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将》作者:狐不仙 文案 数百年前,一位修真天才的意外陨落,为各界带来连年不断的腥风血雨,至今未休。 有人惋惜 有人庆幸 但却没人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位第一天才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他化为恶鬼,带着满腔的恨意、报复、还有一个…… 穷书生??? 众人:“这书生哪儿来的?!” 大佬(抬头望天):“哦,他自己跟过来的。” 书生:“麻烦你老人家放我回去,我谢谢您嘞。” 大佬:“可以,那你先来打赢我吧。” “…………” 1V1 武力值MAX傲娇腹黑攻 VS 专治各种傲娇伪暴力书生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秀,北聿(yù)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穷书生误撞仙家 这里,是大罗神仙也不敢轻易窥伺的鬼域。 孤魂在此苟活,厉鬼在此重生。 若说仙家划三分而太华独大,那冥界则鬼域无出其右。 而今,成千上万的野鬼只因一个不实的传闻,便在鬼域街头齐聚张望了好几天未散,据说是那个人要回来了。 “老四,寒天大人这都好几百年未回了,消息可靠吗?” “我开始也不信,毕竟当年大人可是被那‘朝天子’一剑就给砍没了,魂好些年都没召回。不过,你看!” 小鬼一指前方,只见众鬼黑黢黢的头顶上是比以往更加殷红的天空。 无数血鸦感受到了主人灵力的波动,正兴奋地在上空嘶哑着乱窜。而紧挨着鬼王宫的几条街道,现已被几名鬼将用结界整个厚厚地包围了起来,仿佛城中心突然长出一枚巨大的黑蛋,连苍蝇也叮不着缝儿。 霎时间,鬼域里的警戒被拉到了最高。 “连鬼将都出来了?我倒是许久没见到这帮家伙了,趾高气扬的衰模样,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厌烦!” “嘘,小声点,那帮人耳朵招风,灵光着呢。” 话音落下,西街那边正好往这里来了一名鬼将。 鬼将乃是鬼王最得力的臂膀,他们修为出众于寻常鬼怪,常为鬼王出谋划策,讨伐异徒,权势不小。 这几个鬼立刻哆嗦着噤声,等他朝另外一拨人走去时,几条臭舌头又开始嚼了起来。 “真想不到寒天居然还能从那个‘朝天子’手里活下。啧啧,现在回来也比没有要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呸,还没断奶啊你!但这几年我瞧着鬼域没他也还好好的,也多亏了……哎,谁他妈撞我!” 不知是哪个猴急的小鬼从后面推搡了下它,一个没站稳身子便往左边倒去,不小心将旁边一小摊子上的纸笔全都碰到了地上,“哗啦啦”一阵出了好大的动静。 “那边,在干什么!” “将军不好意思,小误会,小误会。” 它还没说话,就见摊主起身对着那边连连道歉,然后蹲下伸手把地上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 它自认倒霉,并不想多管。正欲继续往前走时,那摊主的一双手却将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鬼域里的鬼魂除了城主、女鬼和个别懂得保养的鬼将还看得过去之外,其他的和歪瓜裂枣、猪头狗相无甚差别。可这双手,竟白净得很,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根本不像是从坟堆里刨出来的,更像是一只执笔作画的手。 它抬眼,果然摊子的一旁高高挂着条白布,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四字:“诚信代笔。” 鬼:“……” 居然还他妈真是! “喂,你这摊子是做啥的?” 听到有人在问自己,摊主整理好纸笔,和善地笑道:“诗词歌赋亦可,家信情书亦可。” “嘿,还情书……” 本以为这怪人手好看就罢了,没想到声音也温润得很,它不禁更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模样。可再往上看去,他的脸却被遮了起来。 鬼域最不缺的就是奇人怪事。它也懒得去追问,更何况还是个男人,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儿。正好,鬼将那边像是出了什么事,很是热闹。 它嫌弃地摆摆手,看热闹去了。 “哎。” 见顾客又走了一个,楚秀有点泄气。这是今天第五个流失的客人了。若月落之后再没收入,恐怕他真的得再次沦落到四处讨要贡品的生活。 本以为这两天人多生意也许会好一点,但它们似乎对那位寒天大人更感兴趣。连续几天几夜都扯直了脖子往鬼王宫那边张望,巴不得能瞧见一点鬼影。 关于那位大人,楚秀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鬼域之前的主人,后来作孽被一位大能封杀,到了今天才得重见天日。而那人不在的这些年,这儿都由另一名能人关照着,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还有几分蒸蒸日上的意味。 这些消息都是他道听途说来的。算算日子,他在这里竟也虚虚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时间不长,但在这里,楚秀每天都度日如年。 也罢,索性收拾好摊子早早回去,想想接下来的出路。背上东西,楚秀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无误后一头扎进了“鬼潮”。 与此同时,离楚秀摊子的不远处外,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鬼堆。鬼堆之中站了三个素袍男子,方才和鬼将对峙引起闹剧的人就是他们。 “这位将……军,我等皆是慕名前来拜访大人,并无任何冒犯之意!”一名看似彬彬有礼的少年先站了出来朝鬼将赔礼道歉,措辞恭敬有礼,浑身透着一股儒雅气质。 “三昱,你休再多说,我看这些个东西是不想活了……” “住口,少芳!”三昱低声喝道,而被唤作少芳的另一名少年则显得一脸不爽,收了剑白了鬼将一眼。 那鬼将一脸凶神恶煞,眉毛倒竖,好大的火气。不管谁来,他可是不买账的! “别他娘跟我讲道理,管你们是来走亲戚还是会相好,统统给老子滚!” 话语间透露出十分粗鲁,在场的几位青年都不由地皱眉。三昱忍住与其对骂的冲动,张口还想说点什么时,突然被身旁那高大男子按下肩膀。 “呵,走。” 见孙正说了话,其他人也不敢多言,愤愤离去。 这场闹剧刚好被准备回家的楚秀撞见。散场后,周围也渐渐得了空。楚秀本想追上去,但那伙人脚下生了风,一眨眼竟不见了。 他抑制住内心的躁动,微疼的右手止不住颤抖。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些人定和他一样,不是鬼域的人。虽然他们衣着朴素,行事低调,但看他们的言谈举止和腰间的佩剑,怕是从仙家来的。 若是仙家,那他们定有法子救自己出去! “不急,还有机会。”他安抚着自己,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鬼域可不是一般地方。仙家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游玩,若说最近的大事,怕是只有那位寒大人了。如果是这样,那鬼域近段时间,怕是不得安生。 第2章 夜谈追忆朝天子 饶是身处炼狱,这儿的鬼也依旧以食为天。 此时正是饭点,一家小面铺里坐满了人,老板是一个满脸横肉的猪精,撸起袖子拿着大勺吆喝着: “地字桌再加一碗‘唐僧面’!” “好勒!”哐哐铛铛几声,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上了桌。 “客官,来请坐,吃点啥否?” 这家小铺子就只有一个店小二,端了面后又赶忙招呼新客人。 来人风尘仆仆,背上背了好些家伙。他找了张门口的桌子坐下,想抬手擦下额头上的汗,但又在半路止住,手缓缓放下。 “小二,麻烦打包一碗唐僧面,不要唐僧,只要面。” “???” 怪人! 小二带着莫名其妙的眼神离开,不一会儿,楚秀就听见那猪精的惊叫声: “啥?你说那兔崽子要啥?!” 楚秀:“……” 他也没办法啊,凡是鬼域的荤食都不是用地面上寻常的猪鸭鱼肉所制,而是活生生从被抓的人身上割下来腌制而成的,吃了有助寻常鬼怪提升修为,故名“唐僧肉”。 早前“年少无知”,曾“有幸”吃过一回。 之后他便再也不敢了。 尽管楚秀这要求听起来有点奇怪甚至无理取闹,但店家还是守信给他打包好拿了过来。楚秀松了口气。 正当他准备付钱时,他周围突然坐下了三个人。 他拿钱的手一顿。 “少芳,那边你能联系上吗?”领头的男人带着两位少年进了面铺,询问着一边嫌弃着打量着四周的少年。 “暂时不能。这里该是被人施了法,我的消息居然散不出去。” 少芳负责着与外界联系,现如今消息不通心中也苦恼非常,一点也没心情吃东西。 “待会儿再议,赶紧吃饭。” 孙正道。 楚秀朝他看去。这位高个子男人应该是这些人中的领头人。虽然一直都是那个叫三昱的少年在说话,但每次只要这人开口,旁边的人都不会有异议。 很快,小二又上来点菜。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吃的?”少芳有点不满地四顾一圈这家简陋的小店,他看不出这地方能有啥是可以吃的。 小二笑眯眯地说:“我们这儿什么面都有,天南海北只要您想吃我们都可以做!” “口气还不小。” 孙正这人生得剑眉星眼,腰板挺正。说话间自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无端中透着一股高傲。 小二听了也不来火,仍哈着腰微笑着服务,敬职敬业。 “额……那就……唐僧面吧,我听你刚刚有说。是荤的吧?那只要面,不要唐僧。”少芳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点了下去。 小二:“……” 楚秀心道:同道中人! 一会儿…… “啥?!卧槽他妈还来?!!” 众人:“……” 面很快也端上来了。看着那小二脸,楚秀想要是再来一人不要“圣僧”,它怕是要哭了。 面一上来,首先皱眉的就是少芳。 “这是什么东西?我在太……咱家也没吃过这种劣食。” 三昱苦笑着摇头,顺手递给他一副筷子。 “任务在身,且多多忍耐吧。” 少芳撇撇嘴,像是在忍受什么极为恶心的事,楚秀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砸了碗。 而孙正面前却空荡荡的,他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很久前楚秀就听人说,仙家人修行到了一定地步,就可以辟谷不食了。眼下瞧见了真的,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真是稀罕啊,原本他也是做此打算的。 “这位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孙正话音冷冷,透着几分试探。 楚秀心下一惊! “孙大哥,你在说谁……”三昱抬头,这才瞧见他们对面还有一人。 只是这人自他们坐下后就未置一词,安静得如同空气,难免让人忘了存在。不过这人也好生奇怪,脸上蒙了左三层右三层的黑纱,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自己把脸弄成这个样子都能叫他察觉,楚秀有些佩服。 不过被人拆穿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他整了整衣袖作揖道: “在下楚秀,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不过敢问几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秀话音刚落,耳边立即传来利剑出鞘的声音。 . . . 翌日一大早,楚秀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他的住所是东街一隅摇摇欲坠的小茅屋。那时候来的匆忙,慌不择路,所幸还能找到歇脚的地方,心中已是感激不已,哪敢还有半分嫌弃。 而昨天,当三昱等人踏进来时,其他二人勉强还能给楚秀留够面子,可少芳就不行了。 “我的天老爷,你就住这种地方啊?!”他似乎难以置信,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房子存在,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 “少芳,不得无礼!”三昱喝道,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敢说! 对此,楚秀哭笑不得。 这两位少年岁数相当,但三昱总像是位严格的家长,颇为老成,特别是对这师弟管教甚严,有趣得紧。 少芳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看了看楚秀的“脸色”,但他随后发现,楚秀没有脸色。 “楚秀是吧?既然我们已经跟着你到了这儿,你总得现一现真面目吧?” 在面馆,由于楚秀行迹装扮太过可疑,在他提出去他住所商谈时,还好孙正提前探出他并无修为,竟是个凡人,不然恐怕早已死在少芳的剑下。 楚秀闻言遂将脸上的黑纱一层层取下,然后旁边又传来了少芳的惊呼: “你居然蒙了十层?这么凶残吗?!” “少……哎,算了。楚公子还请你多多担待。”三昱放弃了抵抗。 楚秀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这也不是他自愿的啊,黑纱太薄,但胜在勉强透气,不至于将他捂死。 而孙正倒是看得明白:“他这个凡夫俗子不多蒙上一点,不消出这屋,就会被鬼闻着味儿啃个干净。” 这倒也是,他们仙家自有法宝屏蔽不一样的气味,可楚秀就不行了。 少芳瞧他这张脸生得端正,干干净净像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一时间倒也放松了下来,只是…… “等等!啥味儿?你们闻到了吗?”少芳耸着鼻子到处嗅,活像一只猎犬。 三昱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我说你又……不对,还真有那么……” “嗯,我也闻到了。” 刹那间,楚秀感受到三束刺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交汇,难得从他们的眼神中表达出了同一句话: “你有多久没洗澡了?!” 之前在外面倒没觉得,但突然四个人呆在这么点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明显清晰起来。 楚秀面带半分羞赧,但他觉得还是有解释的必要。 “不是我,是我这件衣服。”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楚秀身上的那件黑衣。 准确的说,应该是件红衣。但是被血给打了个通透,风干后自然就成了黑色。而楚秀身上那股浓浓的腥臭味就是从这件衣服上散发出来的。 “楚公子,你……!”三昱紧张道。 “多谢公子关心,不过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如果这是他的血,那看这出血量怕是也活不下去了。而他不洗不换此衣的原因,也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味道。 所以,从各个方面来说,他真的是度日如年。 孙正并不好奇楚秀的衣服如何,他直接问道: “所以,你想说什么?” 谈到正事,楚秀立刻变得肃穆非常。 “还请仙家带我离开鬼域。大恩大德,他日楚某必当报答!” 楚秀态度恭敬谦卑,此情此景此番境遇,让人很难拒绝。 果然,三昱虽面有难色,可还是答应了楚秀的请求。毕竟要带一个凡人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次还好他带够了地符。 可孙正却断然拒绝了。 “虽然我想救你,但风险太大,恕我无能为力。” 三昱和少芳显然没有料到孙正会拒绝,因为此事对他而言,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楚秀虽免不了失望,但却是意料之中。他知道他们此行必有风险,多一个包袱就多要了一份性命,若是换作他,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楚秀理解他的做法。 少芳却理解不了。 “孙大哥,你是我们的‘朝天子’,怎么能就这么置人命于不顾?” 孙正不看他们俩,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盯着楚秀,话却是对着那两人说的。 “正因为我是,所以我要保证任务能够完成,人必须要活着,不能出一点差池。其他人如何这便是我担保不了的了。懂?” 说完,三昱和少芳还是老样子闭口不言了,只是脸色不是很好看。 楚秀并不想强迫别人带自己走,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自会寻到出去的办法。只是眼下可别叫人家生了间隙才好。 “是楚某欠缺考虑,三位不必觉得勉强。” 孙正点头,算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未等他话,抬脚就离开了这间小屋。 见孙正离去,少芳像是憋了好大一口闷气,深吸了好几口低声喝道: “他们上陵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出了个朝天子吗?谁还没有!以前傅师兄在的时候也没……” “你闭嘴!!” 这一次,三昱的脸色可谓是很难看了。仙家人人都知道,太华的那个“朝天子”,可是个大忌!几乎没人敢随意提起,更别说在太华内部谈论。因为每提起一次,就仿佛像是一根毒刺,狠狠地在太华的千年根基上扎下。虽太华已失其子,但其威名犹在,没人想去碰这个霉头。 说起何为“朝天子”,字面释义为“与天|朝齐”。简单点来说是一个尊贵的身份,复杂点是整个宗门的希望。 要知道,飞升成仙,修炼机缘缺一不可。有的人就算拼了命熬了一辈子,也等不到天雷。 可“朝天子”不同。他们生下来就是上天的宠儿,生来就是成仙的命。所以,但凡一个宗门出现了“朝天子”,必是重点扶持的对象,也会是整个修真界敬仰关注的人物。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很不巧,数百年前,太华就出了一名朝天子,名为傅念。 傅念并不是第一个朝天子,但却是最有灵性的一位。 他少时成名,两百岁便突破大乘直捣飞升。如此修为暂且不谈,傅念也是近百年来最为谦逊、仁慈的一位朝天子。而就是这么一个受人爱戴、敬仰的大能,却没有熬过飞升。 因为,他居然被天雷给劈死了! 被天雷劈死并不罕见,相反,还是件修真界的常事。 一道道紫雷从头劈下,道行不扎实的修士在第一道雷下就会被劈晕过去,更别说等到最后一道雷。 所以能成功飞升的,真的是凤毛菱角。 而朝天子被劈死的,那就太少了。 世人都说傅念是被陷害而死。太华私下查去,果然发现二师兄君子偕在出事后几日正在销毁傅念门口的护法阵…… 这也是三昱他们一路杀过来的原因:抓住君子偕,安息傅念在天之灵。 少芳自知自己又说错了话,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于是,他哭丧着脸道: “三昱,为什么师父要让我们和他一起?这明明就是我们的家事!” 三昱见少芳那副心碎的模样,也不忍继续刺激他。 “他是朝天子,有他在,追捕任务也会更容易。他的话虽无情,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忍一忍,出了这里就好了。” “朝天子朝天子……若傅师兄怨念犹在,该不让这些人飞升!” 说完了最后的抱怨,少芳他们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楚秀这个大活人。刚刚那些话,没少被他听去。 楚秀心想:这也不能怪他。他原本也想回避一下,但这屋子就四条腿长,避无可避,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很显然,他不是做到了吗?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楚秀摸摸鼻子问到:“我听到了……可我没听懂。你们说的任务是什么?兴许我能帮衬点。” 听完这话,少芳又变回了原样。 “哎楚秀这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们都搞不定,更何况你还是个凡人……” “楚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多掩,此行我们是在追拿犯人。只是眼下鬼王宫封宫,行程怕是要耽误了。”三昱毅然打断了少芳的话,向楚秀坦白。 而少芳则一脸“卧槽你真的敢说”。 不过至于追捕的人是谁,就不便向他透露了。 楚秀会意,他表示可以帮他们,没有条件。 不过也不是绝对没有。正好,他要逃出去,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才能制定更详细的计划,鬼王宫内说不定能找到端倪。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第3章 书生巧进鬼王宫 楚秀转身带上门,朝约定的地点走去。 对于他的帮助,不仅是少芳,就连三昱也不是很相信楚秀能带他们顺利进去。毕竟他们辛苦了三天三夜都未能找到鬼王宫的突破口,而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还能找到吗?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 “大隐隐于市。” 三昱觉得自己不能光凭外表就给人做了判定,也许楚秀真的有进去的好办法。所以,他选择相信楚秀。 地点在结界外的一条后巷。 按照楚秀的脚程来算,三昱他们肯定是先到了。 “人呢?怎么还没到?”孙正看了眼巷口,仍未出现楚秀的身影,心下有些不快。 三昱开口替楚秀辩解道:“楚公子尚无修为,再等等也无妨。” 一听到“无修为”这三个字时,孙正心中更是不悦了。他随意扫了眼三昱和一旁不停翻白眼的少芳,口中轻哼: “都说你们太华人严谨做事颇有分寸,此次任务重大,至关重要之事居然委托一凡人?我看也是不清醒。” “你……!”少芳听了就想冲上去对着那人揍一顿,可随即被三昱拉住。 “孙大哥说笑了。楚秀其人在此地至少比我们更熟悉鬼王宫内的情形,总比我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得多。” 三昱这话说的毕恭毕敬,可孙正却听得出他在骂自己是个无头苍蝇。早闻真人蒲无的小子端的是一口伶牙俐齿,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也不生气,他们上陵待他飞升后,哪还有太华什么位置。 思毕,孙正也懒得再与三昱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昨晚我接到了三天前派回师门的灵鸽,长老说君子偕盗了天宝山的回魂珠。” “什么?!”三昱、少芳大惊。那东西可是天宝山一等一的禁物,管理森严,就连长老级别的人物都不敢擅闯丹心阁!而君子偕这贼人居然还得手了! “你们太华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孙正这话说得巧。 而三昱不欲乘这口舌之快,皱眉思索道:“我们接到君子偕逃亡鬼王宫的消息该是在他偷取灵丹之前。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个能耐,让人这么久后才察觉到……” 孙正说:“不奇怪,当年他可是仅次于那人的第二修真天才。若没有那人,他就是朝天子了。” 就连孙正,也未敢直言傅念姓名。 少芳却奇怪不已:“不对啊,他来鬼域借着寒天避风声我可以理解,但他要那东西作甚?” 少芳此言一出,三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回魂珠,回魂聚灵,死人重生。哪怕你的魂魄残的只剩渣,它都能给你拼整齐了。 他们不敢想象君子偕费尽心机将其盗出是为了什么。就连他最初害人的动机,也没人能猜全。 而就在他们冥思苦想之际,楚秀的身影出现在了后巷。 少芳一想起他揭开脸上十层面纱的场景就一身冷汗,他忍不住问道: “楚秀,你真不用透透气?” “嗯?我很好啊。”楚秀回答的一脸轻松。 “……” 见人终于来了,孙正催促道:“说吧,我们要怎么进去。” 楚秀笑道:“说什么?现在就走吧!” …… 鬼王宫外一片萧瑟。 由于鬼将的介入,周围聚集的鬼也越来越少,渐渐的也只剩六七个还不死心的小鬼仍在外面巴望。 寒天手下的鬼将统共有七名,而现在只剩下六名,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寒天复活之后,他们也响应了召唤,继续护卫他们的主人和这座王宫。 现在正是到了交班的时间。 另外三名鬼将来到各自位置站好,巡视着周围的异动。 不一会儿,街道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行人。为首者身着黑服面覆黑纱,背上背了一书箧,后面跟着三个素袍青年,正朝着鬼王宫前进。 鬼将伸手制止: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可有大人手令?” 楚秀上前作揖道: “在下石鬼街代笔先生楚秀。听闻大人将回,遂自愿携门生一同进宫为大人献字。” 鬼域人人皆知,寒天生性跋扈,嗜血成瘾,唯独有个与他本人非常违和的风雅爱好——字画。不说其他人怎么想,就连他的鬼将也不是很能理解。可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满三界替主子搜罗名人字画,堪堪堆满了整个王宫。 现下,有人赶着要来献宝,并不奇怪。若是以往,鬼将肯定会放人。可如今的鬼王宫却不似以前了,它还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不行,现在谁也不许进去。” “将军,以往都使得,怎么现在?!” 听了楚秀的话,鬼将也是连连摆手:“以前是以前,现在没有聿爷的手令,一样进不去!你甭多说了!” “聿爷?” 楚秀知道,这人是鬼域的新主人,可又不全是。十多年前,因群龙无首而荒废百年的鬼域总算等来了一个统治者。此人身手不凡,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厉,硬是把这一盘散沙重新聚了起来。谈起聿爷,这儿的鬼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可这人也奇怪。 不受鬼爵,不受万鬼朝拜,仿佛就是从天而降来给寒天收拾残局的,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但鬼域的臣子们已经自动将他视为这儿的新主人了。 楚秀倒是从没见过他。 “对啊,聿爷现在可是这个——” 楚秀等人看他竖起的大拇指和一口亮白的板牙,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人还是寒天的鬼将吧?你脸上这明目张胆的崇拜之情真的好吗??  “知道了就赶快回去,别添乱了。”他脸色一收,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鬼将。 “……” “呵,原来就是这么个办法。” 孙正的耐心算是耗光了。他还以为楚秀有什么天大的能耐,就这样还不如直接攻进去抓人!这些喽啰还能打得过他?他不信这么短时间,那君子偕还能再逃了。 说完,他拔出佩剑,准备战斗。三昱吓得不行,赶紧阻止他: “孙大哥!切勿鲁莽!我们兴许还有别的办法!”在鬼域暴露身份可是下下策!更别说现在他们连真正的敌人都未见到! “鲁莽?我是看明白了,你们太华除了捣乱,还会作甚!” 楚秀暗道不好。不等鬼将出手,自己人都快打起来了。 他连忙过去伸手平息“战火”: “有话好说,不必急躁。” 楚秀一手按住孙正,一手拉住少芳,心想:这修仙之人怎的还如此性急? 然而,他忘了,他凡人之躯根本拉不住这两人。 就在他快被“战火”连累掀翻时,一旁的鬼将却突然跪下,大声喊到: “段将军!” 这会儿,四个人都愣住了。 “他在叫你?” 孙正:“不是……” “叫你?” 三昱:“不是。” “还是你?” 少芳:“我??可能吗!” 嗯?那奇怪了。 楚秀再往后看了一圈,除了迎风飞舞的几片落叶,也没别人了。突然,三昱灵光一闪,拉着楚秀道:“他们在喊你!” “???” “属下不知先生乃是段将军所托之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这边!放行!” 楚秀一头雾水,但还是假装确有其事的模样点头道:“嗯……” 这下,鬼将的态度和蔼可亲多了。他赶忙上去哈腰问:“楚先生,段将军最近可好?听说他出去替聿爷办公务,这回来也不和兄弟们说一声嘿嘿……” 三昱等人看楚秀的眼光一下子就变了。特别是孙正,简直难以置信。 楚秀知道他们误会大发了,但现在也解释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再说。 黑色结界下的一角如同冰雪消融,却在他们进去后的下一刻又迅速凝结。 还未等楚秀开口,孙正先拔了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你是什么人!接近我们想干什么?!” “孙正!怎么说是楚公子带我们进来的,且听听他怎么说!” 楚秀感激地看了眼三昱,开口回答孙正的问题:“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楚某绝无害人之心!” “哦?若你无所图,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帮我们?我不信天底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唉,”楚秀叹气,看来不说怕是消不了他的疑心,“佛法曰:渡人者渡己。帮你们也是在救我自己。” 说完,楚秀将右手的长袖卷起,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一大截森森白骨!看得直教人倒吸冷气! 少芳看得哆嗦:“你你你……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是阴气反噬。”三昱道。 “正是。” “那你究竟为何会在此?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孙正说。 而说到这里,楚秀又是一叹。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不第秀才。 那时的楚秀经历第三次科举落第之后陡然惊醒,大彻大悟,发现自己其实更适合问道求仙。 原因有二。 其一,近年来修仙之风大盛,各种奇名怪姓的门派若雨后春笋,目不暇接,弄得楚秀也有点跃跃欲试。 其二,也许他真没有做状元郎的命。 一感三叹,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收拾好这几年私攒的家当,给家中留了封书信便抬脚离开他这生活了十九年的镇子。 可这一路并不顺畅。 去的途中,半路被人抢劫还扒光了衣服,分文不剩,只得捡了死人的衣服套在身上才能勉强维持体面。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那时已近傍晚,瞧见前方星星点点的灯光,他以为是镇子没错了,奔着进了镇后才发觉不对。 有哪户人家只见烛光不见人? 而当他想抽身逃走时,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小时候他就听人说,夜里切勿疾行乱窜,撞了鬼气,进了鬼门,有去无回。 楚秀觉着自己算是彻底的阴沟翻船。 科举求道一个没成,反而自己性命岌岌可危。 所幸得了这衣服主人的庇佑,应是这衣服的血腥气太浓死气太重,才堪堪遮住了楚秀的气味。 为了保险起见,楚秀还戴了面纱,做得更密不透风一些。即便如此他的右臂也免不了被腐蚀化为白骨。 听了楚秀的来龙去脉,少芳不由感叹道:“你真是太倒霉了!” 孙正收了剑,也表示赞同:“撞入鬼门也需要机缘巧合,只能说你运气确实差了点。” 三昱笑着说:“既然如此,楚公子也不必太担心,若是此程顺利,三昱定当带你出去!” 楚秀还记得上次激烈的争论,他刚想推辞,突然,王宫那边传来了声声婉转悠然的歌声,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在这空旷死寂的街道中,尤为清晰。 第4章 观花园画地为牢 歌声是从王宫里面传出来的。 三昱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寒天回来了?!” 而楚秀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嗯,还不错。” 于是,两拨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朝王宫走去。可到了宫墙下,他们就发现,这座偌大的宫城,似是一坚固的铁桶,居然没有门! “这怎么进去??”少芳有些懵,这鬼的审美怎么这么奇怪? “不难,没有门,就做一个。”孙正大概是崇尚“武力派”的,扬言间又拔了剑。 三昱立刻制止道:“等等!还不知里面是否也有鬼将驻扎,最好先别打草惊蛇!” “三昱说得对。你不是想要门吗?来,这里。” 楚秀不知何时走到了王宫的东南面,他正仰着脖子,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三人过去一瞧,只见这面宫墙上果然有扇大红大绿的巨门,蓦地给这萧瑟的王宫平添了股浓浓的年味儿。只是…… “居然是画的。”楚秀上前抹了把墙上的颜料,在指尖捻了捻。 少芳已经无言,不过他又瞧见门的旁边有两幅字,像是春联一样贴在了两方,更是应景。 “春宵千金短,白首别离长。” “……” 寒天竟还是个痴情种! 见他们几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楚秀笑言:“这是楚末诗人唐鸣残篇里的一句,意在悼念故妻,寄托哀思。” 见楚秀认真打量诗句的模样,他们这才想起他还是个秀才。 趁他思路未走远,三昱道:“看来确实没有正面进去的法子,只有麻烦孙大哥捎上一程了。” 楚秀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后领一紧,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待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他们已经到达了王宫内部。 孙正居然在没有御剑的情况下带着他轻松翻越了数十丈高墙,楚秀不禁赞叹道:“厉害!” 然而还未来得及他得意,那歌声又起了。 这次,更近了。 鬼王宫不知是不是荒废太久,他们循着歌声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却发现这里居然一个侍卫都没有,空荡得如同一座孤坟,只余四处飞舞的血鸦和这空灵凄凉的音律。 少芳不禁有些害怕:“君子偕怎么会来这种鬼地方?” “大概就是为了防你吧。”三昱笑着打趣。 “那他怎么知道寒天回来了?”孙正问。 对此,三昱也是一头雾水:“对啊,我们也是到了鬼域才发现他复活的迹象。按理说,他不可能有一丝生机。” 没错,若是旁人倒还可,但当年镇压寒天的那个朝天子,正是傅念。没人会质疑傅念的执行力,不过的确很多人亲眼看见寒天当场被他一剑破魂。 难道君子偕还有通天晓地之能?而话说回来,寒天的复生也着实蹊跷,难道和那位“聿爷”有关? 楚秀越想越觉得奇怪。 此间疑点越来越多,像是迷雾沼泽将越来越多的人拽下未知的深渊。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下几位的谈话,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来了。”楚秀提醒道。 三人朝着楚秀指着的方向望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点,是位于王宫“观花园”外一条长长的宫道上。由于建筑年久失修,墙内有不少旁逸斜出的树枝,堪堪给斑驳的朱墙增了些生气。有些植物生长得过于茂盛,甚至盖住了一整面墙。 而在这郁郁葱葱的绿植里,他们看见其拐角间有一张惨白至极的脸,正静静地盯着他们! 少芳顿时一声大叫躲在了三昱身后。三昱立刻拔剑横在胸前,仔细看去,这张脸长得着实古怪! 恍恍一眼,如盘子大小。头上扎着冲天辫,粗眉似倒八,眼小如豆,只是在这眉眼间,居然是一张血盆大口,正朝着他们一开一合! 这是张什么脸! “楚秀,你不怕吗?!”少芳看见他一脸淡定的站在一旁,心下有些不平衡。 闻言,楚秀只是耸耸肩:“只要他不过来咬我,便没什么好怕的。少芳公子若是在鬼域多呆上一个月,也不会怕啦。” 最初他来到鬼域的时候,该被吓的都吓得差不多了。 少芳想,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不过若让他在此生活那么久,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 而饶是见多识广的孙正,也难免有些心悸。他是朝天子,心向光明大义,最是看不惯此类阴损之物。 他凝神聚气,霎时三道凌厉的剑光朝那东西劈空刺去! “速速现形!” 然,这几道剑光虽携雷电之势,但一剑劈下却好像打在了棉花上,力道随之消失! 他们几人立马追上去,可看到的,竟是碎成几片的薄纸。 “这也是画吗……” “等等!你们看!” 原来,在这幅画的背后,正是“观花园”的入口!先前楚秀他们没有发现,正是因为被这些草植全挡住了。 “嘎嘎嘎嘎!” 须臾间,一阵刺耳的叫声响起,地上的残纸抽搐着飞走,全部朝园子里逃去! 少芳下意识想追上去,却被楚秀拦住: “它在引我们进去。” “这里是鬼王宫,把这种东西放门口也只能吓住普通人。君子偕在小看我们吗?” 三昱摇头:“孙大哥,我看他真正的意图就是想让我们进去。” 主人设宴款待,哪还有拒绝之理? “楚秀,你先在外面等我们,里面怕是有危险。”三昱说。 然而楚秀却拒绝了。 “不管我在哪里,只要在这鬼王宫,都是一样的。” 听了这话,三昱内心一震,只道这秀才不简单。 想来事实也如此。于是,孙正便在前方开道,三昱断后,几人提着万分小心踏入了这“观花园”。 进去之后,尽管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慑住! 画! 铺天盖地的画! 不管是水榭亭阁,亦或是大树怪石,上面都挂满了大大小小、形色各异的画。有的抚琴微笑,娉娉袅袅;有的手持长剑,威风堂堂;有的紧握方天画戟,身披黄金战甲,正在“上演”一出神魔乱战。 少芳看得头晕目眩,几欲呕吐。这怕是已经超出了“爱好”的范围了吧?说是疯魔也不为过! 而寒天本身也离成魔不远了,这一切倒还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可来不及他们多多“欣赏”,在他们踏进园子的那一瞬,周围的名画全部齐齐朝这边看来!几乎在同一刻,这些画上的人全部换上了之前那张可怖的怪脸! 阴森至极! “嘻嘻嘻嘻呀呀呀呀!!” 众画迎风而动,对着楚秀等人发起攻击! 孙正自然不是吃素的。他拔剑迎敌,起落之间便将好几幅画斩于剑下!顿时,前方霍然开出了一条豁口! “走!” 四人披荆斩棘,一路回望,那场面就跟鹅毛大雪似的,地上雪白一片,天上还飘着孙正时不时砍碎的残片,也算是一奇景了。 “不行!没完没了!” 三昱一回头,发现后面的纸屑风卷过后竟又成了新画,卷土重来! 面前,一妖化后的托塔天王持着宝塔奔来,孙正不费吹灰之力就再次将其斩下。 楚秀一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些凶画看上去来势汹汹,实则并无多少战力,但其胜在数量多,而且能无限制再生。看来对方并不是想和他们这边交手,而是想方设法留住他们,拖延时间。 若照此下去,就算再打个三天三夜,也没个出头!必须想办法拖住这些东西! “三昱,你们太华可会些法术?” 少芳道:“你这不废话吗!” “好,那麻烦你能不能帮我唤些水来?” 三昱说:“这倒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水?火不是更快吗?” 楚秀摇头:“不行。我们周围都是这些东西,它们燃起来我们也会跟着烧死!” “事不宜迟,快做!”孙正在前方吼道。 三昱二话不说,取血布阵。顷刻间,一条水龙腾空而起,将周围的画卷全都湿了个通透! “嘎——嘎嘻嘻——” 凶画们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地上叫嚣,奈何就是怎么也起不来了。更有些的墨水都已开始褪色。 大家总算松了口气,这时,眼前一出现一条幽深小道。 “这个园子究竟有多大?” 少芳环视一圈。 刚刚他们一路杀过来,自觉是已经走了好些距离了,但总感觉现在才是开始。 “这里居然还有画。嗯?这笔迹好像在哪儿见过……” 楚秀瞧着两旁的字画,它们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乖乖扮演着自己该有的身份。 眼瞧着前方路还很长,一路无话也有些尴尬。 三昱试图打破僵局,问楚秀:“楚公子,若这次出去之后,你可有落脚之地?” 嗯?这个他倒没想过。因为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出不去了,也就没想过以后。就算想过,经过这一遭后,自己也没了别的念想。以后或许从商,或许在仕途继续打磨平稳过完一生,就很好了。 “且行且看吧!”他说这话时,里边透着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出的微微惆怅。 这时,少芳插话道:“楚秀,来太华吧!” “对啊,楚公子。再过不久太华会招收新的门生,到时候你可以来试试!” 然而,还未等楚秀表态,孙正说:“并不是人人都适合求仙问道。这条路,并不见得比其他好走。” 闻此,众人默然。 这个决定还在楚秀。确实这是条令人垂涎的路,但其中好坏只有个人才能体会。 “说起来你怎么会接连几次都没中举?我瞧着你也不像笨的人啊!” 走了这么久,少芳开始没话找话了。直到他看见旁边的三昱眼皮都快眨没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楚秀,那啥,我不是……” “你先别说话。” “!!” 少芳立刻看向三昱: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楚秀失笑道:“不是,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一直在绕圈子?” “绕圈子?”孙正疑惑。 “是的。” “可是,我们走的路,一直都没有重复啊?” “确实没有。”楚秀回答。 本来他也没有发现。但走了几次之后,他突然注意到,有一幅仕女像,虽然衣服、发饰、妆容、背景全都变了,但她的动作神态与前面的画一模一样!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还会让你有种继续前进的错觉。而这连着下来,足足有二十余幅!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绕了足足有二十圈! 听完楚秀的话后,少芳已经下意识开始询问楚秀的意见了。 “那怎么办?我们到现在都未发现阵眼的所在。” 楚秀也无能为力:“我也不了解,毕竟我从没遇到过。” “待我上去看看!” 说完,孙正腾空而起,一跃十丈有余。眼瞧要跳出“画海”时,周围的画卷却似通了灵,“咻”地冲天卷上孙正的双腿,任他如何破坏都阻止不了,直至将他重重拉下! “什么?这也不行?!” 孙正气急:“三昱,遁地!” “不可,地符无法施展!” “真是见鬼了!” 显然是有人布施了强大的阵法,执意将他们留下。 忽然,孙正大喊:“君子偕!是男人就痛痛快快出来一战!躲躲藏藏像什么模样!” 少芳道:“你要是能把他骂出来,当年太华那么多人,早一口唾沫淹死他了。” 孙正冷哼。 三昱:“你们先别吵,这阵法我想起来了,我以前在藏书阁的旧卷宗上看过,名为——” “画地为牢。” 第5章 碧水流火藏真君 “画地为牢?” “这个阵法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三昱默认。 其实也谈不上失传,只是近百年来用它的人屈指可数。 只因此阵的实施步骤繁杂,耗费灵力巨大,虽收效好但成功率极低。如果没有特别大的把握,一般人不敢轻易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使用,免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看效果,显然是成功了。 据记载,历史上能在一柱香内画好此阵的人,除了太华仙君,就只有傅念。 这种阵法,用来对付粗心大意、心性不高、亦或是像少芳这种看着这么多画就会吐的人来说,其效果更是立竿见影。 并且实施者在此基础上,又加强了它的“禁锢力”,使得像孙正这样的朝天子,都无法用武力破开它。 难以想象,君子偕的修为居然到了此等境界。 “那该如何化解呢?”楚秀问。 三昱也很头疼:“眼下,除了找到布阵者,别无他法。” 得,算是走进死胡同了。 楚秀见他们三个脸色都不是很好,心想:士气可不能在这时候就磨没了。 于是,他调整心神,斟酌活跃气氛的措辞,把内心憋了很久的猜想终于说了出来: “大家先别紧张,我倒是有个想法,说不定能窥见些许生机。” “啥?”少芳来了兴致。 楚秀轻咳一声,道:“君子偕偷走回魂珠,寒天突然复生。这二者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然而,楚秀刚说完,只见那三人灰着一张脸,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你是魔鬼吗! 接着,孙正马上反应过来: “你们谁告诉他回魂珠的?!” “没有!” 楚秀回答:“咳,我之前在园子门口听你们说的。不是我故意要偷听,只是……”你们说话的音量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 正当楚秀想把他知道的线索细细摊开讲解时,不远处外,一棵火红的大树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树上挂着两幅壮阔的群山像。映着绯红的背景,画里的云像是跟着着了火,硬生生将这碧水蓝天染成了暮色苍茫。有时微风拂过,那随着摆动的“山河火云”竟也显得栩栩如生。 而摇摆间,那黑色的身影便在其中交错出现。一不留神,待风止住后,他又消失在了“山中”。 “画后有人。” 楚秀低声道。 孙正凝神看去,正好瞧见了画缝间的黑影。 没想到这里除了他们竟还有其他人。而且,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此之前发现此人的存在! 不知是敌是友,孙正率先上前一步探探风声。 “这位朋友,在下同自家先生一起进宫献字,没想误入此地被困许久。若兄台知道出去的方法,还望指点一二。” 楚秀难得看见孙正一副彬彬有礼、颇有耐心的模样,怎想却在对方无边的沉默中率先裂了缝儿。 “这位兄弟,知不知道给个话……” “等等,我来。” 楚秀知道这人急躁起来是不顾后果的。于是,趁结果还没完全变坏之前,他就自告奋勇前来会会这位神秘人。 听到楚秀的声音,画后面的身影似是微微动了下。 然而楚秀并没有注意到。 他来到树下,作揖和善道:“兄台请放心,我等并无恶意,只是诚心想向你问个路。” 楚秀说完,片刻后,一只修长的手从里边伸了出来,往他们身后一指,又收了回去。 少芳看得云里雾里:“他什么意思?” 孙正皱眉:“兄弟,那是我们来时的路,怎么还要往回走?” 不一会儿,那“画中人”竟开了口,声音沉沉,带着些许被打扰后的不满: “滚回去。” 这把火一下点燃了孙正这根炮仗。 顷刻间,寒光交错,“万里河山”变得支离破碎! 三昱等人大惊。 孙正这招出奇迅速,甚至连他都未看清剑身,这一招就已结束。 而画后那人,怕是凶多吉少! 一旁,身为普通人的楚秀并不知道须臾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他兀自感叹在那休息一定是桩美事时,这“美事”突然就破灭了。而几乎同时,他感到身边一股清风带过,耳边有人开口说了话: “朝天子,上陵人。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空无一人的树干,连孙正也愣住了。 他自认身为朝天子以来,鲜少有人能在他这一剑下活命。更别说还能顺利脱逃! 想起方才他曾试着探寻此人修为境界,却发现他的灵识还未靠近便已“石沉大海”。 要么此人同楚秀一样是个普通人,要么其境界必定在自己之上! 这就很棘手了。 “在下孙正,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孙正以为那人在同自己讲话,便主动报上了姓名。尽管有些不满此人傲慢的态度,但面子还是要做一下。 哪想对方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哂笑道: “谁问你了?” 然后,他继续问楚秀,语气甚是温和:“你呢,叫什么?” 楚秀抬眼,见一名容貌俊美的男子正侧头询问自己。 他一身劲装,干净利落。 疾服包裹下的身躯欣长,每一处线条都显得匀称有致,紧实有力。 他眉眼带了几分还未消退的困意。及腰的长发被一条细长的银线缎带高高束起,随着他的动作,几缕墨发和着银带子有些“调皮”地垂在了他的肩上,倒又生出几分纨绔公子的意味。 不知为何,面对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楚秀竟莫名有一丝紧张。明明此人容貌身姿皆是俱佳,笑起来眸子也如秋水寒星。但这人总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宛如蛰伏猛兽于黑暗中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能被他轻易看穿。 这样的人竟比外头四只眼睛的怪物还让他发怵。 楚秀讪讪道: “在下楚秀。” “这样么……”男子似是若有所思。 而一旁无缘无故被忽视了的孙正,在惊讶和羞怒的交错下,他选择抑制情绪,再次问到: “请问前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后来他才回味过来,男子的前半句确实是对自己说的,只是不知为何比起自己,他却对楚秀更感兴趣。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楚秀是凡人?! 思及至此,孙正缓缓来到楚秀身边,将自己挡在了楚秀跟前,与男子正面对视。 这下,他还发现,面前这男人站直之后,居然还比自己要高出寸许,自己立马就被压了一头,心里更加五味陈杂。 “上陵的剑法并不难猜。朝天子,也不难。”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伸了个懒腰,然后散漫地朝前面一六角亭走去。 “我不管你们仙家人来这里做什么,现在不走,待会儿就别想走了。” 亭子里,有幅一人高的画卷,上面是一名艳丽女子正手抱琵琶,轻轻吟唱着凄美的曲子。这歌声,正是他们一直听到的那首! “女子”见人走过来,羞涩地躲在了琵琶后面,露出半张姣好的容颜打量着男子,时不时发出痴痴的笑声。 真真是好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 连这种妖魔之物居然都还有爱美之心。 楚秀听不出他这话到底是威胁还是警告,就像是问“你中午可曾用饭否”一样随意。 三昱也觉察到了不对,能在此地作如此悠闲之态的,绝不是普通人物。他说:“我们正是想出去,才来请教前辈这出去的法子,并无叨扰之意。” 闻言,男子却笑了: “你们不是来找人的?” 少芳心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在我跟前走了十几道,你说呢?” 众人无言。 走了那么多次都没发现人家,当真羞愧! 楚秀看不下去了:“将军,实不相瞒,我们此次确实是来找人的。如果您知道,还请告诉我们,我们找到之后立刻就走。” 少芳来到楚秀身后暗暗道:“你怎知他是鬼将?万一他就是寒天呢?!” 这个楚秀也是乱猜的。是不是寒天他不确定,不过,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如果他是,那他一定知道君子偕的下落!但此刻,还不能轻易戳破对方的真身,倒不如给他一个令大家都暂觉安全的身份,维系一下这短暂的和平。 “你倒是敢说。是,我的确知道。”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本以为还要周旋数次甚至交手才能问出。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难道有诈?” 男子两指在画上轻扣,随即那画卷便自己收了起来。 园里乃至整个王宫,顷刻间就没了这缠人的歌喉。 四周变得更为幽静了。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个交易。”他双手抱臂斜倚在柱上,目光在四人中巡视,“眼下你们谁也出不去,你们就替我找到那人,然后我就送你们走。怎么样?” “替你?” 替他找君子偕? “你找君子偕做什么?还有,这阵是你布的?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目的?”孙正将一连串问题抛出,可对方并不打算接。 “你怎么这么多话?”男子反问。 孙正:“……!” 楚秀忍俊不禁,现在他们也没有其他出路,但和对方直接交手,说不定最后君子偕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倒不如放手一搏。 “好,我们现在就找。” “嗯,不过你们要快。” 楚秀疑惑:“怎么?” 他的目光停留在楚秀身上,明亮的眸子里含了狡黠的笑: “因为……他马上就要逃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出场~ 第6章 画中人巧计偷天 这句话,犹如一道天雷,将在场的四人生生震住! 君子偕竟然真的藏在这里! 少芳不淡定了:“那贼人居然就在这里看我们被猴耍?!” 三昱偷偷看了眼一旁神态悠闲的男子,朝少芳示意::“小点声,还不知那人是敌是友,但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孙正:“管他是不是,如果有任何异动,我们便将他拿下。” “商量好了吗?”男子漫不经心道。 楚秀:“好了。还请将军指路。” 男子往左边指去。 众人随着指示望去,发现十步之外有一方大水台。上面依旧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鸟仕女图,但尺寸要比园子里的大很多。而这么大的水台他们之前竟然没见过。 少芳傻眼了: “让我们在这么多画里找人??不行……我快吐了……” 三昱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说:“我就说他是专门防你的。” 而楚秀有点担心:“我们能搬到救兵吗?” 少芳摇头否定:“还是不行。不知道这地方怎么回事,我到现在也没办法传出消息。” 本来他们三人是准备先来鬼域打头阵、验验风声,再让其他弟子们过来。毕竟鬼域不是其他地方,做什么都需要小心斟酌。 可没想他们一进来就与外世隔绝,彻底与那边失去了联络。唯一收到的,也只有几天前他亲手放出去的灵鸽。 “这样么……”楚秀垂眸思索。 消息封锁,前路不通。 眼前的男子不知是何目的,但看样子他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君子偕。 那么,如果此人真是寒天的手下,他追回君子偕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夺回寒天。那么!自己一开始假设君子偕偷回魂珠复生寒天的想法,岂不就成立了?! 一瞬间,楚秀又想起在宫门外时,那几个鬼将口中的“段将军”,他现在想起来,竟感到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见楚秀一下变得心事重重,三昱走过去关心道: “楚公子,怎么了?” 楚秀:“还记得方才我同你们说的那个假设吗?我……” “你这身衣服倒是别致。” 突然,“鬼将”不知何时居然来到了楚秀旁边,打断了楚秀和三昱的谈话,像是多年好友一般亲近了上来,站到楚秀身侧。 楚秀被他这一靠近登时打断了思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衣,觉着这鬼将的话有点奇怪: “别致?” 这时,少芳偷偷拉着三昱悄悄说:“那鬼将是不是对楚秀有什么意思?老是跟着他,怎么不跟着我们?” 三昱:“……” “你想让他跟着你吗?” 兀自想象了那个场面,少芳像打着拨浪鼓似的使劲摇头。 三昱正色道:“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若他准备对楚秀动手,记得先护人!” 很快,他们来到水台中央。 这水台做得精致,雕栏玉砌,四周水域里盛开着不知名的水中花,一年四季都是生机勃勃之景。 孙正来到第一排画前,他瞧了半天,也没品出什么来。 画中人物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儿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 “将军,你说君子偕马上就要逃跑了,是怎么回事?” 楚秀心想左右自己帮不上什么大忙,倒不如和这鬼将套套近乎,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呢? “他的珠子吃饱了灵力,自然就该跑了。” 对于楚秀的问题,鬼将似乎很乐意回答。 而谈话间楚秀还发现,对方比自己要高整整一个头。每次同他说话时,都需要把脖子微微仰起来才能与之对上目光。 时间一长,脖子还有真些酸楚。 三昱听到了几个字眼后立刻走过来:“灵力?” “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过来了?” “鬼将”笑着说。 “等等,你的意思是……寒天还在回魂珠里?!”三昱立时反应过来,再联想起之前楚秀说的话,顿觉周身寒气四溢! “所以,你要去追回你家主人,为什么不自己去还要拖着别人?” 虽然孙正心中极力排斥和这“鬼将”一同共事,但没有他光凭自己确实很难走出去。于是,他越想越不服气,连着语气也刻薄起来。 “不为什么,只因我修为不高罢了。” 他这话回答得轻巧。 想起之前被他轻松躲过的那一剑,孙正的脸色更黑了。 他不敢直接与这“鬼将”发生冲突,重哼一声转身继续研究起画来。 少芳看得在一旁憋笑,看着孙正吃瘪他就开心。 楚秀瞧着这琳琅满目的画卷,每幅图都没什么区别,要一幅幅找怕是要找到明天!可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但见身旁这人居然完全没有着急的意思,像是在看小孩玩耍的长辈一样,就差和蔼的目光流露出来了。 忽然,他福至心灵,再次向那人求助道: “将军,你能感应到你家主人的存在吗?” 这一次,一直“和颜悦色”的鬼将却头一回皱了眉: “主人?那东西也配?” 楚秀:“???” 怎么忽然生气了? 意识到自己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戾气,他眸子里暗光一过,缓了缓转移话题:“与其你找寒天,不如找找那颗珠子。” 那颗回魂珠吗?但此乃仙家器物,自己怎么可能见过? 于是,楚秀转头又向三昱请求帮助,但三昱却摆手:“我只是知道有那个东西的存在,并没亲眼看见过。因为此物平日里管理甚严,是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人看的。” 那怎么办? 这时,一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鬼将大人竟主动献计: “我倒是知道一个办法。” “?!” 见楚秀眼睛一亮,他嘴角微挑,眼里再次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意味,却又很快消失不见,捉拿不住。 “我已经白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打算拿什么回报我?” 楚秀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少芳迅速对三昱附耳道:“你看吧!” 三昱:“…………” “要什么回报!你……唔!” 忽然,只听一声闷响,孙正只觉腿部一阵剧痛,随即单膝重重跪在了地上!他双手紧紧捂着左腿,脸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 “孙大哥!”三昱赶忙过去扶住他。 他目不斜视,牢牢看着楚秀,神情带了三分轻佻又有那么三分认真:“怎么样?我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楚秀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局促不安,总觉那只卧于阴暗处的兽似乎开始慢慢亮出爪牙,稍不注意自己便会被撕个粉碎。 “你想要什么?” 闻言,他竟笑得一脸灿烂,兽的爪子也收了回去:“之后还请你帮忙做件事。” 见他笑了,楚秀心中微微舒了口气。而看这架势,若是不答应他,怕是今天他们谁也别想离开了。楚秀叹口气,问: “可有伤天理,违背人伦?” “不曾。” “好。” 三昱等人大惊:“楚秀,不可!” 见楚秀答应了,他笑意愈深。 “看好了。” 他来到水台中央,行过之处带起了风,周围的画卷“沙沙”作响。 此时接近夜晚,天上尽是厚厚的红云。 “只有一眼。” 话音刚落,只见此人单手五指并拢,迅速在台面上狠狠打下一掌! 顷刻,天上的红云犹如奔腾的江河迅速流动,不到眨眼间,楚秀只觉全身皆被黑暗吞噬!再抬头时,漆黑的天上只余一轮血月! 他竟直接更换了鬼域的天! “看!”三昱惊呼。 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一团微弱的光球在角落里闪动,散发着荧荧之光。不过只是一眼的时间,流云又似回流的潮汐重新装满天空。 四周又亮了起来。 “我去……这是什么妖术?!”少芳对着天空目瞪口呆,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没有听过有人具有移天换日之能! 这下,连孙正看着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迷茫起来。 “不是妖术,只是鬼怪的障眼法罢了,撑不了多久。” 楚秀呆呆见来人身上渐渐铎上鬼域的颜色,浅色的眼眸中跟着沾染了红光,又变成了恹恹的兽。 “快去看看?” 听见他的声音,楚秀如梦惊醒,忙不迭地朝最里边那排画架奔去。 在那万“画”丛中,一张“金龙腾海”图赫然出现在楚秀面前。 金龙腾飞,身体一半沉在地狱业火海,一半追逐“明珠”飞向天际中的万丈佛光。 而它嘴边的珠子,随着楚秀的靠近愈发变得朦胧起来。 鬼域没有完全的黑夜,就连鬼王宫的宫殿内,都会燃上不灭的长明灯。 魑魅魍魉身陷黑暗却依然向往光明,矛盾又有点可笑。 君子偕大概也没想到,还能有人能如此破了他的诡计。 “他要跑了!” 楚秀大喊。 接着,孙正一个箭步冲来,拔出长剑直直劈下! 原本一旁好整以暇看着楚秀慌忙翻找的鬼将,显然没料到现如今居然会有如此猴急的朝天子,等他准备出手阻拦时,怎想剑光先行一步破开了画卷! “多谢侠士相救!哈哈!” 那珠子冲破束缚,化为一道刺眼的光,甚是愉悦地对孙正道谢。 急于立功的孙正面色一青,心中暗道:“糟了!” 眼瞧着那珠子快速凝成光晕,往天际逃跑!刹那间,孙正身旁一黑影极速掠过,随即耳边响起破空之声,只见那团光晕被瞬间打散! “啊啊啊!你!你竟然!!” 光球尖叫着分散成百道光束,须臾间又快速融合朝远方飞去! 鬼将此刻脸上乌云密布,他不再披着那副好言好语地皮囊,看向孙正的眸子里淬了寒光,毫不客气骂地道: “废物!” 孙正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而紧接着后面的两个字,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地在孙正的自尊心上拍下,生成裂缝。 他不再理会他们,抬脚虚空一踏,周身顷刻间被黑色的火焰包围,不消片刻,他便消失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中,最后火焰在空气中吞噬而尽。 三昱呆呆地盯着湖面漂浮的毛笔,正是刚刚那人随手掷出去的“凶器”。 “刚刚……刚刚他让我在君子偕凝形的瞬间用‘千金锁’绑住君子偕的魂识……” 少芳惊愕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而且,他怎么知道你身上会有‘千金锁’?” 千金锁乃太华独物,不困肉身,单缚神识。每多困一刻,被困者的法力便会消减一分,直到彻底失去抵抗能力。 没有主人口令永远不得解除禁锢。 此物贵重,一般弟子外派是不得携带的。 “他用的是太华的‘千里传音’。” 楚秀又疑惑:“那又是什么?” 三昱解释道:“千里传音为太华最高心术之一,起源古老,晦涩难懂。自从有了灵鸽之后,很少有人会愿意花那些功夫去学如此深奥的心术,只需在灵鸽上设下禁制或隐形术,依然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所以,会此术的人屈指可数。但灵鸽的封闭性和传达力还是远不及千里传音。” 听到这儿,少芳差点吓得坐到地上:“他是谁……?!” 这次,三昱也怕了,心中跟着惴惴不安,失神着摇头: “不知道……” 一眼识破孙正身份,修为高深,通晓太华宝物秘诀,这人,绝对不是鬼将。 而一旁沉默半晌的孙正说:“他要么是你们太华的人,要么就是你们太华出了内鬼。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他御剑便往刚才君子偕逃跑的方向追去。 太华的人?不可能! 太华若是有这号人物,早就人尽皆知! 内鬼?太华吗…… 三昱陷入沉思。 少芳道:“孙正之前说得对。他有如此能力,大可不必借我们之手便可活捉君子偕。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秀忽然想起方才答应了他的约定,顿时,他内心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仿佛周围的人都在不见五指的黑屋里,而真正被吞噬的只有自己。 三昱也是想起来了,对楚秀说:“楚公子你就那么轻易答应他了?鬼域的人不可信!” 楚秀被三昱唤了回来,顿了顿道:“我知道是我鲁莽了。但后来我仔细想想,我除了一身血肉,还有什么是对他有利的?” 况且以那人的修为,已经不屑于靠吃人肉提升功力了吧? 也是奇怪了。 “少芳?你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听见三昱在问自己,少芳又立马恢复了正常。 “楚秀,你……哎!反正你一定要小心那个人!他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楚秀:“?” 少芳也不多说,赶紧催促:“哎不说了,趁那孙正还没被他打死,我们快些过去吧!” 说罢,几人复又追去。 第7章 巨鹿业火怒中烧 鬼王宫西北角,有一处建筑名叫“巨鹿台”。 传闻,寒天此人除了喜好诗画,便是钟爱歌舞盛宴。 每一次但凡他大胜而归,皆会设宴宴请各路鬼雄前来饮酒赏月。 一时间,巨鹿台上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连续三天三夜丝竹之声也不会断绝。 而现在,尽管人去楼空,但这里依旧如新,像是仍在等待主人的回归。 此时,这座金台之上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难看的坑洼,就连台脚的一根金柱子都被拦腰砍断。看样子不消片刻,这里马上就会被上升为“前朝遗迹”。 而在鹿台的废墟中央,一名浑身浴血的年轻男子正死死盯住面前张扬炽热的黑色业火。 业火后面,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对眼前的景象冷眼旁观。 楚秀从三昱的剑上下来就瞧见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他想过去,却被孙正阻止: “危险!你们别过来!” “孙公子,这是怎么回事?”楚秀一头雾水,君子偕没抓住怎么先打起来了? 三昱和少芳一脸警惕,三昱对楚秀说: “等会儿若再打起来,你拿着我的剑先走!” 楚秀皱眉:“不行!没了剑,你怎么办?” 少芳看着焦急:“哎打架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活命要紧!” 三昱又想纠正少芳的措辞,但他说的确实没错。 楚秀只能妥协:“行……三昱,你们多加小心。” “你们紧张什么?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见他们如临大敌般看着自己,业火后的人觉得有点无辜,跟着摊手表达自己的无奈。 听了他这话,孙正顿觉胸腔气血翻涌。 他什么都没做?那他现在跪在这儿是谁干的!周围的坑都是谁砸的?! “你根本就不是鬼将,你的目的怕也不是寒天吧?都闻鬼界出了名能一夜间斩杀千数同类的恶鬼,又以雷霆手段收服寒天手下第一鬼将段长风。聿爷当真好身手!” 楚秀心里一突,他有猜想过北聿的真实身份,可他还是没料到原来传闻中鬼域的新主人竟如此年轻。 那至今为止,他的出现,他的身手,他的计谋,全都能说通了。能在鬼域做出此事的人,除了他再无二人。 “君子偕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原本我已经计划好,还想方设法帮你们,谁知你们的人却半路出来搅了我的局,我还没跟你们计较,你倒先来数落我的不是了?你们仙君啊,真是不可理喻。” 这语气再次充满无奈。 北聿使得好一番黑白颠倒的本领。趁孙正还未开打便要气急身亡之前,三昱闪身来到二人中间缓和道: “聿爷此言差异。我们彼此是互帮互助的关系,何来搅局一说?” 北聿挑起落在肩上的银带子拿在手中把玩。细细的银带缠绵于修长的指间,俊朗的侧脸在火光中隐隐看不真切。 “所以,我现在已经送你们出来了,那我要的人呢?” “这……”三昱竟哑口无言。 少芳来到他身后,不敢置信:“三昱,你也说不过他?!” 楚秀也走了过去,抱拳对北聿说: “那观花园的阵法出自聿爷之手,你自己的阵要放我们出来也很容易吧?” 楚秀这话有道理。之前他们并不怎么敢相信君子偕能在短短时间内布下此等阵法,但见识过北聿的手段后,他们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多。 北聿笑了:“阵法是我布的,可又不全是。君子偕想困住你们,我只是顺手帮了他一把,也帮帮我自己。” 楚秀思忖着。 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君子偕最初的确为阻拦追击者布下了阵,但北聿又在阵法上动了手脚,使得最初的版本直接升为“画地为牢”? 楚秀看见正站在栏杆上休憩的血鸦,他心想:怕是在他们进鬼王宫的时候,北聿就知道了吧?不,说不定还更早。 思及至此,楚秀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无他,只是想离这危险人物越远越好! 这时,三昱突然问: “你是太华的人么?” 与银段子交缠的手指兀自打着圆圈儿,却在这句话的末尾顿住。 “你瞧着我像不像?” 北聿的脸在业火中忽明忽暗,看不真切。听他的语气,却像是很愉悦的样子。 太华弟子一向严谨自律,更不会与鬼怪为伍。哪怕是被逐出者,也不曾堕落至此。 三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也许是因为他对太华的了解未免有些多了。 于是,他摇头否定。 “行了,你们谁还要来说的?说完了?那换我了。” 说罢,他踏着火焰抬脚便朝他们走来。这一下,踩在了所有人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上,急弦登时寸寸断裂! 楚秀只听背后有人低声道: “此人太过诡谲不可正面交手,等会儿他一出手,你们记得立刻抓住我!” 然,他话音刚落,只见北聿掌心之中,业火翻飞。腰间那把古朴的佩剑正激动地低鸣,躁动不安。 尽管楚秀此刻离他还有些距离,但他的身体已经对灼热难耐的痛感做出了抵御状态! 可由于他并无任何法力加身,火辣的痛感也在渐渐加剧,甚至感到裸|露在外的皮肉已经慢慢翻开龟裂,疼得他咬紧牙关。 “本来我大发慈悲想放你们走,但你们的人放走了我要的东西,我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闻言,三昱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让君子偕跑了?!” 孙正咬牙切齿道:“我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跑了,但我不能让这人拿到回魂珠!” “你就不能再动动脑子吗?!”少芳气得不行,白眼翻飞了也消不了他对这人的火气! 顷刻间,周围火光大盛。 只听孙正运气大喊:“抓住我!” 楚秀一个激灵,正转身想抓住他时,孙正却率先抓住了他。 ? “还想走?” 眼见北聿一掌将至,突然,楚秀感到身体一轻,接着竟被人用力抛了出去! 看着朝北聿飞去的楚秀,三昱惊声叫着并朝楚秀伸出手: “楚公子!!!” 孙正知道若不牵绊住北聿,他们今天谁也走不了!所以,在楚秀和他们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利用了最没价值的楚秀。 而三昱和少芳却万万没想到,孙正居然会拿楚秀来做他们的挡箭牌!且这一切发生在火光电石之间,肉体凡胎的楚秀迎上北聿的攻击,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他们还未见到楚秀的死亡,便消失在了原地。 同一时间,楚秀耳边疾风呼过,痛感也终于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被业火烧死时,那股炽热却凭空消失了,紧接着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竟没有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抬眼望去,北聿的脸近在咫尺。楚秀从他浅色的瞳仁里看见了疑惑,但紧接着马上转为愤怒。 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接住楚秀的下一秒,北聿没有迟疑,马上松开了手。 一声闷响,楚秀重重摔在了地上,痛得他惨呼出声: “唔……!” “他们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好,死不了也好,也好……” 北聿的声音紧绷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着牙说出来的,像是怀着巨大的怨恨,到后面又像是有几分庆幸,矛盾又复杂。而最后周身的业火还是熄灭了,骇人的杀气也随之淡去。 虽不知“他们”指的是谁,但饶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明白,楚秀他被同伴残忍地抛弃了。 孙正果然不只是说说,他是真的没打算带自己走。 还以为这约摸两天的相处,大家之间多少会有些战友之谊。可在生死面前,这一切显得如此单薄。 “他们出去了?” 楚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拂去身上的灰尘。因着这突发事故,他没来得及琢磨北聿话中的含义。 说他不生气肯定是假的。他很生气,也感到很失望,自己曾经崇拜向往的仙门,在他还未踏进之前,就先放弃了自己。 他并不是生气孙正的见死不救,而是气他到最后竟把自己当成了挡箭牌。 但无论再怎么悲伤或愤怒,楚秀很难从脸上表露出来。就算是惊涛骇浪,他也会压在心底自己默默消化完全。 而现在情况复杂,他没有空闲去愤恨、悲伤。 这边,北聿早已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眼又变回了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聿爷。眼下他还有更关键的人要处理。 他瞥了眼楚秀,发现这人脸上没有被背叛后的悲伤,甚至连愤怒都没有。 被吓傻了? “没那么容易。外面的结界那么容易被他们打破,我也没必要在这儿混了。” “这样啊……” 北聿收回留在楚秀身上的目光,然后转身倚靠在巨鹿台边缘,望着天上的血月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等待什么: “既然他们替你做了决定,还有什么遗言你赶紧说吧。” 听到他这句话时,楚秀方才流回身体里的血液,顷刻间又倒了回去。 被同伴背叛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他还能更惨一点。 他白着一张脸,虽然故作镇定,但底气不足话语间仍有些许战栗: “之前我答应了帮你做件事,现在不用了吗?” 北聿嘴角一挑: “你还是怕死啊。” 见他笑了,楚秀感到被戏弄,脸颊蓦地涨红,难得情绪激动上前几步道:“那是当然!” “那你就该知道,凡人擅闯这里会是什么下场。依我看,你早就该死了。不过你放心,方才我即使真的动了手,你也不会死的。” “为何?”那时他都快痛死了,说半条腿搭在阎王那儿也不为过。 楚秀满脸写着“鬼才信”,北聿看了唇角又忍不住勾了起来: “求我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求他? 这鬼想得美呢! 这时,天际红月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像是滴落水中的墨渐渐晕染开来,直至占完他所有的视野。 不一会儿,一辆金镶玉打的马骨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马车旁,一位容貌娇俏的女子朝北聿微微欠身: “小姐有请聿爷。” 小姐? 北聿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等一会儿。”随即,北聿看向楚秀,意有所指。 “正好有个‘东西’要送给她。” …… 鬼域路径错综复杂,不讲究地面上的“横三竖八”,更像是一块“砖墙”,哪里有洞补哪里,这加一块儿,那儿添一条。所以,它的整个布局都是乱糟糟的。 尽管楚秀的记忆力再好,直到现在都还会迷路。 而在北街的一条繁华巷子里,一辆马车从天而降,静静停在了一户宅子的后门。 从里面出来的人,正是北聿和楚秀。 作者有话要说: 楚秀:聿哥你就皮吧,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 第8章 红馆云娘探迷津 楚秀下车时双腿有些打颤,所幸旁人还看不出来,北聿倒是看了个真。 不知是不是鬼域所有的马车行驶风格都是在天上飞的。一路上,他全程僵直着身子坐在角落里,像是一尊雷打不动的石像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神情严肃得可怕,生怕连人带车掉下去。 北聿第一次看见有人坐“车”也能吓成这副模样,但想起了他的身份,倒也不奇怪了。 “还能走么?不然你先在这儿冷静冷静。” 楚秀振作精神,打心底不想被北聿小看,于是脸上拉起一丝牵强的微笑笑道:“我没关系。” 北聿将楚秀的“努力”看在眼里。他不多言,径直朝里面走去。 不知道北聿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楚秀抬头环视,这儿似乎是一个大宅子的后院。院子里种着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树木,茂盛的枝叶堪堪遮住了二楼的窗户。 从那观花园里出来后,他对树木画卷还有些心有余悸,生怕又半路窜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但这里是北聿的地盘,这种担心也好像多余了。 他跟着北聿穿过后院进入宅门,扑鼻而来一股甜腻的香气,像是胭脂的味道,弄得楚秀鼻子有点痒痒。 他心想:“难道这儿就是那位小姐的住所?”然后,他又想起北聿的那句“有个礼物要送给她”。 礼物?那不就是自己吗?! 北聿答应过不会伤害他的性命,那他想干什么? 这时,楚秀脑子里突然出现一本怪志上的故事——鬼姑娘嫁新郎。 他平时看书比较杂,对一些怪事了解一二。 传闻,有些待嫁中的姑娘若在出嫁前便归了西,就会寻男子陪自己在地下完成这段姻缘。人们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就会在白事上给姑娘烧去“侍人子”下去陪伴,安抚她们的亡灵。 而一些比较香艳的集子,就会将这种故事写得活色生香,不说也罢。 难道……这人打算把自己卖了? 顿时,北聿高挑的背影幻化成了恶魔,冲着他张牙舞爪,露出毒牙。 楚秀想临阵脱逃,但好像并没有胜算的可能,搞不好北聿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杀了。算了,还是见机行事。 眨眼间,他们就上楼来到了一间房门外。楼道里漆黑一片,楚秀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有道门。 而北聿门也没敲直接推开踏了进去。本来楚秀已经做好了被各种鬼脸吓住的准备,却怎想随即房间里传来一女子微怒的责备之声: “你怎么又不敲门!这里可是女子的闺房!” 面对这样冒犯的语气,北聿也不生气,淡淡地回了声“哦”然后招手还示意楚秀进来。 瞧见北聿身后还有人,女子探直了身子向他身后望去,看见那人的衣角时,她的一双眸子被瞬间点亮,可当她再瞧见楚秀缠满黑纱的脸,那亮光就被失望给扑灭了。 楚秀也觉着北聿行事太过鲁莽,女子的闺房怎是能随意进入的。但北聿的命令他又不能拒绝,只能弯腰作揖表示歉意,同时内心松了一口气:还好北聿没打算吃了自己。 “他是……?” “月云你不是在找他吗?他知道。”北聿在她对面坐下,从桌上拎起一小巧的茶壶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楚秀不明所以,这姑娘在找自己?可再把这话嚼一遍,楚秀听出来这里面有两个人。 闻言,月云露出了笑容,话语间雀跃了不少: “谢谢兄长!” 哦哦兄长……等等?? 楚秀猛地抬头,直视眼前的女子。她容貌姣好,杏眼含笑,温温婉婉仿若江南女子,端庄地坐在楠木椅上。 仔细看去真和北聿有那么四五分相像。 不过,北聿的颜更像是一把利刃,俊得有些过于刻薄,不笑的时候让人感到难以接近不敢招惹。 但他从没听过北聿这位人物还有一个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 月云好奇地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楚秀,似是他身上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楚秀摸不准情况,作揖道:“在下楚秀。” 月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北聿:“哥,你不是去抓君子偕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北聿放下杯子,双脚搭在了另一张椅子上,双手叠在脑后,眼里弥漫出睡意: “他跑了。” 月云觉得北聿在忽悠她:“方才那会儿子鬼域的天都变了,你亲自动了手还能叫他给跑了?” “因为这个人更重要。”北聿朝楚秀那边使了个眼色。 楚秀听见自己被点名,他看向北聿时正好和北聿清冷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又不自在地将目光看向别处。 “请问聿爷所托之事是什么?” 然,北聿还未开口,月云道:“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巧了,北聿也问过他的衣服。这下,他不地得不引起重视了。 “是我捡的。” 听到他的回答,月云的表情充满了疑问。她看了看北聿,见北聿开始闭眼休憩了,她只能继续问: “你知道这是谁的衣服吗?” …… 楚秀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接近虚脱。 他累得澡也来不及洗,卸下面纱躺在床上闭眼回顾着一整天内发生的事情。 北聿、月云、君子偕、寒天和三昱他们…… 对了,还有段长风。 就是他们从鬼将口中听到的“段将军”。 楚秀就说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原来他就是北聿的鬼将。 北聿初来鬼域时孑然一身,靠着一拳一脚迅速爬上了现在的位子。 段长风也是在他成为“聿爷”之前结识的,据说他之前还是寒天的鬼将。 楚秀万万没想到,他在路边随手捡到的衣服,都能捡到鬼将的。真不知道自己该是幸运还是倒霉。 他翻了个身,面对土黄色的墙壁,墙面上干裂开道道缝隙像是遍布手心的掌纹,一些顽强的杂草在这夹缝中生存,竟也能蓬勃生长。 月云告诉了他衣服的来历后,便请求他帮忙去寻段长风。 北聿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么?那他身现在观花园的缘故,就是为了给妹妹找人? 原来段长风在一个月前就莫名失踪了,连北聿也未能找到他的下落。听到楚秀说他从一具尸体上捡到这衣服时,月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弄得楚秀有点不知所措。 还好北聿这时说了话,他好心安慰道:“姓段的哪有那么容易死。” 月云不哭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狠狠瞪着她哥。 楚秀把这情绪理解为: “愤怒”。 可北聿压根儿没注意到,见月云没哭了他就认为自己是顺利完成了任务,自顾自眯起了眼准备休憩。 楚秀不禁心疼一把月云姑娘。看来这位大爷对安慰人这种事儿还有待考量啊…… 楚秀出了房间,准备离开。 但他突然发现,外面和他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原本漆黑的走廊过道此时一片敞亮。四周还挂着大红大紫的纱幔,在烛火摇曳间平添了一股旖旎。 而最让人在意的,是楼下传来阵阵女子的欢声笑语,还带着些许娇嗔。 眼瞧也没有其他可以下去的办法,楚秀只能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去。 当他走到一半时,整个人又再次化为石像! 楼下是一宽敞的大厅,中间有一舞姬作舞的高台,底下围了好些人吹着口哨一脸情迷地盯着上面妖娆的舞姬。 厅内装潢富丽,很是气派。而在它的中央,一群面饰红妆,衣着暴露的女子,正捏着笑招呼着从外面进来的客人。 这俨然是一家鬼域红馆。 好些眼尖的姑娘看见了楼梯上石化僵硬的楚秀,非常热情的就想上去招呼他。 可在楚秀眼里,这无异于洪水猛兽。 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他长这么大以来,一直克己守礼,从不越距,哪里来过这种地方。就连以前心仪过的姑娘,他也只敢写几封暗藏相思之情的诗词赠与别人。 奈何太隐晦别人姑娘都没有怎么察觉到,还夸他写得不错。 他通红了一张脸想往后退去,可不知何时他背后竟也出现了几名娇憨女子。 他竟忘了这些女人也是鬼。不过是人是鬼对楚秀来说都没有差别。 他被前后包围,尽量避免这些女鬼的碰触,嘴里慌乱嚷着“使不得!”“请小姐自重!”等话语,让人感觉自己倒像是一个快被非礼的良家妇女。 可那些白皙的手就像没骨头似的,无论怎么躲都能缠上来,有的险些扒下了他的外衫。 就在他无可奈何准备干脆从楼梯上跳下去“保全清白”时,一个人的出现拯救了他。 “你们别碰他。” 北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他身体往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栏杆上,神态轻松地望着这边。 而众女子见到北聿后的反应,不是一副见到心上人的痴态,相反,楚秀见她们竟都像是受惊的鸟通通瑟缩了脖子,不过眼睛还是没舍得从他身上移开。 “聿爷?那是聿爷吗?” “爷竟然回来了?” “爷!” 底下的客人见了也没心情去调戏姑娘了,纷纷如同将军阅兵,就差立正站好。 毕竟要亲眼见到这位活祖宗不比登天难。但要是被他提拔为鬼将,至少能在这鬼地方少拼杀两百年啊! 周围人的动作因为北聿的出现瞬间静止。 楚秀大大松了口气,然还未来得及向北聿道谢,忽然,北聿的眸子里染上了笑意,接上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他很久都没洗澡了,不好‘吃’。” 楚秀:“……” 他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掀起了层层巨浪。 几乎在同时,周围姑娘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至到三丈外,脸上的表情很是惊惧。 见得到了很好的效果,北聿比较满意。他转身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 “不用谢我。” 楚秀有点胸闷气短,但为了小命还是忍住了,只得咬牙道: “不、客、气。” …… 想到这里,楚秀总算忆起自己还未沐浴更衣。 他支起疲惫的身体坐了起来,身上的“黑衣”还散发着一股腥臭。 月云并没有立刻要回段长风的衣服,还想让楚秀亲自交还给他。 而楚秀知道,月云是还想让这件衣服再多保护他一段时间。因为当月云听说楚秀是人的时候,特别惊讶于他竟然还能活着。 当然,楚秀自己也很惊讶,而这件衣服也会一直保留到北聿带他离开鬼域。 是的,他马上就快离开这里了。 他想念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镇子,想念自己的家人,甚至连那令人仇大苦深的科考都变得可爱生动起来。 毕竟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回到人间了。 他苦笑着摇头,刚准备下床洗漱时,木桌旁一高挑的身影差点让他没有坐稳摔下床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秀被神出鬼没的北聿吓得倒抽一口气。果然是鬼,连走路都没个响。 他算是深刻了解到了月云的“愤怒”,可现在的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毕竟小命还在那人手里握着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北聿似乎挺喜欢看楚秀大惊失措的模样。总感觉像是发现了藏起来的另一面,新奇得很。 他完全没有“擅闯民宅”的歉意,拉过这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也不嫌弃干脆坐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对着楚秀轻笑道: “我大概是过来吓人的吧,怎么?不欢迎我么?” 楚秀瞪大了双眼,再一次刷新了对此人脸皮厚度的认知。这谁欢迎啊! “您言重了。” 看到楚秀一张脸铁青,他更开心了也及时收了手,不再戏弄他:“好了,不说这个。月云那丫头跟你说再过三天收拾好之后出发去人界,等得到吗?” 楚秀纳闷,这位大爷这个时间专门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他说这个? 他很疲惫,高兴是高兴但回答得有些敷衍:“还好。” 北聿:“嗯,看来你确实挺期待的。那现在愿意走吗?” 楚秀:“???” 北聿在说什么?难道自己还在做梦? 北聿:“三天时间太长,现在你说个地名,我们马上就过去。” 楚秀听闻过北聿的行事作风一向讲究快准狠。但,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聿爷,我是个凡人。” 北聿挑眉:“我知道。” 楚秀叹气:“所以,这个时间正常的凡人都该歇息了。” 北聿:“……” 他确实忘了凡人好像还需要睡觉,因为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未曾入眠了,似乎睡觉这件事,已经被剔除了他的日常生活,他自然也忽略了楚秀需要睡觉这事儿。 “行,那你去睡吧。” “嗯。”楚秀原地不动,满含诚挚的眼神、以最礼貌的微笑看着北聿。 北聿倒觉得楚秀此刻的模样终于有些书呆子的傻气,嗤笑道:“看着我干什么?” “不是……您不回去休息吗?” 楚秀见北聿的样子,似乎还想在他这里多坐一会儿。 他有点慌,该不会想留在这儿过夜吧?他家里可只有一张床啊。 北聿挑眉:“回去做什么?让你睡两个时辰就走。” 他同意让楚秀睡,可是不能耽搁太久。 楚秀:“这……?” 才这么点吗! “你还不抓紧?” 作者有话要说: 聿哥真的很严格 第9章 落枫镇外觅长风 鬼域有个小石潭位于冥界狱山附近,中间有一块凸出的天然鹅卵石。在那石头光滑的表面上,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石子,散乱地分布着。 这石潭隐藏在密林之中,鲜少有人发现。 而此刻,鹅卵石的上方,颓然生出了一股黑色漩涡,随着时间的流逝漩涡越来越大。须臾间,烧得旺盛的黑焰炸裂,漩涡中心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嘶——” 楚秀的内心此刻充斥着烦闷和浓浓的倦意。 两个时辰前,北聿执意要在旁边坐着当“人形打鸣”等他睡醒,害得他都不敢深眠。整个梦里虚虚实实相互交错,醒来依旧满身疲惫。 而现在…… 为什么他们同时落地,却只有他踩到地上的石子滑倒了! 北聿见状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 楚秀赶忙站起来拍去衣服上的泥土。自从从红馆出来过后,他便没有再戴上那令人窒息的面纱了,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见他取下那层数吓人的黑纱后,就连北聿的神色也明显是被自己意外到了。楚秀还记得他说: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模样都像你这般斯文清秀的?” 听他讲斯文楚秀到还能接受,而“清秀”这个词在他们老家那边都是指的女孩儿,现在被北聿这么一形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待他整理好衣冠却看见北聿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在石面这儿摸摸,那儿敲敲,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有些好奇,问到: “聿爷,这是什么?” 北聿头也没抬,神情专注: “布阵。” 他将石面上那些零碎的石子利用起来摆成了一个奇怪的图形。 横看像星宿,竖着看又像是猛禽。 楚秀:“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北聿:“你没有修为体质也差,这鬼门关你自然是过不了。现在我只能设阵带你出去。” 楚秀看了眼四周,全是茂密幽深的树林,他接着问: “怎么在这里?” 在他家不好吗?他还能多休息一下…… “我现在这种状态下施的法术多少会对你的肉身造成伤害。如果我没算错,你身上的某个部位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楚秀一愣,不自觉抚上右臂。来到鬼域后,这几乎成为了他的固定动作。 “这阵法我也是堪堪想到,刚好这里适合布阵,四面灵力波动小,问题不大。” 楚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挑了个他比较关心又不会太尴尬的问题: “若我出去了,那我的手应该没甚大碍吧?”他不想带着白骨回去吓到自己的家人。 北聿画阵的手一顿:“难说,又不是普通的创口。” “哦……”楚秀有点失落。 北聿直起身再次检查,确定没问题后对楚秀道: “地名。” “落枫镇。”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段长风的地点。 “嗯?”北聿眸中浮起一丝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耳熟。” 结束对话,北聿双手起印,脚下逆风顿起! 楚秀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几欲跳出心口。 他不停在心底无声呐喊: “要出去了!终于要出去了!” 他下意识紧闭双眼,只听耳边疾风呼啸,身上衣袂翻飞,整个人有几次甚至悬在了空中,要不是北聿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然自己已经在风中东倒西歪了。 经过几次强烈地失重感后,他的脚再次触到了柔软的土地,身旁北聿轻声道: “我们到了。” 楚秀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黄昏温柔的光亮。 他已经有多久没看见太阳了? “我……出来了?” 楚秀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北聿,又像是在和自己确认。 北聿忙着观察四周,随口道:“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楚秀慢慢屈膝蹲了下来,然后把脸深深埋进掌心,言语间有些哽咽。 “出来了……我回来了……” 曾经以为登天难的事却就这样轻易被解决,竟美好的如此不真实。本来,他都快不抱任何希望了。 但身为鬼怪的北聿,又再次给了他希望,至少让他活着出来了。 对,要向那人道谢! 楚秀刚准备向北聿表达自己真诚的谢意时,忽然右臂骤疼,一股大力握着他的臂膀硬生生将他拉了起来! “别哭了,瞧瞧是这儿吗?”北聿开始后悔带楚秀出来了。 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哭鼻子。 楚秀:“?” 他没有哭!!! 诶? “这是哪里?” 北聿:“……”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一片枫树林,似乎现在正值秋季,树上地上全是火红的树叶,走起路来发着“嚓嚓”的脆响。 楚秀记得,段长风的尸骨是在镇子外的土坡上被他发现的,当时并没有这么大片林子,他也不可能记错。 难道…… “聿爷,难道我们的阵法被人动了手脚?” 楚秀看着北聿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而北聿听了这话后差点没被气笑,这人明显在拐着弯地质疑他做法的能力。 他顺着楚秀的话道:“可能吧。” 没想到他甫一说完,楚秀脸上立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得好几十年没发过脾气的北聿居然有点火冒三丈。但他知道他要是一掌拍下去,楚秀又不是段长风那种耐打扛摔的鬼将,肯定当场连骨灰都剩不下。 于是,他忍住了。 无形中,楚秀竟默默地扳回一城。 “出去看看。” 这片落枫林倒是不大,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出去。 楚秀来到外面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没有错,北聿的阵法也没错,只是他们跑到镇子的后方去了。这东西只能固定在一个大概的范围,具体到前后方位的话只能靠地符或是自身条件。 比如北聿的黑焰业火。 . 落枫镇看起来像是有一定的年岁了。虽然多数建筑的外墙是修葺好的,但看街道面上一些满布裂痕甚至有些凹陷的青砖,若没有大量的货车来往,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变成这样。 但以落枫镇的地段来看,并不是商途的必经之路。 楚秀当时赴仙门途经这里时,记着档口的馄饨面相当不错,惦记着以后若是有缘再逢,定要再光顾一次。 “聿爷,方才你说对此处有点熟悉,之前可是有曾拜访过?” 不知北聿是不是之前被楚秀气到了,自从他们进了镇子后,北聿眉头一直紧锁,神情更加冷峻。 楚秀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试探,试着重新开启一个话题,怎想北聿又回答了他: “来过。” 他冷冷道。 听他的语气,楚秀心想:果然还在生气啊。 “这儿有家馄饨还不错,皮薄馅儿大。等会儿找到段将军后聿爷也可以来尝尝。对了,不知段将军可喜欢这类吃食?” 北聿终于在过了一街道后收起了“冰碴子”脸,转过头嗤笑道:“你见过鬼吃东西?” “啊,确实。” 他一时兴起,竟然忘了他们的身份。可紧接着,北聿又补充道: “他不挑,就跟那饕餮似的,什么都能吃。” 楚秀被这句话险些呛住。 段将军要是听了北聿对他的评价,怕不是会被怄死。同时,楚秀还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副段长风彪悍勇猛、虎背熊腰的画面。   楚秀再望向北聿欣长的背影,他一身漆黑的疾服活像一个夜行刺客,而腰间那把古朴得毫无亮点的佩剑,硬生生将他点缀成一个布衣侠客。毕竟没有哪个刺客会用剑,还是这种仿佛出鞘就会“夭折”的剑。 这时,他想起巨鹿台上那刺耳的剑鸣,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北聿都没有要拔剑的意思。 是他觉得没必要,还是这把剑有什么秘密? “想远了……”楚秀喃喃道,而走神间居然忘了问北聿喜欢吃什么的问题。 因着临近入夜,街上来往的人逐渐减少,摊子该收拾的也已经打点好回家了,只有个别客栈餐馆还开着门迎客,看上去有些荒凉萧条。如果是稍微再繁华点的城镇,这个时间段也不会才这么几个人。 楚秀看在眼里,继续跟着北聿走。 而在镇子前十丈之外的小土坡上,终于看见立着一块刻有“落枫镇”的石碑。 这次,楚秀一眼便瞧见了当时埋段长风的土坡,他连忙指着那土坡对北聿说道:“在那儿!土坡上面!” 北聿两步走上去,只见碑下野草丛生,但依稀可见上面有一个大坑,坑的周围又厚厚堆起了一座座“小土山”。 很明显,楚秀给段长风做的“小坟地”,被人从外面挖开了。 第10章 客栈古井始惊魂 北聿的脸色猛地沉下。 等楚秀手脚并用爬上来,才见到那个向他们“大敞怀抱”的段长风“老窝”,已经不知被何人给掀了,连一块手指骨都没给他们剩下,端得是干干净净。 “谁干的?!” 北聿没有回答,他沉默着起身跳下土坡,往镇子里走去。 见北聿的反应,楚秀觉着事情怕没那么简单,他赶忙又手脚并用地爬下坡跟着北聿再次入镇。 “客、客、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见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位翩翩公子,本来小二欲上前热情招呼,却被为首那位冷着的脸给吓住了脚步。 “一间上房。” 小二不敢多问,连忙应和着安排去了。 楚秀跟着北聿来到一间客栈,匆匆上了楼。 “段将军没事吧?” 进了屋转身带上门,楚秀见北聿屹立在窗边,正凝望着楼下。 “他死不了。” 北聿依旧是这个回答。第一回,楚秀倒可以认为他是为了安慰月云才做此借口,可这一次对着自己,肯定不是宽慰之意了。 楚秀忆起那具森森白骨,心中有些许疑虑:“段将军他……不,你们即使变成骨头也没事么?” 闻言,北聿脸上挂上了“不然呢”三个大字。 “肉身的伤害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最多限制活动。” 虽看似很不耐烦,但他还是仔细地给楚秀解释了一通。 楚秀恍然大悟。 “这里不宜久留。过了今晚,去留随你。” 北聿翻身从楼上跳下,吓得楚秀连忙跑到窗边,支出半个身子朝下面看去。 所幸楼下并没有血溅三尺、尸首分离的惨状,北聿依然好好地站在地面,姿态俊逸。他往前走了几步,一只脚踏在后院的一口井上,低着头往井里看。 他看那个做什么? “你……” 楚秀刚开口,只见北聿又再次纵身跳进了井里,似乎并没有听楚秀把话说完的打算。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北聿的身影快速消失在井前。 “咚——咚——咚” 街上打起了三声落更,四周随着夜色降临渐渐安静下来。最近客栈的生意似乎不太好,走廊间也没有其他客人的走动声。 楚秀望着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北聿这是要放他走了吗?可是这件衣服还没有交给段将军啊?真的就让他离开了吗? 不知为何,一种熟悉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楚秀回忆起被人当人肉盾牌时的愤怒与伤心,但很快他又将这情绪压抑住,撇了撇嘴开门下楼来到了大堂。 “小二?” “诶,客官,小的在呢!有啥吩咐?”店小二从后厨撩开帘子小步跑过来,对着楚秀哈腰道。 “能否替我弄点热水?” 小二:“好的,请问是您一个人洗吗?” 楚秀很疑惑:“那是当然。怎么了?” 小二讪笑道:“没什么,我见着刚才和您一起进来的那位俊公子……没事,小的这就去!” 原来店小二在问北聿。 可北聿已经离开貌似去寻段长风了,也不知道现在段将军是否平安。 不过有他在,该是没有问题。 “等等店家,冒昧问一句,请问店里的客人为何如此之少?” 好像就只有他一个。方才在街道上楚秀还以为是接近黄昏所以人才没那么多的。北聿也说过此地不宜久留,难道最近镇子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听到呼唤,店小二又刹住脚回了身。听了楚秀的问题,他看上去有点着急,似乎生怕让楚秀觉得自己这儿是个黑店,语速都快了不少: “不不不客官,这不关我们的事儿,只是最近镇子上又发生了些怪事儿,来往的客人都比较少。” “又?” 店小二神色有些躲闪,似乎并不想开口继续说下去,怕把这唯一的客人给吓跑了。 楚秀见状,不由得开始紧张:“店小哥,最近我的一个朋友在此地失踪了,若你知道什么,还请告知!” 见楚秀话语恳切,店小二一拍脑门,还是说了出来: “最近客官您还是少出门为好!至于您那个朋友……哎您也别太难过,我估计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听到这儿,楚秀不由地提起谨慎。 看来是真有问题。 “这个我也是听来的,好像都是上几辈的事儿了,但现在也没拎清。” “很早以前,我们镇子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周围都没有那么多山岭,商路畅达,还有不少外域商人来咱这儿卖些罕见的琉璃银器。可直到某一夜,镇子周围突然出现了好几座大山,把这些路全给堵死了!” “自从那以后,镇子里的生意就开始渐渐萧条,没了吃饭的东西,好多还能动还可以走路的人,全都出去了,留在这儿的都是些个妇孺老人。” “怪事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店小二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有一天早上,菜市口那儿出现了一个疯子。那人街坊都认识,是东街张二口子他们的闺女,名叫张玉翡。” “虽然那两口子都没读过什么书,但手里还有点闲钱就给自己女儿请了先生,从小教导,也算是个知书达礼的。” “不知道怎么,忽然一天早上就疯了。言语无状,举止疯狂,像是在拼命躲什么东西。” 说到这儿,店小二还很入戏的比划了几下,跟他亲眼所见似的。 “那时候大家都感慨,好好的一个大姑娘,怎么就这样了?这下可没人敢娶了。” 楚秀蹙眉道:“那她究竟是怎么了?” 店小二摆手安抚一脸紧张的楚秀:“别急别急,她不是唯一一个。” 楚秀挨着旁边凳子坐下,听得认真。 “后来,很多人都疯了。不知道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下子,全镇都着了邪,还有好些人直接没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几座大山太不祥,可又没人能把它们挖走。于是,咱镇子上的人就去拜托了仙家,找了好几个都查不出原因,都不愿意帮忙!最后不得已,他们抱着侥幸的心态,去求了一尊大佛,也就是那大名鼎鼎的太华。” “没想到很快,太华就来人了,来的还是那位特别有名的朝天子。他只带了几人,刚一进镇子,就说咱们镇子底下有个吃人的东西!” “吃人?!” “对,有个魔头在咱镇子下放了一张‘嘴’,要把咱们都吃了喂饱自己连魂都不肯剩,已经吃了好几个了!而一听说自己被鬼怪盯上了,大家都哭成了团,嚷着求那朝天子救自己。” “不过那朝天子的确有两把刷子,前面那群仙家都束手无策的魔头,被他三天就解决了。他早早把镇子上的人都疏散走,等人们回来时,只瞧见坑坑洼洼的地面和一些倒塌的房屋,没有一个人受伤。” “‘嘴’终于没了,那些受害者也开始恢复正常。大家对那位朝天子感激不已,甚至在土地庙旁边也给他立了尊像,感谢他的大恩大德。” 店小二的神情由恐惧转为崇敬:“后来听说很多城镇都出现过这种‘嘴’,都是被那人解决的。他为人和善正直,不要一分报酬,事情也办得漂亮,不少人都爱戴他。” 太华的朝天子?楚秀心中隐隐浮出一个名字。 “想必你应该没听说过,那个朝天子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名为傅念。” 傅念?就是三昱他们口中那位傅师兄? 店小二面露惋惜,直直摇头叹道:“那位朝天子我也没见过,真真可惜,真真可惜!如果他老人家还在的话,咱们镇子肯定有救了!” 楚秀惊道:“怎么?难道那张‘嘴’又出现了?” 店小二:“可不是。你是瞧不见,官府的人怕引起慌乱,已经把那些个疯了的人关起来了。没想到这么些年,又卷土重来!这下,谁来救我们啊……” “不是还有朝天子吗?” 楚秀记得孙正就是。 闻言,店小二粗鲁地啐了一口:“那些个朝天子?怕就和天子没两样了!指望他们,不如多拜拜菩萨救自己吧。” 楚秀倒觉得事情没他说的那么糟,能走上那个位子,必定还是有些实力的。 只听小二最后叹了一声,尽是无奈: “那位之后,已经再无朝天子了。” 楚秀默然。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宽衣准备沐浴。当他手碰到衣带时才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段长风的衣服。 “怎么办?” 他答应过月云要把衣服亲自交还给段将军,这下可如何是好? “去找北聿。” 心里有个声音在这么说。 “不行,太危险了!” 另一个声音反驳到。 “我不能食言。” “命更重要!” “我已经在鬼域活下来了,不会有事的。” “对,我可以做到的。” 楚秀喃喃道。 那个小人赢了。 他心中有把火焰,正沿着骸骨蔓延全身,最后在胸口团起,越烧越旺。 楚秀很兴奋,也很气愤。 就和从巨鹿台下来时一样。 将这血衣送还后,但愿能将这份恩情报之一二。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店家借了些火折和一把不太锋利的短刃,匆匆跑去了后院,来到了那口井旁。 这院子的布局和红馆那儿的有几分相似,都种满了树木,风一过沙沙作响。 楚秀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北聿会让自己妹妹住在红馆。而看月云的举止仪态,也不似风尘女子。 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毕竟有些事也轮不到他这个外人来做评判。 杂念一过,楚秀弯腰望进井里。 井下面黑黢黢的,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井底时不时还有些光亮折射出来。 竟是有水。 “北聿是怎么下去的?” 不管如何,楚秀觉得自己肯定不能用北聿的方式下去。他在一颗树底下抱过来一块大石头,然后把旁边水桶上系着的绳子解下来,一头捆在石头上,另一头绑在了自己的脚上。 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抱着石头跳进了井里。 “咚!”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堵住了楚秀的呼吸。 随着石头快速下沉,楚秀感到胸腔压抑非常,像是有双巨手用力按着他的肺,叫他把里面藏着的空气都吐出来。 脑袋因为缺氧慢慢也跟着混沌起来。 他有点懊悔自己的冲动了,不过也只有一点点。 而就在楚秀以为自己快窒息而死时,突然周围的压力全都没有了,身体随之一轻,而后又重重摔在地上。 还好这地下都是些潮湿柔软的淤泥,不然自己起码要断掉一只腿。 “真是对不住段将军了。” 衣服又被他弄成这副模样。 然而擦不干净,楚秀只能披着湿哒哒的“泥衣”一浅一深地往里面走去。 怀里的火折进了水也用不了了。于是,他只能摸着黑小心往前移动,希望能早一点赶上北聿。 “咔咔!” 什么声音? 楚秀停住脚步,他好像听到了类似骨节错位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隧道里,尤为清晰。 “咔咔咔!” 这次,更近了,似是从他脚底下发出来的,就是刚刚那阵怪响! 楚秀不敢多想,直觉告诉他必须赶快离开。 可就在他抬脚的一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破土而出,紧紧抓住了楚秀的脚踝! 第11章 琉璃玉璧观天子 楚秀惊叫着想甩开那只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劲,那手如同长在他腿上,怎么也摆脱不了! 为了不让自己被拉下去,楚秀拼命往外拽,有一下直接将那手的半个身子拽了出来。 一枚黑黝黝的头颅率先冒出来,黏腻的头发似水草般全糊在了脸上。楚秀不知道他弄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嘴里还支支吾吾一通怪叫。 他起了鸡皮疙瘩的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朝脚踝上的那东西狠狠扎下去! 可惜他没什么准头,刀锋一偏,只给它拉了一条很长的口子。不过那怪物显然是痛到了,伴随着刺耳的尖叫,顷刻间就松了手。 楚秀抓住机会拔腿就跑。 那东西吃了痛又缩回了泥里,而楚秀的身后,又响起了“咔咔”的怪声速度之快,越来越近。 追上来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为什么有水的井下会有这么大一片空间?还有,这些怪物是哪里来的? 忽然,他想起店小二说的那张吃人的“嘴”,他呼吸一窒,难道说这些个怪物都是以前的……居民? 这么一想,更瘆人了。 那些“人”的手臂密密麻麻不断从泥里伸出到处乱抓,好几次擦着自己的鞋边而过。不过好在他福大命大,都叫他堪堪躲了过去。 前方,隐隐传来光亮。 是出口! 楚秀丹田提气,拼了老命朝那光亮奔去! 当脚下踏上坚硬的土地时,脑内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那些手也没有再追上来了。 不过,此时的他还在井底下。 他喘了几口粗气,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太过阴邪了……我得赶紧找到北聿……”说着,他忽然瞧见墙壁上火把上火焰颜色有些特殊,看来北聿就是从这里经过的,墙上还燃着一小团黑焰,顺着隧道一直无限延伸,不知通往哪里。 跟着这些焰火,应该就能找到北聿了。 楚秀想。 他沿着北聿的“指引”往深处走去。 随着位置越来越深入,楚秀发现脚下的地里开始掺杂了一些暗红。刚开始只有几抹颜色,随后越来越多,直到他脚底下的土地全成了红色。 仿佛走在一大块凝固的血块上,又让他觉得像是走进了野兽的咽喉之中。 而这种诡异没持续多久,北聿的黑焰突然就消失了,仿佛有人拿了一把大刀将路整个切断,与之接上的是另一条更为敞亮的通道,而墙上变成了普通的火把。 “怎么回事?”楚秀前后再确认了一遍,发现确实通道变了。 眼见并没有其它路可走,楚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而没走几步,他就进入了一个颇为宽敞的石室。 这石室布局特别奇怪。 有的地方很窄,只容得下一人;有的地方很空旷,咳嗽都能听见回声。就如同被魔头随意揉捏而出的空间,毫无布局规律。 而且楚秀发现了一个特点,就是这个石室的墙上,断断续续的会出现一些大红大绿的奇怪图案,人物飞禽应有尽有,就是看不全在讲一个什么故事。 一会儿从陆地跳进海里,又从海里飞向天空。 看不懂,但有些眼熟。 这等奇异的画风,就和鬼王宫那扇“门”一样,如出一辙。 “寒天。” 这里难道和寒天有关系? 据说寒天当年就是被一位了不得的朝天子给降服,若这位朝天子正是傅念,而画也是出自寒天之手,那么,这些东西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寒天以前捣鼓出来的。 而最近镇上又出现了疯人,一定是那张“嘴”苏醒了。 它想要吸食力量,就必须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这么说,只要在这个镇上,那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东西食物。 那段长风会不会是被它“误食”了? 好像怎么想道理都能被他想通,那北聿肯定也知道。 不,那人那么狡猾,也许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不让自己跟过来吗?这么一想,楚秀心中蓦地流入了一丝暖意。 也许北聿并不是坏人呢。 楚秀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路上在每个火把下做上记号,脑子里渐渐开始建构起一张虚拟的地图。 忽然,楚秀远远听见在前方拐角后另一间石室里,传来了两名陌生男子的争吵声。 有人! 楚秀猫着腰轻轻靠近,这时,一名男子的声音夹杂着怒火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休要再胡闹!” 男子佯怒,语气竟还算得上温和,但能听出他似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而回应他的,也是个男子的声音,不过谈话间感觉略显轻佻戏谑。 “阿君,你求本座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呢。” “别那样叫我!”听到这儿,那位“阿君”终是忍不住,开口斥责对方。 “啧,凶什么,本座不叫就是了。” “阿君”停顿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费尽心机将你弄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让你故地重游。” 另一男子听上去很是无奈:“阿君,是你太心急了。冷静,淡定。” “都说了别叫我阿君!再叫我就捏碎你!”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脾气怎么都这么暴躁。” “阿君”深吸一口气:“……我懒得和你争。你还需要多久?” 男子:“嗯……估摸两个时辰。” “行,我就给你两个时辰,你遗留下来的阵法被傅念毁去不少,要修复也需要点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甩掉那些烦人的尾巴……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么个东西,你竟然还不知道?” “这可不能怪本座,本座当时魂都被别人碎的差不多了,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不过那位兄弟当真不错,本座瞧着鬼域也被他治理得好好的,说不定能交个朋友,虽然我们好像并不是同一类人。” “阿君”气得翻白眼:“这种时候了你还夸他?!” “好好好,那在本座心里还是阿君你最厉害。” 这是重点吗! 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悄悄伸出半个头想看看石室里面的情况。听到那人自称“本座”时,楚秀心下大惊,再联系到那位“阿君”的话想想,眼前的这两人应该就是君子偕和寒天了。而他果然没说错,寒天就在回魂珠里。 “怎么就被我遇上了……”楚秀面露苦色,他根本打不赢啊。 没办法,楚秀只能暗中观察,先记下有用的信息待会儿再告诉北聿好了。 他悄悄探头,这个石室和外面有些差别,里面的墙壁全是用一整块琉璃石筑成,隐隐映射出半个扭曲的人影。 那个人影就是君子偕。 他身着锦服,发冠高束,袖子上绣着大片大片繁杂的花纹,看不清是个什么图形。他左手托着一颗明珠,正在与它说话。 楚秀分辨不出他的面容,只能从话语间感受到此刻他的愤怒,也特别焦急。 楚秀继续缩在一边听墙角,想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可是过了好一阵子,都没再听见他们说话。而墙上的倒影,也一直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有点发怵,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但仔细一想还是不对。 于是,他壮着胆子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把这个琉璃室看全,这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人!可墙上,依旧还有君子偕的身影! 楚秀背脊生寒,以为自己中了君子偕的计谋,吓得又跑进琉璃室外的藏身地点躲好。 可这次,里边儿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楚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发现,应该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因为这儿的琉璃石,好像与他平时所见的有些不同。 它不单单是琉璃,同时也是一块类似“留影石”的东西。它能在特定时间里记录下一段特定的影像,然后在石面上还原出当时事件的一小部分。 然而,这段影像就在寒天那句话后结束了。至于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楚秀就不得而知了。 倒是个稀罕物,他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楚秀来到这些墙面前观察了半晌,才伸手顺着光滑的墙面抚摸而下,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北聿有没有经过这间石室。” 然,他话音刚落,石头里的身影就突然变了。 扭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三个人影,而且他们的服饰居然和君子偕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并没有像他那样戴了玉冠,只是用了一根长长的发带将之束起,多了几分潇洒飘逸。不知为何,见到这身打扮楚秀的脑海里竟出现了北聿的身影。 楚秀惊得后退一步,这时他才看全,原来是四个人。另外一个身量比较高挑的人因为站得和他们有些距离,所以以楚秀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把他给看漏了。 只听那四个人中的一个人道: “傅天子,就是这儿吗?” 楚秀身体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跟着看过去。 这居然是当年傅念的影像?! 为首那人身量颇高,虽看不清面目,但从气质上看楚秀依然可以想象得出那该是位多么儒雅庄重的人。 傅念环顾四周,沉沉道:“先别说话,这个石室有问题。” 他声音清朗温润,说话不紧不慢,颇有涵养。而他在刚到这里时,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其他人闻言后立刻噤声,面面相顾。 楚秀只瞧他们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有时还加上了些肢体语言,似是很焦急的样子。而只有傅念依旧负手而立,没有任何动作。 楚秀猜测他们应该是用的“千里传音”在进行秘密交谈,北聿那时在观花园的水台上,就是用这个和三昱沟通的。而当时的傅念怕他们的对话都被收进这块石头,就暗示了他们别说明话。 可说来也奇怪,太华独术北聿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后,傅念又再次开口,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间透着严肃: “嗯,我知道了。你们且多加小心,我怕这个阵法应该不止一处。” 不止一处?什么意思? 难道说,寒天在其他地方也还有这种要命的阵法?! 楚秀正等着傅念解答疑虑,而画面又被突然中断,转眼间就换成了另外一群人。 这群人的服饰依然和君子偕的如出一辙,而且里面的两个人还是楚秀认识的。 “这就是傅师兄以前来过的地方?” “嘘,安静,这里藏着什么危险我们还不知道。” 是三昱和少芳!他们竟然也在这里?楚秀恨不能贴紧了墙,仔细观察他们的动静。 “我知道的!”少芳有点不开心,又被三昱说了。 三昱叹气:“虽说这里的阵法已经被师兄毁去大半,但最近接到掌门传话,怕是又有人动了手脚。你我皆须小心,来者不善。” 其中一位弟子道:“这真的是那个阵法的手脚吗?如果真的是,我们还能摆平?” 三昱:“别慌,这不是主阵,问题应该不大。这次寒天回来,保不齐有小鬼想用这个向他邀功。” 看来三昱他们还不知道君子偕在这里吗? 楚秀有些担心。 “等等?什么动静?!” “三昱师兄,是地!地面在震动!!” 众人一声惊呼,随后画面就立刻消失了。 看到这儿,楚秀感叹:“这石室就是厉害,连当时的动静都能还原出来。” 可是…… “不对……” 这地面,真的在动! 作者有话要说: 带念念出来溜达溜达 第12章 地宫幻境乱人心(一) 楚秀扶住墙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没过多久,那动静自己就已停住。 这应该不是普通的地动,因为三昱他们同样遇上了。而震感是从地下传来的,没想到在他脚底下竟还有空间。 这个地方,大得超乎他想象。 楚秀从另一道门出去离开了琉璃室,而外面的走廊,又变成了他最初遇到的那副模样,且墙上依旧保留着北聿的照明黑焰。 北聿应该没有来过这个琉璃室,看样子自始至终,北聿都是走的这条“血路”。 “这个地方的路径看来也是随时变化的。” 楚秀很佩服他还能在环境这么复杂的情况下找到路,自己就只能凭借运气慢慢摸索。 而一想到北聿在前面,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真是奇怪,楚秀竟觉得北聿还要比那些正派仙家更让自己觉得靠谱。 他壮着胆子继续走,可是还没走多远,一阵风从尽头穿来,穿过楚秀的身体径直没入他身后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风来得阴,好像把他的五脏六腑全给“抚摸”了一遍,冷意直入骸骨。他打了个冷战,蓦地觉着额头有些发热,头重脚轻。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楚秀赶忙拉紧领口,脚下步伐加快。 可这风并未打算放过他。 又一阵寒风飘过,带走了他身上些许温度,可这一次飘来的,还有一声忽远忽近的呼唤。 “楚秀——” 这下楚秀猛地顿住,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听见娘亲的声音? 楚秀的母亲自从生了他和姐姐之后眼睛就不大好使,身子骨也弱了,大病小病缠身,索性早早就回了家里照顾他们姐弟俩。 对于母亲,楚秀很是愧疚。论孝论顺,他一样都没有做好。本以为入了仙门便能为母亲寻得治病的仙药,但好像这件事也被他搞砸了。 愧疚的种子发芽,似荆棘一圈一圈绕在他的脖子上,芒刺破皮入肉,勒得他喘不过气,脑子频频发胀,几欲站立不稳。 他没有回头,因为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楚秀,你在吗?” “母亲”再次朝他呼唤,同一时间,前方黑暗的尽头中有一束暖光炸开。 光晕里,一副熟悉的画面乍现,直直刺入楚秀的眼眸。 那是他最后一次科举落考,他交上去的考卷依然“主动”变成了白卷。这次,他终于去官府闹了一场,然后又被人狼狈地赶了出来。 他万念俱灰。回来看见带病务农的母亲时,他愈发内疚。 投靠仙门的愿望也愈加强烈。 楚秀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时不时还能听见她隐忍的咳嗽声,而自己的儿子此时却在房间里开始写着告别的书信。 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楚秀的头很痛,而那场面正无限延伸,仿若一张巨毯直至将他裹入其中,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忍不住开始谴责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为什么要留下生病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当面向她告别?看到那封信的母亲该是多么难过。 各种杂念从四面八方入侵而来,他甚至想到了死。 但尚存有一丝理智的楚秀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自己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对! 他努力的想逼迫自己忘掉眼前的景象,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都像是有人按住了他的头,怎么也起不了身,而意识越来越沉,呼吸也渐渐变得短促,让人不由得烦躁。 “走开,走开!!” 他捂着头想挥开这幻象,忽然,他看见“母亲”的身后冒出了一个惨白扭曲的人脸,没有瞳仁的眼珠冷冷盯着痛苦的楚秀。 “娘!” 虽然知道是幻象,楚秀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想拉回“母亲”。 可他刚一动作,那怪物竟直接穿过了他“母亲”的身体,向他慢慢爬过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母亲”瞬间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里。 幻境被打破,楚秀立刻获得了行动能力,负重感也随之消失。他起身疾退,由于起得太猛血液一下涨了脑,头晕的厉害。 就在晃神之间,他看见一个几近赤|裸的白面怪物飞速挪动着奇长无比的六条腿,张着大嘴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臭味,飞扑过来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左腿上! 楚秀在剧痛下彻底清醒。 这次他没有迟疑,一把抽出匕首囫囵插进了那东西的眼珠,连柄没入! 怪物痛得向后仰头左右狂甩,匕首被甩出落在了它身后,破损的眼球里随即喷出一大股酸臭的黏液。来不及恶心,楚秀用力一脚踢开它的头,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回路跑去。 那怪物也是顽强,见他要逃走,它又猛地扑了上来,四只布满青筋的手臂重重将楚秀推到了墙上。 楚秀浑身骨头被撞得生疼,差点碰掉了墙上的火。 业火忽然被震得跳动了一下。 那东西见了顿时摆出防备的姿势,张大嘴巴冲着黑焰无声地吼叫,看样子很是害怕北聿的业火。 是了,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楚秀用手扶着墙,紧抿着嘴拖着受伤的腿缓慢向后移动。 每把业火之间都会隔着一段短暂的距离。 当初他站在业火底下时,就会大叫一声,然后用手往它那边煽动火焰,那怪物就会停下同样向他报以更激烈地咆哮。 而当他离开火源时,那东西就会马上扑过来,可快捉到楚秀的时候,楚秀又成功到达了火下。 一人一怪就这么僵持着往后慢慢移动。而楚秀一直盯着那个怪物,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身后马上就是琉璃室的入口了。 “没想到北聿留下的火种都这么好用,真是救命了。” 楚秀稍微松了口气。还好这个怪物怕火,不然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又被他呛了回来。 因为那怪物已经开始发觉楚秀不会真的用火去烧它,只是猎物死前最后的挣扎罢了。它想通后感到气愤无比,六只长臂狂躁地挖刨地面,嘶哑着嗓子乱嚎一通,接着后脚蓄力,迅速尖叫着朝他扑过去! “啊!” 楚秀本想躲过去,可他下一步却一脚踏了个空! 眼看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一眨眼,自己居然直接掉进了地洞! 这个地洞就在琉璃室正中间。 在那个异变地动过后,楚秀前脚踏出了石室,后脚地板就整个碎裂塌陷,空了一个大洞出来。只是当时他思索着北聿的去向,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居然出现了这么大一个洞。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里。 耳边疾风呼啸,他徒劳地想摆正下落的姿势,不想让自己跌得太痛,可他还是像一片残破的落叶在风中东倒西歪,最后倒栽进一汪冰冷的水池,溅起丈高的浪花。 “唔……” 落水后的下一秒楚秀调整姿势,马上奋力向上游动。 可他左腿疼得厉害,几乎不能移动,行动也变得非常迟缓。 “这又是哪里?” 抹开眼睑上的水珠,楚秀这才看清自己落进了另一个地洞。这个地洞更大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地宫。 远处一面高墙的两边,各立着一尊高约五丈的踏云麒麟,它们高高扬起下颌,嘴里不约而同地叼着一个铁笼,映着周围森森的光亮,楚秀觉得这儿更像阴曹地府。 “嘻嘻,新家伙。” 空旷的空间里蓦地出现一声尖细的笑声,听得叫人心底发颤。 “他爬上来了,爬上来了!” “咯咯咯,小伙子,想上来和我们玩玩吗?” 怪音陆陆续续传出,它们所表达的同一个意思都似乎是在欢迎楚秀。 楚秀笨拙地爬出水池,一瘸一拐着来到铁笼前,这才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和他说话。 这个铁笼不知放了多久,上面布满了斑驳铁锈。手臂粗的铁柱里,楚秀隐隐能瞧见有几双蹭亮的眼睛正好奇的往他这边瞧。笼子随着它们的动作,铁钩间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听得楚秀牙根直直发酸。 “请问这里是哪里?” 那些眼睛互相瞅了瞅,笑嘻嘻道: “你说什么?” 楚秀把声音提高了一点。 “请问这是哪里??” 它们继续笑着说: “你声音太小了,我们笼子又高,听不见!你过来一点!” 楚秀目测了一下距离,确实这笼子离地甚远,于是他又往前走了几小步。 “嘻嘻,还差一点!” 楚秀抬眸,用正常音量道:“你们还听不见吗?” 那些个东西非常激动:“是的!是的!” 哦,当他傻呢? 楚秀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右边的过道里,面色焦急地对着楚秀大喊: “切莫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念念会陆续出来刷存在感了,开心(苍蝇搓手) 第13章 地宫幻境乱人心(二) 身着太华衣饰的男子出声想阻止楚秀,可楚秀原本也没有打算过去的意思,倒是先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总算看见了一个活人还是三昱他们的人,楚秀稍稍安心了。 男子快步走来一把扯住楚秀,将他往自己方向拽了过来,没想把他拽个踉跄,男子面上有些抱歉: “对不住,你脚上有伤?” 楚秀点头。 他的脚已经痛到麻木。脑子昏沉,喉头发热干燥得厉害,估摸着自己多半是得风寒了。 “在下太华钱阳,你是落枫镇的居民?” 见楚秀一身血污,钱阳难免把他和那些抓来的居民混淆在一起。 楚秀又点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坐实这个身份。 钱阳明了,他搀扶起楚秀,道: “这里非常危险,我先带你一同去找我的师兄弟们,到时候再一起想办法出去。你最好不要四处乱跑,在这儿丢去性命就是眨眼间的事。”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那挂着的两个铁笼,楚秀问: “它们是什么东西?” “人畜。” 楚秀没由来讨厌这个名称,想到之前追赶他的“六脚怪”,心中一阵恶寒。 “这里是古早‘仙人笑’的一处脚阵,它们便是用来发动阵法的祭品。” “仙人笑?” “嗯。”钱阳见楚秀只是一普通人,即便跟他解释了,估摸着也是对牛弹琴。但现在这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人,于是他还是告诉了楚秀: “以前有个叫寒天的鬼王花费了数十年布下的缺德阵法。用你们的命,来索取我们的命。” 楚秀果然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你们的我们的,他的意思难道是寒天想用这个去杀他们这群修士? “越疯越残的魂魄就是仙人笑最好的养料。” 说完,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笼子里那堆蠕动的“黑泥”,钱阳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钱,往笼子底下扔过去。 “嘻嘻嘻嘻!!” 顿时,笼子里一阵欢呼雀跃,铁柱间瞬时倾注下大片黑色的泥流将那枚铜钱吞噬,然后又将其卷入笼中。如果当时楚秀并无发觉不妥直接过去后,下场也会变成那枚铜钱,成为那群人畜中的一员。 见状,楚秀不禁咽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稳住了。 钱阳扶着他往朝另一个出口走去,道:“不过那些不是魂,是以前寒天直接抓来的人,或者可以说,是仙人笑抓来的。” “有的魂在来到这里后,由于被仙人笑折磨得过于残破无法使用,就只能用活人来代替。” “而有的活人被抓到这里时,意识都还是清醒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像待宰的羔羊静静面对即将降临的灾难。” 楚秀:“灾难?” 钱阳沉重应声:“对,完整的魂魄自是入不了它的嘴。而作为一个至阴至邪的禁忌阵法,不用寒天动手,它自己都知道该怎样对待‘食物’。” 楚秀下意识轻声道:“弄疯他们?” “是的,”钱阳眉头紧皱,神情逐渐严肃,“弄不疯,就喂他们吃点‘东西’,至于吃的是什么,你就不要问了。如果你出去之后还想进食的话。” 见他那副模样,楚秀肯定是不敢再追问下去了。 那寒天究竟和修士结下了怎样的仇怨,竟想以这种毒辣的手段施以报复?在鬼域的那会儿虽然偶有耳闻,但这更为深入的故事就无人可知了。 楚秀想起那个幻象,必是仙人笑为了弄疯他而给他看的、最能勾起他负面情绪的一幕。若不是幻象被那六条腿的怪物打破,也许就真的走不出了。 “你有看见什么奇怪的画面吗?” 闻言,钱阳的脚步果然一顿,转头看着他: “你也看见了?那你怎么还能在这里?!” 钱阳他们多少是有修为的修士,一般的幻象奈何不了他们。可楚秀是凡人,没有其他外力介入,他不可能轻松破除仙人笑的幻象。 楚秀看他一脸怀疑,赶紧解释道:“有个怪物在我深陷幻境之时,冲过来咬了我一口,我就醒了。” 他甫一说完,钱阳的表情顿时风云莫测,夹杂着羞愧、尴尬。 “抱歉。” 楚秀:“钱兄为何道歉?” 钱阳心虚地把眼睛看向别处:“那东西咳……是我们不小心放出来的。” “?!” 他们往里走出了那间殿,转而来到了一处狭小的甬道,甬道口凹凸不平,像是被人暴力从外面破开的。 “这是我才炸的。从这里过去就离脚阵的中心很近了。” 钱阳摸了摸鼻子,接着说道: “我们在上面遇到了奇怪的地动,正巧那会儿石室的布局又变了,我们直接找到下来的入口。”钱阳燃起火折走在楚秀前面,进入甬道。 “开始我们还庆幸自己走了大运,可没想是掉进了一个死胡同。” 脚下依旧坑坑洼洼,因为甬道太窄钱阳无法搀扶他,这一路楚秀走得很吃力。 而且奇怪的是,他的右臂突然涌上一股强烈地痒意,楚秀轻轻挠了挠,并没有在意。 钱阳没有注意到楚秀的异常,他走在前面自顾自道: “大家都慌了,入口在我们进来之后就封死,四面全是铜墙铁壁,根本找不到出口。” 方才那不舒服的感觉再次涌上,楚秀微微喘着气继续问:“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钱阳:“少芳师兄把南面的墙给炸了。” 楚秀:“……” “出口是有了,不过他炸错了地方。” 忽然,钱阳手中的火折被前面刮来的阴风吹灭,他有些疑惑地朝前面看了一眼,随即又从怀里摸出一支随即点燃。 “他炸到了‘黑狗洞’。那是关押着大量人畜的牢房,从里面跑出来的一大拨人畜对我们发起攻击,慌乱间我们都被冲散了。” 说到这儿时,钱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最可怕的是,有一个人被那些畜生咬伤,当场变成了人畜。” 提到“人畜”,钱阳也不顾四周是否有埋伏的怪物,刹那间吼了出来: “人畜啊,人畜!你知道那些东西有多么恶心吗?我曾经朝夕相处的兄弟,眨眼间就变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这叫我……怎么能忍!” 他越说越急,楚秀隐隐察觉到他有些失控,心中暗觉不妙连忙安抚道: “钱公子冷静一下,暂时不要去想了。” 要是此刻心神混乱,指不定就会被仙人笑盯上趁机而入,到时候钱阳的性命也岌岌可危! 可是,钱阳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嘴皮动得愈发迅速: “我们一起入门,一起练剑,一起外派斩杀妖物……都怪这些猪狗不如的人畜,都怪那混账寒天!” 他拿着火折子的手抖得厉害,楚秀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刚想伸手拍下他的肩膀,而钱阳又突然转过身来,双眼殷红地瞪着楚秀: “对了,你,你是不是也被那东西咬到了?!” 他的目光太过魔怔,心智显然已混沌了大半! 楚秀想后退与他保持距离,可钱阳的手立马抓了上来: “去哪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楚秀用力扳动钱阳的手,可他的力量根本不能撼动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只能任凭他抓着,很快手腕就已泛红发疼。 “咬了?被咬了是吧?那你也要变成人畜了……不行,我不能看到你变成那样,你不能再变成那样……” 现在的自己在钱阳眼中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放开了楚秀,将火折随手扔在地上,又颤抖着双手去解腰间的佩剑。火光明灭间,两个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慢慢拉近。 楚秀惊惧着往后退去,下意识寻找可以防身的武器,但很可惜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他什么也找不到,如与困兽同笼,进退两难。 “我没变,钱阳,你看清楚!我……” 楚秀一遍遍试着唤醒钱阳的意识,见无果后,立刻伸手想阻止他。可当衣袖滑落他看见了自己的右手,几乎忘记了呼吸! 不知何时,原本开始长肉的白骨上又突然多长出了一只白花花的小手,正随着楚秀的指令一块儿向钱阳伸去! “我……” 楚秀大脑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他似乎看见那只六脚怪正慢慢侵蚀自己的身体,他将彻底与它同化。 然而在他发愣之际,钱阳已经拔剑而出。剑光下,他面目狰狞,双眼布满血丝。 “子忘,你别怕,我马上就来帮你……” 说着,他对楚秀挥剑而下! 楚秀简直不能得到片刻安生。他笨拙地躲过那劈向他的剑,奈何手脚太过迟缓,头也晕得厉害,竟直接叫钱阳砍下了一大块血肉,地上立刻红了大片,就像上面那条染血的过道一样。 楚秀貌似知道那些血块似的过道是怎么变成的了。 左臂传来的剧痛让楚秀大叫一声,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伤口。 见血后的钱阳更加兴奋,他觉得自己的挚友有救了,所有的一切都能恢复如初了。 “子忘……我们……一起……” 钱阳仿佛看见了变成人畜的挚友。他拿起佩剑,朝楚秀心口狠狠刺去! 而就在火光电石之际,甬道内又起了一阵阴风。 可这次的风如同利刃,刀刀碎石,锋利至极! 挡在楚秀身前的钱阳立刻停下了动作,往身后看去。 而他这一转头,眼前的景象慢慢开始倾斜,紧随着一番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己的手脚同时掉在了地上。 “我的手……” 他想发声,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钱阳死了。 他做了楚秀的人盾,楚秀一下子躲过了两道致命的攻击。 楚秀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他努力让目光聚焦在钱阳的身上,想看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的眼里,最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手心燃起的业火,照亮了黑夜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这章打算虐虐楚秀的,还好我忍住了(叉腰) 第14章 黑风道引渡亡人 北聿的身影于黑暗尽头出现。 在杀死钱阳的时候,北聿始终面无表情就连正眼也未曾给过,仿佛就是随意杀掉一头牲畜那样随意。而当他看见地上的楚秀时,脸上的麻木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透着不解,更多的还有意外。 “见过送死的,没见过抢着来送的。” 见楚秀迷茫地望着自己,他三步跨过钱阳的尸体在楚秀面前蹲下,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活像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而大半条命都悬在阎王爷手里的楚秀,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他竟想多听听他说话。 “你……是谁……” 北聿挑眉,道:“我是那人人忌惮的阴司判官笔,今儿生死簿上已经给你批了红,且随我地府走一遭吧。” 楚秀凝神一听,果真是鬼钦差来向自己索命了。 这该如何是好? 生死大事他早在鬼域思考过无数千百次,可怎么也未曾料到,他会以这种丑陋的姿态死去。 若是今后托梦于亲人,他更是万万无颜面对。 楚秀大恸,一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 见人已被自己吓得差不多,北聿也适时收手不再打趣他。 忽然,一股大力紧紧抓住北聿的手臂,生生将此时毫无防备的北聿成功拉去了面前。 楚秀满是绝望的面容让北聿蓦地一滞,他凄凄开口求到: “烧了我!” 北聿:“……” “鬼差大人!我不能以这种仪态会面家人,恳求给我个恩典,烧成灰让我死个干净吧!” 北聿头疼地点了点眉心,还真想一把火把这个呆子给烧了。 “看清楚!” 楚秀听他的话睁大了眼,只见那张令人好生妒忌的容颜上,满是不耐烦。 可这人就算生起气来也比旁人要好看几分。 这次,换楚秀愣住了。 “聿……爷?” 北聿淡淡地应了声:“嗯。” 楚秀大概神智还有些不清醒,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北聿:“不是应该我问你么?” 楚秀迷茫地眨了下眼:“我,我来送衣服……”他心虚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听到这儿,北聿居然愣了下,神情渐渐由惊讶转为无奈。 “自己的命都保不了,你还真是个大善人。” 楚秀以为北聿真在夸他,憨笑着点点头,看得北聿额角青筋直冒。 “呆子!” 楚秀知道这下北聿是在骂他,刚想回嘴,却又想起了更为可怕的事,连忙道: “你快烧了我!我要变成人畜了,不能被我的家人……不,你离我远点,这东西会传染人……还有,这衣服还请拜托您转交于段将军……” “哦?这下不怕死了?” “我……我……” 北聿不想再继续听他胡说八道。但这一次他答应得痛快,嗤笑道:“好,那就听你的,烧了。”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北聿收起了最后的笑容,眸子里暗泛红光,腰间的古剑开始悲鸣。 他把业火火种搁置在地上,那玩意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围着他们俩欢快地绕了个圆,顷刻间将他们包围在火圈之中。 甬道内瞬时火光冲天,周围的石墙仿佛被火炼化,腾出一无垠暗黑的空间。 “我从不强迫任何人,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过来了,我就不会放你走了。” 北聿的影子无限拉长,伴着跳跃的火焰,仿若潜伏在暗夜里张牙舞爪的怪物,将匍匐在地上的猎物吞噬殆尽。他的声音犹如幻妖缠人的歌喉,一点点诱导、吞噬着楚秀的心。 楚秀顺着他的话默默点头。 对,是他一意孤行拜仙门、送血衣、跳水井。 他不怨别人,只怪自己。 然后在他点头的瞬间,业火响应了他的请求,两股黑炎呈东西两势、分流而进,最后以八卦图阵归位,黑白两边各立一人。 北聿将同样燃着业火的右手向楚秀伸去,薄唇间呢喃着未知的语言,猛然竖立的金色瞳仁映着楚秀恐惧又哀伤的神情,自己却像是心怀慈悲的救世菩萨,可引领楚秀走向的却不是极乐。 楚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像是古老的梵文、久远的咒语,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将他团团围住。 他缓缓将颤抖着的手放在北聿的手里,下一秒,北聿蓦地握紧。 “来吧。” 楚秀自始至终意识都是模糊的,但在这一刻,他竟是从没有过的清醒! 痛,连续不断的剧痛顺着与北聿交握着的手刺入了楚秀全身的骸骨。他甚至听到了骨肉撕裂又再次重合的声音! 楚秀痛得想叫,但一张嘴却什么声响也发不出来。他无助地朝北聿投去求助的目光,可就在抬眼的瞬间,面前北聿的身影居然变成了一幅幅画! 楚秀瞪大了眼,只见画面中出现了一对兄妹。他们小小的个子上套了一件件庄重无比的道服,原本该是活泼朝气的脸却如涉世已久的大人般麻木,犹如一对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他们身后恭敬地跪着一大批家奴,身前是一座忘不见顶的云雾高山。 然,楚秀还没来得及去猜这两个小孩是谁,画面一转,这对兄妹便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白衣青年。 他身姿出尘,如驾鹤仙人负剑屹立于苍山之巅。这次在他身后跪着的,换成了一众仙门修士,他们无一不敬仰、臣服于他。 楚秀觉得这位高人有点眼熟似是在哪儿见过,可奈何画面切换太快,根本来不及细想又到了下一个场景。 这次,男子并未消失。 他手中的剑直指苍穹,无尽的大火从山脚蔓延而上,底下顿时化为一片火海。背后的修士不再跪拜,他们纷纷拿起了长剑,面目狰狞地对着那位青年,似是在对其讨伐围杀,可青年并未回头。 忽然,天上雷鸣电闪,一道紫光从天而降,顺着他的指向将画面劈为两半! 楚秀大为震惊,而破碎的红色卷轴在零碎的光晕中游走,再重新细细交织在一起,到最后化为一副诡异可怖的笑脸消失不见。 望着笑脸里的身影,楚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 · 在地宫深处的另一隅,一群年轻的太华弟子正架起一方剑阵,死死抵御阵外人畜的进攻。 “少芳,折玉师叔的灵鸽回来了吗?” 阵的中心,三昱一手执剑一手捏诀,仅凭一己之力撑住了偌大的剑阵。 众弟子皆感叹,不愧是折玉师叔看重的人。 少芳二指抵上额前,不停在识海里搜寻灵鸽的位置,但依旧石沉大海。 “见鬼,又消失了!” 就和那次鬼域里一样,他们怎么老是碰见这种事! 三昱安抚道:“没事,都别慌张!我想想办法。” 少芳炸到黑狗洞之后,他们不少人都被人畜给分散了。所幸大部分人现在都在这里,只有两个人失踪了。 思及至此,众人一阵沉默。 而凭借太华剑阵,那些个脏东西还奈何不了他们。 不过与之相对的是,他们暂时被困在了这里。 “三昱师兄,这儿真的是傅师兄来过的地方?” 一名弟子看到外面那些扭曲恶心的人畜,胃里的午饭一阵翻腾。不敢想象当年傅念是有着怎样的定力才把这些东西全部斩杀完。 另一人道:“肯定是这里,你们看!” 随着他的指示,四周无数凌厉暗含肃杀之威的剑痕撞入他们的眼里。 这些剑痕无不破石三尺,削铁如泥。而且使的都是踏雪剑。 踏雪剑法为太华登峰造极之剑意,至今能把其运用得出神入化者,左不过三人。 傅念死后,就只剩两人。 “踏雪剑……我只曾在天子峰上有幸目睹过一回,那次正是折玉师叔出关后的首仗。” 每隔十年,天子峰上都会举行一次天子会,不限身份年龄修为,但凡有点本事的皆可参加。因为朝天子并非人人折服,但凡有意挑战权威的皆可上台一试,这就是天子会的存在,也算是给在位朝天子的一个警醒。 折玉的那一仗打得确实漂亮,可惜快到结尾时他却中途无故退赛,自动放弃挑战朝天子之位。 “你们先别看了,找到血阵了吗?”少芳喊到。 他们这次来的任务,就是受折玉师叔所托找到仙人笑脚阵的“心脏”。 自从三昱和少芳从鬼域回来之后,孙正那边就自请全面接管追捕君子偕的任务。更没想到掌门居然还答应了,一时间大家都气愤不已。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折玉师叔竟然私下派三昱他们前来追寻仙人笑遗迹。只是三昱不明白为什么师叔会嘱咐他们务必要偷偷行动。 是的,他们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唯一能搬到的救兵就是折玉了。 所以现在,大家都非常想哭爹骂娘,渐渐开始嚷嚷起来: “这里是哪里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一个破井底下这么大?!” 这时,少芳道:“都别急,我来试试!” 他将一柄废剑注入灵力,手臂用力一掷,便将其扔上了半空。 他丹田沉气,纵身跃上剑身。 “少芳,小心!”三昱嘱咐道。 “嗯。” 上边遥遥传来少芳的声音,见他正左右摇晃着想努力固定剑身,但那把剑像是被人握住了剑柄大开大阖地挥舞起来,完全不听少芳的号召。 很快,少芳就被甩了下来。 “鬼地方!” 少芳一个翻身又回到了原地。那把废剑没了灵气,直直坠入人畜群中,瞬间就被吞没。 看,这就是他们的无力之处。 无法御剑飞行,只能靠双脚自己走出去。 面前可是数不清的人畜,杀不尽斩不绝,还要担心被它们咬到,这个任务当真是棘手。 估计折玉本人也没想到仙人笑被毁去后还有如此后力。 “唔……” 忽地,三昱口中一声闷哼,周围的剑阵都向下震了一震。 “三昱!”少芳立刻过去扶住他,嘲其他弟子吼道:“固阵!” 众人随即各出一手将灵力注入剑阵,这时剑阵才又重新升回原位。 “呜——哇——” 见快要到手的猎物又飞了,人畜又开始新一轮的暴动。它们前赴后继地扑上剑阵,然后被剑气爆出血花,后面的再继续补上。 飞蛾扑火般的攻势,让他们眼前迅速立起丈高的血墙,可谓是奇景共赏。 远远看去,那颗摇摇欲坠的小剑球似乎很快便会堙没在人畜浪潮之中。 就在众人苦苦支撑之际,地宫的西南角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四面石块簌簌下落,瞬间吸引了所有人与怪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北·计划通·聿√ 第15章 真假仙君定假真  “咳咳……这个火/药当真厉害。” 尘土飞扬间,两个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三昱定睛一看,欣喜道:“钱阳!萧忘!太好了,你们还活着!” “钱阳”看了眼“萧忘”,指了下自己,又指了下对方。“萧忘”面无表情地点头,“钱阳”才故作欢喜地朝三昱他们喊道: “支撑一下!我们马上来救你们!”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由于彼此相隔甚远,没人察觉到异常,只是大家都默默嘀咕着: “你们单枪匹马的怎么救?” 于是,又失望了。 少芳直接回:“你们别过来!找个出口出去给折玉师叔带信!” “萧忘”没有理他。 他看了眼周围石壁上的剑痕,对“钱阳”道: “你就在这里别乱跑,要是有人畜过来就爬到上面去。” “钱阳”抬头,果真瞧见上方有一处被刀剑破开的一个小洞,刚好仅够一人蜷缩着躲进去。 “聿……萧公子,你多加小心。” 他话音刚落,“萧忘”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了原地。他心头抓紧,眼神在怪物中寻找那人的踪迹。 很快,“萧忘”就出现在了离剑球不远处的位置。 他身形如魅,步伐诡谲,竟靠踩着那些人畜的头瞬间移动到了墙壁边,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我说……萧师弟的轻功……什么时候长进如此之快了?”弟子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也不知……等等,他怎么越走越远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萧忘”一起走,只见他脚下借力,一口气翻身上墙,竟似壁虎般牢牢贴在了墙上。 “我的天老爷,他怎么做到的?!” 少芳也愣了,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是剑痕,他站在剑痕上!” 这些剑痕非常之深,同时比起普通剑痕而言也极为“纤细”,只因踏雪之剑亦是踏雪无痕。 造诣极高者甚至可以杀人不见血。 若没有相当精湛的身法,是不可能借力站在这些裂缝上的。 可是修为不高的“萧忘”居然做到了。 但他没有呆太久,几个起落间,他又落在了另一处剑痕之上。 如此反复,竟然很快便到达了三昱他们旁边。 对面的“钱阳”看得直想拍手叫好。而那些人畜见又逮不到人,气得哇哇大叫,小部分的怪物一股脑全往他这边来了。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 他浑身激灵,想起了“萧忘”的话,马上往上面爬去。 而这边,“萧忘”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便跃上了他们的剑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眸子里清冷一片。 听到“钱阳”那边的动静,他稍稍侧头往那边看了眼,回过头来只见一把锋利的剑尖正距离他鼻尖不过两指之处。 三昱冷冷道:“你是谁?” · 而楚秀,也就是此时的“钱阳”,在一拳揍飞了三个半脸人畜后,顺利到达了安全地。 尽管过了大半个时辰,楚秀还是无法适应现在的自己。 太暴力了! 他朝“萧忘”那边看去,但见“萧忘”甫一落在剑阵上,听到动静后也往自己这边看来,楚秀恰好和他平静无澜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他心下一动,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被对方忽视。 “唔……哈……哈……”应该是没看到,咳。 没关系,北聿现在是他的大恩人,于恩人自然不会如何计较,感激都还来不及。 他本来就要死了,可没想北聿竟会再次出手救他。那场业火将他生生撕裂又再次重塑,等于又重新赋予了他新的生命,于他更是再造之恩。 而且当他醒来后,还发现自己意外拥有了一项技能——“通天神力”。现在他这一拳下去,把金刚石打个对穿都不是什么问题。 他也把这归功于北聿的“特殊恩赐”。 但是楚秀有点欣喜同时也有点烦恼,要是以后力度掌握不够误伤了人该如何是好? 算了,等眼前困境解决,看能不能和北聿恩公打个商量,请他收回这要命的恩赐。 于是,楚秀开始认真思考起措辞。 这边,气氛顷刻之间剑拔弩张。 大家都不知道三昱突然怎么了,居然拿剑对着自己人。 “那不是萧忘还能是谁啊?”少芳轻轻推搡他,小声道。 “不对,以萧忘的修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增长如此之快。”三昱眉头紧蹙。 少芳有些尴尬:“昱哥儿,你会不会太直接……” 三昱耿直地回答:“这是实话。” 众人抹了一把冷汗。 不过确实萧忘的修为至今为止才堪堪突破筑基,哪里能有这等身手? 可三昱犹记得鬼域那位名叫北聿的神秘暗手,与孙正当时说的话: 太华有内鬼。 这五个字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日死里逃生、分道扬镳之后,三昱本想立刻将此事上报上去,但思来想去又觉不妥。 太华现已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没有朝天子依然能稳坐第一的招牌,任谁看了都眼红,谁都想暗地里踩上一脚。 但凡有些起色的仙家,已经稍稍开始对太华表露出挑衅之态。若太华在这种关键时候起了内讧,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所以,他又悄悄将此事按下,自己多多留意下究竟是谁衣服底下揣了猫腻。 现如今,他不能再让其他图谋不轨者有机可乘! “我是萧忘。” 北聿回答的平静,很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虚假身份。 许是被人俯视的滋味不太好受,三昱微微皱起眉头: “你该如何证明?” 北聿不答反问:“那你该如何证明你就是三昱?” “这……”三昱又被堵住了,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刁钻。 不过旁人替他解了围:“三昱师兄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怎么会有假?” 北聿笑道:“哦?你们确定?” 众人无言,好像中间被人畜冲散的那段时间,的确任何人都可以浑水摸鱼。 这下,大家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对了。 没想到北聿三言两语就挑拨了所有人的关系,顿时军心大乱。 三昱最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发生,他难得有些生气: “你休要……” “行了,救还是不救?不救我走了。”北聿打断了他的话,神情有些不耐。 三昱再次被噎住。 少芳瞅着自己这边战况惨烈,终于出来打了个圆场:“哎!萧忘你别介意,昱哥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下身份保证大家的安全。毕竟这个地方太邪乎了,谨慎点没有错,只是多有得罪还请体谅体谅!” 然后,他转向三昱耳语道:“三昱!你还不知道萧忘就是这臭木头脾气?不管他是不是,再耗下去我们什么都不是了!” 三昱不语。 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北聿干脆道:“既然彼此都不信任,不如这样,你我随意提只有太华人知道的问题,到时候真假自见分晓,如何?” 听了这个办法后,少芳第一个拍手赞同。 三昱也只能一并退让一步:“请。” 北聿没有客气,立马就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太华演武场有多少根木桩?” “三百六十九。” “藏书阁有多少宗卷?” “四万八千零六十卷。” ……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就角逐起来,皆是对答如流,看得周围弟子背心直直发凉。 有些问题着实变态,演武场还好说,毕竟大家天天搁那儿练剑,没事的时候也数数木桩玩。可那藏书阁有多少书算个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常年去那儿泡着的人,估计什么也说不出来。 现下只能庆幸幸好被怀疑的人不是自己。 北聿的问题三昱都回答得丝毫不差。而三昱的问题,北聿只有一个没回答上来。 就是“后山‘飞升洞’的入口口令是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他回答出来了,才是真的有问题。 因为飞升洞的口令,除了本家朝天子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属于朝天子私设。而三昱留得这么一个心眼儿,其实更是为了防君子偕的趁虚而入。 当年傅念的飞升洞外,就是君子偕做的手脚。对于入口口令,他不会不知道。 刚才他们之间的问答都非常快速,几乎容不得思考全凭下意识说出。若答案已经深深刻入脑海里,肯定会立即回答出来。 不过现下是放心了。 三昱松了口气:“抱歉是我多疑。那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北聿:“打开剑阵。” “什么?!” “萧师兄你看看外面那些人畜,怎么打开?” “不了吧……打开了我们岂不是要被这群怪物淹死……”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大家都不想打开这道保护伞。 三昱也有些为难:“能否有更加稳妥的法子?” 北聿一手握上剑柄,眉目凌冽:“何为稳妥?” 三昱愣了愣,道:“若剑阵撤去,如何保证无人伤亡?” 闻言,北聿竟是闷笑出声,嘲讽之色溢于言表: “世间何来双全法,许多事情它就是要不尽人意,你注定要失望了!” 北聿周身一丝戾气游走,不等他们反应顷刻拔出利剑,狠狠将其插入摇摇欲坠的剑阵之中! 三昱明显感到有股霸道的力量径直破开了剑阵的防御。为了不让其反噬自己,他立马撤去了剑阵。 而就在剑阵支离破碎的一刹那,只听北聿大声喝道: “破关!” 自北聿被怀疑起,楚秀就一直紧张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那些对答环节他自然是听到了,心中存了许多疑问,但也先压下不提。 听到北聿的命令,他二话不说立刻从石洞里跳下来,在地上翻滚几周后起身来到指定地点,一拳又一拳地拼命捶向一块凸起的地面。 他掌握不住力道,只能用十成十的分量全力砸下,不出一会儿,就裂开了。 然而并不是楚秀那手下的地面裂开,而是三昱他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了! 剑阵消失与地面碎裂不过须臾之间。人畜见阻挡它们的防御撤去,随即朝他们蜂拥而上。 同一时间,人们察觉脚下一阵剧动,紧接着以他们为中心,此起彼伏的石层断裂之声骤响,往四面八方龟裂开来。 所有的人或畜,全被脚底下的“血盆大口”囫囵吞下。 “御剑!” 北聿的警告再次响起。 惊慌失措的太华弟子们找到了主心骨,听他的话迅速拔剑御行! 而楚秀这三拳的威力着实大,北聿原本的计划本来不会殃及他这座“城池”,可楚秀未能掌握好分寸,硬是把自己这边也一同打穿了。 “小心……啊!” 楚秀脚下一软,竟随着北聿他们一同掉了下去! 但现在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不会御剑啊! 少芳稳稳落在剑上,转头便瞧见楚秀从上方跌落的身影。 “钱阳!” 他这一声惊呼,立刻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在了这快速下落的身影上。 距离较近的人,已经往楚秀那边靠拢,想阻止他下落的趋势。 而就在此时,一道白影闪现越过了所有障碍,他飞身至人影下方然后伸出双手,牢牢接住了楚秀! 感觉自己落到了实处,楚秀那一颗惊魂未定的心复又平定了下来。 “多谢……” 不知道是谁接住了自己,他抬头,正好看见“萧忘”线条刚毅的侧脸,并且发现对方刚好也在看着自己。 楚秀竟突然想起上次在巨鹿台上,北聿也是这样在生死一线之间接住他的。 不知为何,他耳根蓦地一红,别扭地移开目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道: “多谢聿爷,那个不劳烦您了,我其实可以自己站着……” 经他一提醒北聿才发现他们这个姿势是有多么不对,就连少芳看他们的眼神也不正常了。 北聿半张脸一黑,下意识又想把楚秀扔下去,但想起他们现在是悬浮在空中的,于是他只能侧身先将楚秀放在他身后的半截剑上。 等楚秀站稳后,他才朝三昱他们看去。 “没事吧?” 大家围过来关心询问楚秀的情况,楚秀连忙从北聿身后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笑答: “没事没事,多谢大家关心。” 三昱在他们头上又支起了一方小剑阵,以免跟着掉下来的人畜砸到他们。 “萧师弟,你们怎么知道这下面是空的?”三昱问。 北聿扬了扬下巴,对着下方道: “看见了吗?” 大家立刻低头看去,而这一看,魂魄瞬间被吓去了七分! 第16章 地宫深处笑仙人 楚秀顺着北聿的目光看去。在见到那东西的一瞬间,脑袋忽然一阵刺痛,很多奇怪的画面匆匆闪过,使得他不禁深深皱起眉头。 而太华弟子们第一眼也不知道这算个什么妖魔鬼怪,可当他们再瞧一眼时,立马就认了出来! 深渊之底,热浪滚滚,红光冲天。 四面破败的石壁上,各有四个大洞。一股股细长的“红流”从石洞里流下,顺着蜿蜒曲折的石沟缓缓流动,淌满了每一处石沟的缝隙,似是一支沾了颜料的狼毫,顺着画纸慢慢勾勒,然后填出一张诡异的笑脸,弯着细长的眼睛对着他们每个人笑脸相迎。 栩栩如生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咧嘴“咯咯”大笑。 楚秀越看越觉得不自在,他悄悄问北聿:“这就是‘仙人笑’?” 北聿有些意外:“哦?你知道?” “嗯……钱阳大致同我解释过一番。他说这是拿普通人的命来要你们……不是,要他们命的一个阵法,但我还是听不懂。” 楚秀心里一噔,自己怎么把北聿和那些修士说在一起了?好在北聿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稍稍松口气。 而一提到钱阳,楚秀感到浑身都痛。 北聿目光沉沉,像是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是这阴暗地宫。 他平静开口道: “几百年前,朝天子之风大盛,鬼、妖、魔三族一次次遭受了修真界残酷地打压。” “那时的修士们团结非常,在朝天子的带领下所向披靡,而被拥护的朝天子亦是如虎添翼。可谓所行之处,只妖不留。” “听起来像是民间的悍匪,不过现在在我看来,当时的那些人和悍匪也没什么区别。”说到这里,北聿笑了,眼里尽是满满的讽刺。 楚秀疑惑:“为何这样说?” “因为他们行的是‘大义’,天道自然也站在他们这一边。你也可以理解为,是非对错也全在这些人的一念之间。”他收了笑,神情又恢复到了正常。 “可有的人能遵循道义秉持初心,而有的人就不能。所以,难免就会有些‘冤假错案’频频出现。” 楚秀:“冤假错案?” 北聿没有回答他,自顾自说道:“可那时候没有谁能撼动仙门的根本,朝天子就是它们最大的阻碍。而天道不怜,无路申冤,魑魅魍魉哪怕路上遇见了一个素衣修士,都会躲得远远的。” 听着听着,楚秀的心不由得偏向了那群可怜的妖派,他焦急问到: “那该怎么办?” 北聿:“是啊,怎么办呢,再软弱的兔子也会有咬人的一天。所以,寒天就出来了,几乎是众望所归。” “那时候的寒天新胜任鬼王之位不久,就干了一番大事业。” “何种事业?” “他想出了一个点子,一个能让朝天子乃至所有仙家修士,通通下地狱入轮回的‘好’点子。” 楚秀主动接上:“仙人笑。” 北聿:“没错。” “这阵法从来没人见过。至阴至极,至怪至极。它深谙人性的弱点,知道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不甘不愿。像是一只极为聪明的活物,把什么道理都吃透了。” “而仙家修士最讲究的就是‘斩七情,灭六欲’,同佛家的‘六根清净’本是同源。可若是坏了本性之根基,严重者,即便是千年道行,说没了,也就没了。” 楚秀忍不住骇然。 “钱阳说对了一半,也说错了一半。寒天不会真的要了修士们的命,却会让他们比死更难受。” 他好像懂了,寒天这是要用此阵直接断了他们所有人的飞升之路! 而这对那些苦苦修炼的人而言,无疑是比命都还要重要千千万万。 “仙人笑的阵法数不胜数,最初的原型和最终的成品也相距甚远。而我们现在面前的这个脚阵,‘年纪’应该是有些大了,所以你看到的幻象还不能真正把你怎样,但凡修为稍稍高一点的,它亦无可奈何。你看。” 北聿看了眼围着阵法团团转、却又不敢下去探究的太华弟子,眸里很快闪过一丝暗光,随即又隐没在瞳孔之中: “我们现在离它这么近,也没人受到它的影响。只有那个真正的、最终的仙人笑,才能被人尊称为‘恐怖’。” 可怕到能让北聿也为之忌惮吗? 而楚秀很疑惑,既然如此,那钱阳又怎会轻易中招?仅是简单的“触景生情”才导致他的疯癫? 但是难得听北聿说了这么多话,他不忍心打断,又将疑虑压下不提,哪知北聿又不继续说了。 “你见过吗?”楚秀还是接着问到。 北聿竟叹了一口气,表情甚是惋惜:“就是因为没见过,我倒想亲眼看看。据说是死了不少修士呢。” 他的话语中带着些许期待,莫名地,楚秀觉得他像是在说谎。但想想,当初这件事除了人界以外该是大新闻了,北聿就算那时是个无名小卒,也定是听说过。 而听鬼域那些传闻,似乎这位聿爷也是刚替寒天接管鬼域不久。那在此之前,北聿是一个什么身份?他生前又是什么样的人? 回想起他原本的模样,和这种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 大国的将军、武林别派的刺客、江湖怪侠亦或是……他生来就是鬼呢? “怎么?不信我?” 微微侧首,见楚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北聿兀自打趣道。 楚秀蓦地收神,连忙摆手否定道:“不不,没有这回事。对了,我在琉璃室看见君子偕和寒天了,他们不会还在这里吧?” 北聿眼里闪过几个太华弟子的身影,拳头在袖中松了又紧,可最后还是松开了。 “早就不在了,这些人来了也是送死。” 楚秀当即顿悟:“你是说君子偕只是用这个脚阵做实验……” 北聿颔首,接了楚秀的后半句话:“亦或是诱饵,然后恢复真正的主阵。”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还有生命危险?!”楚秀激动地侧过身,脚下一个没站稳又险些摔下去,还好北聿眼疾手快拎着他的领子提了上来。 “怕什么,死不了。” 他说死不了应该就是真的死不了。楚秀立刻收回心神,怕又掉下去伸手悄悄攥住了北聿的一片衣角,见北聿没有发现,又继续问:“话说聿爷,我们要一直保持这样吗?” 楚秀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北聿变成钱阳,而他自己摇身一变,化为钱阳最好的朋友——萧忘。 钱阳疯癫之态楚秀记忆犹新。现下变成了他的模样,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嘛……他们来了。”不知道北聿打的什么算盘,只听他尾音一转,将楚秀的注意力放在了来的人身上。 “不行,萧忘,你们必须同我说说,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少芳远远飞过来在他们跟前停下,怒眉倒竖。 听完北聿口中的故事,楚秀的第一个反应自然就是:他难道以为这个脚阵是北聿动了手脚? 楚秀没有多想,先回答了少芳的问题: “少芳,你听我与你道来,这个阵……” “你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吃仙丹了!” 北聿不解。 说完这句,少芳的怒容转瞬即逝,转而神秘兮兮的靠近他们,用手虚掩着嘴道: “还有没有?能不能分我一点?” “……” “哎哎,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上回钱阳你可是看见啦,我被折玉师叔那顿板子打得有多疼!要是这次让他看见我回去还没长进,我这脑袋还不给师叔削尖了……” “你想太多,不用等折玉动手,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楚秀本想安慰少芳几句,让他别灰心也别多想,修炼就和练字一样,哪儿能速成。可哪知身边的北聿骤然开口,连楚秀都能听出那字词间皆是个个夹刀子,跟着脸色也沉了下来。 于是楚秀决定保持沉默。 然而少芳这个没心没肺的还以为北聿在和他闹着玩,还想伸手揽住兄弟好哥们儿的肩膀,奈何他还没别人高够不着,而且这“变强”后的“萧忘”似乎比以前更难以接近了。 少芳讪讪收回了手,笑道: “要是师叔听你这样直呼他名讳,那我挨打的时候可就有伴儿了!”他一暼,见楚秀刚好合适,遂马上转移目标,一把搂住楚秀的肩膀,将半个身子靠在他身上,这手就有地方放了,嘿嘿。 北聿本欲冷笑,但见少芳突然搂住了楚秀,不由觉得有些滑稽,冷笑化为颇有实质的笑意。 北聿的真身要比萧忘还高出寸许,无论哪一个少芳都是“高攀不起”的。而相比较之下,比他高出半个头的楚秀,那就善良太多了,但乍一看去,少芳还是有点像楚秀身上的“巨型布偶”,脸上还洋溢着大咧咧的微笑。 楚秀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搞得手足无措。 下意识道:“少芳公子,你这样我有点站不稳……” “钱阳你叫我啥?公子?你什么时候转成书生的腔调了?”而一说起书生,少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颓然闪过一抹浓浓的悲伤。 楚秀顿住。 “你别说,我和三昱去鬼域抓君子偕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个书生。他带我们进王宫,找寒天。但是他替我们死了,而我们却救不了他……到现在我都还……唉……” 楚秀轻轻点头拍了拍少芳的肩膀。他知道那件事不能怪少芳他们,要说真正怪谁的话,对现在的他而言,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一旁的北聿正抱臂,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楚秀怎么圆谎。 而少芳用余光看见的北聿像是在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他立马离开了楚秀身边: “萧忘,不是我说你,你这人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不就是抱下你兄弟嘛,小气!” 楚秀见北聿脸色突变,直觉不好,马上跳出来拦住少芳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萧忘他不是……” “哎钱阳你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吵架了吗?平日里你不都是‘子忘’‘子忘’的喊他吗?” “子忘”这二字一出,楚秀脚下的剑竟然猛地震了一下,差点把楚秀抖下去喂阵! 他连忙蹲下稳住重心,才敢抬眼朝北聿看去。 而此时的北聿和以往都大为不同。楚秀还是第一次看见北聿如此阴沉的脸,仿若有人生生掀开了他的逆鳞。 杀意四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少芳也战斗在“前线”。 第17章 仙君折玉布迷局 楚秀不敢耽搁,直接抢着说: “对对对,我们是吵架了吵架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少芳往外面推开。如果北聿火气当真没压住,兴许少芳还能有缓冲的机会。 听见果然吵架了,少芳眼神闪烁,一脸八卦着又不知死活地凑了回去: “怎么回事?你们平时关系不是挺铁的嘛……” 楚秀快给他跪了,情急之下硬生生来了一段“即兴表演”,撒了个弥天大谎: “是这样的,我当时和你们分散了,运气不好遇见了另一波人畜……” 楚秀的话术可谓是信手拈来,天衣无缝。 一段“萧郎舍身救友,绝境之中堪破十年道行”的传奇话本,横空出世。 北聿自认活了这么久,天上天下都走过一遭,也没见过能有比他还会胡编乱造不带脸红之人,也是长见识了。  听完后少芳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说萧忘的修为为何长进如此之快……啊啊!你们这群有天分的人真是欺人太甚!” 少芳顿觉不甘,嚎啕着欲奔三昱去找安慰。 而对周遭环境调查了好几圈的三昱,刚好御剑过来想和北聿商量之后的事宜,正好和少芳打了个照面。 “你又怎么了?折玉师叔怎么教导你的?遇事切忌慌张,六神无主……” “三昱,我是不是很笨?” 三昱一听,表情登时严肃:“怎么会作如此想法?少芳,虽然师兄师叔们常常严厉敲打你,但都是为你着想。” 少芳感动不已,眼里含泪道:“昱哥儿……” 三昱接着说:“朽木亦可雕也,别怕。” “……” 目送少芳沉默离去的楚秀,内心感慨万千。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不容易。 “这里荒废许久,记载上的‘阵眼’已经找不到了。你们之前在其他地方可有所发现?” 卷宗上有小记,封印仙人笑的关键就在于它的阵眼。 每个阵都有阵眼,仙人笑这种阴邪之物亦不例外。它位于整个阵法的“咽喉地段”,控制着阵法的运行游走。若是找到了阵眼,也等于是掐住了它的命脉。 只是每个布阵者都不傻,不会让旁人那么轻易找到他的薄弱点。所以通常情况下,一个阵法里会有很多的阵眼,可是真正的阵眼就只有一个。 这种阵法以“锁”为主,以“杀”为辅。 而对仙人笑这种花费时间越久,伤害越大的阵法来说,最是忌讳迂回逗留。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讲,仙人笑的阵眼有等于无。 楚秀想起之前店小二那段关于傅念的回忆,以及琉璃室中的片段,他不禁发问: “这个阵眼当年没有被傅师兄毁去吗?” 三昱摇头:“没有。” 北聿:“如果彻底毁去了,那就轮不到它复活了。” “正是如此。” 越说楚秀越不明白了。既然没有被彻底毁去,那当年的傅念是怎么把它压下的? 北聿像是有读心术般,又解答了他心中的疑虑: “他没有去找阵眼,而是自己‘造’了一个。” 楚秀吃惊:这也能自己造?! “他以身为阵眼,其余弟子作法辅阵不让其暴走失控,从而与阵合一来找到它的突破口。” 三昱:“可是这并不是上策,说是下下下下策也不为过!以己为饵受到的反噬是加倍的。若无十全把握,就是白白送命!” 北聿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在仙人笑面前,并无上策。” 楚秀:“那该如何是好?” 三昱:“所以我们得想个法子。因现在我们还没有被幻境侵蚀的困扰,时间上是宽裕的……” “三昱!三昱!来了,师叔的灵鸽来了!” 少芳手里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灵鸽,脸上的欢喜不言而喻。 没想到居然联络上了! 一时间,所有人欢呼雀跃,全部聚集在了少芳身边。 少芳食指一点那包围着灵鸽的金身,那层保护它的防御层立刻自动消失。翅膀一振,灵鸽扬起头来就是一嗓子: “三昱少芳,你们那边情况如何了?” 折玉温润的声音从灵鸽的喙里传出,听上去不急不躁,有条有理。似乎并没有因这边好几个时辰的失联而慌张。 三昱第一个赶到少芳的身边,接过道:“师叔,我们找到遗迹了。不过眼下,还未能找到阻止它的办法。” 折玉:“阻止?” 三昱:“嗯,有人重新启了阵法,它又活过来了。” 听到这儿时,楚秀抬头悄悄问北聿:“你有办法阻止它吗?” 而北聿只手摩挲着下巴,眼睑微垂:“现在还不能,不过出去倒是没问题,因为……” 那边,折玉似是安静了许久,继续问道: “你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或物?” 奇怪? 三昱回想片刻,道:“并无。” 折玉又是一阵沉默,不过很快他开口道:“既然找到了,那就回来吧。” 众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尽管隔了灵鸽少芳还是有点怕折玉,说话依旧带着颤:“师……师叔,怎么又让回来了……?” 折玉笑道:“历练完成,自然就该回来了。” 历练?原来这是历练?有哪家仙门的师叔会让自己弟子来这种要命的地方历练?! 饶是做事老成的三昱也难得有些慌张,问:“可是师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出去?” 可折玉倒是先疑惑起来:“嗯?当年你们师兄怎么出去的,你们就怎么出去咯!” 这下,除了楚秀和北聿,其他人的脸都黑了。 这能一样吗!! 楚秀不禁汗颜,这么随性的长辈他还是第一次见。而且他似乎不是很关心仙人笑的“死活”,也不担心它会带来的危害,随性得……也太过了吧? “哈哈,开个玩笑。你们不必担心,这个死阵是我打开的,你们大可随意。” 这下,除了北聿以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连三昱说话也开始结巴:“什……什么……这个……” “掌门的意思是,你们最近太闲,得找点事做,顺便提升下道行。” “……” “嗯,时间不早了,你们回来的时候顺便替我带点那边的特产回来吧,就先这样。” “…………” “啾!”灵鸽又是一嗓子,接着金光一闪变回了一颗鸟蛋,安静的躺在三昱掌心,三昱五指一握,将其收回。 “原来是历练……挑这种地方不愧是‘辣手折玉’……” “怪不得我们都没一个人受伤……不过还是刺激。” “回去吧……还要给师叔带特产……” 一听是折玉故意设的局,气氛一下子就轻松很多了,有的人甚至已经在大声讨论回去吃什么好。 可楚秀的脸上却是乌云密布。 他沉吟道:“为什么他要撒谎?” 北聿则是一脸漠不关心:“谁?” “折玉!这阵明明是君子偕打开的,为什么他要这样说?而且哪里没有死人?钱阳和萧忘明明就……”说到这时,楚秀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在鬼王宫里北聿绝妙的身手。当时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阵法,他却随手一改将其变为更为棘手的“画地为牢”。 这已经失去攻击力的仙人笑,还能同时远距离杀害两位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而楚秀刚到地宫所遇见的那两只人畜,都不能把毫无修为的自己怎么样,更别说解决比他厉害好几倍的萧忘?! 楚秀觉得钱阳和萧忘的死,或多或少都有北聿参与其中的可能。 他又想起北聿的做派,若不是想刻意隐瞒身份,凭北聿的实力完全不需要担心被这些小小弟子为难。那他的动机只是他刚好需要一个身份吗? 而值得北聿大费周折一番下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单单是为了段将军那么简单吧? 北聿侧首看着他:“怎么不继续说?” 楚秀不敢问。 这些事情不是他一介凡人就能想通的。而且江湖中自古有云: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这种亏,他并没有少吃。 楚秀立马转移话题重心:“不……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打开的阵法……” 北聿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神情冷冷,面色如常: “是谁打开的都不重要了。唯二涉案的两名嫌犯早就不在此处了。” 楚秀疑惑:“寒天不是说还有两个时辰么?那他们该是离了两个时辰不久。” 北聿反问:“你怎知你看到的影像是两个时辰前的,还是六个时辰前的?” 的确。 “有寒天的帮忙只会让君子偕更加如鱼得水。而眼下,太华之事非你我可以置喙。且定论别下太早,这个世间对真相不知情的人,太多了。” 北聿习惯性的想用食指一卷垂落在肩头上的银带子,但他发现自己是太华装束,随即不满地“啧”了一声。 “萧忘,钱阳!快下来!” 楚秀还在回味北聿的最后一句话时,只见少芳他们已经到了最底下,拉开了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准备离开这里了。 “你们小心,别踩到红流。萧忘,你来掌阵,我助你。”三昱道。 落地之后,北聿并未收剑,而是反手接住径直刺入阵法中心,双手叠放在剑柄之上,身姿如松。 三昱站在一旁双手伏地:“开始了!” 楚秀有些紧张得闭上眼。 耳边当即狂风大作,风声瑟瑟,乍一听似是野兽尖锐的悲鸣。 这时,他忽然好奇这个传送过程是怎么样的。之前北聿带他来到落枫镇的时候,他错过了机会。可这次他很想看看。 于是,楚秀渐渐睁眼。 传送已经开始。 不少人都早已出去,还剩零星的几人分布在四角。 大风刮得他眼睛生疼,饶是如此,他是想看看北聿的情况。 可当楚秀看见那掌阵的人影时,整个人都震住了! 阵中间的人双手结印,白衣翻飞,袖藏金羽。宛若一尊不可侵犯的神像,矗立于天地之间。 而那俊美的容颜上,竟有一道醒目的红色咒印出现在了他的额间,感到违和的同时又徒生出一抹妖异,仿若被镇压于炼狱之中的不赦堕仙。 此人根本不是北聿! 第18章 荒野枯骨塑长风 离拂晓还有些时辰,天色依然沉沉如墨。忽然,一户农舍的后院响起阵阵嘈杂之声,打破了寂静。 “咯咯哒!” “嘘!!别吵!”少芳对着脚边的鸡舍,竖起手指作噤声模样,看得旁边的弟子有些无奈。 “少芳师兄……你跟那只鸡有什么好说的……” 少芳急忙又转过来:“嘘,你也别吵!” 众人:“……” 若是农户的主人中途起夜,看见一大堆修士背着剑在自家后院“鬼鬼祟祟”,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尿了裤子。 “我们还在落枫镇吗?” “看样子是的。先找个落脚处,天亮之后再动身回去。”三昱对那些弟子说。 大家纷纷应承,准备先找个住处住下。 楚秀也想早点回去歇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累极,他竟然看到了关于傅念的幻觉。 若要问他是如何知道那就是傅念,楚秀本人也摸不着头脑,只是直觉告诉他,那应该就是。 北聿也是最后一批走的人,不晓得他是否和自己看到了同一个幻境。 “北……不对,那个……子……子忘……” 楚秀每吐一个字就看一下北聿的脸色。而这次,北聿并没有不悦,但也说不上很高兴: “好好说话。” “嗯……你不生气了?”说起来这个小字对北聿有什么意义吗?他之前反应竟那么大。 “只是个名字而已。” 既然北聿不想多说,楚秀也尊重他并没有继续追问。 他随大流一边往镇里走,一边同北聿搭话,脑子里绕来绕去还是有些迷糊: “子忘,你出来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景象?” 北聿显然还是没习惯这个称谓,脸色有些僵硬: “没有。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一个人,看见了他两次,一次在之前同你说的琉璃室,另一次就是方才我们出来之前。” “你可识得他的身份?” 这时,北聿侧过头看着自己。 月光下,这副属于萧忘的清冷眸子正静静端详着他,楚秀看见了他眼中发愣的自己,让人有种安心的错觉。 他恍然间忆起掌阵中的傅念,那人也是生了这样一副如寒星般的眼眸。 不同画面,不谋而合。 楚秀心中一动,带着奇异的想法把那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才缓缓脱口而出: “子忘,你认识傅念吗?” 你认识傅念吗? 此话一出,楚秀看见北聿眼中的平静似那清泉落石般荡起层层涟漪,可很快又归于平静,悄无声息。 “你凭什么觉得我无所不知?”他笑道。 楚秀摸了摸鼻尖,有点羞愧。好像自己确实是把别人当成“江湖救急指南”了,尽管知道北聿在开玩笑,还是有点抱歉: “不好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 “那我就随口告诉你,我的确知道。但也是道听途说,和你听的版本应该所差不远。怎么?你看见他了?” “嗯,虽然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 北聿错开视线,目视前方的人群,说到:“那你运气不错,很少有人能误入别人的幻境。” 听完,楚秀觉得有些意外,还有几分小小的惊喜,看来自己运气还真不错。 他刚想继续问,只见北聿忽然停下脚步,楚秀险些撞在他的背上。 “啊。”北聿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楚秀紧张道:“怎么了?!” “我把段长风给忘了。” “……” . 楚秀休息的计划再次泡汤。 这位大爷终于在自己“玩”够了之后,想起了得力手下的下落。 楚秀很是无奈,这也能忘吗! “你知道他的确切位置?” 北聿回答得铿锵有力:“那是自然。” 那你怎么一开始不去找他啊!! 楚秀蓦地心中团起一股无名火。明明可以马上解决的事情,偏偏被他拖了那么久。而自己这一趟也是够折腾了。 但仔细想想,毕竟是自己心甘情愿跟着去的,再大的抱怨也跟着消耗没了,现在只剩下一肚子的委屈和无奈。 于是,他默默跟着北聿偷离了队,穿过几条小巷从另一条小路往镇子后面走去。 北聿伸出右掌,在掌心画了一个五角小阵。在收尾的下一刻,一股幽蓝的小火苗跳跃而出,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段长风。” 听到呼唤,那蓝色的小火苗登时一振,离了北聿的手心往西面飘去。 楚秀:“它知道段将军的位置?段将军不是被人带走的吗?” “只要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我便能知道自己鬼将的位置。而段长风并不是被人带走,只是仙人笑把他挪走了,所以你不必担心他。” “挪走?” “嗯。成熟状态下的仙人笑具有搬山移海之能,你瞧,之前落枫镇周围也没这么多山峦和枫树林。” 没错!他是有听说过落枫镇“一夜山起”的事,但他并没有想到竟也是它造成的。这么说的话,百年前的仙人笑就已远超成熟之势,那以前傅念面对的东西,至少要比他们看见的可怕千百倍。 楚秀突然对这位前辈肃然起敬。 “对了!还有件事少芳他们是不是忘了?那些人畜怎么办?还有,镇上有的居民也受了它的影响……” 北聿笑道:“既然是折玉一手促成的,那自然他会来解决。”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楚秀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也轮不到他操心,还了人情自己就能回家了。 仙家鬼域自然于他成为过眼云烟,往事旧梦。 蓝火蹦蹦跳跳地穿梭在枫叶林中。 踩着“沙沙”的步伐,楚秀和北聿终于来到了一棵有两人合抱之粗的枫树下。 “咻!” 蓝火到达目的地,猛地落在了地上的落叶堆里。不稍片刻,枯枝残叶便被燃烧殆尽,一具森森白骨出现在他们眼前,看得叫人发怵。 “你还跑得真远。” 北聿走过去,一脚踹在了那堆骨头上:“别睡了,快起来。” 楚秀担心北聿一脚把它踢坏了,忙想询问段长风可还安好,这时一团更加炽热的蓝火从骷髅头里蹿出,紧接着全身的骨头都跟着烧了起来! “嘎——噶——” 白骨嘶吼着浴火重生。筋骨拼接的声音脆脆生响,直直听得楚秀一身寒意。 “啊——!” 最后一声怒吼响彻树林,惊起飞鸟一片。 火焰熄灭,只见一名身披玄铁、面容清俊的男子踏步而出,在北聿面前虔诚跪下: “聿爷。” 此人就是段长风。 比起楚秀想象中那个满脸胡茬、虎背熊腰的大汉形象,他看起来实在是“文雅”太多。 北聿:“月云一直在同我念你,怎么还不回去找她。” 闻言,段长风很是懊悔:“是属下不好,临走前没有好好与她说……” “行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虽然你确实该揍,”北聿抬手示意他起身,“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长风直起身子,道:“半年前我受您所托前往天宝山取回魂珠,却怎想中途遭人暗算,一不留神中了敌人奸计打回原形,是属下失职。” 北聿试探道:“君子偕?” 段长风点头,却又跟着摇头:“是他,但不止他。有个人来的比他还早,几乎在我闯入后的第二天就追上来了。此人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我也是略施小计率先躲进了丹心阁,才堪堪甩掉他。” 段长风为鬼域第一鬼将。 在他还是寒天的左右手时,早已名扬千里。修为深厚,有勇有谋。只是不知为何到了北聿手下后,就渐渐没了动静,很少有听见他的消息。 而话说回来,能与他打成平手的,若是仙家修士,其修为绝对在元婴以上。 北聿不禁皱眉:“那另一个就是君子偕了吧?” “是的。那时的我也已身负重伤,君子偕一来正好得了渔翁之利。” 楚秀心道:怪不得他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凑齐寒天的残魄。 段长风接着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回魂珠我必倾尽全力将其夺回。但是聿爷,这次您怕是需要亲自走一趟太华了。据我之前得到的消息,仙家们在最近这段日子里,可能会有要事发生,您应该知道是什么事……” 北聿扯了下嘴角:“你不说我也是要去的。” 而段长风有点担心:“需不需要属下一同前往?” “不用,你去了更容易暴露,”北聿一指楚秀,“他自会接替你。” 听完之后,段长风这才注意到北聿身旁还有一人。 楚秀不明白北聿又在搞什么名堂,只得先向段长风打个招呼: “段将军,久仰大名。” 段长风盯了他半晌,也有些不明白北聿的想法,道: “聿爷,他是凡人?” “嗯。” 段长风垂眸思索片刻后,立刻会意: “原来如此,还是爷思虑周到!” 楚秀:“???” 北聿一挥手:“行了。云月一个时辰前同我传了话,你先回去见她,之后的事再另行商议。” “是!” 见段长风抬脚就要走,楚秀这才想起衣服的事儿,忙叫住他: “段将军请留步!这件衣服是我之前自作主张向您借的,也曾保护过我一段时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段长风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衣服?” 楚秀这才想起自己还是萧忘的模样,连忙请北聿给自己撤了法术,然后他把衣服脱下叠好归还给段长风。 段长风见了衣服,这才想起来楚秀。 “哦哦哦,原来是你。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还有能再见的一天。” 想起当时的场景,楚秀顿觉尴尬:“对……对啊……”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有回来的一天。 段长风仰天一笑,爽朗道:“抱歉,那时候我动不了也说不了,帮不到你。怎想命运使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过没关系,如今你我同为鬼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楚秀作揖谦虚道:“哪有的事,段将军多……什么?鬼将?什么鬼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着搬家,可能会隔日更新,不过能日更也会尽量日更。先把假条摆上来orz 第19章 芙蓉帐内化恩仇 回去的路上楚秀没有说话,低头快步疾走。 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就连孙正拿他做人肉盾牌时,也未曾有现在这般气愤过。 回到客栈,楚秀便一头栽进床里,被头掀开盖住了脸,将整个人包裹成了蚕蛹。 北聿紧跟随他的脚步也进了屋子。 客栈的门锁自然挡不住他。北聿轻轻一推,门闩就断开了。 甫一进内室,便瞧见即将“化蝶”的楚秀。 听到门脆弱的哀鸣,楚秀躲在被子里闷闷道: “末将要歇息,还请聿爷先回!” 北聿将一旁桌子上的烛台点燃,整个房间顿时被光所盈满。 “我还是第一次见读书人生气。” 楚秀气得心口发闷,这人破门进来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道歉! 怎么可以不道歉? 那时候段长风说了他成为鬼将之后,他仿佛如梦惊醒!一时间,一幅幅画面从眼前浮现,连片成面,呈现出最原本的模样。 从鬼王宫到落枫地宫,从观花园初遇到甬道再生成为鬼将,竟全都是北聿事先设计好的! 他对北聿的感恩以及“北聿其实是个好鬼”的种种念头,瞬间化为泡影。那种被欺骗、背叛的痛苦更甚从前。 “没有!”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但楚秀还很诚实地气得破了音。 北聿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闷笑道:“你先出来,我好好同你说。” 可楚秀正在气头上,管他是何方大罗神仙,除了诚心诚意的道歉,哪里肯愿意听他半句多言。 于是,他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完全无视北聿的话,也错过了他难得的好耐性。 见楚秀不买账,北聿眉尾一挑,慢慢靠近床铺:“你真要这样?” “请回!” 楚秀算是个硬骨头。饶是听出了北聿渐冷的语气,他依然选择不向北聿低头。若是现在任何一个人见了这场面,也会忍不住夸他一声:“真汉子!” 不过说实在,面对真正的北聿,楚秀还是有一点后怕。毕竟把北聿摊开面来说,并非善类。如果真正撕破脸,楚秀相信北聿是不会顾及任何情面的。只是在以往的相处过程中,对他虽谈不上顶好,但也是多加照拂了。 嗯?这么一想,楚秀觉得除了北聿欺骗他故意让他成为鬼将以外,好像也没别的对不起他的地方。而且,在一些细节上还能多多考虑他的感受。 比如最近的一次,刚刚有询问他的意见。而以他的身份手段,本就不需要同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废话太多。 完了,冷静想通之后楚秀开始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了。 他想马上掀开被子,趁北聿在改变主意之前大家坐起来好好说话。 然而,为时已晚。 眼前骤然一亮,被子已被人狠狠掀起。紧随着重重一压,楚秀竟被困在了来人牢固的双臂之间,而不知何时已变回原样的北聿,正一脸不耐的盯着他,呼吸近在咫尺。 楚秀登时傻了。 “现在能好好听我说话么?” “……” 北聿见他安静下来,继续道:“出此计谋非我本意,无论是否故意为之,我先同你赔罪。” 楚秀终于回过神认真看着他。 北聿眉间紧蹙,薄唇微抿,犹如寒山难以接近。这副严肃郑重的模样楚秀是第一次看见,因为以往的他看上去似乎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毫不在意。 “但是箭已离弦,你没有后悔的余地,我也没有。若以后你愿意好生配合,我便保你性命无忧,一生无虞。可如果你想半路反水放阴箭,灰飞烟灭也在眨眼之间。”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把赔礼道歉说得像杀人放火一样的人。只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是我?” 如果他想,大可去凡间抓一堆身强体健又扛打的人替他办事。为何要选他这么一个拖后腿的穷书生? 北聿:“恰好。” “?” “你恰好出现,恰好合适,就这样。” 这算什么理由? 楚秀实在理解不了此人的脑回路。他稍稍偏过头,断了与北聿的眼神接触,心情才平复了些许。 “我不懂,你身为鬼域最高明的暗手,名利双收,明明可以放手逍遥,怎会执意要去趟仙家的浑水?北聿,你原本就是仙家的人,对不对?” 楚秀看问题一向犀利,直觉也准得可怕。 相处过来的种种迹象,让他不得不怀疑北聿其实就是仙家人。否则他怎会知道那么多仙家辛秘?甚至怎会深谙太华之术?而且更令人深思的是,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想把这件事隐瞒得密不透风,不然之前在水台也不会专门用“千里传音”同三昱说话。 还是说,他是想提醒三昱他们什么? 北聿究竟想干嘛? 闻言,北聿俊眉挑高,故作意外:“看,你并非一无是处,实则聪明得很。” 他承认了! 听到本人的肯定,楚秀还是难免心惊:“那……那你是太华人?怎么回事?为什么太华弟子会……” “会怎么?变成我这样?” 似是无意间触到了逆鳞,北聿的眸子里顿时戾气翻涌。 他一手扳过楚秀的脸,让他与自己再次对视: “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那你再继续猜猜?说不定今晚我就可以被你揭穿了。” 冰凉的指腹贴着脸颊,楚秀打了个冷战,眼神紧盯着天花板,缓缓道: “唔……猜不了,我只能想到这么多。而且变成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能打架欺负人,无拘无束还长得帅……” 北聿颓然一滞,竟被他的话给堵住了。 见他眉头又皱起一个小“川”,楚秀心底一震,不敢大意吓得继续说: “真的很羡慕了!如果我是你,就已经很满足了!” 楚秀说得一脸真诚,而北聿不仅没有被他的真诚打动,反而瞬间冷下来,放开了楚秀,回道: “你不是我。” 北聿眼里突然溢出的失望让自己的心蓦地一紧。楚秀此刻竟然强烈地想知道他的过去,看清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这股失望,似乎将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推远。 一抹慌乱爬上心头。 楚秀忍不住起身伸手紧紧攥回北聿的衣襟,将他朝自己又拉下几分,北聿也忘了楚秀此刻已是鬼将,力气同往日差距甚远。一个没注意,他竟被楚秀生生拉回了床上,险些撞上了对方的鼻尖。 楚秀紧紧攒着他的衣领,由于过于紧张脸颊蓦地一红,声音微微颤抖道:“我……” “钱阳萧忘!你们让我好找啊!要不是店小二说……” 楚秀刚一开口,内室外很快出现了一个身影,一边说话一边大步往内室走来,就跟踏了风似的。 “说……咳咳咳!不,不好意思!!我我我……我啥都没看见!没看见!” 少芳甫一进来,就被眼前这副景象震得当头一棒! 内室里,层层纱幔垂下,明显是在说主人已经歇下。可室内依旧烛火冉冉,明暗交辉下,床笫之间隐隐可见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如胶似漆。 其中,一名高大黑衣男子身覆在上面,身下,另一个只着了里衣的人似乎正准备脱下上面人的衣襟,从身形上看虽然较之单薄,可依然能瞧出是钱阳的身形。 少芳觉得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三昱在后头催促:“少芳,你快出……” “嘘嘘嘘!!!走走走!!!” “干什么你……”三昱被他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少芳转身立马拦住也想进来喊他的三昱。少芳一把蒙上他的眼睛,还不忘走之前把那扇被北聿弄坏了的门带上。 少芳心想:亲娘啊,这画面要是让昱哥儿看见,他该怎么向师叔们交代!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 楚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因少芳这么一闹,室内的气氛好像忽然莫名变得暧昧起来,弄得他忘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而北聿的神色竟缓和了些许。他掰开楚秀的手,率先一步离开了床。 “多说无益,你先休息罢。” 说完,业火流转,北聿消失不见。 . 一大早,楚秀是被人拎起来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本来已经变成鬼将的他,为何还会染上风寒?难道不是该像段长风那样刀枪不入、长命百岁? “咳咳!” 楼上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在大堂里用餐的弟子们纷纷抬头,正好瞧见楚秀捂着嘴缓缓走下来,脸色惨白。身后北聿亦步亦趋跟着,面无表情。 当然,此刻他们已经幻化回了伪装。 “钱阳,可有无大碍?” 三昱关心道。 “我没事,有劳师兄挂心了。” 楚秀话里透着重重的病气,看来确实伤寒颇重。 昨晚那一幕至今还深深烙印在少芳脑海里挥之不去。但他也是性情中人,虽很不习惯也不会当面指指点点。 他用力扒了口饭,恨不得脑子里也装点这样就不会老是去想那可怕的画面了。 楚秀只觉头重脚轻,身子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要命得很。 他扶着楼梯挨着就近的凳子坐下,晕乎乎地听三昱他们在讨论什么。 “这次收新是多久?” “该是初六,还有十天。” “掌门会让我们去山下镇点吗?我倒是好奇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厉害苗子。” “去去,你每次都好奇,让不让你去还得听吩咐!” 太华要招新? 是了,楚秀有听三昱他们说过,没想居然这么快就要来了。 三昱:“这次要收好一些弟子,到时候恐怕人手会不够,大家都有机会替太华分忧的。” 各门各派每三年会定点招收新弟子。而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华因为内部私事,迟迟没有继续招收。现在好不容易准备纳新,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皆如过江之鲫,必是要好好筛选一番。 楚秀听着他们越聊越兴奋,眼皮上只觉挂了一个千斤坠。头上下点了两次后,愈发沉重。 这时,一名弟子兴奋地说:“店小二说不远处西郊那边有一座土地庙,庙子旁边还盖了双子庙,你们猜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大家也起了兴趣,急忙催促他快说。 少芳对这些八卦是最感兴趣的,直接端了碗坐在那人旁边,手肘一推道: “别卖关子,芳少爷我等不及了。” 那人嘿嘿一笑,神情由嬉笑转为崇敬。楚秀一看,感觉大事不妙,瞌睡也瞬间飞走了。 他道:“是傅天子!”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炸开了锅。一瞬间,那张小桌子四周全围满了人。 “具体位置在哪儿?有雕像吗?”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百姓供奉的朝天子,真不愧是我们的师兄。” 大家先是对傅念在此的事迹例行歌功颂德一番,之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一行人前去拜访,看样子阵仗还颇为壮大,铁了心想一睹先人风采。 而楚秀鬼使神差地朝北聿看去,但见他仍旧端坐在一旁神色如常,只是手里的杯壁不知何时生了一丝裂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小甜饼(?)我自己吃得很开心哈哈 第20章 金宇楼台做飞仙 楚秀心中疑虑,本想起身去北聿身边悄悄询问状况,但怎想在自己起身的瞬间,一大股眩晕冲上了头,他顿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 晨光熹微,细小尘埃在窗棱前浮动。 素雅的房间里,一名男子正闭眼休憩,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缓,看样子是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睑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眸中尽是迷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很陌生,从未来过。但看房间布局,屋主人应是位喜素净的,也不见繁琐的点缀,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 他努力调整视角,奈何身子不知怎么无法动弹,只能用力瞪着眼,想把四周看个全。 屋子的中间有一鼎紫金香炉,白烟从里面滚滚流出,闻似檀香。 视线越过炉顶,不远处,有一张书案。 书案很长,上面堆满了纸笔,有的甚至被挤下了案几,又在地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尽管隔了些距离,他竟然还能看清纸上的东西。 是密密麻麻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成方圆。可当这些奇文怪字组合在一起时,竟有一种奇妙的契合,他似乎在哪里看见过。 仔细想想…… 对!他见过。在石潭那里,北聿徒手所布的法阵就和这些一样。 是北聿么? 楚秀努力将视线越过书案,而书案那儿正在“执手作画”的人却不是北聿。 咦,这个人他也见过。 只是比起在地宫,此时的他更加随和宁静。脸上没有骇人的咒术和肃杀之威,周身在和煦晨光中铎了金,仿若谪仙入世。 他心无旁骛,专注着手下的宣纸,似是完全没注意到楚秀的存在。有时候写到瓶颈,楚秀还能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楚秀嗫嚅着想喊他的名字,但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走一般,连声音也挤不出来。 难道他是被鬼压床了?! 而忙于挣扎的楚秀,似乎忘了把疑点放在“死而复生”的傅念身上。 忽地,室内起了一阵风卷起了书案四周的落纸,一时间白纸翻飞,而傅念的身影却在“白雪”中消失不见。 楚秀心中莫名一痛,想阻止他消散的身形。 这一次,楚秀能动了。 “傅天子!唔……头……” 一声大叫,楚秀从床上猛地坐起。奈何又起急了,脑袋被血液冲得眼花缭乱,他又倒了下去。 “钱师兄,你醒了?” 一名少年端着碗药刚进来,见楚秀醒了,忙地过来把药放下,来到他跟前询问状况。 楚秀不认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过见他一身白衣羽袖,玉冠高束,大概是了解了。 他应该是被三昱他们带回了太华。 嗯……太华?! “这……这儿是?” 那名弟子道:“啊?这儿是你的房间啊师兄。” 钱阳的房间? 楚秀又仔细看了一遭,这个房间竟完全变了模样。 没有香炉,没有书案,只有几个半敞开的木头柜子立在墙边,还有些许凌乱的武器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刀剑。俨然全无方才的书卷气息。 刚刚都是他的梦?看来他和那位傅天子又“相遇”了。 “钱师兄你没事吧?萧师兄前天背着你回来,可把我们吓坏了,还以为你在外面受了重伤。” 北、北、北聿背他回来的?? “他、他人呢?”楚秀觉得有点呼吸不畅,他大概还在做梦。 少年挠挠头:“我也不知,萧师兄只让我好好照顾你,然后自己就走了。” 这样啊。 “多谢。” 楚秀本想好好谢谢别人这两天的照顾,但忽然记起他还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奈何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问,停顿了半晌也只能如此。 这位太华少年笑得很爽朗:“不客气!谁还没有生病的时候呢。” 说罢,少年又将喝空的药碗收拾好,端了出去。 四周复又静下,那个梦浮上心头,蓦地又让他难受。索性起床收拾收拾出去走走。 楚秀正好衣冠,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依旧是钱阳的模样。 兜兜转转,自己到底还是来太华了。 嗯……嗯?! 糟了!! . 除了掌门和长老都有自己所居的独峰外,其他弟子都住在另一座峰势较矮的别峰上。只有朝天子或各长老座下的大弟子,才有资格申请有自己单独的住处。 于是大清早的,众弟子们正清爽地准备晨练,就见一人风风火火穿过人群,飞快往山下的演武场跑去。 三昱和少芳来得更早,已经做完热身活动准备练剑,抬眼就看见楚秀慌张地从一旁的云梯上下来,见到他们后,那模样似是大大松了口气。 “太好了……你们在这里……” 楚秀喘得不行,少芳被他搞得有些紧张: “钱阳你别慌,发生什么事了?你的病好了吗?那天我们都很担心你。” 听完,楚秀感到十分愧疚,因为自己的缘故耽搁了大家的行程:“那天真是对不住大家了。” 三昱温和笑道:“落枫镇随时都可以再去,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楚秀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转而对少芳道:“对了少芳师兄,你的灵鸽能借我用用吗?” 少芳疑惑道:“怎么了?你怎么不用自己的?” 楚秀随口编了个谎:“不知道,我从落枫镇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身上的灵鸽不能用了。” 少芳信了七分,毕竟那个怪地方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尽管是折玉师叔作出来的。但少芳表示爱莫能助: “这个我恐怕帮不了你。每个人的灵鸽都是根据自己法力生成的,你的灵鸽只会听你的话。按理说是不可能发生灵鸽失灵这种事,但保险起见,我看你还得去问问师叔。” 三昱:“少芳说的没错,灵鸽消失除非原主灵力枯竭……钱阳,你真的没事吧?” 听到“灵力枯竭”四字,楚秀立马微笑道: “没事,真没事,可能因为病了有些体力不支吧。” 三昱点头:“行,有什么困难随时告诉我。” 见终于蒙混过关,楚秀不敢多言,道谢之后便匆匆离开演武场。 他身心疲惫地爬完了数百道阶梯后,终于爬到了山顶。 “下山容易上山难啊……”这种时候,楚秀真是恨不得自己能长对翅膀飞上去。 对,等北聿回来看看能不能请求他教教自己如何御剑飞行。 楚秀锤了捶麻木的双腿,找了一处风景颇佳的亭子坐下。 亭里的视野不错,虽然不是太华最高处,但也能将大半个太华尽收眼底,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 太华建于群山之中,因地势居高,常年都被云雾环绕,犹如仙境,巍峨宫殿在其中隐隐可见。只是在众多金色殿宇之间,有两排“黑点”引起了楚秀的注意。 这些“黑点”位于一个空旷的广场中心,四周没有任何建筑物,光秃秃的很是荒凉,看起来突兀得很,很难不让人引起注意。 “这是什么……” 楚秀伸直了脖子想看清楚它们所谓何物,却没注意此亭是建在悬崖边的,他现在已经半个身子探出悬崖。 而看了半天没看清的楚秀有些失落,正准备坐回时,忽然后领一紧,自己被人大力拽了回去。 “贵人今年刚满三岁吧?” 楚秀被拽得有些懵,回头一看,见北聿正一手拎着自己的后领,表情满是不快。 楚秀欣喜:“你回来了?” 见此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危险的处境反而还对着自己笑得没心没肺,北聿真想揍了他。 “没法力别乱跑,从这千阶云梯上滚下去依然可以要你的命。”说完,北聿松开楚秀在他对面坐下,也看起了远山的风景。 原来北聿这是在关心自己啊。 楚秀不自觉勾起唇角,道:“北聿,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北聿淡淡道:“何事?” “我想给家里报个平安,毕竟出来这么久了也没给回过一封信……” 此事原本楚秀就打算好了,只是一拖再拖,直到那天晚上好不容易从那件事里想开,准备写信时,却又被风寒打断了。 “这儿是没有信使的。” “我知道,所以才拜托你替我想想办法。”北聿没有说话,楚秀自己厚脸皮地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又道:“话说回来,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我现在究竟是人还是鬼?” 能做鬼将的,肯定只能是鬼。但鬼怎么会得风寒? “你见过鬼得风寒?”北聿似乎是被他这个问题蠢到了,头往外一偏,不想看他。 楚秀没想到北聿会这么说。 “那我现在到底算个什么?” 那这么说,当时在甬道里,北聿是确确实实地救活了自己,并没有借钱阳的手杀害他迫使他成为鬼将?原来这么些天来,楚秀一直误会他了。 “是人,不过比一般人能打耐摔。我改了鬼将的契约,只是把你的性命暂挂在上面罢了。” 楚秀没听太懂,北聿瞅了眼他懵懂的样子,叹气解释: “简而言之,我活着,你就能活。” 楚秀大概懂了。 北聿是以契约为媒介,通过它来传输法力撑起了楚秀的性命。 但肯定还没那么简单。 “既然是契约,肯定有什么条件吧?” “没错,是有几个条件,”北聿将手放到曲起的膝盖上,懒懒倚靠着亭柱,“它和原本的契约不同,没有那么厉害的强制力,还能成为极好的灵介,所以需要两方契约者的高度自愿,才可达成。” “而契约的目的,一是满足两方的需求,二是自然有约束之力。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符合构成契约的条件,我便在契约上加了一个约束。” 闻言,楚秀立刻挺直了背,紧张问:“什么?” 北聿看向他,玩味地笑道: “控制身体。” 第21章 仙门山脚迎新君  楚秀登时惊得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北聿。这么说的话,只要北聿一个命令,无论是抹脖子或跳大神,自己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见楚秀被他吓得炸毛,北聿开心了: “反应这么大做甚?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可没那个爱好去玩弄别人的身体。” “玩弄”二字,犹如狡猾的泥鳅爬遍全身。楚秀大羞,不禁下意识呵斥道: “不成体统!” 没想到楚秀脸皮这么薄,经不住两句戏弄就气红了脸,北聿也不逗他了: “行,那就不成体统吧,反正我现在对你的身体暂时没兴趣,你可以安心。” 说完,北聿又翘起了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好一个风流俏公子形象。 楚秀不想同他在这个问题上辩论,反正左右都说不赢反倒让他看了自己笑话,转问: “为何多此一举?仅仅想要一个不会背叛你的棋子,哪儿用得了大费周折?” 北聿摩挲着白皙光洁的下巴,装作若有所思: “因为我不想强迫别人。” 听到这句话时,楚秀显些气得呕血,一只手指着毫无羞耻之心的某鬼道:“没强迫?你、你这就叫没强迫?!” 北聿长叹一声,又是一脸无可奈何:“所以说好人真真难做,也不易被人理解。罢了,我也习惯了。” 这不是楚秀第一次见识北聿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化腐朽为神奇的厚脸皮神力了,再次相见,依旧唏嘘不已。 敌不过,敌不过。 他放弃抵抗,想了想还是冷静坐下来回归“游客”身份,才不会早早被他气死:“这是我第一次来仙家,果然和想象中的大为不同。北聿,你之前在太华是做什么的?” 提及过去,北聿神色淡淡,没有情绪:“打杂的。” 楚秀点头,就和少林的“扫地僧”有异曲同工之妙。蛰伏于武林却又起着关键枢纽的作用,暗自发力。 他懂的。 “你怎么会被流放到鬼域?这次回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楚秀问。 也许是因为楚秀已经成为了他鬼将的缘故,北聿也没有像以前那么避讳他,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死了,就变成鬼了。要说心愿的话……大概就是还未亲眼看见太华覆灭吧。” 北聿这话说得轻巧,就如同是在和楚秀唠家常一样平常。 楚秀千想万想也未料到是这种答案。但他不是很相信北聿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屡次暗中帮助三昱他们。 楚秀只当他是讲玩笑话,便顺势说:“这、这,你说要我帮你取一两样东西尚可,但覆灭太华这种事……你要不再找找别人?”  北聿眼中流光宛转,嘴角带了几分笑意:“这怎行?我瞧你挺好的,钱阳那么多刀下去也没死,说不定哪天我被人发现了你还能替我分担几刀呢。” 这句话楚秀倒觉着像是那么一回事了,脑子一懵,本能反应道:“那你可不可以晚点再被人发现?说实话,我现在还不太想死。” 闻言,北聿失声摇头,起身一拍楚秀肩膀: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轮不到你来挨刀子。你的用处还在后面,且好好呆着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说完,北聿抬脚就要走。楚秀初来乍到还有些不适应,赶忙喊住他: “你又要走?” “嗯,好久未回了,四处逛逛。” 随后,又不知去向何处。 楚秀一向深知“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看够了山顶的云和鸟,拍拍袍子上的薄尘回了屋子。 由于人生地不熟,加之今早还差点在三昱他们面前露了陷,楚秀干脆就呆在自己屋子里提笔作家书,早早将信给寄出去。 可当他收拾好桌案,铺好纸墨准备握笔下力时,突然一声脆响,连着楚秀脆弱的神经一起崩断。 “咔嚓!” 狼毫竟断成了两截。 “……” “北聿你且偿命来!!” . 十天之后,太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招新。 从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人挤满了山脚。之前开设的几个点完全排不下,只好另增人手临时又加了几个接应点。 楚秀和北聿自然而然也被叫下山去帮忙镇点。 这段时间里,楚秀过得十分劳累。 那次“一不小心”握断了笔之后,楚秀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对读书人而言,失去了写字的能力也等于去了半条命。楚秀的问题不是忘记写字,而是在于不能写字,且还不止如此。 自地宫回来,楚秀的力气要比以往大了许多。 刚开始时间短倒还没有什么不便,可当楚秀开始正常生活之后,才叫有苦难言。 徒手拆门,二指碎衣,上可空手接白刃,下可穿墙打地洞。 楚秀再也忍受不了这变态的怪力,终于在一天晚上,他又徒手破开了萧忘的门,怎想真的在屋里找到失踪了好几天的北聿。 北聿正闭目休憩,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劲装,犹如一把未收鞘的利剑,冷峻而犀利。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眼睛也没睁,还随手隔空指了张椅子请楚秀坐下,尽显地主之谊。 碍于修养,楚秀还是很给面子的坐下了,然后隐忍道: “我不想做你的鬼将了,请同我解除契约!” 北聿食指点了点案几,每点一下,便有一撮小小的黑焰似火花迸出,看得楚秀的心也不免随之鼓动。 “要解除契约可以……” 楚秀神情一滞,不可思议道:“你竟然同意了?” 北聿将那小火焰轻轻弹到了楚秀脚边,它围着楚秀的脚边乖巧吐了一个小火花。 “那就来打赢我吧。” 楚秀双目瞪圆,差点跳了起来:“你这不是难为我吗?”谁打得过他啊! 北聿闷笑出声:“你也是在难为我。先别激动,来,同我说说谁欺负你了?” 北聿抬眼看向头顶冒青烟的楚秀,这些日子自己不是瞧着他过得挺好么。 楚秀深吸一口气,将最近发生的各种困扰一股脑朝北聿说了。听完后,北聿原本冷着的脸出现了一抹笑意: “所以,你同我闹别扭就是为了这个?” “什么叫闹别扭,北聿我在很认真的和你说!” “这有何大不了的?我帮你就是。” 然后第二天早上,楚秀就收到了北聿送来的两枚鸡蛋。 北聿的意思是,他现在过早用剑控制力气反而会伤到自身,就先用鸡蛋来调整自己的力度。 楚秀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议,还觉得此法虽然朴素,却意外好用。 刚开始他会捏碎好几个鸡蛋,可慢慢熟悉之后,楚秀暂时能做到只让它裂缝的程度。 于是,每当楚秀手握两枚鸡蛋出门散步时,都会有同门过来问候: “钱师兄,你手里拿的什么?这是你的蛋?” 楚秀笑答:“不是,是子忘的。” 一连下来好几天,都会有人上前来问,然后带着奇怪的表情离开。 直到有一天,外出回来的北聿无意间撞见了他们的对话,才黑着脸抓回一脸茫然的楚秀,逼着他把鸡蛋换成了玉石。 楚秀本来想抗议灵石太过坚硬,但瞧着北聿阴森的神情时,他又把抗议之声咽回肚里,不敢再提。 今天,楚秀手握玉石和北聿一同来到西南脚的接应点。 人还未至,便瞧见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望不到尽头。 楚秀讶异:“人竟然这么多?” “毕竟太华很久没有纳新,很正常。”北聿一身太华装束衣袂飘飘,忽略他的偶尔恶劣的性格,看上去真像名门仙君那么回事儿,饶是自己也没忍住多看两眼。 “那如果当初我也来参加,怕是排个一天一夜也轮不上。” 楚秀收回目光,幻想着这不可能发生的场景,兀自唏嘘。 北聿:“首先,按照日期来算,那时候你要赶也只能赶上其他仙家的,比如上陵和天宝山。其次,不至于一天一夜,其实很快的。”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听北聿一番解释,楚秀大致了解了太华初步迎新的流程。 就是算命。 这一步也是其他仙家必走的一步,目的是防止错漏命格极好亦或是极差之人。 极好的,很有可能是朝天子候选人。极不好的,都是命中带煞、克尽六亲的天煞孤星,许多仙家一般是不会收的。 而过了第一次筛选后,就能进入下一关了,那就是比武。 大家初来乍到,皆是菜鸟,并没有什么观赏性。但比武的意义并非真要一争高低,而是看根骨。 根骨这些东西,可以靠看和摸来分辨何为好坏,但最靠谱的办法还是实打实的干一场,立见分晓。这也是太华的一大特色之一,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只要过了,大家自会承认你的实力,便可当场拜师了。 楚秀一到就瞧见一位正在算命的年轻男子。 他割破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入太华准备好的青铜皿之中,血液顿时在水中展开纹路,延伸出丝丝脉络,有的生得笔直,有的好几根都紧紧纠缠到了一起。 坐那儿的太华弟子眉头紧蹙: “富贵命,可命中注定要有几分说不尽的纠缠,一个不小心,便会误了道行。此路对你而言或许会很难走,你还是走吧,回去再多多斟酌。” 听完,男子不甘心地振袖离去。 楚秀心道:“算得很准么?我也想试试。” 他问北聿:“子忘,你说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的人只是冲着算命来的?” 免费算命啊,不要白不要。 北聿朝镇点那边望了望:“那他可要想清楚了,要是算命通过,岂不是想来就来,想走便走那么容易。” “也是。” 楚秀还想继续看看第二个人的命格,这时,队伍的后面发生了一起小小的骚乱。尽管隔了些距离,楚秀还是看见了。 “光天化日,青天朗朗,还敢插队?!”一中气十足的男声正对着队伍中的人大吼。 被骂的那人也气急不已:“你休要血口喷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明明是你自己先离开的!” 正在争吵的是一对男女。 男的一身短装,背上扛把宽刀,满是肌肉青筋的手臂插在腰间,尽显屠夫气质。 而那名女子则是青袍加身,头戴一黑色落纱斗笠遮住了面容,叫人看不出神情但也可知这黑纱下,是一张被气得通红的脸。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并没有旁人劝阻,因为大家都围在一边看着好戏,暗暗打赌谁会赢,权当是一项娱乐了。 可这“精彩表演”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很是俊郎脱尘的白衣男子破坏了。 他一只手握着两块打磨圆润的玉石,另一只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款款而来,端得一身大家气质,温润脱尘,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二位有话好说,请问发生了何事?”楚秀上前问到。 那大汉看见太华的人来了,马上转舵,抢在那女子前先开口,毫无半分谦让之意: “仙家你来的正好!你也知我们大老远跑来实属不易,这排个队还叫人给阴了,倘若不管管,那有多少人得等个十年半载啊!” 楚秀俊眉微皱:“怎么说?” “我刚刚去旁边的林子解了个方便,回来便瞧见这女人霸占了我的位子,还指责是我的不是!” 青衣女子忍无可忍:“我不是说了你要就给你!谁还稀罕这一两个位子!” “呸,”大汉往地上啐了一口,“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阴了老子李三就可以随便罢手?你真当太爷爷我这么好说话吗!一副施舍的语气,当老子是狗啊!” 见二人下一秒就要打起来,楚秀往二人中间一站,挡在了女子身前,和颜悦色地对那大汉道: “事情我大概知晓,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大汉:“请便!” “是你主动离开队伍的?” “是!” “那在你离开之前,可有同前后的人告知一声?” 大汉不悦道:“怎么?老子撒个尿还要给所有人通报一下?” 楚秀笑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这事确实是大侠稍有欠妥。若你不同周围人解释你只是短暂离开,别人自然会以为是你自己主动放弃了筛选。而当你回来后,人家姑娘也同意让你继续留在以前的位子,你依然不肯罢休。所以大侠,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同这位姑娘赔个不是。” 大汉听明白了,原来楚秀才不是来给自己讨说法的。他粗眉倒竖,横道: “我是看出来了,你这色心豹子胆的假修士,合着就是要偏袒这娘们儿!今天我便替太华先清理门户,省得不干净的东西污了这仙家大门!” 言毕,大汉抽刀而出,挽了几个刀花抬手便朝楚秀砍去。 此刀来势汹汹,楚秀没想到这大汉竟会如此蛮不讲理。 但楚秀不敢动手伤人,因为现在的他赤手空拳打死一只老虎都没问题,更何况是人。 于是,他打算硬接下这一刀。 宽刀带着破风之势狠狠斩下,却在须臾间稳稳停在了楚秀头上。 众人定睛一瞧,只见一只修长若梅骨般的手直接握住了锋利的刀刃,猛然掐断了刀下落的趋势,令其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第22章 演武场小试身手 任凭大汉怎么用力,手中的刀依然被死死钳住,仿佛是嵌进了金刚石,纹丝不动。 他怒极,想看看是谁截住了他的刀。转过头,也是一个太华弟子。但与温文尔雅的楚秀不同,这人脸上无半点笑意,神情淡漠得可怕,一看就不好对付。 还未开口,大汉心下立马虚了三分。 “干什么!你们太华还想同我这普通百姓动手吗?!”大汉大声叫嚷着,企图吸引更多的人往这边围观,看这些太华人害不害臊。 然,他还没叫多久,只觉虎口一阵剧痛,同一时间,他手上的刀竟然跟着断成三截! 这人居然单手折断了他的宝刀! 大汉被这可怕的蛮力吓到后退两步,不过嘴上也没停下: “你、你、你们!大家快来看看!这群修士……等等?你要做什么……?!” 他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抓住后领粗鲁地往队伍前拖走。 楚秀怕北聿伤他,连忙出声道:“子忘!” 但是北聿的力气太大就像怪物一样,大汉完全挣脱不了,只能任凭那人如拖货物般拽着自己往前走。 一路上,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探出半个身子往这边看看出了啥事儿,但瞧见北聿的神情,又瑟缩着脖子乖乖站好,这一幕倒叫楚秀想起了红馆那次。 大汉从没觉得如此丢脸过。他生平头一回遇见如此粗暴的修士,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可仍然想嘴上逞点功夫。 “你想怎样!我先警告你你要是打我……” 北聿冷冷道:“坐下。” 大汉乖乖坐下。 “……” 他瞅了瞅四周,自己居然被带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大汉有些懵:“这是?” “你不是要个说法么?现在就给你,”说着,北聿抽出一把小刀,擦着他的手指插在桌上,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验吧。” 大汉心虚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北聿,一咬牙狠狠拔出小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划出一道口子,登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血顺着手掌流入青铜皿,丝丝缠绕,一水杂絮。 持皿的太华弟子见状果断摇头。 北聿拍了拍手上的灰,嫌弃道:“看清了?滚吧。” 大汉整张脸愈发青紫,他重重一哼,遂大步离去。 这场闹剧一出,原本颇有微言的队伍霎时安静。那些想搞事的、不想搞事的通通不敢前来触这个霉头。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其羞耻度堪比当场扒衣。 而随着队伍的秩序明显变好,整个纳新的进度跟着快了许多。 大家都默默不语,上前滴血、验收、走或者留,一套做完。 生怕稍有停顿,就会被这凶巴巴的冷面修士拖去“祭天”。 当轮到那位女子时,楚秀见她朝自己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皓腕用刀尖挑破。 “半生磨难,半生畅达顺遂,可行。” 说完,太华弟子从锦袋里取出一块玉牌,问: “请问该如何称呼?” 女子回答:“宁晚心。” 宁晚心话音一落,玉牌上便浮现她的名字。她收起玉牌,在弟子的带领下快步离开。 这时,北聿眼神一暗,侧首问楚秀:“如果我让你同她打,你有把握能赢么?” 楚秀愣愣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他不知道北聿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但肯定不是好事。有时候北聿的心眼儿,真是焉儿坏焉儿坏的。 他才不会上当呢。 “不能打。” 北聿挑眉:“为何?” “欺负人姑娘家,实非君子所为。” 北聿立马不客气道:“等你们真正动起手来,谁欺负谁还不一定。” 楚秀顿觉心口一堵。 北聿再接再厉:“若你只因她是一介女流而放弃做她的对手,那才是真正瞧不起人家。” “咳咳咳!” 楚秀大概知道,他这辈子都应该说不赢北聿了。他无奈叹气:“那我该做何打算?这方面我的确一窍不通。” 北聿唇角微翘,等的就是楚秀这句话:“别怕,我教你。” . 初试尘埃落定之后,通过第一轮筛选的人被分配到了新人住的别峰,等候武试通知。 翌日,楚秀起了个大早。 他换上窄袖轻衣,将墨发束成同北聿一样长长的马尾并系了红带子,整个人立时看上去清爽不少。 而这一切,为的就是同北聿一起参加弟子们的晨练。 前些日子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楚秀一直佯称身体不适、不能练习而回避公开场合。但现在对于太华他有了基本的了解,加上北聿也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长剑一捞,楚秀走下别峰。 等他到时,不少弟子都已开始拔剑挑木桩,舞得霍霍生风,额角沁汗。不过他倒没瞧见三昱和少芳,好像是被折玉叫去准备武试的事宜了。 思毕,楚秀放眼找了半天,终于在远处约一丈高的木桩上找到了北聿的身影。 他坐在木桩上,一手支着下巴,眼神空洞地望着演武场中心的弟子。那副模样,并不像是一位运筹帷幄的鬼界大能,更似一名不得志的失意青年。 但楚秀知道,其实他心比谁都黑。 既然他如此不喜太华,为何还要遮掩身份、处心积虑的留在这里呢。若要报仇,以他的身手一挑群雄也不是不可。可他知道,就算现在问他,北聿也不会如实告知自己。 也许对他而言,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吧。 哎,他自己怎么也胡思乱想起来了?北聿答应要护他,他也就尽自己的能力帮助他。谈不上谁欠谁,只是于楚秀心中的道义而言,他竟是偏向北聿这边的,没有缘由。 楚秀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朝北聿砸去。北聿眼睛也没眨一下,抬手接住了楚秀的“暗器”。 “你太慢了。”北聿抱怨道。 楚秀微笑着弯腰作揖:“那还请子忘兄多多担待。” 北聿被楚秀这声肉麻的“子忘兄”怄得不行,但他忍住了。 “那开始吧。” . 太华有项特殊的规定,晨练时长最低不得低于一个时辰,最高不得超过三个时辰。 习剑时间太短或太久,都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在这段时间里,弟子们除了和木桩对手,还要与同门相互切磋,取长补短。 这在弟子当中很常见,没什么稀奇的。 可当这事儿落到楚秀身上时,就变得很稀奇了。 “太慢了!” “……” “挥剑的速度跟上,看清我的动作。” “……” “不要闭眼,你想用脑门看我出剑么?” “……” 演武场的一角,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互殴”。 只见楚秀气喘吁吁,双手仍旧紧紧握着剑,而汗水已打湿了鬓角。尽管整个人极累,可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对面北聿手中的树枝。 他就不信刺不中! “锵!” 即使北聿以树枝为武器,竟也打出了铁器之势,随手一拨便挑开了楚秀来势汹汹的攻击。 “方才我才说过,我要教你的不是进攻之法。以你现在的资质,变攻为守才是上策。” 弟子们在远处默默观望着这一小片“天地”,心中暴汗。 这萧忘怎的还当起严师了?然而好奇心促使他们继续看下去,这才发现另有玄机。 萧忘所传授给楚秀的,都是非常基础的东西:入门身法、格挡剑式以及规避伤害,竟是再简单不过。 可细细看去,招招拆开,又大为不同。 它们的意义在他的手下,不再是普通的保护招式,甚至还能招招相扣,自发形成一个坚固堡垒,在两发僵持不下之时,将此连贯的招式合成一气,瞬间改守为攻。 不过很可惜,楚秀还没有到达那个阶段。 北聿这次面对楚秀倒是颇有耐心,尽管言辞锋利,但句句中肯,并无半分嫌弃之意。即便有些话语会让人心生不快,但下一刻就会被他的行动说服鼓动,重新投入到新的状态之中。 楚秀也在这一招一式之下,渐渐领悟到其中的奥义,出手也愈发沉稳下来,但还是因为底盘不稳,被北聿一树枝抽倒在地上。 “起来。”北聿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连续两个时辰了,楚秀连一口水也没喝。 而楚秀在他的激励下愈战愈勇,心中含了一口气,也忘记了各种不适。 渐渐地,周围也由两三个人发展到一群人,再到最后发展到所有人都来围观的地步。 北聿也说得累了,索性又跃回木桩上,坐着同楚秀喂招。 终于,一名弟子颤抖着举起手:“那个……萧忘兄……我能和你比一场吗?” “哎,我也要比!” “师兄,我排队等着啊!” 北聿瞥了眼蹲在地上擦汗的楚秀,淡淡道:“那便来吧。” 楚秀总算得了喘气的机会,也不嫌脏,累得径直坐在了地上,恨不得整个人趴着。 不得不说,北聿真的是个非常严格、不容一丝疏漏的好师父。但凡他有疑问之处,北聿还会细细讲解,直到他懂为止。 可当他看见有人来向北聿请教时,楚秀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太早了。 “手。” “啊?师兄这就开打吗……呜哇!疼!” “脚。” “啊!!” “还有谁要来?”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不少弟子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这次,北聿下手一点也没留情。 哪儿该抽、哪儿该打,一样不落。下手奇快,招招出风,抽得那些弟子最后直直叫唤,连一开始想好的招式都被北聿给抽忘了。 楚秀听着都觉得疼。 登时发现,北聿对自己算是很温柔了。 “行了,不打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北聿扔了树枝,宣告切磋结束。 众弟子一听,皆是失望无比。得到指教的弟子自是喜不自胜,定是要下来再将招式吃透。而错过机会的,只得再三拜托北聿明天务必一定要来! 楚秀还是第一次看见找上门求鞭打的,心中对太华弟子们不禁多了一份的敬重。 楚秀再悄悄看了眼北聿有些发黑的印堂,思忖着大概明天是不会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北·计划通·聿,上线√ 第23章 小屋竹舍忆往昔  果真如楚秀所料,北聿之后就再也没带他去演武场练习了,而是在别峰南面的一处偏僻竹林里,让楚秀在那里习剑。 原本以为最近北聿待在他身边的时间能长一点,没想在几次指点之后,北聿又不知去了何处,感觉似乎很匆忙。 楚秀默默不言,提着剑和扫帚又来到了竹林。 这片竹林虽然偏僻,几乎没有人会来,能发现的人都很少。但很意外的是,竹林的深处竟然有一间竹舍,仿佛在那里很久了,门前都沉积了厚厚的灰。屋舍门口有一排参差不齐的竹子。有的特别长,有的却很短,甚至只有一截竹桩。 楚秀检查过切口,平整光滑,一看就知那人修为不错,不知道是当年哪位弟子也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现在也还在太华吗? 不过竹屋的存在北聿应该是不知道。他也是在北聿离开后的第二天,随便逛逛才发现的。 许是因着一种与“前辈”共同努力的错觉,楚秀之后的时间里都是在竹屋外练习的。 今天,楚秀还带了把扫帚,想把这间屋子收拾出来。 以往还未近看过,现在一瞧,楚秀意外发现门的正上方还挂了一道粗糙的木头牌匾,上面刻着俊逸洒脱的四个大字——“天道酬勤”,楚秀能想象出,当时写这牌匾的少年该是如何的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他笑着摇头,举起扫帚小心翼翼地掸去牌匾上的蛛网灰尘。 待收拾好门前之后,他便轻轻推开这尘封许久的竹门。索性门还未被虫子蛀食。 “吱呀——” 门打开了。 里面的灰尘因空气流动,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四周漫舞。 “阿嚏!” 楚秀鼻尖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随即连忙捂上口鼻,睁大眼睛好奇地往这间小屋里瞅。 这间屋子的格局倒和他之前在鬼域的有几分相像,小是小,但五脏俱全。 而且没想到的是,进门以后,屋子里居然还有一块牌匾。 眼前的这块牌匾就比外面那个精致很多,主人还细心的为其描上了一圈金边。当初的少年长大了,笔力也变得更加遒劲沉稳,去掉浮华,只剩一词“宁静致远”。 有种似是见证了别人成长的痕迹,楚秀心中蓦地腾起一股欣慰之感,自己也愈发有了干劲。 “好咧。” 楚秀抄起了袖子,开始整理。 这屋子其实除去厚厚的灰尘,还挺干净的。 那些物什书籍都规规矩矩地摆放在原位,就连床上的旧被褥也被叠得整整齐齐,仿佛主人还会回来似的。 不过,楚秀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 他是在整理书桌的时候发现的。 这个书桌只有一个抽屉,和外面比起来这抽屉简直就是一团糟。 各种纸笔混在一起,有的甚至被团成一坨然后一股脑揍进抽屉。 不堪入目。 但是对于书啊画啊什么的,他向来都挺有耐心的。 他将抽屉扣向桌面,里面的东西就“哗啦啦”全部掉了出来。 楚秀一个个将它们拿起抚平,分类放好。这些纸屑有的是不知从那本书上撕下来的残章,发黄卷边的纸张上写得尽是晦涩难懂的梵文。 而有的,则是出自这屋主人之手了。 这些字迹同那两块牌匾一样,虽风格迥异,但字体大致相同。 楚秀摊开了第一张,是少年时的“他”写的: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嗯,道理很懂嘛。 楚秀刚想点头表示赞许,眼睛立刻瞟到纸的下方。只见下面还有一段小字,补充道: “废话。” 楚秀:“……” 人不轻狂枉少年,他理解,理解。 楚秀怀着突然微妙的心情,打开了第二张纸。 上面则是一幅画。 乱糟糟的,各种奇怪的飞禽走兽围成了一个圆圈,中间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楚秀不知道得需要多好的笔力才能把字写得如此小而密集,几乎没有空缺。 而这好不容易完成好的画,到了最后竟被主人用墨汁大大的在上面划了一个叉。 楚秀心下当即明了三分,他接着打开了下一张。 这是长大后的“他”写的。 “善恶何解?对错难分。” 楚秀喃喃念着这句话,自觉快悟透几分道理正兀自发神,刚要想起什么时,突然,竹屋外响起了一阵慌乱无序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剧烈的喘息,似是受了重伤。 有人来了! 楚秀赶紧将这些纸塞回抽屉,拿起剑慢慢踱到窗边。 可能跟在北聿身边久了,遇到这种动静他的第一个反应都是“有危险,先躲起来!”而楚秀似乎忘了他现在是在第一仙宗的地盘上,只是直觉这东西太磨人。 他有猜想来人会不会是北聿?但目前为止他也没想出北聿会因什么而受这么重的伤,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于是,楚秀透过窗棱往外一瞧,只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山脚下的那位青衣姑娘。楚秀记得她叫宁晚心,北聿还想让他们切磋来着。 宁晚心受了伤,她捂着右腿一瘸一拐地朝竹屋这边走来。楚秀没法撒手不管,于是他赶忙现身想帮她一把。 而宁晚心看到楚秀时,也是微微惊讶,但眼底很快又恢复平静。 “宁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是我冒犯不该随意走动,多有得罪还请师兄见谅。” 记得北聿有随口提过,还未成为正式入弟子的除了新人峰之外是不能到处乱走的。 那为何宁晚心会在这里?还受了伤? 而还未等到楚秀询问,宁晚心就自己开口解释道: “我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为后天的武试做准备,但没想跑出了地界,扰了师兄清静实属抱歉。” 新人峰离他们的弟子峰并不远。平日无人的时间里,新人峰一般是供弟子们堆放杂物的。因是放置杂物所以两峰之间的距离也未隔太远。 看来宁晚心是真的走错了。 “你还好么?” 楚秀朝她伸出一只手,想扶她起来。 宁晚心也不拘谨,握住楚秀的手站直了身体,楚秀扶着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宁姑娘是哪儿人?” 宁晚心道:“洛州筇县人氏。” 她看上去似是二八年华,但心性已经超出了同龄人,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与之不符的沉稳和一丝干练。 “再过几天就是武试,你的脚没问题么?”看上去挺严重的。 宁晚心握着脚腕漫不经心道:“寻常小伤,不碍事的。” 寻常?原来是有些底子的。 北聿说得没错,自己指不定还打不赢别人。也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明知他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飞猛进,却依然不厌其烦地教导不开窍的自己,而楚秀竟然也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本人都说没事,楚秀自然也不好多话。他寻了个自己比较感兴趣的话题,道: “宁姑娘为何会想来太华?” 宝物齐聚的天宝山和有着朝天子的上陵,都是很好的选择,特别是上陵,这些年因为有了孙正其名气正准备压过太华。 许是此女子给他的感觉太过冷静沉着,他反而很好奇如此性格之人会有怎样的理由。 宁晚心看了眼楚秀,相处下来看他也不像是心术不正的坏师兄,加上之前还有帮自己解围,她就同楚秀多聊了会儿: “想变强,而太华是第一仙宗。” 她的语气甚是坚定,楚秀微微一震,下意识脱口道: “你会成功的。” 宁晚心抬眼看向他,原本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硬生生为楚秀这句话展开了笑颜: “敢问师兄,何以见得?” “额……这我也不知。不过倘若你真有心,太华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到这儿时,楚秀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两个身影。于他而言,楚秀也不知何种程度的厉害才能做修真界的标杆,他不懂也不了解。但仅凭自己现在短浅的见识来看,担得他心中“好”字的唯二人,而他们皆是从出太华。所以,他觉得太华也是好的。 “借师兄吉言,晚心只求顺遂。话说师兄你来这里多久了?总感觉和我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太一样。” 楚秀心头冷汗渐出,心虚地干笑两声:“怎么一个不同法?” 他其实算不上来多久,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是这儿的人! 宁晚心换了只手揉腿,继续道:“他们并不会同我们这些新人讲太多,任务完成后也就走了,冷冰冰的,本以为求仙的人都是这副模样,不通人情。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们去留未定之人,也无须相与太多。” 楚秀:“相逢即是缘分。宁姑娘若能一举夺魁,我们也算是提前结交一个朋友了。” 宁晚心了然,嫣然一笑起身作别道:“多谢师兄青眼有加,那晚心也不继续打扰师兄清静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楚秀目送着她直到身影消失在一片幽深竹林,想起了自己最初斗志昂扬奔赴仙门的场景,轻轻一叹。 他又回到了竹屋,重新把那些“随笔”翻出来继续欣赏。 他发现,这个屋主人在年轻时当真是个热血沸腾又多愁善感的少年。可他愁的并非“修为是否精进”、“课业是否能通晓”之类的问题,而是—— “行至高山流水,未曾相遇知音。” 楚秀不禁心道:未来人生还长,你怎知以后不会有呢? 他思索片刻后,提笔在这张纸的背后歪歪扭扭回了几个字: “流水自流,知音自来。” 这些日子靠着搓玉石,楚秀终于能写字了。不过这些“墨宝”依然无法入眼,写完了他也不愿意再看直接跳到了下一张。 在竹舍的时间意外过得很快。 楚秀沉浸在这些陈年随笔里无法自拔,就连屋主人随手记下的日常生活他也看得津津有味,觉着仙家的乐趣果然不同。也靠着这些手记,楚秀还从中了解到了不少仙家常识,可以说是一笔意外之财。 而过度投入中的楚秀未发觉到,此时门口忽然飘进来一团森森蓝焰,正缓缓向他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热身中~ 第24章 假仙君欲诉离别 那团小小的业火见到楚秀,立刻直直跃到他跟前上窜下跳,看上去非常开心。 楚秀被它这突然出现吓得一震,随即将它轻轻挥走,生怕它不小心就把桌上的“古董”点燃。 可转瞬间,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门外,只见一欣长身影斜靠在门上,若工笔画细描而出的精致脸庞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但楚秀横看竖看都不认为那是一个友善的微笑。 楚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仿佛回到私塾那会儿,被先生抓住堂上偷偷出神画小人儿的自己,楚秀先是心虚地将随笔压在自己的胳膊下,随即假装云淡风轻地同北聿回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你回来了啊。” 北聿看了眼楚秀,再看了眼他手底下的东西,脸上渐渐没了笑意,仿佛浮出水面的冰山,看得楚秀的心跟着发颤。 怪了,自己干嘛这么怕他发现? “在看书?” 北聿踱步进来站在书桌面前。楚秀登时被笼罩在他高大的阴影下,脸上也笑不出来了。 “额……嗯……”楚秀不自觉将纸张压得更紧,嘴上嗫嚅着不知道要是说什么。 北聿俊眉一挑:“在看什么?鄙人能否有幸见识下?” 一听他要看,楚秀眼神立刻躲闪起来,嘴角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说:“不……不了吧,哈哈!闲书,闲书!” 北聿不答,他伸出手指将最外边的一张慢慢拖出来,而楚秀在看到他伸手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地往后缩,转眼间那张随笔就落到了北聿手里。 北聿笑道:“你都看完了?” “嗯……”楚秀将眼神看向别处。 “可以。” 忽然,北聿往桌上用力一拍,顷刻间,白纸纷飞,而下一秒它们便消失在了黑色的火焰里,连灰烬都不剩。 楚秀不敢置信,他猛地站起来:“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烧毁别人的东西?!” 北聿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但比起方才更少了三分寒意。 “那你经过主人的允许就擅自偷看别人的‘墨宝’?” 楚秀噎住,被他打压没了气焰:“这个确实是我不对……不过你!” 北聿微微颔首,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楚秀,双手撑在桌上暗示他继续说。 楚秀本欲再同他口头上斗个几招,可是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眼睛瞪得老大! “这些难道是你……?!” 北聿偏头表示不解:“什么这些?你在说什么?” “不,那些随笔难道不是你……” 北聿道:“随笔?我怎么没看见?” 楚秀一只手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这人居然在耍赖皮! “那是被你烧了!” 北聿一脸无辜,但眼中流转的笑意已经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你可冤枉死我了。” 楚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 “无妨,这些我都已背下,可以默出来给你看看。” 闻言,北聿神情一冷,脸上顿时黑了一半。 见北聿吃瘪,楚秀心情大好:“这些当真是你所写?你以前是如何发现此地的,我也是走了好久才知道居然还有这样一块宝地。” 北聿不想理他径直往内室走去,懒懒地躺上床,兀自挑起发间的银带子玩弄着。 楚秀不想放过他,跟着进了内室,眼睛里透着精光,一双耳朵恨不得竖直了想听听北聿的过往。 “说说?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和你讲讲我以前的故事。” 北聿:“没兴趣。” “……” “并没什么好讲的,只是以前喜清静,演武场太吵就自己找了个地方,也没想住了那么久。只是后面再也没回来过了。” 楚秀:“为何?” 北聿将带子在手指绕了好几圈,银带子宛若一条妖娆的蛇,缠绕在他白皙的指尖,蓦地勾人。 他回答:“死了呗。” 楚秀问了个一直没敢问的问题:“可以告诉我,当年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随口说得像是在叙述别人的生死,楚秀不知为何内心有点不快,觉得北聿对他自己的经历似乎太不重视了。 “和所有渡劫失败的人一样,被劈死了。” “不可能!”楚秀几乎在他说完后的下一刻就立马否定,那笃定的语气连他自己也小小吃了一惊。 “怎么不可能?有人飞升就会有人失败,再正常不过。” “你不是说要报仇么?太华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如此记恨。”楚秀上前两步道。 “你若是问缘由,那我的理由就太多了。而且你其实不用亲耳听我说的。” 为什么? 北聿接着说:“这两天我会一直留在太华,等武试一过,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做完之后,你任务完成便可以回家了。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楚秀脸上的笑容蓦地滞住,像是被忽然定格,万没想到北聿会说出这句话。他本能想出口拒绝,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变了。 “何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北聿打了个哈欠,半阖的眸子里蒙了一层雾气。 “最近这边与鬼界两头跑甚累,你且莫扰我。” “……” 终于可以回去了吗?为什么这一次他居然高兴不起来? 楚秀静静望着北聿的睡颜发神,这人就连睡梦中眉头也是紧皱的。他无声叹息,最后离开前只能替他轻轻带上竹门。 . 自竹屋回来之后,楚秀一直郁郁寡欢。除了每天认真练习北聿所授招式以外,他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就连一直很期待的新人武试也未前去观看,空余时间就坐在峰顶的凉亭里看云观鸟,放空心神。 原本抱着一摞经书的三昱和少芳刚巧从这儿路过,便看见了坐在凉亭里一动不动的楚秀。少芳碰了下三昱,朝他使了个眼色,三昱小声道:“钱阳这几日心情似乎不大舒爽,我看我们还是别……” “钱阳,在干嘛呢?” “……” 还没等三昱说完,少芳抱着经书笑嘻嘻地朝楚秀奔了过去,三昱在后边叹口气跟上。 楚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心神一凛,转头瞧见是少芳和三昱。他起身:“师兄,请问有何事?” 少芳将那厚重的经书放在脚边的石凳上,抹了一把额头薄汗,笑道:“嗨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啊!” 三昱也跟着将书轻轻放在一旁,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是那么温和谦卑。 “少芳看你最近似是有心事,想过来问问是不是最近修习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嗯?他最近的心情表现得很明显吗? 楚秀展颜笑道:“有劳师兄费心了,只是最近身体有些不适罢了。” 三昱有些担心:“原来如此。哎都怪我不好,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跟师叔提起了。” 楚秀:“提什么?” 少芳惊讶道:“萧忘他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北聿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找自己了,更别说带话。 见楚秀一脸茫然,少芳大概懂了是怎么回事。他拍了拍楚秀的肩膀,安慰道:“别管,萧忘有时候就是那个臭脾气,谁也不爱搭理,过两天说不定就好了。” 楚秀被他越说越晕,还好三昱出来将事情解释了清楚。 原来三天前,折玉师叔分派了一批人手同新来的弟子一起历练,算是练个胆子。而楚秀正好就被选中,要同三昱他们一起下山。这个消息本来是三昱去通传的,但那几日他也忙得不可开交,楚秀的灵鸽也出了问题,所以只得留了灵鸽给北聿让他代传。谁知北聿这几日也不见了踪影,自己这边也毫不知情了。 楚秀微微一叹,温和道:“师兄且别自责,也怪我最近太过懈怠耽误了行程。陪同历练我自然没有问题,但凭师兄安排便是。” 三昱点头:“这次历练不会太难,只需看顾好新弟子们的安危即可,有困难大家也会相互扶持的。” 说到这儿,楚秀心神一动,既然不止他一个人下山,那北聿会不会也要一起去呢? 楚秀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跟着说话也不由自主打结:“那……那他……” 少芳仿佛早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抢先回答:“你说萧忘会不会去吗?哎,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不瞒你说,从那日落枫镇回来以后,我觉得你和萧忘都变了挺多,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反正萧忘那闷葫芦是肯定不会说的,但你可千万别客气啊!” 听到中间时楚秀生怕自己被发现了,但听完以后,心中顿时感动不已。 “多谢,我……钱阳谨记在心。” 第25章 桑阳城无面鬼心(一) 出发的当天,楚秀特意起了个大早。 本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到的,没想山脚集结点处已有十几人。他们都是近日刚入门的新弟子,个个眼神之中都满含希冀,斗志昂扬,看上去很是期待这次试炼。 当他们看见楚秀来了,连忙止住了谈话,上前恭恭敬敬地朝楚秀行了一个礼,搞得他颇为不自在。 其中一高个子弟子说:“你就是钱师兄吗?我等久仰钱师兄大名,今儿可终于见到真人了!” 楚秀心想,他平日里为了省麻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久仰了? “如此虚名愧不敢当。”他不知道以前钱阳做过什么好事,只能谦虚一下把这个不太妙的话题早早转移。 没想到对方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自己,铁了心要让他“记起来”,便扯着刚才那话继续道:“钱师兄,那日你在镇点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事儿我们可都看见了!那老匹夫太过仗势欺人,还好有您及时出手,还了大家一个正义!” 那人说完,其余几人也跟着拍手叫好,好似亲临现场一般,弄得楚秀愈发尴尬。他没记错的话,那场闹剧最后来收拾烂摊子的人应该是北聿吧?是不是他们记错了? 正想发声,这时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传来一声冷哼,满是不屑之意。 楚秀循声望去,见树下屹立着一俏丽人影。那人也穿着太华服饰,腰间配着一把镂空细剑,看上去甚是精巧。但楚秀仔细看去时才发现,她不就是宁晚心吗? 听见来自同门的鄙夷,为首的那名高个子不爽了,站出来用手指着宁晚心,趾高气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人家钱师兄当日救了你,你就是这种态度?!” 面对质问,宁晚心依旧靠在树上,连眼神也不想施舍给他,回敬道:“拍马屁也不是你这么个拍法。没瞧见别人师兄并不吃你这套么?” “你!” 一看“战火”即将点燃,楚秀连忙出来做了这和事佬。 “大家有话好说,切莫伤了和气。宁师妹,恭喜。”记得那天她信誓旦旦说要变强,竟真的顺利通过了考验,楚秀也替她感到高兴。 见楚秀出来,宁晚心这才收起冷漠,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师兄。” 楚秀会心一笑,微微颔首。 “师兄你别看她现在这副娇弱模样,殊不知那日武试是有多么傲慢!仗着自己武功比别人好,便随意口出狂言!”那弟子愤愤道。 楚秀有些头疼,对于这种事他是最不擅长处理的,明明都是同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宁晚心秀眉倒竖,扬起下颌便欲争论回去。终于,三昱和少芳的到来及时制止了这场争论。 三昱说过此次行程会有四名有经验的弟子陪行,可加上他现在才三人。楚秀今天特意起那么早,就是怕遗漏掉什么人。 “师兄,你们来了。我们现在人算是齐了么?”楚秀问着,而余光总是忍不住往后面瞧去。但看见他们身后已无旁人,心里的空洞更大了。 少芳似乎还没睡醒,阖着眼半倚在三昱身上。听见楚秀的问题时,他摆摆手顺带打了个哈欠:“哈——萧忘不来了,就我们仨。”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楚秀脸上蓦地一热,连忙否定恨不得立刻与北聿撇清关系,同时心底又蹿出一股莫名的愤怒,心想:“他来不来与我何干?不来还没人挖苦我呢,我乐得自在!” 这样一想,心里边居然舒畅多了,像是给自尊心找到了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地缝,登时阴郁一扫而空。 这趟行程由于新弟子还不会御剑,所以他们便租了一辆马车徐徐前行,也让不会法术的楚秀暗自松了口气。 经过三天三夜的路途,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桑阳城。 “十日前我们收到来自桑阳城城主的请求,有个无面女鬼近日在城中肆意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希望我们务必将其斩杀。”三昱拿着一个卷轴,上面记载了他们此行的任务。 听到“无面”二字,不少弟子背脊一阵阴冷,低声问道:“无面?是没有脸的意思吗?” 三昱点头:“此鬼面失五官,喜爱以鲜艳华服作裳,薄纱遮面,不近身难以瞧见。” 说起薄纱,楚秀回想起以前在鬼域的那段日子,忍不住微勾唇角。 见楚秀笑意浮现,弟子们以为他是在笑自己没有见识,便转问楚秀:“那钱师兄你以前可有遇到过吗?” “我吗?”楚秀不知为何自己突然被提问了,有点不知所措,只好糊弄着回答:“许是有吧,我忘了。” 弟子:“这也能忘?” “干什么?钱师兄说他忘了,那他就是忘了!”坐在马车另一侧的宁晚心抱着剑,瞪着发问的弟子道。 “宁晚心!别仗着是武试第一的出身就在师兄们的面前放肆,这可是大不敬!” 宁晚心没有争论,兀自靠着车壁继续保持沉默。 少芳笑着来打圆场:“出来也不需太受门规约束,最要紧的还是将任务漂亮完成才好向掌门交差。哎,到了到了!” 桑阳城又被称之为“南下水乡”,整座城修建于好几处湖泊之间,风景宜人,四季如春,每年节日还会在湖泊上举办画舫巡游,水上水下尽是一副旖旎风光。 难以想象,这么一处好地方竟会有无面女鬼这么可怖的东西。 楚秀跟着进了城,倒觉着路边小摊上卖的东西颇为精致讨喜,城的角落都以鲜花装饰,各色酒楼门口还排了好长的队伍,都是饥肠辘辘的食客,看得他忍不住想停下来游览一番。 “师兄喜欢桑阳城?”宁晚心不知何时来到了楚秀身边,问到。 楚秀心情不错,颔首道:“虽有恶鬼作祟,但这里仍是一片繁荣之景,并未因这些不好的事而战战兢兢,人心动荡。可见城主大人管理有方。” 宁晚心赞同楚秀的观点,跟着他一起欣赏起沿街的风景。 少芳扯着三昱的袖子,眼睛里也跟着生了花:“昱哥儿,等任务一完,咱们也来逛逛!” 三昱无奈笑道:“行,但先把心收一收,城主的府邸就要到了。” 说完,一座颇为华丽的大宅子映入眼帘,上方的匾额上提了二金色大字“洛府”。 门口的护院见楚秀他们来了,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名管家连忙出来,恭敬着将他们请了进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气派的府邸……”弟子们四处张望,不禁羡慕道。 三昱解释:“桑阳算是南下最为繁荣的城镇,附近的不少水产皆是由此而出。” “有钱,真有钱……” 艳羡间,他们已至会客室,没想城主早已等待在此。 “你们可算来了,老李,快上茶!”洛城主赶忙吩咐管家看茶,却被三昱打断。 三昱作揖道:“洛城主不需客气,我们不会在府上多作叨扰,问完几个问题便走。” 洛城主笑着捋了捋胡须,随即正色,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仙君你们有所不知,咱们镇子本来一直都好好的,可就在中元节那日,愣是出了命案!” 楚秀皱眉,心想:中元节亦是鬼节,那日鬼门大开之时,难道那女鬼就是那天跑出来的? 洛城主在案几上狠狠一拍,脸上愁云密布,焦急不已:“死者是一屠户家的小子,那日我去看了,当真是惨!他的尸身就躺在西巷的东道口,眼睛、鼻子、耳朵、嘴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全没了!眼窝鼻子那儿,就剩两个血洞,叫人看着心底……直发怵!” 听到这儿,在场的几个人就连少芳也不忍眨了眨眼,确认一下自己的眼珠子还在不在。 光听描述,楚秀就仿佛亲眼见到了那副死态。他不由朝这儿唯一的女子看去,果然一向不为外物所动的宁晚心,此刻也深深皱起了眉。 洛城主叹口气,接着说:“原本以为是人为,但凶手抓了好几日也没个消息,且一起案子也就罢了,可谁想还没完没了了!” 三昱问:“一共几起?” “十二起!” 众人惊了,这也太多了吧?! 少芳:“卷轴上不是说的两起吗?” 洛城主摇头:“要是真报了那么多上去,百姓早就闹起来了。” 楚秀心想,怪不得这儿的人看上去如此淡定,原来消息早就被强制压下来了。 “后面死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的死因皆是一模一样……” 楚秀接上话:“无面。” “对。” 楚秀接着问:“那你又怎知凶手并非阳间之人?还是个女子?” 洛城主急得两道浓眉都快缠在一起了,脸上的皱纹都恨不得长上嘴,就望解释个清楚。 他哆嗦着道:“仙君有所不知……” “不,不好了城主,又、又、又……!” 洛城主还没说完,忽然室外跑进来一小厮,哭丧着脸朝着他跪了下来,右手颤抖着指着外面,禀报道。 不妙。 没想椅子都还没坐热,命案居然又来了。 三昱安抚众人:“大家别怕,先去看看情况。” 洛城主连忙上前鞠躬:“仙君们还请小心,我看那个女鬼着实不简单,要不我派人跟着……” 他话还未讲完,突然一满是轻佻戏谑的声音打断道:“带上我呗。” 楚秀听见声音是从自己背后传来的。 他刚想转身,却先嗅到了一股好闻的龙涎香。接着双肩一紧,那人竟从后面一把揽住了他! 第26章 桑阳城无面鬼心(二) 神经明明就绷很紧的楚秀突然被人这么“袭击”,二话不说抓住那人的手臂,右掌直接拍了过去。 “咔嚓”一声错骨脆响,耳边跟着起了阵阵哀嚎。 “哎哟!” 没想打到了实心,楚秀连忙朝地上望去,只见一锦袍男子捂着手臂倒在一旁。他虽作苦痛模样,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仍滴溜溜地不时打量四周,看见楚秀在盯着他时,眉头一皱,扯下嘴角嚎得更大声了。 楚秀心道,这人还有点意思。 洛城主定睛一瞧,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五脏六腑都快被烧着了。 “兔崽子,一回来就知道给我惹祸!还不快给仙君赔罪?!” 洛风委屈道:“爹,是他打了我干嘛还让我道歉?” 洛城主指着他的鼻子:“看看你这副模样,简直不成体统!”随即,他转身连忙对着楚秀鞠躬赔礼道:“我家小儿多有得罪,仙君大人有大量,还请宽恕他这一回吧!” 楚秀微微颔首:“洛城主不必自责,也是我太过心急才误伤了令公子。”说完,他走到洛风跟前蹲下,洛风还以为楚秀要对他做什么,连忙往后退去,才发现后面是根柱子。 楚秀轻轻握住他受伤的左臂,温和道:“不用怕,只是脱臼罢了。” 话音刚落,又听几声“咔嚓”脆响,洛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楚秀就已帮他正骨完毕。 “嘿你们仙君果然有两下子……”洛风活动了下左手,看向楚秀的眼神都放了光。 洛城主不能更心烦了,连忙招呼了管家带人下去,自己赶快领楚秀他们前往事发地点。 这次女鬼出现的地点在东巷一家艳馆的后院。 他们到的时候,后院已被官兵重重把守,周围好奇的客人也被驱赶走了。 洛城主一瞧是这种地方,又是一阵叹气,说:“此处人多口杂,要是还没个讯儿,我看怕是瞒不住了。” 三昱上前安抚道:“我们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请城主在外面看顾下路人,以免误闯。” 洛城主点头应下,踏步离去。 楚秀觉着自从遇见北聿之后,自己总和红馆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于是他怀着异样的心情踏进了这座后院。 这儿和月云的院子倒大为不同。 院中全无一棵树木、一盆花卉。地上皆是枯草乱石,看上去像是荒废许久。明明暑气未过,院子里也无遮阴之处,可楚秀的胳膊上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晚心环顾四周,在楚秀身后低沉道:“师兄,这儿的确阴气过盛。” 楚秀颔首:“本就是女子云集之地,而女体属阴,更易招惹鬼怪。” 这个院子不大,没走两步,他们就在前面的一口井旁发现了两个人影。 从背影上看,应该是一男一女。他们身着朴素布衣,各自坐在一把藤椅上,脑袋不自然地向下低垂着,可手依然规矩地放在扶手之上,维持着诡异的和谐。 见其他新人都不敢贸然上前,为了能在试炼中给前辈一个好印象,先忙着给楚秀献殷勤的那个高个子,率先站了出来。 他朝楚秀他们作揖,中气十足道:“弟子前去一探究竟!” 楚秀见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剑慢慢往前面走去。 少芳悄悄对三昱说:“昱哥儿,我觉得他没问题。” 高个子一步步小心挪到了正面。在看见那两人的面目时,见他脸色一下涨得通红,紧接着变得铁青。 三昱有些不放心,叫上后面的弟子:“你们也去看看。” “师兄,不不会有事儿吧?老高!那边没问题吧?” 高个子青着脸摆摆手,慢慢朝这边走了回来。见人没事,后面的人也跟着去了。 楚秀瞅着他脸色依旧不对,正想亲自上前看看是怎么回事时,只听“哇”地一声,高个子竟抱着肚子吐了出来! “没事吧?!”楚秀正欲上前,怎想方才前往的弟子们也跟着回来了,个个面如菜色,捂着嘴,看样子不太妙。 他赶紧过去,待看清这两具尸身之时,大概了解为什么他们会吐了。 左边那把椅子上的是男尸。和以前的案子一样,除了脸,身体几乎完好无损。只是这次凶手并未挖去他的五官,而是用利器将面部肌肉一块块切下,又使针线密密缝合,让这张脸拼接成了另一人的模样。 而右边的女尸则更惨了。 一半的脸是她本来的模样。放大的瞳孔中似乎依然保留着死亡前的恐惧,眼球几欲瞪出眼眶。而另外一半的脸,则被剁成了肉泥。腐烂的气味往四处飘溢,引来不少苍蝇蚊虫停留在上面,嗡嗡作响。 饶是在鬼域呆了那么久的楚秀,这次也差点没忍住,匆忙用衣袖遮住口鼻。 宁晚心想过来,楚秀闷声道:“别过来!” “对,女孩子就别去看那糟心玩意儿了……”少芳拉着三昱走了过来,看见那两具尸身时,也险些骂出口。 “什么仇?这也太狠了吧?” 楚秀低头细细观察着别的地方,当看见二人的双手皆是干干净净之时,他有几分信了洛城主的话。 他鬼使神差地抬头,只见二楼的雕花窗还大开着,有几个胆大的姑娘悄悄探头往这边瞧。 楚秀觉得她们可能知道什么,便扬声问:“姑娘,请问这二人可是馆中人?” 三昱:“钱阳,你的意思是他们是私奔然后被人杀害的?” 楚秀默不作答,随即,楼上一模样娇俏的花衣姑娘四处瞧了一眼,这才回了他:“那女子是我们馆的纯儿,男子我们也不认得。” 楚秀:“那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那姑娘摇摇头:“那天纯儿去接客了,最后见到她的只有那个客人知晓了。” 这就麻烦了。 艳馆不像客栈会有住客账簿,客人就如流水来了便走,去留不定。若要追查下去,怕是要拖到下一个案子发生了。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更何况这还是两个人。 苦恼之际,忽然,楼上传来一阵娇呼,窗口边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仙君为何不来问问我?我‘桑阳公子’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众人抬眼,方才说话那人正是在洛府被楚秀误伤的俊公子——洛风。 他勾着唇角,眸中尽是志在必得,似乎笃定了楚秀会去求自己,便等在这边。 少芳对此人的印象不是很好,拉着楚秀道:“这洛风神神叨叨的,我们不如去巷子街坊多走走,说不定能串连出线索……” “我爹让街坊邻居的嘴都闭严了,他们又怎会告诉你们?相信我,捉鬼是你们的绝活,打探风声我洛风当仁不让。” 洛风一展折扇,金鹤扇面堪堪遮住他妖冶的半边脸,细长的眉眼活像一只狐狸。 楚秀笑道:“城主肯放洛公子进来了?” 闻言,洛风没好气地将折扇“啪”地一收,眸子里的戏谑转变为高傲:“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洛风去不了的地方。他不让我走后门,我就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 说完,他宽袖一展,整个人如鹤般轻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从容不迫。 众人小小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洛风并非完全是个绣花枕头。 楚秀也是微微讶异,但思忖下来还是觉得有洛风相助,受害者或许便会就此打住。他们现在急需一个可以突破的线索。 于是他朝三昱使了个眼色,三昱默默点头赞成了他的意见,楚秀这才道:“那有劳洛公子了。” 洛风满意一笑,打着扇子踱步来到尸身面前,指着那二人道:“这是红春馆的三道头牌纯儿,我曾和她喝过酒,虽说是头牌但平时接客并不多,性子谦和卑躬,也无甚仇家。听人说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馆子的闺阁里。” “至于他,倒是和西巷那位死者有些渊源。” 楚秀:“西巷?那不是第一个受害者的方位吗?” 洛风对着楚秀虚空一点:“聪明。他是西巷屠夫的三儿子,和大儿子一样死于同一人之手。不,应该说是同一鬼。” 后面的弟子吐够了,也跟了上来,问:“你怎么就知道是鬼?” 洛风低笑道:“因为这两人是同时死掉的。而纯儿在东巷的红春馆,屠夫小子在西巷的东道口。” 三昱眉头紧蹙:“我来时粗算过此城东西向的距离,即使快马加鞭,也需一个时辰才能走完单程。” “所以为什么我爹一口咬定是鬼怪做的呢?就连我也是如此认为。” 楚秀点头:“且这二人的双手并无任何血污伤口,显然死前二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洛风笑道:“那么臭的尸体,你倒是看得仔细,在下佩服。” 弟子:“那华服无面作何解释?并没有人真正瞧见过那鬼的模样。” 洛风在后院中来回踏步,好似在自家后院般闲散,听了那些弟子的发问,也只是默默点头。走着走着,忽然,他脚下一转,两步走到了楚秀身侧,在楚秀耳边沉声道: “因为我见过她。” 第27章 桑阳城无面鬼心(三) 闻言,楚秀俊眉一挑,唇角微翘。温润如玉的侧颜此刻也透了一丝精明。他柔和道:“不,你没见过。” 洛风也不生气,爽朗道:“哈哈,你怎知我没见过?” 楚秀看了一眼后院门口的士兵,说:“你要是真的看见了,手里边有了确切的线索,怎会给我们而不是早点为洛城主分忧?我并非想曲解你的好意,只是其中原因不得不弄个分明。” 这种时候,最是不能掉以轻心。 三昱意外楚秀居然会怀疑洛风的这句话,但听了他这么一番解释之后,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洛风摇扇大笑,面对质问他丝毫不胆怯,直面楚秀道:“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父亲对你们的信任和对我的全然不同。我整日在外花天酒地,是他口中的不肖子孙,自然我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少芳有点理解洛风的立场,帮衬道:“你只是想向你爹证明你的实力吗?” 洛风望向楚秀,眼神坚定:“我能力强弱与否,人眼自可明鉴。只是这世间的对与错,不是光凭一个身份或皮囊就可做定夺的。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并未做错。正好,桑阳的百姓还需要我的拯救。” 楚秀没想到自己竟会因洛风的话而引起深刻的共鸣。而这共鸣的根源,就是北聿在太华时写下的那句——“善恶何解?对错难分”。一想到北聿,楚秀神情终于柔和下来,他决定相信洛风。 “原是如此,那还请洛公子明示。” 洛风嫌恶地看了眼那两具尸身,对外面人道:“来人,先把他们拖出去埋了。”然后继续说:“这儿风景太差,我带你们去我们桑阳的大街上逛逛。” ·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洛风带着楚秀他们从红春馆的另一道后门离去,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偏僻小道,转眼间就到了主街上。 这条街还要繁华。对街两边高楼的檐角上拉起了细线,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晃眼望去,彩灯腾空升起,一直铺到了街尾,忘不见尽头。 楚秀心想,若是到了夜晚明灯亮起,更是别有一番风景。此番行程真真是“惊”喜交加。 楚秀看得欢喜,其他人也觉着新鲜。洛风在前头走着,时不时朝偷看他的姑娘微微一笑,看上去很受欢迎。他注意到楚秀的神情,便转头看向楚秀,笑道:“看来你确实喜欢这里。” 楚秀无奈摇摇头:“可惜此次无缘欣赏了。对了洛公子,方才我将线索粗略整合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东道口的人也不少吧?” 洛风点头:“那边有一处菜市,午时是人最多的时候。你也发现了?” 楚秀:“东道口、红春馆,都是人多口杂的地方。按理说寻常鬼怪并不会选择阳气如此聚集之处仓皇现身。但它不同,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无所畏惧,猖狂至此。”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碧湖旁。岸边浅水湾处,停靠着一排精致的画舫,每条画舫上边都挂了一盏莲花灯,随风轻轻摇曳。 宁晚心问洛风:“最近可是有什么节日?” 洛风玩味一笑:“水神节将至。眼瞧洪期已过,为感谢水神的庇佑,桑阳每年都会举办画舫巡游,以粗粮牲畜祭祀。” 楚秀环顾四周:“那我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洛风带他们走近了些许,眼前的画舫看上去更为高大了。其中的一艘竟有三层之高,雕栏玉砌,华美无比。 岸上,船夫正忙活着搬运船上所需物资。见到洛风后,立刻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洛公子,今年的水神节您还会来吗?” 洛风抬手回应,算是默认了。 突然,楚秀灵光一闪,侧头问洛风:“请问洛公子,鬼物现身至今,每件案子之间会隔断几日?” 洛风摩挲着下巴,似是在思索,过了会儿便回答道:“这个说不不准。起先是一两月,最近已经减少至七日了。” 七日么?案发节点越来越紧促,特别是在他们到达桑阳城时,这些节点都快达到了一个高峰。先不管是否碰巧,但那鬼物的时间,似乎比他们的还要少。 暗夜的黑墙伸出了绿藤。 楚秀心中一喜,朝众人道:“我知道了!” 三昱:“钱阳,你知道什么了?” 楚秀将心中的猜想反复咀嚼,越想越笃定、激动。他没有立刻回答三昱,反而向洛风提出了一个请求:“洛公子,这次的水神节可否带我们一同登上画舫?” 洛风眉眼中露出短暂的疑惑,随即明了。 “你是说这次水神节会有‘诈’?” “没错!” 三昱:“为何?” 楚秀的眸子此时亮如星辰,整个人神采奕奕,好似一块焕发萤光的软玉。 洛风跟着不自觉弯起眼眸。 “事发地点皆是人流密集之处,受害者全为年轻男女,且死者数量越来越多,我猜想……” 听着楚秀的分析,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晚心。她神情一凛,紧锁着眉头一指画舫: “水神!” · 三日一过便是桑阳城人人期盼的水神节。 为了庆祝这一神圣的节日,百姓皆以盛装出席,沿湖畔河道放生鱼虾,以祈求来年水路畅通。 不一会儿,人群之中出现了一众锦衣人,个个仪表不凡,风度翩翩。他们的出现,瞬间成了城里的一大亮点。 “哎哎你快瞧,那不是洛公子吗?” “姐姐你看吧,我就说洛公子今年一定会来的,我胭脂都提前抹好了呢。但他身旁公子又是何人?我竟从未见过,模样倒是俊俏得很。” “不晓得,不过中间那名女子又是谁?” …… 为方便混入画舫,太华弟子们全部换上了常服,暂时隐去了仙家的身份。 没想这身打扮从一出门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弄得脸皮薄的弟子甚是羞涩,一路不敢抬头,僵直着身体低头往前走。 少芳就拉着不好意思地三昱慢慢走,望着在前面的洛风和楚秀道:“那人怎么老爱跟着钱阳?怎么不跟着我们?” 三昱总觉着这对话怎么这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囫囵回答:“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 楚秀倒没什么感觉。他的注意力一半放在了画舫,一半落在了沿街五光十色的花灯上。 “果然入夜后的景色更美。”仿佛身处仙宫,竟比天上的万千星辰还要亮。 洛风道:“那是自然。若以后仙君您得了空,再来便是。” 楚秀赞同他的提议。等北聿回来了,他就带他来此处看看。想必鬼域上下也找不出这么好看的花灯,还可以给月云带一盏回去。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噌蹭”响,没一会儿他们便到达了渡口。 每一年的巡游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官家富商皆有名额,平民百姓则将机会交由上天,抓阄决定。 所幸托了洛风的福,他们才能跟着上画舫。 楚秀:“待会儿我们兵分两路,每一艘船上都分派人手,一有动静,灵鸽联系。” 三昱赞同:“我和少芳各带几名弟子去打探风声,钱阳你就和洛风去最大的那艘画舫上搜查。” 分配完成,宁晚心却提出了抗议:“我想和钱师兄一起。” 其他弟子不满道:“命令就是命令,岂容你可以选择?” 楚秀望了眼那三层高的画舫,转而对三昱道:“光靠我和洛公子确实有些乏力,多加一人的话这样每层都可以兼顾。” 洛风站在一旁潇洒地摇着金扇,默默等待着渡口长龙。见快到他们了,他扬声道:“你们安排好没有?上船咯。” 上前交了玉笺,清点随行人数,楚秀一行人成功上了船。 踏上甲板之后,大家便分头行动。 宁晚心红唇紧抿,按在剑柄上的手也越来越紧。她问楚秀:“师兄,这次的任务真有那么简单吗?你就那么笃定女鬼会出现在这里?” 楚秀以为她怕了,于是温柔道:“要说万无一失是不可能的,若没碰上也权当游玩即可。而入门试炼该不会太难,训练你们的胆识罢了。只是这次的任务或许要绕一点弯子,不过别怕,即使有危险……” “我会保护你的。” “我会保护师兄的。” 洛风和宁晚心同时出声,两人对视一眼,又默默错开,很是嫌弃对方的样子。 楚秀失笑:“那就多谢你们的好意了。现在我们就各自前往吧。” 他的想法是他们三个人分别负责一层画舫,这样便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机会。 正欲抬脚,洛风却说:“不行,我们必须待在一起。” 宁晚心面色一寒,怒言:“师兄说了分开,那就要分开!” 洛风叹了口气,闷笑道:“小姑娘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但这艘画舫只有我一人瞧见过那鬼的模样,你一个人行得通吗?” 宁晚心嘴角一撇,扭过头去不吱声。 楚秀觉着为难:“这样的话那该怎么办?我们人手不够,如何看顾得住?” 洛风天生一副风流皮囊,旖旎光晕之中的他,更如同从画中走出的狐妖,妖娆得不真实。 他拿着折扇的手一指画舫二楼:“就去那儿。” 楚秀刚抬头,忽然头顶上一片嘈杂,有人在上面骂骂咧咧不知道在争论着什么。紧接着,一清亮的男声夹杂着一丝怒火,道: “你们南下水乡的茶也不过如此,给本少爷漱漱口还将就。” 说完,似是有什么东西倾泻而下,楚秀还未反应过来,突然右臂一紧,自己竟被人用力朝旁边拉了过去。 第28章 桑阳城无面鬼心(四) “哗啦——” 楚秀原先脚边的位置被茶水打湿一片。要不是洛风及时将他拉去一边,怕现在自己就被“牵连”了。 “多谢洛公子。” 楚秀道完谢,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低头瞧去,原来洛风还紧紧攥着自己的胳膊,脸色并不好看。 楚秀感到意外,没想到洛风这么好脾气的人竟也会有如此戾气的一面。 但也只有一瞬。眨眼间他又笑着询问楚秀有无大碍,差点让楚秀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我没事,那人是谁?竟如此嚣张。” 洛风放开了他,整了整衣袖,眯起眼睛笑道:“傅氏的二公子,傅识。” 许是这个姓氏在仙门里太过特别,楚秀心底难免震惊,试探着问:“是不是‘那个’傅氏?” 洛风瞧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好笑:“这天下还有哪个傅氏可以如此傲慢随心?你在仙家还会不知傅氏的姓名?那傅念你总听过吧?” 猜想证实,楚秀感到震惊的同时还有诧异。 因为从傅念的为人来看,那他的氏族也应该是强大而谦逊的,怎会如此嚣张宛若莽夫?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楚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心间不由生出一股怒气和惋惜,愤愤道:“他也配做傅家人?!” 洛风莞尔:“配不配不是你我说了算。但硬要给个说法的话,应该是傅念‘不配’做傅家人。” 听了他的话,楚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也顾不得去追究其中的深意,顿时炸了毛,反驳洛风的话:“胡说!” 洛风:“生气了?那就当我是在胡说吧。作为赔礼,我请仙君您上楼小酌一杯,如何?” 楚秀再看了一眼楼上,但傅识早已进去。 由于心里总想着傅天子的名声被那群人给玷污,直到进了画舫二楼,楚秀的脸色依然不算好看,闷闷的不发一言。 洛风找了个好位子坐下。这儿既能将湖面风光尽收眼底,还可以欣赏歌舞,妙哉美哉。 两人都落了座,但宁晚心还在外面,神色复杂地望着楼上,似乎比楚秀还更上心。 洛风打趣道:“宁姑娘要是气不过,我可以陪你上去揍他。” 宁晚心收回眼神,神色淡漠地回了座位,不再理会。 楚秀瞧见四周并无多少人,只是看上去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并不像寻常百姓。他问:“洛公子,这艘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洛风解答:“有钱人。你也看出了这画舫要比其余十一艘精致不少,自然不能给寻常百姓使用。” 楚秀问:“都是桑阳人么?” “不见得,比如楼上那几位。这世上又不止桑阳自己人喜欢水神节。” 楚秀了然。 一炷香后,洪亮的号角吹响,这十二艘挂满花灯的画舫齐齐出动,朝着湖心缓缓驶去。时不时还能听见从岸边传来的欢呼声。 船一开动,早已准备好的歌舞姬迈着优雅的步子出场献艺。一时间,船上琴声悠悠,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楚秀仔细数来,发现在场的人除了宁晚心和蒙面舞姬外,竟都是男客。 “我不放心,我还是去楼下看看。”楚秀道。 洛风放下银盏,一手搭在膝盖上依靠在船壁,轻松道:“不用担心。楼上有那几位护着自然出不了差错。楼下离我们也只有几步之遥,万一发生了什么赶下去也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这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一直落不到脚。 宁晚心也劝道:“师兄切莫担心,估计鬼怪一时办会儿还不会现身,我们再等等也无妨。” 既然连宁晚心都这么说了,楚秀自然也不说什么了,安心享受这短暂的安宁,以免也扰了别人的好兴致。 洛风将另一杯银盏倒满酒推给了他。楚秀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洛风干脆自己接过,一饮而尽。 其实楚秀知道,这种场合真正静心欣赏的没有几个,都是商人结交颇多,扑鼻而来的都是一股铜钱味儿。 洛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酒杯抵在薄唇上,轻言道:“真正的商人才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 楚秀觉着他这话有点玄机,追问:“洛公子也做过商人?” 洛风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过,只是看得多罢了。” “洛公子年纪轻轻,见识就如此广博,洛城主应该感到骄傲。”楚秀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迄今为止,洛风当真让他刮目相看。 洛风没有接话,反而指了指宴会中间的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挚爱钱财不爱美景,你瞧那两人,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楚秀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锦衣华服的商人之中,有两位神秘男子行为举止很是“奇怪”。 他们面部都带着黑纱斗笠,坐在位子上腰板打的挺直,双手随着鼓声打起拍子,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违和感,但又让人觉得他们是真心喜欢这场表演。 楚秀笑了笑:“他们不是商人吧。” 洛风:“和我们一样,闲人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不经意间就聊了许久。从天文地理到政治民生,洛风竟然都能将楚秀的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说,若非他身份如此,楚秀还真以为是不是某位文臣到访。 这个朋友值得结交。 画舫就快驶入湖心。凉风从湖面袭来,船首挂着的红莲灯芯蓦地暗了一下。 宁晚心原本抱剑休憩,忽然,她猛地看向船头! “哈哈哈,今儿个咱高兴,这酒我李某人先干为敬!” 叫好声中,一高瘦的男子端着酒杯起身,扬起头将酒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他眼神逐渐迷茫,接着一声重响,男子直直扑倒在了案几上。 旁边的同伴见了,嘲笑道:“咋的老李,才喝这么点就醉了?快起来咱还没喝够呢!” 说完,一群人哄笑着去抬人。 而此时的琴声,从婉转悠然渐渐快如急雨,舞姬们的动作也愈发变幻莫测,诡异无常。 宁晚心道:“师兄,不太妙!” 楚秀也察觉到了。 “等会儿若发生什么事,你护着洛公子,我去抓鬼。” “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然,话音刚落,耳畔顿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楚秀立刻越过案几,靠近人群! “请让让……” 见有人来,大家纷纷为楚秀他们让了一条路。 死者就是方才“醉倒”的那位李姓男子。 同伴赶紧解释道:“方才我们哄笑着将他抬起时,竟发现案几上有一滩血。本以为是他不小心磕破了鼻梁,但将人翻过来后,他、他、他的脸!不见了!不关我们的事啊!” 果然,死状和之前红春馆的那位男子一模一样。 但是…… “不可能,我们都在这里,它是怎么得手的?!”宁晚心惊道。 楚秀压抑着跳动的心脏,眼中流转过一丝晦暗,食指压在唇上,低沉道:“嘘,不要说话。听!” 众人听话,四周立刻悄无声息,只余琴娘绝赞的琴技与柔美的歌喉,空灵萧瑟。 “红酥手,少白头。离人在岸,莫把那虚名挂心头……” 玉指勾弦,琴娘似乎并未因这场命案而终止演奏。仿佛如一尊通灵瓷人,尽职奏完这一出曲目。 她的歌喉逐渐凄婉,这时,凉风又起,风拂开了她的面纱。 光影交错之中,楚秀看清了她的模样。 这幅容貌着实美艳。 她眉眼如弯月,红唇似牡丹。一颦一笑皆如画中仙。 但怪了,太怪了。 楚秀从未见过人的眼珠可以黑到透不出一丝光亮。 就如同死人一般。 同时,眼尖的人也看清了,哆嗦着颤抖道:“是我耳朵有问题吗?她是在唱歌吗?为何、为何她的嘴竟一直闭着!” 风停下,两片白纸似的东西也跟着落了下来,飘到了楚秀脚边。 楚秀低头一瞧,那东西正是琴娘的一双眼睛! “护人!” 楚秀大喊一声,立刻拔剑刺向琴娘! 丢了双眼的琴娘此刻除了一张画上去的嘴,脸上竟光滑一片,根本没有五官! “嘻嘻嘻嘻……” 阴冷的笑声从船舫的四面八方袭来,直直刺入耳膜。 而在剑快刺到琴娘的那一刻,周围的舞姬竟都跟了上来,将琴娘牢牢护在中心,让楚秀无法接近! “让开!” 楚秀不想伤及无辜,这时,门口一熟悉的声音吼来: “是你让开才对。” 楚秀诧异望去,只见画舫二楼的门口已站满一批修士。 他们身着麒麟红袍,额间一抹玉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傲慢与霸气。 方才说话的人楚秀认识,就是差点泼了他一身水的傅识。而傅识身后的人,楚秀即便出了鬼域也会偶尔忆起他的身影。 那人正是孙正! 第29章 桑阳城无面鬼心(五)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傅识凝神聚气,单掌打出凌厉之势,一举将抱团的舞姬瞬间打散! 刺破耳膜的尖啸似要冲破船顶,无数的黑影化为青烟凭空消散。胆子小的客人登时吓晕了过去。 而这一掌的力道着实霸道。 楚秀几乎没见傅识怎么使力,对方就轻松破了这面“鬼肉墙”。但这消散的青烟里并没有无面女的影子。 “不好,她跑了。” 楚秀现下没空去理会往日旧怨。他正准备提气追上,身侧一阵风拂过,宁晚心的身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 “我去追!” “不行,回来!” 这次,宁晚心竟忽视了楚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走廊。 楚秀自从上了这艘画舫以后,就一直隐隐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总觉得哪里都没对。现在女鬼现身,他们三人更不应该贸然分头行动! 不敢多等,楚秀拔腿就要追上去。 而正当他与孙正擦肩而过时,后者猛地握上了他的手臂,生生阻断了楚秀的步伐。 “放手。” 楚秀对这人的印象坏到了极点。现在宁晚心生死未卜,他不想与孙正多费口舌。 回归本家后的孙正,全然没了在鬼域时的狼狈模样。这里是他的地盘,此刻的他威压不收,凡是在他境界以下的修士,都会被这股威压镇住,使其不敢造次。 孙正一双利眼直视楚秀,开口道:“我见过钱阳,你不是他。” 楚秀冷笑道:“朝天子的眼睛怕不是照妖镜幻化而成的。我有急事在身,恕不奉陪!” 若是以前的自己决计不敢这么挑衅于人。但他现在不一样了,北聿给了他力量和身份,他没理由再胆怯懦弱下去。 楚秀左臂一施巧力,竟成功从孙正手中挣脱出来。 孙正冷哼一声,随即改握住了他的手腕。 “呵,雕虫小技。” 这一次孙正可没有手下留情。楚秀感觉到一股大力几近捏碎他的手骨,完全使不出力气来反抗这股力量。不能进,也不能退,而疼痛还在加剧!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一双素白的手覆在了孙正臂膀之上。几近同时,楚秀明显发觉左手的疼痛也随来人的动作消散了。 “孙大人有什么疑问,不妨来问问我这个桑阳公子,就不知阁下可否赏脸?” 洛风眼里噙着笑,看态度,最是诚挚无比了。 孙正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兴趣,嗤笑道:“我竟没想到桑阳还有你这么一号人物。” 洛风回笑道:“人物谈不上,无名小卒罢了,不值得大人记挂。” 听完洛风这句话,孙正的脸色不知怎么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像是看见了毕生宿敌,浑身透出一抹浓厚的杀气! 手腕的桎梏彻底消失。 楚秀有些担心的望向洛风,而对方只是朝自己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示意楚秀放心大胆的去。 后边的傅识欲再次截下楚秀,这时孙正却喝住了他:“退下!” 傅识不解:“孙天子,此人……” 孙正话是对傅识说的,但眼神依旧恶狠狠盯着洛风。 “我叫你退下!” · 楚秀寻着宁晚心消失的方向追去,匆匆下了楼。 由于祭奠将至,此时的船板上到处都站满了人,行动艰难,更别提找到那一人一鬼的踪影了! “不行,我得联系……” 楚秀想先告诉三昱他们这边的情况,但发现灵鸽只有宁晚心才能发出,而她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糟了。” 楚秀挤进人海,狂奔至船边。幸运的是,距离他不远处外,就是三昱他们所在的画舫,船板上还有几名弟子正小心潜伏在人群之中。 “三昱,少芳!” 楚秀试着用声音传达过去,而就在此时,一声嘹亮的号角再次吹响了夜空! “祭——水神!” 祭司的话落下,缠人的铜铃锣鼓之声随之奏起。和着看客们高涨的呐喊声,楚秀这微不足道的喊叫彻底被淹没下去。 “可恶!” 楚秀气急,狠狠一拍,手下的那截栏杆顷刻间被他拍成了两段。 “……” 不行,他必须要想个办法。 楚秀正垂眸思索着,忽然,只听四面八方再次传来一阵高呼,本以为是祭典进行到了高/潮,仔细听去好像并没有那么顺利。 “看,水神‘张嘴’了!” “老天爷啊,水神显灵了!” 张什么嘴? 楚秀握紧围栏向下看去,原来湖的中心居然起了一个漩涡。祭典投下去的猪牛羊肉全部被这漩涡搅进了湖底。 黑暗在湖面上延展至远方,竟让人瞧不见尽头,更有一种似是在海上漂泊的错觉。 而这一尺宽的漩涡,如同能把人吞噬进去的猛兽。楚秀盯着它的中心,只觉得头愈发昏沉,像是快被吸进去。 “嘶——” 楚秀用力掐了下胳膊,疼得他眼泪花直冒,也总算清醒了半分。 “钱阳!” 少芳的声音从隔壁船传来,楚秀心中大喜,立刻挥舞手臂回应道:“少芳,找到了!” 少芳看上去很吃力的样子,右手放在耳朵背后,身子朝他这边侧过来:“你说什么?!” “女鬼出现了,但是宁师妹不见了!” “啊?什么不见了?钱阳,先别管这个,我跟你说……” “奴盼郎君日日好,君啊何时早归家……” 铮铮两道琴响,那欲悲欲泣的歌喉居然就从遥远的湖对面,乘风而来,刹那间不仅打断了少芳的话,还如同一道噤声咒,“歼灭”了画舫上所有的声音。 “那声音……” 楚秀鬼使神差低头望去,但见漩涡底下隐隐有个人影,它的四肢被水藻般的东西层层缠住,只余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在这黑暗之中尤为醒目。 寒气从脚底直直蹿入头顶,楚秀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其他人也看见了,惊恐地问祭司:“那是什么?是、是水神吗?” 祭司也不知道,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强行解释道:“水神……对,就是水神,水神显灵了!” 这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除了楚秀他们,大家都纷纷虔诚跪下,仿佛当真见到了神明。 楚秀袖子下拳头紧握,冷汗打湿了他的一双手掌,眼睛牢牢盯住湖面下的容颜。 琴声带起涟漪。 波光粼粼之中,楚秀终于看清了“水神”。 这时的她连最后的假嘴也掉了。一张光滑如镜的脸还在吟唱这凄凉的曲调。 在确定不是宁晚心的一瞬间,楚秀毫不犹豫抽出佩剑,一把掷向漩涡中心! 这一剑,他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势必要将这女鬼击中! 利剑正中女鬼面门,径直穿透了她整颗头颅。一条裂缝从剑口垂直蔓延,只听一声钝响,那女鬼的头竟一分为二,刹时劈为两半! “嘻嘻——!” 鲜血如泉涌,顺着漩涡的方向迅速蔓延。不过转眼间,楚秀他们面前的大片湖泊顷刻化为血海! 明明成功了,但楚秀内心的恐惧却在无限放大,像是有人捏着他的心脏,越来越喘不过气。 突然,三昱惊诧道:“那是什么?!” 楚秀回过神,想同三昱简短解释一下来龙去脉,却听三昱继续道: “那边!湖的对面!” 楚秀猛地抬头,眼前的场景让他头脑“嗡”地炸开! 无垠黑暗的尽头,数道幽幽鬼火如天际线在远方缓缓亮起,照亮了远方的天空。 一开始只是一条“细线”,可只是眨眼的功夫,这条“线”竟同海浪般越涨越高,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湖面上的一切,朝十二艘画舫飞速袭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还没等船上一干人反应,这股“鬼火之波”居然直直扑面而来,将画舫全数冲散! “护船!” 船身受到剧烈冲击,瞬间变得摇摆不定,船上不少人直接被撞下了船,掉进“血海”之后即刻化为了灰烬。 碧湖宛若地狱。 孙正御剑而行,来到了船只上空的正中央,朝船上的修士发出指令。 一瞧见孙正的身影,三昱他们先是一愣,随即跟着拔剑布阵,先将船稳住再说! 楚秀这条船自是有他们上陵保护。可他担心的是洛风的安危。洛风身为凡人毫无法术护身,楚秀必须要护好他! 蓝色的防御剑阵将画舫牢牢罩在其中,船很快便停止了摆动。 傅识一波人也出现在了孙正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茫茫“鬼海”。 “孙天子,你怎么看?”傅识负手而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望着船上惊魂不定的人。 孙正问他:“人跑了?” 傅识:“今天这里热闹着呢,少不得有浑水摸鱼之徒。” 傅识这话别有深意。楚秀抬头,正好瞧见那些人的目光竟牢牢锁住自己,像是在看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孙正讽刺道:“太华潜伏了那么久的叛徒……呵,竟被我们上陵给找到了。” 三昱他们不懂孙正的意思,问:“孙正,你在胡说什么?” 孙正:“我是说,原本一个很简单的任务被弄成了这样。三昱公子,你那么聪明,真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三昱面色难看,只道是对方胡搅蛮缠,挑拨离间。 “有话直说,现在解救百姓的安危才是正事!” 傅识笑了:“罪魁祸首,不就在你们面前吗?” 话音落下,两道破空之声凌厉袭来,两把利剑贴着楚秀的脚边直直刺进船板! 傅识看着楚秀愠怒的神情,笑得更开心了: “来吧,当着这儿所有太华弟子的面告诉我,你把真正的钱阳藏去哪儿了?” 第30章 碧血湖暗藏杀机(一) “傅识,你不知道事实就别乱说!”少芳难得严肃道。 傅识很是“顺从”地点点头:“是,我是不知道,所以想请他亲自来说说。” 楚秀淡淡看了眼上空的人,回答:“我是谁,与你有何干?” 傅识嗤笑道:“当然有,因为你‘无意间’搅局,害我们白白浪费了精心布置的计划。你说,要是回去各个门派的长老们知道,若因为太华之故,而使君子偕落跑,到时候该背负骂名的是你们还是我们呢?” 难怪他怎么说上陵的人居然这么巧也在桑阳城,他该早点想到此事必定和君子偕有关。 但眼下宁晚心依旧讯息全无,他也顾不得君子偕了。 “我们此次上船是为了救人,而你们却因任务而害了人。于大义面前,我不觉得太华做错了。”楚秀道。 孙正抬手屏退了傅识,上前一步道:“救人?呵,看来你们确实什么也不知道。罢了,我不怪你们,但现在就请你们‘稍作歇息’,不要再来插手。” 楚秀愣了愣,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上陵的出现是为了君子偕,而君子偕则为仙人笑。那这么说,仙人笑会不会……就在桑阳?! 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楚秀顾不得赶紧朝画舫里走去。 “别急着走啊,你还没回答完我的话呢。”傅识手中凝起光剑,说完便朝楚秀刺去! 三昱暗道不好,正准备拦截下这道攻击时,脚下的船,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我去,又怎么了?!” “看,湖,湖底下有东西!” 不知何时,楚秀他们头上的大片天空已聚集起层层雷云,电光在期间若隐若现,宛若游龙,随时都会给下面的人致命一击。 湖面的微风也渐渐加剧,将波浪吹起丈高,狠狠拍打着船身,船只便如流水落叶般无助漂流。 忽然恶劣的天气,显然是被“人”暗中操控了。 楚秀左摇右晃地爬上楼道,隐隐听见孙正他们在大声说着什么,听语气似乎不太妙。 “洛风!洛风你在哪儿?” 眼瞧快到了二楼,这时,楚秀听见,从湖底深处传来一丝细微的声音,犹如刺刀刮磨在铁板上,听得人牙根发酸。 一开始这声音很小,像是被什么阻拦了。但很快,它就穿破了“屏障”,一波接一波,直至冲破湖面,放声嘶吼,震破耳膜! 在场的无论是楚秀还是孙正,都不约而同捂住了耳朵,只因这声音实在太过尖锐,楚秀从没听过如此可怖的叫声,不亚于百鬼齐吠! 无面女的血水并没因湖水而稀释,反之越来越浓,越来越粘稠。 孙正等人立刻分散站开,以楚秀的船为中心,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也将那片血域纳入其中。 孙正双手起印,眼眸阖上,嘴里默念法咒。刹那间,一道金色法印出现在他额头。 “现!” 一声暴喝,雷云之中出现了一把金色巨剑,赫然悬于上空! 三昱他们在阵法外瞧不见里面的情况,但看见那把巨剑时,脸色登时灰暗。 “不好,孙正想杀了女鬼和钱阳!” 楚秀听到了动静,刚想抬头却被一阵金光闪地睁不开眼!可待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较之于先前更大声的巨响,在他身边炸裂! 船身被天上的巨剑无情斩断,血水顷刻间蔓延进来。 楚秀不敢置信现在的遭遇,抓住栏杆的手已被冷汗打湿!而在断口处,他还看见,被斩断的不止他脚下的这条船,甚至连湖也一并被劈开! “恶妖,速速现身!” 楚秀本以为会在劈开湖底下看见女鬼的身影,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看见了类似村落的东西,零星分布在下面! 可湖底怎么可能会有村子?! 然而这也只在一瞬间。 湖水如同两道瀑布分割而开。切开的同时,一柱冲天黑烟从下面蓦地蹿起,伴随着方才那缠人的尖叫,将这阵法里所有的人和物统统卷入其中! 一股呛人的味道直冲进口鼻。楚秀只觉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手下不小心一松,整个人被黑烟用力拉下了船! “啊!” 坠落间,他不断撞到断裂的木板,浑身上下疼得不行,骨架都快撞碎了。 “抓紧我。” 混乱间,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黑烟挡住了他的容颜,楚秀看不清他的脸,而求生欲使他死死抱住了眼前人,身体的痛感也不见了。 对方一把抱住他,两人同时跌入了湖底。 · 黑。 四周好黑。 楚秀发现自己在一个无垠的“房间”里呆了许久。这里没有半盏灯,也透不进一丝阳光,只有无边无际黑暗陪伴着自己。 他刚开始还能从容不迫,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一尘不变的环境,他心里慢慢慌了,巨大的无助和孤寂围绕在他的身侧。 “有人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由行走改为奔跑,一边呐喊着,一边同回音抗争。 终于,在他近要累倒之时,不远处外出现了一道白光。 是出口! 楚秀狂喜不已,拼了命朝那白光跑去。终于在铺天盖地的白光之中,楚秀冲出了那间黑屋。 可当他踏出去的第一步时,刺骨的寒冷从脚底顺着他的骨头爬上,冻得楚秀不禁一阵哆嗦! “我掉进了什么地方?”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楚秀发现原来那“白光”不是光,而是皑皑白雪。 鹅毛大雪纷飞而下,将山峦高峰银装素裹,目及之处都是厚厚的积雪。 自己竟然在一座山上。 凛冽寒风似刀片刮得他生疼。 但奇怪的是,自己明明穿得单薄,却并无多少寒意,只是这风恼人,而自己也未去深究,朝山上走去。 “为什么湖底会有雪山?不,这一定不是在桑阳城。” 定是那女鬼将自己弄到了这里。那其他人又去了哪儿? 思及至此,前面出现了一大队人马。 他们身着统一的服饰,低着头如同一支沉默整齐的军队,慢慢朝山下走去。经过楚秀身旁时,他们也依旧视若无睹,仿佛天地间只有脚下的道路,目不斜视越过楚秀,冷漠得可怕。 这拨人着实诡异。 楚秀朝人流的方向逆行而上。晃眼间,就如同无数幽幽鬼魂与他擦肩而过。 很快,他便上了一个小坡。 坡的再上方,是高耸入云的石阶。两边树木林立,遮天蔽日,令人更加望不见顶。 “什么也没有么……” 本以为会有什么发现,正当他打算往回走时,一微弱的抽泣声拦住了他的步伐。 这里除了这参天石阶外,居然还有两个孩童。只是他们的服饰素白,身体娇小,倒一并隐入了漫天大雪之中。 他们同楚秀一样穿得单薄,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脸颊被冻得通红。 女孩儿躲在男孩儿怀里,一张可爱的小脸全哭花了,眼睛里仍蓄满了泪水,无助又可怜。 她紧紧抓住男孩儿的衣袖,啜泣道:“哥哥,呜呜哥哥,娘,娘也不要我们了么?” 孩子奶声奶气的哭诉,让楚秀心中也泛起一抹酸楚。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就被大人随意丢在了这冰天雪地里,要是没人来,他们还能活吗? “哥哥,哥哥你说话啊!是不是云儿做错了事,惹爹爹不开心了?” 见哥哥没有回答自己,女孩儿更难过了,抬起头望着他,小手不停摇着他胸口的衣襟,希望能引起哥哥的注意。 男孩儿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但听见她后面这句话时,他动了,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后背,像母亲以前安慰他一样,轻拍着妹妹,安抚着她。 “你没错,是哥哥对不起你。” 比起哭得楚秀心碎的女孩儿,男孩儿听上去要镇定很多。只是从他压抑的声线中楚秀可以发现,他也在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女孩儿有些缓过来了,小手擦干了泪,讨好般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问哥哥:“那我们可以回去吗?” 男孩儿身体一震,继续轻轻拍,道:“云儿,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别怕,无论发生什么,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一听回不去了,女孩儿再也笑不出来,顿时放声大哭:“你骗人,子忘哥哥你骗人!娘明明说我们出来玩了就可以回家,明明说了只要师父肯收,就可以让我们回去!呜呜我想回家,我好冷,我要娘亲……呜呜……” 看到这里,楚秀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内心犹豫了几分,正欲上前安慰他们,只听那男孩缓缓开了口,言语间已有些许抽泣。 他紧紧抱住女孩,脸埋进了她的发间: “别哭了月云,我们别哭了……” 月云?! 一道惊雷在楚秀脑海中炸开,令人战栗的骇意从他骨头挣脱出皮囊! 双脚似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睁大了双眼,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月云……月云……?” 楚秀嘴里不停低喃着,伸出双手想要碰触他们,可眨眼间,面前的山、木、人,如同冰雪融化,慢慢消失。 楚秀大惊。 “月云!!!” 楚秀叫着月云的名字,蓦地起身。耳边立刻响起一温润的声音。 “醒了?” 楚秀大口喘息着,一抹额间竟是满手的汗。这……是梦? “我还以为你死了,半天叫不醒。” 身侧原来有人,楚秀望去,洛风恰好也笑着看着他。 “我……现在又在哪儿?” 洛风:“我们在湖底,那女鬼把我们都拉下来了。” 那当时是洛风拉住了自己吗?可他的情况看上去显然要比自己好多了。 楚秀道了声多谢,借着洛风的搀扶慢慢站了起来。 四周已无风雪。 头顶是波涛汹涌的湖水,而湖水下面竟是昏黄的天空,还飘着几朵残云。 果然这里已经不是桑阳城内了。 “孙正他们呢?”楚秀问。 洛风朝北边使了个眼色:“那儿呢。” 这里好像是一处村落,他们正好就在村子门口。 上陵的一行人围在村口的一块石碑处不知在看什么,而石碑面前,是半跪着的孙正。 第31章 碧血湖暗藏杀机(二) 到了现在,楚秀并不是很关心孙正一行人如何。他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洛风,面对如此巨大的变相,对方看上去竟比上陵那些修士还要淡定。 楚秀收回眼神,嘴角露出淡淡笑意,问:“方才多谢洛公子搭救。” 洛风细眉一挑,脸上有几分讶异,笑道:“你怎知是我救的你?” 楚秀回答:“上陵的人希望我死,而三昱他们也被留在了上面。眼下,就只有洛公子了。” 洛风闷笑:“确实是我问了一个蠢问题。不过你放心,他们可没那工夫来找你算账。” 现在他们这一群人都围在别人村口,好大的阵仗,可村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好奇出来打探,着实奇怪。 楚秀心想,这难不成是一处荒村? “他们在干什么?”楚秀见孙正一脸凝重地抚摸着石碑,仿佛面前的是块墓碑。难道这里和上陵有什么关系吗? 洛风从怀里掏出那把完好无损的金扇,“嚯”地一下展开轻轻扇着。即便处境狼狈,他仍旧像是漫步花丛的玉公子,风雅如常。 “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们,他们却并不想告诉我。既然想大包大揽,我们安心跟随其后便可。” 楚秀想起湖里的那张脸,和那破空的嘶吼,心中仍有余悸。他问洛风:“你看见她了吗?” 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洛风竟猜到了楚秀的想法,道:“你们走后,我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瞧见了。” 对,洛风先帮他拦住了孙正等人好让他脱身。但看孙正当时可怕的神情,怎么会轻易放过洛风? 楚秀觉得自己居然忽略了这么大的事,内心愧疚不已,赶忙问:“对了,孙正他可有为难……”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出来!” 一声暴喝,打断了楚秀的问话。 上陵弟子一指前方,只见一红色身影消失在墙后,动作敏捷。楚秀还没看清,便已消失不见。 傅识抬手一掌,登时将整面土墙打破。扬起的尘土中,却不见其人踪迹。 “追。” 众人提起十二分小心,按着剑进了这座村落。 楚秀和洛风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见洛风摇晃着金扇,宛若闲庭信步,楚秀内心竟也没有那般紧张了,冷静观察周围局势。 这个村落看似荒凉,但走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其实还挺大的,绕了半天也没走到头,当然连那鬼的影子也没瞅到一眼。 “她想给我们看什么?” 这儿是女鬼幻化出来的幻境。先前搞了那么大的阵仗,又是挖脸又是沉船,肯定不是想让他们来湖底幻境“散散心”。 洛风一指旁边的房屋,道:“别急。你看,谁说村里没人?” 楚秀看去,但并未看见半分人影,倒是屋内的小灶上似乎还煮着东西,白烟从烟囱里滚滚而出,饭点将近。 楚秀皱眉:“你的意思是……” “有人,但他们都不在这里。” 刚说完,只听前方渐渐传来哄闹之声,大概有几十号人左右,时不时还铁器相撞,像是一场不小的纷争。 感到队伍的脚步明显加快,楚秀和洛风也立刻跟了上去。 “我警告过你们很多遍,要想踏进村子一步,除非我死!” 一老者沧桑却有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话语中夹杂着六分怒火,还有四分绝望。 而对面一群凶神恶煞、手持轻巧火器的人,看样子对老者的威胁并不在意,吊儿郎当的模样着实欠扁。 楚秀有些看不懂:“洛公子,你觉得他们能不能听见我们说话?”毕竟这只是一个幻境。 洛风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那群悍匪“表演”,听楚秀这么一问,他侧头来欲要回答,就听孙正站出去,说: “你们有什么话不妨和我商量商量。” 孙正的出头,显然是即兴而作,连他身后的傅识也难得面露讶异之色,低问:“孙天子,此刻贸然出声怕是不妥……” 可没想到村名们竟给他们让了一条路出来。他们面带三分好奇,像是见着奇人异物似的,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楚秀等人走去了队伍最前面。 洛风继续刚才楚秀的问题,回:“幻象之境,必得以身入局,从内破除。这一趟浑水我们不得不蹚。” 洛风说的头头是道,比他这个假修士都还要“尽职”,楚秀自嘲地笑了笑:“原是如此。” 洛风嘴角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也不谦虚,道:“怎么样?我的确很厉害。” 这人自夸起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楚秀无奈摇头。 为首者见一身浩然正气的孙正挺身而出,又见后方一众‘兵马’,嚣张的气焰顿时减了三分,多了意外与嘲讽。 “你们村子又出来一位‘活菩萨’?得,既然有‘菩萨’,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三日之内,如果你们还没有把‘千面阎罗’双手奉上,兄弟们的这把火可就不长眼睛了。” 说完,悍匪将手中火器朝天,手指抠动暗匣,耳边即刻响起爆破之声,振聋发聩,吓得村民们双手护头蹲下。 傅识等弟子先后拔剑备战,神情不快。 气氛在眨眼间剑拔弩张。楚秀觉得在还没搞清状况之前大打出手,恐怕对他们实在不利。要是幻境见缝插针暗中使力,到时候发现就晚了。 他上前两步准备阻止,洛风却抢先一步走到他面前,不着痕迹地将楚秀挡了回去,自己摇着金扇,悠哉悠哉朝两方中间走去。 “这个活儿我们接下了,三日之内,你来取货吧。” 上陵自有了朝天子以来,向来是别人吃亏,哪有他们窝囊过的时候。洛风的话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傅识冷笑一声,嘲讽道: “这儿还轮不到你说话,你可别忘了你的低贱身份!” “他说的没错,就这样办吧。” 要是放在以前,孙正对这种事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天却破天荒帮外人说了话,简直让上陵的一干弟子惊得张大了嘴。 “好,算你们识相。兄弟们,走!” 悍匪一走,上陵弟子围了上来,神色皆是百思不得其解:“孙天子,为什么要放那帮小人逃脱?” 孙正眉头紧锁,没有答话。 这时,先前那位老者带着一帮村民走了上来,看向孙正的目光登时充满仰慕和敬重。 “你终于回来了!” 楚秀被老者的这句话搞得一头雾水。终于回来?孙正和他们竟然认识吗?! 大家面面相觑,皆是满头疑惑。 而孙正面不改色,沉声道:“我回来了。” 楚秀一双眼瞪圆了,转过头看向洛风。 洛风将扇子一收,轻轻敲在了楚秀脑门上,道:“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跟着他走就是了。” 虽力道不重,可楚秀被他这么一敲,头总觉得晕乎乎的。摸了摸额头,继续看孙正想要使出什么样的花招。 老者该是这个村的村长。 一听孙正回应了,他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一双犹如枯柴般的手紧紧抓住孙正,生怕他要跑了。 背后的傅识按下怒火,定睛不动。 “你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那‘诛天帮’的人都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村长说完,周围人皆响应起来,哀嚎不停,看样子真真是被欺负惨了。 孙正:“我回来了,这件事我会解决。那‘千面阎罗’现在在哪儿?” 村长和孙正你一言我一语。谈话间楚秀总算是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是女鬼幻化的幻境。这座村子应该是她的臆想,名为“磨石村”。村中盛产奇石,石头打磨之后的成品都会得到生命,为人使用。 正是因此石太过稀有,法术太过阴邪,村子里便有一位“守石人”看护。不巧,前不久这位守石人擅自离开了村子,失踪了。没有了守护的村子,就被那群带轻火器的家伙视作羔羊,随意打压,搞得村民苦不堪言。 而孙正,恰巧就被当作了那个守石人。 楚秀低声道:“世间哪有如此奇怪的石头,你见过吗?” 洛风笑着摇头:“别人脑子里的东西,我当然见不了。不过既然来了,倒想看看这所谓的‘千面阎罗’。” 千面阎罗?名字听起来还挺威风的。 然,楚秀还在脑海里勾勒那“石阎罗”的样子,额头又一痛,洛风恰好收回握着扇子的手,眉眼含笑:“愣着干什么?待会儿天黑了我可不叫你了。” 楚秀抬头瞧那发黄的天,就没信过它会有黑的时候。 “你又知道它要黑了?” “自我们入阵后,阵法变开始运作,天象也是会变的。”洛风解释道。 楚秀:“那这里的时间应该也和外面不同。” 洛风欣慰颔首:“孺子可教也。” 楚秀决定先跟着女鬼的时间走一步看一步。 村长领着众人往回走。 走着走着,忽然前面一红衣女子出现在了路中央,挡住了去路。 她虽衣着朴素,但模样标致秀丽。一双含情的眸子在见到孙正的那一瞬间陡然放大,悲伤与泪水浸满了她的眼眶。 她哆嗦着唇瓣,颤抖道:“原来我没看错。是你,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32章 碧血湖暗藏杀机(三) 大家面面相觑,然后很有默契闭口不言。 女子擦干眼泪,也不管孙正板着一张脸,自顾自有说有笑地拉着他往屋里走去,即使孙正未发一言,她就像听到了回答,有时候还能自己接上自己的问题。 一边旁观的傅识双手抱臂,冷笑:“这女鬼花样真多。” 楚秀听了这句话,下意识看了眼天空。怎想这天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瞬间黑了下来,仔细瞧去还有星星。 果然如洛风所料。 “这间屋子我刚收拾出来,郎君你……你随我一同前去。”女子一只袖子半遮住脸,娇羞道。 孙正仍旧铁着一张脸,跟着进了里屋。剩下的上陵弟子没有收到指使,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是跟过去,还是让自家师兄和那女鬼聊聊感情? 而傅识果然是大家出身,面对如此场景,他临危不惧,大手一挥,笑道:“怕什么,就当是去‘闹洞房’。” 众人一听,接着捧腹大笑,嘴里嚷着“闹师兄洞房去咯”然后一群人乌泱泱跟了上去。 楚秀:“……” 不得不说,以孙正的性子来讲,傅识此人现在还没被他打死真算是他命好。 见人都过去了,洛风凑过来笑眯眯地问:“我们去不去凑这个热闹?” 楚秀意外道:“看不出你还喜欢这个。” 洛风嗤笑:“去了也没什么,你也只能看见那个女人一直自说自话。有他们去听消息就够了,我们……睡觉!” 说完,他翻身躺在了一旁的木板床上,也不嫌它脏,双手枕在脑后悠哉悠哉地休息起来。 楚秀叹了口气,见屋子里也没了别的床,自己干脆坐在凳子上休息一会儿。 “坐那儿干什么?上来。” 洛风道。 楚秀推辞:“床太小,我将就在这里就行。” 说完,只听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洛风继续道:“现在可以了吧?” 楚秀转头,看见洛风的位置往里边挪了一下,将将空出一人宽的空间。 楚秀不好再推辞,自己也实在疲惫,也就和衣躺了上去。床上一下就有了两个人。 想来还是第一次和他这么相处,楚秀有点睡不着,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就随便挑了几个问题问问他。 “你睡了吗?” 洛风:“睡了。” “……”“明天就要把那石像送过去吧?我们不用提前准备吗?” 洛风慵懒道:“在这里有的人是过客,有的人是看客。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 楚秀无奈笑了笑:“你总是知道那么多东西,好像天上天下都被你走遍了。” 洛风丝毫不谦虚:“不然你的这些问题,谁来告诉你?” 因为床小,此时的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热度透过薄衫传了过来,楚秀半边身子都觉得暖烘烘的。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那个梦境,漫天大雪,两名稚童。尽管是梦,但楚秀总觉得很真实,而他现在被困在这里也得不到验证,心中十分煎熬。 楚秀微微侧头,望着洛风俊秀的侧脸发神,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可看着看着,不知何时自己竟已沉沉睡去…… . 这一觉楚秀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当他睁开眼,身旁的位置已经冷了,看来洛风早早就起床了。 “醒了?出来看看。” 洛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而楚秀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他背后的景色。 “我们不是还在村里吗?居然这么快到了草原。” 楚秀来至洛风身旁。眼前的草原一望无际,还分布着许多嶙峋怪石,有的竟有一个钟鼓楼那么高。巨石上天然形成的纹路也奇怪非常,乍一看倒像是一张生动的人脸,不得不感慨大地的鬼斧神工。 洛风斜靠在门框上,放眼望向远方,问:“你觉得那女鬼想给我看什么?” 楚秀寻思着,总不可能是带他们来看石头的吧? “也许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让我们帮忙。”楚秀说着,但转念一想又不对,既然帮忙,那她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做什么? 心中拿捏不准,楚秀也不敢随意揣测,接着问洛风:“昨晚孙正他们可有从那女子口中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说不定可以从这里下手。 闻言,洛风竟笑了出来,摊手道:“他们守在那儿听了一晚上的埋怨,什么也没问出来。不过那孙正我还是小瞧他了,耐性居然这么好。” 这时,只听不远处外传来震耳的吆喝声,下一刻楚秀就看见一个长着四个脑袋、六只长臂的“人”从草原边际徐徐走来,手里拿着宝塔利剑,狰狞地模样宛如罗刹现世。 楚秀赶忙朝石像方向奔去,越走得近,才发现这尊石像是有多么巨大,几乎占满了他整个视野,随之被一片阴影笼罩。 石像被很多人用纤绳拖着往前走,一旁,傅识正饶有兴趣地“监督”他们的工作。见楚秀来了,他脸上快速闪过狡黠的笑意,负手朝楚秀走来:“我真是意外,孙天子竟让你活到了现在。” 知道这人从没安过什么好心,楚秀平静应答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傅识“啧啧”两声,围着楚秀绕了一圈,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全,说:“你可没让我失望,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能混到现在,要么是有人在暗中护着你,要么你本人确实有那么点本事。” 听傅识话中藏刀,目的直指他身后操控一切的北聿。楚秀不欲同他周旋太久,这人阴得很,面对他说得多破绽就多,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对话内容转移到孙正身上。 “要说奇怪,傅公子不觉得你们家孙天子就很奇怪吗?” “哦?你继续说。”傅识居然真的对楚秀的这句话起了兴趣,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楚秀哪儿知道孙正怎么样了,又信口胡诌一通:“他太过镇定了,从一开始似乎就早已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闻言,傅识垂眸,若有所思,很认真地思考楚秀这句话,然后回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师兄他确实有点不正常。不过,你的挑拨离间会不会太明显了?” 正说着,傅识原本笑着的脸忽然一沉,眼里渐渐爬上一层阴影,逐渐起了杀心! 没想到傅识竟敏感至此,连他都没想到的地方,竟然被傅识理解成了另一个动手的理由。 楚秀心中暗道不好,这时,一把金玉鹤松扇面横在了他面前,将他和傅识二人隔了开,来人嗤笑道:“傅兄好大的火气,待会儿破了这阵法,这碧湖里的水也正好给你消消火。” 洛风挡在楚秀面前,毫不畏惧地直视傅识,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模样。 见到洛风,傅识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但他似乎选择放下了杀心,也换上了一副假笑。 “洛公子的口才还是那么犀利,之前在画舫上我们可没少吃了你的亏啊。” 对了,洛风之前为了帮自己,独自一人拦下了上陵众人。楚秀原本一直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都找不到机会。 洛风笑了笑:“只是一个诚恳的建议,忠言逆耳,你们听不进去也怪不得我。” 楚秀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问:“什么建议啊?” 洛风以扇捂嘴,小声卖着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嘁,又是这句话! 楚秀正郁闷着,忽然只听一声怒喝,孙正一记轻功跃上了石像头顶,风吹得他衣袍翻飞,而他看上去还是那么严肃。 “傅识,要出发了。”孙正对下面的傅识喊到。 傅识朝孙正微微颔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楚秀和洛风,遂朝石像飞去。 楚秀:“又要换场地了吗?” 洛风收起折扇,将它别到腰后,道:“不出意外的话,将石像安全送到,这个阵法就能破了。” “啊?就这么简单?”楚秀有点不相信。 洛风点头:“就这么简单,但要‘不出意外’。据我了解,这个村子的生灭一直和这些石头息息相关,因为他们的手艺乃天神所赐,若中途出了差错,便会遭受天谴。单单是‘送石像’这个任务,就没那么简单。” 楚秀了然,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孙正和上陵这么多人在这儿护持,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正说着,只见孙正拔剑而出,食指抹上剑身,鲜血在上面构成了一个精密的阵法。他双眼紧闭,待再次睁开眼时,但听他气沉丹田,大喝一声:“走!” 眨眼间,眼前的场景又一次变了。 这回他们站在一处山脚下,石像已然不见,村民们都聚集在他们身后,颇为担忧地往上面瞧。 红衣女子不知何时站了出来。她来到孙正身边,脸上已多了些许安慰:“幸好你回来了,不然石像也不会平安送到。这次,你不会再离开了吧?” 见任务完成,孙正也没了做戏的必要。他长袖一挥,挡住了女子的碰触,直言道:“东西我给你送完了,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女子一听,神情渐渐由深情转为痛心,像是被心上人狠狠伤到了。她眼泪氤氲,不可置信道:“你还是要走?你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 傅识忍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嘴角扯起一抹不友善的笑意,按住剑柄来到女子身边,道:“鬼姑娘,该给的面子我们都给了,你要是再继续唱你那怨妇曲儿,我们上陵可是没那个耐性了。” 为了响应傅识的话,上陵弟子们纷纷拔剑出鞘,以示警告。 见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女子竟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的空白让楚秀心中蓦地一凉。 “是我……还是我……” 她摇头低喃,看上去好不凄惨。孙正见状,本一双冷漠的眸子里竟也闪过一丝难得的同情,他刚想张口说什么,突然,只听一声惊天巨响,山顶上面震起一片飞鸟! 这爆炸之声太过恐怖,楚秀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地都为之震动,差点没站稳脚跟。 他心道:“阵法要破了?!” 第33章 碧血湖暗藏杀机(四) 然而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身后,一众村民见状,一排排争先恐后跪下,双手合十聚过头顶,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天神饶命,天神饶命啊!” 原本蔚蓝的天顿时风云突变,一阵翻搅过后竟成了最初那片昏黄的天空,压抑的气氛直叫人喘不过气。随着天色大变,山上竟开始起了火! 大火顺风而下,烧得极快极旺。浓烟渐渐弥漫至山脚,似洪流般将所有人包裹在其中。楚秀登时闻到了那呛鼻的烟味,连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加之黑烟阻碍视线,他快感受不到所在方位了。 不明情况,心中大乱之际,一只冰凉的手于黑烟中抓住了他。 “变天了。” 原来他就在自己身边,楚秀顿时安心不少。可听他沉重的语气,似乎前面即将有什么大事快要发生。楚秀仍旧不安道:“怎么回事?我们难道还在阵法之中?” 身旁人不言语,似是伸手往面前一挥,以楚秀二人为中心,周围腾腾烟雾瞬间化为虚无,视线即刻明朗清晰。 可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所在的地点又变了! 最后一次,竟然是在刑场。 这个刑场设在群山盆地之间,四面封闭,风水不佳,山头隐隐朝内倾斜,让人有一种即将被掩埋的错觉。 刑场上站了两拨人。一拨是楚秀他们和村民,另一拨就是昨天那群手拿火器的悍匪。而悍匪的背后,一具从头到脚被“五马分尸”的千面阎罗正安详地堆在一起,怒眉倒竖,静静等待一场屠杀。 也许快接近阵法破除,楚秀看见这些人的面目五官竟也清晰起来,不像之前那般朦朦胧胧,好似罩了一层面纱,看不真切。 人,也更加鲜活了。 楚秀等人站在最前头,也是这边所有人里唯一站着的,醒目非常,然而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楚秀眉心紧拧:“糟糕,石像破了。天谴一旦降下,我们还要袖手旁观吗?!” 明明石像被孙正安全送了出去,居然还是逃不了破碎的结局。看来这一切当真是无法改变的。 洛风脸上也完全没了笑意。他的视线越过楚秀看向孙正,而对方的神情此时也不比洛风差得到哪儿去。 悍匪站在刑台上,没有多言,只说了一个字:“放!”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背后的刑架上。一名女子被人左右架着绑上了祭天柱,挣扎不了只得眼睁睁被捆得死死的。 而当楚秀看清她的正面时,内心刹时惊慌不已!被架上刑台的人,竟然就是失踪好久的宁晚心! “宁师妹!” 楚秀大喊,宁晚心听见了立刻朝楚秀这边看了过来,求救道:“师兄救我!” 楚秀提了剑就想冲过去,却被一旁黑着脸的洛风用力拉了回来,阻止道:“别去!” 自己被拉了个踉跄,但心里仍旧担心不已,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为什么不能去救? “你必须现在给一个理由说服我,不然这人我必须得救!” 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强硬的楚秀,拉住他的手慢慢放下,解释道:“这里的人你一个也救不了。” 楚秀争论道:“宁晚心不是这里的人,我自然可以救她!” 见他冥顽不宁,洛风的神情逐渐凝重:“还记得我们在红春馆看到的那具男尸么?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脸很像一个人?” 人?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莫名的熟悉,那副面孔很像……很像…… “我去救。” 孙正竟在此时挺身而出,二话不说提气就朝刑台飞去。一旁的傅识见了,脸色瞬间变得不大好看,但要阻止已经太晚。 悍匪见孙正袭来,纷纷举起手中的火器,流弹上膛而发,须臾间数百道强悍极速的攻击将孙正密密包围! 面对劣境,孙正面不改色,拔出长剑挥臂相迎。残影过处,无数被砍为两半的流弹相继坠落,连孙正的衣摆也没擦中。 很快,孙正就攻到了刑柱。 “太华弟子怎么如此轻易就被抓了起来。”剑光一闪,宁晚心被放了下来。 远处观望的楚秀见人被顺利救下,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直觉告诉他,事情还没完。 忽然,刀剑入肉之声响起,孙正微微佝偻着腰,向后退了几步。 “师兄!”上陵弟子大惊,马上拔剑冲过去护人! 孙正捂住腹部流血的伤口,有些疑惑地看向宁晚心:“你不是太华人?” 宁晚心收回藏在袖中的匕首,脸上的害怕娇弱早已消失不见,只余无尽的恨与怒。 “我是谁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傅识第一个跃上了刑台,焦急道:“师兄!”孙正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尽管身受重伤,威压也不见衰退。 “这个地方……还有这里的人,你……难道是晚晴?你怎么会在这里?乡亲们呢?”孙正逐字句分析着,哪想居然是旧相识。这下情况反而更加复杂了。 宁晚心冷笑一声,嘲讽道:“孙正,你没有脸来问我这个问题。” 面对如此的语气,孙正的姿态竟慢慢放了下来,而他脑中的疑云却越来越多。 “晚晴你冷静一点,先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秀和洛风赶到台下,正碰见两人争执不休。不一会儿,只听宁晚心仰天大笑,然后怒指孙正,一双发红的眼里布满血丝。 “好,那就来看看,当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话音落下,四周仿若静止的悍匪立刻闻声而动。他们的身影化为实体,举着火器与烧红的剑刃,如同奔赴屠宰场的屠夫,快速朝底下的人群袭去! 同一时间,底下的人群也发生了变化。他们的服饰变了,人也从起先的数十人化为成千上百,密密麻麻跪满了整个山谷! 他们像是毫无还击之力的羔羊,面对敌人的利器和屠杀,只有无助的求饶与哀嚎。强悍的火器贯穿了一位老人的头颅,赤红的铁刃同时插进了一妇女和她身下小孩的心脏。一瞬间,整个山谷登时化为血海炼狱! 这幻境的力量太过强势、太过震撼,楚秀甚至以为自己就站在当时的屠杀里。响破天际的哭喊声叫得他头皮发麻,不敢直视。 傅识面带狠厉之色,一剑朝宁晚心狠狠刺去,却被孙正中途拦下。 “师兄,别听这妖女狂言!” 孙正脸色发青,嘴唇紧抿,沉沉道:“你想给我看的就是这个吗?你想告诉我,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对么?” 见他并未被眼前景象慑住,也无悔改之意,宁晚心的怒火越来越盛:“要不是因为你的不告而别,村子不会受到如此天谴!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姐姐也不会因救我惨死在这天罚之中!你,都是因为你!!” 见宁晚心即将暴走,楚秀想上前先控住她。怎想孙正比他快一步,一掌拍散了她凝聚起来的戾气,宁晚心不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当年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当,无论是村子或是你的谎言,都不能阻断我修仙的道路。”孙正平静道,腹部的伤口正快速愈合。 宁晚心捂住胸口,血渍和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她一双泪眼望向底下亲手重造的血海,里面飘荡的是她至亲的尸骨,是好友未寒的躯骸。一幕幕都是过去化解不了的阴霾。 她心痛,她恨极。 “恩公说得对,朝天子是没有心的。无心的代价就是珍重之人的血肉。孙正……你且拿命偿还吧!!” 耳边再次响起女鬼破空的尖叫。刹那间,湖底剧烈震动,似天地都在摇晃!幻境破除,湖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八根冲天石柱从洪波中拔地而起,将楚秀等人围在其中。波涛澎湃间,楚秀看清了石柱上雕刻的花纹,竟和落枫镇的仙人笑一模一样! “洛风”面色一沉,低声喝道:“段长风!” 突然,蓝色的火焰凭空而起,一道高大的身影自业火中出现。他身披铠甲,手握重剑,现身的下一秒即刻消失在了原地,当他再次现身时,人已瞬至阵法中心!重剑携破山之势将汹汹湖水顿时劈开! “长风,你去看好孙正,千万别让他死了。”已变回原身的北聿吩咐道,段长风接令。 这一仗变故太多,楚秀还处在看见段长风的震惊之中,北聿的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此时的他已不是那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桑阳公子’洛风,而是城府极深、神秘凌厉的鬼域当家。 尽管事先有猜到他的真实身份,真正见到之后依旧惊讶不减。楚秀苦笑一声,道:“聿爷真是演得一出好戏啊。”竟瞒了他这么久,他一开始还傻乎乎地等他一同去试炼! 见楚秀打趣他,北聿脸上出现一抹不快,好看的眉也深深皱起:“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不到紧要关头我不能告诉你,不然以你的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楚秀抬头望着他:“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北聿叹了口气,道:“你有所不知,自傅天子陨落之后,历代的朝天子都活不长久。每一个人总会因不同的原因相继死去,而孙正的时间也快到了。” 楚秀大惊不已:“为什么?!” 北聿耸了耸肩:“这就是我要查的地方。所以孙正现在,可千万不能死。” 短短几个时辰内,所有的人和物都混乱地缠在了一起。北聿之前一直在忙的事就是这个吗?怪不得宁晚心加入太华的前几日,段长风就告知仙家会有大事发生。而这么一想,迄今为止宁晚心的所有做法,都是在指引楚秀他们前往同一个目的地——仙人笑! 细思恐极,楚秀不敢再去多想。 正当他想拉着北聿让他往阵法中间靠近一点时,耳边忽然响起阵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无数个小人正贴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唧唧喳喳听不清在说什么。楚秀脸色一变,一掌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北聿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一把握住了楚秀的右手,低声询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一巴掌让楚秀清醒了些许,那些嘈杂的声音也没有了。见北聿担心,楚秀有些抱歉,刚想开口安抚一下,一股沉沉的压力瞬间涌入脑袋! 楚秀毫无防备,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奉上~ 第34章 天子身殒不负仙(上) “又来了。” 眩晕并未持续太久,楚秀又来到了这个熟悉的黑暗空间。都道是一回生两回熟,他觉得自己都快成这儿的常客了。 楚秀慢慢站起来,习惯性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静静打量着四周。他倒要看看这次又会给他撞上什么样的场景。 然,刚这么一想,没走几步,楚秀便发现前面有一处闪闪发光的球体,金色的光上蒙了层薄雾,在黑暗里弱弱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楚秀不敢向之前那样随意乱走了,只得提着万分小心慢慢靠近那一团金光。可终于看清里面包裹的是个什么东西以后,他立即加快了步伐往前奔去! “宁……宁姑娘?” 听见他的呼声,在“金球”中的宁晚心猛地睁眼,很是诧异为何楚秀会出现在此地。 “你怎么可能进入这里?!”宁晚心额间落着豆大的汗,一张惨白的脸毫无血色,似乎元气将尽,连说话都没有之前那股子底气了。 楚秀不敢靠近这团光晕,只得在她对面盘腿坐下,语气尽量显得和蔼可亲,让宁晚心放下戒备。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某种机缘巧合罢了。不过宁姑娘,你还好吗?” 宁晚心苦笑:“我算不得太华弟子,你难道不怪我骗了你?” 楚秀想起自己至今都还顶着钱阳的名字,无奈叹息道:“我们都在以另一个身份活着罢了,我何尝又不是骗了你?可不论罪过,既然我们在这里遇见了,我想知道宁姑娘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依我看来,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比孙正要好。” 宁晚心紧皱的眉头微微一展,似是忍过了一波疼痛,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这次回来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只要能报仇,我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师兄,眼下我左右都是死路,告诉你也无妨。” 过往之事如云流,她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愫,沉沉开口:“五十年前,洛州荒山境外有一族群名曰‘筇族’。筇氏族人世代具有‘点竹为灵’的能力,可以为机关密地供给具有极高杀伤力的‘竹人’。” 楚秀想起曾有两面之缘的“千面阎罗”,该是和这“竹人”有异曲同工之处,也不是很难去想象。他继续听下去。 “即使我们族很少与外界联系,但还是被狂妄之徒盯上了。所以,每十年族长会选出灵力最丰沛、实力最强的族人担任筇族的守护者,守护结界,排除异己。”说到这儿,她的眼神里忽然多出了一点光彩。 楚秀接道:“这一任的守护者就是孙正吧?” 宁晚心点头,嘴角翘起一抹笑意:“孙正是族长的孙子,也是筇族里勇猛果敢的战士,很多人都爱戴他。‘点竹’比试过后,孙正不负众望成为了新的守护者,那时候的他心怀大义,锄强扶弱,不论是族内或族外,只要有人有事相求他都不会推脱。我自小与他有婚约,他也未曾因我是点竹匠的女儿而嫌弃我卑微的出身。” 听到这里,楚秀不禁又想起巨鹿台上的旧事,这么一比较起来孙正当真是变了许多,难怪刑台上的宁晚心会那么失望。正好奇是什么让孙正改变了心性,宁晚心立刻送上了答案。 “一切进展都是那么顺利,可就在某天的晚上,一名受伤的修士误闯了我们的领地。按照孙正当时的做派,绝不会对那人的处境袖手旁观,二话不说打开了结界送他去大夫那儿治疗。我当时也在场,可我要是知道这个修士会给我们族人带来灭顶之灾,肯定会当场杀了他!” 楚秀问:“你知道那个修士是谁吗?” “太久了,记不得了。只能隐隐记得他应该是上陵的人。” 宁晚心眸中恨意愈深,道:“我和孙正一开始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修士,怎想那人还有些舌灿莲花之能。仅仅三句判词,就取得了族长和孙正的信任。事情到这里,我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也是从这里开始,孙正他变了。” “以前无论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的他,脾气开始变得喜怒无常。有时候我悄悄跟在他身后,总能见他拿着剑发呆,神色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我们成亲前夕,他才告诉我他要走了。” 她自嘲一笑,继续说:“我当时吓坏了,急忙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说他要去一个叫‘上陵’的地方去做‘朝天子’。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什么是上陵、什么是朝天子,我只知他是筇族的守护者,他必须留在这里。” “那晚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说他找到人接替他的位置,我不支持他反而处处阻碍。没想到第二天,还没等我将此事汇报给族长,孙正竟与那修士一同消失了。” 楚秀直起身子,惊讶道:“他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那族人的安危怎么办?” 宁晚心摇头:“族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去向何方,只知肯定是上陵的修士带走了他。可天大地大,我们这儿的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荒山,就算寻了过去,又怎会是上陵的对手?没有办法,只得按照孙正的安排处理后事。” 楚秀:“他找的谁?” “我的好姐妹阿红。她的修为只比孙正低一阶,要说胜任这个职位也是绰绰有余,还能顺带照顾照顾我。原本也相安无事,毕竟寇匪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门骚扰了,然而,就在移交‘竹人’的当天,竟出了差错!” “送出大量的竹人,就需要打开长久笼罩在外的结界。每一处地方、每一次开闭,都需要守护者精心筹备。以往这些事都是孙正负责,现在阿红临时接替,很难做得面面俱到。‘闭’时没有问题,而是‘开’留出了破绽。” “寇匪趁着打开结界的关卡,找到漏洞偷偷溜进了族里,埋伏在四周。待我的族人回来之后,他们便用火器相逼,威胁我们交出制造‘竹人’的秘法。” 楚秀用手托着下巴,思索道:“火器并非寻常之物,要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搜集到大量的火器,必得是准备许久的。寇匪并非放弃了贪念,反而是在等待时机。” 宁晚心绝望地闭眼:“是的。事发突然,武器凶猛,我们没有一个人做好了准备,当然也没有一个人向寇匪屈服。而就是因为我们的骨气激怒了寇匪,他们便对族人进行大规模屠杀!”说着,她的眼睛又红了,眼泪很快夺眶而出,滑过苍白的脸颊。 “也就是你们在刑场最后看到的那一幕,都是我曾亲身经历的。他们太残忍,太残忍!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阿红在这时奋起反击想要保护族人,可是她输了,她被寇匪抓了起来关进了黑笼子里。直到三天以后,他们才把人放了出来。” 楚秀有些听不下去了,他不敢想象这位姑娘会遭受到怎样的虐待。但为了得到答案,他不得不屏住呼吸听下去,一双手紧紧握拳。 “阿红出来的时候是我去接的她。她躺在地上浑身都是伤,甚至连呼吸都几不可闻。而最让我愤怒的,是他们竟然将她的整张脸割了下来!” 宁晚心呜咽出声,泪珠连成线滴落在金光里,泛起层层光晕。 “后来,我们所有人都死了。而我怨恨极深,便一直留在了这片焦土,等着孙正回来给我们报仇。可是我等啊等,等到日升,等到月落,孙正却再也没有回来。”她伸手将眼泪擦干,眼神中再次露出坚定。 “阿红用转世的机会为我求得了一副身躯。从那天起,我潜心修炼,不敢有一丝怠慢,发誓定要让孙正血债血偿!终于上天不负有心人,我通过了太华的试炼,我倒要亲眼看看,是否那名利声誉当真比上千条人命还重要!” 楚秀深吸一口气,了然道:“所以你早早布了局,引他前来此地,重见当年之事。那位名叫阿红的女子就是我们遇见的无面女鬼吧。不过当初你为什么不选择上陵?报仇不是更简单吗?” 宁晚心嗤笑一声,周围金光大作:“不,我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而是让他尝到无能为力到令人发狂的滋味!” 楚秀慢慢站了起来,表情算不上悲愤也算不上惊讶,只是不解道:“了解了前因后果,我明白你的用心和立场。可你的仇是报了,而外面那些因此而无辜受累的人岂不是可怜?要是他们出不去仙人笑的阵法,所有人都要给孙正陪葬。” 宁晚心听了,脸上没有露出歉意,反而是很深很深的绝望,绝望到让楚秀心中蓦地一酸。 “我没有时间了,阿红也没有时间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让他知道,他此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朝天子也并没有那般高尚。” 她看了眼楚秀,欣慰地笑了笑:“你很幸运,从你们来到这座镇子以来,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你,让你不受我的影响贸然入局。那人也是厉害,三番两次都识破了我的计划。” 听宁晚心这么说北聿,楚秀之前那么一小撮对北聿的不爽也瞬间烟消云散。 “那你之后打算做什么?你现在被关在这里,究竟是你故意为之还是迫不得已?”楚秀问。 “我……”宁晚心正欲开口,忽然身旁红光一闪,阿红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语气凝重道:“时间到了。晚晴,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这一次,再也没有退路了。” 楚秀愣了下,询问道:“什么时间?宁姑娘,你要做什么?!” 只见宁晚心摆手拒绝了阿红的建议,一直紧绷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楚秀看得出来,她终于解放了。 “对了,还没请教师兄叫什么名字?” 知道告别的时间来了,楚秀整了整衣襟,郑重道:“在下楚秀。” 宁晚心:“楚公子,晚晴此趟仙门之行甚苦、甚难,积怨太多、包袱太重。可那段短暂的同门之谊却是晚晴很是留恋的。我不想你死,快走吧。”说完,她伸手一挥,楚秀顿觉一股大力使劲儿将自己的意识往外界推移! 眼前的画面急速倒退,唯有尽头二人相拥的景象在画面中凝固,楚秀仿佛看见在那片火海之中,如蜉蝣相互依存的两人只为一个迟来的希望苦苦等待,而最终一同被这场滔天大火吞噬殆尽。 第35章 天子身殒不负仙(中) “北聿?” 楚秀揉了揉微疼的脑袋,抬眼便见北聿正低头看着自己,一双深邃眼眸随着自己的苏醒渐渐有了神采。 “怎么又晕倒了?”北聿见他一醒,立马将楚秀慢慢扶了起来,楚秀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睡在北聿腿上!一想起之前发生过的种种,楚秀觉得脸皮有点挂不住了,面对北聿的问题,也随便敷衍着想掩饰尴尬。 而当他刚准备起身,竟被北聿拽住又拉回他腿上躺着。 “说,说不清就别想起来。”北聿懒懒道,但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 这人怎么一扯下面具又开始耍无赖了! “不是,你这样我我我……哎不是,我也不知道,只是最近到了这里才晕得有些频繁。”楚秀将眼神错开不与他对视,此刻的心情甚是复杂。 而说起“频繁”还得扯上上次的晕倒,而上一次,自己还看见了疑似“真相”的幻境。那这个事情……他要不要现在问呢? 北聿一手支撑在身后,一手挑起发间的银带子把玩,沉思片刻道:“这里么……” 楚秀看他想得入神,轻咳一声决定还是把月云那事儿问问:“北聿,我问你个事儿……” 哪想刚一开口,嘴立刻被人给捂了个严实!楚秀气急败坏,瞪眼望过去就瞧见北聿笑眯眯地模样,活像洛风那只漂亮的老狐狸。不,他北聿就是老狐狸! “你这段时间麻烦我多少事儿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让你好好待在太华,你倒长本事了,不仅偷偷跑出来了,还带着宁晚心一起过来了。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楚秀使劲扒开他的手,“噌”地坐了起来,白皙的脸被气了个通红,看上去倒还多了丝血气。 “你,你,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这厮一直没给自己任务还悄悄出去了,他会跟着三昱他们出去吗! 见他气得结巴,北聿闷笑着拉着他的袖子慢慢拽了回来,楚秀原本不想理,但不知不觉间就气呼呼地坐下了。 “你还真较劲。不过念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我不追究了。” 说到保护,楚秀怎么就想不起自己真真保护到了他?反而经宁晚心一提点,他才知道原来一直是北聿在暗中护着自己。哎,自己真没用,就这么想下来,又生不了北聿的气了。 楚秀仿佛一个泄气的包子,怏怏不乐道:“你要是早一点亮出身份,兴许宁晚心她们也不会死了。” 北聿挑眉:“她对你说什么了?” 楚秀想起那一幕,又是一叹,遂缓缓将事情原委原原本本告诉给了北聿。本以为北聿听后不会大悲大怒,可至少也会皱眉表示不满。可他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表情淡淡的,仿佛早就看到了结局。 楚秀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怎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这回,北聿竟先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阵法中心,道:“你在宁晚心口中得知的故事,我们在外面全看到了。” “什么?!”楚秀惊住了。 北聿突然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一只炸毛的猫,循循道:“我猜,宁晚心一定是做了什么牺牲,能让仙人笑将她的记忆全数通过阵法再现给世人观看。而她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让孙正后悔到死。” 楚秀想起那一团金光和宁晚心惨白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她在同自己叙说往事时,也一并将过去通过金球传达出去了吗? 他竟还天真的以为自己醒过来后事情该解决的差不多了,怎想还没结束!而北聿居然一点也不慌张。对,自遇见洛风的那一刻,楚秀就没见他失态过。 “你猜得一点没错。那孙正呢?!” 北聿皱眉:“不太乐观。” 北聿的话一落下,似是有结界从他们身边剥落。瞬间,所有刺耳的杂音如潮水奔涌而来,吵得楚秀头更痛了。 阵法中心,四周还留着筇族最后的画面,一幕幕皆是白骨遍地,凄惨而荒凉。 段长风切了一把轻剑横在孙正面前,对面是与他们僵持着的傅识等人,气氛看上去很是紧张。 “不过去帮帮段将军吗?楚秀有些担心,特别是对面的傅识,城府颇深又阴险狡诈。 北聿:“长风的本事我信得过,有他在,孙正就死不了。你别过去,虽然你现在力大如牛,但对面要杀你易如反掌。” 楚秀不是很满意他的措辞,他怎么就像牛了? “那要是他杀了我,岂不折了你的面子?”楚秀愤愤回击。 北聿一听,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他看在我的面子上自然不敢动你,所以你又得好好感谢我了。” 怎么绕着绕着又把这笔功德账记在他名下了!楚秀乖乖闭上了嘴,生怕一开口自己便又多了一份“债”。 此时,阵中。 “段长风,我们仙家素来和鬼域井水不犯河水。你把我们的朝天子扣在手上,意欲为何?”傅识站在前头,一脸笑意询问着对面的段长风,可话里却是淬了十足十的冰碴子。 段长风屹立在前,站得笔直,朗声道:“你若是存了好心,方才为何不拦下孙正?!” 楚秀扭头看向北聿,自己果然是错过了什么画面。北聿知道他想问什么,解惑道:“一炷香前,孙正看完了仙人笑化出的幻境,登时心境大乱、心绪不宁,一时走火入了魔。” “?!” 楚秀忙朝孙正看去,由于他被段长风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楚秀只得看见他一头凌乱的白发披散在背后。 而这种危难时候,傅识居然还能袖手旁观? 面对质问,傅识仰天大笑,讥讽地看着段长风:“入魔之时雷云翻动,周身真气逆流。莫说我,就连得道高人近身都会被这股乱象打断筋骨!你让我怎么帮?” 段长风侧眼看了看身后不发一言的孙正,回应:“但他也是你们的兄弟!” 傅识:“哈哈,段长风,是不是跟在北聿那只老鬼身边久了,都学着做正道栋梁了?你把人给我,该怎么做我们上陵自会处置。可你要是胡搅蛮缠不放人,待会儿上去了,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这时,身边响起火焰吞噬之声,楚秀眼前一闪,只见北聿不知何时已来到人群中间。 “看来扯嘴皮这事儿还得我亲临。” 傅识一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北聿的真面目,竟莫名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但这想法太荒谬,很快便被他否决。 “哟,不好意思,当着您老人家的面说了您的坏话,您可别怪罪。”傅识可不管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物,再显赫的身份也比不过他的姓氏,开口就嘲。 北聿置之一笑,道:“老人家算不得,可我今儿能在你手里留人,你这晚辈也没白当。”显然他很懂如何激怒傅识,仅仅一句话,楚秀难得看见傅识额角都暴起了青筋,可仍然压抑着愤怒,脸上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留不留,不是你说了算。” 北聿点头赞同:“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而是他。” 段长风恭敬地让开位置,孙正神情麻木地站在后面。魔化后的他,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凌乱的发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又长又尖的指甲看得令人胆寒。这哪里还有半分朝天子该有的模样。 听到北聿的话,孙正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百岁老翁:“傅识,你们先回去。我自己会向师父请罪。” 傅识眼中的愤怒渐熄,沉沉道:“师兄,这回可不是你做主了。” “你不要逼我。” 楚秀在一旁看得焦急。见傅识咄咄逼人不肯让步,他心里一横,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傅公子,如今阵眼未损,就算把人给你了你也带不出去。趁着破阵的时间,我们双方都好好谈谈,也给孙正一点空间。” “你来做什么?回去!”北聿本是愉悦地给傅识添堵,楚秀这么一来,他这儿倒是堵上了,立即厉声让他回去。 见北聿要过来抓他,楚秀一个灵巧地闪身躲在了段长风身后,险些将北聿气笑。 傅识:“照你这么说,若不是孙正他姘头请君入瓮,我们也不会困在这儿。正好,他知道她在哪儿。” 孙正这时放声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无话可说。若你要找人泄气,大可来找我。” 傅识笑了笑,随即黑了脸,已不顾任何情义:“你现在对上陵而言已无用,还坏了上陵的名声。论罪,你们狗男女都得死,我会替师父一个个慢慢算账!” 孙正徐徐走到最前面,站在北聿身侧,回:“你要对我怎样我决不反抗,但晚晴她是无辜的。” “无辜?!孙正,到了现在你还想护住那妖女?” 北聿听到这儿,拍了拍孙正的肩膀,劝说道:“护不护已经没有意义了,去看看她吧,她快死了。” 孙正惊愕抬头,一双紫红色的眼珠直叫人发怵,而这双眼睛,除了错愕,更多的是悔意。 楚秀在一旁默默气愤着,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从段长风身后硬生生拖了出来,再一看,自己竟被北聿拦腰搂在了身侧,而始作俑者还一脸风轻云淡地施着法。 北聿抓到了人,右手指尖黑炎翻滚,似是在空气中烫出一个巨大的黑洞。洞里的尽头,一团微弱的金光在里面忽明忽暗,预示着生命的枯竭。 第36章 天子身殒不负仙(下) 楚秀望着眼前连接异界空间的黑洞,诧异地抬头看向北聿,问:“你怎知打开这里的办法?”他都只能靠意识混进去,而北聿竟可以直接打开。 北聿看向楚秀的眼神里闪过几丝复杂的情绪,似是讶异又似是怜悯。他轻声开口道:“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了不得了的‘窍门’。不过常人肉身无法进入阵法识海的内部,孙正也只能在外面好好看看了。这也是我唯一能帮到他的最后一步。” 楚秀听到这儿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本以为北聿至多保护孙正性命无虞,竟还愿意帮他见宁晚心最后一面。 “你比我想的还要仁慈。” 北聿听了有些不满,回应:“我不是同情孙正,而是佩服宁晚心的勇气。身殒之后的她,并没有选择修行相对更容易成功的鬼道,而是遍布荆棘、看不见出路的仙道。光这个决定,连许多恶鬼都不敢轻易拿下。一旦被发现,灰飞烟灭就在眨眼之间。” 楚秀想起她最后说的话,了然道:“她不仅要报仇,还想亲身体会一下孙正嘴里所说的仙道吧。”这是她的不甘心,也是一辈子的心结,而这个答案只能她自己慢慢去寻找了。 北聿转头看向踌躇不前的孙正,冷声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孙正僵硬的手指微微蜷曲,终于迈开脚步慢慢朝宁晚心走去。他伸出手抚摸上如同镜面的黑洞,额头轻轻抵了上去。 “离开的那天我想了很久。我感到悲伤,因为我们族世代被这结界所困,不是保护而是牢笼,而大家亦乐于活在这胆战心惊的‘安稳’之中,我不能忍受。我也感到愤怒,因为当时的我觉得是筇族拖累了我,原本我可以很早爬到万人之上的地位,却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浪费时间。” 他摇摇头,嗤笑说:“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跟着师父走了,阿红也是我随意委托的。是,那时的我不在乎筇族兴旺与否,而见过外面的天地以后,我才明白权利有多么重要。成为了朝天子,那些寇匪我要杀便杀,筇族这样的部落我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它亡了我一样可以把它救回来!” 楚秀垂眸低声道:“可是你并没有回去救他们。因为你回去了,就意味着必须面对过去,接受你叛族的现实。正因你心怀懊悔,才会逃避或直接抹杀掉那段不堪的经历。没人知道,就不存在发生。可若心胸无法坦荡磊落,朝天子之位你亦受之有愧。” 孙正双手握拳一下下在黑洞结界上重重敲打着,沙哑道:“你不明白,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就有多么难下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多少的期望压着你,我根本不敢也不能回去!” 他的声音渐渐呜咽:“可是我不后悔,我就想要功成名就,我就想要无上的权利,有错吗?!这不就是朝天子存在的意义吗?” 说完,楚秀身边一道劲风擦过,转眼间北聿已行至孙正跟前,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心口,孙正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直倒在了地上! 这一变故,令在场所有人包括北聿的亲信段长风都愣住了,楚秀也意识到北聿竟真动了怒。 孙正倒在地上,侧身又吐了一口血,狼狈地抬起头望向北聿,神情似哭似笑:“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厉害,我也做不到如你这般洒脱。哈哈果然,无论过了多少年,我依然活在那道结界之中。而现在,我已经不能再逃了。” 因他这句话,北聿的怒容有了一丝裂痕。而知道一点内情的楚秀是彻底震住了!孙正他在暗指什么? 孙正费力地支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又走回结界旁边,瞳孔里倒映的金光凝聚成颗颗水珠,越出眼眶。 “晚晴,对不起。带我一起去见族人吧,我在那里和他们亲自道歉。” 预感不妙,段长风立刻出手想困住孙正的行动!而与此同时,孙正与傅识同时发起了攻击,一道剑光击向段长风,一道剑光袭向楚秀! 段长风为抵御这道凌厉的剑气率先出剑将其击回。而须臾之间,北聿选择折回楚秀身边以刀鞘挡回傅识的攻击。 就是这么一瞬的空隙,孙正仰天长啸,浑厚一掌狠狠拍在了天灵盖上! “孙正!!” 血从七窍溢出,孙正高大的身躯仰面缓缓倒下,重重砸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感应到了那人的逝去,微弱的金球最后爆出刺眼的光芒,然后再也没有了光亮,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宁晚心似乎在楚秀耳边轻喃的道谢也听不清。纠缠了这一族多少年的恩怨,终究随着孙正的死翻去了沉重的一页。 北聿静静看着孙正的尸体,紧接着黑炎生出,将孙正整个吞噬。这时,楚秀站在他最近的地方,听见北聿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比我幸运。” 心里猛地一酸,楚秀居然很想抱抱北聿。 而傅识负手站了出来,冷冷道:“连尸身你们也想私自处理?” 北聿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昏黄的阵法天空,用最轻描淡写的口气说着满含杀气的话:“傅识,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傅识面色一冷,随即笑道:“孙正那话有点意思。不像你?怎么?您老人家以前也做过朝天子?” 此话一出,如触龙须。不待北聿开口,段长风立马挥剑相向,携万钧之力朝傅识劈下! 傅识将虚伪的笑容收起,双剑架起接住了这雷霆一击,脚下顿时碎石飞溅,整个小腿陷入了地里! 段长风狠狠道:“你的话太多了,容易招惹杀身之祸。” 傅识冷哼:“想杀我的人如过江之鲫,也不差你这一个!” 他气沉丹田,运转出四成内力,硬生生将段长风用力推开数尺,紧接着双剑合璧,奋起反击!一时两道人影交错,迅速缠斗在一起! 这边,楚秀生怕傅识想通了什么,连忙问北聿:“他不会伤害到你吧?” 北聿仍旧沉着脸,盯着半空不停闪烁交错的剑光,道:“聪明的人懂得在什么时候保持缄默,就看他懂不懂得这个道理了。” 楚秀:“你对傅识真的很包容。” 北聿嗤笑:“我不杀他难道就是宽容?相信我,这世上比死还难受的事情太多了。” 这话是没错,可要是傅识当真猜中了北聿的真实身份,那岂不是更加棘手?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会选择现在解决这个后患。不过北聿似乎另有打算,他也不必再多说。 北聿看了眼慢慢碎裂的结界,黑色的碎片如羽毛轻轻飘落在地上化为粉末,昭示着阵法的崩坏。 而段长风那边也渐渐开始出现疲惫。傅识虽承上陵门下,但其武功路数有一部分来自于傅家,乃傅氏独门绝学。平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傅家人一般不会随意展露。这样一来,傅识的每招每式皆存在变数,很难对其进行制衡。 尽管段长风尚可接下攻击,但楚秀都能看出来,傅识渐渐掌控了整个战局的上风。 北聿见时机一到,对段长风道:“长风,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段长风不再恋战,往前劈空划出一道剑墙,将缠人的傅识隔在另一边,自己趁机脱身回到北聿身边。 傅识正战在兴头上,见段长风脱身他也立刻收了招,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阵法天空,与隐隐若现的外界,笑道:“都怪我,玩了这么久还忘了上面有人等着。今天算你们好运,下一回可别被我碰上。” 楚秀微微作揖道:“后会有期。” 傅识饶有兴味地打量楚秀,最后将眼神定在北聿身上。 “北聿,你捡了一个好东西。” 说完,他与其余弟子一同化为青烟,消失在阵法之中。 楚秀还没回味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只觉后领一紧,自己又被北聿给提了起来,他觉得北聿这种带人的方式实在有失体面,于是楚秀委婉地提了出来: “能不能换一个姿势?” 段长风也看不下去了:“爷……” 北聿“啧”一声,小声嘟囔一句“麻烦”,然后揽着楚秀的腰,单手往他膝窝一抄,一口气将楚秀抱了起来。 楚秀:“???” 段长风:“……” 好像这也不是一个正确的姿势吧?! 然,时间已到,结界彻底破碎。眼前刹时昏暗一片,待光明再到时,楚秀他们以成功逃出了阵法。 头顶,是挂着一轮圆月的夜;脚下,是映这月光的粼粼水面。 而在不远处外,一个蜷缩起来的红色人影正孤零零地躺在这一望无际的“镜海”之中。 楚秀伸出脚小心翼翼地往海面探,不知自己站上去会不会沉。这时,北聿抱着他的手蓦地一松,吓得楚秀赶忙收回了脚搂住北聿的脖子谴责道:“你干什么!” 说完,北聿闷闷的笑声随即从胸膛传出,楚秀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 段长风笑道:“这里是‘鬼域之海’,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鬼门了。楚秀你别担心,现在你也是鬼将,可随意出入鬼域。” 楚秀了然,然后松开北聿站了起来,自己果真没有沉下去。行走间脚下还会踩出一圈圈水纹,甚是有趣。 他奔至红影面前,仔细看去才发现原来她是阿红。 “阿红姑娘,你还好吗?”楚秀想将她扶起,可双手如同触摸到了空气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楚秀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 “闹了这么大的事,总得付出代价。” 忽然,一抹熟悉的俏丽人影撑着伞,出现在鬼门深处。随着她的出现,无数赤火自鬼海两边依次燃起,照亮了通往鬼域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大副本正式结束了_(:з)∠)_之前的伏笔慢慢挖~ 第37章 鬼海银树诉因果 月云一步步朝阿红走去,往前送出手中伞。 一离手,那把绣着蓝鸢尾的白纸伞便自行飞去阿红的上方,将毫无意识的她收入其中,又乖乖回到了主人手里。 看见月云,楚秀想起幻境雪山上的那一幕。那对紧紧依靠的无助孩童,仍旧让他心生难过。 楚秀笑着同月云问候:“月云姑娘,好些时日未见,可还安好?” 月云拿着伞,笑盈盈道:“还行,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段长风皱着眉三两步来到月云身边,又拿出一把伞撑开遮到月云头上,心疼道:“云儿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 月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嗔怒道:“要不是你们慢慢吞吞一直不回来,本小姐还用大老远来接你们吗?” 段长风连忙笑着赔不是:“是是是,怪我怪我!” 月云得意道:“哼,知道就好。” 北聿双手抱臂站一旁看他们说够了才悠悠开口:“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些事我还要交代清楚。” “知道啦,兄长!”月云悄悄做了个鬼脸,转而挽着段长风小声念叨,“长风我们走别管他们……哎转过来!有我在,我哥他不敢欺负你。” 段长风原本想和北聿禀报一下,可月云发了话,他没法只得任由她牵着高高兴兴回红馆。 北聿:“……” 能让北聿吃哑巴亏的,楚秀看目前也只有月云这个亲妹妹了。这一幕着实有趣,楚秀笑得像一个慈祥的父亲:“月云和段将军的感情真好。” “如果我不点头答应,段长风一样不能入赘。”北聿不满道。 楚秀斜眼瞅一眼北聿,嘴角牵起一抹邪邪的笑意:“你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像谁?” 北聿看他那不怀好意的样儿,铁定没安什么好心。但北聿还是顺着他的话“好奇”问:“谁?” 楚秀捂着嘴小声说:“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 见他脸色登时黑了,楚秀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出来。怎想还没笑几声,自己的脸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唔……你干森摸!”楚秀支支吾吾地抱怨,但见北聿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一个激灵,才晓得自己好像逾规越矩了,下一瞬一句话不敢说,黑白分明的眼无辜地眨着。 “怎么不说了?”北聿笑问。 楚秀赶忙摇头,明明想友善地笑一笑,但脸都快被北聿捏成了包子,一笑起来看上去更傻了。 北聿嗤笑:“……真的好傻。” “???” 这鬼怎么还骂人呢! “好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先来和你算算仙人笑里的那笔账。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不要插手孙正和傅识的事,你应该没忘吧?” 原本楚秀正欲发火的眼,听完北聿的话后即刻转为心虚,然后眼神飘忽地看向天际忽闪的星光。 “唔……好像是吧。” 北聿笑得愈冷:“是吧?” “哎这、这、这我也没办法,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他们中间了。”这也是楚秀的实话。他天生就生了这一副打抱不平的心肠,让他袖手旁观不太容易。 楚秀说得一脸坦然,北聿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就像在说“对不起,我下次还敢”。北聿头疼地松开了他,决定和他好好聊聊。 “我就知道不把道理给你拆开了讲,你是不会死心的。” “哥,你们在干嘛呢?快跟上来呀!”月云和段长风已走了好远,见他们没跟上来,大老远给他们打招呼催促着。 北聿朝前面挥手示意,带着楚秀慢慢往鬼门走去。 “到太华后的没几天,月云捎了个消息给我,让我帮她找一个人。” 北聿负手在后,暗带流光的眼静静注视着脚下踩出的波纹,一圈圈模糊了他们两人的倒影。 楚秀知道他要和自己说明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遂收起小心思认真听了起来。 “她说红馆里丢了一个琴娘,根据鬼门的通关记录来看她应该是跑去地面上了。” 楚秀疑惑:“那琴娘应该就是阿红姑娘。可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让月云如此挂怀?” 北聿:“红娘有些特别。即使是在鬼域苟且偷生的鬼,也有一丝魂魄残留直至重新转世。可她刚来鬼域之时,无魂无魄,连形体也很难维持。” 对,宁晚心说过阿红是用自己转世的机会来换得她的重生,原来事件的源头就在这里。 “对于姑娘家的私事我自不会多问。而月云看她可怜,也一再嘱咐我多多帮衬下她。可没想到我令段长风下去一查,倒查出了点别的东西。” 连接鬼门的关卡口处,是一座长长的木桥。桥的两端长满蓝色叶子的古树,像是无数残缺的灵魂,在星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很是别致。 北聿踏在一地的落叶上,仿佛踩碎了星星。 “然后我就知道了宁晚晴这个人,而她们不知暗中委托了谁,竟想利用仙人笑脚阵来迫害孙正。我连夜赶到她们的落脚点,早早设伏好为后续做准备,也想看看宁晚晴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楚秀惊讶道:“有人在暗地里帮她?谁?!” 北聿眸光渐暗:“我本以为会是君子偕,但这不太可能,君子偕此人向来不爱招惹太多麻烦,况且这次牵连甚多,他不会带着寒天来冒险。” 楚秀:“那会不会是上陵的人?” “我第二个怀疑的就是上陵。起先还没顾忌,直到原本应该绕开洛州直赴东行的孙正,竟中途折了道,将目的地改为桑阳。这样一来,正好中了她们的下怀。而能让孙正听进建议的人,除了他的师父上陵天君之外,就只有傅识了。” 楚秀想起傅识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背上就忍不住爬上一层寒意。而北聿的话更让他感到后怕! “你的意思是……傅识和宁晚心她们串通一气,打算联手杀害孙正?!” 见楚秀眼睛瞪得老大,北聿笑着敲了下他的额头:“坏脑筋倒是挺多,不过你是不了解傅识,他虽然一直都心术不正,可让他屈尊去和妖魔鬼怪谈商量,比打他耳光还难受。” 楚秀灵光一闪,想借此机会让北聿坦白一下真实身份,于是小心试探道:“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傅识。你们以前认识?” 没想北聿瞥了眼楚秀,坏笑道:“怎么?难道你嫉妒?” 这一次,楚秀的眼睛险些瞪出了眼眶。虽他本无此意,但经北聿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害得楚秀组织了半天的语言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北聿得逞一笑:“说不出来我就当你默认了。” “咳咳……别说这些了,你就直接告诉我是谁吧!” 北聿不依不饶:“那我得好好想想,刚才被某人一打断,忽然就给忘了。” “……爷,你就当行行好,我以后不问了行吧?”楚秀忍住额角跳动的青筋,耐心道。 他看了看天:“得看我心……” 楚秀忍无可忍,怒嚎:“北聿!你这人忒无赖!” 被炸毛的楚秀一吼,这次换北聿笑出声来,伸手又像在碧湖下那样,抚了抚楚秀的背。 这回楚秀感觉到了,一阵酥麻顺着他掌心移动,登时如同爬遍了全身。楚秀又羞又怒,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得像块僵硬的木头站在原地,气呼呼地让北聿安慰。 “小孩心性,逗两下就生气。傅识这次应该是单独策划了一个点子,想要将孙正拉下神坛。而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了宁晚晴她们,所以顺势推了一把。至于那幕后黑手,恐怕得问问红娘才能得到答案。” 楚秀闷闷接话:“那傅识为什么要这么做?” 北聿收回手,继续往前走:“他的目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个我们暂且不谈。” “那说说你是怎么假扮成洛风的?你骗了我们好久啊,我之前在画舫上还担心孙正会为难你。” 北聿带着楚秀走到了桥的尽头,单手推开似有千斤之重的巨门。门的里面,早有一众鬼怪候在两侧,恭敬等待着北聿的回归,见人一到,立刻齐声高呼拜跪。 楚秀还想停下来友好地打个招呼,突然手被人一握直直往前拽去,差点撞到北聿背上。 北聿拉着他一路急行,头也不回地回答着他之前的问题:“为了能更好掌控她们的行踪,整座桑阳城都是我早早弄出来的障眼法。原本那是座死城,所以无论什么身份我都可以随意捏造。我瞧你挺喜欢那里,要不下次得空我再给你造一个?” 不得不说,这次楚秀是真的惊了。距离上一次看到北聿使用“障眼法”的时候,还是在鬼王宫观花园里的大水台上。那一招“偷天换日”他仍记忆犹新。 可要说整座桑阳城都是北聿变出来的,他竟有点不敢相信。若说是死城,难道傅识孙正他们也会不知道?知道了还敢来吗? 楚秀此刻的表情很好地透露出他的想法,北聿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叹了口气解释道: “地方是我提前设好的,消息却是宁晚晴带出去的。不论真假与否,孙正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自从你们来到这儿后,宁晚晴就无时无刻不在指引你们前去碧湖画舫,因为那儿就是仙人笑的脚阵所在。她也聪明,还想利用我来逃过傅识的眼线。” 这么一说,他似乎懂了。 而这一切,都太恰巧。如果北聿不早点埋伏进桑阳城,估计这暗中的枢纽也很难被人发现。不过孙正着实太倒霉,被他两个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算计,知道真相后任谁都会抓狂吧。 楚秀偷偷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自己的体温也将北聿冰冷的手心捂热了,而自己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他立马摇摇头,提醒自己好好专注真相,不许胡思乱想。 “可抛开宁姑娘不讲,傅识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选择桑阳?” 红馆到了,楚秀感到手上一松,北聿却很快放开了他。这会儿,失望又莫名回荡在心口。 北聿推开红馆后门,示意楚秀先进去,接着沉沉道: “因为君子偕也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君君才是闷声干大事的人!(震声) 第38章 迷人迷局显迷彰 楚秀脚下一个踉跄绊在了门槛上,这时,听见身后巷口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但见几名鬼鬼祟祟的小怪和一名鬼将正偷偷朝他们这边看来,眼神里充满好奇,似是在揣度自己和北聿的关系。 楚秀不喜这样令人徒生尴尬的做派。方要出声好心提醒,可原本已进门的北聿眉间一紧,双手抱臂,半边身子往门上斜斜一靠,冷眼朝巷口扫了过去。 “不是爷,多有打扰,属下们这就滚,嘿嘿这就滚!走走走……妈的你踩老子脚干了……!” 见行踪暴露,鬼将一行怪忙不迭地朝楚秀这边连连赔罪,逃得慌乱又迅速,生怕被北聿揪回来一顿好揍。 一时间,四周复又恢复平静。 楚秀无奈摆头,负手步步踏进后院。 “君子偕和寒天应该就是画舫上那两位神秘蒙面人吧。”楚秀猜测道。 北聿笑着带上门,言语间不掩欣赏之意:“看来我的用意你明白了。” 楚秀莞尔,回过身望向他:“要是到了现在我还不能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怕是又要被你笑话了。” 当时宴席之上不乏奇装异服的外域之人,为何北聿单单要点出那两人?也许那时的他还不足以能看清局势,可现如今眼前乌云被北聿亲自拨开,事实就摆在眼前。 北聿上前与他并肩而行,穿梭在后院茂密的林木之中,嘴角含笑,侧耳聆听楚秀的解析。 “君子偕尚未能恢复寒天原身,行动多有不便。孙正出手为难于我之时,你的挺身而出为的不只是护我,还想掩护君子偕。而我早早退场奔赴甲板,也不知你们发生了什么,但若我没猜错,君子偕也随我们一同进入了幻境。” 说到这儿,楚秀眉宇间顿生一抹凝重。抬头看向北聿的眼神也有诸多不解与困惑。 “只是直到我们破除幻境,我都未曾感应到那二人一丝一毫的气息。就连修为远胜于在场众人的段将军,也依然默不作声。北聿,你为何要袒护君子偕?” 他的语气渐渐凝重,不由得夹杂几分难以言说的愤怒。 楚秀气愤北聿一再地孤独承担,更气愤为何对曾经杀害他的凶手还能如此庇护。而这一次回到鬼域,他必须要和北聿把话全部说明白。 北聿敛起笑容,抬手劲风一扫,关上了三楼所有的窗户。 这时,只听月云娇呼道:“哎有什么看不得的嘛……” 一旁的段长风轻叹:“我就说爷会责怪……” 除去旁人之后,北聿旋身与楚秀正面相对。一双浅色的瞳仁里起了几分亮光,像是蒙尘宝盒面世,被发现的恐惧与惊喜相互交织。 “你好像很喜欢打探我的秘密。” 楚秀被他看得不自在,可心绪未乱,从容应道:“既然你主动承认这是秘密,那就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可不算是我自己故意打听。” 闻言,北聿闷笑出声,一手轻抚楚秀鬓角,低声在他耳边细语道:“你可知我最喜欢你何处?你不但很会给我找麻烦,还很懂我的心思。” 一边损他还给他戴高帽,楚秀哪能不了解北聿下一步的动作?他微微侧头躲过耳边的热气,才不受北聿蛊惑。 “你又想让我自己猜?” “哈哈,你瞧,我可没误解你。” 楚秀冷笑一声,转头复直视北聿,也不顾及什么了一股脑全抖了出来:“那我就猜,君子偕不是你的仇人,反而是你的恩人!你觉得我这猜测对还是不对呢,子忘?” 北聿脸上的神情头一次凝固,微张的唇久久酿不出一句话。可不过片晌,“寒冰”自内融化,无言最终化为嘴边释然的笑意,由衷赞叹道:“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咳咳……!”楚秀被北聿一而再再而三地“示爱”,有些招架不住。虽知他心里不是那个意思,但听多了也伤神啊! 要说知道真相的契机,还要从“子忘”这个小字说起。那时落枫脚阵内北聿对此字的反应让他留了心,而在太华时,他就向三昱偶然请教了此字的由来。原来,“子忘”不光是萧忘的字,也是傅念的。 只是有关于傅念身世的记载已被销毁得差不多,加上时间久远,也无人在意了。 楚秀将眼睛看向别处,大步朝红馆内走去,留下一句话:“北聿,小生虽不才,也想陪你走完这一程。” 北聿猛然驻足,凝视着楚秀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暗廊中。 …… 门扉打开,只听房内一阵慌乱,楚秀进去时就看见月云故作镇定的坐着喝茶,旁边段长风一脸无奈地给她剥着瓜子儿。 楚秀看了看微微振动的窗户,了然一笑,寻了张椅子坐下。 月云往他身后望去,眨眨眼小心问:“楚哥哥你和我哥又吵架啦?哎,别生气,我哥就那脾气……” “我什么脾气?”北聿抬脚进门,表情如常地在楚秀身旁落座,顺便抓了把碗碟里剥好的瓜子儿。 怎想北聿这么快就跟了上来,被抓了个现形的月云,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您就当我没说!” “行了,把人放出来。”北聿将手里的瓜子仁儿往楚秀手里一放,自己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楚秀呆呆地捧着北聿的“礼物”,然后只见月云将纸伞往上空一抛,顷刻间伞自动打开,白光乍现之后,阿红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尽管入伞疗养片刻,她依旧虚弱无比。匍匐在地上轻轻喘息着,额间薄汗密布。 见到北聿,她深深低下头,满含歉意道:“阿红辜负了聿爷的期望,任凭爷处罚。” 北聿:“寒暄不必了,你也晓得看在月云的面子上我不会罚你。我只想知道你们身后主使究竟是谁?” 没想到北聿一来就直奔答案而去,阿红目光躲闪,言语稍有踌躇:“这……这……” 月云看得急,急忙催促:“要不是这次聿爷暗中相助,你早就被那人害得魂飞魄散而不自知是被利用。还不速速招来?” 阿红眸中隐有泪光,摇头否认:“不,恩公没有害我们,只是我们自己想要这个结果罢了。那次晚晴同我制定计划之后,若没有恩公相助,也达不成此等效果。我是在灵渠鬼道遇见恩公的。他没有向我们透露身份,只是告诉我们如果不借助仙人笑的力量,便无法毁灭孙正。” 楚秀暗念:“灵渠鬼道……” 北聿:“灵渠鬼道是上陵法外三关的其中一关。要想进入上陵,必将经过此三关。” “爷,难不成当真是傅识?!”段长风向前一步,焦急道。 北聿摆手,继续问:“灵渠在上陵,你去上陵做什么?” 阿红垂泪:“晚晴同我说她要复仇,我于心不忍便想偷偷潜入上陵杀害孙正,以此保全她的安危。就是在那时,我遇见了恩公。” 转眼,情况竟因阿红的话变得更为复杂。楚秀不停思索着其中关联,却怎么也连接不上一桩桩奇事。 “罢了,你好生歇息。” 只听北聿轻叹一声,举手一挥将阿红再次收入伞中。 段长风眉头紧锁:“爷,她的话可信?” 北聿落座,一手挑起发带于指尖细捻陷入沉思,喃喃道:“她没有欺瞒我的理由。一来是她本来就不知,二来她认定我查不出来。呵,此事没有她所想的那么简单。长风,鬼王宫那边有消息了吗?” 段长风恭敬道:“按计划,不出三日方可归位。” 北聿点头:“你盯紧,一旦那边有了消息,立刻向我汇报。” 楚秀听得一头雾水,月云又道:“哥哥,你可以不去吗?虽然我知道你筹备了这么多年,事情也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但云儿不想看你再受那样的伤害。我……” “云儿。” 北聿打断她的话,定定看着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义无反顾的决心:“不管前路如何,所有的债,我全部都要讨回来。” 月云渐渐红了鼻子,抹了把眼泪朝屋外奔去。 “月云!”楚秀起身欲追,但北聿似乎并没有想要追上去的意思,只是一手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去看看?”见北聿不答,楚秀叹气只得追上去。 出了门,果然又变成了红馆里真正的模样。楚秀找不到路,只能问馆里的姑娘。费了好大一番劲,才终于问出月云可能的去处。 “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变这样了?”楚秀心想,脚下加快往屋顶走去。 月云单薄的身子蹲在屋顶,月光下,她的身躯看上去竟隐隐有些透明,好似琉璃般易碎易毁。 楚秀轻轻踏上去,温声道:“月云,你没事吧?” 月云听见有人来,抬袖擦了擦脸,望向楚秀的眼神里多了分笑意。 “楚哥哥,你来做什么?” 楚秀来到她身侧缓缓坐下,道:“北聿他面子薄,我来替他看看你。” 月云努嘴:“我知道你是好心,我哥才不会这么说呢。” 楚秀喜欢月云开朗活泼的性格,打心里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他安慰道:“月云,北聿他很关心你,你不要误会他。毕竟他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月云惊愕:“你怎么……我哥居然都告诉你了?!” 楚秀自知说漏了嘴,也没有想隐瞒,诚实回应:“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胡乱猜的。不过你放心,楚秀不是小人。” 月云烦恼道:“我知道,我哥那么信任你,我不会怀疑你。只是我真的很生气,也很……啊啊,头疼!” 楚秀坐在红馆的最高处,一眼望去,鬼域半数光景皆在眼下。远处,鬼王宫的巨鹿台孤独矗立,勾起旧人旧事。 “月云,如果可以的话,能同我说说你们以前的故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我最喜欢的讲故事环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39章 屋顶畅谈忆往昔 月云低头绞着衣角,思索片刻后,带着略伤感的口吻慢慢诉来:“我和兄长同出身于显赫世家。在我五岁那年,家中祭司道出兄长天命,断言他之大能必为下一任朝天子人选,于是父亲便将年幼的我们早早送入太华修习。” “由于兄长他颇得家族看重,太华仙君也对他青眼有加,很快兄长便被破格提升,成为仙君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 月云脸上不自禁流出一分骄傲,继续道:“也托兄长之福,较为普通的我也得到了相同的敬重。可我知道这份敬重是兄长用自由和血汗换来的,更是不敢多有越矩,怕成为兄长的软肋。” 说着,她眼神里的悲伤渐渐浓厚:“可我担心的事还是来了。那天,我照常为兄长送去新衣物,却被兄长居所的小童拦了下来,让我以后都不准再来。我以为是他出了什么事,便躲在居所外等他出来。可是一天一夜过去,我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直到我回到自己住所时才知道,我竟被兄长调离了主峰。” 楚秀问:“难道当真发生了什么危险?” 月云点点头,随即又摇头:“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那时还未正式登上朝天子之位的兄长,就已被不法之徒死死盯住,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而他为保我的安危,就赶在封位前早早将我送离众矢之的,让所有仇恨的目光全集聚在他一人身上。” 楚秀:“我曾听闻傅天子是位大善大德之人,为何这样的人还有人记恨?” 月云冷笑一声:“有的人才不管你是何人品,只要坐上至高之位,你就是他们的敌人,是他们想要拉下泥潭的对象。可惜以前的我不明白他的苦心,只是一味怪罪兄长的疏远,怪罪他有了地位就变得冷血。渐渐,我也离他越来越远。” “我们兄妹这样淡漠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除魔之征。那时的兄长已经成为万人敬仰的朝天子,在他的带领下,各方仙家势力也愈发强大,很多人开始不满足眼下的疆土,打算将手伸向妖魔两界。” 楚秀预感不妙,不由得屏住呼吸细细聆听。 月云:“他们纷纷将自己的诉求上报给兄长,却遭到了他强烈反对。兄长觉得此举太过残暴,每个生灵都有生存之地,不应该因一己私欲而强行占有。所以,兄长不顾背负软弱无能的骂名,一把封锁了仙家通往妖魔境地的道路,怕有心人再次冒犯。” 楚秀:“他这么做,算是与大半仙家为敌了。” 月云红了眼,谈话间已有哽咽之声:“那会儿太华师长多数闭关,大梁全落在我哥一人身上,也只有君子偕能为他分担些许。可那次封锁之举已触犯其他人的利益,很多人自发组成仙家军,完全不听他号召,往妖魔之境出征!” “可单凭我哥与君子偕等弟子之力很难阻挡,眨眼间这人世便遍布妖魔尸身。无论好坏,全部论罪处置!有次,我曾在一处交界远远见到过兄长。我……从我们一同进入太华至今,我从未见过如此疲惫的他。从征战开始之际,前方不停杀妖,他就在后方不停施救。一身白衣满是暗红的鲜血,眼神里也是挥之不去的迷茫与哀伤。” “可这些最终是蜉蝣撼树罢了,而仙家的暴举最终引起了剧烈反噬。妖魔之境横空出现一大魔,名曰寒天。他以血为阵,以魂为祭,炼出至邪阵法——仙人笑。” 楚秀暗叹,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苦了因此而无辜受罪的百姓。 月云看向远处的鬼王宫,愤愤道:“仙人笑一出,仙家独大的局势很快出现了倾斜。很多修士都死在了那诡谲阵法里,而我哥救完了妖,还要去救他们!要是换我,我才不管那些人的死活!明明是他们闯出的祸,却要我哥来收拾烂摊子,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楚秀看着她愤怒的模样,无奈笑道:“可惜他不是你,或许自始至终,他眼里所关注的从不是仙家这一方境地。” 月云:“我知道,我只是为我哥打抱不平。所幸事情到后面也顺利解决,寒天也死于我哥剑下。而此役过后,我决定与兄长冰释前嫌,好好聊聊。但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战役后的第二年,兄长终于迎来飞升之日。仙君长老为这一天纷纷出关,为他坐阵。而后面也是你知道的,飞升出了问题,兄长被天雷击散了魂魄。” 楚秀不解:“为何会如此?” 月云无助摇头,眼泪已蓄满眼眶:“我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蒙了,只知太华上上下下都在传他出事了。我急忙奔赴主峰想见我哥一面,但飞升洞四周已被封印,加上天雷滚滚根本不能靠近。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兄长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说什么也必须见他一面。” “于是我便请求太华仙君,好不容易说服他让他送我进入飞升洞,才见到了兄长最后一面。” 楚秀心中腾起相同的悲伤,但说回月云身上,她又是因何种原因身故的? 刚想问,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楚秀与月云齐齐看去,北聿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屋顶之上。 在鬼域血月的照耀下,使北聿原本冷峻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嗜血三分,早已不见当年傅念模样。 “在聊什么?” 楚秀莫名心虚地站了起来,挡在暗自擦泪的月云跟前,笑道:“没什么,开导一番月云已经没事了。” 北聿看似也不欲追究,指了指他二人道:“屋顶风大,你们快下去。楚秀,待会儿你来我房间一趟。”说完,北聿转身下了屋顶。 楚秀应下,转身询问月云:“你还好么?我先送你回房间吧。” 月云擦干眼泪,脸上愁云不见,已变回那个开朗无忧的傅月云。她忙挥手让楚秀赶紧下去:“哎,别担心我,反正长风马上就回来了,我还要在这里等他呢。” 楚秀了然,随即下楼了。 甫一到红馆内,周围不知何时聚了一大堆鬼,见他下来顿时装作路过,打着呵呵谈论天气,眼神还时不时往他那边瞅。 楚秀叹气:“大家可有事相找?” 众鬼见被发现,也不兜着立刻又围了上来,说:“我们还以为是谁在上面,原来是秀爷啊。” 楚秀被这声“爷”给吓住了,只得尴笑着应下:“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只是看聿爷在这里站了好久,还以为哪个人物亲临了咱红馆呢。” 楚秀:“……”完了,全被他听到了。 方才见到北聿还没什么感觉,但听它们这么一说,楚秀内心顿觉羞耻非常。眼下还要去找他,这可让他怎么面对啊!哎,罢了。 楚秀问好去处,便朝北聿房间走去。来到门外,他礼貌性地轻叩两下门,待听北聿说“请进”,楚秀才深呼一口气,推门而入。 甫进门,便见北聿临窗而坐,案几上放着一盘玉子棋,他正与自己对弈。 “过来和我对两招。” 楚秀上前一观棋盘,黑白两阵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楚秀落座执起白子,一招扳倒平稳的局势。 “怎么还有这等闲心?”楚秀一边与黑子角力,一边问。 北聿手若梅骨,执起黑子堵住楚秀生路:“太华你应该是回不去了。” 楚秀微微一愣,随即释然道:“那里本就不是我该存在的地方。” 北聿:“我们出阵之后,太华折玉后脚就到了碧湖,你我的身份已然败露。” 楚秀还是有些不舍:“三昱和少芳应该很失望吧,骗了他们这么久。” 北聿落下黑棋:“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傅识此趟可是大获全胜。救人破阵的功劳全被他揽了去,再加上家族的鼎力支持和这些年积攒的威望,估计下一个朝天子就是他。” 楚秀顿住:“怎会是他的?这些功劳他一个都不沾边,没有把人全害死都不错了!” 北聿淡然:“这些全在他计划之内,就算有异声也能被轻易压下。毕竟普天仙家里,还没有人敢公然与傅家翻脸。”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以后势必会打击报复。” 北聿的棋渐渐占据优势,他下手也愈发狠厉,最终一子颠覆棋局。 “那就斩草除根。”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风声大作,只见一黑色人影刹时出现在窗边,神态焦急。 “爷,鬼将锁宫,鹿台起影,寒天怕是要回来了。” “什么?!”居然这么快? 北聿脸上毫无波澜,似是早已料到。他撤下棋盘,道:“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段长风领命,遂消失不见。 楚秀:“君子偕竟这么快就成功了。” 北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脸上的笑意愈深:“走吧,带你去见见我这位‘老朋友’。” 楚秀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也不见北聿有何动作,问:“怎么去?” 只见北聿眸中暗光闪过,楚秀心道不好,刚想撒腿逃跑时,忽然腰间一紧,眨眼人已被北聿牢牢锁住! “就……这么去。” 说完,北聿就这样抱住自己,纵身跃出高楼。 屋内,只余楚秀来不及呼完的回声: “啊啊啊啊啊!死鬼!你快放我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楚秀真的怕高哈哈哈哈哈 第40章 巨鹿台狂掀惊涛 楚秀死死搂住北聿的脖子,眼睛闭得紧紧的。任由耳边疾风呼过,他自岿然不动。 许是方才那声太过“诚恳”,北聿低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当真要我放手?那我放了。” 言毕,楚秀果然感到北聿似有放手之势,登时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双手缠得更紧了,整个人都恨不得缩进他的怀里。 见阴谋得逞,“始作俑者”比较满意,笑着打趣:“秀老爷终于肯开眼看看小生了。” 楚秀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兜了一肚子坏水全灌他这儿了。 他怒目而视,回:“你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比这儿的鬼、那儿的仙长得稍稍周正一点,不稀罕。” 本以为北聿听了又会变着法子夸到自己身上,但这次他竟很认真地思索起来,然后郑重其事道:“我这副模样确实不怎么入眼。” 楚秀一听可不得了了,没想到他的一句玩笑话竟让北聿当了真。方才才听月云说了他们悲惨的过去,曾为天之骄子的北聿肯定对现在的身份仍有芥蒂、无法释怀。他怎么就往别人伤口上戳去了呢! 楚秀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眼里全是懊悔与抱歉。搂着北聿的一只手有些僵硬地牵了牵他的领口,缓缓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直都挺好看的,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对我来说都没变过。” 闻言,北聿却皱起了眉,疑惑问:“你以前见过我?” 楚秀摇头:“没有,但在落枫镇见过几次,你忘啦?” 自己的话好像成功勾起了北聿久远的回忆,很快北聿便了然,眉头也舒展开来。 “在观花园时,我总觉在哪儿见过你。而仙人笑对你似乎也格外‘开恩’。” 楚秀本没做多想,但听他突然这么一说竟察觉到有奇怪的地方。自己仿佛天生就比其他人多了一副敏锐。 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幻象,能进入别人进不去的幻阵。而这些事件里边,有很多都和北聿真身有关。但是至于他们以前是否见过,楚秀当真没有印象。 他喃喃道:“许是我和你有缘吧。” 北聿:“……” 北聿抱着他没一会儿就到达了鬼王宫。在快靠近结界“蛋壳”的瞬间,只见北聿起掌往前一触,还未靠近结界便自己打开来。 一路顺遂无阻。 忆起当初自己还煞费苦心想闯入,没想到今天居然被这儿的大当家给亲自抱了进来。 楚秀不禁感叹人生起起落落、变化无常啊。 “你道君子偕是你老友,为何之前你还要困住他?” 离鹿台越近,往事翻涌更猛。之前北聿杀意四起、冷漠无情的模样楚秀记忆犹新。 他不禁抬眼看向北聿,映入眼帘的人此时锋芒尽收,专注凝视着前方的道路。听到楚秀发问,他无波的眼中才有了几分神光,薄唇轻启:“我不关心他欲做何事,我只要他身上的回魂珠。” 楚秀灵光一闪,忙问:“你……难道要救月云?” 想起屋顶上月云几近透明的身躯,楚秀生出一种不好的念想,只等北聿解答。 北聿点头:“没错。月云的力量没办法修复自己的魂魄,只有回魂珠能帮她重聚元神。” “为什么……她,她为何会成这副模样?” “当年飞升时,月云硬闯进我的飞升洞,为我挡下了最后一击雷。”北聿缓缓道来。 “这……这……” 楚秀没料到结局竟然是这样。就算月云拼死相救,仍改变不了两人身殒的后果。楚秀一时接受无能,只觉心里悲愤交加,嘴张来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北聿看上去风轻云淡,不知是他压抑得太好,还是救命稻草在眼前,他的包袱也变轻了。 “怎么?想为我报仇吗?”北聿戏谑道。 楚秀眼神一定,坚决道:“想!” 闻言,北聿勾起了嘴角,话语间含了笑:“算我没白疼你,想报仇就先抓紧!” 谈话间,他们已到巨鹿台附近。 鹿台四周被一团黑色烟雾笼罩起来,朦胧间游离着灰色亡魂,穿插在其中。 阴森又诡异。 察觉到他们的靠近,那团鬼雾似是有了知觉,立刻朝这边发起了攻击! 北聿丝毫不惧,他这次没有用业火,反而拿起了一直佩戴在身的古剑。剑未出鞘,凌厉之气倏然化为一道耀眼白光狠狠刺入鬼雾中心,瞬间打散了雾气。 他御剑手法使得出神入化。无论鬼雾分离出多少亡灵相阻,北聿都能逐一击破。 连楚秀的衣角它们都够不着。 楚秀想象不出,要是这把剑出了鞘,该是有多么锋利无比? 然,他暂时该是看不见了。 很快亡灵便被北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黑烟都找不着。 北聿将剑一收,扬声道:“你们想出来接我,还是等着我自己进去?” 说完,巨鹿台四周的黑雾开始震动翻腾,里边传来不悦的声音,令楚秀很是熟悉:“你以为我怕你吗?!” 饶是怒发冲冠,黑雾却是很老实地散开了,里面还另有一略带无奈的声音感叹道:“阿君啊,我就说你别反抗,左右你也打不过他。” “我不是还有你吗?我救你回来你就这样看我挨打吗!” “哎,阿君你好歹是三百多岁的孩子了,该学会自己成长了。” “……” 如此熟悉的对话,如此熟悉的作风,楚秀断定是寒天他们没错了。 北聿单脚轻松落在栏杆上。 背对月光,他浅色的瞳仁里一抹血色红光更加明显。 “没想到师兄出了太华,还未忘记和我一战。” 君子偕身上仍着着太华当年的旧服饰,缎带束发、金羽藏袖,五官生得温润,而眼里不自觉透着股精明。 他的这副打扮被楚秀用意识换在了北聿身上,可现在的北聿若是穿上当年傅念的衣服,还是有些违和。 “你终于肯认我了?知道我是你师兄,水台上还差点将我元神打散!” 北聿无奈:“我怎知现在的你如此不禁打。” 君子偕:“……” “你看吧阿君,不止我一人这样说。”寒天坐在屏风后面调息,还不忘关键时刻给君子偕补刀子。 君子偕冷哼一声,这才注意到楚秀的存在。他看了看楚秀,再看了看北聿,嘲讽道:“原来你追捕我这么久难道就是为了他?” 楚秀一愣,觉得君子偕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他轻轻拍拍北聿的手臂,示意北聿放自己下来,随即解释道:“北聿他想救回自己的妹妹,我只是打打杂。” 君子偕疑惑:“妹妹?哦~我是记得你刚入太华时曾带了一个小跟班,怪不得你一直不肯见她。不过看来她似乎仍未逃过一劫啊。” 北聿信步来到君子偕跟前,脸上也不见愠色,脸上仍旧挂着和善的笑意。而“吃亏”吃够了的楚秀知道,只要北聿开口,绝对没什么好事。 “可不是嘛,还连累师兄同我一起受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句话顿时勾起这些年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回忆。君子偕怒火胸中烧,登时气红了脸,叉腰斥道:“要不是当初你不听我劝告执意要去救那些妖怪,别人会同我们为敌?傅兄,我严重怀疑当初正是因为你杀了那么多……” 说到这儿,君子偕却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立马止住了话头,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北聿脸上的笑意也因君子偕莽撞的话而愈来愈冷。 楚秀心想:“怕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隐情了。” 但看北聿的神色他就明白,这件事或许是一道异常疼痛的伤疤,无人敢揭。 见北聿不言语,君子偕干咳一声,摸了下鼻尖,讪讪道:“我知那件事不怪你,但绝对是那人害你的由头。这些年我四处奔波查寻蛛丝马迹,就是为了给咱一个清白罢了。飞升洞我之前去勘察过,虽然你什么也没说,但我猜测那次渡劫你并未失败。” 君子偕的话让楚秀震惊不已。难道谣传这么多年的失败飞升竟然是假象? 北聿垂眸,右手抚上腰间的剑鞘,轻轻描绘上面简单的图腾和一条显眼的裂缝。这条裂缝楚秀在方才打斗时晃眼见过,看痕迹并非因攻击所致,更像是雷劈而裂。 “我不需要让世人了解我的为人,但是月云需要。你说得没错,渡劫天雷统共九道,而我经历了十道。最后那一道不是飞升雷,而是斩魔雷。” 此话一出,连知道内情的君子偕也不由大震,惊讶的神情抑制不住。 “怎会如此?!” 北聿:“言下之意,我飞升成功那一刻成了仙,随即入了魔。那会儿我专心抵御天雷,分身乏术,有位大能之人竟让我在紧要关头深陷幻境、心魔入体。” 君子偕惊地后退两步,眉宇间满是焦灼之色。他不可置信道:“能影响你心绪的恐怕只有那件事了……但是不可能!那时候的仙人笑已经完完全全被我们封印,怎会还能被人利用?!” 北聿耸耸肩,笑道:“只能说明它就未曾真正被封印罢了。你要知道当时即使诸多仙家大能在场,也找不到它真正的阵眼。而阵眼不灭,阵法不息。” 君子偕:“那是谁?想害你又有那个本事的人,除了傅家我想不出有第二个。” 北聿:“此事师兄不必挂怀。傅家该还的血债,我自不会放过。眼下,还请你将回魂珠交给我,我还有事要处理。” 君子偕点了点头,然后从锦囊中翻出一枚圆润的珠子。刚想交与北聿时,却被天降的浑厚之声打断了动作。 “归降吧,君子偕。” 这声音从远方而来,但却让人感到近在咫尺,可见来人内力修为之深厚。 闻言,君子偕警惕地将珠子收了起来,整个人如同一张绷紧的弓,似乎很是忌惮来人的身份。 北聿面色一沉,旋身回到楚秀身旁,眸光阴鸷地看向远方的天际。 只见天际外,一众白衣修士浩浩荡荡而来。为首者最为年长,左手拿着一尊紫香炉,右臂搭着一把拂尘。他神情慈祥却不由透出一股威严,每踏一步,便震起一方惊云。其威压连屏风后的寒天也随之睁眼。 此人正是太华最高执掌者——仙君步云阙。 第41章 灵智巧心换神珠 恩师亲临,君子偕的脸上只有警觉并无半分欣喜。他下意识往屏风那边退去,语气仍旧不屈不折:“还是那句话,我君子偕无罪!” 这时,一名样貌稍显年长的男子从太华仙君身侧走出。他生了一副桃花脸,眉眼含笑,感觉是脾性温和之人。 “子偕,你也知仙君挂怀你傅师弟之事已久,无论你是否行凶,我们先回去将事情弄清楚。” 君子偕长袖一甩,冷笑道:“折玉师叔,你觉得我跟你们回去后能洗清罪名吗?若仙君当真信任我,亦不会追杀我至今!” 原来这就是折玉啊。 楚秀还记得这位让三昱他们去仙人笑历练的“大事迹”。今天终于见到真身了。 收到很明显的“拒绝”,折玉朝众人无奈摊手,似乎在表达他已经尽力了。而弟子们早就见怪不怪,这位师叔此行本就是被仙君“请”过来的,也不会指望他干什么正事。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楚秀视线中。 他恭敬地朝君子偕行了一个礼,条条道理侃侃而来:“子偕师兄,三昱明白师兄的为难,可是这次不仅牵扯到陈年旧案,还有关天宝山回魂珠一事。希望师兄能将宝珠归还,和我们一同回去接受审查。” 三昱还是老样子,那少芳应该也在了?楚秀悄悄往弟子后排看去,没想到正好与少芳滴溜直转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见到自己,少芳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而等他再次确认楚秀还活着并同北聿一起时,差点没嚷出来。 楚秀怕被发现牵连少芳,遂又将视线转回这边。 但这边的情况似乎不怎么理想。 不知方才他们谈论到了什么,君子偕一张脸气得铁青,太华那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感觉下一刻就要打起来了。 楚秀突然想起那件很重要的事,于是壮着胆子故作冷静,一步步走到君子偕身边,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偕兄莫生气,不如听楚某一言,我们随你一同回太华将事情调查清楚。” “你疯了吗?!”君子偕还以为楚秀要帮他,没想到上来就捅了一刀子,气得他跳脚。 君子偕的反应在楚秀的掌握之中,但北聿竟比他还着急,楚秀甚至在识海里听见北聿压抑怒火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 北聿居然连千里传音都用上了。 楚秀有苦难言,但太华那边明显得到了安抚,仙君步云阙的神色也慢慢缓和下来。 “你们能明白这点最好。人,本尊今天一定要带回去。”步云阙一扫拂尘,四周的威压愈发沉重。 楚秀负手,咬咬牙笑道:“可我说了不算,要他们说了算。” “你竟敢戏弄师尊?!”一名看起来颇有资质的弟子高声质问楚秀,随即抬手祭出千金锁,使诀朝君子偕飞去,势必要将他强押下来! 楚秀曾听三昱说过千金锁的威力。一旦被锁住神识,除非主人不解开禁锢,否则永远无法挣脱开来。 但不知这东西对他这种毫无修为的人来说有没有作用,楚秀干脆挡住了君子偕。 然而还未等他“英勇献身”,一道黑影眨眼间来到了他们身前。 北聿指尖黑焰翻腾,凌空一点千金锁首尾,顿时卸下灵器的护法金光。威力骤减的千金锁宛如一条普通链子,在北聿指间转了两圈之后又被无情地摔在众人面前。 蠢蠢欲动的弟子们瞬间安静。 而刚刚使出千金锁的男子见灵器报废,还让自己在师叔师尊跟前丢了人,更是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喝道:“何人竟敢在仙君跟前班门弄斧?” 北聿一勾唇角,漫不经心道:“孤魂野鬼。” 原本一旁默不作声的步云阙在看见北聿出手后,抬手制止了正欲还嘴的弟子,语气温和问:“你对太华的一招一式似乎了如指掌,敢问师承何方?” 楚秀见北聿背脊紧绷,面对曾经的恩师心中必是五味杂陈。也不知为何太华仙君会亲临鬼域,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君子偕? 预感不妙,楚秀想抢在北聿开口前为他寻个稳妥的理由。哪知他刚一张嘴,耳边便如万雷轰鸣般嗡嗡作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不过疼痛并未持续太久,只因一双手轻轻护住了他的双耳,仿佛立刻隔绝了所有杂音,还了他一片清净。 接着,北聿低沉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平淡的语调内满是杀气:“如果仙君喜欢这种交谈的方式,那不如我也抓你们一个弟子过来玩玩好了。” 闻言,步云阙大笑几声,道:“只觉得阁下身手有几分像本尊故去的徒儿。” 想不到步云阙竟如此直言不讳。此话一出,除去心不在焉的折玉以外,所有人都傻傻愣在了原地。因为大家都知道,步云阙唯一的已故弟子只有傅念。可傅念的影子能出现在任何人身上,但就是不能落在鬼域之人的头上。 他的正道身影已深入人心,再是崇拜也接受不了这种“重出江湖”的方式。 一时间,人群里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难道果真如同传言所说……” “嘘,先看看情况。” “连师尊都这么说了,我觉得很有可能……” 北聿眼里闪过一复杂的光,太多情绪被他一一压下,转而风轻云淡道:“我没有那种好命,也没有师父。如果仙君想来寻亲大可私下知会一声,我必定设宴款待。但若是押人,那不好意思了,别说是人,鬼域的一根木头你们也别想带走。” “哈哈,你说得没错,我徒儿没有你这份果决。不过话千万别说满了。”步云阙敛起笑意,周身杀意浮现! 北聿无奈一笑,用只有楚秀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道:“师父啊师父,你今天错就错在不该带那么多人来……” 楚秀茫然抬头,对于北聿的话有些担忧:“北聿,你不会想……?” 北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自己身上。本来护住他耳朵的手,转而轻轻捧住了楚秀的脸,一派温柔缱绻。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楚秀大为震动。 “如果我说我已经做过了,你会怕我吗?” 楚秀的神识出现了空白。而就在这空白期间,一直在屏风后休憩的寒天终于有了动作。 “寒天不介意一战,请!” 寒天收起了以往玩世不恭的语气,回归鬼域主位的身份,主动提出战斗的邀请函。 可离楚秀他们最近的君子偕却是将北聿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寒天是个好战份子,但北聿的心思和戾气远比寒天要多得多。一旦开战,他相信北聿是不会顾念同门之情。 可他君子偕不行。 “寒天,步云阙早有预谋令我乖乖降服。我不能让他得逞,也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同门。” 说完,君子偕朝对面扬声道:“你们想让我投降,就看咱们谁的腿长了!” 话音落下,他化为一道银光迅速朝天际飞去。 步云阙见状也不着急,还朝他们略微施礼,拂尘一挥,带着众多弟子追去。 “阿君还是这般急躁。各位请自便,本王先行一步。” 寒天在屏风后面轻叹一声,随即消失不见。 这场战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楚秀本以为会免不了一场恶战,也以为君子偕早已忘却同门之情。 这倒让他颇感意外。 “这里没我想象中的荒凉,人也没我想象中的弱小。师兄带我来的这一趟算是值了。” 折玉没有跟随步云阙离开。他轻倚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鬼城。 北聿懒得管他想干什么,身形一动打算追上去夺回魂珠,但是楚秀赶忙拉住了他。 北聿脚步一顿,不满道:“今天的事之后再找你算账,你先去月云那儿等我回来。” 楚秀原想解释,但听北聿又要丢下他自己行动,无名火瞬间腾了起来:“不是说好了以后让我同你并肩作战么?” 北聿俊眉微皱,不解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了?况且这件事暂时不需要你出手。” 楚秀气不过,回:“我能……” “哎哎哎,你们能不能留点眼神给我这位老人家?我在这儿站了很久了诶。”折玉委屈道。 北聿似乎还因楚秀的话有点郁闷,连带着语气也不是很耐烦: “你说。” 折玉轻咳一下,然后关心道:“你过得还好吗?” 闻言,北聿身上的阴郁一扫而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玩味。 “我不记得我与仙君您有什么要好的交情。” 折玉笑了笑,道:“你不承认也无妨。我此行是为了证明传闻,而我留下只是想告诉你,有人在世间谣传你的重生,师兄这次亲自来鬼域也是为了确认谣言是否属实。不过看见你已安好,师叔我亦安心了。” 谣传? 楚秀问:“难道散播出谣言的人是傅识?” 折玉连忙摆手,急急道:“诶诶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啊!” 北聿垂眸:“知道了,我就当你从未踏足过此地。” “有人要拿你的身份开刀,到时候你怕会变成所有正道人士攻击的对象、有心人的踏脚石。我不会问你的经历,但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聚。” 说完,折玉化为一道青烟离开了鬼域。 楚秀被这出搞昏了头。 难道太华兴师动众而来,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傅念的存活? 北聿望着折玉离去的方向,兀自低沉道:“折玉是想让我罢手。” “罢手?”他怎么没看出来?折玉的模样确实是在关心北聿啊? “若我现身,傅家必会有所动作借机打压太华,并且有了很好的理由攻打鬼域。太华也是怕引火上身,明哲自保罢了。”北聿说。 “那君子偕那边……?” “我让他先逃往法外三关。”北聿笑道。 法外三关?不是在上陵吗?等等,北聿竟要君子偕逃去上陵?! 忽然,额间一疼,只见北聿收手,揶揄道:“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你只管坐着看好戏吧。” 楚秀这下是彻底搞不懂了。但既然北聿这么说了,他就安心等着事态发展的结果。可现在最重要的嘛…… “给,你快去救月云。” 楚秀一把拉过北聿的手,在他微愣的眼神下将一颗圆润透着荧光的珠子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怕太华截胡,就先让君子偕偷偷把珠子交给我了。” 楚秀有些得意,刚想收回手却被北聿用力反握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力气大得似是要捏碎他的手骨。 第42章 旖旎楼台续良缘 “疼疼你轻点儿……” 北聿突然如此大力,疼得楚秀痛呼出声。 “疼你才长记性。”他仍冷着脸,但手上的劲立刻松了下来,指腹轻轻摩挲楚秀的手背。 知道北聿是关心自己,楚秀觉得手也不是很疼了,心里还有些雀跃。 “不都是为了拿回珠子嘛。” 北聿看着他们二人手中的回魂珠,道:“珠子我自己会寻,但不需要你赔上性命。” 楚秀听得心中突突直跳,眼皮跟着紧张得眨了两下,心道:“我是否可以现在问问北聿,他是如何看待我的?可要是万一被嘲笑了怎么办?哎算了,还是问问吧……” “北聿,我想问你……” “什么?” 北聿看向他的时候,眼里竟有不可多见的柔色,连带着语气听起来也像是在对待心上之人。看得楚秀差点忘了该说什么,急忙又眨了眨眼,干脆问: “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是……为什么他觉得脑海里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怎么就变味了?仿佛他是在问北聿“你喜欢我吗”一样。完了,他怎么会这么问啊啊啊!! 他不敢看北聿此时的表情,眼睛紧紧盯着北聿握着自己的手,脸也烫得很。哎,真是太没出息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楚秀只觉脑子涨涨的,呼吸也开始困难,于是噼里啪啦想到哪儿说哪儿,胡说道:“无、无、无、无他,只因今日月色正好,风景甚佳,良辰美景又幸得佳人相伴,我……” 还没说完,北聿忽然挑起了他的下巴靠近,一张令楚秀心驰神往的容颜越来越近,楚秀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息。 “我是你的佳人?” 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瞧着北聿略微殷红的薄唇翕动,不管他说什么楚秀都本能觉得是对的。 “嗯。” 看着楚秀呆呆的模样,北聿低声笑道:“你想听我的想法吗?” “想。” “那要不要再贴近一点听听?” 楚秀愣愣地看着北聿越靠越近,而就在双唇碰触之际,一人的闯入突然将鹿台里的旖旎打破。 “爷,我见寒天大人他……” “砰!” 段长风的出现将“沉醉”的楚秀唤醒,他脑子一热反手将北聿推开。没有防备的北聿一下就被楚秀推倒在地,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段长风进来时就是看见了这么诡异的一副画面。 “这……爷,你们在玩什么呢?” 北聿不满道:“你推我干什么?” 楚秀手足无措地站着,一会儿整理衣袖一会儿摸摸发烫的耳朵。听北聿这么问,他似乎找到了情绪宣泄的出口,高声道:“有、有人!” 北聿看了眼无辜又可怜的段长风,指着他说:“长风他又不是‘人’。” 楚秀:“……” 段长风:“……” 说不赢的,说不赢的。 段长风觉得自己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于是很有自觉地长话短说:“我见寒天大人出了鬼域,可是回魂珠出了什么问题?” 北聿坐在地上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拿起那颗珠子示意道:“在这里。” · 红馆内,一间布置精致的暗房内金光大作。只见光的中心,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子。因灵力灌入,它的光芒也愈发刺眼。 “月云,如果哪有不对的地方马上告诉我。” 北聿盘腿坐在一旁操控着灵珠运转,接着那珠子回答了他的话:“多谢哥哥,我感觉到魂魄开始慢慢复原了。诶,长风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奇怪?” 段长风紧张地站在一旁,手里的剑柄都快被他捏碎了。但听见月云安然无恙,他也松了口气,笑道:“不奇怪,你现在这样也好看。” 北聿:“有说话的力气就赶紧去休息。” “哼,小气!”月云嘟囔一声,然后没有了声音。 一炷香后,光芒收敛,珠子乖乖回到了北聿手中。北聿看了片刻,然后将珠子递给了段长风。 “爷,你当真要把月云交给我?”段长风不确定地问。 北聿:“把她放你身上比在我这里安全。” 段长风知道了,并小心翼翼接过月云。 见事情做好,楚秀的心也算是踏实了。如果月云能在回魂珠内好好养好魂魄,那她就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这么一想,楚秀突然明白了为何月云一直要求北聿好好宽待阿红,原来竟是同病相怜之人。 身为外人的他尚且觉得心酸,更别提身为亲哥哥的北聿了。 “发什么呆?” 北聿忽然走近问自己,楚秀看着他翕动的唇又想起了鹿台上的那一幕。明明路上被冷风吹掉的热度再次爬上了脸颊。 楚秀正想逃避时,楼下响起了阵阵哄笑,里面有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特别耳熟。 “姐姐别别别,我们是来找人的!” 楼里的姑娘嬉笑道:“好标致的小修士,怎的最近想换换口味么?” “不是,诶诶你们别碰三昱啊,他害羞得很,要摸我给你们摸……我靠你们来真的……楚秀!楚秀来救命啊!!” 突然被点名,楚秀一头雾水地走出去,居然看见楼下的红颜堆里,少芳和三昱紧紧靠在一起,像是落入狼群里的羔羊,瑟瑟发抖。 楚秀连忙朝他们挥手:“姑娘们有话好好说,能否先请我的朋友们上来?” 说完,楚秀感到肩上一重,北聿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身上,对着底下道:“让他们上来。” “狼群”遇见了天敌,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瞬间为少芳三昱让出了一条敞亮的大道。 少芳感叹道:“排面啊!” 三昱急急正好衣襟,脸上红晕未散,道:“快走。” 见二人飞速走了上来,楚秀尽量忽视肩上那胳膊的存在,问:“你们不是同太华仙君一起去追君子偕了?怎会找到这里来?” 三昱平复呼吸,慢慢道:“钱阳和萧忘都是你们假扮的吧?” 楚秀愧疚道:“抱歉,我并非有意欺瞒。” 三昱:“那他们是真的死了吗?” 楚秀回忆起被北聿五马分尸的钱阳,口中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来了。 北聿:“这件事与他无关,你要问罪就来问我。” 三昱不怒,反而面带哀色:“我不知他们是何缘故得罪了您,但听说您好像是我们的……也只是听说,可若是真的,那又是为何?” 原来三昱他们也是奔着北聿的身份来的。可这关乎两条人命,北聿又该怎么回答呢? 楚秀有些担忧地望向身旁人。 面对质问,北聿不慌乱,只是淡淡道:“既然我的身份是听说来的,那你又怎确定人都是我杀的?”钱阳是,可萧忘就不一定了。 三昱又被北聿的话难住了。而少芳在他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昱哥儿你别问了,我们这次不是过来抱大腿的吗?” 北聿:“……” 大腿?什么大腿? 楚秀愣愣地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少芳指的是谁。可下一刻少芳直奔了他过来,一拍楚秀豪爽道:“好兄弟,当年我就看出来了你一定能干大事!” 楚秀:“???” 什么意思? 北聿抱臂靠在一旁,给楚秀解释道:“他说我是‘大事’。” 少芳和三昱:“…………” 楚秀:“?????” 自己的话还是得自己收场。 少芳尴尬地咳了两声,笑着打哈哈:“没啥,哈哈哈,当我什么也没说啊哈哈。那个楚秀,说起来你们也是接触过傅识的人,你们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么?” 提到傅识,在场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北聿先问道:“他干什么了?” 三昱神色有些焦急:“因桑阳一役,他铲除邪魔、拯救同门之举得到了各位仙家的肯定,加之背后傅家的举荐,恐怕下一个朝天子非他莫属。只是……” 少芳:“只是他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就想着要称霸天下!百年前傅师兄极力反对的除魔之征,居然被他再次掀了起来!更可恶的是,当年被傅师兄救过的仙家这次还站队在他们那里!” “竟然有这种事?!” 这傅识究竟安的什么好心?难道他还想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受死吗?! 楚秀怒不可遏,这时北聿道:“他这样做只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罢了。能为仙家开疆扩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从中获利。” 楚秀暗自扯了扯他的衣袖,北聿顿时侧头看着他,悄声问:“怎么?” “你不生气吗?那是你拼死护住的东西,难道就让他白白糟蹋了去?要不我们……” “放心。” 这两个字由北聿说出来极为可信,楚秀心里尽管一万个不快,也被安抚住了。 北聿转而问三昱:“他们进行到哪里了?” 三昱:“已经开始备军了,三天后在妖魔交界集合,那时候会由天宝山密宝打开禁制结界。” 北聿点头,似乎心中已有数:“仙君那边怎么说?” “太华不打算参与此事,也无力阻拦。”三昱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北聿的问题,他也觉得奇怪,面对北聿就像是面对折玉师叔一样,总有种长辈的感觉,令人不敢拒绝他的话。 北聿拿到了想要的答案,轻轻一抚楚秀背心,对他们道:“行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少芳:“就这样?” 北聿甩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不不不,您别误会我没问题的!就是这鬼域我们该怎么出去啊?”少芳苦恼地挠了挠头。 楚秀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抬头问北聿:“我们一起去送送他们吧?” 楚秀这话让三昱和少芳瞪大了眼,两人小心地看向北聿,而北聿冷着一张脸显然很不情愿。 见状,楚秀叹了口气,道:“哎,还是我去吧。鬼门关我也走过,大概记得路……” “我送。” 没想到北聿竟忽然改变了主意,晃眼间人已瞬移至门外默默等候。 少芳看了禁不住抚掌“啧啧”称奇,对着楚秀竖起拇指道: “排面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 (应该是甜的吧……噫呜呜噫) 第43章 浮屠林稚子拦路 路上,少芳拉着三昱在鬼街上好奇张望。上次倒是来过这里,但那时任务在身,且孙正讲究颇多都不能好好逛逛,这次逮住机会可要一饱眼福。 不止是他们,连楚秀已许久没有了如此闲暇时光。而鬼域这么久来还是老样子,挂着猪头卖人肉的铺子、用碎骨串作的小玩意儿摊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寿衣店面,看得他也花了眼。 楚秀同北聿走在后面,见他们快要走远,担心道:“你们别走太远,当心危险。” 北聿有些困意,半着阖眼低哑道:“你真爱管闲事,随便遣个人送也是一样的。” 楚秀:“咱们半斤八两,你以前也好不到哪儿去。” 北聿认真回想一番,承认道:“确实。” 见他如此坦诚,楚秀甚感意外:“诶?这次怎么不耍赖了?” 他看了楚秀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要是我真耍赖,你以为段长风拦得住我吗?” “你这人……!”是他的错觉吗?从巨鹿台下来之后,北聿似乎越来越嚣张了。不行,他可不能吃亏。 楚秀不服气道:“我要是不多管闲事,那我现在就可以走人。” 北聿:“可以,只不过不做我的鬼将得做到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打赢我。” “……”这很简单吗!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鬼关大门。 少芳玩心大起,叫住众人先别靠近:“等等,让我来试一试。” 三昱叹气:“鬼门关只有这里的主人可以打开,若寻常人可以肆意开关,岂不乱了套?” “哎呀三昱,你这样古板,人生是会少很多乐趣的!”说完,少芳气沉丹田,发力狠推大门。果然如同三昱所讲,任凭少芳涨红了脸,门依旧纹丝不动。 “这扇门我刚来时也打不……”楚秀上前轻轻抚摸大门,还未怎么用力,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居然就这样被他推开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哇昱哥儿,这俩人合伙欺负我!” 少芳猛趴在三昱肩上哭诉,三昱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习惯就好。” 楚秀愣愣地看着大敞开的巨门,刚想问北聿却被那厮推着往前走。 “发什么呆,走了。” 路过木桥,便是无垠鬼海。 他们踏在海面上前行,楚秀问三昱:“你们怎会想到找北聿施以援手?” 三昱:“如果我说这其实是仙君的意思,你们会信吗?” 察觉身旁的人有一瞬的僵硬,楚秀拉了下他的衣袖,表示安慰。 “可太华仙君用意何在?” 三昱摇摇头:“仙君只是让我把话带到,说对方一定不会拒绝。” 步云阙确实了解北聿啊,不愧是亲传师父。 三昱继续道:“眼下仙家已找不出可以与傅识抗衡的修士,只得借助鬼域的力量。” 楚秀:“傅家当真有那么可怕么?” “从傅家祖上第一代起,每一个傅氏子孙都踏上了修仙之路。而其中成功飞升的也大有人在。这样一个显赫世家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就可撼动的。”三昱回答。 少芳踩着脚下的水花玩得尽兴:“我可不怕他傅识,正所谓‘天道好轮回’,总有人收拾得了他。哎,这儿怎么有血?” 倏然,远处一人影朝他们这边跌跌撞撞而来。那人的血液融入海水,这才引起了少芳的注意。 “救……救命……” 微弱的呼喊在鬼海上方回荡。北聿拦下楚秀,自己先瞬移过去。等他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名身怀六甲的女妖。 楚秀忙过去查看她的伤势,但见血是从双腿之间流下来的,怕是腹中孩儿出了什么差错。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女妖冒着冷汗,嘴唇发白:“救我的孩子……” 北聿先封住她的经脉,从她背后施掌缓缓输气:“告诉我怎么回事。” 有了灵气,女妖的脸色也渐渐有了好转。 “有人打开了通往妖界分支的关卡,临近上陵一带的妖怪都被屠杀了。我的丈夫为了保护我和孩子,已惨死于那群修士的剑下。你们别上去,要去的话必须绕开上陵。” 说到痛处,女妖不禁垂泪。 “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北聿手中蓝焰闪过,女妖转瞬不见。 楚秀见他神情冰冷,立马上前拉住他:“我和你一起上去。” 见状,少芳也拉着三昱道:“我们也一起。” 三昱:“对,还不清楚上陵情况如何,我们先去探探风声。” 北聿覆住楚秀的手,正色问:“若此去我们很有可能一去不返,你还愿意跟随我么?” 楚秀几乎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你的家人怎么办?” “家人?” 他的家人?他……有家人吗?不,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段记忆,但他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甚至快要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楚秀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可奇怪的是他竟然很难再记起了。这是怎么回事? · 北聿将鬼域之海连接至上陵法外三关界外。一路上,他们遇上了不少妖与修士的尸身,周围的树木也因战火纷纷遭殃。举目四望,尽是一片凄凉之景。 楚秀看不出来这到底有什么好的。 少芳拉着三昱的袖子,表情说不出的别扭:“这上陵我还是头一回来,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三昱:“上陵地处峡谷,其路径崎岖诡谲,林间又常长满毒草,兼有猛兽出没。不论攻防都处于极其有利的地位。” 少芳撇嘴,道:“昱哥儿想不到你还懂挺多,没少在藏书阁待吧!” 三昱苦笑:“你就是太懒了。” 北聿大致勘察了地形与死尸的数量,嘱咐道:“不出所料这里距离上陵最外的三关浮屠林只有几里距离。只要进入浮屠林,就等于正是踏入上陵地界。” 楚秀望着天际飞过去的乌鸦,心里本能排斥的不想进去。可浮屠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得弄明白:“北聿,我之前听你提起过上陵三关还有一关是鬼道灵渠,那最后一关是什么?” 北聿跨过满地残肢,眼神一直注视着前方幽深神秘的树林。 “上陵乃机关阵法出身,以本宗为中心,往外布置的陷阱依次为鬼道灵渠、百芒针还有浮屠林。越靠近本宗,阵法就越致命。若我们此刻闯入,第一道面对的关卡就是浮屠林。” 三昱担心道:“仙君带着弟子们都追去了上陵,不会就在这法外三关里面吧?” 少芳被吓住了:“昱哥儿你可别唬我,师叔他们可不能有事啊!” 楚秀觉得兴许情况没那么糟,安慰道:“既然是上陵的地界,他们的掌门也不会袖手旁观。” 北聿在前方探路,听见楚秀的话后转过身来,笑道:“要是人人都有你这般胸襟,上陵与太华也不存在长久对立的关系了。我已找到浮屠林的入口,你们就在此等候,暂时别与过往的修士发生冲突。” 楚秀还没开口,只见业火流转,北聿又消失不见。 这人居然又把自己丢下了! 见楚秀脸色不好,三昱走上前来为北聿开脱道:“楚秀你别生气,北聿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考虑。我曾听闻过法外三关的厉害,若无十足把握,千万别冒险。” 楚秀笑了笑道:“我没生气,只是冥冥之中似有人在催使我向前行进。” 这种感觉以往也有,但就在北聿刚才提起自己的家人时,这种感觉就愈发激烈了。几乎在某一刻,他甚至想不通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仿佛只有跟着北聿,他才能找到答案。 “哎,别啰嗦了,想去的话我们就走!”少芳在他们谈话的空档,居然摸到了北聿消失的地方。那是密林的入口,可入口处有一层透明的结界将浮屠林与外界隔离。 少芳托腮观察许久,还是没有找到突破口。 “楚秀。” 忽然,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些许缥缈、似远似近。 “嗯?你们谁在叫我?”楚秀问。 三昱和少芳迷茫地摇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什么也没听见啊?” 怎么会?他明明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难道是他听错了? 甫一说完,很快,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楚秀实打实地看见密林深处,有一个白衣孩童在那儿呼唤他,可听上去竟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楚秀用力揉了揉眼,再次看去时那名孩童已经消失。 少芳神经天生敏锐,很快察觉到楚秀的异常,忙关心道:“楚秀你没事吧?你可千万别吓我啊,这地方已经够可怕了!” 楚秀不答话,兀自越过他们,上前将手放在了结界上。 而结界在与他肌肤相触的一刹那,登时化为齑粉。一条通往浮屠林的路,就这样摆在了他们面前。 “走吧。” 果然,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问题。北聿不让自己进来的目的,难道和法外三关的秘密有关? 于是三人提着万分小心慢慢走进了这片树林。 而就在他们踏足的那一瞬时,周围所有的景物全变了! 白天登时变黄昏,草木全部化为顽石。一道通天石阶直达峰顶,上面似乎有一座庙宇,里面正冒出袅袅青烟。 而就在此时,一道稚嫩的童谣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响起,每说一句,便离他们更近一寸。 “一条青青河,两只黑鸟鸭。三个道士下山路,小道士,你别哭,剥了眼睛做鲛珠。”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起就会开始大量回忆杀啦~所有的过往都会开始交代了~ Ps: 最近开始准备隔壁文的存稿了,文案已开放,喜欢的小天使们可以收藏马克下~啾啾 对啦,天气转寒,大家要注意保暖别感冒啦! 第44章 庙宇三僧论生机 稚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楚秀立刻环顾四周,树林深处,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它们的身形诡异奇长,一双细如骨的手臂拖在地上行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三人进入防备,脚步不自觉往后方的阶梯上走去。 “这些是什么东西?楚秀,你跟在北聿身边时有见过吗?”少芳盯紧了那些黑影,咽了口唾沫。 楚秀摇头:“有相似的鬼,但我现在还不知道这究竟是幻影还是现实。” 三昱:“那就先退去庙里,再视情况而定。” 少芳有些不情愿,“昱哥儿,要是那庙子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怎么好?你瞅瞅这儿唯一的道路就只有梯子,指不定那东西就想让我们进去呢。” 说完,黑影渐渐走出了树林。 借助昏暗的光线,他们终于看清那些“人”的模样。 以前楚秀还在鬼域摆摊卖字时,曾见过这样一种鬼。它们生前是因战火而死,死后被人用针线将尸体与马尸密密缝在一起,以此做成诱饵来迷惑敌人的视线。 这种“怪物”往往变成了鬼也会是半人半畜的外貌,直至放下怨念,投胎转世。 而这里的怪物,就和楚秀在鬼域看见的一模一样。 少芳:“上陵怎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 三昱:“应该和这树林有关。” “他们走得挺慢,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楚秀道。 然而楚秀一说完,原本慢慢行走的怪物,登时加快了脚步,从四面八方狂奔而来! “楚秀你是乌鸦嘴吗??” 少芳吓得往庙宇跑去,楚秀和三昱紧随其后,楚秀笑道:“哈哈,对不住对不住。” 这道石阶至少有上百梯,他们每爬十梯那些怪物便会加快速度。还没走到一半,它们都快摸到楚秀的脚跟了。 “破!” 三昱大喝一声,随即朝后方刺出一道剑气,稍微靠近的怪物顿时被剑气劈成了两半。可后面又有源源不断的怪物继续扑上来,斩不尽,断不绝。 楚秀咬牙道:“你们先上去,我断后。” 少芳:“你怎么断?你连剑都不会拿!” “没事,相信我。”楚秀说完,立刻停了下来。三昱最后的一波剑气为他留出短暂的时间,但也足够了。 楚秀右手握拳,用尽余力朝石梯上砸下。第一拳,石阶上登时裂开了缝:第二拳,整块石梯塌陷:最后一拳,再之前的基础上,楚秀直接徒手砸出了一个偌大的石坑! 随后,那些上来的怪物大部分掉进了坑里。虽然后续还在不停涌来,但能拖延住一段时间了。 少芳跑着跑着,回头一看,吓得瞠目结舌,“我的老天爷,楚秀?你是楚秀吗?!” 楚秀完成任务后立刻跟了上来,笑道:“说来话长,但我这家绝无分号。看,快到了。” 这间庙宇看似破旧,不过大门倒是结实。他们连忙躲进庙里,将门牢牢锁上。 “砰砰砰!” 门外响起急急的拍门声,像打雷似的,震得楚秀耳膜发疼。而下一刻,这些声音竟如同约好一般统一消失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累死我了,没看出来啊楚秀,你还有两下。诶,下回教教我这招怎么使,我要给太华砸一个鲤鱼池出来……” “嘘,别说话。” 少芳正拉着楚秀想请教秘籍,这时,三昱神情严肃地制止了他。 楚秀也察觉到了不对,或者说,这间庙宇一开始就不对。 天还没有完全的黑,但这屋子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如若没有窗户还好说,可这里明显是有人的,鼻尖还能闻到一抹禅香。 少芳见状,低声问:“我还看见有青烟冒出来呢,怎的一进来连个扫地童子都没有?” 楚秀:“少芳,我想借你的剑一用。” “可以,不过你要做什么?” 楚秀接过少芳的剑,握着剑柄那一头往地上探去。 此刻出去肯定不是明智之举,只有从这里面下手。而现在没有烛火,只得像盲者用木棍去碰触。 三昱明白了他的做法,遂效仿着一同探索。 “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贡品台,里面应该就是供奉的菩萨了。三昱,你那边有发现什么吗?” 三昱的声音从右边传来:“没有,全是空的。” 这样么…… 楚秀先后检查了雕像与台下,都未发现异常。可当他用剑鞘戳到木台左边的墙时,却猛地戳了个空! 楚秀第一反应是赶忙把剑收回来,然,再收剑的一刹那,一道昏暗的光亮自“墙”内透出,随后又消失不见。 “少芳、三昱,你们快过来。” 三昱:“怎么了?你可发现什么?” 楚秀再次用剑鞘戳向前方,光又照了进来。 这根本不是墙,而是一道遮光的布帘,被楚秀挑开后才出现了另一个房间。 “有人。” 里屋内,坐着三个人。 他们穿着僧袍坐在拜垫上,中间有一口巨大的棺材。 “老三,是你杀了老四。” “不,是老二杀了老四。” “非也,是老大杀了他。” 这三人口中似乎一直在纠结是谁杀了他们的伙伴,伴着昏暗的烛火和那具令人胆寒的棺材,看得直叫楚秀心慌。 少芳躲在三昱身后,探出一个头悄悄道:“谁死了?我看他们就没一个活人。” 三昱:“不对,可是他们有影子啊?” 楚秀皱眉,“不一定,万一这副景象都不是真的呢?”就像在仙人笑里看见的幻境一样。 少芳:“是不是真的,咱们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要是他们回答我们了,肯定就是真的。我看要不这样,昱哥儿你胆子最大,你先替我去问问?” “你啊你,哎。”三昱叹了口气,随即上前问:“大师,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三人听见三昱的话后,停止了毫无意义地争论,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画面甚是诡异,看得楚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你知道吗?” “对啊,你知道吗?” “我觉得他不知道。” 少芳挠挠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完全答非所问。 “大师,请问老四是怎么死的?” 那几个僧侣看看三昱,又摇头道: “我记得是前天。” “错,明明是昨天。” “不对,已经一年了。” …… 无论三昱问什么,他们的回答总是牛头不对马嘴,渐渐,三昱也失去了耐心。 “罢了,问不出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左右也不急于一刻……” 三昱甫一说完,突然,从外屋传来两道敲门声,在这寂静的小庙里格外清晰。 少芳已经开始慌了,颤抖着声音问:“谁、谁?” “小道士,开门呀。” 是那个童声! 寒气随着楚秀的背爬到了头顶。他们三人都不敢答应,静静等着外面的动作。 本以为那小鬼会就此停手,没想到短暂的寂静过后,一阵密集的敲打声“轰隆隆”响彻整间屋子。 “小道士。” “小道士。” “小道士。” …… 少芳捂紧耳朵,“我的娘啊,它不会把这门敲烂吧?!” 然,一声巨响,大门终是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重击,轰然倒塌! 瞬间,孩童尖锐的笑声充斥了整间屋子,简直无孔不入。 布帘浮动,有什么东西飘过来了。 三昱眼神一凛,起剑布阵将布帘划出一道结界。而结界甫一落成,只见那道布帘上即刻出现了无数双小手! 少芳要哭了,“楚秀,你的乌鸦嘴会传染人吧!” 楚秀绷紧了神经,转身在里屋内细细查找还有没有其他出口。但倒霉的是,这儿除了入口的门帘外,连一扇窗户也没有! “完了,要是我死在这里,三昱你一定得活着出去啊!至少要告诉师叔回来捡我的尸体……” 三昱一边支撑着结界,一边斥道:“少芳,不许说胡话!” 楚秀强迫自己冷静,但那小鬼的笑声太容易打乱他的注意力。这使他又记起了方才那首童谣。 “一条青青河,两只黑鸟鸭……两只黑……” 有了。 楚秀来到那三个僧侣中间,往地上一坐,道:“我知道了,是老大杀了老四。” “楚秀,你在说什……” “嘘,听我的。” 说完,其余两名僧侣的目光顿时看向老大。 老大:“你胡说,老四圆寂前一晚我还与他探讨佛道。老二可以证明。” 老二:“确实如此。” 打破了轮回,这就好办了。 楚秀故作惊讶,“哦,那就是老二杀了老四。” 老二:“你胡闹,老四圆寂前一晚的后半夜,我曾邀他步庭赏月。老三可以作证。” 楚秀:“那老三……” 老三:“确实如此。而贫僧去时,老四已圆寂。” 这三人,相互猜测,却又互相包庇。 那么这样说,嫌疑最大的就是老三了。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四的人。 但这样想,假使老四是被老大所杀,那么老二进去时见到的又会是谁呢? 楚秀想,也许他知道答案了。 “三昱,再撑一会儿!楚秀,那些秃子说了吗?” 楚秀点头,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我知道了,是老大和老二一起,杀了老四。” 语毕,那那个僧侣的身体化成白沙消失在原地。 四周突然灯火通明,刺耳的童声也随之不见。 老三站起身来,朝楚秀行礼,“多谢施主。” 楚秀:“举手之劳,也多谢大师为我们化解了危机。只是我想知道,棺材里面的人就是老四吗?” 他笑了笑,说:“棺材里什么也没有,因为贫僧就是老四。” 少芳讶异道:“什么?!原来这些鬼把戏都是你弄的啊。那这棺材是做何用的?” “是送施主们出去的。” 接着,他踱步上前,一手将足有四人之宽的棺材打开,“这里不是生人该来的地方,得由四死人的方法出去。” 楚秀疑惑:“这里不是上陵么?” 那僧人笑得慈祥,“心之所在,身之所在。施主,太阳要落山了,还请进吧。” 不敢耽误,楚秀他们依次躺进了棺材,里面的确很宽敞,足够容下他们三人。 “出了这里,自会有人接应。” 楚秀点头,“多谢大师。” 少芳:“大师,你的真名叫什么?如果我们出去了,回去我可以给你烧点纸钱。” 僧人笑道:“吾名‘蒲无’。” 三昱:“你说什么?!” 然,棺材已然合上。 见三昱神情忽然反常,楚秀担心道:“怎么了?” 这次不仅是三昱,连少芳的语气都不大对劲了。 “我没听错吧三昱?是二师叔,对吧?” 楚秀不解,然后少芳仔细同他解释一遍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这位名叫“蒲无”的僧侣就是他们太华早已仙逝的蒲无真人。只是他的逝去太过突然,至今没人能找到他的尸身。 而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三昱的父亲。 “这……” 心间一时复杂,楚秀不知该如何安慰三昱。一直找不到的父亲,竟然在这种地方遇上了。 三昱一直在沉默,楚秀和少芳亦不敢开口。 耳边渐渐传来水流声,这应该就是童谣中的“青青河”了。这副棺材正顺着河流漂向未知的远方。 不知漂了多久,久到楚秀一觉醒来时,竟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偌大的棺材里,只余他一人。 “糟了。” 楚秀暗觉不妙,正想推开棺材时,盖子竟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耀眼的日光照进来,一个容颜乖巧、服饰精致的小男孩对着楚秀说: “原来你在这里。” 第45章 石棺沉水送往今 楚秀眨了眨眼,再三确认眼前男孩的长相与服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做梦。 为何一路漂泊,结果遇上了年幼的傅念?! 面对他的问题,楚秀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热情地打招呼、还是装作路人?思来想去,楚秀还是嗫嚅着开口道:“好、好巧。” 小傅念微微一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可爱。他朝楚秀伸出双手,楚秀以为他要抱自己,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结果小傅念将手跨过了楚秀的头,朝后面抓去。 “终于抓到你了。” 原来在楚秀头顶上,藏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并不是想同他亲近。 楚秀受到了打击。 小傅念抱着兔子,伸手轻轻安抚,浑然不在意兔子沾了泥的脚在他素白的衣裳留下一道道黑脚印。 楚秀坐起身子,眼前是大片半人高的野草,大风将草吹得左右摇摆,天上的云近在咫尺。 他怎么漂到了山上? 远处,一名头梳丱发的女童手里握着束野雏菊,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见到小傅念手中的白兔,她的眼睛一下亮了,欢喜道:“哥哥,你抓到阿朵啦?” 小傅念将阿朵小心放进月云怀里,嘱咐道:“下次把它藏好,别让它再溜出来。要是被娘发现,又得跪祠堂了。” 月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撒娇道:“月云知道哥哥最好了!” 小傅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和阿朵一起回去。 楚秀心道:“看来他们确实看不见我。” 左右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现在,他应该是回到了傅念童年时候,看样子他们还未到太华。 楚秀在他们身后一丈远的地方慢慢走着,看他们兄妹一路打闹。不过傅念的性子似乎自小就好静,很多时候都是月云在说,他听到有趣的部分就会微笑。 而好景不长,很快,山脚下就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为首的是位打扮富贵、颇有气质的夫人。 她冷着一张脸,在看见他们兄妹二人的瞬间,眉毛都快竖了起来。 “云儿,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见到来人,月云吓得躲在小傅念身后,连头也不敢探出来。 妇人身边的嬷嬷见了,上前就将她怀里的阿朵提着耳朵拎了出去。 “阿朵!娘亲求求你不要带走它!”月云登时眼泪如注,小傅念于心不忍,开口求道: “娘……” “傅念,你觉得你现在该在什么地方?”妇人质问道。 小傅念颔首,小声道:“书房。” “那你现在在做甚?” 傅念抬起头,“是念儿的不是,不该私自带妹妹出来。是念儿贪玩了,还请母亲责罚。” 见小傅念服软,妇人的怒气也稍稍收住了。她上前轻轻按住两个孩子的肩膀,柔声道:“不是阿娘严苛,只是你们也看见了,你们三姨娘的孩子傅识多得老爷青睐。如果你们再不争气,咱们娘三儿就要受人白眼。” 月云抽泣着问:“娘亲,什么叫白眼?” 小傅念拉了拉她的手,转而对妇人道:“儿子知道了。” 妇人很满意,牵过他们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眉目间满是慈爱。 正当楚秀以为此事就如此翻篇之后,那妇人却冷冷道:“傅识给老爷偷偷告状,说你最近武学上很是怠慢。娘不想让老爷不快,今晚你代替云儿,在祠堂跪一夜吧。” 说完,妇人拉着月云的手往宅子走去。 月云哭得更凶了,“娘亲,不要罚哥哥!云儿不要阿朵了,不要罚哥哥呜呜呜……” 而比起月云,小傅念脸上并无太多悲伤,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他只需完成娘交代的任务即可。 楚秀在后面看得心疼,也只能眼睁睁见他被仆人带走,谁叫他只是傅念故事里的一名过客。 傅家的宅子修建于山水之间,山上山下都是他们的宅邸。 若非有仆人引路,楚秀还得在傅念家里迷了路。小祠堂在半山腰处,入夜之后,这里寂静得可怕。 楚秀跟着小傅念来到了小祠堂。面对供台上的牌位,小傅念眼睛也没眨一下径直跪在了地上,背打得挺直。 楚秀:“怎么连个拜垫也没有?跪一夜的话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不一会儿,仆人送来了晚饭,就放在了门口。而小傅念跪得认真,目不转睛。 忽然,门口来了一人。 他悠哉悠哉走到食盒旁边,嘲讽道:“我们傅家的天才二少爷,怎么晚饭是这等吃食?需不需要弟弟给你改善改善?” 小傅念头也不回,道:“傅识,有这功夫陪我,不如多去精进武学。我没记错的话,前两天父亲才训斥了你学艺不精,看来还是没长记性。” 傅识前一刻还得意的嘴脸,立马气得通红。 楚秀不禁抚掌赞叹,北聿的巧舌如簧原来在这么小就出师了。 “呵,你可别得意。能让你吃点苦头是我傅识的荣幸。”  “月云的兔子是你偷偷放进山里的?” “对啊,难道你要问责我?不过你该担心的,是明天的祭司礼。到时候大祭司来,自会告知谁才有资格做傅家未来的主人!” 小傅念点点头,“祝你好运。” 傅识见他面对自己的挑衅丝毫不为所动,立刻气得原地跺了两脚,但还不解气,他顺带踢翻了旁边的食盒,里面的饭菜顷刻撒了一地。 “那你就饿着吧!” 楚秀擦了把冷汗,蹲身下去想将地上的饭食捡起来,手却凭空穿了过去。 “哎,傅识这倒霉孩子,没想到长大以后还是那么讨厌。” 见傅识走远,原本故作镇定的小傅念顿时松了口气,卸下全部伪装,伸出小手揉揉已经开始发疼的膝盖,眼睛红红的,就是不肯哭出来。 楚秀来到他身边坐下,侧首看着他泪汪汪的双眼,道:“原来从小那么就爱逞强,北聿啊北聿,我似乎开始理解你了。” 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楚秀还是想唠叨唠叨,遂又自顾自说了一大推关于对北聿的看法。 而夜晚不长。 很快,天就亮了。 来带走小傅念的不是仆人、也不是他的母亲、更不是傅家家主,而是一个穿着奇怪服饰的祭司。 就在今天,傅家出了一名名叫傅念的朝天子。还没待他们娘三儿扬眉吐气多久,傅念与傅月云便被傅家人送上了太华。 之后,楚秀又见到了雪山上的那一幕。 而在这里作为节点,时间忽然被拉快。 转眼间,太华山上枯木发芽,花草生香,月云也出落成了大姑娘,变得水灵可人。 她笑着与同伴作别,挎着装有新衣物的篮子朝太华主峰上去。 “月云,哪儿去啊?” 这时,迎面走来三个弟子,见月云手里的东西和前往的方向,彼此互相使了个眼神跟了上去,问到。 楚秀:“这几人铁定没安好心。” 月云见是师兄们,笑道:“我给傅师兄送些换洗衣物,师兄你们有何事?” 那三人偷笑,道:“真不巧了月云妹妹,傅念他方才好像去了后山,不在主峰。” 月云:“啊,原来如此。那他去的是哪座后山?” 见计谋得逞,他们故作烦恼道:“哎呀我忽然不记得那座山的名字了,不过我可以带你过去。” 楚秀心道:“月云你可千万别去啊。” 但事情不是楚秀可以控制的。 月云急着将衣服交给傅念,纠结了一会儿遂答应了他们。 “那就麻烦师兄带路。” 那三人带着月云绕去了次峰与主峰之间的山林,楚秀跟在后面恨不得一拳头揍上去。 兴许去的时间太长,一路上月云都没看见几个人,心里也打起了鼓,忽然停了下来,笑道:“哎都怪我不好,我这才想起忘了带傅师兄的腰封,月云先回去捎上。” 月云转身就想走,那三名弟子可不依了,闪身挡在了月云身前,笑得一脸淫|邪,“月云妹妹别走啊,师兄们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说着,他将手放在了月云肩上。 月云顷刻沉了脸,逮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啊!!”见兄弟被咬,其余二人也冲了上去,想压制住月云。怎想月云天生一股狠劲,逮谁咬谁,口口见血。弄得那三人也没了兴致,还搞得一身腥。 可他们气不过,便将气全撒在了篮子里的新服上。 “老子给你撕了看那傅念穿什么!” 月云想护住衣物,却只能看着它们被毁坏。她气急,“你们就不怕我告给仙君吗?!” 三人笑得猖狂,道:“随便去说,不过到时候连累的可是傅念的名声啊,小妹妹。” 听到会连累傅念,月云气红了眼,抱过碎布喃喃道:“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饶是这样说,月云却没往主峰继续走,反而回去了自己的住所。看来,她还是怕拖累傅念。 楚秀叹息,正想跟上去。正时,林子深处传来几声尖叫,听上去好像正是那三人。 不敢多想,楚秀赶忙追了上去。 到了那儿时,他发现方才气焰嚣张的三人,正痛苦得倒在地上,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额头上尽是豆大的冷汗。 而在他们的面前,是一位玉带束发、金羽藏袖、宛若谪仙的年轻修士。 他剑指三人,眼底冰冷一片。 第46章 石窟壁洞现空灵 “太华不留德行亏损之人。” 那三人见是傅念,登时身子抖得似筛子,嘴上还在逞强,“你无权处置我们,你是仙君的弟子而并非他本尊!” 傅念:“无妨,子忘会先斩后奏。” “啊啊啊!!” 一阵惨叫过后,地上只余三名奄奄一息的废人。原本楚秀以为要么傅念会带他们见仙君,要么就杀了他们。没想到他竟直接废除了他们的武功,逐出太华。 处理完之后,傅念往月云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回去了主峰。 后面的事就和月云说的一样,傅念没有再见过她。那次她来找他、被拒门外时,傅念并没出门,反而在房内下一盘残棋。 他放下黑子之后,又执起白子,眼里只有精密的棋局。 门外一童子恭敬道:“傅师兄,月云师妹已经在外等待许久,您要不要……” 傅念没有停顿,道:“随她去。” “是。” 过一会儿。 “师兄,月云姑娘走了,好像很不开心……” “知道了。” 小童走后,傅念终于放下了棋子。他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芭蕉叶,落下一声叹息。 时间转眼就到了除魔之征。 由于场景转换太快,前一刻楚秀还在傅念房里看他下棋,忽然,自己就到了一处密林。只是四周不知何故,灼热非常。楚秀甚至觉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难道山林起火了?” 完了,他大概是迷了路。 原本楚秀想往山下走,可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去往最热的地方。于是楚秀顺着直觉的指引,朝山顶走去。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而这里还很是热闹。 楚秀根据记忆只能认出太华的步云阙、傅念、折玉和君子偕。上陵的只有傅识,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位老者应是上陵掌门。其余的人楚秀便不认得了。 这时,只听步云阙道:“寒天之阵,愈发凶险。” 寒天?楚秀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崖下,竟是一处方圆几十里的大天坑。天坑内火焰翻滚,红光冲天,隐隐可见一个笑脸。仔细看去,“人脸”上还有无数个小黑点在移动,他们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叫得楚秀心底发寒。 由于他们地处高位,离天坑还有些距离,暂无危险。不过光是这么看着,楚秀就已不敢再靠近。 这不是除魔之征,寒天已经开始了他的报复。 火光将每个人的脸照的通红。 傅念沉声道:“我们派去的修士有去无回,牺牲众多还没能找到阵眼。师父,不如让子忘下去一试。” 步云阙还没开口,君子偕先阻止道:“师弟,你别什么浑水都去淌一脚。虽然我知道你厉害,但命只有一条。” 傅念垂眸,“他们的命也只有一条。” 君子偕没话了,气得在一旁抱臂生闷气。折玉笑道:“子偕也是关心你,不想有人继续丧命。” 傅念:“师兄的好意傅念心领了,只是眼下怕是不能再耽误。阵法还在无休止地扩大,很快,周边的村落全部将要沦为炼狱。” 步云阙一捻胡须,眼里红云翻滚,“子忘,你心意已决?” 傅念颔首道:“是。” “去吧。” 傅念领命,正要动身。只听不远处的傅识插话道:“傅天子当真有如此高尚的节操,先是救妖,又是救人,菩萨现世也没您忙啊。” 一听“救妖”,在场的其他修士忽然变了脸。本来他们攻打得好好的,若不是傅念半途搅局,也不会落得这个不三不四的下场。 “傅识,退下。”上陵掌门开口道。 傅识的小心思得逞,洋洋得意地退居后方。 君子偕小声道:“没断奶的娃。” 折玉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傅念对傅识的挑衅充耳不闻,也不管周围的异议,提剑就要踏入阵法。 楚秀正好站在他正对面。 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楚秀下意识想给他让路。怎想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便是崖边,他一个脚滑居然滑了下去,直直坠下。 “啊!” 须臾之间,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楚秀。楚秀登时止住了下落的势头。 “多谢相助。” 楚秀正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抬眼一瞧,上方拉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傅念。 “傅天子……傅天子……” “喂寒天,你说他脑袋没被撞坏吧?” “不好说,方才你那么用力震碎了石棺,他的头多少被碎石砸中了。” “啊?那你回去之后可别告诉傅念啊。” “看情况。” “什么叫看情况?我是你救命恩人!帮我一下怎么了!” 楚秀耳边闹哄哄的,他还来不及听傅念说了什么,眼前的景象顿时化为泡影。当他睁开眼,寒天和君子偕似乎在吵架。 啊,原来真的是梦。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三昱和少芳他们呢?” 听见楚秀醒了,君子偕单方面止住了争吵,走过来道:“你没事吧?你说的那两个小辈是和你一起的吗?” 楚秀点头,“难道他们不见了?” 君子偕耸耸肩,“我只看见你一人躺在这石棺里。” 难道在他们出来时,石棺将他们送去了不同的地方? 想起蒲无真人,楚秀问他:“你可知蒲无真人?” 君子偕一听,眉头皱起,紧张问:“你、你、你莫不是在浮屠林见到了什么?” 楚秀再次点头,“我亲眼见到了他,是他送我们出来的。” 君子偕猛地按住他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被谁杀的?” 楚秀:“他设了一个局……”接着,楚秀将他所见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君子偕。 君子偕听后,失神了好久。 寒天在后边好奇地看着他,问:“阿君,你傻了吗?” 君子偕白了他一眼,随即哑声道:“不难怪你会在那里看见他。早有传闻,他是在上陵法外三关的浮屠林被杀害的。但苦于没有证据,这个谣传便不了了之。而你说的老大老二,我想,可能是同一个人。” 楚秀心惊道:“你……知道是谁了吗?” 君子偕:“看着我干嘛?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事情还没尘埃落定,谁都不可信。” 这倒是,说出来反而会坏事。但若蒲无真是在法外三关被杀,那么会不会,凶手和指引宁晚心的人为同一个?! 老大和老二都杀了老三。 楚秀从没觉得自己离真相这么近过。 假设他们是同一人,那么能启动仙人笑并且打败蒲无真人,得有多深奥的修为才能做到? “你看他发呆后的神情,我就告诉你别说太多,他很会猜的。”寒天道。 “啧,你管我!” 楚秀:“……” “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回事?” 君子偕看了眼寒天,道:“我们?傅念让我带太华的人来法外三关等着,我来了之后便把他们甩了。后面遇见了追来的寒天,结果倒被困在了百芒针。” 这里是第二关百芒针? 楚秀:“北聿也进来了,你们可有碰见他?” 君子偕摇头,“对于这儿他可比我们熟多了,估计已经到了鬼道灵渠。”  “他去那里做什么?” “你别看这儿只有我们几个,但太华、上陵、天宝山和其他派系的仙家全来了。” “什么?” 君子偕自豪道:“太华的人是我负责引过来的,其余的估计傅念那鬼将也出了力。真真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寒天:“阿君喜欢热闹,平时怎还嫌我吵呢?” “……” 楚秀:“我想去找他。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君子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预感没错,你只需看着他是如何收网的。” “他找到害他们的人了?” 君子偕:“我也是刚刚确认的。不过他比我聪明,想必很早就知道了。但是我劝你别去。” 楚秀不解,“为何?” 君子偕的表情忽然凝重,“因为我觉得你似乎……” “阿君,那东西过来了。” 寒天提醒道。 他们现在在一处石窟里。 窟内四通八达,隧道无数,墙壁上还绘有老旧的壁画,看不清在讲一个什么故事。有的直接在下一幕断了。 而空旷的石窟内,一个轻快的脚步声正朝他们慢慢靠近,踏在石窟内传出阵阵回响。 楚秀:“什么过来了?” 君子偕一手起诀,道:“麻烦的东西。从我们一进到这里就跟了一路。” 说完,他往后面的石窟里一指,顿时大雾弥漫。 寒天:“不能被它追上。我方才用魔眼窥探了一下,它绝对不是你们想碰上的东西。” 君子偕一抚身上的鸡皮疙瘩,道:“你别说了,上次你给我看那琴娘的真脸,可把我吓得三天三夜没合眼。” 寒天委屈道:“那可是你求我让我给你看的。” 楚秀听那脚步有犹豫,看来该是中了君子偕的招。 “走,它停下了。” 三人往东北方向的石窟狂奔,遇见分叉路口统一往右前行。他们断断续续跑了一个时辰,但就这样都还没跑到头。 楚秀累得不行,直直喘气,“不行,这地方有问题。” 君子偕亦是满头大汗,“你们看上面的壁画,这里,这道划痕是我刚才留下的。” 寒天:“那这么说我们其实一直在绕圈子?倘若如此,会不会绕着绕着,就和那追我们的东西撞个正着?” 君子偕听了气得脸发青,“寒天,我劝你别乌鸦嘴……” 正说着,那声熟悉脚步“踏踏踏”在三人身后不远处外的隧道响起,直直朝他们这边冲来! 第47章 百芒针暗藏玄机 “寒天你大爷的!” 君子偕怒吼一声,拔腿便往前冲。 寒天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安抚道:“阿君别太担心,指不定下一个路口情况又变了呢?” 闻言,楚秀与君子偕的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那东西听见他们的脚步快了,于是也加快的速度,声音急急。 “踏踏踏。” “踏踏踏。” “踏踏踏。” …… 它追得很紧,楚秀甚至觉得每当他们一转过一个隧道,那东西下一刻就到达了他们之前走过的隧道内。 如果稍微停顿一步,很有可能就要追上了。 楚秀晃了眼飞去身后的壁画,上面的图案他比较眼熟,有的甚至可以和上一个转角处的图案拼接在一起。 难道……破解的秘密在这里? 恍然大悟后,楚秀朝前面大喊:“我知道化解这个的办法了!” 君子偕回头道:“你知道?那你快说!” 楚秀:“每一个转角的壁画图案都能与下一个连接起来,只要找对了,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口。” 君子偕听得云里雾里,“啊?哦哦这样啊,还是换你走前面,我记不到那么多东西。”说完,他绕到了楚秀后方。 楚秀凭借记忆,终于在第三个转角处找到了能与第一个衔接的图案。 “走这里!” 他们赶紧闪身进入第三个隧道,身后的脚步声慢慢走远。 楚秀这才敢休息一会儿。 君子偕十分高兴,“行啊你,总算暂时把那东西甩掉了。” 寒天:“那接下来只要顺着方才的线索去找,应该就无大碍。” 楚秀颔首,正准备继续走。倏然,一道猛烈的震动从地底下传来!霎时间,石窟内碎石坍塌,许多洞口转眼间就被堵住了。 震动未持续多久便停住,楚秀扶着墙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方才什么动静?” 君子偕皱眉道:“难道鬼道灵渠发生了什么……” 楚秀:“你说北聿那边吗?” 然,还没说几句话,又来了一波震动。而这次的震动就是从石窟内传来的,听上去好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 寒天侧头往右边的方向看去,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君子偕又紧张道:“别告诉我又是那个东西……” “不,是人。” 第三次震动就在他们附近。 只闻一声爆破,右三隧道处堵住的石头轰然坍塌。一群修士踏过地上的碎石堆,飞尘散去,与楚秀三人面面相觑。 一名修士指着寒天和君子偕,兴奋道:“这、这不是傅天子要悬赏的人吗?” 傅天子?楚秀乍一听还以为他在说北聿。 另一人道:“没错,这要是抓到他们,上陵就会答应给我们派新地界。兄弟们,上!” 君子偕冷笑,“我还不知道上陵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傅识说话了。” 寒天:“阿君,要不要杀了他们?” “还等什么?这些个废物我还怕?” 楚秀上前连忙拉住想加入战局的二人,劝道:“不行,不能出手。” “为什么?” 楚秀指了指石窟顶部,道:“你们瞧上边的裂缝,如果我们两边打起来,最先坏掉的就是这石窟。到时候可能一个人也逃不出去了。” 他们抬头,上面果然有一条三尺长的缝隙。 君子偕不服气,“那怎么办?” 楚秀叹气道:“能怎么办?跑吧。” 修士们看那三人不正面迎战,反而拔腿就跑,顿时喜笑颜开,大喊:“看!他们不敢同我们战斗,没什么好怕的。兄弟们,追!” 士气得到鼓舞,他们顷刻追了上去。 君子偕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咬牙切齿道:“我潜逃的这些年还从没受过此等窝囊气!” 寒天看起来倒是很轻松,“这种被弱者追逐的感觉很新鲜,我喜欢。” 楚秀:“……” 眼下,楚秀他们不但要躲着怪物,还得避免与修士产生正面冲突。不过长此以往不是妙计。修为再深的人也有体力耗尽的时刻,更别提他了。如果因为他的缘故而拖了大家的后腿,楚秀肯定是不愿意。 眼下,得找一个办法。 这时,君子偕惊诧一声,“咦?怎么壁画又变了?” 楚秀往旁一瞧,墙上的画转眼间竟巧妙地拼接成了一副完整的故事,而不同的故事所指引的洞口全然不同。 显然,有人在暗示他们。 寒天:“选一个?” 楚秀见斜上方有一副鱼跃龙门,随即一指左上方的洞口,道:“就去这里。” 越是深入,四周越是寂静。 后面的修士见他们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然后每人祭出法器开始对他们进行攻击! “呵,蝼蚁之辈!” 寒天手起一座蓝色屏障,抵挡住了他们的所有进攻。洞内瞬间五光十色,闪得人睁不开眼。 楚秀见有的攻击被反|射|在了石壁上,担忧道:“希望这个隧道能坚持住……” 然,他话音甫落,只听耳边落石声响,两边已有崩塌之势! 君子偕简直快哭了,“我真是靠了,遇见了两个乌鸦嘴……!” 寒天:“既然要塌,就让它更彻底一点吧!” 随即,他手指一点石壁上的裂缝,原本摇摇欲坠的隧道开始崩塌! 修士:“你们休想逃!” 那群人还有些本事,见寒天欲断路,登时打出一道剑气与之相抗,两波气力较量起来,最后直接打到了最里面的石窟。 尘土厚重如霾,楚秀仍未停下一直往里面走。隐约间,一个人影出现在尽头。他一手拿着剑,一手指尖闪着星星鬼火。 “这么多小道士。” 楚秀内心狂喜,正想奔过去,但听对方说:“趴下。” 什么? 他没有听清,忽然,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任他怎么驱使都不听使唤! 而下一刻,灼热的黑色业火从他头顶而过,直击楚秀他们身后的修士! “什么东西过来了?” “不好!这是……啊啊!!” ……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烧了过来。只觉一股灼热难当的火星落在衣袖上,随即如同野草一般疯狂蔓延至全身,扑不灭、浇不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皮肤溃烂入骨,最终化为灰烬。 “北聿!” 楚秀内心狂喜,起身一个飞奔扑进了北聿怀里,对方顺势搂住了自己。 “叫你别跟来,还是来了。我该说你什么好?”北聿叹息道,语气尽是无奈又似是宠溺。 楚秀蹭了蹭北聿,尽管他身上满是不知何来的血腥味,但他就是觉着舒心。 “我说了,你走到哪儿我就去哪儿。” 君子偕在一旁看得翻白眼,“二位先不要忙着腻歪,想想怎么出去吧!” 寒天:“阿君,如果你感到寂寞,我的怀抱可以借你。” “滚!” 北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楚秀慢慢松开了他。 “本来这里我是用来拖住那些修士的,怎么你们先上当了?” “啥?!”君子偕瞪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我哪儿知道这是你搞得鬼啊?我和寒天好不容易从浮屠林逃出来,哪儿有时间多想该走哪条路,还不是哪个旮沓顺眼就去哪儿呗。而且你还得感谢我们捡到了你的宝贝楚秀!” “嗯,多谢。” “……” 楚秀笑道:“我就说这里怎么很像我以前去过的一个地方。” 北聿会意道:“观花园?” “正是。” 这儿的阵法和画地为牢一模一样,而且同样只有北聿才将它破了开来。 君子偕:“那个一直追我们的怪物算什么东西?” 不知是不是楚秀的错觉,他看见北聿神情颓然阴鸷,但很快消失不见。 “你们先随我出去。” 楚秀:“北聿,为何这第二关要取名为百芒针?” 北聿笑着拉住他的手,“很快你就知道了。” 说完,北聿将另一只手放在了石壁上,四面绝壁登时如纸片碎裂开来、消失不见。 刺眼的光照耀过来,楚秀站在悬崖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 深渊底下,无数冲天而起的地刺铺天盖地,布满至远方的天际,仿佛数百银针。而在地刺的中心,一个仿若血盆大口的地洞正在往外涌出滚滚“洪流”。 这些“洪流”待楚秀仔细看去时,发现竟是密密麻麻的人畜! 它们拖着畸形的身子,伸出长长的爪牙拼命扒拉出来,灵活穿梭在各个地刺之间。晃眼看去,深渊如同“血海”。 楚秀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因为这些东西他只有在一个地方见到过,那就是仙人笑。 而这里有人畜,岂不是等于仙人笑就在这里?! 君子偕笑道:“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寒天还没告诉你位置,你倒是自己先找着了。” 北聿不置一词。 所以,君子偕一直不肯告诉他的原因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北聿将所有人引到上陵的,难道是想……杀了他们? “北聿,你不会……” 他垂眸看向楚秀,脸上的笑容仍是温和,“我在巨鹿台时曾问过你,如果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会怕我吗?” 楚秀茫然摇头,“不,不是,我不知道。我只知你们当初一起歼灭的仙人笑……” 寒天:“看来你只听了半吊子。” 楚秀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他松开了北聿的手,本想走几步吹吹风清醒一下,但他忘了脚下就是深渊。 刹那间,楚秀一个恍惚直直坠了下去。 北聿瞬至到崖边,想伸手拉住他。 可楚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脸慢慢变成了傅念,崖上渐渐出现了许多熟悉的人影。 他们冷冷地看着楚秀同傅念一起落入了深渊。 第48章 仙人笑同门相残 茫茫大地,血色苍穹。 还未至秋,眼前尽是萧瑟之景。漫天落叶璇飞,飘落在地上人的胸口处。楚秀迷蒙睁眼,伸手接住飘落下的一片枯叶,上面的血渍让混沌中的他有了些许清明。 “我又回来了。”楚秀喃喃自语,起身打量四周,却没看见傅念的身影。不远处外,一名修士浑身满布剑伤跌跌撞撞而来,气喘如牛。好不容易登上了山顶,身后忽然寒光乍现,一寸剑锋穿心而过,他还未来得及回身,再回神时首级已被人砍下!楚秀仔细看去,杀人者竟非寻常恶贼,看其服饰剑法更像是仙家之人! “为何要自相残杀?!”楚秀紧紧盯着他下一步动作,却见他双眼赤红,哆嗦着如疯魔般念叨着:“还有十个……还有十个人我就能从这里出去了……”说完,他提着剑复下山去。 见状,楚秀立即跟上。随着步伐加快,眼前的尸首越来越多,且全是正道修士。他们死不瞑目,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性命最终会了结在自己人手中。楚秀心想:“看来寒天想用这种方法来报复。”不得不说,确实为一狠招。那身为朝天子的傅念若是进入此阵,就如同待宰羔羊,因为他不会对同门出手,也不会袖手旁观。要是换成自己,他一时间竟想不出好的对策。 “就是这里……”那人来到一处诡秘山洞,洞内时不时传来阵阵呜咽声,饱含愤怒与无可奈何。他小心提剑入洞,楚秀跟在其身后一并打探。还未走几步,他似是被绊到、身子猛然朝前栽去,在倒地的瞬间撑剑勉强站稳。楚秀看见,脚下的“东西”是被五花大绑的活人。 那人也看清了,大笑着拔剑,“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杀了你们,我就可以从这鬼地方出去了!不过你们放心,没人会知道是谁杀的你们,要怪就怪那狗东西寒天吧!”倏然,洞内四起寒风,一道白练直直缠来,眨眼间“咬”住利剑! “哼,想困住我?”话音未落,但见白练势头不停,顺着剑柄缠住持剑者的手,仿佛一条毒蛇很快席卷全身!“唔唔……”他挣扎不了,连嘴也被捂上了。这是哪儿的邪门歪术? 然而洞内还不止,越到深处,放眼瞧去有接近四五十“蚕蛹”,他们都是被白练缠身无法动弹的失踪修士。楚秀见他有怒不能言的模样有些好笑,可嘴角还未牵起笑意,尽头处慢慢走出一人。来人逆光而行看不清面目,惟有一袭仙衣飘飘、羽袖翩翩,气宇轩昂、气度不凡。楚秀不用猜就知道来人定是傅念。 傅念:“只有先委屈各位在这里避一避。” “唔唔……” “唔唔唔!!” 傅念仔细脚下避过每一个人,数步间已至楚秀跟前。但他的目光穿过楚秀的身体,望去楚秀身后。说来也奇怪,自己原本只是游魂,误闯来过去的空间。可是他此时竟能闻见傅念身上的淡香,与一丝血腥之味。 “必须快点想办法找到阵眼。”傅念喃喃自语,眉间聚起抹不开的忧愁。楚秀觉得这样的缓兵之计也不无不可,至少留出了足够时间找到阵眼所在。只是听傅念的语气似乎很是着急,难道还有其他变数? 思考之际,洞内突然响起闷声嚎叫!一名修士不顾白练束缚、摇摇晃晃起身,脑袋忍不住左右甩动,痛苦万分。傅念见状迅速行至他跟前,出手封住对方周身大穴,一点眉心,那人疯癫之态才堪堪被压住。其余人看了这一幕皆惶恐不已,刹那间全收了声,乖乖地躺着等傅念医治好他人。 楚秀心道:“原来如此。” “我去寻找破阵之法,在我回来前还请各位不要离开这洞穴一步。”傅念道。 他们被你绑成这样想必也去不了哪里吧? 楚秀摇头笑着,跟上傅念的脚步。 这一路,要比先前“和平”多了。凡是冲上来取命的修士,都被傅念使用巧诀暂时束缚好,扔在附近相对安全之所。既不让他们造杀业,也能保住他们的性命。这一行就是两个时辰,除了漫无边际的荒野和高耸入云的山石之外,完全看不见寒天半□□影。但楚秀发现傅念一路并非白走,他将每十里处的顽石按照奇异图形摆好,到下一处时又行此法。 当走到第九处时,他们面前突现一处巍峨宫殿。这座宫殿破败无顶,虽能从墙壁上的精美壁画推测出它之前的辉煌,但没有房顶的宫殿楚秀还是第一次见。甚奇,甚怪。 “竟到了鬼王宫。” 傅念下一刻给出了答案。楚秀心中一惊,仔细看去果真与现在的鬼王宫有几分相似!想不到以前的鬼王宫是这副模样。 傅念不等,甩袖负手只身闯入宫殿。没由来的,楚秀内心激荡出层层冷意,似湖心涟漪渐渐荡漾至全身。冥冥之中,似是有人在告诉他千万不要进去!他心领神会,下意识伸手想拉住傅念,可手依然抓了个空。傅念本在疾走,脚步忽然一顿,鬼使神差往后瞥了一眼,见身后无人才继续向前走。 宫中的壁画要保存得比外边好,楚秀甚至能清晰看见画上每个人物的细微表情与服饰上的滚金花边。这些画上的王公贵族正手拿长矛,齐齐对向角斗场中一匹三头身的黑牛,上演着降伏与被降伏的故事。 寒天的手笔楚秀不是没见过,但是唯独这些竟让他感到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之感。直觉告诉他,寒天也许就在里面。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此刻的他也无法对傅念做出什么警示,只能眼睁睁看他步入其中。 一炷香过,眼前乍现天光。 楚秀抬手遮眼,渐渐适应了这刺眼光线,回过神时,自己已来到一处偌大角斗场中!场馆四面高朋满座,皆是道道模糊黑影勉强看清人形,如鬼魅般等待欣赏即将上演的好戏。傅念立于角斗场中央,流风带起袖上金羽,似仙鹤展翅高飞。他仿佛坠入尘埃的谪仙,冷眼环顾、蓄势待发。 楚秀仗着自己现在刀枪不入,快步跑到傅念身旁。待角度一变之后,他发现这地方着实旷阔得可怕,大得几乎望不见边。那时候的鬼王宫居然有这么多的空间,现在的鬼宫恐不及它的三分之一。 “躲躲闪闪非君子所为。出来一战,我找了你很久了。”傅念冷声道。 这时,一道狂妄笑声从头顶传来,回荡在阒静场馆之中,更显萧寂,“你明明早就知道本尊在此设宴等你,却迟迟不肯‘赴约’前来。左不过你想保住那群无能之辈的狗命罢了,何来‘很久’之说?” 傅念:“人已经来了,那么主人是否能现身一见?”楚秀察觉傅念话中并无杀伐之意,似有想要与之一谈的态度。可是寒天现在并没有谈判的心情,嗤笑道:“别急,作为东道主,本尊得先送客人一份薄礼才显得体己。” 话音落下,只闻角斗场四角响起铁栅栏拉起的铿锵之响,无数铁链擦地的刺耳响动愈发清晰。 原本冷静的傅念在发现异响后眉目一沉,古剑已有出鞘之意! “猜到了?没错,这件事只有你亲力亲行才有面子。” 楚秀心底寒意愈浓,待看清从入口行出的是什么之后,这股寒气生生凝聚成冰! “这……这是哪里……” “那人说只要到了这儿就可以还我们自由……欸,你们瞧,是傅天子!” “傅天子!” “傅天子!” …… 那群被锁链束缚的修士在看见傅念的霎那,宛若遇见救命的观音大士,带着欣喜与激动朝楚秀他们这边奔来。见此,傅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杀了他,你们活;反之,你们死。” 寒天命令一出,众人顿时僵在原地! “啊,怎么会……” “我不想杀傅天子,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都必须死啊!” “我……我想活下去,傅天子,对不住了!” “为了活命!” …… 气氛颓然一转,杀气四溢!看台上的黑影因这一幕更加兴奋,欢呼呐喊声源源不断,准备细品即将到来的屠杀。 傅念随即将古剑握在手中,一边准备防御,一边对寒天道:“别太过分!” 寒天:“哈哈,尽情享受吧。” 铁链随着寒天的命令应声而断。人们拿着剑大眼瞪小眼,“我们真能杀死朝天子?”“别怕,他一个人奈何不了我们三四百号人,上!” 面对袭来的剑,傅念侧身躲过。可由于来人太多,他不得不用剑鞘格挡回攻击。每一发使力都尽量不伤害到他们。可有人瞧准了这个时机,为鼓舞士气,高声呐喊道:“傅天子杀人了!” 这句话,让处在后方等待却又犹豫不前的修士血气翻涌,在生死交际与同门之间顿生抉择。杀伐声竟一浪高过一浪! 第49章 道法无情天破命 面对愈发强势的攻击,傅念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始终并非长久之计。这次,十人排列剑阵,化成一道剑圈将傅念包围其中,随着攻势收小包围圈,剑气掀起怒风吹得阵中人衣角翻飞。 “不行。”傅念凝气聚元将三成功力灌入古剑,随即横扫一周,剑阵不敌瞬间破散开来! 楚秀看得焦急,忍不住喊道:“冲出去!”傅念似有感应,璇身一跃脱离众人,脚下踩力往角斗场边缘奔去。 “他要逃了,快追!” 傅念不理会,等到了高墙前,他再纳入六成功力猛击墙壁,霎时角斗场受到波动,连地面都震了两震,但烟尘散去之后这墙竟如铜墙铁壁般不可撼动! 见不成功,傅念没有放弃,侧身躲过身后的剑,立即朝其他方向而去。 楚秀站在原地,见他在短短时间内把场馆四面与顶部全试探了一遍,但这里就仿佛封闭的铁桶,愣是找不到生路! “别费心了,你们出不去的,”寒天懒懒道,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出去的方法本尊早就告诉过你,只要杀了他们,你和外面的修士就都能出去了。用这儿区区几百人的性命换外面所有人的安全,如果本尊是你,我会同意这笔买卖。” “闭嘴。” 傅念的脸色沉沉,根本不想搭理寒天的歪理。 “就知道我们的朝天子大人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你就眼睁睁看他们命赴黄泉吧。”说完,人群之中再次响起令人为之胆寒的尖叫。而这一次,没有白练的束缚,那人凄厉的惨叫直破耳膜!大家闻此纷纷停下手中的剑,朝声源处望去。但见密密麻麻的人潮里突然多出了一小块空地,空地中心跪着一人,他紧紧抱住脑袋,好像正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乱动,可头颅就是不听使唤,仍然用力砸向地面。不出一会儿,地上蜿蜒出一道鲜红的血,仿佛汇入仙人笑的股股红流。 痛啊,怎么不痛?而就在那人快要把头颅磕碎之际,傅念闪身来到他身边,迅速制住他的行动! 楚秀心想,“不行的,若所有人都如此,就算你有千手都顾不过来。”然,还未等楚秀回过心神,但听那人再次爆出撕心呐喊!而最后一次,他的内丹像是受到何种影响,下一刻直接爆体而亡! 鲜血如雨洒在周围人的身上。角斗场的第一滴血将杀戮彻底开启。 人们呆愣了好久,然后在同一时间发生暴动! “看到了吗?若是再拖延下去,我们就是那人的下场!” “不要啊,我不想死,我不想……” “傅天子,你就让我们杀了吧,你死了我们都能活!” “是啊,就你这一条命能换我们这么多,对天道而言也是一种成全……” …… 为了活命,他们纷纷朝傅念下跪,如同向天神祷告,虔诚匍匐在他的脚边。但这些“信徒”所求的却是要这位“天神”的命。 傅念持剑站在原地,眸子还紧紧盯着地上的一滩肉泥,冷静淡漠的可怕。众人见他不应,怒气更深了,干脆站起来推搡道:“什么狗屁朝天子,为众生造福都是空话吗?兄弟们,左右都是死,我们跟他拼了!” “拼了!杀了他!” “杀了他!” …… 剑阵再启,夹杂了他们十万分必死的决心,逼得傅念终是拔出佩剑。古剑出鞘,似是感应到主人此刻内心的悲愤,激荡出阵阵剑鸣回应。傅念依旧不肯对同门出手,只能速度再快、更快一点。 但随着时间的流失,他们之中渐渐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十个爆体而亡之人,数量越来越多,死伤也越来越重。即使傅念有心避免,对此亦是无能为力。 寒天笑道:“人就快死光了,你确定不好好利用一下?” 楚秀在一旁看得心焦,站在傅念这边的话,他是希望傅念能做出取舍,保住多数人的性命。可于道义而言,此法太不符合人伦常理,有损阴德。不过寒天说的没错,眼下选择换命之法是唯一的出路。那傅念真的肯吗?换做是楚秀自己,也很难做出抉择。 不停迸溅出的血花宛若黄泉路口绽放的妖异红莲,慢慢爬上了石砖、墙壁、观台,放眼所及之处皆是鲜红一片。傅念受此冲击心神顿时大挫,脚步蹒跚间忽然被利剑贯穿左肩,血顿时染红了大片衣襟! “去死吧!” 傅念沉气,忍住剧痛一掌将剑锋拍出体内,回身将袭击者震出数里之外!他运气踏步至场馆顶部,凌厉的眼神望向寒天的方向,“你会为今天的所为付出代价。”话音落下,他便将剑狠狠插|入旁边石壁之中,眸中尽是一片痛心与些许释然。 楚秀暗道不好,“难道他打算……”可是就算他死了,外面的人依旧活不了!而楚秀自己好像忘了,在过去的时光里,傅念的篇章并没有在此停留。 只见傅念取下束发的银色缎带,转而覆上自己的双眼,隔绝了俗尘。看不见人事,也看不见血腥。长发随着束缚的离去披散在肩,显得傅念此时的几分张狂,似魔、似仙。 “他想做什么?”众人搞不懂现在什么情况,只得看着傅念缓慢遮眼、拔剑,仿佛在进行庄重的仪式。 “这笔命债,请各位在黄泉下找傅某讨要。” 声落,剑出。 他们还没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眼前白光闪过,自己登时失去了所有只觉,血液流淌的声响也宛若静止。后排目睹了这一切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间身体本能做出抵抗的反应,毫无章法胡乱挥舞剑锋。 “杀人了,傅念杀人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 他们的痛苦、惊怕,被傅念隔绝在感官之外,手中的剑惟有使出骇人的速度,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罪恶减轻些许。为救的,不仅是外面千人性命,还有苍生。 这场角逐有了傅念加入,尾声也渐渐被弹奏而起。杀伐在百仞间奏响悲歌。 楚秀呆楞在角落,眼前仅一人屹立于尸海之上。他洁白素净的衣袍因高超剑术并未沾染上一丝一毫的血渍,很难让人把他与这场屠杀联系到一起。 “如果有机会,得让世人看看他们所敬爱、推崇的朝天子究竟为何种模样。”寒天道完,场内登时白光大作,一旁观战的黑影被光亮吞噬掉原本的伪装,逐渐露出真身。那些黑影并非昔日亡魂,而是道道熟悉非常的身影:君子偕、太华仙君、傅识、上陵长老等等,先前在崖上驻足的人,此时全部现身在这座死寂王宫。而他们的表情,除了幸灾乐祸的傅识外,其余皆是难以置信。失望、悲愤、同情,排山倒海而来。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寒天通过仙人笑幻境尽数将发生的所有摊开在了众人面前,让他们见识自己的朝天子犯了何种大错。 “这……这……”楚秀不敢去看后面继续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只要被泄露出去,傅念身败名裂只在一瞬。只是他没有想到寒天的做法如此狠绝,竟是铁了心要将仙家一网打尽。而击败他们的最好办法,就是击垮他们的信仰——朝天子。 “你做到了,你们可以离开了。”寒天倒是守信,一把揭开鬼王宫禁制,倏然,四周铜墙铁壁发出簌簌声响,兀自崩塌、坠落,最终这座巍峨王宫化为庞大废墟。 沙尘飞扬间,傅念只手取下发带,再从容将长发束起,眨眼又回到了众人熟悉的身份。此时,他冷静得如同一尊佛像,铿锵一声古剑入鞘,傅念扬声道:“再来算算我们的账吧,寒天。” 傅念周身劲风四起,瞬间璇起遍布四周的落石与尸体,将地面腾出了大片空间。楚秀看到,在被遮掩下的地面上,不知何时惊现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符文异术,似张大网将整个王宫地基笼罩在其中! “你想做什么?” 傅念不应寒天的质问,沉声大喝:“落!” 点点碎石相应命令,有生命般乖巧迅速落在东、南、西、北角的阵眼之上。阵眼由点成线,如蜿蜒河流连接到外面的阵法,再次连线成片,不出一刻钟时间就已布置好天罗地网! 原来在方才来的路上他就留好了后路。楚秀脚下的流光慢慢朝中心的傅念汇去,如百川汇海将金光加持在傅念周身,以傅念为中心,生起道道飓风。风潮间,楚秀瞥见傅念额间浮现出一抹红色咒印,透着妖冶。 左手抬起,庞大力量掀起万丈波澜,方圆数十里内地陷山崩,潜伏在地底的仙人笑喷出股股红流,蔓延至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已呈崩坏之象! 寒天的笑意中终于染上了怒火,“你以为拿你的命和这百人血祭便能破阵?!” 傅念启眸,双手起印封于灵台,口中法诀毕,大势所趋。 “那我便以此身为阵眼!” 第50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最终傅念以己身为“饵”,吞并仙人笑强大的反噬一举破阵,并将寒天破魂封杀。 害人的阵法被除,本是件皆大欢喜之事,但却起了波澜。只因寒天死前将傅念斩杀数百修士的幻境揭露在各仙家面前,加之有心人的恶意渲染,到最后功没有,罪倒是加了一等。有人说他冷血,有人说他无能。甚至还有宗门长老站出来要求太华仙君将傅念押解交出,以泄弟子被杀之恨。对此,傅念绝无二话,当下弃了剑任凭处罚。不过好在仙君强势镇压,折玉也四处奔波游说,才暂时解了这燃眉之急。而很快,傅念就迎来了改变他一生的重大转折——渡劫。 眼前楚秀看见的画面就是之前月云口述的那段过往:在飞升的紧要关头,傅念忽然深陷过往泥淖,被那些死去的冤魂缠绕而走火入魔。月云为兄长傅念挡下最后一击天雷,但二人仍是双双身陨。 楚秀当时聆听这段过往时,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只觉得痛心、惋惜、可叹,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如此愤怒的一刻。这一刻,比之前种种都让他迫切想除掉一个人。 “月云,再坚持一下,哥哥立刻带你回去。” 亮如白昼的雷电之光过去,大地又回归到一片祥和安宁。广袤无人的平壤上,忽然出现两道半透明的人影,蹒跚着缓慢向前移动。每一道陷入泥土的脚印,都映着斑斑血迹。傅念在最后一刻拼上全数修为,才堪堪保住月云的一丝魂魄。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被雷劈得皮开肉绽,而隐现白骨的颤抖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抹残魂,生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远方的路,快要看不清。 “哥……你,你放我下来不用管我,不然我们谁也活不了。”月云的身体如琉璃般透明易碎,仿佛一瞬便要消失于天地之间。 “别说话,等我们到了傅家,父亲会治好你的……在此之前,别睡着了。”身虽如万虫咬噬,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先安抚下月云的情绪,没想到还是被月云发现了自己的不适。 “月云,还记得你三岁那年独自上禁山寻神兽之事吗?”傅念不想让她失去意识,试图勾起她过往的思绪。 月云睁开眼睛,微微涣散的瞳孔有了些许碎光,“记得,姨娘说那里有长生不老的仙鹿,鹿角华光溢彩,鹿蹄可踏七彩祥云……我、我竟然信了,但是却害哥哥被骂。” 楚秀慢慢跟在他们身后,仿佛又回到了石棺外的高山之上。相依为命的兄妹到现在能仰仗的也只有彼此。渐渐,前方出现了村落。 这一路,楚秀还知道了好多好多关于傅念的故事,而无论是家中被严苛的对待、还是修仙后马不停蹄的奔波,都让他觉得傅念这一生过得真不容易。肩上的荣耀有多辉煌,后背的伤痕就有多疼痛。也许,这是每一个想要肩负大任之人逃不过的命数。 可自古英雄泪满襟,超脱世俗修得正果成大业者,太少。 他们找了一间民屋借住,因为月云魂魄的损伤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怕是撑不到傅家便会魂飞魄散。所以只能先找个地方落脚,紧急为她先稳住魂灯。 村妇一见是正道人士,加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二话没说腾了间干净屋子让他们住下。傅念谢过之后,赶紧以自身血元为引,过了好一会儿才让月云的魂灯重新燃起来。村妇取了些外敷药给傅念,说:“仙家这是与妖魔之道拼杀才落得满身伤痕吧?” 傅念接过药瓶的手一顿,才缓缓应道:“嗯。” 听自己猜的果然没错,村妇很是激动,“前阵子那个叫寒天的怪物杀了那么多人,本以为那帮魔物早已就地伏法,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妇人面露憎恶之色,继续说:“好在有那位太华的大神通破了那要命的玩意儿,但我听说此人好像也不是那么正派,连他的本家都不怎么待见他……欸,仙家您知道他吗?” 傅念微微垂首,眼神中出现片刻空白,“知道。” 妇人摆摆手,“所以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愣是看起来再道貌岸然的人,这心啊说不定比锅底还黑呢。哎哟,我稀里糊涂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仙家来自哪儿?” 昔日引以为豪的名字,到如今却是只字也说不出口。可一生的根在那儿,饶是自觉不配,还是习惯性将其道出。 “太华。” “哟——”妇人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笑着赔礼不是,“没想到那人是仙家的同门,我这人嘴皮就是快,仙家别往心里去啊。” “无妨。” 结束了这段漫长对话,傅念沉默着走进房间。在月云抬眼的一瞬,他立刻收拾好了心绪。 “哥……你没事吧?伤口还疼么?”尽管月云气息奄奄,但总算透了点生气。傅念坐在床边,用指尖血一点月云灵台,月云的身体又恢复了些许。 “不碍事。父亲向来与天宝山掌门交好,只要他肯向天宝山借得回魂珠,你就有救了。” 月云皱眉:“若是父亲不想救我们怎么办?” 傅念:“不用担心,兄长会处理好一切。” 这句话如同定心丸,月云乖巧点了点头后,开始放空心神疗养魂魄。 而他们才休息一晚,第二天不知何人传谣,村妇的门口一大清早就聚集了大波村民。他们手拿锄头铁铲,戒备着房间里的人。 “把那两个妖怪交出来!” “不能让他们再杀人了!” “滚出来!滚出来!” …… 村妇被吓到了,急忙开门询问领头老者:“村长,发生何事?我李娘子什么事儿都没犯啊,规规矩矩得很。” 村长焦急道:“有人告诉我们昨晚隔壁镇吃人的妖怪躲到我们村来了。” 妇人哭诉道:“那来我家做什么?村长你可冤死我了。” “昨天有人看见有两个奇怪路人借助到你家。那位路过的道者说,就是隔壁镇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啊……”妇人如梦初醒,冷静厘清事情起因后竟真觉得村长的话言之有理,顿时脊背生寒、不敢多话。可忆起昨晚那人的彬彬有礼,倒不像是爱作恶的妖。若是错怪了别人,两条人命说不定就没了。 可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他们就在里面。”妇人终是选择让出一条道,让气势浩荡的众人持着干农活儿的用具、怀着满心杀意冲进屋内。 可是还没等他们脚踩到门槛,一股劲风迎面而来,顿时扫倒前方一排的村民! 接着,眼前红影一过,二人已奔至后方往村口逃去。 “追!!不能让它们跑了继续祸害别人!” 打杀声不停,一直追到了荒郊野岭才渐渐消失。这次傅念不敢再停下脚步,愣是提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月云踏入了傅家的势力范围。也许是怕再禁不住任何一次意外,傅念没有等着小厮接引通传,自己抱着妹妹拐弯进入后山,悄悄走去傅家的小门。从小门穿过去后,就能到父亲的书房了。 傅念来到小门口,脱下残碎的外袍垫地,然后小心翼翼将月云放在上面。而自己“噗通”一声跪在青石砖上,被打得挺直。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楼阁,楼内灯火通明,说明主人还未歇下。以前父亲虽不怎么与他们兄妹二人相处,但本质还是深明大义之人。他相信父亲不会对月云不管不顾。 楚秀望着他毅然的背影,想起祠堂里的那个固执小孩。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肯弯下脊梁。而如今,为了至亲的存活,傅念朝着楼阁方向,重重磕下头。 “请父亲救救月云!” 这声泣血的呼唤仿佛让楼阁中的灯火明灭了一瞬,也唤醒了短暂沉眠的傅月云。见自己的哥哥这样低声下气,她本想伸出手阻止兄长毫无意义的举动,却发现手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了,像是木头一样毫无知觉,只能眼睁睁看着现在发生的一切。她笃定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让她觉得自己亏欠了兄长太多太多。而即将步入黄泉的她,还有什么立场去说“亏欠”二字? 得不到回应的傅念毫不气馁,忍住五脏六腑被撕裂的痛楚,再次沉声提气道:“请父亲伸出援手救助傅月云,我傅念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一次,楼阁中的灯终于熄灭了。 忽然,四周卷起股股流风,吹得竹林发出沙沙声响,像是密集的雨声,又如同是地狱小鬼的窃窃嘲笑。风过之处,似乎也“点燃”了傅家别屋的光。 远方,一道浑厚之声破空而来,气息绵绵,如同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足可见那声音主人深不可测的修为。本是该充满慈爱与疼惜的语气,而今尽是满满的责备与厌恶。直到楚秀出了这幻境,仍是心不明白人心为何会淡漠至此。 “逆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第51章 鬼域残躯塑新生 收到斥退令,从天而降的无形力量顿时压得傅念喘不过气,想逼退他任其自生自灭。 傅念的残躯早已承受不住此等威压,全身骨头被震得发出错位的声响。可他毫无知觉,因为肉身早已痛到极致,比起天雷带来的毁灭性冲击,这点力量如同随之夹杂的雨水罢了。 “吱呀——”门开了。 来人身量高挑,衣着不凡,一双狐狸眼中透着圆滑与狡诈。他仿佛一个审视犯人的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二人,嘲讽道:“好二哥,你应该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傅念抬头,语气淡淡,“父亲呢?” 傅识:“你觉得父亲现如今还会愿意见你?别忘了,害得傅家颜面扫地的人究竟是谁!不得不说,之前的你表现得都很不错,可后面的事儿你可是大错特错,不然父亲也不会待你至此。” “傅念对此生做过的一切不曾后悔。如果父亲还肯给我机会重新选择,我一样会坚持最初的选择。” 傅识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冷笑一声叹气道:“哎,真是个驴脾气。不过的多亏了你,否则我不会有这么高兴的一天呢。你要知道,自从你违背仙门契约私自帮助妖魔鬼道之时,傅家就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不为家族利益着想的人,注定得不到家族的支持。今日种种,皆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了?” 傅识见他态度依旧淡然,丝毫不被自己的挑衅话语激怒,心中的挫败感与失落感更甚,行动之下越显激进。 “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现在跪在傅家门前求人的究竟是谁!别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看着就生厌!” “你想怎样?” “呵呵,不怎样。如果你肯在这里给我磕三个响头,说不定我就答应带你去见父亲一面。”傅识洋洋得意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要是不好好利用就太对不起老天爷的美意了。 月云气得双手发抖,奈何身子还没只觉,仿佛自己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外人,无力反抗也无力改变。只得睁大眼睛恳求兄长别做这等屈辱之事,为了谁都不行。 “行,希望你说到做到。”傅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傅识的无理请求,就连傅识本人也愣了楞,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风水轮流转!蠢货,大爷我不妨指点指点你,为什么你的飞升会失败,有想过原因吗?不,你想不到,到死也想不到哈哈哈哈……咳!” 傅念的膝盖还未落地,但听傅识得意间无意说出了这令人深思的消息,原本早已元功具散的他竟爆发出惊人力量,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掐住傅识的脖子! “什么意思?” 傅识毫无防备地被傅念提离地面,一张脸涨得通红发紫。“唔……放……放手!”无论他如何扳动脖子上的钳制,那双大手像是铁打般纹丝不动。傅识没想明白,一个废人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傅念见对方不肯松口,下手更重。“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父亲?快说!”面对逼问,傅识又是惧怕又是不甘,忽然,他斜眼瞟见躺在地上快要消失的月云,心中歹念突生,右手悄悄凝聚成一团气光,下一刻朝月云飞速攻去! 傅念此时心神大乱,饶是眼快注意到了傅识的小动作,可同一时间傅识的左手紧紧抓了自己,让自己不能及时赶去为月云拦下这一击! “月云!!” 傅念怒极,一掌拍在傅识胸口,对方顿时口喷鲜血、倒地不起。但又能怎样,月云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在还没被气光完全击中前,已开始渐渐溃散。傅识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月云的魂魄化为点点星光,眼瞧就快消散殆尽时,傅念愣是拼尽全力留住了一魂。掌心的微弱魂光如同萤火虫,渺小又脆弱。 得到自由的傅识冷冷一笑,高喝道:“来人,把这仙家的叛徒给我拿下!” 傅念侧首,一向仁慈包容的眼神中此刻却是布满深入骨髓的恨意,空洞得可怕、凄凉得可怕,若不是顾念到怀中即将逝去的灵魂,傅识甚至相信他能立刻杀了自己。 傅识从没见过这样的傅念,就算长久以来他一直鄙视那人的清高做作,可心里对他的印象仍改变不了。这一眼,让傅识引以为傲的小人之心第一次出现了惧怕。 “你,你们,若他日傅念黄泉归来,希望你们还能记住我的模样。” . 对傅念和月云的追杀,傅识从没打算放过。 那次傅念带着月云离开傅家之后,追杀的人马就一直不停跟到了鬼域边界。楚秀见虎落平阳的傅念一路逃、一路杀,生生为妹妹、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但凡哪里有出口,哪里就是他们的前方。于是就这样,他们不知不觉就已来到一处神秘地带。 傅念突生的力量在楚秀看来就如同回光返照,来得快、去得也快。力气耗光的他在身中数剑后终是倒地不起、奄奄一息。“月、月云……兄长不会让你死……”傅念紧紧攥住手中的锦囊,瞳孔中倒映的,是无数曾经的熟悉面孔拔剑相向的画面。这就是他最后的下场吗? “嗤——” 白刃过处,鲜血红光。不知名剑客的手中,多了一条人命。 “鬼域之外,休得放肆!” . 时间过去了好久,久到傅念以为自己在轮回路上停滞了数千年,而心中的怨恨在叫嚣着必须醒来,必须要报仇。 傅念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眼前是一方黑黢黢的山洞,四周生长着妖冶奇异的业火红莲,像是从地狱伸出的鬼手,摇曳着朝傅念抓来。再往旁看去,一座残破的石像上,坐着一名男子。男子一身威武铠甲,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个锦囊细细查看,似乎对里面的东西很是好奇。 傅念彻底醒了。 “还给我!”他不能再因自己的疏忽使得月云又一次失去重生的机会! 男子掂了掂锦囊,问:“何人的魂魄竟被打成了这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就是之前杀死寒天的人。我说的可对?” 听了他的话,察觉对方没有杀意,傅念很快冷静下来,重新找回了理智。“是我。你是寒天的什么人?” 男子:“我是他的鬼将,我名为段长风。” 傅念试着坐起来,但只能支起半个身子。这个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你是来找我报仇,我只希望你别迁怒于月云,她是无辜的。”如果他死了,而月云的魂魄能在鬼域得到时间,说不定鬼域的鬼气能慢慢修补她的残魂,再次返回人间。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原来这个‘锦囊’叫傅月云。”段长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将锦囊收入自己的怀中,“我不是来报仇的,只是各种恩怨暂时无法跟你解释,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而我会答应帮忙救你的妹妹。” 傅念:“如今的我可以帮你什么?” “随我来。” 说完,段长风跃下石像,朝山洞里面走去。但他忽然想起此刻的傅念行走不便,刚想转身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时,就已见傅念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真是硬骨头,我没看错人。跟来吧。”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山洞最底下。 在那儿,有一口深渊,里面翻腾着灼人黑焰,还没完全靠近,暴露在外的皮肤就已泛红。楚秀不敢想象要是掉下去了会不会连魂魄也烧得一干二净。 “你想让我怎么做?”傅念望着脚下滚滚火焰,平静道。 段长风:“这是守护鬼域的黑色业火。历代鬼王皆受业火洗礼重获新生,才有资格掌管操控鬼域的一切。如今寒天亡,鬼域无法及时出现新的王弥补空缺,已经出现□□。我需要一个人来执掌鬼域。” 傅念:“为什么不是你?”从他见到段长风的第一瞬,他就知道此人绝非等闲之辈,武骨修为皆是上乘,丝毫不逊色于寒天。 “我与寒天有契约在身,就算他死,也是我的主子;而我,一生都是鬼域的鬼将。” “生死契?” “你知道?” “略有耳闻。”傅念往前走了一步,“只要我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吧?” 段长风嗤笑道:“别这么快做决定,你得想清楚,业火焚身要比天火还痛苦万分。它会融化你的骨头,然后重新塑骨化身。且你以前的所有功力,必须重新来过。你,还能接受吗?” “多谢。如果我能顺利活着回来,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还你一个自由的身份。” “你……” 话音未落,只见傅念毅然决然,纵身跳下万丈深渊,整个人瞬间被熊熊业火包围吞噬! 楚秀随他一同跟了下去,他看见受业火焚身的傅念,血肉开始层层剥落,眨眼间白骨乍现。额间因承受不住肉|体的痛苦,开始出现那道因破仙人笑而留下的红色咒印。 “你受苦了。” 楚秀忍不住伸手抚上傅念只剩半边皮肉的脸,而就在自己碰触到他的那一刻,手心竟有了真实的温度!还来不及反应,原本双眼紧闭的傅念猛然睁眼,直直盯着楚秀。红瞳里赫然映着楚秀的身影! “一直跟随我的鬼魂,你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现实。 第52章 鬼道灵渠战宝山 鬼道灵渠内,地芒向日,人畜遍行。灵渠中央,红流漩涡涌动,不停吞噬着从附近路过的人畜。 “别走!”楚秀猛地坐起,额间大汗直流,胸间“咚咚”的心跳声久久无法平静。本来他还在鬼域业火之中陪傅念一同度过那个痛苦的时刻,而傅念最后的那句话生生将他惊醒。他还没想好如何解释,没想到竟然就这样顺利回来了。 “你醒了?” 有人靠近自己,递给了他一颗护心丹。楚秀见是寒天,条件反射地朝后缩了下,情绪还没完全从幻境中走出来。而此时的寒天和以前早就判若两人,眉间没了浓浓杀气和徘徊不去的恨意,而经历了生死整个人豁达不少。 楚秀道谢服下后,却只见身边只有寒天一人。 “傅……北聿他人呢?”楚秀问寒天。 寒天懒懒打了个哈欠,指向远处黑压压的地方,“他在那里。” 他所指的“黑压压”,非云亦非人畜。仔细瞧去,原来是之前闯入上陵三关的仙家众首齐齐聚在了这里,连在外的傅识都带人火急火燎着赶了回来。与过去如此相似的一幕,楚秀仿佛回到角斗场中,而被包围的中心,是那个与世独立的孤寂身影。 “我晕倒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寒天仿佛并不关心楚秀晕倒的原因,干脆回答道:“你失足落崖,还好北聿眼疾手快将你救下。之后太华的人第一批赶到,接着是天宝山、上陵……” 楚秀:“他们到这里做什么?” “嗯……这个嘛……”寒天聊着聊着,眼神便开始飘忽不定地四处游荡。当他看见远方北聿身侧严正的君子偕时,嘴角才勾起了一抹笑意,“不是他们要来,而是我们‘请’他们来。有一笔账需要算一下。” 楚秀担心北聿的安危。 本来以北聿的本事是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操心的,可是幻境中的痛心过往令他依旧是放不下心来。虽说已过百年,但仍激荡着他的心弦。 “我先过去看看。” 楚秀还没走几步,便被寒天拦下,“北聿交代我要好好看住你,别让你乱来。再说了,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令北聿分心。” 闻言,楚秀乖乖止住脚步。 对,他应该相信北聿。尽管现在自己恨不得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 远处,仙家们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天宝山人觉得自家宝物被盗,难得找回偷窃者现在就该抓下严惩就范,可上陵却有着自己的心思,更别说旁边还有太华仙君亲临,就算要抓捕君子偕,还必须过了这两座大山。 傅识在上陵之首,好整以暇地与红流中心之人对视,话却是对着太华说的,“有这么个‘贵宾’上门,看来上陵真是怠慢了。” 太华仙君一扫拂尘搭背,半阖着眼若有所思,眼神中不自觉透着一股精光,暗藏冷锋。 “上陵之地果真人杰地灵。君子偕乃我派之人,可否先让本尊过问?” “请。” 太华仙君遂将目光转向北聿,然后视线慢慢落在君子偕身上。北聿抬眸,嘴角微勾。 怎想还未等他开口,君子偕双手一抄,眉宇间尽是张扬不羁。面对昔日的尊师,往日情分早已在失信中无存。他往前一迈,道:“师尊,收起劝说归降的那套说辞。” 太华仙君面色如常,语气如慈师循循善诱道:“过往之事暂且不究,眼下鬼道灵渠皆被尔等所占。你还未被本尊正式逐出太华,本尊自有义务将你带回。其余事再议。” 看样子,太华仙君是想保下君子偕了。 天宝山护法不服,欲挺身而出一取盗失宝物,“贼子废话少说,速速将回魂珠还来!” 扬言,天宝山护法脚下一踏,乘风落地,眨眼间稳稳立于北聿他们对面。掌下真气流动、蓄势待发,不稍片刻即将打响此战的第一声炮响! 北聿:“东西不在我们手里。” “呵,狡辩!”护法不相信,掌下顿时劲风扫出,碎石翻飞,强袭而来! 北聿抬掌接住,以柔克刚,将这波骇人力道消散于无形。但他并不打算硬接这笔账,转身对君子偕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先去会会他。”君子偕听了气得不行,叉腰质问:“敢情现在这东西不是你拿着的吗?” “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北某怎好随意插队?” “切,假惺惺。去就去,我才不怕呢。” 楚秀还是第一次见君子偕出手。记忆中,无论是仙家内斗或是抵御外敌,他都少有出手。倒是一张伶牙利嘴常常磨得对手七窍生烟。而那时的北聿还未谙于“此道”,若真比起来,还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眼下,楚秀倒是好奇了。 “说了东西不在我这儿你不听。老顽固,输了可别赖我!”话音落下,君子偕身法鬼魅,原地徒留残影瞬间消失在四周。护法内心暗惊,翻掌乍起一道金光,紧接着一座玲珑宝塔现于手中。 围观众人瞧见,暗暗道:“都道天宝山奇物不绝,这是哪门子的法器?” 一个对法器有些研究的修士接道:“此物名为宝光塔,乃天宝山独门法器,可耀世辩邪,实乃护体利器。眼下君子偕遁于无形,改攻为守才是上计。” 果然,护法口诀道出,宝光塔顿生异彩,金色之光蔓延开来将他方圆三丈内团团罩住! “贼人,现身!”高喝一声,他的周围竟出现身形神似君子偕之黑影,密密麻麻将他包围其中。不多不少,刚好站在金光边缘。 “凭尔黄毛小儿,还想蒙蔽我的双眼?”护法沉声纳气,细细环视一周后,举起宝塔对着西南角三束人影发起进攻!强光扫过,黑影登时溃散,却不见君子偕。“呵,有点能耐。”再次注入更强的法力,宝塔金光更甚,一瞬间照得周围观战人全都睁不开眼来,只得用手掩住双眼。晃眼间,人们瞧见护法四周的无数黑影开始移动,仿佛张黑网将人层层围住。 折玉站在太华仙君身后,笑道:“看来本家的本领,阿君还是没忘。这样看来,这场战况如何可不好估量。” 太华仙君:“虚虚实实,化身无形,意念有实,方得道真。” “那师兄倒是同折玉说说,若是他输了,我们该不该……” 太华仙君收敛神色,“再议。” 这时,一旁抱臂观看的北聿忽然眉头皱紧,识海中忽现旧人之声。 “如果这一局天宝山赢了,你会如何?” 北聿斜眼看去,众人簇拥中的君子偕,正笑眯眯往这边看来。 “不如何。” “可以,那我换种说法。如果君子偕赢了,你会如何?” “你终于学会威胁人了。” 君子偕笑了笑,“这笔糊涂账是你没有算清。而你,还没搞清楚究竟谁才是优势。无论谁输谁赢,你们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鬼道灵渠乃仙人笑主阵残迹之事,在上陵已经不是秘密了。想毁掉上陵,那么我可敬可佩的兄长,你说太华会不会给我们垫背呢?” 正说到此处,忽然,只听不远一道呕血之声,将所有目光登时吸引了过去! 天宝山护法身形似劲松不动,从背影看仍是虎虎生威。可转眼一瞧,但见他手中法器裂开了如发丝般的细纹,渐渐似蛛网向四面蔓延,最后居然应声而碎! “这不可能……”护法低头一瞧,淬寒光的剑锋滴着鲜血,从他心口处一穿而过! “我说过,输了别赖我。不过,你也太不禁打了吧?” 君子偕收起万千幻影,只留持剑真身一剑破了宝光塔金阵,也穿透了对方心口! “李护法!” 天宝山掌门震怒,万万没想到有天宝山独门法器护身的护法,竟然被落魄逃逸的君子偕杀死! 楚秀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意外,不过寒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怎么了?” 寒天:“太容易了。” 太容易? 楚秀疑惑看去,见北聿站在原地,冷冷与远方的傅识对视。另一边,抽回剑的君子偕踱步回到北聿身旁。天宝山掌门疾奔至护法身边,将他尸身抱起。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法器碎片端详,骤然,瞳孔放大,颤抖着指向君子偕,恨恨道:“小人,居然用这等下作手段!”这还不够,他又指向太华仙君,“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宗规!” 君子偕生平最是受不得冤枉,气得笑出声:“原来打不赢的借口竟这般拙劣!” 因目力所限,楚秀不像寒天那样可以看见千里之外之景,而寒天此时的注意力全在君子偕那边,不能给楚秀做过多解释。 正当楚秀担心不已,不知该不该偷偷跑去查看时,耳边有人喃喃道:“在做什么?” 楚秀大惊,连忙朝四周张望,可并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人的千里传音。 楚秀试着在心中回答道:“北、北聿?” 第53章 红流深处觅还生 “嗯。”北聿低低应了一声。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寒天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对……”楚秀一边在识海与北聿对话,一边朝他那边望去。北聿没有再搭理傅识,正面向自己这边。虽然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楚秀能感觉到紧紧依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天宝山护法被君子偕杀了。”北聿回答。 “这我知道,不过……”楚秀还没说完,北聿打断道:“你也觉得很容易,是吗?” “嗯。” 北聿轻轻笑了笑,“君子偕有这个能力,但是就算他内力再强也不能将宝光塔震碎。除非……” “除非有第二人介入?”楚秀接道。 “没错。” 楚秀暗暗一惊,“这个节骨眼本就是剑拔弩张,是谁如此迫不及待?而且现在的局势,根本不需要外人介入,你们的一战也在所难免。这不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么?” “你的思路没错。”北聿将注意力转移到心神大创的天宝山掌门身上。法器被毁,护法身亡,现在他的怒火正对上君子偕和与之有牵连的太华众人。 如此看来,傅识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楚秀对此也不意外。一直以来,最巴不得北聿去死的就是傅家了。楚秀瞧见天宝山掌门将护法尸首交与弟子,紧接着双拳一握,脸红筋暴,真气如蛟龙游走,灵台之上顿显本命法器. 傅识见状,却出声制止道;“白掌门请息怒。他们能肆无忌惮在此挑衅,必是做了完全准备。若此刻贸然出手,恐怕对我方不利。” 君子偕:“谁搞的暗鬼各自心中有数,何必惺惺作态?” “呵,”傅识冷笑,“贼人就是贼人,泼脏水的本事也是厉害。” “何必多言,纳命来!” 天宝山掌门运气而出,脚下飞沙走石,一步行至君子偕身前! 君子偕反应不及,眼见将硬受下这一掌,北聿忽然反手将他拉至身后,但北聿不打算入局,退至一边再次观战,识海里还在与楚秀闲聊。 君子偕眼神划过一丝狠厉,嘴还朝着白掌门嚷嚷道:“你就不能打旁边划水的黑衣人吗!”可惜对方听不进去,攻势愈发快速。只是他未发现,每踏一步,脚底便隐现金光。只是君子偕躲闪之能了得,一时半会儿竟让法器加身的他未能碰得分毫,而心下急躁之间忽略了此等异样。 楚秀不禁问北聿:“背后激化之人先不谈,想必你也在等待一个时机吧。” 北聿听上去似乎很高兴,“知我者楚秀也。” 楚秀面上一红,嗔怒道:“你得告诉我,此行你会有生命危险吗?” “你担心我?” “我……我也不是,只是……我……”楚秀又被北聿堵得说不出话,心里又是郁闷又是隐隐开心。 “也许只有一人能从这儿活着回去。”说到这时,北聿骤然顿住,只因君子偕这次无外力指引,终是无法抵御天宝山的霸道法器之能,胸口被沉沉一击,登时后退数步一口鲜血呕在地刺之上。 寒天:“楚秀,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没错,怎么?”他听这话总感觉怪怪的。相处时间也不算短,怎还需要再确认自己的名字? 寒天看着君子偕又躲过一次致命攻击,可性命暂无危险,聚拢的眉间又慢慢舒展开。 “很好,是个好名字。”寒天的语气像是位仁慈的老父亲,“我倒是没想过如今的你会有此等造化,也不知中间是否有何高人指点,才结出这颗因缘果。但却是它‘自食其果’的时候到了。” “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 【楚秀,过来。】 北聿传来的讯息打断了楚秀的思路。楚秀听闻自己可以过去找他,心下欢喜不已,急忙着下山往地芒中心过去。 “哎楚秀,北聿不是让你别……哦,原来真的到了。那我也该过去了。”寒天本想阻止,可心中顿时明了,随即化为一团蓝光跟随而去。 天宝山掌门以魂入器唤出法器最强攻诀,登时地刺震动、人畜受到音波冲击一片哀嚎。君子偕正欲开剑阵强挡下这一招,耳边却有人突然叫住了他,害得他差点没收好真气爆体重伤。 “姓北的,你的良心在哪里?有你这么坑我的吗!” “怎会,我自然是在帮你。” 说完,北聿轻巧跃起,指尖黑焰精准砸向白掌门脚下踏过的痕迹。业火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犹如点燃的火炬,团起长高红浪向四面八方伸出火舌。距离火源近的人或鬼,刹那间皆灰飞烟灭。 傅识对这伎俩见怪不怪。想拉他做垫背,等下辈子吧! “众人听好,远离中心的洪流漩涡。他们想把我们全部引进去!” 傅识的话宛如黑暗中的灯塔,立刻给修士们指明道路。人们迅速撤离中心,生怕被拖入其中。 楚秀一路小心朝中间跑去,但不知前边北聿又做了什么,滔天业火竟将所有人都往自己这边赶了过来。 “你们瞧,这边有漏网之鱼!” “先把他杀了!” 大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的软柿子,他们便如同打了鸡血般提剑朝着楚秀就是一顿猛攻。 “你们真会挑时候啊。”楚秀想快些到达北聿身边,遂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一拳砸向袭来的人。有鬼将之力的他已是今非昔比,哪儿会惧怕。拳风一出,入肉裂骨之声不绝于耳,他的脸上也跟着沾上温热。 见对方有两下子,心中有些许忌惮,“此人身怀怪力,大家小心!上!” 眼见围住他的人越来越多,楚秀拳法失了技巧,渐显颓势。他想过去怎么就那么难呢? “脏手的活儿,交给我。” 楚秀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反应过来时自己已被人单手抱起。北聿顺手抽出一个修士腰间的佩剑,银光交汇间,众人手中铁器应声而断,登时吓退最前面的队伍。 “瞧你给我留的‘烂摊子’。”楚秀好整以暇地看他舞剑,嘴里忍不住唠叨。 “我这不是来接你了么。”北聿笑道。 见北聿出手,他们纷纷朝后方喊道:“别中了他的诡计,他分明是想赶我们再回去!兄弟们,杀了他!” 口号喊得响亮,可楚秀就是没见这些人有往前再挪动半步,拿着剑对着他们上前小两步、后退一大步。“你们不走,我可走了。” 终于在楚秀他们离去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 “那么本尊就来会会鬼域首尊。” 人未至,声先到。 拂尘扫出一股凌冽劲风,扑面而来。 北聿难得神情严肃,用剑格挡住这一击杀招。剑身与拂尘相接的一瞬间,楚秀耳边响起骇人轰鸣之声。他甚至看见北聿的剑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快放我下去。” 要是换做旁人自不必多说,可来人若是太华仙君,不用北聿说楚秀早就乖乖退下。只是现在楚秀摸不清北聿的主意。眨眼间他们已过五招,可北聿丝毫没有打算将自己放下来,剑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猛。 太华仙君:“看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看来仙君对凡尘俗事颇有心得。”北聿侧身躲过拂尘,而拂尘势头不减,径直拍上北聿身后地芒,瞬间乱石纷飞。楚秀知道北聿无心恋战,但他后退的方向,却是离红流越来越近。 楚秀问:“我们要去哪里?不是该往外面走吗?” “没错,就是外面。” 一个完美的错身,北聿扔出剑掷向对方后背,趁他挡剑的刹那,北聿抱着楚秀快速脱离开人群。 “快走吧,再不走,寒天也撑不了你们磨叽完了。”君子偕的伤已止住,寒天在他身后想扶着,但君子偕觉得这样显得他太弱不禁风,硬是没让寒天碰。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迎面走来。 楚秀:“但那边是红流,过去不就死了?” “那就试试吧。” “?” 还没来得及反应,楚秀感觉自己被北聿抱得更紧了,而四周的景物也在飞速往后倒退。楚秀下意识搂住北聿的脖子,心口间像是藏了只小蝴蝶,不停扑打这翅膀就是静不下来。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红流边缘。 “我需要一点时间。”北聿道。 “行。”寒天点头应下,趁着君子偕不注意一把将他狠狠搂住,脚下真气流走,带着人消失在了原地。 楚秀借着北聿的手,双脚终于落了地。 这红流的触感倒是与寻常沙地一般,奇特的是没有之前的那股灼热感,还让楚秀感觉到一丝舒适。 “真是奇怪,难道这里有什么玄机?” 北聿站在风中,脸上挂着的笑容平和而又温暖。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细小的伤口,整个人风尘仆仆,而人依旧是自己喜爱的俊朗模样。 “你再仔细看看?” 再看看?怎么他总觉得有哪里没对? 虽心中如此作想,但他肯定是相信北聿的。遂放放心心探出半个身子往红流深处看去。 本以为会在最底下看见万千尸骨、断剑血海,可楚秀看见的,竟然是青青树林与潺潺溪流,时不时还能听见鸟鸣之声。 这人人忌惮的红流深渊,居然真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出口,只是被北聿与君子偕的掩饰遮盖过去了! “太好了北聿,事成之后,我们便一起从这里……” “楚秀……” 楚秀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可忽然脚下一踏空,整个人倏然跌落深渊! 第54章 地芒红流露真心 耳边风声呼呼,红流漩涡的巨大吸引力将楚秀不停往下拉。 忽然的变故,楚秀措手不及。但在下落之时,楚秀眼疾手快紧紧抓住一旁突出来的地芒,止住下落的势头。 “北聿,你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么?”地芒上满布细碎的刺,楚秀的双手没过一会儿就变得伤痕累累,血渐渐渗透地芒。 北聿将一切看在眼里,而面上似乎无动于衷,“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最后一次,怕是这次错过便再无下次。 双手逐渐乏力,但楚秀仍是咬牙不肯松手。北聿的“面具”终是裂了缝,眉眼处流转出几分温柔与哀伤,“楚秀,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楚秀微愣,心中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胸间怒火烧烧,吼道:“我现在不想说这些,你先让我上去,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谈。北聿,你现在别和我说这些!” 北聿置若罔闻,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嘴角边难得带有一抹真正的笑,“其实从你一到鬼域,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楚秀原本盛怒非常,但听见北聿的这句话后,仍是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仿佛陪伴了我许久,可我从未见过你的容貌。”北聿左手一抬,挡住了背后袭击者的攻击,目光未挪寸许,反手贯穿来人的心脏,继续道:“我看到你的恐惧、迷茫、担忧,这种滋味我感同身受,只觉得你不过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罢了。” 听到这里,楚秀眼眶逐渐酸涩。 难道他都知道么?他是知道的吗?那句“感同身受”,自己再是能理解不过了。 “我本打算三天后将你悄无声息送出鬼域,但事情好像被我想的太复杂,亦或是说,我将你想得太简单了。” 楚秀轻问:“为何?” “因为你竟然活了下来。往年误闯鬼域者不在少数,但全都太脆弱,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被鬼吃了。唯有你,能在鬼域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你和我有很多的相同,却有很多不同。说到底,你比我幸运。”北聿嗤笑。 楚秀使力让自己再往上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借力点,身形暂且稳住了。“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幸运也是那为之一二的佼佼,若自身毫无转圜,再多的幸运也是惘然。但你说的没错,我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轻易放弃你。所以,就让我来成为你那一二的幸运,好么?” 闻言,北聿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眸中千年不变的黑中出现一抹淡淡的光,如星星般细碎开来。“从来没人同我讲过这些。” 无论是以前或是重生,他心里只是不停想着如何去变强、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别人来保护他的想法,他从没想过,也不相信会有谁能保护他。 人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而他的肩上担了太多无法承受的担子,只能由他亲自解决和守护。 但听到楚秀的这句话,自己居然很高兴,明明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心中就已有释然的错觉。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但能听见你的这句话,我很开心,真的开心。”然而就在此时,北聿脸色忽变,好似准备割舍什么,眼里的决断与痛意看得楚秀直直发怵。 “但我不想你死。” 楚秀瞳孔颓然放大,眼睁睁看着北聿伸出右手,掌心蓝焰翻腾,“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么?” 契约?难道就是在太华山上,北聿所言可以控制他身体的契约?! “傅念,现在你若是将我扔下去,我和死了又有何分别?!”楚秀怕极了,一瞬间似乎忘记所有往事羁绊、恩怨情仇,只记得眼前这个人对他而言是那么重要,重要到他情愿用自己的性命去陪他步入黄泉。 可契约还是起了作用。 楚秀发现,无论他如何使力,双手就是不听使唤、开始一点点松开地芒。 “不要……我不要松手!” 口中如何呼唤请求,都换不回北聿的决定。 “至少,你还能活。我的仇太多、太多。但若冥冥之中尚有天意,也许我们还会相见。再见,楚秀。” 最后一字落下,北聿转身不再去看楚秀脸上的泪痕。蓝焰熄灭,楚秀双手的痛楚不见,而周身已被红流涓涓包围,再也看不见北聿的半分|身影。 “你回来,傅念你给我回来!!” 楚秀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这感觉要比满身的伤口还要痛出百倍、千倍。 还是被抛下了么? 仿佛自己从一开始,一直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但他想融入,想改变,想成为可以被人信赖、保护别人的人,而不是总是被减去的那个多余部分。 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是不甘。楚秀隐隐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如同怀里揣着一团火球,愈滚愈烫,直至被火球包围。 意识开始模糊,连他漂浮在红流中途都没有发现。 漩涡开始急速旋转,以楚秀为中心,瞬间缠绕成一口巨大“红圈”。而从“红圈”中不断分支出细小的血丝,颤颤巍巍朝楚秀慢慢靠近,而在碰触到楚秀的刹那,全数融化于他的身体之中,最后织成红茧,堕入地芒深渊。 “原来,这才是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想码多点,奈何剧情就卡这儿了qwq 第55章 红流回忆塑今朝 意识混沌,丝丝红流如熔岩滚滚汇入身体之中。 楚秀灼热难耐,下意识想解开衣襟,可是束缚在身,又一次失去了主动权。耳边,时不时回荡着熟悉的声音,很多时候都是北聿的,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悲,不管是什么都让楚秀从不适中得到一丝缓解。可渐渐,他的声音淡了,换成另一人在喃喃自语,语气甚是哀愁、甚是决绝。 “你啊你,真真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 嗯?这声音……寒天? 怎么寒天会对他说这种话?小狼崽?他吗? 楚秀不禁幻想了下寒天对自己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突然有点理解了君子偕的心情。可是楚秀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双目皆是猩红。无奈,只得再仔细听听。 过了会儿,寒天又说: “我得走了,你当真不看看我?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半个父亲。” 此话一出,宛若解封咒术,破开了楚秀的禁锢。 “寒天,你别随便占别人便宜。”睁开眼,楚秀觉得没多大对劲。按常理来讲,他只比寒天矮上半个头,可现在一瞧,他至多才到了寒天膝盖。 再一瞧,寒天竟弯下腰,朝他伸出手来。 楚秀条件性往后退,但还是被寒天一把抓住。 抓、抓住? 楚秀愣愣地看着寒天将自己捧起来。原来现在的他还只是个光球! “外面的人在找我,此去可能有去无回。” 寒天此刻一身白袍,黑发凌乱披散在肩。眸中红光点点,映着的正是楚秀的“身影”。 楚秀说不出话,但自身的光芒更亮了。寒天看了,微微怔仲的神情有了几分欣喜,“果真是个通灵性的。” 面对寒天的夸赞,楚秀笑不出来。 “好了,时候到了。” 寒天起身,衣袖一甩,楚秀顿觉一股力量将他往上空带去。随着他逐渐升高,楚秀这才将此地看了个全。 地底溶洞中,除了寒天脚下的岩石外,皆被熔岩里里外外困了个遍。灼热空气之中,寒天也如置身冰窖,浑身冰凉,一滴汗也未流下。 他静静望着升空的楚秀,楚秀却觉得他的目光看向了更远处,仿佛穿透了他绵延到千里之外。 而就在楚秀即将飞出地底之时,却听寒天低声道: “本尊会替她报仇。” 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纠葛,巨大吸力彻底将楚秀拉出深渊。 紧接着,楚秀识海中又是一片混沌。 他似乎一直在不停奔跑、不停吞噬,如同不知疲惫的怪物。就在自己都不知这幻象何时是头之时,明明这一切都是假象,楚秀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有什么东西慢慢从身体中长了出来。 头、手、脚……稚嫩若莲藕,肤白若初雪,居然是新生幼子。 他躺在距离地渊不远处外的十里亭边,因为初入俗世、化体不净,不能立刻在人世之中成为人形,要是在妖魔鬼界之中倒还好说。 眼瞧着小小的自己,还未能好好看看这陌生的世界,便将要化成浮沫消散于天地之间。这时,生长于一旁的枫树似感知到他渺小的心境,忽然,微风拂动、叶瑟瑟,一股天地灵气油然而生,化为一圈小小荧光,把楚秀轻轻围住。 枫树愿以己为母体,孕育楚秀脆弱易折的魂魄,为他寻得能活在世间的新肉体。 可是他平白没有了这段记忆。 他现在所感知到的,是无边的孤寂,没有身世、亲人,就这样孤零零被带到了世间。而就是这样悲伤的情绪,让茫然无措的他用先天之能给自己编织了一段美好的亲情。他是镇上的秀才,母亲父亲朴素而恩爱,亲生姐姐不久前寻了好人家嫁了,一家人美满幸福。 这是他的梦。 踏入人世的第一步,他听见枫树托秋风对自己传达别离之言,而他开始带着给自己的梦游离于世间,直到遇见了肉体被损的段长风。 “我……” 为什么?明明不是一段悲伤的记忆,眼眶却酸涩得紧,滴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无论他怎么擦都擦不尽、抹不去。 楚秀不自禁伸出双手,细细端详手掌心的纹路。白皙肌肤下,无数如蛛网般的血丝游走,以往全数隐藏了起来,现在被唤醒,楚秀如同被红线丝丝缠绕、无法挣脱。 所以,北聿觉得他眼熟。 所以,北聿生死不愿让他再接近此地。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 原来当真是他,这仙人笑竟然真的……是他。 “哈哈……” 一声大笑,听不出是喜是悲。 力量逐渐回归本身,楚秀脚踏红流,一步一步朝中心走去。“起开。”薄唇轻启,左手一挥,仙人笑内的万般阻碍霎时如雾飘散,轻而易举为楚秀挪出了一条宽阔道路。 楚秀不敢去想象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是很丑陋的吧?这样的他,北聿见了会怕吗? 算了,他还是想看看,再看看北聿一眼。 默默行走,脚下的路途变得无比长,却还是到了尽头。 他挥去最后一块阻碍,眼前如明镜现世,登时空了好大一块出来。 而在下方,短短时间内,偌大的地芒阔土上,尽是一片黑焰缭绕。而在黑焰的中央,仿佛是被隔离在外的“世外桃源”,丝毫不受影响。 里面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恐惧、愤怒、不解……诸多复杂情绪,楚秀通过阵法的感应犹如身临其境。 耳边只听到: “见鬼了,那三个妖怪怎么消失了?” “不知道,不过我方才偷听上陵现任当家与太华的对话,好像那名执掌鬼域的人大有来头……” “叫北聿,对吧?我也觉得蹊跷,看样子,似乎与上陵太华相识已久。不瞒你说,我总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欸,怕不是——傅家那位……不可能,我不相信。” 听到这里,楚秀心中忽然被揪起,却在此时,一名气盛的少年音打断了这几人的谈话,听上去很是愤怒。 “你们有空在这里瞎猜猜,倒不如进那宅子里瞧瞧。” 楚秀蹙眉,这声音颇为耳熟啊。 接着,少年身后又有一人出言安抚道:“是少芳唐突了,我在这里替他向各位赔个不是。” “昱哥儿,你别袒护这群白眼狼。” 是他们! 楚秀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三昱和少芳了,心下一喜,立即化形遮掩了容貌,悄悄地、无声无息混入人群之中。 他来到他们身后,但见少芳背着剑,腮帮子鼓鼓的,显然气得不轻。三昱笑着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少芳的脸,“眼下无人能解开古宅之谜,我们也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闻言,少芳顿时泄了气,转身想同三昱说上两句,却看见一位红衣小哥站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长相倒是平平。 “你是哪位?”少芳问。 楚秀笑道:“我是别派弟子,进来这里之前就和师门走散了,便一直跟随大军来到这里。方才听闻两位小哥在说古宅,我在人群后面还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能否为我讲解讲解?” 少芳有些不耐烦,心中惦记着师尊师叔他们的安危,巴不得赶紧上“前线”支援,哪有空同这小子解释。 正打算拒绝,三昱这老好人抢先他一步作了解释,“这里的主人不想让我们出去,便把我们困在了这里。眼下唯一的生路,可能只有前方的古宅之中,才能得到答案了。” 少芳愁眉苦脸,“昱哥儿!” “原是如此。”楚秀顺着三昱的指引,远远瞧见了他们口中的古宅。 这座宅院无论墙、门或装饰,皆是以黑色为主。古宅宏伟高大,微微有向外倾斜之势,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朝他们倒下来,无形之中让人觉得压抑又可怕。 楚秀:“怎会进不去?” 三昱:“这座宅院无门、无窗,地面坚硬,上空有黑焰阻挠,无路可行。” “不用猜,我就看得出来是寒天的手笔,那鬼王宫我至今记忆犹新呢!哎,不行,我不能去想……”少芳搭在三昱肩上,兀自回味起那时的情景,感觉胃中又是一阵翻腾。 这么说北聿他们就在宅院里面。 楚秀快速通过人群,来到宅院门口。 现在这里的主力只有上陵的人,因为分不清哪里才是宅院的大门,所以大家决定兵分四路,从东南西北下手。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在北面,是上陵镇守。 “还有人能解么?若解了开,本君重重有赏。” 满是傲气与不屑的声音,楚秀知道是傅识开始指挥人了。 大家似乎都把傅识当作是下一位朝天子,于是全部毕恭毕敬、如实交待。可是没人曾见过这样诡异的建筑,皆是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傅识负手而立,冷哼:“呵,没用的东西,将来如何随我保护一方安宁?” 一旁的小弟子谄媚道:“弟子无能,恐怕只有请傅天子才能解除。” 这马屁拍得好啊。 楚秀赞叹。 可本以为傅识会高兴,怎想他却忽然发了怒,一脚踢到小弟子心窝,踹得对方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见此,众人哗然,仍旧敢怒不敢言。 傅识:“没人了?看来到时候废物们都得死了。” 楚秀摇头嗤笑,刚准备动身想会会眼前这两大“刁难”时,手臂竟一下被人拉住。 第56章 古宅鬼院现罗刹 “你想做什么?”少芳拉住自己,不让他上前一步。 楚秀:“我只是想去看看,这座宅院有何神通。” “这些人都没办法,你能有什么发现?如今上陵气焰嚣张,我劝你还是别去触霉头。”少芳好心劝阻道。 三昱面色不佳,“嘘,少芳你小声一点……” 然而晚了。 察觉到这边细微的动静,傅识侧首朝楚秀他们这边看来,正巧与楚秀看了个对眼。 “你说你可以?行,来吧。” 傅识往古宅一指,示意楚秀上前。 楚秀笑着轻轻拍下少芳的手,大跨着步子来到宅院边上。身后的修士们持着看好戏的态度,捂着嘴在后边窃窃私语。 “我没见过这种服饰的仙家,难道是新人?” “哈?新人也想在这里出风头?要是一个不对劲惹怒了上陵,我看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瞧他挺有自信那样儿,说不定真有什么方法。” …… 路过傅识身边时,见对方并未看自己,楚秀这才放心去查探。 “北聿想做什么……” 他伸手轻轻覆在墙面上,顿时,掌心酥麻无比,无数密密麻麻的轻语汇入他的识海。下一刻,一副朦胧画面登时展现在自己眼前。 这座古宅却是八面不透风,全部被阵法牢牢锁死,在他看来,里面的人分明不想让他们进去。 而宅院内的布局,楚秀竟隐隐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到过这个地方。但是里面空无一人,任凭楚秀驾驭意识仔细探索,每个房间、每个庭院,居然找不到任何活物。 “奇了怪了。” 听到楚秀喃喃自语,一旁的傅识笑道:“怎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楚秀收敛起半分心神,斜眼看去,如实说道:“里面没有人。” “哦?你从何得知?” “我师门虽在仙家刚成立不久,却是对此类‘旁门左道’有所见解。想进去的话……”还未说完,识海的另一边突然传来波动,楚秀不再分心,全神贯注搜索着这波动的来源。终于,在宅院的后方,他发现了蹊跷。 原来如此。 心下有了五成把握,楚秀扬声道:“我可以打开它。” “什么?开什么玩笑?”没人相信一个毫无身份的修士能解开这个谜题,但是傅识看上去心情不错,“说来听听。” 楚秀收回覆在墙上的手,拍了拍掌心的灰,“这面墙并非是由普通石砖砌成,上面涂制的漆乃是由人骨油炼成,封存七七四十九天,聚集至阴至煞之气,才能封住里面的东西。” “什么东西?” 楚秀曲指叩墙,里边随即发出“笃笃”声响,听上去就不是一面实心的墙。“里面也是骨头。” 原来是面骨墙。 傅识:“那么阁下有何妙法能解除?” 楚秀:“我猜你不会想进去。” “哦?这话听着好笑,你的理由是什么?”傅识闻言,脸色渐渐冷下来。 楚秀神情坦然,无所畏惧,“不为什么,换做是任何人都不想进去。” “耍我?” 冷剑出鞘,虽然剑指的并非自己,在场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楚秀无视放在他颈边的剑,无奈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帮帮你们吧。” 傅识不耐烦吼道:“打开!” 少芳看得提心吊胆,问三昱:“他明明就知道,为何还要卖关子惹怒傅识?” 三昱:“不知道,恐怕除了他,无人能知里面的玄关。而傅识一心想擒拿那三人,我们进不去,同理他们也出不来。只是这人的派别我从未见过,傅识心里怕是清明,也许此人活不过进宅院之后。我们得想办法保下他。” 少芳:“说得对,有他在,傅识便一直心存芥蒂。欸,怎么人全往那边走了?” 回过神来,只见大家全部往墙那边集中,原来是受了傅识的命令,前去破解宅院的“机关”。 “对,就是这样,把手全都放上去。” 三昱他们跟上去时,就看见楚秀在让所有人“推墙”。 “这样有用?” “我们用法力符咒都无法破开的墙,光凭你赤手空拳就能打开?” 争议声不断,楚秀笑道:“大家且试试。” 傅识冷笑:“让他试。” 众人嘟囔着将信将疑,跟着指令把手放上去。楚秀最后一个覆在墙上,“此法光靠我一人之力必是不行,在此就请各位借我一份力量,当我说‘起’,就请各位立刻发动元功,将力量汇入高墙之中。彼时在下就能启动玄机。” 楚秀把话说得玄乎其玄,大家也信了六七成,不再有异议。 其实他哪儿懂这些个旁门左道之法,不过是找个说辞,要破开这面墙,只需要他的一个意念就成了。 本来这儿就是他的地方。 “准备好了么?”楚秀问。 众人气沉丹田,抱着誓死的态度呐喊道:“好了!” 咳咳。 “起!” 话音落下,只听四周皆是震耳欲聋的叫喊声,听得楚秀汗颜。 没必要这么用力的,真没必要。 掌下用力,楚秀觉得自己就像是捏泡沫般将这面骨墙瞬间粉碎。 轰隆巨响,尘沙漫天。 幽深神秘的大宅内部,就这样袒露在众人面前。 “哈哈,好,好得很。” 傅识第一个跨入院内,回头紧紧盯住楚秀:“你的作用就到这里……” 还没说完,两道人影从后面闪至楚秀跟前,笑眯眯道:“傅公子,他是我们的朋友,方才找了好久才找到他,多谢傅公子出手相助。” 三昱上来就给傅识扣了个高帽子,本来哽在喉间的诛杀命令,也说不来了。他怒火上心,却是强压而下,嘴角的笑意看上去阴冷无比。 “又是你们太华的两个小娃娃,人缘不错嘛。” “过缪了。” “陈三,你先走了还不和我们说一声。”少芳抓过楚秀,拉下他悄悄说:“傅识想杀你,你最好找个机会逃走。” 楚秀感慨他们还是这么善良,安慰道:“多谢仙君的好意,只是这个地方没有我,你们当真出不去。” 双方彼此僵持着,却听远方的一名修士跑回来急急道:“真的什么人也没有!” 傅识皱眉,“出口呢?” “这个地方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人群又躁动起来,但是碍于傅识,大家都用默默眼神交流,不敢大声惊呼。 傅识心中立即权衡利弊,下一刻换上亲和笑脸,对着楚秀道:“刚刚阁下说得分毫不差,那现在我们进来了,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请阁下明示。” 楚秀不答,兀自迈步朝东北方向行进,大家随即跟上。 果不其然,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块假山、每一处走廊,就如同复刻出来的,连木头岩石上的纹路,皆如出一辙。 起先人们还没什么感觉,就当是在游览古怪老宅。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发现有些古怪。 明明毫无一人的房间,渐渐依次燃起了烛火。本来此处就晦暗不清,现在透过窗户,瞧见里面佝偻的人影来来往往,偶尔还能听见里面有物体拖曳在地的声响。 但是无人敢开门一窥究竟。 “这些是什么?”少芳小声问。 楚秀:“别看、别听、别想,这些东西自然就不会来找你。” 说得是容易,但它们离人群只有一臂的距离,也就是说,可能你随便回头,就会和这些鬼影撞上个正着。不过少芳还是乖乖听话,紧紧挨着三昱走。 走出长廊,一股冷风从后边吹来,带入进前方的院子之中。 他们还没踏入后院,便看见前面一片废墟,像是有房子倒了下来,腐烂的房梁都大咧咧横陈“暴尸”在地上。 楚秀感受到的波动就是从这里来的。 前面是什么他当时也没看清楚,被一团黑雾挡住了视线。直觉告诉他,玄机就在这里。 “愣着干什么?走啊。”傅识在楚秀身后催促道。 哎,这人真铁了心想让他做替死鬼么? 楚秀笑了笑,踱步而入。 后院要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地上由于潮湿阴冷,生长出许多青苔,一眼望去绿油油的。然而当他抬首时,眼前的东西不由令楚秀寒气丛生,心中郁结之气难消。 其实后院要比外面暗非常多,差一点就要黑得不见五指。但是,总有那么一两束微光从头顶射下,给这森森鬼地带来些许光明。 也是因为这光,让楚秀看见屹立在他们面前的庞然大物究竟为何。 后院筑有两栋高楼,楼与楼之间紧紧相邻,几乎没有空隙。 但是,有一个黑色巨物硬生生从中间将这两栋楼隔开,或者说像是从里面“长”出来的一样,甚至比楼还要高。地上的废墟想必就是这东西长出来时破坏掉的。 它的形状仿佛是个人形,外面被玄铁或是黑泥层层包裹,像块铁疙瘩,又像是块煤炭。 楚秀小心踩过青苔,来到它的脚下。在最底下边,有排排金光在发出微弱的光亮。楚秀正想伸手拂去上面的青苔,只听身后三昱惊呼道: “小心,快回来,有东西出来了!” 第57章 观音像内藏玄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傅识。 楚秀刚到黑像跟前没多久,一旁的枯藤中就窜出来好几只人畜。枯藤交缠,遮住了连接另一方庭院的门,使得人们都没发现那里竟还能跑出东西来。 傅识:“不要慌张。” 修士们目测距离,就算人畜要攻击,首当其冲的就是楚秀。他们有足够时间来对付这区区之数。 “呜——” 楚秀侧身望去,人畜正睁着拳头大的红眼、紧紧盯着自己,长臂不停在地上划拉,似是准备朝他扑来。楚秀象征性往后退一步,让自己与黑像更近一点。人畜慢慢靠近,就在即将跃起的瞬间,它们忽然看见楚秀阴影中的眼闪过一丝红光,登时像是见了猫的耗子,瑟缩起脖子往后倒退。 隔岸观火的修士还想慢慢搭起剑阵,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些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冲出来,本来一眼锁定了“弱不禁风”地红衣男子,却不知怎的突然变了心性,愈发凶猛地朝他们这边咬来! “没用的东西,竟然还要我出手。” 傅识嘲讽道,捏诀唤出佩剑,登时散作漫天剑气,赶在还未完成剑阵前,将人畜死死钉在地上,腥臭味儿立即四散开来。 这道剑气气势凌厉,若飞花飘雪不仅将人畜制服,还把院内其余物件毁坏了个七七八八。楚秀在关键时刻躲到了黑像背后,才避开了真正的“危险”。 “好险,怕是还想趁乱将我歼灭了。奇怪,化了身都这么讨厌我?” 楚秀嗤笑道,忽然脚下一滑,原是踩到了青苔,急忙伸手够到他能稳住身形的东西。而就是这么胡乱一抓,真的摸到了什么类似枯枝的东西,干瘪瘪、冷冰冰的,可触感又像是在上面蒙了一层油布。 他好像猜出来是什么了。 缓缓垂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上面满是褶皱和黄斑,缩水的皮肤下是根根青色的血管。现在并不是楚秀逮住了它,而是它紧紧攥住他不放手。 “人呢?怎么不见了?” 短暂混乱过后,竟找不到楚秀人影,所有疑虑瞬间放大。 “方才人畜不咬他,却直接来咬我们。果然,费尽心机引我们来这里,心思果不单纯!” “人被傅天子杀了吗?怎么不见尸体?” 少芳与三昱对视一眼,默默上前朝黑像附近一探究竟。 “小兄弟,你在吗?” 楚秀在黑像后听到外面少芳他们的呼唤,并没有立刻回应。 眼前这位躲在斗篷里的“人”,还没有打算放自己离开的意思。 “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楚秀现在完全有能力挣脱对方的束缚,手臂开始蓄力,准备时机一到,直接拿下。没想到对方很快便开了口,用年迈的声音道:“小公子,你来我家做什么?” 楚秀觉得有些意思:“我来找人。” “哦?何人?” “三位非人。” “唔……”老者沉吟,“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找到我的儿子。” 楚秀觉得自己仿佛遇到了之前庙宇里三个和尚的禅机,还未来得及周旋两次,少芳和三昱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你儿子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是活的还是死的?”楚秀望着外面,口中迅速问完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就在……你们之中……” “什……”然,给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老者的身体顿时变得像泥鳅一般,“嗖”的一下直接窜入了黑像之中! 这东西! 楚秀暗骂一声,出手想揪出黑像里的人。但是这尊黑像仿佛不属于仙人笑管辖之中,居然排斥了楚秀的介入。 “有点意思。” “什么有趣?” 三昱从后边走来,“你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发现?带我们到这里的不就是他吗?”声与剑同至,楚秀眼神一凛,不着痕迹假装滑脚,旋身躲过这一击。剑气擦过黑像上,黑像居然完好无损。 楚秀:“你的话我听不懂。但那些人畜并非怕我,而是在怕这尊黑像。” 傅识挑眉,“这有何好怕?” 楚秀转到黑像前方,抬头仰望这尊高近三丈的巨大石像,毫无隐瞒将方才所遇之事全数告诉了所有人。 如果这是北聿的局,那他不介意做一做推波助澜的人。只是若其中危险重重,他会保护好三昱他们。但此地鱼龙混杂,光是自己感知到的、还未踏进这间院子的人就还剩过百,鱼龙混杂、浑水摸鱼之辈不是没有,须得小心。 傅识听完,笑着朝上陵弟子们摆摆手,“这些个鬼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他想以幻境逼我就范,荒废了这大好前程?哈哈,他以为我是谁?当我是那头脑简单的孙正?有些计谋,用过一次就得了,第二次,唬不住人的。” 经过傅识这番解释,当初有了解过孙正经历的修士登时恍然大悟,心中的顾虑担心也削减了大半。 “果然还是傅公子慧眼识珠、能辨黑白!” 楚秀:“那依照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三昱垂眸思索片刻,道:“眼下我们也进来了,我认为最好还是通知外面的人,等我们全部会合之后再来研讨这尊黑像也不迟。” 少芳夸赞:“果然还是咱三昱有头脑。” 三昱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认同,确实等人齐了才好办事,人多力量大嘛。 不过傅识仿佛没有了耐心,“找什么找?我就在这里,他们还能拿我如何?那人的手段我最是清楚不过,无非就是吓唬你,坏了你的心神。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太华小兄弟,那跑腿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去做吧。” “你……” 少芳想上前争辩,楚秀拦住他,“他说得也没错,左右我们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再者他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离开便是最好的办法。 三昱也看得明白,“走吧,多说无益,先去找师尊他们汇合。” 楚秀想和他们一同前去,路上也不知会碰出个什么,护送下安全也是好的。 可是当他准备跟在后面一起走时,傅识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眼下就你对此地最熟,我对你也很不放心。可是我没办法,谁叫你最得我心呢?” 楚秀一阵恶寒,本能想挣脱傅识的手,忽然却被傅识拉到黑像边,指着黑像底座道:“方才你在这里看见了什么,对么?来,替我解开。” 有的修士见傅识愈发暴躁,对好心搭救的人更是粗鲁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朝天子该有的模样。于是,有人便上来当个和事佬,劝说道:“傅公子,有话好好……”然而,这人还没能将话说完,就被旁边镇守的上陵弟子拖了开来,也不顾此人是来自何门何派,左右也大不过上陵。 “傅识……”楚秀眼色一沉,正要发作,突然大地传来轰隆巨响,整座宅院都在巨大晃动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崩塌。 楚秀清晰感觉的震源来自面前,当即斩钉截铁挥开了傅识。之前的鬼将之力再加上现在回归的本家修为,这一个动作,让即使心有防备的傅识也被他远远甩了出去,落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看,黑像在剥落!” 众人惊呼,尽数往安全地退去。 黑色的壳片片掉下,唰唰堆满了座底。原来在黑壳之下,“藏”着的竟是一尊通体透亮的观音像。只是这观音像美则美,仔细一瞧可把楚秀瞧得满背冷汗、恶心上头。 琉璃观音像仿佛这污秽之中绽放的白莲,亦给压抑的气氛带来些许心灵上的慰藉。 可就是因为它太过透明,让所有人都看清里面装着“东西”。 除开楚秀,就数少芳和三昱站得最近。 少芳觉着新奇,盯紧了眼往里面瞅,但见观音像的肚子里装了许许多多、弯弯绕绕的“肠子”,还在有节奏的蠕动。还没看多久,当其中一根“肠”翻过来时,吓得少芳拉着三昱就往边上跑! “那怪物有脸!是人畜,全是人畜!” 话音落下,众人心中无不腾起一股恶寒! 楚秀试着操控这些人畜,但这观音像确实有玄机在里边,隔绝了他的一切指令。 儿子……那位老者的儿子…… 只要把那人逼出来,是与不是他看也不重要了。 “你不是在找儿子吗?” 听到楚秀的话,观音像肚子里的人畜翻滚得更厉害了。 “在这里。” 傅识还在揣摩楚秀的动机,忽然眼前一道红影划过,饶是他反应极快居然还是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楚秀拉着傅识来到前面,“就是他。” “呵,我看你是不清醒……” 傅识恼怒,转睛看去,刚好里面长着人脸,身体却不知是什么烂肉东拼西凑的玩意儿齐齐看向了他! 那种被千百个怪物像是看猎物一样死盯着的感觉,连旁观者楚秀也心虚了一把。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眼中全变成了傅识的脸,人畜们欢喜非常,尖叫着左冲右撞,想开始挣脱观音像的束缚! “保护好人!” 上陵弟子瞧见苗头不对,立刻上前护住傅识。而等待在一旁的楚秀并没抓到想抓的人,不过傅识的反应倒出乎他的意料! “这……这……” 傅识本来怒气冲冲的脸,在见到这些人畜后渐渐发白。只因他见到的,并非普通人畜。 在这些人畜的脸上,一张张印下的,竟然全是傅家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啦~ 第58章 黑袍人携多惊秘 这个突变,令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无不聚焦在此,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楚秀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副画面,心下登时有了些盘算,估摸着自己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也许还真如傅识所言,北聿想通过复刻孙正的法子令傅识就范。但是对方早在一开始就识破了这个计划,那北聿当真能赢?不,他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 “哈哈,我真是料事如神。” 傅识的神色逐渐由苍白转为冷静,纵使有那么一瞬的慌神,也很快平复了下来,“傅家的地位岂非尔等蝼蚁可撼动?这种下三滥粗制造的法子,用在我身上怕是不合适。” 说完,他又转身对众人道:“我们还煞费苦心、兜兜转转找人……” 不好。 这一次,楚秀没有之前那般从容。 傅识一掌劈来,携雷霆破风之势直接拍在了楚秀右肩上! 肩膀登时传来碎裂的声响,疼得楚秀冷汗直冒。身体受到攻击,仙人笑地气感应纷纷散出,聚集修复他的伤口。很快,右肩便完好如初。 “瞧,若是寻常人接了我这掌,半边身子就已废!”傅识话音未落,紧接着又是一掌,这掌比方才还更猛烈,想必对方注入了八成功力,铁了心想将自己打回原形! 现在此处人多,若是往人堆里扎,免不了会伤及无辜。 楚秀斜眼瞟到身后的东西,脑中做出迅速决断。 “怕你没那个本事打到我。” 傅识:“哈哈,很猖狂。” 他笑得张扬,笑得怒气四溢,下手更是迅速,几乎在众人都以为楚秀逃不过这一击的时候,但见对方抿嘴一笑,竟在众目睽睽之间化为硝烟,消失在原地! 片刻心惊,却早已挽回不了掌势。 于是,傅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掌拍在观音像之上! 里面的东西本就在不停挣扎、撞击像内束缚,而傅识的这一掌,仿若及时春雨,瞬间解决了它们的燃眉之急。 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像爬山虎般自傅识掌下冒出,紧接着又如闪电迅速蔓延,眨眼间整座观音像上裂痕满布! “不……” 傅识只倾吐一字,耳边立刻传来巨石爆裂的声响! “快走!别让这些人畜伤到,不然我们都会变成怪物!”人群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朝四面八方散开。 少芳下意识用身体挡在了三昱跟前。眼瞧着掉落的石块就快砸中他们,忽然周边旋起红沙阵阵,将他们牢牢包围在里面。 待沙尘散去,他们竟发觉自己已身处在古宅屋顶之上,俯瞰下方奔逃的修士。 “昱哥儿,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三昱眨了眨眼,也是不敢相信他们竟被转移到了这里。 “谁在那里?” 少芳也注意到房顶边上的人,小心看去不就是一直指引他们的红衣人吗? “为什么要救我们?”三昱不解道,若是他没猜错,此人决计是北聿之流。那帮人恨透了仙家,怎么还会出手救他们? 楚秀左手覆盖住半边脸,想了片刻还是选择放下,转头笑道:“有人不希望你们死罢了。也不用纠结是谁,只管看完这场难得的好戏。” 好戏? 他们也慢慢行至边缘,探头出去,底下真是混乱一片! 观音像里酷似傅家人的人畜四处追赶着仙家,连厢房里被关押起来的人畜也一并放出来了! 而它们的目标是傅识,数量也是傅识那边的最多。远远望去,黑压压的,时不时传来耀眼剑光和凄厉惨叫。 三昱:“不行的,虽说你们暂时以数量取胜,不过上陵的实力不会被区区人畜而受到质疑。你们这是缓兵之计,还是另有打算?” 楚秀摇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家主子没和我们说这些。” “哈哈,你们主子是北聿吧?这人我们认识、熟得很,前不久我们还以兄弟相称,你大可放心,有什么话讲出来也不需要忌讳!” “……” 看着少芳应用自如地说着慌,模样还真像是有那么回事儿。 楚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咳,既然如此,那我记得便是。” “哎,这就对了嘛。”戏要做全套,为表示亲昵友好,少芳站过去一手搭在楚秀肩上,却发现自己还是踮着脚,“噫?你怎么也比我高!” “……” “啊!!” 突然,这声异常凄厉的惨叫吸引了他们三人注意。 闻声望去,是傅识将观音像中的一只人畜拦腰斩断,这叫声,就是从那只人畜口中发出来的。 “傅公子,我看这些人畜着实奇怪,当真要尽数诛杀完毕?” “哼,”傅识甩去剑上的血,“那人就是想用这种东西逼疯我,我给他全杀了,能奈我何?”说完,手下又是一剑,砍下了另一只人畜的脑袋。 少芳:“这么快就要杀完了,我们要不去石像那边看看,说不定是调虎离山之计,出口就在那儿呢?” 三昱也有了这个想法。 楚秀不言,只因他感觉到那边并没有所谓的出口。出去的关窍,定是在这波怪物身上。 刚想到这儿,又听少芳惊呼:“你们快瞧,屋子变了,变了!” 随着人畜数量的减少,这座古宅竟也跟着起了变化! 先前如同黑白着墨的宅子,慢慢有了“颜色”。各类相同的厢房、庭院,也开始呈现出细微的不同,像是大雾散去的前夕,所有事物就快呈现于眼前。 显然,深陷困境的傅识众人也察觉到了。 登时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停呼喊着:“对,先杀光这些人畜,我们就能出去了!” 喊杀声一浪接一浪,刹那间扭转颓势,大家的士气立马振作了起来,剑下亦没了犹豫与恐惧,只有唯一的杀戮与求生。 这一幕对比太过强烈,楚秀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仙人无罪斩杀妖魔时的那个幻境。 而这些人畜似乎怕了,原本狰狞着的爪牙缩了回去,怕极了这群修士的剑,换成它们四散逃走。 “好了,咱们的游戏该结束了。” 傅识首当其冲,一双眼熬得血红。他顺手抓住从身边逃脱的人畜,它抬头看向他,竟学着人的声音,磕磕绊绊吐出几个残碎的音节,祈求傅识能放过自己。 “别……我……活……” 傅识忍住心中怒气,阴森地笑着,“别以为顶着咱傅家的脸,你们这群畜生当真就能活了。”等着吧,这个羞辱之仇,等会儿他便尽数奉还! 又是声惨叫,傅识手中的人畜再次化为齑粉。 三昱问楚秀:“你们养的人畜还会说人话?”先前他们居然没听过。 楚秀对于这些人畜的仔细由来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当年寒天把他弄出去之后,寒天做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只能敷衍道:“或许是吧。” 少芳:“真是稀罕,这玩意儿还能无师自通。” 楚秀:“它们之前本就是人。” 人畜急剧减少,少芳看到的怪象也越来越多。 这些个人畜为了能从修士手中活下去,当真将人的言行举止在短短时间内学了个十足,更别说顶着那张脸,硬是把傅识气得脸铁青,连续下达好几个诛杀令,势必要将这群恶心玩意儿杀个干干净净! 古宅也渐渐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这下楚秀终于明白为何这里似曾相识,因为北聿甚至连傅家也完整复刻过来了! 若不是他曾见过傅念的幻境,肯定也被北聿蒙在其中。 傅家的宅邸也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大家也只是听说其坐落于秀美山水之间,乃神仙居住之地。恍惚间置身于其中,倒是不理解为何傅识气得拔剑对着周边一顿猛砍。 傅识笑得癫狂,“好啊,真是我的好哥哥……” 众人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劝阻,自发留出一条路。 而在路的尽头,是一方傍水小亭。 亭中,一名黑袍者背对着众人。楚秀认出来,那人就是消失在观音像中的那名老者! “你终于肯出来了?” 傅识走上前,“这些年当缩头乌龟的滋味不好受吧,傅念?” 若不是因为傅识的身份和实力摆在那里,大家都快以为他就要疯了。死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也是傅家人,哪有自己人残害自己人的道理? “这个畜生,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少芳见不得傅识血口喷人,拔出剑就想跳下去找他决一死战。三昱赶忙拉住他,道:“再等等,这黑袍者不能靠近。” 底下,无论傅识说什么,黑袍人终究不置一词,静静聆听着他的挑衅或谩骂。 “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傅家亏欠你的事?当初若不是你做出违反仙家和平之事,傅家能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的事情,众人就有所耳闻了。 而且那件事上,站在傅家这边的人居多,眼下竟是对傅识的猜测信了那么三分。 “不会当真是傅天子吧?” “你瞧这手笔,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有这能力复刻近乎完美的傅家?” …… 猜测越来越多,大家的情绪也愈发高涨! 死而复生的朝天子啊,这该是多么可怕而又刺激的事情。再加上陈年旧事、大家族的恩怨,他们真是想知道所有的隐情内幕!这么好的差事,就这样被他们都撞上了! 说到这里,傅识终于看见黑袍人的背影抑制不住的发抖,像是为震怒而发。 傅识已胜券在握。 “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新仇旧怨,我们今日一并勾销!” 快到高|潮,修士们亦是为傅识打气助威,看得房顶上的少芳只差没气得上火流鼻血。 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中,黑袍者缓缓转了过来。 傅识可没打算要和他好好谈谈。 在对方转身的瞬间,他身形顿消,五指成爪深深抓住那人的肩膀,右手成剑,直直掏向心窝! “你还是不够狠,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我打败。” 鲜血四溅,傅识的整只手臂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饶是楚秀,这次也差点冲了下去。 黑袍者伸出手按住肩膀,而这只年轻有力的手,已不似先前楚秀见到的苍老之态。 “傅识。” 这声音低沉沙哑,干裂的嗓音令傅识眉头一皱。 “还想玩?” 傅识干脆掀起遮住对方容貌的黑袍。 是的,他今日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鬼域北聿就是傅念的秘密! “这……这……” “不会吧,竟然是……” …… 见到那人真面目的一刹那,无人不瞪大了眼,手也不知指向何处,只是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因眼前的场景太过意想不到! “傅念,你……不,你是谁!!” 第59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傅识反掌将其推开,眼中血丝密布。 黑袍滑落,那副面孔是傅识最熟悉不过的。 “那、那个是傅家主?” 一声惊呼,众人沸腾。 即使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假的,但和亲眼见到傅家主尊容又是另一回事。 傅家主嘴角鲜血溢出,双眼尽是惊恐。 “吾儿……” “够了!!!”傅识再也受不了这种无聊的把戏,手下毫不犹豫,一口气斩下这最后一个怪物的头颅! “嘶——” 楚秀捂住脖子,看着都生疼。傅家家主他还未见过,虽然在傅念的过去中有出场,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三昱,我知道这是那人的把戏,但做得未必也太真了吧?吓我一跳。”少芳道。 三昱蹲下,皱着眉仔细巡视着宅院,“按理说最后一个人畜也死了,此地也还原了最本来的面貌,你觉得下一步会出现什么?” 少芳疑惑,“昱哥儿你不会在问我吧?” “不是。” 楚秀:“恐怕这……唔……” 话未尽,楚秀的心口骤然剧痛,疼得他屈膝径直跪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身体里的力量不知受到何种牵引,竟然不受他的掌控开始暴走! 如冰与火不停交融、排斥,楚秀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散架! “你没事吧?”三昱和少芳连忙围过来搀扶起他,只听下面又起了喧哗。 “怎么还没出口?” “对啊,我们不是已经把人畜都杀光了吗?” …… 这座酷似傅家的宅子,想必很多年后还会成为许多人的噩梦。 大家把傅识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纷纷上前询问破解之法。 “谁再多嘴一句,就别从这里出去!”傅识一向言出必行,现在即使再害怕,也只能隐忍不发。 可是,在人群的后方,倏然传来声尖叫,“啊!!这、这……变了,不见了,不见了!” 楚秀咬牙忍过一波疼痛,凝神看去,下面不少人围着那些死去的人畜尸体打转。 原来他们之所以听上去那么恐惧,只因人畜的尸体居然开始变回了正常人的身形。无论是头、手、脚,都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其他事情楚秀不敢担保,但是能从人畜回到人的身份这件事上,他绝不相信!否则,当初那么多的受害者,不会白白牺牲了。 “唔……” 心口又是一痛,整个人开始往下面摔去。这下子三昱和少芳忙着观察底下情形,一时之间来不及抓住楚秀! 楚秀也有些慌神,眼下暴露身份也不顾了。正打算发动元功稳住身形时,一道疾风划过,他感觉到有人拦腰将他抱起,轻巧跃上了对面另一栋高楼。 黑云之下,来人墨发翩飞、仪表堂堂,如玉容颜在清冷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冷峻。他紧抿薄唇,星眸凝视着楚秀,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 楚秀将视线看向别处:“额……多谢恩公搭救……” 北聿:“你还可以再装得像一点。” “……” ! 完了。 楚秀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怎么办?要是被北聿看见他满是红流咒术的脸,会不会更生他的气? “你在摸什么?” “没有,没有!”怕北聿再次发现异常,楚秀不敢耽误马上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对面,传来少芳的呼声:“你没事吧?噫?那人不是……” “屋顶有人!” 一声惊呼,打断了还未来得及温存的片刻。楚秀见北聿往屋檐上一坐,大大方方接受底下人各种目光的洗礼。 而最深刻的,当是最恨他的那个人。 “这么多把戏用完了,乌龟终于肯出来了?” 傅识踢开脚下人畜的尸体,冷笑道:“若是让人知道,以前的那个傅天子竟成了‘梁上君子’,该是多么令人失望?不过你很聪明,知道用傅家来束缚我,我也确实动了怒。但我还是高看你了。傅念,你本就是慈悲为怀的做作人,论狠心、论谋略,你终究是不如我。行了,来打一场吧,我还等着回去接受册封大礼呢。” 北聿:“看来有的人不用闭眼就可以做梦。我的棋已尽,只是你还没醒过来。” 傅识脸上的笑容僵住,“你想说什么?不对,怎会只有你一个人?寒天呢?君子偕呢?”他环顾四周,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太华的人一直没有现身,难道……哈哈,好你个傅念,这手调虎离山之计也不知是救了谁!” 楚秀细细思索北聿的话,突然,灵台一点灵光乍现,之前所有的疑惑全数消除! 为何傅家宅子会出现在这里?那黑袍老者真的是傅家主?那些人畜为何顶着傅家人的脸?北聿……为何在这时选择出现? 懂了,他都懂了。 仙人笑最擅长以幻境蛊惑人心,将其操控,使其永远无法摆脱内心最惧怕的梦魇。可是他忘了,忘了仙人笑还有一个特别关键的作用…… “仙人笑,笑仙人。吾常论长生,长生梦不得,移山倒海但求合……”北聿的神色渐趋平淡,口中喃喃念着不知名的歌谣,看着傅识的眼神中经多了一丝柔和,“你当初将仙人笑暗送至太华,之后便将其深埋法外三关之中。傅识,你同我一样对阵法有着敏锐的触觉,但怎悟不透这其中奥义?” 北聿的话,在傅识听来如同醍醐灌顶,在旁人看来,不亚于惊天炸雷! “少芳,少芳?我没听错吧?他方才没有否认,对么?”三昱第一次如此失态,空洞着眼拉着少芳的衣袖,把少芳吓得不轻。 “昱哥儿你、你、你别吓我,不应该是我问你吗!等等,傅识他要去哪里?” 人们还未从两人的对话中回过神来,但见傅识像是疯了般一会儿不停翻看着地上人畜的尸体,一边破门进入周边的厢房,嘴里不停重复着一个词语。 “不可能……不可能……” 当他终于确定完毕,来到那具黑袍之下的无头尸前时,双膝终是无力支撑,直接跪下。 “傅念,你好狠的心……” 仙人笑的移山倒海之能,可以将阵法随意布施在施术者想要的任何一处地方。但是至今似乎没人想过,能否将外面的东西全部放进仙人笑中。 但这点北聿想到了。 既然公然从法外三关挪走阵法会打草惊蛇,何不换一个角度、请君入瓮? 北聿勾起了一丝笑容,可楚秀看不见丁点笑意。 “过缪,过缪。为了摆平你们家的层层关窍,我可是一天也没休息过。” “哈?你们家?别忘了,你也姓傅!这些地上的尸体,全都是你的家人!就算你赢了又如何?这事传出去,不光是你,太华也会被连根拔起!哈哈,你以为我怕你?没了傅家又如何?我傅识就算没了靠山,依然能成为朝天子!”傅识不停嘶吼,手深深陷入腐肉之中,沾了满手血腥。 北聿轻轻一跃,从丈高楼顶而下,稳稳站在地上。 周围的人既不敢朝北聿那边靠拢,也不敢找发了疯的傅识,干脆所有人躲进了厢房,扒着门观望。 北聿:“傅识,你放心。我以前就对你和父亲说过,所有的错我会一同承担。所以今天,注定了谁也走不了。” 楚秀体内的力量随着北聿的话又是一次暴走!可这次疼痛过后,是无尽的空虚,仿佛所有力量平白被掏走了,让他心底萌生出最惧怕的念头。 古宅四周乍现裂痕,黑色焰火如同从墙缝中生长出的花,张扬肆意地往中心蔓延、生长。 原本被业火重塑过后的身躯,亦如碎裂的瓷器呈现冒出金光的缝隙。 刹那间,楚秀头顶上空黑云翻搅成漩涡,耳边猎风呼呼作响。他好不容易在飓风之中稳住平衡,再往下面看去时,北聿竟是换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是回到了那个人。 这次,是他真真的、亲眼看见的。 白衣胜雪,羽袖翩飞。 似是包罗万象的菩提玉佛,似是红尘渡世的凡仙真人。 于淤泥中重塑的不朽,不染纤尘的眸在此刻已是沾染上劫。 傅识望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再瞧见他额间的咒印,仍是嗤笑、仍是无畏,“应该死的人是你,我傅识注定要比你活得更久,走得更远!我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地位,你休想再破坏!啊!!” 傅识聚集所有修为,周身的剑光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这么多年的精心筹划,无数次的失败与冷落,他傅识怎会甘心?明明当初差点当上朝天子的人是他! 可怕的破坏力令他们脚下的地面皴裂,露出深深鸿沟。而在鸿沟彼岸,是他这辈子想超越的人,亦是想摆脱的噩梦。 “北聿!!”楚秀惊呼,再也不管这副身体如何,飞速穿过业火往中心赶去! 他又想以身为阵眼,再次毁掉所有,甚至是仙人笑。 但楚秀不许,不允许他选择如此极端的报复,至少这次牺牲的人不该是他! “楚秀?” 北聿正将所有地气封印于咒印之中。意识溃散之际,猛然察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濒于消散的魂魄再次聚拢起来。 “每一次我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伤,看你难过。这次,终于可以换我来保护你了。” 北聿睁大了眼,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第一次对着楚秀大吼道:“你快走!” “傅念,受死!!!!” . 楚秀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像是遨游在云海中的鸟儿,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就这么随波逐流,逍遥自在。 可是飘久了,他就厌烦了。 “我这是要去哪里?我在做什么?” 啊,对了,他想起来了。 他救了一个人,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此人如同不凋落的昙花,一旦盛放在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褪色过。这个人做过万人之上的仙君,也做过跌落泥土中的尘埃。看,他喜欢的人是这么好。 后来啊,他为了救自己的“昙花”,主动毁灭了自己。他很高兴,因为自己再也不是梦中的过客。 可是,为什么心爱的“昙花”看上去如此悲伤? 是了,楚秀看到了心上人。 他在同一名身穿铠甲的男子说话,像是在叮嘱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好看的眉皱在一起,整个人严肃的不行。那名男子……好像叫……长风? 不错,自己还记得。 过了一会儿,长风抹了抹眼角,带着一个锦囊走了。 楚秀见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望着远方的晚霞出神。直到后来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小心翼翼前来拜访,让他从失神中回过神来。这几个孩子也是奇怪,明明怕得要死,脸上仍是藏不住傻笑,上前一步、退后三步地缓慢行进。 他无奈的笑了,开口说了什么,几个少年登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的推搡着下山。 唔…… 楚秀还记得,其中的两个分别叫少芳和三昱吧? 人走了,他的世界又清净了。 楚秀见他走远,连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但是一个没刹住整个人直直朝他后背撞了上去! “嘶——” 鼻子好痛! 不对,他怎么会感觉到痛? 还没反应过来,登时一股似是要将他折断的大力牢牢箍住了自己,整个人被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噫?他的昙花怎么哭了? 这一哭,楚秀的心也跟着生疼,像是被人从中撕裂开来,痛得不行。 自己幻想过千千万万和他重逢的画面,但是不想见他哭呀。 他抬手,为北聿拭去泪水,心中又一次夸赞到他的人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你别哭……” 话未完,温热的触感贴在了楚秀唇上,辗转流连。 刹那间,楚秀觉得,这样的重逢才是他最期待的。 千山万水,不曾离弃。 “北聿,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的第一本书终于完结啦! 首先很感谢能陪伴我一直到最后的小天使,我才能完成这本书,么么么! 其实原计划是30w结束,但中途各种原因导致20w匆匆完结,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而这本写下来也收到了读者的宝贵建议,在下一个作品中我会尽量做到最好,完善整个故事剧情,回馈喜欢这个故事的小天使。 再次感谢坚持到这里的小天使,我们天师再见! 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