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骷髅船长 作者:君子以泽 文案 英雄的爱,很多时候并不会说出来。 他会用一生的鲜血,换给你一夜的童话。 PS 给漫友写的2万字短篇,已完结,欢迎入内细读。XD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雪刃,修森 ┃ 配角:香蕉头,娜娜诺等众龙套 ┃ 其它:君子以泽 ================== ☆、Part 1 推开“极乐鸟号”舱门的刹那,我的情绪是悲喜交加。喜是因为终于找到了这艘消失了三十多年的神秘之船,悲是因为它已是一艘船的尸体。 与每年降雨量蒸发量等同的死海不一样,红海不仅是一个死胡同海,平均每年的水位还会降低一米多,所以,看见船身大部分浸泡在夜晚深黑的暗礁上,我知道,它在海里已经浸泡了有一些年头,是到这两年才暴露出来的。由此看来,这些年在海上各式各样关于幽灵船的传说,确实只是传说。那些杀死海怪、击没皇家军舰、在黑市上贩卖巨大珍珠的肇事者,也应该另有其人。 其实我这么努力寻找“极乐鸟号”,只是要找到它的船长修森。他和他的船一样,消失在一次海怪引发的暴风雨中。从船上侥幸逃生的水手说,他亲眼目睹那只浑身是刺的怪物把船长的脸划了个稀巴烂,船长多半已经死了。就算能活下来,肯定也是个残废。可是,近些年随着“幽灵船重新称霸大海”的传言越演越烈,捉拿修森的悬赏金到上个月也正式突破了三千万加伯。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船舱内的情景,我觉得那些看见极乐鸟旗帜的人,肯定是被无聊或急于逃生的海盗戏弄了:这里曾经是会议室。房间里面浸满了海水,一个金丝雀笼子里早已没有鸟的影子,只有一只长大的章鱼正被困在里面,从笼缝中伸出蠕动的触角,想要挣脱出来。在会议桌上有一张航海地图、一个放大镜和生锈的望远镜,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到森森的银光闪过。我提着油灯往里面走了一截,看见墙上有一把刀将一张小地图插在墙上。刀尖所指的位置,似乎是别名“死亡三角洲”的群岛正中央。 正想再靠近一些看清楚,我却意识到地图下坐了个人,吓得差点丢了油灯。 然而,下一刻就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人的骸骨。 这个骸骨坐在桌子旁,低头看着手中破旧的笔记本。即便在凝冰般的雾气中,我都能从他的骨骼形状分辨出,这个男人死去时依然年轻,身材高挑,且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他虽然死了,但衣着依然考究:头上戴着船长的帽子,绣了金线的深蓝色衣服上挂着金色怀表、沉重的生锈钥匙圈、破旧的笔记本和一把尖刺火枪。很快,我在他身上捕捉到了最关键的要点——他森白的骷髅头上,有一道斜着的深长刀痕。 这一定是致命的一刀。我提着油灯观察着他脸部骨骼的刀痕,却对他的坐姿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他应该是战死的才对。现在他的尸骨怎么会衣冠楚楚地坐在这里看笔记呢?难道是早就有人发现了,刻意把他摆成这种姿势的?不,这也有些说不过去。如果极乐鸟号之前就被发现,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现在要确定的是,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修森。 我把油灯往桌面垂了一些,伸手去拉了拉他手套压着的笔记本。但是,他的手却比石头还重,简直就像活人在跟我较劲一样扣死了那个笔记本。我把油灯从右手换到左手,再去用力拉了一下那个笔记本。 然而,不是我错觉,那个手套动了动,故意把本子压住了。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船长的头骨,他还是一动不动。 心理作用吧。这肯定是心理作用吧……没想到我都混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会害怕做亏心事……我闭着眼睛,再度用力拉了一下那个本子。 这一次居然比刚才还紧。就不信这个邪了!我睁开眼,准备放下油灯,用两只手去拔笔记本。谁知,却看见那个低着的头骨正面已对着我的方向。 我手一抖,猛地把油灯丢在了地上。那个船长的骸骨依然阴森森地对着我。不过多久,这辈子遇到过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胆子真大。”骷髅的下颚骨动了动,发出了青年男子不悦的声音,白骨在仅剩的光阴中呈现出死亡的颜色,“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有那么一刹那,心脏停止了跳动,我直接晕过去。 当那些奇形怪状的船员们看见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就开始窃窃私语,说快看她的眼睛,船长肯定会喜欢她。从他们的聊天中我知道了,他们在海洋上漂泊了三个多月,在这一百多个日月里,除了海妖致命的歌声,连一个女人的声音都没听到。所以,尽管知道船长很可能会剜去我的眼睛再把我丢到海里,他们也想在短暂的时间找找乐子。他们就是想听女人的声音,哪怕是惨叫也好。 深夜的海洋中央喘息着风的恐惧,极乐鸟号在海面上高速行驶。空气潮湿而冷,冻得我手指一次次不自主地颤抖。冉冉升起的白雾模糊了前方的海面,我在退散开的两排水手队列中央尽头,看见了他们头儿高瘦的身影——那个嵌满宝石的宽沿船长帽,象征了他在这片海洋中的地位。他的脚步声回荡在甲板上,节奏与海浪形成相同的韵律。 回想之前发生的细节,我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或许就是我要找的人。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在船头拿着望远镜回头的时候,就好像已搜寻到了这边冷雾中的红光。此时,他弯下腰,抬起我的下颚,用空空的眼窟窿对着我的眼睛。自从与女巫交易结束后,我的眼睛就变成了偏阴柔的石榴红,不管在怎样的黑暗中都会散发着冷冷的光,和他帽子正中央的红宝石一样。那宝石有拳头般大小,价值连城,听说为了夺得它,他杀了三百多个正在祭祀的红种人。之后他把它放在头上,像探照灯一样指明自己的方向。 原来,幽灵船和活死人船长的传说都是真的。他没有死,反而以骷髅船长的身份重新令极乐鸟号回到了海上。 不管是任何人,只要和他拉近这么近的距离,都会感到由衷的恐惧。但在他的手下,我除了身体会打着寒颤,却并没有表现出极端的害怕。遗憾的是,我的从容不迫并没有让他产生一点好奇。他唯一感到好奇的问题,已经提了出来:“你是怎么到这里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就好像我只要一给出满足他好奇心的答案,他就会立刻切开我的咽喉。 红海被两片大陆包围,一片是大雪纷飞的深青森林,一片是无边无际的火热沙漠。森林里寒冷至极,任何液体都会在三十秒之内结冰,那里处处游荡着凶猛食肉的野牛;沙漠则是一片干涸的海洋,那里没有水,没有生物,连最顽强的仙人掌都会被渴死——要换做以前的我,肯定在半路已经死掉了。但即便是现在的我,也花了不小的功夫才找到他们的所在。 “我可以陪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我答简单明地说道。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意识到了,我用的字是“陪”,并非“帮”。我知道自己正好掐到了他的七寸,让他终是忍不住问了下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连船上六十二个人包括副船长在内都不知道。不管他是死是活,他们无条件地追随他,必定都是因为他是修森,是海上最酷的黑暗英雄,也会带给他们最多的财富与名誉。 修森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在我开口之前,就已隔着皮手套用大拇指在我眼睛周围画圈圈。这像是一种暗示,又像是一种威胁。 “最大的宝石。”我望向他的头顶,轻声说道,“红色的。”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跟着我的。我给你两个选择。”他重新站直了身子,我仿佛可以从他骸骨的面容上看见冷漠的笑容,“第一,坚持你想做的,打败我的手下。第二,把你的眼睛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我当然会选第一个。” “你先别急着选,见过我的手下再说。” 他双手击掌,让几个水手把我压到了船边,让我半边身子都伸出船外,海风是野兽黑色的呼吸,它卷席而来,吹乱了我长长的银色卷发。在下方黑洞一样的漩涡中,一个三角形的鳍在水中快速滑行。从这个背鳍的大小和形状,我已经能判定出这是一只成年食人鲨。这种鲨鱼从四亿年前就存在了,进化到现在几乎没有怎么改变过,可见它的生存能力有多强。乖乖,修森的狠毒果然名不虚传,一开始就给我下了好大一个绊子。 “如何?还要选第一条路么?”船长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食人鲨幽灵般在海面绕来绕去,不时露出半颗头来。它眼睛和极乐鸟号周身散发出的黑雾一样,在冷夜里将所有微光都吞没下去。我对着海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几秒过后,我就被他们丢到了咆哮着的深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之前给漫友写的中短篇,现在把它贴出来厚厚~ 转眼间夏梦就写了3年= =,然后各种古风,回头一看,我上一篇西方题材的居然是09年和10年的北欧神话系列(奥汀的祝福和最后的女神)…… 必须得说,古风和西方的写法差别真是天遥地远。不造你们比较喜欢看哪一种,还是都喜欢?hiahia~ ☆、Part 2 身体被零下十多度的海水浸湿,然后碰到了食人鲨背鳍。我倒抽一口气,立马听见它愤怒的吼叫声。然后,海水巨大的炸弹爆开了。食人鲨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些十公分的尖牙下面是粉色口腔,就像是一个恐龙在腹部切开圆形的口子,里面的结构像内脏一样蠕动着,仿佛不需要通过食道进入胃里,任何生物在里面都会直接被消化。我踏着它的牙床跳了起来,抓住船身上的金属栏杆,快速爬上去。 即便是在这么响亮的浪涛声中,它狠狠咬住下颚时二十六枚尖牙碰出的噪音也骇人得可怕。我从腰间抽出骑士长剑,又一次跳到海水中,游到它的下方,在它的腹部一阵狂刺。食人鲨的吼声更吓人了,鲜血很快染红了海水。它的身体疯狂摆动着,在水中掀起漩涡,几次都快要被卷到几十米以外去,但还是顽强地游了回来,在海中敏捷地躲闪它的攻击。它牙齿上有倒刺,一旦被扎中就再也拔不下来。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我抓住食人鲨的胸鳍,在几次摆动中寻找到它心脏的位置,然后反手握住骑士长剑,把剑深深扎入了它的心脏里。 刹那间,水花乱溅,下了一场红色的暴雨,淋湿了极乐鸟号。 回到甲板上的时候,我连头发湿都在滴着粘稠的鲜血与海水。掌心传来的刺痛几乎扎到了心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和手指早已千疮百孔。这才想起鲨鱼皮肤上也全是倒刺,真是恶心透了——可要多亏自己有了新的躯体,我的视力、嗅觉和力量比以前强了十倍不止,不然现在我早就已经和那大家伙的胃酸融为一体了。 “这个获胜只算侥幸。刚才你踩着它跳到了船上。”修森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毫无怜悯之心地说道,“如果没有船,你在海洋中央还能打过它么?” 就算没有船,我也不可能这样被平白无故丢到海洋中央啊!如果没有你让人把我像丢鱼饵一样扔下去,我怎么可能这么不安全地着陆!这个人,不,这条骨头真是太可笑了! 不过,我虽气不过,却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把长剑插回剑鞘,在衣服上撕下布条缠住受伤的手:“船长说得是。下次我会改进。” “你叫什么名字?” “雪刃。” 修森再度击掌,召唤来了几个船员:“把雪刃带到她的房间去。” 与我想象的不一样,这艘船上的船员们虽然大部分缺胳膊断腿瞎眼少耳毁容,但竟然全都是活人。以死人形态出现的人似乎只有修森一个。打个比方说,送我到我房间的船员——因为长了鞋拔子脸,又是金色头发,他们都叫他“香蕉头”,就是个戴着眼罩、满脸雀斑的普通少年。他提着油灯和我在潮湿的船舱里穿行,同时指着各个房间介绍:“这里冰冻了四千公斤的海牛和儒艮,储量比平时多很多。因为马上就要穿过冰原了,很快会没有食物,所以,船长特地命令我们多捕杀了一些,捕鲸叉都弄断了三支呢。” “儒艮?南洋群岛的住民可是只会在节假日才吃这玩意。” “那是当然,这些食物都很美味。对我们来说虽是家常便饭,但天天吃也是会有点腻的,如果在能在路上遇到皇家船只就好了……尤其是法国人,他们喜欢把佳肴统统做好带到船上。”香蕉头摸摸下巴,舔了一下嘴唇,陷入了对美食的回味中。 走了一会儿,我们路过了船长室和储藏室。因为船舱里十分昏暗,只有烛光摇曳,储藏室门缝里透出的红色光芒就特别显而易见。我眯着眼望向那道门:“储藏室里都放了什么?” “你应该猜得到。”香蕉头往那道门靠过去,把油灯放在门缝前,“这是船长最喜欢的东西。” “红宝石?” “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我勾勾手指。 我走过去,凑在门前往缝里看去。紧接着,满屋玫瑰色的亮光几乎让我陷入了幻觉。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仅有几盏灯亮着,但因为空间全都被大大小小的红宝石填满,宝石与宝石之间的反光却将整个房间都照亮了。在这里,我看见了无数在过去失窃的或是下落不明的稀世珍宝:罗马教皇圣体匣上镶嵌的红宝石、遗失在古希腊城邦被命名为多利亚人心中至高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传世红宝石、意大利小姐用来迷惑男人龙涎香盒上镶嵌的红宝石、罗马尼亚国王王冠上那颗拳头大的红宝石……竟然全部都聚集在了修森这个私人储藏室里。但是,我和他都知道,这些宝石统统不是他要找的那一颗。 “船长想要变回以前的样子,只有那颗传说中的宝石能够拯救他。”香蕉头对那些宝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带着我继续往前走,“虽然我们都认为他这样挺好的——你知道,当你没有活着,也就不会再怕死了。但既然他这么执着想要变回去,我们自然也只能听他发号施令,毕竟他是船长。” “他为什么想要变回以前的样子?” “他没有解释过,但我觉得吧,是因为船长也是男人。”香蕉头吸了吸鼻子,一副又好笑又想保持严肃的模样,“要知道,我们在海上飘荡了这么多年,可是收获过不少绝色尤物。可是,一具骷髅能对美女做什么呢,咳咳。” 我也忍不住笑了,但没有对此发表意见,转而问道:“你见过船长以前的样子吗?”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也听见自己的心跳开始逐渐加速。 “没有。我是新人。这船上除了副船长,所有船员都是新人。船长可是活了……不,死了很长时间的啊。这也是我一直很好奇的地方。你说,如果船长变回了活人,他是会变成死掉时的年轻模样呢,还是会变成一个老头的样子?如果是后者,那还不如一直当一具帅气的骷髅呢。” “所以,现在我们是在往宝石岛的方向航行吗?我记得刚进来的时候,船长把一张地图用刀插在了墙上,刀尖指着的方向就是宝石岛吧。” “你连这也记得?”他把油灯从左手换到右手上,又推了推自己的眼罩,“不过很遗憾,宝石岛不在那里。那张藏宝图很老了,上面宝石岛的位置,只是它三十多年前首次出现在大海里的位置。现在它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么说,宝石岛其实是个移动岛?” “没错。而且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迄今我们也没有发现它的规律。它也很危险,一旦撞到船上,会比撞冰山的下场惨烈百倍。”说到这里,香蕉头推开了一道门,“雪刃,你的房间到了。” 雪刃其实只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只有一个雪字。不过,海盗们从来都不追问彼此的家底。一旦上了船,生命就重新开始了,修森应该也不会为此特地去调查我的身份。极乐鸟号的航行速度快得令人诧异,在这潮湿的小房间里睡觉,我竟有些晕船,所以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 在梦中我看见了遥远的童年,那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那只是庭院中一个樱花飘落的普通下午。我懒洋洋地躺在安乐椅上睡觉,不时擦擦挂在嘴角的口水,翻身的时候却看见了一颗毛茸茸的黑脑袋。在粉色的樱花花簇中发现这么突兀的东西,我吓得一下就醒了过来。不过多久,一个男孩熟悉的脸庞就出现在眼前,他伸出小小的手,穿过枝桠,捏住我脸颊上的肉:“睡觉的样子难看死了,快起来!” “我……”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什么我,快起来啊。”说完他又拽住我的头发,想要把我从椅子上拖下来。 睡觉被惊醒,还被这样欺负,我再也受不了了,抖了抖嘴呜呜哭了出来。男孩吓得赶紧松开了手,从垂得低低的枝桠下钻到我身边,涨红了脸说:“为、为什么要哭啊,我又没对你做什么事,别、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小雪,不要再哭了!” 他又焦急又懊恼的稚嫩声音是儿时的歌谣,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从梦中醒来。家乡的味道是甜蜜的,风也是暖的。就连掉落的樱花花瓣,也是凄美中夹着童话般的柔软。因此,从船舱走到甲板,看见眼前过于明亮的苍白海面,我一时间还没能适应这么巨大的反差。但是事实是,我们确实已经进入了浮冰区域。而且,越往前航行,浮冰就越大。哪怕还是早上五点过,苍穹也被冰层照成一片莹白。海鸥和海燕在空中盘旋,叫声聒噪,不时飞到极乐鸟号的桅杆上,像啄木鸟一样敲出“夺夺”的声音。 看见船头正在整理袖扣的修森,我走过去对他说:“船长,为什么我们的船开得这么快?这才一个晚上,就已经到冰原了……” “大海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安全。”他低头专注于自己的袖子,连脖子也没动一下, “把船开这么快,是为了防止被更快的生物追到。” “可是,开太快也很不安全不是吗?” 扣好扣子以后,他灵活地摆动着五根手指骨,目中无人地从我身边走过:“今早已经有船员抱怨了,说女人很麻烦,一个人就要占掉一个房间。你最好少问一点无知的问题,否则我也没法说服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相比在微博留言,我更喜欢看你们在这里评论啊T_T……微博我会定时删掉的,这里评论还可以时不时过来看。求在这里留言啊啊啊啊…… ☆、Part 3 这话让人难免有些不愉快。我闷闷地跟着他走下台阶,谁知刚走几步,就有一个飞镖“嗖”地从我耳边擦过,扎在身侧的木门上。飞镖晃了几下,同时轻飘飘地抖落了我几缕银色的长发。随后一阵起哄声响起,坐在甲板上玩飞镖打扑克的船员们吵吵嚷嚷地对着我大笑起来。带头的一个红发大块头喝了一口啤酒,大声说道:“娘们儿很麻烦啊,手无缚鸡之力,拖我们后腿。女人,你应该回家做针线女红给男人做饭!” “喂,你在说什么呢!你难道不知道昨天雪刃一个人就杀了一头大白鲨吗?”香蕉头从人群中走出来,愤填膺地说道。 “香蕉头,你少啰嗦,谁不知道你就喜欢为自己的同类辩护啊,哈哈哈哈!”壮汉带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修森虽然没有表情,但从他抱着胳膊的姿态来看,应该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然后,壮汉朝香蕉头挥舞着拳头:“昨天船长不都说了么,她不过是侥幸获胜。我看这女人占掉一个房间浪费空间就算了,连飞镖都未必会玩。” 他话音刚落,我已将门板上的飞镖扔过去,擦着他腰侧的皮带,打到了后方的旗杆上。只听见“嗒、嗒”两声,他的皮带应声断裂,裤子也跟着滑下来,露出长满红毛的啤酒肚和粗大腿。 “看来阁下的肚子占的空间也不小嘛。”我朝他挑挑眉,“哟,哥们儿,内裤品味不错啊。” 壮汉傻眼了两秒,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桃心的平角内裤。在大家的爆笑声中,他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涨红了脸,一溜烟闪到船舱里去了。我大步流星地走向那群人。他们集体往后缩了缩。我从一个船员的手里抽过烟支叼在嘴上,从另一个人手里夺过匕首,在手里熟练地转了几圈,吸了一口烟。然后,我把盘子里的海牛肉往上抛,挥舞着匕首,在离一个船员鼻子一厘米处将它切成碎片,再用叉子刺中碎片,做成肉串,送到他的嘴边。那个船员吓得抱住了双臂。直到这一刻,我才把吸进去的烟缓缓吐了出来,眯着眼睛看向他们,手指还在不住地旋转着匕首:“女人确实厨艺还不错。你们有兴趣尝尝么?” 所有船员们整齐地摇头。我扬了扬眉,旋转的匕首闪烁着刺目银光:“哦?没兴趣尝?” 船员们又整齐地摇摇头。我把匕首插在木板上,恼怒道:“一会儿有一会儿没,到底有没有兴趣尝?!” “有!!”他们异口同声又可怜巴巴地回答道。这时,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不明显的笑声。回过头去一看,修森似乎有些无奈,一边低笑着摇头,一边离开了甲板。 从这一天之后,我就顺利地突破了性别的界限,和船上的所有船员们成为了好哥们儿。当然,要和船长套近乎还是很难的。他一向沉默寡言,就算开口一般也没什么好话。为了不把自己气到半死,我决定就和他保持现下的关系。之后,我们艰辛地行船,一路用长长的捕鲸叉戳碎了密度越来越大的浮冰,穿过了绝大部分海洋生物都不会栖息的冰海隧道,离开了这片天寒地冻之地。然而,由于冰原温度过低,而脱离了这一个区域进入了较暖的地带,洋流乱窜,海雾四起,还带动了大量冰山南下,整个航路简直乱成了一团糟。 以前在码头工作的时候,曾经听航海者说,在夜间波涛暗涌的海面,又有那么浓的雾,他们们最害怕遇见的东西有三样:海妖、海盗、暴风雨。这个晚上,几支皇家舰队刚从海妖的歌声中解脱出来,就非常不幸地遭到了另外二者,而且,这二者还是同类中的佼佼者——暴风雨之王墨西哥暖流,以及海盗船中的魔鬼极乐鸟号。 所有海鸟都不见了,大块的乌云沉重得快要从天上掉下来。闪电不时把它劈开,照亮狂风骤雨与惊涛骇浪厮杀的战场。浪涛以每小时三百三十海里的速度向亚洲海岸奔去,我几乎可以看见大片群岛即将被摧毁的场景。在海天交接处,那些皇家巨舰一只只被黑暗吞噬下肚。极乐鸟号却是一块巨大的黑色泡沫,不管海浪怎么换着角度折磨它,它都沉不下去。修森对它的操控如此了若指掌,这样的气候下也像在玩提线木偶一样,没过多久就追上了目标。 然而,我们还是比大自然慢了一步——接近皇家船舰的时候,正巧看见最后一艘船被暴风雨翻了个底朝天。船上的人们和装在盒子里的蚂蚁被倒了出来一般,轰雷盖住了他们的惨叫声,大海在几分钟内就带走了他们的生命。大批箱子从船舱里落出来,有的漂在海面,有的沉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猎物被暴风雨分食,修森气得把望远镜摔在了香蕉头的鼻子上:“速度,能捞多少捞多少!”很显然,作为一名地道的海盗,他并不喜欢捡破烂。 箱子一个个被打捞上来后,他命人在里面寻找红宝石。这时,一个水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大声说:“船长,船长!我们打捞到了一个女人!” “打捞到女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扔回海里去。”修森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可是,她长得好像他们的公主啊。” 修森这才慢慢转过脑袋,看向了船员抬过来的女人。她被船员仰头横抱着,身体呈现出优美的弯月形,脸庞和脚趾雪白无暇,就好像豆腐做的一般。她浑身湿透,一头暗金色的长发又多又密,沉甸甸地垂在空中摇摆。风浪很大,船员几乎就要站不住脚,船上的箱子也跟着东摇西晃。但是,这位美貌的女子没有躲过任何一位船员的眼睛。我从他们看她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脑子里又一次装满了不干不净的东西。然而,修森让他们失望了。他既没有让他们自行处理,也没有说“把她丢去和鲨鱼决斗”,而是用对待公主的方式对待了她。他说:“把她送回她的王国。”别说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船员,就连我都觉得这不像他的作风。但是,也没有人会傻到去问他为什么。船长总是对的——这是极乐鸟号上的第一条规矩。 翌日,我被一个高亢的尖叫声吵醒。应声冲到甲板上去看,发现果然是公主看见修森被吓到了。她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双手捂脸,眼睛从指缝里看向修森,流下了害怕的泪水。修森却不以为然地调整望远镜,而后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望远镜向远处眺望。香蕉头见状,开始为修森打抱不平了:“喂,我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公主,你可要知道自己在谁的船上啊——这个男人,可是大名鼎鼎的修森船长!” “修、修森?那个劫富济贫的幽灵船船长?”公主惊愕地睁大眼,瞳仁是两片天蓝色的玻璃,清澈发亮。她的头发已经干了,在阳光下洒满星星粉末般闪着金光。 “公主,你现在就在这幽灵船上!而且,我们捞到你以后,船长可是叫我们立刻把你送回你的国家,你倒好,说话可真不客气啊。” “对不起,我失言了。”公主露出愧疚之色,小心翼翼地看向修森的背影,轻迈右脚,提着裙子对他鞠了一个躬,“我、我为之前对您所说的话表示深深的歉意。” 修森一如既往没有反应。但是,这位有修养的公主却赢得了大家的好感。其实修养都是其次,重点是,她身段苗条却丰盈,既成熟又稚嫩,金色的粗发辫、粉色长裙让让她被梦幻的气息包裹。她有着堪比钻石的闪耀微笑。每一次当她走过甲板,鞋跟在木板上踏出的噔噔声都令船员们精神抖擞。作为船上仅有的两名女性,我和公主很快成为了朋友。除了需要动刀动枪的时候她会躲在船舱里,其它时候都会和我们一样在甲板上休息,吹海风。 一天下午,我们聊起了印度洋上的锡兰岛。因为它的形状是一个水滴,所以,许多航海家都喜欢称它为“印度洋上的一滴眼泪”。提到锡兰岛盛产的珍珠,公主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据说她有三百多颗直径和硬币般大小的锡兰岛珍珠,可惜有两百多颗都跟着这次船难沉到了海底。船员们听后,争先恐后地说要去下一个海岛为她捞珍珠,把她逗笑到花枝乱颤。只有头发灰白的副船长叹了一口气,低低说了一句:“锡兰岛吗?那也是海怪以前最喜欢袭击的地方。” 我立即敏锐地接道:“你说的海怪,是三十多年前被船长杀死那一只吗?” “对,船长确实杀死了它,可是,它也杀死了船长。” “你亲眼见过它,对吗?” “现在提到它我都还是会做梦。”副船长下意识用钩子手勾好自己的衣角,声音喑哑,“它就是一头长了鲨鱼尖牙的巨型章鱼,十六根触角化作美杜莎的蛇形头发疯狂乱摆。在水中可以朝任何角度游泳,正着、倒着、斜着、甚至贴着海底、伏在海面都可以。眼睛也一样,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和精神病人的眼睛一样。它大概有一个小城堡那么大,任何人送去给它当食物,塞牙缝都不够。它在潜伏期完全寂静无声,一旦爆发,会比我们才遇到的墨西哥暖流还具摧毁力。当时无数岛屿和沿海国度都受到过它的袭击……” “所以,三十多年前才有除掉海怪的巨额悬赏,上万名英雄一去不回。” “没错。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居然对这件事如此了解。” 我点点头:“我听说了,这大家伙有五颗心脏。只要有一颗心脏留下来,只要它浸泡在水里,身体上任何触角与心脏都会在接下来几小时内迅速重生。有四颗在它的身体上,一颗在它的口腔里。再是骁勇善战的英雄,都只能除掉四颗心脏,最后一颗几乎无法碰到。所以,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打败它的。” “其实当时我们也算是侥幸,因为正巧是它体质最虚弱的时候。我们把它引到了一个早就已经布置好陷阱的巨大荒岛上,让它的身体卡在了岛周边的陷阱中。然后逐一除掉它的触角和四颗心脏。这家伙离开水实力就被削弱了百分之八九十,接下来我们只需要等待,待它意志力薄弱张嘴的时候,用炮筒对着它的口腔里打下去。可超出我们意料的是,这时下起了暴雨。” “所以,它重生了……” “对。触角几乎立刻就重生了,但是心脏没这么快。兄弟们在那一个瞬间死掉了大半。船长离它的头最近。”副船长捂住额头,吃掉最酸的柠檬般皱起了脸,“他不顾一切,冲过去刺穿了它最后一颗心脏。同时,它的触角也跟倒下来的椰枣树似的,直接打在船长身上。” 我禁不住捂住嘴:“……然后呢?” 他张开双臂,比出了大约两米的长度:“那触角上有这么长的尖钩,它划破了船长的脸,刺穿了他的胸腔。最后,海怪那恶心的眼睛停止转动了,船长也停止了呼吸。不过,那一场雨却下了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想写好一个架空故事,即便是幻想的,也得建立在真实人文底蕴上。 所以,当初为了写这篇《骷髅船长》,我看了很多海洋相关书籍和纪录片。最有帮助的是凡尔纳著《海底两万里》,这也是一本经久不衰的畅销书,简直是海底世界百科全书,受益匪浅。 友:“尼玛,写一篇两万字的小说你看这么多书干嘛啊……” 君:“处女座你真的不懂么?= =” 于是,这篇小说其实只有两万字,好短小…… 嗯嗯,虽然短小,情节是很完整的。我自己有被感动到,希望后文也能感动到你们:) ☆、Part 4 其实,修森虽然变成了骷髅,但还是好好地站在甲板上。这一段故事却令我的胸口闷痛起来。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十六岁那一年的回忆。那时我的头发还不是银白色,外形也不是现在的模样。童年的玩伴加死对头已经变成了高高的少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若不抬头,站在他面前只能看到他的胸膛。那一天,风的长发抚平了天空的皱纹,海鸥颤抖着飞行,吹散了初春零落的文字——樱花。它们在风的抚慰下,重新排列组合,时而如粉色的星点,时而如串联的项链,无声地书写着新的诗篇。他一路踩着花瓣朝我走来,不耐烦地低头躲开花枝。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黑发简直比镜子还要闪亮。可是,在这么浪漫的画面里,他却很煞风景地捏住了我的脸,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 “喂,我马上就要走了啊。”他用一副嫌弃我的样子说道,“你连送别礼物都没有给我准备吗?” “我听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如果真的完成任务,不会要太久吧,最多一两年。但是,海怪是很危险的,我可能会死掉。” 听到最后那个“死”字,我先是一愣,几乎没有任何缓冲,泪水夺眶而出:“不要,我不要你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科学家说,这个海怪是在海底沉睡了几千万年的无性繁殖生物,如果放任它不管,它可能会生出可怕的后代。这样整个世界都会受到威胁,我重视的人也包括在内。” 我绞尽脑汁,却找不到任何留下他的借口:“可是,可是。我还是不想你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欺负你把你弄哭,你还当我是好朋友?” 我想了一会儿,还是老实点头。他捏住我的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雪,从懂事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朋友看过。” “什么……”打击太大了,我说不出话来。 “等我两年。”他轻拍我的脑袋,忽然变得特别认真,“如果两年之后我能活着回来,就娶你为妻。” 说完以后,他好像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双颊浮起了花瓣的颜色:“但如果我死了,你就当我这话没说过吧。”他清了清嗓子,丢下一句“我走了”,就转身离去。我完全惊呆在原地,等他走远了才大声喊道:“修森!” 他站住了脚,却没回头。我握紧双拳,心中强烈的感情已经快要满溢而出,但最后也只能喊出简单的一句话:“我、我会等你的!” 他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在空中挥了挥手,就大步离去,消失在了花瓣雨中。 “快听听看雪刃都在说什么,公主聊着锡兰岛的珍珠,她聊的却是锡兰岛的海怪。”香蕉头拍了拍我的肩,神情凝重地说出了终结性发言,“雪刃,你果然是条汉子。” 这番话把我从过去的记忆中拽了回来。然后,另一个船员也挥舞着粗胳膊,酒罐子里的啤酒白沫溅得到处都是:“是啊,伙计们,直到公主出现以后,我才终于想起正常女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喜欢花花草草、珍珠宝石,多愁善感,柔情似水。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家大笑着迎合他,也纷纷问起船长的意见。修森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用细细的手指骨摸了摸下巴,呵呵笑了两声。奇特的是,公主也不再害怕他了,反倒朝他露出明晃晃的微笑:“船长喜欢珍珠吗?” “我喜欢送珍珠给女孩。”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竟令公主不自在地别过了头。她搓搓手,轻轻“哦”了一声。不得不说,修森这家伙就确实有种奇怪的魅力,就是变成骷髅,也会令人不由敬畏。可是,他这么和公主说话,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我接过一杯啤酒,把它一饮而尽,在船员们的起哄声中离开甲板。 发现我与公主本质上的差异后,最开始几天,男人们都喜欢拿我的性别开玩笑,一会儿说我是汉子,一会儿说我有发达的肌肉,一会儿说我的酒量比船上所有男人都大……后来,他们甚至在木板上画了一张我露出胸肌的图,下配文字“雪刃器大活好”。公主问我,他们这样开我的玩笑,我不生气吗,如果是她,她早就哭了。我不假思索地摇头。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久而久之,我的不在乎让他们感到了无生趣,渐渐不再讨论这个话题。但也正因如此,我的性别在他们之间也越来越模糊。搬运修补、海战杀敌、保护公主等等我样样能做。但是,过了很久,我才迟钝地发现,自己并不能接受被修森当做男人看。 一个炎热的下午,修森向极乐鸟号所有船员宣布,他要去拜访一个老朋友。然后,在他望远镜所指方向,出现了一片热带群岛。大海的浪涛并未淹没最大岛屿上传来的歌声。那是来自红种人的独特浩歌,伴着单调的原始鼓声,每一个音节都勇猛热情,仿佛刀剑迸鸣,万兽奔腾在生死一线的峡谷之中。岛屿上的土著人成群结队,欢歌热舞,迎接着我们的到来。随着船只离岛屿越来越近,在那一片土著人的中央,我看见了身材健壮戴着羽帽的酋长,岿然不动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但比他那象征地位羽帽更吸引人的,是一个身段姣好的女子:她双肩赤.裸,双手高举过头顶,正在敲击着一把比斯开小鼓;土著人们吹着铜管为她奏乐,她脚下舞步轻盈,越过一个个金垫子,已变成一只贴地面嬉戏的黄莺;她短裙飘飘,一如由无数朵开得烂红的蔷薇花瓣组成……她棕色的肌肤散发着青春的光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半眯着,妩媚地扫视着地面。后来我们的船在岸边停下,她收起凌乱的舞步,挺着胸脯站在酋长身边,猫一般的眸子睁开,视线充满侵略性地驻留在修森身上。 “你可终于来了,修森。”酋长用力拍了拍修森的肩,“可把我给等死了。” 我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弄明白了,等死的人可不是酋长,而是他的宝贝千金。当晚我们在这个印第安岛屿住下,在篝火晚会上欣赏当地的表演。我又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修森确实和酋长是多年的老朋友,酋长甚至见过他变成骷髅前的模样。八个月前,修森无意从一只大白鲨的口中救下了酋长女儿娜娜诺,送回给老友之后,早就听闻过修森各种传闻的娜娜诺,就这样彻头彻尾地迷上了他。尤其是从父亲那听说修森以前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她更是发誓非修森不嫁。我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审美奇葩的姑娘啊,比我还奇葩很多。我对修森的执着,更多是源自不可逃离的束缚,但她呢?完全是少女的萌动。还是对一颗骷髅头! 正这么想,抬头就看见娜娜诺风情万种地依偎在修森身侧,一双眼睛像着了火一样,痴情地望着那颗白森森的头颅。热带女子果然比寒带女子要大胆奔放得多,这画面令来自北国的公主毛骨悚然。她被遗忘已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却不料这失礼的一幕被娜娜诺看见,娜娜诺挑衅地瞪了她一眼,在修森的脸颊上吻了吻。 这一举动不仅令公主更加汗毛竖起,更惹得酋长有些发怒:“女儿,别胡闹!” 娜娜诺扬起脑袋,傲慢又孩子气地把地上的银器踢得当当作响:“我这么漂亮,修森肯定会喜欢我。” 公主翻了个白眼:“受不了,好自恋。” “自恋?像你这种苍白娇弱的金发女人,又怎么能配待在海盗船长身边?回到你的杜尔内尔王宫当金丝雀去吧!” 公主还真的气到脸红了:“我不苍白,我也不是法国人!还有,我和船长只是朋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 “既然是朋友,那你嫉妒什么?”娜娜诺撅着嘴,晃了晃修森的胳膊,卖命地发嗲,“船长,你快告诉她,你是喜欢我的啊。” “娜娜诺,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不能强迫别人喜欢你!”连酋长也有些生气了。 谁知,一向不拘言笑的修森也没有对此有所推拒,反倒当了和事老,说:“没事,这是我的荣幸。” 尽管这件事与公主确实没什么关系,但修森的话显然令她下不了台阶。她气鼓鼓地埋头吃东西,再也不说一句话。没过多久,我再一抬头,就发现她人已不见踪影。她身后只有一个黑黢黢的森林小道。我轻轻放下手中的餐具,顺着那条小路跑去。篝火的光芒渐渐被抛在身后,雨林中植物潮湿的气息浸满呼吸,我现在有了强于常人数倍的视力与听力,血液也不再吸引蚊虫。飞虫们在我身边转了转,就悻悻散去。然而,在这燥热的丛林中,我竟没有留意有人一路跟踪我过来,直到他开口说话:“你想跑到哪里去?” 我猛地转过身,同时一抹剑光冷月般划亮黑夜。随后寒气四射,剑风响起,我伸出去的手也被冷冰冰的手掌骸骨牢实扣住。抬头看了看来人,我愕然道:“船长?” “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 “公主不见了,我来找她。” “这个岛屿安全得很,海边都有守卫,她不会有事。你这样惯着她,反倒会让她大小姐脾气越来越严重。” “今天的事,我看倒不全是她一个人的错。” “你觉得娜娜诺有错?” “我觉得是船长的错。” “我的错?”他似乎有些惊讶,慢慢松开了我的手,而后语调略带一丝调侃,“说说看,我怎么错了。” “如果没有打算娶她,就不应该说那些令她误会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算娶她?”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我。我转了转手中的剑柄,它的锋芒与萤火虫同样熠熠生辉,又比萤火虫更加冷漠、坚定。我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也坚定一些:“船长,您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是没办法结婚的。” “只要她不介意,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这一刻,月光如凉水,从头顶一直浇到心窝,渐次冰冻了四肢。我该感谢自己站在黑暗中与他对话,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怎样难堪的表情。我吞了口唾液,压低声音,以隐藏过多的情绪:“可是,你应该没忘记吧,你要找红宝石,是为了活下去。” 原以为他会有些惊讶,会问我怎么知道这个秘密,但他只是一笑带过:“这和我的感情生活毫无冲突。我完全可以先娶妻,再去找这颗宝石。结婚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 我攥紧衣角,声音已经夹着隐怒:“就你这身体,还怎么结婚啊?” “这问题你已经问了两次。我说了,她不介意,我就不会介意。”修森抱着胳膊,拖了一声长而性感的“嗯”,“看来,雪刃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男女之事,有时候并不需要我有血肉之躯才能完成啊……” 终于,血液再不受控制,泉涌一般冲到脸上。我把剑重重丢在地上:“下流!……你真下流!”然后转身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提到的锡兰岛,就是现在的斯里兰卡。提到这地方,简直记忆犹新。几年前我和我娘去马尔代夫玩耍,在斯里兰卡转机,中间隔的时间比较久,就出去溜达了一下子。当时我穿了件坎肩长裙,很普通的款式,但途径的男人全都露出了一副看见裸女的表情,各种色眯眯,各种吹口哨…… 后来我才意识到妈妈的,咱们在中东啊……这种地方穿这样能不被人看吗!虽然只是路过但也得尊重人家文化啊,赶紧滚回候机室不出来鸟。 话说露个胳膊都被这样看,中东人民第一次到英国岂不是各种shock……因为她们白日也乳沟衣,晚上我N次在大街上看见露臀沟的,以及裙子短到可以看见PP的…… 当时不由感慨,矮马世界各国文化差异咋就这么大呢……赶脚咱大天.朝的审美还是最正常的啊,中东太保守,西方又太奔放鸟…… PS 还有两章完结= =。 ☆、Part 5 我们都知道,他找红宝石是为了活下去。当年他与海怪那一战过后,确实当场心跳停止,断了呼吸。但是,因为他死前执念太深,灵魂一直徘徊在枯骨周围,不肯接受死神的召唤,直到被深海女巫的水晶球发现。外貌丑陋的女巫有一颗善良的心,她用自己的魔力,将修森的灵魂重新镶嵌在了尸体上,并把魔法延迟到了最长限度——四十年。 “你的躯体已经死了,因此最终会腐烂,变成骷髅。所以,在那之前,先完成你最遗憾的事。”看见他重新站起身,握紧自己没有温度与知觉的双手,女巫这样对他说,“去跟那个女孩最后见一次面,然后回到海上吧。四十年的时间,足够你完成很多事情。” 但他最终没有来找我。他只是让我认为他已经死去,与极乐鸟号同行,在海洋上漂泊了三十年。七年前,一个有预知能力的贤者告诉他,这世界上出现了一颗最美的红宝石,不仅可以救你的性命,还能让你变回人类的样子。然后,他才开始发疯地开始寻找这颗红宝石。也是同一年,迈入四十八岁却始终未婚的我,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深海女巫,和她完成了一个交易,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然后,我又花了七年时间,才总算重新见了他一面。 修森,我第一个,也是唯一喜欢的男人。 我知道红宝石在哪里,这七年翻山越岭,餐风沐雨,也只是为了和他见面,让他重新活过来。可是,直到这一刻,我突然再不想帮他。同时,也不免自嘲:女人真不愧是自欺欺人的生物,不管之后训练得多么理性、顽强,所有的动机,也仅仅是因为听说他死前最挂念的人是自己。我没想过人心是会变的。现在有了新欢,旧爱那个无趣模糊的影子,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就让他死在这个荒淫的印第安岛屿吧,让他死在红种女子软玉温香的怀中。说不定这才是他现在想要的。 逃离丛林,我跑到沙滩上,撑着双膝,弯下腰腹,竭力呼吸着海边清新微咸的空气。夜幕中印第安人在岛上燃着篝火,破碎的群岛是阿耳戈斯的一千只眼睛,在这含银两百万吨的大海中照成一片小小的星空。大海在夜里更是无边无际,海水从远处便闪着磷光,浪潮翻涌,激打暗礁。极乐鸟号在岸边随着海浪起伏,周身都散发着死亡的黑雾,吞吐着黑色的呼吸。甲板上晾着五彩缤纷的帕鲁鱼、腌制埃及海燕,以及一只长达两米的乌贼。 海水翻滚,远处海龟角质骨片般的雾成片延至天际,在那朦胧之处,我看见有什么东西出现在雾气中,正朝我们的方向缓缓驶来。与其说是船只或是鲸鱼,不如说是半天的乌云从星空中掉下来,顺着海水被狂风刮来。我往前走了几步,虚着眼睛,想努力看清那是什么,却在地上看见几道一晃而过的影子。我立即从腰间抽出骑士长剑,翻身朝身后刺去。果然,一个人闪躲不及,被我刺穿了肩胛骨。鲜血溅落在了礁石上、我的脸上。但来人不止他一个。七八个海盗突然从丛林里蹿出来,挥着大刀袭击我。带头的大声指挥道:“活捉这娘们儿!可以砍了她的胳膊和腿,但别碰脸!我要活的!”于是,海盗们都狠戾地将目光锁定在我的四肢上。 这反而给了我很多反击的机会。如今我身手不俗,转眼间就放倒了两个人。但就在我想直捣黄龙,刺瞎头儿的时候,他反倒反客为主,掏出一个冒烟的瓶子,将里面的液体甩在我脸上。那液体是滚烫的!似乎是酸!灼烧的疼痛令我惨叫一声,这东西是要把我的眼睛剜出来么。我捂着脸后退两步,跌跌撞撞地挥剑和他们搏斗,但失去视力终究寡不敌众,最后被他们用绳子捆住四肢。在一片昏花与黑暗交错中,我听见那个海盗头儿不屑地说:“本来以为是大丰收后顺路捡了便宜,没想到这娘们儿这么难泼辣……把她给我绑牢了!先不要伤她!” 眼睛太疼,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在这片混乱中,我听见金属皮带的声响,隐约觉得预感不好,果然接着身边的海盗殷勤猥琐地说道:“头儿,等您爽过了,能留给我们爽爽吗?” “等我爽过,她就是你们的了。”海盗头命令道,“把她给我扒光!” 听见这句话,我挣扎得更剧烈了,拼尽全力咬伤了好几海盗,满口都是腥臭的血。那些个海盗惨叫了几声,打了我两耳光,大叫臭流氓。感到胸前的衣服被人撕开,眼睛又痛得我生不如死,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但仅仅过了几秒钟,周边的人都没了动静,却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听见海盗头颤声道:“鬼、鬼……”他话没能说完。又过了两秒,重物倒在沙滩上噗通噗通的声音陆续响起。 接着,有硌人的东西抬起我的下巴,一双手骨掰开我的双眼。有凉凉的液体冲入我的眼睛,一烫一冷的折磨,令我头皮都发麻了,但渐渐的,疼痛消失,眼前出现了一个戴着船长帽的骷髅头。帽檐上有石貂鼠皮圈以及牡丹色的宝石,他一身华美仿佛是银镂刻像变的。有了这些昂贵色彩的对比,骸骨的双颊显得更加瘦削苍白,反而是这唯美海景中最冷寂的存在。就连他身后成片倒下的海盗尸体,都比他更有生机。 如此可怕的场景,正常人看了应该会大声尖叫,我却没发出声音。知道自己确实受惊过度,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之前的海盗,还是眼前的骷髅,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到两鬓,混在冰凉的液体里,想想他也不会发现。然而,修森手上动作停了一下,冷冷说道:“哭什么,自己离开我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这种事不应该在预料之中么。” “明明是你倒下来的水,还说我哭。” “如果这是水,你早瞎了。”修森把手中的透明玻璃小瓶丢在地上,“这是人鱼的眼泪。” 我惊诧地看了一眼那个玻璃瓶:“这么多人鱼眼泪,你就这样倒光了……?等等,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眼泪啊。” 他却没有回答我的话:“没时间废话了,我们得马上出发。雪刃,你去把兄弟们和公主都叫过来。” 其实心中非常好奇原因,但修森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我立刻应声站起来,想去找那些人,却发现胸口被撕裂的布匹滑下来,露出里面的蕾丝边。我们俩都呆了一下,随后我赶紧用剩下的布料盖住胸口,脸颊都快烧了起来,他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脱下外套,丢在我身上。我尴尬地穿上外套,飞奔到篝火处召唤其他人。然后,我扛着恹恹欲睡的公主、跟着大伙儿一起回到船上,又加快航行速度,朝目的地行驶。继续上路以后我才知道,刚才袭击我的海盗,是专门打击皇家船只的。他们在沙滩上发现了公主的掉的耳环和金发,误以为皇家水手们在这里,却没想到招惹了修森,统统变成了修森传奇传记中的无名冤魂。但是,问了半天,我也没能问出匆忙离开的原因。倒是香蕉头长叹一声:“还好船长出来救你,不然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另外一个船员附和道:“我们都以为雪刃是真汉子,没想到还是有好这一口的。” “是啊是啊,雪刃确实是个尤物,不然也不会被人觊觎美色了。” 大家好像都是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纷纷说起好话来。但没想到修森从我身边走过,皮鞋一声声扎实地踏上甲板,不经意地说:“不知道那些海盗是不是瞎了眼。这种女人有什么好觊觎的,一点看头都没有。” 我毫不客气地反击:“谢谢你啊!一颗骷髅头没资格说我!” “那又如何,我想要什么女人,都能到手。” “她们都是贪图你的钱财,没一个人是真心的好吗?就光看个性,你这种自大狂自恋狂也没人会喜欢的好吗?” 修森来了兴趣,停下前进的脚步,转而朝我走来:“雪刃小姐的意思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个性就有人喜欢了?” “我哪里自以为是?”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好意思得很,我可是什么都不清楚!” 他本想回嘴,却被不知好歹的香蕉头打断了:“船、船长,什么叫‘没有看头’?意思是……您都看过了?” 说到最后,香蕉头看看我,又看看修森,嘴巴都成了鸡蛋型。修森从旁边的餐盘里拿了一根法式面包,塞到香蕉头嘴里。香蕉头吐出面包,被抢得连连咳。 很快,一天过去。黑夜是孕育着阳光的子宫,海浪泡沫是璀璨星子的倒影。在这深邃的夜晚,月光赤足在海面行走,极乐鸟号随海浪打着鼓点摇摆,听海洋唱出深蓝色的歌曲。修森白天那一句“你自己心里清楚”让我异常不安,于是,趁大家都在熟睡之时,我偷偷溜到修森的书房,想在柜子里寻找蛛丝马迹。他的书柜里,大部分都是历史、地理和科学类的书,有公元前十三世纪迈锡尼人雅典的彩陶贸易记载、斯巴达墨涅拉俄斯国王的生平传记、撒丁岛铜器的图册、罗马教大理石、佛罗伦萨的特产乌木运输,等等。我被这五花八门的信息弄得头晕脑胀,几乎就要放弃,却发现了一张夹在地理书里的羊皮纸。那张纸上画着一个长了十六根触角的章鱼怪。我提着心眼儿把这张纸拿起来看,发现这怪物的模样,与副船长描述的海怪一模一样。它的身体每一个部分,都用箭头标记了俄语注释,而眼睛部位,写着的词是“Корунд(красный)”。Корунд的意思是刚玉,красный的意思是红色。红色的刚玉,那不就是指红宝石吗? 红宝石。海怪。宝石岛。移动岛……我又想起修森曾经说过,大海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安全。把船开这么快,是为了防止被更快的生物追到。诸多信息凑在一起,让我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那个传说中有着世界上最昂贵红宝石的宝石岛,之所以会移动又危险,是因为它压根就是海怪本身!而修森认定的红宝石,就是这张图上的海怪眼睛!想到这里,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那之前我在海岸上看见天边靠近的东西,其实就是这个“移动岛”?我们开船之所以这样快,其实一直是在逃避它的追击? 不对。这样假设,也不完全成立。修森不是已经与它同归于尽了么。就算它的眼睛还在,也没道理还有这么大的威胁性。我看着这张图,正努力想从上面寻得更多线索,却听见修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看够了么。” 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书和羊皮纸都抖掉在地上。然后,我转过身,谨慎小心地说: “修森,那颗红宝石,不是海怪的眼睛。因为,因为,海怪是几千万年前就有的,但那颗可以救你的红宝石,是七年前才出现的啊……” “我知道。”修森打断我,“我已经发现了,海怪的眼睛只是最大的红宝石,并不是最美的那一颗。” “我,我知道这颗宝石在哪里。可是,现在我不能说。” 因为,我还想多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后面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可是,修森的回答却超出了我的意料:“不用你告诉我。我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小说最初灵感是我的一个梦。 非常离奇的是,梦里的我正在看一本叫《骷髅船长》的书,风格诡异阴冷,但又有一点点末世的浪漫。我在梦里一直感慨,这故事真好,作者是谁啊,如果我也能写出这样好看的小说就好了…… 直到我从梦里醒过来,才发现原来作者就是我自己= =,于是,直接搬过来写成了这个故事,连标题也没改。 梦里的情节和我现在写的也差不多,尤其是结局海面那一幕,和梦里的结局完全一样。然后梦里修森最初是个穿着绿色和式浴衣的温软少年,为了和西方海盗风格统一,我没让小修森穿浴衣,只是用樱花大致描绘了下日式风格。 当然,这个梦是断断续续的,有些剧情没什么逻辑,我又起来思考了几天,外加上一章提到的,补充了很多背景知识,才把它连成了这个完整的故事。 PS 下一章结局!这真的是个短篇,而且已经写完发表过了……剧情都会交代清楚,就不扩写啦。 ☆、Part 6 一道闪电用白光把沉铅般的乌云劈开,他站在门前,瘦削的身影挡不住门外骤然大变的天气。又一场海上风暴即将到来。极乐鸟号的海盗旗桅疯狂摆荡,做着死亡的祈祷。眼前这具阴森苍白的骸骨,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想起了七年前找到女巫时,自己与她的对话—— “红宝石?”我迷惑地看着她,“这颗宝石在哪里呢?” “雪刃,它就在你的胸膛里。” 我摸着自己的胸口:“在我胸膛里?” “是的。这颗最美的红宝石,是你爱着他的心。你只要把这颗红宝石奉献给他,他就会变回原样。但是到那时,你也会活不下去。” 她这番话让我久久不能从震惊中走出来。也就是说,我与修森,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如果说我不把心脏交给他,那么修森就算维持现在这个模样,四十年期限一满,他也一定会死去。可是,这件事并没有让我摇摆太久。因为我活了那么多年,一直在等他回来,也早就过了一个人最有价值的阶段。如果能用自己性命换回他,我是愿意的。 “没想到你是这样痴情的一个女人。”修森虽然没有表情,但尾声带着寒冰般的笑声,让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得意。他从腰间掏出匕首,用苍白鸟爪般的手打着转儿:“雪刃,既然你已经和女巫完成了交易,就把东西交出来吧。” 一道道闪电劈落,在匕首上反射出锐利刺眼的锋芒。我陡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哆嗦着往后退了两步:“我既然来了这里,就肯定没打算逃。但是,离你四十年的寿命,还有三年时间不是吗?” “没错。但是,你如此爱我,就不希望我恢复过来,变回原来的样子么。” “人没有心脏会死……你知道吗?”原想努力维持镇定,但最后那句话说出口,我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来之前,应该就想好了这一切。我也给了你时间考虑,但你非要跟在我身边,应该也是认为,我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既然如此,把东西交出来。”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我持续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书柜上,几本书纷纷震落在地。我不可置信地摇头:“修森,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真是个可怕的恶魔!” “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你现在都这么犹豫,谁知道三年后又会怎么想?” 他压根变成了贪婪的怪物,充满杀气地靠近我。我敏捷地从他身侧闪过,他果然出手与我作战,但交手几个回合,他只拽到我裙摆的边缘,我用力一拉,就把他甩了开去,冲到甲板上,寻找救生艇。修森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他用嘶哑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回去。大雨倾盆而落,我身上很快湿尽,我手忙脚乱地把救生艇往海中一扔,见他追出来,就飞奔过去,猛地跳到了救生艇上,途中还险些滑倒在地。他扶着木栏,对我大喊了几声。可是,暴风雨的声音太响,他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听不出他在叫什么,只知道他非常愤怒,恨我逃掉了。我抓着桨,本想尽快逃掉,却又一次踌躇了。 因为,修森这一晚所作所为,实在不像他的个性。他一直是英雄主义强烈的男人,人为女人是最柔弱的动物,应该是当金丝雀一样养着的。他生平最恨的事,就是依靠女人,被女人拯救。这几十年他在海上漂流,这样的观点应该比以前更严重才对。哪怕我不是他喜欢的人,以他的个性,他都不可能会让我提前把心脏给他……正想到这里,我抬头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我们的正东方有巨影出现…… 这一回,哪怕隔着朦胧的大雨、乌黑的云,我也看出了那东西的轮廓——那是一只长着密密麻麻触角的海怪!不,与其说是海怪,不如说那根本就是一片巨型岛屿! 怎么可能,修森不是已经和海怪同归于尽了吗?现在我看到的,难道都是幻觉? 纷乱的思绪在我脑中旋转,我晃了晃头,冷静了几秒,终于明白这所有一切的真相:海怪和鲨鱼一样,是远古时期就存在的生物。它比鲨鱼更可怕,因为鲨鱼尚且只是称霸海洋,海怪却想要摧毁整个地球的文明。而且,只要一沾水,就会进入无限重生、变强的恐怖状态。只要在海里,它就没有虚弱的时候。可是,当时副船长对我说,当时他们除去海怪,其实也算是侥幸,因为正巧是海怪体质最虚弱的时候。 海怪只有在一个时期体质最虚弱。就是当它怀孕的时候。 以我现在这个海怪的大小来看,它不可能不引发毁灭性的灾难。但是,这几十年来我却没有听说任何关于它的消息。那只说明了一件事,就是它在忙于做别的事——它在追杀修森。因为,是修森杀了它的母亲。 现在,我完全懂了。那张地图上的海怪剖析图,不是当年修森杀死的那一只,而是现在这一只。所谓的“宝石岛”,其实也是这只海怪。所以,修森刚才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 我拉着极乐鸟号上的铁索,三两下跃了上去。修森却很诧异,勃然大怒道:“你回来做什么?我可是会杀了你!吃了你的心脏!” 我朝东边方向扬了扬下巴:“要吃我的心脏,先解决了那个大家伙再说吧。” “小雪,你疯了!”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焦虑暴躁道,“你以为你是它的对手?一千个你加起来都杀不掉它!” “你别小瞧我,我现在可不像以前。” “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蠢事?你以为自己很强么?我最讨厌无知又自以为是的女人!” 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擦了擦额头、眼睛,自嘲地冷笑一声:“可是我爱你。”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被人敲傻了般看着我奔向船头,想要去掌握船舵。但是,我人还没靠近,后颈就被什么东西击中。没有经过任何缓冲,我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过来时,眼前的情景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我揉了揉脖子站起来,看见云雾缭绕的黄昏中,连绿油油的山坡都被染成了金色。山脚是繁华的王城和大片欣欣向荣的葡萄园,护城河是一条缠绕着高山的醉蛇。山顶上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是这个国度最昂贵的百年艺术品。一下从残酷的风暴海洋来到这个童话王国,我正感到莫名其妙,却听见香蕉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雪刃,你终于醒了。” 转过头去,我看见所有船员包括副船长都站在花园中,换上了崭新裁剪的衣服。我莫名地说:“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副船长先走过来,笑着拍拍我的肩:“我们已经逃离了海怪的追杀,平安送公主回了她的国家。这里可真是个漂亮的地方,我有点流连忘返了呢。” “修森呢?修森去了哪里?” “你认为他那个样子,出现在这里不会吓到别人吗?放心,他已经去做准备了,晚些就会到。” “那海怪怎么办,它对我们还有威胁吗?” “暂时没,你放心好了。今天刚好是公主十八岁的生日,国王和王后要为她举办一场生日舞会,我们这一帮救命恩人,也在邀请名单里。现在,你只需要跟我们一起去王宫里,参加这一场舞会就好。” 紧接着,我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他们带上了马车,这些色性不改的水手们一路讨论晚上会不会被哪个迷人的贵族小姐看中。顺着石板路穿过国土,进入内城门,我们沿着山坡进入了王宫内部。因为天色已经昏暗,他们没时间与我多聊,就把我交给了一群侍女折腾。她们为我戴上了鲸骨圈的撑裙,又套上了雪白的荷叶边长裙。然后,我亲眼看见她们在镜中为我点上大红嘴唇,让我变成了万白丛中一点红的冰雪女王。 夜幕降临后,南方吹来的柔风,刮得整个王宫都是蔷薇的芬芳。然后,守卫打开大门,我进入舞会宴厅。国王、王后还有公主站在宝座前,朝我露出了感激的表情。 “欢迎我们勇敢而美丽的雪刃小姐!以及我们闻名世界的海上大英雄——修森船长!” 一声宣告落下,整个宴厅里传遍雷鸣的鼓掌声。察觉周围的人都在往后方看,我愣了一下,提着裙摆转过身去。 然后,我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男人。他穿着宫廷正装,黑衣黑发,凝聚了整个盛夏夜晚的神秘与深邃。这一刹那,所有在场的英俊骑士、优雅王子,在他面前都已经黯然失色。他和小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提着裙摆,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撞翻了好几个侍应端来的点心盘,扑到他的怀里。同一时间,他也把我紧紧搂住。 这才是修森的身体。有血有肉,有体温,有呼吸,不是枯骨,不是珊瑚礁般的冷硬触感。我在他胸前用力呼吸,察觉他身上除了青年男子的荷尔蒙气息,还有小时熟悉的,只属于修森的味道。确实,这一切是如此熟悉,却又是如此熟悉。他用手指抚摸我的银发,捋开我的刘海,在我额心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于是,七年没有流泪的我,终于放纵自己,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小雪,怎么又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围人的眼光让他感到害羞,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安慰道,“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听见那一声“小雪”,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但不管如何流泪,我都没办法说出心中的想法。他不会知道,这么多年的寂寞、等待、痛苦、悲伤,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这与他拥抱彼此的一刻。 这时,我听见香蕉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快点叫醒雪刃啊,她一直在流泪,这是怎么回事……” “嘘,别叫了。这是船长特意向女巫要来的魔法,让她做梦吧,现在的她应该很幸福。”副船长的声音也是时近时远,“你们都不知道吧,船长送公主回来的原因,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不明所以地四顾周围,却发现香蕉头和副船长正在角落里,前者在勾搭美女,后者在毫无节制地酗酒。那刚才那些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原本想要问修森,但他却像变魔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朵玫瑰,递给我:“雪刃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与王子在舞会上共舞,这是我小时候最梦寐以求的事。虽然对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来说,这活动有一点点过于年轻,但想想我们现在都是年轻的样子,我脸皮也厚了起来,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然后,他带领我进入舞池,随着圆舞曲的旋律,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没有死,你也安全无恙。或许……或许是上帝也被我们感动了。”我捧着修森的脸颊,眼眶发热,“他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所以让你回到了我身边。” “傻女孩。” 修森捧着我的脸颊,低下头来。满天的星光都被他温柔眼眸中的光辉代替,他的双唇覆住我的唇,与我绵长地接吻。他口中有淡淡的香气,混着我眼角滚落的泪,于是变成了大海的气息。他一直温柔地吻着我,吻到我停止流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修森。”我抬头看着他。 “嗯?” 我笑着摇摇头,还是没能说出后面那一句“你不是这么温柔的人”。但我终是没有揭穿他。 没有你在身边的岁月里,我真的已经学会了满足。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场梦境,已经够了……不,确切说,是从当年樱花树下我们羞涩地避开彼此开始,你已经带我进入了这场永无止境的美丽梦境。 修森,我不会怪你骗了我。也不会怪你做出的任何决定。即便是把最美的东西展示给我,然后将它残忍地打碎。因为,我不是不够聪明,也不是不清醒。 我只是和儿时认定你会回来娶我一样,至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或许,我们一生命运的轨迹在出生时就已被谱写好。 或许在我们的字典里,有“相爱”“思念”“怀念”这样的词汇,却偏偏没有我最想要的“幸福”。 但幸运的是,这个夜晚,我得到了这一份幸福…… 皇家舞会结束后,我从回到王宫里的卧房,沉沉地睡去,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场景纷杂,交替出现了五彩缤纷的往事。同时,中间也夹着噩梦。其中一个场景,是在赤红如血的夕阳中,天边有一个岛屿,在浓黑的雾气中透出两团巨大宝石的红光。而在仿佛被血染红的海面上,有一个穿着船长服饰的骷髅浮了起来,远远眺望着那岛屿。在梦里,我只能看见他望着海面的背影和白森森的后脑勺,却看不见他的正面,也读不懂他的心情。我也不知道,他等待的究竟是一场救赎,还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我只知道落日余晖将尽,海洋也变成光明的坟墓,被盛大的绝望与黑暗吞噬。 然后,我又梦到了我与修森的童年。在那片春阳与樱花树下,我抱着王子公主的书,一字字耐心地念给他听,他却觉得这些故事甜腻无聊又娘炮,不断打着呵欠。这种无礼的态度令我很生气,说你这样的男孩子,永远不会有女孩喜欢,因为一点也不懂浪漫。小修森鼓起肉嘟嘟的脸颊,不屑地说,你觉得请你跳个舞、送你玫瑰再娶你回家就是浪漫吗,这种事每个男人都能做到好不好,何况娘炮的王子一点也不帅气,也不能叫英雄。我说,那你说什么才叫英雄。小修森撑着下巴想了想,说,我认为英雄的爱很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口就太娘了,你不觉得吗?不过,他可能会为了你受伤、流血、挡风遮雨、杀死全世界最可怕的怪物,甚至死掉。我呵呵冷笑一声,说你真是又粗鲁又暴力,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我还是喜欢舞会、玫瑰和王子。 那一天修森不高兴,接连几天都没理我。最后还是我跑去赔笑脸找他和好,他才硬邦邦地说了一句,我是不会改变自己观点的。我说,是是是,你对你对。实际心里却很不屑,觉得男孩子就只会逞强装伟大。 再度梦到过去的事,我突然发现,相较这个晚上王子般的修森,还是当年的小修森更像他。因为,我认识的修森,确实是一个完全不懂浪漫的小硬汉。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一年。这半个世纪漫长的时光里,从最初到最终,他真的从没对我说过一次“我爱你”。这样荒谬的感情,任何一个有少女情怀的女人,大概都不能接受。而我真正不明白是,他是这样无趣的人,这些记忆又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但那个自负小男孩说过的语,却比这浪漫的夜、温柔的吻,更令我怀念。我好像,有一点点赞同他了…… 英雄的爱,很多时候并不会说出来。 他会用一生的鲜血,换给你一夜的童话。 The End. 13 Decemeber 2014, Shanghai.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这是我2014年唯一一篇短篇小说哦。各位读者来冒个头,说点感想吧。 PS 修森在夕阳的海面眺望远处的场景,就是我梦中最后的画面……用第一人称很难描写,还好俺机智地把这个剧情加在了雪刃的梦中。厚厚。不知道剧情乃们有没有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