一句道:“你的人生我不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被攻宠的受,只配当个five。 老骗子 段祁恩坐在教室最后排,他拒人于千里的气场令身边多数位置都还是空着的,目若寒冰、唇薄如刻,出色的面容令他在教室里鹤立鸡群,骨节分明的手指无聊似的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 收到法院的通知,精神损失赔款已转入他的账内,比当初被骗取的大量金额是有增无减,多么讽刺,像一笔定额财产上刻着段祁恩的名字,兜兜转转,还认主人。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地冷笑,轻描淡写,划过唇边。 这时,有个人猫着腰鬼鬼祟祟的从后门钻了进来,行动飞快,那人挨着段祁恩就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上,还借着冲力撞了一下段祁恩的肩膀,“祁哥,你居然来上课了?!”那人不可思议的望着段祁恩的侧脸问道,口中喘着粗气,鼻息间的热气打在了段祁恩脸上。 “死远点。”段祁恩不留情面的拍开方澈远的脸,面露厌弃。 “祁哥,今晚去哪玩儿?”方澈远跟狗皮膏药似的又粘了上来,紧盯着他,那目光像把锋利的刀,直戳人脸上。 方澈远,跟段祁恩一样寒窗苦读十余载,都不知熬白了多少头发,终是如常所愿考上了名牌大学,一入学就稀里糊涂的跟段祁恩分到了一个宿舍,后来又成了他的“应声虫”。 不到一个学期人就跟脱缰野马似的撒欢的玩去了,成绩从入学榜首变成常年吊车尾,方澈远对此满不在乎,当别人出口调侃时,他还不屑的表示,能跟段祁恩一起吊车尾那是他的莫大荣幸。 方澈远对段祁恩的第一印象是“这人忒装”,成天臭着张脸跟别人欠他钱似的,最重要的是他一直自认为自己很爷们,但面前的人简直是爷们中的爷们,轻瞟一个眼神,都能将他心中升腾的小火苗给生生摁灭。 面对段祁恩,他是高没他高,骂他还被揍,打还打不过,本以为自己至少能在成绩上压人一筹,不曾想,他一打听,段祁恩的入学成绩竟比他高好几十。 渐渐的,在段祁恩的“锤炼”下方澈远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他心悦诚服,心想,人家即便是“装”但人家有本钱! “别烦我,家里人刚去世。”段祁恩的声音压的极低,像是从声带直接发出的沉吟。 这话瞬间在方澈远脑中炸裂,令他一时茫然失措,面对生死,他有种奇怪的渺小感,让他感到冰凉而麻木。 “人死不能复生,生者的坚强是对死者最好的安慰。” “亲人不可能一直陪在我们身边,发生这样的事兄弟们也为你感到难过,祁哥你一定能走出来的!” …… 诸如此类等等,一群人在段祁恩身边围了一圈,斟茶倒水苦口婆心的安慰到,段祁恩是苦笑连连,一个头两个大。 远处的路灯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橘色灯光投射下的马路,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段祁恩踩着清柔的光线,身影被无限拉长,像个寂寞的旅人孤独地走在黄昏线上。 “小伙,近来可是诸事不顺?” 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段祁恩停下了脚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盘腿坐在树下,身前摊着张破布,上面摆满金银首饰,珠宝玉石,旁边还打着一盏纯白的小灯,物件在灯光下泛着鲜活的色泽。 老人的头发梳得十分认真,不着一丝凌乱,双颊深深下凹,眼窝衬着骨头,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像极了披着羊皮的狼。 赵正从段祁恩走出x大校门起就开始观察这个高大帅气的小伙,腰板直挺,步伐沉稳,一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模样,当青年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看见对方的面上不苟言笑,一脸愁容,但眼睛却无比清澈透亮。 赵正连忙喊住那人,“小伙!过来看看,买个玉石挂着,能避凶趋吉!”他热情的招呼面前的青年,两颗灵活的眼珠,迅速转动,“我这里的都是上品!保准灵验,这一两千的东西要是真能帮到你,那可谓万幸中的万幸呐!” 卖东西是真,上品是假。 有邪恶的种子在段祁恩心里生根发芽,平日被压抑的恶劣因子在他周身肆虐,野蛮的叫嚣着,他眸光闪烁,乍一看平易近人,再一看,却冷若冰河。 赵正见段祁恩蹲下身拿过玉石仔细的端详,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他又惊又喜,贪婪地吸着鼻子。 段祁恩拿着那挂坠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老头,你收东西吗?家里有尊玉佛是这个的好几倍。” 赵正一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嗯?什么来头?”他回问,并竖起耳朵等待后文。 “家里老人留下的传家宝,现在老人走了留着也徒增悲伤,还不如换点钱花花。”赵正见青年越说越小声,似是说到了伤心事。 难怪刚才一脸愁容,还真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白减了个大便宜,但转念一想,这小子不会是诓自己吧? “这样吧,你往我家走一趟吗?我把地址写给你。”段祁恩直视着赵正,他的睫毛并不长,但又密又黑,眼睛像蒙了迷雾那般,显得深不可测。 这小子穷疯了? 但万一要真是个宝贝,这小子看着也不懂行到时随便给点便是,转手再卖出去不就赚大发?就算不是,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赵正这么一想,觉得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虽心里是百般乐意,面上还假装推脱一下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段祁恩把地址写下交给了赵正,还反复确认继而叮嘱他记得过来。 “行了行了!你真不打算买个玉石?”赵正还有意再拉把生意。 谁也没注意到,青年狭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两片薄唇轻轻勾起,一个轻浅的笑挂在脸上,一瞬又消失不见。 合伙人 过去几日,无人造访,在段祁恩快把事情遗忘之际,有趣之人却送上门来,自投罗网。 “小姐,冒昧问一下你隔壁那家人最近是不是办丧?”赵正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门只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有双眼睛向外扫视,见门外的人穿着得体,眼神无害,便放松了些警惕,听完赵正的话后那人稍有思索才轻轻点头表示肯定。 对于丧事,人们往往是忌讳的。得到答案后赵正不禁挑了挑眉,看来那小子果然没骗他,真是死了人。 赵正这人有疑心病,自己是骗子就总觉得全世界都是骗子,这几日他跟踪过段祁恩,发现段祁恩完全是“三点一线”,学校、兼职的便利店、偶尔回家,生活是寡淡无趣。 人确实是x大的高材生,且生活规律,作息良好。在学校里很有人气的样子,身边总围绕着不少男男女女,有崇拜他的、仰慕他的,追随者是不计其数,但那人的目光却从未在谁身上停留半分,至始至终都是孤立独行。 “出来。” 过道的声控灯随着声音的发出而亮了起来,段祁恩手中揣着钥匙,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拐角处,一颗脑袋探了出来,是赵正。 这人跟了自己一路,段祁恩厌烦的想着。 转动钥匙,打开防盗门,在玄关处将屋内的灯打开,段祁恩敞开大门对赵正道:“进来吧。” 玄关处没有被换下的鞋,见青年也是踩着鞋就径直走入屋内,赵正更是大大方方的跟了进去,顺手便将门带上。 映入眼帘,是几十平方两房一厅的小公寓,赵正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红木椅上,双臂撑在膝盖上,气定神闲,一副主人翁的模样。 赵正环顾四周,白色的瓷砖地板被擦的发亮,屋里没有多余的杂物,他看了一圈,屋里连个花瓶都没有,更别说一尊玉佛。 “呵呵,你这屋…挺好。”赵正尴尬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们风水学上有个说法…”他眼珠一转,开始夸夸其谈。 屋内有些闷热潮湿,段祁恩没搭理他,来到窗前把屋内的窗户全部打开,微风送凉,轻柔地抚摸过青年的脸庞,窗外灯火通明,窗里却一席落寞。 “喝水。”段祁恩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给赵正递了一瓶,“凉的,别介意。”语罢,便见他暴力地扭开瓶盖,一仰头,透亮的水流缓缓没入青年性感的薄唇,喉结因水的到来,滑动着,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赵正接过瓶子没说什么,手摸上瓶口,一不留神轻碰一下,瓶盖就掉到了地上,没想到青年已经帮他打开了,他满意的抿了两口,冰凉却又甘甜。 抬眸间瞄了一眼,就见一个相架倒扣着覆在桌面上,赵正把水瓶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相架。 是一位老人和孩子的合影,相片中的孩子留着一头柔顺的黑发,黑曜石般漂亮的大眼睛隐隐约约闪现出不符年纪的沉稳,肤色白皙,巧嫩的鼻子高高耸起,嘴边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赵正看了眼相片,再看了看站着的青年,那刚棱冷硬的容颜,怎么都看不出这人与相片上的男孩有哪里相像。 在男孩身旁,有位老人,嘴角含笑,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 “你爷爷?” “嗯。” “节哀顺变。” “嗯。” 段祁恩的脸上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他闷头喝尽最后一口水,塑料瓶盖被空气挤压到爆开,一拧一压,塑料瓶被挤空所有的气体,而后迅速缩紧,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干瘪的塑料瓶被手的主人熟练地投进垃圾桶内。 “东西呢?”这才是赵正最关心的事情。 段祁恩沉默着,用下巴指了指房门。 在赵正想起身进去看看时,却被段祁恩拦下,他自己竟率先步入了房间,进去后也不打开灯,房门虚掩着,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赵正脸上写满了不解,随即,人已经来到房门前,正当他伸手探向那虚掩着的门时,门却被打开了。 段祁恩高大的身材出现在赵正面前,没等他回神房门就被重重的关上,“这…?”赵正疑惑,话都还未说完,却瞬间注意到青年手上竟拿着把匕/手! 青年虽是笑着,但幽深的黑眸却宛如寒潭,整个人迸发出深渊般的恐怖气场,四周凝结的空气仿佛能闻出血腥的味道。 “你…你什么意思?”赵正极力的想让自己看上去冷静平和,可无论是颤抖的声音还是抖动着的下巴无一不在出卖着他。 段祁恩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也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不一会,背抵到了墙上。 “你为难我一个老头做什么?”赵正的手指紧抓着墙角,指甲狠狠地抠出了一道痕。 听了他的话,段祁恩嘴角弯起,一脸鄙夷,“我看起来很好骗?”他道。 冰冷的刀刃一下一下地拍打在赵正脸上,一滴汗珠在刀尖滑落,拉出细长的水痕,他闭上眼,不敢看那在灯光下泛着冷厉的物件。 “你是杀人犯?” “你想要什么?” “我没钱。” 赵正吐出一连串问题,手脚钻心的冷,两条哆嗦的腿几乎站不稳,像弱不禁风的干树枝。 少时,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好像离开了他的脸。 就在赵正以为对方已有动容时,却不料,这次刀刃竟是更干脆利落地横在了他的喉结处,吓得他连唾沫都不敢下咽,心快提到嗓子眼上。 “我想要个答案,但不是这些。”青年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连平日里看起来有些轻蔑的眼角都沉敛了下来。 “这样吧年轻人…我们谈谈…或许…我们能合作…”赵正眼神沉了沉,诚挚的、小心翼翼的问道,不复以往虚与委蛇的模样。 段祁恩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人,黑眸闪烁似在解读着什么,一抹寒光在他眸中转瞬即逝。 骤然,段祁恩手臂施力,刀刃一拉,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地映出一张惊白的脸,赵正阖紧双眼,脑里一片混沌,只觉有道冰凉划开了他的喉咙。 过了好一会,赵正才颤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来,他的额头早已沁满汗滴。 脖颈处没有一丝痛感,他上手摸了摸,也没有伤口更没有血迹。 “玩具也怕?” 段祁恩狡猾的看着他,放开压在他肩膀上的手。 “老实点,合伙人。”说罢,段祁恩便自顾自的坐到红木椅上按开了电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告白 闸门被无情下拉,厚重的货物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有摩托发动的声音,诡异地侵袭脊背,让人不寒而栗,直打哆嗦,那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不见。 静谧的深夜像野猫悄悄从房梁滑下,把所有的声音一并装进巷子,巷子又打起了鼾声。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圣洁无邪却显然与这街巷格格不入,却也不慎躲避,无处遁形。 “老爹,店面过我名下没?给你干儿子花钱你是一点不吝啬,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待遇?”车内的男人流里流气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调笑道。 刚下飞机,陆奕然便赶忙到酒店简单洗漱后火急火燎地驱车来到这里。 几日高强度的工作和高度集中的精神让他稍显疲惫,平日里生动的面庞都暗淡了下来,他扶着额瘫软在驾驶座上,神情放松。 “祁哥,今晚也麻烦你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陆奕然放下覆在额头的手缓缓坐直腰背,他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车窗正巧对着便利店大门,他能清晰地看见段祁恩向女店员点了点头示意完成交班。 随即,那人才不紧不慢地踏入店内,背影潇洒,从容自若。 陆奕然的目光转向女店员离开的身影,直至女人消失在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收回视线,瞳孔可怕的抽缩着,只觉那人十分碍眼。 “砰。” 车门被人用力的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动了下水道的耗子,它们四处逃窜之际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陆奕然拍去休闲西服上所有的微小褶皱,对着车窗整理一下仪容,挤出笑容后才满意地插着兜向便利店走去。 在陆奕然的认知中,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狼狈颓废的模样是世界上最失礼的事情,会让他无地自容。 “欢迎光临。” 机械女声打破了店内的平静,段祁恩从存货间里出来,胸前捧着一个大箱子,因没有空出来的手,他只能揽着箱子稍矮下身用肩膀抵住门把,将门推至紧合。 那长腿三两步就迈到了货架前,段祁恩干净利索的将货物上架整理,雷厉风行,眼神都没斜瞟一下,只是专心致志的完成手中的工作。 黑色手套紧实,服帖地包裹着那人修长的手指,那双手在货物间滑来滑去,落入陆奕然眼里那景象极为色/情,他多想那只手抚摸他的轮廓,描绘他的唇形,然后,将那根到处惹火的手指含进嘴里忘情地吮吸。 想到这,他不禁满脸通红,口干舌燥,心律都有些不齐。 陆奕然走上前去,学着他的样子,从箱子里拿出货物将它们依次摆放,段祁恩没有阻止,只是在两人无意间对上眼时,他眼珠一转,看向旁边摞起的冷饮,意图明显。 陆奕然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认命地托起那筐玻璃瓶,向冰柜走去,移动间瓶身碰撞发出嘀哩当啷的声响,陆奕然心想,那人使唤人起来连眉头都不带邹,要是那人知道自己正在使唤着老板,心底会不会暗暗匿笑。 货架那边有了陆奕然的帮衬,段祁恩没几下就完工了,结束后他一点也没有过去冰柜那边搭把手的意思,只是休闲地走到收银处挪出高椅坐下。 过了半晌,就见段祁恩从商品架上顺了包烟放在手中,指腹摩挲着透明包装的折痕,百无聊赖地把玩了起来,眼睛盯着一处,把一旁勤苦辛劳的人全权当成空气。 陆奕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转过头去看他,见段祁恩正有些苦闷的邹着眉,便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想抽烟。” 段祁恩没回望他,只是懒懒地吐出一句,他的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 时隔多日再听到心上人的声音,陆奕然只觉全身被人一瞬地点燃,血液在翻腾着,像猖狂的巨浪,随时都会决堤。 “那就抽,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都可以。”陆店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段祁恩没搭话,索然无味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盒,两指屈伸收放,烟盒被摔到了桌面边缘,只要多施加一分力量,烟盒便会不堪地掉落地上。 陆奕然在一旁直盯着他,心中升腾的邪火越演愈烈,快将他淹没。 他站直身体,甩掉手上滑稽的肥大手套,他动作粗鲁,即便是手套上的水溅到了脸上,他只是举起衣袖胡乱的擦了擦,把什么礼仪风度全抛却到九霄云外。 他跨步向收银台走去,来到那人面前,双手撑在人身后的收银台上,两条胳膊将人禁锢,高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像是将段祁恩圈入怀中。 段祁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陌生人用这样的姿势霸占,他早已处于发火的边缘。 段祁恩强压着怒气咬牙切齿的开口:“想要什么?” “想要你,给不给?”陆奕然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段祁恩的膝盖已然撞向他的腹部,他被撞得吃疼,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痛的龇牙咧嘴。 段祁恩不禁冷哼,“你谁。”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人,话语都在向外冒着凉气,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段祁恩当然记得这人,他的记忆还不至于这么差,但此刻他只急切地想撇清关系甩开眼前这个大麻烦。 陆奕然撑着地面站起,竭力地想挤出一丝笑容,“陆奕然,你呢?” 他想那人亲自告诉他。 “你说呢?”段祁恩说出这话时,人已经站到离陆奕然很远的位置。 既然都能找到这里,别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人可能连他祖先的坟头在哪都知道。 陆奕然见他跟躲细菌似的走出“几丈远”,他好笑的开口:“我只是喜欢你,又不会吃了你。” 段祁恩听到这句话后,走得更远了。 他怀疑这个人神志不清。 找死 “喝一杯吗?” 陆奕然从冰柜拿出两罐啤酒,大声地问站在另一端的段祁恩,也不等那人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走到门外的桌椅前,将两罐啤酒打开,背对着便利店大门坐下。 陆奕然将烟从烟盒掏出,缓缓点上,望着手中那点猩红,看着它逐渐没有痕迹,空气中还留下一股淡淡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一罐啤酒已经见底,陆奕然叹了口气,低头将脚边一个个的烟头捡起,扔进空罐中。 他抬头时,却见一只手提着一罐未开的啤酒出现在他眼前,那手瘦长直挺,指节分明。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段祁恩坐到他边上,陆奕然连忙将刚燃起的烟掐灭,接过那人递来的啤酒把拉环拉开推到了段祁恩面前。 段祁恩看了眼面前摆着的两罐啤酒,啼笑皆非。 他指了指刚被推过来的易拉罐,开口道:“这是给你的。”说罢,便噗呲的低笑出声,笑声爽朗,在空中盘旋。 面对他,陆奕然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他手足无措,目光闪躲着,怯怯地伸手又缩回,最后还是将那罐啤酒挪到自己面前,道了声谢。 又是好一阵沉默,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只听见易拉罐时不时砸在桌面上,发出“哐当”的轻响。 “你是怎么想的?” 陆奕然还是率先打破这片沉寂,他端坐着,声音有丝颤抖。 许久,仍是无人应声,周遭安静的仿佛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猝然,段祁恩将手中的空罐一下捏瘪,似铃子奏鸣,将身旁那人吓得一怔。 “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抱歉,我不能接受。”段祁恩神意自若,平和地开口。 听完那人的话,陆奕然将原本仍捏得发紧的拳头无奈地松开,他两眼渐暗,闪烁出一下亮光,一瞬,又变得漆黑,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你不喜欢男人?觉得恶心?还是别的…” 陆奕然此时异常的紧张,脖颈旁的大动脉都看得见跳动。 他不怕段祁恩不喜欢男人,就算那人笔直笔直,他也会想尽办法将人掰弯,他怕的是段祁恩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他会嫉妒,会发狂,会想解决掉那人。 此刻的他就像一颗拉断了引线的地雷,马上就要炸响。 段祁恩摇了摇头,轻笑一声,继而转过头定神看向陆奕然,悠悠地开口:“都不是。”说到这他顿了顿略思片刻,只觉喉咙有些干哑。 “是我给不起。” 段祁恩坚定万分的将未完的话补全。 他本就凉薄,也从不想故作深情,苦了对方,又累了自己。 陆奕然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疼的还是自己。 他深深的望着他,把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背影、一个眼神,都深深刻在心底,他看到,那双森黑的眼眸中,包裹着的自己,那里像是一所安全屋,他想划出地界,固执地守着那方温柔,义无反顾。 陆奕然伸出手,像被蛊惑了似的碰了碰那人的脸,感觉眼前的人有些许不真实,突然,他倾身向前想亲吻那双眼眸。 段祁恩眼神锐利,连忙将头侧开。 “找死?”他厉声道。 陆奕然眨了眨眼,尴尬地缩回脖子,坐回位上,讪讪一笑。 他从不是轻易言败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倾其所有,都想将那人珍藏。 段祁恩站起身,不再看他,走回店内。 陆奕然望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出了神,下意识的摸出一支烟,刚想点燃,手又放下,他自嘲的笑了笑。 段祁恩于他就像这烟一般,知道吸多了不好,不吸却更难受。 一支烟过后,陆奕然走出去靠在车门上,吹着凉风,又烟又酒,现在他身上的味定是够呛,他不想让段祁恩闻到,他一边想着,一边不着调地踢开脚边的几块碎石。 当他再次步入店内时,就看到这么副场景,段祁恩胳膊肘撑在桌上,头仰着,手里举着一本牛津词典,书遮住了他的脸,仅露出下巴,看不到表情。 陆奕然找了张椅子坐了过去。 段祁被他惊扰,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拒绝了这人。 “累不累,你挨过来,把我当靠背。”陆奕然语气平和,就像面对的是至亲密之人,“你对谁都这样?”段祁恩不去看他,手指飞快地又翻了一页。 “只有你。” 陆奕然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这晚,期间来过三两客人,每次在段祁恩接过客人递来的商品准备结算时,都会被身旁的陆奕然抢在他面前。 他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显然现在就是。 段祁恩将几包烟和几盒杜蕾斯扔进那人怀里,又走到冰柜前拿了两瓶水一并塞了过去,“出去,别搁我面前。”他不悦地皱起眉,把门甩得极响,要是这人还在他面前晃悠,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他大打出手。 段祁恩自认并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天大地大他的意愿最大。 对此,陆奕然表示,好的,没问题,你说的都对,自己招惹的祖宗,横竖都得捧着、哄着,他是乐意得紧。 被“赶”出去的陆奕然四仰八叉的坐在店外跟个大爷似的,但凡手边有根牙签,他都已经拿来剔牙了,虽说他人坐在外面,眼睛却一直透过玻璃往里看,段祁恩的一举一动他是尽收眼底。 “哈啾。” 初春深夜的风有几分入骨,陆奕然窝在椅子上又目送了一位陌生人,看着便利店内灯火通明,他揉了揉眼,睡意袭来,眼前一片朦胧。 六点一刻,段祁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瞄到门外那人歪着头双手环胸缩在椅子里,在店外守了一夜。 那人此时也正睁着眼看向他,眼神慵懒却满含爱意。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心上人更让人幸福的事情,要是那人刚好也正在看自己,哪怕现在有人跑出来告诉他:陆奕然,你快死了,他也不会将这话放在心上。 他像个溺水的人,濒死之际发现了名为“段祁恩”的岛屿,他被赋予勇气,誓要划破迷雾,祈求着陆。 扒手 空气中弥漫着放松与恬淡,路旁的街灯还亮着,无言而又沉默的为每位起早贪黑的路人照亮前行的方向。 段祁恩背靠着身后的柜子,盯着头顶的灯管,怔怔出神,他随手摸了本杂志,盖在脸上,想小憩一会。 听见机械女声的提醒,他本能的动了动,但极度缺乏休息的大脑在安逸的情形下早已宕机,即使潜意识支使着他要睁开双眼,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陆奕然从门外进来,就见那人陷入酣睡,他不禁有些吃惊。 陆奕然蹑手蹑脚的走到段祁恩身旁,轻轻脱下外套给人盖上,他拉下电闸后才安心离开。 看了看表,才想起八点还要到新店剪彩,心里不由的一阵烦躁。 就在这时,听见“噔噔”的声响传来,远处,一个小胖子背着包,正向便利店的方向跑的飞快,来人差点就一头撞上站在门口的陆奕然。 “去哪呢?”陆奕然边说着边伸手将小胖子推离自己一段距离。 “额…买早餐。” 那人向便利店指了指,两颗眼珠光溜的转动,一脸茫然地迎上陆奕然的眸子。 当他正想向前迈步时,却又被那只手拦住。 陆奕然挑眉斜睨的看着面前的人。 “今天不营业。”他道。 被陆奕然告知这消息后,小胖子苦恼地蹙了一下眉头,他抠了抠脑门,喏喏地转身,欲要离开。 陆奕然见状,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开口道:“要不你拿瓶水…或者几包烟?” 陆奕然指了指店面外的桌子上,那堆昨晚段祁恩塞给他的东西。 小胖子半眯着眼,顺着陆奕然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尖的他竟看到了几盒杜蕾斯,一瞬间,他只觉耳尖有些发烫,他深吞一口气,连忙摆手,扭头就跑。 陆奕然的眼底闪过一丝愣然,手还悬在半空,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耸了耸肩,只好将桌子上的货物收拾好,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 整理完后,陆奕然才刚走出门,结果又碰上一位精神小伙,那小伙也正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间,那人倏地停住,脚像钉在了地面上。 陆奕然大惊,一把捉住来人的手臂将人扯了出去,然后将门带上。 陆奕然凑近那人,语气不善道:“今天不营业,哪凉快呆哪去。” “真的假的?”那人一脸的不敢置信。 陆奕然白了人一眼,连忙推着他的肩膀,赶他离开。 “不是?你谁啊?我是店里的员工都不知道今天不营业?”那人回头质问起男人来。 陆奕然一怔,开口道:“你是店员?”他猛地一拍脑袋,才想起七点会有人来接段祁恩的班,刚才一心只想将人赶走别吵着里面的人休息。 陆奕然回神,顿了半晌,才缓缓掏出钱包递给青年两张红钞,对那人道:“我是你们的新老板,这样吧,我请你吃顿早餐,你呢,就顺便给祁哥也买一份。”他指了指身后一片寂静的店面。 “别这么快回来,另外给你留个号码,多发几张照片给我,下次见面还有。”说罢,陆奕然扬了扬手中的红钞,将红钞和名片一并塞进青年手中。 青年也是话头醒尾之人,看了眼手里的名片连连点头满口答应,陆奕然又拍着他的肩,叮嘱了几句,才放人离开。 此时的天际,已微露蛋白,如同破晓般,充斥着生气,陆奕然从后备箱拿出一套干净的西装,把外套穿上,一面翻出手机给助理发着信息,一面跨进了车内,白色的车“屁股”一转,便消失在拐角处。 郑智浩进来的时候,段祁恩已经醒了,他从身上盖着的衣服里伸出手来,拿开盖在脸上的杂志,衣服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落在地面,段祁恩弯腰将其捡起,连同杂志一并扔到一旁。 不是自己的,自然是那个男人的,不知是还给那人还是直接扔掉,这让段祁恩陷入两难,他是非常不愿与那人再有纠葛,但直接扔掉又显得不近人情。 “祁哥,你的早餐。” 郑智浩提着一大包东西堆到了段祁恩面前,早餐异常丰盛,小笼包配皮蛋瘦肉粥、培根三明治配摩卡咖啡、还有份饺子和意面。 “谢谢。” 段祁恩有些意外,同事与他更多是点头之交,这般热情还是头次遇见。 “小意思,老板亲自吩咐的,还说不清楚你的口味,便都给你备了。”郑智浩笑得直咧嘴,一副没少收人好处的模样。 段祁恩抬头,拧了拧眉,黑眸中散发出疑惑的光茫,又见郑智浩拿着手机正换着角度怼着自己拍,他便更奇怪了。 “什么意思?”段祁恩的眼睛乌黑透亮,浓眉如墨,正向那人投去疑义的目光。 郑智浩退怯地避开段祁恩的视线,“诺,都是新老板的意思。”他喁喁低语,说着,便将陆奕然的名片摊到桌面上。 段祁恩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苦笑一声,面露难色。 看来这衣服是不想还也得还了。 离开的时候他将外套和词典一并胡乱地塞进包里。 结束一天的课程,段祁恩悠闲地走到公交车站牌跟前,站牌前已然汇聚了一群等待上车的上班族,赶巧遇上下班高峰,公交上挤满了人,摩肩接踵,站无虚席。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从公交车的前门挤到后门,几乎花光了段祁恩所有力气。 “哥们,掉东西了。” 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段祁恩拍了拍身旁男人的手臂,轻声提醒到。 那人背着个包,肩带放得很长,整个包耷拉在臀上,不合身的格子衫,将他身上的赘肉勒了一圈又一圈,宽松的深蓝牛仔裤,裤腿过长,搭在不甚整洁的鞋面上。 那人听到段祁恩的话扶了扶瓶底厚的眼镜,镜片很厚,藏在后面的眼睛更是细成一条线。 那人犹疑了一下,才慢悠悠的撅起屁股弯腰想捡起什么,背包随着他弯腰的动作顺着背滑到了那人的后颈处。 看着那人笨拙的动作,段祁恩露出一抹残忍的嗤笑,他眼眸深沉,如波澜不兴的黑海。 就在那人弯腰之际,段祁恩错开身,来到那人身后,没了背包的遮挡,后裤袋鼓鼓的,尤为显眼。 锋利的刀片悬在青年指间,稍一用力裤袋就被割开,棕色皮夹落入手中,被大手包裹,塞进外衣口袋。 就像算准时间似的,下一秒,公交到站,青年轻巧的躲入人群,被推囊着下了车。 “诶…这笔不是我的。”带着厚重眼镜的男人因刚才脸面朝地到再次抬起,眼镜都挂到了鼻梁上,他一回头,哪还见那唇红齿白,嘴角含笑的英俊青年。 段祁恩下了车,便一直向前走着,头也没回,身后有一人不远不近的紧跟在后,似在打量,继而,还是快步走向前,对高出自己好几个头的青年问道:“得手了?” “还不错。”那人飞出惬心的眼色。 言罢,段祁恩从衣袋里掏出棕色的破旧皮夹,从里面翻出几张纸币卷入掌心,路过一个垃圾桶,皮夹脱手,“啪嗒”一声被扔了进去,沉入黑洞。 测试 “你是熟手?” 赵正看向段祁恩,疑惑地睁大眼睛,怎会有人这般胆色,犯着事却面不改色,谈笑自如。 那人似是充满缺点,偏又让人觉得他是完美无缺的,他不通人情冷暖,却又心明如镜,更甚是与生俱来就这般随意洒脱。 “可能是吧。” 段祁恩长舒口气,抬眸凝望前方,眼底闪着明灭不定的光。 小的时候,刚从乡下搬到城市,段祁恩是又黑又瘦,这样子的他持续了好几年才有所改善。 那时的段祁恩仍操着一口浓郁的乡下口音,脸庞冷峻得像块冰岩,班上的孩子将他归作异类,甚至没少施以欺凌。 他毫无招架之力,偏生又不是能任人鱼肉的性子,当年稚拙的他,会将那几个孩子宝贝的东西摸走并毁坏,以此泄愤。 段祁恩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打不过他们,就报复他们,只要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能顺利考入最高学府,对得起家人与老师即可,大人对“好学生”向来都是宽容的。 可谁能料到,那次,他竟被逮到了。 一群甚至未到大人腋窝高的孩子将他团团围住,对他拳打脚踢,他曾想,可能他血液里的暴力因子就是在那时产生的。 暴力,总能轻易解决问题。 段祁恩深刻的记得,他被堵在角落里,蜷缩着身体,脸颊上布满被打青的淤伤,眼睛肿得像中药丸的蜡壳儿,即便嘴角渗着血,仍紧咬牙关阻断哪怕是一丝的求饶。 不知过了多久,那瘦小的身躯被段树苍抱进怀里,怀中之人不禁抬头,眼底的光芒混合着疼痛与忍耐、骄傲与倔强,明亮得让人心碎。 段树苍眼眶一紧,急得不住的干哭,嘴里一直喃喃着:“小祁!小祁!你不会出事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叫唤,段祁恩逞强地看向段树苍,那人脸上涂满了憔悴的疲倦与深切的忧伤,细密的皱纹颤动着,像几丝苦涩的微笑。 段祁恩眼角轻微上扬,想挤出宽慰的弧度,却不料,铁幕般的眼皮沉重得难以撑起,他只能驰缓地,垂下眼帘。 在段树苍的话语中他迷失了方向,漂浮不定。 一场高烧,像三伏大太阳底下买的一根冰棍,该凉的地方热,该热的地方凉。 出院后,段祁恩便被段树苍抓起来锻练体能,送去武馆学习拳脚。 自此之后,只有他,能欺负别人。 赵正自然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这小子就是运气好,死不承认段祁恩通过了他的测试。 是的,成为合伙人的测试,他要段祁恩再试一次。 第二日,段祁恩被他带到一家门庭冷落的快餐店,赵正同他讲,只要这次能成功,以后他俩就是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 段祁恩对此嗤之以鼻,但胜在他觉得这事刺激又新奇,不干点什么,是誓不罢休。 他明辩是非,但不屑遵守。 段祁恩在店内点了杯咖啡,静候目标,但没过一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微蹙的眉头下闪动着一双精明的、热乎的眼睛,他倏地起身,尾随一位服务员进入卫生间。 他动作极轻,甚至并未被人察觉。 段祁恩走进一个隔间,轻轻将门锁上,一团燥热的气流在他冷静的情绪中涌动着,找不到出口,他深吸一口气,耳朵贴近门背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阵水声过后,又听见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一会又没了声响,更没有吹风机的声音。 显然那人并未离开,段祁恩都能猜到,那人定是臭美的在镜子前抓弄头发。 段祁恩捏起嗓子故作干呕,声音极大,随后,他便打开隔间的门,径直走向那服务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道:“小哥,我儿子吐了,有没有抹布之类的东西。”他笑容得体,真跟个年轻父亲似的。 这可把两手空空的服务员难倒了,那人欲要回绝,可“年轻父亲”又再次开口:“你这围裙合适,能否借用一下。”,段祁恩向人摊开掌心。 服务员见人需要,也没想太多便把围裙借给了他。 赵正见段祁恩好一阵才从卫生间出来手里还多了个围裙,他不禁调笑到:“这就是你的战利品?” “是作案工具。”段祁恩从容不迫地回望那人,他自是心中有数。 段祁恩仍记得,曾有这么一句话“幸运的爱,与勇者长相随”,他的“爱”这不来了吗? 就见一位中年男人独自坐在角落,发蜡打得油腻,身着不合尺码的灰色西装,胸前挂着大金链,脚下却踩着白布鞋,看得身旁的赵正是直乐呵。 可这一切落入段祁恩眼中却是甘旨肥浓,他看见男人随意放在桌上的皮夹,只用一只手压着,甚至还在东张西望。 段祁恩将围裙挂上,拿起那杯早已凉掉的咖啡,便走上前去。路过男人时他手中的纸杯毫不犹豫地倾斜,咖啡几乎是整杯倒在那人身上,男人惊得都忘了自己手下还压着皮夹,条件反射地便掀起西装低头打量污迹,沉声怒骂。 能看出来,西装肯定是租的。 段祁恩挑眉一笑。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只手正“手忙脚乱”地用身前的围裙帮男人擦拭西装上的痕迹,而另一只手在没人注意到的暗处,已然伸向桌面,他轻巧迅速地将皮夹扫入男人的西装口袋里。 随即,段祁恩假意让男人将西装脱下,并表示要帮他拿去清洗,起初,男人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衡量了利弊又见青年是店内的员工,料想也不会顺走自己的衣服,便欣然接受了面前青年的提议。 轻而易举的段祁恩将西装甩到肩上,光明正大地踏出了店门,他离开之前还不忘将身上的围裙放在餐具回收处的柜子上,那个店内服务员往来最密集的地方。 他感激每位善良之人对他的好意,他心生敬畏,不敢亵渎。 拐进内街的一条小巷,小巷极窄仅容一人通过,段祁恩背靠墙上,肩上仍搭着那件灰色西装,他从烟盒中掐出一支烟,含进嘴里,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打火机的滚轮,好一会才慢悠地拨动打火机。 火苗从小孔中跳跃出来,嘴里的烟在他的注视下被点燃,他眯起眼品味着尼古丁带来的放松。 段祁恩薄唇微张,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圈打着旋儿缓缓上升着,烟在他白皙的指间燃烧,神秘、深遂、有些慵懒、还有些迷情。 烟雾屡屡上升,昏暗的小巷将他藏了起来,烟头上的火星微弱而灼热,不知在思虑着什么,漆黑的眼珠盯着一处,有股失焦的茫然,让人看不透彻。 就在这时,一只黑猫从墙角倏地窜出,眼睛放出了一道凛冽的绿光,一只耗子成了它的囊中之物,爪子有力的将其生擒,它低下脑袋撕咬着,伴随而来的是凄厉的悲鸣。 顷刻之间,作恶多端的畜牲就被开肠破肚,血肉狼藉。 餍食后,高傲的“猎者”踱着步子从段祁恩的鞋面经过,有几滴血迹印在了上面,他把肩上的西装扯了下来认真的将其拭去。 段祁恩走到那畜牲的尸体前,将西装抛下,盖在上面。 抬手从阴暗伸向光明,有一瞬间,温暖四散开来,段祁恩没敢抬头看一眼太阳,只觉到处都太过耀眼。 “太阳好大。” 他啧声抱怨,手一扬,燃灭的烟头滚落到一角。 纹身 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找不到半颗星,人工湖在强光的照射下泛着冷意,逼得人喘不上气。 “您真是我的亲哥,在外头吃饭还不忘给兄弟带夜宵,吧唧吧唧…”方澈远极不文雅的捧着鸡腿一顿啃咬,鼻尖冒着细汗,嘴角沁了块油渍。 周遭闹哄哄的,段祁恩不觉地蹙起眉,逆着光,一言不发地站在那,似山岭上灌木丛顶的一晨寒霜。 “对了,祁哥,明天我一兄弟新店开业,您老就赏脸来给捧个场,嗐!那小子你也认识,就…”听着方澈远絮絮叨叨的话语,段祁恩对那人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遍地兄弟,叫得上名字的还是那几个。 抬头间,方澈远用余光睃了别处一眼,他惊得从石墩上跳下来,用胳膊肘碰了碰段祁恩,兴奋的说道:“诶诶诶…是林筱。”他眼睛圆睁,瞪得跟颗核仁似的。 “谁?”段祁恩满不在意的回问。 “学院院花!对了,她不是放话说要追你嘛?”方澈远凑到段祁恩耳旁轻声道,一脸嗅到八卦的模样,他自以为充满爆炸震撼力的话语,对段祁恩而言却是一种精神性的攻击。 段祁恩在脑海中一阵搜索后,答案是无果,追他的女生隔三差五来一个,拒绝的台词他都快烂熟于心。 本来湖边搁两帅哥就已经很养眼,如今,院花还带上两小姐妹向湖边走去,真是千载难逢才能遇上的视觉盛宴,已有不少人聚集过来就等着看热闹。 段祁恩撕开糖果的包装将糖扔进嘴里,他冷哼一声,一直勾着的笑意渐冉在唇角。 不得不说,林筱生得是极为好看的,紧抿的唇此时正笑吟吟的看向段祁恩,肤白如新剥鲜菱,一张瓜子脸颇为俏丽,身材匀称,婷婷玉立。 纤纤玉指柔弱无骨,此时正向段祁恩口中的“烟”探去。 “这是糖。”段祁恩用舌尖将糖果顶了出来,用牙齿咬住,他略微上挑眼梢,眼眸敏锐又细致,唇角噙着一丝邪肆的笑,如罂粟般迷人,却染着剧毒。 林筱的动作僵在了半空,面上蓦地一红,她不禁收回手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道:“学长,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她话语掺着青涩,声若蚊蝇,还带着一股明显的颤音,“抱歉。”段祁恩不假思索便出口拒绝,那眼神依然凌烈、清澈,依然如陷阱般透着危险。 在一旁的方澈远早已看不下去,他一昂头,鼻孔轻微向上掀着,好似柳条上倒挂的鸣蝉,“追咱们祁哥的女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先去摇号排队哈,您请让一让。”他不耐的补了一句。 林筱一面听着,身子一抖,脸色惨白如纸。 人们总是有无数的办法让难堪的人难上加难,有只言片语从身边扎堆的人群中传来,玩味与嘲笑交织着,等到事件的其中一位主人公潇洒离场才得已平息。 次日,段祁恩本想找借口推掉方澈远的邀约,可碰巧是周末又作为一名课表上几乎一片空白的大三学生,他完全找不出理由。 于是,便和方澈远以及平时也玩到一块的傅海超前往神秘好友的新店踩点捧场,他们根据地址找到店面后,段祁恩和方澈远是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竟是家纹身店。 店名叫明宇纹身艺术工作室,取自店长周明宇的名字,三人陆续步入店内,店面装潢简约,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地砖和米黄色的墙壁看起来干净整洁,高档的吸顶灯散落着柔和明亮的光,空气中仍弥留着些许甲醛的味道。 墙面上挂着图画,应是供客人选择的纹身图案,旁边还配有成品的拍摄,相片提供者在相片角落会留下签字。 周明宇见来的是他们一行人便快速迎上前来,方澈远正要开口与那人打招呼,却见周明宇略过自己直接走到他身后的段祁恩面前,他尴尬的咳嗽了一下,将手圈成圈,掩饰的放在唇边。 “祁哥,欢迎光临。”见到那人,周明宇的眼神顷刻变得温柔,眸底素净纯洁,别无它物,“恭喜。”段祁恩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虽对面前的人连面熟都称不上,但俗话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将他们安排落座,有师傅出来与他们交谈,段祁恩对他们的谈话兴致缺缺,独自一个走到那面挂满各色纹身图案的墙前细细打量。没过一会,边上又站了个人,这人却是在看他,眸子里的狂风暴雨深沉地压抑着。 周明宇曾有幸看过一场段祁恩的球赛,每次有段祁恩的比赛,球场总被围得水泄不通,校内校外,人头攒动,座无虚席。 哨声响起,英俊的球手锋芒毕露,那人弯着腰,篮球在他手下前后左右不停地转动,他在寻找突围的机会,突然,他加快了步伐,左右闪躲着,冲破两层防线,来到球架下一个虎跳,转身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后,不偏不倚地落入筐中。 全场一片掌声雷动,“祁哥——”“祁哥牛逼!”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令周明宇不禁掩住双耳。 他抬眸,望向那人。 挺秀高颀的体格,宛若从通透的大理石中精雕出来的轮廓,眉宇间更是英气逼人,那人光芒万丈,仿佛与日月同辉。 “这个可以么?” 段祁恩敲了一指墙上的一副图案。 冷如冬水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将周明宇吹散的思绪一下拉回。 周明宇一怔,便想劝阻,“可以私人订制图案。”他道,那人是独一无二的,他要亲手设计,亲自操刀,在人身上留下印记。 “就这个。”段祁恩的话决绝而肯定。 楼上房间的布局呈狭窄的细长条,看起来有些逼仄,一步后退都能踩到身后那人,段祁恩没敢大幅度动作,他瞥了周明宇几眼,才平躺在电动床上,合上双眼。 周明宇移了张转椅坐过去,珍惜的抚上那人的臂膀,像得到遗落千年的希世之珍,视同至宝又忐忑不安。 刻刀接触肌肤,肆意的放纵着,密密麻麻钻心入骨,有只手轻柔的拂过,短暂的抹去疼痛,抚平伤口。 因纹身师的精湛手艺,仅用五个小时便完成了,周明宇仔细的帮人包扎,段祁恩全程下来除了时不时的拧起眉峰,大多数时候都面色平淡,一言不发,对他分散注意力的搭话也极其敷衍。 隔壁传来方澈远断断续续的低呼,在门口站着的傅海超看得是心惊肉跳,周明宇笑了笑,向段祁恩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后,便陪着他到自己的休息室等候。 周明宇也没再接生意,就坐在段祁恩对面久久凝望,两人相视无言。 两小时后,拆开保鲜膜,臂膀上的伤口还围绕着一圈淡红,那卷起的衣袖就任由它高卷着,段祁恩活动一下肩背,将僵直的臂膀舒展开来。 这时,周明宇拿着快速成像的相机走近他身边,开口道:“能留张相片吗?” “随意。” 段祁恩接过那人递过来的相片与笔,利索的在角落签上一个“祁”字。 他下笔极重,一笔一划刻人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不好,很抱歉。 一吻 “我亲哥呢?啊,你轻点!”方澈远疼得龇牙咧嘴,将胳膊往里缩了缩,“祁哥刚走,说在‘Encounter’等你们,先别急着走,两小时后要把这个拆掉。”说罢,周明宇玩笑般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Encounter’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酒吧之一,那幢涂抹浓浓奶白色的哥特式建筑伫立在城市最繁华的地带,闪烁着急促的霓虹灯光,耀眼夺目。 还未到深夜,店内已经人满为患,陌生的人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吧台前,小酌着美酒随意地交谈。 放眼望去除了一个男人身边还空出一个位置,周围一圈早已被占满,段祁恩走了过去坐到男人身边。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字都还未出口,“祁哥!?”陆奕然瞳孔猛地一缩,吓得立马站起身来,还差点打翻面前的酒杯,段祁恩没料到那人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看起来像极了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老板。”他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陆奕然顿觉惊悸不安起来,被那人发现了?怎么办?要怎么解释?虽脑内有着成片的问号,但作为一位“上司”兼年长者他还是清咳了一声故作镇定的坐回座椅上。 “嘿!小祁哥。” 吧台的“程先生”向段祁恩招了招手。一般的客人会喊他“水吧仔”,但熟客都会称他一声“程先生”,程先生是店内的招牌调酒师,跟普通酒保不一样,他的酒挑客人。 “想喝点什么?”程先生中等身材,四方脸庞,眉毛浓黑而齐整,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嘴边还挂着儒雅的笑容。 “Lime,谢谢。”段祁恩指了指手臂上的伤口,勾唇深意一笑,“那太可惜了…”程先生轻叹道,眼中却没有一丝惋惜的情绪。 听着他们的对话陆奕然顺着段祁恩手指的方向望去,白雪皑皑的绵长山脉被挺拔的松柏环绕,有只驯鹿立在中央,一岔直立着的茸角显得倔强、刚硬,四条健硕的腿,凝聚了它全身的力量,背靠磅礴山河正与你相望。 臂膀上的刺青活灵活现,似要呼之欲出。 在酒精的驱使下感官被无限放大,暧昧的灯光让人意乱情迷。 陆奕然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在泛着微红的刺青中央虔诚的印上一吻。 段祁恩只觉微凉的肌肤有一处正被温暖的软肉覆盖,令他顿时寒毛直竖,一股躁劲倏地升腾,他抬手,一胳膊肘便撞上陆奕然的人中,将那人创的磕破了唇,嘴角渗出一丝刺眼的猩红。 “娘们。” 段祁恩甩下一句,头也不回。 陆奕然满口是血,看上去有些狰狞,他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水杯,漱了漱口,擦干嘴边的水迹后,便赶忙跟了过去。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绚烂灯光映照在盛满拉菲的高脚杯上,透着纸迷金醉的奢华。段祁恩看了一圈,心仪的位置全被占满,当他正在考虑是否要离开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把位置让给你吧。”一把女声传来。 女人见段祁恩在旁边站了好一会,眼睛扫了一圈又一圈,定是没找到位置,想着自己被人放了鸽子也有了离开的想法,便怯怯地上前搭话。 段祁恩望向声音的主人,细溜的弯眉,圆圆的杏眼,小巧的鼻子上框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他正想回绝,却见女人拍了拍身旁的沙发示意他落座,还未等他开口,便拾起包起身离开,因走的太急还在过道处与一位男子擦肩碰撞。 盛情难却,段祁恩摇了摇头。 服务员走了过来,悄无声息的将青柠汁放在桌面上,段祁恩颔首,接过杯子,大拇指和中指圈住杯身,食指在杯口轻轻摩挲,随即,将杯口送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热情的鼓点,喧嚷的人群,有的人在迷离的音乐中舞动着,有的人坐在吧台前看bartender玩弄酒瓶,酒瓶在那人左右手间,乖顺地游动着,温驯而矫情。 不经意间,段祁恩注意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两个男人在面对面交谈,他们靠的很近,在彼此交流间还时不时的左顾右盼,眼神闪躲。 其中一个男人接过另一个男人递来的纸钞,数了数后,便将一包东西塞进那人手里,之后两个人又勾肩搭背的从角落走了出来,走向卡座。 段祁恩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两个人,只见他们走回自己的卡座前,有一个女人起身给他们让出座位,等两人落座,其中一人便揽过女人的脖子笑容轻浮。 段祁恩留意到,女人正是刚才给自己让座的小姐,见状,他心头忽地一沉。 没一会,在那男人的眼神示意下对面的男人起哄着倒满了一杯酒,并在整一桌子的人跟着起哄的空挡,熟练的在那杯酒里放了些什么。 就见男人接过酒杯,将酒杯凑近女人唇边,引诱着怀里的女人喝下那杯酒,女人显然极其抗拒,推拒后无果,便半推半就抿了几口,男人却很不满意她的表现,硬是灌着她喝了半杯,呛得女人一顿咳嗽。 段祁恩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们,瞳孔可怕地抽缩着,眼底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阴冷的目光,骤然转过头来,与段祁恩的视线恰巧碰上,电光火石间男人有一阵的错愕,转而又恢复平静,那人招来了服务员并对他嘀咕了几句,便大大方方的朝段祁恩挥了挥手。 段祁恩对他回以一抹藐视的冷笑,这时,刚刚离开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冰桶,里面放着两瓶啤酒,服务员开口道:“是那桌的先生为您点的。”说罢,便用起子打开瓶盖,礼貌的将两瓶酒摆到段祁恩面前。 段祁恩勾起嘴角,就在那个男人注视的目光下,拎起面前的一瓶酒摇晃几下,竟毅然决然的将整瓶啤酒倒进冰桶中,倒到最后还用力甩了甩瓶子,保证一滴不剩全部倒空。 他没再回头看男人一眼,眼神凛若冰霜,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段祁恩!” 就在段祁恩思维涣散之际,一位陌生人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然来到了他面前,他再三确认是不认识的人,双眉轻蹙,便欲要开口。 那人攥紧的手突然松开,“你为什么要拒绝林筱!?”那人高声的质问着,手已摸上桌面上的空酒瓶,眼看就要袭上段祁恩的头顶。 神祇 那人攥紧的手突然松开,“你为什么要拒绝林筱!?”他高声的质问着,手已摸上桌面的空酒瓶,眼看就要袭上段祁恩的头顶。 可那只手却停在半空,颤抖着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段祁恩看在眼里,笑意骤然猛增,他慢慢站起身,弯下腰,照直地与人平视。 青年一怔,只觉面前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大许多,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黑眸锐利,像是鸷鸟的眼,那人的处事不惊与坦荡真诚,相比之下的自己是多么渺小。 “不敢?”因为距离靠近,段祁恩吐出的气息扑面而来,紧张的心跳声,均匀的呼吸声,在诡谲的气氛下,异常清晰。 青年甚至还在恍惚中,却被段祁恩抓住他举着酒瓶的手,下一秒,竟向自己的脑袋生生砸去,那手劲奇大,在被包裹的手指上掐出显眼的红痕。 “别怂。”段祁恩道。 这么怂怎么追女孩。 ———“呯,啪。” 瓶身在段祁恩头顶碎裂开来,殷红的血,一点点的,顺着额头缓缓流下,带着浓烈的铁锈味道。 段祁恩顿觉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他一只手捂住额头,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 青年早就慌的找不着北,跟摸着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截酒瓶,随后,便在浑身上下摸索,想找张帕子让他擦拭。 周围的客人因这边过大的动静都纷纷看向他们,有的人甚至还围上前来,没过多久,便有服务员在呼喊并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 “都让开。”一个人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嗓音洪亮,在一众嘈杂声中炸裂开来,掷地有声。 陆奕然因清理伤口而迟来了一步,他找到段祁恩时,那人已经安静的坐到卡座内,像是在等人。他不敢冒昧前去打扰,便在段祁恩察觉不到的位置落座,位置找得巧妙,他能清楚的看到那人,那人却不一定能注意到他。 他坐下没一会,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刚才去了卫生间的客户先生,定是那人回来后发现人跑了便打来电话询问,陆奕然看都没看直接滑掉。 但让陆奕然没想到的是那人竟直接寻了过来,看来是万分诚意,换作平日,他早已笑开了花,可放到现在,他只觉这人很没眼色。 那人请他借一步说话时,他脸色顿时一黑。 回来时,却见段祁恩卡座的位置围了一群人,乌泱泱一片。 陆奕然倏地一惊,赶忙拨开人群,竟看到段祁恩的脸上挂着鲜血,有几滴落在衣领上,像璀璨的玫瑰,在凄静的绽放,他心脏骤停,跑到那人身旁的时候,只觉两条腿轻飘飘的,好似不是自己。 陆奕然连忙举起衣袖将段祁恩脸上的斑斑血迹擦去,“会有些疼。”他面色惨白,声音都在颤抖。 陆奕然脱下外套将人的脑袋包上,稳稳的托着段祁恩的后脑勺让他把头仰起,另一只手按住头上的伤口。 段祁恩只觉脑袋昏沉,不想动弹,便将全部力量压在那人手上。 那人正重重的按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随后,脑袋被人抱入怀中,贴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股皮革的味道夹杂着烟草叶的香气,钻入口鼻,令他心安。 陆奕然低下头仔细的看着怀里的人,怀中之人双眼微闭,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段祁恩此时乖巧模样让陆奕然受宠若惊,飘飘然的,好似站在云端。 一方面他极不愿打扰他的“睡王子”,但另一方面他对段祁恩的伤势又焦心如焚,满脸愁容。 陆奕然小心翼翼的将段祁恩扶正坐好,再检查了一遍脑袋上的衣服是否裹紧,才单膝跪在他脚边,抬手轻抚他的墨发,柔声道:“伤口不是很深已经做了紧急处理,我现在去趟药店,很快,十分钟内赶回来,在这等我,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便带你去医院。” 段祁恩一只手撑着脑袋,灯光在他微微泛白的面庞上跳跃,皱起的剑眉也不伸展,紧抿的薄唇昭示着疏离。 陆奕然在几次的相处下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漠,甚至觉得他本应这样。 四周的客人渐渐散去,陆奕然向旁边的服务员吩咐了几句,说话间,余光却瞄到刚还处在一旁的青年正要向段祁恩走去。 陆奕然眼疾手快,转过身,便一把拽住青年的手臂,将瘦小的青年扯到自己跟前,他咬着下唇,面露愠色,右手握拳抵在青年的肚子上,不轻不重的一拳捶了上去,随即,覆在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青年大惊失色,身子一瞬僵硬如石。 已是午夜,远处的黑暗如风扑来。 陆奕然驱车赶回酒吧,从后座提了一大包东西出来,转过头,竟看见段祁恩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正悠哉的吞吐着烟圈,包在头上的衣服已被他披到肩上,额前的碎发染了些许血迹,黏糊糊的粘在一起。 像是抓捕到他偷窥的目光,那人蓦然转过头来,只一眼,陆奕然便觉,自己的心在胸脯里跳得像大杆子使劲撞城门,不但不均,还一次紧似一次。 他撒开腿奔向那人,义无反顾。 陆奕然将手中那包东西放到段祁恩边上,从里面翻出消毒液和绷带欲要帮人包扎,靠近的手却被那人一次又一次的挥掉。 “死不了。”段祁恩轻描淡写的吐出一句,边说着边将烟蒂揿灭,在石阶上反复碾着,似要将其碾入地里。 段祁恩的话让陆奕然溃不成军,心口处像被什么堵着、箍着,紧紧的连气都不能吐,他的怒火无处释放,憋了一晚上,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后。 陆奕然起身,绕过段祁恩,走到旁边的灯柱前,竟一头撞了上去。 天旋地转般的眩目席卷而来,思维如同漆黑夜里的一滩死水,停滞着不生半点波澜,陆奕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摸了摸额头,并未出血。 段祁恩托起腮,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开口道:“又想死?” “舍不得,只是想搞个同款。”陆奕然眼中没了生气,像瞬间被浇灭的火种。 见段祁恩起身像是要向他走来,陆奕然连忙举起手大声喊停:“你别过来,求你…” 他会过去,纵使面对孤独,也会一个人,走完全程。 陆奕然艰难的站起,弯弯扭扭的走了几步,他无奈的笑了笑,苦楚的痉挛掠过嘴旁,他现在的模样肯定糗大了。 不料,一件衣服竟从天而降,一下罩在了他头上,他不禁惊诧,将衣服扯了下来,就见段祁恩站在他几步远的前方。 陆奕然眉角含笑,像吃了蜜饯似的。 “都在看你。” 他款款而来,宛若神祇。 “我不在乎。” 他迎接他,至死不渝。 报复 段祁恩从浴室里出来,浑身还环绕着一丝雾气,精壮的腰间只围着一件浴巾,完美倒三角的身材一览无遗。 他走到镜子前,把手臂上缠着的保鲜膜层层撕开扔进垃圾桶,掀开额前的碎发,他将脸凑近了些,缠了一晚上的厚纱布,在他光洁的额上留下了轻浅的痕迹,他摸了摸伤口,从抽屉里找出创可贴,贴在上面。 陆奕然给他缠的纱布早已被弃置垃圾桶,这点小伤,于他而言能见血是纯属意外,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要不是陆奕然的软磨硬泡,纱布亦不会出现在他额上。 段祁恩拿起一旁挂着的黑色背心套到头上,手臂小心翼翼的穿过袖口,提上裤子后他还伸手做了个立位体前屈,指尖碰至地面才肯罢休。 这时,洗手台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着,段祁恩直起腰抓过手机,放到耳边,“喂。”“祁哥,人给你捆来了,在…”那头徐徐道来,他瞳孔一动,眼底寒光熠熠。 那是一处位置偏僻的破旧仓库,里面终年难见阳光,昏暗潮湿,空气中还透着股霉味,墙皮早已脱落,墙面凹凸不平,生锈的铁闸门正半掩着,有许多从外面吹进来的枯叶与尘土,给地面镀上了一层深灰。 段祁恩双手插兜钻了进去,抬眼便见许恭正将一个人死死的压在地上,那人的脸朝向地面,手脚都被捆住,反绑在背上,头上套着黑色塑料袋,此时正扭着身体挣扎着,嘴上因贴了胶带的缘故,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 “祁哥。” 许恭见来人是他便站起身来,却不忘给那人的手臂上来了一脚,那人因许恭松开的手而失去了压在身上的重力,对手臂上的疼痛也不管不顾,只一命的在地上蠕动,寻找出路。 “有些麻烦,车里还有个拖油瓶。”许恭凑近段祁恩的耳边轻声道。 昨晚,他和弟弟收到段祁恩的信息后,便一直在酒吧门口蹲守,快天亮,那人才从酒吧里出来,开走了自己的私家车,见状,兄弟俩便驱车紧随其后。 那人的车拐进了街巷,停在一所寄宿学校前,门口处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已经等在那里,等女孩上车后,车子才稳稳当当的再次出发。 兄弟俩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那辆车停在一座矮小的公寓前,那人才从驾驶座上下来,刚要将车门关上,却被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无声来到人身后的许恭捂住口鼻,塞回了车上。 把人迷晕后许恭才突然想起车上应该还有个人,他猛然回头,却见女孩正侧躺在后座上睡的香甜,他没敢发声,将男人捆上后便把父女俩一并带到这来。 等许恭出去后,段祁恩才走过去拽起那人的后衣领像捉鸡崽似的将人拖至墙角,随即,他一脚踩上那人的肩膀,俯下身,将套在那人头上的塑料袋一把掀开。 因光线的突然进入,男人慢慢适应着睁开双眼,当段祁恩的脸闯入男人眼中时,他瞠目而视,吃惊的情绪不止半分。 段祁恩将他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那人质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段祁恩眼眸一沉,踩在他肩膀上的力量又加重了几分,未出口的话尽数被收回,取而代之的是因疼痛而发出的哽咽。 “是你!!” 男人向此时正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段祁恩咬牙切齿地怒吼到,他当然记得面前的人,昨晚正是这青年,腰板直挺的坐在那里,将他们的犯罪过程尽收眼底。 男人满腔的愤怒汹涌而至,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 “我女儿呢?你们把她怎样了?”男人急喘着,双脚屈在胸前奋力的带动自己的身体,正艰难的、试图移动到段祁恩脚边。 却不料,青年倏地转身,修长的腿飞起一脚,将他结结实实的踹回墙角,背部重重的摔在墙壁上。 段祁恩拎起一瓶未开封的啤酒来到男人面前,鞋尖勾起男人的下巴,便一脚踩上那人的锁骨,将半个身体的力量全压在腿上,男人顿觉呼吸困难,像被一只恶鬼用可怕的大手死死地卡住喉咙,他甚至能听到被踩着的部位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下一秒,骨头就要被折断碾碎。 段祁恩弯下腰,将瓶口贴近男人唇边,幽微地咧开嘴角,无声的笑着,那抹笑极尽残忍,“咬紧了,咬不开我让你女儿来。”他的俊脸在男人眼前逐渐放大,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嚣张。 段祁恩大拇指抵住瓶颈,将瓶口粗鲁的塞进男人嘴里,大手扣住男人宽厚的额头,用力一翘,有泡沫从开口处溢出,微黄的液体顺着瓶身滚落,没入段祁恩的掌心。 男人将瓶盖混着血液从口中吐出,抬头的瞬间却被段祁恩的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了两腮,强行将嘴捏开。 “喜欢请人喝酒?”段祁恩目露凶光,毫无和解之意。 话音刚落,男人便觉有冰凉的液体被生生灌入嘴里,辛辣苦涩朝着口腔内壁侵袭而来,灼热的感觉在翻腾,胃部传来阵阵绞痛,持续不断。 男人猛烈的反抗,挣脱掉禁锢着额头的手,将抵在嘴里的瓶口甩开,流出的液体一下溅到段祁恩鞋面上,他立马厌恶的松开碾在人锁骨上的脚,那人面色苍白,撕心裂肺的咳嗽此起彼伏。 段祁恩站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却冷眼旁观,他眼底漆黑清澈,不生一丝波澜,仿佛面前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冷厉酷虐的模样,跟活死人无异。 周围混杂的气味让段祁恩倍感窒息,他走到男人面前,捡起胶带,将人的嘴给封了回去,随即,便转身离开。 他唾弃毒品,但更憎恶让他不痛快的人。 段祁恩走到外面的轿车旁,抬手揉了揉许骏的脑袋,开口道:“别打脸。”但这话显然是说给旁边的许恭听的,因为许骏根本听不见。 许骏朝段祁恩的手心拱了拱,温顺而乖巧,段祁恩向他比划了简单的手势后,他才一步三回头,无奈的跟在许恭身后。 等人走后,段祁恩低头看向轿车后座,可人的小女孩已经醒了,那一对犹如黑珍珠般的眸子一闪一闪,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段祁恩打开车门坐到女孩身边,他本想闭目养神片刻,但女孩的眼神太过炙热,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便兴味索然地随口问道:“你喜欢爸爸么?” “喜欢!” 女孩毫不犹豫的回答,双目湛湛有神,她一笑颊边便会微现浅浅的梨涡。 一霎间,段祁恩只觉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他思疑的看向女孩的眼睛,她说喜欢?一位毒贩父亲? 这回答让段祁恩惊愕,他嘴巴半张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付之一笑,便不再说话。 只有段誉不配为人父,段祁恩在心底嗤笑不已。 “咣咣咣。”仓库内传来油漆桶滚落的声音,段祁恩转头望向车窗外,男人求饶的模样落入他眼中。 而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女孩,在听到声响后歪了歪脑袋,眼中闪过一丝愣然,她转过头,也想瞅瞅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段祁恩将手贴在女孩耳边,轻轻的托住她的脸庞,将女孩的脑袋扳了回来,下一秒,白皙的手指便覆上她的双眼,遮挡掉她全部的视线。 “别看。” 他声线沙哑,有一种冷金属的质感。 此刻万籁俱寂,车内车外仿若世界两端。 同伙 男人的唇上有不少伤痕,全是自己给咬的。段祁恩将男人头上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在帽檐上弹了一指,男人抬头看他,就见青年的嘴一张一合,“别,让,我,再,逮,到,你。”他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从口型能清晰分辨出他的话语。 将车门关上后段祁恩便站到后方去,目送车子离开,女孩从车窗内探出头来与他道别,灵巧的小嘴微笑着,露出几颗不齐整的小白牙。 汽车变成一个黑点逐渐淡出人的视线,段祁恩不禁陷入沉思,他并不亲近于人,却意外的人缘颇好。 他望向天空,轻松的长舒一口气。 飞鸟轻盈的翅梢划过堆积的云层,天空仍是一脸安详。 赵正几日没联系他,这会竟突然找上门来,听那人吞吞吐吐了半天,原来只是想请他吃顿合伙饭,段祁恩调侃老头的不豪爽,请人吃饭还扭捏起劲来。 两人到了“伍日坊”,进去后就见赵正朝着一个方向挥手,那边坐着两个男人,已经划着拳喝开了,赵正招呼段祁恩跟着他过去,“大黄,二勇,小祁哥。”赵正才刚坐下就去摸酒杯,稍微发红的面孔徒增几分喜色。 大黄、二勇,自然不是他们的真名,骗子一般不会互相透露姓名,但段祁恩总觉他俩的名字像极了隔壁邻居养的两条大狗。 互相打过招呼后,段祁恩就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夹菜送酒,亦不插嘴,好似沉默一冬的蓬颗。 大黄三十出头,以前是位道具师,技艺精湛也招人妒恨,后来因同行陷害,名声一落千丈,业内听到他的名字也不敢用他。 如今,大黄靠着帮人伪造文件、做假证,也是混的风生水起,自己甚至摸索了门道,能低价搞来各种假货,再经由赵正转手,继而高价售出,在赵正口中,大黄是他最得力的合伙人。 而二勇才刚满二十,家境贫苦,他高中还未读完就辍学了,母亲去的早,父亲又好赌,还有个弟弟才刚上大学,供书教学的重担便全部压在了青年身上。 二勇刚辍学那会还未成年,没有公司愿意招用一个高中没毕业的未成年,起初,他跑到工地上班,工地要求无论是烈日酷暑还是寒风刺骨都要坚持出班,他不知别人是怎么熬过去的,反正他自己是扛不住了。 后来也是接触到赵正,当起了扒手,扒到现金就全数入袋,搞到珠宝首饰便会卖给赵正,转手卖出后还能分到一笔提成,等到成年后,也养成了惰性,更是不愿出去工作,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惯偷。 段祁恩对两人都不予评价,好或坏、决定成为怎样的人,那都是个人选择,他既不参与他人的人生就不会自视过高将人贬低。 酒过三巡,二勇是他们当中喝得最高的,在一线微弱的灯光底下,那人面上有几根被酒力激发的青筋在凸动着,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抱怨,但他无意提到的一件事,却勾起了段祁恩的兴趣。 二勇的弟弟有个相熟的学长,某天,他俩聊天,聊着聊着那位学长就兴奋的告诉他,自己加了一个福利群,每位进群的人都有一次抽奖的机会,而且奖品极其丰厚,说罢,学长还将一万块的手机拿出来炫耀,称是抽奖中的。 二弟对这话将信将疑,可学长又告诉他,中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二弟一听,自然很是心动,便问学长如何入群,学长告诉他,想要入群要先交五百入群费,二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他心想,入群费的价格跟里面的奖品一比是完全不够看,而且中奖率这么高,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成为那倒霉的百分之五,即便抽不中大奖,安慰奖都值好几千。 可事与愿违,二弟就是那百分之五的其中之一,他甚至还被一脚踢出了群,这时,学长给他打来电话并安慰他,还告诉他每次进去只有一次机会,要是想再抽一次就要再给一次入群费,学长还劝他:“你这么倒霉的话,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二弟对学长感激涕零,刚才失落的情绪还萦绕心头,转眼间便瓦解冰消,不就五百,自己不再抽便是,这么一想,他顿觉身体轻了不少,不但轻,还似出岫的云那般,渐渐化开。 因而,这事很快便被他抛却脑后。 只是一次无意的说漏嘴,才让二勇发现了此事,二勇听完后差点没将饭桌给掀翻,这明显就是个骗局!就算他再抽第二次,甚至第三次都不可能抽出东西来! 他跟弟弟仔细分析,他弟压根没听进去,还用看天字第一号傻鸟的眼神望向他,“学长这么有钱,怎么可能是骗子。” “他有钱个屁!” 二勇愈说愈气,酒杯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愈来愈响,杯中还剩的一小半白酒全被洒了,洒出来的酒水溅到了手上,他也全然不顾。 “你怎么知道?”段祁恩随手给人满上,嘴角噙笑,饶有兴致的看向他,静待后文。 二勇一仰头,刚满上的酒杯又空了,“他那学长就是我高中同学,高中那会还被我们班上的老师资助过,就是个穷鬼骗子!”他头冒黑线,骂骂咧咧道。 “挺有趣的。”段祁恩挑眉,笑意骤然猛增,似是别有深意,他眼眸微眯,透着一种热烈的光。 “我有个想法。” 段祁恩将手臂枕到桌面上,身体前倾,欲要开口,在场的三人彼此交换一波眼神,便急忙把头凑了过去。 老旧的实木楼梯,扶栏是由铁链制成的,上面的灰尘都成了漆,两人经过时,不禁捂住口鼻。有的楼梯早已撑不下去,倒了,留下一丝尖利的牙齿,一旦不小心穿着拖鞋从上面走过,定会被它咬住,甚至留血。 “你小子忒损。”赵正打开门,侧过身去给青年让出条道来,“谢谢。”段祁恩不以为意的应付着,从赵正特意让出的道那走了进去。 赵正口中所谓的“工作室”就是一个十几平方的小单间,一进门,最惹人瞩目的是两个大架子,上面摆满金器、银饰和玉石,有些完好无损,有些却是支离破碎,被分成了好几段。 架子前有个工作台,上面的东西杂乱,工具繁多,都是些段祁恩叫不上名字的。平日,赵正主要做些修补工作,扒到的首饰玉石多半是破损的,他会将它们修复、抛光,那些原本残次的饰品会跟全新的一样,散发出诱人的光芒。 有时,赵正也会用掺假的原料制作饰品,以假乱真,他手艺极好,名副其实是位匠人,可惜就是没用在正道上,不然定会成为有名的手艺人。 “你收徒吗?”段祁恩绕到工作台前,俯下身去,眼睛扫过一件件工具,看得仔细,眼珠像生了锈的锁芯,再也转不动了。 “你先交个学费。”赵正从架子上随手拈起一个镯子,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譬如明天去搞个差不多重的。”边说着边将镯子放在掌心颠了颠。 “我回去了。”段祁恩转身,大步离开。 段祁恩早就发现赵正是想将他培养成另一个二勇,心甘情愿为他办事,也包括之前的测试。想让他步入圈套,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陪你玩玩可以,想掌控他,那还是算了。 段祁恩伸展一下指节,手已然摸上门把。 “你回来,回来,着什么急,我都带你来这了,本来就是想教你。”赵正叹了口气,他是完全拿这祖宗没辙。 罪恶 “我操!你们会不会玩游戏,这也能输?!”余修杰抓起耳麦对着那头破口大骂,“四个人来捉我你们看不见?!” 他摘下耳机摔到键盘上,两腿一蹬,椅子滑出桌底,却不料,脚边的插板被无意踢翻,电脑屏幕闪了闪后瞬间变成一片黑暗。 “靠。”余修杰连忙抓过鼠标移动了一下,屏幕依旧没有反应。 手机传来急促的铃声,余修杰打开免提就蹲下身去把松掉的电线插好,“阿余,钱打你卡上了。”他将插头摁紧,电话那头也传出了声音。 “你说什么?”余修杰猛地起身头顶还磕到了桌底的板子上。 “你搞的那个群,我又骗了几个进去,你的那份钱打你卡上了,诶?你那链接怎么搞到的,真神啊!永远都是谢谢惠顾。”急切的语调暴露出那人的兴奋。 余修杰不禁勾起嘴角,那笑容闲恬又狡黠,让人捉摸不透,“管好你自己。”他道。知道这么多做甚,余修杰暗自腹诽,挂掉那烦人的电话后,他伸展了个懒腰,转头看向窗外。 四月,阴霾的天下着小雨,一颗挨着一颗,流云沾惹了尘埃,聚拢的寒意催生着寂寞。 知了像个蹩脚的歌唱家,织出一片交响乐,闹得人心烦意乱,手机铃声再次不识趣的响起,余修杰眉头拧成死结,过了好一会才不耐的将电话接通。 “喂,是修杰吗?我是温驰…” 一道声音自耳畔响起。 余修杰蓦然愣住,男人的嗓音如久远的热烈呼唤,一刹间,融化了他心尖的寒冷,又如风暴袭来,让他不能呼吸。 他边听着男人的话,边翻出纸笔记下详细信息,握笔的手甚至有些颤抖,明明天气微凉,额头却渗出冷汗,有一滴从发鬓滚落顺着喉结沉入领口,随即,便消失无踪。 余修杰在车站前探头张望着,这时,有个男人走到他面前,男人大约三十左右,蓄着一头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央,露出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使人看上去男人味十足。 “你是刘成军先生吗?”余修杰怯怯的开口,被称作“刘成军”的男人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瞅了他一眼,并将屏幕递到他面前,道:“这人是你吧。”那人指了指相片上的人。 “额,是我。”余修杰着实怔了一怔,这人连高中的相片都有,定是温驰给的,他对面前的男人深信不疑,男人也朝他露出信任的笑容。 坐上刘成军的车后,余修杰打开导航,给那人当起了向导,车行的路线颇为复杂,即便他呆在本地多年,亦有苦难言。 路途遥远,日落西山,待车辆稳稳停在目的地时,车内的两人才长出了口气。 刘成军从后座的箱子里拿了瓶水,递给余修杰,而后,走到那人的车窗旁叮嘱道:“你在这等我,我上去提货。”他指了指身后的大楼,眼中吐露着感激之情。 街灯渐渐高挂于树顶,夜色的灯火虚幻浮华,终究是比白日的城市多了些飘渺的希望。 川流不息的车辆,在余修杰眼前如同潮水般涌过,飞驰的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数着,数着窗外每一部经过的车辆。 不知过了多久,刘成军才从大楼里出来,余修杰注意到,那人正在通电话,表情凝重,看似有些烦闷,那人在离车子十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继而转过身去像是与电话那头的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几分钟后,就见那人快步的朝他走来,还将电话塞到他手中,余修杰瞪大双眼,满脸惊骇,赶忙接住,“修杰,刘总去取货,交了八千,可那老板突然提价,还只收现金,他又不好意思向你借,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先给他垫着?”听筒那头传来熟悉的声线,低沉而舒缓,刻骨铭心的温柔语气使他身体一僵,以至于扭头时,颈骨发出“咯咯”的声响。 听完那人的话,余修杰惊讶的发现,他心中竟有一丝喜悦。 虽过去多年,他对温驰的印象早已非常模糊,但当年那人资助他的那份恩情,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温驰曾是一眼流淌于夏日的甘泉,滋养了他干涸的岁月。 余修杰毫不犹豫便将银行卡和密码一并递到刘成军手里,这张是他专门开来接收同伙转账的副卡,卡里的钱最近都没动过,今早还刚有一笔新账转入,为那人垫付是绰绰有余。 刘成军脸色骤变,两只眼睛像锥子一般直盯着他,随即,又将卡推了回来。 余修杰摆了摆手,开口道:“温老师对我有恩,我现在帮你,权当是我对当年的报答。”说罢,他一把抓过男人的手,果断的将卡塞进人手中。 何况那人的车还停在这,人还能卷着他的钱长翅膀飞了不成。 可是,他错了。 错的离谱。 就在男人离开的十分钟后,一位警察走过来敲开了余修杰的车窗,说要上车检查,那人还蹙着眉问身后的人:“这是你丢的那辆?”“对对对,警察同志,这车就是我的,你可以找找,里面还有我的驾照!”身后那人声音奇大,如雷鸣一般。 “刘成军是你?” 警察弯腰探进车内,果真翻出一张驾驶证来,他将人与证件上的相片做着比对,在他身后的刘成军配合的大力点头。 那人是刘成军?那跟他在一起的又是谁!? 余修杰顿觉心脏处冷飕飕的,像被无数的细小雪粒侵袭着,他倏地意识到什么,发疯似的掏出手机拨给“温驰”。 “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 “噔。” 手机从耳边跌落,余修杰腿一软,跪倒在水泥地上,被摔到一旁的手机,屏幕还一直亮着,一条条银行发来的信息在黑夜中触目惊心。 一瞬之间,希望与绝望交错迭生,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双目无神,像是被掏空了灵魂。 警察走过来,毫不留情的将余修杰提起,压进警车并告知他:“我们怀疑你盗窃车辆,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天上飘起毛毛细雨,周围罩着一层极淡的、潮湿而又流动的水雾,不时的被风神戏弄,迅速聚拢又迅速扯散,而后曲折的飘向前方,落到青年的肩上。 段祁恩腻烦的将电话卡抽出,随手扔进脚边的下水道,捏着嗓子装腔作调可把他恶心的不轻。 “伍日坊”里,同一方向,同一位置,昨日的三人。 “温老师,这里是一万。” 对面的大黄轻声的打趣到,并递给段祁恩一个黑色塑料袋,他身旁的二勇听到这一声“温老师”,噗呲的笑出声来,一想到他那老同学死灰般的脸,就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段祁恩接过塑料袋,上手摸了摸,随后就任由它放在一边。 就在刚才,手摸到那叠有厚度的钞票时,段祁恩竟什么感觉都没有,冷静得近于冷酷,他甚至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努力追索过原因,头脑仍是一片空白,得不出答案。 或许,还有一点可以解释。 一脉相承,天生烂人。 段祁恩自嘲的笑了笑。 易碎品 三个人,叫了五盘小菜和米饭,这回倒是正儿八经的吃饭,一滴酒水也没沾,段祁恩和大黄都是沉闷的性子,可二勇却是个话多的,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一箩筐的往外倒,有人活跃气氛,一顿饭吃的也是有声有色。 期间,段祁恩收到郑智浩发来信息,内容是:老板组局,速来景宴!他笑了笑,回了句,“约了人,在吃。”信息才刚发出,还未来得及熄灭屏幕,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机身嗡动,抖得像害了疟疾,他以为是普通的推销电话,看也没看便直接挂掉。 电话刚被挂断,陌生号码就疯狂的弹来信息,一条接着一条。 “你在哪?” “和谁在吃饭?” …… “抱歉,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过来买单。” 在那头捧着手机的陆奕然,敲字的手都开始往外冒汗,脸皱缩得像个风干的桔子,他为自己无意发出的话感到深切的愧疚,怎么敢的?竟质问那人的私事。 陆奕然急得在包间过道踱来踱去,心中隐隐不安,鼻尖略微渗出汗来,两手有点儿凉,甚至捏不拢拳头。祁哥不会生气了吧?没事,这就去哄回来,他心想。做出自认为最稳妥的决定后,陆奕然便动身离开,将包间里叫来陪衬的五个人全然当做无物。 “心领了。” 就在陆奕然快走出酒楼时,那头才不紧不慢的回了消息。 屏幕一亮,陆奕然便赶忙查看,眸光闪烁而颠动,像是流动着沉重的金属,确认那人并没有生气后,他不禁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 “你忙完再过来,我们等你。”他的心狂跳不止,再三检查过自己的话语,觉得没有不妥后才郑重的按下发送键。 “谁找你?这么急。” 大黄又叫了份小炒肉,将段祁恩面前空了的那盘递给服务员,并把一碟新的往他那推了推。 “无关紧要的人。”段祁恩挑眉一笑,轻描淡写的开口,舌头卷着刚塞进嘴里的青菜,嚼了两下,将其吞入腹中。 月色高照,夜空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都化不开,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结束后已将近九点。 兜里的手机不厌其烦的震动了一遍又一遍,坏心眼的主人才慢吞吞的取出手机贴近耳边,慵懒的像只饱食餍足的猫。 电话被接听后,话语便如暴风疾雨般向段祁恩涌来,“祁哥,你可要救救我们,我们干坐在那两个小时了,就等你来!你不知道,老板的样子有多恐怖。”郑智浩悲恸道。 两个小时,五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的老板亦不点菜,就一直立在窗旁看着楼下,能将门口往来的宾客盯出花来,除去客套的寒暄以外没再与他们交谈,把他们全权当成透明人。 那人脸上虽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眸中不带半丝起伏,举止大方却拒人千里,人只是往那一站就有种不怒自威的领袖气场,如今,他们对阶级不同带来的强大压迫是深有体会。 段祁恩沉思片刻后,便答应下来,还记得那人有件衣服在他那,尽早还回去,以免夜长梦多。 “祁哥马上过来…” 郑智浩手里拿着手机,扶着门框探头进来,低声道。包间内很安静,人的感知似乎也在这氛围中变的灵敏,他的声音顿时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立在窗边许久的陆奕然是第一个向他走来的,他藏在门后,仅有脑袋露在外面,那人边走边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郑智浩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门后出来,走到陆奕然跟前。 “你催他了?”陆奕然脸上再无一丝笑容,和风细雨惯了的面庞倏地燃起火来,格外地可怖,“下次别这样,我最讨厌别人烦他。”他伸手将那人抓在手中的手机抽离出来,抛给身后的助理。 “给他换个号码。”陆奕然吩咐道,而后,又重新挂上浅笑,笑容从他嘴角的小漩涡里溢出,慢慢漾及满脸。他从郑智浩身边走过,津津乐道的与厨师长攀谈起来。 因为不清楚段祁恩的口味,陆奕然直接点了火锅,将每一样菜品都各点了一盘,铺满一整桌。看着汤面上渐渐冒出热气,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可桌旁坐着的人全都一动不动,谁也不敢贸然起筷。 段祁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包间内蒸汽缭绕,朦胧一片,桌面上菜肴、调料摆放得没有空隙,饭桌布置得热闹,可桌前的六个人却冷冷清清。 陆奕然见人终于来了,便拉开椅子将人迎上主位,段祁恩也没觉不妥,一坐下就大大落落的将手里的袋子扔给那人,继而,用玩味的眼神扫了一圈默不作声的几个人,问道:“怎么不吃?” 你没来谁敢吃啊… 听到段祁恩的话后几个人才如释重负,刚才凝重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 锅里翻腾着的肉片鲜嫩多汁、色泽诱人,但段祁恩酒足饭饱,自是生不起什么食欲。 “想吃什么,我帮你们涮。”话音刚落,便见段祁恩的手欲要伸向面前的公筷,陆奕然一惊,站起身来抢先那人一步,将公筷拾起,“还是我来吧。”他道。 陆奕然扬起嘴角,夹起一片肉放进锅中,随便搅了搅后,向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战战兢兢的将碗捧上前来,接过那块半生不熟的肉片。 放下筷子后,陆奕然将脸凑到段祁恩面前,轻声絮语,“你喜欢吃什么?”他没问段祁恩想吃什么,自然是知道那人对这顿饭索然无味,既然这样,倒不如借机了解一下那人的口味。 这人是真不放过任何一个找他搭话的机会,段祁恩暗自腹诽。他没理会那人毫无营养的问话,随手将手边的一个啤酒瓶盖扔进面前的杯子里,看着盖子往水里沉了沉,扑腾几下后又渐渐浮上水面。 段祁恩用勺子将瓶盖捞出,放到陆奕然面前。 陆奕然怔住,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心脏如此的安宁,感受不到一丝跃动,同时,又一揪一揪的疼,疼得他喉咙作哽,胃酸回流。 聪明如他怎会不懂段祁恩的意思,瓶盖与水不能相融。 段祁恩在告诉他,你们不适合。 他对你的贸然闯入已经失去耐心,索性将你驱逐,并弃之不顾。 段祁恩收回手,便再无下一步动作,他靠在椅背上,右腿翘起架在左腿上,看着那人逐渐凝固地表情,身体僵成雕塑,而他只希望面前的人不是个傻子。 好一会后,陆奕然才踉跄起身,那对如海般深奥而不可测的眼眸,透着倔强自负的坚定,他将湿漉漉的瓶盖扔回杯中,拿过一支筷子将瓶盖死死的钉在杯底。 这是他给出的答案。 陆奕然看向段祁恩,将那人深刻的藏入眼底。 “少碰些这种瓶盖,很容易受伤。”陆奕然双眉轻蹙,珍惜的牵起人的手,仔细检查是否留有伤口。就在刚才,瓶盖齿在他手心划了道口,他希望段祁恩没事。 外人眼里他坚不可摧,但在陆奕然眼里他“一碰就碎”。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每位强攻都能被受视作“易碎品”,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陪伴 晚饭变成夜宵,磨磨蹭蹭到了半夜。一行人叫了两辆车,刚好能装完,段祁恩蹭个便车与他们一同离开。等陆奕然结完帐,拎着长长的收据出来时,发现那人早已逃之夭夭。 凌晨一点,城市的夜还在均匀呼吸,对面的小楼只剩下几盏零星的灯,段祁恩提着热乎的糖炒栗子爬上楼梯,心里计划着今晚看什么电影。 在过道时,段祁恩远远就见到门口倚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位稀客,他走过去,那人的脸也逐渐清晰。 段祁恩将钥匙插进锁孔,沉声问道:“有事?”他也想到陆奕然会先一步到达目的地,可没想到的是那目的地竟是他家。 房门半开,有灯光从里面跳跃出来,渐渐爬上那人的脸,陆奕然手里提了个袋子,他抬了抬手,开口道:“来陪你睡觉。”等的人姗姗来迟,如今见着了,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嘭。” 厚重的大门被结实的关上,震撼着玻璃窗,一并发出了声响。被拒之门外后,陆奕然愣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身,他背靠着门滑坐到地面上,不觉地叹息一声。 他好像遗漏了什么,段祁恩有一笔高额的赔款,能够让生活过得很好,但那人坚持深夜兼职的原因会不会是这间清净的房子,会让他彻夜难眠。 陆奕然不禁想起那天,他就在段祁恩身边,那人睡得踏实安稳的画面。 那人是不是也会寂寞。 邻里之间挨的很近,邻居锁在门口的大狗被关门声惊醒,一醒来便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它开始冲着那陌生人狂吠不止。 陆奕然走到铁门前蹲下身,大狗在门内正用圆溜的眼睛凶狠地瞅着他,露出尖利的犬牙,它拱起脊背,那脊背上的乱毛根根竖起,陆奕然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这小畜生噤声,大狗见他举起手,以为他要攻击自己,便叫得愈是大声。 这时,房内有位妇人闻声而来,透过门上的间隙看向蹲在门口的陆奕然,开口道:“你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别吵!闭嘴。”妇人朝大狗踢了一脚,大狗退了一步,却毫无罢休之意。 “你哪家的?赶紧回去。”妇人打开防盗门,推着陆奕然的肩膀赶他离开。 “我跟朋友吵架了,他不给我开门。”陆奕然指了指身后段祁恩家门的方向可怜巴巴的向妇人求助。妇人看了眼外头,夜空漆黑一片,这人又拧巴着张脸,怪可怜的,她心生不忍便帮人敲开了段祁恩家的门。 “小哥,把你朋友领走,大半夜的阿姨我都一把年纪了实在遭不住,你们也早点休息。”妇人说着,还好心的将陆奕然往门里推了一把。 妇人走后陆奕然便张开双臂撑在门框上,段祁恩想把门关上,那人却不退让半分,他抓着门把的手紧了紧,面色稍沉,冷声道:“松开。” 听了那人的话后,陆奕然原本撑着门框的手改为用手指抠住门框,将门框抓得更牢。 僵持不下之际,陆奕然感觉到段祁恩已有些不耐烦,可能下一秒就会拽住他的衣领,将他甩到门外。 陆奕然急得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手都捏出水来,他赶忙在那人有所动作前,率先开口,“段祁恩!你听我说,我从没想过从你这得到什么,是我…”他松开一只手,手指抵在自己胸口。 “是我每天绞尽脑汁的在想,我还能给你什么!” “就一晚,没有下次。”陆奕然哀求到。 段祁恩只觉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他不禁上手揉了揉。段祁恩自然不能理解陆奕然口中的深厚情意,他甚至觉得他们之间只是雇员与雇主的关系,一个见了面是否打招呼还看心情的身份。 但怎样都好,他现在没心情与这人计较,三更半夜不睡觉,处门口谈情说爱? 别搞笑了。 “进来。” 简单的话语传入陆奕然耳中却宛若圣旨。 进门后陆奕然就死皮赖脸的黏在段祁恩身边,“哥,我错了。”他低着头,等候发落。 “噗。” 段祁恩嘴里还含着一口水,这下全给吐出来了。这人刚还处那跟他倔,现在跟个泄尽气的橡皮车胎似的,脑袋低的快埋进膝盖。 “我看起来很凶么?”段祁恩眼珠转了转,疑惑的问道。好像也是,这人每次都是来找打的。 “怎么可能?全是我的错!”陆奕然用力摇着头,能感觉到他摇头时头发都在剧烈颤动。 段祁恩没再应声,更没有招呼他,将人全然晾在一边。 段祁恩洗漱过后便熄了灯,走进自己房间,他睡觉没有关门的习惯,也不会因为屋里多了个人而改变,另一方面,他知道那人虽胆子大但懂得分寸。 陆奕然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饮食起居,心中默默记下那人的喜好以及连段祁恩自己都不留意的小习惯。 屋子里全是段祁恩的味道,让他鼓红着张脸,脑袋晕乎乎的,像醉酒了一样。 屋里的灯刚被熄灭,伸手不见五指,陆奕然只能摸瞎找到卫生间,他摸到门后,便一下窜了进去,却见浴室内异常整洁,段祁恩连一条浴巾都没留下,更别说什么贴身衣物了,他哎声叹气地洗了个战斗澡,同时庆幸自己的有备而来。 出来后,陆奕然到红木椅上随手抱了个枕头,跑到段祁恩房门边就横七竖八的躺在地板上,反正那也是张木椅,跟睡地板没两样,重要的是睡在地板还能离那人近些。 段祁恩的床是斜对着门口的,陆奕然从门边探出小半个头往里面张望,房间内黑漆漆一片,段祁恩背对着他侧躺着,只给他留了个背。 陆奕然心有不甘的扁了扁嘴。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随后又有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认真分辨竟是打牌的声音,陆奕然见床上的人动了动似是被噪音惊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段祁恩失眠的原因竟是这个? 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默默的点上一根蜡。 老旧居民楼的隔音条件很不好,噪音不但没停息还愈演愈烈,段祁恩翻了个身从床头柜找出耳塞和安眠药,他的睡眠质量极差,这让他很是苦恼。 抬头间,段祁恩无意看到,有半颗脑袋打平搁在门边,一双黑亮的眼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让他顿觉脊背发凉。 “你也睡不着?”那人手脚并用,以飞快的速度爬到他床边。 “出去。” 刚睡醒的声音沙哑而性感,虽轻柔,却带着危险的意味,段祁恩往掌心倒了一颗药粒,正想吞服。 “别吃这个。”话音刚落陆奕然就抢先一步将他手里的安眠药扔进自己口中,那人的腮帮子动了动,估计是把药咬碎直接生吞了。 “没啥大不了的,我给你讲故事吧。” 陆奕然专注的看着他,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含着笑意。 童话 故事这个词对于段祁恩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在他的认知里故事是存在于课本里的东西,是被人学习与解读的。 睡前故事吗?他不禁为自己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词语打了个寒颤。 “幼不幼稚。”他没好气的翻过身去躺回了床上。 “关下门。”无情的降下逐客令。 陆奕然自是不会把他决绝的话语放在心上,他在地板上盘腿坐好,两手摆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矜矜业业的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好笑。 “开始了哈,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头一回讲故事的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在郊外的一个动物园里有只失去爸爸妈妈的小狮子,小狮子孤苦伶仃,整天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所有大家都叫他哆哆…” “后来动物园给他找了个狗妈妈,狗妈妈为了培养哆哆付出了自己所有的爱…”他讲的很慢,讲一段停一段再娓娓道来。 “在狗妈妈的精心抚养下,小哆哆变得很温顺,他长成了一头大雄狮…”陆奕然边讲着还双手张开比划出一只大狮子来。 “可是有一天,哆哆要被送到城里的动物园…”他完全投入到故事中去了,嗓音听起来有些悲伤。 “到了夜里,哆哆一个人睡在笼子里就会想念狗妈妈,于是他使劲浑身力气冲破了笼子…”说到后半段他语速加快,语调都亢奋起来,仿佛自己已经化身成为故事中的雄狮。 外面的噪音断断续续,持续一阵后才在空中逐渐消散,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人在梦中浮躁的呓语,不一会便又陷入了熟睡。 陆奕然的声音也随即戛然而止,没留下半个音节。 * “结局是什么?” 一阵沉寂后,就在陆奕然以为那人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从被窝里传来了闷闷的嗓音。 刚才他还在发呆,不知是不是安眠药的作用,此时他的脑袋沉的像糊了浆糊似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当那声音传入耳朵时,他才如梦初醒般,一阵清醒。 只见段祁恩转过身来头枕在手臂上正看着自己,深黑的瞳仁如一泓清水,幽幽的波动着,撩拨着脆弱之人的心弦。 “结局是…”他张了张口却没把话说完。 结局是温顺的雄狮被枪杀了,因为警察认为它会攻击人类;可话卡在喉咙处,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给他完美无缺的童话。 “结局是哆哆找到了狗妈妈,它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 话音刚落,有一股温暖从后背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是陆奕然轻柔的声音;那人湿润的眼眸溢满了爱意,缠绵缱绻,至死方休。 听完结局后段祁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专注,眼底没有半分倦意;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在他心中一定有着另一个无人造访的纯净世界。 陆奕然趁人未回神之际,俯下身隔着细碎的发丝在人额前偷偷的印上一吻;段祁恩眼看着那人的喉结渐渐地朝自己逼近,当他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得逞了。 段祁恩拎起身旁另一个枕头狠狠地向人脸上砸去。 这人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他看起来像只被惊醒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锐利的牙齿,飞扬跋扈的挥起笔直漂亮的爪子。 见他这副模样陆奕然甚至还想把人脑袋上翘起的发丝捋顺,可眼下的情形好像并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还是抱着枕头灰溜溜的退了出去,把门给人轻轻关好。 他偶尔可恶,却永远可爱。 刚把门关上,陆奕然就把枕头死死地拽紧在怀中,躺在地上左右翻滚;还不由得哼起歌来,心情轻快的像迎着海风飞驰的帆船。 * 东方出现了瑰丽的朝霞,晨光穿过薄雾投射进家家户户;房间的窗帘被陆奕然浅浅拉上,让微光从那人安然的脸上逐渐褪去。 他把刚跑下楼买来的速食品扔进微波炉中,在微波炉门上贴上便签;找来了温水倒进锅中,把热好的牛奶放了进去。 把屋子恢复原貌后,他才写下便条用刚刚好不容易找到的房门钥匙压着。 下楼后,陆奕然一手提着自己存放衣物的袋子,一手夹着绘图屏狼狈的钻进车里。 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青黑的眼袋时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后半夜都在赶稿一晚上没闭眼,一会还可能有出车祸的风险;有空真要到庙里转转求个平安,当然,要和那人一起去。 微波炉里有早餐,锅里热着牛奶。 照顾好自己。——陆 这人真矫情。 段祁恩瞧了一眼便条轻笑到,把纸片用磁石随意地贴在冰箱上,真心实意的对待,他从不愿辜负;只是现在还为时过早,仍需很长的时间去一一考证。 * 段祁恩怎么也没想到会收到二勇的邀约,认识他的人是不是对他过分依赖了? 见面的地点约在一条老巷里,烈日当照,阳光穿过树梢,让人睁不开眼;过于明媚的阳光却读不懂老巷的悲欢,更渗不透岁月的残痕。 段祁恩远远就看到二勇站在一辆“拉风”的越野车旁,穿着半吊子的西装,还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听说是去给老板送货,段祁恩迈着沉稳的步伐向他走去。 “走!带你坐最稳的车跑最野的路!”青年面目清朗,自信的咧开嘴笑着,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黑车呐。”段祁恩往周遭望了一圈才飘忽的看向那人的眼睛,扯了扯嘴角,似是而非的说道。 “果然瞒不了你。”二勇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苦恼的抱怨道。 两人坐进车内,越野车平稳的穿过各条横街窄巷,过了很久面前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斜坡,越野车抖了抖后畅快的行驶上山路。 “你会开车不?开得怎样?”二勇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还不错,只是没驾照。”段祁恩却一本正经的回答他。 “噗呲。”二勇低低的哼笑道:“快搞个牌,咱们去飙车。” “我经常这么干。”那人随口飘来一句。 “…”二勇转过头来看向他面露忧愁,飙车斗殴还犯事的高知是真实存在的么? 越野车停在路边已有小半个时辰,他们正处于半山腰处,这里是一处景区,景区很小却名声在外;很多慕名而来的自驾游旅客会选择来这里休闲度假。 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因为是私人景区所以有限行的规定时间;放行处轮班睁眼的照灯面对往来的车辆,总是顾此失彼,惹来前面一众车主的怨声载道。 段祁恩注意到路边的四层矮楼,在这干等也不知今晚能否被放行,倒不如选择路边的招待所较为稳妥,旁边的二勇当然也接受了他的提议。 看了眼矮楼前停着的不少豪车,看来也有不少大款跟他们一样选择“委曲求全”,看这副场面也算是一道另类的风景线;更奇特的是,竟还有不少小姐站在门前招揽客人。 “6789。”段祁恩用胳膊碰了碰隔壁的二勇示意他往自己下巴指的方向看去。 从挡风玻璃望去,在他们斜前方就有辆豪车,车旁靠着的人刚四十出头,身体微微发胖,小腹渐渐凸起,衣服也穿得肥大,那人正眯着眼睛应该是正准备“猎食”。 那豪车的车牌号后四位正是6789。 赌命 “啊…想起来了,刚才就是这孙子朝我们车窗吐口痰的吧。”二勇打了个响指若有所思的说到,才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来。 他们就在前一个加油站的时候,把越野车加满油停在路边,两人本想着到路边抽根烟,还没下车呢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男人左右打量着他们的车,越野车是辆顶级豪车不错,但在光天化日下他的行为显然是极不礼貌的。 可能男人以为车上没人,也不遮遮掩掩动作非常大胆,又观察到周遭并无其他客人就只有他们的车孤独停在这路边。 他俩是亲眼看着男人在车窗上吐了一口浓痰后便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驾驶着“6789”淡出了他们的视线。 “我靠。”二勇一拳头捶上方向盘,开口就骂“这什么没素质?!” 仇富心理?段祁恩看着那辆车驶出很远才把视线从车消失的方向移开。 * 此时,一位小姐正媚笑着朝男人走去,把软若无骨的小手伸进男人手中,男人拉过她的手粗鲁的揉捏着;他的笑看起来极其下流,眼神还在女人的领口处流连。 只见男人将厚唇贴近女人的耳旁说了些什么,随后女人露出了娇羞的模样,在男人胸膛处轻推了一下,男人顺势擒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抓摸。 看到这副场景,车内的两人都尴尬的撇开头去十分默契的都没去看对方,眼神到处乱瞟。 那男人抱着女人走了一段后才依依不舍的将女人松开,独自走向了景区。 男人走后,那位小姐刚好回过头来,二勇见状立马摇下车窗朝那位小姐招了招手。 女人扭着身子走了过来,姿态婀娜,风情万种。 女人走到车窗前稍稍弯腰,从车内只能看见女人的半张脸,姣好的肤色,绛唇映日;等女人低下头来时才露出了她疑惑的神情。 二勇往女人的手中塞了张红钞开口问道:“刚才那男人同你说了什么?” 女人面露犹疑,朱唇微启却什么也没说,又将红钞塞回了二勇手里。 “我们认识,真找他有事。”他话语真切,似是不掺半分假意;要不是段祁恩知道他是个骗子,照样也会相信他的话语。 二勇又加了一张递回女人手中,女人将其拽的死紧,指尖都有些许发白,过了一会才松了松手开口道:“那人说今晚不能留宿,有重要的事情要往山上赶…” 女人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到:“他说今晚的饭局我不能去,等明天下山再请我吃饭,还说…” “谢谢哈,这钱就当我们替他请你。”二勇无情的打断了女人的话。从女人的话中已经得到重要信息,一是那人去吃饭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二是今晚会开车离开。 段祁恩朝青年勾了勾手指,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青年一拍大腿震惊道:“你这不就是碰瓷嘛。”只见段祁恩耸了耸肩,还“一脸无辜”的看着自己。 * 天完全黑了下来,与百米外的景区不同,他们这边显得格外幽静。 “还没好?”段祁恩走到二勇身旁,高大的身躯将人遮的严严实实。 “好嘞。”二勇试探的握了握车门把手,“嘀嗒”一声,车门就被人轻易拉开。 二勇探身到驾驶座上捣鼓着,不一会引擎盖就在他们眼皮下徐徐升起。二勇从工具包里换了个称手的玩意,走到引擎盖前眼睛搜索着什么,无果后便开口向身后的人求助“知道刹车油管在哪吗?” 段祁恩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便接过二勇手里的钳子,钳子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后干脆利落的找到它该去的地方,随着“咔嚓”的响声过后,钳子被抛回二勇手中。 结束后段祁恩坐到了驾驶座的位置上,而二勇来到他正后方的后座上,上车后两人便再无他话。 二勇安静的揣量着面前的青年,灵敏、机警、多疑、凶残,此时正专注的目视前方,酷似一头等待追捕的狼。 静候了片刻,就见一个男人吹着口哨从远处走来,匙环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转了一圈又一圈;酒醉饭饱后的男人看起来很是愉悦,摇头晃脑的便钻进了车内。 等前面的车发动后,越野车才忽远忽近的吊在后方;走过一段山路,就见前方有个摇摇欲坠的路牌斜斜的歪在一边,前面的车降了速缓缓的拐了个弯朝路牌指示的方向行驶过去。 好像偏离了大道,前面的路越走越黑,男人轻快的打开了车灯,这一打开可把男人吓出了冷汗,前方拐弯处的栅栏是破损的,可能是前几日发生了事故到现在还未来得及修补。 男人手动降档,把车速降到最低,心里想着一会快到拐弯处时先把车停下,往里面开进去一些再拐弯才较为稳当。 可是,当他踩下刹车时,车子居然没有停下,仍在继续向前行驶,男人心中大惊,又踩了好几下,刹车依旧毫无反应。 见前面的车子正向着自己特意指引的方向驶去,段祁恩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果不其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抓紧。” 段祁恩从后视镜处朝后座的男人看了一眼提醒到。 看着前面的车离崩坏的栅栏还有十几米,段祁恩踩尽油门,越野车以飞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很快便赶超了前方的车辆。 刹那间,只见越野车一掉头竟直直的冲了出去横在那辆车的前面,阻断了车辆欲要往悬崖处掉下去的路,而此刻越野车离栅栏的距离仅剩几米。 要不是车辆降速行驶,越野车的底盘也够扎实,别说制止那车辆前行,两辆车都有坠崖的危险。 车头直至陷入越野车副驾的车门上才肯停下,车内的男人动都不敢动一下,吓得心惊胆寒,冷汗直流。 段祁恩和男人是同时走下车的,男人嘴里还念叨着:“感谢菩萨,遇上贵人,感谢菩萨…” 段祁恩兀自站在凉风中,孤高冷傲,一动不动,嘲弄的看着男人。 男人走向前来还想说感谢的话,段祁恩皱起眉“啧”了一声,手指敲了敲被车头撞的凹进去的地方。 男人会意,从兜里掏出支票本和笔,过了一会便把笔和支票递到青年面前,意思是只要签上他的名字,支票即可生效。 “修理费大概二十万,你救了我,我多付一半给你,你看…怎样?”男人胆怯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他心有余辜。 “笑纳了。” 段祁恩朝票头轻吹了口气,举起支票迎上月色,歪歪扭扭的肆拾万字样透过月光仍格外清晰,分外夺目。 * 越野车利索的倒了出去,很快便把出事的车辆甩在后方,正朝山顶狂奔,独留那男人在黑暗中等待救援。 二勇那才叫从阎罗那走了一遭,刚刚段祁恩驾驶着越野车都快九十度大转弯了,车尾摆出去的时候,他死命的抓住扶手,还以为自己要被甩出去,掉下悬崖一命呜呼。 “你真是拿命去赌。”二勇怒目切齿的道 “赌赢了。”驾驶座上的人正用两指夹着支票在后座的人面前摇了摇。 二勇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张巨款,可青年的手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在心中痛斥到。 这人真是个疯子。 毕业 陆奕然再见到段祁恩的时候已是盛夏,他又一次跟官司扯上了关系,暗地里对付他的竞争对手是花样百出;他的公司才刚有起色,又因这场纠纷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已在商场打拼多年,但他也就年仅二十六,在对手面前就是个毛头小子。 暗红的齿轮开始转动,负载着轰轰烈烈的悲伤,天气闷热得要命,稠乎的空气好像凝注了似的,连一口喘气的余地都没有。 大学毕业季,最为绚烂多姿,也最接近人生现实;时光如水,匆匆一瞥,轻描淡写了多少岁月。 陆奕然今天穿了件条纹印花衬衫内搭纯色T恤打底,休闲西裤、踩了双板鞋,没做造型的头发随意耷拉在脑袋上,看上去跟刚毕业的大学生无差;他没有参加过大学的毕业礼,他在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搞自己的工作室,几乎没有大学生活。 他很庆幸自己的爱人有着充实的四年,规避风雨,无惧冒险;他扛着摄像机便动身去找寻那道绝无仅有的光。 “祁哥,你是不是社恐。”方澈远走过去只见段祁恩抱着手臂倚在角落整个人都隐在幕布后面。 “你见过丧尸围城吗?”段祁恩向他招了招手,方澈远走到他跟前,就被他压着脑袋向幕布外望去。 外面十几位女生手捧各色各样的花束,她们都穿着礼服,修体长裙,精致的花边,将少女们玲珑的曲线完完全全的勾勒了出来。 无论繁华谢幕,还是青春散场,总有人为你盛装出席。 “在等你拍照!”方澈远恍然大悟。 “很帅气,她们都在等你。”他上下打量面前的人称赞到,深蓝衬衫配黑色西服,柔软及细节搭配出了舒适感;衬着段祁恩冷峻的气场,更显神秘忧郁,非常性感。 段祁恩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走出去的时候,□□短炮的镜头都紧随他的身影;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走上前来邀请合影。 “学长,毕业快乐!”“祁哥!恭喜结业”“祁哥…”乌泱泱的一群人聚到了他身边,有祝福、有社团邀请、有开着玩笑的,花束也被塞了满怀;陆奕然是看到这边份外热闹也凑了过来,找了个缺口就往里面钻。 等他终于挤进去的时候,段祁恩已经跟方澈远他们去换学士服准备上台领奖了,自己是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抓住,只看到段祁恩把签完名的笔递回给负责的学生礼貌的报以一笑后捧着花匆匆离开。 陆奕然一拍自己的榆木脑袋,他竟然把花给忘了,该死。 在最前排的影像社团成员只觉手臂被人撞了一下,身旁就有个人挨了过来,来人左手抱着一盆玫瑰,花瓣略成螺旋式绽开,可是还看不到里面的花蕊;右手举着相机坐到他旁边,屁股还向前挪了一点,拿出三脚架就把自己的相机架到了他前面。 “这位置好。”陆奕然朝身边看着他的社员还比了个赞,完全不理会人家厌恶的表情。 他定是要占个最好的位置把段祁恩领奖致辞的全过程拍下来,至于不要脸这件事,他习惯的很。 精辟独到的感言,热情洋溢的讲话,很动人,很真挚;那人倔强而立,是他的万丈光芒。 段祁恩从台上走下来时远远便看到陆奕然胸前挂着相机,手里抱着盆玫瑰挥着手向自己跑来;每次当他把人忘到九霄云外的时候,这人就会冒出头来强行刷爆存在感。 随着那人的轻快步伐,头发都有些凌乱,少了古板的西服与一丝不苟的发蜡的束缚,他看起来多了点少年气,陆奕然把花盆捧到了人面前。 “祁哥,恭喜毕业。” 他应配不易枯萎的玫瑰。 段祁恩看了眼那盆玫瑰,手摸了摸花盆边缘,最后还是放弃,将它推回陆奕然怀里。 他把头上的学士帽摘了下来扣到陆奕然头上,面前的人连忙伸出手整理他被帽子弄乱的发型。 段祁恩发现帽子与他意外的相配,那人也曾是少年。 “承你好意。”回以谢礼。 他的眼神明净如清溪,看不出是单纯的无知,还是早已看透世事的包容与洒脱;陆奕然爱惨了这双眼睛,自己在他的眼中无处遁形。 他竟有种错觉,这场毕业礼也属于自己。 有些心动,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段祁恩是心动本身。 *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人此刻睫毛低垂,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轻盈乖巧;月色流泻在其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 “醒啦。” 段祁恩一睁开眼就看到陆奕然那张放大的脸,他一把将人推开便坐了起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深蓝带黑的天辽阔却又遥不可及。 段祁恩扭了扭发梗的脖子开口问道:“来了多久?” “四、五个小时?”陆奕然掰了掰手指回答道,他也不清楚多久,午饭之后就在学校里到处找人,翻到来这处草坪时人已经熟睡了。 他便坐到他旁边等他醒来,偶尔还能驱驱蝇蚊,赶走路过的学生。 他在等待中真实、自然、煎熬、执著,在等待中异想天开。 陆奕然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突然一个蓝球却从草丛间窜了出来,滚到了段祁恩腿边;段祁恩扫了一眼那球,然后将球捡了起来低着身钻到了旁边的树干后面。 陆奕然正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便听到前面有把清脆的嗓音响起“学长,球在你那边吗?”;陆奕然望了望四周,之后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用嘴型朝那人比了个“我?”,那人大力的点了点头并向他走了过来。 陆奕然向段祁恩藏着的树那头望去,见那人又朝着树干那边缩了缩,他连忙摆手兼摇头表示自己没见过什么球。 “哎呀!谁?”那人刚一转身只觉身后飞来了一个东西正正砸到他后脑勺上。 就在刚才那人转身之间,段祁恩就从树后探出了头来,把球抓在手上瞄准方向便朝那人扔了出去;陆奕然见到他的动作后也翻身来到他身前和他一起躲在了树的阴影中。 那人猛然转过头来,刚刚陆奕然还坐着的那片草坪已经空无一人,那人迷惑的摸了摸脑袋,走了几步把球抱起,看了几秒后便小跑离开。 而在另一边,段祁恩是单曲着腿背靠着树干坐着,而陆奕然此时胸口正贴着他的膝盖,一只手还放在了他大腿上。 他转过头来瞪了陆奕然一眼,还以为这人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不料这人不但没反应过来,还称赞起他的球技来。 只不过是突然兴起的恶作剧罢了,他还挺佩服陆奕然的,什么都能被他讲出花来,在那人眼中他的好是好的,他的坏也是好的。 段祁恩将面前的人推开,那人立马站起来向他伸出了手,段祁恩亦是,两人几乎是同时。 时间能检验一颗真心,也能忘记一份默契。 陆奕然离开后,段祁恩一个人来到了许愿墙前,他撕了张新的便签提笔在上面随意划了几下,伸手到他能够着的最高处,将便签贴了上去。 便签上什么也没有,只有几条潦草的不规则线体。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万上下完结,逻辑已出走。 三四章无脑剧情后,全是傻白甜追夫史,追到结局。 戒指 一大早就有中介找上门来,是来谈一些后续事情。只要钱给够做什么事都能称心如意,才没放盘几天的房子就找到了买家,老房子是刚好划入学位房地段,价格就算开得稍高也很容易能卖出。 买卖房屋的过程极为繁琐,前前后后办手续都花了几天。新房子是他很早之前就相中的,一看中他便付了全款买入。旧屋的东西不多,几乎全被扔掉了,段祁恩花了一天不到就整理好了。 搬家总有一种矛盾,寻求更合适的地方生存,同时也要放弃很多的东西,从感情上牺牲掉很多,却又多了份憧憬。 “对,我要离职。” “一切顺利。” “谢谢。” 嘟嘟嘟嘟嘟嘟… 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后也已近黄昏,有厚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落日留下了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他联系了大黄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大黄来得很早,就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见到段祁恩从外面进来,他就发现那人稍长的头发已被修剪过,乌黑的碎发被风吹的零落,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青年没着外套,一件藏青色的圆领衫搭配一条黑色牛仔裤,背脊直挺,显得整个人更为高挑匀称。随着青年开门的动作,他冷峻的容貌一点点暴露在雪亮的光线下。 段祁恩坐下后点了杯咖啡,与大黄畅谈了许久,面前的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交谈到最后他才慢慢进入正题,他把一张银行卡交给男人后便结账离开;当他走到斑马线前的时候,看着对面闪烁的交通灯,思绪飘到了很远。 就在几日前,他与大黄策划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犯罪,他让大黄给自己伪造身份、房契和资产证明向高利贷谋取了三千万巨款;那天,他乔装打扮后便走进那所谓的借贷公司,前所未有的,他感到了些许紧张,心口仿佛被无形的大石压住。 当他看到那张巨额汇票与借贷合同摆在面前时,他的手脚是钻心的冰冷,浑身紧张的像拉满了弓的弦;他不敢有丝毫犹豫,果断的便在合同上签上了名字。 一直到提着箱子从楼上下来后,才感觉空气回流,他张开嘴长吸一口气,直到气体挤满整个胸腔才肯罢休,还能呼吸的感觉真让人怀念。 就在刚才他给大黄的那张卡里正是一百万,作为伪造□□的佣金。 * 段祁恩平缓的走上天桥,拐了个弯一眼便看到了赵正,那人还守着自己的摊子,在行人寥寥无几的道上,显得有些孤独。 没有晚风吹笛,没有月光煮酒,那人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段祁恩走过去靠到栏杆上,摸出了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支,他不段的搬弄着打火机,跟他的呼吸声附和着。 把烟叼进嘴里深深的吸上一口,将那口烟一股脑的全吞进肚子里。 他们谁也没有先开口,一个不知说什么,一个不知问什么;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默不作声,一个心不在焉。 “赵正。” “段祁恩。” 两把声音同时出现,可叫出他名字的确是一把年轻的嗓音,不知是什么时候一名男子已经蹲在了摊位前,正低着头手掌轻轻抚过面前的饰品。 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陆奕然抬起头看向那人,嘴巴张了张却欲言又止;赵正看了眼两人,他也被稀里糊涂的卷进这古怪气氛里。 “要买些什么?” “你要去哪?” 又是两个人同时开口,只是这次换成是赵正和陆奕然;赵正觉得自己跟这两人就不在一个频道里,段祁恩把面前的年轻男人当做空气,但男人眼里却只有段祁恩。 “问你要买什么。”居高临下的青年终是蹲下了身,眼神像飘落的尘埃,没有方向,没有温度;说罢也没等那人做何回应,夹着烟的手就在一堆饰品中摸索,最后随意地挑了枚女戒。 另一只手抓起陆奕然的手腕,粗鲁的将女戒套进那人的手指后便将人的手甩了出去;戒指的尺寸显然很不合适,卡在他指节还要上一点的位置就怎么也套不进去,手指周围还有被洒落的烟灰烫出的点点红印。 真的是枚女戒,戒圈纤细,上面还围了圈碎钻,在灯光下闪着淡淡的光;但戴在男人的手上却显诡异、又恶心。 “不要就扔掉。”段祁恩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暴戾恣睢,横冲直撞。 陆奕然,那是羞辱,你赶紧逃。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可意志与理智总是背道而行,他毫无躲避之意,直直的撞上他的眼神,强横的锁住他的猎物像个精明的猎人,昭示着他的势在必得。 他带给他的梦魇,凶残的凌迟着他,他把心割碎又重组,一见他会痛,不见他会疯。 他无可救药。 这是段祁恩此刻在心中唯一的念头。 “不要再找我。” 他毅然决然地开口,眼睛流露着推拒的神情,如此地近在眼前却冷漠无情。 * “就要这个吧,请问多少钱?”陆奕然对赵正开口,掏出皮夹翻了开来;眼神都没在人脸上多做停留,礼貌而疏远。 “这…送给你吧。”赵正瞄了眼旁边的段祁恩,违心的把陆奕然拿着皮夹的手推开。 陆奕然自是没把他的话当真,“这张卡上有五万,不够的话这是我的名片可以再找我。”他把卡和名片一并递到赵正面前。 这出手也太阔绰了,赵正笑眯眯的接过陆奕然递过来的卡和名片,看都不看身后的人,立马就揣进兜里。 陆奕然站起身来,稍踮脚尖想与那人平视,他的眼神清澈而干净。 “这个,我是认真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他把一定咬的很重,把手举在段祁恩面前,就在他眼前把不符尺寸的戒指硬生生的往下拽。 戒圈牢牢的纠缠着他的手指,卡出了层层皱痕,勒的皮肉泛白。 段祁恩把一切看在眼里,但也仅仅是看在眼里,仿佛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那般,视若无睹。 那人走之前还盯着他看,看了很久,久到段祁恩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他才如释重负。 他胆战心惊,他怕段祁恩对自己一点情绪都不再有。 “在演哪出?你的新目标?”赵正用手背拍了拍段祁恩的小腿侧,嘴里还吹了个口哨。 “不是。”过了好一会段祁恩才开口道。 是一个不知如何定义的人,不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亦不是穷凶极恶的敌人;不是有头无脑的追求者,更不可能是相濡以沫的爱人。 陆奕然在他心里,无法被解析。 * “我要去一个地方。” 不是告别,他们之间并没有这么深的牵绊;只是和一个认识的老友诉说自己的决定。 青年的声音从赵正头顶传来,他疑惑的回望他想从那人脸上找出答案,可那人脸上仍是什么表情也没有。 “心想事成?”他永远不知道青年在想些什么,即使是问出口他也得不到回答。 “嗯。” 简短的回答,一如初识。 藏身 黑沉沉的远方,随着轰隆几声响,漫天的烟花散开,闪着色彩斑斓的光芒,纷纷扬扬地落下,宛如划过天幕的群星。 “这么晚还烧钱呢?”驾驶座上的司机轻叹着瞄了眼窗外,似是玩笑的话却有着几分羡慕;后座的客人并没有搭话,司机透过后视镜打量起后座的客人来。 烟花在青年眸中绽放,但那人眼中的星火仿佛是黑白那般,毫无色彩;恍若隔世,说不出如斯寂寞。 “祁哥,你要去收网?!” 段祁恩想起二勇电话里的话,嘴角浮现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没一会便转瞬即逝;他往椅背那挨了挨,脑袋靠在头枕上,像泄了气般舒躺在坐位上,歪着头看向窗外竟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还抬起了手掩住半边脸,他的笑声极轻,有丝空幻,更显诡异;司机不禁打了个寒颤,将眼神移开,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的士停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段祁恩从暗处走了出来,霎时间整个人暴露在白炽的灯光下,有行人与他擦肩而过,还回过头来多看了他几眼。 他踏入一处空旷的平台,有条不紊的走到取款机前输入那烂熟于心的数字,显示屏上弹出“正在处理”的提示框,段祁恩稍退一步,闭上了眼睛。 “3,2…”在心里默数。 “转过来,举起手!”有一把响亮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话音刚落那人的手已经抓上了他的肩膀,用力的捏着他的肩骨。段祁恩甩开那人的手,就在那人想从后腰掏出配枪时,就见青年顺从的将双臂高举过头顶。 他甚至是自己走进警车的,没有丝毫抗争,过程顺利的像演练好的那般。 审讯在两小时内便结束了,犯人连一个摇头否认的动作都没有,不卑不亢,即尽配合;警员见他态度良好,对他也稍降辞色。 看守室里昏暗又寂静,刚好能让他睡个好觉,段祁恩意外的发现自己竟感觉到了安全感,什么也没做考虑,倒头便睡,让明天的事留给明天去想。 次日,段祁恩被几名警卫包围在中间站在警局门口,等待押送的车辆;他低下头看着腕上的手铐,手铐上布满了陈旧的刮痕,在阳光下泛着哑光。 是啊,他现在是一名罪犯了。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段祁恩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距离很远但那声音撕心裂肺,身旁的女警为他戴上了黑色口罩并告诉他一会出去把头稍微低一低。 当然,他全都照做了。 “段祁恩,发生了什么?” “段祁恩,我一定会救你,段祁恩段祁恩…” 确实是有人在喊他,声音很快就被隔绝在了车门之外,但他听出来那是陆奕然的声音。 那人抓住门把的手青筋暴起,正发疯般的阻止车门被关上;段祁恩被推挤着坐在车的最里面,头也不回,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人的脸。为什么?他只觉那人多管闲事的很。 救他吗?他不需要。 * 案子自然不是他干的。 大概就是,前几日二勇诓骗一位老人说他的儿子在银行有五万款项未缴,再不缴款银行账号将被冻结,随后老人竟信以为真,很快便把款项打到了指定账号上。 老人并未报警,报警电话是段祁恩打的,冒用了被害人儿子的身份;他提醒警察歹徒会在款项到账的时候在附近的银行将现金取走,让他们派人去蹲守将人抓获。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代替二勇上演了一场人赃俱获的“好戏”。 他一早便想到,伪造身份的事迟早会暴露,被债主捉住的后果他承担不起;他不想招来杀身之祸,更不愿放弃那三千万赃款。 即使经过乔装打扮,但一个人的行踪是不可能被完全泯灭的,只要债主足够耐心就会找到他头上来,他要将自己暂时藏起来;只要时间一长,他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债主发现根本找不到他,最后只能自行放弃,那笔巨款他便能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 而监狱,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的藏身之地,它能让一个人凭空消失,被世界遗忘。 当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就是他开始得到的时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也不例外。 路很长,他一个人走了很久,浑浑噩噩,认为哪里都是方向。 过长的碎发被剪掉剃成了寸头,像刺猬一般透出一股犟劲,原就冷硬的轮毂更是变本加厉。 段祁恩被分进入监队进行为期两个月的集训。 * “陆先生,犯人已经认罪,真的是没有办法翻案…” “陆先生?” “嘟——” 喇叭的响声从听筒那头传来,快要把律师的耳膜震裂,心跳动个不停,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 陆奕然声嘶力竭的朝那头吼到,挂断后甩手将手机抛到旁边的座椅上,机子小幅度的跳动了几下便无力的滑落到座底。 霎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口腔里被咬破的伤口在阵痛过后还留有咸腥的味道。 车速表上的指针正向中心偏移,到达一百二十码时油门又被人一踩到底,白色轿车在高速上不要命般横冲直撞。 “呯…” 轮胎急刹声刺痛双耳,地面上划出道道黑痕。 年轻男子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脑袋毫无生气的垂在方向盘上,战栗的殷红悄无声息的流淌着,孤独却又狞恶。 模糊中他好似看到戴着白色口罩的面容,让他不禁想起了那人上车前转头的侧脸,脸上也是戴着遮掩了半张脸的口罩;日光倾泄,充盈着那抹深不可测的孤清身影,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灯光白的刺目,他意识混沌,陷入了昏迷。 渺渺时空,茫茫人海,与君相遇,莫失莫忘。 * 在入监队的两个月里晴天操练,雨天背书,不需要工作与学校里的军训无异;除了不太管饱,过得也算凑合。 段祁恩书背的好也守规矩,里面的“老师”为他感到颇为惋惜,年纪轻轻一帅小伙头脑也好怎么就不用在正道上?于是,竟对他更为关照起来。 整个入监队都知道0451那小子不能惹,偏就有不知好歹的毛孩去碰壁,鼻梁都差点被打折了;后来,本来每人每夜轮流值班两小时,两人因为打架被罚便全被他们承包了。 再后来,相安无事,日子竟有了些寡淡。 时间不以人的意念而转移,一眨眼便是两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一件趣事: 曾经问过朋友,给你三千万你愿意入狱三年吗? 朋友想都没想便问我,钱哪里可以领。 入狱 “被告人涉嫌触犯法律第二百六十六条诈骗罪,因态度良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法庭内鸦雀无声,只是时不时能听到衣物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被告人脸上看不出一丝徬徨迷茫,更没有什么悲痛忏悔;默然无声,仿佛置身事外。 “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没做…” 赵正在段祁恩经过自己身边时终于把藏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段祁恩被领着走出法庭,经过赵正时连目光都不曾停留,冷酷到底,似是并不认识说话的人。 段祁恩对赵正的到来感到意外,也正如他所说他确实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做了;当然,这些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铐即使是金铸的,也没有人会喜欢,更别说去往监狱的路上是两人一副手铐;段祁恩都能感觉到身旁那人的手臂传来了热度,他往旁边挪了挪,偏过头去,他并不习惯与陌生人靠的这般近。 城西监狱就像一间巨大的厂房,整个建筑被涂成白色,即使是暗夜里也无处躲藏;楼房周围的墙修筑的很高,是最高的爬梯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墙上隐隐约约看得见电网的支架,缠的紧实、像刺刀般锋利坚韧。 段祁恩被分到四人一间的牢房,长方形的牢房放着两张双层床,墙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孔可以透光,窗孔开得极高、在踮着脚举起手也够不到的地方。牢房里没有灯光仅有从那窗孔里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非常微弱,即使在中午时分,也是若有若无。 段祁恩被分在下铺,他的上铺是位三十出头的男人没有贼眉鼠眼又或是凶神恶煞,但看起来尖酸刻薄不太友善;他的狱友并没有给他好脸色,他好像被排外了。 监狱里就像是军营制的管理,他们被要求早晨五点起床,将内务整理好后便洗漱去吃早饭,早饭要在十五分钟内解决,之后便是一天的劳动改造一直进行到深夜。 都是些流水线上的工作,段祁恩多看几眼教官的操作便能学会,他被分到制作玩偶的车间,也是巧的很上铺的男人就坐在他旁边,男人见到来人是他竟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还伸脚把他的椅子踹歪到一边。 段祁恩看在眼里,却置若罔闻,把椅子扶正便开始手头的工作;眼下身不由己,太引入注目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若是换作平时他早就把椅子扣人脑门上了。 专心致志工作的话时间是过得很快的,十二点整就到收工吃饭的时间;食堂供小炒,一份十元到二十元不等,不用吃大锅菜。段祁恩盛了许多,要吃得饱才能支撑高强度的工作量,万一晚上饿了的话,只能泡方便面吃,牢房里是绝对不许生火做饭的。 段祁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静的快速解决着面前的饭食,所谓冤家路窄,迎面又见着了那男人,又或许是男人故意来找他麻烦的。 男人坐到他身旁,手里拿着餐碟和一个大号的不锈钢碗,碗里装着滚烫的热汤,汤面上还冒着白烟;男人放下餐碟和碗,碗还向段祁恩手边推了推,却不料汤装的太满,男人的动作又极为粗暴,热汤倾泄而出洒到了段祁恩的手背上。 他立马把手抽出,甩掉上面油腻的汤水,手背上火烧火燎的,疼得难受,灼烧的感觉钻心而来皮肤红了一大片甚至蔓延到了手指;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阵忿恨的烈焰在他心头直冒起来,他怒形于色,极不满男人对他的挑衅。 可眼下更重要的是去处理伤口,险是一度烫伤,医生用凉水给段祁恩冲洗了二十分钟后涂上了药膏,包扎都不需要,一两天创面就能消红。 他看着手上的伤口有些恍惚,眼神稍有没落,一双眸子阴晴不定;有一瞬间他感觉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段任人欺负还不敢还手的日子。 段祁恩摇了摇头,暗暗腹诽自己的胡思乱想,把手插进兜里,目不斜视骄傲地转身离开。 * 步入吸烟区,烟雾缭绕,空气中全是尼古丁的味道;临近落锁熄灯的时间,区内人很少,也站得稀疏,大多是背对着背独自作业,互不干扰。 一个男人倚在墙边得意的笑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那人见段祁恩走到点烟器前掏出烟并将其点燃,他的脸在烟雾中忽隐忽现,被弹落的烟灰是如此的寂寞。 男人看得入了神,情不自禁的走过去手已经搭上了青年的肩膀,他不是故意的,他想为今天的事情道歉,他只是用了最愚笨的方式想吸引那人的注意。 段祁恩眼尖的发现了那人的靠近,眸中闪过一丝暴戾,他错开身一脚就踹上男人的腘窝,抓住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用力一拧,随着咔嚓一声,肩关节已经脱臼,男人的惨叫声这才响起。 事不过三,恩可以不报,但他有仇必报。 男人吃疼的跪倒在地,段祁恩从后方一把扣住男人的后脑勺将人的脸按到地上,随即一屁股便坐上男人的脊背,男人发出刺耳的惊叫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伸到背后私图将身上纹丝不动的人推开。 段祁恩厌烦的将扒拉着自己的手扔了出去,提起脚把人的手,掌心朝下也钉到了地板上;脸被狠狠的压着男人连话都吐不出,只能垂死挣扎的瞪着双腿。 段祁恩吞吐了几个烟圈,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烟头直楞楞地便向男人的手背扎去,疼得男人五指握成拳,青筋条条绽出。 一个怎么够,段祁恩还不解瘾似的在周围连续烫出四五道口。 直至狱警冲了进来强行将两人分开,这场单方面的施暴才得已制止。 段祁恩是毫无疑问被关进了禁闭室,禁闭室里的空间非常狭小,只有一张仅够平躺的床,和一张小桌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活动空间,但门上有个密闭透明的玻璃窗,他能透过这扇窗看到外面的人在他门前经过。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十天、二十天甚至一个月,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一个人还落得清净。 段祁恩在梦中仿佛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他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面向墙面,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模样。 狱警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背,好一会过去竟一点动静都没有,狱警不耐烦的上手摇了把青年的肩膀,青年的身体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才坐起身来,半眯着眼纳闷的看向来人。 “跟我来。” 狱警朝他招了招手让青年跟在自己身后,段祁恩懒散的拖着身子便跟了上去。 他被带到了一间干净敞亮的单间,说是牢房但称之为套房都不过分;他的出班时间被大幅度缩短,每天还有专人给他送餐送书甚至送烟,是缺啥补啥;除了不能离开监狱以外,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服刑人员。 上铺的男人自从那天之后他便再也没有遇见过,像凭空消失了那般。 被带到单间后,每隔一个月都会有狱警告诉他有人来探视,段祁恩每一次都拒绝了。他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朋友根本不清楚他的情况;谁知道来探视的人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三年 “夏警官,我敬你。”陆奕然站起身以鞠躬的姿势与对面的男人碰杯,“诶?!陆少你太客气了。”男人连忙也举起酒杯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对面的男人看起来是喝多了,平日里的抱怨话便滔滔不绝的向面前的后生倾诉。 陆奕然并没有听男人在讲什么,自顾自的在面前夹了块鱼肉放到碗里一点一点的把刺挑了出来,挑完的鱼肉也不入口,两手各抓一支筷子百无聊赖的把鱼肉捣得稀烂。 手边放着的手机屏幕亮了亮,陆奕然连忙抛下筷子将手机拿起,是沈玥弹来了消息:下班了,改天再约。 “医生,我病情加重了,必须复诊。”他迅速的在对话框内输入文字,按出发送键;聒噪的老头让他烦躁的很,要不是段祁恩还在那人手上,他怕是早就翻脸走人了。 服务员把放着账单的托盘摆到陆奕然面前,年轻男人看都没看最下面的数字,随手签下名字便把托盘推了回去;叫了代驾把老头送走后,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沈玥的诊所。 “陆先生,你还有失眠的情况吗?”沈玥黑着脸眼镜都挂到了鼻头上,毫无耐心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问道。 “他不想见我竟逃到了监狱去…”对面的男人抱着脑袋,眼神傻愣地盯着一处自言自语起来。 “陆先生,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沈玥进行着无用的公式化问话,她将笔盖盖上,狠狠的在男人的病历上划了四个字“无药可救”,白纸上虽没有黑色笔迹,但字的痕迹却欲然纸上,清晰可见。 “沈医生,他为什么要逃婚…”沈玥没回话,从旁边拿了张白纸在上面胡乱画着,心不在焉;“沈医生,你知道吗…”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 她不想知道,她把眼镜扶了扶坐直了身体自己跟自己玩起了井字棋,三年来她都听腻了,雇主与她从未谋面的段先生的故事,她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沈玥是一位心理医生,陆奕然患有轻微躁郁症陆家高价聘请她当了陆奕然的私人医生;这是她与雇主认识的第五年,头两年病人从不接受治疗,半年一次的谈话都推三阻四,对自己的病情是从不放在心上。 但自从三年前的车祸后,她的雇主便把她当成了精神寄托,三天两头就往她诊所跑,渐渐的治疗的过程也变味了,她的问话那人不再搭理,只顾着自己倾诉情绪,而神秘的段先生是他三年内全部话语的主角。 沈医生无比坚信这人越来越不正常的表现全是因为这位段先生,她曾一度迷惑不已,她的雇主为什么连个朋友都没有,不然也犯不着天天找上门来,后来她一再确认,她的雇主除了段先生以外,他一无所有。 她在方格内画上最后一个圈,将所有的格子都填满。 不过还好,还有六个月他的段先生就要出狱了。 * 周明宇在扶梯上站了许久才走到男人身边,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的相片,深情凝望的眼神里写满爱恋,周明宇读不懂却心头隐隐发酸。 他带着男人来到沙发前落座,对面的男人坐下后盯着自己的手指陷入了沉默,兴味索然地转动着中指上松动的女式戒指,戒指在人的手上显得格外突兀,他怪异的看着男人,心中的疑惑更甚。 “我要一个海浪的图案。”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肯开口。 “要在同一个位置。” 男人突然激烈的站起身走回了墙前,伸手指了指墙上段祁恩留下的相片;周明宇瞳孔一震,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好像听不懂这人说的话。 “你们认识?”周明宇幽幽的开口问道,眼神溢满了道不明的敌意。 “他是我的未婚夫。”陆奕然也不闪躲直勾勾的回望他,眼神悍戾,毫不退让;更因身高的优势他站到周明宇面前就已经压人一头。 他们上了楼,周明宇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完成客户的要求,平日里的专家今日却颇失水准;手上的动作竟没有一丝怜悯,将剔骨般的痛刻在男人肩上,印在男人心口。 趴着的男人越是一声不吭,他便越是浮躁,图案并不复杂,他却频频停下;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他嫉妒的发狂。 海浪吗?他记得那人纹的是山脉。 山盟海誓,厮守到老。 漫漫长路,要能携他同游,也不枉此生。 * 陆奕然刚下飞机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一支支话筒就怼在了他面前,有几支还不经意的戳到他的颌骨。 “陆先生,你是今年‘年度最佳设计师’的最有力竞争者,你为什么放弃这次机会?” “陆先生,你这次的决定会不会对‘Matthew’有不利的影响?” “陆先生…” “请让一下。”干练的助理在他前面将一盏盏闪光灯挥开,拨开人群给陆奕然让出一条道。 什么事情都没有段先生重要,跟在老板身边多年他早就有了这个觉悟。 “别挡路,否则后果自负。”一直没有开口的男人,阴沉着张脸对一众记者厉呵道。 他是刚知道段祁恩竟提前一个月出狱了,他连忙扔下自己在C国的团队与助理马不停蹄的赶回D国,他很容易感情用事,所以并非是个好老板,他本人也从不否认。 特别是段祁恩的事情,他更不会拖延半分。 那人的衣摆被灌进来的夜风吹得鼓动,男人的脚步不为任何事情停留,笔直的、大步流星地步入外头的黑暗中。 * 段祁恩一步一步走出了监狱的门,一次又一次回过头往事浮现心底,像小时候写满心事的随笔,曾经小心翼翼,如今却烂在了心底。 终是离开了铁窗看到了外面世界。 每个人都会由时光的飞逝而经历着人生中最重要的过渡,从幼稚到成熟,从冲动到沉着,从纯真到心思慎密;而时间却仿佛在段祁恩身上停滞了那般,白驹过隙,日光荏苒,他仍傲骨嶙嶙,棱角依旧。 疼痛到极致从来不是眼泪,而是麻木。那么轻盈的一滴,流过脸庞,常常只在瞬间,为了流下一滴眼泪,他等了很久,很久;陆奕然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有眼泪在眼眶打转。 他已经张开双臂迎接他,想和他拥抱,也想把手戴上手铐,那人一挣扎,也许会痛到呼吸不了,可怎么都不想放掉。 段祁恩看了眼离自己几步远的古怪男人不禁皱了皱眉,哪里来的神经病,他绕过那双手臂,避而远之。 段祁恩似烟火划过,轻描淡写的逃离了他身边,他想抓住他时,那人已经上了另一辆黑色轿车扬长而去。 “祁哥,还好吗?”段祁恩刚坐进车内便听到许恭的问话;“嗯,钱还剩多少?”他点了点头,将包扔到了一边。 “钱?原封不动!”许恭脱口而出,紧张得手都抓上了椅子,椅背上的皮革被人抓得深深的凹陷了下去。段祁恩不会怀疑他私自动用他的钱吧?他不会那么做的。 段祁恩诧异,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我以为是你给他们塞钱了。” “什么意思?”许恭全神贯注的专心开车,听到他的话后往后靠了靠侧过小半张脸问道。 “管他呢。” 他从窗内打量这陌生的城市,天空尽管阴霾,但终究还是会蔚蓝。 有些事,还是别看得太清。 聘书 段祁恩抱着包回到那间自己搬完东西后便一日没住过的“新家”,保安见来人十分面生所以并未跟他打招呼,他从楼下的信封翻出堆积成山的缴费单后,便乘上了电梯。 来到门前,只见大门上贴了不少小广告,他顺手将它们全部揭下揉成一团;进门后发现家中一尘不染,似是一直有人住的房子那般;他试着拉了下电闸,“滴”的一声家里通电了,所有的灯都有序的亮起。 看来许恭说的前不久刚帮他缴清了费,每星期都会请人来打扫都是实话。 段祁恩把当时搬家后随意放置在房间的箱子都移了出来,纸箱积了厚厚的灰尘,他一剪开封条便尘头大起,有些吸进了鼻子里呛的他轻咳出声。 捡起箱子里的衣服全部倒进洗衣机里,做完这一切后他又突然想到,三年前的衣服,也太过时了洗来做甚还不如直接扔掉,想罢段祁恩又将衣服塞回箱子里,推着箱子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却不料门口站着一个人,正要按他家的门铃,来人穿着老土的工作服,皮肤晒得黝黑,脸却显得稚气和纯朴,他见段祁恩从门里出来稍是一惊然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您好,您的快递。” “谢谢。”段祁恩接过邮件朝那人颔首,憨实的小伙也给他鞠了个躬便快步离开;他看了看邮件寄件人处写着‘Matthew’人事部,收件人是自己,是份同城的邮件。 段祁恩把邮件往身后一抛随意的扔在地上,邮件顺着地板滑出了老远。他往卡着门框的纸箱上踢了一脚,纸箱仍是纹丝不动,段祁恩无奈的将过大的纸箱抱起合上了房门。 在监狱三年多,但他的伙食却是极好的,打开外卖吃了一口他竟有些难以下咽,油丝浮在汤汁上面,素菜被炒的过熟,稀烂的缠在一起,段祁恩用筷子搅了搅都没将它们分开;他托起腮叹了口气,把餐盒推到了一边,挖了一勺白米饭塞进嘴里。 晚饭后,他站起身来把餐盒叠到一起装进垃圾桶,这才发现被踢到了角落的邮件,他弯下腰将邮件从地上拾起用美工刀把纸皮割开。 里面是一份聘用合同,‘Matthew’运营总监,接近千万的年薪还没算提成、配套高级公寓、假期稳定且可供自由分配,这种条件可谓相当诱人;换作是三年前的段祁恩可能就会签下了,毕竟以他的学历完全配的上,甚至还能找到更好的。 可是三年后他是一名罪犯,他一个有犯罪记录的人,正经公司难道不会调取他的档案吗?还会聘他以高位。段祁恩翻了几个箱子找出了笨重的电脑,点开了搜索。 词条是这么写的:Matthew,陆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创始人Enoch(陆奕然),‘Matthew’是一个两年前风靡一时的奢侈品品牌,该品牌的时装因设计高雅、简洁、做工精美而深受好评。 陆奕然?三年后这个名字还是阴魂不散,他点进了显蓝的几个文字,‘Matthew’首席执行官兼首席设计师,这些都不重要,他看到的是陆国言的名字,陆奕然是首富的儿子?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认识一架移动的印钞机。 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里有闪闪的亮光。瞬间,他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段祁恩是第一次想要正视那人的感情。 他向来把自己的感情看得太名贵,从不肯随便施与。 可现在,他愿意把唯利是图伪装成崇高的孤独。 * 陆奕然伫立在门前,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感觉自己甚是多余,他有很多话想对段祁恩说,可一想到只与那人相隔一扇门,他又开始畏畏缩缩起来。 段祁恩就像创伤后遗症,会给他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被特别在乎的人忽略会难过,但更难过的是他必须要装出若无其事。 人命危浅,时不我待。 “叮咚。”随着门铃响起,他的心才真正苏醒。 待到铃声的回音都消失了许久,冷硬的大门仍然关的紧实,正当他要再次按响门铃时,门竟被打开了。 他一抬头便迎上了一双凛冽桀骜的眼眸,与他对视时,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想要一探深浅;不知是不是穿着米色宽松衣物的缘故,段祁恩看上去柔和而无害。 “脸怎么这么红?”他的话语没有丝毫隔阂的意味,仿佛面对的是昨日刚见面的朋友;他把门敞开示意人进来,眼下反倒是陆奕然不敢进去了,他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真是非常烫手。 客厅算得上是空旷,除了沙发和茶几什么也没有,陆奕然一进门便看到放在茶几上的聘用合同,他连忙走到茶几前将合同翻到最后一页,脑袋滚烫像是被抽了巴掌一样;可是,他又重新翻了一遍都没看见期待的名字在眼前出现。 “是有哪里不满意吗?合同可以再改。”陆奕然不安地看着端着水杯从厨房悠悠然踱出来的人;“是不是有别人公司先找你了?”他见那人不理会他的话便又问道。 僵持到最后,陆奕然长叹了口气,败下阵来,“到底要我怎样做…”他对他无条件臣服。 话还卡在喉咙他就见段祁恩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一只手还握着茶杯,另一只手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笔来,牙齿咬开了笔盖,翻了几下合同便在上面落下了签字。 “怎么了?” 段祁恩抿了口茶却见人呆愣在原地,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接着那人咽了两三口唾沫,手撑在桌子上向他的脸靠了过来。 “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过度的紧张,使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他用冰冷的指尖描绘那人的轮廓,有些硌手却绵软带有温度,他就在自己面前,是鲜活的存在着。 他再也不想在梦中死复又回生。 段祁恩想要附和,却又难以启齿。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陆奕然,只是用森亮的黑眸凝视着他,那里贮藏着的心思深不可量。 * “陆总,麻烦您把报表签一签我都找您好几天了!!”前台的小姐见到陆奕然火燎火急的往大楼外面赶,便大声的喊住了他;听到小姐的呼喊陆奕然退回前台接过她手中的笔。 前台小姐全神贯注的紧盯着他签名的手,只见那人才写了个“陆”字,突然笔尖一歪拉出了一条很长的线,小姐心头大惊,随即又见那人将笔放下,刚还紧靠着桌子的身体早已消失无踪。 “诶!陆总…” 她朝自己老板离开的方向望去,步入门口的人身姿挺拔,个头少说也在一米八以上,穿着优质细亚麻布西装内搭白色衬衫,打着考究的领带,皮鞋擦的铮亮;有棱有角的脸仿佛精雕细琢般分明,细挑的眉角、深沉的目光,此时面上不苟言笑,看上去内敛而俊逸。 “别看了,是空降的COO。”隔壁的同事撞了一把看呆了的前台小姐。 “他…他像明星一样好看…” 让人垂涎。 新家 “陆总,你这样不太好吧…”尹秘书是第三次面露尴尬的走过来提醒面前的老板。 “有什么不妥的?看着我干嘛?给我搬张椅子来。”陆奕然推开秘书凑过来的头,脚还轻轻的踢了踢秘书的腿“啧,看什么看?还不去!?” 我男人也是你能看的?他在心中暗骂。 “段总,我姓杨以后是您的秘书。”杨秘书一身酒红的西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的雪纺打底衫,黑色紧身长裤衬托出她完美的腿型,面前干练的女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魄力。 她朝段祁恩深深的鞠了个躬后,在身后的桌子捧起一大叠文件摆到了他的桌面上。 “这是公司的基本资料,这是公司从成立以来到现在的所有报表,这是新一季度的营销策划案…”秘书将文件一份份摊开向他说明。 “一会您有一个早会,我已经帮您准备好发言稿,您过目一下…”段祁恩要来了一个小纸箱将文件全扫了进去并接过了秘书递来的文稿。 外头,尹秘书给陆奕然搬来了椅子疑惑的多嘴问了句:“陆总,你办公室明明就在对面…” 每间办公室都有一墙玻璃,能透过玻璃清晰的看见办公室的全貌,而陆奕然和段祁恩的办公室都是办公桌正面朝向玻璃,两人几乎是抬头都有可能对视上。 “太远了。”陆奕然将椅子搬到落地玻璃前,隔着玻璃正对着段祁恩,他恨不得将办公桌搬到里面去。 就在他正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两间办公室合并成一间的时候,面前的百叶窗帘“刷”的一声就降了下来,将整间办公室遮得严严实实。 “小尹,明天找人把帘子拆了。”话语刚落他便后悔了,他这么做段祁恩一定会生气,而且那人这么好看被人看去了他可怎么办? “诶…不行!你去告诉杨秘书让她跟我换个办公室。”陆奕然一把揪过秘书的衣领仔细的叮嘱到。 段祁恩刚从会议室出来就看见陆奕然正倚在通道的墙边等他,那人见他出来便笑着跟在他身旁还伸出手接过他手中的文件和水杯,“段总,您辛苦了。”他将语调拉长听起来有十二分的真诚。 陆奕然就这样一直跟着他回到办公室,嘴里还夸个不停,段祁恩真想把这“大喇叭”踹下大楼。 “嘶…”他将门关上的时候就看到四根手指扒拉在门框上,被门夹了个正着。 陆奕然疼的把手捏成拳头缩到身后,龇牙咧嘴。可下一秒,却见段祁恩在自己面前摊开了手掌,手还向上抬了抬,他欣喜若狂,心砰砰直跳,根本无法平静,他犹豫了片刻便把受伤的手蜷成一团放到段祁恩的掌心上。 “把文件给我。” 段祁恩无情的抽回手,陆奕然肩膀一沉,有些重心不稳。 见状,段祁恩倏地皱起了眉,鄙薄的俯视着面前的人,似是在看一场无病呻吟的闹剧。 “我帮你放进去。”陆奕然将那人的眼神自动过滤,矮下身子从段祁恩扶着门的胳膊下钻了过去,鸡贼的溜进了办公室。段祁恩见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关上门绕过桌子坐到皮椅上,正眼都不屑施舍。 “段先生,还记得合同上写着公司配套高级住宅吗?您什么时候搬进去?”他笑得含蓄且不失斯文,但看在段祁恩眼里却狡猾如狐鼠。 “福利这么好?”段祁恩轻笑到,陡然回神。 “因为您是段先生。”他的爱人。 陆奕然将右手放到左胸上虔诚的行了个骑士礼。 屈从并非坚硬,而是圆融。 复式的高层豪宅,平实而精致,高雅又不落时尚,挑高的门厅有着大面的落地窗,能将城市最繁华的景象尽收眼底。 段祁恩从一楼踱到二楼,每个房间都一一瞧过,庄严的格调,摆设却简约质朴,难得段祁恩满意的点了点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陆奕然,一颗七上八落的心终是落地。 可实际上,也是陆奕然想多了,段祁恩并非挑剔之人,除非他有心捉弄。 此刻,段祁恩就站在二层的一幅壁画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画框开口道:“这个能不能去掉?”陆奕然看了他一眼,便会意的走上前来取下那半人高的壁画仍进了角落。 之后他便跟着段祁恩上跳下窜的搬走这个扔掉那个,段祁恩还以电梯太挤的理由拒绝与他同乘,他只能捧着无论大小亦或轻重的物件在楼梯来回奔走。 段祁恩走进衣帽间,收纳空间都分好了区域,服饰、配饰都按季节、种类、颜色井然的划分好。 衣帽间是陆奕然花了三年多的时间亲自整理的,衣橱里都是他为段祁恩亲手设计的高定西服,过去即使再忙他也会坚持亲手完成,细微到在每件外套的扣眼都用金线缝上了米兰眼。 可以说,这间茶色的衣帽间就跟他的孩子一样,也像当年他第一次开店,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经由他之手安置,而这份耐性他维持了三年零六个月。 “缺休闲的衣服。” 段祁恩将整齐挂好的套装全推到了一边,原有的衣服紧密的挤到了一起强行空出了半格衣柜。 陆奕然心疼的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作品任人□□却半声不敢吭,他在心中暗自念叨,祖宗啊,你可轻点,让我再多看他们一眼。 “你不喜欢的话我会全部清理掉。”说罢他便走到衣柜前坚决果断的拎起衣架一件一件爱惜的放入臂弯。 明明很受伤,偏要故作坚强。 段祁恩靠在置物柜旁,看着那人略微颤抖的肩膀,从鼻息间发出哼的一声轻笑,大拇指往嘴角抹了抹,明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愉悦。 密码输入门锁的声音,陆奕然用膝盖将门顶开,把一个个各色的商品袋从门外提进屋内,整间房子都熄了灯,只听见很远处有微弱的对话声。 陆奕然掏出手机,凌晨两点,屏幕上弹着一连串未接电话与收件提示。 他拖着身子朝有光的方向走去,屋内开着暖气他穿着西装外套闷了一身的汗,他边走着边把外套甩到一边。 走到客厅只见段祁恩穿着黑色背心、短裤盘腿坐在真皮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荧幕。 电视上正播放着电影《控方证人》,黑白色调,更给整个电影蒙上神秘紧张的色彩。 陆奕然见到那人后就转身上了楼,很快的便抱了一床绒被下来,走过去将人裹得严严实实;段祁恩挣扎着伸出手把挡住他视线的人一把推开。 他把段祁恩桌面上空着的水杯满上,还洗了草莓放到人面前。随后,才走到放着“废品”的落地玻璃前,最先看到的就是一箱子叠的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 也就仅看了一眼,他便毫不犹豫的将箱子提到大腿上放稳,再一把抱入胸前;箱子特别大,以至于顶到了他的鼻尖,为了避免挡到段祁恩的视线,他还特意绕到沙发后面才朝门外走去。 “留着吧。” 段祁恩其实很早便注意到袖口上的米兰眼。 他往陆奕然离开的方向望去,那人陷入了黑暗中让他有些看不清。 身后传来的慵懒嗓音,像一粒水滴落入陆奕然心头,温柔的化了开来。 他像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气,再也抱不稳宛若千斤重的纸箱,“哗”的一声纸箱跌落在地,陆奕然一股脑的来到段祁恩面前,垂下脑袋把脸埋进那人盖着绒被的大腿上,发出了极轻的呜咽声。 “知道现在的自己像啥么?”从头顶飘来段祁恩的声音。 “像啥?”陆奕然侧过头来看着那人滚动的喉结。 拼图 “知道现在的自己像啥么?”从头顶飘来段祁恩的声音。 “像啥?”陆奕然侧过头来看着那人滚动的喉结。 “像保姆。” 段祁恩摁灭了电视站起身来,绒被滑到了陆奕然腿上,他连忙把被子卷起,生怕背角在黑灯瞎火中将人绊倒。“那正好,我能搬进来吗?!”他抱着被子爬到沙发上,伸着脖子朝黑暗处喊道,没人会比他更懂得顺藤而上。 此时,电梯门缝漏出了一道光,稠密的照在段祁恩身上,毛茸茸的、像羊羔长的雪白皮毛,绵软的在他黯淡的心脏开出了一条隧道。 那道光消失许久后陆奕然才怅然若失的滑回毯子上,桌子上的草莓鲜嫩欲滴,个顶个的大,他挑了一颗最小的放入嘴里,汁水粘在舌头上,香甜可口,沁人心脾,陆奕然将它们密封好,放入冰箱最显眼的地方。 他特别好,所以特别值得。 “段先生,八点三十了…” 窗帘还未被打开,整个房间深陷于黑暗。床头的闹钟只响了半下就被陆奕然摁停,他弯下腰将那人盖到鼻子上的薄被往下拉了拉;无意间经过那人的耳垂,他只轻柔的碰了碰便收回了手,仅让指尖记下那抹温度。 让他睡,上班什么的见鬼去吧,陆奕然在心中叫嚷。他正想转身离开,却见一缕调皮的发丝抖了抖,那人懒懒的翻了个身,睁开了睡眼,半睡半醒的眼神迷离朦胧,只一瞬便恢复炯灼,勾魂夺魄。 “你怎么还在?”他声音粘糊,沉郁却不沙哑,听得陆奕然心尖发痒。 “衣服我已经挂好了,黑色条纹西装搭配同是条纹的衬衫,西服上加了胸针…领带选的是…”他的职业病又犯了,开始一味的将脑袋中的词汇个个吐出。 “滚。”段祁恩字正腔圆的道。 段祁恩虽是坐着但头却垂得很低,陆奕然只能看到那人的发旋,看不到表情。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后才依依不舍的退出房间。 “尝一尝,一小口。”陆奕然将一小块牛排递到段祁恩嘴边,他刚尝过一口,不烫,是温的,很好入口。“拿开。”段祁恩皱了皱眉,瞅了眼满是肌红蛋白的牛肉,撇过脸去。 他只吃全熟肉,陆奕然将其记在心上。随即将面前的松饼与那份牛排换转过来,手撑着脑袋对坐在主位的男人问道:“你最爱吃什么,我都会做。”他甚至还考取了厨师技师证。 “你猜。”那人存心敷衍。 段祁恩走到冰箱前取出牛奶给自己倒上一杯,身后却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杯子刚举起就被一只手封住了杯口。 “你是小朋友吗?”陆奕然宠溺的抱怨道。这人能不能珍惜一下自己,一大早就往胃里灌冷饮。 段祁恩看着面前的人,任由那人取过他手中的杯子。只觉有血液在太阳穴里叫嚣似地悸动,另一边的手已扼上了那人的脖颈。 “你话怎么这么多?”他嗓音澈骨。 段祁恩托着那人的下颚,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眸充斥着炙人的焰火。 直至陆奕然不负重力的向后倒退了几步他才肯将手松开。 虽下颚骨被掐的生疼,但陆奕然的手仍是稳稳的握住杯身,好不容易摸上微波炉的把手,将杯子送了进去。 “叮。” 他用厚毛巾将杯子裹好递到段祁恩手中。 “对不起,下次生气的话就告诉我,我自己动手。”他有情绪障碍,躁郁会让他情感高涨,可他宁愿掐死自己,都不想段祁恩受其影响。 段祁恩最近很忙,他需要了解公司,譬如阅读公司所有相关的纸质、电子资料,了解公司的历史、文化以及一贯的做事风格。需要融入公司,与老员工面谈沟通,了解公司情况及当下发展。 他有开不完的会,办公室总是人来人往,但除了一个人例外,他的老板。陆奕然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就好比会议室门口,站在门口几小时就为了问他一句累着没。又好比到饭点,那人会提前出现在食堂,点好丰盛的佳肴等他出现。 老板甚至比电子时钟还准点,一到五点他会被强制下班,成了整家公司唯一一位最早踏出大门的高管。门口还有豪车接送,他怀疑自己不是在上班,而是在上小学,还是迟到不被罚,早退还佳奖的那种。 他住的地方是城市的最高点,无数的繁灯,像天上的群星陨落人间。 在指尖转动的钢笔掉到了地毯上,沉闷地没入寸长的绒毛里,段祁恩望向窗外好一会,才弯下腰将笔捡起。 带回来的文件已阅过半,他对工作上心,却也不那么的上心,段祁恩没有业绩要求,他的到来只是锦上添花。 他的老板不但不需要他报告工作,还反过头搬进了他的办公室,当起了自己的助理。这老板当的也够闲的,每当他这么提起时,陆奕然还会一本正经的夸赞,是自己的员工太优秀,譬如他。 段祁恩对他自有一套的说法嗤之以鼻,自然不会放到心上。 眼下,这人又溜了进来,还自以为动作很轻,谁知书房的门有些过重,弹簧拉力又好,关门的时候总会带点厚实的声响。那人尴尬的笑了笑,猫着腰来到他旁边席地而坐。 这次带来的不是糖水或零嘴,而是手捧一幅凌乱的拼图,陆奕然伸手拉了拉段祁恩的裤脚开口道:“你别烦恼,我烦恼的事情除了你就是拼图了,你看我碰壁的样子,能不能开心一点?” 段祁恩听完他的话有瞬间愕然,他不止一次质疑这人的脑回路,他是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在为工作烦恼甚至还会不开心? 但有人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他也不会拒绝。 几个小时过去,手边未阅的文件已经见底,他拿过桌面上的糖水,发现糖水已经凉了,最上面还结了一层浅浅的膜。段祁恩推开按摩椅正想起身,却发现椅背被什么顶住了,他转过椅子来才发现是那存在感极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缩到了他的椅背后面。 那幅拼图已经完成四分之三,未完成的作品被放置在腿上,而那人却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起来,被那么一撞陆奕然条件反射的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全然不记得膝盖上那幅毫无重量的拼图。 拼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整幅翻倒在地,“哗”的一声,零片散落一地。当陆奕然意识到后再迅速将其捡起时,已经太迟了。 那人还懵懂的站在原地,目光呆滞,蹲下身捡起一片揣进手中,又赌气般的仍回地上,捂住脑袋懊恼起来。 段祁恩不禁哑然失笑,这节目效果好像还不错。 冬枣 据气象台报道今日的最低气温已低于四摄氏度,难怪这几日不时的有几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吹透了寒衣。陆奕然蜷在沙发上,手中的遥控器一直切换着频道,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眼神一直往电梯的方向瞄。 段祁恩被陆奕然烦的紧,便答应了他留下的请求,也明令禁止他步入二楼,那人虽有收敛,但在一些事情上向来当仁不让。 陆奕然不会再动不动就缠着他,但当他口渴的时,手边一定会出现水杯,当他洗漱时,浴缸也早已放好水。又像刚才他步入衣帽间,几套衣服也已摆开任他挑选,再到现在他整理好下楼,车子已经停在楼下。 他被明目张胆的偏袒,被人安稳的爱着。 三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气质和思想,成为另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老骗子也“金盆洗手”,成了一位白发婆娑的平凡老人。 相隔多年赵正再遇段祁恩,竟惊讶于这人的依然如故,那人嘴角噙笑,眼神清亮,赵正坚信,即使世界老去,他仍至死不变。 “不是来叙旧的。”段祁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赵正还没开口问些啥,就被他制止了。他清楚赵正想搞明白三年前的事,但他没有义务告诉他。 “说吧,是不是遇到了瓶颈?”赵正叹了口气似是埋怨的语气却有说不清的怡悦。段祁恩拿出一个盒子交到他手中,便与老人抵掌而谈。 赵正活过大半辈子,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人到暮年仍能挥霍谈笑,这让段祁恩对这位老者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他从长椅站起的时候,半个身子已栽入天边,天色从深红变成暗红,黑暗仍在加浓。与赵正告别,段祁恩独自一人走在铺着鹅卵石的窄道上,任思绪一如蜿蜒无尽的小路,曲折地伸向远方。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冒昧的去碰一位陌生人的肩膀,段祁恩蹙了蹙眉回首望向那人,却见陆奕然怀中抱着件运动外套,外套正裹着什么硬物,鼓起凹凸不平的形状,那人将他拉到一旁,蹲下身将怀中的衣服摊在地上。 里面原本堆积到一处的果子咕噜咕噜的从顶端滚落下来,像是要侵占领地般迅速散开,有些还滚到了段祁恩脚边。小果实圆溜圆溜,晶莹剔透,陆奕然捡起一颗擦了擦便痛快地送到段祁恩嘴边,像是得到这世上最好的珍宝,急于与他分享。 段祁恩用牙尖咬了一小口,清脆爽口,味道甘美,他嚼了嚼开口道:“冬枣。”;说罢,便拾起脚边的一颗掰开来,竟能拉出金黄色的蜜丝。 “走!后院有颗很大的枣树,就在空置矮楼的旁边。”陆奕然兴奋的砸吧着嘴,段祁恩还未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被那人拉着手臂朝一个方向走去。 余晖从树枝的缝隙间穿过,斑驳的光影透过稠密的叶子,映在他们脸上。陆奕然将手伸到段祁恩头顶替他挡开稍矮的树枝。经过一排小树,一座红瓷砖的瓦房屹立在中央,被小树丛环绕,而一颗结着丰满果实的枣树被高墙和瓦房夹在中间,枣树枝繁叶茂,有几支过长的枝丫还伸进了一楼的窗户内。 陆奕然钻进树底,低着腰绕着树干兜了一圈,摘了几颗大个头就要往回跑,下垂的枝丫勾住了他的头发,他扬开树枝小跑到段祁恩身边。 段祁恩没去接他递过来的枣子,背着手思疑的望着面前的人。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长途跋涉跑到敬老院摘冬枣。 陆奕然自然是跟着段祁恩来的,但他并没有窥探段祁恩私事的意思,他只是想陪人一起回家。本来只是想在敬老院瞎逛一圈就回到车内等段祁恩,谁知溜到了后院竟发现了颗被人遗忘仍倔强生长的枣树。 “我…我从来没摘过果子,见…见挺新奇的便来了…”他支支吾吾,捻起一颗枣子想咬一口,可枣子却调皮的滑了开去,那人上齿磕到了下齿上,吃了嘴空气。 听完他的话,段祁恩走到树边在伸手能够着的地方也摘下了一颗放入嘴里,一口就咬到了里头的核仁,“树顶都是红的。”段祁恩一边嘎吱嘎吱的将果实咬碎一边唬道。 小时候,村头有颗梨树,小小的他看着那颗老树结出雪白的梨花,绽放好一阵后树上便长了小梨子,外皮先是青绿色,然后一半黄,一半绿,最后才长得跟熟蛋黄似的。他们几个小孩,能够到的都不去摘,偏要爬到树上摘最高的,觉得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你想吃吗?我去找根棍子来。”陆奕然对段祁恩的话深信不疑,说罢人已经在一楼窗户前张望,不一会便拨开枝叶翻进了屋内。黑黢黢的瓦房传来连续的哐当声,谁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捣鼓些什么。 好一会,陆奕然将一根一人高的细水管从窗内仍了出来,随后才探出脑袋偷鸡摸狗似的左右观望,狼狈的抓着窗框跨了出来。 那人捡起地上的水管立在自己身边,咧着嘴,一幅邀功的蠢样。 段祁恩好笑的伸出手指朝树顶指了指,陆奕然猛地点了个头,便提起水管走到树下朝树顶捅了捅。起初没有一点动静,他歪了歪脑袋伸长脖子一探究竟,再使劲补了一管子,果实才像下冰雹似的“劈劈啪啪”落了下来,咚咚的砸到人脑壳上。 “呵…”段祁恩一时没忍住,不禁掩口匿笑,他的笑声很轻,陆奕然完全没听到。此时的他小半个人都被青色的冬枣淹没,他从底翻到面都没见着段祁恩说的红枣子。他摸着脑勺朝段祁恩望去,却见那人正眼底含笑的望着自己,陆奕然一拍脑门,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 扔下那水管他弓起背荡着双臂,便朝段祁恩疾走过去,那人还想往侧边躲开,见状,陆奕然立马张开双臂一把箍住段祁恩劲瘦的腰,整个人便黏了上去。薄唇似有若无的贴着那人的下巴,手也不安分的游离在段祁恩的背骨上,他抬起头深切的望着那人的眼。 “你耍我?”陆奕然暧昧的语气,似是在调情,眼里丝毫没有丁点怒意,眼尾弯弯,正喜笑颜开,眼底至始至终都只有段祁恩一人。 “是又怎样?”段祁恩撇开头,拎着他的后衣领,将八爪鱼似缠在自己身上的人扯开。 这个季节哪来红色的冬枣呐。 回去的路上段祁恩才想起一事。 “你跟踪我?”话音刚落便一脚踹在旁边坐着的人的小腿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陆奕然。 “我没…我是…但我连你去见谁都不知道…”陆奕然被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舌头都没捋直。 “我只是刚好在那碰到你…哥,我错了,我今晚罚自己不进你屋,就…就一晚…”再多就不行了,他眼下百口莫辩,只能举起手诚恳的发誓。 戒断 车内,陆奕然时不时的看一眼手表,身体前倾,整条胳膊都枕到了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谨慎的盯着导航,一直在司机耳边嘟嘟囔囔。段祁恩降下了车窗,寒气灌入车内,将那股闷躁一扫而空,冷风与细微的尘土搅和到一块,侵袭着他的脸,才过了一会竟没了知觉。 陆奕然回过头来,被冷风吹的缩了缩脖子,耳朵都有些微红,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捂在了段祁恩的耳朵上。他想吹便吹吧,但要注意保暖,陆奕然坐回位置上,搓着手往掌心哈气。 广场上早已人头涌动,灯光日昼。最亮丽的地方莫过于那片人工喷泉,表演尚未开始可外围早已人满为患,段祁恩看着这攘来熙往的场景连下车的欲望都没有,他向来不爱凑这热闹。 “你会不会走路?”段祁恩朝身后的人怒呵道。 此时,陆奕然都快贴在段祁恩的背上,他伸直双臂,两手交叠挡在段祁恩眼前,说是让他先别看想给他惊喜。可实际上,那人又不敢真遮住他的眼睛,手就在他眼前悬着,他仍能清晰的看到地面。那人身高没自己高,又怕走在后面踩到他的鞋跟,便叉开腿走,像极了一只巨型螃蟹。 段祁恩永远渴望平庸的生活,没有突如其来的刺激与惊喜,他讨厌承担落差感。可陆奕然不同,那人给的偏爱与例外,让他有恃无恐。 音乐声响起,喷泉的水柱随着音乐的节拍忽高忽低的变换形态。段祁恩被带到喷泉周边的旅馆,露天飘台,视野广阔,整片喷泉都尽收眼底。音乐声音进入前调,喷泉溅起的水柱很低,如果音乐在这时停下,水柱便会猛烈的往下降,溅起水花。 广场上放着永不落俗的情歌,多少人唱着唱着便哭了。“段祁恩,我爱你,爱了四年,还会一直爱下去。”有人在他耳边说着永远,说着执迷不悟。 音乐在这时达到高潮,喷泉溅起的水柱似要顶到天上,空中全是弥漫的水雾。他蓦然回首,那人也正看着他,眼底柔软得似有只可爱的动物在奔跑。 “还记得它吗?”陆奕然将手上的戒指滑了出来放入掌心,递到段祁恩眼前,就虚晃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像个吝啬鬼。 “我看看。”段祁恩朝他摊开了手,他们肩碰着肩枕着栏杆,他的手就停在他们之间。听了他的话陆奕然不假思索的便将宝贝的什么似的戒指放入段祁恩手心。可谁知,戒指还未落入手中,那人便合上了手掌,将手收了回去。 戒指凄迷的坠落,在月夜中黯淡无光。 陆奕然脸上写满了茫然的恐惧,他一只手撑着栏杆,双脚都快脱离地面,另一只手悬在半空,想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嘴里像是含着颗硬糖,呜呜啦啦半天没说出话来。 而另一边,段祁恩却没有半点触动。他只觉那是种要挟,会让他无所适从。他的眼眸寂静,宛若万物重生的清晨,等候一切归零再逐渐充盈。 那人走后,陆奕然隔着衣服攥紧了胸前的戒坠,刚掉下去的只不过是替代品,因为那枚的尺寸并不合适才特意定制的,而原本那枚一直被他藏在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敛去情绪,朝半生胜景狂奔而去。 C城分公司举行成立大会,段祁恩收到邀请后便一早起来收拾。 段祁恩摸了摸还有些扎手的寸黑胡茬,把剃须刀放到了一边,在抬手就能够到的架子上翻找,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邹着眉,朝站在身后的人问道:“刀片在哪?” 陆奕然在他找东西的时候已经看到那刀片,他从段祁恩忽略掉的角落翻出那盒全新的刀片,将包装拆开给剃须刀装上。 “黑色领带在哪?” 陆奕然走过去拉开第二层抽屉仔细的找出段祁恩口中的黑色领带。 段祁恩经常会找不到东西,不是因为他丢三落四,而是他找东西很糙,视线能及的地方他都能找到,但需要将外面的东西翻开再寻的,他往往是找不到的。 因此,段祁恩的物品他尽少叠放,除此之外他不会离那人太远,在段祁恩能看到他的地方随时等待传唤。 段祁恩提前了两日出发,听说C城的古街区远近闻名,便想到当地见识一下,他的计划里以旅行为主,工作乃是其次。 他让秘书订了绿皮火车,不慌不忙的踏上了旅程。 许多人心中都有一个流浪的梦,它不会为现实折腰,它向来坦坦荡荡。火车刚好承载了关于离开和远行的意义,仿佛站在火车边上,就已经开始流浪。 站台建在两列火车之间,检票员正勤恳的站在车厢门前服务着每位乘客。刚送走一位客人,检票员便向伫立在站台中央的段祁恩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先生抓紧上车。段祁恩朝人点了点,会心一笑,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秘书冲忙赶到的时候离火车出发还剩十分钟,秘书将文件包递给了他,还从口袋掏出两盒烟塞到段祁恩手中,段祁恩勾了勾嘴角,将两包烟收下,随即伸展胳膊露出小半截手腕,手腕上正贴着控烟贴。 “陆总交给我的,我便给您拿上了。”杨秘书一脸无辜的向上司解释。段祁恩没再说什么,与秘书辞别后便检票上了车。他突然想起,手上的控烟贴还是陆奕然贴的,最近他失眠了,家庭医生建议他最好把烟给戒了。 一声电笛,列车缓缓驶出车站,柴油机的轰鸣清晰可闻,轮轴的摩擦和踏板的碰撞声,奏出一曲颇有年代感的旧乐。 落座后,无意间摸到口袋里的烟盒,竟犯了烟瘾,他寻到吸烟区,问旁边的人借了打火机。 “靠。” 段祁恩翻开烟盒,将“烟”扔进了嘴里,沉闷的嚼碎,一根接着一根。 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地上落着陈年的尘土,年轻的男人就站在那里给过道增添了不少风雅与惬意。 陆奕然竟敢给他两盒烟糖。 段祁恩只觉脑袋一阵隐隐作痛,他长叹了口气,最近头痛的次数好像变多了。 算了,他真该戒烟了。 追光 “别着急,爱你的人终究会来,就像慢吞吞的绿皮火车,也许他很慢,但终究会来到你身边。”无信号的滋啦声过后,一把悦耳的女声播报着烂俗的广告,段祁恩厌弃的关掉乘务员给他解闷的收音机。 无论什么年代总有人不厌其烦的说着爱。 哐当一声把段祁恩吓了一怔。 “先生,最后一份土豆排骨售罄了!”乘务员小姐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嚷嚷,听到那人的话后段祁恩将手中刚拿起的餐具放回盒子,手指还无意的轻搓了两下勺柄。 餐车已接近打烊,隔了十几米开外才能再遇另一桌客人。 “那还剩什么?”“清蒸鲫鱼、糖醋鳊鱼…”乘务员一连报出好几道菜名,指头将笔尾处按的啪啪作响,时不时还往菜单夹上点几下。 “清蒸鲫鱼吧。”乘务员不耐的服务态度使他恼怒,段祁恩松了松领结,浑身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乘务员小姐挑眉,撇了撇嘴,撕下写得龙飞凤舞的菜单放到段祁恩面前。纸片被人撕的参差不齐,随着小姐离开带起的劲风不知飘落到何处。 纸片断梗飘萍的落在亮黑的皮鞋边,一只瘦长的手将其捡起捏在手上。 “先生,是您丢的东西?”一束用深蓝包装纸包裹的向日葵倏地出现在段祁恩面前,粗壮的枝干,硕大的花盘,明亮的黄。捧花的男人迎着夕照,明朗的笑意铺满了整张脸。 “这么迟?”那簇簇的葵花亭亭玉立,流金溢彩。段祁恩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清香,更多的却是草木的味道,他将花束放到一旁,很快便没了兴致。 “刚才去医院了…”陆奕然一坐下便试图去触碰对面人的手,“今天去检查,医生说我,缺锌,缺铁,缺你。”指尖够到那人的手,将白皙的四根手指裹入掌心,伸出脖子将那手带到自己的颈根。一股暖意从冰凉的皮肤传来,段祁恩习惯性的往人后颈窝钻了钻,探寻更高的温度。 “医生有没有说你缺心眼。”没一会他便把手抽离,在陆奕然的肩上抹了一把才将手揣回兜里。 地鲜莫过于笋,河鲜莫过于鱼。清蒸鲫鱼被端上了桌,用缺角的瓷碟盛着,虽卖相欠佳,但鱼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可陆奕然见状却是眉头紧锁,鲫鱼味美但却刺多,平日里鲫鱼是绝不会出现在饭桌上的。 段祁恩对此自是不甚详解,在他眼中,鱼都是一样的多刺。陆奕然将他欲要动筷的手轻轻挡开,挖了一大勺鱼腩放入段祁恩碗里,还细心叮嘱他小心里头的大骨,随后将其他鱼肉起骨、挑刺才敢夹给那人。 “咳咳…”段祁恩突然掩嘴轻咳。 “怎么了?卡到刺了?”陆奕然慌忙的递了大碗米饭到他手边,“吃口饭咽下去。”他急的手足无措,离坐去到段祁恩身旁给人顺着背。 “太咸了。”段祁恩摆了摆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大口。整盘鱼几乎全落入他口中,舌尖尽是酱油的味道。 “你吓死我了。”陆奕然舒了口气才坐回位置上。 初游古街区,却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这里比飘摇的水乡安稳,比风华的民巷淳朴。走在平整的石板上,一如走在沉淀的历史中。 段祁恩扬了扬下巴指向另一头的路口,拍了拍陆奕然的肩道:“有缘再见。”心里想着在分叉口就此话别,他可不想吊着个喇叭在身边。 “这条路能跟你汇合吗?”没等陆奕然犹疑片刻,那人就走远了,他理所应当的跟了上去,却被段祁恩一记眼刀杀的节节后退,最后只能憋屈的走向路口的另一边。 老街全长约一公里,两旁有大量保存完好的雕花建筑,譬如古玩店、玉器店、字画斋等。游客三三两两,显得这里格外冷清,段祁恩到这也是走马观花凑个热闹。走过一家店前,经营者显得份外悠闲,高坐在圆椅上吊着腿拍打着全身经络。见年轻男人在门前流连,老板娘只是冲他莞尔一笑,手上的动作也从未停歇。 人一生总在走走停停,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地往前拨,偶尔也要当一次生活的迟到者。 而另一边,陆奕然完全没有段祁恩的闲情逸致。 领了张地图便一路狂奔,街上的行人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纷纷投来怜悯的目光。两条街道的交汇口伫立着一块水泥碑,后方有一宅院,门前种着桂花,有几位老人在屋前泡茶闲聊,“老人家打扰你们了,这条街走完需要多久?”他指了指段祁恩步入的街巷问道。 “一两个小时吧,如果你走得慢的话。”老人从容淡定的回答他。离他们分别已过去半小时,他想,那人应该还在路上。他与老人谢别后便加快脚步踏上暮途。 一直到天都全黑了下来,石板路很宽,店铺亮起的朦胧灯光完全不能将其照亮,他将两条街巷都走了两趟,怎么都找不着那人,去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最后他又回到那一方宅院,晚饭过后出门乘凉的老人见到他惊悸不安的模样,也不禁哀转叹息。 他的一生都在追寻一个人,寻找那属于自己的光亮,那光恒久璀璨,他便永生向往。 与古街区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街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囔囔的人群是随处可见。“先生,挑战五升啤酒今夜免单哈!”一位小伙操着豪犷的嗓音将宣传票子伸到段祁恩眼前。从前他也曾招摇过市,如今西装革履竟有些含混起来。 不远处的烧烤店传来的吆喝声一浪比一浪高,段祁恩将外套脱下搭在臂弯,解开衣领的扣子便走了过去。 在街边落座,老板热情的给他开了两瓶啤酒,并询问他要大杯还是小杯,“咔,哒。”段祁恩做了个小酌的手势,老板会意,便给他递来两只小杯并将酒斟满,有几滴顽皮的洒到外面,在杯底周围留下了一圈水迹。 “七个巧。” “六六顺。” 段祁恩伸出三个手指,而另一个人伸出四个手指。 “喝吧。”段祁恩朝对面的人抬了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而另一只手欢畅的拍在大腿上。这是老板第五回惨败,一瓶白酒即将见底,那人好像仍不死心,“再来!”老板抓住瓶颈猛地灌了一口,放下时冲劲很大,砸的折叠桌摇摇晃晃。 “赢了能免单吗?”段祁恩打趣道,他耸了耸肩,毫无惧意,还有股欲欲跃试的犟。 买醉 老板笑得前仰后合,“有种!”他朝段祁恩一指,口中唾沫四溅。周桌有客人“呱呱”地抗议,老板也不理会,挽起袖子一脚蹬在椅子上卯足了劲。 “别动手,有种冲我来!”骤然,一把急促的声音从天而降,不顾外表的男子窜了出来挡在段祁恩面前,这人徒有虚张的外壳,却一心想保护身后的人。老板被来人吓得一乍,睁圆了双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没搞错吧…”老板愣了一下,没再接茬,对方的话出乎他意料,心理一时反应不过来。“老板,我挑战五升扎啤,你给他免单!”陆奕然豪爽的拍着胸膛,愣头愣脑的模样,惹人发笑。老板瞥了陆奕然几眼,有些鄙夷的皱了皱眉,便转身去拿酒。 段祁恩以为这人会自觉回酒店,看来是他预想过高。 他拿起一串烤肉喂到嘴边,迫不及待地舔了舔,一股香麻迅速充满舌尖,他咬了一口,有盈溢的汁水爆开,溅到了唇上,淡红的薄唇附上了一层水光,像一瓣透亮饱满的橘子。 陆奕然看着那人吧唧着嘴,咽了把口水,被一股冲动驱使着,他贴近了段祁恩的脸,在那毫无防备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灵巧的舌尖卷走上面残留的美味。 一声闷响,陆奕然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塑胶椅被人踢翻,四脚朝天的立在过道中央,他甚至还一肘压到了老板的脚背上。 “我去…”老板囫囵的吐了句方言便将人扶了起来。而一旁的“肇事者”仍泰然自若的咽着肉串,漫不经心的朝老板点了点头。 “五升扎啤,喝完免单…诶!?你先吃点东西啊…”老板话都没说完,陆奕然已经捧了个大号啤酒杯将其倒满。“不碍事!”他混迹酒场将近十年,这点啤酒甚难入眼。老板斜了斜眼,轻拍他的肩,垂怜不已。 单是免了,人也醉了。 陆奕然满脸涨红,一身酒气,像一只鸭子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段祁恩一手揪住那人的后衣领把人拽回身边,“站直,自己回去。”段祁恩拂去陆奕然肩上的褶皱,凑近那人耳边说道。吐出的气息打在人耳廓上,陆奕然打了个寒颤,哆嗦的腿又软了几分。 剧场里的绒幕慢慢落下,你将踏上归程,不知您一天过得可好? 点了叫醒服务,段祁恩准备享受睡眠。才睡下没一会,门被人敲的咚咚作响,他翻下床娴熟的套上拖鞋,缓步走向门口。 站在门前的服务生目光不安的四处游走,干笑着开口道:“先生打扰您了,但这位在您门口躺了很久了,有别的客人打来投诉电话,我们不得不…才…”他指了指东倒西歪那人,结结巴巴的没再说下去。 段祁恩探头出来,只见陆奕然拧在门边砸吧着嘴,醉得昏昏欲睡,满地乱躺。 一见这边房门敞开,陆奕然便扒着门就往里头钻,段祁恩跨出一脚挡住那人的去路,那人竟不知死活的抱上了他的腿。 “回你房间。”段祁恩提起膝盖踢上那人面门。“房卡扔了…”陆奕然跪直身子攀上了他的腰,鼻尖蹭着他的腰侧,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宝贝,再亲一口。”说罢竟噘嘴索吻。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段祁恩心中憋了股火气,面色更是难看,像濒临忿怒的野猫。 “老板,你惹我生气?”他咬了咬下唇很快便松开,嘴唇上印了一排浅浅的齿痕。 谁也惹不起他,陆奕然心头警铃大作,流动的血液填补着空洞的灵魂,头顶的吊灯折射出刺眼的光,他一诧,酒醒了一半,跪坐在地上,收回双臂拢在身后。 “你味很冲。”他段祁恩鼻翼微动,闻到了身上沾染的味道,他换了身衣服才爬回床上。 排风扇没有打开,酒气闷在里头许久都不曾散去,再呆下去段祁恩觉得自己都快醉了,他挺身坐起正想将人赶走,还未开口却见那人踉跄站起,走过去打开了抽风,掉头一转竟翻进了衣柜,还自己关上了门。 这又是哪出?段祁恩走过去将柜门打开,里面露出一张垂危者的脸,那人因呼吸不顺两颊不停地颤动着。 “在做什么?” “我想在这呆着,但你说我味很冲。” 躲起来就闻不到了。 段祁恩没再理他,也没把柜门关上,可他一转身那柜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合上了。段祁恩摇了摇头,从沙发上找来件衣服塞在门缝,给人留出一道透气的口。 最近像个小陀螺,转个不停,段祁恩一沾枕头便阖上了眼。 次日,段祁恩肆无忌惮的睡到自然醒,一夜好梦。 淡白天光占据着房间每一处角落,带着生机降临人间。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懒洋洋的从床上爬起,踢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却不料被突然拉开的浴帘吓了一跳,只见陆奕然穿戴齐整的窝在浴缸里,浴缸里没有水,那人两条手臂伸到了外面。 一股水流从额头流下,陆奕然紧闭的眼顿然睁开,他登时坐起身抹了把脸,莲蓬头洒下来的水一直“呲啦”的打在背上,他浑身上下湿了一片。 “清醒没?”段祁恩站在一旁冷酷的看着他,陆奕然将滴着水的刘海往头顶捋了捋,转身关掉了花洒。 他一站起身才惊奇的发现借着浴缸的厚度,他终于比段祁恩高出了一点,他不禁伸手摸了把那人头顶刚生长的幼发。“下来。”段祁恩挥开他胡作非为的手。 “遵命!”语罢便给人腾出了位置。 潇洒的日子过的差不多,搁置下来的事也要逐渐去做。商业街的大楼,建造得颇具特色,从外面看庙宇般小巧,走进里面却别有洞天。 成立大会开始,一下子涌入几千号人,宽阔的礼堂都显得有些逼狭。 “段总,您笔掉了。”闻言,段祁恩正想伸手去捡,而那人亦是,霎时间双手交叠,场面一度尴尬。“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那人讪笑着连声道歉。 “没事。”段祁恩接过那人递回的笔,别到文件夹上。 而坐在另一边的陆奕然,视线可是一刻都不曾离开,分明是故意弄掉的,他看的一清二楚。“那是谁?”陆奕然轻声向旁边的秘书打听,“分公司的总裁助理。”尹秘书探头探脑的后仰张望。 “炒了。” “啊?明白…” 尹秘书张目结舌。 “在成功的瞬间,所享受的巨大欢愉是种体验…”大会在职员的掌声中开始,在领导的致辞后结束。 航游 一艘漂亮、轻捷的游艇在黄昏的轻雾中滑行,迅速、优美,身后留下一条发光的水痕。 “陆总,怎好让您来烤肉呢?还是我来吧。”说罢,那人便想接过陆奕然手中的夹子。“不用。”陆奕然冷言道,别人做的不一定合那人口味,他向来亲力亲为。 大会结束后公司组织了这场海上派对,段祁恩端着认真的态度便稀里糊涂的跟了上去。 冬雨像一位吝啬的财主,即使情绪不快,亦只是挥落点滴小雨。段祁恩坐在船舱里看向窗外,脑袋嗡嗡作响,盘旋在半空的飞鸟都出现了重影。 “段总,您尝尝这个”“段总,听说…”他身边围了一圈人,你一言我一语。 “失陪一下。”见他欠身站起,一群人急忙缩起腿让他过去。段祁恩脸色苍白,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甲板走去。 陆奕然回到船舱时一群人已经唱嗨了,即便如此嘴里还不忘说着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语。他往船舱望了一圈都不见段祁恩的身影,抓住就近的人便问道:“段总呢?”,“段总好像上去透气了。”音乐声浪太高,那人拔高了声线回答道。 “操。” 外面在下雨,也不知那小朋友似的人有没有打伞。陆奕然低头嗅了嗅,外套全是油烟的味道,他甩掉外层的衣服,抽了把伞便噔噔的往上跑,他的心直跳起来,又给那脚步捺下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上。 甲板上没有灯,四周很黑,只有手上的表带映着星辉。段祁恩靠在栏杆上,冷风夹着雨水钻进他的领口,一种要晕眩过去的症状从身体内部来临,他将重心全压在冷硬的栏杆上才能勉强站稳。 “怎么了?!”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头顶投下一个黑影,冰渣似的雨才没再飘落下来。下一秒,段祁恩只觉胳膊被人抬起,一个毛耸耸的脑袋钻到了他胸前。 “死开。”他正犯恶心,屈起手便一把将人撞开。 “宝贝,我抱着你,有没有被栏杆硌着?”陆奕然朝人伸出手臂,轻柔的哄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来,不如靠我怀里。”他要是知道段祁恩晕船的话,打死他都不会将人带来,可把那人委屈坏了。 陆奕然穿过段祁恩的手臂,将人搂了过来,段祁恩全身的重量瞬间倾向他,下巴磕着他的肩膀,压得他有一刹的喘不过气来。只能搂着人交换了身位,自己背靠着栏杆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陆奕然抽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电话,另一只手给人顺着背,“没事,没事了…我在呢…”在人耳旁喃喃细语。 “小尹!!想办法让船靠岸!随便带着晕船药滚上来!”压低声音朝电话那头喊话,他气得脸色发紫,太阳窝突突地跳。 没一会,脚下的游艇开始提速,飞空掠海地破浪前行。段祁恩只觉感官都在颠倒,眼前天旋地转,胸口变得又闷又堵,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他都不知道自己晕船这么严重,此时的他整个人有些脱力,面前的人比靠着栏杆舒服,他向前窝了窝,在人脖颈处汲取温度。 陆奕然轻拂过段祁恩微凉的面颊,将人额上的冷汗一一拭去,圈着人的手一再收紧。陆奕然疼得剖心噬骨,双眉拧成疙瘩,即使如此他却只能一遍一遍的亲吻那人的耳廓,试图给人带去安慰。 靠岸的游艇像一个漂在水上的软木塞,听任着海浪的支配。 服过药后,段祁恩一个人霸占着后座,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陆奕然替他关上车门,绕了一圈坐进副驾驶位上。 “把我名下所有的游轮都卖了,捐给慈善机构。”他对身旁的秘书吩咐到,过去的痛心,如鱼鲠在喉,他再也不敢轻易触碰。 昨夜回到酒店段祁恩就有一点咳嗽,症状不明显便没做理会,结果他今早起来,只觉鼻子一点气也不通,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干疼,说不出话来,掰手指算他都有一年不曾伤风感冒了。陆奕然看着人通红的鼻尖,眉头都拧成了麻花。他似是将自己拴在了床边,半步都不曾离开。 “先吃点东西。”陆奕然舀了一勺粥递到人唇边,“放下吧。”段祁恩靠在床上翻阅着手中的资料,一会他还有场视频会议。更何况,一个小感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患了绝症。 “医生说了,建议卧床休息,同时戒烟、多饮水、清淡饮食…”陆奕然喋喋不休的说着医嘱。 “老板…”段祁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还有保持鼻、咽及口腔卫生…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打断了段祁恩的话,连忙向人道歉。 “你被禁言了。”段祁恩睨了那人一眼,语气严刻不容拒绝。 每逢节日,搞活动都伤透了商家的脑筋,形式陈旧、内容单一,处在做与不做的尴尬境地。 会议开始,好几份策划书摆在段祁恩面前等待拍案,他一一看过去,不是打折降价,就是买赠,对于‘Matthew’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段祁恩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活动以捐赠的形式进行,消费者每买XX元便有X元捐赠给慈善机构,借助事件的新闻性,还可以扩大影响范围,提高品牌的美誉度,而且其效果也较为持久。借助爱心,拉近与消费者的心灵距离。 他的方案得到一致认同,于是便它莫属。 “切记要找公信力高的机构,账目一定要分明。”段祁恩在策划书上圈圈画画,提点着电脑那头的秘书。 “先看前期反馈情况再做调整。”他利落的合上文件夹,宣布会议结束。全程下来他都在审时度势、统领全局,向来说一不二。 又一张纸条压在了桌面上,段祁恩揉成一团扔向那位在门缝伸着半颗脑袋的人,陆奕然是被禁言了不错,可他还能写字,他写的字条大多是废话段祁恩都没认真看便扔了一箩筐。那人也不委屈,百折不挠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防止纸条再次被扔,这一次陆奕然直接写到板子上立在人面前,上面写着“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公事告一段落,他还有很多地方想与人一起走,一直走。 段祁恩看了一眼面前的板子,拿起笔龙飞凤舞的写到。 “你的葬礼。”立刻,马上。 段祁恩无心的一句玩笑话,看在陆奕然眼里却完全变了个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何等浪漫。 乡村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亮光,天地的唇边,展现出一个全新的世界。两个男人走在无人的小道上,一个双手插兜嘴里叼着面包,另一个背着行囊手中拿着水瓶。 “咱两像不像父与子?”背着行囊的男人开口问道,“谁是父?”另一个男人将最后一角面包吞入口中,朝身旁的人伸了伸手,“你是。”一瓶水便递到了他手中。 村子里一排排的瓦房,依山坡而建,白色的墙体,青灰色的琉璃瓦。几声狗叫,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一户人门前拴着的土狗见两位陌生人经过,两只前爪攀到了矮墙上,张着嘴朝人摇着小尾巴,段祁恩将刚咬了一口的面包撕了一半,一点点扔到矮墙那边。 小家伙非常贪吃,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后便将面包啃了个干净,还吐着舌头在原地转圈。就这这时,院子里的大门被人打开,有位老者背着手走了出来,好像想说些什么,背在身后的手臂动了动。陆奕然眼皮一跳,拽起段祁恩便撒丫子跑。 “跑啥?”段祁恩把手抽了回来,“他…他要揍你!”陆奕然咽了把口水心有余悸的说道。 “早!” 段祁恩站在几米开外回头朝老人大声呼喊,美与放胆浮现在他脸庞。那头的老人悬在半空的手摆了摆,之后还朝男人竖起了大拇指。 “我是在村里长大的。”他对这里最为熟悉,段祁恩野蛮的把身旁男人的头发挼乱,调侃道。 路边有很大一片深湛的湖,高低不平的草滩,周围有数不清的荷叶。段祁恩挑了支稍重的长竿,调好鱼食放在鱼钩上,一抛,鱼饵便落入水里。 “祁哥,敢不敢打赌?” “你会输。”无论是什么。 段祁恩起身换了个位置,完全背对着那人。 “赌我今天能不能钓到鱼,我没钓到,我答应你一个愿望,我钓到,你答应我一个愿望。”说罢陆奕然便扛起鱼竿一边玩去了。 想对那人好还得用激将法,他在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从未钓过鱼,所以必输无疑。 迅速收竿,段祁恩将第二条野生小鲫鱼放进渔网垂入水中。无意瞅了眼另一边的陆奕然,那人坐在那跟桩木墩似的一动不动,说是在钓鱼,更像是在发呆。 陆奕然见段祁恩一手提着鱼竿抱着个盒子朝自己走来,吓得差点没把手中的鱼竿仍进湖里。 难道自己偷窥的行为竟被发现了? “你在钓空气?”段祁恩提起那人的鱼竿,发现鱼饵早就被水化没了。他把自己的长竿塞到陆奕然手中并抓着他的手把鱼线用力往水中抛去。 “你不用管我!我就想坐这看着你!”段祁恩的靠近让他眼中有了神采,却也不知所措起来。 段祁恩没理会他,握着鱼竿将人带起,往旁边挪了几步,“浅水的地方鱼更大。”说罢便抓起一把鱼食撒入了水中。 而陆奕然的手臂却像筛糠似的一直在抖,段祁恩邹了邹眉,伸出手将长竿托住。 事实上,陆奕然的手哪是因为鱼竿太沉而抖的,完全是段祁恩靠得太近,他能清晰的闻到那人身上酸冷的木质松香味,他的脸憋的通红,心脏怦怦直跳,像怀里揣了只顽兔。 “要有一定的提竿频率,才能将鱼的掠食欲望充分的挑逗。”话音刚落没过多久,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有了一丝波纹,渐渐地吐出了小泡,鱼竿微微地抖动起来,段祁恩将鱼竿往上一挑,一条巴掌大的小鲫鱼便被拖出了水面。 “我脸上没鱼。”段祁恩一低头,却见那人正看着自己眼都不眨。 “你比鱼好看。”无需挑逗,他无时无刻都有掠食的欲望。 周遭静的出奇,偶尔听到几声蛙叫虫鸣,应和着远处电井房里抽水机的轰隆声。 “早上的事实在是抱歉。”陆奕然并拢双腿,在老人门前行了个鞠躬礼。 “小事小事。”年过六旬的白发老人,矮墩的身材,背有点驼,循着声后便迎了上来。 “老先生,我有一事相求…”他凑到老人耳边,半点也不含糊。 段祁恩蹲在湖边朝桶里的“战利品”投喂着红虫,塑料桶实在太小,小鲫鱼在里头上演着“追尾”事件。 “祁哥,上车!”有把大嗓门在喊他,惊的落在藻上的白鸟一跃而起。 只见陆奕然摸着那一溜灰黑色的三轮车,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车子看上去已有些年岁,却被封存的很好,它洁白、宽敞,干净利落。 有些旧物总会经得住岁月的洗礼,而越发深沉。 “夜路不好走,我载你。”那人朝他招手,段祁恩站起身拎着小桶便走了过去。 凉飕飕的小风似一个恶作剧的孩子,扬起一把尘土呼进陆奕然眼中,他立马刹车上手揉了揉。 坐定后他回头望向身后的人,段祁恩正抱着手臂盘腿坐在车斗里,耷拉着脑袋,眼睛紧闭,他伸手撩起人额前的碎发,将它缠绕指尖。 那人并未醒来,安稳的与山同眠。 陆奕然走到湖边蹲下身,在湖面上划了个圆,看着水波漾起的层层细纹,竟入了神,好一会后他掏出纸笔坐到了地上。 “此后山长水远,仆仆来赴,他既做我的眼泪,也做我的湖。” 他将纸叠成小船将其推离湖边。 “段先生,好巧。” 同一列火车,同一节车厢,日子虽平淡,总会有如歌的偶遇。 两人今早是分头走的,可陆奕然知道,只要他稍退半步,便再也抓不住。 “那个赌约作数吗?” 他等不到回答。 拥有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男人留着中分蓬松的微卷头发,刘海梳上去露出额头,显得精神且具有精英气质,搭配了休闲西装,非常时尚减龄。 “陆总您好,前几日才跟您通过电话,我姓黄。”黄先生伸出手来想与人相握,“黄先生幸会,我老早就想同你联系了,听说你和段总相识,他也给你签字了不是?”陆奕然强颜欢笑着,欠身握住男人的手,请人落座。 将男人送走后陆奕然托着腮,眼睛盯着门口出神。随即,便拿起座机拨通了电话,“小尹,去查查那位黄生跟段总的关系。” “好的。”“对了,陆总,姜小姐的礼服被退回来了。” “我知道了,放我车上,我有空再亲自送去。” 听闻姜家独女婚期将近,陆家在生意上又与姜家交好,礼数上他应送上贺礼,可这被退回来的礼服他却不知其中原因。 段祁恩站在报社大楼下与秘书一起等候去取车司机,就在大楼对面有座庞大的建筑物,哥特式建筑,尖塔高耸、尖形拱门、大窗户及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这一切宛如“怪物”般正突兀地立在城市中央,鹤立鸡群。 教堂前有长串的花车,穿着靡丽礼服的一对男女从车里出来,脸上的神情却略显古怪。 “你们先回去。”百般聊赖之际段祁恩突然来了兴致,扔下秘书便朝对面走去。杨秘书正想开口拦阻,电话铃却响了。 “段总的采访结束了吗?我想约他一同吃饭。”那头传来陆奕然的声音,“段总…他跑去教堂了…让我们别等他…”秘书含糊其辞的说道。 段祁恩没有进去,只是处在门前。捧花的新娘正局促不安的站在红毯上,段祁恩刚好与人眼神碰撞,那人看着他,眼中闪过欣喜,仿佛遇见救星,他心头一紧,立即偏过头将视线移开。 就在这时有人请新娘进去,新娘挥开那人的手便踏上了台阶。只一瞬,她却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段祁恩看着那位穿着层叠轻纱的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下一秒,女人竟跌进了他怀里,“先生,能不能带我离开?”女人死命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满是哀求。 “你…”段祁恩一时张口结舌。 “姜璇!!” 似有亲属在高喊新娘的名字,段祁恩脱下西装外套遮在人头上,搂着人的肩便快步离开,他拦了辆计程车,将人推了进去,就在他要将车门关上的时候,车内的女人伸出手拉着他不放,他本想甩开,可身后的声音越加嘈杂,没办法,他只好顺着那只拉扯的手挤进车内。 他是无所谓,但也不想被当成狗男女被人抓住。 “先生,咱们去趟专柜吧,我把外套赔你,正好…我要将衣服换了。”姜璇将头上的西服取下抱进怀中,厌弃的摆弄着头纱。 “不用了。”段祁恩竟有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心境,他不觉的在心中嘲弄自己。 姜璇深目高鼻,纤腰一束,拖着长裙走进服装店时惹来许多异样的目光。她也不敢拖沓,随便挑了合身的衣服便换上,段祁恩坐着等她,才翻了几页杂志就见人正寻他离开。 “挺好的。”他称赞她的利索,“谢谢,有衣服穿就成。”姜璇以为他夸自己这身着装。 “我要怎么答谢你?”姜璇一路走出来,问了这个问题不下五次,“你一定要谢的话…”段祁恩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女人一不留神差点撞上那人。 “跟着我。” 他看向面前正停在路边的庞然大物。 两人上了双层巴士,挑选一个前排的位置,稳稳坐下。巴士缓缓的行驶起来,“陪你乘车兜风吗?”姜璇噗呲一声笑了,面容自然且舒坦,“你不好奇吗?我从教堂逃出来?”她面向段祁恩好奇的问道。 “说来听听。”段祁恩往车窗上呵一口气,用指甲蹭一蹭,一连串动作轻车熟路。既然她开口问了,便是想找人倾诉。 树愈静而风不止,双层巴士一摇一晃地行驶着,总有一种莫名其妙快要倒下的感觉。 “双层巴士对你有什么重要意义吗?”他们从上车的地方,一直坐到总站又坐了回来。 “碰巧罢了。”段祁恩随意搪塞了一句。 “人找到没?”男人怒不可遏的吼叫着,“调了路边的监控,段总好像和一个女人跑了。” 听完秘书的话,陆奕然一拳砸在车门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鼻子里喘着粗气,“那女人!是!谁!?”声音像沉雷一般滚动着,传得很远。 “好像…好像是姜璇,姜小姐。”尹秘书放大图像,凑近打量。 “姜璇?!呵呵呵呵…”他的笑声枯槁,身体抖得厉害,头疼的像要炸开。 从后座翻出退回的包裹扔出车外,找出剪刀将纸盒连同里面的礼服一并剪开,随后,像仍废品一般将其丢弃在角落。 外面突然落下密集的雨丝,到处是跳跃的箭头,段祁恩走进电梯,拍去外套上残留的雨水。 他打开门,摁开大灯,就见一个人从沙发上弹起,又冲忙落地,却因棉拖未穿好,被茶几角撞跌在地。 段祁恩打开冰箱取了啤酒,就站在人面前漠视着也不将人扶起。 “你去哪了?”陆奕然吃疼的站起,失落将他压的喘不过气,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里。 “我需要报备?”段祁恩扯开拉环嘬了口啤酒,从他身边走过,沉着脸坐在沙发上。 一阵死寂过后,无助将陆奕然包围。段祁恩早已将他桎梏,他只能丢盔弃甲,任由自己体无完肤。 “我会与黄先生合作。”陆奕然走到段祁恩面前,将人禁锢在沙发边缘。 “恭喜。” 段祁恩声音冷冽,嘴边的弧度轻轻扬起,伸手扯过陆奕然的衣领将人拉到面前与他齐视。 呼吸变得灼热,陆奕然倏地凑上前含住了他的唇放肆地口允吻,段祁恩挑眉,右手从他身后抄过去,将他的头扳了过来,反客为主,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去。 扣开那人的牙关,微冷的舌滑入口中,探索过每一处角落。 陆奕然本能的缠住段祁恩的脖子,将人束缚,每次段祁恩想抽离,都被他再次凑上来的唇堵住,直至快要缺氧陆奕然才肯松开他的唇,蜻蜓点水般的吻移至下巴一路往下,陆奕然咬上他的喉结,解开衬衫埋入他的领口,在脖颈处种下滚烫的火种,段祁恩顺势将人圈入怀中,压至身下。 半夜,陆奕然轻轻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段祁恩背对着他侧躺着,他附下身细密的吻从肩头蔓延至驯鹿的眼,就在他动情之际,一只手擒住他的脑袋将他扯开。 “老公,我疼。” 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跟段祁恩身上性感的红痕形成鲜明对比。 “洗了没。”段祁恩推开那人又贴上来的脸,“舍不得洗。”那人黏糊的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 “下去。” “等等等等等!我立马去!你别赶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已删减(补全) 潜逃 “小祁,他指名让你去验票。”大黄将克隆的汇票推到段祁恩面前,谨慎地说道。“嗯,他可能发现了。”段祁恩似是而非的说着,将汇票捏在指尖细致地端详,像欣赏一份臻品,仿佛能从中品出无穷美妙来。 “那快跑!趁现在没拿到钱!你还想去蹲一次大牢?”大黄原本握拳抵着下巴的手瞬地向前伸去,面前的杯子被手肘撞倒,“哐”的磕上前面的白瓷碗,杯子倾倒,水将桌面漫湿了一片,他起身弓腰把段祁恩手中的伪造品抢了回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 段祁恩凌厉的眼眸注视着大黄的一举一动,隐约有丝狼戾闪动其间,他朝大黄伸出手,示意那人将汇票归还。 他想知道那人的底线到底在哪。 提供商黄先生在陆奕然同意合作后便要求对方传真一张汇票以示诚意,收到传真件后他立马克隆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汇票,然后佯称发货,要亲自到公司验真票后才能提货,而段祁恩要做的便是在验真票的时候用假票将其偷换。 当他签下聘书那一刻,一场赌注已经开始,不论输赢,一旦下注便没有退路。 陆奕然约在L&L宾馆见面,宾馆装饰精典,展现殷实古雅的同时又诠释潮流风尚,简约大气、低调奢华,宾馆的原名是lifetime lover,终身情人。 段祁恩刚走进宾馆就有侍员招待他,还将他引到了换衣间。 黑白对比,时尚的男士正装风格,处处彰显新意,简洁干练又不失华丽。 “什么意思?”段祁恩陷入短暂的迷惑,不解的问道。 而侍员回答说,这是宾馆的礼仪。 段祁恩站在镜子前将外套拢了拢,脚下挪换着脚步,看着自己被扎成礼物的模样脸上疑云更甚。 本以为侍员要将他带去包间落座,殊不知走着走着便见陆奕然比自己穿的还要隆重就站在过道上,浅浅的笑着,咫尺之隔。 “站着验票?” 段祁恩站定在那人面前,试探的问道,此时的他像准备用石子砸玻璃的顽童,心里既兴奋又恐慌。 却不料那人将一张空白支票递到了他面前。 段祁恩接过支票翻了翻,深邃的眸子似被蒙上一层水雾,让人一眼看不真切。 “你都知道。”他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知道什么?”那人虽笑着,但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仍被段祁恩瞬间抓捕。 “我是个诈骗犯。”段祁恩凑近那人的脸深切的望入他眼底,陆奕然闪躲的目光再也无处可逃。 “我也骗了你。” 过了许久他才苦笑着开口,过去的点滴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他感到自己的神经和自尊都被对方摧毁殆尽。 他让人调查黄生的时候就发现了,即使那人藏的再深。他知道黄生是段祁恩的同伙,打着合作的名号欺诈他。他还知道,段祁恩不仅是个诈骗犯,还是个感情骗子,只骗了他一个人。 这场骗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即便如此,他仍心甘情愿。 就在他们身边是一间礼堂的大门,陆奕然走过去将大门推开,偌大的礼堂被装饰成教堂的模样,红毯一直蔓延到祭台,一位牧师高站在祭台中央,他身旁的乐师正奏着婚礼进行曲。红毯的两边占满了宾客,正在热烈的鼓掌欢呼。 “我骗了你,骗你来结婚。” 他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将手伸到段祁恩面前想携他步入殿堂。 几片破碎的纸屑落入陆奕然的手心,他有一刹的恍惚,随即,整个人如同浸入冰窟,心凉了个透彻。在喧哗中他看着那人逐渐消失的背影,那抹光在无边无际里慢慢的一点一点飘向未知的远方。 屋子一片狼藉,餐桌上有残汤剩饭,油污尽染桌面。沙发旁的垃圾桶歪倒在地,一股异味扑面而来。二楼的房间,被子卷缩在角落里,地面堆满了凌乱的衣服与鞋袜,这是陆奕然最失职的一天。 段祁恩将贵重物品带上,一个黑色背包,跟来时一样。 走到门前时,却被冲忙赶回的陆奕然挡住了去路,那人脚边还放着个箱子。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那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声音疲惫却异常坚硬,他张开双臂将人拦住。“留下待捕么?”段祁恩一把推开人的肩膀,想突破重围,他力气之大,那人移了一步,差点被身旁的箱子绊倒。 “吱呀”一声是箱子被打开的声音,不经意间一把左轮手枪被塞进了段祁恩手中。 他被一只手操控着拿起枪对准那人的胸口,冰凉的枪具在黑暗中逐渐现形,那把枪很漂亮,枪柄和扳机是苍劲的黑,而枪身是银色,上面还刻有英文字母。 “我绝不会报警,我用生命起誓。”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将段祁恩的手捧在心口握的死紧。“这把左轮我放了一颗子弹,六分之一的几率,你…向我开枪,我中弹…算我活该,要是我没中弹你能不能留下?”他摇着头,浑身颤栗,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 听完他的话,段祁恩笑了,那抹笑似荼毒的罂粟在将死之人的眼中绽放。他将枪口往陆奕然的心窝捅了捅,那人毫无惧意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将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 就在陆奕然松开手那刹段祁恩迅速将手抽离,迎着那道灼热的目光,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就在一瞬间,还未等陆奕然有所反应,段祁恩已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 “砰。” 枪声随着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同响起,枪口冒起了白烟,空气凝固不动了,有窒息的钝疼侵袭而来。 是一记空枪。 但陆奕然却像被击中了那般,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头深深的扎进膝盖里,“你不要这样…我会死的…我会死的…”他声音哽咽,蜷缩成一团,眼前模糊一片,手无助的攥住胸前的衣衫。 他的底线永远都是段祁恩! “遇上我算你活该。”段祁恩在人耳边低声说道,捧起那人低垂的脑袋在额前落下一吻。 陆奕然倏地睁开眼睛,额前的温度不真实的吓人,他拼命想抓住那人的手臂,却又一次被人残忍地甩开。他爬起来追了上去,竟一鼻子撞上坚实的门板,似是失足于迷途之森,他再无勇气拉开那扇大门。 “小祁,你把支票撕了?!” 电话那头传来极高的声音,段祁恩连忙将手机拉离耳边。“我把假汇票撕了。”他夹住手机,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在整个航程中请不要使用手提电话…”乘务员走了过来提示他关闭手机。 飞机起飞,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将窗帘拉开,窗外的残阳红如染血。 这一次他要好好的生活,不为别的,就为这些年亏欠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骗子夫夫 小祁又卷款潜逃了 他的 没人会懂凌晨三点到黎明的痛,段祁恩走后,他的世界没了日昼。 陆奕然一转身便从飘台跌到地板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像死鱼一样躺着,一动不动。房门被人有规律的敲响,似是什么暗号。 现在几点了? 陆奕然又躺了一会,伸手就去够手机,然而却寻不到踪迹,他猛地起身连同地毯一并揭起。 “手机去哪了!?”他在朝自己发怒,竭力嘶吼着,在空荡的房间留下厚重的回声。 陆奕然爬到床头柜前找出闹钟,早上十点,他又是一夜未眠。可怜的闹钟被他摔到了墙上,荧屏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后便消失殆尽。段祁恩走后,他连东西都找不到。 “嚯,你怎会觉得我的上司好相处?”尹秘书将邹巴的抹布扔进了洗碗池,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在他手下干了六年,他老人家就是个爷!”尹秘书念叨着走出厨房,还不忘在围裙上蹭了把手。 “你这么说,那段总是什么?”杨秘书听了那人的话抿着唇笑了笑,手上的活却不敢怠慢。 “段总?那是位祖宗。”尹秘书朝大吊灯作了个揖,感慨万千的说道。 “他回来了?!” 楼梯被人踩的噔噔作响,陆奕然的话宛若惊雷般从天而降。 “您听错了!我们没提段总!我们不敢!杨秘书,是不是?”杨秘书被人撞的一个踉跄,“是的,是的!”只能连声附和。 众所周知,段祁恩是陆奕然的禁忌,是块烂肉、亦是性命。 陆奕然眼见的憔悴,整个人都蔫蔫的,深陷的眼眶显示他已有许久没睡好,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凄惨的笑,原本的容光焕发早已被面如死灰所取代,皮肤黯淡无光,仿佛蒙上了一层灰。 一个月,陆奕然都没踏出过他们的房子,他把秘书喊到了家里办公。可尹秘书发现,他就是个帮佣,杨秘书的到来把他的活全揽去了,而请杨秘书的原因自然也与段祁恩有关,陆奕然仍固执的守着,所有与他曾有联系的事物。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转身打开冰箱,里面堆满了食材,上面全贴着标签,几乎都是段祁恩的名字,陆奕然将快过期的食物扔给了秘书,让他购入新鲜的。 桌面上三杯咖啡随意摆着,尹秘书拿起一杯喝了一口,“这咖啡好苦!”他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到,“你喝了陆总的咖啡,这杯才是你的。”杨秘书将另一杯推至他面前,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去给他泡回一杯。”尹秘书歪了歪脑袋,疑惑盘踞心头,他没记错的话陆总以前从不喝黑咖。 他也确实没记错,黑咖三方糖,那是段祁恩的习惯。 “你都吃一瓶了你跟我说安眠药无效?”病历被沈玥砸在茶几上,发出有气无力的声响,她交叠双腿郑重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陆生,我斗胆说一句,我建议您去洗脑。”要是人的大脑能格式化的话。 她烦闷的将笔插入笔盖,却不料没对准口,笔尖一下子扎进她的手掌,她不由眉头紧皱,“先生,你在会诊,请你尊重一下我。”沈玥将笔扔到了一边,一把夺过那人手中的电话。 对面的男人一直在给同一个号码捎去信息,一个月就发了几千条。 “一直发信息给一个等不到回复的号码,还不如跟我聊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令她大受打击。 她的雇主魔怔了,比三年前还要严重。 “为什么不去找他?” 她的话音刚落,男人的脸一刹就变了,像哭又似在笑。 “我…” “我找不到他了。” 他倒在沙发上,牙关咬的死紧,脸上的肌肉抽搐的厉害。 两个月后。 T城,一条即将拆迁的城中村内。 路边一间光鲜的烟酒店很是惹眼,跟旁边一众店铺不同,这家店的店面很大,是周围店铺的两倍以上。落日时分,早已灯烛辉煌,透明柜台一条条裹着金边的烟盒整齐摆放,顶天的玻璃立柜陈列着各色名酒,整间店看起来贵气又高档。 “小师傅,你这灯太亮啦!”打金师傅手上的金饰在大炽灯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妇人揉了揉干涩的眼抱怨道。 “很快就好了。” 把耳钉打成玉坠的金扣子,不到一小时就能完成。 段祁恩将扣子别到坠孔上,把链子还给了妇人。妇人接过链子,摸了摸那微烫的扣子连声称赞:“你手真巧啊!跟师傅学了很久吧?” “谢谢。”段祁恩礼貌的挤了挤嘴角,一股子公事公办的客套。他从方木椅上起身,将工作台收拾好后把妇人领到一边。 “来,加工费一百。”妇人掏了张现金递给他,段祁恩笑了笑,从柜台抽了条烟推到了妇人面前。 “方婶,给老伴买条烟,大家都挺熟,加工费就算了。”深蓝的烟盒轻敲着柜面,发出“啪嗒”的响声。妇人捏了把手中的现金心想,一条烟将近五百,趁机营销啊!她咬咬牙把心一横,算了,平日里小师傅没少给自己优惠,这还不收自己加工费,原价买条烟,赚了。 方婶付了钱将烟收好,苦着张脸便转身离开。 “方婶!谢谢帮衬哈!” 刚出店门就与一年轻小伙打了个照面,方婶只想赶紧离开,但面前的小伙却直愣愣的挡在她面前,“嘿呀,肖弘文!哪凉快上哪呆去!”方婶撞开面前的小伙,碎着步子走的飞快。 肖弘文回头看了眼方婶扭着腚的背影,在店门前笑弯了腰。 “祁哥,你又唬方婶高销了?就方婶好说话才天天被你骗。”肖弘文打开门前的冰柜熟络的拎了瓶冰啤。 “有事电联,别跟亲戚似的。”段祁恩将起子抛给了那人。“谢谢哥。”肖弘文双手接过,心中窃喜。 巷子不长,南北通道,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尽是斑驳的苔痕,深巷两旁有不少分叉的胡同,比外巷更落不着光照。 有人骑着老旧单车东倒西歪的从他们身边经过,巷子窄,很容易便会产生碰撞。肖弘文将段祁恩扯到内道,自己走在外边。 没走两步就见单车“哐当”一声摔倒在地,好似酒瓶碎在地上,突兀又巨大。车上的女人被车子压着,左膝能看到殷红的颜色,段祁恩走上前,将单车扶正,抓着女人的胳膊将人提起。 女人单脚站着,扶着段祁恩的手臂借力才不至于再次摔倒。 “巷子里骑什么车,活该呗。”肖弘文愤愤地说道。 “不是不是!前面有个黑影突然窜出来,我被吓到了才摔的!”女人连忙解释。“耗子?”肖弘文挑眉。 “是个人影!”“邪门!”两人同时伸出了食指,说到一会去了,像对戏似的竟一唱一和起来。 “走我前面。” 段祁恩将女人轻轻推到自己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其笼罩。 “啊,对,一起走吧。”肖弘文推着单车紧跟在后。 租客 自由过头成了懒惰,随性过头那叫任性,最难能可贵的是持之以恒,很显然,段祁恩没有。 刚开铺那阵,他日日起早贪黑,可现今日上三竿他仍缩在阁楼的单人床上眼睛半睁半闭,朦胧间突然想到,某天他翻到的一版报纸,有一篇“起床后做九件事可延缓衰老”的文章占了大半个版面,而第一件事赫然印着:赖床。 段祁恩将掉到地上的半截被子撩了上来,翻了个身,宽心的阖上双眼,今天要去收房,又有了不开铺的借口。 年龄越大,越学会了顺其自然,段祁恩锁上卷帘门,圈着钥匙悠悠忽忽的往小别墅走去。 一幢乡村风情的三层别墅,背靠拔地参天的建筑而立,置身其中却恍如远离所有的都市尘嚣。 “肖助…” “别早了,都快赶上吃中饭了。”段祁恩的话吐到一半竟被人无情打断,肖弘文正一边贴着招租公告一边嘴里嘟嘟哝哝。 在段祁恩的印象中隔壁的租客是位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的,一套正装穿过春夏秋冬。昨日,男人留下了租金和钥匙,便乔迁离开。 肖弘文打开房门两人便开始检查房屋,其实昨日肖弘文来收钥匙的时候已经看过一遍,客厅、饭厅及厨房均干净整洁,可段祁恩在屋内兜了一转竟发现洗手盆上有个大洞,一开水,有水会从洞口流出。 “去把告示揭了,这里要修好才能住人。”段祁恩愁眉双锁,催促着身旁的人,却不料楼下竟有人喊他们,这事便暂且耽搁了。 最后两人是一起下了楼,就见招租告示前站着一个男人,与他们穿着纯色圆领,踢着一字拖到处逛的颓丧模样截然不同,那人穿着棉麻半袖上衣配着水洗牛仔裤,板鞋雪白连绑带都系的一丝不苟,一看便知是刚来的外乡人。 那人手指摁住告示上的数字,正拿着手机打电话。没一会,段祁恩裤袋里的手机便嗡嗡作响,而站着的男人听见有脚步声便乍然回头。 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垂下,通话页面因无人接听而自动跳回了桌面。 “段祁恩…”好不容易从嘴中拼凑出几个字,却又忽然中断,最后的“恩”字还发颤的走了调。 “陆奕然。”段祁恩不为所动地开口。 有一瞬,耳朵轰的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陆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段祁恩竟喊了他的名字。 “能不能再叫一次…”,“嘟——”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话尽数淹没在一声鸣笛中。 小店门口,箩筐、背篓东倒西歪的放着,屋子里的人,一桌一桌围得满满,说着家乡话,聊着村里村外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来咯,一碗牛腩面!” 桌子放不平整,一碗面端上桌,桌角一歪,碗里的汤便洒了出来。肖弘文扶着碗,把滑开的木块踢了回去垫在桌脚下,“补颗鸡蛋!”老板粗豪的嗓音从耳边响起,圆实的鸡蛋像不倒翁似的在小碟里滚了一圈。 “不是去出工嘛?”老板不解的问道,肖弘文顿了顿筷子,思考片刻后才含混的回答:“不知道。”,说罢便开始大口吸面,甚至还被浓烈的香料味呛到。 一杯水“咚”的出现在肖弘文面前,杯中的水面左右摇晃着鼓起小个气泡。 “咳咳咳…”没想到段祁恩会突然出现,口中扯不开的牛腩被肖弘文全吐了出来,上面还留有嚼过的齿印,他用筷子戳着那块肉将它藏进碗底。段祁恩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语调阴沉的说道:“你去看看。” 他皱着眉正小心翼翼的将一次性筷子从中间掰开,却发现怎么都掰不均匀,便将筷子放到一旁,换了双木筷。 客厅中央有一张红木做的长方形茶几,上面放了果盘、烟灰缸和一盆文竹,陆奕然把东西扫到了一边,将陶瓷石板放了上去。 “谁?!” 是门锁打开的声音,肖弘文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身白灰的陆奕然站在客厅,他的周围一片狼藉。 “你是谁?”陆奕然从地上凌乱的水管跨了过去,走到人面前语气试探地问道。“我?肖弘文,房东助理。”那人拍了拍胸膛,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来做什么?”陆奕然咄咄逼人地审问道,话音刚落便弯腰在地上找着什么,眼睛迅速的将地上的东西扫了个遍,“祁哥叫我来的。”肖弘文实诚的交代了个干净,一点也没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只见陆奕然抄了把小扳手就想向人脑门敲去,手举到半空却竭力控制住,手上的条条青筋涨起,尽在那里抽动着,“你们什么关系?”他怒目而视,硬压着嗓门问道,“你什么意思?别乱来!”肖弘文往后跳开一大步,举起双臂护在头顶。 陆奕然将手放下,可扳手却被咻地抛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到那人的小腿胫骨上。 一阵刺痛,肖弘文抱紧腿疼得直跳脚,“你他妈有病啊!我才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啊?!”他佯怒道,但在肖弘文看来,陆奕然像一位犀利的长辈,他说话自是虚了几分。 “我是他老…老板,以前的老板。”陆奕然半遮半掩地说道,他本想说“老婆”,可又怕那人当场逝世,便圆滑地搪塞了过去。 水阀手柄一摆,水流便呈放射状溅开,水盆很浅,陆奕然胸前的衣服濡湿了一片。 “好了。”陆奕然满意地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抹了一把,“祁哥不是说这屋不租吗?”肖弘文打断了他的话头,插嘴道。 “他不会放着免费劳工不用的,我最了解他。”陆奕然将没用的工具踢到一旁,用胜利者的口吻说道,眼神完美诠释着占有。“啊?”肖弘文脸色骤变,不知名的情绪在胸中滋生,没等他发作,那人就给他塞来了两根残破的水管,随即就将他驱逐在门外。 “操!为老不尊!!”肖弘文一脚踹上房门,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连忙对着门道歉,段祁恩房子的门,他可惹不起。 过道的灯已经燃起,角落处一火忽闪着的白色闪光却颇显突兀。段祁恩拎了把矮梯,蹬上三楼准备把坏了的灯泡换掉。 黑暗之中,亮得不止那抹明月,还有一处灯光,灯光下,有一抹忙碌的身影,灯泡像一只吐着白焰的眼睛正逼近着那人的脸,段祁恩静静的处在一旁,听着工具捣鼓的声音。 “当房东还要亲自修灯泡吗?你助手去哪了?”陆奕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声嘀咕道,坐在人字梯上胆怯而小心的迎视着他的目光,“上夜校了。”段祁恩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回答。 “你不如请我吧!我比他能干!”陆奕然忽地拔高了声调,他情绪激动,压得松垮的爬梯吱呀作响。 段祁恩缓缓抬眸,神情淡然。 灯泡刹地亮了,伴随着一道闪电同一声惊雷。 “你也不怕被电死。”段祁恩狞笑道,“我连爱你都不怕。”陆奕然慨然答道,爬下□□走向那人。 爱上他,就像在码头等待飞机降落。 伤痕 几下雷声层层漫过头顶,天突然裂开了一道口,瓢泼般的雨从里面倾泻而出,砸进了阳台,地砖上积起深浅不一的水洼,段祁恩站在推拉门后看着伶仃的几件单衣被风吹的挂到了链条上,本想着把衣服收进来,可横行的雨甚至斜飘进屋内,他果断将玻璃门拉上。 铜钱大的雨点打在窗户和铁瓦上,甚是响亮。 “外卖!” 声音从门外传来,好似隔了层厚膜,憋闷的,听不真切,段祁恩还以为是幻听。 门开了,面前的人头发贴在额头上,遮住了大部分眼睛,末梢还滴答着水珠,条条小水线从额角沿到下颌。衣服紧贴在身上,鞋袜像浸湿的海绵,一迈步子便能挤出水来。 陆奕然为难的停下脚步,想进去又怕沾湿地板。 段祁恩结实的拍了把他的后背,陆奕然一个踉跄向前踏了一步,跌进屋内,手上的餐盒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而前后晃动着,见状,他立马将其扶稳。 几件单衣在风中摇荡,陆奕然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来到推拉门前,哗的打开拉门,迎着风攥着衣尾用晾衣杆将衣服一件件收下,挽在臂弯,风吹得那人睁不开眼,五官都邹成了一团。 段祁恩看着那人提着衣服,咬紧牙将玻璃门再次拉上,发丝早已凌乱,领口也歪到了一边。 阳台与屋内的连接处已然滩了洼微薄的水迹,那人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所幸段祁恩眼尖,一把穿过陆奕然的腋窝,及时将人托住,才避免他摔得头破血流。 “谢谢…抱歉…”陆奕然本能的想圈上那人的脖颈,才碰到段祁恩的肩膀愣是倏地缩了回去,他连忙站定身子,无头苍蝇似的找地方将衣服挂起。 塑胶盖从盒子边沿一点点脱离,段祁恩往后坐了坐,以免盖子上的汁水溅到脸上。“你太客气了。”他扯了扯嘴角,话里有话地说道。 段祁恩给他点外卖权当是维修费,落个互不相欠,谁知这人竟大大咧咧地往他家跑,眼看还要与他分享。 “一起吃,吃嘛嘛香。”陆奕然把连接一次性筷子尾部的木块掰断,将木块用作筷枕架在段祁恩面前,筷子被均匀的分开,段祁恩饶有趣味的拿在手中端详,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一次性筷子的正确用法。 外卖是按段祁恩自己的口味点的,他也确实不了解陆奕然,那人好像什么都吃。 段祁恩夹起一小块肉,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直到细细咀嚼后才咽进喉咙,陆奕然抽出纸巾兜着圈擦去他碗边洒出的一点酱汁。 饱饭后,段祁恩慵懒地微阖双眼,斜靠在沙发上,任由陆奕然在他的影碟机前折腾。 屏幕闪过画面,音响轰的炸开声浪,陆奕然直起腰板将音量调低连大气都不敢出。做完这一切后他目光涣散地打量着四周,好一会才徐徐爬起,手还在身后搓了把,整个人有些拘谨。 “晚安。”他声音极小,气若游丝。 段祁恩深陷在沙发里,只露出半颗后脑勺,直至听到那人扣开门栓的声音才嘴巴微张,似是随口应和。 “晚安。” 刚过八点,段祁恩躬身在门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后便起身离坐。 下了楼,朝东边的道路走去,道上停了亮黑色轿车,车门已被人拉开,段祁恩径直走去,钻进了车内。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空气变得潮湿,连时不时飘进车窗的废气都没了烧焦的味道,车子驶入私人别墅,方正的宅地院落,是印象中的深宅大院与恩怨情仇。 陆奕然不小心揪掉了"仙女猫"的一根胡子,那猫气得“哈”了一声,窜进了桌底再也不肯出来。 张姨朝地上扔了些小鱼干,漫不经意地问道:“仓库找不到人吗?”,“没有!!”陆奕然不假思索地回答,从店门走到妇人身后。 “那可能去庄哥那了…”妇人坦陈道,桌底的白色布偶猫伸出小爪扒拉吃食,却不料被妇人逮了个正着抓住那脖颈后的绒毛将它整只提起。 “庄哥是谁?”陆奕然抢着问道,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一个样貌模糊的男人正与段祁恩谈笑,他们彼此相望,他们会拥吻,还会… “村里的地头蛇啊…” 张姨的话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什么??!!”陆奕然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像电影中的定格。 张婶被男人吓了一跳,才回过头,门梁上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庄太腿脚不利索已经好几年了,一到潮湿的天气便更为严重,她摇着轮椅端上来几份茶点,摆到客人面前。 菲佣提着小巧的箱子走了进来,庄太摸出一枚钥匙,插进了珠宝盒的锁眼,拿了一扎金饰放在桌子上,“小祁,你将这些称一下看够不够份量打个镯子?”,段祁恩拿起扎着金饰的红绳踮了踮,简明扼要的说道:“这里看似很多,可融掉后也就这么点,镯子可能不会很粗。”他比了三节手指让庄太心中有个大概。 当然,这只是个大概,在熔炼、捶打的过程中师傅通常会偷摸几克,也算是行业共识。在这城中村里,段祁恩是独挡生意,他手艺颇好,庄太也是常客之一。 “听你的,这些饰品大都是旧款,但纯度很高,扔了怪可惜。”她双手合十,放在腿上,吩咐菲佣将金饰入袋方便段祁恩带走。 段祁恩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肩背,接过那人递来的袋子,“庄太,谢了,庄哥那边…”他来到妇人面前单膝蹲下,两人悄然对视了一眼,互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后瞬间错开目光,各自望向别处。 他在村里开铺、租房,风生水起少不了庄哥帮衬着。 段祁恩与庄太告别,却无意间瞄到二楼阳台的玻璃门趴了一个人,他再定神看那人却不见了,段祁恩假借抽烟寻到阳台去,刚拉开玻璃门就见陆奕然紧贴墙边竖着手指示意他噤声。 段祁恩将烟点燃,吹了个烟圈,“你怎么…”他看着那人喟然一叹,陆奕然出现在哪他都不觉出奇,那人怕是恨不得把他揣进兜里天天捂着。 “你没事吧?那个庄哥绑架你?还是威胁你了?” 陆奕然上下打量着他,执意拉过他的手臂查看是否有伤口,甚至想上手卷他的衣服。 “庄哥是我兄弟。”段祁恩语气平淡地说道,手一扬,将那人的手挥开。 “你怎么这么多兄弟?”他黯然生醋,嗫嚅着说道,却骤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挠了挠脑袋,就想顺着栏杆爬回出去。 见人转身,段祁恩伸手拉住了他,“我带你出去。”他正色道。 听到他的话后,陆奕然赶忙回头一把牵起他的手抓得死紧,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似的。 陆奕然回头的时候,段祁恩才发现那人脸上有道狭长的新伤,还在向外渗着血,他抬手用指甲刮了刮,连指尖都稍有沾红,“脸怎么了?”语气略微软了几分。 “没事。” 陆奕然摇了摇头,捧过人的指尖,舔了舔,将浅浅的血迹拭去,他的笑一下子生动了起来,短促而毫无征兆。 奔跑 “你从那边的阳台下去,那里有楼梯,在那等我…”段祁恩在心里迅速斟酌后,镇定自若地说道。话音刚落,就听到菲佣小姐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带着浓厚的英语口音,“先生,需要帮您备车吗?” 菲佣小姐站在离段祁恩几步远的位置,却见阳台只有一个人,难道那隐约的谈话声是自己听错了? 见小姐有意走近,段祁恩便先一步走回屋内,还刻意地清了清喉咙,试图将那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能带我到庄太的葡萄园吗?麻烦你了。”他找了个借口将人支开。 “发夹能借一用吗?”段祁恩指了指菲佣小姐别在发上的一字夹,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将发夹取下,递给男人。没了发夹的管束,小姐的发髻稍有松散,有一缕发丝倏地滑落,她把那缕头发捋到耳后,眼眸低垂,不再与人过多交流。 见两人走后,陆奕然从窗帘后探头出来,像耗子钻地沟似的溜到了另一边的阳台,这边的阳台很长,他走到尽头真看到有条楼梯垂直向下,可楼梯与外面相连的地方却架着一扇拉闸门,上面还落了锁。 陆奕然碎着步子走到闸门前,门榄子上生了褐色的铁锈,塑料盖子上还积了块状的黑色尘垢,挂锁上的油漆早已脱落,锁身斑驳不堪,陆奕然摇了摇锁钩,挂锁虽陈旧却依然结实,毫无半分松动。 陆奕然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仰起头安静地与棕榈隔墙相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头顶的枝叶稀疏,被烈日直射着,简直使人的基底细胞由颤抖直至炸裂,段祁恩用鞋底反复碾着一颗小石子,然后将它踢向远方。那头听到动静,小半截伸在拉闸门缝隙外的鞋尖往里缩了缩,很快便消失在视线之外。 “还没走?”段祁恩的声音轻浅恍惚,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你叫我等你。”陆奕然直截了当的回答他,语气庄严沉重,仿佛在说着什么忠贞的誓言。 段祁恩走到拉闸门前,摸过那把挂锁,取出发夹将其扭直,将发夹的一头扭成一百三十五度角,扭角的长度在五毫米左右,将发夹的另一头扭成九十度角。 铁丝做好后,段祁恩将它靠近窄的一边插入锁蕊内,逆时针的方向扭动铁丝,拨动着锁里面的弹簧,锁舌随着弹簧向锁里面收缩,挂锁很快便被打开了。 两人绕进小树丛,在墙角的暗影处伺机而动,段祁恩朝身后的人看了眼,给人指了条路,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会有车开进来,出去后立马跑。”他的声音不高,可话语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陆奕然心有不安,咽了口唾沫,仍试图挤出一个漂亮的笑容,但没有成功,那样子倒像是患了牙痛。 段祁恩看了眼时间,嘴角一撇,一回头便见电动伸缩门缓缓打开,门前有辆小货车早已静候着,门才打开了一半那车便驶了进来,段祁恩倚在墙壁的身子动了动,陆奕然见状也警惕了起来,紧贴在人身后。 段祁恩一弯腰,快步闪到货车的侧面,与货车交错而行,车尾刚摆进院内,他已经贴着车屁股溜出了门外。 车子已经停下,车尾与与门闸靠的极近,跟在他身后的陆奕然只能挺胸收腹侧着身方可走过去,段祁恩见他蹑手蹑脚的模样,脸上写满了不悦,眉毛都快蹿到天上,只好伸手一把拉过那人的手臂,强行将人拽了出来。 “谁?!”车窗有人探出头来恼怒的大声咆哮。 段祁恩的目光轻扫而过,匆匆一瞥间,陆奕然便知晓他的意思,两人不约而同,撒腿就跑。 几缕细碎的刘海在段祁恩额前随风飘摇,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沁满额头,那人却任由汗水顺着脸庞滑落,听着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陆奕然紧盯着段祁恩的脸一刻都不曾移开,仿佛那就是道标。 也不知跑了多久,陆奕然只觉脚下像绑着千斤巨石,怎么也跑不快,怎么也跑不起来,可前面的人并未回头,甚至越离越远。 陆奕然颓着腰深吸一大口气,随即猛地站直,不遗余力,紧跟在后。 在生物学上,苍蝇属于典型的“完全变态昆虫”,它自有一套飞行技能,上跳下窜又时不时停下,被人用蒲扇一呼,竟一头撞到玻璃上,前途是光明的,但道路是没有的。 内街僻静,客人稀少,又正炎炎夏日,店内的吊扇粘了报纸,在头顶转起个小旋风,张姨百无聊赖的摁着计算器,眼神一直瞟到别处。 就在这时,店铺前有位母亲正要开锁骑车,身旁的小女孩一下挣脱了母亲的手,内八脚啪嗒啪嗒地跑进了店内,胖墩的身子还站不稳,就在小手乱挥间一巴掌拍到如荼似火的蛇果上,本来就堆得不稳的水果,在碰撞间一连串塌落,眼看就要砸到小女孩的脚上,惊得张姨从椅上乍起,铁椅吱呀的发出刺耳的声音。 千钧一发之际,有双结实的手臂托着小女孩的腋窝将她像拔萝卜似的离地提起,小女孩的腿在半空荡了一瞬后便被人轻放到一旁,张姨连忙走过来捺住小女孩的肩膀以免她又到处乱跑。 将小女孩送回母亲手里,张姨还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那粗心的母亲,等两人走后,张姨仍感慨万千地嘟囔着,也没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刚刚谢谢哈,你怎么还不开铺?”张姨回到收银台前就见段祁恩蹲在一角逗弄着白色“毛绒球”,小猫很黏他,一见到他就撒娇,小尖塔似的耳朵一颤一颤,蓝宝石般的眼珠还可怜巴巴。 “一会要去补货,没人看店。”段祁恩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一站起身小猫就不舍地爪上了他的裤管,两条后腿蹬的笔直。 “你招个员工帮忙看铺不就好了,当老板坐着数钱就行,何必事无巨细一手操劳。”张姨歪头笑到,走过来将吃里扒外的胖猫一把抱起,还在盛雪的皮毛上挼出几道指痕。 张姨说的不无道理,段祁恩沉思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想法。 第二日,段祁恩贴了张告示在门口,上面写着“诚招店员一名,能干话少,包吃包住,有意者请联系以下电话。”之后就骑着自己的“汗血宝马”去找庄哥下棋了。 才在半路电话就响个不停,段祁恩只好原路返回,他一看,竟来了三位面试者,不幸的是陆奕然也是其中一位。 上岗 铁皮从对面楼顶跌下,落地后对折成另外的形状,那声音震耳欲聋,喧嚣地回荡着,笼罩在内巷上空。站在店门前的几个人纷纷向那边望去,耳膜着实被伤害的不轻,脚手架上的工人操着不咸不淡的方言扭头就朝他们诚恳的道歉。 段祁恩回过神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几位应聘者,最左边的一位长得黝黑壮实,身材高大,国字脸,双眼炯炯有神,紧抿着坚毅的嘴唇,不苟言笑。 中间那位衣着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书生的气质,说话声音朗朗入耳,显得温和可亲。而最后一位,黑色短发,两侧短而顶上长,都还未对上那人的眼段祁恩便移开了目光,这人他可太熟了。 “哟!选妃呢?”张姨从隔壁过来,走到段祁恩身旁一手搭在人手臂上,饶有趣味的调侃道,段祁恩倪了妇人一眼,将脑袋伸了过去,掩嘴在妇人耳边轻声道:“给支个招。” 张姨闻言,双目微眯,细长的眼睛里,两颗奸诈的小眼珠,泛着棕黄色的光泽,她扯了扯段祁恩的衣袖将人拉到一边,踮起脚覆到人耳边,嘴巴一张一合,突突地吐着字句,像把机关枪。 段祁恩倾着身听完张姨的一席话,差点啼笑皆非,心里觉得妇人的方法太过琐碎,他完全没必要让他们公平竞争,看顺眼的直接请了便是,却见妇人一直朝自己挤眉头使眼色,段祁恩真怕她会得眼疾,反正闲来无事,便与妇人一同捯饬了起来。 三个人被带进店内,段祁恩绕进玻璃柜台,从立柜上取了几盒包装精美的酒,又抽了几条烟摆到柜台上,“报一下名字。”他眼底轻漾着笑意,满脸堆欢道。 “额…徐海阳”壮实的男人虎头虎脑的回答道,站在他旁边的男人望了他一眼,稍有一怔却连忙接口,“喔!永安!”。 “陆奕然。”最边上的男人声音沉稳,眼中没有丝毫迟疑。 他又没问他们的名字,段祁恩在心中嗤笑不已,手指敲着柜台指了指面前一堆货品,讪讪道:“我说它们。”边说着边随手拎起一包烟抛给中间站着的永安,那人手忙脚乱地伸手圈了个兜想将其接住,却不料烟盒贴着他的手臂滑了出去,掉到了他的鞋边。 陆奕然先他一步弯腰将烟捡起,振振有词的说道:“钻石芙蓉王。”他将烟盒放回桌面,凝望着段祁恩的眼,干脆地再次开口:“单盒售价百元以上,万宝路硬金,三五铂,云丝顿硬红…”指尖在烟盒上一包包点过,诉着它们的名称,像上课点名。 另外两人和一旁站着的张姨都围上前来,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瞠目咋舌,眼中透着惊奇。 “等等。” 段祁恩屈指将一个烟盒从陆奕然手中划了出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仿佛刀剑相击。 段祁恩收回眼神毫不客气地说道:“一般性薄膜,光泽较差,透过薄膜看烟盒会觉透明度远不及其他,上手摸还有滞手感…”他将烟推回陆奕然手中。 “这是假烟,看不出来?” 他神情慵懒,语带讥嘲,眼中掠过一抹毫不掩饰的玩味。 陆奕然一时气结,却也无法反驳,他虽对烟酒有甚详解,但万万不能像段祁恩那般眼光独到,那人头脑聪敏,心思缜密,能将你玩于股掌之上,你还浑然不知,仍笑着替他数钱。 比起陆奕然,徐海阳和永安更是惨不忍睹,两人从未接触过烟酒,完全是因工薪待遇而吸引前来,只能照着盒子上的名称念,遇上英文包装盒便完全卡壳,被段祁恩一顿暗讽,半分情面都不留。 之后,张姨还自荐客串蛮横顾客,上演了出恶意刁难的戏码,段祁恩翘着腿坐在一旁看他们“舞龙舞凤”,神情淡然。 张姨好像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水果店场景带入,可事实上哪有人来烟酒店无理取闹,合适就买,不合适便罢,他从不屑与人讲价。 抵不住徐海阳是个粗人,面对妇人的撒泼是毫无招架之力。 “我力气大,我负责取货老板看铺不就好了?”徐海阳不懂什么迂回曲折,索性有一说一,他峥峥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老板眼中隐含着热切的期待。 段祁恩正翘着二郎腿,晃着脚,手搓摸着自己长出小胡碴的脸庞,眼睑微垂,心不在焉地盯着鞋尖。 听到有人叫唤,这才抬眸,看向众人,沉思片刻后他才直起腰板将靠椅拉到一边,将他们引到外面。 段祁恩将傍在墙边的折叠桌撑开,陆奕然见状连忙找了几把椅子过来。 “坐,扳手腕。” 段祁恩的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可那人浑然不觉有啥不妥,抬了抬下巴,大掌已然按在了桌面上。 嚯,好幼稚。 除了陆奕然以外,所有人都没了刚才的卖力,像是在悬崖边滑翔,刚开始绷紧神经,如今瞬地降落,心里一下有了落差,只觉甚是儿戏。 陆奕然可没想这么多,向站着的人招手,“利索点。”他郎声道。 陆奕然惯于快节奏的生活,有些不满村里人的拖沓,他自始生于优渥的家庭,多少仍有少爷脾性,除去段祁恩以外的人他可没少吆喝。 对此,陆奕然还从不避讳,恨不得昭告天下,段祁恩就是他的特殊存在。 “预备。” 段祁恩将手放在陆奕然与永安交握的拳头之间,迅速瞟来的目光,从两人的脸上一掠而过,不乏探寻的意味。 永安细胳膊细腿自然不是陆奕然的对手,没撑过三十秒就被人撂倒,一结束陆奕然便立即把手松开。 他把自己归为段祁恩的所属物,别人碰他,他嫌脏。 即便陆奕然很快松开了他,可永安早就只能靠不停的甩手才得以保持血液流畅。他惨败后,就被人搁到了一边,无人问津,徐海阳给他腾出位置,还回头憋笑一声。 徐海阳坐到陆奕然对面,两人一交手,脸都绷的死紧,不一会便脸红脖子粗,都龇着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想压到对方。 徐海阳刚把陆奕然的手扳偏一点,陆奕然便用力反抗,拉成平局,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分钟,还是不分胜负。 徐海阳手劲奇大,陆奕然只觉那人似要将他的手骨捏烂,他双唇紧抿,抑制住欲要露出的牙齿,踩着地面的脚动了动无意碰到了对面的人,他猝然心生一计,提起脚便一脚跺人鞋面上。 徐海阳吃疼,一下泄了劲,竟被人迅疾扳倒。 “你!!!” 那人手指都快怼上陆奕然的鼻尖。 老板 陆奕然一把将人嘴捂上,那人的指尖直落落的戳在他脸上,指甲陷入了皮肤中,徐海阳涨红的脸鼓起腮帮子,额前露出与抬头纹不相映衬的青筋。 “过来。”段祁恩的声音忽地响起,这一声喊,浑厚而沙哑。 陆奕然自觉地松开手走到人身旁,段祁恩只会对他一个人这般不客气。他走近后,那人便上手蹂着他的后脑勺,他的脑袋不受控的向前一点一点,当他想挣脱那人的大掌时,还未开口,段祁恩就停下了动作,手滑到他耳旁,将他的脑袋扳到自己唇边,“跟人道歉。”段祁恩在他耳边吐出气声,看起来像是在咬耳朵。 陆奕然一下僵在原地,心头涌上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段祁恩看到了,但他选择了自己!莫不是还残留一丝理智,陆奕然真想冲上街道大喊大叫。 “抱歉…”声音未起,人就立到了徐海阳面前,陆奕然双手搭在膝盖上,给人鞠了个躬,头顶的发丝一颤一颤的,坚毅又诚恳,殊不知,那人低垂的脑袋下正咬唇抑制着咧嘴大笑的冲动。 段祁恩摆弄着手中的废纸,却一直没叠成想要的形状,时不时无心地往门外瞄几眼,就见陆奕然笑得一脸油滑,正跟徐海阳和永安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不到一会,就将两人说服了,段祁恩将折皱的纸抚平,摇了摇头,浅淡一笑,如轻云那般。 段祁恩仍记得,刚得到这辆“电喷太子款”时有多麽爱不释手,强行拉着肖弘文四处驰骋,刚开始,他的技术糟糕透顶,经常在急刹时车翻人飞,可等他技术娴熟后,便再也没载过任何人。 陆奕然见段祁恩正摸着自己的土款坐骑一脸的惋惜,虽不知原因,但习惯性就走上前去想说些安慰的话语,话到嘴边,一顶硕大的头盔被抛了过来,陆奕然连忙将它接住兜在怀中。 那人回头,面无表情,语气不善的说道:“对它好点。”像极了带孩子托管的操心家长,陆奕然笑了笑,笑意在不断加深,眼梢的笑纹都透着溺爱,“我又不会骑摩托,你在担心什么?” 听完他的话,段祁恩将信将疑,没有说话,抿着嘴,若有所思。 过来一阵,段祁恩才鄙夷地问道:“你走着去?”,“有什么关系呢?”陆奕然毫不迟疑的反问道,边说着边将人遮住眼睛的碎发拂开,还趁机摸了摸那人下颚的软肉,微凉的皮肤比他的手温低多了,陆奕然情不自禁便紧贴了上去。 段祁恩扭过头避开那人的手,厉声呵斥道:“什么毛病!?”他面容肃穆,与刚才人畜无害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能没有你的病。” 陆奕然将段祁恩的衣领下拉,在人脸上偷啄了一下,得逞后,便傻乐着跑开了,跑出很远才发现,竟忘了将头盔归还,抱着又麻烦,只好一路上跑跑停停把头盔扣在脑门上,走得七扭八歪,就差没撞人身上。 段祁恩打了个寒颤,转身跨上坐骑,随着马达的轰鸣声,“汗血宝马”倏地飞了出去。 温和而软化的黄昏,给街口罩了层玻璃纸,使它看起来飘飘荡荡,陆奕然站在斜坡上,纸箱被撂到一边,他才一停下疲惫便从四肢钻进皮肉里,骨骼软绵绵的,宛若失重。 耳边那火急火燎的动机声越离越近,刺眼的白灯,照出一道直线,摩托喘着粗气停在了他身边,车上的人藏在一片光影后面,若隐若现。 “偷懒?”那人佯笑道,语调懒散。 陆奕然的唇无声地动了动,欲言又止,又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可不嘛,都干一天了。”他朝段祁恩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段祁恩拧了下把手,侧头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要不要我帮你。”他的话,半真半假。 话语刚落,就见段祁恩提起了脚,果断地踩上纸箱边沿,稍用力一蹬,那纸箱便像跳楼阶似的磕磕碰碰地跌下斜坡。 “唉…”陆奕然怒极反笑,面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虽是怒容强面,其实心里并不生气那人的作为,他转过身,就去追那“长腿”的箱子。 纸箱刚安全落地,就被尾随而来的段祁恩拎着塑胶带提到坐骑上,车头摆了摆,那人长腿一撑,车便咻得驶远了,呼了陆奕然一脸的尾气,他呆愣了半晌,面上涨起了难看的绛紫色。 等陆奕然跺着伶仃的步子回到烟酒店的时候,就见还放在门口的纸箱已被开封,他立马想到有小偷偷东西,赶忙凑近去看,一罐罐可乐齐整的放着,却唯独缺了一角,他抬头往店内望去,没见到段祁恩的身影,竟看见肖弘文正站在柜台前翻着漫画,手里就拿着罐可乐。 陆奕然一见那人就无名火起,刚走上前才发出半个音节,却骤然噶住,只见那人旁边摊了张躺椅,段祁恩正阖眼酣睡,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许是疲累的关系,紧蹙的眉头稍有舒展,平日的冷竣似乎尽数卸去,竟显出一点甘甜的味道来,布偶猫也乖巧的蜷着身子窝在他臂膀里,写意地晃着尾巴。 陆奕然摸出手机,枕在柜台上,镜头对准那人就是咔嚓好几下,肖弘文在一旁看着,像失声了一般张大着嘴巴。“老!流!氓!”他半天才憋出三个字来,话刚出口,就被陆奕然塞了张手纸到嘴里,“说话小声点!”那人瞪了他一眼,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陆奕然腻烦的朝肖弘文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踏出了店门,肖弘文满脸不爽的闷哼一声,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回头看了眼段祁恩,蹲下身,手背抵着下巴搁在手柄上,望着人光洁的脖颈竟入了神。 “喂!” 肖弘文出来的时候就见陆奕然倚在墙上捧着手机痴笑着,听见他的声音后,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黑了张脸,当他靠近时,还倏地闪到了一边,像鸟群迁徙似的。 “啧,瞅你那样!问你要个祁哥的号码!我刚换了手机!”肖弘文粗声粗气地说道,挺起胸膛,十分傲慢的模样。 陆奕然站的老远将手机仍给了他,“有备注那个就是。”他活动了一下僵涩的手指,眼睛看向别处。 肖弘文翻出联系人,一眼望去全是冰冷的数字,唯独一个有备注的号码高置于顶。 “老公!!!??” 肖弘文的眼珠嘣就瞪出来了,下巴快要哐当砸脚上。 陆奕然被他吓了一跳,回头挑了挑眉,露出顽皮的笑容。 “手抖了,原本写的是老板。” 冰镇 有时,段祁恩会想,要是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单纯一点,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六七月的天,人仿佛掉进了烧透的砖窖,抬头会眼睛痛,等低头便眼冒金花,烟酒铺一早就伸出了凉棚,段祁恩站在底下漏着半面身子,日光照在他胸前,他将两只袖子卷到肩膀上,把短袖穿成了黑背心,此时的他正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摇着大蒲扇在太阳底下晒纹身。 陆奕然站在人身旁,模仿他的样子,也露着膀子,伸到太阳底下,他拿了把手持电扇,照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顿吹。段祁恩手上的蒲扇比他的脸都要大上一圈,那人一扇他还能蹭到一丝凉风,酷暑都抵不住心底的蜜意。 时代换了,还未习惯新的都已变旧了,老伯的雪糕车生意不景气,拐角就想开到别处。嘹亮的口哨声通过双唇和气流发出,能传到很远,“你们要碎碎冰吗?”老伯见两个男人站在路边,便随口打了声招呼。 原本一股骚动直捣心底深处,但看到雪糕车靠近,又完全溶化了,“喜欢吃碎碎冰吗?”陆奕然转头望向段祁恩,语速飞快,兴奋又热情,段祁恩似是被他问住了,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不喜欢。”他话不多,却直白明了。 段祁恩将蒲扇塞到陆奕然手里,拖着步子便走回店内,凉拖与地面摩擦,发出闲散的沙沙声,自小辗转数地的缘故,段祁恩对新环境的适应度很高,才没来多久就完全地入乡随俗。 陆奕然喊停了老伯,目光却一直紧跟着那人,直到老伯唤了好几声“小哥”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卖起碎碎冰了?”陆奕然不解的问道,扫了眼冷冻箱里五颜六色的冰棒子,上手摸了一把,却落得满掌凉水。“嗐,这东西火,价格又便宜…”老伯话说了一半就没再说下去,面上的笑容有丝尴尬,他将支架撑起后便问陆奕然想要什么。 “有没有杯装雪糕?”陆奕然双手围了个圆,问道,听了男人的话,老伯瞪圆了眼,脸色更是难看,只觉面前的男人在戏耍他,他卖的是甜筒哪来的杯装雪糕? 陆奕然瞅了眼老伯半白的脸,也没放到心上,自顾自地就趴到铁板上向里张望,不一会,才开口道:“就要那个吧。”,他指了指老伯身后的大桶雪糕。 老伯给他装袋,还贴心的送了个挖球器,“你家几口人啊?”老伯将几斤重的雪糕递到人手里,陆奕然手上一沉,连忙换上两只手提着袋子耳,“两口子。”他抬头龇牙笑道。 “那买碎碎冰啊!多有情趣,还能一人掰一半!你这得吃到什么时候?!”老伯刚弯下的腰,听到他的话后愣是直起身来,瓮声瓮气地说道,老伯只觉得这事奇葩,不免絮叨两句,可万一男人退货,他可不认。 听了老伯的话,陆奕然不禁眉开眼笑,“我不想同他分享,我想全都给他。”他嘴角上扬,高高跃起,似连中百万。 男人离开后,老伯仍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男人单薄的背影因一席话而修整、拓宽、继而加深。他吸了吸鼻子,敛去表情,将一把零钞仍进罐中,关上了车门。 店铺内不煮食,自然没有碗和勺子,陆奕然将盖子打开后处那苦恼了半天,段祁恩却不以为意,翻出塑料袋里的挖球器,在人面前晃了晃。 “这…”陆奕然皱眉,不太情愿的接过挖球器,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用手来吃。 雪糕面上冒着凉气,陆奕然往那敲了敲,结实的紧,他使劲转着手腕想往里挖,可除了能刨出一层冰渣,便再也无法深入。 “给我吧。” 在一旁像生锈般傍着立柜的男人突然开口,并向他伸出了手,那手,掌纹分明,隐约可见紫色细血管在手腕密布,蔓延至掌心。 陆奕然将挖球器放到段祁恩手中,那人一手稳稳地接过,另一只手已然摸出了火机,火苗跳跃,在勺头底部转了一圈,陆奕然托起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你很会生活。”他从不掩饰脸上的赞许,段祁恩轻笑一声,眼尾弯起,“我是生活白痴。”他果断否认。 段祁恩收起火机,将挖球器再次陷入坚实的表面,结冻的组织一下遇到火热的容器,渐渐地便软化了,段祁恩轻松的舀出半勺,咬了一口。 “嘶…” 老伯的雪糕桶没有标签纸,也不知是什么牌子,味道竟不输于大牌,就是太冷了。 “怎么了?味道不好?”陆奕然追逐着段祁恩的目光,悄声问到,并将那人唇上残留的奶油轻轻抹掉,含入口中。 “太凉了,牙齿敏感。”段祁恩平静的说道,又挖了一勺,仰起头直接抖嘴里,避免再沾到牙齿,“你喜欢吃雪糕?”陆奕然柔声道,眼中有苦苦期待。 “还行…”那声音极轻,似是无心的脱口而出,可下一秒却话锋一转,段祁恩将盖子重重合上,稍仰下巴睨着那人吩咐道:“吃不了这么多,一会记得提走。” 庄哥曾说过,段祁恩是个“烟鬼”,而“烟鬼”本人却从不承认,他只是个香烟爱好者。 好了伤疤忘了痛,对资深烟民来讲,戒烟仿佛是个笑话。有了陆奕然这位十佳员工,段祁恩更是脚不着店,听说庄哥的卷烟厂招品烟员——品烟员,被人称之为“烟鬼”的终极梦想。 次日,他一早便出发了。 一个白色的纸袋,里面装着二三十支烟,他们被要求吸完后在打分表上给这些样品的刺激性、光泽等指数打分。段祁恩是走后门来凑热闹的,别人是品一口,他却不知不觉就把二十几支烟抽完了。 庄哥四十出头,身材中等,衣着普通,连发型都中规中矩,老诚的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是位暴戾恣睢的奸商。 “品烟员一日体验感觉如何?” 庄哥接过小股东递来的的烟,将其点燃,烟雾上升,像是盛放的玫瑰。 段祁恩咧嘴一笑,笑意在唇边勉强浮现,“抽得我口苦。”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 “那你别来蹭!”庄哥尖酸地说道。 “不行。”段祁恩抬眸,嘲弄地挑起眉毛,单刀直入地回答。 “小样!”庄哥哼了一声,半恼半笑,说罢,便伸手捽了把段祁恩后脑的头发,段祁恩一怔,假势提起胳膊肘就要往人肚子撞去,可最后也没落下,任由那人放下的胳膊搭在他肩头上,像位成熟的长辈一样。有的人值得滴血相饲,虽自觉逐渐衰弱,却也为之快活。 回到店时已是深夜,卷帘门降了一半,仍能看到店内有微弱的亮光,段祁恩弯下腰,钻了进去。 店内只留了一盏灯,十佳员工正趴在柜台那,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在他手边有个冰镇桶,外侧还挂着水珠,出于好奇,段祁恩便放轻脚步走了上前,他往桶里望去,只见一盒小巧的冰淇淋正藏在冰块中间。 段祁恩一下怔住,短促而痉挛地呼了口气,像生根似的站着,好一会后,他才拿出那盒冰淇淋,走的那人跟前,他将盒子贴上那人的耳尖。 陆奕然被冻的一哆嗦,半眯着眼倏地抬起头来,却见段祁恩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那人脸上细致的绒毛,轻吸鼻子,能闻到那人身上苦艾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尼古丁。 后脑勺被人瞬间扣住,未诉的话语淹没在突如其来的吻中,陆奕然承受着那人口中苦涩的味道,并一味地想探求更多,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贪婪地攫取着属于段祁恩的气息。 “陆奕然,该下班了。” 段祁恩松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星宿 为了压榨员工段祁恩打算把店铺阁楼让给陆奕然,他本想提几句试探一下那人,毕竟阁楼暗窄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 “段祁恩,你疯了?!” 那人浑浊的眼珠跳跃着凌乱的光芒,嘴张得跟拳头那般大,段祁恩被那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较高的分贝使他心房一颤,他将耳屏下压,脸上已有不悦。 陆奕然一张酣红的脸跟喝醉了酒似的,他在舌尖上咬了一口,不可置信的问道:“这种好事还能落我头上?!诶?你怎么了?”只有他兴奋的像只跳蛙,而段祁恩早已出了店门,一脚跨上了摩托,另一只脚后跟正打开边撑,陆奕然大惊,立马跟上前去。 陆奕然从后背搂上人的腰,面向那人的侧脸,只见段祁恩浓眉微蹙,薄唇紧抿,正在动怒的边缘,陆奕然禁不住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 段祁恩就像那夏天的柑橘树,挂着青皮的果,苦是一定的,却也很甜。 “我是太高兴了!你的意思是我能入住你的地盘?是我太激动了,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嚷嚷的,能不能原谅我?嗯?”他用额头抵着人的颧骨,安谧而恬静,用只有段祁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呢喃。 那人出去后便再没回来过,陆奕然发觉自己好像被段祁恩彻底无视了,没办法,他只好拜托隔壁张姨留心照看一下店铺,自己回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往阁楼搬。 阁楼很矮,让人颇有逼迫感,没有斜角,但四角能看到露出的水管,窗开的很小,光线暗黄,这里除了一个置物架、一张单人布床以外,什么也没有。 床上的枕头和被褥还未被收拾,陆奕然一下扑了上去,熟悉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嗅觉和触觉,因为喜欢,而成倍地发酵,他伸出舌尖反复轻舔嘴唇,身体软成一滩水。 庄太的人几次到店里都找不到段祁恩,这次赶巧,人自己送上门来了,问了那人,原来是车坏了又正好路过,便看看能不能借到车回去。 晚饭时分,庄太便请段祁恩一同吃饭,吃的都是平常的菜肴,然而这菜经庄太之手却完全不同了,空心菜炒得嫩绿,也不知放了什么调料,原本的轻浮之意,都给调料恰好沉住了,姜葱鲶鱼香甜,鱼背上切了几条刀口,蒸出了清淡嫩黄的汁,味道渗透鱼里,使鱼肉变得脆口,让人回味无穷。 段祁恩习惯了将庄家当成食堂,隔三差五就来转一遭,他不挑嘴,两夫妇也爱招待他,晚饭后,轿车将段祁恩送到巷口,他独自一人散走回别墅。 一个人走,巷子都宽阔不少,也不知是否与那晚的女人有关,每次他步入这条小巷感官都会变得异常敏感,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吸引他的目光。 天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方,无意间,不远处的转角依稀可见一个诡异的黑影,段祁恩一怔,心头痒痒的,仿佛有蜘蛛在乱爬,他没觉有多可怕,反而还跟了上去。 段祁恩驻足于拐角处,探头往胡同望去,没见什么恐怖的东西,反倒是见到了一个人,那人正扛着类似大扎啤的东西,步履艰难,捉“鬼”没成功,段祁恩便大大落落地走上前去,前面的人听到有脚步声,倏地回头,肌肉紧绷,眼神机警,可当看到来人是段祁恩时,那人一下没了气势,像只洁白柔软的绵羊,毫无攻击性,眼睛似搽过油那般在发亮。 那人背着光,整张脸藏在黑暗中,段祁恩定神一看,心中暗骂,没半丝犹豫,他转身就走,举步生风。 “我的祖宗啊,您还没消气呢?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陆奕然立马两步并成一步跟了上去,他挽住段祁恩的手臂轻轻摇晃。 “松手。” 段祁恩无动于衷,脸色阴森强硬,眉间挤出一道深刻的竖纹。 “你跟我来,要还生气的话我立马离开!”陆奕然斩钉截铁的撂下狠话,倔强的紧咬牙关。 陆奕然将段祁恩带到某处顶楼,这里是整条村子最高的地方,视野开阔无阻,远处靡靡的灯火在不眠夜中闪烁,楼顶的风很清凉,时而高飞,时而低掠,段祁恩坐到身后的木板上,手一沾,发现这块木板很是干净,像被人擦过又或是一直有人在使用。 陆奕然在一旁架着“大扎啤”,全神贯注,脚好像粘在地上似的,没一会,他突然“刷”地抬起头,眉角含笑,从喉咙尖发出声音:“祁哥,快来!”他压着嗓子,像是怕惊扰到受伤的动物。 段祁恩起身,将头凑了过去,只见镜片中几颗□□的星镶嵌在天幕下,点滴光芒融汇一体。 “像吗?”陆奕然凑趣的问道,段祁恩回头看他,只觉好笑,“像啥?”“你再仔细看看…”那人有些急了,看着星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不大好看。 “是天蝎没错的呀?” 耳边传来陆奕然的小声嘟囔,段祁恩凝神,仔细再看,一个红宝石般的巨大钩子深入银河,蝎子的尾勾清晰可见,“看见了。”段祁恩离开望远镜,稍仰下巴,轻笑不语。 陆奕然倏地望向他,带着一种夸张的感恩之意,脸上洋溢着狂热却感慨万千的叹了口气,“天蝎座流星雨的周期就在最近,也不知今晚能不能看到…我最近天天上这观察,你也知道,流星可遇不可求,所以我…”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刹间,就见一颗流星正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细长的弧线,好一会才逐渐消失,段祁恩瞥了眼身旁的陆奕然,那人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嘴巴张成O型。 段祁恩收回目光,无声的笑一闪即逝,他谨慎地迅速收敛,“你喜欢天蝎?”他道,“喜欢啊!你就是天蝎座。”陆奕然激动得脸颊绯红,声音高了八度。 “你知道吗?天蝎座流星雨速度慢、亮度高,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代表着绝对的爱情和对爱情的绝对忠诚。” “你看到了吗?我的嫉妒、我的占有和绝对的爱。” 那人眼中的深情,被光线瞬间捉捕,像蔚蓝的海,纯净得揉不进一粒细沙。 言罢,陆奕然便躺倒在木板上,手枕在后脑勺下,心满意足地咂着嘴。 段祁恩走过去,躺到他身旁,仰着头望向那片陆奕然深爱着的星空。 “黎明要来了。”有人在睡梦中凑近他耳边轻唤,段祁恩拢了拢身上盖着的衣服。 “嗯,我们黄昏再见。” 圆领衫 灰尘颗粒的直径在百分之一毫米到几百分之一毫米之间,人眼能看到的灰尘,是灰尘中的庞然大物,这点在黑色布料中尤为突出,一拉开细麻窗帘,便尘头四起,猛烈的光照经过灰尘的散射,强度被大幅削弱,因而变得柔和。 窗帘又大又沉,不便拿去清洗,段祁恩一大早便约了洗衣店的□□。 工作人员小钟到了段祁恩家中,协助他将窗帘取下,段祁恩问了小钟是否有开车来,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便将床单被套全数入袋一并拿去清洗,为了给初体验的顾客留下好印象,小钟还特意赠送了衣物清洗服务。 不再是一个人蛮干,店铺阁楼段祁恩是不打算再住,他预想着把东西清出来当个小仓库。 “店铺那还有床被子,跟我来取一下。”段祁恩轻松而客气的对小钟说道,并用小袋将昨夜没来得及手洗的衣物装起递给那人,随后便与人一同驱车去往店铺。 店铺与小别墅仅隔一条街,没到八点隔壁张姨早已开始张罗,段祁恩见到她时她正给客人找钱,垮腰包被零钞塞的满满当当,抽一张出来就掉一张在地上,她低头去捡时竟看到段祁恩破天荒的一早来到店铺,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奇,本有话想与人侃,可话到嘴边又一时忘记,便打了声招呼暂且作罢。 烟酒店门前光秃秃的,连一桌一椅都被人收拾的一干二净,卷帘门锁得密不透风。 手中的大串钥匙在段祁恩开锁时相互叮啷碰撞,动静不小,他呼啦地将卷帘门拉开一半,手抵在底帘让小钟弯腰进来。 店铺内岑寂无声,跟门前一样拾掇得利索,段祁恩领着人走上窄细的楼梯,他地熟便捷足先登,而身后的小钟因光线灰暗,一时没注意到梁角,他一昂头“咚”的一声被嗑的不轻。 段祁恩本想回头看看,头才转了四十五度角,却在不经意间,眼尾睇到布床处,就见布床上,薄被正高高隆起,还因那渊沉的声响颤动了一下。 段祁恩走上前,透过小窗照进来的天光,看到一颗脑袋露在被子外面,许是光线一下被遮挡,那人的眼皮颤颤巍巍的,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半睁。 当看到面前的人后,那人嘴角挂起绵甜的笑,伸出光溜的手臂便去牵段祁恩的手,“祁哥…早…我不是在做梦吧…”他声音轻飘,如丝缕那般。 “陆奕然,有人。” 耳边传来段祁恩的声音,像一记当头棒喝惊的陆奕然心脏骤停,他倏地整个人缩回被子里蜷成一只虾干。 “起来。”段祁恩朝黑团逼斥道,无意间,瞥见床头靠架上醒目地挂着几件衣服,他以为是自己没收拾走的脏衣,便随手裹起仍给了小钟。 “那谁,你能不能先出去?”少时,陆奕然才梗着脖子探出头来,面露难色地朝站在楼梯口的小钟说道,他耳尖到脖颈都在微微泛红,眼睛像要撑破眼眶。“喔噢,我楼下等你,哎哟…”小钟用探索的目光望了眼段祁恩,随即提着袋子转身就走,却因走得冲忙在同一处地方又再次碰壁。 等人走后,陆奕然才四周看了眼,却怎么也没见着自己的衣服,“祁哥,我挂那的衣服呢?”他疑惑的问道,指了指床头靠架的位置,段祁恩抬眸,面色浅淡,“是你的衣服?抱歉,我扔去洗了。”他道。 换做是别人绝不会买账,可陆奕然又不是别人,听了段祁恩的话他只觉心脏软得没力量跳跃,他粲然一笑,开口道:“为什么道歉,你没做错任何事。”陆奕然捧起人的脸,望进那人蓝洞般深邃的眼眸。 段祁恩挣脱他的手,才发觉陆奕然竟赤膊跪在床上,他轻咳一声背过那人走到置物架前给人找件衣服,以前怎么没发现陆奕然还有半裸睡的习惯。 一件圆领衫被扔到陆奕然头上,冷杉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深嗅了一下,殷切的、心跳的、血液都在加速流淌,陆奕然赶忙将衣服套到头上,伸出两条手臂。 这衣服他穿起来又宽又长,短袖变成中袖,衣摆快要将短裤裤腿给盖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空瘪,段祁恩眉头微蹙,觉得这人松垮的模样很是邋遢,他睨了人一眼,神情凝重,“把衣服往里扎。”他道。 陆奕然被那人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他噗呲一笑,将过长的衣服塞进裤子里,双手向上提了提,最后再整理下摆,虽然这很不符合他的审美,但他习惯了对段祁恩言听计从,他想成为段祁恩心中的“优等生”,成为他的首选。 “土。”段祁恩打趣道,原本微蹙的眉毛渐渐松开,嘴角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谢谢您嘞…”陆奕然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低声密语,并不舍地将床单、被套退出来装进清洗袋。 烟酒店的主要收入来源于酒水代理,别看烟酒店无人帮衬,但要知道,他们从不靠散户挣钱,一般买一包烟几瓶酒散户都是直接去社区便利店买,烟酒店的主要客户来源是团购,一般是批量出售,很少零售,这也是烟酒店看起来没人“光顾”,但依然灯火辉煌的原因。 今日依旧“门口罗雀”,段祁恩穷极无聊便找了枚硬币在上面铺了张纸巾,想用铅笔在上面描,描出个形来,可当他将纸覆上去之后,才发现纸巾太厚根本显现不出硬币的花纹,他只好将三层的纸巾撕成薄薄的几层,这次花纹是能看清,可纸又太薄笔尖一戳就破,他便又换了一张再次尝试。 陆奕然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也不插话,心安理得地享受此刻的怡静。 “怎样?”段祁恩收起笔,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向旁边的设计师询问道。 在纸巾上作画自不能与在纸上作画相提并论,线条虽不雄浑,但不落任何细节,几乎整个图案都完美复刻。 “很好,特别好。”陆奕然从不吝啬对他的赞赏,“谢谢。”段祁恩对这话颇为受用,本想故作严肃却禁不住高挑眉毛。 “但你的指甲好像有些长了…” 陆奕然从纸巾上将注意力移回,才发现,段祁恩的指甲比以往稍长了点。 说罢,他便捧过人的手,轻轻地将一根手指握住,拿过剪刀将刃口千万分小心地伸进指甲与皮肉中间,然后,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剪,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锋利的刀尖会戳到人的手指,他每剪一刀,总会皱一下眉,好似雕刻一件稀罕珍品。 邀请 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子女在父母心目中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几次到店外张望都不见段祁恩的车停在店门,张姨不时的看向钟表,在店内踱来踱去。 直至过了十一点,才有隐隐的引擎声传来,随着距离的拉近,引擎声逐渐清晰,那突兀的声响,如一把尖刀直刺入鼓膜,张姨一蹦三尺高,迫不及待地走出去,扬着一张卡纸同男人炫耀,“看!星级酒店的代金券,我女儿寄来的!”她下巴升起,乐得合不拢嘴。 段祁恩摘下头盔,甩了甩凌乱的发,将额前的刘海向后捋去,冲人轻微一笑,眼里的笑意久久不逝,“出息啊。”他不置可否地说道。 听到声音后,陆奕然摆起双臂便小跑了出来。 “你们在说啥?”他满腹狐疑,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今晚我请你们去吃饭!开开眼界!”张姨结实的拍了把段祁恩的背,嘴角快咧到耳边。 “你没事吧?” 陆奕然抚着人的背肌,眉头紧皱,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我又不是块豆腐。”段祁恩挑眉,轻蔑地扯了扯嘴角,随后翻身下车,将头盔挂在后视镜上。 陆奕然见人抛着钥匙就往店内走,便赶忙跟了上去,追问道:“你会去吗?那我怎么办?” 似是没听到那人的话语,段祁恩自顾自地从口袋摸出清单,看了眼就将其撕成细条,扔到一边。 片刻后,他才缓缓侧过头,漫不经心的说道。 “给你放个假?” 他凝望着对方的眼,张扬却又恬淡。 时隔多日,再次回到那靡丽樊笼,虽不愠不火,却因涉足它的矜贵,而如临深渊。 “来来来,整理着装,领导巡查!” 主管小姐吊着嗓子迅速召人聚集,大厅内乱成一锅粥,似烂眼儿赶苍蝇,服务员都聚到一起,无暇顾及客人。 但总有几个“吊车尾”的,永远会落在队伍后头。 一个纤细单薄的女人,瘦得像颗绿豆芽,此时的她正碎步跑向人群,套装空荡地“挂”在她身上,看起来像个行走的衣架。 火急火燎的女人无意间与段祁恩相撞,她低头跟人道歉后转身就想离开,段祁恩回头瞥了女人一眼,将那人喊停。 “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她急得脚不着地,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段祁恩承受着女人高爆发的热量,迅速将手伸到人后领处,将吊牌翻了出来,找到吊牌挂扣突出的地方,拉住有扣的绳子,用力一扯,吊牌完整的掉落。 他将吊牌放回女人手里,薄唇轻启:“冒犯了。” 他的目光扫到后方的人群,从一个个陌生的脸庞上飘忽而过,随即,便推了她一把,提醒道:“你要迟到了。” 段祁恩回神时,却不经意地闯入女人炙热的眼眸,里面有种他难以解读的东西,显得微妙而复杂。 “谢谢!”女人言语挚诚。 段祁恩报以一笑,稍欠身,与人话别。 陆奕然找到位置后便出来寻段祁恩,就见那人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如月季入怀,他就这样被吸引了,萦绕心间,无法抹去。 他们三人吃,点了五味菜。 趁张姨点单的空挡,陆奕然覆到段祁恩耳边窃窃问道:“你什么没吃过呀…”,言下之意便是,比这更好的你都吃过,怎么非要跟来这里吃饭。 听了他的话,段祁恩抬眸,淡然地望向前方,手指敲击着桌面,轻声道:“人的本性是不满足的,炫耀之人是对生活和生命缺乏安全感,适当予人安全感,也没啥不好的。” 他从容一笑,眼底明澈,似有解冻的冰河。 “小祁,多吃点哈!” 张姨热络的招待他们,说罢,便舀了一勺什锦素菜放入段祁恩碗里,段祁恩客气地点头道谢,动筷吃了几口后便任由它们积聚在碗中。 张姨又给他夹了块鸡肉,是靠近鸡胸的部位,肉质紧实略有嚼劲,段祁恩看着碗里的肉,想提筷,又将手垂下。 陆奕然见状,立马将那肉块夹到自己碗里,还把原本堆积成小山的素菜一并扒进自己碗中,他回头扫了眼面前的菜,伸手便给人夹了个鸡腿。 张姨在一旁看着他们,啧啧摇头,“这种员工哪里找呀…”她由衷地赞叹道。 段祁恩没应张姨的话,知道那人尽说胡话,真要让她出钱将陆奕然请走,怕是比登天还难。 段祁恩咬了一小块肉,将鸡腿撕开道口,鸡腿的肉质细嫩,滋味鲜美,甜咸适中,不一会,那块肉就见骨了,他轻吮那骨头,连骨头里都香飘四溢。 陆奕然要来一包湿巾,抽出一张,将人手指上的油渍一一擦拭。 就在此时,从外面进来了三两服务生,最后的菜品也被人端上桌面。 就在一群人正要退出去时,却见张姨骤然离座,楞着双眼诧异地望向门口,随即便听到张姨一声惊呼。 “小敏!” 人群中有个女人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刹那紧绷,张开的嘴一下合实,抑止住了正要发出声的叫唤。 过了半晌,女人才无措地开口:“妈…您…您来也不告我一声。”她从人群中出来,攥着衣摆怯缩地走到张姨身旁。 过了好一会,她才迟缓地将头抬起,望向房内。 女人一抬头,段祁恩便认出她来,这不正是刚才在大堂遇见的“吊牌小姐”。 张一敏也一眼便看到桌前的段祁恩,他那双迥深的眼眸,迎上她探寻的眼,四目相对间,她只觉心中好像有面小鼓,一直在“咚咚”的敲着,她满脸通红,双手不知该往哪放,最后只好挽住母亲的手,朝段祁恩的方向指了指,忸怩地问道:“他是谁?” 张姨看了眼女儿含羞的模样,便将人拉到了一边,二人凑在一起,低声谈笑了一阵,掩嘴而乐,颇显神秘。 陆奕然将一切看在眼里,一阵不安涌上心头,仿佛有条小蛇在体内搅动。 他抿着唇,执意地将面前那碟素菜里的胡萝卜挑出来塞进嘴中,他机械似地嚼着,只觉口中的萝卜丝寡淡无味,他拿了杯水仰头喝尽,将细丝与液体搅混,一并灌入胃中。 张姨回来时便看到桌面上仍有许多剩余的菜品,她满脸纳闷地眨了眨眼,板着脸道:“怎么吃这么少?”,说罢便又想替人夹菜。 就在她欲要动作时,一晚上没说过话的陆奕然突然开口,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您自己多吃点,他由我来照顾。”陆奕然神情拘谨,不苟言笑,眉宇间泛着郑重之色。 他可不想妇人再将柴的鸡肉与段祁恩不爱吃的胡萝卜放进那人碗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完结,非常感谢一直陪伴的亲人,像小陆爱小祁那般的爱你们。 电影 段祁恩刚跨出包间就感觉有人在轻拍他的手臂,他倏地转过头去,就见“吊牌小姐”正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迎视他的眼睛。 女人双颊忽然晕出红来,像纸上沁的油渍,顷刻布满了脸,她搭在墙上的手因紧张而蜷成小粉拳,发现男人投来的目光后又迅速将手藏到身后,一股脑地把憋一晚上的话全倒了出来,“谢谢你,无论是我还是我妈的事…” 望着女人四处闪躲的眼神,段祁恩等了许久都不见女人的后话,他只好插嘴道:“客气了。”言罢,便朝她稍点下巴,欲要离开。 见段祁恩转身,张一敏赶忙伸手扶住人的手臂。 “我们能再见面吗?” 她面带畏怯之色,仍竭力挤出轻松的笑容。 女人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高,即使站在几米外背对着他们倚在墙角的陆奕然,都能清晰听到,心窝处传来的阵疼如炸裂的玻璃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苦笑着徐缓地将眼紧闭。 时间的进度条跑得好慢,每过一秒陆奕然都备受煎熬,在极度的酸涩中他仿佛要溺亡。 直至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他知道是他。 陆奕然猛然转身,拥住那个让他爱恨交加的男人,覆上那朝思暮念的柔软之上,猝不及防的拥吻一触即发,像两头野兽在相互撕咬,磕磕绊绊地跌入阴暗的角落,铁锈味的吻与剧烈的喘息让他不禁眼角发红。 段祁恩将陆奕然挣开,可那人却将他搂得死紧,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胸膛在急促起伏。 陆奕然贴近他,在他耳边吐着气音,“你会喜欢她吗?”那人颤栗地问道。 “如果你是我…”段祁恩任由那人靠着自己,眼底染上一抹肆意。 陆奕然将面前的人全力箍紧,那簇落寞与温柔,是他年少时曾拥有的一个昙花梦。 “我只喜欢你。” 似梦吟般的细语,灼热的气息吐在对方微启的唇上。 “啊…我忘了你喜欢男人。” 段祁恩无声地嗤笑着,嘴角勾起疑义的弧度,显得阴鸷而苛刻。 陆奕然与他对视片刻,发出会心的低笑,“你是女人我也喜欢。” 段祁恩一怔,一提膝盖将人撞开。 “狗男人?” 他顽劣地挑了挑眉,佯作愠怒。 陆奕然吃疼地捂住腹部,过了一阵才抬起头,狡黠一笑,他贪恋地逼视着段祁恩的眼,柔声道。 “作为狗的主人,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灯光大亮,事物通明,刚才那处幽阔的角落顿显多余。 “嗯…!” 一声呜咽的鼻音将两人吸引,像是有人欲要呼喊却被骤然捂住口鼻,声音一下被堵住。 “走了。” 段祁恩并未将这小插曲放于心上,他跨前一步,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陆奕然的视线,心情似乎还不错。 陆奕然回头看了眼另一端的走廊,察觉到有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他一时不自在起来,心里毛毛的,他朝段祁恩离开的方向高喊:“我去个洗手间。” 说罢,便转身去寻那道怪异的目光。 陆奕然来到一处拐角前,便见一个微颤的身影斜映在地面上,他笑容转淡,接而长叹一声。 “小姐,需要帮忙吗?” 面前的女人似是被什么事情震动了,以至像受到电击一般,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陆奕然喊了她好几声那人才回过神来。 蓦地,张一敏将捺在胸口的手垂下,她摇了摇头,抬手,指着面前男人的鼻子尖声道:“你们是gay?!” 她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浇了盆冷水,木着腿站得笔直。 “嘘——” 陆奕然一把捂住人的嘴,将人抵在墙上,他谨慎地四周张望,半晌,确认没人走到这边来,才将女人松开,无意间,瞥见女人嘴角有被蹭掉的口红,他掏了张纸递给面前的人。 “抱歉…” 陆奕然一抬头,目光便接触到那人的脸庞,他深呼吸,一声哀叹。 “这事是这样的…” 他的话像喷吐不尽的泉水,不停地冒着四溅的水花。 张一敏在他一通废话中总结出两句话。 爱了,追了,睡了。 但没结果。 她纤眉一挑,嘴角微微下沉。 “你能帮我吗?” 陆奕然望向面前的女人,眼底似有燎原烈火。 许是被张一敏的诚恳打动,隔天,段祁恩还是去了赴约。 酒红短袖,黑色的领口和袖边,精致剪裁,显得小巧玲珑,淡蓝色的迷你短裤露出白皙的大腿,一双白布鞋简约大方,褪去空洞的套装,女人更显瘦弱,像根单细的葱苔。 张一敏落座在段祁恩身边,给人递了杯咖啡。 段祁恩向她道谢,握过纸杯轻抿一口,竟是熟悉的配比,不及黄莲也未有蜜糖甜。 他轻拈杯身,沉思不语。 段祁恩习惯一个人看电影,他选了冷门影片的夜场,三五个人零零散散,相隔很远的坐着,熄灯后,两人没再交流,安适的看完整场电影。 影片结束,人影窜动,前排的人纷纷离座,踢踏声,扰人心智。 荧幕还在放着片尾,段祁恩心不在焉的瞟了眼手表,等待退场。 “请你嫁给我!” 就在他走神之际,倏地被一把圆润响亮的嗓音引去了目光。 就见一个男人,脱下外套,手捧玫瑰,单膝跪在楼阶上,用至深的眼神看着他面前的女人。 张一敏侧过头来,羞怯一笑,突然压低声音向身旁的人问道:“你猜她会答应吗?” 段祁恩挑眉,嘴角上淡然的笑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也许…” 他话说了一头却没再继续,抱起双臂,仰头枕在靠椅上,眉宇舒展,看不出内心的波澜,好似无悲无喜。 影片在倒放,正巧播到男主人公向女主人公求婚的片段。 怀抱玫瑰的男人起身,将那束花递给了身后从门外走进来的人,那人整张脸都被大扎的花束遮挡。 那束玫瑰在移动,悄无声息地走着。 灯光中夹杂着不停跳跃的黑色斑点,凝成一线,如一条纽带,将相隔的两人紧紧捆绑。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陆奕然已然单膝跪在段祁恩跟前。 “段祁恩,和我结婚吧。” 他勉强地从花束中挤出半张脸来,赤诚的话语像扯细的糖丝,在密闭空间中回旋。 陆奕然用左臂将花束环住,右手在口袋里摸索着,翻出戒指盒托在掌心。 未等他打开戒指盒,段祁恩的脸却猛地凑近,那人脸色阴沉愠怒,十分可怖。 “别人求婚,你凑什么热闹?” 段祁恩掐着人的两腮,将他脸上的软肉挤得鼓起向鼻间聚拢。 陆奕然忍不住暗自发笑,倏地意识到自己的突发奇想有多么荒谬。 情愫 厢式货车沿着从未铺修过的道路,向一座牢笼般的平地厂房驶去,尖顶铁皮棚被星铁瓦覆盖,雪白外墙上嵌着黑洞般的“方眼睛”,看起来呆板又廖寂。 此时的天并不是很黑,仍泛着红,段祁恩将车门掩上,悄悄挪移着身体,生怕薄旧的单衣与落寞的脸庞惊扰到此刻高雅的宁静。 “咔哒”一声,排排灯管循序亮起,比人高的货架上货物整齐叠放,空气中还积存着固化胶的味道,段祁恩搓了搓鼻子,眉头微蹙,仅一瞬又消失无踪。 “跟紧。”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朝身后那仍拖着步子的采购员吼了一嗓,男人一怔,不敢怠慢,连忙加快步伐,跟着人走向深处。 采购员将最后的纸箱放上手推车,走过去握住扶手,弓起腰,使了很大劲才将推车撼动,那人才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眼段祁恩,信口问道:“你那钥匙是不是插门上没拔?” 段祁恩正低头在纸上唰唰地写着,听到人的话后,笔尖稍有一顿,但很快又继续书写,目光不曾往外瞟。 “那你留个门,谢了。”他边说着边将记账本翻得沙沙响,抬头看着高处的箱子,在心中默数着数。 等他清点完后,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安静得像时间停滞了一般,连表盘里微弱的嘀嗒声都被无限放大。 段祁恩揣着兜,朝着门的方向,双脚越迈越快。 “操。” 一声粗话在推搡铁门后被人脱口而出,摇晃时发出的钝响过了许久都不曾散去,铁门无情地紧合着,像座无法逾越的高墙屹立在段祁恩身前,他叹了口气,找到登高梯,机械地坐到楼阶上,一股憋闷涌上心头,似有毒的气泡在胸腔挤压,令他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许是风太大,将门撞上了。 段祁恩双手放到膝盖上,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地板,过了好一会,他才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拇指在屏幕上灵活的划动,他本想打给肖弘文,却在点进拨打页面的时候犹疑片刻,最后将人的名字划开,点开了另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将其拨通。 那头一直是忙音,他抿着唇,头捂在额头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那声音在他耳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听不清楚,却聒噪得要命。 骤然,耳旁传来“哗”的一声巨响,有风从门外闯了进来,像只不受驯服的野马,将段祁恩额前的碎发吹得翻飞,他倏地抬眸,向前方望去。 就见陆奕然推着门,逆光而立,那人的轮廓清晰而分明,可刚还故作镇定的人,一见着他便土崩瓦解,眼波流转间,都透着掩饰不住的无助与彷徨。 “谁把你关里面了?”陆奕然看了眼四周,小跑着向他奔来,那人两手握住他的臂膀,那一刹,有股冲劲使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陆奕然见状,立马将手松开,神情凝重的好似一块石板。 段祁恩站定,面上不见怒意,却一副木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他疑惑地问道。 陆奕然嘴唇微张,双眼圆睁,看上去忧心如焚,“我掐着点来的,知道你这个点该出来了,我看到那锁上插着钥匙,但门关了,我当时就吓傻了…我…外面也没人…”陆奕然目光坦率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把攥住人的手捏了捏,“没事吧…”感觉那人的手温度正常,他才长舒了口气。 “风把门撞上了…”段祁恩将手摊开,任人搓揉,他眼神虚浮,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陆奕然静静地凝视着那人含义不明的目光,继而爽朗一笑,拉过段祁恩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我牵着你,别再走丢了。” 他走在前面为人引路,时不时回头看向段祁恩,眸底浓烈的情意在暗淡的眸色里浅浅地晕开,深刻得难以掩饰。 段祁恩避开那人的目光,视线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四年了,无论他对陆奕然做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那人的执着不悔,堪称痴情,他似乎也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于是他也不再挣扎,将注意力放到取悦自己上面。 “去喝一杯。”段祁恩从背后箍住那人的腰,下巴垫在陆奕然肩上,轻声说道,那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 宛如一种霹雳啪的开花声,顿然灌入陆奕然耳中,让他不禁想到,刚撒下“种子”时的荒芜,如今似乎要开出娇贵的花。 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令人头昏脑涨,心潮翻涌,陆奕然回头,结实地抵住人的额角,“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他的声音近乎哽咽,眼眶忽地落下了什么,潮湿地划过脸庞,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你不是不会骑车吗?”段祁恩没应他,自顾自地说着,他闭上眼,扬唇轻笑,嘴角的笑意极浅极淡,犹如羽毛般无声而灵巧。 陆奕然脸色一僵,像绷紧的鼓皮,“事出有因…我见它顺手便借用一下…”他怯声地说道,之前也是因为怕惹那人不高兴才佯称自己不会,这次又赶着过来,把自己的谎给捅破了。 “你敢再骗我…” “绝对不会!人头担保!”段祁恩的话未说完就被陆奕然慌乱地打断。 陆奕然在人眼角落下一吻,缱绻的情愫将他吞没,他只好纵容着心放肆地沉沦。 低沉的轰鸣声响起,摩托正高速地飞驰,倾斜吹动的风,扯天扯地的疾走,车轮转得飞快,段祁恩眯起眼生怕尘土闯入眼睛。 “我刚一直在打给你,你怎么在忙音?”陆奕然皱着眉,嘴里低声嘟囔着。 “我在打给你。”段祁恩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一道尖厉的刹车声划破天际,脑袋似有什么东西在爆裂、碎断,陆奕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再后来的事,段祁恩也记不清了,许是灯光太炫目,酒精浓度太高,他总觉自己有些迷迷糊糊,再睁眼时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段祁恩挣扎着坐起,头痛欲裂,他打量着四周,墙壁上贴有他的相片,房间的主人是谁立马呼之欲出。 窗台前摆着一个画架,立在朝阳的方向,段祁恩走了过去,站到画架前,第一页是未完成的设计稿,他抬手翻了一页,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男人阖眼酣睡,面容舒展,布偶猫乖巧地蜷在男人臂膀里。 瞬间化成了纸上的线条,曾出现的景象,游走在心间,久久地,挥之不去,谁的影子,在梦中徘徊,终究定格。 完结 不管是在大城市还是在荒郊野外,总能见到几辆“僵尸车”被扔在街头,它们堆满灰尘、落叶与鸟粪,甚至有些还缺了玻璃,少了轮胎,而停在段祁恩面前的这部与它们无异,油漆脱落,冒着锈色的斑点,车门处一条极深的划痕荒无遮掩的显露着,一启动点火开关,发动机喘得像头患肺炎的老牛,随时会熄火罢工。 “这车早该回炉了。”段祁恩冷声道,抓了把凌乱的发丝,打了个呵欠,他睡眼朦胧地看了眼表,才刚过七点,他一大早就被陆奕然喊醒,说要去什么海边。 段祁恩不耐地按下车窗按钮,可那窗才降了一半,却卡住没了反应,他嗤笑一声,抬手掩面,无奈地枕在椅背上,脑袋歪到一边,陆奕然看了人一眼,胸口涨满了闷热的气流,他将水和面包递给那人,心中大骂了自己无数遍。 租的什么破车。 “嘭嘭”地能听到空气中的回音,那小甲虫般的破车,欹斜地向沿海公路驶去,路越行越平缓,车速也在逐渐加快。 车子摇晃的厉害,段祁恩却心大地捧着杯子喝起水来,杯口有拳头那般大,车一晃,水便会溅出沾到人鼻尖上,可那人竟没理会,眼睛直愣地看着前方,森黑的眼底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奕然瞄了人一眼,双唇不住地扬起微小的弧度,“要是我会读心术就好…”他摇了摇头,给人递去张纸。 “有时我会想,这会不会是你又一个骗局…”陆奕然沉声道,眼皮抖了一下,佯装无意地瞥了人一眼,目光一闪,又直视着前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一张空白支票吗?” 陆奕然顿了两秒,好一会,又继而道。 “我当时在想,你要是觉得我好骗,会不会就这样骗我一辈子…” 陆奕然也看过爱情指南那一类的书,知道有肉的相爱、心的相爱种种分别,而他与段祁恩两种都没有,相爱太难,这世间多的都是爱而不得的人,他不过是那沧海一粟。 段祁恩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松弛的,他手肘抵在车窗上,托着腮,朝外面望去,车窗外是即逝的风景,连绵不绝的群山背靠背延向天边,天的中间呈现青蓝色,两边却是淡蓝的。 而他身旁那人的眼中,似有喷涌而出的光。 “这次没骗你。” 过了许久,段祁恩才徐徐道来,仿佛刚从遥远的时空穿越而至。 又跑了一段,那老家伙干脆趴着不动了,车轮刺溜地直打空转,陆奕然熄了火,将车停在路边。 沿海公路,一侧傍山,一侧靠海,像是生命的母体,有着永不停息的脉搏,海风带着清爽而潮湿的腥味,有成群的海鸥在空中翻飞,两人下了车,提了小袋面包便走到围栏边。 陆奕然拿着小块的面包就往天上扔,立马就有海鸥灵巧地在空中接吃面包,段祁恩瞅了他一眼,嘲弄地挑起眉毛,手里捏着一大块面包,他不松手,就将手悬在半空,他的举动引来了成片海鸥,红嘴鸥一起展翼飞翔,银翅纷飞,如同漫天白雪飘扬。 见到成群的海鸥扑面而来,陆奕然大惊,下意识便将段祁恩连帽衫的帽子给人带上,段祁恩疏懒地瞟了人一眼,将一截面包塞到陆奕然手里,“你试试。”他的声音似流水击石,完全没被浪声掩盖。 陆奕然接过面包,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才慢慢将手递了出去,立马便有海鸥像闪电般疾速地俯冲下来,没叼住面包,却一下啄到他手指上,陆奕然条件反射地松开手,那面包一刹便落入底下的海水里,水浪掀起,将那渺小纳入口中,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你抓浅一些。”段祁恩道,他回头,却见那人正趴在栏杆上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段祁恩没再开口,自顾自地喂着海鸥。 银色的浪花在卷动着,翻腾的泡沫,失去了均匀的节奏,那颗低垂的脑袋突然幽幽地开口:“段祁恩,有想起什么吗?” 话音刚落,就见那人一下翻上了栏杆。 “做什么?”段祁恩用探索的目光望着坐在栏杆上的陆奕然,着实是被那人吓了一跳,可未等他心跳平复,陆奕然竟抓着栏杆轻轻一跃,整个人悬在了半空。 岌岌可危之际,段祁恩箭步上前一把攥住那人的衣领,“你他妈有病?”他脸色骤变,额头的静脉都在奋张,手上的力道又加紧了几分。 陆奕然双手攀着栏杆,呈吊挂的姿态,脚下是蔚蓝的海,那浪一层又一层地赶来,碰撞着卧在海面的礁石,溅起朵朵水花。 陆奕然突然将其中一只手放开,摇晃的身体又向下沉了沉,段祁恩一惊,心像被钳子钳住在拧扯,他硬压着嗓门说道:“手给我。”说罢,另一只手便向人伸去。 “段祁恩——!你当时的话都是真的——!!” 陆奕然拉长的嗓音带起一阵簌簌的轻响,沙沙地却奇异的好听,他照直地望向段祁恩,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眸底掠过隐忍的执着,那里深埋着穷极一生的等待与未完的眷恋。 陆奕然像捉住救命稻草那般紧紧拴着男人的手腕,而男人也毫不犹豫地回握住他。 “段祁恩,你可以继承一大笔钱,但是同时,你必须把那个附带的家伙也继承了。” 段祁恩手中落入一枚戒指,戒圈透亮,中间镶嵌了精致的钻石,凝聚着璀璨,宛若天神的眼泪,在日光照耀下,像碎银子般闪烁着。 陆奕然将它套在人的中指上,那儿有跟血管直通心脏。 浪很凶猛,像条恶狗,积攒着力量,出人不意地向岸壁猛扑上来,发出汨汨的声响。 地上放着折光镜一样的东西,照在演播厅的各处角落上,头顶的大灯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圆圈,像是要将人捆住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主持人与嘉宾落座后,录制才正式开始。 “先要恭喜陆生,获得FDA年度最佳设计师!”主持人话语刚落,台下便絮絮地响起掌声。 “谢谢。”陆奕然礼貌地挤出笑容。 …… “陆生,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阶段里,您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是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连工作人员翻页与笔尖触碰在纸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你说什么?”嘉宾又一次走神了。 “陆生,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阶段里,您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是什么?譬如,创立了‘Matthew’,又或是刚取得的大奖。”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将刚才的话再复述了一遍。 “最有意义的事?”专注的神情使男人俊逸的脸庞益发迷人。 “追到段祁恩。”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段祁恩:“祁”盛大;“恩”恩赐。 陆奕然:“奕然”意志力坚定,能吃苦耐劳,“奕”积累、重叠、光明、“然”通假“燃”,照耀、适宜。 Matthew(公司名字):上帝的礼物。 Enoch(陆奕然英文名):追随与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