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鬼道卷之绝代风华 作者:西门不吹雪 文案: 重生前 他是江湖上人人敬仰,武功天下第一的寒衣楼主,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颖毓王 结果却因一朝情错,落得个身败名裂,含恨自尽,不人不鬼的下场...... 幸而遇到那人,那个青衣如玉的文雅君子,十五年陪伴,十五年坚忍,终于让那颗冰封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重生后 他依然是那个武功绝世的寒衣楼主 白衣胜雪,嗜酒如命,一双狭长的凤眸慵懒淡漠。 人生已然重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报仇?雪恨?让那个背叛自己的人生不如死? 不!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他费半分心思! ps 作者第一次写文,文笔稚嫩写的不好,还请见谅! pps 这文已经在收尾阶段了,所以绝对不会是坑! ppps 虽然已经检查过了,但是可能还会存在一些作者没有注意到的BUG、虫子之类的,请看见的TX帮我指出来,谢谢! 以上!! 内容标签:重生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君望、楼绝华 ┃ 配角:楼轻尘、秦真岚、潮卿、祈青、宫晴风等 ┃ 其它:双洁,虐攻身虐受心 ☆、楔子 天地间一片素白。寒风萧瑟,冰寒绝白的雪花从阴沉沉的天空簌簌落下,打在人脸上生痛,行人皆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寒衣,埋头步履匆匆的行走在萧索寂寥的大街上。 清风客栈,是一家很小很破很寒酸的客栈,在这豪华繁荣的皇城是很少的,但是客人却很多,生意很好,毕竟,无论在什么地方,天底下终归是穷人来得多。 客栈里很暗,寥寥得点着几盏油灯,墙角生着一盘火炉,供刚进店的客人烤烤火,暖暖身子,不大的屋子内摆满了桌椅,坐满了人。食物的香气,人们的交谈声充斥了空气。 “啪”“啪”,门口的帘子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寒风,将屋里的灯光吹的晃了晃,又幽幽的燃起。 进屋的是一个彪形的大汉,留着络腮胡,厚厚的灰色布袄,腰间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肩上搭着一条有些泛旧的布裢,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机灵的小二见了忙走过去招呼,“这不是罗二爷嘛,这大晦气的天还走镖啊!”边说着便帮他把身上的雪拍掉,将解下的披风挂在手臂上,将大汉往火炉那推了推,“快去烤一烤,小的帮你去端碗姜汤来驱驱寒。” 络腮胡大笑,“哪那么不经事,爷再怎么说也是个练家子,这身子可比你这猴崽子强多了。” “是是是,我这小身板哪能和您比啦,”小二笑着打了个千,却依然推了推他,“可您身体虽壮实,也要小心着些不是,这不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出门在外要是病倒了,可遭罪了,家里人也不放心啦,您就当让夫人安安心。” 离火炉靠近的桌子坐了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位中年男子,闻言,那位鬓有霜白的老者笑道:“就你小子机灵,今年讨着媳妇没?” 小二的脸微红,映着炉光,红彤彤的,原本被生活磨练显得格外老成的脸上透出股稚气来,显示出这个年龄的少年特有的朝气,“严老您便取笑我吧,我可是好心,前个月住我们店的一个书生就大病了一场,钱都看病花光了,住店的钱都没有,今年的科举取消了,又是这么恶劣的鬼天气,想摆个摊卖卖字画,帮人写写家书做个小生意都不成,幸好掌柜的免了他的吃住,让他在店里算算账,帮客人写点家书什么的。” 老者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眯了眼,赞道:“徐掌柜心善!” 小二笑了,好像对方夸奖的是他自己一般,“那是,掌柜的老说,在外讨生活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说不准自个儿什么时候也回落了难需要人帮助。”说着,将披风挂在了墙上,一溜烟儿的向厨房跑去了。 络腮胡瞧着那道轻快的背影,笑骂了一句,“这小猴崽子,小心着点。”心里却是暖的,毕竟,在外奔波,有人关心,哪怕只是一碗姜茶,都是能暖到心卡里的。 老者往旁边挪了挪,笑眯眯的道:“没空桌了,若不嫌弃,来挤一挤吧!” 大汉卸下腰间的大刀和肩上的褡裢放在火炉旁,应诺道:“哪能嫌弃,老丈太客气了。”说着挨着老者坐下。 老者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喝一杯,暖暖身子。” 大汉忙道谢着接过,一口饮下,呼出一口白气,胃里热辣辣的终于暖了起来。 “这位兄弟,怎的在这种天气还押镖啊,这都快过年了吧!”同桌的中年男子问道。 “唉,本来总镖头也不想接的,可是,这是户部胡侍郎家的一批年货,这官家的生意哪能随意推脱啊!这老天也真是的,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走到一半就变天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吧,太阳都没露过脸,瞧着都邪乎!听说这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了。” “哼!”老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打从毓王爷被奸臣诬陷谋反,含冤而死之后,这天就变成这般了,这是老天在为毓王爷喊冤了呢!” “毓王爷?莫非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寒衣楼楼主楼绝华么?”络腮胡诧异地问道。 “正是!”老者叹息一声:“这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终究挡不过小人的暗箭,抵不过皇帝的猜疑,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自尽而亡的下场。” “怎会这般?这毓王爷乃是我大颖的第一位异姓王啊!听说当年新皇登基,待这位王爷极为荣宠,而毓王英明睿智、处事公正、有勇有谋,当年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站在他身边助他登上皇位,今年不是还刚打败圭朝立了大功吗?怎的就会谋反而死了?”络腮胡震惊的说道:“据说这位岚帝极是英明神武,怎会容许这等事发生,岚帝登基还不足两年吧,这内忧外患的,不是自毁根基吗?” “功高盖主!”老者震地有声的吐出四个字,又仰头饮了一杯,眼圈有些发红,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丝丝光亮。 “严老噤声!”同桌的人倒吸了口气,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当心被人听了去!” 老者冷嗤一声:“老夫孤家寡人一个,怕个什么。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这位岚帝却是等不及了,生怕被人抢了他的权势去。只恨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斩杀不了佞臣,痛斥不了昏君,还不得毓王爷的活命之恩。”说着两行热泪顺着苍老的脸落下。 同桌的人吓得脸都白了,但看着老人的泪,想起那位惊才绝艳的毓王,不由得心下恻然。 络腮胡子也有些忐忑,瞧着醉酒无神,满目悲戚的老者,想起的却不是朝廷的毓王,而是那个江湖上人人向往、绝代风华的寒衣楼主。那样的人,那样的武功,那样被江湖盛传的神话怎会这样轻易的死去,而且是这样不光明的死法。当真是天妒英才吗? 墙角暗影处一个身穿青色布袄得人默默地听着,缓缓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朝后院的客房走去。 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坠下来将整个世界再次恢复混沌。寒风吹过,带着雪花打在他瘦削单薄的身体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走似的。 青衣人抬头看着飘落的雪花,这样的洁白美丽、冰清玉洁,就像那人的风姿一般。 失血苍白的唇边溢出一句喃喃的低语。 “你不曾被人遗忘呢......”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发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各位指出来,谢谢! ☆、往昔 雪刚刚停,天地都仿佛罩上了一层雪白的纱衣。整个皇宫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森冷威严。 时间已过子时,夜已经很深了,冬至的雪夜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侍卫踏在雪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御书房的灯却还亮着,显示着君王的勤政。但是谁也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君王,一个月前的血流成河,惨烈争斗,帝王的残忍狠辣,冷酷无情都让人心生畏惧,害怕不已。 烛火的光亮驱散了大殿的黑暗,给这冷寂空旷的大殿镀上了一层温暖。年轻俊美的帝王放好一本刚批示好的奏疏,揉了揉酸涩疲惫的双目。 “噼啪”烛火的爆裂声响起,在这深沉寂静的大殿显得格外响亮。年轻的帝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微微跳动的烛火,有些出神。半响,微涩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绝华......” 那一声呼唤包含了无数的思念、愧疚还有痛苦。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的情景!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歌姬,地位卑下,死的又早,可想而知,在这深宫大院他过得有多艰难。父皇的遗忘,兄弟的欺凌,甚至连奴才宫婢都是瞧不起他的。儿时的日子是他最想忘记却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他只能在外表花坛锦簇,内里却腐烂黑暗的深宫里挣扎求存,无人帮忙,无人扶持,无人关心,将自己深深的扎根在肮脏的淤泥中,靠着吸取那些腐朽的养分极力成长。 那天的天气很好,他却一点都不好,那些刁钻的奴才又没给他送饭,肚子很饿,偏偏五皇子他们又来找他麻烦,那日的他没了往常的隐忍,还了手,却是引来更凶残的对待。后来惊动了太傅,想当然,一个是皇后嫡出,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弟,一个却是备受欺凌,无权无势无任何背景的歌姬之子。太傅自然是惩罚他的,二十戒尺,太傅人老力却不小,打得很用力,他的手又红又肿,像个馒头,他想,要是这真是个馒头该有多好! 下午他逃课了,躲了起来,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不过也没有任何人回来找他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需要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小小的身子挨着假山蜷缩着坐在地上,这是一个由四面的假山围合而成的一小块空地,只有一条细小的缝可以钻进来,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只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知道。 衣服很脏,头发也散开了,嘴角破了皮,有着血特有的咸腥味,全身隐隐作痛,刚刚被踢了好几下,但他并不在意,比这再严重的伤他都受过,疼痛已然是他最习惯的事了。手里紧紧地攥着小石块,在地上无规则的乱画着,被头发遮挡住的眼睛闪烁着狼一般凶狠的光芒。 今天当真是太莽撞了,应该隐忍的,必须隐忍。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受过的欺辱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喂!小孩,你坐在这干嘛?” 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将他吓了一跳,他赶紧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小石块,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那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皇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从小就是看惯了的,并不稀罕,只不过是皮相而已,而往往最美丽的不是最狠毒就是死得最快的,深宫之中最重要的是心机手段,残忍毒辣。但这人却推翻了他的认知,比他看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那么多形容人姿容美的语句,他却呆呆的只记得好看两个字。连后宫中容貌最美的荣贵妃都及不得他分毫,尘世美人如何与天人相较!最让他难忘的是那双眼眸,那是他看到过的最干净的眸子,像极了天山上的冰雪。 突然那道身影从假山上飘落了下来,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不曾发出一点声响。那雪白的衣裳和漆黑的长发在空中翻飞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白衣的少年瞧着眼前的这个只顾着呆呆的看着自己还没醒过神来的孩子,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身影一闪,突然凑近,俯下身子直直的看着他。 便是他再出神,也被这突然放大的容颜惊得醒过了神。太近了,近的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从那人身上传来。 微微有些懊恼,他戒备的退了一步,“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回答,而是一直看着他,特别是泛着乌青的脸和红肿的手。 他将手藏在背后,又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糟糕,原本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衣白如雪,纤尘不染的少年,却心中酸涩,升起一股自惭之意,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狠声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是的,这般干净澄澈的眼睛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该看到这般狼狈脏乱的自己。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个给你!” 因为少年的笑差点又陷入痴呆,再退了一步,这个人太危险了,他看着那个白玉瓶,并不接,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凝霜膏,对你的伤很有效。” “你是谁?要干什么?”他并没有领情,而是警惕的绷紧了身体,皇宫中从来没有平白的善意,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少年看着那小心戒备的模样有些赞赏,果然是皇宫里的人,以他的年龄而言已经很不错了。戒备警惕,凶狠毒辣,兽一般的孩子呢!只是看着那纤瘦弱小的身子又有些心疼,终归是个孩子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酒窖在哪里吧?”少年摸了摸挂在身侧的朱红色葫芦,眼中透出丝丝亮光,“我的葫芦没酒了,听说罗音国进贡了三十坛的极品好酒,其中更有十坛是酿酒大师芜亦老人酿的‘尘霭’,那可是极品中的极品啊!” 看着他那发光的双目,轻抚酒壶的神情就像拭去情人脸上的泪,他问道:“所以你是来盗酒喝的?” 少年尴尬的轻咳一声,“什么偷不偷的,莫要乱说,好酒自然要给懂得欣赏的人喝,不然岂不是糟蹋。” 他无语,忽然觉得刚刚那个仙风道骨得人就是他产生的幻觉。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人既然是来偷酒的,自然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但是宫中戒备森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世上只要我想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少年说的很傲气,声音却很平淡,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这样吧,你告诉我酒窖的方向,我教你武功不让你被别人欺负怎么样?”这么个小家伙很有趣呢!闲来消遣消遣还不错! 他眼睛一亮,黝黑的眼眸闪动着动人的光彩,却又有一些迟疑。 少年轻笑一声,“小家伙怀疑我么?” “我不是小家伙!而且,”他抬头看向少年,神情坚定,“我没有怀疑你,你是一个不屑与说谎的人!” 少年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神情微愕,脸上的笑容少了份戏谑,多了抹真诚。他慢慢走过去,无视他戒备的表情,打开白玉瓶,帮他脸上的伤处上药。 他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那人的手白皙温润,比他手中的白玉瓶还要来的剔透无暇,那手上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好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一般,从来没有人这般细致的对待过他,有些彷偟,有些忐忑,还有一丝丝的欢喜和酸涩。 “这是用来打人的么?”少年轻笑着望着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攥在手里没有扔掉的小石头。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吼道:“我只是忘了仍而已,反正又打不死人!”他只是习惯性的时时保护自己而已,手里有一件东西可以叫自己安心。这人会不会怀疑自己要偷袭他,会不会恼了自己,会不会就此拂袖离开,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看着这个神情黯然,却倔强的昂着头的孩子,有些心疼。他轻轻的拉过孩子的手,用袖子擦干净。惊愕的孩子看着那染了脏污的袖子,向后缩了缩,想将手从少年手中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直到被上好了药才被放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轻柔的笑了笑,“谁说石子打不死人的?”说着,捡起刚才被扔掉的小石块,一弹指,向假山挥去。 他只觉得眼前白光闪动,洁白的衣袖轻抚在脸上,痒痒的,很轻柔,像微风拂过柳枝,接着便是一声很轻微的响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年微微地侧了侧身,示意的指了指,他不明所以的走前了两步,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小洞,这里的一切他比谁都熟,明明以前是没有的,联想到刚刚的那声轻响,莫非...... “可惜,我的武功还没有大成,不然可以穿透的,不过用来教你却是绰绰有余了。怎样,学不学?” 狠狠的点了点头,他渴望强大,渴望有自保的能力,这样绝对的武力,他怎会不要。而且,他也不想舍下这份唯一的温暖。 “我以后会两个月左右来一次,你的名字?” “秦真岚,我叫秦真岚。” “六皇子么?我叫楼绝华!嗯......现在可以告诉我酒窖的位置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祈青 “绝华......” 当那声似乎包含了无数情感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大殿响起之时,那一直站在黑暗里的影子微微晃了晃。 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静静的看着烛火下的君王,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就像是要把那张俊美的脸印刻在心里,再也不会忘记。 他们相识至今已经快十年了吧!这十年间他教他武功,帮他报仇,助他登上皇位,舍弃自由进入庙堂,为他排除异己,败退外敌,只为让他不受欺负,能够安安心心的坐稳皇位,做那天下第一人!走到这一步该怪谁呢?似乎只能怪自己吧,他忘了,那个人已经是一位优雅尊贵,从容自信的帝王,而自己却还是傻傻的把他当做从前那个被人欺负却从来不哭不闹不认输的倔强逞能的孩子。对方已然步履坚定的向前,去夺取一切自己想要的,哪怕手段再残忍,却只有自己执着的停在原地守着那些曾今不肯离开。 厚重的殿门开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秦真岚双目微闭,复又睁开,已然敛去所有的情感,恢复成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祈青公子求见陛下!” 随着内侍的通禀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衣,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随意的绾着,虽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风流雅致。 男子并不行礼,直接走到了桌案前,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十二月二十三,吏部李拓、户部简尹、吴愚柯,镇北将军于源等毓王余党全部伏诛,二十九,攻寒衣楼,兵部、医部两位首座带领下属逃亡,财部首座引火自焚,寒衣楼灭。一月九日,诛寒衣楼众于赤叶谷,兵部首座战死,唯医部首座逃脱。” 黑暗里的影子震动了一下,双目变成嗜血的鲜红,浓烈的黑暗散发出鬼魅的气息。 秦真岚轻轻叩及桌面,这是他沉思时习惯的动作,医部首座毒术和易容令人防不胜防,很是麻烦,不过她如今只有一人,而且武功不高,是五部首座里面最低的,对他而言还够不成威胁。但是,他心中冷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对男人而言太过漂亮,眉宇间透着一股郁气,若不是眼眸中深藏的那股冰寒锐气,会让人以为只是一位温柔多情的浊世佳公子得人,冷冷的说:“密部首座当真是公正分明,对待昔日同僚也是下手狠辣,绝不偏私,朕当真是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帝王的冷嘲热讽,祈青未有半分动摇,只是从衣袖中拿出一卷书册,“这是寒衣楼密部所有细作暗探的名册和联络方式。” 秦真岚很是惊讶,作为楼绝华最在意的人,那人不曾瞒过他任何事,包括寒衣楼的所有机密,不然就算有祈青的帮助,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毁了寒衣楼,他自然明白这名卷的珍贵,有了它就等于掌握了寒衣楼的整个消息网。 他直直的看着这个男人,将所有的震惊敛在眼底,“为何?” 祈青将名册随意的抛在桌案上,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册,“因为已经没用了。” 年轻的帝王冷哼一声,“没有了这本名册你也就再也没有多大的价值了,朕可是很乐意要你这条命的呢!” 祈青听了帝王那一句充满杀意的话,竟是微微一笑,这是他今晚一直以来的第一个表情,原本该柔化人面部线条的笑容竟透着股绝望和死气。“便是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活多久的。我会在楼主坟前以死谢罪!”话语中竟透着股微微的欢喜和向往之情,在冷寂的大殿中更是显得毛骨悚然。 秦真岚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亦浑然不觉,黝黑残虐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这个有些疯狂的男子,残忍的说道:“可惜,你已经背叛了他,便是你已死谢罪,他也只会嫌你弄脏了他的坟吧!” 祈青的身子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如纸。他是一个背叛者,那人定然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吧。可是,他只想在见他一面,那个白衣如雪、嗜酒如命的男子,那个将他从最深的地狱中拉出来的少年,那个让他爱了十几年的寒衣楼主,只要一面,哪怕万劫不复,只要能见一面就好。 “呵......”他惨淡的笑着,目中锐芒毕露,寒光乍现,直逼秦真岚,“我确是得不到楼主的原谅,那你呢?我只是他的下属,他虽恨我背叛,却不会心痛,而你却是他喜欢的人,比起我来他更不能原谅的是你吧!如今,寒衣楼已灭,韩家大仇已报,昔日的誓言已现,我再无任何遗憾,可以彻底解脱,而你,却会守着这份以他性命换来的权势永远孤独的活着。” “住口!”秦真岚青筋暴起,抬起手掌向他打去,祈青却躲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一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深吸了口气,缓缓的控制住自己暴虐的情绪,他冷冷的说道:“那又如何,朕会坐拥江山,一统天下,成为名载史册的一代君王!” “统一天下、原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祈青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暗自苦笑,真嫉妒啊,那些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这般的不知珍惜,轻易丢弃,如果当初那人待自己有对秦真岚的一半好,自己也不会选择背叛吧!呵,说到底,什么报仇,什么誓言,都比不上自己丑陋的嫉妒。 “有野心不好么?你当初不就是利用我的野心离间我们,让我彻底背叛的绝华么?” 祈青惨白着脸,倒退了一步,“你都知道,你竟什么都知道!” “你以为你骗得了朕?朕只不过顺势而为,抓住自己最想要的罢了。”秦真岚语气坚定地说道。 祈青看着眼前这个威严霸气,语气决绝的帝王。最想要的吗?不!“你会后悔的!即使你现在再如何坚定决绝,但终有一天,你绝对会后悔的!”祈青诡异的笑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我会看着你,我会在地狱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后悔绝望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天!” 当真是一场好戏呢! 黑暗里的影子冷眼看着眼前这讽刺的一幕,却并不如何的怨恨,祈青是当年自己亲自带回寒衣楼的,虽不像潮卿他们那般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但跟着自己的日子却也不短了,平时办事稳重,手段灵活,最是得自己信任。如今他为韩家之仇背叛自己,他却并不会恨他,毕竟是自己当年失察,且对他过于信任,给了他机会背叛自己,所有的一切只能怪自己无能。 而对于秦真岚,他的所作所为自己当真就毫无所觉吗?或许只是刻意的不曾去细想而已。他们这些年虽然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深宫,平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彼此的牵绊却很深。他看着那个倔强的孩子在重重深宫中艰难的成长,一步一步的踏着敌人的鲜血往上爬,一开始只是看着而已,慢慢的看他走的太辛苦就想扶他一把,后来看着他受伤自己会心疼,看着他遇险会焦虑,看着他皱眉会帮他扫除一切障碍,于是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将那抹孤傲的身影放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似温和其实最是淡薄寡情,背叛伤害自己的杀了便是,而现在的自己已死,无论如何不能做任何报复,那么忘记便是,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在自己心里留下任何痕迹。或许现在还做不到,但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十年,反正这种情况的自己有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刺杀 后悔吗?或许以后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但是那又怎样!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他眷念权势,冷酷无情,因为他知道,只有握住最大的权势,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站在众生之巅将所有人都肆意的踩在脚底下,只有无情就没有人能真正的伤害到他。那人喜欢他,他又如何不知,而他能狠得下心对绝华彻底背叛,最大的原因便是他对他也产生了情意!那人高绝的武功,惊人的智慧,绝代的风华,还有那独独对他特殊的温柔,任谁都逃不过,又怎能不令他倾心。那个人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那些不受他掌控的情绪令他厌恶、惶恐,所以他在自己还没有深陷的时候决绝的舍弃,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控制他的喜怒哀乐! 但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他的性命,那人中毒之后选择自尽,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以他的性情怎会选择这样懦弱的行为?或许他只是故意忘记了,比起退缩,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武功皆废,受人摆布,那人看似慵懒淡然,实则骨子里的傲气比谁都重! 漆黑的夜色越发的沉郁,寂然无声。 一抹耀眼的白芒划破黑暗,跳动的烛火被冰冷的杀气弄得明明灭灭。 年轻的帝王一挥衣袖,无数细小的银芒向那道雪亮的寒光射去,却被无比强大的剑气撞击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而那惊天的一剑也被阻了一阻。虽然只是霎那,却也已足够。 秦真岚足尖一点,跃到书架旁,对着一本书籍悄然一拍,地面豁然下陷,刺客遂不及防向下掉去,漆黑的洞底泛着寒芒,竟是布满了钢刺,若是掉下去不扎成刺猬才怪。 刺客无法,振臂一挥,真气透剑而出,向地洞的钢壁上插去,如切豆腐一般直入剑柄,缓下了下坠之势,但还未待他喘息,头顶便传来了“嗖嗖”之声,数十支利箭向他当头射来,那尖锐的箭头闪烁着诡异的冰蓝色,显然涂有剧毒。刺客当机立断,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色锦袍,反按剑柄,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向上跃去,锦绣的长袍飞舞,向着森冷的利箭卷去,刚猛的劲气将箭矢卷的四散飞落。 眼看洞口就在眼前,突然一道阴冷的寒气向他直逼而来,悄无声息,恍若鬼魅。 如今他身在半空,真气不济,但向下的话更无活路,无论如何,只能硬接。 “呲”黑色锦袍裂成碎片,如夜蝶般飞舞落下,森冷的剑芒闪烁着诡异的冷光穿透肩膀,妖冶的碧血在白色的里衣上晕染,显得鬼魅阴森。 冷寂的大殿中已然悄无声息的立了二十多个鬼面黑衣之人,阴冷森寒,杀气凛然。鬼面黑衣是皇家影门的标志。 刺客面色苍白,面容俊朗,不过三十五六的样子,却已双鬓斑白。他对四周的杀气,自身的伤势毫不在意,举止从容,仪态闲雅,仿佛是在风景独好的园中赏月,而非深陷危机重重的皇宫。 秦真岚看着这个虽然身受重伤,只穿了件染血里衣,却丝毫不见狼狈,全身透着股雍容雅贵的男子,想起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有些骇然,若不是他一贯谨慎,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防守的更是严密小心,只怕眼下自己早已身死。这人的武功修为绝对不下于绝华,这等气质武功,绝对不是常人,此人究竟是谁? 而暗夜里的影子已然呆了,看着那妖异的碧青色血液,他颤抖的只想大声喊他走,他已然害的寒衣楼在他手中被灭,若是再拖累了他,若是他身死......若是他身死自己该怎么办? 男子强压下被毒肆虐的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竟是天下第一的“碧落”之毒,以自己的功力竟逼不出丝毫毒性,看来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年轻的帝王了。 “你是何人?”秦真岚定了定心神,沉声问道:“为何要行刺朕?” 男子嗤笑一声,从容优雅,“绝儿当真是识人不清,愚昧无知,竟然去关心守护一只狼,如今被反咬一口也是咎由自取了!” 秦真岚听了心下震惊,看着眼前男子的言语形态,忽然想起那人曾今多次提起过的一个人来,有些犹疑的问道:“阁下可是寒衣楼前任楼主楼轻尘?” 男子抚了抚衣袖,暗自调理了一下真气,将毒性强压在一处,面上浅笑如画,“你灭我寒衣楼,毒害我儿,逼得他自刎而亡,本座不该杀你吗?” 秦真岚知晓这人的厉害,能教出楼绝华那般的人物,他本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如今他已中毒受伤,正是杀他的千载良机,如若错过,他日必成大患,此人不除,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一挥衣袖,黑衣之人悄然而动,二十多柄利剑毒蛇一般向他刺来。 楼轻尘如夜蝶轻舞,飘然而起,强大的剑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耀眼的白芒越聚越多,越来越盛,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嘭”,耀目的白芒陡然炸裂,殿里的陈设炸成碎块,四散飞舞,只一瞬之间,重归于寂静。 轻轻地咳嗽声在空廖的大殿响起,显得尤其凄清。所有的宫灯皆已被毁,森冷的殿中一片浓郁的黑暗,只有窗外的茫茫白雪映射的光辉照耀进来驱散了一点暗色。 楼轻尘眉心微皱,皇宫影门果然不可小觑,这二十多人中已然有八人踏入了炼神初阶,恐怕其中有不少是绝华的功劳吧,他心下微微叹息,绝华为这秦真岚的安危当真是费尽心机了,只不知当他泉下有知知道这所有的安排都回报在自己父亲身上,又是何种心情。 楼轻尘强压j□j内翻腾的真气,挑眉四顾,二十多个黑衣人已死三人,重伤八人,浓烈的血腥味在整个大殿弥散开来。他刚刚虽然给了对方重创,自己却也受伤不轻。只是,他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绝华的死让他丢掉了所有的冷静自制,不管不顾,没有任何布置的就来刺杀,他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可他忍不住,不能忍也不想忍,那人是他的孩子啊!是他从小教导着,疼宠着,呵护着的孩子,他看着他一步步慢慢地长大,看着他从天真烂漫的孩童长成风华绝代的青年,将所有他会的有的都传给了他,他这一生优雅冷清,绝情绝义,心里所有柔软的情感都给了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却突然死了,被喜欢着的人下毒背叛,自刎而亡,他该多痛。当接到消息时,他悲痛绝望,一夜白发,舍弃所有的冷静,第一次不想用理智来思考,只想让那个给绝儿带来痛苦的帝王付出惨烈的代价! 碧青色的血液不断流淌,染湿了半边里衣,体内真气肆意冲撞,搅得他气血翻涌,“碧落”带来的疼痛叫嚣着想要将他撕裂般让他一阵昏眩。刺杀已然失败,而他的身体也已快要崩溃,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离开。 楼轻尘并指如剑,一道剑气骤然向秦真岚划去,强劲的剑风将地面都拖出了一道痕迹。众人骇然,如此锋锐猛烈的剑气以秦真岚的武功,纵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若帝王出事,他们都不可能再有命活着。 剑气来得太过迅速,秦真岚避无可避,他用了十成劲力挥掌而上,不可思议的却是那看似刚烈无比的剑气竟被他的掌风一下子拍的四散开来,秦真岚陡然明白过来,楼轻尘已是强弩之末,他要逃走。 果然,楼轻尘已乘着黑衣人的注意力分散之际破窗而出,向屋顶飞去。 “放箭!” 一排排的御林军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犀利的箭矢向着那个修长的背影射去,闪着嗜血的寒芒。 突然那白色的身影在空中停了停,又以最快的速度飞射而去,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鲜热的血液四散飘落,映在白雪之上如朵朵盛开的寒梅。 秦真岚看着那暗沉的夜空,眼底阴寒森冷,“传朕旨意,放榜通缉,捉拿刺客。” 他牺牲一切换来的天下,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他产生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获救 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他的笑脸,照在洁白晶莹的冬雪之上,闪耀着盈盈的光辉。 帝都的城门口戒备森严,来往的一队队士兵肃穆端庄,冰甲森寒,进出的行人都要经过严密的核查。 灰色的城墙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画上的人端庄高贵,仪态从容,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蓝衣的书生拉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衣男子从人群之中退了开来,向城门口的一头灰色驴子走去,边走边叹道:“这楼轻尘威仪俊朗,风姿不凡,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生出毓王那般风华绝代的人品,这父子俩,唉,可惜了。” 青衣男子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显然刚刚大病初愈,听了这话,心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痛楚,脸色越显苍白。 蓝衣书生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眉目微蹙,“子瞻,你身子薄弱,如何撑得住长途奔波,不如就留在京都吧。这年期已近,明年的科考已然用不了几个月了,以子瞻的才华定能高中,何必定要放弃。” 青衣男子微微苦笑,这些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他无心功名,当初会参与科考,也不过是想离那人近一些,再见那人一面罢了,如今那人已死,他的一切所为皆已无任何意义。“公胤兄所言子瞻心知,只是毓王被小人陷害,含冤而死之事,已寒我心,子瞻心思愚钝,个性刚烈,实在不适合官场。” 公胤知他虽看似温和有礼,但性子极是坚定倔强,一旦决定的事,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了他,“这一路颠簸,极是艰险,你又大病初愈,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为兄无能,只能于钱帛方面照顾一二,还请子瞻莫要推脱,我知贤弟清华自守,品性高洁,但我视子瞻为兄弟,还望子瞻莫要视我为外人才好。” 青衣之人赶紧施了一礼,“我如何会与兄长见外,这进京的一路上多蒙公胤兄扶持,患病之时亦是兄长照顾奔波,兄长之恩恩同再造,没齿难忘。” “我与子瞻互为知己,情同兄弟,子瞻何必与我客套。”公胤解下驴子的缰绳,递与他,握住他的双手紧了紧,然后放开,拱手道:“贤弟一路珍重!” 青衣男子一辑到地,“兄长珍重!”牵着驴子的消瘦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整个林子晶莹洁白的宛如人间仙境。 楼轻尘盘膝坐在雪地上,单薄的里衣上渗着妖冶的碧青色血液,一支森寒的利箭穿透左肋,鲜热的血顺着箭矢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雪面,如一朵朵寒梅迎风怒放。楼轻尘反手握住箭柄,向外拔去,鲜热的血液四散飞溅,沾血的利箭被他插入身旁的雪地,发出一声轻嗤声。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与里衣上的碧血混合在一起,俊朗的双眉因疼痛微微地蹙起,失血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将所有的痛哼都牢牢地隐在了唇齿之中。 体内的情况很糟,经脉受创,内息混乱,失控的真气如放缰的野马到处横冲直撞,强行压在一处的毒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散开。现在并不是疗伤的好时机,此处也并不安全,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别无他法,只有一赌,体内的伤可以先不管,唯独“碧落”之毒必须马上逼出来,“碧落”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毒,自然是名副其实毒辣至极的,此毒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中毒之后,体内之血变为碧青色,但他并不会马上令人致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武功皆废,丹田俱毁,自此再不能练武,只这一样就能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了,而武功被废后,心智不在,日日发狂,每时每刻浑身骨骼经脉疼痛难忍,有如万蚁钻心,几乎没有人能挨过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选择自杀而亡,而武功愈高的人,“碧落”发作的愈是厉害。 漆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鬓边的白发被汗水打湿,寒风吹过,结成冰凌,原先苍白的脸呈现诡异的碧青色,肩上本已结冰的伤口再次流淌出妖冶的液体。 绝望的灵魂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狼狈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这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威严的,冷情的,高高在上的,他总是坐在幕后算计谋划,运筹帷幄,唇边挂着优雅的笑容,将所有的敌人于悄然无声间斩草除根,寸草不留。 现在这个从来都是优雅从容地人却因自己身中剧毒,重伤憔悴,而他却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幽深的林中响起,那是有人疾走在雪地上的声音,他猛然抬头,朝着脚步响起的方向看去。步履轻盈,速度迅捷,有两人,而且都是合体期的高手。如果是平时,这两人对于楼轻尘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莫说是起身杀人,便是随意的动一动,只怕也会功亏一篑,功散人亡。 楼轻尘眉心微蹙,耳尖轻动,面上的碧青色亦有散动的迹象,显然他也知晓有人往这边儿来。 焦躁的灵魂心下骇然,面对死亡亦不曾失却冷静的他慌乱了起来,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他还是人的话,恐怕已是汗湿重衣。他开始痛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别的人死则死矣,而唯独他,却是死了还有意识,寒衣楼的破灭,下属的惨死,父亲的重伤,所有的一切只能看着,听着,改变不了分毫。 两道浓郁的黑在一片白幕之上显得尤其醒目,森寒的白芒如同毒蛇吐信向楼轻尘钻去。 ‘不——’ 楼绝华无声的呐喊,下意识的挡在楼轻尘面前,运起真气,向白色的寒芒挥去。 寒凉的利剑不曾受到任何阻碍,直接穿透虚无的灵魂刺向楼轻尘。 “嘭”,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残肢断臂,鲜血飞溅,刚还完好的人一瞬之间就被强大爆发的真气炸成肉泥碎块,如落雨般飞散四落,将洁白无瑕的碧落仙境化为残忍血腥,阴森恐怖的黄泉地狱。 纯净的白被鲜热的血染成妖冶的红,整个林子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这铺天盖地的惨烈中伫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修罗,双目赤红,残忍暴虐,白色的里衣被染成鲜艳的红,撒落的肉块黏在身上散发着阵阵热气,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顺着面颊滑落下颚,俊逸的容颜因体内的疼痛而扭曲成狰狞的弧度。 “啊——” 仰天的长啸振破苍穹,如陷入绝境的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其中的不甘,悲痛,绝望令人心中酸涩。 “啊————” 强猛的真气再也不受任何压制爆裂开来,炸毁丹田,全身的经脉寸寸断裂,狠戾的真气席卷着毒性如同大军压境一般在体内肆意横扫,身体上下全部的穴道缓缓地渗出诡异妖娆的碧青是液体。 楼绝华上前想要抱住那修长脆弱的身影,可是却像刚刚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破碎的身子慢慢的倒在冰寒血腥的雪地。 上天是在惩罚他吗?惩罚他当初因为喜欢那人而宠溺纵容,对所有的危机视而不见,导致那人肆意妄为,斩草除根,将那些曾跟在他身后为自己献上忠诚的人全部因为他的过失而身死,武林至尊的寒衣楼传承百年,最后却化为火海,那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也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他是冷情的,决绝的,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倾己所有。所以当初即使被迫自刎,也只是哀伤愤怒,平静的接受,从不曾后悔,而现在,他亦没有后悔的权力,只能去承受那撕心裂肺,万劫不复的痛苦。 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凄凉惨烈,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如折翼的蝶,凋零的落花,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他细细的描绘着那张繁华不再的面庞,,这一刻,他甚至迫切的希望他能够就此死去,不用去面临武功全废,萧破凄凉的局面,不用去遭受未来日子里可能经历的无数痛苦折磨。 “沙沙”,落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脚步声稍重,其中还伴随着“踏踏”声,那似乎是牲口的步响,无论是谁,他已然不想再去计较了,若是敌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一刀杀了他,结束他那因毒性带来的痛苦。 “啊!”带着惊惧的低呼在血腥死寂的林中响起,他眉心微蹙,微微偏头看向来人,那是一头青灰色的驴子和一个青衣书生,他身形瘦削,弱不禁风,如墨的长发用一块蓝色的布巾裹成髻随意的披散在肩上,俊秀的脸因恐惧而失血苍白,清澈的眼眸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整个江南的烟雨。 洛君望是被那声凄烈痛苦地长啸声引来的,却不曾想过竟会看到这么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自父母过世后,他便独自一人出了家门在外游学,几年间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事,江湖仇杀,尸体鲜血,他都碰到过,却都不曾这般惨烈恶心,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转身离开,这不是他能管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可是,他蹙紧眉心,看向那倒在血泊中微微颤抖的人影,如若不管,这人定然会死,他素来心软柔善,无论这人是好是坏,终究是一条性命,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何况这人若真的是恶人,他自信亦有自保之力。 楼绝华看着那个青衣书生虽然受惊,却没有转身逃走,反而缓缓走了过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看似瘦弱,胆子却是不小。 他看着书生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血液残肢,在伤痕累累的人面前蹲下,伸出手探向楼轻尘的脉搏,指节分明,白皙纤细,楼绝华内心惊疑,这人是要救父亲么? “竟是‘碧落’之毒!”洛君望心下震惊,这人究竟是谁,竟会中这么惨烈的毒,“碧落”是天下第一毒,自然极其珍贵,全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人会拥有,看来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洛君望把重伤之人黏在脸上的发丝拂开,露出一张泛着诡异的碧青色的脸,“楼轻尘!”虽然这张脸沾满血污,因疼痛而扭曲,但他依然认出了他,那个他虽只在画像上见过一面却让人见之不忘的清贵男子,只是世事难料,他竟会落到如今这般生死难测的境地,他既是楼轻尘,那么他即使竭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楼绝华见他认出楼轻尘的身份微觉讶异,但随即了然,秦真岚放旨通缉,一心要置父亲于死地,现在通缉的告示恐怕已经遍布整个颖朝,这人会认出他来实在不足为奇,只是,他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又要湮灭了,难道父亲注定难逃一死吗? 楼绝华看着青衣书生站起身,向停在一边的驴子走去,是要离开了么?还是去官府报案?呵,这世上又哪来的什么希望,期待别人的自己当真是可笑又可悲,事到如今,难道自己已经失去当初的傲气,从而把期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么?或许只是绝望了太久吧,久到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锐气,一系列残酷的现实将自己尖锐的菱角都已磨平。 “沙沙”的脚步声再次走进,却是洛君望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蓝布包裹,他重新蹲下,将包裹放在一边,灵巧的解开,里面只有几件棉衣和一个木盒,是几个瓷瓶和一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洛君望取出一根稍长的银针在他身上几个穴位逐一扎下,渐渐地,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右脸上却隐隐的浮现出青色的印记,洛君望将银针拔下放好,将楼轻尘扶着半坐起来,脱下他染血脏污的里衣,因为天气冷,他已没了内力护体,所以洛君望不敢耽搁,只帮他简单的擦拭了身上的血污,将他肩上的伤草略的处理了一下,就将自己的棉衣给他穿上,淡蓝色的棉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小。 洛君望重新扣好包袱,搭在肩上,他半蹲着身子,拖着昏迷之人的双手趴在自己的背上,想将他背起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人没有背起来不说,还差点摔倒,他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无法,只得换了一个姿势。他弯着腰,将楼轻尘的一条胳膊搭在勃颈上,挽着他的腰,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将他带离血污的范围,放在比较干净的雪地上。 洛君望放好包袱,从驴子身上挂着的褡裢里拿出一件大氅紧紧的将楼轻尘裹好。然后,他转身,看着眼前的修罗地狱,眉目紧蹙,继而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向那血腥残忍的死亡之地走去。 楼绝华看着那个瘦弱而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强忍着厌恶恐惧将残肢断臂放在用断剑挖好的坑中埋好,看着他砍下树枝,翻搅雪地,将地上的血色一寸寸的掩埋,眼神复杂,心下烦乱,这人显然是要救父亲了,只是为何?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半点也没有,甚至稍有不慎,便会赔上一条性命,这人原因何在? 洛君望彻底的毁尸灭迹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累的出了一身汗,只希望能够不被人发现,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洛君望抚了抚驴子的鬃毛,神情柔和,“小灰,辛苦你了,等到进了城,请你吃好吃的。”说着吃力地将楼轻尘扶到驴子背上趴好,拭了拭额间的汗珠,牵着缰绳,向最近的穹城走去。在他身后,飘着一个无人看见的幽灵。 ☆、穹城 穹城是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小城,地处要道,商客旅人,络绎不绝,十分繁华。 洛君望一行到达穹城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整个城池被白雪覆盖,在夕阳的照耀下闪耀着盈盈的光辉,城门口兵甲凛然,过往的行人都遭到严密的盘查,戒备森严。 洛君望知道,这定然是在搜寻楼轻尘,他看了看昏睡在驴背上的人,面色苍白,沾着些微的血丝,右颊上覆盖着一块青色的印记,一点儿也看不出曾今雍容华贵的影子。他抬手拨了拨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挑落的长发微微遮住消瘦的左脸,这样一张病弱甚至有些丑陋的脸,应该无人认出吧。 “站住!”守门的士兵拦住洛君望,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瞧了瞧趴在驴背上得楼轻尘,喝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身上带着血迹?可有路引?” 洛君望施了一礼,温声道:“这位官爷,小生是在京赶考的书生,这位是在下的舅父,今年的科举已然取消,小生原本是想在京都待到明年再考的,但日前舅父来京找我,说我母亲病重,是以小生不得不放弃科考,赶回家去,在途中我二人遇到了恶狼,这身血迹是狼血,而舅父也为护我而受了伤。”他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两样事物,递于军士,“这是路引和小生参与科考的凭证。” 守门的兵士随意的看了一下便还了回去,毕竟能进京赶考得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好太过得罪,而且他说的有理有据,没有丝毫错漏,“过去吧,城里‘和春堂’李大夫的医术很不错,为人也好,你可以带他去看看!” 洛君望面露微笑,神情柔和,“多谢军爷!” “和兴客栈”虽然不是穹城最好的客栈,却也不差,客来客往的,旅人很多。洛君望刚牵着驴子在客栈门前停下,就有小二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快些里边请,是住店么?”小二一身蓝色布衣,笑容可掬,态度热情,“这位客人怎么了这是?” “嗯!”洛君望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是我舅父,他受了些伤,小二哥能否帮着扶一下?”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可莫要与小的客气。”小二手脚麻利的上前帮着把人扶下地,然后一下子将人背到了背上。 洛君望稍稍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人个子不高,身体瘦小,却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羞愧不如了,难怪世人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洛君望将行囊从驴子背上卸下,背在肩上,抬头四顾看了看,想给驴子找个地方拴好。 小二似乎知道他的打算,赶紧说道:“客官放心,待会儿小的会将它牵到后院去的。” “如此多谢小二哥了。” “哪里哪里,这是小的应该做的。”说着两人向客栈里走去。 客栈的厢房很简单,一炕一桌,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只杯子,靠床边摆着木制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脸盆和一条毛巾。 小二将昏迷的人放在炕上,用被子盖好,“这间客房的客人刚退房,这炕还没熄,给这位病人用正好,可要小的叫位大夫来?” 洛君望将行李放好,闻言说道:“不用,我会一些医术,麻烦小二哥拿一些热水过来。” “好,一会儿就来。”小二答应着挑帘走了出去。 洛君望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从被子中拿出楼轻尘的手腕细细的把脉,虽然刚才给他止了痛,但要彻底治好断根却不是自己所能做到的。他出生世家,自幼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于医道一脉,因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而自己亦是不足月出生身子极差,所以虽不能与寒衣楼的医仙相比,却也是钻研极深的,但这“碧落”之毒太过霸道,幸好他已逼出大半,只是如今寒衣楼已灭,恐怕医仙已然难存于世,彻底解毒是不能的了,他所能做的只能尽力压制毒性。 楼绝华看着他把脉沉思,其实心里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何人便是潮卿来了也是解不了的,如果只是单纯的中毒,以父亲的功力辅以潮卿的医术,即使是“碧落”也不是没有根治的希望,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父亲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被人硬生生的打断,暴走的真气带着毒性在体内肆意的行走了一圈,就如同被暴风狂虐过的草木,催拉枯朽,破烂不堪,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使枯木再重生。果然,他听到他颓然的叹息一声,将楼轻尘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洛君望眉心微蹙,暗色的眼眸波光流转,良久方下定决心一般,抬手从棉衣中扯出一块挂在脖颈上的碧玉色玉佩,玉佩水润柔和,呈椭圆,当中雕刻着一朵兰花,如端方君子亭亭玉立,一看便不是凡品。 一旁的楼绝华有些疑惑,这玉佩的成色雕工俱是极好的,虽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也是顶尖的,只是这么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却在一个穷书生手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这人究竟是何人?是何身份?楼绝华到现在才有功夫仔细地打量他,身体瘦削,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些微的病气,脸部线条细腻柔和,不似大颖人得坚毅俊朗,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典型的江南口音,看来他是南朝人了,举止温雅,从容有礼,身怀珍宝,十有□是南朝落魄的世家子弟。 “啪”厚重的帘子被挑开,小二拎着冒着热气的水壶走了进来,“客官,热水来了,您的驴子已经安排好了,吃的待会儿也会送来,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多谢了,”洛君望柔声说道:“劳烦问一下,这穹城的当铺怎么走?” “‘冯记典当’是城里最好的当铺,价格公道,离得也近,客栈对面右边第三间就是。” “多谢!”洛君望再次道谢,待小二走后方细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眼底蕴含着不舍,良久才将玉佩重新塞回衣内,抬手抚胸,隔着衣物慢慢抚摸,低声喃喃道:“母亲,对不起,只是他是楼绝华的父亲,我是定然要救他的。” 楼绝华心下惊讶,这人认识自己吗?看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冒着危险主动惹麻烦在身的,现在更是为了救治父亲,虽然迟疑不舍,却依然将对他意义非凡的玉佩当掉,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他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这样一个文雅和善,柔情似水的人,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洛君望把热水倒在脸盆中,用毛巾沾湿拧干,帮楼轻尘把脸上凝固的血快擦干净,然后稍稍打理了一下自己,便挑帘出门去了。 楼绝华看着他出门,并没有跟上去,他现在只想陪着父亲。屋中一片静谧,只有微微地呼吸起伏声。 待洛君望回来时已经暮色偏西,暗夜飘至,房中的事物只能看出一个影影约约的轮廓。他把手中的包裹和盘子放在桌上,慢慢摸索着将油灯点亮,暗沉的房屋立刻铺盖了一层昏黄暖人得辉光。 托盘中放着几样简单的饭菜和一碗浓墨的泛着苦味的药,洛君望拿着调羹在药碗中轻轻搅动,走到床边坐下,将漆黑的药汁小心的,一勺一勺的慢慢的喂入楼轻尘口中,黏稠的药液顺着嘴角滑下,被轻柔地拭去。待药碗见底,洛君望才走回桌边拿起碗筷吃起了晚饭。只是背对着床而坐的他并没有看见一双如墨幽深的眸子缓缓的睁开来。 他没有看见,一旁的楼绝华却是看见了,这一日一夜,大起大落,波澜曲折,艰险重重,唯有此刻方才放下心来,由衷的喜悦,无论如何,他终归是醒了过来。 待洛君望吃好饭转过身来时,就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怔怔的注视着他,起初他吓了一跳,继而便泛起浓浓的喜悦,他快步走到床前,脸上绽开柔和浅笑,轻声问道:“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便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对于洛君望的问话他却理也没理,依旧睁大了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洛君望却也不恼,面上浅笑盈盈,“楼前辈不用担心,此处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他顿了顿,接着道:“在下姓洛名君望,字子瞻,是救你的人,不会害你的。” 楼轻尘仍然不发一言,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流露出孩子般清澈童稚的光芒。 洛君望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速,他小心翼翼的唤道:“楼前辈,你......还好么?可有哪里......不对么?”他轻轻拍了拍楼轻尘的手背。 楼轻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洛君望的手,然后缓缓的伸出手指在眼前这双白皙纤瘦的手上小心的戳了戳,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将修长的手指握在手中捏了捏,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收到评论了收到评论了收到评论了收到评论了收到评论了收到评论了无限循环.....太鸡冻鸟~~人生的第一个评啊!! 先去吃饭,待会儿还有一章! ☆、碧落 一旁的一人一幽灵均是骇然,那样的笑容明亮轻快,充满了孩童的天真,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年届中年的成熟男子所能露出的笑容,更何况这人是楼轻尘,那个生杀予夺的前任寒衣楼楼主,那个让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恐惧敬畏的存在。 洛君望背后冒出了冷汗,低头沉思,半响低低的叹道:“‘碧落’之毒武功皆废,疼痛难当,心智不在......心智不在啊!”一代霸主就这么毁了吗?楼绝华,我该怎么做?他这样子,你见了必是要伤心的吧! 楼绝华慢慢的抬袖遮目,不敢再看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么绝望过!父亲,父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晦涩的客房显得过于安静,安静的有些压抑,明亮的灯光都没有带来丝毫暖意,暗色的空气中似乎蛰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稍有异动便会汹涌而出,择人而噬,将世间所有的生灵拖入永恒的黑暗。 “客官,”响亮明朗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响起,斥退夜色中翻腾的浓墨暗色,“您要的浴桶抬来了!” 洛君望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说道:“进来吧!”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半人高的浴桶被小二抬着走了进来,小二把浴桶放好,又来往了几趟将桶中注满热水,袅袅的热气腾腾升起,不一会儿便充满了整个不大的客房,人在其中,如在清晨雾气氤氲的山林。 小二拎着空了的水壶,爽利得道:“水已放好,您洗好后便来喊一声,会有人来抬出去的,您看,还有什么吩咐没?” 洛君望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温声道:“把这些收拾下去吧,待会儿洗完澡再送些吃的来。” “好咯!”小二麻利的收拾好碗筷,应诺着退了出去。 洛君望走到桶边,伸手撩了撩热水,发现温度适中,嘴角弯起满意的弧度。他转身对着楼轻尘轻柔的说道:“楼前辈,你身上有血迹,先洗个澡,再处理伤口好不好?” 楼轻尘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理他,而是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把玩了起来,似乎对这双手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洛君望叹了口气,轻巧的,缓慢的,像是怕吓着他似的,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衣襟,帮他退下身上的棉衣。温润修长的躯体柔滑坚韧,如玉般的肌肤上布满干固的血迹泥泞,两边的伤处已经停止了流血,血肉翻搅,狰狞可怖。 洛君望小心的绕过他的伤口,扶着他站了起来,向旁边的浴桶走去,好在楼轻尘并不反抗,也不挣扎乱动,只是拉着他的手指,乖乖的听从他的摆布,柔软顺从的吓人。 温软柔和的水划过白玉般的肌肤,楼轻尘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洛君望将衣袖卷起,小心的避开肩部的伤帮他擦拭身体上的血污,掌下的肌肤光滑白皙,柔软结实,薄薄的肌肉并不如何强壮,却线条优美,充满了力量。他第一次看别人的裸体,虽然同是男人,却也免不了有些尴尬不自在,而且,眼前这个身体优雅坚韧,自己那副病弱纤细的身体与他相比当真是羞愧至极。 发顶的玉冠被解下,柔滑的长发倾泻而下,如一披上好的锦缎,唯一可惜的是漆黑之中竟夹杂了丝丝银白,洛君望轻轻地将长发拢在手中,白皙的手指穿过黑发,挨着头皮慢慢摩挲,而后梳拢而下,延至发尾。 楼轻尘舒适的叹息一声,凑过脸在颈边的掌心轻轻的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猫。 洛君望眉目微弯,轻柔的笑了笑,用一旁的干毛巾将打理好的长发擦得半干,用发带系住。 “好了,起来吧!”洛君望扶着他站起身,把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将桌上包裹中刚买的新衣替他穿好,接着拉着他坐在床上用被子裹好。 洛君望宽大的衣袖被拉住,一双蕴满雾气的眼眸委屈的看着他,他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温和地笑道:“我不走,只是去拿药帮你治伤,上了药你肩上的伤就不会疼了,呐,就在那里,你看得见的。”说着指了指放包裹的地方。 楼轻尘似乎听懂了,慢慢地松开手,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动不动。洛君望轻柔的笑笑,迅速的拿了东西走过来,白色的里衣半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洁白的胸膛。 右边的剑伤并不重,只是浅浅的划破一点皮,主要是左肋,血肉翻腾,被强劲的箭矢穿了个通透,留下一个狰狞恐怖的深洞。 “啊!”低低的呼痛声响起,楼轻尘抬起头委屈的看着他,朦胧的水汽在眼底盘旋,似乎一眨眼便会落下,“绝儿,疼。” 这一刻,楼绝华心中似有千层骇浪般翻滚汹涌,心口泛滥的疼痛弥漫他全部的灵魂,那声带着无限委屈的低唤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洛君望手心微颤,他是将自己当成他的儿子了么?可是那人已经不在了啊!永远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了!烟雾萦绕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悲色,苍凉落寞,刻骨铭心! “乖,一会儿便不疼了,上了药伤才会好得快。”嘴上轻软的哄着,手中的动作放的更轻更柔,白色的绷带在灵巧的指尖绽放出漂亮的蝴蝶结,洛君望将洁白的里衣陇上系好,目光软和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轻抚着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唯一的暇癖,温雅缓和的声音响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会一直一直的待你好!” 是的,他会一直照顾他,即便这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时时刻刻都会伴随着死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本不是如此莽撞愚昧之人,虽然心软柔善,不忍见别人受苦,但是,那是建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超过自己的能力,甚至会危及自己安危的这种蠢事,他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只是这次,那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心动,他无论如何都要护得他唯一亲人的周全,即便这次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亦不会有丝毫后悔。何况,他叹息一声,嘴角微弯,眼底波光流转,隐隐的射出锐利坚韧的光芒,他只有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即便身死,又能怎样! “咕咕”的叫声在房中响起,他微微讶异,继而失笑出声,盈盈的笑声引起楼轻尘极大的不满,他拉着他青色的袖袍,可怜兮兮的说道:“绝儿,饿。” 洛君望笑容微敛,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也难怪会饿了,“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等一会儿啊!”说着就要起身向外走,下一刻,行走的步子微顿,宽大的袖子被紧紧地攥住,他拍了拍袖子上的手,声音绵软的哄道:“我去拿吃的,一会儿就回来,我保证,就一会儿。” 楼轻尘松开袖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厚重的门帘挑起落下,淹没了那道瘦削的青色,他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将那帘子看出一朵花来。直到那抹青色再次出现在眼底,单纯欢喜的笑容攀爬上那张半是谪仙半是妖魔的脸庞。 洛君望手中拿着托盘,里面放着些简单的吃食,跟着进来的还有两个伙计,将脏了的洗澡水抬了出去。 因为楼轻尘肩上有伤,他便一勺一勺的用调羹喂着他吃,饭菜很简单朴素,往常的楼轻尘是决计不可能吃这些的,他贵为寒衣楼楼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吃的用的都是淡雅精致无可挑剔的,也绝对不会有人给他吃这样简陋的吃食,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儿在意,也许是忘记的缘故,也许是饿的狠了,风残云卷,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楼轻尘满足的打了个嗝,眯着眼睛拍了拍肚子,像极了一只在太阳下休憩的猫。 洛君望扶着他躺好,盖好被子,将碗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放在桌上,转过身子,却发现楼轻尘已经模模糊糊的睡着了。他无声的笑了笑,拿过另一床被子,在炕的外侧放好,吹灭油灯和衣躺在炕上,或许是今天遇到的事太过震撼,或许是身子才好过于劳累,或许是身旁躺了个人的缘故,睡不着是自然的,他想着那白雪上血腥的红,想着楼轻尘身上的毒,想着今后要做的事,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楼绝华看着并头熟睡的人,眼眸微暖,无声的道谢倾泻而出。 “洛君望,无论如何,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毒发 温暖的阳光穿过天际挥洒而下,无暇洁白的冰雪已然有些微微融化,化作一滴滴清澈的水珠顺着屋檐缓缓滴落。 穹城又恢复了喧嚣的繁荣,各式各样的摊子全部摆了出来,吆喝声、讨价声、招呼声,此起彼伏,过往的行商旅人出城的出城,赶路的赶路,红尘的喧闹给萧索的冬季带来了勃勃生机。 楼轻尘抬手揉了揉带着睡意的双目,张嘴打了个哈欠,乖乖地任由洛君望给他穿衣。 将腰间的衣带系好,理了理衣领,洛君望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伸手拉着对方坐下,拿过梳子帮他梳头,披散在肩上的墨发被绾起一个简单的髻,用黑色的发带系好。虽然现在他的脸不是见过他的人仔细观察根本认不出来,不过出于小心谨慎,洛君望还是将他两鬓的长发放下,微微遮住那张半仙半魔的容颜。 简单的用了早餐,洛君望便带着楼轻尘退了房。原本他身上有伤,无论如何都应该静养的,但这里离京都太近,他根本不敢在这里多呆,他甚至有些庆幸,他如今容貌已毁,不然走不出十里,他二人必死无疑。 客栈的门口停着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这是昨天刚买的,他自己一个人自然是不需要的,只要有小灰就够了,但现在多了一个楼轻尘,马车便是必备之物了,他很庆幸,在外游学五年,看得够多,学的也够多,不然雇用别人来赶车,让他们的行程中多出一个人是万万不方便的。 洛君望将小灰系在马车后面,让它自己跟着,包袱、药材、干粮、暖炉还有给楼轻尘买的新衣零食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统统被塞在了马车里。 他小心地扶着楼轻尘上了马车,刚想放下车帘就被拉住了袖子,他微微疑惑,“怎么呢?” 楼轻尘不说话,只是撅着嘴瞪大眼睛看着他。 洛君望有些了然,他眉眼微弯,春意暖暖,柔情似水,“我就在外面不会走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用害怕。” 可是楼轻尘依然没有理他,手腕执着的拉着他的袖子,眸中水汽盈盈。 他叹息一声,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握住那只紧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语声中带着微微的宠溺,“罢了,你与我坐在一处吧。” 楼轻尘展颜而笑,清澈的瞳仁中透出天真与稚气。 洛君望微微顿了顿,从车中拿出一件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再拿了一包蚕豆放在他手中,给他做零食吃。 “啪”响亮的鞭声响起,圆滚滚的车轮碾过积雪朝着城门驶去,而马车的车顶却躺着一个双目微闭,风华绝代的鬼魂。 北风微起,暖阳高照,山野的空气中充满着冰雪的清寒味道。 洛君望将持缰得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呵了口气,白色的雾气缭绕,缓缓消散在空中。他自幼在江南长大,身子虚特别怕冷,大颖地属北国,冬季冰寒刺骨,他当年游历之时虽然来过几次,却特意避过冬季,这次却是因科考在颖国待了近一年,首次尝到了北国冰霜,天寒地冻的滋味,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楼轻尘裹着大氅,也不顾身边那具身体的瘦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洛君望身上,温暖的阳光将他照的昏昏欲睡,唇瓣微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斜挑的眼角渗出微微的晶莹。 洛君望将靠着自己的身子往怀里搂了搂,让他躺的更为舒适些,绵软柔和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慢慢响起,“累了么?去车里休息一下吧!” 蓝色的身影往怀里钻了钻,没有理他,经过这十几天的磨合相处,他已经微微了解他的一些动作表情所表达的意思了,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了,也不想勉强他,他本就是温和软善的人,从不会逼迫别人,而且这人虽然智力不在,天真稚气的如同孩童一般,但骨子里却还存留着一些以前的霸气。 “再过一两天,我们就到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了。”这些天幸好没有遇到追兵,各个城门虽然盘查严实,却都被他们有惊无险的蒙混过关了,而他的伤复原的也很好,并没有因赶路而裂开或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可能因为他武功虽废,身子底子却仍在。 怀里的人眼眸微闭,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洛君望拍了拍他的脸颊,看着他睡意朦胧的脸,担忧的说道:“在外面莫要睡着,会着凉的。” 楼轻尘被那只冰凉的手碰触了一下,冷的打了个机灵,睡意稍稍退下一些,继而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使劲的往他怀里钻了钻,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洛君望微微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堂堂一代楼主之尊,现在却像小儿一般撒娇弄痴,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刚开始他是有些惊慌无措的,但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他也慢慢地开始习惯了,甚至对他有着些微的宠溺和纵容。 他刚想再劝说两句,却感到怀里的身子有些颤抖,怎么了?莫不是被刚刚的碰触冷到了?他帮他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有些担心地说:“刚才冷着你了?回车里去好不好?” 怀里的身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甚至倾泻出了痛楚的□,洛君望这才发觉不对劲,将埋在怀里的身子用力地拽出来。 一旁的楼绝华也感觉到了异样,轻盈的飘了过来。 面色苍白若纸,眼眸紧闭,殷红柔软的唇瓣被咬出深深的牙印,偶尔倾泻出几声压抑的闷哼,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渐渐凝聚,沾湿了两鬓。 洛君望面色凝重,已然明白了他的情况,这是“碧落”发作了,原本“碧落”发作时,这样的疼痛是每时每刻不会停歇的,撕心裂肺,痛楚难忍,直到死亡降临带走他的生命,但如今,他体内的毒性已被逼出大半,剩余的又被自己用金针压抑住了,性命暂时无碍,但心智不会恢复,身体中那令人发狂的痛楚也不会彻底清除。 洛君望安抚的拍了拍颤抖的身子,想进车拿银针帮他压制一些痛楚,却在这时,那双紧闭的眼眸陡然睁了开来,殷红似血,充满了暴虐与狂乱。 楼轻尘一下子从洛君望怀里坐了起来,猛然间向他撞去,修长的双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嘭”,洛君望的头狠狠的撞在了马车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片发黑,喉间的窒息更是令他难受之极,他用力地握住脖颈间的双手,慌乱的推拒挣扎,想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可是如何比得上发狂之人的力气,他的那点反抗如同蝼蚁撼树一般。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缺氧的胸腔引起了阵阵疼痛,耳边模模糊糊的传来声声嘶哑残暴的低吼,“杀了你......绝儿,报仇......杀......” 楼绝华已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住手,住手,他想过去阻拦,想去救人,但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伸出去的手穿透了两人,指尖一片空虚...... 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涨得通红,挣扎也越来越弱,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对不起,楼绝华已经绝望了,若有来生,定然还你! “嘭”,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洛君望以手抚胸,猛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来之不易的清新空气迫不及待的通过口鼻吸入肺中。 “啊啊......”痛苦低哑的吼叫声传来,洛君望抬眼看去,发狂的人滚落在雪地上,修长的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发出阵阵的颤抖,双手微张,深深地陷进积雪之中,厚重的大氅已经散开,零落的铺散在地上。 洛君望顾不得自己脖颈间的伤痛,拿出金针有些趔趄的向雪地上狂乱痛苦的人跑去,他将那具颤抖的身子牢牢的禁锢在怀中,斑白的发丝被汗水和雪水打湿,略显凌乱地黏在双颊上,右颊上原本淡青色的印记变得青翠欲滴,如碧水流动,隐隐的向外扩散开来。 洛君望取出金针在怀里的身子上飞快的拂过,口中吐出轻柔哄劝的低语,“莫怕,一会儿就好了,再坚持一下,不痛,乖,不痛啊!”因怕他会像刚刚那样发狂,他特意用金针制住了他的穴道。 面容因疼痛而扭曲成狰狞的弧度,血红的眼眸萦绕着狠辣暴虐的光芒,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发出阵阵的颤抖,嘶哑痛楚的低吼从苍白干裂的唇瓣中缓缓溢出,“绝儿,杀......绝儿......绝儿......” 洛君望紧紧地搂住怀里的身体,右手一下一下安抚的拍着他的背脊,“为了绝儿,无论如何,你要撑过去,”顿了顿,他又道:“你的儿子,楼绝华,是一个风华绝代,睿智强大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果然,老天不允许如此完美的存在,早早的就将他收了回去。”他抬手将他黏在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你定然是以他为傲的吧!能教导出这般出色的继承人,你又怎会是意志薄弱之辈,我曾游历天下,也曾听说过楼轻尘的大名,寒衣楼前任楼主杀伐果决,凌厉狠毒,少年时以弱冠之龄,登楼主位,合纵整顿,手段高妙,硬是将寒衣楼从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拉出,重又成为武林第一,而现如今,你又怎会被区区病痛打倒?” 楼绝华飘在一边,听着他暖暖绵绵的细语,明知对方听不见,听不懂,依旧不停的说着,念着,鼓励着,这人当真温柔得紧!只是赞他完美,若是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蠢事,知道自己为一己私欲,害的寒衣楼被灭,下属惨死,父亲生不如死,还会说他完美吗?呵,可能到时便是鄙视他或是恨他了吧,毕竟他会弄得如今这般刚刚差点死亡,以后随时可能会死的局面,亦是因为他的缘故。 时光飞逝,夕阳西下,烈日的余光穿过撩起的窗帘洒进车里,给阴暗的车厢铺撒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 楼轻尘面色惨白,已然睡了过去,洛君望帮他把肩上重新撕裂的伤细细的处理好,用棉被盖住,昏睡过去的人依旧些微的颤抖着。 楼绝华双手虚虚的握住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心中酸涩,记忆中的着双手优雅白皙,强大有力,没有丝毫暇癖,可是现在,只是短短的几日功夫......对不起,父亲,以你的骄傲,若是知道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定然是宁愿一死吧,可是我连帮你解脱都做不到。而且,如今有人救你,我便希望你能活着,即使是违背你的意愿,丧失了你的尊严,我依旧希望你活着,因为我真的很自私,你已是我仅有的一点微薄的清明了,如果你不存在了,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拥有清晰地意识,却永远的被悔恨纠缠,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报复,无法发泄,甚至连毁灭自己都做不到,那样浓重的罪孽黑暗,我不敢想象,我会崩溃! “嘶!”低低的呼痛声在寂静的马车中响起,楼绝华转身看去,却是洛君望眉目微蹙,抬着手按在脑后,他眼波流动,飘到了他身边,被头发覆盖的后脑肿成了一大块,白皙细腻的脖颈被掐成一道道的青紫血瘀,称着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狰狞可怖,这些都是父亲刚刚毒发时弄出来的吧,若是旁人,早就丢下这天大的麻烦跑了,而这人却又救了父亲一次,哪怕他刚刚差点死与父亲之手,甚至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的伤首先想到的是帮父亲治疗。 这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早先的疑问又回到了他脑中,若是以前,他不会去随意猜测评估别人,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抵御一切外来的阴谋与诡计,可是现在不同,他失去了生命,力量,权势所有的可以依托的东西,他甚至不是一个人,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独自承受着世上最残忍痛苦的命运,却连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一句都做不到,更可悲的是这一切的厄运还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带给他的。 他现在所知道的只有他姓洛,名君望,字子瞻,是南朝人,可能是那一个落魄的贵族之后,还有他见过自己。可自己这几日翻过以往所有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他的半点印象,自己的记忆虽不能说过目不忘,却也不差,但凡见过的人哪怕不能说出身份来历,也是会有些印象的,何况这人的性情品性也不是能让人轻易忘记的,那么只能说明他是单方面的见过自己,而自己并不曾见过他。南朝姓洛的世家,他所知道的只有丞相洛原,只是他若真是那个洛家人的话便不会这般寒酸。撇开他的身份不谈,更重要的是他为何要救父亲?甚至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难道就如他所说的只是因为认识自己?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信的。经历了信任的下属和所喜欢的人的双重背叛,死亡以来种种残酷的现实,要他如何再去相信来自别人的善意?更何况眼前之人或许温柔和善,性子柔软,但是世事皆有底线,没有人会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无条件得救治他人,任何人都不会,除非他是圣人! 眼下父亲已痴,武功亦废,寒衣楼也被毁灭,功名利禄,武功权势,皆已不再,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图谋的东西,至于父亲那条性命,等于是掌控在他的手里,只要他当初不救他,或者现在就丢下他,他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他救父亲跟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半分好处都没有,甚至惹上了无数的麻烦,那么,他究竟目的何在? 可是,他微微苦笑,就算知道他的目的又能怎样了?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那么,无论知道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桃源 五柳村位于南朝与颖朝的交界处,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山谷之中,四面环山,苍树翠柏,落英缤纷,一年四季春暖花开,景色宜人。唯一通向村落的路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道路隐蔽,常人很难找到,是以没有多少外人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 五柳村大概有一百多户人家,大多姓柳,听说柳家祖先曾经是大轩王朝的高官贵族,只是大轩末期朝政腐败,帝王荒淫,百姓民不聊生,柳家祖先愤而辞官,带领族人亲友隐居于世。 五柳村之所以叫五柳,只因村口有五颗百年老柳,据说是当年柳家祖先刚在此地安家落户时种下的,已有两百多年的树龄,每一颗都绿绦垂地,粗壮高大,三个壮年男子方能围得过来。 由于通向村落的道路太过狭窄颠簸,马车不能过去,所以洛君望已在最近的小镇上将马车卖了,只带着楼轻尘和驴子小灰徒步走回去,幸而只有半日的路程便能到达。 山路曲折,行走艰难,两旁悬崖峭壁,直耸天际看不到尽头,正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形成零零碎碎的光影,整个山路幽暗深邃,只有两人一驴的脚步声踏破了这幽静的寂然无声。 洛君望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握在掌心的手紧了紧,稍稍偏头柔声说道:“累么?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却见身旁之人脸不红气不喘,连呼吸都没有稍微乱一下,联想到自己的狼狈,不由得感慨艳羡,不愧是练武之人,虽然现下武功已废,体力却不知比自己好了多少!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抹耀眼的光亮,隐隐的有鸡鸣狗吠,人与交谈声不断传来,洛君望眉目微弯,露出一个喜悦的弧度,他拉着楼轻尘疾走了两步,两人一下子暴露在阳光之下,眼眸不适的微微眯了眯。 碧蓝的天空清澈豁然,朵朵白云悠悠其中,时而拢聚时而散开,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温暖的阳光铺洒而下,给小小的村落镀上了一层金,一条澄澈活泼的溪流横亘其中,将整个村落铺成两半,一座古朴稳重的石桥横跨其上。田间小路交错相通,轻柔的风夹杂着原野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原本追逐嬉笑的孩童停了下来,看清了来人的样子,都欢呼着跑了过来,“夫子回来啦,夫子回来咯......” 高昂的喧闹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原本在屋檐下闲聊的一群老人瞧向了这边,看到洛君望纷纷乐呵呵的打招呼道:“洛先生回来了啊!” 洛君望温柔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顶,声音宠溺的说:“莫要跑那么快,当心摔着!” “这群小崽子哪那么不经摔,整天猴儿似的将柳家二伯闹的脑袋都大了。” “是这样么?”洛君望的声音微微含着责备,“我走的时候你们不是答应过会听柳夫子的话的么?原来是哄我的么?” 一群孩子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其中一个面貌清秀,眼神机灵的女孩低声呐呐道:“柳二伯教的没有夫子好。” “对对,二伯老叫我们背书,一点儿都没有夫子讲的有趣!” “二伯是个老古板,天天之乎者也的,无聊死啦......” “就是就是,还动不动就打手心,一点儿也没夫子温柔......” “也没夫子好看......” 洛君望有些哭笑不得,这群孩子...... “呵呵!若是被柳家二伯听到了,不打烂你们的屁股才怪!”一群老者都大笑了起来,“洛先生,既然这群孩子这般喜欢你,就别走了吧!” 洛君望微微颔首,“如无意外,我确实不会再走了!”这里是最好的隐居之所,旁人轻易的不会找到这里,这一路上他一直小心谨慎,到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只盼莫要给这与世无争之地带来麻烦才好。 一群孩子听了他的话高兴地跳了起来,“夫子,你当真不走了么?会一直留在这里么?” 洛君望弯下腰,浅笑若画,笑意盈盈,“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把书读好,我便不走!” “我们一定乖乖听话,好好读书的。” 洛君望刚要夸奖,便觉得袖子被向后拽了拽,他微侧头,便看见一张面带委屈的脸,他握了握袖子上的手,轻柔的问道:“怎么啦?” 楼轻尘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略带控诉的看着他。 洛君望有些了然,他这是不满自己忽略他么?“乖,一会儿就好,这是我的学生,虽然有些调皮,但都是好孩子!” “夫子,他是谁吧?长的好丑哦!”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好奇地问道。 洛君望笑意微敛,声音有些严肃地说道:“一个人的外貌好坏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可能会伤害到别人,我教过你们凡事都要谨言慎行,你忘了吗?” 这群孩子从没见过他这般严厉,都有些害怕。 洛君望叹息一声,略为缓和的说道:“若有人在你们面前骂你们,说你们长得丑,你们会不会难过?所以你们说他,他也会难过的,他是我舅父,他难过我自然也会难过。” “夫子不要难过,你难过的话小莫也会难过的,”眼神伶俐的女孩声音哽咽地说道:“小谭,快道歉!” 小谭眼眶红红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洛君望伸手轻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眼微弯的赞道:“乖孩子!” “也只有洛先生制得住他们。”一旁的老者笑眯眯的说道。 楼轻尘却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也不想听懂,只是见他又不理睬自己了,越发觉得委屈,用力地扯了扯手中的衣袖,眼底氤氲着水光,仿佛一眨眼就会掉下。 洛君望不敢怠慢,若是他哭起来可不得了,赶紧说道:“我还要去找村长,过几天便给你们上课!”说着便遣退了众孩童,向老者们施了一礼,牵着楼轻尘朝村落中走去。 碧空如洗,澄澈蜿蜒的河流如一块上好的碧玉,闪烁着温润的光辉,点点浮云悠游其间,两岸树丛枝繁叶茂,阴郁丛荣,微风轻抚,带着离枝的树叶飞旋轻舞,落于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洛君望牵着楼轻尘的手沿着河岸徐徐而行,一路上遇到他的村民很是热情地招呼问候。 这个村子是洛君望当年游学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此处地处偏僻,与世隔绝,四季如春,风景绝美,便动了在此定居的念头。虽然已开始村民因少于外界接触而显得有些排外戒备,但洛君望性子温和,与人为善,很快便被接纳了,后来做了教书的先生和兼职的大夫,更是得了村里人的尊敬。 村子中央是柳家的祠堂,依水而建,沉稳端庄,是村内最高大威严的所在,也是孩子们心中最神秘最喜欢冒险探究的地方。 村长的家便在祠堂旁边,每天的傍晚老村长都会打开祠堂厚重的大门,燃一柱清香,以示敬重。 当洛君望到达时正瞧见一个老者拿着锄头在屋前用篱笆围成的小菜园子里除草,园子外还站着一位身着长衣,手捧书卷的中年文士,两人正低声的交谈着什么。 似是听到了有人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二人停止了交谈,一起向洛君望这边望来。 老者虽年过古稀,但身子健朗,面色红润,看到洛君望便停下了手中的活,爽朗的招呼道:“哟,洛夫子回来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透出浓浓的欢喜之意。 “柳老!”洛君望柔和的嗓音蕴含着一丝敬意,继而向一旁的中年文士温声问候:“柳先生!” 中年文士点头示意,一向古板严谨的脸流泻出丝丝的柔软,“外面的事情还顺利么?” 洛君望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涩意,眼眸低垂,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次回来,如无意外便不会再走了。” “那敢情好!”老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打趣地说道:“你能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卓元了,你不知道这段日子卓元被那群小崽子折腾得有多惨,刚刚他还向我诉苦来着呢!” 洛君望歉然的说道:“柳夫子辛苦了!” 卓元心下有些尴尬,微微不自在的说道:“洛夫子回来便好,那群孩子也只有你能管得住。” 柳老哈哈大笑,“卓元莫要不好意思,那群小魔头可是连我的帐都不买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来祠堂瞎闹腾,说起来洛夫子可是咱们村里最温和的一个人了,平时连红个脸和人吵几句都没有过,那群小崽子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呢?” 洛君望微微窘迫,小声的辩解了一句:“他们很乖的!” “乖?他们?那群小魔头?”柳老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也只有你会这么说吧!村里其他人每个提起他们可都头痛得很。” “我会教好他们的。”洛君望面上露出暖暖的微笑,“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请柳老通融一下。” “哦?何事?”老者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洛夫子有事但讲无妨。” “是这样的,”洛君望将身后一直拽着他衣袖东张西望的楼轻尘拉前一步,“这位是我舅父,他......家中出了些事故,如今家道败落,亲人惨死,舅父因悲痛过度生了场大病,醒来之后便心智失常,半疯半癫了。我知村内向来与世隔绝,收留外人多有不便,但他如今只得我一个亲人了,还请村长通融一二,允许他与我一起住在村子里。” 楼轻尘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身边的洛君望,又看了看前面的白胡子老头,痴痴的笑了起来,伸手向眼前的白须抓去,嘴里喃喃的念着:“白......白......” 洛君望赶紧握住他的手腕,轻柔地哄道:“乖哦,不要闹了,乖......” 柳老眼底迅速的闪过一抹流光,“既是洛夫子的亲人自然是可以住在村内的,夫子放心,村子里的人不会为难他的。” “多谢柳老!”洛君望揽住拼命往他怀里钻的人欢喜的说道。 一旁的柳卓元看着那如稚子一般天真的人脸上那块碧青色的印记,严谨的脸上一片肃穆,凝重的声音沉沉响起,“他的病......你精通医术,治不好他吗?” “我只是一个大夫!”大夫也只是一个人,不是神,如何能逆转乾坤?洛君望被几乎将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的人压得晃了晃。 “好了,”老者打破沉重的气氛,“洛夫子刚回来,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如此在下便先回去了。”洛君望拍着怀里的人,声音软糯的说道:“咱们回家了!” 卓元看着那两道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沉重的说道;“这样好么?” 老者低头,重新开始手中的活,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灵位 洛君望住在村子的最东面,这里离学堂最近,也最偏僻,再东边是一道缓坡,直接通向谷外的深山。山中猛兽众多,危险重重,村民们如无必要是不会轻易进山的,因洛君望懂得医术,经常会帮村子里的人看病,偶尔会进山采些草药,但也不会深入。 洛君望住的屋子并不大,一厅一室外加一间小小的书房,这还是当年村民们帮着一起盖得,屋前像村内大多数人家一样,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园子,不过里面种的并不是瓜果蔬菜,而是各种各样的草药,虽然主人有近一年没在,但依旧长得很好,显然经常有人来照料他们。园子的旁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桃树,因谷内气候的缘故,这里的桃花比外面早开了一个多月,此时,满树的桃花开得红艳艳的,如一副如火如荼的画卷,清风吹过,携着妖娆的花瓣漫天飞舞。 桃树的底下摆着两张石凳和石桌,洛君望掏出帕子微微擦拭了一下,便拉着楼轻尘坐下,语气轻缓的说道:“呐,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将屋子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好,你在这里看得见我,嗯?” 楼轻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乖巧的趴在石桌上,双目微闭。 洛君望抬手抚了抚他散落在背上的长发,轻笑着说:“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只是莫要睡着了,会生病的,待会儿我收拾好了可以进屋再睡,知道么?” 楼轻尘也不作声,只嗅了嗅秀挺的鼻子,似乎在闻着空气中的桃花香气。 洛君望宠溺的笑了笑,将驴子牵到桃树下拴好,便进屋收拾去了。 安静地趴在桌上的人虽眼眸微闭,似睡非睡,但那双灵动的眼珠却随着那道单薄修长的青色身影进进出出。 飘逸的幽灵静静地坐在桃树枝上,风华绝代的容颜,灼灼桃夭的花雨,天下无双! 可惜无人得窥! 日暮西下,橙色的夕阳被群山遮掩,湛蓝的天际红霞轻挽。 洛君望衣袖微拂,扫落双目微闭的人身上的妖冶桃红,“起来吧,进屋再睡,嗯?” 微翘的睫毛动了动,亮如点墨的眸子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洛君望牵起明显在犯困的人,指着清理干净的屋子,轻柔的说道:“这就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是我们的家哦!” 夜凉如水,暗夜寂然,昏黄的烛光给狭小的寝室增添了一抹暖意。 楼轻尘已然睡熟,印有碧青色痕迹的右颊隐没于暗影之中,清俊完好的左脸在橘色的光影中显得朦胧恬淡只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显示出一股难掩的锐气。 楼绝华坐在床边闭目沉思,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让他痛苦绝望,难以接受的事,如今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自己会变成如今这般不死不活的原因,一般情况,人死之后不是应该像世人常说的那般转世投胎,忘记前生吗?而如果事实并非如此的话,倘若人死之后都如他这般,但他也并没有见到和他一样的存在,事实上像他这般的,这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那么究竟是何原因造成了他如今这般处境,他并不认为自己与寻常人有任何的不同。 “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却见洛君望眉头紧蹙,左手食指被含在口中深深允吸,右手间的刻刀上沾了一抹艳红,面前的台桌上洒满了木头的碎屑,一个长约六寸宽约两寸的木牌立于其上。 从哄楼轻尘睡着开始,洛君望便一直在烛光下用刻刀雕刻着什么,他一直不曾在意,也没放在心上,此刻却有些好奇了,他站起身子,飘到他身边,朝立在桌上的木牌看去,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木牌,用很普通的桃木雕刻而成,甚至因雕刻者的不娴熟而显得很粗糙,但是牌子中间的几个刻字却深深地震撼了他, 楼绝华之灵位 你......是谁?为何要这般做? 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是谁,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急促的跳动,即便在生前也不曾如此迫不及待过,那种急切地,紧张地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所有! 洛君望手握灵牌,将桌上的蜡烛端起,朝寝室外的暗处走去,楼绝华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点点的亮光照亮了阴暗的空间,书房的面积是三间房屋中最大的一间,里面摆满了各式的书籍,飞扬的尘土洒落而下,堆砌积累,厚厚的一层,因下午时间的关系,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它。 洛君望挥袖轻拂空气中扬起的灰尘,慢慢地绕过一排排的书架,走到一个供奉着两排灵位的台案前,用手中的烛台将灵案上的两根蜡烛点上,幽幽的烛火映照出灵位上的字:先严洛公起舒之灵位,先慈穆氏溶晚之灵位。 洛君望将手中的灵位放在桌上两张牌位的左下侧,然后拿起案上的香就着烛火点燃,袅袅的香烟冉冉升起,模糊了他清秀的容颜。 “父亲,母亲,君儿回来了!”糯软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寂然的暗色中尤显突出,“这次外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很难过,因为......我先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他......死了......” 喜欢?那个人......是指他吗? “他应该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了,若你们见到他就会知道他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会喜欢他的,你们......会很好的吧......” 轻柔地声音愈见低沉,几不可闻。 “楼绝华!”低柔的声音再度扬起,“我是洛君望,字子瞻,你并不认得我,但我见过你一面,”是的,我见过你,只有一面,只一面便在不能忘怀,只一面便魂牵梦萦,万劫不复。“落涯阁上洛涯舞!”当日,落涯阁上的倾城一舞,让一个傻子动了心,倾了情,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我叫洛君望,字子瞻。”是的,所有的一切,进京赶考,博得功名,只为再见一面,只为说这一句,只是这一句罢了,可惜此生无论如何都不可得!再不可得! 他此后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不曾因为要在五柳村定居而选择回去给父母扫一次墓,如果他当日不曾在朋友的鼎力相邀下走进落涯阁,如果他当时不曾因一时好奇而随众人看到那天下第一人的绝世之舞,无双风姿,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情劫缠身,求而不得? 可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如果,如果只是世人为自己的怯懦与逃避而找的借口罢了。 “你的父亲我会好好照顾,只是他的毒......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抓狂!!H什么的到底要怎么写啊???卡了好几天了,写了删删了写,刚刚花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挤牙膏似的挤出几百个字,现在回头一看,惨不忍睹啊!!!泪奔~~~~ ☆、情感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楼绝华看着熟睡着的人,心神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原来他竟是喜欢自己的吗? 落涯阁!他确实在那里舞过一曲,记得那时是秦真岚要代表大颖出使南朝,而他刚刚坐上太子之位,根基很不稳,他的那帮兄弟都还不曾死心,总在暗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再来几次下毒暗杀的,定要置他于死地,知道他要离京南下,他自然是极不放心的,便扮作随侍跟在他身边,于暗处保护。 负责接待的南朝三皇子乃是嫡子,生性傲慢,眼高于顶,在朝中人缘并不太好,是以南朝国君在是否立他为太子之事上一直很犹豫。如今当他看到一个身份背景都不如他,甚至极为不屑的歌妓之子竟是一国太子,自然是极为愤恨不甘的。 当时他便以为颖朝太子接风洗尘为名,在京都最繁华的酒楼“落涯阁”大摆筵席,落涯阁虽名为酒楼,实则是集住宿。饮食、风花雪月于一体,这里有最好的菜肴,最醇的美酒,最动人的音乐,最曼妙的歌舞。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暗处却是风云暗涌,波澜诡异。 南朝三皇子话语尖刻,实褒暗贬,绵里藏针,处处针对颖朝太子,彼时,三皇子背景权势极大,而秦真岚的地位还不曾稳固,旁边更有一堆兄弟虎视眈眈,因此对三皇子的嘲讽言辞只能选择忍耐,不能内忧还未解决再惹上外患,幸而他也是忍耐惯了的人,自小至大,他所受到的嘲笑太多了,只是日后他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这世上,谁也不能在欺辱了他之后不付出代价! 只是他身旁却有一个楼绝华,不允许他受丝毫委屈得楼绝华,他是何等傲性之人,怎能容忍自己保护之人被人践踏侮辱,即使那人身份再高,权势再大,他也绝不容许! 于是便有了落涯阁上的倾世一舞,外人只看到了那一舞得优美绝伦,绝世风姿,而只有当时在场的武林高手及首当其冲的三皇子才能感觉到那掩藏在动人心魄的美丽背后的惊天杀气! 隔着空气细细的描摹着那张隐于黑暗中的清秀脸庞,若是生前,他是定不会将一个人的爱慕放在心上的,更不会因此而心神动摇,因为爱慕他的人实在太多,也因为他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寡情,旁人的恋慕心思与他何干。可这人不同,因为他一出现时,便帮了他太多,也让他猜测了太久,总是怀疑他的目的何在,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人只是因了念慕他,就做出了那些不顾一切的,罔顾自己性命的举动,甚至他只见过自己一面,而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曾认识过他,这样的做法根本毫无意义,所谓的情爱真的有那么大的效果吗? 他是绝计不信的! 他只知道,秦真岚或许爱他,但更爱手中的权势,所以对他下毒,毁灭寒衣楼,甚者连他唯一的亲人都不放过;祈青爱他,却更执着于复仇,所以背叛欺骗,将整个寒衣楼逼上了绝路。 而他自己对秦真岚的喜欢亦是建立在时间上的,他们少年相识,十年之间,彼此相熟,相交,相知,慢慢地对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重,直至成为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对他的感情是由岁月堆砌出来的。 感情从来都是脆弱单薄的,便是他与秦真岚之间十年的深厚情谊,一朝遇上权势地位,也是说散就散,抓不着,留不住,半点不由人,何况是那种可笑的一面就钟情就付出所有,矢志不渝的荒唐情谊? 手腕缩回,洁白的衣袖穿过空气,不带丝毫涟漪。 那样莫名其妙,慌妙绝伦的感情,怎会可信! 晨曦微现,烟雾袅袅,清晨的阳光透过氤氲的雾气挥洒而下,反射出点点晶莹的波光,璀璨夺目,剔透无暇,一座座精巧雅致的玉宇琼楼,章台水榭在朦胧的雾色中若隐若现。泛着水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安逸,只见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在蜿蜒曲折的长廊中疾走而过,那女子面目秀雅,端庄典雅,只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抑郁之气。 紫衣女子脸色凝重,步履匆匆地拐进一座古朴素雅的阁楼,楼内布置的极为简单,作为一个女子的闺房来说太过单调简朴,但细细打量,便可发现,这不多的几样摆设中却处处透着精致贵气,低调中透着奢华。 听到女子进来的脚步声,白色的纱帐后缓缓地坐起一个隐隐绰绰的婉约身影。 “如何?”轻灵悦耳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紫衣女子在距离床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神情凝重,一贯优雅温婉的嗓音中透出一丝疲惫,“消息传来了,一月十三日,尊上确于皇宫之中行刺秦真岚未成,次日,岚帝下旨通缉,死活不论,只是尊上再没有出现过,日前,我们的人在帝都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了两具被掩埋的尸体,据发现的人说,那两具尸体已支离破碎,惨不忍睹,是被人用强大的内力生生震碎的。” “你怀疑是轻尘?” “那两具尸体死亡的时间吻合,而且遗留下来的黑衣鬼面也证实确实皇家影门之人,应该是奉命追杀之时被尊上所杀,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尊上杀人一贯优雅,讲究效率,往往一击毙命,能不多用力便不多用,怎会将人这般残杀,即血腥难看,又费时费力,绝不是往常尊上会用的杀人手法,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现在京都风声鹤唳,正是多事之秋,那些武林人士不会现在进京,更不会被皇家隐卫追杀。”紫衣女子语气困惑地说。 “唉!”沉重的叹息声在房中幽幽响起,“确实是轻尘!有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轻尘在行刺时中了‘碧落’之毒。” “什么?”紫衣女子惊骇的瞪圆了眼,步履不稳的倒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茶几杯子碰作一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在空旷静溢的阁楼中由显清晰诡异。 帘后的声音更加的空灵,甚至有些虚无缥缈,“如此的话,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定是他运功逼毒之时,有人追杀而至,他便......这般了。” 这般是哪般,她精通医术,自然知道,就是知道才更加胆颤心惊,哀伤绝望。怎会这般,怎会!“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激动的声音豁然响起。 “找自然是要找的,只是若真到了那般地步的话,即便找回了他,也只能看着他痛苦,或者帮他解脱。” 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哽咽的声音倾泻而出,“难道连您也没办法吗?” “若是那般的话,我......医不好。”低柔的声音没有丝毫重量,几乎要消失不见。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而入,却丝毫消不退楼中的沉冷气氛,空中充斥着冰冷的死寂。 一股愤怒地红在紫衣女子的眸中漾开,杀气凛然的话语一字字的震动在空气中,“秦真岚!秦真岚!你杀我楼主,毁我寒衣楼,害我尊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你要做什么?”空灵的声音微微严肃。 紫衣女子募得双膝跪地,语音微颤的说:“恩师,请您为尊上和楼主报仇!” 白纱微荡,清冷的空间泛起阵阵涟漪,斩金截铁的声音断然响起,“不可能!” “恩师,”紫衣女子弯腰叩首,语气哽咽的央求,“楼主是您的孩子啊,他被人害死您便不伤心吗?” 精巧的阁楼一片寂然。 半响,轻柔地声音缓缓响起,“怎能不伤心,只是医谷一向以救人治病为己任,独立于世外,每任谷主在继位之时都需发下重誓,绝不参与世间纷争,而我又怎能以一己之私将他拖入红尘,陷于陷境。”低柔的声音透出一丝酸楚和无奈,“医谷只是一个治病救命的地方,如何能与一个国家抗衡。” “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们能做的除了继续找轻尘之外,便是尽量干扰皇帝的人,绝不能让他在我们之前找到人。” 紫衣女子的眸中透出浓烈的绝望,神情哀怮,伏地痛哭。 “轻尘,绝儿......”哀伤的声音喃喃响起,最终消失在悲痛的哭声中。 作者有话要说: ☆、血玉 同样的清晨,狭小简陋的房屋中却充满了温馨。 被人担忧挂怀的主要人物对此毫不知情,正撅着嘴气鼓鼓的瞪着眼前手端药碗笑的无奈的人。 洛君望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再一次的开口哄道:“乖,还有半碗了,喝掉好不好?不然待会儿要凉了,嗯?”哄他喝药,这基本上是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戏码,而且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困难的任务了,幸好他耐性一向不错,脾气也还好,不然非被逼的火山爆发不可。 楼轻尘看也不看他一眼,傲娇的哼了一声,重重的扭过头去,洛君望赶紧将端着药碗得手向后缩了缩,避免了药碗被撞翻的厄运。 洛君望好笑的轻叹一声,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在某只向傲娇猫咪转化的人面前晃了晃,成功的吸引了某人故意不搭理他的视线。 两只白皙的爪子快速地伸向眼前那无限诱惑他的东西,却被更迅速地拦在他面前的药碗挡住了去势,碗中的液体漆黑如墨,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包子,如夜的眸子眨阿眨,眨阿眨,波光流转,盈盈生辉。 洛君望有些微的不忍,但很快就站稳了阵脚,心中感叹,不愧是楼轻尘,聪敏绝顶名不虚传,即便成了现在这样也不忘使用计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他可不会再次心软上当,药碗坚定的放在他眼前,蜜饯诱惑性的在后面摇啊摇,摇啊摇。 傲娇的面团子瞟了瞟某人始终不为所动的表情,终于确定不能糊弄过去了,不高兴的扁了扁嘴,赌气的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白皙的双手对着嘴一阵猛扇,鲜红的舌吐露在外,挺直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如墨的眼底氤氲着盈盈的水光,直到嘴里被猛然塞入一个东西,蜜饯的甜味在味蕾中散开,盖过了原本的苦涩,楼轻尘惬意的眯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天真的容颜上露出了幸福的笑颜。 洛君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难不成以后每次喝药都要这么费心费力的战斗一回吗?这一月两月的还好说,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耐心再好的人也要爆发的,看来他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了。 桃花飘香,早上的空气清晰宜人。 村中的学堂并不大,统共只有三十多个学生和洛君望这一位老师。 此时,上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基本上都已到齐了,调皮捣蛋,喧嚣吵闹,给原本安静偏远的学堂添了抹勃勃的生机。 一声轻咳响起,在吵杂的喧闹声中并不如何响亮,却偏偏显得尤为清晰,让人忽略不得。 各种各样的吵闹声渐渐的消失,清晨的学院陷入一片寂静,两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晨曦走了进来,金色的阳光跳跃其上,催催生辉。 洛君望扫了一眼正危襟坐的学生们,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虽然自己近一年没回来,但该记得规矩都没忘。唇边漾开一抹柔和的微笑,“呐,我回来了!” “夫子好!”寂静的学堂中响起一声响亮的欢呼,一双双天真童稚的眸子充满了欢喜与激动。 洛君望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单纯欣喜地脸,心中透出柔柔的暖意。 他看了看身边的楼轻尘,简单的介绍说:“这是我的舅父,因为他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我随时照顾,所以不能将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从今天起,他会跟我一起进学堂,你们下课可以找他玩,但是不能欺负他哦!” 孩子们好奇的一起看向站在洛君望身旁的楼轻尘,或许是因为早前听伙伴们说起过这个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也因为洛君望刚进村时的训斥,不敢留出丝毫厌恶排斥。 洛君望搬出无人用的空桌椅放在靠窗的角落,将楼轻尘牵着坐下,又拿来一些纸笔给他画着玩,安慰着劝说了几句,便去给学生上课了。 “先给我说说柳夫子给你们教到哪里了?你们都学到了什么?然后......”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一遍一遍飘扬消散...... 飘渺的亡灵仰躺在学堂的屋顶上,耳边书声琅琅,唇边笑意盈盈,难怪他这一路上把父亲哄得服服帖帖的,原来他的专业就是哄孩子啊! 双手交叉枕在头下,狭长的凤眸似闭非闭,凉爽的清风拂过,吹在身上清晰怡然,这样的悠闲逸致,这样的舒爽天气,合该让人昏昏欲睡的,可惜他死后就再也没有需要睡眠过。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如果现在有壶酒该多好啊,自他死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了,他的那个宝贝葫芦并没有像他身上这件衣服似的随着他的死一直跟着他,他到宁愿拿衣服换葫芦,反正他裸奔又没人看的见。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流转的凤眸闪过一道亮的惊人的波光。 他伸手入怀,从微微散乱的衣襟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血红色玉石,圆润的玉石若在平时并不起眼,只是很红,很艳。如人心尖上的那滴血,诡异,阴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时间久了,便会魔怔了似的移不开眼,隐约的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此时,那块血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波光,原本沉凝的暗红变成热烈的鲜红,玉石的中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波澜起伏,翻腾奔涌,如人体血管中汹涌的热血,火山腹内翻滚的岩浆,血色的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艳,强烈的光芒染红了如玉的双手,洁白的衣袖,最后将楼绝华修长的身形整个包裹其中。 如果有人现在仰头向学堂的屋顶看的话,便会看到世间难得的奇景,风华绝代的身影在耀眼夺目的红芒中若隐若现,如神祗降临人间。 红芒破空,转瞬即逝。 而这眨眼的时间,对于楼绝华来说却似过了千万年一般。 手中的血玉好像燃烧完他所有的生命一般,比原先更加的暗淡无光,失去了那种夺人心魄的魔力。 狭长的凤目波光流转,一缕金红的光芒一闪而逝,紧抿的薄唇无声地弯了弯。 原来是这样! 他手中的血玉石是两百多年前大轩王朝的两位奇人留下的一件异宝,据说这两位奇人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出尘若谪仙,一个邪魅似妖魔,两人一样的绝色倾城,一样的惊采绝艳,一样的武功高绝,当时天下的能人异士无人能出其右,是以,这样出彩的两人虽是兄弟,却都将对方式为毕生唯一的对手,他们在江湖中对决比武,在庙堂上对峙斗智,你争我夺,处处作对。最后二人做了一个约定,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棋局。无人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结局又是如何,世人只知自此以后,传承毅力了近千年的大轩王朝开始慢慢地走向了衰亡,几个把持江湖几百年的世家大族逐渐败落消失,武林势力碎成散沙,后起之秀前仆后继,竞相跌出,天下局势重新洗盘,而引起天下纷乱的两人像从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天下唯双的两人留下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有人说里面藏着富可敌国的宝藏,有人说是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有的说是他二人的一生所学,还有的说是可以让人不老不死的药方等等。这几百年来为了这块玉石而死的人不知凡几,但即便是拼死拼活的得到手,也无人能解开其中的秘密。那两人即使不在了照样祸害世人! 祈青与寒衣楼的仇怨说起来也是因这块血玉而起的,这玉石是二十多年前楼轻尘从祈青的祖父,也就是当年韩家家主手里夺来的,为此韩家家主身受重伤,被仇家和得知玉石在韩家的武林人士联手乘虚而入,家毁人亡,除了年幼的祈青侥幸逃过一劫外,韩家满门皆被屠杀殆尽。 楼轻尘得到血玉之后闭门研究了三个月,却一无所获,后来偶然被楼绝华瞧见了,便哭闹着要,在他眼中,玉石再稀罕,再珍贵,也是及不上自家儿子的,况且,他也只是好奇,想试试以自己的智慧能不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可惜几个月下来,一点进展都没有,解不开便解不开吧,他并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要他承认及不上那两个妖孽也并不丢人,而且,自家儿子聪明绝顶,这玉石放在他身上,十年,二十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解开了呢?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楼绝华从来不曾想过要去解什么秘密,他只是将它当做一个贴身饰物一般随身带着。毕竟他那时年纪还太小,只知道这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后来长大了,明白它所代表的意义,也不曾太过在意,更没有想过要去破解其中的秘密,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去找些好酒呢! 暗沉的血石被紧紧握住,无数的字句图画在脑中急闪而过,没想到世人的传说竟有一半是真的,更没有想到这世上竟只有死人才能解开玉石的秘密,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当真是极为讽刺,这样的功法,这样的神迹,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切,创造出这些的那两人当真是人吗?这玉石里的东西已然超越了人类的界限! 充斥在空中的喧闹声打破了他的沉思,调皮的学生们嬉笑着一哄而散,一排萝卜头中独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鹤立鸡群,醒目非常。 “咱们玩什么?” “官兵抓强盗,我做将军。” “我做将军,哪有你这么胖的将军!” “为什么没有,只是你没见过罢了,而且我也不胖只是肉有些多而已,我娘说这样以后才有福气。” “就是胖,你娘骗你的。” “才不是,我娘才不会骗我!”小胖子急的眼睛都红了。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机灵的小莫赶紧说道:“别吵了,不然我告诉夫子了。”小莫虽是女孩,却是年纪最大的一个,讲话也有分量,“小谭做将军,维维做被抢的地主老爷,你娘应该说过吧,地主老爷是最有福气的。” 小胖子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强盗谁做?” 剩余的孩子们都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肯做坏人。 小谭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指着旁边的高大身影说:“让他做吧!” 小莫用力的拍了下他的大脑袋,只把他疼得唉唉直叫,“不许你欺负他,不然告诉先生去!” “就会向夫子告状。”小谭小声的嘟囔,却见一道威胁的目光狠狠的瞪了过来,赶紧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小声的抗议道:“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倘若他喜欢当强盗了?” “谁会喜欢当强盗啊?” “那你问问他,你说的不算,他说的才算。” “哼,让他说就让他说!” 小莫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仰着头问道:“你愿意当强盗么?” 楼轻尘歪了歪脑袋,如墨的眼睛眨啊眨。 见他不回答,小谭那圆溜溜的大脑袋凑了过来,“喂,你要当强盗吗?和我们一块儿玩。”边说还边比划了一个抓人的姿势。 这次总算有了反应,他眉眼弯弯,双手相拍嘴里囔囔着:“玩,玩......” “他同意了,太好了!” 看着底下嬉笑追逐,欢声笑语,一直阴霾的心总算有了些好转。 这一刻,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采药 微风拂面,花雨飞扬。 楼绝华坐在树枝上闭目沉思,洁白的衣袂随着花瓣一起轻舞,倾城的容颜若隐若现的掩藏于妖冶的桃花中,宛如花中的精灵。 “暗雪诀”是血玉中所载功法的名字,其中内容诡异难测,却又有一股恢宏的气度,是从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另辟蹊径超越了人体的界限。一般而言,无论修炼何种武学,都要人的身体作为基础,外功需要手脚灵活,身强体健,内功需要拓展经脉,丹田聚气,人没有了身体便是死亡,意识消散。“暗雪诀”却是决然不同,它摒弃了人类的身体,永血玉为媒介,保持人的意识不散,然后直接用人的灵魂来修炼,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了。不得不说能创造出这种功法的两人已然超越了人类的范畴,几乎要成神了,单单那能保持人的灵魂不散的血玉就是一种神鬼莫测的奇迹。 一股金红的气流如蛇一般在他全身上下疾走而过,所经之处,暖意融融,如浸泡在温泉之中通体舒畅,整个灵魂都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但他却可以感受到内里所蕴涵着的巨大能量,这种力量不同于他生前修炼的真气内力,却更为强大霸道,诡异莫测。 他伸出右手食指,意念微动,一缕金红色的剑气在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绵缭绕,只短短几天,便已有如此功效,那他一直修炼下去会如何呢?成仙?成神?抑或成魔?只是,他将脑海中的记忆细想了一下,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后面的一部分并不连贯,似乎缺少了什么,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吧,他并不想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只想摆脱现在的处境,以这部功法的厉害,应该能达成他的目的吧,不然那两人创造出这种武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微蹙的眉展开,手腕轻动,金红色的气流消失在空中。 暖阳斜照,白云悠悠,鸡鸣狗吠之声遥遥传来。 楼绝华倚坐在桃树上眺望着东面那条曲折的小径,无双的面容静若止水,只那双幽深的凤眸隐隐的露出一丝担忧。 时间流逝,无声无息,金色的阳光已然接近头顶。 “嘭”,原本寂静的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倒地声。 楼绝华心下一紧,赶紧起身飘向屋内,却见楼轻尘赤着双足,双目迷蒙的站在屋中,洁白的中衣微微散开,露出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柔软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衬得那张如妖似魔的脸更显诡异。 “绝儿......”不大的声音在沉寂的屋中尤显突出。 无人应声,楼轻尘委屈的扁了扁嘴,他小心的绕过倒在地上的椅子,向明亮耀眼的屋外走去。 别处去!楼绝华有些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在他后面飘着。 清风徐徐,院子里充满了桃花的清香。 “嘶”一声轻微的呼痛响起,楼轻尘蹲下身子,揉了揉被石子硌疼的脚,如墨的眼底盈满了水汽,语声哽咽的说道:“绝儿,疼!” 听到这声呼痛,楼绝华的心都揪起来了,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担忧焦虑的眼神飘向东面的小径,他怎么还不回来? 而洛君望此时的处境却不怎么好。 因为楼轻尘的药已经吃完了,所以天未亮他便背着箩筐进山采药了。 山上的气温不比谷里,阴寒刺骨,冷到了骨子里。悬崖陡壁,直耸入云,山中道路崎岖,曲折难行,到处都是腐叶枯枝,阴冷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此时晨曦微启,暖色的光晕却丝毫带不走树林中那片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着的浓郁暗色。 洛君望艰难的跋涉在暗林中,此前他从未这么深的进过这片深林,四周冷寂,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苍劲虬髯的树木茂密成群,黑压压的一片,如待人而噬的怪兽。 他采药时很小心,生怕被某种不起眼的毒虫或不知藏在哪的毒蛇咬到,幸而此时是冬季,大多数的猛禽走兽都已冬眠,单单只是一些毒物的话还难不倒他。 采集的药草已经装满了箩筐,日阳高挂,明亮闪耀的光芒顽强地钻过层层繁密的枝叶,艰难地给幽深的黑暗添了一抹醉人的亮色。 借着这抹亮光,洛君望的眼角瞟到了一道妖冶的晕紫,原本要离开的步伐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是一株极其罕见的紫色小草,扎根在陡峭的山壁缝隙之中,体态娇小,通体剔透,萦紫叶脉修长曼妙,秀挺的茎蔓上挂满了一颗颗银铃般的绒球,雅致精巧,极为可爱。 洛君望秀气的眉宇跃上一丝喜色,竟是“瑶吟草”,这种传说中的药草他只在医书上看过,却从未亲眼见过,书上记载,这种草对解毒治毒极具神效,可说是天下毒物的克星。他不知道瑶吟草能不能解天下第一的“碧落”之毒,只是哪怕不能的话,也是能克制一二的吧。 险峻的峭壁高耸入云,怪石嶙峋,艰险陡峭,“瑶吟草”生长的位置从下面看上去并不高远,但这不远的距离攀爬起来却异常的困难而危险。洛君望紧紧地挨着崖壁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上腾挪,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面庞滚落而下,在耀眼的阳光中反射出璀璨的光芒,苍白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向氤氲着雾气的眼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终于紧紧地抓住了那株萦绕着紫晕的药草,柔和的笑意刚刚爬上那张疲惫的脸,却在下一刻骇然失色,脚下的山石松动,消瘦单薄的身子骤然失,如折翼的哀凤,翻腾坠落,长发与衣摆在风中飘舞翻飞,采药的镰刀狠狠的划过嶙峋的山壁,燃起剧烈的火花,伤痕累累的手努力的抓像一块又一块突起的山石。 青色的身影如破损的风筝坠落在地,幸而地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缓解了他的下坠之势。 洛君望双目紧闭,仰躺在枯叶丛中,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布满伤痕的右手却紧紧地攥着那棵让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萦紫药草。 亮如星辰的眸子缓缓睁开,子夜般的眸底布满了惊慌和后怕,洛君望慢慢的坐起身子,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激烈的抗议讥笑,失血苍白的薄唇流泻出丝丝低吟。 他从不曾与死亡这般接近过,在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会就此死去。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即使再淡薄的性子,在死亡来临的那一霎那,也会失去冷静,会慌张害怕,何况如果他死了,那家里的那人要怎么办,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 幸好,老天是站在他这边的,看着手心中那颗晶莹美丽的紫色药草,疲惫苍白的眉宇间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 ☆、伤势 身着单衣,披头散发的人蜷缩着身子坐在门边,双目紧闭,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苍白的脸上缀着点点晶莹,妖娆的桃瓣被暖风吹拂着,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在他洁白的单衣上,如雪中点点的红梅。 楼绝华有些担忧的看着那环抱双膝,缩成一团的身影,这样下去是要着凉的,他想喊他回屋,或者给他加件衣裳,却无能为力。 秀雅的眉宇轻轻蹙起,无声的心绪静静流淌,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句无言的话语已然透露出了浓浓的依赖,而它的主人却毫无所觉。 沉重的脚步声顺着和风遥遥传来,修长瘦弱的身影在小径的尽头慢慢显露,金色的阳刚给那道渐渐清晰的影子洒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楼绝华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颜,却在看清那人身上的狼狈之后骤然凝固。 面目苍白,发丝散乱,青色的衣衫破损脏乱,有些地方甚至渗着鲜红的血丝,走路的姿势微微颠簸,不甚平稳。 青色的人影渐渐走近,在看到门边的身影后骤然加快了脚步,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疲惫的眉宇溢满担忧,他蹲下身子,抬袖拂落单衣上的桃花,柔暖的声音轻轻响起:“怎么睡在这儿啊,要着凉的,醒醒,随我回屋。” 闭目静睡得人被吵醒,微微抬头,看到那个朝自己笑得柔和温暖的人,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委屈的念着:“绝儿......” 洛君望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险些摔倒在地,苍白的眉宇痛苦地拧成一团,牙关紧咬,一声低吟被硬生生的抵在口腔之内。 他深深地吸了口冷气,身子微微后退,将撞在他伤口上的人稍稍的拉离他的怀抱,举起衣袖帮他擦了擦脸上风干的泪痕,面含歉意的说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下次再也不丢下你一人了。”边说着边牵着他的手向屋里走去。 拿过衣衫帮他仔细的穿戴好,蹲下身为他套上鞋袜,看着被咯红的脚,有些心疼的说道:“下次下床记得要穿鞋,知道吗?” 被叮嘱的人却听而不闻,自顾自的拈着一缕身前人的秀发在手中把玩着。 一旁的楼绝华轻声叹息,心神微动,他不是不知道的,现在的父亲什么都听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他却依然当他是正常人一般,跟他说话,轻言缓语,细细叮嘱,任何事先想到的是旁人,比如现在,明明自己身上带伤,而且不轻,却依旧先安顿好父亲,一点轻微的红痕都担忧心疼,却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世间怎会有这般温和柔善的男子,如江南三月的烟雨,温润如丝,清新宜人,于无人注意的微末中,温柔体贴,动人心扉。 洛君望帮他整理好仪容,挺直的身影些微的晃了晃,苍白的脸上勉强挂上一抹熟悉的笑容,“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楼绝华看着转身出去的人有些不放心,便转身跟了上去。 骨节分明的双手布满细细小小的划伤,用一块青色的长布随意地裹着,却丝毫不减他的灵活,起火、倒水、碾药材、熬制、过滤,一步一步,熟练灵巧。 袅袅白烟冉冉升起,朦胧了他的容颜,楼绝华看得有些出神。 一抹萦亮的紫晕跃入眼帘,他惊讶的睁大了凤眸,他虽不会医术,也不通医理,但从小身旁跟着一个神医一起长大,对一些罕见偏僻得灵药也是知之甚多的,他自然知道这株漂亮的紫色草的功效,他只是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灵药会这么巧被他给找到,看着那个小心地将药草放入药罐的人,幽深的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这人会弄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棵药吧。 因采药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然后毫不犹豫的将传说中的灵药用掉,只是因为需要用它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无论是何人他都会这么做?隐隐的,他有些在意! 日暮西沉。 楼轻尘因着药效的缘故已经熟睡。 洛君望熟练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为他诊脉。 良久方轻叹一声,将他的手放回被中,细心的为他掖了掖被角。 楼绝华看着他沉郁轻叹的样子,心下了然,看来这传说中的瑶吟草也解不了父亲身上的毒,不是不失望的,只是人事之外尚有天命! 洛君望抬手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身形微晃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日劳累,他知道现在才有功夫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双臂轻举,褪下身上破损的青衫,苍白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撞伤的青紫淤痕和各种山石草木刮伤的划痕,看起来狰狞恐怖,浑圆纤细的脚裸肿胀得发紫。 眼前的情景让楼绝华触目惊心,知道他受伤了,却不知道伤的这般严重,而他居然能忍到现在,该夸他意志坚韧,顽强不屈吗? 真是个傻子! 心中某处层层封印的地方泛着丝丝柔暖,如平静深邃的古井荡起阵阵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媒说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 满树满树的粉色如火如荼,似盛装的少妇,妖娆妩媚,风情万种,在万物复苏的时节中绽放的肆意狂放。 一袭青衫,一捧书卷。点点粉嫩缀于其中,如一幅繁华清逸的绝美画卷。 楼绝华慵懒的斜躺在竞相绽放的满树芳华中,神情淡然,双目斜挑,安静地看着树下那个眉目如画的人。 声声急促压抑的轻咳声穿过清晰怡人的香气阵阵响起,打破了安然静逸的气氛。 倚在树枝上的人眉心微蹙,静若止水的面庞荡起一阵涟漪,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担忧。 这人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特别是去年的那场大病更是拖垮了他原本就不牢固的根基。他会教导孩子,照料病人,把父亲照顾的更是好得很,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对自己的身体及不上心,这些年由于长期操劳,对自己的不在意,兼且平日多忧思虑,一味的刻苦钻研,埋头医术,如今明明还未过不惑,却已然鬓染霜白,清俊的脸上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是形销骨立,让人怜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活不了几年了吧! “洛先生!” 爽朗浑厚的高喝声乍然响起,打断了楼绝华静静凝望的视线。 须发皆白却神采飞扬的老者翩然而至,跃进了花雨飘飞的绝美画卷。 洛君望站起身,青色衣衫上的点点绯红飘然起舞,在空中旋出一个个优美的弧度,苍白的唇角弯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柳老怎么来了?” 慈祥的老人笑声朗朗,“是喜事,洛先生大喜!” 洛君望扫落石凳上的花瓣,请他坐下,“我如今已不是夫子了,当不得先生之称,柳老还是叫我子瞻吧!”说着进屋端来了茶水。 “唉,”柳老不以为意的轻啧一声,“你虽不是夫子,却还是村子里的大夫,照样受人敬重,如何当不得一声先生之称,不过老夫还是叫你一声子瞻吧,显得亲近些,唉,你别忙着招呼我,我不渴,快些过来坐下,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洛君望轻柔的一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有何喜事值得柳老这般高兴?” “喜事,天大的喜事!”老者故作神秘地说:“村西老五家的小莫你还记得吧?” 洛君望面露疑惑,“自然!” 老者呵呵一笑,“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你与小莫那丫头的事!” 洛君望犹是不解,倚坐在桃树上的楼绝华到时有些了然,顿时眉心微蹙,胸中闷闷的有些不舒服,连眼前这满树艳丽的桃花都有些刺目。 “我与小莫?我与小莫之间会有何事?” “自然是亲事,老夫此次便是来做媒人的。” 闻言,洛君望真真正正的愣住了,脸上的浅笑有生以来第一次僵硬在了唇边。以他的聪慧敏感照理来说并不会如此迟钝,只是他实实在在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在他的记忆中,小莫一直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而且还是他的学生,他怎会将她与成亲的对象联系在一处,甚至他从不曾将她看成是女人。 欢喜鼓舞的声音依旧滔滔不绝的响起,“莫丫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机灵聪慧,长相俊俏,勤奋能干还很孝顺,在咱们村里也算是顶尖的了,不少年轻小伙子都盯着了,可那丫头愣是谁都瞧不上,我还当她有多眼高于顶,原来她是惦记着子瞻了,这不,老五便托了老夫来说这门亲事了。” 洛君望以手覆额,面上神情哭笑不得,“柳老。”他无奈的轻唤一声:“此事绝对不可!” 语音轻柔,语句决绝。 老者听出他话语中的斩钉截铁,一直喜笑颜开的面庞渐渐凝重,语气微微不悦地开口道:“这是为何?” 洛君望沉声说道:“首先,我与她是师生,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身为她的老师长辈,如何能与其携手终老,这岂不是乱了常纲,坏了礼教;再者,我已年近不惑,她刚刚双十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岁月,我如何能耽误她一生,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老者举起身前的茶盏,静静的喝了一口,半响缓缓的说道:“辈分问题先生无需担忧,咱们村子不比外面,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的,只需两情相悦即可。至于第二点,老实说,老五夫妻俩都担忧过,也劝解过,只是小莫那丫头倔得很,咬定除了子瞻谁也不嫁,老五他们无法,只得点头答应,而且,子瞻也只比她大十几岁而已,这在外面应该是很常见的吧!老夫少妻,做丈夫的大个十几岁才会疼人,何况是子瞻这般温柔的品性。” 洛君望神情无奈,他从来都不知道,柳老竟有这般好的口才。漫天花雨飞散,他手腕轻翻,点点绯色捻于指间,语气微缓的开口道:“即便不在意这些,但是有一点却是万万忽略不得的,我家中的情况柳老也是知道的,舅父的疯癫之症已然越来越严重了,这个时候我怎能娶妻?此时的我,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照顾舅父身上,如何顾虑得到他人,再者,如果舅父再像三年前那般发作起来伤了她怎生是好?此事害人害己,还请柳老莫要再提了。” 老者沉默,不曾因年过古稀而模糊混浊的双目炯亮有神,粗糙有力地大手慢慢的摩挲着杯盏,半响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之所以来说这个媒,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这事。”看着对面的人因他的话而面露疑惑,老者莞尔一笑:“这几年你的身子越发的消瘦了,去年更是病的起不来床,身边连个照料你的人都没有,那次可真是凶险,若不是卓元正好有事来找你,都不会有人发现你生病,你甚至可能就这么......唉!你医术高明,温柔体贴,将任何人都照顾得很好,可是却不懂照顾自己。这些年来你里外操劳,太过辛苦,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小莫是个善良勤快的好孩子,定然不介意你舅父的病情,会帮着你照顾他,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洛君望额头微扬,水波朦胧的眸子静静的望着眼前飘零的花雨,老者说的或许是事实,娶个妻子会关心自己,有人陪着便再也不会寂寞,可以分担肩上的重担,不会再这般劳累,以后或许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那般便是幸福了吧!娇妻弱子,何家安乐,人之一生所求,不过如此而已,自父母过世后,他所渴望的也只是一个不大却温馨美满的家。 现在,他曾经所追求的就在眼前,只要他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只要他点头就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让他不再孤独寂寞,在他疲惫时永远包容他,气馁时坚定的支持他,开心与他一同欢笑,悲伤与他一起承担的家人。 他并非圣人,再坚定地内心也有彷徨疲惫的时候,偶尔午夜梦回,望着漆黑如墨的暗夜,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就会席卷全身。 只是,世间之事有得有舍,有舍有得,公平至极。如果他要娶妻的话便不能再爱那个人了。或许他人能身边娶一个,心中爱着另一个,但洛君望却做不到,他是一个真正的谦和君子,如果他娶了一个人便会忠诚于她,这种忠诚不单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只要他娶了妻,哪怕是为了责任,他也定会努力地使自己忘掉心中爱恋着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不曾试图忘记,让自己放下那样的无望的情感,获得解脱,可是,事到临头,偏偏还是舍不得,那优雅的身影,绝世的面容,无双的风姿,只是一眼,却令他铭记了一生。 柔和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树枝照射而下,留下斑斑点点的零星光影,映照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一片晦暗难明。 无声的叹息,清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多谢柳老为子瞻这般费心思量,只是子瞻怕是要辜负您的心意了。” 老者闻言,眉心微蹙,沉声道:“这又是为何?难道还有其他难处不成。” “确实,而且这个难处谁也解决不了,”洛君望垂眸浅笑,“我这身子已然破败不堪,至多活不过五年!”平静的话语,淡然的表情,仿佛是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非攸关自己生死的憾事。 “将死之人如何给他人幸福,此事还请柳老莫要再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雨夜 夜幕低垂,烛光幽幽。 狭小的寝室一片寂然。 洛君望抖开手中的帕子,细心地为斜卧在床中的人擦拭身体。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下颌突出,双颊凹陷,肤色惨白,瘦削的脸庞一大半被碧青色的印记覆盖,难看恶心。整个身子笼罩在宽大的棉被中更显的骨瘦伶仃,若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洛君望默默地擦拭着眼前这具惨白虚弱的身体,心下微微酸涩,记忆中这副身体曾那般结实坚韧,美丽优雅,如玉的肌肤,紧密的肌肉,宽厚的胸膛,修长的双腿,他还曾羡慕嫉妒过,可谁又料得到,一代霸主之尊竟会变得如今这般苍白无力。 床上的身子微微抖动,阵阵铁击脆鸣之声在寂静之中叮叮响起,一抹银白在烛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铁链的一端系在床柱上,另一端隐没在棉被中。 洛君望有些心疼的摩挲着被铁链磨破的脚腕,起身取来药膏,动作轻缓的细细涂抹。 他何尝舍得这么对这个曾经那么骄傲尊贵的男子,只是,他的毒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年还好,因为瑶吟草的缘故,碧落始终没有发作过,但自三年前开始,瑶吟草的药效渐渐衰退,起先是数月才发做一次,后来间期便越来越短,发作时的状况也越来越严重。三年前第一次发作时是在学堂里,当时还是上课时间,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一个学生因此受了伤,其他人也受了很大的惊吓,学堂他是不能去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放心,也不忍心将他一人锁在家里,于是,为了看顾他,他只好辞了夫子的工作,专心的做起了大夫,刻苦研习医术,希望能对他的身子有些帮助,而年前他又因发狂跳进了河里,差点淹死,他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压抑的闷咳在室中低低响起,一阵紧似一阵。 单薄的背影在幽暗的烛光下越显凄清。 楼绝华静静的看着桌边的人影,看他时而掩嘴轻咳,时而眉心微蹙,时而翻阅医书,时而面露困惑,时而恍然大悟。那张清秀的容颜已然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如墨的青丝夹杂了丝丝斑白,挺直的背脊微微的弯曲,但那眉目间的温润光华,双眸中的似水柔情,薄唇边的盈盈浅笑,都让人如沐春风,舍不得移开目光,他并非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可是,只要你注意到了他,与他相处过,就会被他本身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所吸引,再加上他温和的性子,坚毅的灵魂,还有那种一旦认定便矢志不渝的深情,怎会不让人爱上?小莫如此,他亦如此。 洁白的衣袖划过空气,修长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空隙细细的描摹着那张清秀苍白的脸。 这些年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辛苦,他的疲惫,他的坚忍,他都瞧在眼里。他知道让他娶妻生子,遗忘那段对自己的痛苦情感,才是对他最好的,可是,不可否认,再看见他摇头拒绝的时候他心中是喜悦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妻生子,拥抱他人,他做不到,若是换成对方的话,定然会这么做吧,说不定还会祝福他,只要喜欢的人幸福,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这人从来都是这般痴傻。 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瞥过额际那道若隐若现在墨发后的浅色疤痕,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心疼。 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个让他差点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两人的夜晚。 那夜雷雨交加,夜如泼墨,磅礴的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雪亮的闪电划破浓重的黑幕,雷鸣的响声在耳际乍然响起,震撼人的心神。 昏黄的烛光给寝室铺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声声压抑的低吟在震耳的雷鸣声中尤显微弱却凄清惨烈,不容人忽视。 洛君望面色苍白,原本柔和的线条紧绷成僵硬的弧度,豆大的汗珠润湿了鬓角顺着下颌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印出一个个深色的痕迹。瘦弱的双臂保护性的紧紧环住怀中瑟瑟发抖的人。 优美的薄唇被咬出深深地牙印,殷红艳丽的似要滴出血来,喃喃的安慰声低低泻出:“乖,一会儿就好,在坚持一下,一下就好,乖哦......”温润的双眸雾气迷茫,柔和的嗓音下意识的响起,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只想让他少些痛苦,让着暴雨雷鸣的暗夜早些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 狭长的凤眸涌起丝丝悲色,洁白的衣袖荡起阵阵涟漪,无双的幽魂虚虚的环抱住床上的人影,不要说抱歉,你没有任何要道歉的地方,所有的过错都是我造成的,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之情充斥他的心胸,他是一个真正的傲在骨子里的人,永远不会抱歉,永远不会悔恨,与其会在日后拥有这种无意义的情绪,不如一开始就将一切的可能全部斩除,对于普通人来说做错事之后改正,然后下次不再犯,而以他的敏锐智慧,中间的过程完全可以省略,从不犯错的人一旦跌倒,所受的打击也越大,若不是心性坚定,意志强韧,或许他早就垮了。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雷鸣陡然乍起,惨白的电芒划过苍穹,照射在一张半边青色印记半边扭曲狰狞的骇人容颜上,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令人毛骨悚然,心胆俱裂。 洛君望紧紧地压制住怀中剧烈挣扎的身躯,眸中透出浓浓的惊惧,脑中不断的深思,怎么办?怎么办?金针封穴已然毫无用处,现在还有何办法减少疼痛,制止他发狂,到底该怎么做? “啊————” 如重伤的兽发出痛苦的悲鸣,原本因病痛而日渐消瘦虚弱的身子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绝的力道将抱住自己的人向外推离甩落,青色的身影如折翼的蝴蝶一般,翻起落下,发出巨大的轰响。 “啊——————” 鬼魅般的人影猛然起身,冲进了暴雨连天,电闪雷鸣的暗色。 即使向来惯经大风大浪亦处变不惊,镇静自若的楼绝华也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飘渺的身影下意识的向冲进雨幕的人追去,却被低沉痛楚的呻吟止住了动作,他转身向蜷缩在地上的洛君望望去,却在下一刻骇然失色。 消瘦的青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修长的手紧紧地捂住额角,低低殷红顺着指缝款款流淌,润湿了白皙的肌肤,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如绿叶丛中的牡丹。 洛君望狠狠的摇了摇头,似要甩掉脑中的昏眩,染血得手用力地抹了抹模糊的视线,艳丽的红在那张僵硬痛楚的脸上晕染开,显的张宁恐怖。 楼绝华看着那静静流淌,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刺目艳色,心下一阵痛惜,现在怎么办?父亲不知所踪,而只留他一人在这他也不放心,现在他要如何做? 正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却见那连站着都困难痛苦的人已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漆黑的雨幕。 楼绝华心中怔愣,眼中一阵酸涩,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席卷了整个心神。 夜色如墨,暴雨如瀑。 沉寂的村庄匍匐在浓烈的夜幕下,偶尔电芒划空,给四周万物镀上了一抹狰狞的惨白。 脚下的道路被暴雨打的坑坑洼洼,肮脏的淤泥四溅飞起,他艰难地跋涉在污秽泥泞的曲折小路上,耳际雷声轰鸣,暴雨声声,一袭青衣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躯上,脸上的猩红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在额际留下一个血肉翻卷的恐怖伤口。鬓角的秀发凌乱的散落在耳际颊边,雨水随着发丝滴落而下,为他增添了一抹颓废秀雅的风姿。 洛君望身形微晃,迷蒙的双眸使劲的眨了眨,手腕轻抬,在脸上有力地抹了抹,使被雨水遮掩的视线清晰一点。 四处一片漆黑,雪色的光芒张牙舞爪,肆意破空,转瞬即逝,倾倒的雨水张狂的洗劫着世间万物。 洛君望焦急的呼喊,压抑的咳嗽皆淹没在滚滚雷鸣中。 在哪里?你到底在哪儿? 他疲惫的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胸膛剧烈的起伏,手捂唇咳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楼绝华看着心焦不已,那一声声咳嗽声在雨中并不如何响亮,却一下下的如敲打在他心上一般强烈的震撼着他的心神,那袭青绿色的身影单薄虚弱,如无根的浮萍,虚幻缥缈,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漫天雨雾颠覆吞噬。 洁白的衣袖摇曳,修长的双臂微张,他隔着雨幕轻轻的拥抱住疲惫喘息的虚弱身影,这是他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想要拥抱另一个人的念头,怀中依旧冰冷空虚,感觉不到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但空寂着的心在这一刻却如此充实,自死亡以来一直冰冷寂寞的地方被一种柔和温暖的感情填满了。 夜雨如瀑,河水奔腾,冰冷的暴雨击打在河面上,水花四溅,腾起阵阵水雾。 雪色惊鸿划过黑幕,映照在湖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如野兽垂死的痛吼穿过雨声遥遥传来,焦急的两人循声望去,河的对岸,一道欣长的白影在冰冷的雨雾中若隐若现,飘渺的白影跌跌撞撞,柔弱无依,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漫天的风雨中。 “啊——” 撕心的痛吼声痛人心扉,白芒破空,惨白的光芒照耀人间,雨中的白影摇曳晃动,跌入漆黑冰冷的湖水中。 一人一鬼骇然失色,事发突然,转瞬即逝,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惨痛的一幕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募然,青色人影疾闪而过,伴随着轰天的雷鸣跃入奔流的河水。 修长白皙的手徒劳的伸展在空中,骨节分明的指尖一片虚无,楼绝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狭长的凤眸尽是茫然。 这双手洁白细腻,直接匀称,比世上任何一双手都要来的漂亮,那是不同与女子的美,修长有力,蕴含着沉静的力度。它曾掌控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轻挥间操纵无数人的生死,也曾拥有世间绝对的武力,催拉枯朽,杀人只在弹指之间,这样的一双手,这双曾经让他绝对自信的手在这一刻却是这般的无力,无力到只是连拉着另一个人的手都做不到。 岸边的树木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干枯的枝叶直指天际,如张牙舞抓的地狱鬼魅。 雪白的魅影飘荡在漆黑的湖面上,似亘古黑暗中那唯一的一道绝美光华。 电芒疾闪,转瞬即逝,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在他而言,却似过了千百年一般,向来明晰睿智的头脑一片混沌,幽深的凤眸充满迷茫,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也忘却了,左胸的心脏一下一下的剧烈跳动着,奇怪,自己不是死了吗?死了的人怎么还会心脏跳动,怎么心还会这么的......疼? 漆黑的双目没有焦距的看着被雨滴打出无数深坑的湖面,他们会死吗?就这样被浓烈的暗色吞噬掉?失神的魅影陡然被脑中的死字惊醒,没有身躯的灵魂似乎也被这凄冷的夜雨淋到,微微的颤抖着。 河水的破裂声猛然传来,青色的人影紧紧地拥着一道白影破水而出,狭长的凤眸死死的盯着那两个失而复得的人,原本死寂的内心涌起一阵阵狂喜,明明没有身体却似乎听到了血液奔流的声音。 那一夜,他承受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刻。 那一夜,他经历了一生中最欢欣喜悦的一瞬。 那一夜,他看清了自己的情感,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那一抹青绿色的身影。 他用了十年时间,与秦真岚相识、相知、相恋、以及最后相互决裂,亦用了十年时间,慢慢的淡忘曾经的伤痛,让原本死寂的心渐渐的装满独属于那谦谦君子的款款柔情。 晶莹的指尖轻抚上苍白的眉宇,幽长的凤眸闪烁着柔和动人的光芒。 五年,只有五年又如何,你生我在,你死我亡,如此而已。 现在的他虽然仍然碰触不到他人,不被任何人看见,也参与不了世人的生活,被命运遗弃,但他较十年前已好了太多,现在的他至少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决定自己的命运。 以他的骄傲,十年前的那场死亡及死后所经历的悲痛欲绝却又无能为力的局面,带给他的打击可谓是巨大的,若不是遇到洛君望,恐怕他早已在那场劫数中毁了吧。 一开始,他是不信他的,那时的他刚经历了身边之人的背叛,所爱之人的绝情,再心胸宽广,意志坚定之人都会对世事产生怀疑,无法去轻易的相信任何人,所幸他遇到了他,在他最绝望之时,他在他身边呆了十年,看了十年,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他的坚强,全都一点一滴的慢慢的渗进了他的骨子里,温暖了他冰冷的心,叫他再难忘怀。 十年,他将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给了自己,不娶妻,不生子,放弃了正常美满的家庭,半生操劳,累身累心,最后弄得一身病痛,生命所剩无几,原本被他嗤之以鼻的一见钟情竟让他做到这种程度,让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感动,不得不去喜欢他。 他用十年时间,十年不变的情谊抚平了他的伤痛,走进他的内心,他亦可陪他同生同亡,即使在他心中他早已死去,即使他永远不知道他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当年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吧,喜欢之人从不曾知道他的存在,却义无返顾的付出一切,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如果不是那样的意外,他或许就真的不会知道这世上有过洛君望这个人,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没有放弃,不曾动摇,这个人,这个表面看来虚弱苍白,温柔似水的人,骨子里却是坚定无比,他的内心比谁都坚强不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放了一篇剑神总攻的小短文,感兴趣的亲可以去看看~~ ☆、诉情 清风徐徐,暖阳斜照。 清甜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绯色的花瓣翩翩飞舞,如绚丽的蝶。 一袭淡蓝衣裙的少女斜倚着树干静静地站着,面容姣好,体态婀娜,一向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灵动双目此刻却有些暗淡,飞扬的花雨半掩住沉静的面容,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夫子......越发的憔悴了。” 洛君望看着这个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轻轻叹息,“还好吧!你......”温润的声音募然顿住,望着眼前这个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子,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伤了她吧! 蓝裙的少女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摸样,神情牵强的弯了弯嘴角,“夫子莫要自责,姻缘天定,是小莫无福。我今日来,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她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定,“我喜欢你,自十四岁通晓人事后便一直思慕你,将你放在了内心深处。” 洛君望呆住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羞得面色通红,眼神却坚定无比的人,忽然非常的羡慕她,她可以将心中的情谊坦坦荡荡的说给喜欢的人知晓,哪怕会被拒绝,哪怕会心痛,但她喜欢过,告白过,努力过,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又如何,她已无憾。而自己的满腔情谊却再也无处说之,此生此世,憾恨终生! “你......会有更好的人珍惜你的,是我无福,你值得更好的,会有人爱你惜你,让你幸福一生。”他知道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不能抚平她心中的些微伤痛,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说这些空洞安慰的语句。 她静静的看着树荫中的青色人影,单薄的身影近年来越发的消瘦了,清俊的容颜呈现着病弱的苍白,如墨的青丝也染上了点点斑白,只是那眉宇间的温润儒雅不曾消退分毫,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的内敛沉淀,让人如沐春风,安心自在。 这个人,这个无比坚强,又无比脆弱,令人怜惜,又令人依恋的人,她如何舍得放开,他永远是那么的温柔,如三月的春雨,细润无声,沁人心脾,那样的温柔无法不动人心扉,让她无可救药的喜欢,继而恋上,舍不得离开,只是她有时又是无比痛恨那样的温柔的,因为他的温柔是对所有人的,在他眼中她与其他的任何人并无任何的不同,而她却想独占那颗温柔的心,让他眼中只有自己,不给其他人窥视分毫,那样自私的占有欲,有时都会让她自己觉得害怕,如果这人知道了会怎样呢?会不会讨厌她,厌恶她,会不会就此疏远,再不相见? 或许以后会如他所说,会有一个更好的人出现,疼她爱她,待她如珠如宝,只是那人却不是他,自此她的人生中不再有他,从此再也见不到他,见不到那温柔的笑颜,见不到那单薄消瘦的身影,见不到那温润柔和的光茫,只要稍微想一想,心头就泛起强烈的痛楚。 “如果我不在乎你的身子,你......愿意娶我吗?”轻柔地声音缓缓响起,柔和的话语坚定有力,似乎它的主人已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都放在了这句话上。 洛君望怔住了,如墨的黑眸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你可知这句话代表的意义吗?” 绯色的唇弯出柔和的弧度,如瀑的发丝和淡蓝的裙角在空中暧昧纠缠,“知道!”自然是知道的,用半生的冷漠孤寂换取五年的相守,如此......而已! “莫要乱说!”洛君望眉心微蹙,语音微沉:“我已年近不惑,又是半死之人,如何能耽误你一生,你还年轻,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以后会遇到真心喜爱之人,莫要被一时的迷惑毁了一生的幸福。” 迷惑?怎会是迷惑?一时的迷惑不会让她宁愿违背父母也要嫁他,一时的迷惑不会让她夜夜思恋相思入骨,一时的迷惑更不会让她赔上一生只为五年的相知相守。 “夫子,”灵动的眸子紧紧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清越坚定的声音透着无悔,“我已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也会为这样的选择承担一生。也许你以后会先离开,但那又如何,我已不再有遗憾,我会守着美好的曾今怀恋半生。” 洛君望定定的看着这个表情坚毅的女子,她真的不是孩子了,现在的她坚定深情,执着无悔,已是一个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任何后果的成人了。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是的,她会努力的做一个好妻子,她会帮他照顾舅父,会照顾好他,再不让他这般辛苦消瘦,生病之时独自一人,无人知晓,她会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会给他一个美满幸福的家,从此不再孤苦无依。 “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妻子。”洛君望温柔浅笑,脸上细细的纹路流淌出醉人的风华。 蓝衣的女子亦是笑颜如花,只是声音微微的颤抖,“可是你却不会娶我!”是啊,他绝不会娶她,以这人的性情又怎会让自己做出那种拖累别人一生的事情,有时候他这种事事为别人着想的温柔亦是最大的残忍。 “是的,我不会娶,”他轻声的叹息,“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想欺骗她,对待情爱,他们太过相似,都是一样的坚定执着,一样的深情不悔,一切的外在原因都只是借口,如果他与她易地而处,如果她是那个人,莫说是五年,便是一年或一天,他也绝对不会放开手。“我有喜欢着的人。”这些年来一直推拒婚事的最根本原因便是这个吧,家境艰难,身子虚弱都只是推脱,都是借口罢了,他不想隐瞒她,对着这样的深情,任何推卸的言词都是对她的侮辱。 娇弱的身子似乎失力一般斜靠在树干上,空气中一片沉寂,灵动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喜欢吗......夫子喜欢的人定然是很好很好的。” 洛君望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伤心难过却依旧逞强微笑的女子,有内疚,有怜惜,有不忍,他轻声叹息:“却是风华绝代!” 淡蓝的衣裙在漫天花雨中渐行渐远,纤细的身影看似柔弱却透着抹坚定。 “你会好好的,比我好很多很多......”喃喃的低语消散在风中。 楼绝华张开双臂环抱住那个虚幻的好似随时都会消失的青色身影,如瀑青丝在空中缠绵缭绕,青衫白衣暧昧相交。 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倘若他娶了她,定会幸福吧!只是自己太过自私,明知道那样对他最好,却在看到他拒绝她之时,心中那般的开心,由衷的喜悦。 他发现他对他的喜欢与对秦真岚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喜欢,他对他却多了一层占有欲。当初,他对秦真岚的情谊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彼此也是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说破过,因为他是注定要做帝王的,一国之君岂能无后,且男子间的情谊是禁忌,他太过爱惜他,怎能容许自己毁了他的前程。那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他的喜爱混合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透着浓浓的期许,他助他登上至尊之位,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就是自己也不行。 而他对这人却想紧紧地握住,即使斩他羽翼,即便让他一生不幸,孤苦凄冷,也要牢牢的将他锁在身边,不让他离开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同归 车辚辚,马萧萧。 极厚的皑皑白雪被车轮印压出深深的痕迹,两旁的树木枯枝萧索凄寂,晶莹洁白的冰凌冻结其上,如璀璨的水晶闪烁着盈盈的光辉。 洛君望裹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挥舞着马鞭闷声剧咳着,清冷的咳嗽声混合在辘辘的马车声中远远的传播开去。 刺骨的北风呼啸怒吼,打在青色的身影上簌簌发抖,寂静的荒野了无人烟,阴冷的天际如晦暗无情的巨浪,欲要淹没这天地间唯一移动的活物。 洛君望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略略沉吟,看来今天是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了,只能露宿一宿。好在需要的东西都还齐全,倒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莫要有野兽才好。 他拂了拂身上的大氅,动作有些笨拙的跳下马车,艰难地在雪地中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拉车的马儿全身湿透,黑色的毛发紧紧地贴在身躯上,反射出水一般的光华,响亮的鼻息声阵阵响起,腾起浓浓的白雾,慢慢的消散在空气中。 洛君望轻柔地抚了抚湿透的鬃毛,微含歉意的声音低低响起,“抱歉,今天辛苦你啦!” 寒风呼啸而过,阴沉的天际飘下点点雪白,仿佛有一位美丽的女神端坐于云层之后,拨云探手,素手轻挥,将晦涩暗沉的人间装点重塑,化为仙境。 他微微抬手,轻触那片片似不染丝毫烟尘的白色精灵,眉目微弯,浅笑动人。 他是南朝人,江南风景秀丽,莺歌燕舞,烟雨朦胧,却很少看到冬季的皑皑白雪,便是偶尔一次,也不为他所喜,因为那时的他会生病,剩余的冬季只能不断的喝药,再也不能出门。后来他出门游历,也是尽量的避开寒冷的季节,但后来他见到了楼绝华,那人的绝代丰姿,那人的清澈傲然,那人的纤尘不染,似极了那远山上的冰雪超然于九天之外。 自那时起,他便喜欢上了这洁净的银白,这会让他想起了他,那个永远消逝了的人!那个让他铭记了半生的人! 将马车牵到树旁牢牢的栓好,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厚重的车帘升起又落下,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窒闷的空气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青色的帕子紧紧的捂住嘴唇,再移开时已然染上了点点腥红。他随意地抹了抹唇角,面上无波无澜,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一旁的楼绝华却是酸涩难当,虽然清楚他的身体已活不了多久,自几年前开始更是有了咳血之症,近年来越来越严重,但他还是无法习惯成自然,更无法似他一般对自己毫不在意,每次见他吐血,便心痛难忍,恨不得以身相代。 原本这样的天气他是不该出来的,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多拖些日子,如今这般,他是存了必死之心吧! 刻骨的疼痛涌上心头,狭长的凤目泛着柔和的光芒,如此也罢,反正我们都是要在一起的! 车厢的角落处燃着火热的暖炉,宽大的棉被将躺着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枯燥斑白的发丝和一只瘦骨伶仃的手,那只手真的非常瘦,瘦得只有一层皮裹着青色的脉络和惨白的骨头,怪异狰狞,没有丝毫生气。 洛君望将那只手塞回被中,拢了拢逶地的发丝,语音轻柔的说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再忍一忍,很快一切都会好了......” 日暮西斜,层层积雪在夕阳下渐渐融化,反射着水样的光泽,橘黄色的暖忙铺盖大地,给堆积的残雪渡上了一层金光。 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干枯的树木如地狱深处的魔抓般探向天际,呼啸的北风怒吼着穿梭而过,发出阵阵鬼魅的低吟,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心惊,无数残檐建筑坍塌断裂,匍匐卧地,在白雪掩映下露出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显然这里曾被大火无情地肆虐过,但从那残留着的片岩断壁中依稀仍可看出当年的辉煌繁华! 洛君望背着肩上的人艰难地行走在残垣断瓦间,楼绝华走在他的身边,脸上神情莫测,他从来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可惜此处再也不是当年的摸样了,曾今人人向往的武林圣地已然被一把火燃烧殆尽,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滴落而下,洛君望紧了紧背上严严包裹着的人,脚下急走了几步,重重断壁穿梭而过,一阵清寒香气扑鼻而来,眼前豁然开朗,他微微抬头,一片花瓣被风吹拂,划着优美的弧度飘落在他眼前。 面前是一片不大的空旷之地,一棵寒梅傲然而立,满树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残留的积雪停留在火红的花瓣上,点点晶莹,美如梦幻。 冬季的红梅傲骨铮然,迎寒而绽,幽幽的暗香似有似无,飘过鼻尖,清新自然,待要去寻却又消散在风中,了无痕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株梅树一半肆意绽放,艳丽逼人,另一半却焦黑扭曲,如行将朽木的老者,毫无半点生气,但它能从无情的大火中逃脱幸存,在这片荒芜凄凉的残垣断壁中傲然盛放,生存至今,已然是个奇迹,铮铮傲骨,凛然风姿,令人心佩! 修长白皙的手伸向空中,迎向飘落的红梅,离枝的梅娇艳欲滴,鲜艳似火,粉嫩的花蕊间夹杂着晶莹的残雪,美得像一幅绝世的画卷,却无一画能装得下那铮然的风骨,绝丽的艳色,勃勃的生机。 鲜红的梅被风轻拂着,追逐着,打着旋儿飞舞而下,穿过如玉的手,洁白的袖,轻轻地飘落在雪地上。 楼绝华面如止水,下颌微抬,摇摇地望着这一树的酴醾,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惆怅之色。 这株红梅是当年殇亲自种下,送给若流的生辰礼物,若流一直宝贝得不得了,平日里的清理维护,锄草施肥都是自己亲自照料,不许任何人碰上一碰,为此不知被潮卿他们取笑过多少回,他却依然故我,若流那个人,一生风流多情,自命不凡,但只要一遇到殇的事就脑袋打结,什么阴谋诡计的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初他会引火自焚定是因为知晓了殇的死讯心如死灰吧,不然以他的聪明狡猾便是寒衣楼已毁,他也定然能够安然逃脱的。 所爱之人已死,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生存的理由,他看似风流潇洒,却一直是他们之中最执著的一个。 洛君望将身上的人轻轻的放在梅树下,厚重的毯子微微掀开,露出一张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丑如厉鬼的脸,眼睑紧闭,睫毛微颤,裹在毯中的身躯微微的抖动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寒风吹过,结成冰凌。 洛君望抚了抚昏睡中的人额上那因痛楚而溢出的汗水,清秀的眉宇间满是心疼,柔软的语音在呼啸的寒风中略显沙哑,“莫怕,一会儿就好,很快就能解脱了......” 修长的指尖,一根细长的银针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楼绝华悠然一惊,却在下一刻释然,这样的结局在他不顾病体,长途跋涉赶路来此,心下就已经隐隐有些了然,对于父亲来说,与其让他每日生活在痛苦之中,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撕裂的痛楚,不如帮他彻底解脱吧,只是对于洛君望来说,亲自断送一个人的性命,且是他照顾了十几年的人,算是他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又是何其的残忍! 持针的手在微微颤抖,失血苍白的唇紧紧地抿着,秀雅的双眉拧成痛苦的弧度,他这一生心软慈悲,活人无数,从来不曾害过任何人,双手更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丝毫血腥。而现在却是要亲自取一个人的性命,撇开楼绝华的关系不谈,这人是他照顾相处了十多年的人,他早已将他当做了长辈亲人,要他亲自杀了他,他要如何下的了手。可是若不动手,他便要一直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无时无刻的承受着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与其如此,不如由他亲自送他离开,让他获得解脱。 朦胧的雾气在漆黑的双目中渐渐聚气,凝结成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银白色的长针在夕阳余晖的反射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颤抖的手缓缓举起,骤然落下,如一首琴曲嘎然而止,在静谧的空气中残留下点点余音。 散发着暖意的橘黄色斜阳终于落下,暗沉的黑幕挂上苍穹,刺骨的寒意慢慢升起,凄厉的寒风呼啸着,怒吼着,席卷着飞舞流动的莹白冲刷而下。 枯瘦的身躯停止了颤动,微微起伏的胸膛再无动静,点点余温渐渐的消散在空中,斑白枯燥的发丝被风吹舞者,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诡异扭动的爬向空中,洁白的雪花簌簌的落在那具单薄死寂的躯体上,薄薄的一层,如天然晶莹的冰棺。 手中的锄头举起落下,雪下的泥土坚硬如铁,“叮叮”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响起,剧烈的咳嗽夹杂其中,更显凄清。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漆黑的泥土淹没了枯瘦诡异的容颜,凄冷的坟茔静静的伫立在梅树下。 洛君望腰间笔挺的跪坐在坟茔前,手中的匕首在竖着的墓碑上比划着继而又放下,最后终究没有刻上半个字。 苍白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暇的细雪飞舞而下,停留在紧翘的睫毛上,融化成水,偶尔轻眨,流动的水珠倾泻而下,像是他的泪水一般。 夜色深沉,大雪纷飞。 “嘭”僵硬挺直的青影陡然倒地,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响起,一声一声,如兽频死的哀嚎,猩红的血色流泻而出,为这凄凉的雪夜更添了抹艳丽的绝望。 漆黑的双目无神的望向漫天飞舞的莹白,染血的唇角挂了一抹如往常一样的柔和微笑,这样的结局在启程之时就已决定好的,他并不如何遗憾,不仅是因为他已了无牵挂,也因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能活到今日全靠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和坚强不屈的意志。 颤抖的手缓缓的伸向空中,洁白灵动的精灵在指尖飞舞穿梭,他已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全身一片麻木,连体内流动的血管似乎都已冻结成冰,脑中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一片漆黑,一片银白,斑驳交错的如一幅劣质的水墨画。画中迅速的闪过一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严厉的祖父,儒雅的父亲,温婉的母亲,豪爽的公胤,撒娇的轻尘......最后定格为落涯阁上的倾城一舞! 纷飞的鹅毛大雪渐渐地落满了卧倒在地上的青影,最终将其覆盖,如包裹在茧中的蚕蛹。 孤独地鬼魅悲伤绝望,却并不痛苦,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在一起的。 动人心魄的笑颜在唇边绽放,狭长的凤眸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经过十多年修炼下来的巨大力量在体内游走扫荡,如潮水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冲撞着强横的灵魂,金红色的光芒渐渐地布满全身,越来越盛,越来越烈,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待到炽烈到极处时陡然炸裂开来,刺目的光芒划破黑暗,直冲天际。 烈焰炽芒,耀眼绝丽,转瞬即逝,终归湮没于重重暗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完结啦! 你们说我到底要不要换个文案呢,也许会多点人看呢,唉~ ☆、分离 寒风呼啸,纷飞的雨雪已然停止,久违的太阳朦胧的挂在高空,微弱的阳光斜照大地,却驱散不了丝毫的寒意。 稍稍融化的积雪顺着屋檐滴落而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不大的四合院中寥寥的种了两棵梅树,红白相间的花儿绚烂若锦,开得正盛,越过了有些斑驳的围墙向着外面探出了枝丫。 “砰砰”,粗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树梢的寒梅也似乎被惊动,簌簌的抖落覆盖在身上的细雪,如漫天的烟雨。 “吱”,屋檐下的门被慢慢地打开,从里面轻快的走出一个穿着紫色棉袄的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娇艳的嘴唇,乌黑的秀发被编成辫子用红色的发带系着,随着脚下的步伐一摇一摇的晃着。 紧闭的院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冷峻的容颜,锐利的眸子,眉宇间的冰寒与这满地的冰雪有得一比。一辆朴素简约的马车静静地停留在他身后。 “谭大哥,”紫袄的小女孩露出明亮的笑容,圆润的小脸上显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璀璨的笑颜为这苍白森冷的冬天添了几分亮色,“你可回来了,主子可等好久啦!” 看着小女孩欢快的身影,男子冷峻的表情微微缓和,“主子如何?” “有我照顾自然会很好,”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他的身边,语音清脆地说道:“对了,今天小少爷已经睁开眼啦,你没看见,那双眼睛可真漂亮,像极了主子!” 两人来到门前,女孩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男子却停在了门口,笔直的身形微弯,低朗的声音穿过门帘沉沉响起,“主子,一切都已备妥。”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轻灵悦耳,如空谷的幽兰,出尘脱俗。 半响,从屋中走出两道身影,一个娇俏欢悦,灵动可爱,正是刚刚进去的女孩儿,此时的她手上拿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白色的窈窕倩影,狭长的凤眸清澈得如一汪碧水,粉嫩的唇瓣如樱花般柔美,无瑕的肌肤莹白透明,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精致绝美的脸庞隐隐的透着些微的憔悴,更让她显得娇弱纤细,惹人怜惜。 雪白的狐裘下紧紧的抱着一个用艳红得绣着牡丹的棉被裹着的婴孩,白衣的丽人满脸慈爱的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美丽的容颜因母性的光辉更显柔和。 “启越,辛苦你了!”美丽的女子看着身旁表情恭敬的男子,声音空灵清悦。 谭启越躬身施礼,神色崇敬,“主子言重了,马车就在外面,现在就可以启程,” 一旁的女孩儿开心的笑道:“主子,咱们要回家了吗?” 女子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是啊,出来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卿儿欢不欢喜?” “嗯!”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家了,想佑佑他们,还有落霜姐姐的桂花糕。” 女孩的表情又是喜悦又是垂涎,滑稽无比,看得人很想发笑,女子垂首看了眼怀中的婴孩,再过个几年,他也会像面前的女孩一样吧,会嘴馋,会淘气,会闯祸,会赖在她的身上撒娇,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让人再也不忍心责罚。 “当真要走了吗?阿潋。”凄冷的小院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百里如潋陡然一震,僵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怀里的孩子“依依呀呀”的胡乱动弹起来才醒过神来,她慢慢的抬头,循声望去,一道醒目的黑色静静的站在梅树之下,白雪,红梅,黑衣,三种浓烈的色彩,无比的突兀却又异常的和谐。 百里如潋静默,许久方轻轻的叹道:“轻尘......”这声轻唤真的很轻,轻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安抚的拍了拍怀中的孩子,莲步轻抬,慢慢的朝梅树下的黑色身影走去,身后的小女孩正要跟上去,却被谭启越一把拉住,卿儿挣扎着刚要发火,却被他脸上前所未有的寒意震慑住,一时不敢乱动。 庭院一片寂静,只有脚踏雪地的沙沙声,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终于,白色的人影在静立的黑色面前停住。 黑色的锦衣,修长的身形,白皙的肌肤,俊雅飘逸,气质深沉,霸气内敛,梅树下的身影尊贵的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她抬头看着他,一向清澈的双目微微有些迷茫,这人从来都是这般优秀,初见之时便已知道他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一开始她也是被他那不凡的气质,卓绝的才华所吸引,只是现在,她到宁愿他能够平凡一些,普通一些,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离别,但若是如此,当初她也不可能倾慕于他吧,这一切该怪谁呢?怪她的固执?他的野心?还是世事的无常? 看着面前这个微微失神的女子,楼轻尘暗暗叹息,心中那股得知她要悄然离开而升起得恼火悠然而散,她一直是一个温柔娴雅,淡然坚定的女子,何时这般脆弱无神过,想必她做下这个决定也是难过得很的吧。 她向往的是温馨平淡,与世无争的生活,而他注定是要争权夺利,成为一方霸主的,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容许他有丝毫退缩,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自己痛恨的人面前不战而降。他们一个要出世,一个要入世,从一开始他二人所走的道路就是相反的,即便曾今相爱相守,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各自的轨道上的,就像两条交叉的线,注定了相逢一刻,互相重叠,然后擦肩而过,永无交集。 对面的女子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就连她生产之时都未回来过,说到底终是他亏欠的多,作为丈夫,无法给妻子安定的生活,不能带给她想要的幸福,甚至连她最需要他之时也无法陪伴在她身边。他是否真的应该放手,还她想要的平淡安宁?她原本就是沉静淡然的女子啊! 幽深的目光慢慢地落在怀中紧裹着的婴孩身上,一直沉重的心情微微缓和,低沉清朗的声音透着股罕见的暖意:“孩子可好?” 百里如潋飘飞的思绪被惊醒,微微低头,同样把目光放在了怀中的孩子身上,慈爱的说道:“他很好,是个男孩。”以他的情报手段,这件事或许在她刚生下孩子之时就已知道,但她还是想亲口告诉他一遍。看着他难得的柔软表情,她微微怔愣,继而柔声浅笑,上前几步,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楼轻尘,“抱抱他吧,你还不曾抱过他呢!” 闻言,楼轻尘心下歉疚,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棉被中的孩子已经张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秀美的鼻子,嫣红上翘的唇,圆润的小脸漂亮精致,长大之后定然是个不输于他母亲的绝世美人。 楼轻尘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稍有不慎会伤着了他。左臂稳稳的托着襁褓,右手食指轻触那白嫩娇弱的肌肤,细腻柔滑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心里,向来坚硬的心此刻一片柔软,这就是他的孩子么,与他血脉相连,从他体内分出的骨血?小小的,软软的,会哭会笑,简直是上天的奇迹。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抱在怀中的孩子,舍不得移开分毫,半响,方问道:“可曾取名字?” “楼绝华。” “绝华,绝代风华么,好名字。”楼轻尘抬头,望着神色温婉的女子,赞叹道:“他长大之后必然和你一般姿容无双,绝艳天下。” 百里如潋柔声浅笑,眉宇间隐隐的有些无奈,“我倒希望他长得普通一些,日后也少些麻烦。” 楼轻尘傲然一笑,“麻烦再多又如何,我的儿子自然天下无双。” “看来你会将他照顾得很好,这般我也放心了。”百里有些欣慰的说道。 楼轻尘微微惊讶,“你不带他一起走?”这世上,无论哪一个母亲都希望将孩子带在身边吧,他以为她会带着孩子一同离开的。 “我想将他留给你,有他在你不会太过寂寞。”她抚摸着孩子娇嫩的肌肤,波光流转的凤目流露出淡淡的不舍,“而且,他还太小,世上所有的精彩美好都还没经历过,他有着无限的未来,我怎能让他随我一同隐居于世。” 楼轻尘知道,她做下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困难与不舍,“对不起。” 百里如潋目光含泪,她知道要这个骄傲的男子说出道歉这样的言词有多不易,或许这样已然足够,“这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不是任何人的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低头亲了亲襁褓中的孩子,一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孩子白皙精致的脸颊上,如透明的珍珠。为他,也为他。 最后深深地看了父子两一眼,她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走吧。”说着向院子的门口走去。 谭启越二人跟在她身后向院外走去,卿儿看了看前面那个纤细洁白的身影,又转头看向梅树下手抱稚儿的威严男子,来回几次,面上神情变换,犹豫不决,最后终于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主子。”清脆的童音在一片寂静中坚定的响起,卿儿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落在雪地上。 她的突然举动令其他人都有些惊讶,百里如潋回走几步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被避开,“卿儿这是何故?有何事起来再说,地上凉,莫要冻着。” “卿儿想留下照顾小少爷。”女孩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一片庄重肃穆,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但她话中的语气却是坚定无悔,让人无法怀疑她对此事的认真。 百里如潋有些疑惑,“这是为何?卿儿不是一直想要回家的吗?”她伸出手重新拉住她,劝诱着说道:“无论何事,先起来再说吧。” 卿儿这次没有推脱,顺着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认真的说道:“主子那么那么喜欢小少爷,要离开的话一定很伤心很伤心,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陪着,我想留下来替主子照顾小少爷。” 百里如潋惊愕,她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为了自己的原因留下的,抬手轻抚着女孩儿红润的脸,凤眸中闪烁着丝丝的感动,“好卿儿......” 女孩郑重的承诺道:“主子放心,我会对小少爷很好很好的。” 百里如潋站直身体,眉目微弯,浅笑如花,雪白纤细的身影飘然若仙,清越若水的声音悠然响起:“卿儿,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女孩震惊,声音细微的嗫嚅着:“主子......” “应该叫师傅了。”百里轻笑道。 一旁的谭启越低喝道:“还不跪下磕头。”声音虽然严厉,眼眸中却透着暖意。 卿儿闻言,赶紧就要下跪,却被百里如潋阻止了,“不用跪了,你跟我多年,一些医药基础应该都是清楚地,这包里的书本记录的全是我多年来的心得,你若能习全,于医道一脉,便是大成了。” 女孩神情认真的说道:“谢谢师傅,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百里叹息道:“可惜我无法亲自教导你,日后只能靠你慢慢摸索了。”她牵着女孩儿软绵绵的小手走到男子身前,“以后卿儿便麻烦你照顾一二了。” 楼轻尘点头,“她是个好孩子,你放心。” 百里低头嘱咐道:“以后绝儿便是你的师弟,你们要好好的。” 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纤弱柔美的身影慢慢地走远,马车的辘辘声渐渐响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势 八百多年前,轩朝始帝雄才伟略,叱咤风云,经数十年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终统一神州创大轩王朝。此后数百年,大轩王朝威震八荒,强大鼎盛,万朝来贺。 两百年前一妖一仙横空出世,惊才绝艳,天纵奇才,将整个神州大陆搅得天下大乱,自此以后,繁耀昌盛了六百多年的大轩王朝慢慢地走向了衰败之路,不到五十年,外族入侵,臣民叛乱,整个王朝四分五裂。 此后两百年间,神州大陆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如今整个天下大致被三国瓜分,北面国土最大的颖朝,颖朝秦氏原是轩王朝的异姓王,轩朝末期君王昏庸,秦氏拥兵自重趁势而起直逼都城,推倒了大轩王朝长达六百年的统治,自立为王。西面的圭朝乃是外族,人数最少却民风彪悍,童子妇人皆能上的马背,舞得刀枪。圭朝自建国以来,几代皇帝都很贤明,经过百年来的磨合融洽,国内子民,无论外族或神州人都已融成一体,以圭朝人自居。南面的南朝原是大轩后裔,轩朝灭亡后,轩无帝丧心病狂,将皇后嫔妃,皇子公主诛杀殆尽,而后引火自焚一把火将轩朝王宫烧了个干干净净。当时,仍有一些对轩王朝忠心耿耿的世家贵族,文臣武将则跟随无帝之弟——辰王南下出逃,在泯江以南与颖朝划江而治,建立都城。原本即使国土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按照惯例也还是要叫轩朝的,但后来的辰帝涕泪聚下,声称子孙无能,先祖创下的不世基业毁于我辈之手,有何颜面再以轩朝自居,玷辱祖宗威名。故而,世人皆以南朝称之。除去这三个国家之外神州之上尚有无数小国,但皆因国力弱小,纷纷攀附三国而生,不足为虑。 相较于国家之间的征战混乱,武林之中倒是秩序井然,虽然偶有纷争,但都是些小打小闹,翻不了多大的风浪。江湖上能有如此平静的局面,很大的程度上归功于北楼、南教、东岛、西城、影宫这五个势力。 北楼,寒衣楼,武林之首,江湖圣地。两百年前,一儒衫少年横空出世,无人知其出生来历,其仅凭一柄没有剑的无心之剑横扫天下,无人能敌,且为人侠义,嫉恶如仇,为帮一惨死孩子的妇人报仇,一夜之间连挑七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匪窝,斩敌数千,血流成河。为救友人,只身一人硬闯魔宫,力战群魔,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武林群英皆崇敬其人,敬服其武,尊其为首。而后,其建寒衣楼,分一楼主,二护法,五首座,九堂主,楼中人才济济,共拥其主,统领武林。 南教,枫火教,教中历来皆以蛊毒之术传承于世,武林中人大都对此极为不屑,江湖之中武力为尊,蛊毒之流,是暗中害人卑鄙低俗的小道,但世人在鄙夷它的同时却又深深地畏惧着,蛊毒之术太过狠辣,中蛊者都极为凄惨,死状更是惨不忍睹,且中蛊之时无知无觉,令人防不慎防,所以武林之人对习蛊者极为排斥,若江湖上有人用蛊害人,便会受到打压,但对枫火教极为忌惮,轻易不敢招惹。 东岛,无名岛,它并非名叫无名,而是没有名字,世人称其为无名岛。岛的位置在哪里,上面有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世人只知,每当天下将乱之时,便会有人出岛,出岛之人皆是才智冠绝,谋略无双的人物,他们或辅佐君王,斩杀奸佞,安邦定国,或游走天下,寻得明主,助其推翻腐朽政权,换天下一个宇内寰清,事成之后,天下平定,他们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世人皆传得无名者得天下,古往今来,无数野心家东渡出海欲寻其岛,皆不得其踪。 西城,无雪城,地处西山之巅,终年被冰雪覆盖,无人知道这样的一座城池怎会被称做无雪城。这座城池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城中所住之人也是一些平凡普通的城民百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平淡却也温馨,唯一不平凡的只是一个人,被整个江湖敬畏着的人,也是这个城的主人。一个人,一柄剑,让这个寻常的城变成了最不寻常的存在。 影宫,炽焰宫,之所以被称为影宫是因为没有人能真正见证过它的存在,它建在何处,宫主何人,有多少人无人知晓,但世人都知道它是真的存在的,无人能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两百年前它曾随着它的主人嚣张跋扈,祸乱天下,若不是有人克制着,或许它早已称霸神州。而后它的妖孽主人和那个谪仙一同消失,武林人士见厉害的走了,便群起而攻之,炽焰宫差一点被倾覆消灭,只好影遁于世。 而这个故事的起点便是寒衣楼,因为故事的主人就生长于此。 寒衣楼建立至今已有两百多年,虽比不得一些历史悠久的古老门派,却也算得上时间长远了,而时间一长,再公正崇高的地方也会慢慢地走向衰落,寒衣楼统御武林,地位尊贵,权柄极大,近百年间,被人一味的尊崇敬仰,无风无浪,楼中渐渐良莠不济,至第十二任涧游楼主在位之时,其一心沉迷于诗书字画,于武道一途疏忽懈怠,对楼中事物,江湖管理更是毫无兴趣,从而导致大权旁落,楼中实权大都掌握在护法首座手上,只因他们之间互相牵制,彼此忌惮,楼主之位才没有易主。相对于涧游楼主的单薄软弱,十三任的繁芜楼主却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刚继位之时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凭自身绝对的武力诛杀异己,集权于己身,血腥之后,人心惶惶,楼中实力折损大半,寒衣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期,而繁芜楼主虽有勇有谋,极具野心,但为人刚愎自用,疑心深重,残忍暴虐,楼人下属对其皆极为畏惧,若非其武力高强,罕有人敌,恐怕早已有人叛变。 三个月前,繁芜楼主闭关练功至紧要关头,突然被人行刺,导致走火入魔。楼中众人皆私下传言,楼主已然武功尽废。半个月后,右护法毕殷连同兵、密两部首座共拥大公子为主发生叛变,关键时刻,繁芜楼主突然现身,大显神威,联合暗部歼灭叛乱,毕殷等人被繁芜楼主残忍屠杀,连他的亲子都未放过,死无全尸,惨不忍睹。众人骇然,始知暗中流言皆非事实,自此行事战战兢兢,唯恐祸延己身。却不知传言确实属实,毫无虚假,甚至更为凶险,性命垂危,只是平叛之日,医部首座为其施针用药,激发潜力,让他暂时恢复功力,但是十二个时辰后便会油尽灯枯,哪怕是神仙降临亦无回天之力。 繁芜楼主死后,楼中乱成一团,各部各堂之间各自为阵,谁也不服谁,偌大的寒衣楼大夏将倾,岌岌可危。最关键之时,楼主二子——楼轻尘出现在众人面前。繁芜楼主一生痴迷武学,于女色并无多大看重,年过半百唯有两位公子,大公子楼盛际为人傲慢,自视甚高,颇得楼主宠爱,时常委以重任,最后却因背叛被亲身父亲亲手所杀,且是尸骨无存,二公子楼轻尘与大公子并非一母所出,其行事低调,为人谦逊,并不参与楼中事物,也不常现于人前,除非重大的节日,否则绝难见到他的身影,在楼中,二公子就如隐形人般被人所遗忘,甚至连他的父亲也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二儿子。 楼轻尘的出现让人惊讶,而后他剑术如神,连败楼中四大高手,迅速夺位,手段强硬,运筹帷幄,连五部中最神秘,只忠于楼主的暗部也站在他这边,众人震惊,不得不拥其为主。之后两个月,楼轻尘安内攮外,威逼利诱,顺从者抚之,反抗者杀之,杀伐果决,威严尽显,下属众人皆敬佩拜服,再不敢怀有二心。 寒衣楼位于流溢城内,原先的流溢城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只因寒衣楼的存在渐渐的繁荣昌盛了起来。 高耸的白墙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楼殿高阁,琉璃碧瓦,氤氲白雾缭绕其间,如琼楼玉宇的天宫仙境,如梦如幻。 楼轻尘怀抱稚儿行走在曲榭回廊间,身着紫衣的小丫头左右环顾,一脸赞叹的跟在后面,路过的楼中之人纷纷弯腰行礼,仅仅两个月,楼轻尘谋略过人,恩威并施,硬是将四分五裂的寒衣楼整合成了一团,避免了它覆灭的危机,可以说,楼轻尘是这百年来最具作为的英明之主。 顺着下人打开的门走进屋内,楼轻尘将怀中睡熟的孩子轻轻的放在床上,拉过锦被为他盖好,转身压低音量吩咐道:“让人找几个细心些的奶妈,准备食物,衣服等一切婴儿需要用的东西,传医部首座过来见我。” 下人应诺着退下。 楼轻尘对有些忐忑的女孩儿说道:“要保护他人自己必须要有实力,医部首座医术不差,虽不及你师父,要教导你却也绰绰有余,待会儿他来之后,你便跟着他去吧。” 卿儿知道他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不舍的看着床上的婴儿小声问道:“那我可以常来看他吗?” 楼轻尘点头:“自然可以,你可是他的小师姐呢!” 闻言,女孩甜甜地笑了,笑容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 黑色的帷幔,黑色的床单,黑色的锦被。 檀木制的大床,刻着流云飞鸟的图案,一尊貔貅镂金的香炉置于桌案上,一缕缕不知名的清寒香气飘散在卧室之中。 楼绝华睁着一双沉静的眸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小巧的身子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在空旷的床铺中越发现的娇弱,仿佛随时都会沉溺在漫天的黑色中。 对于现下的处境,他已没了一开始的震惊和知道自己还有意识时的悲伤无奈,如今他只有满心的疑惑。明明他已经自毁了不是吗?那他现在应该魂飞魄散才是,可是他现在却还活着,重新变成一个人真真正正的活着,甚至是回到了自己幼时。 当他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自己眼前时,他悲痛欲绝,再无存活下去的意义,从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他以为这一次能够真正解脱了,却不知上天耍他似乎还未耍够,迷迷蒙蒙间他又一次有了意识,这一次不比上次,眼前漆黑一片,耳边隐隐的传来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四周软绵绵的,全身好像浸泡在温水之中,舒适温软,充满了安心的感觉,这样全身心的安然已然很久没有过了,就像小时候被父亲轻柔地抱在怀中,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任何时候父亲都会保护着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在这样的沉静安逸之中,脑中一片迷蒙,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他努力的保持这清醒,总觉得有些不对,但终究抵不过层层涌上的睡意,意识渐渐消散开来。 再次醒来之时,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但他已然心生警觉,努力地抵抗着那种仿佛刻入灵魂的柔软舒适之感,他努力的调动着体内的力量,还好,力量还在,强大的力量是他能依靠的最大资本,尤其是在这处境不明的地方,虽然他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但是无论生死都只能由他自己掌控。 他努力地聚集着体内的力量,挥手想要撕裂眼前的黑暗,却骤然发现,体内虽充满了力量,却一点都使用不出来,更糟糕的是他动不了,他用力的挥舞着他的手,而那应该是他手的地方却没有半点动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样的处境让他心下焦躁,又是这样无力的感觉,他痛恨这样无能为力,什么都掌握不了的感觉。 柔和的安逸之感轻抚着他的全身,意识渐渐的陷入昏沉之中,他用力的睁大双眼,用尽全身的力量保持着残留的神智,却没有丝毫作用。 时间流淌,他时而清醒时而沉睡,伴随着他的只有永恒的黑暗,现在的情况甚至比不上从前,以前他至少神志清醒,可以看到白天黑夜,飞鸟鱼虫,山岚流云和那牵挂在心头的人。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周一片未知的混沌,连自己是怎样的存在都不清楚,有时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清醒的时候,他努力地想着父亲,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他对自己的重要性,那人不仅是救回了父亲,让他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融化了他冰封的内心让他有了再爱一次的勇气,更加挽回了他一直没有崩溃的理智。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的话,他真的早就疯了吧。 为何命运要如此作弄他呢?他只想与他们一同死亡而已,为何连这样简单的结局也不留给他?他是被诅咒的么?混沌之中,时间仿佛已然静止,然后突然有一天,一阵强烈的压迫感惊醒了他迷糊的神智,他心下惊讶,全神戒备了起来。 眼前的暗色似乎被什么惊动了一般翻流涌动,他已经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周身的空间在慢慢的拥挤,甚至觉得有些窒息,一波波疼痛不断袭来,蔓延全身,被挤压的不适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就在这时,一缕微光划破黑暗遥遥传来,虽然只是一点如萤火般的微弱光芒,却也叫他欣喜若狂,忍着疼痛,他用力的朝着那抹亮芒挤去,隐隐的,一阵阵女子的喧哗声和压抑的痛楚□渐渐传来。 终于,那股可怕的压迫感消失了,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传入肺腑,眼前模糊的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接着,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温暖的所在,就在他昏昏欲睡时,竟然有人打了他的屁股。放肆!谁敢这么大胆!他开口呵斥,嘴中传出的却是婴孩的啼哭声,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弄清楚答案,却被一阵阵汹涌而上的疲惫淹没,最终陷入沉睡。 屋外雪花飘飞,屋内暖意融融。 女孩儿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胖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襁褓中的孩子,声音充满惊叹的说道:“他好小,红红的,瘦瘦的,好丑。” 容颜精致的女子斜倚在卧榻上,绣着大红牡丹的锦被遮住了纤细的身子,秀雅的眉宇间透着些病弱憔悴,水波潋滟的眸子满是慈爱,听了女孩的话语,女子轻笑着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些日子张开了就好了。” “真的?”女孩扬起红润的脸颊,好奇地问道:“会和主子一样漂亮吗?” 女子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会啊,所以卿儿要好好的照顾他哦。” “主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少爷的。”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可爱的脸上一片肃穆显得有些可笑。 楼绝华静静地听着耳边的对话,这些天来,他已经彻底的知道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他重新投胎了,却没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直接带着前世的记忆变成了胎儿,之前的黑暗混沌只因是在母体腹中,经过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重见天日。 现在的他重新有了身体,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本该欣喜若狂的,而他却只觉得愤怒,这算什么,老天戏耍了他那么多次之后的补偿吗?若是当初,在父亲夜闯皇宫身中剧毒之时,在他被人刺杀毒发将亡之时,在那人跳入湖中生死不知,在他夜夜咳血孤寂凄凉之时,他都曾强烈的渴望期盼过,要是他有一具重新能碰触他人的身躯多好,可是那却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讽刺的是,在他放弃了之后,在他已经没有丝毫求生意志的现在,却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当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的保护与照顾,他还要这个新来的人生干嘛。 “主子,他怎么不动啊?”清脆的童音有些担忧的响起。 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触婴儿的额头,女子柔雅的声音静静地说道:“可能是睡着了吧。” 女孩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感叹的说道:“小少爷,快点长大吧,到时候卿儿带你出去玩,咱们一起去拔二长老的胡子,他肯定会气得哇哇大叫,不过不怕,只要丢一只毛毛虫在他身上,就吓也吓死他了,还有落霜姐姐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不过你可不许跟我抢。” 幼稚的童言让女子轻笑出声,就连楼绝华听了,一直愤怒沉重的心也稍稍缓和了些。 女孩儿趴在床上,留恋的摩挲着手中柔滑的肌肤,扬起脸蛋问道:“主子,小少爷要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么?”女子微微恍惚,水光潋滟的凤目一片迷蒙,似乎沉浸在久远的过去。半响,轻灵的声音重新响起:“就叫楼绝华吧。” “绝华,这个名字真好听......” 后面的话语楼绝华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三个字:楼绝华......楼绝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抑或是命运的又一次捉弄? 婴儿的五官已将张开,原先红彤彤皱巴巴的肌肤变得水嫩白皙,本该活泼可爱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却是完全不符的沉静淡然,初具风华的狭长凤眸波澜汹涌,漆黑的浪潮将娇小的婴儿笼罩其中。 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着,狂喜,震撼,激动,酸楚,无数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思维,让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幻,刚刚那人真的是父亲吗?他真的见到了父亲?年轻的,俊美的,强大的,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父亲? 他知道自己过于紧张和患得患失,眼前的房间就可以证明父亲的真实存在,是他所喜爱的万年不变的黑色,是记忆中属于父亲的卧室。他回到了幼时,并不是借助其他任何人的身体重生,而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楼绝华的年幼之时。 漆黑的凤眸微微闭合,掩去了眼底闪动的晶莹,父亲还在,寒衣楼没灭,潮卿他们正在努力的成长,还有那个人,这一生换他来寻他,会好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他会努力的将所有的幸福握在手中,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作者有话要说: ☆、谋算 日暮西下,冬季的白昼极短,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橘色的烛火在书房之中悠悠燃起,给暗沉肃穆的房间铺了层暖色的光芒,就着昏暗的烛光可以大致的看清房中的陈设,墙的一面摆着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古典雅致的砚台中残留着没有用完的墨汁,阵阵墨香飘散开来,给房间添了抹清雅,几本书册纸张随意地铺散着,显得有些凌乱。窗外枯木虬髯,残雪银白,几颗星子在漫天黑幕中忽隐忽现。 “如何?”楼轻尘以手撑额静坐在书案前,俊逸的容颜在沉重肃穆之中显得有些阴沉。 “暂无异常,只是暗部首座曾私下寻过医部首座,具体谈过什么不得而知。”虚无飘渺的声音从角落中暗暗传出,若不是他开口出声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书房之中还有第二个人,墙角之间暗色浓郁,仿佛一个深邃的黑洞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了进去。 楼轻尘轻哼一声,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他对我那父亲的死起了疑心了呢。” “可要杀他。”这句话说的平淡随意,仿佛喝水一般平常,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楼轻尘竖起食指轻轻的摇了摇,“不,他现在可还不能死,他死了谁来帮我控制暗部?他要查便让他查吧,你继续监视着就是了。” “是。” “啧,不愧是暗部,果然忠心,但是现在的楼主可是我,你可是效忠错对象了呢。”楼轻尘轻轻的笑着,单薄的唇角弯起危险的弧度,“会咬主人的狗,本座可不喜欢。必要时便拔了他的牙和爪子吧。” 暗色之中悄无声息,一片死寂,以楼轻尘的功力都无法察觉他是否已经离开,虽是如此,但他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论起隐匿的功夫,寒衣楼左护法当得起天下第一,就连暗部之人都无法与之相比。 寒衣楼左右二护法,是一明一暗专门保护楼主的存在,护法之职并无多大实权,但却有很高的威望,没有人敢轻易的得罪,因为护法是随时随地的跟随楼主的,可以说是楼主最亲近的心腹,在明处的右护法负责护卫楼主的安全,甚至在楼主的授意下可以暂代楼主之位,统领寒衣楼。而左护法一直是楼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如无特殊情况他不会现于人前,因此除了楼主没有人知道左护法是谁,是男是女,身在何处。 每一任护法都是经过层层筛选重重艰难考验方能选上的,不仅要武功高强,能力出众,更要对主子绝对忠心,护法有时是比暗部更能获得楼主信任的存在,而护法也是绝对的誓死效忠。唯有繁芜楼主那一代,两个护法竟然全都叛变,不得不说这在寒衣楼历史上是个奇迹,也足够说明了他的残酷暴虐不得人心。 楼轻尘手指微曲,轻轻地叩击着桌面,眼眸黑如深渊。他并不怕有人查繁芜的死因,因为或许就连他自己至死都不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竟然败在了他没有正眼看过一眼的以为一直懦弱无能的二儿子手上。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装成刺客打了他一掌,放了些流言暗中推波助澜帮了他那好大哥一把而已。所有的一切也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残暴成性杀了母亲,自己会真的如曾答应母亲的那样,一直置身事外永远都不会参与到那些权势斗争中。 楼轻尘微闭双目,将所有的情感都掩藏在眼帘之后,母亲,对不起,你为我取名轻尘,是希望我轻若尘埃,淡于世外,不求闻达于世,只求安然自在,是我不孝,辜负与你。 月色中天,清冷的月光柔和的铺洒在大地上,给万物披上了层银纱。 楼轻尘踏着月色进入房中,一眼就瞧见床上的婴儿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依依呀呀的胡乱叫着,他赶紧上前几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换在臂弯中微微的晃动着,声音轻柔地哄道:“乖,绝儿醒啦,想爹爹了没?” 怀里的孩子白嫩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包子,胖嘟嘟的双手一节一节的,莲藕似的,正用力的舞动着。 楼轻尘微微皱眉,心疼的问道:“绝儿饿了么?来人,叫奶娘过来。” 房屋的门被打开,下人领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清秀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战战兢兢地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楼轻尘止住了,“罢了,孩子饿了,先喂他。” 女子忐忑的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孩子,却啪的一声被胖嘟嘟的小手打到一旁,嘴中咿呀咿呀的叫囔着,小小的脑袋使劲的往黑色的衣襟里拱。楼轻尘有些疑惑的问道:“绝儿,怎么啦?”他安慰的拍了拍怀中的孩子,看了眼眼前的女子,威严的说道:“他怎么了?” 女子有些受惊的后腿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能......尿了,或者渴了......饿了,都......都有可能。” 楼轻尘有些焦急,但这类照顾孩子的事情他不懂,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女子,可襁褓中的孩子却使劲的挥舞着短短的四肢,用力的躲避着向他伸过来的双手。楼轻尘无法,只能重新将孩子抱入怀中,“罢了,我自己来,你来教本座。” 闻言不只女子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提心吊胆,楼绝华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气,自出生至今,他这个小小的婴儿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自理能力,以前一直是百里如潋亲自照料他,虽然被人全身看光,但好歹那人是他的母亲,他还是可以忍受的,最让他庆幸的是可能是他母亲身子虚弱,没有奶水,不然他喝的就不是温热的牛奶,而是母亲的哺乳了。让他一个思想成熟,连女子的小手都没拉过的算上做幽灵的时间已经年近不惑的成年男子去与一个女子的胸脯做亲密接触,就算是他的母亲他也做不到,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还好,还好,只是这样一来要辛苦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牙疼,好难过。。。 ☆、潮卿 温暖的阳光铺洒而下,透过青翠茂密的枝叶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清风微微拂过,带着阵阵的草木清香,周围亭台高阁,曲径回廊,怪石嶙峋,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平添了一抹神秘。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不知在何处响起,给这寂静有沉的午后深院带来了些喧闹趣意。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斜倚着坐在窗沿上,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微微的晃动着,精致俊俏的脸庞上一片不符合年龄的淡然平静,朱红精巧的葫芦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时不时的被送到嘴边喝上一口,狭长的凤目溢出惬意满足的神色。 “楼绝华,你又偷偷喝酒了!”清悦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平静,紫色的身影从一片郁郁葱葱中缓缓走出,“当心我告诉楼主去。” 楼绝华悄悄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的看着神情担忧的少女,清脆的嗓音中带着孩童的稚嫩,“如何每次都被你抓到,真怀疑你是不是一直暗中监视着我。” 少女一脸端庄典雅的笑容,十足大家闺秀的样子,只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暗中监视?这样的小人行径我怎会去做,师弟可莫要诬赖我。” 楼绝华暗中翻了个白眼,任何不认识的人都会被她这副温柔贤淑的样子骗到吧,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可是自己,与她生活了两世,又怎会不清楚她腹黑的本性。表面上总是温柔可亲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若是得罪了她,绝对是生不如死,且神不知鬼不觉。 看着她纯良无辜的表情,楼绝华不为所动,声音淡漠的问道:“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是在医楼吧。” 闻言,潮卿秀眉微蹙,面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懊恼的说道:“医部首座都被我放倒了,还呆在那儿干嘛。” 楼绝华不解,脸上微微疑惑,“怎么了?” “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就生气,那人真是宁顽不灵,食古不化,明明我的法子更好一些,更能达到救人性命的目的,他却偏偏骂我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楼绝华看着一脸气愤的少女,公平的辩解道:“你也知道的,虽然一样能够救人治病,但你的办法太过阴狠,过程也过于痛苦。” “那又如何?”潮卿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是习医,却不是大夫,不相干的人与我何干,救人性命不过是显示自己的本事,提高医毒之术,他人的痛苦与否干我何事。” 这确是她会说的话,未来的寒衣楼医部首座虽被人称为医仙,但她杀的人绝对比她救得人多的多,如果她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话,一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医者,可她是在寒衣楼长大的,父亲的冷酷无情,毫不在意他人的生死的作法对她的影响不是不巨大的,但他们对身边的人都是极为护短的,特别是同为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自己。 “既如此,他骂你不择手段也并没有错。”楼绝华一针见血的说道。 潮卿抬眼瞪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 楼绝华好整以暇的抿了口酒,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你虽不将自己当做医者,那医部首座倒是个悲天悯人的,一心以救病治人为己任,他不认同你的手段也是必然的。” “哼,便是他没错又如何,”少女明眸飞扬,秀眉微挑,“他会被我放倒是他技不如人,而且,楼主说了,会让我当下一任的医部首座,到时候医楼就是我说了算,看那老头再来聒噪。” 楼绝华好笑的摇了摇头,老成的表情配上孩童稚嫩的脸蛋,说不出的可爱。 潮卿秀眸流转,心痒难耐,伸出麓山之爪向水嫩白皙的脸颊掐去。 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起,足尖轻点,身形急退,躲过了向他伸来的双手。 潮卿跺脚恼道:“楼绝华,你不许动,摸一下会死啊,要知道我可是姐姐,姐姐摸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可从没有叫过你姐姐。”上一辈子被她骗着叫了十几年的姐姐,长大后时不时的被她拿来取笑,这辈子如何还会重蹈覆辙,即便她的确算得上是他的师姐。 潮卿恼怒,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这几年来,无论她如何诱拐哄骗,都没能如愿让他叫自己一声姐姐。 “楼绝华,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白色的身影向外飞掠而去,如墨的青丝流动飞舞,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洒落在如雪的白衣上。可爱?他可不认为这是一句好词。 “楼绝华,你回来,我还有事没说呢,楼主在书房等你。”白色的影子渐渐消失,隐没在层层翠绿之中。 潮卿急追几步,对着楼绝华消失的方向怒目而视,真是妖孽,才五岁,功夫就这么好,还得自己追都追不上,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有些气恼的跺了跺脚,向身旁生长的茂密花草挥去,却在下一刻突然停住,收回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温和浅笑。 不气不气,这样太不优雅,太不淑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殇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屋内却是端庄肃穆,没有丝毫声音。 “吱呀”,房门开启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清冷寂静,粉雕玉琢的孩子披洒着阳光走了进来,给萧索肃杀的房间增添了抹明亮。 楼轻尘放下手中的书册,黑色的眸子漾出一丝慈爱的笑意,伸出手将孩子抱在怀中,浓郁的酒香合着还未退去的属于孩童特有的奶香味扑面而来,嗅入肺腑。楼轻尘表面微恼的斥道:“又藏起来偷偷喝酒了!” 楼绝华被抱起时略微不自在的动了动,毕竟他是一个成熟男子,被这样当成孩子般的抱着,哪怕他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孩子,哪怕他已经被这样照顾了五年,也还是无法习惯。可是,要他真正挥开那双伸过来的手,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毕竟,上一世,他渴望着一个简单的拥抱已经渴望的太久。 湿润的热流流转在耳边,楼绝华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男子一眼,见他虽面色严肃,但目光宠溺,便知道父亲没有真正生气,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怎么一听潮卿的话就匆匆赶来了呢?应该等酒意散了再来才是,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这个身体太过娇弱了,只有几口酒量,就有些醉意,一点都不过瘾,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以前的水平啊! 饮酒伤身,何况他现在的身体只有五岁,却偏偏喜爱上了饮酒,这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好,楼轻尘自然是极力反对的,严令禁止任何人给他酒喝,只是楼绝华太过聪明狡猾,武力又高,他若想做一件事,任何人都没有能力阻止他。其实,楼绝华也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他不应该让父亲替他担忧的,但是,要知道他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尝过酒味了啊!要一个酒鬼,而且是一个酒瘾很大的酒鬼二十年不碰一滴酒,那是何其难熬的一件事。 楼绝华小心的,不着痕迹的用衣服掩了掩朱红色的酒葫芦,即使现在身体素质太差,不能喝过瘾,能解解馋也不错啊! 楼轻尘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作,神情无奈,哭笑不得,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聪慧敏捷,悟性极高,文才武学只讲一遍就能举一反三,进步神速,可就是这么一个让自己极为自豪的孩子,怎么就是一个酒鬼呢!无论是百里还是自己,都不是喜爱杯中之物的人,他究竟遗传了谁啊! 楼绝华尽量维持着面无表情,转移话题的问道:“父亲叫我来是有何事?”可千万不要没收我的葫芦。 楼轻尘抬手揉了揉孩子细滑柔软的发丝,俊脸威严,冷声低喝:“出来!” 一条黑色的如鬼魅般的人影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房中, 目光冷峻的扫了一眼跪着的鬼影,低沉的嗓音中含着丝柔和,“这是为父帮你安排的影卫,以后他会负责暗中保护你。” 楼绝华慢慢的从楼轻尘膝盖上爬下来,朝着黑色的人影走去,跪着的人背脊微弯,头低垂着,只能看见如墨的青丝和苍白的耳廊。 “抬起头来。” 面目冷峻,肤色苍白,一双眼睛暗沉漆黑,如一片死寂的池水,没有一丝波澜。 果然是殇啊! 时间过去的太久,他都快忘了,上一辈子,他与殇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时候吧,对于他而言,如果潮卿是姐姐的话,那殇就是哥哥,他一直是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因为他是他的暗卫,从五岁开始,一直到死,如无特殊情况,他们从来不会分开,他总是默默地守在暗处保护自己,是出于职责,更是对于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关心,为此,若流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醋。 眼前的殇才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俊朗的眉目间还带着丝少年特有的稚嫩,远没有后来的强大成熟。但他现在是温热的,有血有肉的活人,没有因为护着自己身受重伤,没有身陷重围血洒漫天,没有万箭穿心憾恨而死。 “为父知你喜欢自由,不愿有人时时跟着,但你现在毕竟还小,以后出门的话,为父也放心些。”见站着的孩子一直沉默,楼轻尘难得出声解释,他虽然明白自家孩子厌恶束缚的个性,但他已经五岁,日后定然不会一直呆在寒衣楼的,总要出门转悠,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的,没有人跟着他又怎么安心。而这孩子肯定是不喜出门之时身后跟着一群护卫的,所以只能先让一个影卫暗中随身护着了。 原本对于寒衣楼下一任的继承人,自出生起就应该安排好影卫的,只是这孩子天生敏锐的紧,无论何人,哪怕是再善于藏匿行踪的人都会被他察觉,而他又极其厌恶有人随时的跟着自己,即使是在暗处。楼轻尘一向是宠溺孩子的,又怎舍得让他不快,于是也就从来没有帮他安排影卫。况且楼绝华一直在寒衣楼,在他的身边长大,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寒衣楼在江湖上地位崇高,作为继任者的安危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只让一个影卫在暗中保护实在太少,但是楼轻尘信任自己的孩子,即便他还年幼,也不是其他随便什么人能对付得了的。若不是出于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他实在不想惹得这个孩子不快。 楼绝华点头,看着明明跪在面前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息的人,“你的名字?”上一世,是这么说的吧。 “殇。”平静低沉的声音,因主人不常说话而显得有些嘶哑。 “他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影卫。”楼轻尘难得的开口称赞一个人。 被赞的人面上无波无澜,眸中暗沉死寂,没有因楼主的夸奖而又丝毫变化。 楼轻尘也不以为意,只是语气森然的警告道:“日后少主便是你唯一的主子,是你牺牲性命都要保护的人,记住,若他有丝毫损伤,暗部的刑罚你是知道的,死亡已是最好的结局。” “是。”跪着的人俯身磕头。 楼绝华眼神复杂,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是字被他贯彻了一生,上辈子,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用生命护卫他。 楼轻尘上前抱起面无表情的孩子,叮嘱道:“日后出门,便让他跟着。” “好。” 黑色的衣袖轻挥,跪着的人影下一刻悄然消失。 楼绝华双目微闭,慢慢地将有些沉重的脑袋埋入男人的肩窝,甚是清晰的察觉到那个若有若无的影子所在的位子。 殇,这辈子,你再也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我绝对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踪迹 璇玑阁。 寒衣楼所有卷宗秘辛的所在地。 这里有比皇宫更齐全的资料,上自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下至武林名门,江湖游侠,几乎所有略有名望的人,他们的生平事迹,或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隐晦都会记录在册。 阁中的资料每年都会更新一次,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任务,每一任的密部首座都要花费无数心血在这些卷宗上面。 璇玑阁坐落于寒衣楼中央,掩映在丛丛翠绿之中,有三层之高,庄严肃穆,从外表看来偏僻萧索,没有人烟,暗中却是戒备森严,步步杀机! 南朝洛家 洛氏一族,渊源已久。洛氏祖先文采斐然,胸有丘壑,跟随轩始帝出谋划策,南征北战,统一天下。轩朝建立之后,其居功至伟,被始帝封为一国之相。为相二十载,奉公守法,政绩过人,爱民如子,一生清廉。被人称为“贤相”! 而后几百年间,洛氏人才辈出,深得帝心,先后出过十一位丞相,六位皇后,乃是轩王朝地位显赫的世家大族。几百年中,不是没有帝王投鼠忌器,对其心生忌惮,但洛氏一族枝叶庞大,族人众多,遍布朝堂上下,且向来行事低调,对王室忠心耿耿,让帝王找不到任何错处,无法对其狠下杀手。 两百年前,无帝自焚,帝业飘摇,洛氏族人却始终忠于轩朝,不离不弃,而后协助辰王南渡泯江,拥其为帝,建立南朝。 现任家主洛原,官居吏部尚书,其弟洛闲当代大儒,学富五车,曾为以前的太子现在的南帝之师。洛原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洛起昀乃是嫡出,在朝为官,长袖善舞,人缘颇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其妻是南帝唯一的皇叔的独生爱女,如无意外,便是指定的下一任洛家家主。二女洛绮雅与长子是一母所生,聪敏慧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当年在南朝是名动一时的才女,后入宫为贵妃,深得帝宠。三子洛起舒是庶出,其母身份不显,且生子之时难产而亡,出生之后,常年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不现于人前,在家中便如隐形人一般,其生父也不甚待见。值得一提的是,其妻穆氏,表面看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官家之女,但其内力深厚,身手不俗,一年之中有一个月不为人知,行踪成谜,真实身份有待祥查。幼子洛起淮尚且年幼,天生聪颖,性情未定,深得家主宠爱。 洛家嫡系一脉子孙不旺,君字辈的唯有三人。 洛君谦,十二岁,洛起昀长子 洛君慧,四岁,洛起昀二女 洛君望,九岁,洛起舒独子 合上卷宗,楼绝华斜靠在椅背上,神情倦怠,眼眸微闭,狭长的眸底闪烁着流动的光芒,原来他竟是那个洛家人么? 洛家嫡系子孙,这到比自己原先猜测的要尊贵不少,只是他那一脉在洛家似乎不怎么受重视,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将他抓到身边,只是不知,这已是他是否还愿再喜欢他一次? “吱呀”,沉重的大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楼绝华推门而出,金灿灿的阳光铺洒而下,给娇小洁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狭长的凤目因突然暴露在烈阳的照射下,有些不适的眨了眨,而后又睁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层又一层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两旁绿树成荫,花草点缀,了无人烟,只有一个粗布葛衣,弯腰驼背,面色黝黑的老人拿着扫帚沿着台阶一层层的扫着地上的落叶。 容颜精致,身份尊贵的孩子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下走来,年老的长者弯腰行礼,待他走过,又重新慢条斯理的扫起地来。 楼绝华神情惬意,颔首微偏,似乎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沿路的风景,其实他的心神早已四下散开,默默地留意着隐于暗处的人,这璇玑阁看似孤僻,人烟稀少,但暗中护卫的人却不下二十个,就刚刚那个扫地的老人,其修为之深,恐怕不下于五部首座。 以他现在的神识的强大,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能在他身边隐藏得了身影,即便是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寒衣楼中最神秘的左护法,他也能察觉出他的所藏之地。只是,他神识虽强,但因年纪尚幼,身体娇弱,他所有的力量都牢牢的被封印在体内,只能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的恢复,所以他的武功并不比别人高多少,当然,这个别人指的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不过还好,至少他前世所修的力量随着他的灵魂保留了下来,并没有消散,这样已经很好了。 “暗雪诀”的修行他一直没有停止,因为他想拥有强大的力量,比上一世更加绝对的力量,这一次,他会握紧双手,绝不会让拥有的东西再次从手中流失,无论是亲人,友人,爱人还是寒衣楼。 “无忧居”是楼绝华的住所,名字是楼轻尘亲自取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包含了做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院中环境极为清幽,小桥流水,假山嶙峋,绿荫葱葱,繁花点点,莺蝶起舞,清脆的鸟鸣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阵阵响起,给幽静的小院添了抹盎然生机。 他前脚刚踏进院门,便听到一声悦耳的女音在耳边响起,一团浅紫迎面而来,独属于少女的清幽香气缠绕在鼻尖,“你去了何处?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楼绝华并不停顿,继续向屋内走去,口中问道:“有事?” 潮卿紧跟在他身后,浅笑着说道:“听说楼主给你派遣了一个影卫是么?” 楼绝华停下,仰头看了她一眼,“听说?听谁说的?” 潮卿撇了撇嘴,“别问是谁说的,是真的吗?” 楼绝华点了点头,承认:“确实。” 闻言,潮卿清亮的瞳仁中闪现出一抹流光,“太好了,可否让他出来让我见一见?”说着,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楼绝华看着她期盼的表情,也不想让她失望,也好,反正他们都是要见面的,孩童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悠然,“出来吧。” 下一刻,清雅的院中突然飘过一抹烟云,恍若鬼魅,黑色的人影恭敬的跪在地上行了个礼,然后像个木雕似的站得笔直,任由紫衣的少女好奇的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他叫殇。”楼绝华简单的介绍。 潮卿有些惊奇:“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嘛。” “他虽年龄不大,却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影卫。”明明是孩童稚嫩的小脸,却偏偏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语,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每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潮卿都忍不住的想要掐一掐那水嫩嫩的脸颊,可是每一次都会铩羽而归,想到这里,心下不由的一阵泄气。 楼绝华看着她闪耀着异彩的眼瞳,心中泛起狐疑,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每次出现这种神色时,都不会有好事。 楼绝华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道:“人也见了,名字也说了,有什么事便说吧。” 潮卿无辜的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惊讶的说道:“你知道?” 楼绝华有些无奈,“你不可能单单只是来见一见我的影卫吧,你还没那个闲情逸致。” 潮卿优雅的抚了抚衣袖,笑的温温柔柔的,“啊,还是师弟知我。我这次来是为了出楼的事。” “出楼?”楼绝华似乎有些了然。 “是啊,想来师弟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寒衣楼吧,以前那是因为年纪小,出去不安全,楼主也不会放心,可现在有个影卫护着,还有我在一旁照看,任何危险都不用怕,今天世界便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楼绝华无语,外面的世界上一世他还见识的少吗?如果要出去,以他的武功,有什么危险能难得了他,又何须他人照看。不过瞧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少女,算了,还是不要搅了她的兴致了,何况,一直以来,他总是在不停的修炼,就当出去透透气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相遇 流溢城内繁华热闹,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精灵般的孩子,娇美温婉的少女,面容冷峻的少年,引得路人的目光时不时的多看了几眼。 潮卿表面看似依旧娴雅,但那四处转悠的眼睛,泄露了她早已被街道旁眼花缭乱的精巧玩意所吸引。 眼角的余光瞄到依旧表情淡然的孩子,潮卿不由的有些泄气,他怎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看到新奇的事物有些属于孩童正常的表情呢? 潮卿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声音有些郁闷的说道:“外面这么多新鲜的玩意儿,就没有你感兴趣的吗?” 楼绝华的神情有些无奈,要他一个成熟的男子表现得如外表一般对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看到热闹的场面就兴奋难抑,实在是有些困难。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楼绝华张口欲言的话语。几人闻声看去,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健硕,面色端正的男子,他眉心紧皱,神色不愉的瞪着眼前那个狼狈的跌倒在地的孩子。男孩的年龄不大,只十一二岁的样子,比之潮卿还要小上两岁,身体瘦小,脸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摸样,只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似乎收敛了世间所有的风情,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魂。 地上凌乱的洒落着几个散开的包袱,几块糕点滚落在尘埃中,沾满了灰尘,两个瓷人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几件孩童式样的衣服铺撒在地,上面印着漆黑的脚印。 男子粗声咒骂了一声,“哪来的小鬼,莽莽撞撞的,找死啊!”说着晦气的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糕点,转身就想离开。 倒在地上的孩子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袖,阻止了他的步伐,高声喝道:“你不能走,赔我东西。” 男人一手将孩子推开,怒喝道:“臭小子,滚开!” 身体瘦小的孩子如何会是壮年男子的对手,被他一下子推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潮卿眉心微皱,心下愤怒,她虽不如何心善,也从不在意他人死活,但也瞧不得有人欺负一个弱小的孩子。她上前一步,想要教训一下那个神情嚣张的男子,却突然被楼绝华拉住了袖子,潮卿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楼绝华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等一下,继续看。” 潮卿虽然不解,但依旧照他所说的做了,他从来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会如此做,应该是另有打算吧! 楼绝华眯了眯眼,身为寒衣楼未来的财部首座,岂会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他倒是有些同情那个一脸凶狠,嚣张跋扈的家伙,得罪了江湖上人称玉面狐狸的玄若流还不如赶紧去投河自尽来得爽快,不然真的会生不如死,惨不忍睹啊!要知道若流一直是五部首座里面最小气,最记仇的。 “哇!”惊天动地的哭声突然响起,瘦小的孩子敏捷的扑到他面前,紧紧地拽住男子的衣摆,失声痛哭道:“哇!你欺负人,坏人......你是坏人,你陪我衣服......呜......你赔我瓷人......呜哇......” 男孩的哭声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看他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甚是可怜惹人怜惜,众人纷纷以指责鄙夷的目光看向被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震住的男子。 “你好歹是堂堂一届男儿,怎好意思欺辱一黄毛小儿。”有人心中不忍,愤怒地出声斥责。 男子稍一回神便听到这声怒斥,心中冒火,蛮横的回道:“老子的事与你何干,多管闲事的小心老子的拳头。” 男子的这句话简直犯了众怒,众人纷纷出生指责。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以为你拳头大就有理了么?” “就是,明明是你先撞到人家小孩的,不陪礼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欺负人家。” “还敢威胁咱们,你就一双手,咱们这么多人你还收拾不了你么?”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 男子看了眼愤怒的众人,有些心慌,额头密密的冒出了层冷汗。 坐在地上的男孩擦了擦哭的红彤彤的眼睛,哽咽的说道:“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小流不要糕点了,也不要小瓷人了,呜,你们别骂他了,不然他会打人的。” 这样一句可怜兮兮又乖巧懂事为人着想的话简直让众人爱心泛滥怜意大增,也彻底将男子推入了水深火热的深渊。 一位老大娘心疼的扶起坐倒在地上的孩子,卷着袖子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怜惜的说道:“可怜的孩子,又乖巧又懂事,谁家有你这样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福气,不过你别怕,我们这么多人他打不过的,他也再欺负不了你了。” “就是,乖孩子,他要再打人,我们就将他送官。” “是啊,他要再敢动手就叫寒衣楼的武林大侠们来收拾他,他拳头再硬能赢得过楼子里的高人们吗?” 这话一出,男子额上的冷汗刷刷的往下流。在流溢城,官府或许是可有可无,但寒衣楼却是让人绝对敬畏崇拜的存在。 男子努力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不过是撞了那臭小......那孩子,只是撞了那孩子一下,在下赔钱就是,赔钱就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也不细数,直接将里面的银子连同钱袋一起抛给了男孩,然后低着头,拨开人群灰溜溜的跑了。 潮卿看着眼前渐渐散开的人群,轻声赞叹:“那个孩子,真的不简单啊!” 楼绝华提步跟上那个敏捷的穿梭在人群中的孩子,闻言暗忖,寒衣楼未来的财神加军师,卖了别人还为他数钱的家伙,能简单的了嘛。 潮卿走在楼绝华身边,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跟踪那孩子干嘛?” 楼绝华眉梢微挑,“这样特殊的人,你不想认识一下吗?” 闻言,潮卿微微一愣,笑的狡猾,“那倒是。” 作者有话要说: ☆、若流 窄小深邃的巷子混乱肮脏,阴森暗沉,与明亮宽敞,人声鼎沸的街道仿佛隔了两个世界,只有隐隐约约的吵杂喧嚣声遥遥传来。 玄若流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神色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早就发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了,毕竟楼绝华他们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踪,开始他以为是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可能是刚刚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男人的同伙,可后来他明里暗里的观察,却发现是三个容颜出众的少年男女,其中还有一个是几岁大的孩子,他们衣饰华贵,举止优雅,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而且这三人神情坦荡,光明正大的走在他后面,哪里是像宵小之辈,他暗笑自己敏感多疑,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但是其后半个多时辰,他走到哪,那三人也走到哪,到后来几乎小半个流溢城逛下来了,这几人还跟在他身后,这不得不让他确定,他们是有意跟着自己,既然麻烦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只能亲自解决了,他也想快点回去,小云他们还在家等着了,会选择这样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只是因为他们脸上并无恶意,而且又是娇生惯养,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还带着孩子,他并不怕他们对他不利,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说不定他还能捞一笔呢! 只是现在,瞧仔细了眼前的三人,玄若流掌心冒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活了这么多年,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看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瞧错眼了呢? 眼前这三人,或许是没见过世面,或许是娇生惯养,但却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 紫衣的少女身形娇柔,面色温婉,十足十大家闺秀的摸样,但那双秀目中闪烁着的聪慧狡黠,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人。而一旁的黑衣少年就更不用说了,那冷峻的眉宇,冰寒的双目,矫健的身形,即使没有佩戴兵器也能肯定这人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身手不凡沾过人血的练家子。那个孩子,年龄虽小,但神情淡然,眼神深邃,又岂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 自己这回真是遇到铁板了呢,只盼他们真的没有恶意才好。 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就是说自己身上定是有什么是令人感兴趣的,可自己一无所有,只有......想到这里,玄若流反射性的抬手捂住胸口的荷包,可是转念又想,这几人非富即贵,应该不会在乎自己的这点银子的。想到银子无事,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也轻松不少,神情镇定。 楼绝华看着他的动作神情,有些好笑,认识他那么多年,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看来不论是少年的他还是长大成人的他,这爱财胜过爱命的性格两辈子都改不了了。 玄若流无辜的眨了眨桃花眼,语气有些害怕的问:“三位......三位公子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灵动的秀目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异彩,潮卿俏脸严肃,语音冰冷:“哼,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得我们,小小年纪就骗人钱财,真是不学好,现在将怀中的钱拿出来,就饶你一次,不然的话,哼!” 玄若流心中叫苦,看来刚才的那场戏是给他们瞧见现在来路见不平来了,一些富家子弟极为喜欢这样的戏目。只是他一向演技出众,怎就给人瞧出破绽来了呢?想到怀中那刚刚捂热的银子,要他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他怎么舍得,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玄若流紧紧地捂住怀里的荷包,身子向后退了退,好像生怕面前的人会来抢,晶莹的泪珠下雨似的从漂亮的桃花眼中落下来,“不要,呜......小流没有骗人,这是坏人赔给小流的,姐姐不要抢小流的好不好,呜呜......” 潮卿第一次被人噎得无话可说,看来这小鬼比她想象的还厉害呢!明明是他骗人钱财,自己借机教训,可他只是几句话之间,就把自己推到了欺负小孩的位子上,抢孩子的东西,比普通的强盗还要令人不齿。 楼绝华看着潮卿难得一次吃瘪的表情,勾唇浅笑。上一世这两人便气场不和,经常做些唇舌之争,潮卿固然常被气得面红耳赤,丢了淑女形象,但若流有殇这个软肋在,也没有讨得了多大的好。 “够了,我们不会要你的钱的。”楼绝华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果然,玄若流闻言一下子收住了断线似的泪水,那眼泪说流就流,说停就停,不得不让人佩服。 “真的?”声音依旧怯生生的。 楼绝华皱眉,语音清脆的说道:“你无需在演戏,我们并无恶意,刚才在大街上的一幕我们都瞧见了,对那人实在讨厌得很,更不会因那人对你不利,之所以跟着你,只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想认识你罢了。” 玄若流眼珠骨溜溜的转了转,不动声色的扫了眼眼前的三人,然后面色一变,一改之前的天真怯弱,笑的玩世不恭,衬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显得风流多情。 他随意的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泪痕,身子慵懒的靠在背后的墙上,痞子般的说道:“哎呀呀,小少爷早说嘛,想认识我还不简单,那是我的荣幸,在下玄若流,今年十一岁,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未知公子小姐姓甚名谁?” 潮卿看着他翻天覆地的转变直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会装的人,“你......你......” 玄若流打着哈哈说道:“刚刚那都是误会,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不知小姐芳名为何?家住何处?”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你简直就是个无赖。”潮卿气极,她长这么大,身边的都是儒雅君子,冷酷侠士,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是是是,我是无赖,姐姐莫气,小弟给你赔礼了。”说着,他站直身子,一揖到地,“姐姐本就比小弟大上两岁,一生气就更老了。” “臭小子,本小姐天生丽质,你竟敢说我老,还有谁是你姐姐!” “试试,你不是姐姐,你不老,一点都不老,你是妹妹,乖,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混蛋!敢占我便宜!找死!” “君子口手不动手!你这样像个母夜叉!”玄若流避过扑面而来的女子,痞痞的调侃。 潮卿平日里最在意形象,这句话简直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手腕轻挥,紫色的衣袖流动摇曳,遮住了纤细的玉手,楼绝华暗呼糟糕,赶紧前跨几步,拦在两人中间。殇怕两人动起手来,伤到了主子,也站在两人中间。 “师弟,你让开。”潮卿跺脚怒喝。 让开?这可绝对不能!现在的若流可没有以后的身手,而潮卿的毒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一世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若流就受足了苦头,这一世的灾难自己还是帮他避了吧! “我们是来结交朋友的,唇舌之争吵吵便罢,没有必要动真格的,” 听了楼绝华的话,潮卿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了,但要如此简单的放过他,自己又不甘心。 楼绝华也知道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建议道:“这是咱们第一次出门,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咱们便让若流做向导带我们逛逛流溢城,就当做是他惹咱们潮卿小姐生气的惩罚,好不好?” 潮卿见楼绝华这么护着他,便知道师弟是极喜欢着人的,而他难得的想结交一个朋友,她自然是不会为难他的,便哼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处罚?” 楼绝华知道她这是妥协了,笑了笑,转身朝玄若流说道:“若流可愿呢?” 玄若流一直是个极为聪敏的人,他虽不知刚才那个少女想对他做什么,但仅凭他漂泊多年的经验,那一刻他感到了危险,眼前这个少女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怎么也不想一个武林高手的样子,但他不会小瞧了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往往看似越柔弱的人可能是最危险的。 玄若流脸上不动声色,唇边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思念 潮卿站在摊子前兴致极高的摸摸这样,又瞧瞧那样。 这是一个卖发簪挂饰的小铺子,上面的东西并不名贵,比之潮卿日常穿戴的不知差了多少,但做工极为精细,而她平日里极少见到这些,自然觉得稀罕。 玄若流无聊的站在一旁,对这位大小姐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嗤之以鼻,却也不敢去触她眉头,不经现在的他可惹不起她,否则不只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等着自己呢!而他向来自认为是个聪明人,那种明知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事他可不屑去做。性命只有一条,他宝贵得很! 漂亮的桃花眼骨碌碌地四下转悠,扫到一处时突然一亮,玄若流抬脚,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走去。 潮卿左挑右选,挑拣了一遍又一遍之后,终于确定了几件中意的满意的付了钱。 楼绝华暗暗地舒了口气,连殇眉宇间的冰寒都似乎消融了一些。 潮卿抬头看了看正午的烈阳,眯着眼睛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楼绝华点头同意,他确实有些饿了。 不过,好像有些不对,潮卿四下一瞧,“那个玄若流呢?” 楼绝华一愣,确实不见了若流的踪影,连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不见得,不会是被潮卿吓到了就悄悄地跑了吧,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已经瞧见了他。 玄若流蹲在一个摊子前,摊子很简单,只用一块粗糙肮脏的麻布铺就而成。地摊上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各式各样神态各异的瓷娃娃。浓烈的色彩,胖墩墩的身子,憨态可掬的笑脸,或坐,或站,或蹲,或躺,动作不一,漂亮可爱。 潮卿站在一边讽刺的说道:“都十一岁的人了,竟然还喜欢小孩子的玩意儿。” 玄若流并不搭理她,反正惹怒她的后果对自己不利,那就当没听到好了,混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没听过。 潮卿见他不回答,知道刚刚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警惕,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好惹的,因而她的多番招惹,他都装作听而不闻,对此她有些得意,又有些气恼,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些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对方更是个聪明人,不会自找死路,只是自己胸中的闷气有说明什么呢?难道因着楼绝华对他的在意,自己潜意识里也将他当成了朋友? 潮卿正气恼矛盾着,突然看见楼绝华蹲下身子,从地摊上拿过一个瓷娃娃在手中把玩着,她有些震惊,她这个小师弟从小就老成的不像话,虽然比自己小了很多,但平常行为处事却比自己成熟,有时候甚至让她感到敬畏。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从来都是碰也不碰的,而他现在居然会对一个瓷娃娃感兴趣,那些瓷娃娃是很可爱,连她看了也有些心动,但他是楼绝华啊,那个从小到大没有哭过,没有闹过,没有撒娇过,总之没有一点正常小孩行为的楼绝华,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惊悚! 楼绝华并不知道潮卿震惊的心思,也没有突然童心大发,他之所以拿起那个娃娃,只是因为他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青色的衣服,温柔的笑容,怀中捧着一个鲜嫩的莲蓬。 他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瓷娃娃,仿佛隔着空间抚摸泯江那一边的人,温柔宠溺,满心牵挂! 玄若流指着眼前富丽堂皇,客人众多的酒楼,说道:“这‘归来楼’是流溢城最好的酒楼了。” 四人刚要进楼,一个二十多岁,面貌俊朗的青年从楼里迎了上来。 来人弯腰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属下是楼里的管事,见过小主子,卿姑娘,贵客光临,快些里面请!” 潮卿疑惑的问道:“你知道我们?”她知道这座酒楼是寒衣楼的产业,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寒衣楼的人,只是这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而看他的态度,显然是认出了他们,这让她有些好奇。 青年声音沉稳的说道:“今早上面便传下话来,说小主子和卿姑娘出了门,让外面的人注意这些,要尽量让小主子玩的愉快!” 潮卿抚额,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楼主啊!而且,他对楼绝华的纵容是没有边了。不过,“街上的小孩女子多了,你怎么认出我们就是的?” “女子孩童是多,但能有几人比得上小主子的风姿,卿姑娘的美貌,殇护卫的冰寒煞气呢?”虽然是恭维的话,却被他说的不卑不吭,恰到好处,并不过分夸张,让人听了心中舒适。 潮卿微讶,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赞道:“你倒是个有能耐的。” “姑娘过奖。”青年谦和的说道:“三楼已经准备好了雅座,还请四位随属下来。” 玄若流特意慢走几步,落在几人身后,他神色复杂色看着前面对人,微敛的眼底流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三楼临窗的一间雅座,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一桌一椅,一瓶一画却布置得极为清雅。 青年为他们布置好膳食便躬身退下了。 玄若流趴在桌上很没形象的大快朵颐,两腮一鼓一鼓得,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潮卿皱眉怒瞪,“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旁人还要不要吃啦!” 玄若流努力地嚼阿嚼,口齿不清的回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归来楼的招牌菜啊,有这顿没下顿的,我当然要吃个够本。” 潮卿看着他枯燥的头发,蜡黄消瘦的脸,难得的没有在同他计较。 楼绝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平静地说道:“那要不要进楼来?任何好吃的都能吃到。” 这句话一出,雅座中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玄若流用力的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腹中,干笑道:“我也想进来啊,可这里要求严格,不会收我这样的小二的。” 楼绝华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平静如水,“你知道我说的楼是指什么。” 潮卿惊讶的问道:“你是说他已经知道我们是寒衣楼的人呢?” 楼绝华道:“以他的聪明,经过刚才的事又怎会猜不到。” 玄若流硬着头皮顶着射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潮卿的吃惊,连一直空气一般存在的殇都慢条斯理的扫了他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但那目光却冷得他直想打颤。 他向来心思细腻,且因自小无父无母,是混在市井中长大的,知道的自然比一般人多些。比如归来楼是寒衣楼的产业,比如寒衣楼有个五岁的小少主,这些线索一联系起来,很容易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竟然会看穿了他,这三人中,他才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吧! 玄若流咧嘴一笑,插科打诨般的说道:“我也只是猜到一点而已,算不得聪明,呵呵,原来几位是楼子里的高人啊!失敬失敬!” 潮卿极看不惯他这无赖样,鄙视的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楼绝华静静地看着他,直将他看得头皮发麻,额冒冷汗,方开口道:“罢了,不提此事便是!”有殇在,你是无论如何都会就范的! 玄若流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孩子,只是看了他几眼,竟让他生出敬畏之心,这气势,这威严,不愧是寒衣楼的少楼主啊!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值得他追随一生,只是想到家里的人,他又有些犹豫。 “啊!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清脆悦耳的欢呼打断了他难得的沉思,他抱怨的咕哝道:“还说我喜欢孩子的玩意儿呢,你比我更加的孩子气。” “你懂什么!”想当初她刚出谷的时候,师傅就是买了这样一串糖葫芦给她,那酸酸甜甜的美好滋味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楼绝华看她一脸回忆孺慕的摸样,猜她可能想起了母亲。他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挥了挥衣袖。 坐在一旁的殇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房中。 一会儿之后,黑色的身影如突然消失一般,又突兀的出现,只是手中多了三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他将糖葫芦一人一串的放在三人面前,而后悄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自己面前的糖葫芦,三人表情大不相同。 潮卿兴高采烈的拿起来就吃,酸的眯起了秀美的双目。 楼绝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东西,眼角微抽,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吃的?他像是那种幼稚得想吃零食的人吗? 玄若流则愣住了,从小到大身为流浪儿,他一直都是被人嘲讽讨厌的存在,一些心善的人会因为他装出来的柔弱可爱而心生怜惜,可从来没有人这般公平的对待过他,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怜悯——那些情绪想来这人也没有——而只是因为有三个人,所以买了三串,一人一串,如此而已!他以手抚额,表情茫然,胸口流动着一股滚烫的气流,又酸又涨,却并不难受,自己这是怎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臣服 整个下午,四人几乎逛遍了流溢城。只是玄若流变得有些沉默,远没有上午的活泼跳跃,连潮卿时不时的找茬都爱理不理,兴致缺缺。让潮卿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暗中却有些担忧。 楼绝华到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看来离他进楼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堂堂的财部首座竟会被一串糖葫芦就给收买了,怪不得以前问他喜欢殇的缘由打死也不说。 日暮夕照,霞光万丈。街上的人眼渐渐稀少,喧闹的人声慢慢归于沉寂。 潮卿面露倦容的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不然楼主要担心了。”毕竟是女子,虽然身怀武功,但游玩了一天,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 楼绝华看着她显而易见的疲惫,点头赞同,是该回去了。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玄若流突然说道:“等一下,不知少楼主中午说的话可还算数?” 楼绝华挑眉,他以为还要等些日子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该夸殇的魅力强大么?嘴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自然!” 玄若流看着那抹极淡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从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他容颜绝世,但没想到他笑起来时竟这般的动人心魄。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我家中还有一双弟妹,可否让他们跟在我身边?” “当然可以。”楼绝华想了想,接着道:“不如这样,我们跟你回家接你弟妹,然后大家一起回楼,怎样?” 闻言,几人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有出去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她所知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性子急切的人,只是对于玄若流,仅一天的时间,他对他便过于信任。 楼绝华自然知道出去投过来的担忧疑惑的目光,他明白她在担忧着什么,她怕若流会辜负自己的信任,怕自己有一天会受伤。只是有上一世的经历摆在眼前,他又如何不知谁可以信任谁不值得托付,他也知道自己过于焦躁了,但他就是迫切的想让上一世的那些人重新聚集在一起,看他们嬉笑怒骂,看他们互相调侃,看他们尽忠职守,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昏聩无知,让他们因自己而遭受劫难。 每个繁华富丽的地方背后都会有平穷肮脏,流溢城也不例外。 这里晦暗,破陋,臭气熏天,蝇虫飞舞,这里是最平穷的人和流民乞丐住的地方。 四人安静穿过肮脏的小巷,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时不时的会看见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斜躺在路边,作为唯一的女子,潮卿皱着眉,用秀帕紧紧地捂住唇鼻,避免空气中那种难闻的气味。她幼时曾跟随百里游走天下,为穷人治病施药,但却从来没有去过穷人居住的地方,更是没有想过天下还有这么脏乱破败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怎能住人? 小路尽头,一座摇摇欲坠,简陋狭窄的房屋出现在眼前。漆黑的大门斑驳陈旧,仿佛轻轻一敲就会碎掉,布满铁锈的大锁牢牢的挂在上面。 玄若流从怀中掏出钥匙解开大锁,“吱呀”,木制的房门如行将朽木的老妇般发出垂死的呻吟。 “哥哥!” 大门打开的霎那,清脆欢喜的童音骤然响起,两道漆黑的身影朝着玄若流扑来。 玄若流揽住迎面而来的两个身影,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他语气宠溺的抱怨着:“都说了别这样一下子就撞过来,我可接不住你们。” 让两个小人乖乖的站好,若流转身向身后的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弟弟玄若白,妹妹玄若云,他们是双胞胎,怎样,可爱吧?” 两个小人儿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和楼绝华差不多大,圆溜溜的大眼睛,娇俏小巧的鼻子,红嫩嫩的嘴唇,乖巧可爱,一模一样,就是有些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潮卿看着两个可爱的娃娃,喜爱的弯眯了眼睛,“没想到你这样的痞子,竟然会有这样可爱的弟妹。” 玄若流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掐了掐两人柔滑细腻的肌肤,问道:“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女孩乖巧地应道:“我和小白都很乖的,就是中午的饼还剩一块,我们都吃不下了,哥哥吃吧。” 玄若流又如何不知他们是特意省给自己吃的,这两个傻瓜,他心下感动,脸上却痞痞的笑道:“哥哥今天认识了新朋友,他们请我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大吃了一顿,啧,那里的东西好吃的不得了。” “真的?哥哥不骗人?” “哥哥骗谁也不会骗你们啊,我还特意给你们带了些点心了。”说着,他将手中拎着的小包裹打开,食物的清香飘荡在窄小的屋中。 两个娃娃眼馋的咽了口口水,然后被一人一块塞了块糕点,圆溜溜的眼睛惬意的眯了眯,像两只幼小的猫咪。 玄若流看着两人一鼓一鼓得小嘴巴,狡猾的一笑,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一手托着一个在双胞胎面前晃了晃,拖长了音量说道:“瞧瞧这是什么?” 两个孩子看清了他手中的瓷娃娃,兴奋地尖叫着将娃娃抢了过来,高兴地又蹦又跳。 一旁的潮卿看着双胞胎的样子,笑的极为温柔,这才是正常小孩子的摸样嘛。她扫了一眼端坐在简陋的小屋中却像高坐于九天宫殿一样的楼绝华,心中第一万零一次的怨念,他究竟是怎样的怪胎啊! 待孩子们稍稍安定下来,玄若流才板着脸严肃地说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哥哥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所以从今天起咱们要搬家啦!” “搬家?搬到哪里啊?”听到要离开这里,双胞胎脸上有些忐忑。 潮卿安慰的说道:“搬到寒衣楼,那里很漂亮哦,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 “有人陪我们玩吗?”玄若云嗫嚅的说道。 玄若流有些酸涩,这里环境极差,地痞流氓众多,为防意外,他每次出门都会将两人锁在家里,虽是为他们好,但他们到底是很寂寞的吧! 潮卿指着楼绝华说道:“这位小哥哥会陪你们玩!” 听了这句话,玄若流感到极为荒妙,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位总是神情淡漠的少楼主陪小孩玩耍是个什么摸样,连殇都皱了皱眉毛。 楼绝华到是神色自若,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声音清淡的对若流说道:“就让他二人跟在我身边吧!” 这下连潮卿也诧异了,他不会真的要陪着两个孩子玩闹吧! 楼绝华看着几人一眼,接着说道:“你进楼之后会有很多东西要学,没有多少空闲照料他们的,你且放心,在我身边,自会有人照看他们,诗书武艺,也会与我一同学习,必不会让旁人欺辱了去。” 玄若流知道他分析的都对,而且,跟在寒衣楼少楼主身边,日后他们的前程也必不会差到哪去。 他跪地行礼,“如此,便麻烦少楼主了。” 这一跪,代表了他的托付,也代表了他的臣服。 作者有话要说: ☆、韩家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暖风和煦。 五颜六色的鲜花竞相绽放,娇艳动人,蓝白相间的粉蝶轻灵舞动在俏丽花间,身子悠然的展现自己美丽的翅膀。突然,鲜艳的花枝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受惊的粉蝶挥舞着双翅恋恋不舍得围绕着娇艳的鲜花转了几圈,然后悠然而去。 容颜精致漂亮的孩子将身子往假山后的花丛深处缩了缩,努力地不让任何人看到。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阵阵喧闹的吵杂声打破了园中的寂静。一群仆饰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面色威严的妇人匆匆走过。 妇人声色俱厉的训斥声遥遥传来,“让你们照看小少爷,你们是怎么做的?我不过是走开一会儿,你们就有本事将人给看丢了,要是小少爷有个什么意外,瞧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仆人们脸上神色惶惶,唯唯诺诺中夹杂着几声啜泣。 妇人心烦意乱的怒喝道:“哭,就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还有脸哭,告诉你们,找不到人,哭死了也没用!” 吵杂的人声渐渐远去,一直紧绷着的孩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唇边弯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天真的孩子不知道,他的所有行为都被人瞧在了眼底。 枝繁叶茂的树荫中,黑色的人影悄立枝头,与周身浓郁的暗色形成了一体。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很久,哪怕四周的景致再好,耐心再佳,也会有些许的不耐烦的,但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因为那个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家小孩,虽然没有绝儿好看,没有绝儿机灵,也没有绝儿可爱;虽然他今天是来抢东西的,如果出了意外的话可能还要杀人,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心情下降。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自己的脾气真的变了很多了,他眼角眉梢流露出一抹愉悦,啧!几天没见,有些想他了呢! 清风拂过,树枝微颤,眼角的愉悦一闪而逝,他重新又恢复了大理石般的坚毅,深邃的目光中锐芒隐现。 “沙沙”的风过细叶声中突兀的响起一道鬼魅般飘忽的声音,“东西却在韩家,由韩家家主贴身保管,须臾不离,如要夺取,必要惊动韩家家主。” 黑影双手背后,身姿挺拔,“这件事你无须再管,我亲自来。” “是!” 风起叶落,黑色的身影悄然消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有绿色的落叶旋转飞舞,在空中荡起阵阵涟漪。 夜色凄迷,冷月当空。 风姿犹存的妇人轻拍着孩子娇弱的身躯,哄他入睡。 孩子躺在床上,紧紧地抓住妇人得手,撒娇的说道:“奶娘,别把祈儿今天的事告诉爷爷,好不好?不然祈儿又要被罚抄书了。” 妇人绷着脸道:“现在知道怕啦,白天怎么不乖一点呢?将奶娘吓个半死。” 孩子摇着她的手,神情讨好的说道:“祈儿再也不淘气啦,以后一定乖乖地听奶娘的话,好奶娘,别告诉爷爷,好不好?” 面对可爱漂亮的孩子任何人都不会狠得下心肠,更何况他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你。妇人很快就屈服了,“好啦,只要小少爷现在乖乖睡觉,明天就不告诉老爷。” 小孩兴奋得高叫一声“奶娘最好了!”然后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 整个山庄威严森冷,如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巨兽。四周一片死寂,连夏日里的虫鸣蛙叫都销声匿迹,空气中充满了诡秘之气。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房内,铺洒在檀木大床上。须发皆白的老者安静的沉睡着,面容安详,下一刻,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在黑暗中闪烁着精锐的光芒,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朦胧。 “谁?”老人敏捷的从床上坐起,声音警惕的低喝道:“出来!” “呵呵!”低沉磁性的笑声阵阵响起,在屋中来回飘荡,鬼魅虚幻,让人辨不清到底来自何方。 “不愧是韩家家主,警觉性还不错。”一道黑影疾闪而过,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室内一片漆黑。 老者神情戒备,沉声问道:“阁下是谁?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黑衣之人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中由显清晰,“东西交出来,本座不伤你性命。” 老者脸上的纹路挤成紧张的弧度,勉强镇定地回道:“老夫不知阁下所要何物,韩家不是外人能擅闯的,请阁下离开,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了。” “呵呵!”黑影嗤笑,“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知道这消息的可不只本座一人呢,今晚,在这山庄四周潜伏着的可不下五十人呢!” 闻言,老者面色惨白,额头冷汗簌簌直下。怎会如此?自他拿到那样东西之后,一直很小心,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告诉,而当初那些帮他取得东西的心腹手下,更是被他狠心灭了口,这消息究竟是怎么被他人知晓的?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眼前之人才是他首先要对付的,他花了无数心血,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怎甘心拱手让人? 老者挥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房中的黑影袭去。 韩家的拳法在江湖上算得上一流的武功了,其以快、猛、狠著称,刚硬猛烈,迅若疾风。而现在由韩家家主使出,更是拳风霸道,威力尽显。 拳头很快,快的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力道威猛,甚至能听见破空之声。 黑影不动,眼看那拳头就要击中他,刚猛的拳风甚至将他的黑衣吹的向后飘起,黑影仍是不动。 老者心情飞扬,他的嘴角翘起了愉悦的弧度。他很自信,对自己武功的自信,他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衣料的柔滑,下一刻就会粉碎那袭黑衣下的经脉骨骼,就像以往无数次的那样,杀了他,然后杀了外面那些干打他主意的人,一切就都会好了。 但是,他的拳头击空了,眼前的黑影已经消失了,甚至他都没有看清楚是怎么消失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中满是惊骇,他的嘴角还保持着微微弯起的姿势,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扭曲诡异。 汗水淋淋,湿透了整个背部,老者神情紧张的扫视不大的卧室,却没有发现那人的一点痕迹,那道诡异的身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眼中布满惊惧之色,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害怕过,因为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对方的武功比他高了太多,他究竟是谁?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除了他粗重的喘息之声没有半点声响,就好像刚刚的那道黑影从来不曾出现过,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但他知道,刚才的事都是真实的,对方并没有离开,那道强烈的杀气牢牢的锁定着他,让他不敢移动丝毫。 “嘭!”剧烈的声响震破黑暗,凄艳的红映亮了整个山庄,脚步声、哭闹声、打斗声、哀嚎声......彻底打破了暗夜中的寂静。 “看来,韩家自今晚起便要消失了呢!”飘忽的声音徐徐响起。 自屋外映照进来的火光照在老者苍老的脸上,显得可怖狰狞。此时,他再也顾不得与黑衣人的对峙,转身向屋外跑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股大力袭来,霸道的内力沿着他的背部侵入经脉,他喉头一热,哇的吐出一口热血。 老者勉强扶住门框,恨恨的骂道:“卑鄙!” 黑影笑道:“本座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对付外面的人,已经很是仁慈了。” 老人愤怒,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继而头顶一凉,雪白的头发披散而下,黑暗之中,血红的光芒疾闪而过,淹没在对方层层锦衣之中。 黑色的身影飘忽而起,肆意的笑声嘲弄的响起,渐行渐远,再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灭门 站在原地的老者半响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夹杂血丝在屋外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花了无数心血才到手的东西眨眼之间就被人夺走,教他如何能甘心,如何不愤恨,可他现在却不能追上去,不仅因为对方的武功远高于自己,追上去无疑是送死而已,更因为此时的韩家危在旦夕。 他是韩家家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韩家。 “吱呀”,房门被重重的打开,老人一袭单衣站在门前,双目被突如而来的火光刺激的泛起点点泪花。 眼前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整个山庄被无情的大火包围着,到处都是死尸残躯,鲜血烈焰,无数的黑衣人手举屠刀,对着四散奔逃的山庄众人进行着残忍的屠杀。带血的利刃高高举起,狠狠的劈下,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大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 老者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茫然,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泛红的寒芒向讲理的人迎面砍来,持剑的人黑衣蒙面,只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耀着嗜血残忍的光芒。 老人虽神识混乱,但本能还在,感觉到周身的杀气,下意识的一拳挥出。“嘭”,黑衣人向后飞出,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淋了老人一头一脸。 老者身形不稳的倒退了几步,凌乱的发丝,苍老的脸,纠结的胡须,被鲜热的猩红染成一副狰狞的画面。腰间一条长长的伤口,温热的血款款流淌,将洁白的单衣弄的鲜红夺目,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鲜血淋漓的妖魔。 扑面的血腥味,腰间的疼痛终于将他混乱的理智拉了回来,他顾不得被他打倒地的人的生死,脚步踉跄的向残忍屠杀的黑衣人冲去。 一拳挥出,击中,扣住手腕,夺刀。 低沉嘲弄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韩家自今晚起便要消失了呢!” 不!韩家传承百年,怎会消失!自己辛苦半生,怎容许它在眼前被人所灭! 身子翻转,刀芒破空,劈成两半。 当年自己历经艰险,夺取那样东西,也只是想让韩家更加的昌盛,成为武林第一,却未料到韩家会因此而亡。难道他错了吗?因为他的野心,因为他的贪婪,弄到如今这般家破人亡,百年基业一夜断于他手? 他浑身浴血,杀气凛然,手中的利刃舞成一团白色的光晕,其间偶尔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妖红。 不!他没有错!江湖上谁没有野心?谁不想当天下第一?他只是输了而已,输的彻彻底底! 浴血奋杀的人影陡然僵直,他慢慢的低头,一节森冷的寒芒破腹而出,鲜热的腥红顺着剑尖一滴又一滴的流淌而下,落在地上,汇成一滩。 尖利的寒芒一点一点的慢慢抽出,浑身是血的身影失去所有依托般倒在地上,耳边嘈杂的哀嚎声慢慢远去,眼前一片迷蒙,天际的那弯冷月似乎也被这熊熊烈焰所烧,染上了一层红晕。 韩家亡了! 到处都是大火燃烧的痕迹,兵器的交鸣声,频死的哀嚎声,透过门扉阵阵传来。 娇弱的孩子满脸泪水,死死的瞪着窗外的火光,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墙角。 “嘭!”紧闭的房门被用力的推开,惊惧的孩子尖叫一声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中。 来人衣裙散乱,神色惊慌,她用力地抱著害怕的孩子,安抚道:“小少爷,小少爷别怕,是奶娘!” 被子中的人身子一僵,然后猛然掀开锦被,扑到来人的怀里,哭喊道:“奶娘......奶娘,祈儿怕......呜......” “不怕,有奶娘在。”夫人一边安抚着一边抱起孩子向屋外跑去。 烈火熊熊,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空气中充满了大火焚烧的焦味,鲜血的血腥味。 孩子透过妇人的肩膀看着眼前这地狱修罗般的景象,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而下。 妇人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疾走在回廊上,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打湿了散乱在鬓角的发丝。 渐渐地,嘈杂声越来越远,火光也慢慢黯淡,周围一片漆黑。 紧闭的小门斑驳陈旧,安静地伫立着,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爬满了墙面。 妇人一阵狂喜,脚步急促的向着墙的尽头走去。 “站住!”突然,一声低喝骤然响起,“什么人?” 闻言,妇人肝胆俱裂,抱紧怀中的孩子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杀气森冷,银芒破空。 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利剑被主人握着穿过黑暗刺进妇人的身体,娇柔的身体慢慢的倒下,柔软的双臂依旧紧紧地抱住孩子瘦小的身躯,温热的液体慢慢的流淌,染红了孩子那双天真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森寒的利剑被拔出,对着妇人身下的孩子缓缓而去,剑尖的鲜血滴落而下,落在孩子白嫩的脸颊上,混合着泪水滑落而下,宛如血泪一般。 “叮”刺向孩子的利剑被一股大力打偏,黑衣人骇然,转目四顾,却在下一刻,身形倒地。 黑色的锦衣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此刻天色将晓,正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天际是大片大片的墨蓝。 白皙的指尖,一块巴掌大的血玉散发着诡异的幽芒。 楼轻尘双眉微皱的看着手中的玉石,这块让世人竞相争夺的东西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真是好奇啊! 这东西简直就是一个不祥之物,拥有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韩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没有绝对的实力,却妄想获得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的结果只有覆灭。 韩家现在应该一个不剩了吧! 或许还有一个,那个孩子。 刚刚杀死黑衣人,救了韩家遗孤的不是别人,正是楼轻尘。 他并不是突然善心大发,也不想改行做好人,只是因为那个孩子给了他一刻的好心情,所以顺便动了动手而已。至于他最终会不会活下来,就不管他的事了。 想到孩子,他突然极为想念自家孩子,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瞧见他了。 黑影疾闪,瞬间消失在路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救人 荒野凄凉,枯木横生,荒草蔓延,狂风呼啸而过,一圈微弱的橘黄色光晕在阴沉沉的乌云背后若隐若现。 她步履踉跄的行走在野草丛中,神情疲惫,浑身浴血。 额头的汗珠滴落而下,落在长长的睫毛上,轻轻一眨,顺着脸颊滚落,宛如泪痕。 身上的伤口尖利的叫嚣着,疼痛难当,却远远及不上她心中的痛苦。闭上眼睛,那一家和乐安睦的幸福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可转瞬间那些亲友爱人便成为了一具具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尸体。 森冷的剑刃在地上拖曳着,偶尔划过岩石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滴滴的鲜红滴落在来时的路上,如一朵朵盛开的花。 她的脸是死人一般的惨白,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慢慢流逝的鲜血而消失。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悲痛绝望,她伤心欲绝,她恨不能跟着一死了之,但她不能,绝对不能。 她要报仇! 眼前渐渐迷蒙,四周的一切慢慢变得黑白斑驳,朦胧不清。额角随着心跳的声音一鼓一鼓得抽搐着,涨得生疼,耳际只能听到狂风的呜咽声。 浑身污血的人像个破烂的娃娃一般卧倒在地,她努力地向前爬了几步,失去神识时,似乎瞧见了一抹如雪的白。 “救我......” 我想活着!我要报仇!无论是谁,救我! 医楼之内,一片静穆。 容颜绝世的少年踏着阳光走进楼中。 正在摆弄药草的紫衣女子看到来人,温柔浅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少年举止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淡然道:“那人怎样?” 女子放下手中的药草,为他添了杯茶,闻言取笑道:“我说你无事怎会往我这儿跑,原是惦记着美人呢!” 少年挑眉微笑,“我眼前不就是一美人么?” 女子掩唇而笑,笑容温雅雍容,动人的眼波流转着戏谑的光泽,“不及某人!” 少年以手抚额,一脸无奈,自己这张脸,从上辈子起就是个麻烦,他虽欣赏长得好看的人,却不喜欢被人欣赏啊! 紫衣女子见好就收,这人可不是好调侃的,真正惹恼了他吃亏的就是自己了,她转移话题道:“你救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听她说到正题,楼绝华神情有点严肃地说道:“她的伤怎样了?” “外伤并不严重只是血流多了些而已,内伤有我在也不是大问题,只是,孩子没了。” 此言一出,一片静默。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孩子对于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要去看看她?”女子打破沉静道:“药量已过,她现在应该要醒了。” 楼绝华起身,开口说道:“那便去看看吧!”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洁白的绣着云纹的纱帐。 这里是哪里?她有些艰难的坐起身子,全身疼痛难当,身上的伤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伤处被仔细地包扎着,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看来她是被人救了,昏倒前的白影并非幻觉,是那人救了她吗? 她小心的调转着体内的真气,虽然经脉刺痛阻塞,但已好了太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她神情忐忑,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在小腹上,腹部隐隐作痛,她已获救,她是否能抱有希望,期待着救她之人也救活了她的孩子? “吱呀”,木制的房门被打开,耀眼的阳光照进屋内。 她警惕地循声望去,进屋的两人背着光,一时瞧不清他们的模样。 “你醒啦!”温柔的女声淡淡的响起,一紫一白两条人影慢慢的朝她走来。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了两人的样子,说实话,她有些震惊。从小到大,她见过的长相漂亮的人不少,就连她自己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却没有人能比得过眼前之人。 容颜绝世,风华绝代,一袭如雪的白衣并不如何华丽,穿在他身上却是风姿无双,而一袭紫裙的女子,虽及不上一旁的少年,但也是温柔贤淑,面目秀雅。 潮卿看着她放在小腹的手,目光悲悯,略带惋惜地说:“你伤势过重,孩子终是没保住。” 一直冷硬坚强的脸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丝丝悲戚,这样的结果她心下或许早已知晓,但是还是想抱着些微弱的希望好让自己不要太过绝望。 潮卿二人看着这个容颜冷艳憔悴的女子,一阵静默,他们知道,她现在要的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能让她沉淀悲痛的空间。 二人对视一眼,便向屋外走去,准备给她一些独处的时间。刚走了几步,便被一声轻喊止住了。 “两位,请等一下。”她的声音低沉嘶哑,透着些伤重的虚弱。 潮卿转身,看到床上的女子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冰冷,不露丝毫情绪,不由有些惊讶。看来自己小瞧了这人啊!能这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悲痛,可见性情坚定,意志顽强,难怪绝华会出手相救,还把她带了回来,果然不容小觑。低垂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兴味。 “我有事想请教两位,想必你们也会有话想问我的吧。” 潮卿点头,温柔地说道:“这些是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听着她关切的话语,她心中微暖,“我无碍,我想知道此乃何处,你们又是何人?” 潮卿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差点给忘了。这里是寒衣楼,我是医部首座潮卿。”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很安全!” 她震惊,没想到此处竟然是寒衣楼,江湖中的领袖,武林中的圣地,她竟是被寒衣楼的人救了。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慢慢成形。她的神识一阵昏眩,体内的血液急促地流动了起来。 她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撑着身子想要下床,却被潮卿眼明手快的摁住了。 潮卿看着她微微渗血的绷带,不赞同的说道:“你伤势甚重,有什么事坐着说就好。” 从进房以来就一直沉默着的楼绝华突然开口道:“寒衣楼会尽量相助。” 潮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中,他可从来不是这么热心的人,何况这么明显的以寒衣楼的名义出手相助,看来他对这女子不是一般的另眼相待呢,得他如此看重的,也只有当年的玄若流能与之相比了。 她凝视着容颜精致的少年,能与医部首座站在一起,且有能力开口以寒衣楼相帮的人,在楼中的地位定然不轻。她定了定心神,说道:“我叫蓝凌,先夫乃是铸剑山庄的少主,几日前的夜晚,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突然闯入山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山庄众人虽极力反抗,但那群人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终是抵挡不住,庄毁人亡,唯我一人得以逃脱。” “你是如何逃脱的呢?”潮卿突然问道。 “家父原是‘锦绣剑’蓝锦瞻,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威名,我自幼随其学剑,虽不曾闯过江湖,但也算有些自保之力。” 潮卿恍然,“原来如此!”顿了顿,她又说道:“你可是想借寒衣楼报这血海深仇?” “还请寒衣楼出手相助,我虽是一介弱女子,但一手剑术还算过得去,我愿投身入楼,一世尽忠,永不背叛!” “放心,我们会尽量帮你,至于入楼之事,随你意愿便是,定不会勉强与你。”潮卿说完,又问道:“就你所知,铸剑山庄可有什么厉害的仇家?或者,你对那些灭门之人可有什么线索?” 蓝凌摇头,“先夫一家向来与人为善,从不轻易与人结仇,那些江湖争斗也是甚少参与,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何人要灭我一庄满门。” 楼绝华淡然插口道:“或许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潮卿皱眉,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 楼绝华解释道:“剑者,凶器也,乱世之中,尤为如此!” 潮卿沉思片刻,迟疑的说道:“你是说,有人瞧上了铸剑山庄的兵器,或者说是铸剑之术。” 尖利的指甲狠狠地陷进肉里,留下血红的印子,蓝凌唇瓣微颤的说道:“几个月前,公公发现了一种新的冶铁之术,成本低廉,但铸出的刀剑更加的锋利。” 此话一出,房中一片死寂。 天下之大,向来不缺乏的就是争斗杀戮,小到江湖门派之间的相互摩擦,大到国家之间的沙场征战,而这所有的基础便是利刃。谁不想挟刀剑之利打败敌人,统一天下!铸剑山庄的技术注定是要惹人眼红的,被人所灭也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看了一眼虽然脸色苍白,却神情冷傲的女子,铸剑山庄便是因这新的冶铁之术而被人所灭,主谋之人也因这件事爬上了高位,成为太子心腹,后来他帮着秦真岚将太子搞垮,那人也交给蓝凌亲手处置,只是这件事终究与朝廷脱不了干系,她对朝廷始终怀有敌意,连带着对秦真岚也无丝毫好感。 两人走出房门,潮卿有些不适应的抬手遮住头顶刺目的阳光,轻声问道:“你要留她在寒衣楼?” 楼绝华低应了一声,“以后你多照拂一下。” “这是自然。”半响,她眼神复杂的说道:“无论是蓝凌,还是玄若流,你都过于宽容了。” 楼绝华一怔,到底还是被她看出来了,不愧是潮卿,与他一起长大,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淡然笑道:“他们都很出色,不是吗?而且,我对你才是最纵容的。”对着他,她总是善解人意的,他不想说的事,她从不会去追究。 果然,她顺着他的话岔开话题,“我是你师姐,是你的长辈,你自然要顺着我。” 两人说笑间已然到了医楼门口,潮卿问道:“要走了么?” 楼绝华点头,道:“我最近可能要出门一趟。” 潮卿惊讶:“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门?” 楼绝华微笑,笑颜清淡,动人心魂。 “我只是......”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暖阳高挂,一团团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悠闲地洋趟在碧蓝澄澈的天空中。 现在已是初春,南国的气温已然回暖,人们早已穿起了简洁单薄的春衣,唯有他,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蜷缩在榻上。 他神情闲适的斜躺着,慢慢地翻卷着手中的书本,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长得眉清目秀,并不是特别的好看,但却很耐看,特别是那眉宇间蕴藏的温柔,唇角边挂着的浅笑,目光中的清澈柔和,看到他的人都会感到温暖舒适,如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三月的春风里,心中平和安定。 如墨的长发柔滑光亮,如一披上好的锦缎,随意地披散在榻上。捧书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凸出,单从这一只手便可看出他那包得圆滚滚的衣服下的身躯是怎样的消瘦单薄。 桌上的香炉中升起缕缕白烟,一种不知名的清香充满了整个卧室,斜躺在榻上的人,手捧书卷细细研读,这样的午后,安逸静默,温暖舒适。 只是这样的安适很快便被打断了。雕花的窗棂被人推开,一个锦衣的人影,带着浓烈的春意跳进室内。 榻上的人缓缓坐起身子,对来人这种略显冒失,跳窗而入的行为毫不惊讶,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神色之间平淡温柔,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依旧提醒了一句,“下次开门进来吧,这样跳上跳下的不安全。”虽然他也知道,他是不会听从的。 果然,来人满不在意得道:“走门太麻烦了,这样多方便啊!你放心就是,我的轻功很好的。”说着,他随手将窗户关好,来到矮榻旁,挨着榻上的人身边坐好。 来人面容俊朗,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稚气,眉宇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言谈举止间透着潇洒不羁。 他细细的打量着榻上的人那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的说道:“子瞻,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瘦了些?” 子瞻笑道:“哪有,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莫要担心。” 他皱眉说道:“你不要老是蒙在屋子里,像这样晴朗的天气,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子瞻微笑,在这个家里,除了父母之外,最关心自己的就是他了。 “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挂念。”他语音关切的继续说道。 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他唇边的微笑消失,有些疑惑的问:“你要出门吗?长时间的?” 洛起淮沉默片刻,点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朝廷政治,我向往的是自由,是江湖,我自幼努力习武,便是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众人景仰的武林侠士,而非困于庙堂,与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确实,他虽聪明过人,但性情磊落,那些阴谋诡计,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屑,但,“爷爷会同意吗?”要知道,他在洛家的地位并不轻,且自幼聪颖绝顶,文才武功,皆为一流,洛家家主对他很是宠爱,抱有极大的期望,怎会放任他不入朝为官? “爹他已经同意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同你说了。”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洛起淮接着解释道:“他也知道的,我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勉强而为的话,我会很痛苦吧,爹他到底是疼我的。况且,家中有大哥在,君谦也已入朝为官,不一定非要我不可,说不定,我这一走,还能让皇帝对洛家少些忌惮呢!” 这最后一条,恐怕是爷爷答应让他不为官的最主要原因吧!他担忧的说道:“你现在才十五岁,太过年轻,现在外面的世道也太乱,你出门在外,会很危险。” 洛起淮脸上挂上大大的笑容,笑得很开心,这人就是这样,永远温柔贴心,让人从心底涌起阵阵暖意,“放心就是,我虽不曾跟那些江湖上的人打过,但想来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才是,而且到时会有侍卫跟着的,父亲才不会放心我独自出门呢!” 洛君望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为他感到开心,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我身子太差,又不会武功,不然可以跟你一起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没事,”洛起淮安抚道:“等我这次出去熟悉熟悉外面,积累些经验,你的身子也好些的时候,我便带你去江湖上玩玩。” “好!”洛君望高声应道,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两抹红晕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丝向往。 洛君望的小楼很是简朴,楼前没有雕栏画栋,曲折游廊,也没有假山嶙峋,秀丽风光,只单调的种了一棵古老的桃树。 现在正是三月初春的季节,满树的桃花竞相绽放,开得如火如荼,如一团艳丽的花火。 一袭青衣的人影静静的坐在桃树下,一卷书册摊开平放在他的膝盖上,一片片绯色的花瓣掉落其上,如上好的胭脂。 洛君望用手撑着下巴,视线虽还落在书上,但却毫无焦距,他的思绪早已飘飞。 洛起淮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这偌大的洛家愈发显得空荡了。在洛家,因父亲体弱多病,不曾出仕,也就并不受家主的重视,连带着他,出生至今,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连自己爷爷的面都没瞧见过几回,好在父子两都是生性淡泊之人,对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委屈,反而喜欢这样的安静平淡。洛家书香世家,家教甚严,也不会出现什么恶奴欺主的事,而洛原虽不重视这个儿子,却也不曾亏待了他,所有药材灵药的从来没有缺少过。 洛君望自小随父母独居偏院,且身子多病,性子安静,与洛家其他人并不亲近,只除了洛起淮。谁也不了解,这样性情南辕北辙的两人怎会偏偏那般要好,或许是两人年龄相差不到一岁的缘故,虽然他们之间相差一个辈分,却意外地合得来。 他们在一块儿十多年,虽不是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却也能时常见到对方,现在这样突然分开,未来有好长时间见不到面,他觉得有些寂寞了。 好在他一直是个顺其自然,性情平和的人,虽然现在有些不适应,但过些日子便会习惯了吧!而且,对方是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由衷地为他高兴,自己的一些不习惯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头,看着天际悠悠的白云,希望他一切安顺,平安自在! 一片花瓣被风轻拂着,飘飘悠悠的旋落在他的眼帘上,他轻轻的眨了眨眼,绯色的花瓣微微的颤了颤。他唇边弯起一个轻柔的笑容,抬起手拾起那瓣绯红,白皙的指尖缭绕着点点绯色,鲜红的舌卷起花瓣送入嘴中,靡艳的红在唇齿之间若隐若现,撩人心魂! 忽然,眼角的余光瞟过一抹白,他偏头,一眼,就看见了他一生的劫! 灼灼花雨间,一道胜雪的白影斜倚在树干上,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合着白衣随风飘舞,点点绯红缀于其间。容颜虽尚显青涩,但已绝世倾城,假以时日必然倾倒世人,一双狭长的凤眸清冽凛然,幽深莫测,却在目光流转间流露出丝丝魅惑,诱人心神!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沉迷在那绝艳天下的风华中;他低首,默默地看着他,沉浸于那再次相逢的欣喜内。 漫天花雨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 ☆、劫持 卧室之内一片昏暗,虽已是初春,但窗户房门被遮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屋内热气升腾,充满了浓烈的药味。 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帷幔后的檀木床上响起,一位衣着朴素,容颜秀丽的妇人手端药碗,掀开帘帐。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消瘦,容颜憔悴,眉宇之间尽是病弱之气,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却透出一种沉静。 妇人侧身坐在床上,轻言细语的说:“夫君,喝药了。” 男子在她的搀扶下,有些吃力的坐起身子,下一刻,一件厚厚的棉衣紧紧地裹住他瘦削单薄的身体。 他喘息着轻咳了几声,就着妇人伸来的药碗一口一口的喝着,碗中的药漆黑粘稠,泛着浓浓的苦味,他却喝的面不改色,仿佛喝开水一般简单,显然他早已习惯。 喝完药,妇人掏出手绢轻柔的帮他拭了拭唇角,他抬手将唇边的柔胰握在掌心,枯瘦纤弱的指尖用力地紧了紧,语声怜惜的说道:“晚儿,辛苦你了。” 穆容晚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都老夫老妻了,怎还同我说这些。” 男子叹息,倾身拥她入怀,道:“你嫁我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吧,却一日舒适的日子都没过过,反而要时时照顾我,为我操心,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你受累了。” 穆容晚轻柔地倚在他怀中,闻言反驳道:“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好的夫君,而且,我并非那种娇柔脆弱的女子,需要人时时细心呵护,我会照顾你,也喜欢为你操心。” 洛起舒轻柔浅笑,苍白的指尖轻触着她的脸颊,“我知你一贯坚强,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会好好的吧!” 穆容晚心下一阵不安,她坐直身子,看向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眸,有些担忧的说道:“你怎么了?” 他安抚道:“无事,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她皱眉有些不愉的说道:“你也说了,你我夫妻二十年,我还能不了解你么?你有何话不能同我只说!” 一室沉寂,半响无声,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洛起舒以手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而下,在棉被上印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穆容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脊,手腕轻动,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她面色心疼的说道:“不说了,咱们不说就是了。” 半响,揪心的咳嗽声才渐渐停下,她扶着越发虚弱的人躺在床上,用棉被细细的盖好,素色的衣袖被被中伸出的手拉住,他微微喘息着说道:“我这身子越发的不中用了,若我出事,你和君儿要好好的。” 穆容晚怔住,然后一股刺透骨髓的冰寒蔓延全身,原来他一直想说的就是这句话么?她心痛得麻木,恨不得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她想大声反驳,如果他死了,自己绝不独活!但是看着他那担忧挂怀的眼眸,她唯有勉强的牵起嘴角,低应一声,“嗯!” 虽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他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他释然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安静地坐在床沿上,一直一直的看着沉睡的人,仿佛那人会随时消失一般,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她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但那泪珠还没滑下脸颊就已经干了,快的就好像只是一个幻觉。 房门开启的声音轻轻传来,穆容晚起身,掀开帷幔走了出去,却见一个青衣的少年慢慢走来。 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道:“你父亲刚睡着,小声一些。” 洛君望看了眼厚重的帷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后悄声说道:“母亲,我想出府一趟。” 穆容晚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问题,要去问秋老先生。” 穆容晚知道这孩子自小便看医书,学医术,希望能对父亲的病有些帮助,只是如今他已病弱膏肓,连宫中的御医都已束手无策,要是他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她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衫,细声叮嘱道:“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少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轻轻的点头答应,便转身出去了。 秋老先生已年近七十,家中世代行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年轻时曾进宫做过御医,后因看不惯宫中的那些蝇营狗苟而辞官,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游走四方,活人无数。而后年岁渐高,便回到都城,开了一间医馆,他医术高,兼且心性仁慈,对穷苦之人赠医施药,不收分文,深得众人尊敬爱戴。 他曾为洛起舒父子治过病,与他二人也算相熟,洛君望遇到医术上的难题,经常会向他请教。因洛君望勤奋刻苦,悟性极高,他很是喜欢,将自己的一生所学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胜似师徒。 面目清秀的少年手捧书卷慢慢的行走在大街上,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璀璨耀眼的金跳跃在他发间,衣上,将整个人渲染的不可逼视。 街上人烟渐少,一些摆摊的小贩手脚利落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或许是今日的生意还好收获颇丰,或许是因为一天的繁忙终于可以休息,或许是想到家中做着晚饭等待自己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轻松的笑容。 唯有洛君望心情凝重,面色严肃,丝毫没有了往日里常挂嘴边的温柔笑容。 虽然母亲他们一直瞒着自己父亲的病情,但他毕竟习医多年,哪怕从来没有出手帮人治过病,也还是可以从父亲那日渐衰落的面容中猜出几分的。他知道父亲母亲不告诉自己是怕他担心,所以他一直装作毫不知情,暗中却竭尽心力,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想对父亲的病情有些许的帮助,哪怕这个可能性在小,在渺茫。 一直以来,他与父亲的感情便很好,因他是独子,且自幼体弱多病,父亲总是对他心怀愧疚,自责自己牵累了他,所以更加地疼爱他。而在他眼中,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儒雅君子,他敬爱他,仰慕他,虽然他并不如何高大伟岸,位高权重,但他文采风流,才思敏捷,性情磊落,品行高洁,是他一直以来学习效仿的榜样。 他知道父亲或许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连秋老先生都已束手无策,更还论自己。但是他不想放弃,无论如何都不想,他不想失去父亲。 他看了看将要隐没的夕阳,虽然光晕璀璨,但已是日暮西下,没有丝毫热意,只是余光将息时最后的灿烂。 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将眼中的涩意眨去,他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想抄近路早些到家。 幽暗狭小的巷子中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显得孤零零的,传入耳中有些心惊的味道。 这条巷子他不知走了多少遍了,但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让他有些不安,他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书,用力地让书面起了些褶皱,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速度。 忽然他的后脑似乎传来了风声,一股湿润温热的气流在他耳畔轻轻呼出,他全身僵硬,心下毛骨悚然,迅速的转头向后看去,还没待他看清,脑后便传来一阵尖利的钝痛,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暗巷之中,黑影一晃,转瞬即逝,恍若鬼魅,唯有一本书卷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手执火折,动作轻巧的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橘黄的灯光慢悠悠的亮起,整个房间笼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她看了看窗外的黑色,神情有些焦急,那孩子怎么还没回来?照以往的情况,他每次都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那孩子总是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永远都不会惹他们担心。 秋先生的医馆离洛府并不算远,照道理应该早就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她心下担忧,但转念又一想,自家儿子是怎样的性格她还会不清楚吗?他性子内敛,为人温和,就算别人主动寻他麻烦,他也会一退再退接着退,一直退到别人没了脾气,自动走人。 她心下稍安,却还是站了起来,想吩咐下人出去寻一寻。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异动,她下意识地想出去查看,却在下一刻转身向室内躺在床上的人走去,无论是谁,小偷也好,刺客也好,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洛起舒,确保他无事就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她身手敏捷的侧身避过,亮光闪过,森冷的匕首泛着寒光插在柱子上。 宽大的袖袍直直的垂下,掩盖住了她的双手,她身形戒备,凝神静听,屋外除了风吹树枝之声,以及一两声不知名的虫鸣,在没有任何声响。她静立半响,确定来人已走,神情微松。 秀腕轻抖,两点寒星悄然隐没在宽袖之中。她上前两步,细细的打量了几眼柱子上的匕首,接着将匕首上的字条扯了下来。 字条上略带潦草的写了几行娟秀的字:若要他的性命,于明日午时,携寒蝉蛊往城西荒庙。 她心下慌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不是普通女子,下一刻她勉强镇定了下来,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由字条中的内容,她已知晓掳走他的人是谁了,就是因为知道才不免担心,那人心思狠毒,手段毒辣,而君儿一向体弱,现在落入那人手中,虽一时无性命之忧,但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何况那人那么恨她,定会迁怒君儿的。 一阵阵虚弱痛苦的咳嗽声在室内响起,她静静的看着帷幔,目光中满是复杂为难之色,半响,犹疑着的眼神终于坚定了下来。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方白帕上落下几行字,从怀中取出一根碧色的,细小的,只有手指长短的哨子。她抬手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烛光摇曳,夜已深沉。 一道黑影划过夜空,身子轻巧优美的停落在窗沿上。那是一只鹞,上身漆黑一片,尾部墨色之中夹杂着丝丝斑白,眼睛坚硬锐利,不可逼视,牢牢地抓住窗沿的双爪锋寒锐利,寒芒闪烁。 她将手中的帕子用绳子牢牢地系在它的爪子上,看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空中的影子,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君儿,对不起......”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虽然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洛起舒,现在他的身子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她只想守在他身边。她知道她太过自私,在孩子和丈夫之间,她选择的永远都会是后者。 现在她只能希望那个人能将君儿安安全全的带回来,还有找怎样的借口向洛起舒解释君儿这几日的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铃妖 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混沌黑暗的神智渐渐清醒,他只觉得脑后一阵钝痛,全身酸楚难当。 洛君望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不是他那熟悉的青色纱帐,而是一根根断裂腐朽,满是尘土的残垣片瓦,一缕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内,正好照在他的眼帘上,让他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 他抚着沉重的脑袋,想要坐起身子,却在下一刻,一个小小的,金色的脑袋映入眼中。 洛君望骇然失色,心胆俱裂,手脚冰凉麻木,失去所有力气似的僵硬在地,一动都不敢动一下,全身的血液迅速的涌入心脏,一口气被憋在胸腔中,不敢吐出丝毫,周围安静的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那是一条盘坐着的蛇,并不粗大,细细小小的,只有三寸长,拇指般粗细。细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小小的头颅高高的仰着,金色的瞳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全身的皮肤亦是罕见的金色,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璀璨的金芒。 他从未见过这样罕见的全身都是金色的蛇,也辨别不出它的品种,但这并不妨碍他从那浓烈艳丽的花纹以及细小森寒的牙齿中判断出它的毒性和攻击型。 一人一蛇牢牢的盯着对方,空气中蔓延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额头的冷汗顺着眼角没入发间,他眨也不眨的死死的看着那双金色冰冷的竖瞳,全身僵硬的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甚至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 一阵引铃般的笑声暮然响起,打破了越来越紧张危险的对峙,“小黑,回来吧!” 细长的身影疾闪而过,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踪影,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残影。 洛君望骤然虚脱似的放软了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手脚无力的躺在地上,嘴巴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继而似乎是被空气中的灰尘呛到了,一声一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般咳着喘着,好半响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好些了?”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洛君望坐起身子,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容颜娇俏的女子,浓密的秀发被编成无数条细小的辫子用金色的发圈箍着飘散在背上,一袭颜色艳丽,花纹繁多的百褶裙,腰间双腕都用绯色的带子紧紧地束着。无数小巧玲珑的银铃披缀在发间、腰间、腕间、脚裸间,身姿轻动时,铃音声声,清脆动人。 在他看她的同时,陌生的女子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说实话,她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人竟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眉目清秀,纤细病弱,瘦削的脸颊因刚刚的咳嗽泛着鲜艳的红晕,清澈柔和的眼眸氤氲着盈盈的水光。 “没想到她的儿子会这般的胆小,竟被我的小黑吓到了。”娇柔的声音暗藏着嘲讽。 洛君望没有在意她话中的语气,而是惊与她的内容,小黑?是刚刚那条蛇么?他惊讶地问道:“那条蛇是你养的?” 女子伸出手指摸了摸戴在腕间的金色的镯子,轻柔的说道:“那是自然!” 他仔细地看了两眼那个镯子,忽然发现那上面的纹路与刚刚那条蛇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着那个金镯,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这就是那条......那条蛇?” 女子举起手臂,笑道:“你是说这个?”说着故意上前几步,将雪白的手腕凑得更近些,身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悦的声音。 洛君望赶紧起身,急急地向后退去,身子一晃,差点被脚下的枯木绊倒。他眼中布满了惊惧之色,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容颜俏丽,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是一个丑陋恐怖,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鬼。 他神情惊惧的说道:“在下......在下尚有要事,先走一步,再见。”说着,他赶紧向外面走去,恨不得立即离那女子远远地,再也看不到她才好。 就在他走到门口,甚至已感到外面的阳光所散发的隐隐的热意之时,耳畔传来阵阵清脆的铃音,一道婀娜娇俏的人影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他眼前。 女子幽幽的声音伴随着悦耳的铃音细细传来:“我说你可以走了么?” 洛君望一时怔愣,接着有些不悦的开口道:“姑娘此言何意?” 女子调侃道:“若这么简单就让你走,我又何必浪费力气的去捉你。” 此言一出,洛君望一直处于混沌害怕当中的思绪终于清晰起来,是了,他是回家的时候被人突然从背后打昏的,醒来之后便在这里了,难道那袭击他的人便是她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又为何要掳他来此? 他神情戒备的问道:“我与姑娘从未谋面,彼此之间更无仇怨,你为何要捉我?” “你我之间确实是毫无恩怨,但我与你母亲间的仇怨可大着呢!”女子神情有些愤恨的说道。 洛君望疑惑道:“姑娘怕是弄错了吧!我母亲贤良淑德,温柔善良,一直以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照顾父亲,怎可能去与姑娘结怨?” “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呵呵呵......”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高声笑了起来。 洛君望蹙眉,神色不愉得道:“你笑什么?” 女子随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语音中依旧带着笑意的说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竟会说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炽焰宫棂使是温柔善良的贤妻良母,要是江湖上的人知道了,还不都得笑死。” 闻言,洛君望当真有些恼了,他一拂衣袖,表情不悦的说道:“还请姑娘慎言!我母亲是礼部侍郎的独女,当朝洛相的儿媳,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子指尖轻盈的触碰着那圈金色,轻柔的语音中隐隐的透着股寒气,“我与她相斗多年,难道还会将自己的死对头认错不成?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将自己隐藏的这样深,竟会隐于官宦之家,难怪我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不过她再能藏,却终究还是被我给找到了。” 洛君望自然是不会相信她所说的母亲是什么宫的杀人如麻的棂使,但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何况她也没有必要编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或者母亲的相貌与她的仇人长得过于相似? 他沉思片刻,有些疑惑的问道:“倘若我母亲真的是你说的那个对头,那你将我捉来是要用我威胁我母亲吗?” “那是自然!本姑娘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原是不该讲你牵扯进来的,即便你是她的儿子,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我千辛万苦炼制而成的寒蝉蛊盗走。”女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就成功了这么一条,她竟趁我不在将它偷走了,我与她之间,不死不休!” 洛君望沉默,看来自己已经沦为别人手中的人质了,只是不知她的仇人究竟是不是母亲,若不是,那么对方是定不会来救自己的,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处境也就危险了,搞不好会成为她恼羞成怒之下的牺牲品。倘若母亲真是她所说的那个人的话,到时候危险的就是母亲了,说实话,两条都不是他所乐见的。 他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反正他也跑不了——两眼怔怔的看着面前那个法相庄严却布满尘土,斑驳陈旧的高大佛像,心下烦闷,久久无法平静。他自幼长于深院,一直生活得平安顺遂,从未遇到过什么波折,如今突然遇到这样的状况,慌乱自是难免的,但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已经处于了这样的境地,再紧张害怕也毫无用处,他的性子中一直有种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态度,像这样没有办法逃走的情况,也只能安静地坐着,平静的等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争 暖阳高照,透过屋顶的裂缝映射进来,留下斑驳的光影。 洛君望离那女子远远地坐着,没有丝毫与她交谈的意思,或许是刚刚醒来之时见到的那条金蛇带给了他足够的惊吓,或许是女子那愤怒仇恨的言语,也或许是萦绕在她周身的若隐若现的煞气,他始终有些害怕这个容貌美丽的女子。 他一夜未归,母亲他们定是担心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现在落入这个好像是江湖女子的人手中,也不知过了今天他还有没有命回去。 “嘎——”忽然间,空中传来一声厉叫,划破烈阳。 彩色绚丽的身影飘然而过,铃音轻响,眨眼之间出现在屋外。 她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向头顶看去,漆黑矫健的身影盘旋飞舞,搏击长空。 看清黑影的瞬间,她心下一动,已然认出了那是一只鹞,是那人的宠物! 这只破鸟已经出现,看来那人也离得不远了才是,她心中冷笑,竟然盗我的寒蝉蛊,我定要你付出惨烈的代价! 却在这时,屋内传来的一阵异动引起了她的戒备,她身形轻动,转瞬间便回到了屋内。 这时,破旧的庙宇之中除了洛君望之外已然多了一人,来人一袭宽袖的旧白儒衫,方巾裹发,手拿一条细长的柳条儿,碧绿鲜嫩,青翠欲滴,上面寥寥的长了几片柳叶。他的容颜清俊儒雅,额头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却丝毫不显老态,岁月反而给他添了抹成熟男子的稳重内敛,如成年的老酒馥郁芬芳,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姿态随意,表情从容,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女子暗自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洛君望的眼中也写满了疑惑,他对这个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好奇,不知这人的出现带给自己的是好还是坏。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眉宇纹路间流淌出一股醉人的风华,“在下炽焰宫柳。” 洛君望点头赞叹,好名字,人如其名,柳一般柔和,柳一般坚韧。 女子听了他的名字,却是一改一直以来的轻松闲适,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严肃戒备,她蹙眉说道:“原来是炽焰宫的柳使,怎么,那人莫非是怕了,竟要你代她前来?” 男子依旧微笑,温文尔雅的说道:“玲姑娘说笑了,棂与姑娘相斗多年,承蒙姑娘多次手下留情,方能侥幸不死,这次更是亏得姑娘暗中相让,她才能获得寒蝉蛊,按说她理应亲自前来拜谢姑娘才是,只是她确实有要事缠身,还请姑娘宽宥则个。” 好厉害!洛君望暗自赞叹,这番话当真是绵里藏针,实褒暗贬,明着里是句句夸奖,暗地里却是字字讽刺,没想到这样一个儒雅温和的人,竟然这般的毒舌,骂起人来言语犀利不带脏字。 男子无视她渐渐升腾的怒容,接着说道:“江湖之上,‘铃妖’之名威名赫赫,定然是不屑于要挟一个不懂武艺的少年的,他与棂母子情深,姑娘海量,便让在下带了他回去把。如若不然,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对姑娘的名声实在不好。” 女子怒极反笑,“不劳阁下费心,‘铃妖’之名在江湖上本就臭名昭著,多加一条也是无妨,现在我只关心我的寒蝉蛊,既然你替她前来,东西可曾带来?” 男子摊了摊手,语气歉然的说道:“可惜,姑娘来晚了点,寒蝉蛊已经变成一只死蝉了,当真是抱歉的紧。” 女子双颊升起阵阵嫣红,明眸之中腾起团团火花,她一字一字狠辣的说道:“我、要、你、死!” 话音刚落,女子那袭绚烂的百褶裙上悄悄的升腾起一层白雾,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的蔓延至全身,俏丽的容颜若隐若现,如云层之上的仙子。 柳急急地后退几步,全神戒备,触势即发,枫火教的蛊毒之术向来令人防不甚防,他虽自信自己的武功,但她若暗中下手的话,他却是没有十成的把握能保证自己不中招的。所以他一开始便故意的激怒于她,好让她按耐不住,激怒之下首先动手。 雾色朦胧,乳白色的雾气翻流涌动,仿佛活物一般,随着女子的振臂挥舞间,四散成无数的细小白点向着柳疾闪而去。 那白点的速度极快,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便将柳包围在其中,青翠的柳条在空中飞舞,形成了一道道碧绿色的网,将白色的光点遮挡在外,白光绿影,就如同一朵朵白云浮现在碧玉的潭水之中,悠然绝美,却是杀机四伏。 乳白的光点被条条绿影击落飞舞,如夏日的萤火,流光溢彩,星光点点。白色的光点四散飞落,渐渐消失,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灰尘。 女子冷冷的笑道:“武功不错,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说着,她纤腰扭动,皓腕轻摆,足尖轻点,细辫飞舞,一声又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声渐渐响起。铃音阵阵,魔魅动人,如泣如诉。 柳剑眉微蹙,听着这声声诡异慑人的魔魅之音,心下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他身形一展,向着飘然轻舞的女子扑去,无论她要耍怎样的诡计,都先将这鬼魅的铃声打断为好。 就在他身形展动之时,忽然一道银色的光影朝他疾射而来,他挥臂迎上,一股大力随着柳条席卷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心下大骇,极目看去,只见一只灰白色的蛾子紧紧得咬住了柳条末端的叶子,细小尖利的牙齿穿透叶脉,四周小小的一圈由原本的清翠欲滴变得漆黑枯萎,可见毒性之强,他运转内息,强大的真气顺着柳条直击末端,绿影破空,灰白色的蛾子连同那片枯叶一起被甩飞出去,落在地上,化为灰尘。 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下发冷,只见那对蛾子化成的尘埃在扭曲涌动,凝固聚型,重新又幻化成灰白的蛾,展翅欲动,趋势待发。 他身上涌起阵阵寒意,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耳边传来簌簌的轻响,像是蚕咬桑叶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战栗,心尖发痒。 原先铺落在地上的灰尘汹涌流动,扭曲挣扎,一直有一只狰狞丑陋的蛾子从烟尘之中慢慢爬起,灰白的双翅展翅腾空,尖利的细牙森冷漆黑,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漫天的灰白飞舞涌动,将他笼罩其间,绿色的光影破空疾闪,一只又一只的蛾子被绞为齑粉,却在下一刻重新幻化为形。 魔音声声,灰影重重,绿光层层。 他薄唇紧抿,鬓边的黑发已被汗水打湿,双眸之中早已没了刚出现时的温和散漫,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凶猛,白色的儒衣上蔓延着无边的杀气,整个人嗜血凶狂的宛如战场上的杀神! 只是他看似威风凛凛,其实他自己却是知道,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他不是被这些嗜血的蛾子毒死,分而食之,就是最后力竭而死。 死,他是不怕的,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只是那个孩子该怎么办?他有些担忧的瞟向少年的方向,却在下一刻疑惑的睁大了眼。 洛君望原先只是坐在原地看戏的,毕竟他可没有那个能力插入两人之间,他还是乖乖地当他的人质就好,性命毕竟只有一条,他很珍惜的。 而后两人的交手真是让他眼花缭乱,大开眼界,那无端出现的雾气,会动的白色光点,一次有一次复活,总是死不掉的蛾子,所有的一切无一不诡异到了极点,今日的所见所闻推翻了他十六年来的认知。 只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飞舞的蛾子一只未少,反而愈发的狰狞嗜血,而柳浑身杀气,攻击激烈,看似丝毫不落下风,但他却知道,他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人,终会有力竭的一刻,但这些蛾子却不断的复活,一波又一波的杀之不竭,最后败的只会是他。 他看着被困在灰白之间的那袭儒衫,秀眉微蹙,无论他是何人,是何身份,终究是来救自己的人,单只这点他便不能眼看着他陷入困境,况且,若是他出事,自己的处境也就危险了,只是,自己向来手无缚鸡之力,丝毫不懂武艺,要怎样做才能帮上他了? 他有些苦恼地抚了抚额,却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微微晃了晃,一只灰色的蛾乘隙穿过绿色的保护网向着他的面门直扑而去。他下意识地举袖挥挡,“嗤”的一声轻响,雪白的儒衫被一股大力撕裂,绽开一道细长的口子,灰白的蛾子被强大的真气绞成飞烟。 他牢牢地攥紧双手,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焦虑,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屋中飞烟四起,凌乱不堪,连屋顶的阳光都似被这凛然的杀气吓退一般,照射不进丝毫。银铃声声,在这杀气盎然,凶险重重的庙宇中更显得凄清鬼魅,阴气森森。 他顺着铃音看去,衣着绚丽的女子折腰盘旋,翻飞轻舞,细长的发辫,绯色的衣带在空中暧昧纠缠,轻盈跳跃的身姿美丽得如同山间的精灵,只是那双眸中的杀气,唇角间的冰寒,让她看起来如同地狱中的嗜血修罗。 诡异的铃音随着她扭摇摆动的身子愈发的急促,漫天的灰白攻击的也愈发的猛烈。 洛君望目中划过一抹光亮,低头沉思片刻,便起身悄悄地向着舞动的人影走去。 飞舞着的女子自然察觉到了渐渐走近的身影,她心中一紧,厉声喝:“你做什么?不想死的话,便退开!” 洛君望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这个女子睚眦必报,手段诡异,他终究是有些怕她的。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却见她还在飞舞摆动,随风轻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心下一喜,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定了定神,尝试着又向前走了几步,见她虽在怒视自己,眼中充满杀气,却并没有停下舞动的身姿,便放心的向她走去。 女子心中愤怒,却偏偏无可奈何,眼看那人越来越近,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慢慢地向着她肋下的巨阙穴而来,她心下大惊,下意识地回避挡住了那只袭来的手,反手封住他的穴道。 所有的一切,柳看得一清二楚,而就在女子停下舞姿的一瞬,他感到围攻他的蛾子一下子乱了起来,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四处瞎撞。他心中一喜,立刻就想冲出包围圈。但仅仅是一瞬间,铃音又起,混乱的蛾子像是有人带领着般,重新向他攻了过来。他眉心紧皱,心中一阵懊恼,要不是涵养极佳的话,早就破骂出声了,耳边传来一阵冷笑:“可惜了,你要救的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要是换做旁人,只要多拖片刻,我这‘万蛾蛊阵’说不定就被你破了。而现在,便是你已知晓破解之法也没有这个能力了,乖乖地喂我的蛾子吧!” 洛君望僵站在地上,脸色煞白,眼中充满自责愧疚。 而柳双唇紧抿,眼中闪过莫测的光芒,他身子飘忽,绿影闪动,仰首腾空间一声绵长高亢的清啸破空而出,直冲云霄。 作者有话要说: ☆、逆转 “嘎——” 一声尖锐的鸟鸣划破苍穹,黑色的影子夹裹着劲风闪电一般的向舞动着的人影冲去。 女子惊骇,舞姿一顿,铃音混乱,她下意识的反手挥掌击向那道向她扑来的影子。 “嘎————” 鸟声尖锐,震人耳膜。两股劲道相撞,发出砰然巨响。 尘烟四起,黑色的羽毛四散飞舞,洛君望被这满目的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他双眼紧闭,耳中不断的传来刺耳的鸟鸣声,轻微的痛哼声,人物倒地的声音。 待得尘烟散去,庙宇中一片平静,洛君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白衣之人负手而立,裹发的方巾散开,发丝凌乱的披散在背后,面容英俊儒雅,他的肩上立着一只漆黑的鹞子,只尾部夹杂了丝丝斑白,双目锐利精神,尖锐的爪子闪烁着森冷的寒芒,这一人一鸟威武嗜杀的如同战场上的战神。 白衣男子的脚边躺着一个艳丽衣裙的女子,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唇角挂着一缕血丝,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以为就是个死人。 洛君望皱着双眉,扫了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女子,有些害怕的问道:“她......她死了吗?” “放心,暂时还死不了。”柳眼神无波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举步向洛君望走去。“嘎——”黑色的鹞子振翅而起,在庙宇中低旋飞舞。 柳伸手解开他的穴道,洛君望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幸好被柳扶住才没有跌倒。 突然跌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他双颊发烫,小声地说道:“多......多谢!” 柳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怎么,害羞啦!” 洛君望惊呼,赶紧站直了身子,一向苍白的脸变得通红,眼珠乱瞟,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直视那双戏虐的眼睛。 目光掠过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时,他神情一凛,有些担忧的问道:“她没事吧?” 柳轻叹:“你这样慈软的性子可真不像棂,定然是随了你爹爹吧!” 洛君望扭头,笔直地看向他,“棂?你说的棂真的是我母亲吗?”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礼部侍郎的独女,洛丞相的二儿媳。” 柳皱眉,看来他确实是不知棂的真实身份了,不过,也难怪棂要将他养于深院,连他们这些朋友都不让见,像他这样清澈柔和的性子,实在是少见,对一个害过他的人都能这般慈悲,这要是在江湖上不出几天就会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了。这样的人,他不能说喜欢,却是极为敬佩的,毕竟现在的世道,真正的好人已经不多了,难得出现一个实在是珍贵。他气质恬淡,温柔宁静,便是再暴躁易怒,心浮气躁的人在他面前都会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 他斟酌的说道:“这个,你就要回去问你母亲了。” 洛君望沉默一会儿,说道:“那我父亲知道吗?” 柳无奈,“那就要去问你父亲了。” 洛君望皱眉,其实母亲的真实身份与否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干系,毕竟无论如何,母亲就是母亲,永远都不会改变。但对于父亲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不过也许是他想多了,他们毕竟是夫妻,同床共枕近二十年,以父亲的敏感聪慧这么大的一件事又怎么会丝毫都察觉不到,更何况母亲从来都没有欺骗过父亲。 或许是他太过沉默,也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柳柔声说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好让你母亲放心。” 确实,他昨晚一夜未归,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事,母亲应该担心坏了,尤其是父亲,他还病着了,所有的疑问还是回去之后问母亲吧。想到这儿,他学着江湖人似的抱拳拱手,“此次多谢柳......伯伯。”说到这儿,他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称呼他什么为好,他比他年长,又是母亲的朋友,单叫名字显得颇为不尊重,于是他试探性的喊了他一声伯伯。 显然柳很喜欢他对自己的称呼,他揉揉他的脑袋,牵起他的手,说道:“咱们走吧,我送你回去。” 嘎——,一声鸟鸣响起,漆黑的鹞子低飞在他身后。 二人向屋外走去,待路过躺在地上的人时,洛君望停了停,担忧的问道:“就这样把她一人丢在这儿好么?” 柳叹息一声,收回聚在指尖的真气,安慰道:“放心,她伤的虽重,却无性命之忧,待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洛君望终于安心的点了点头,明媚的阳光就在眼前。 忽然,一股森冷阴寒的杀气从背后向他们直逼而来,柳不及回头,反手一推,将身边的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宽大的袖炮展开,一股强劲的真气向着那道阴寒杀气冲击而去,下一瞬,柳骇然,那道杀气竟如活物一般灵巧的避开了他的掌力,顺着强劲的真气向他面门直击而来。他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偏了偏头,然后颈间一痛一麻,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全身麻木僵硬,体内血液停止流动,只能感觉到胸腔内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的跳动。 “嘎————”黑色的影子振翅而起,直冲天际。 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待洛君望缓过神来就只看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僵硬的倒在地上,一条细长的金蛇吐着阴毒的蛇信牢牢地盘踞在他颈间。 “咳咳”,轻轻地咳嗽声响起,面色苍白的女子抚着胸口慢慢的坐了起来,她狠狠地瞪着倒在地上的白色身影,眼中冒出恶毒的光芒,“咳咳,小黑的滋味好受吧,呵呵,武功再高又怎样,还不是栽在我手里,咳咳咳......” 她手腕前伸,金芒疾闪,花纹华丽的金蛇重又套在了她腕间。 洛君望一下子扑到白影身边,抓起他的手腕把脉。 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咳咳,你还是别白费劲了,小黑的毒剧毒无比,是天下间最厉害的毒之一,除我之外无人能解。” 洛君望绝望,知道她说的没错,此毒剧毒无比,竟然当场就毒发,一点儿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他解不了这毒。而且,就算他能缓解毒性的话,此刻没有药物,没有医疗器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想要解药吗?”女子抚着腕间的金环说道。 洛君望狂喜,但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你倒是个聪明的,”女子轻笑,“我要你跟我走!” “啊?”洛君望惊呼,“为什么?你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掳了我还有何意义?” “为什么?”女子的眼中布满怨毒,“他们不是都在救你嘛,我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意。” 洛君望皱眉,偏头看了看身中剧毒的人,终于说道:“我答应。” 女子在怀中掏了掏,摊开手掌,那是一红一绿两颗药丸,“绿的是解药,红的你吃下去。” 洛君望起身,上前几步接过药丸,疑惑,“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吃?” 女子冷哼,“我如今重伤在身,奈何你不得,要是你跑了怎么办,自然要有些牵制才好。这药每十日发作一次,虽然死不了人,却让人浑身剧痛,常人是忍受不了的,每次发作时必须要靠我的解药才成。” 洛君望愤怒,“我既已答应了你,君子一诺千金,自然不会反悔,何须用这般下作的手段来控制我。” “你是君子,我却是邪魔外道,自然是疑心病重的,”女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吃,我也是不会强迫与你的。” 若是不吃的话,那柳就断无活下去的可能了,她根本就没有给人选择的权利。洛君望仰头将红色的药丸吞入口中,而后将绿色的给柳喂下。 女子静静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低咳着说道:“怎么,我可是歪魔邪道哦,就不怕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我可是很乐意取他的这条命的呢!” 洛君望大惊,赶紧握着他的手腕给他检查,指尖下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的越来越有力,惨白若纸的面色渐渐地染上一层红晕,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戏虐的笑声,他这才知道她是在戏弄他,不由恼恨的瞪了她一眼。 女子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既然已经确定他无恙,这便跟我走吧!” 洛君望惊讶,“走?去哪里?” “哪里都成,难道还要坐在这里等他恢复过来杀我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淮州 淮州,南朝最繁华昌盛的都城之一,与北面的大颖划江而治,西面的城墙与圭朝相接,是连接三个国家的重要纽带。 它位靠泯江,物产丰富,交通发达,经济繁荣,是天下所有商人旅者,江湖游侠,奴隶歌姬的聚集地。 当一个地方集中了天下最有钱的、最没钱的、最会赚钱的、最会花钱的人于一体时,那么这个地方不仅是最舒适享乐的天堂,更是让人心中的欲望无限放大的堕落深渊。 如意楼,天下最好的青楼之一,不仅是淮州风月界的翘楚,在整个南朝都是数一数二的。整个楼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寻欢压柳之所,西院则是暖玉温香之处。 在这里,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各式各样的美人,温柔的、俏丽的、活泼的、内敛的、妩媚的......只要你有钱,便会得到最奢侈的享受。 楼内美人众多,类型各异,但其中最出众的是两女两男四大魁首,他们分别是: 白裳,温柔似水,善解人意,一曲琴音,宛若天籁; 紫罗,天真活泼,娇俏可人,一手丹青,唯妙唯俏; 红绫,妖娆妩媚,火辣多情,一支歌舞,魅惑世人; 青衣,冰冷清丽,性情孤傲,一局玲珑,无人能解。 这四人相貌绝世,风情各异,多才多艺,无数人手捧大把金银只为求见佳人一面。 暖阳高照,白云悠悠,澄澈的碧空下,如意楼如同一位妩媚多情的绝世佳人正在午休小憩。 “砰砰”,一阵嘈杂的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安静,一个年约□岁的童子正使劲的敲着院门,他容颜姣好,面色因剧烈的动作而变得通红,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而下,打湿了鬓角的墨发。 “砰砰”,柔软白皙的小手用力的拍打在院门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孩童清亮急促的声音夹杂其中,“君大夫!君大夫在吗?” 门内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院门被打开,露出一片青色的衣角。 还未等那人开口,童子便一把拉住他的袖摆拖着往外走。那人遂不及防,被拖着走了好几步。 “这是怎么啦?这么急匆匆的?”君大夫赶紧拉住心急火燎的孩子,疑惑的问道。 孩子的力气终究比不过大人,他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语气哽咽的央求道:“我家......我家公子不好了,君大夫......呜,你快去帮着看看吧......” 君大夫闻言一愣,他皱着眉撩起衣袖温柔的帮孩子抹了抹眼泪,轻缓的说道:“你家公子到底怎么啦?你别哭,慢慢说,我总要知道情况才能帮上忙啊!” 童子忍住哭音,尽量详细的说道:“昨儿夜里,城西的刘大官人来了,指了名的要公子作陪,本来玉爹爹是不想答应的,楼里的人谁不知道,那刘大官人虽财多势大,但为人暴虐成性,花样繁多,经常以折磨人为乐,据说死在他床上的人不知凡几。只是玉爹爹已经拒绝过多次了,刘大官人在淮州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不好太过得罪,便让公子去了。可是......可是公子早上是被抬着回来的,呜,他又不准我请大夫......呜,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君大夫,你帮我去瞧瞧公子吧。”说到后来,像是想起了自家公子的惨况,又低低呜呜的哭了起来。 君大夫听了,向来柔和的人现在也是一阵愤怒,见面前的人哭成泪人儿似的,他心下怜惜,安抚着说道:“莺歌儿莫哭,有我在,你家公子不会有事的,”他揉了揉孩子哭得红彤彤的眼睛,接着说道:“我回去拿一下药箱,顺便跟我家姑娘说一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好不好?” 小孩乖巧的点了点头。 金色的阳光被厚重的帷幔遮挡在外,卧室之中一片昏暗,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大致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女子的胭脂味和浓烈的清苦药香。 “吱呀”,房门被打开,一丝金色的亮芒跳进屋内,驱散了些室中的阴郁。君大夫走到柜子前,边取出药箱边说道:“拂雪居的青衣公子病了,我去一下便回。” “咳咳”一阵低哑的咳嗽声从遮掩得严实的床幔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嘲讽,“你倒是个慈悲的,自身都难保了还整日里帮不相干的人治病救命的,真当自己是菩萨了不成。” “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君大夫一脸讥嚣的反讽了回去,“我也只能做这些了,难道你还会准许我做些别的不成?” 君大夫将医箱挂在肩上,抬步往外走去,柔和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突然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午饭前我会回来给你煎药的。” 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响起,绣花的床幔被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挑起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那个沐浴着光晕的消瘦身影,暗色的瞳仁中满是复杂。 “嘭”房门关上,遮住明亮的光芒,所有的一切重新归于沉静。 作为如意楼的四大魁首,他们在给楼中带来巨大利益的同时,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是最好的,这四人不同于其他小倌娼妓,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居所,分别是白裳姑娘的清霜阁,青衣公子的拂雪居,红绫公子的烈日馆,紫罗姑娘的含云院。 清霜阁与拂雪居的距离比较远,毕竟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一路之上不断的有人点头同君大夫打招呼。这位君大夫是一个多月前被白裳姑娘请进楼的,那时,白裳姑娘病重,多亏了君大夫医术高超,将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便一直住在清霜阁为白裳姑娘治病。君大夫为人谦和有礼,心性慈悲,经常免费的为楼中的人看病救治,并不因为她们是青楼中人便有丝毫的看轻,所以楼子里的人都很尊敬他。 拂雪居中,陈色简单,布置得极为朴素,但细细打量,便可发现这里的摆设虽然简单,却都是极为精致的。与柔婉妩媚的清霜阁不同,这里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死寂。 童子步履匆忙的穿过客厅,挑起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雕漆的檀木大床上斜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面色苍白,容颜精致漂亮,那眉宇间的冰寒锐气冲淡了他过于阴柔的相貌,让人不至于认错他的性别。 双目微闭的人睁开眼帘,看清进来的人时,冰寒的黑眸微微放柔。 小童一脸焦急的跑到床前,略带责怪的说道:“你怎么起来啦,身子还没好了,快些躺下。” 少年伸手,犹豫了一下,稍嫌笨拙的拍了拍他柔弱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 小童显然是不信他的话的,他吸了吸鼻子,委屈的说道:“公子别骗人了,伤得那么重,哪是说好就能好的。” 少年嘴一张,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一声异响,他循声望去,只见厚重的帷幔被一只手挑开,那只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衬着白色的帷幔,不知哪一样更加的白,帷幔被挑开又合上,带起一股细小的旋风,吹荡在卧室中。手的主人悄然而立,一袭青衣,面容清秀,温润如玉,如三月的春风,让人温暖舒适,清新怡人。 少年双眉微蹙,疑问的看向莺歌,示意这人是谁。 小童绞着双手,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嚅嚅的说道:“他......这位是君大夫,就是......就是清霜阁的那位君大夫。” 青衣眯着双眼,漆黑的寒眸中锐光乍现,不大的声音满含威严,“我与你说过什么?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子布满水光,圆润的小脸满是倔强,“那你要我怎么办?你伤得那么重,不准我通知玉爹爹,也不让告诉任何人,但不成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吗?”说到后来,清脆的童音已经哽咽啜泣起来。 少年紧抿着双唇,看着他眼底的水光,心下一软,罢了,这世上真正关心他的也只有他了,看着他委屈的神色,他想安慰几句,却一时间犹豫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着这对别扭的主仆,君大夫心下好笑,他上前几步,搂住童子单薄的肩膀说道:“好了,莺歌儿别哭,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公子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管他了。”小童恨恨的转过身子不再睬他们。 君大夫苦笑着摇了摇头,将肩上的药箱拿下放在床边,对一身冷漠的少年说道:“青衣公子,让在下看看你的伤可好?” 冰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那张柔和温雅的笑脸,半响,他垂下眼帘,伸手褪下洁白的里衣。 看到那片洁白圆润的锁骨,他耳根发烫,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虽然他已经在楼中当了一个月的大夫了,各种各样的裸体见得也不算少,可每一次都会窘迫不已,开始被医治的病人还会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大夫那张年轻赧然的神情后反而会忘记自身尴尬的处境,转身逗弄起他来,每次都将他弄的面红耳赤,毕竟你不能指望青楼中的人会有多少羞涩的情绪,因为那对他们来说将是这不幸的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柔滑白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微微打了个寒颤,这具身体很美,虽尚显青涩,却更能刺激人的欲望,而君大夫现在却只感到愤怒,柔嫩完美的身躯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青紫瘀痕,一条条细长的鞭痕像丑陋的怪物一般缠绕在洁白的肌肤上,靠着微微凸起的喉咙旁边,一圈细小的齿印血肉翻腾,狰狞模糊,可见当时下手之人的那股狠劲。这具身体伤痕累累,却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奇异的诱惑,更能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的施虐欲。 向来清澈柔和的黑眸充满怒火,虽然这一个月来这样的伤势他已经见过多次,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做不到坦然接受,视若无睹,每一次他都会愤怒,而愤怒之后只有悲哀。 心疼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他叹息道:“真是胡闹!伤的这么重竟还自个儿忍着,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了。” 听了这话,青衣尚未有任何动静,莺歌儿到是忍不住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闷气,转身神情惶急的问道:“怎么样?公子的伤很严重吗?要不要紧?” 愤怒的情绪稍稍平息,君大夫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的说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家公子定不会有事的。”他取来笔墨,伸手寥寥的落下几行字,吩咐道:“照这个药方去抓药,熬好了便送来。” 小童接过药方,急忙急火的跑了出去。 卧室之中一片寂静,君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这是我自己配置的清露膏,”柔和的嗓音悠悠响起,“虽不算太名贵,但对一些皮肉伤极是有效,早晚两次,两个月后你身上的伤就会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会留下疤痕的,放心就是。” 少年冷哼一声,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是了,这具身体可是有不少人喜欢的,若是留下了疤痕岂不是不值钱了!” 冷冷的声音中满是嘲讽与厌弃,君大夫神情微怔,眼神复杂的说道:“难不成你是故意的?故意的不瞧大夫,不让其他人知晓,难道你是想......你是想......”最后一个死字硬生生的被他哽在喉中,没有吐露出来。 少年目光闪动,似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冷笑道:“难不成你竟以为我会自杀?放心,我不会,永远都不会。”他大仇未报,怎会去寻死,即便再不堪,他也会努力的活着的。 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他想或许自己已经有些了解他的性子了,这人太过高傲,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只要多些历练,经历些挫折,随着岁月的流逝,那些尖锐的棱角自然会慢慢地被磨平,但他却身在青楼,这是一个需要丢弃所有尊严折断所有傲骨的地方,以他的聪明又怎会看不透这里的规则,只是他却不愿妥协。这样屈辱的生活让他生不如死,而他本身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做出自杀那种懦弱逃避的举动,所以他只能这般不生不死的活着,期待着有一天能彻底获得解脱。 他悄悄地叹了口气,这一个多月来的所见所闻让他平静了十六年的心涌起阵阵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病重 春风和缓,碧空澄澈,金色的阳光照射在连绵的琉璃碧瓦上反射出粼粼的光辉。 蜿蜒曲折的回廊间,一个宽袖长裙的妇人缓缓而来,她容颜秀丽,温婉的眉宇间暗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莲步轻移,悄然无声,手上稳稳地托着一个盘子,一股苦涩的药香气慢慢的飘散开来。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头看去,一道火红色的娇小身影冲入她的眼帘。她皱了皱眉,训斥道:“做什么这样急急火火的,赶着投胎吗?” 来人急促的喘息着,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颊通红,额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听到那声斥责,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是的......那个......二爷......二爷他不好了......” 她的话语刚落,只觉眼前一花,风声飘过,刚刚还站在面前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她刚刚走近房门,便听到一阵阵的哽咽哭泣之声,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结成冰一般,寒冷彻骨。 “嘭”药碗落地,摔成一片片的碎块,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染湿了裙角。巨大的声响让房中一时寂静,而后更大的哭声响天彻地。 她如一个没了魂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飘到床边,看着那个面色惨白,瘦骨嶙峋,仿佛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的人,全身僵冷,四肢麻木,心中好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嗖嗖”的灌着冷风。 她的身子在颤抖,眼中闪着从所未有的恐惧,她从来没有如此刻一般这么害怕过,哪怕是当年初出江湖,第一次手染鲜血,哪怕是九死一生,独自一人身中剧毒躺在荒郊三天三夜,哪怕是面对那个喜怒无常,邪肆霸道的宫主,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惊惧惶恐,恨不得紧闭双眼转身而逃,不必去面对那即将而来的撕心裂肺。 白皙的手指颤抖的伸向空中,慢慢的,仿佛她即将碰触的是一团炙热的烈火一般,带着巨大的恐惧不确定的轻触那副单薄瘦弱的胸膛。 指下是柔滑的,触感极好的衣料,一股微暖的热意透过单衣传到指尖,一下又一下心脏的微弱跳动声炸醒了她一直飘忽的神智,这一刻,她几乎喜极而泣,此生从未这般狂喜过,那样的心脏跳动声让她想跪下来感谢世上所有的神明,还好,这人还在,他还在她的身边。 耳边嘈杂的哭泣声让她心下烦躁,刚刚所有的绝望害怕都化作愤怒喷涌而出,冰冷的寒眸扫视众人,“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话语震慑住了,低哑的苦音嘎然而止,房中一阵寂静,几双眼睛惶急不安的看着那个与往常迥然不同的女子,在他们眼中,二夫人向来是温婉贤淑,平易近人的,即便是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众人一时间都惶恐的跪在地上缓不过神来,只顾着呆呆的看着那张严厉的容颜。 穆容晚扫视了一圈跪着的下人,双眸微眯,杀机四溢,低沉的语音中满是阴森,“还不去请大夫,若是二爷出了什么事,我定然饶不了你们!” 跪着的下人们目光惊恐,赶紧爬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向屋外冲去,这一刻,他们感到了危险,对他们自身性命的威胁。 穆容晚伸手按着他的胸口,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输入一丝真气,他的身体太弱,对真气的承受度有限,一不小心便会弄巧成拙,所以她输得极为吃力。 柔和的真气沿着经络蔓延全身,原本惨白的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单薄的胸腔中那颗微弱起伏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了起来,一阵低哑微弱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卧室中更加清晰。 她小声地舒了口气,随意地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漆黑的眸子无声地挣开,混沌无神,没有焦距,好一会儿后,仿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低哑的声音缓缓溢出,“夫人?” 穆容晚的嘴角挑出一个僵硬的弧度,“你终于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洛起舒慢慢地摇摇头,略显吃力地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看着她憔悴的眉宇,心疼不已,“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他们两人都知道,他没有多少日子了。穆容晚极力的压抑住自己频临失控的情绪,尽量和缓的说道:“嗯,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的。” 低哑的咳嗽声阵阵响起,他断断续续的问道:“君儿......咳咳......君儿还没回来么......” 秀丽的眸子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惊慌,“那个,你也知道的,君儿跟秋老先生学习医术去了,男孩子嘛,在外多走走,见识一番也是好的,而且治病救人也是件好事......”她说的有些乱,看着那双清澈的带着了然的眸子便越发的语无伦次,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问道:“你都知道了?”虽然是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洛起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任何事情,但我却了解君儿。”自家儿子的性情他最清楚不过了,即便他再喜爱医术又怎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离开,而且都不告诉自己一声,那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从不做让人担心的事,怎么会独自一人突然离家习医救人去了,况且同床共枕近二十年,作为最亲密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一个月来眼底深藏的担忧愧疚?只是他一直都没有问罢了,他不想让她担忧儿子照顾他的同时,再来为他的担忧而担忧,这人已经太累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穆容晚心中满是愧疚,她第一次憎恨起自己作为江湖人的身份,即使她隐藏得再好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从而给自己的家庭带来了灾难。 洛起舒捏了捏她的手指,漆黑的眸子中满是柔情,“你会将他安全的带回来的是不是?” 穆容晚用力的点头,“你放心,他定不会有事的!” 洛起舒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即使没有问过,但二十多年来,以他的聪明细腻又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身份并不普通,却从来没有详细的去追究过,因为那没有丝毫意义,对他而言,他只是自己的妻子,是他深爱之极却也歉疚之极的爱人。 虽然他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对她的本事还是略知一二的,她既然说了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他相信她。只是他怕自己等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但他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君儿,快点回来吧! “让他快些回来吧......”他低声呢喃着,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沉沉睡去。 穆容晚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沉默的如同一座雕像。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女子的身后,他看了眼躺在床上满脸病容的人,皱了皱眉,担忧的喊了一声,“棂。” 穆容晚没有因这突然而来的声音而有丝毫动容,仿佛已经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她回身看着来人俊雅的容颜,秀丽的眸子中透着血丝,明亮的眉宇间阴郁黯然。 柳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担忧的说道:“还好么?” 穆容晚揉了揉额角,略显疲惫的说道:“没事,有君儿的消息了吗?” 柳点了点头,“有消息传来说,他曾在淮州出现过,但很快就消失了,我会亲自过去查探一番。” “这件事麻烦你了。”穆容晚的声音中有些歉意。 “你我相交也有二十多年了,何必这般客气。”柳责怪的瞪了她一眼,“而且就算没有你的托付,那孩子我也是要救的。”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当日的情形,他虽中毒但意识还是清醒的,那二人的一言一行也都听得明白,他虽看似儒雅温和,但自认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名的人物,谁知最后竟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相救,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本身要救的人,救人不成反被对方所救,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天大的侮辱,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让那个孩子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放心吧,”柳安慰道:“这回宫主也会与我同去,你不信我也要相信宫主,君儿绝对不会有事的。” 穆容晚惊讶,“这事怎么都将宫主给扯进来啦?” “这世上只要他想知道,又有什么事瞒得过他。”柳挑了挑眉,说道:“而且,当初那冰蚕蛊也是给他用的,起因在他,若是他能出手救了君儿也是应当的。” “放心吧,宫主武功盖世,绝对能救出君儿的。” 日空之下,屋宇连绵,琉璃色的碧瓦之上,一道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跃出窗棂,几个纵横,消失在成片的碧瓦之后。 清冽的凤眸微眯,清风飘过,白色的衣角猎猎作响。 小楼之前一片静默,门扉紧闭,只有一棵高大的桃树静静的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修长的身影沉默地站在树下,春风吹来,扬起雪白的衣裾和墨色的发丝,露出一半绝美的侧脸。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粗糙不平的树干,几个月前漫天绯色的花雨已然凋谢,茂密的枝桠上长满了细小的绿叶,玲珑的,小巧的,像一叶叶扁舟,鲜脆欲滴。 漆黑的凤眸中一片暗沉,无数波涛汹涌的情绪似乎要喷涌而出,但最终被他死死地咬住唇瓣压抑在心底。 他没有想到他竟会再次失去他,他们才刚刚见面,他才刚刚找到他,怎么会,怎么可以!撑在树干上的手紧紧的握成拳,青筋直冒,他太自以为是了,重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让他以为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世事岂有绝对,凡事都会有意外,他虽拥有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强大的力量,却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疏漏之处,会有考虑不到的地方,哪能所有的事都方方面面的顾虑周全。 只是,他的一个漏洞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他以为那人身在相府,身份尊贵,又不是众人瞩目的中心,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毕竟相府虽不比皇宫那般守卫重重,但也算得上戒备森严,他是相府的二公子,平日里虽不受宠,让人忽视,却是绝对的安全,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母亲的存在,明明知道她身怀武功,来历特殊,是一个能惹来无数麻烦的人,却因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 这样一个明显的疏漏他竟然会忽略,这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沉浸在幸福中的心清醒了过来。这样的错误他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你等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这一次无论如何再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透过桃枝的缝隙看向碧蓝的天空,碎玉一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殇!” 鲜绿的桃叶打着旋儿飘落而下,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 “你回寒衣楼一趟,让潮卿过来为洛起舒治病。”虽然那人已经油尽灯枯,或许潮卿来了也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但他还是不想放弃,便是只有一点点的可能他也是要试试的,因为他是那人的父亲,他不想让那人在以后的日子中留下丝毫的遗憾。 “是。”黑色的人影单膝跪地,面色无波,只那双平静的眼眸罕见的划过一丝犹疑,半响,他终于问道:“可要派人寻找洛公子的下落?”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做。”他弄丢了他,自会亲自将人找回来,然后牢牢的攥在手中,再也不放开。 殇皱了皱眉,“主子要一个人去?”一向低沉嘶哑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出现一抹波动,“让属下跟着吧,通知潮卿姑娘的事可以让密部的人去做。” 凤眸微挑,“怎么?你还担心我会出什么危险不成?”他看着苍白俊朗的人低低的笑道:“放心就是,这世上只要我不愿,还没有任何人能对付得了我。”他的声音平淡悠然,但语气中却有一种绝对的自信与傲然! “是。”黑色的人影叩首,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白衣胜雪的少年拂了拂衣袖,转身看了眼独然而立的小楼,凤眸流转,神情沉寂。 你要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乔装 谁也不会料到被众人担忧寻找的人竟会藏身在淮州最有名的青楼之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只记得当日他为救柳自愿用自己作为交换,然后便被打晕了,待他醒来后,就已经成为了如意楼的君大夫,而铃妖则换了一副容颜,变成了如意楼的头牌——白裳姑娘。 对他而言,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简直是匪夷所思,若不是太过真实,他可能会以为是在做一个诡异的梦。 清霜阁。 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屋内一片诡异的沉静,一坐一立的两人剑拔弩张,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向来清澈柔和的眸子充满了怒火。自认为脾气不差的他此刻像是被灌了火的炸药一般随时都会爆炸,充满火药味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冒出,“我、绝、对、不、答、应!” “唉!”白衣温婉的女子忧郁地叹了口气,“只是一个小忙而已嘛,不要这么小气啦!” 清秀的少年丝毫不为那张美丽忧愁的容颜动容,双目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小气?哼,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无理取闹,强人所难,竟要我扮成你去接客,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扮成我,是扮成白裳姑娘。”玲玲无视他的怒火,慢悠悠的纠正道。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洛君望更加气愤,他是男人,即便长得消瘦单薄了些也还是货真价实的男子,让他扮成女子,岂不成了妖怪。 玲玲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以手撑额,表情无辜的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秋妈妈了,白裳姑娘身子未愈,不能接客,幸得君大夫性子柔软,愿解这燃眉之急。” “你骗得过秋妈妈,却是瞒不过我,你的身子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洛君望愤怒地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一个不小心反而会弄巧成拙,被人拆穿。” “可是我不会弹琴啊!”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洛君望怒火顿消,膛目结舌,他指着表情无辜的美丽女子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你说什么?” “唉!”玲玲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楼的白裳姑娘琴艺出众,宛如天籁,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我是江湖人,要我杀人放火,下毒害人之类的我是手到擒来,但那些斯斯文文舞文弄墨的东西我是半点不会的,而你也是大家公子,官家出身,想必弹琴什么的应该难不倒你吧?” 洛君望尚未转过神来,听了她的话语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玲玲狡黠的笑道:“放心我已经跟秋妈妈商量好了,今晚来的客人只要求陪酒,没要求留宿,到时候其他三位头牌也会为你遮掩一二的,不用担心会被拆穿。” 洛君望皱了皱眉,“无论如何,我终究是个男子,即便穿了女装也还是会被人认出来的吧。”弹琴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男的啊!就算再怎么单薄瘦弱,那身材却也称得上高挑欣长的,而且全身硬邦邦的,哪点像那些娇柔婉约的女子!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她炫耀似地扬了扬自己那张温柔动人的脸,“有我在,将你乔装成任何人都不成问题,何况只是区区一张脸而已。” 确实,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一直让他惊叹不已,他以为所谓的易容之术只是故事话本中杜纂出来的,却没想到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神奇的手段,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摸样,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知道只要她愿意,这件事对她而言就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从她扮成白裳姑娘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被人发现异常就可以知道,只是,他还是垂死挣扎,“可是......可是男女有别,这事......这事终究还是不成的......” 漆黑的眸中浮上一抹冷芒,唇角挂起一丝邪气的弧度,低柔的声音轻轻响起,“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 洛君望一愣,立马变得颓唐,确实,他现在是她手中的人质,生死都不由自己掌控,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房中一时间沉静了下来。 玲玲皱了皱眉毛,捏着额头说道:“行了,弄得我好像逼良为娼似的,这样吧,你帮我完成了这件事,我就将解药给你,怎么样?” 洛君望惊讶得看着他,诧异的说道:“为什么?你大可以不必顾虑我的意愿的,为什么要给我解药?” 玲玲哼道:“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小鬼而已,当初会将你掳来不过是和你母亲他们对着干,让他们担心着急罢了。给你下毒也只是为了牵制你,毕竟那时我的状况可不怎么好,现在我伤势已愈,对付你是绰绰有余,自然是用不着毒药了,这解药给了你又有何妨。” 还有一点她却是没说,这人的性子太过柔软,为人谦和礼让,慈悲宽宥,让人想恨也恨不起来。明知他是那人的孩子,但她却怎么也狠不下心肠。 她抬手遮住眼帘,心中冷嗤,想不到江湖上人人畏惧心狠手辣的铃妖也会有不忍的时候,当真是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夜幕降临,如意楼的东西两院热闹喧嚣了起来,整个楼中处处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月色之下,一眼望去亭台楼宇连绵不绝,竟有一种磅礴的气势,不同的阁楼内远远的传来阵阵丝竹歌舞、调笑醉酒之声,暗处的回廊花树下亦响起令人脸红心跳的暧\\昧低语之音。 如意楼是淮州最好的青楼,无论是王孙贵族还是商贾游人,但凡有些余钱的只要路过淮州,都会前来见识一番。所以天色刚暗,楼中已是客人满座,繁华旖\\旎。 今日的如意楼格外的不同,无论是客人还是楼里的姑娘小官都在议论着一件事,楼内的四大头牌竟被人一下子全都包了!要知道这可不是仅仅有钱就能做到的,如意楼身为第一欢馆,楼中的四大魁首艳\\名远播,无数人手捧大把金银也未必能见到一面,何况是一口气让四人一同侍候,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猜测今晚的客人定是来头不小,指不定就是哪一国的皇室中人。 雅室之中,一桌一椅,一瓶一画都布置的极为精美雅致,被众人猜测议论的人正手执酒杯慵懒的坐在桌边,时不时的举杯抿上一口。他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头束玉冠,面貌俊朗,风\\流倜傥,一袭锦衣华贵非常。 他一手撑额,唇角似笑非笑,懒懒的说道:“都说这如意楼的四大头牌国色天香,气质出众,风\\流入\\骨,也不知是真是假,可不要叫我失望才好。”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色严肃的男子,他的年龄并不比对面之人大上多少,却显得格外老城,眉宇间清晰可见的褶皱可以看出他严谨的个性。 锦衣男子趴在桌上,抱怨的说道:“陶韵兄,咱们是来找乐子的,不要一直板着个脸嘛!” 陶韵不为所动,依然面色紧绷,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悦,“恕臣不敢苟同,三殿下莫要忘了咱们是有要务在身的。” 三殿下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这样老古板的个性真是太不讨喜了,事情不是都已经办完了嘛,不要总是放在嘴边,很扫兴的知不知道!” “可是没有真正到达玄都便不能算完成任务,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陶韵还是不能放心。 “还能出什么意外啊?明早就能上船渡江了,而只要一过了泯江就彻底安全了,便是再出什么变故又有什么可怕的。”三殿下挑眉说道:“本殿下好不容易南下一次,怎么可能空手而归,定是要见识一下这江南鼎鼎有名的四大魁首的!” 陶韵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一定劝不动他了,这位殿下什么都好,不骄奢,不傲慢,没有脾气,可就是在美\\色上看得太重,他现在只盼着今晚能够一切顺利,不要出现任何的意外才好。 就在这时,两位童子推开房门,引进四个人来。 房中灯光明亮,照耀在这四人身上,那璀璨的光辉硬生生的黯淡了下去,所有的光亮仿佛都集中在这四人身上。 四人一字排开,白的温柔,紫的俏丽,红的妩\\媚,青的冷傲,齐声施礼道:“白裳、紫罗、红绫、青衣,见过两位公子!” 三殿下已然看直了眼,连声赞道:“不错,妙哉,不愧是盛名远播的四大魁首,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陶韵也是异常诧异,他一直以来对那些风尘中人都是颇为瞧不起的,但这四人相貌出众,风姿各异,丝毫没有他以为的那种青楼之人的艳\\俗低下。 红绫一身媚\\骨,风\\情尽显,他隔着桌子将酒杯倒满,晶莹白皙的手端起酒杯喂到三殿下的面前,悦耳的声音透着沙哑,更添性\\感,“爷缪赞,红绫敬爷一杯!” 三殿下邪气的一笑,连手带杯一起握入掌中,低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用力一拉,火红色的身影如飞舞的蝴蝶一般旋转着扑入他的怀中。 他搂着那柔若无\\骨的腰肢,附在他耳畔低沉沉的笑道:“红绫如火,妖\\娆妩\\媚,当真所言不虚!”说着对着那洁白圆润的耳珠轻轻地吹了口气。 怀中的人儿敏\\感的颤抖了一下,往他的怀中更紧的偎了偎,惹来始作俑者一阵低低的笑声。 陶韵性子严谨,对这种暧\\昧调\\笑的情景极为看不惯,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提醒行止过分的某人收敛一些。 三殿下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人当真扫兴,弄得他什么兴\\致都没了,以后绝对绝对不能和他一起诳妓院!心中虽然在抱怨,但他面上却依旧如常,抬头笑道:“如何,这如意楼的四大魁首可还入得陶兄的眼?” 陶韵难得赞叹道:“确是盛名不虚!” “能得陶兄一赞倒是难得,”三殿下拍了拍怀中的人,接着说道:“去,将诸位的拿手绝活给陶韵兄一观。” 青楼之中,鱼龙混杂,不乏一些文人雅士舞文弄墨,所以雅室内,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是早就准备齐全的。 红绫起身施礼,“在下献丑,白裳,《火中蝶》。” 琴音先起,清雅飘渺,好似空中的流云难以捕捉。宽大的衣袖飘起,轻灵的身姿慢慢的舞动了起来,纤细高挑的身体在火红的纱衣下如同落入凡尘的妖\\精一般诱\\人心神,琴声突起,仿佛涓涓的溪流转化成飞流直下的瀑布,破空而出,火红的身影折腰盘旋,四肢舒展,如扑火的飞蛾,决绝、无悔,将自己献上祭台,琴音高亢尖利,夹杂着冰雪的冷酷呼啸而来,飞舞的蛾燃烧成火,悲哀决绝,如一首壮丽的挽歌,琴音寥寥,风雨渐息,火蛾燃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琴音嘎然而止,火红的飞蛾静静的躺在地毯上,房中只剩下稍显急促的喘\\息声,红润的脸颊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细汗,在灯光的映照下,光华流璨,妩\\媚的让人不可逼视。 三殿下上前几步,一把将地上的人搂入怀中,“红绫一舞,世人皆醉,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爷只瞧得见红绫的舞么,咱们都被比下去了不成?”紫罗嘟着嘴慎怪道,她这样好像有些嫉妒的话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般引起旁人的怜惜。 三殿下笑道:“紫罗姑娘的丹青妙笔在下也是慕名久矣,今日幸得一见,哪里能错过。” 紫罗扑哧一笑,放下手中的笔墨,两位童子捧起桌上的画卷,一首一尾,展现在众人眼中。 艳丽的花儿竞相绽放,蝴蝶环绕,追逐嬉戏,红衣的人儿衣带翻飞,旋转飞舞,比花更艳,比蝶更媚,一举一动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似的,媚\\骨天然,妖\\娆惑\\人! “鬼斧神工!”陶韵赞叹,他本是看不上这些青楼中人的,虽然他们确实各有各的风姿,但以色\\侍人之人总是让人轻视的,可是白裳的琴,紫罗的画,红绫的舞,多少让他收了轻蔑之意,这样绝高的技艺是很多风\\流才子都及不上的,难怪世人常说风尘之中多奇人,如今他总算是相信了。 三殿下手指青衣笑道:“还有更叫你心服的了,你可知这位青衣公子擅长的是什么?” “什么?”陶韵疑惑的看向青衣冷傲的少年,对这样出众的人竟沦落风\\尘感到惋惜。 “棋!”三殿下清晰的吐出一个字,笑眯眯的说道:“青衣公子的棋艺天下无双,你不是以国手自称,常抱怨着没有对手吗,如今可敢与他一战?” 陶韵不理睬他的挑衅,只是惊讶的看着那个年龄并不是很大的少年,他的个性颇为古板,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爱好,却对下棋极为着迷,只是他的技艺高超,很少有人赢得过他,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是寂寞的,眼前这个少年能否值得他倾尽全力呢? 雅室之内灯光璀璨,清雅幽静的琴声飘飘渺渺的回荡在房中,低沉暧\\昧的调\\笑之声夹杂其中,让人耳红心跳。 棋盘落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的细小,若不仔细根本就听不见。黑白之间,纵横交错,你退我进,厮杀惨烈。 陶韵已经收起了小觑之心,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棋盘之上,他从未遇到过这般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对方的棋艺并不在他之下,挑起了他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好战之心。 战局越发的白热化,杀戮的血腥蔓延至全盘,就是原本在暧\\昧低语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场无硝烟的战役。 “叮!”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战斗结束。 三殿下吸了口气,低声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也有这一天,如何,被人打败的滋味怎样?” 陶韵并没有因他奚落的语气而有丝毫动怒,他微微一笑,眉宇间的褶皱因这一笑而舒展了开来,“酣畅淋漓!”他从未这般痛快的与人对弈过,即便是输了,也是快乐的! 他朝对面的少年拱手说道:“青衣公子棋艺精湛,在下倾佩之极!”对这些风尘中人,他是彻底没了轻视之心,而是由衷的佩服。 青衣淡淡的说道:“爷过奖,不过是些吃饭的手艺而已。”声音不冷不热,既不太过开心,也没有过分的冷漠。 这时,琴音渐息,一曲既罢,抚琴的人揉了揉手腕,浅笑如画,美丽的容颜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一丝醉人心神的温柔。 三殿下端起酒杯,走到琴案前,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柔声说道:“白裳姑娘辛苦了,在下敬姑娘一杯。” 白裳似乎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响才回过神来,上半身急匆匆的向后仰了仰,避开托在她下巴上的手,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用了,我不累......不累......” 她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他,三殿下邪气的一笑,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上拉入怀中,温润的气息吐在他的耳畔,“喝一杯而已,莫非姑娘不给这个面子么?” “我......我......”扮成白裳的洛君望断断续续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整个脸涨成通红,虽然在答应她的那一刻便已料到或许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但真的被人搂在怀中调\\戏的时候还是极不适应,全身都泛起一层疙瘩,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心下羞恼愤恨,恨不得立刻推开这人逃得远远的。 看着怀中泛着红晕的人儿,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好笑,自他开了荤以来,青楼楚馆的逛过不少,花魁美\\色见过不计其数,但大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却从未见过这般羞却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青楼生存下来?也或许这只是她吸引客人的手段?无论如何,她都引起了他的兴趣,修长的指尖轻抚着晕红的脸颊,漆黑的大眼睛水雾朦胧,仿佛江南三月的烟雨,娇嫩的唇瓣泛着一抹奇异的嫣红,吸引人的心神。他眼中闪过一丝迷\\醉的光泽,微微俯身向着那片诱\\惑着他的红唇吻去。 英俊的容颜越来越近,他脑中一阵空白,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或者说是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男人亲吻得一天,直到一阵湿\\润的气息吐在他的唇畔,他才醒过神来,抵着他胸膛的手微微用力,不顾一切的就要开始挣扎。 就在这时,一声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爷只瞧得上白裳的琴音么?难不成咱们的技艺都比不得她?” 洛君望透过他的臂弯看去,对上一双冰寒的眸子,没想到这人看似冷漠孤僻,却会为他解围,他不由朝他弯唇一笑,以示感激。 青衣依旧平静无波,却听一串撩\\人的轻笑声响起,红色的身影贴在他的后背,低沉性\\感的声音流转在他的耳畔,“爷,红绫的舞比不上白裳吗?爷都不曾敬红绫呢!” 柔\\媚入\\骨的声音让他身体一酥,眼底泛上一层欲\\色,他放开怀中的人,握住肩上的手一个用力,火红的身影如彩蝶一般扑入他的怀中。“你这个妖精!”低沉的声音泛着一丝嘶哑,他仰头将杯中的酒含入口中,俯身向艳\\丽的唇瓣吻去,辛辣的酒液透过两人的唇齿哺入口中,水样的光泽溢出唇缝,顺着下颌流淌而下,滑过性\\感的锁骨流入火红的衣襟中。 这样火\\辣淫\\靡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撩\\人心魂! 作者有话要说:混蛋,这一章最多就一个吻啊,哪里就不道德了!我还特意将一些敏感词汇隔开来了,为什么还来张小黄牌嘤嘤~~ 要看的亲赶紧看吧,马上就要删了,唉。。 ☆、惊变 夜幕深沉,群星闪烁,清冷的月光洒下朦胧的光辉,给万物披了层银纱。 如意楼的前院灯火辉煌,寻欢作乐,热闹非凡,后院却是昏暗寂静,只看见远远地隐身回廊间挂着的红色灯笼在夜风的吹拂下左右飘荡。 一身白衣,装扮素雅的女子借着皎白的月辉慢慢地向后院走去,一路之上寂然无声,偶有一两个小厮或是丫鬟提着灯笼匆匆而过。 洛君望是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跑出来的,前院那种淫、靡的气氛他实在是不喜,好在今晚的客人也不是难缠的人,很痛快的就放他出来了,不然的话他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穿帮,而且若是在被人调戏一次,他可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还能忍下来。 幸好,虽然费了些心思,但今晚的事总算是过关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答应了她的事已经做到了,她承诺的解药应该会给他吧! 虽然还不能从她手中逃脱,但少了一层威胁终究是好的。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突然他停下脚步,偏着头细细倾听,一声微弱的低呜声从左边传来,他循声看去,连片的假山群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的阴森,月色下,坚硬的棱角幻化成各种奇怪诡异的形状,如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搓揉着双臂,深夜中低弱的呜咽声格外的阴森恐怖,他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径,镇定了一下心神,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越来越近,耳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低弱的哭音像刚出生的小猫似的,轻微的,柔柔的,让人止不住的升起一股怜惜。 洛君望一时之间忘记了害怕,绕过假山往里望去,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东西,只感到眼前金芒闪过,一种刺骨的痛意由喉间传来,冰寒窒息的感觉爬上背脊。 婴儿呜呜的啼哭声惊醒了他的神智,眼下的一幕让他惊骇不已,冷汗顺着头滚落而下。 那是一支金钗,样式并不简陋却也没有多精致,尖锐的钗头泛着森冷的寒芒,鲜热的血液顺着金色的钗柄滑落而下,染湿了白皙的手指。 他脑中一阵昏眩,脚下一软,整个身子脱力一般倚靠在身旁的假山上,他从来没有离死亡这般接近过,即便是落在玲玲的手上也没有这般害怕过,因为他感觉的出来,那人虽然掳了他给他下药却从来没有对他起过杀心,他在她手中是安全的,可现在,在他不经意的一瞬间,他是真正的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遍。 持钗的手很稳,也很美,即使沾满鲜血也依旧遮盖不住天生的秀雅如玉。 他视线上移,顺着手腕看向金钗的主人,月色下,衣裙凌乱的女人披头散发,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容颜被乱发遮住只露出削尖的苍白若纸的下颌。 “你是何人?”沙哑紧张的声音低低响起,手中的金钗紧了紧,鲜红的热流顺着尖锐的钗头滴落而下。 “我......我是洛君望......”他颈间刺痛,脑中一片空白,连现在扮演的身份都忘记了,只下意识地说出自己的真名。 夜色深沉,月影西斜,婴儿呜呜咽咽的哭音在深夜中尤显清晰,微寒的冷风吹醒了他的神智,让他恢复了些往日的镇定,那微弱的好像刚出生的小猫一般的呜咽声不断的撩拨着他那颗本就柔软的心。他瞄了一眼似乎陷入沉思的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嗯......这个孩子怎么了?” 女子没有说话,乱发后的眸子警惕地瞪着他。 “那个......我没有恶意,”洛君望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说道:“只是他一直哭个不停,那个我略通医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他?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真挚,或许是那张美丽温婉的脸能引起人的好感,也或许是看出他是个没有丝毫武力的人,女子慢慢地放松了警惕,尖锐的金钗离开了他的咽喉,逼人的杀气也消散了些。 随着凶器的远离,他明显的松了口气,双手本能的摸了摸伤口,鲜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流淌而下,那猩红的颜色刺得他一阵昏眩。 低低的诱哄声传来,女子轻轻的拍打着怀中的孩子,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慈爱柔和的人也刚刚那个杀机凛然的幽灵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啦?还好么......”洛君望担忧的问道,说着,他试探性的上前两步,见女子没有反应,便抬手想要看看孩子的情况。 就在这时,女子忽然抬头,整个人似乎遇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一般微微的颤抖了起来,原本柔和的双眼惊慌惶恐,布满杀机。洛君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把捂住了口鼻,刺鼻的血腥味渗入肺腑,让他一阵作呕,眼前一片漆黑,寂然无声,连孩童低弱的呜咽声都已消失不见,他只听到一下一下剧烈的心跳声,不知是女子的,还是自己的...... 雅室之内,灯光明媚,两道青色的身影相对而坐,神情投入,没有任何言语交谈,棋盘落子的敲击声轻轻响起。 “吱呀”门扉开启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风雅,一身黑衣身形矫健的人快速地走了过来,附身在年长的男子耳边低声的说了几句。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霾,他起身拱手说道:“抱歉,在下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便到这里吧,若有机会再来领教公子高招。”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急匆匆的向屋外走去。 一身青衣的少年面色无波,黑色的棋子悄然落在棋盘之上。 前院纸醉金迷,丝竹淫、靡,一片歌舞升平,而后院荒僻的角落中却是危机重重,杀机四溢。 无数黑色的鬼魅潜伏在暗夜之中,摩擦着利爪择人而噬。 头戴玉冠的锦衣男子负手而立,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他低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韵的脸绷得死紧,袖中的手紧攥成拳,“看守她的人确实是疏忽了,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竟是会武功的,她太能忍了,这些日子以来竟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将咱们所有人都瞒了过去。而今晚是我们在南朝的最后一晚,不免有些松懈,却被她抓住了最好的时机,一举逃脱,那人虽是女子,但她聪慧过人,意志坚韧,善于隐忍,实在是厉害之极。” “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个会些武功的女子,而且还带着个孩子,影门二十多个人都是吃白饭的吗?竟让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了,我要他们何用!”三殿下愤怒地说道。 陶韵揉了揉额角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办吧,若是找不到人,那这次的任务就等于是失败了,太子那里如何交代?” 听他提到太子,三殿下满心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桶冷水,扑哧一下全都熄灭了,背上泛起阵阵寒意,如果被他知晓这次的任务是因他一时的色心而导致失败,不难想象他的下场会有多惨,他并不认为以他那太子哥哥的性情手段会因为自己是他弟弟而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他抿了抿发白的唇,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陶韵叹道:“从她逃走到咱们发现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如意楼外面也有我们的人,她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能逃得出去,人应该还在楼子里,派人找吧,现在也管不了是否会惊动旁人了!” 眼前黑影重重,脑中一片昏眩,伴随着阵阵耳鸣,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捂着口鼻的手终于放开来,他攥着衣襟背脊微弯,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舒畅至极。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头一仰便要喝问出声,怀中却突然被塞入一个东西,婴儿的脸蛋在月色下格外的天真皎洁。清风飘过,一道细微的声音流转在耳畔,“阳城宁家。” 月色朦脓,白色纤细的身影站在暗夜之中,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这里是如意楼最偏僻的角落,荒凉的小楼陈旧斑驳,一看就知道是个被遗弃了的地方,平日里就算有人难得路过也根本不会特别注意到它,有的人哪怕在楼子里呆了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它的存在。 昏黄的烛光在阁楼中幽幽燃起,阁楼并不大,到处都布满灰尘,楼中只有一张歪歪斜斜的桌子和两把缺了腿的椅子。 橘黄色的光芒将楼中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的人一袭紫衣,容颜俏丽,却是如意楼四大头牌中的紫罗姑娘,只是她此刻神情严肃,眉眼含煞,再没有了平日的俏皮天真,若有人见了她此时的面貌,定会心生畏惧,哪里还会有丝毫的怜惜。 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妇人,一支金步摇斜插入鬓,正是西院的秋妈妈;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红衣,容颜妖、娆,身形纤细,白玉般的手腕中握着一根烟杆,雾气腾腾的白烟喷涌而出,正是东院的玉爹爹;角落中立着一个容貌普通,身形矫健的男子,他是楼中最隐秘的存在,见过他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人,如意楼中暗地里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由他掌管。 秋妈妈皱着眉头说道:“好像是今晚的客人丢了什么人,现在正在四处找人。” “找人?”紫罗冷哼,“找人就可以乱来,将我如意楼弄得乌烟瘴气?他也未免太嚣张了!”她偏头向黑衣男子问道:“这伙人究竟是何来历?” 男子的声音有些冷硬,“暂时还没有查到,不过那群黑衣人身手不凡,出手狠辣,倒像是一些庞大势力培养出来的死士杀手。而且曾听闻颖朝皇室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影门,门中之人俱是鬼面黑衣,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很可能便是影门之人。”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今晚的客人很可能就是颖朝皇室中人了。”紫罗皱眉说道:“他们来南朝做什么?找的又是什么人?” 细长的烟杆轻叩桌面,洒下一层灰白色的烟灰,玉爹爹的声音透着一股撩、人的韵味儿,“有没有可能他们就是冲着如意楼来的呢?” “什么意思?”紫罗皱眉问道。 “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么,什么人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就在如意楼出了事。”玉爹爹轻声分析道:“这也许是他们掩人耳目的手段,而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咱们如意楼!”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 秋妈妈抚着胸口紧张地问道:“难道如意楼已经暴露了?可是我们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应该不会被人察觉的啊!” 楼中一阵沉默,烛光摇曳,清亮的声音断然响起,紫罗俏脸寒霜,目光坚毅,“吩咐下去,立即撤离,将所有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的统统烧了,绝不能留下丝毫蛛丝马迹。” 秋妈妈一脸心疼,迟疑的说道:“这如意楼可是咱们费了好大的心血一手建立起来的,就这么一把火都烧了未免太过可惜,要不再等等?也许对方真的只是找人,并没有察觉楼子的秘密?” 紫罗摇头,“我不想冒一点险,何况他们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人,哪怕事先并不知情,这一趟下来也要引起怀疑了,如意楼定然是不能要了。” 秋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担忧道:“可是若主子怪罪起来该怎么办?” 紫罗一甩衣袖,沉声说道:“主子那里,由我一人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莺歌 火!烈火!熊熊烈火! 炙热的烈焰染红了天际,将漆黑的暗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火蛇长嘶,张牙舞爪的扭曲着伸向空中,清冷的月辉在烈焰的映照下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如意楼下一刻却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到处都是火焰焚烧的痕迹,哭闹声、求救声、脚步声、哀嚎声响彻天地,无数神出鬼没的鬼面黑衣之人手持利刃,如地狱中的修罗一般无情的收割者那些绝望的生灵。 额际的冷汗滑下鬓角,心脏急速的跳动着,他紧紧地搂住怀中的孩子,顺着人流跌跌撞撞的向前奔逃。 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或许跟那个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女人有关,也或许是因为他怀中的孩子,但他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弄清楚,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赶紧逃出去,不然他今天会死在这里! 浑浑噩噩中,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想要停下来却已经来不及了,“砰”地一声,两道身影相撞,一股大力袭来,他被撞得后退几步,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他一声闷哼,整个后背一阵麻木,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似的,双臂失力差点将怀中的孩子掉到地上,削瘦的身躯微微颤抖,薄唇紧抿,将所有的□都咬在唇齿间。 “哎哟!”属于孩童的清脆声响起,“是哪个不开眼的莽莽撞撞的,走路不长眼睛的吗?痛死小爷了!” 听到这个声音,洛君望先是一怔,继而欣喜若狂,“莺歌儿!是莺歌儿吗?”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扶他。 瘦小的身影跌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一双黑色的眼睛在暗影之中亮得发光,看着那张在火光照射下温婉美丽的容颜,他下意识地喊道:“白裳姑娘!”不!刚刚说话的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他眼珠一转,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君大夫!你是君大夫!”今夜的李代桃僵之计其他几位头牌既然都是知道的,那对他们这些贴身侍候他们的小厮丫鬟也就没有特意隐瞒。 “是我!是我!”洛君望高兴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找我家公子的,我在后院的时候看见楼子里忽然着火了,心里害怕,我......我担心我家公子,就出来找了,可是刚到前院就看见......”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似乎想起了什么最恐怖的东西似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透着浓烈的恐惧不安,紧握着他的手心冒出湿漉漉的冷汗,“我看见前院那里好多黑衣服的魔鬼在杀人,到处都是死人,地上......地上都是血......” 洛君望打了个冷颤,看来这场火并非偶然,今夜的如意楼真的出大事了,他舔了舔唇,努力的镇定心神说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你跟我一起走吧!” 莺歌咬着唇瓣,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用力的让他感到疼痛,但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复杂的眼睛。终于,莺歌狠狠的放开他的手,用力地弯了弯嘴角,“我......我要找我家公子,君大夫,你......你先走吧!” 远处阁楼的倒塌声遥遥传来,密集的人群如同一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一般轰然炸裂开来,哀戚绝望,四散奔逃,哭声震天。 洛君望一个爆栗打在他的脑门上,惹来孩子捂着脑袋一阵龇牙咧嘴。他弯起嘴角笑道:“你一个孩子而已,哪用得着你瞎操心,你先出去,我去帮你找人。” 莺歌一惊,立刻反驳道:“不!” 洛君望摆手道:“听话,我是大人,总比你有本事些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家公子的,你在外面乖乖等我们就好。” 小孩红着眼眶,用力地摇头,“我不出去,我跟你一起找!” 看着他一脸倔强的摸样,洛君望知道劝不动他,便叹着气摸着他的脑袋说道:“那你先去拂雪居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火势一时间还烧不到那里,等我找到你家公子就去找你。”见他想要反驳,他继续说道:“现在前院太危险了,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也不希望我一边找人一边还要照顾着你吧。” 莺歌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你要小心。” “放心吧,我有自保之力。”他忽然面色一整,肃然说道:“记住,我若两刻钟后没回来,那你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知道吗?” 莺歌被他从所未有的肃穆震慑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洛君望转身,宽大的袖摆遮住怀中的孩子,雪白的裙衫被火光晕染得一片鲜红。 月华倾洒,远处若隐若现的红光给深沉的夜色披上了层妖冶诡秘的光晕。 瘦小的影子一路小跑的向前冲去,月光下,姣好的脸庞汗水淋漓,明亮的黑眼睛中满是担忧和恐惧。 因为主人孤僻不与人深交的性子,拂雪居的位子较为偏僻,一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四下一片死寂,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凌乱匆忙的脚步声和心脏急速跳动的砰砰声。 身后遥遥的传来砰然巨响,或许又是楼阁被烈焰焚烧倒塌的声音,但他不敢回头去看,总觉得好像有无数的鬼魅在他身后追赶着,甚至连两旁阴暗茂密的树木中都有一双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或许是被前院的那一幕吓破了胆子,这样弱懦的自己跟在君大夫身边也确实是给他添麻烦而已。他懊恼的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抹自厌,前方拂雪居的屋檐已遥遥在望。 他快速的向前跑去,瘦小的身影如同一只灵巧的麋鹿一般,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将自己小心的藏起来,然后耐心的等待。 傲然独立的楼阁已经近在眼前。 突然,灵活的身影停了下来,削瘦的身躯仿佛置身冰天雪地的寒冬簌簌的颤抖起来。 他的前方,一个黑衣鬼面的人手持利刃缓缓走来,那一声一声的脚步声虽然轻微,却如同踩在他的心上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面对对方散发出的那种冷酷狠辣的杀气他丢失了所有的勇气,小小的身子软软的瘫倒在地。 我......要死了吗? 雪白的利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他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想看自己身首异处的画面。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忽然一声异响传来,挥舞而下的利剑以极刁钻的角度向后刺出,鬼魅般的人影身子微侧,劲气透剑而出,剑影破空,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莺歌诧异地睁眼看去,黑色的人影悄然而立,遍地尘烟四起,呛得他连连咳嗽,漆黑的眼睛泛起点点泪花。 待尘烟散去,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人影,拂雪居前,青衣的少年傲然而立,苍白的容颜精致漂亮,眉宇之间锐气逼人,如一朵开在崖顶的雪莲一般,孤傲、冷漠,却又光彩夺目。 作者有话要说: ☆、寻至 “公子——”莺歌儿一声欢呼,将所有的惶恐害怕都抛在了脑后,无比惊喜的朝少年跑去。 可他却忘了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嗜血的鬼魅,冰冷的杀气向他直袭而去,令他全身僵硬,如置冰窟,忽而眼前青影闪过,带起的轻风拂过他的脸庞,交缠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 青衣出生武林世家,自幼学武,虽然后来沦落风尘,但对自身的武功从来没有落下过,经常暗地里偷偷的练习,只是毕竟活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自由,所以收效甚微。而他所练的拳法是由祖上传下来的,以快狠猛著称,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算得上是上等的武学了,只是他身在青楼,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身子尚未发育完全时就已经在男子身下承欢,表面上虽看似无恙,但暗地里还是伤了根基的,这样的身体练这种至刚至猛的武功,不雪上加霜已是极好,要想成为一流的高手却是不可能了。 一开始因为一连串的猛攻弄得对方措手不及,狠厉的攻势在气势上暂且压住了对方,他才不至于落于下风,但渐渐地,对方毕竟是一个手染鲜血,狠辣老练的杀手,等他缓过劲来,摸清了他的底细,到时候落败的定然是青衣。 这场交手可以说是毫无悬念,先不说武功的高低,就说经验,一个杀人无数,心狠手辣,一个却是第一次与人动手,招式生涩,比试的最初就已决定了输赢。 但他不能退!他险险的避过刺来的利刃,狠狠的挥拳,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鬼,他要保护他,虽然他平日里很烦,总是叽叽喳喳的吵得他不得安宁,但他却是这世上最关心他的人了,他不想他有事! 拳势霸道,刚猛迅捷,却敌不过吐信的毒蛇,嗜血的寒芒以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青衣,一招一式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却带着惊天的杀气,鬼面后的眼睛幽深死寂,无波无澜,作为死士所要做的就是用最简单最迅速的方法杀死要杀的人。 退!再退!一退再退!他已退无可退!毒蛇的信子就在眼前! “当啷”森冷的利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黑衣的鬼魅捂着手腕后退几步,鲜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而下,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幽暗的眸中泛起惊骇的光芒,弃剑受伤只是眨眼之间的事,而以他的目力竟没有看清让他受伤的是什么,要知道,他可是死士,作为一个暗夜之中取人性命的鬼魅,他的耳力、眼力、警惕,要比一般的江湖高手厉害多了,而现在他竟没有察觉对方的靠近,甚至没有看清袭击自己的东西,显然,这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抬头看向暗器袭来的地方,冷硬的声音低低响起,“是谁?出来!” 在地狱的边缘由死到生的走了一趟,青衣不由背脊一软,眼中闪过一抹庆幸,无论再怎么孤傲冷然,他也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 听到他的低喝,青衣皱了皱眉,顺着对方的目光抬头望去。 月色之下,夜幕之中,一袭胜雪的白踏着暗色缓缓走来,步履轻缓,衣带当风,如九天上的谪仙乘云而来。 精致的容颜虽尚显青涩却已绝代倾城,莹白的肌肤无瑕透明,如墨的发丝用带子束着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出尘中透着丝慵懒。 夜色深沉,在场几人或震惊或痴迷或惊艳的看着踏月而来的人,寂然无声。 身在青楼,最常见的就是各种类型的美人,他自己的容貌更是万里挑一,不然也不会成为如意楼的四大头牌之一,但他见过的所有美人加起来都及不得这人丝毫,这样的绝代风姿若再过几年必然倾倒世人。 绝世的容颜让他惊艳,但真正让他震惊的却是那双眼睛,狭长的凤眸幽深到了极致,却也清澈到了极致,那种清澈并非不知世事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烂漫天真,而是看透世事看穿人心之后的了然,是世间一切脏污都沾不上他身的透彻,是经历过最深沉的痛之后依然活得肆意的洒脱。这么一个刚刚成为少年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深邃之极却有简单之极的眼睛! 他抬手抚着胸口,那颗他以为早已麻木的心急促的跳动着,精致的脸庞上满是迷茫。 黑衣的鬼面人警惕地看着这个只能说是少年的人,常年刀口舔血,在生死间游走的经历让他不会小看任何人,何况很明显刚刚袭击他的就是这个容貌惊人的少年,他举止随意,气息平和,看上去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少年,但经过刚才的事他显然不会这么认为,看不清他的修为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比他强了太多。 无论对手是谁,以他的眼力对方会不会武一眼便能判断出来,但他现在却瞧不清少年身上有丝毫会武功的痕迹,既然不是不会武功,那么就是对方已经到达了炼神期。这简直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十二三岁的炼神高手前所未闻,但他却也不敢贸然的出手试探,他是死士,是杀手,并非江湖上那些找人比武的武痴,杀手讲究的是一击而中。 面具下的眉头微皱,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黑色的身影陡然拔起,几个起纵,消失在夜色中。 青衣和莺歌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竟就这么跑了?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吓跑了? 楼绝华并没有追上去,对方是谁与他并不相关,出手相救不过是顺手而已,而且他需要有人告诉他一些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但他并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救下的人竟是祈青。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若有一日碰上那些曾害过他伤过他的仇人时会怎样,是愤恨暴怒?是隐忍不发?还是挥挥手掌将那些人拍成飞灰?现在他知道了,他的心很平静,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 对于这个曾经信任的人,他不是没有恨过,但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所有的怨恨都已被时间冲淡,甚至连对方的面容都已经记不清了,而且对方是为仇恨而来,那么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顺利报仇,那是他的本事,而自己被他所骗,输在他手上也只是自己无能罢了。 所以对祈青他不会刻意去报复,这一世的重生于他而言是个新的开始,他不会花费精力在那些过往的恩怨上,那些曾经让他伤过痛过不死不休过的人只是些陌路人而已。 但是他虽没想过要去报复,却更没想过要救人啊!只怪自己因为一抹熟悉的青色就看也不看的顺手将人给救了。 他皱了皱眉,准备离开,并不想和对方有太多的接触,然而就在这时,他心神一动,猛然抬头,平静的凤眸散发出锐利的光芒笔直的射向拂雪居的屋檐上。 青衣二人被他突然散发出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抬头看去。 被远处的火光染上一层红晕的琉璃碧瓦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悄然而立,宽大的锦袍随风飘舞,形状狰狞的鬼面遮住大半的容颜,只露出削若刀锋的薄唇。诡秘幽深的双眸或许是因夜色的缘故,隐隐的泛着碧绿的光泽,月色下的身影神秘莫测,邪肆张狂,如果说楼绝华是九天而下的谪仙,那这人就是惑人心神的妖魔。 强大的气势一闪即逝,重又恢复原先的无波无澜,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炽焰宫宫主?”虽是疑问的话语语气中却是绝对的肯定。 “你知道我?”低沉的声音性感撩人,若用这样的声音在人耳边低喃几句情话,相信着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逃得了他的诱惑。 “炽焰宫宫主的大名江湖之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明明是恭维的话语,由他这么平静无波的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味儿。 那人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而是挑眉问道:“那你又是谁呢?” 楼绝华淡然道:“我并没有问你,那么你要的答案也不该由我来回答。” “呵呵”男人轻笑出声,低低哑哑的笑声让人脸红心跳,“你很有意思,下次见面我会叫你的名字。” 低沉的男声回响在耳畔,下一瞬月下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楼绝华没有任何动作,上一世他虽与炽焰宫宫主见过几次,却并无深交,重活一次,他自然也没有改变的意思,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到那人。 他刚到淮州便收到消息,一个多月前如意楼突然出现了一位与洛君望相似的大夫,凭着一手绝妙的医术硬是将病入膏肓的白裳姑娘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淮州地处要道,来往的客商旅人众多,他不知道那个大夫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哪怕只是一丝的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等一下!”略显急促的声音止住了离开的步伐,他转身静静地看向说话的人。 青衣被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瞧得一阵紧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只是看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下意识地便开口喊住了他,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在下青衣,敢问少侠姓名,他日有机会的话定然报答。” 青衣?如意楼的头牌之一?他微微一怔,继而了然,是了,他当初是在年幼之时被他从风尘之地救回来之后才改名叫祈青的,只是,这一世,他自然不会有那个好心再救他一次。 远处火光蔓延,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手腕一抖,白绢上的少年发丝如瀑,温润如玉,笑颜如水。 “君大夫!” 眼前一花,白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即便这张脸再好看,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近在咫尺也是足够吓人的,莺歌儿下意识地想要退后几步,却被对方一把抓住了衣襟。 “你见过他?他在哪里?”楼绝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这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以来,莺歌所受的惊吓比他前九年加起来都要多,他牢牢地咬紧牙关,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泪花直冒,求助的看向自家公子。 青衣上前几步,将莺歌柔嫩的小手握在掌心,安抚性的捏了捏,对楼绝华说道:“你画中的人是如意楼的君大夫,他是一个多月前由白裳姑娘带回来的。” 看来消息无误,所谓的君大夫,确实就是子瞻,他皱眉问道:“他在哪儿?” 青衣为难,“这就不得而知了,今日夜间确实见过,只是现在楼里这么乱,要找一个人太难了。” 楼绝华凤眸微闭,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无论如何,哪怕再困难,他也一定会找到他的! “那个,我刚刚见到君大夫了。”瘦小的身子轻轻一抖,他避开向他射来的犀利目光,慢慢的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埋入身后人的怀中。 青衣顶着对方威严的气势,抚摸怀中之人毛茸茸的脑袋,说道:“别怕,慢慢说,把你知道的告诉这位少侠就好。” 小小的童音颤颤的响起:“今夜火起的时候,我......我因为担心公子,便去找你了,看见很多人在杀人,后来......后来便遇到了君大夫,他想带我出去,可是我想找公子,君大夫便说他帮我找,让我回拂雪居藏起来,等他两刻钟......” 森冷的杀气猛然爆发,瘦小的身子用力的向后缩了缩,青衣苦笑,他自然知道对方惊天的怒气缘何而来。自那人第一次帮他治伤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他是怎样柔软的性子了,但没想到生死关头,他还这般心软,丝毫不顾及自身的安危,阴沉的眼中满是复杂,这样滥好人的性子,是注定活不长的。 “现在前院乱成一片,贸然出去找人很可能便会错过,他既说了两刻钟,咱们便在这里等着吧!” 楼绝华前所未有的惶急焦虑,一股嗜杀的暴虐之气从心底直涌而上,被他硬生生的压抑住,就算杀了眼前的两人又如何呢?这样做并不能让那人安安全全的站在他眼前,而且他也会不高兴的吧,毕竟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想要搭救的人,他不想让他的心血白费。 他的心中满是不甘,就算他武功再高力量再强又如何,还是保不住自己最爱的人,对方如今正游走在生死之间,而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这样的自己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楼毁 如意楼中大火弥漫! 雕栏玉柱的亭台楼阁被烈焰吞噬,气息奄奄发出频死的哀鸣。 清丽雅致的清霜阁已被烈焰燃烧了大半,到处都是炙热的洪流和滚滚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味。 炫丽的红光中,忽然一道纤细的白影穿过火墙拔地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天空。 小巧的足尖在未燃烧的树枝间轻轻一点,如一只轻灵优美的白鹤一般振翅高飞,粼粼的眸光波光流转,触目所及到处都是烈焰冲天的火海。 她秀眉微蹙,暗暗叹息,呐,可不是我不讲信用,我已经等到你现在了,是你自己没有回来,并非是我食言而肥,无论如何你可怪不得我。 灵巧的身影轻轻一转,向火海外奔去。 就在这时,一抹绿色的光影夹杂着雷霆之势向她门面袭来,玲玲骇然失色,她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只能急退,只是下面便是烈火炎炎,火舌过境,焦黑成片。 绿色的光影带着浓烈的杀气如附骨的幽灵一般紧咬着她不放,玲玲身影急退,乌黑的秀发和雪白的衣角被火星灼成焦黑,秀脸之上污迹斑斑。 她虽退得狼狈,但总算是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刚猛的劲气擦破她的衣角击在她身后燃烧着的亭台之上,轰!本就摇摇欲坠的亭台被击成碎块,烈焰冲天,翻滚的浓烟遮住人的视线。 玲玲被呛得咳嗽连连,秀美的眸中泪花点点。浓烟之后慢慢地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人方巾裹发,英俊儒雅,碧绿的柳条随风而舞,正是炽焰宫的柳使。 玲玲脸上并无意外,她早已猜到来人是谁了,毕竟他二人曾交过手,自己还差点死在他手上,那样刻骨铭心的记忆,怎会轻易遗忘。 柳一改往日的温和儒雅,面色冰冷,一脸肃杀,“他在哪里?”低沉的声音中布满杀机。 “不知道!”玲玲答得干脆利落。 柳神情森寒,手腕轻抖,强烈的杀气向她扑面而来。 玲玲对他那似要将自己拆骨剥皮的嗜血眼神视而不见,心疼的抚摸着被火烤焦的发丝,悠然道:“我虽不知道他在哪,但总归是在楼子里的,现在楼中危机重重,杀机四伏,你与其在这与我耗着,不如快些去找他,早一点找到他,他便少一分危险哦!” 冷气弥漫,杀机四溢,他猛然转身,举步离开。 “慢着!”一声娇喝传来,“接住!” 破空声传来,他机警地转身,一道温润的白芒向他直飞而来,他不敢直接,对方那出神入化的蛊毒之术他上次已经彻底领教,稍有不慎便是防不慎防。儒衫飞舞,宽大的袖摆卷起向他飞来的白芒。 白瓷无暇,干净剔透。柳疑惑的皱了皱眉头。 “这是他的解药,你找到他的话便交给他。”玲玲似乎知道他的疑惑,慢慢的说道。 柳怒目而视,“你竟给他下毒!” 玲玲咯咯娇笑,“他既然落在了我手里,那自然是我高兴怎样就怎样的,这可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柳暗暗吸了口气,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铃妖果然难缠,难怪棂与她斗了近二十年,依旧是难分胜负,自己一时的轻敌,竟在她面前栽了个大跟头。他冷然道:“我怎知这药是真是假。” 玲玲掩唇轻笑,“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我承偌他的事已经做到,解药我已双手奉上,至于敢不敢用就是你们的事了。”说完,她身影闪动,飞身离开,她不怕对方会追过来,现在他最宝贵的就是时间,绝对不会浪费在自己身上的。秀美的双目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隐隐传来哀嚎呼救的前院,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今晚恐怕会死不少人吧!江湖之上每天都会有无数人死去,死在她手上的人也是不计其数,作为一个名声并不好的妖女,人命在她眼中只是蝼蚁,旁人的生死与她何干,但对那个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少年,她隐隐的有些在意,那样温润如水的性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虽然瞧不上对方那种滥好人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与他相处很舒服,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在你身后捅你一刀。只是这样柔和清澈的人也许注定是活不长久的吧! 她眼神复杂,暗暗的想,如果能逃过这一劫的话,还是回到深宅大院里去吧,外面的世界太残酷,他这样的性子总有一天会被吞噬的一点残渣都不剩。 艳丽的红光映亮了整个天际,清冷的月辉泛着诡异的妖红,荒僻昏暗的角落暴露在明亮的火红之中。 两道欣长的身影一前一后静静地站立着,俊朗的脸上肃穆冷厉,乌黑的眉宇中却暗藏着一抹愤怒与焦虑。一个鬼面黑衣的人恭敬的跪在玉冠锦衣的人面前。 三殿下低沉怒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放火的?这样一来要在一片混乱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回殿下,并非是我们的人放的火。”单膝跪地的人冷硬的说道。 “不是你们会是谁?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个意外!”三殿下挑眉说道。 “楼中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另一股势力,这如意楼似乎并不简单。” 三殿下疑惑的问道:“另一股势力,可知是哪一方的势力。” “回殿下,那股势力在察觉到我们时就立即撤退了,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对方是谁尚且不知。” 三殿下心中暴躁,愤怒地说道:“不知不知,人找不到,连是谁给我们使绊子都不知道,要你们影门何用!” “殿下息怒,”身后的陶韵躬身劝慰,“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骂他们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及早想个对策。” 三殿下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陶韵沉思片刻,说道:“为今之计,早些撤退方为上策。” “撤退?”三殿下一惊,“可是人还没找到。” “方才影卫传来消息,宁少夫人跳湖了。” “跳湖?”三殿下惊讶,“人死了没?” “不知道,”陶韵苦笑,“如意楼中的湖与泯江相通,湖底暗流涌动,危险异常,我们的人几次下水查探,可湖底漩涡湍急,稍不留神便会被卷走,几次尝试都没有找到人。时间一久,那人也没有浮上来,而依水底的危险程度,她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便是能找到人,可能也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三殿下沉默片刻,问道:“那孩子呢?” 陶韵摇头,“没有孩子,找到她时她只是独自一人,没有发现任何孩子的踪迹。” 三殿下吸气,“孩子肯定是被她藏起来了,作为一个母亲,她肯定不忍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她没有逃出去的机会,孩子一定还在楼中。没关系,大人死了不要紧,只要找到了孩子咱们的任务便不算失败。” “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陶韵无奈的说道:“这里毕竟是南朝,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官府不可能不管,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若是被朝廷的人发现了,事情就闹大了。” 三殿下不甘的闭了闭眼,他知道陶韵分析的都对,只是这样一来这次的任务就彻底的失败了,回去之后,他要受得惩罚绝对不小,想到他那太子哥哥以往的严厉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隐隐的响起一阵嘈杂之声,低柔的惶急恐惧之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三殿下皱眉,略显浮躁的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疾闪而过,“禀殿下,有人往这边而来,被咱们的人拦住了,可要灭口?” 三殿下嗤笑,“今晚你们杀的人还少么?何用再来问我?”却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觉得那隐隐传来的声音有些耳熟,他皱了皱眉说道:“算了,先将他带来我瞧瞧。” “是。” 片刻后,风声响起,黑色的身影扛着一袭红衣由远及近,停在三殿下的面前。 火红瘦削的身影被放下,看着对方那张狰狞丑陋的鬼面,感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嗜血煞气,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柔美的脸蛋苍白如雪,火色的衣衫略显凌乱,妖媚的眼眸中满是惊惶恐惧,瘦削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整个人如同一朵在寒风暴雨中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惹人怜惜。 “是你!”三殿下惊讶的看着这个脆弱妩媚的人儿,怜香惜玉之心顿起,他上前几步,伸手问道:“你没事吧?可有摔着哪?” 红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哆嗦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殿下一脸疼惜的搂住他,柔声轻哄道:“没事了......乖啊,有爷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这个怀抱很温软!他小心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地偎依在这宽大的怀抱中,双眸微闭,轻轻地啜泣起来。 听着怀中之人猫咪一般的低呜声,三殿下怜意大增,轻声说道:“别哭啊,没事了,跟我走吧,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了,跟我走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衣襟被牢牢地攥住和往他怀中紧紧的缩了缩的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初见 时值正午,暖阳高挂。 淮州位于三国交界处,交通发达,人流众多。王孙贵族,富甲商贩,平民奴隶,各个等级的人将淮州点缀的繁华昌盛。 各式各样的人地位不同,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同,虽然不公,却无人能够改变这一切。 偏僻的饭馆门面简陋,也不宽敞,寥寥的摆放了十几张桌椅。这样的饭馆在淮州自然摆不上台面,但也算不上最差。等级不同的酒楼自有相应的客人,这里便是贩夫走卒们消费得起的地方。 现在正是午间用餐之时,不大的酒馆之中酒香阵阵,菜香四溢,往来的客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唉!你们知不知道,昨夜如意楼起火了。”有人说道:“我早上去看的时候,整个如意楼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这事儿谁不知道,昨夜那场大火染红了淮州的半个天了。” 慢慢的,酒馆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呢?” “这个我知道。”有人压低嗓音神秘的说道:“据说昨夜如意楼出现了许多魔鬼,他们凶狠残暴,见人就杀,这把火就是他们放的。” “你骗人的吧!”有人不信。 “我才没有。”那人愤愤,“我有一个朋友昨夜救宿在楼里,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就看到无数的魔鬼手持利刃见人就杀。他那时吓得直哆嗦,幸亏他性子机灵,逃了出来,否则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看他以后都不敢再寻花问柳了。” 有性情风流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怕个什么!只可惜了楼子里的那许多美人啊!” “你这好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当心真的一个不慎当了风流鬼。”对桌的人笑骂:“再说,像如意楼那种地方又岂是咱们去的起的。” “我去过!”又有人插嘴,“那次可是花了一半的积蓄了,啧!虽说钱花的多了些,但那的姑娘确实标致,比普通青楼里的花魁来的好看多了,看起来不像风尘中人,倒像正经人家出来的大家闺秀。” “真的假的?有这么好么?” “要是如意楼的人都这么好看的话,那他们中的四大头牌岂不就是天仙了!” “可惜经过昨天那场大火,活着出来的人恐怕不多。” 惊慌恐怖散去,人们的话题慢慢的朝风花雪月的方向发展。 酒馆的角落中静静地坐着三个人,相比于其他地方的议论嘈杂,这里可以说是安静之极,坐着的三人喝酒的喝酒,吃饭的吃饭,谁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沉静的坐着,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着碗里的酒。酒是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碗是缺了口的花底瓷碗,端碗的手沉稳有力,指节分明,在残缺粗陋的瓷碗衬托下更显得完美无缺,剔透无暇。 昨夜他等了半个时辰,那每分每秒如同刻入他的骨子里一般漫长的没有边际,到最后火势蔓延到他不得不退出如意楼时,他依旧没有等到他。 他的速度并不快,但一口一口全部喝进了肚子里,没有洒落丝毫,坛中的酒已经喝掉过半,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他的神智却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明白,越明白就更加的清楚他昨夜错的有多离谱。他不该在原地等他的,或许任何人在无论找不找得到人的情况下都会在大火蔓延之前赶回来,会想办法先出去,会先将自己放在安全的地方,但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他是个傻子,而且是个坚定执着的傻子,他既然答应了帮忙找人,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绝不会在没找到人的时候回去,可是当时他是注定找不到人的,因为他要找的人在他不可能回去的地方。 他了解他的性格,却又忽略了他的性格,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狭长的凤眸闪过冷肃的光芒,他仰头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昨夜遇到的人鬼面黑衣,很明显就是大颖皇室的影门中人,前世打过那么多交道,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不知道影门之人为何会在南朝的如意楼大开杀戒,他也没有那个兴趣去弄清事情的真相,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找到那人。 “别喝了!”青衣挡住他再次倒酒的手,阴柔的眉宇划过一抹担忧,“喝酒没有丝毫用处。”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在借酒消愁么?楼绝华冷笑,他当然知道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消沉黯然,后悔自责,不如用尽一切的办法去弥补。他喝酒只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罢了!每个人都有让自己清醒的法子,而他的法子就是喝酒,喝得越多他只会越清醒。 他起身,随手甩下一块碎银,往酒馆外走去。如果他昨夜逃脱的话,定会回家,而他一路南下,若有机会一定能遇上。而如果他死了,想到这儿,他步伐一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如果那样的话,他会陪着他,报仇什么的是最无意义的事,他并非不恨,但与其浪费那个时间,还不如早早的赶上他的脚步,然后牢牢的抱住他,再不放开! 青衣牵着莺歌儿紧紧地跟在他后面,楼绝华转身,淡淡的说道:“不要跟着我。” 青衣漆黑的双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黯然,他抿唇说道:“君大夫毕竟是因我们而陷入险境,生死不知的,确认他的安危后我才能安心。” 楼绝华眯眼细细的打量着他,良久,他转身离开。青衣静静的跟在他身后,漆黑的眸子倒映着前方不远出的那道欣长的身影,心中柔软! 蓝空白云,清幽宁澈,和缓的春风吹在身上清爽舒适。 空旷的官道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树木郁郁葱葱,带来一份宁静的优雅。 隐隐的鸟鸣声中,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尤显清晰突兀。古道旁的树荫之下,站着一个青衣的少年,他面色苍白,一脸担忧焦急地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孩子。 婴儿的哭声沙哑,一张刚刚张开的小脸涨得红彤彤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洛君望手足无措的抱着他轻柔地诱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已,哪会照顾孩子,好在他性子温柔细腻,不至于让他伤了病了,反而是他自己,这几天下来被折腾得手忙脚乱,人也瘦了一圈。 洛君望性子敦厚,却不愚笨,经过这些天的思考又如何还不明白如意楼的那场浩劫与怀中的孩子和那夜遇到的女人恐怕少不了关系。具体的情况他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他现在只恨不得赶紧忘掉那晚发生的事。这些天来他噩梦连连,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烈火、鲜血、黑影、鬼面,就在他脑海中晃荡,那些惨烈哀嚎悲声呼救,一直在他耳边缭绕,每晚每晚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汗湿衣衫。 他现在只想快些回到家,自他被劫走之日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父母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几日的路程赶下来,他腰酸背痛,疲惫不堪,脚底都磨出了水泡。他出生世家,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衣食无忧,娇惯宠溺,何曾受过这么大的苦。不是他不想雇辆马车代步,只是他现在囊中羞涩,毕竟当夜的那种情况不可能允许他回去收拾盘缠,事发突然,逃命都来不及了,哪有丝毫时间可以浪费,况且那样危险的时刻,脑子里除了恐惧便是害怕,哪还想得起其他。唯一庆幸的只有幸亏那天他穿的是女装,很可笑,原本让他最厌恶的事竟然让他庆幸,虽然那套绫罗裙衫在他逃出升天后已经脏污损毁,但他头上的玉钗却还值些钱。他是男子,便是答应扮成女人,也不可能穿金戴银,描眉抹粉的,那夜他一袭最简单的白裙,素颜朝天,全身唯一的装饰便是发间的一根式样最普通的玉钗。如果他知道后来的变故的话,他绝对会效仿最爱漂亮的女子那般,将自己打扮的闪闪亮亮的,虽然会闪花人的眼睛,但至少绝不会如现在这般连辆马车都雇不起。 要担心的事实在太多,比如莺歌儿现在怎样,他答应了要帮他找青衣公子的,只是那夜实在太乱,他小心谨慎的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后来火势越来越大,他还要顾虑怀中的孩子,不得已只能先离开,但愿他能记住与自己的约定,两刻钟后无论等不等得到人,都要赶紧离开。还有自己身上的毒,本以为装了回女人就一定能拿到解药了,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这回真是亏大了,而虽然他的医术还行,对毒术也略有研究,自古以来医毒相辅,本为一家,再剧烈的毒药都有相应的克星,他有自信,这世上所有的剧毒他能解七八成,但他体内的毒却不在其中,他也曾为自己检查过,甚至尝试着想将毒逼出来,可是那毒却像是有灵性一般在他体内游走飘荡,仿若活物,实在是骇人听闻。这毒就像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这也是他急着赶回去的原因之一,希望秋老先生能有办法。 而他现在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能让怀中的孩子停止哭闹!浓郁的树荫之下,他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遥遥的传来马车的辘辘声,极目望去,一辆高大的四轮马车从官道尽头远远而来,走得近了便可看见,整个马车呈黑色,看上去极不起眼,但那两匹拉着车的马骨骼清俊,肌肉流畅,全身毛色纯粹,没有丝毫杂色,一看便知是世所难寻的宝马良驹,而拥有它们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洛君望小跑着窜到路中央,挥舞着右手高声呼喝:“停一下!麻烦停一下马车!” “吁!”黑色的马车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赶车的是个约摸三四十岁的中年汉子,看似普通,但目光锐利,身形矫健,整个人透着股精悍味儿。他用力的拉住缰绳,挽着衣袖的手臂上鼓起一条条青筋,浓黑的剑眉蹙起,他高声喝道:“你这小哥,好没道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这么突然冒出来,要是撞着了你,那错的是你还是我啊!” 洛君望双颊染晕,满脸愧色,抱歉的说道:“当真对不住,只是在下实在有事想请大叔帮个忙。冒失之举,还请海涵!” 汉子挑眉,“什么事?先说说看。” “那个,”洛君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想搭个便车,不知大叔可否行个方便?” 男子沉默。 洛君望有些着急的说道:“在下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在您身边搭个坐就成,一到前面的镇子便下车,绝不耽误您的行程。” 男子说道:“这事我做不得主,要问过我家主子才成。” “那......”洛君望刚要说话,却被一道女声打断了。 “主子说了,让他进来!” 男子大笑,朝着一脸呆愣的少年说道:“我家主子同意了,快些上来吧!” 洛君望心下欢喜,爬上马车便要在男子身边坐下,却被一只大手在身后推了一下,“去里面吧,外面烟尘大,对孩子不好。” 洛君望朝他感激地笑了笑,便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刚进车厢,一道清幽的龙延香扑鼻而来,让他精神一震脑中一片清明,他凝神望去,不同于外表的简单朴素,车厢内布置得精致舒适,低调中透着奢华。 车厢的右侧并排坐着两个女子,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女孩和一个女人。鹅黄色衣裙的女孩只有□岁的样子,眉目灵秀如画,娇俏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直转,天真活泼,机灵讨喜。坐在她身边的女人,宽袖长裙,顾盼生辉,容貌并不如女孩来得精致,但她身上却有一种属于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 但她们再美再好,也没有那个半靠着车厢慵懒斜坐的少年来得耀眼。 少年眉目清俊,一袭简简单单的紫衣并不如何华丽,却清贵雍容,贵气天成,他身上散发着一层淡漠疏离,似隔绝了整个尘世。 不知怎么的,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那个绝代风华的身影,这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眼前的少年远不如那人来得好看,但他却直觉地认为两人很像。那种相像并非是指外貌,而是他们给人的感觉,更确切的是指他们的眼神。两双形状不同却同样漆黑的眼睛幽深难测,让人看不到底,仿佛那里面藏着无数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这孩子怎么了?”低柔的女音沙哑诱人,正是他刚刚在车外听到的声音。 洛君望双颊微红,略显担忧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他已经哭了好一会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抱过来我瞧瞧!” 洛君望小心地将孩子递给她,对方是女人,在照顾孩子方面终归要比自己细腻周到些的吧! 女子听着孩子低弱的呜咽声,一脸心疼,她一边熟练地检查着襁褓中的孩子,一边训斥道:“你这人,是怎么做爹爹的,怎么让孩子哭成这样,再健康的孩子这么哭都得哭出病来。” 洛君望被训得面皮通红,他想解释这不是他的孩子,但接触到那双谴责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是他没有照顾好他。 “原来咱们的小宝贝是尿尿啦!”女子伸指点了点婴儿红彤彤的小鼻子,亲昵的说道。然后她手脚利落的剥掉他的尿布,向洛君望问道:“有干净的吗?” 洛君望一脸佩服的连连点头,从挂在肩上的布包里拿出一块新的尿布递给她,这是早就备好了的。 或许是终于哭累了,也或许是身上干净舒适了的缘故,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砸吧砸吧着红嘟嘟的嘴巴,昏昏欲睡。 鹅黄衣裙的小女孩好奇的看着小小的婴儿,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的戳一下,感受着指尖那种暖绵绵的触感,她惊叹的说道:“他好可爱哦!” 女子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闻言轻笑着说道:“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的。” “真的?”女孩一脸惊奇,“那我也像他这么小么?” “是啊!” “那他呢?”女孩指着紫衣的少年问道:“四哥哥小时候是怎样的?” “他啊!”女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抚着女孩的发丝,笑道:“他可没你们这般可爱,他小时候不哭不闹,有什么需要就哼哼两声,一点都不好玩,倒像个小老头。” “真的啊!” 洛君望听得好笑,他偷偷的瞟了眼紫衣的少年,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人虽然眼皮都没动一下,他却觉得游离在他身上的淡漠稍稍消散了些。 听到车厢中传来的话语声,中年男子无声微笑,他扬起右手,“啪”的一声,在空中甩出一个鞭响,辘轳的马车朝着道路的尽头驶去,所过之处,留下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 ☆、团聚 一个简陋窄小的茶寮静静的座立在官道旁,以供过往的行商旅者休憩之用,顺便赚些小钱贴补家用。 一道经过无数风雨略显破旧的布幡在风中摇曳飞舞,一个大大的茶字印刻其上。 小小的茶寮内只简单的摆放了四五张桌椅,更多的人只能坐在石头上,树荫下,有的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往常无论客人是多是少,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喧闹,但今天却格外的不同,今天的客人不是不多,但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将谈话的声音放低,像是稍微大声点就会惊扰到什么似的。 人们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都扫向茶寮的一角,那原本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的地方却因坐着的人而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姣美的孩童,精致的少年,最耀眼的便是那道如雪的白衣,容颜俊美,圣洁出尘,仿佛连明目张胆的观望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这时,车轮的辘辘声由远及近,一辆黑色的马车稳稳的停在茶寮前。众人下意识地瞧去,继而眼睛一亮,识货的人纷纷暗赞一声:好马! 赶车的汉子身手利落的跳下马车,恭声说道:“主子,离前面的镇子已经不远了,咱们在这儿休整一下便可上路。” 众人伸长了脖子,很是好奇,有这样名马良驹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心中暗暗猜测,这马车内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吱呀”一声,车厢的门被推开,一道鹅黄色的纤细身影蹦蹦跳跳的跳下马车,女孩甩着乌黑的辫子,一脸的天真活泼。 “小心着些,莫要摔着了。”车厢内传来一道悦耳的女音,单只是声音便让人听得一阵酥麻,不知声音的主人又是何等的绝世妖娆。 众人凝神眺望,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从车厢内缓步而出,她的容貌并不是最好的,但她抬足举步间都透着一股成熟女子的妩媚风情,让人失神失魂!只要她愿意,相信这世上会有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女子下车之时,站在一旁的赶车汉子伸手扶住了她,两人对视一眼,柔情蜜意! 一时间,众人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两人的关系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了,对那赶车的汉子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这个女子显然不是男子口中的主人了,但下人已是这般出众,不知主人又是何等的风华。众人期待的看向车门,下一刻出现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所有人都有些失望,这人虽然也不错,容颜清秀,温雅谦和,但与前面两人比起来却有些黯淡了。 就在人们失望不已的时候,一道耀目的紫映入所有人的视线,众人屏息,紫衣的少年面容清俊,神情淡漠,风姿绰约,雍容至极!他就这么意态从容的踏下马车,却仿佛足踏红云悠然而来! 众人下意识的瞟向角落中的那道胜雪白影,如果说这人是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的谪仙,令人膜拜的话,那位紫衣公子就是优雅尊贵的王孙贵族,使人敬仰! “君大夫!”就在这时,一道清越的童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茶寮中诡异的寂静。 娇小的身影快速的闪过,一下子扑到青衣少年的怀中,清脆的童音中满满的惊喜,“是君大夫!太好了!你没事!终于找到你了!” 洛君望亦是开心不已,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他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你也没事吧?” 莺歌儿用力的点头,“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还找到了我家公子呢!”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身后。 青衣难得的柔软了脸上的神色,朝他点头笑了笑,他的身边却站着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的身影。 “你认识的人?”忽然一道淡漠华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洛君望的怔愣。 他有些惊讶,这还是自见到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说话,洛君望回道:“是啊,他们是我的朋友。”顿了一下,他又感激的说道:“这一路上多谢照拂,在下不甚感激!” 紫衣少年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风华绝代的白影,眼底划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女子似是知道他要离开了,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不舍的说道:“好好照顾他,莫要再粗心大意了,他醒了若是哭闹,便喂他些吃的,手脚尽量放轻些,莫要磕着碰着。” 洛君望小心的接过孩子,听着她细细的叮嘱也不嫌烦,双颊微红的笑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楼绝华的眸子从他一出现时就紧紧地放在他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就怕稍微不注意那人就会消失一般。直到那道青色瘦削的身影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他面前,那双雾气氤氲的黑眸温柔的望着他,清秀的脸上挂着欢喜的笑颜,他一直恍惚的心神才有了一种确切的真实感。 “你怎么在这儿?”他的心中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喜悦。 “找你。”楼绝华回答的简洁,但那双狭长的凤眸却一改往日的平静无波,一种炙热的能融化人的情绪隐隐浮现,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情思终于泄露出了一点。 “你知道我的事了?” 楼绝华点头,“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后来听到你父母的谈话知道你出事了,便找来了。”他说的平淡,绝口不提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担忧牵挂,焦虑不安,他不想让他难过自责。 洛君望笑了,笑容中有一丝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甜蜜。他们虽然相识的时间并不久,寥寥的几次见面中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两人之间却从未觉得陌生疏离,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彼此间充满默契,这是任何人都不曾给过他的感觉。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种惊艳,那般风华绝代的谪仙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他平淡安宁的生活增添了一抹最绚丽的色彩。 青衣看着他们彼此默契的相视而笑,心中不知为何一阵酸涩。他朝洛君望拱手说道:“这次多谢君大夫出手相救,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啊!”洛君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青衣笑道:“君大夫毕竟是冒了极大的险的,单单只是这番心意便值得在下万死不辞了。” 洛君望摆手道:“公子切莫这般说,大家都能没事就好,只可惜了楼子里的人。”想到楼中那些相识了一个多月的人,他不由有些黯然。 “这孩子哪来的?”楼绝华扯开话题,他不想看他难过的样子。 洛君望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说道:“是别人托付给我的,让我送到阳城宁家。” 楼绝华皱眉,“你不回去?” 洛君望摇头,“自然是要回去的,母亲他们怕是担心坏了,我会先回去一趟,跟他们说一声再去阳城。”他伸手抚摸着莺歌儿毛茸茸的脑袋,问青衣道:“如今如意楼已毁,你们有何打算?” 青衣叹息道:“暂时还不知道,先找一个地方落脚再说吧!” 洛君望沉默片刻说道:“不如先去我家吧!”这两个人柔柔弱弱的,失掉了囚禁他们却也保护他们的地方,只身在外,他实在是不放心。 青衣瞧了下一旁的白影,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盯在那个温润的少年身上,心下一阵气闷钝痛,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扯了扯双唇,说道:“这......麻烦君大夫了。” “不麻烦,”洛君望笑道:“还有,嗯,我不姓君,我叫洛君望,字子瞻,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改名换姓,不是故意欺瞒,还请莫要责怪。” “怎会!”青衣笑道:“那我便叫你子瞻吧!” “好!” 楼绝华有些不悦,一方面自然是二人相谈甚欢的画面有些碍眼,更大的原因则是他不愿他们有太深的牵扯。他这一世虽然不屑向他复仇,但也不会与他相交,彼此间当个路人就好。如果子瞻与他成为朋友的话,他会很烦恼。但是瞧着他那张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抿了抿唇角,罢了,只要他开心就好,至于自己心中的那些小小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想到刚刚接到的消息,他暗暗的皱了皱眉,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了?看着那张清秀的容颜,他终于开口说道:“子瞻,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让他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不然到时候受到的打击更大。 “什么事?”仿佛是感觉到了他话语中暗藏的担忧,他的脸色渐渐的严肃了起来。 “你父亲......恐怕不太好了......” 精致的车厢内一片宁静,只从窗外传来车轮的轱辘声,马蹄的踏踏声,还有偶尔夹杂其间的马鞭破空的劈啪声。 紫衣的少年斜倚在车壁上,眼眸低垂,似闭非闭,淡漠尊贵的气质如同高高在上的神佛。 忽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雪白的柔荑推开窗户,从窗外的信鸽脚上取下一个小巧的竹筒,递给少年。 少年轻轻的敲击着身下的坐塌,从容镇定,优雅尊贵,指间稍稍用力,雪白的纸条化为粉末,飘落而下。 半响,华丽优雅的声音淡淡响起,“让人查一下今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 “是。” 女子取过纸笔,落下几个娟秀的小字,小心的卷好放进竹筒重新绑回信鸽的脚上,“扑啦啦”白色的信鸽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振翅消失在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病逝 南朝京都。 往日里端严肃穆的丞相府此刻白幡黑布,死寂沉沉,隐隐地传来阵阵哀乐声。 一辆简单的二轮马车飞快地驶来,由远及近,停在相府门口。 车上下来四人,看到门口的布置俱是一震,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 洛君望僵硬地站在门口,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会有丧事,府内为什么会办丧事?谁?是谁死了?是谁死了? 守门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待看到洛君望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然后三步两步的跑了过来,哽咽道:“小少爷!是小少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二爷......二爷他......他去了......” 去了?谁去了?二爷?二爷不是爹么?爹?爹!!! 似乎有一声雷鸣在他脑中炸响,他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幸好旁边有人及时扶住了他。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影子,飘忽虚幻的摸样看不清是谁,这时远远的传来阵阵哀乐,他仿佛一下子惊醒了似的,用力的推开面前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府内跑去。 一路之上白幡飞舞,路过的下人仆从都腰围白带,面色同情地望着面色茫然的少年匆匆而过。 熟悉的小院中,哀乐阵阵,大堂中央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奠字触目惊心,记忆中一直温馨欢乐的院子弥漫着一股哀伤死寂的气氛。 耳边无数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都在嚎啕痛哭,悲伤低泣,或真心或假意的挥洒着那些仿佛一点都不值钱的泪水。 身子娇弱的妇人静静地跪在棺木旁,双目空洞,苍白的脸上是冰冷的麻木,似乎跪在这里的只是一具驱壳,而她的灵魂已经与那人一起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洛君望一直麻木空白的心在看到妇人的那一霎那终于急促的跳动了起来,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缓缓的蹲下身,将自己埋入那个看似柔弱实则温暖的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溢出眼眶,沾湿了雪白的衣襟。 “母亲......母亲......”低哑的呼唤哽咽出声,好像回到了孩童时期,一旦受了委屈,便会这么一直一直的唤着。 穆容晚空洞的双目闪过一丝亮光,整个人似乎都恢复了一些光彩,她抬手轻抚着怀中人的背脊,低声说道:“君儿不哭,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父亲一直都挂念着你呢......” 夜色深沉,灵堂之中一片静谧,幽幽的烛火被从窗外吹来的夜风吹的明明灭灭,仿若鬼火,堂中央的那口漆黑的棺材更是添了份鬼魅阴森之气。 洛君望背脊笔直地跪在地上,时不时的往面前的火盆中头一两张冥币,炙热的火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给他添了抹红晕。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的清晰。洛君望抬眼望去,只见容颜憔悴的妇人慢慢向他走来,在他身边慢慢蹲下,幽深的双目静静的看着盆中的火光,“这些日子以来还好么?有没有被欺负?”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 洛君望摇头,没有告诉她自己中毒之事,他不想母亲伤心难过的同时还要为自己担忧,“我很好,见了很多世面,外面的世界虽然有些复杂,但是很精彩,是我在家的时候从未想到过的。”顿了顿,他有些悲伤的说道:“只是我回来晚了,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这不怪你,你父亲也没有怪过你,”穆容晚揽着他的肩膀说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洛君望有些复杂的问道:“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炽焰宫的棂使,是真的吗?” 穆容晚拿起一张冥币丢到火盆中,微弱的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 洛君望移开视线,说道:“您若不愿说便不说,无论如何,您总是我的母亲!”江湖上的那些事他不懂,也不想懂,那个什么心狠手辣的棂使他没见过,也与他无关,他只知道面前的人是他最亲的亲人,是他的母亲,仅此而已! “若我是呢?”穆容晚忽然问道。 “那也还是我的母亲!”洛君望声音坚定。 穆容晚笑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生疏,“我确是炽焰宫的棂使,早些年游走江湖之时,结交了几个意气相投的朋友,后来便跟着他们一起投入了炽焰宫。”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她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可愿听听母亲的故事?” 洛君望用力的点头。 穆容晚神情悠远,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已经陷入了远久的记忆中。 “我父亲出身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洋溢,母亲却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侠女,性子爽朗,快意恩仇。这样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也不知怎地相互看对了眼,互许了终生。开始的时候尚好,毕竟是两情相悦,蜜里调油,正是难分难解之时,但或许是两人的生长环境不同,观念也不一样,慢慢的,生活中各种各样的矛盾便浮现了出来,成亲几年后,二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吵架、冷战越来越频繁,那时母亲已经怀了我,原本开朗的性子因父亲的缘故阴郁了起来,生产之时难产而死。毕竟夫妻多年,又是至爱之人,父亲悲痛欲绝,对于害死了母亲的我更是喜欢不起来,便将我丢给外祖父,进京考取功名去了。” “外公不讲道理,怎么可以迁怒母亲。”洛君望小声抱怨道,他安慰般的抱住穆容晚,将头枕在她瘦弱的肩上。 “其实我很庆幸他将我丢给外祖父的,不然我也不会活得那般自由!”穆容晚笑了笑,拍着他的背部接着说道:“外祖父武功高强,当年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母亲死后,他便将我当做他的继承人,悉心教导,而我也喜欢习武。十四岁那年,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便辞别了外祖父,走入了江湖。当年年少轻狂,也曾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也曾二三知己,仗剑天涯。那日去救你的柳便是那时结交的,后来更是随他一起投入炽焰宫,成为四使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到这里,她的眉宇间露出一种明媚自信的风采,那是一种任由岁月腐浊时光流逝都不曾改变过的意气风发。 洛君望看着她眉宇间的那抹明亮自信的光芒,遥想那些过往精彩的岁月,不禁一阵心驰神往。 “再后来我便遇见了你父亲。”穆容晚秀丽的明眸中浮现一种醉人的柔情,“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他就这么姿势随意地站在桥边,轻轻柔柔的一笑,我当时就愣住了,只觉得清风白云都已消失,唯剩下那个如画之人的垂眸浅笑。之后像是着了魔一般用尽一切手段打探他的消息,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我便回了京,那时父亲已经官居侍郎,我便恳请父亲为我提亲,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他,我却永远都不会后悔,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盆中的火光明明灭灭,照在二人的身上映出一片光怪陆离。 “我不懂!”洛君望的神情有些迷茫,为什么不会后悔呢?他想着母亲回忆中的那个快意恩仇,自在逍遥的侠女,想着这近二十年来温柔娴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淡妇人,这样巨大落差她是怎样适应过来的呢?单单只是靠着对父亲的爱吗?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能让一个人抛却本性,将自己困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近二十年?他不懂,一点都不懂! “等你以后遇见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穆容晚抚着他柔滑的发丝说道:“要找一个相互喜欢的人不容易,而要相处的和睦就更加的难,凡事都有两面性,爱情可以让你品尝到甜美如蜜,喜乐无穷的滋味,也可以让你感受到悲哀酸涩,无可奈何的疼痛。当情感与理念相冲突的时候,你必须当断则断,不是为爱臣服,便是相忘于江湖,但不论你选择哪样,都不能优柔寡断,摇摆不定,否则双方伤得会更重,千万莫要像我父亲他们那般。” 洛君望红着眼眶用力的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他会将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底。 这时,屋外传来一串轻微的足音,白衣的少年慢慢的出现在光影中,背脊笔直,面色沉稳。他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口,静静地站立着。狭长的凤眸直直的看向偎依在母亲怀中的少年,幽深的眸底划过一抹担忧。 洛君望唰的一下子坐直身体,双颊通红,似乎是被别人看到自己孩童一般偎在母亲怀里而感到不好意思。 穆容晚看了眼那个据说是君儿朋友的人,面色平静无波,语音温柔地说道:“这些日子你一直赶路,定然是没休息好,先回去睡一会吧!” 洛君望本能的摇了摇头,“我陪母亲。” 穆容晚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身子也不好,要是病了怎么办?你父亲已经去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洛君望用力的握住她的手,焦急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有事,我会永远陪在母亲身边!” “那就不要让我担心,”穆容晚轻抚着他越发消瘦的脸,心疼的说道:“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洛君望哪敢再拒绝,他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要不您也会去睡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穆容晚望着漆黑的棺木,眼中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我想再陪他一会儿。” 洛君望看着她不复先前的空洞麻木而显得有些精神的脸庞,终于点了点头,向门边的少年走去。 楼绝华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掌,稍微用力的捏了捏,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热气渡给他些似的。 夜色越发的深了,洛君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灵堂如同巨大的浪潮一般随时都会将那道纤弱的白影淹没。 洛君望眉眼一跳,一股剧烈的刺痛袭过心脏,转瞬即逝,了然无踪。 “怎么了?”楼绝华看着他突然捂住心口的动作,神色担忧,“不舒服?” “不,”洛君望放下手,微笑着说道:“突然有些不安而已,可能是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楼绝华沉默,以后会好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这一世他会一直一直的陪在他身边。 她取过桌案上的香就着烛火点燃,插在香炉中,袅袅的青烟升起,模糊了橘黄色的烛光。 “你真的要这么做么?”清朗的男音突兀的响起,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穆容晚对于来人没有丝毫惊讶,她语音温柔地说道:“他曾让我承诺,若他死了,我和君儿都要好好的,我答应了他。”她抚摸着冰冷漆黑的棺材,轻笑道:“可那是我骗他的,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欺骗于他。” 儒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悲色,相交二十多年,他依旧不理解她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情感,但他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一旦做了决定就再无更改的可能,就如当初不顾一切的嫁给洛起舒一般。 “那你儿子了?你就这样丢下他一个人吗?” “他身边有人照顾。”她想到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白衣少年,多年游走江湖的经验告诉她,那人绝不简单,而他看向君儿的眼神,虽然隐晦,但她怎会看不出来,那分明是看着所爱之人的那种柔软到极致的眼神。“也请你多加照拂!”有这些人在他身边,君儿绝不会出事的。 “我虽然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也明白我劝不动你。”柳叹息道:“你放心吧,但凡我还活着一天,那孩子就绝不会有事。” 穆容晚笑了,笑得欣慰,笑得满足,她知道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说出了这句话便一定会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 ☆、悲痛 他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间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但细细去想又不知道到底做了怎样的梦。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悲恸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惶恐害怕,难受不安。 而这时就会有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抚上他的额头或脸庞,带着沉稳的力度,帮他驱走那些令人惊惧的噩梦。 半梦半醒间,忽然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让他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楼绝华安抚的拍了拍心神未定的人,起身打开房门,神情不悦的朝来人喝道:“安静!” 门外的丫鬟被这冰冷的怒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战战兢兢的站在门边。 洛君望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楼绝华侧身让开,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入房内,跪地痛哭道:“小少爷,不好了......二夫人......二夫人她去了......呜呜呜......” 仿佛一个巨大的响雷在他耳边猛然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体内的血液也似乎停止了流动,全身冰凉麻木。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将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抱在怀中,拍着他的背部大声喝道:“呼吸!快呼吸!你想将自己憋死吗?” 洛君望心中一片茫然,憔悴的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整个灵魂都似已飘荡在半空冷眼看着下面那混乱的一幕。这时背部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流,他身子一颤,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削瘦的身体失力一般的软倒在楼绝华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哑声问道:“咳咳......她骗人的对不对......咳咳咳,母亲......母亲昨晚还好好的,咳咳咳......你也瞧见的......她昨晚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她是骗我的是不是......咳咳咳咳......” 楼绝华用力的抱紧他,眼眶微热,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我在这,我会一直陪着你。” 洛君望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眸之中布满血丝,妖冶的猩红顺着唇角滴落而下,他撕心裂肺的喊着:“母亲!母亲!!!” 楼绝华心痛难当,便是上一世被迫自刎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痛过,他手指轻抚,按在他的颈后,然后将突然昏过去的人抱在怀中,“乖,睡一觉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的。”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 白衣绝世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院中,手一扬,白色的纸条化为飞灰,消散在风中。 负手而立的背影孤傲绝伦,纤尘不染,在金色的阳光之下如同神祗一般绚烂夺目。 当青衣路过回廊之时就看见了这么一幅优美如画的情景,他微微垂眸,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的朝院中的人走去。 他忽然之间有些紧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青楼中人,大都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他虽性子孤傲,但却并非拙于言辞,否则的话又怎能成为如意楼的头牌之一,若没有一定的手腕,即使他长相再好,才艺再出众也是不能的。但不知怎地,在这人面前,那些应对客人时的巧言辩词都似乎抛到了九天之外,脑中一片空白。 那胜雪的白衣和如墨的发丝交相缠绕,似一幅幽远宁静的水墨画,迷醉了他的眼眸。柔滑的墨发被风吹着向后飘起,拂在他的脸庞上,引起些微的酥麻,那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抬手抚摸那细腻柔滑的发丝。 他稍稍后退了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瞻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不会有事。”清越的声音淡然如水,语音深处却含着一股坚定,仿佛他这般说了,那么事情就绝对会朝他所说的方向发展。 既然他说没事那就肯定不会有事了,青衣几乎一瞬间就相信了他的话,即使那人已经病重昏睡了好几天了,但有他在,以他对那人的重视程度,是绝对不会让那人有事的吧! 青衣抿了抿唇,眼神复杂,“这次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还未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母亲又殉情而亡,几日之间家破人亡,再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住。”说到这里,他不禁想到幼时的那场焚烧了他所有欢乐的大火,那些悲痛哀嚎似乎还响在耳边,他闭了闭眼,将那些鲜血惨烈都压在脑海深处,他狠狠的握紧双拳,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会熬过去的!”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他又岂会不了解他。那人看似柔弱纤细,实则性子坚毅,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落到那般的境地。 沉默了片刻,他问道:“那个孩子怎样了?” 青衣有些惊讶,继而回答道:“还好,我会照顾好他的。” 想到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心下烦躁,皱眉说道:“好好照看他,我不想再让子瞻担心。”说着身影一晃,渐渐走远。 青衣看着那个自始至终未曾回头看他一眼的身影走远消失,心中莫名的一阵酸涩。 向来人烟稀少,不惹人注意的小院现在却是戒备森严,往来的下人仆从都是训练有素,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楼绝华进入院中时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守院的侍卫神情肃穆,目不斜视。他径自走入屋内,刚进门便看到一道白衣儒雅的身影。 二人对视一眼,楼绝华问道:“他怎样?” 柳俊雅的眉宇间暗藏一抹忧郁,“不知道,太医还在为他诊脉。” 楼绝华点了点头,挑开厚重的帷幔,向内室走去。 内室之中,气氛沉重,寂然无声。 那张最为醒目的红木大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少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床边为他把脉。 床边还站着一位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老人大约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虽然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但精神矍铄,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他身旁的中年男子长得与他有些相似,却更为俊秀一些,眼神精明,眉目狡黠灵动,显然是个狐狸一般的人物。 靠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个紫衣的少年,容颜清婉,贵气天成,身上浮着一层隔绝尘世的淡漠与疏离,只有在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的那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时那层漠然才稍稍消散了些。 狭长的凤眸与淡漠的黑眸相互对视,而后又各自移开,悄然无声。 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对方并非简单的人物,但当时他的注意力都在洛君望身上,对于对方是谁并没有丝毫兴趣。但他没有想到这人的身份竟是这般特殊,南朝四皇子,同时也是洛君望的表弟,当朝丞相唯一的外孙。 他低眸,掩住眼底玩味的光芒,他记得,上一世南朝确实有过四皇子,但刚刚出生之时便已夭折,那么眼前的这人又是谁呢?最有意思的是这人竟是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么?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李太医,我孙儿情况如何?”沉稳的声音突然响起,楼绝华心神一凝,抬眼看去。 李太医已经把完了脉,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公子自幼体虚,先天不足,好在十多年来被人小心看顾着,调养得当,虽有些小病小痛的,但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次小公子悲痛过度,郁气于心,自是免不了要大病一场的,但以老夫的医术辅以他往常打下的根基,让他好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他体内却另有一股阴寒之气,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利。” 洛原皱眉,“什么阴寒之气?你说清楚一些。” “这......”李太医犹豫道:“看小公子的脉象似乎是中毒,但他体内的那股寒气却像活物一般的游走飘荡,这样瞧着似乎又不像是中毒,实在是诡异之极......” 洛原沉声喝道:“那究竟是不是毒!”他身居高位几十年,官威深重,这一喝虽不大声,却气势威严。 李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颤颤惊惊得说道:“下官......下官......这脉象莫测诡异,下官实在不知,四皇子恕罪!丞相恕罪!” “你身为太医院首席医政,竟是连病人得了什么病都瞧不出,要你何用!”洛原高声怒喝。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子安慰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想来李太医也是尽了全力的。” 坐在矮榻上的紫衣少年也起身说道:“外公别生气,让人去太医院重新请一人过来就好,实在不行便让太医院的人通通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洛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招来下人吩咐道:“去请秋老先生过来,还有京都里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府来。”他老来丧子,虽然平日里并不重视这个二儿子,但终归是自己的亲骨肉,到底还是在乎的。而后二儿媳又殉情而亡,夫妻两就留下了这么根独苗,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有事的。 这时,一道俊雅的声音突然响起,“请你帮忙看一下,这瓶里的药对子瞻可有帮助?”这话却是对着跪在地上的李太医说的。 李太医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虽不知他是何身份,但能在四皇子和丞相面前泰然自若,随意插嘴的人,想来也并非是普通人。他不敢怠慢,接过向他递来的白玉瓶,刚打开便有一股清凉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小心的观察着手心里的那粒朱红色的药丸,时不时的嗅一嗅,说道:“下官虽不能确定这药是不是对小公子有效,但却可以肯定这药对小公子的身子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柳点了点头,“这样就好。”看来那个铃妖确实没有骗他。他小心地将药喂入洛君望的口中,洛原他们也并没有阻拦,这人是穆容晚那边的亲戚,想来也不会害了她唯一的儿子的。 不知是众人的错觉还是那药真的管用,洛君望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些。李太医为他把把脉,有些欣喜的说道:“小公子体内的寒气散了些,想来过些时辰便能消失了。” 闻言,众人皆是掩不住的面露喜色。 四皇子看了眼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少年,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母亲还在宫里等着呢!” 洛原叹道:“回去多劝劝你母亲,人死不能复生,让她莫要太过伤心,等子瞻好了,我便带他去宫里看她。” 四皇子点头称是,牵着身旁的孩子挑帘离开,临走前有意无意的扫了眼角落中的白影。洛原父子走在他身后送他。 他刚刚踏过门槛,便听到一阵喧哗声,还未弄清原因,便看到一道黑影向他疾冲而来,他只来得及将身边的孩子推到一边,下一刻一股大力撞来,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嘭”的一声巨响,他脑中一片昏眩,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压的移了位子,眼前金星直冒,耳旁雷声轰鸣,一股阳光一般灿烂温暖的味道传入肺腑。 怀中的身体很瘦,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龙延香味儿,让他莫名其妙的红了双颊。清俊至极的脸庞因疼痛而微微扭曲,他心中泛起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柔软情绪,他俯在他耳边说道:“很疼么?” 混账!向来优雅从容修养很好的四皇子此刻很想破口大骂,知道他很疼还不快点从他身上下去,他还想压倒什么时候。他想推开身上的人,却浑身疼痛没有丝毫力气。 “坏蛋!”尖锐的童音暮然响起,小小的身子用力的扑打着来人,“你这个大坏蛋,快把我四哥放开!不然叫我父皇砍你脑袋!” 那人突然清醒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淮儿!” “三弟!” 两道惊呼传来,由于事发突然,洛原父子都被这突如而来的变故惊呆了,此刻才发现罪魁祸首竟是洛起淮。 洛起淮一时间顾不得自家父亲和哥哥,他伸手想要扶起地上的人,歉然说道:“实在是对不起,是我鲁莽,你没事吧。” “啪”的一声,他伸出的手被小孩拍到一旁,“不要你假好心!”小孩满是愤怒地说道,待他转身面对自家四哥时,又是一脸的温柔疼惜,“四哥,你没事吧?” 这时,四皇子已经缓过劲来了,他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虽然发丝衣衫都有些凌乱,但一举一动优雅尊贵,丝毫不显狼狈。 洛原狠狠的一掌拍在洛起淮的后脑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让一直敌视他的小孩都不由倒抽了口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洛起淮抱着脑袋龇牙咧嘴,“你干嘛!拍傻了我你养吗?” 洛原愤怒地吹起胡子,“你个不孝子,一回来就闯祸,你成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洛起淮有些心虚,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用得着打得这么用力嘛!”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就闯下这么大的祸,要是有意的还得了!” 一旁的洛起昀赶紧打断洛起淮想要反驳的话,“三弟,你少说两句,莫要惹父亲生气了!”他轻拍着洛原的背,边帮他顺气边安抚道:“父亲莫要生他的气了,三弟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而且四皇子还在这儿了,莫要失了礼数。” 洛原努力的压住怒火,拱手说道:“我这小儿子向来资质愚钝,顽劣不堪,这次更是冲撞了殿下,但凭殿下责罚!” 四皇子理了理衣衫,摇头笑道:“外公说的是哪里话,他既是您的儿子,那就是我的舅舅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怎会因这等小事就要责罚他。” 他话语随和,并不计较,到是他旁边的小孩不满的嘟起嘴角,重重的哼了一声。 “舅舅?”洛起淮惊讶,“什么舅舅?” 洛起昀解释道:“他是你二姐的孩子,南朝的四皇子。” 四皇子么?他记起来了,他年幼之时似乎二姐确实有过一个孩子的,听说因为别人谋害刚刚出生之时差点死亡,后来就被叔叔洛闲抱出宫去抚养了,具体的事情他也不大清楚,毕竟那时他还太小,只知道那时二姐总是在哭,父亲就经常带他进宫看她,小时候他在宫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长。 这人就是二姐的孩子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并不是不高兴,却也不是全然的高兴,一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子瞻吗?”洛起昀问道。 洛起淮心里一紧,担忧的说道:“我一接到消息就往回赶了,只是......他还好吗?” 洛起昀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你自己去看看他吧。”他知道这两人的交情极好,整个洛府再找不到比他们感情还要好的人了。 听了他的话,洛起淮更加担心了,他急急忙忙的就要向屋内走去,待看到那道紫衣的身影时,他又停了下来,有些尴尬的说道:“刚刚的事真是对不起了,是我莽撞,下次见面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四皇子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洛起淮走进屋内,卧室之中有一种药香味儿,很像洛君望常年带在身上的味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忽然停步,向后望去,那道紫色的身影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院外走去,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了。 ☆、收养 粉红妖艳的桃花已经凋谢,长满了葱葱郁郁的绿叶,金色的阳光照射而下落下零零碎碎的光影。枝头树叶间,青涩的桃子玲珑可爱,覆了一层细细的绒毛。 他站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那些隐隐约约掩藏在树叶间的青色果实,心下一片酸楚难当。 再过几个月这些桃子就能成熟了,若是往年,父亲定会让人摘下熟了的桃子,母亲则会细心地洗干净放在托盘里给他慢慢吃,但她却决不允许他多吃的,那样对肠胃不好。 过往的温馨似乎就在眼前,但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只剩他一人的孤独凄凉。他不懂母亲为何能那样的决绝,他知道她对父亲的感情,也清楚他们是如何的恩爱,但他还是不理解她的做法,不明白那样可以焚烧一切的炙热情感,在他心中,生命是最重要的,是唯一的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上的,是最值得人珍惜的。他不能理解母亲这种轻忽生命的做法,但他却尊重她,即使她将他轻易抛下,留他独自一人面对以后的痛苦与磨难,他却依旧不怪她,因为他知道,父亲的死已经带走了她的心魂,她活着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而已,这样的话还不如成全了她。彼此相伴,同生同死,对他们而言,这便是幸福了吧! 他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如三月的春风清爽舒适,这段日子以来的绝望与悲痛,焦急与惶然都随着这轻浅的一笑散去不少。 “子瞻!”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觉眼前一花,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丰神俊朗,潇洒狂放,眉宇之间神采飞扬。他笑着说道:“淮小叔,你怎么来啦?”他与洛起淮自□好,情谊深厚,论年龄,他要比他年长一岁,但论辈分的话,洛起淮又要比他高了一辈,本来无论如何,他都要叫他一声叔叔的,但一旦出口,两人都觉得别扭,后来不知怎地就叫他淮小叔了,淮是他的名,小叔是他们之间的辈分,慢慢的一直叫到今天。 “自然是来瞧你的!”洛起淮挑眉细细的打量着他,看他虽脸色苍白,双颊凹陷,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但精神尚好。他不由得略略放宽了心,说道:“你怎么出来啦?病好些了么?” 洛君望微笑,双臂微微张开,说道:“已经好多啦,在屋里躺得都快发霉了,便出来透透气。” “你啊,可别再随随便便胡乱吓人了,”洛起淮虽是抱怨,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担忧,“我一回来就看见你病倒在床,有你这么吓人的么!” 洛君望歉意的说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这么说,却没一回能让我放心。”洛起淮佯装不悦的说道:“你别忘了,等你身子好了些,我还要带你去闯荡江湖呢!” 回想到昔日那些天真快乐的时光,他不禁心下微酸,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便已是物是人非!他低眸,掩去眼底的哀伤,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你这次去外面定然遇到不少有趣的事吧,给我说说吧!” “也并没有遇到多少事,就是见了几个人,打了几场架而已!”他拉着洛君望的手走到桃树底下,也不管地上的脏污,像小时候一样背靠着树干坐下,“江湖上的事很复杂,但比朝廷干净多了,那里的人也很有趣......” 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悦耳的男音如同涓涓而流的溪水,轻快悠扬。青衣的少年侧耳倾听,脸上洋溢着轻柔的笑颜。 “看来你很喜欢那样的生活。”从他的片言字语可以看出他对江湖上那种快意恩仇的生活的喜欢,他偏头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洛起淮捏了捏他瘦削的脸颊,恶狠狠地说道:“怎么?这么急着让我走啊,你就不会舍不得我么?” 洛君望偷笑,告饶道:“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但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吧,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嘛!” 洛起淮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沉静了下来,略微迟疑的说道:“我......也不知道。” 洛君望皱眉,“怎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爷爷他改变主意不让你出去了?” “不,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的神情是罕见的迷惘。 洛君望更加担心了,他急切地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但也是可以与你分担一二的。”他已经失去了父母,绝不能让他再出事了。 洛起淮亲密的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没出什么事,只是我的人生中出现了两条岔路,我想好好的想清楚以后该怎么走而已。” 洛君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无论走哪一条,只要不后悔就行。” “不后悔吗?”洛起淮想到那个紫衣尊贵的少年,心下一阵酸软,隐隐的有了个决定。 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回廊慢慢走来,两人赶紧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楼绝华朝洛起淮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将手上的长衣披在洛君望身上,握着他的手感到掌心中的凉意,皱眉说道:“起风了,回去吧。” 洛君望心中暖暖的,不忍拂了他的好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对洛起淮说道:“可要到我那坐坐。” “不用了,我还要到父亲那儿去一趟,明天再来看你。”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瞄了眼他身边的少年,这人长得实在是好看,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边便出现了一个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更奇怪的是这人对子瞻的态度,好的太过分了,隐隐的超过了对朋友的尺度。或许该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子瞻了。 楼绝华端着一碗漆黑浓墨的药慢慢向矮榻走去,蓝色花边的调羹翻搅旋转,腾起小小的漩涡。白烟袅袅,药汁的清苦香味飘散在卧室之中。 楼绝华挨着榻边坐下,舀起一勺墨色的药汁放在嘴边轻抿了一下,觉得温度适中,便喂到斜倚在榻上的人的唇边。 洛君望双颊通红,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色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倒是显得康健了不少。这样的事情自他生病以来就一直发生,可他依旧有些羞窘,虽然也曾尝试着推拒过几次,但都被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打败了,对于别人的好意他总是不忍心拒绝。何况这些日子他对自己悉心照顾,从不假他人之手,让他更是心存感激。 喂完药,楼绝华习惯性地将一颗蜜饯喂入他的唇中,湿热的舌尖一不留神便舔上了他的手指,这下洛君望不止脸红,连耳尖脖颈都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眼神四下乱瞟,嘴中的蜜饯也尝不到丝毫滋味,表情慌乱地移开话题道:“那个......青衣他们怎样了?孩子还好么?” 楼绝华摩挲了下湿润的指尖,面色渐渐沉静下来。似乎感受到了凝肃的气氛,洛君望皱了皱眉,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楼绝华叹了口气,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你听了之后莫要担忧。” 本来还没有什么,但听了这句话后洛君望开始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他们出什么事了吗?” 楼绝华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们没事。” “没事就好,”洛君望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我让人去了阳城一趟,那里确实有个宁家,在当地也是略有声望的大户了。”他停了停,说道:“只是那个宁家在我的人找到的几天前已经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 “啊!”洛君望惊呼一声,心中一阵悲凉,“有查到是谁做的吗?” 楼绝华摇了摇头,对方手段利落,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但结合如意楼那夜的大火却也不难猜出这件事与大颖影门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不想将这个猜测告诉他,外面的那些勾心斗角,血腥杀戮实在是太过丑陋,他不想让这些脏污的东西扰了他的清静。“如今天下纷乱,战事将起,三国之间相互制衡的局面隐隐有打破的迹象,明面上虽还勉强保持着平静,但暗地里早已是风云涌动了。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少,知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很平静,很淡漠,但却听得洛君望心中酸涩,在这乱世中死的人太多了,区区一个宁家的灭亡就好比在湖中投入一块小小的石子,荡起短暂的涟漪,便恢复如初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对那个孩子而言却是最残忍的一件事,他还那么小便已经家破人亡。他一时间又是悲哀又是庆幸,悲哀于对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婴儿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人都已离自己而去,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人,庆幸于幸亏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用为这些生离死别悲痛绝望。 他反扣住楼绝华的手,神情坚定,仿佛连眉宇间的柔弱病气都消散了不少,“我想收养那个孩子!”他没有了父母,知道失去亲人是怎样的悲痛,他不想让那个孩子也承担这种痛苦,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给他一个家,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家。 收养他吗?或许这样也好,有一个孩子在身边可以给他带来一些生机与欢乐,能让那个让他尽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来。楼绝华点了点头,说道:“那便养吧!要以什么身份收养他?” “自然是儿子!” “你才十六岁吧,这么早就做父亲好吗?”楼绝华迟疑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别人家十四五岁做父亲的也有,只要跟爷爷说一声就好,嗯,就说是我亲生的好了。” 楼绝华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他也是有私心的,这个人他是一定会抓在身边的,娶妻生子什么的他是绝对不允许的,或者这样是最好的做法。他笑道:“既然是你的儿子,你这做父亲的应该给他取个名吧!” “也是!他以前的名字是不知道了,这些天来也是宝宝宝宝的喊着,确实是不太方便的。”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好,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他,上辈子加起来两世为人他还真没做过帮人取名这种事,他稍稍想了想说道:“平安、吉祥、无忧、欢喜、康儿、瑞儿、圆圆、团团......” 他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脸色解释说道:“那个......虽然都很简单但寓意很好,可以用来作小名。”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洛家取名都是按照族谱来的,比如我父亲他们是起字辈,我是君字辈,而下一代便是辰字辈了。嗯,他就叫辰溪吧,洛辰溪,小名欢喜,小欢喜,欢欢喜喜......” “很好听!”楼绝华微笑道。 “真的?”洛君望眼神明亮。 楼绝华伸手捋过他眼角的发丝,神情温柔,“真的。” 洛君望因他过于亲密的动作再次红了耳尖。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完了~ ☆、欢喜 暖阳高照,白云悠悠,春末夏初的季节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浓绿。 自古以来,青楼酒肆从来都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都会聚集在这些地方高谈阔论,述说着自己得所见所闻,奇闻异事。 时值正午,正是酒楼中生意最好的时候,楼内一片喧哗热闹,人来人往,推杯过盏,谈天说地。 忽然,喧嚣的酒楼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连楼中的小二和掌柜都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走进楼内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女子并无什么特别,长的很普通,是那种走在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人,但她身上却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只要你注意到了她,就很难忘记。 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一袭绣着金丝的奢华锦衣,颈间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平安锁,头顶一个小小的白玉冠束发,活脱脱就是一个观音坐前的散财童子。他的手上还摇着一把金边折扇,一副小大人的派头引人发笑。 众人赞叹,好可爱的孩子,让人恨不得能够抱在怀中好好地揉捏一通。当然也有人摇头叹息,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出门在外,还穿的这么招摇,这不是引人打劫么! 两人无视众人的目光,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点了几样小菜吃了起来。 楼中渐渐地重新恢复了喧嚣。 楼内中间桌位上的一人也许是酒多喝了两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只听他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听说最近江湖上新出现了一位白衣少年,剑法出众,很是厉害,连败了几个武林中的名门高手。” 另一人摇了摇头,有些好笑的说道:“我以为钱兄只对做生意感兴趣,没想到竟对这些武林之事也是十分在意。” “呵呵,”那位姓钱的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哪里,我也不是刻意打听,只是这件事传得太厉害了,大街小巷,老弱妇孺都知此事,我也只是随意的听了一些。听说这位少年为人狂傲,做事单凭自己的喜好,已经引得不少江湖世家的子弟追杀,只是他行踪神秘,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无雪城的无雪剑法天下无双,又岂是那些仗着祖宗长辈庇佑便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杀得了的?” 说话的是邻桌的一个相貌粗扩的彪形大汉,桌旁靠着一把厚重朴实的大刀,显然是一个江湖人。 钱姓男子有些畏惧地看了他一眼,干咽了口吐沫,却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便拱手笑道:“这位大侠认得那位少年?” 大汉仰头灌了口酒,“你可别叫我大侠,我只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哪能认得无雪城的少城主。” 男子看他虽长得吓人,但却意外的好说话,便有些亲近了起来,“这位大哥,你说的无雪城少城主就是那个白衣少年么,你给咱们说说可好?” 大汉起了谈性,豪爽的说道:“这无雪城是江湖上的五大势力之一,每一任的城主都以无雪为名,用无雪剑,一手无雪剑法举世无双。而每一任的继承者在继位前,都会在江湖上历练一番,这位白衣少年如无意外便是下一任无雪城城主了。” 渐渐地,楼内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都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了过来,有人问道:“这就是城主了啊,真了不起,我听说那位白衣少年很年轻,还只有十四五岁了!” 大汉见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兴致越发的高昂了起来,“如今的江湖可都是年青一代的天下了,像是来历神秘的无公子,他武功高强,处事公正,深得江湖中人的敬重。寒衣楼医部首座潮卿,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被人称为医仙。黑道上的有残忍狠辣,嗜血妖娆的绯姬,蛊毒双绝的枫火教唐四公子。这些人虽都年轻,但哪一个不是挥挥手就能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云的人物!” 姓钱的男子想了一下,忽然问道:“这些年,我走南闯北的经常听到有人说起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什么的,那人又是谁?当真有传言中那么厉害吗?” 大汉仰头灌了一口酒,一抹下巴,一双威风的虎目中满是敬仰憧憬,“寒衣楼少楼主楼绝华,是整个江湖人心中的神!” 此言一出,一片鸦雀无声。 有人小声嘟囔道:“有这么夸张吗?言过其实了吧!” 大汉虎目一瞪,煞是威严,说话的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再也不敢出声了。 “寒衣楼少主楼绝华,十二岁初出江湖,便将武功高强行事残忍,为祸武林近十年的天地欢三魔斩于剑下,这是他的初战,自此楼绝华之名响彻武林。十三岁,拜访青玄派,破天下第一的‘诛神伏魔’阵。十五岁,邀战成名武林近三十年的武圣重玑子于擎山之巅,五日后,独自一人下山,重玑子役。十六岁,单身独剑闯江湖第一凶地‘万魔窟’,一日一夜,一人一剑,诛尽恶魔,荡平魔窟,从此武林第一凶地飞灰湮灭,不复存在。” 短短的一段话,让人听得荡气回肠,心驰神往,仿佛那个白衣风云,叱咤天下的身影就在眼前。 坐在窗边的孩子小声地说道:“他有这么厉害么?” 女子微笑,略显沙哑的声音有一种别样的性感,“楼主自然是厉害的,只不过没在你面前显示过而已。” 沉静之中,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说得这般传神,难不成你都亲眼见过不成?” 大汉皱眉,“我虽无缘得见,但江湖上的传言难道还有假?” “你也说是传言了,一些人的夸夸其谈罢了,”容颜俊俏的少年冷哼:“我还听说那楼绝华的相貌极美,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都及不上他,不知是真是假。” 便是众人再迟钝,也能听出他话音中的暗讽不屑了,大汉恼怒,哪能容许他出言讽刺自己心中的偶像,他怒道:“你也不过只敢在人背后说人坏话而已,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继位典礼有本事你到他面前说去。” 少年似乎被他说中了痛处,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说道:“谁说我不敢的,我这便去寒衣楼,去见识见识那个天下第一人。” 说着便拿起桌上的佩剑和行囊,飞快的消失在门外。 众人面面相觑,“他不会真的去了吧。” 大汉冷哼,仰头灌了口酒,“他哪有那个胆子,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何况寒衣楼是那么好进的么?不过又是一个仗着祖宗萌佑的纨绔子!” 夕阳西下,晚霞轻照。 小欢喜拿着折扇,皱着眉头四下张望,“九姨,我们今晚真的要睡这里啊?” 师九手脚麻利的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没办法,下一个城镇还远,今天是一定不能赶到了,如果不想露宿野外的话,就将就一下吧!”她扭头,看到小孩那张嫌弃的脸,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额头,说道:“要不是你非要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咱们用得着这样么?你还敢嫌弃?” 小孩揉了揉脑袋,委屈的说道:“谁叫爹爹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不守信诺的。” 师九好笑,“你这死小孩,不就是你爹忙于公务,忘了陪你玩了么,用得着这么小心眼么。” 小孩仰头,“我不管,反正这件事就是他不对,他如果不来找我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这回确实是他错了,”师九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他回去看不到我们肯定会着急,不过让他着急一下也好,谁让他说话不算话的呢。就是不知他的身子受不受得住,要是一时情急又生病了怎么办?”她看着小孩皱成包子的小脸,暗暗一笑,接着说道:“不过那也是他活该,谁叫他不守信用来着。” 小孩原本还一脸愤恨,理直气壮地表情皱成一团,他拉了拉师九的袖子,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爹爹真的会生病吗?” 师九暗暗好笑,脸上却是一片义愤填拥,“生病就生病吧,谁叫他做错事呢?” 小孩更加担心了,他哭丧着一张脸说道:“那个,九姨,咱们回去吧,要是他真的病了,就他一个人在家,我、我不放心。” 师九揉了揉他的脑袋,扑哧一声笑道:“好了,放心吧,我留了字条给他,他应该会出来找我们的,不用担心。” 小孩这才知道对方是在耍他,有些生气,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缓解自己的尴尬。 师九将包袱放开清理干净的地方,嘱咐道:“我去捡些柴火来,你在这儿等着,不要随便乱跑。” 篝火冉冉,通红的火光为荒凉破旧的庙宇添了抹勃勃的生机。 小欢喜皱着包子脸,一口一口用力地咬着手上的干粮,有些食不下咽。 到底是从小看顾着长大的孩子,师九有些不忍心,她将手中的水壶递给小孩,心疼的说道:“喝口水缓缓吧!” 小孩仰头,终于将手上干粮就着水咽进了肚中,他拍了拍胸口,小脸皱成一团,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这简直是自找罪受嘛! 就在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破旧的庙门外传来,二人抬头,一道修长的身影风一般的卷了进来。 “啊!是你!”小欢喜惊呼,来人容颜俊俏,腰悬佩剑,肩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正是白日里在酒楼与大汉争吵的少年。 师九看着来人,墨黑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少年也惊呼一声,“原来是你!”便走到小孩身边坐下,他对这个圆润可爱的孩子很有好感。 “你怎么在这里?”说完又有些了然,“你也错过宿头了么?” 少年沮丧的点了点头。 “我叫小欢喜,你叫什么名字?”小孩笑眯眯地问道。 少年解下腰间的佩剑,放下包袱,笑道:“我叫丁小卫,小欢喜,小欢喜,欢欢喜喜,你的名字真有意思。” “你的名字才有意思了,”小孩反嘴,“丁小卫,丁小喂!小喂!” 少年似乎被踩到了痛处,他一生气,扭过头不睬他。 小孩也偏头,哼,只许你笑话我的名字,不许我笑话你么,这是什么道理,真是小气鬼。 师九看着忽然生起闷气来的两人,嘴角似笑非笑,亏她还暗中防备他,原来竟是个小孩脾性。 小欢喜暗中偷偷地瞧了他几眼,从小他身边都是一些长辈亲人,对他疼爱关心,从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次出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脾性相投,和他很聊得来的人,他不想就这么放弃,可是要他向他道歉更是不可能,他自认自己绝对没有错,明明就是对方太小气。 “咕噜噜”一声异样的声音在沉静的荒庙中格外响亮。 少年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被火光映的。 小欢喜从怀中拿出包着的干粮,递给他说道:“这个给你。” 少年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别别扭扭的拿过包裹,边嚼边想,真是的,怎么就跟一个小孩计较了呢,肯定是白日里被那个莽夫气的。他偏头看向小欢喜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嚼着干粮含糊的说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出门在外啊,而且还穿的这么招摇,就不怕被人打劫啊!” 小欢喜摇了摇扇子,认真严肃地说道:“我现在正离家出走。” “啊?”少年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得遇知己的喜悦,他一把抓住小孩白嫩嫩的小手,用力的摇了摇,“原来你也在离家出走啊!” 小孩长大了嘴巴,“怎么?你也是?” 少年用力的点头。 得!师九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上演了一场真小孩与伪小孩的离家出走戏。 “我是因为爹爹说话不算话才气的离家出走的,”小欢喜好奇,“你是为了什么?” 他的话好像让少年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事,只见他神情气愤地说道:“还不是因为楼绝华!” “啊?”小欢喜疑惑,“这跟他有关吗?你认识他?” “谁要认识他啊?跟他认识的人肯定倒了八辈子的霉!”丁小卫诉苦道:“你不知道,自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楼绝华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父亲每天都在耳边念叨,‘楼绝华怎么怎么样,你又怎么怎么样,你们都是一样的年龄,怎么就相差这么大了?怎么你就会是我的儿子呢?’二姐整天对着楼绝华三个字发花痴,说他多么好看,多么美丽,多么风华绝代,还总是弄些稀奇古怪的膏药往我脸上抹,硬逼着我洗什么花瓣浴,美其名曰,要将我打造成仅次于楼绝华的绝世美人,要知道我可是男人!大哥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楼绝华的忠实粉丝,只要我说了他偶像半句坏话,他就追着我喊打喊杀,到底谁是他的亲弟弟啊!” 这一番话说下来,其他两人都对他目露同情。 “那个家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听说下个月初一是寒衣楼少楼主的继任典礼,我倒要瞧瞧那个天下第一的楼绝华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少年神情坚定地说道。 小欢喜沉默半响,说道:“参加典礼是要请柬的吧,你有吗?” 少年皱眉,“寒衣楼的请柬很珍贵,便是我爹爹也没有,不过我打算先去流溢城,到时候总会有混进去的机会的。” 小欢喜无语,连他这个小孩子都知道,寒衣楼作为武林圣地,定是高手如云,机关重重,哪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没想到这人比他还要天真。 他转了转那双咕噜噜的眼珠子,咧着嘴巴笑了笑,一脸神秘的朝少年勾了勾手指,丁小卫疑惑的向他俯过身去,小孩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道:“我有请柬哦!” 丁小卫神情惊讶,他往后退了退,看着小欢喜问道:“你怎么会有?听说寒衣楼的请柬极其珍贵,只有一些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接到了邀请,你从哪里弄来的?” 小欢喜吐舌,笑得得意,“从我父亲那偷来的。” 少年咂舌,“你父亲肯定是个大人物吧?竟能收到寒衣楼的邀请,真了不起!”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与寒衣楼少主恰好认识而已!” 夜色深沉,篝火渐熄,破旧的庙宇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忽然一道亮光闪过,黑暗之中,一双清亮锐利的目光戒备的看向门外的夜色,光华乍现,转瞬即逝,重又归于幽暗。 皓月当空,群星闪烁,密林幽深,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鸟虫鸣叫和夜风吹过树枝发出的低吼声。 皎白的光辉倾洒而下,给夜色下的山林添了份神秘清幽。茂密的树荫下一片浓重的墨色,不见一丝光彩。 忽然,一道森寒的白芒夹杂着一丝鲜红划破黑暗,雪亮的剑芒照亮了一角的暗色。 握剑的手很稳,坚定有力,指节分明,宽大的衣袖比天上的明月更加的皎白,琥珀色的眼眸比清寒的剑光更加的明亮锐利。 他手腕轻轻一震,剑鸣破空,血珠甩落,狭长的剑刃重又变得亮丽银白。 挥剑入鞘,雪亮的剑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月影西斜,树影移动,银白的清辉照亮了那张年轻孤傲的脸,剑眉入鬓,轮廓深邃,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的明月,下一瞬,素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 唯有一具冰冷僵硬的死尸留在幽静的深林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渐渐飘散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家里电脑坏了,所以没更,今天会将漏掉的份儿补上来的! ☆、风起 烈阳高照,碧空澄澈,绵延成群的宫宇在金色的阳光下更显巍峨壮丽。 琉璃碧瓦,朱红宫墙,仿佛聚集了整个江南的灵气与奢华。 一袭青衣,温润俊秀的青年在内侍的引领下向太子殿走去。一路之上,清风徐徐,风景如歌,富丽堂皇,一草一木,一殿一宫,都极尽奢侈和雅致。 但青年却无心欣赏这沿途的美景,步履匆匆,神情焦急。 太子殿。 身为南朝储君,天下间最尊贵的人之一,他的住处自然是最好的。 殿内雕梁画柱,金碧辉煌,陈设摆设极为精致。但它再富丽堂皇都比不上它的主人来的华丽尊贵。 靠窗的榻上斜倚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面容清俊至极,一袭紫衣,发束玉冠,穿戴的并不如何华丽,却气质雍容。他虽然斜倚在榻上,整个人却尊荣得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看着踏入殿内的青年,眉宇间的疏离冷清稍稍消散了些,如墨的眸子略显柔和。他挥退内侍,声音清冷的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不是在家陪你儿子的么?” 青年只是稍微弯腰拱手算作见礼,虽然君臣有别,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他是太子内臣,是他的心腹,再加上两人还是堂兄弟,自然比旁人来得亲密些,那些繁琐的礼仪也是能省则省。 青年听了他的话,苦笑,“小欢喜离家出走了。” “啊?”宫晴风难得诧异,皱眉说道:“他一个孩子而已在外太危险了。” 洛君望安抚道:“这个倒不用太担心,他身边有人跟着的,那孩子太调皮了,幸好师九留了字条,不然我可真得急死了。”他虽说得严厉,但眼眸中满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特有的纵容。 宫晴风放心的躺回榻上,“可要我派人帮你找?” 洛君望摇头,“不用,我知道他去了哪,”看着对方好奇的眼神,他笑骂,“那个死孩子,竟然偷了我的请柬参加绝华的继位典礼去了。” “所以,”他拱手作礼,浅笑轻柔,“请太子允我一个月的假期,我亲自去将那个翅膀硬了的孩子抓回来!” 同样的皇宫。同样的太子殿。 颖朝的宫殿建筑比之南朝的少了份精致婉丽,多了些辉煌大气。 沉静肃穆的大殿中,宽大的桌案后坐着一个年约三十的威严男子,他端正俊朗,沉稳内敛,一袭明黄色的太子朝服显示着他尊贵的身份,他轻轻叩击着桌面,低沉稳重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的面前一左一右站着两个男子,左面的人头戴官帽,身穿官服,面色严谨神情肃穆,右面的人身形修长,面容是连女子都望成莫及的清雅,眉宇之间风姿如画,只从那偶尔流泻出一丝锐利精光的眼中可以看出他绝对不是易于之辈。 闻言,身穿官袍的男子恭敬地说道:“都差不多了,日前传来消息,景侯已然卧病在床,缠绵病榻,想来已是时日无多了,他死之后,接任禁卫军的必是周副将,到时禁卫军便是太子的囊中之物了。”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清雅的男子,“翘之,一切还顺利吗?” 安翘之上前几步,淡雅的声音清如流水,“是的,该掌控的都掌控住了,不会出什么乱子。”顿了顿,他又说道:“下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登位大典,我们可要做些什么?” 太子低眸沉思,从多年前开始,他就将心思打到了江湖这块隐形势力上了,只是这趟水太浑,那些武林人大多桀骜不驯,难以管束,这股力量就像一把双刃剑,一个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但不可否认,这股势力很好用,只要用对了方法用对了地方,那就是一柄神兵利器。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收效甚微,或许这次的大典是个不错的机会。 “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么?”太子沉吟,“若是能收为己用倒是极好的。” 安翘之略显为难的说道:“那个,寒衣楼是武林圣地,楼绝华作为它的主人,又被称为天下第一人,想来并非易于之辈,要想收服这样的人,恐怕极难。” 太子轻笑着看着他,漆黑的眼底略微柔和,“也不是一定要收服,能彼此互惠互利的合作也是好的,你尽你最大的能力前去劝说一次就好。” 安翘之眼底划过一抹流光,弯腰,“是!” 夜深人静,宽大空寂的大殿一片漆黑,银色的光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神秘朦胧,清寒幽静。 白色单薄的身影飘荡在空旷的殿内,如一个隔绝尘世的幽灵。 忽然,一道鬼魅般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回荡在殿内,“找我来何事?”声音低沉嘶哑,凄厉如夜枭。 “听说下月初一是寒衣楼少主的继位典礼,我想要一张请柬。”这个声音尖锐刺耳,却年轻稚嫩,是属于少年变声时期的声音。 “没想到你也想打寒衣楼的主意,与你那太子哥哥倒是不谋而合了。” “怎么,太子也有这样的想法么?”白影说道。 飘忽嘶哑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讽刺味道,“楼绝华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人,又岂是好相与的人,想要收服他,莫要到时候不但没有达成目的,反而把自己都赔了进去。” 白影自嘲,“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而已,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收服寒衣楼,不过是去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得风采而已,顺便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个个都打着这个算盘,寒衣楼又岂是这般好利用的?”嘶哑的声音嗤笑,“请柬明天会送来,只是日后若是吃了亏,莫要怪我没有给过你警告。” 声音消散,人影似已远去,宽阔的大殿重又恢复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无雪 烈阳高照,碧空澄澈,流动的云朵浮在蓝空之下,大团大团的,像软绵绵的棉花糖。 青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下反射出墨绿的光芒,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古道幽幽,蜿蜒曲直,看不到尽头。忽然一道“踏踏”之声响起,打破了午后的静默。 官道尽头,远远的走来两道黑影,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头驴子和一个青衣的书生。那驴子毛色杂乱,参差不齐,骨瘦嶙峋的身上依稀可看出一道又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疤,有的则刚刚愈合,留下一道道鲜红色的粉嫩,显然是受到长年累月的虐待造成的。 青衣的书生面容清秀,温润如玉,他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抬头四顾,明晃晃金灿灿的阳光照的人头晕眼花。 他侧身怜惜的轻抚着驴子身上的红色疤痕,说道:“小灰,咱们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不好?我累了呢,想必你也累了吧。” 驴子“咻”的一声打了个响鼻,踢了踢前肢,好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青年浅笑,四下打量,忽然前方的官道旁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他心中一喜,牵着驴子向那边走去。 那是一个古旧的亭子,小小的破落的,建造的很简单,只有四个柱子,上面盖着一个屋檐,简陋至极。柱子上的红漆斑驳掉落,屋檐处还有几处漏光,想来已是年代久远,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冰霜。亭子的正面挂着的匾额上依稀可以看清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风雨亭。 洛君望将手中的缰绳在圆柱上拴好,信步走入亭内,此时,亭中已经站了一个人影,背脊挺直,腰悬利剑,发束金环,宽袖阔踞。 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但这一眼便已让洛君望瞧清了他的样子,即使他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出色的人,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好相貌! 那人的年龄并不大,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容颜俊美,面部轮廓比之常人更加的深刻些,可以看出他异域人的血统,琥珀色的眼睛犀利如剑,眉宇间更有一股狂傲不羁的气势,整个人便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凉爽的清风悠悠吹来,将他额上的细汗吹干,洛君望斜坐在栏杆上,背靠圆柱,温润的眼眸似闭非闭,整个人仿佛已经舒适的睡着了。 烈日西斜,厚厚的云层挡住阳光,给地上带来一片阴凉。 洛君望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神采奕奕,疲态尽消,他起身,走出凉亭,轻柔地抚了抚驴子杂乱的毛发,解开绳索就要启程。 就在这时,一阵轰鸣声遥遥传来,由远及近,十多匹骏马声势浩荡的从古道尽头向这边席卷而来,身后尘烟滚滚。 “吁!”浩荡的马嘶声中,十多匹神采非凡的骏马齐齐的停在了凉亭前,马上的骑士紧身劲装,精神健硕,待马一停,便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刷的一声,利剑出鞘,齐刷刷的指向凉亭内负手而立的身影。 为首之人高声喝道:“无雪,你害死我师叔,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众位师兄弟,布阵!” 众人手握利剑,满身杀气,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 少年淡淡的扫了眼这群人,没有理睬,那种无动于衷的眼神更是引的群情激奋。 洛君望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神情仇恨的人,有些犹豫,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离开,这件事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但看到那张年轻的只能称为少年的脸,他的情感不允许他看见这样的事情而袖手旁观,虽然他明知,或许那个少年并不是寻常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打消了转身离去的念头,拱手说道:“这位大侠,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有事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何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连一直面无表情的素衣少年都稍稍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为首之人看向那个明显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的人,怒斥道:“你这酸儒,若想活命的话快快走开。”他恶狠狠地瞪了眼素衣如雪的少年,“我师叔与他比武斗剑,回去后竟吐血身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洛君望皱了皱眉,说道:“我虽不是江湖人,也不清楚你们江湖上的规矩,但有一件事却是明白的,江湖之上对决比武,生死各安天命,先不说你师叔得死与这位少侠到底有没有关系,便是真是他所为,你们也没有立场找他报仇的。”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你们这么多人对付一个少年,实在是有失公允。” 众人被他说得恼羞愤怒,有一人跳出来说道:“你这臭书生,休要在此聒噪,我便先取你狗命,再去杀他。”说着,挺剑向他刺来。 洛君望看着那明晃晃的剑尖,一时呆住,他会站出来管这件事是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可是他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人不是他平日里与之相处的文人雅士,也不是庙堂上那些暗地里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老狐狸,他们是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是打打杀杀,根本就不会和你讲道理。难道他今天便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要他躲他是肯定躲不开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寒芒,他匆匆忙忙的摸住袖中的东西,只是这样快的速度,受点小伤是在所难免了。 “当啷!”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东西的落地声和隐约的闷痛声。他眨了眨眼,便看到了一道比最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夺目的剑芒。 剑芒破空,白色的身影优雅的游走在人群之中。 为首之人骇然,高声惊呼,“快!布阵!” 人群散开,将白色的人影围在中间,但或许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也或许是这群人的功力太差,只见,白芒疾闪,隐约的夹杂了缕缕血丝,无数柄利剑被挑向空中,掉落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为首之人腕间一痛,长剑落地,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向他直逼而来。 “别杀人!”远远地传来一声疾呼。森寒的杀气顿住,雪亮的剑刃停在他的喉间,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狭长的剑刃流淌而下。 握剑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从一开始就停在那里。 他撤剑,手腕一抖,剑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重又恢复了干净银白,他挥剑入鞘,负手而立,素白的身影云淡风轻。 为首之人恐惧的瞪圆了眼睛,手确认似的摸向刺痛的咽喉,鲜热的嫣红沾满了双手,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第一次离死亡这般的近,也第一次认识到这个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少年到底有多恐怖。 少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声音清悦淡漠,充满了不驯。 十几人一言不发,捡起地上的佩剑,互相扶持着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如来时一般匆忙,但却气势不在。 洛君望看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少年,有些惭愧,明明是自己想帮对方解围的,却被他救了性命,他拱手说道:“多谢少侠的救命之恩!” 少年平静无波的看了他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洛君望惊讶的四下看了看,刚刚还喧嚣闹腾的凉亭前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地站着。 他抚着身边的驴子,苦笑一声:“咱们真是帮了倒忙了,只愿那位少年莫要怪我才好。” 江河奔涌,水浪滔天,泯江是神州第一大河,它的北面是大颖,南面是南朝,西边的尽头是圭朝,江水滔滔,向东流入大海。 泯江物产丰富,水路发达,无数人靠着它赚钱生活。浩瀚的江水之上,停泊着无数各式各样的船只。 两个从没出过家门,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何曾见过这样气象万千的场景,一时之间都是目瞪口呆。 师九四下张望了一下,说道:“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过江的船只,你二人就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知道吗?” 小欢喜呆呆的点了点头。 师九敲了下他的脑袋,不放心的再次叮嘱一遍,“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许乱走,听到没?”不是她啰嗦,实在是这几天下来,这两人惹了无数的麻烦,每回都要她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善后,把她折腾的够呛。天下最辛苦的事便是照顾两个活泼过头的小孩了。 小欢喜揉了揉脑袋,心不在焉的应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定等你回来。” 待师九一走,两个小孩面面相觑,忽然咧嘴相视一笑,下一刻,手牵着手,向最热闹的地方挤去。 两日后,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站着的人却已不同。 一袭青衣温润如玉的书生牵着一头灰色的毛驴站在人群中。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泯江,不免有些震撼,水天一色奔流汹涌的江水,密密麻麻高大伟岸的楼船,神情狡狯眼神精明的商人,体格健壮面色黝黑的纤夫,步履匆匆一身风尘的旅人,组成了一幅盛世繁华的画卷。 洛君望感叹,“原来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泯江么?果然声势浩大!”他转身抚了抚身边的驴子,“走吧,咱们去找一艘船过江。” 半个时辰后,依旧是一身青衣牵着毛驴的人站在了原处,就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 洛君望神情沮丧,怎么就没有人肯做他的生意了?不是客满了没有空座,就是不准带牲口,可是要将小灰丢下,他又怎么舍得。这头驴子是他从虐待它的一个农夫手上买来的,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照顾总算是长了些肉,他是绝不愿意舍弃它的。可是现在又要怎么办呢? 他站在江边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无数船只,天色已晚,如果再不赶紧找到船渡河的话,就要等到明天了。 一艘船像只滑翔的鸟儿一般驶过江面,停留在他面前,那只船并不特别高大,在整个江面上只能算是中小型的,外观算得上精致,高高的轨干直耸天际,染着红漆的楼船静静的停泊在江面上,如一只收翼休憩的雄鹰。 “咚!”异物落水的声音响起,四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角。 “哟!这位公子当真是对不住,您没事吧!”一声苍老洪亮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洛君望拎着沾湿的衣摆,抬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个体态健硕的老人,他精神奕奕,面色苍老,肌肤是生活在水面上的人特有的古铜色。他随意地拧了几下手中的衣摆,冲老人善意的笑笑,“老人家放心,在下没事。” 老者神情担忧,有些歉然的说道:“船上有干净的衣服,若公子不嫌弃的话,上来换一套吧。” 洛君望摇头笑道:“真的不用了,只是湿了衣摆,没什么打紧的。” 老者见他神情温柔,谦和有礼,很是喜欢,便和他闲聊了起来。 “听公子的口音,是南朝人吧,这是要去大颖么?做什么去?” 洛君望微笑,“去找我儿子!” “公子有儿子啦!”老人大笑,“当真是好福气!” 洛君望叹气,“唉,哪是什么好福气,那孩子实在调皮得紧,不给我惹麻烦就不错了,像这次,不过是与我闹脾气,便随随便便的离家出走,害我担心。” “啊?”老人惊讶,“现如今的世道可是乱的很,这一个小孩子出门在外,实在是危险得很呐。” 洛君望心中一暖,“多谢老人家关心,那孩子身边有家人跟着的。” “那就好,”老人大笑,“男孩子嘛,大多都是顽皮的紧的,你也不要只跟他讲道理,必要的时候也要用用武力,几棍子下去,老夫保证,他肯定就会老实了。” 他微微一笑,眼中满是宠溺,“这个,我怎么舍得!” 老者哈哈大笑,银白的胡子都抖动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啊!” 洛君望看着他开怀大笑的脸,忽然心下一动,说道:“老人家是在水面上做生意的么?生意如何?这条船不错,是您的吧。” “可不是嘛!”老人叹气,“辛苦了一辈子,就赚到了这条船,不瞒你说,这可是我的命根子。就靠它送往江上的客人,偶尔帮人载点货物过活了。” 洛君望说道:“那老人家可否搭我过江?” 听了他的话,老人迟疑,表情为难,洛君望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温言说道:“实不相瞒,今日不知怎么的,所有的船都人满了,我在这儿转了半天了都找不到过江的船,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最近好像是大颖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有不少带着剑的江湖人搭船过江,连带着江面上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老人说道:“不是我不做公子的生意,只是老朽的船已经被人包下了,实在是抱歉得紧。” 洛君望失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只有等明天了。” 老人有些不忍,他实在是喜欢这个谦雅亲和的公子,不忍让他失望,他犹豫着说道:“不然等下那位客人来的时候,你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允许你搭一下顺风船,反正他也是去大颖,跟你同路。” 洛君望迟疑,“这样好吗?那人会肯吗?” “总要试试看才知道行不行,那位客人也就单身一人,应该会肯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惊呼一声,抬头看向他身后,“正说着了,他就来了,喏,就是那位拿剑的少侠。” 洛君望转身,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人,众人之中,那道素白的身影实在是太过醒目,飞扬入鬓的眉,狂傲冰冷的气质,锐利清亮的琥珀色眼眸,较常人更加深邃的五官。 “是他!”洛君望惊呼。 原来这两人竟是认识的,老人放心,毕竟他是见过这位客人的,那位冷漠犀利如剑的少年看上去实在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之所以那样提议,是实在不忍看到青年失望的眼神,实则他心中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他们两人竟是认识的,他一下子就放下了大半的心。 洛君望自然看到了老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只是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啊!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多管闲事的帮了倒忙,还欠了少年一条性命,此时他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少年自然也看见了洛君望,但他没有开口,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脚步不停的越过洛君望向停泊在岸边的船上走去。 老者心下着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不说话啊,眼看少年已经登上了船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客人,那位公子也想去大颖,想搭一下咱们的顺风船,您看是否同意?” 白色的身影停下,琥珀色的眼眸扫了他一眼,便是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人都有些受不住,这般年纪轻轻的孩子,竟会有这样的气势,当真不简单。锐利的眼神移开,看了眼身后的人,他转身继续前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清风吹过,江面平静,白帆飘扬,整艘船只如一只展翅而翔的苍鹰,搏击冲刺,踏浪而行。 洛君望走出船舱,踏上甲板,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迎风而立的白色身影,墨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袂在空中缠绕,风姿飘然,如泯江上的谪仙。 他上前几步,走到少年身边站住,平静地江水一望无际,只能看到几只过往商船的黑影,耳边传来船过江水发出的哗啦啦的水流声。 他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向着始终沉默的人说道:“我去大颖是为了找我儿子,你呢,去做什么?”两人毕竟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不可能一直不说话,看这人的性子要想对方先出声是不可能的,只能由他先打破沉默。 “参加典礼。”少年的声音淡漠清悦。 还好对方并没有一直不说话,他还以为他要说很久对方才会回答他一句的,现在这样很好,虽然只有简短的几个字,但有问有答,已经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了。 “典礼?什么典礼?”会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典礼吗? “寒衣楼的继位之礼。” 洛君望的眼底划过一抹流光,他轻笑道:“巧了,我也是去参加寒衣楼典礼的,只是我的请柬被偷了,不如你带我进去吧,好么?” 少年偏头,琥珀色的眼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一声低沉的声音随着江风低低传来,“好。”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惊讶,他轻笑出声,或许这人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 鸟鸣声声,清风徐徐,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浓郁的阴影。 一黄衫一绿裙的两个男女正弯着腰在树荫底下摆弄着什么。 忽然,一道磁性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齐齐抬头,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来,绿裙的女子体态娇小些,面容俏丽,男子与她比起来少了丝柔婉,多了抹勃勃的英气。 清风拂过,一道修长的身影停在他们面前,来人一袭锦衣华服,面容俊朗,风流潇洒,微微上翘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 “哥哥!”娇俏的女子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她身后的男子虽没有她这般夸张,却也面含喜色,微微含笑,冲着来人点了点头。 锦衣男子揉了揉胸前的脑袋,笑眯眯的说道:“嗯,一个月不见,云儿长高了。” “真的真的,”少女扬起俏脸,喜滋滋的说道:“那有阿白高了么?” 男子俊脸一垮,糟了,说错话了,他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你是女子,阿白是男人,你们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冷哼,“我是姐姐,阿白是弟弟,我一定会长得比他高的,你瞧着吧!” 可是,如果你长的像阿白那般人高马大的,还有人敢娶你吗?他并没有跟她辩驳,这个话题他们不知争辩过多少回了,但她不知怎的,在这件事上格外的固执,谁讲都不听。 玄若白微笑,即便他们的话题一半说的是他,他也始终沉默不语,相较于他那活泼好动的姐姐,他要内敛沉稳的多。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他看着树下挖了一半的坑,还有旁边摆放的酒坛,好奇地问道。 玄若云离开兄长的怀抱,上前两步,捞起一个酒坛抱在怀中,“这是我和阿白酿制的桃花酒,近几年主子不是很喜欢这种酒嘛,有时候他身上都带了些淡淡的桃花酒香,今年我和阿白便采了些桃花瓣酿制了几坛将它埋在土中,等过一段日子再挖出来,想必到时候主子应该会很喜欢吧!” 神采飞扬的桃花眼微眯,他这做哥哥的心中有些泛酸,好像自家弟妹被人抢走了一般,他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喜欢吗?那倒未必,一样的东西也要看是谁酿制的不是?”这些年下来,虽然自家主子表现的不太明显,但以他的敏感聪明,还是能从他偶尔的表情动作中猜出一些东西来的。 “你说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太小,连离他最近的玄若云都没听清。 玄若流轻咳一声,说道:“我是说,主子在不在?” 玄若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主子被楼主叫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或许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转达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若流摸了摸鼻子,含糊的说道:“其实我是想找殇,他应该是跟在主子身边吧。” 双胞胎相视一笑,玄若云呵呵笑道:“放心吧,今日主子知道你回来,特意放了殇一天的假,殇哥哥这时应该在你房里等着你了,你回去就能见到他。” 闻言,若流罕见的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笑得有些苦,“就是在我房里才糟糕的嘛,他现在一定是在主子身边的。” 两人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玄若白沉声问道:“你惹殇哥哥生气了?” 若流干笑,顶着自家弟妹一谴责,一愤怒的目光,终于落荒而逃,“那个,我去找主子。” 话音刚落,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唯有双胞胎留在原处,面面相觑。 幽暗的房屋内,陈设简单,袅袅的白烟从燃烧着的水壶上冉冉升起,飘散在屋中,水汽弥漫。 一双修长完美,沉静有力地手灵巧的穿梭飞舞着,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烟雾升腾,淡淡的茶香弥漫在空中。 碧绿的茶水注入白玉杯中,白的白,绿的绿,小巧玲珑,煞是可爱。 白皙如玉的双手托着茶盏递给对面的人,青翠如葱的手指比手中的玉杯更加的剔透无暇。 对面的男人一袭玄色锦袍,发束玉冠,面容俊朗,气质深沉,他接过玉杯,放在唇边轻轻地嗅了一下,然后将杯中的茶水饮下,微微闭目似是回味,继而轻笑声起,“我儿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 白衣的青年微微一笑,“父亲若是喜欢,我经常泡给你喝。”平淡的语气中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男子放下手中的茶盏,戏谑的说道:“快要成为楼主的人了,到时哪还有这个闲暇。” 青年微微一愣,继而问出心存已久的疑问:“父亲正值壮年,正是男子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何要这么早便退位?” 男子笑着调侃,“早些传位给你不好么?父亲老咯!”待瞧见青年面上不赞同的神色,终于稍微肃穆了神情,不在敷衍,深邃的眼神有些游移,飘向空中不知名的某一点,似乎陷入了某个不知名的回忆之中。“其实这寒衣楼的楼主并非我真正想要的,我少年时的梦想是看遍世间美景,当个居无定所的浪子的,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让我不得不坐上这个位子,为此我还失去了你母亲,虽说不上什么后悔之类的,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 青年很少听他说起自己年轻时的过往,不禁听得格外认真。 楼轻尘微微一笑,话音一转,“而且,现在的江湖已经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炽焰宫几年前便换了个新宫主,据说为人神秘,行踪诡异,至今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枫火教年前新上任的教主刚及弱冠,蛊毒之术出神入化,是历任教主中第二个安全走出‘万蛊窟’的人。无雪城的少城主你是知道的,自半年前初出江湖起,便连战连胜,声名赫起,想来那手无雪剑法比之他师傅来也不涣多让了,而且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以后修为不可限量。前些日子,无名岛也传来消息,东岛老祭司病逝,新上任的祭司只有二十多岁,却天赋异禀,灵力比他师傅只强不弱。如今的世道,风云渐起,父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这江湖上的一切便交给你去处理吧,”说到这里,他傲然一笑,“十八岁的天下第一,又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的。” 楼绝华忽然起身,绕过茶几,走到楼轻尘面前蹲下身子,如儿时一般趴在他的腿上,如墨的发丝倾泻而下,逶迤在地,雪衣墨发,触目惊心。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父亲这般早退位的最主要原因,他不过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罢了,就如上辈子一般,明明他的武功修为比之自己只高不弱,却从不曾现于人前,一心将自己捧到江湖顶端,享受众人的崇拜与敬畏。这一世依旧如此,正值壮年便急流勇退,将所有的尊荣荣耀都留给自己。 父亲,他内心低喊,狭长幽深的凤眸微闭,将所有的酸涩情感都藏于眼底。 楼轻尘轻柔地抚着他柔软的发丝,神情宠溺,“傻孩子,我只是想去四处转一圈,看看以前从未见过的奇山美景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毕竟你在这里,寒衣楼在这里,我再远又能走到哪儿去,终归是会回来的。” 是啊,无论他走到哪里,他的根在这里,他的思念在这里,最后他终归还是会回到这里的。只是,他伸手握住父亲的袖摆,要很久见不到了,心中还是舍不得的。 楼轻尘挑起一缕柔滑的发丝缠绕在指尖,俊美的脸上满是骄傲,“即便如今人才辈出又能怎样,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及得上你的。你比我强,只要你愿意,寒衣楼在你手上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楼绝华心中高兴,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无人能及,虽然如今这世上确实已无人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单纯的因父亲对他的信任,那种以他为傲的自豪而感到开心。 “记住,”楼轻尘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寒衣楼只是我留给你的能让你飞的更远的助力而已,如果有一天,它束缚了你,挡住了你想要前进的道路,成为了你身上的累赘,那便毁了它吧!”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那种只为他一人着想,其他的一切都漠然视之甚至连倾注了二十年的心血都可以随意抛弃的浓烈情感,让他再一次酸涩了眼眸。 金色的阳光照射在他如雪的白衣上,晕染出一层璀璨的光晕。 他信步走在幽静的小径上,流转的凤眸还沉浸在刚刚的柔软中。 忽然,他停下脚步,说道:“出来吧。” 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今天不是放了你一天的假么?怎么又来了?”楼绝华挑眉问道。 挺拔的身影有一瞬间的僵硬,算得上英俊的脸依旧刻板的没有丝毫表情,只那双死寂的眼睛微微荡过一丝波澜,“刚刚有消息传来,”嘶哑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说道:“洛公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目前正和无雪城的少城主在一起,而洛小少爷已经到了流溢城。” “无雪城的少城主么......”楼绝华低声喃喃,半响,他叹道:“小欢喜既然已经到了,我便亲自去接一接他吧。” 说着便转了个方向,向大门的方向走去,黑影自然而然的想要跟上,却被楼绝华挥手制止了。 他瞟了一眼正向这里疾闪而来的修长身影,难得的调侃道:“先将你和若流的矛盾解决了吧,我可不想被他缠上。” 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原处,只有殇一人怔怔的呆站着,一向死硬僵板的脸第一次有了破裂的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克星 这段日子以来,流溢城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因为寒衣楼的少主即将继位。 在流溢城,这里不尊皇帝,不晓朝庭,寒衣楼便是他们的敬仰,楼中的主人就是他们心中的神。 城内,除了普通的居民之外,最近多了无数手拿武器的江湖人,有初出师门眉宇稚嫩的少年侠士,有鲜衣怒马腰悬佩剑的名门弟子,有神情落魄一身风尘的江湖浪子,有威严端庄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他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那就是武林圣地天下第一人的继位大典。 小欢喜骨碌碌地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和性子跳脱的丁小卫手拉着手,四处乱撞,一会儿跑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专门往热闹的地方钻。 师九看着四处乱窜的两人,神情无力,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变成老妈子了,专门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乱摊子,老虎不发威,谁都当她是病猫么! 黑色的眼眸越见幽深,唇角挑起一个邪魅的笑容,原本并不出彩的面容竟别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她轻巧的闪过人群,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两人身后,双手一伸,一左一右拎住两人的后颈。 “九姨,九姨,你做什么?快点放开我!”小欢喜胡乱地扑腾着短短的四肢,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做什么?”师九冷哼,“这一路上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了,现在寒衣楼就在眼前,绝对不许你再出什么幺蛾子。” 左面的小欢喜在闹腾,右边的丁小卫也在挣扎,“你要抓他就抓他,揪我干嘛!” 小欢喜听了,气恼,“丁小卫!你不讲义气!” 丁小卫不理他,使命的挣扎,他好歹是个习武之人,还是个男人,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这看似柔弱的双手,他气得双颊泛红,“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快点给我放开,听到没有!” “你不是来找楼绝华麻烦的吗?”师九一句话便止住了他的挣扎,“现在进了流溢城,却迟迟不进寒衣楼,怎么,莫不是怕了不成?” “谁怕了!”丁小卫一声怒吼,“咱们现在便去见那楼绝华,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小欢喜听了他的话,停止了闹腾,到底是他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不怎么讲义气,但他还是关心他的,他皱眉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你真的要去找他比试啊。” 丁小卫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认为我比不上他么?” 小欢喜用力的摇头,“不不不,你怎么会比不上楼绝华呢?你肯定会比他厉害的。” “比我厉害什么?”一道优雅悦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很好听,恐怕这世上能及得上的不出几人,但听在小欢喜耳中却犹如见到了魔鬼一般。 该死,怎么不早不晚的偏偏给楼哥哥听见啊,这下惨了!他内心惨叫,连什么时候被放开都不知道,小小的身子如同生了锈一般,咯吱咯吱的僵硬的转过身看向来人。 大街上的行人虽多,但你一眼便能看到那道身影,因为那人实在是太过耀眼,如雪的白衣,绝世的容颜,出尘的风姿,静静地站在人群中却似乎隔绝了他人,衣袂飘阙临风立于九天之上,俯视众生。 人流下意识的避开他,生怕离的稍近就会亵渎了他,但又舍不得远离,只不远不近的看着,目光痴迷。 楼绝华虽然不常出门,但他毕竟在此长大,十几年下来不可能不曾露面过的,而他的姿容实在是太过醒目,每次出来都会有人围观,渐渐地城中居民也就都认识了他。甚至后来,每次他一出现都会有人奔走相告,无数人都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只为看他一眼,久而久之,这已经是流溢城的一大奇景亮点。 人群聚集,越来越多,连一些不明所以的江湖人士都向这边观望。 这时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楼绝华的身份,有人高声呼喝。 “这不是少楼主吗?少楼主好些日子没见啊!” “是神仙少主!少主好,几日后就是你的继位之礼,大伙儿在这提前祝贺你!” “那晚城里办了场灯谜会,到时您可定要来参观啊!” “......” 楼绝华微笑点头,“多谢大家,到时定然会来。”说完他带着哭丧着一张小脸的小欢喜,神情恭敬的师九和呆呆愣愣的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丁小卫向寒衣楼走去,所过之处,人群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 人群渐渐散开,阴暗的角落中一道幽深的目光远远的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低低的声音幽幽响起,“楼绝华么......当真是天下第一人了......” 摆设雅致的屋中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气压。 小欢喜低垂着脑袋,一脸沮丧的站在楼绝华面前,凝视在他身上的视线并不冰冷,也没有责备,更没有怒火,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不温不火的眼神却瞧得他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从小到大,身边的长辈亲人对他都是关爱备至,而他长得可爱,嘴巴又甜,惯会哄人开心,整个府内上至丞相大人下至看大门扫地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怜惜宠溺,要什么给什么,疼到了心坎里。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捣蛋却有一个克星,那就是楼绝华,明明对方没有骂过他,更没有打过他,连训斥一声都没有,可他就是怕他,在他面前不要说调皮捣蛋了,只要他的眼神往他身上一瞟,他就连一句大话都没有了,乖巧的不可思议。 现在他就是这么一个情况,而且比往常要严重的多了,如果地上有一条地缝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立马跳进去藏起来。 他暗地里求救似的左右瞟了瞟,左面师九低眉顺眼,眼观鼻口观心神情无比的恭敬肃穆,右面更不用说了,某人的心神还在九天之外,尚未回神。 关键时期,这两人都是靠不住的,呜呜,爹爹,你在哪啊,快点来吧,呜呜,再不来你就没儿子啦,呜呜,楼哥哥的眼神好可怕。 或许是听到了他内心的祈祷,门吱的一声被打开,紫衣的窈窕倩影踏着阳光走了进来。 狡黠的黑眸扫视了一圈,唇角微微上挑,“这是——怎么了?”她看了眼那个战战兢兢,头似乎要低到地上去的小小身影,笑得不怀好意,“你这是在欺负小孩子么?” 淡然的目光扫向紫衣的女子,他可以听到面前的孩子悄悄的舒了口气的声音,眼神再次回到小孩的身上,可以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子再次僵硬,他挑了挑眉,说道:“你爹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两天后便可到达,你便住在这儿等他来,不可随意闯祸。安排一下,在无忧居收拾两间客房给他们住。”后一句话却是对潮卿说的。 住在无忧居吗?看来这几人很重要呢,或者说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孩子? 屋外碧空澄澈,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泛着股热意。 小欢喜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潮卿领着人走在蜿蜒曲折的回廊中,看着他夸张的表情有些好笑,“绝华有这么可怕吗?我还以为以他那张脸,绝对是男女通杀,老少皆宜了。” 小欢喜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说道:“楼哥哥的眼神太可怕了。” 楼哥哥?看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啊!潮卿眯了眯眼睛,温和可亲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几岁啦?” 小孩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面容秀雅的女子,黑溜溜的眼睛咕噜噜直转,“你又是谁?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似乎一离开某人,他又重新恢复了他的古灵精怪。 潮卿一愣,继而掩嘴轻笑,“呵呵,你这小孩真有意思!”她转动着狡黠的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嗯,我叫潮卿,是寒衣楼的医部首座,至于年龄吗?那是每个女人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 小孩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小大人似的摇了摇,“我叫洛辰溪,你也可以叫我小欢喜,家在南朝京都,年龄也是每个小孩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潮卿忍笑,这小孩是谁家的啊,太有意思了!绝华到底从哪儿弄来了这么个欢欢喜喜的小宝贝! 金边的折扇啪的一声收起,指向一旁的女子,“这是师九,是我九姨。”面貌普通的女子应声上前,屈膝施礼,然后又默默地退回原处,她还是保持低调的好。 潮卿随意地看了一眼,没有在意,毕竟这人实在是太普通了,丢在人群里都找不到的那种,她一扬下巴,瞥向呆呆愣愣的少年,“那他呢?” “这是我的朋友丁小卫。”小欢喜笑的一脸得意,但等他转头便看到一张神思不知飞到了何处,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痴愣容颜。 小孩顿觉颜面无光,他踮起脚跟,手中那把招摇的折扇对着少年的脑袋狠狠的敲了下去,清脆的童音高声响起:“天亮了,起床了。” 少年后脑一阵剧痛,眼冒金星,终于醒过神来,他看着眼前一脸愤怒的孩子,神情呆愣,嘴巴张了张,然后,一声哭吼响彻云霄。 几人被突然而来的哭声弄得一惊,张口结舌,匪夷所思的看着哭得毫无形象的少年。 小欢喜攥紧手中的折扇,额上青筋直跳,大吼一声,“别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啊。” 少年被他吼得哭声一顿,然后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断断续续的控诉:“你吼我,你也看不起我了对不对......呜呜,原来爹爹说的都是对的......我真的比不上他......所有人都是对的......呜呜呜......” 小欢喜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大喝一声:“够了,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不成。”哭声募然顿住,泛着水光的眼睛直溜溜的看着他,小孩抹了抹小脸,硬着头皮说道:“不就是一张脸吗?长得比女人还漂亮有什么用?你自己不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要长得好看做什么。”呜呜,他内心痛哭,楼哥哥,我不是故意说你长得像女人的。“难不成这么点小小的困难就击垮你了吗?你的骄傲呢?你的斗志呢?你血液中燃烧着的熊熊热火呢?” 少年俊俏的脸越来越亮,眼神越来越坚定,他一抹眼泪,击掌高喝:“你说得对,我绝对不能这么轻易就认输,不就是长得好看些么,有什么用,我要和他比武功,比文采,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人生哲学,再不然就是比赛说笑话,我总会有一样胜过他的!”他一把抓住小欢喜的双手,感激的说道:“小欢喜,太谢谢你了,是你点醒了我,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欢喜面无表情的偏头,内心泪流满面,爹爹,你快点来吧,我再也不随便离家出走了,呜呜,楼哥哥,我真的没有说你坏话!老天保佑!呜呜,千万不要让楼哥哥知道啊! 可惜他忘了,这里是楼绝华的地盘,站在他身边的貌似还是对方的下属,地利人和统统不在他这边,离他遭殃只是迟早的事情。 潮卿看热闹看的正高兴,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师九依旧沉默的当她的背景,咱只是打酱油的路人而已,不要注意到她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蓝臻 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浓郁的树荫底下长着一丛丛不高不矮的灌木,朵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 茂密的草丛被拨开,探出一张圆润可爱的小脑袋,机灵活泼的黑眼睛咕噜噜的四下转了转,确定没人后,小孩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边拍还边愤愤的嘟囔着:“丁小卫,你不讲义气,还说什么最好的朋友了,都不陪我玩......” 这几日以来,因为是在楼绝华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太过调皮,唯一的朋友整天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叫嚣着要比试,根本没空和他玩,而他也不敢往那人面前凑。没人陪他,便只能独自一人到处乱逛了,还好楼哥哥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几日下来,除了一些较为隐秘的地方,整个寒衣楼基本上都被他瞧遍了。 “不陪就不陪,难道我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么?哼哼,本少爷可是很受欢迎的。”小欢喜笑得得意,他整理了下仪容,小声的喊道:“蓝臻哥哥,你来了吗?” 风声吹过,就在他失望之时,一道混合着少年的清脆和男人的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早就来了,等你好一会儿了。” “啊!”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小孩惊呼,他抬头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粗壮的树枝上,斜躺着一个蓝衣的少年,他一腿弯膝曲起,撑在树干上,一腿垂下树枝,在半空中轻轻摇晃着,蓝色的衣角随风轻舞。 小欢喜仰头惊呼:“你怎么跑到那上面去啦?” 蓝臻透过枝叶看向小孩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笑出声,而后身形一展,蓝衣飘舞,稳稳地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小孩张大了嘴巴,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好厉害,真漂亮,蓝臻哥哥教我好不好?” 蓝臻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恐怕没有时间教你。” 小孩失望,又有些不舍,“你这么快就要走啦!” 闻言,他心下一暖,这样纯粹的关切不舍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他所生活的环境太过昏暗肮脏,人与人之间都带着面具表面和气,暗地里恨不得对方死,像这样孩童般的天真太过珍贵,无论他先前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的,现在他心中都不由得多了几分真心。 他揉了揉小孩柔软的发丝,说道:“我家住在大颖玄都,你要是想我的话可以去那找我。” 小欢喜点头,“你也可以去找我,我住在南朝皇城的丞相府,你去那一打听就能找到。” 丞相府么?果然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地方,看来这孩子的来历当真不简单了,而南朝相府的小公子与寒衣楼少主这般亲密,那是不是代表寒衣楼与南朝已经联系在一起了呢? 他虽心下浮起无数猜想,但面上却纹丝不动,而是笑着说道:“寒衣楼少主的武功天下第一,可比我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你可以去让他教嘛!” 闻言,小欢喜机灵灵的打了个冷颤,果断拒绝:“我可不要!” 经过几日的相处,蓝臻也算是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看他这般,好笑的说道:“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听他这么说,小孩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他反驳道:“我才没有怕了!”见对方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小孩急了,“我真的没有怕他,你看着吧,等我爹爹到了,我就一点也不怕他了。” 蓝臻调侃:“不怕就是不怕,为什么一定要等你爹爹来了才不会怕啊?” 小孩得意,“因为楼哥哥怕我爹爹。” 蓝臻惊讶,一脸你骗人吧的见鬼表情看着他。 “真的真的,”小孩用力的点头,生怕他不信他,“因为爹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所以楼哥哥什么事都会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 漆黑的眸底闪过一抹亮光,他似乎碰触到了一件不得了的秘密了呢! 他拍着小孩的头顶说道:“你是你,你爹爹是你爹爹,哪能随意混为一团。” 小孩不服的撇了撇嘴,他没有理会,径直叹道:“你可知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向往着想要见楼绝华一面而不可得,哪像你这般处处躲着的。我这次来寒衣楼也是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的风采,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如愿,,听说他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容貌风姿也是无人可比,唉,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可惜可惜!”说到后来已经是一脸崇敬向往却又惋惜遗憾的表情。 小欢喜看他一脸失望遗憾的表情,有些不忍,他犹豫的说道:“你要真想见他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得......” “真的?”俊美的脸庞一片春光灿烂。 “当然是真的!”心中最后的一点犹豫也因对方满脸的兴奋喜悦而消散,“我现在就带你去!” 欣长的身子跟在娇弱的孩子身后,嘴角弯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从在大街上见到几人的霎那,他脑中便隐隐约约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后来在楼中偶然碰到小欢喜,这个念头便已成型,而如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只看那个天下第一人为人如何,态度如何,值不值得他与之合作了。 绿荫葱葱,杨柳依依,碧绿澄澈的湖水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着碧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偶尔一两只飞鸟滑翔而过。 湖边芳草成因,繁花点点,绚丽的彩蝶扑闪着翅膀,飞舞旋转。成群的假山之中,隐隐约约可见一角琉檐碧瓦。 小巧的亭子四角飞翘,红柱绿瓦,精巧雅致。 亭中白烟升腾,水雾阵阵,火红的炉子上热水滚滚,发出咕咕的声响,茶叶的清香飘散在亭内。 一男一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煮水的煮水,泡茶的泡茶,分工明确,动作流利,神情肃穆。 旁边的围栏上坐着一个白衣的青年,他背靠圆柱,一腿曲起,一腿垂下,手中朱红色的葫芦被时不时的送到唇边喝上两口。 若云端着茶盏递给青年,“主子不要老是喝酒,尝尝我泡的茶吧,看看有没有进步。” 青年接过茶水,低头嗅了嗅,微微抿了一口,半响说道:“有些浓了,茶叶放多了,泡的时间也过长,老了。” 若云的神情有些沮丧,但她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会努力的,下次一定叫主子满意。” 青年笑了笑,没说话。 “好香啊!”一道悦耳的声音传来,浅紫衣裙的女子踏着阳光往亭中走来。“你倒是好闲情,美人美酒,煮茶赏景,当真是风雅之极!” 灵动的秀目扫过亭内的情形,她笑得不怀好意,“你那个一直跟在后面的跟屁虫呢,怎么没在?”这些日子以来,她看热闹看的正高兴,每天都乐滋滋的,要知道这可是楼绝华的热闹啊,多不容易啊! 若云说道:“那人被主子点了穴道丢在无忧居了。”说完还替她惋惜了一下,“所以,今天你没热闹看啦!” “那倒真是可惜了!”说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接过若云递过来的茶水饮下,双眼微眯,赞叹:“云儿的手艺越发的精湛了。” 玄若云皱着张娇俏的小脸,说道:“潮卿姐姐莫要奉承我了,刚刚主子说了,我泡的不好。” 潮卿柳眉倒竖,指着一旁的青年说道:“你怎么能听他的,他那人挑剔的要死,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咱们能同他比吗?” 其实她这话确是说错了,楼绝华游走江湖时是从不在意这些的,穿的是简单耐磨,不易损坏的粗布麻衣,吃的是简简单单的白米饭,哪怕是在他最在乎的酒上面,路边那种三文钱一碗的烧刀子他照样喝得下去,用他的想法来说就是对于这些只要温饱就好的东西实在不用太过上心。而他在寒衣楼时,他有一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父亲,想当然,对于这个一直宠溺纵容着的孩子,他自然不会在生活上面亏待了他,吃的用的都是世上最好的。 对于潮卿的指责,楼绝华自然是不会去辩驳什么的,但他不说不代表有人会容许别人说自家主子的不是,哪怕对方是在替自己抱不平,若云咬唇说道:“潮卿姐姐,别这样说主子,在泡茶方面,主子有绝对的权威性,他说我泡的不好,那就肯定是我的问题。” “唉,”潮卿瞪了他一眼,抱怨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你究竟是怎么训练的,这一个两个的都对你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遥遥传来,“绝华,听说你有孩子啦,他在哪?” 一道锦衣的人影疾闪而来,身姿优雅的飘落在地,来人面容俊朗,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风流多情,“你那私生子呢?听说你待他极好,快叫出来让我见见吧!” 潮卿扑哧一声大笑出声,“私生子,呵呵呵......私生子......哈哈......” “怎么啦?”来人疑惑。 楼绝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竟让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他慢条斯理的抿了口酒,幽幽说道:“我以为你这几日都是起不来床的,原来竟还有精力打听外面的流言么?嗯,看来是殇还不够卖力啊!” 此言一出,潮卿捧腹大笑,连双胞胎也顾不得对方是自己的哥哥,朗笑出声。 潮卿笑趴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这几日辛苦......辛苦你了,呵呵......要我......要我免费提供药膏么......” 轰!铁青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饶是他脸皮再厚也挡不了最私密的事被人窥破后的尴尬,修长的身影拔地而起,穿过湖面,落荒而逃。 亭内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啊?”清脆的童音遥遥传来,今天的小亭真热闹,人群来了一波又一波。 潮卿看着那两个往这边走来的身影说道:“可惜若流早走了一步,不然就可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私生子了。” 娇小玲珑的身影蹦蹦跳跳的跑进亭内,待看到那个一身雪白的青年时马上变得规规矩矩,他小心地扫视了一圈,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不由的有些担心,“丁小卫呢?他怎么没在?”难道是楼哥哥终于忍受不了他,把他杀了喂鱼了? 潮卿抹了抹笑出的泪水,整理了下衣衫说道:“放心吧,他没事,你楼哥哥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扔在无忧居了,走吧,我带你去见他。”说着,便牵了他的手向亭外走去。 温暖的阳光披洒在两人身上,小欢喜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对蓝衣的少年说道:“蓝臻哥哥,你和我一起走吧!”虽然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但毕竟也是见到了不是么,他也算信守了诺言了吧!他实在是不敢和楼哥哥呆在一块啊! 还没等对方说话,潮卿便已经开了口,“你不是专门带他来见你楼哥哥的吗?现在怎么又叫他走啊?” 小欢喜惊呼,“你怎么知道?” 潮卿挑眉,“不是我知道,而是你楼哥哥知道,要知道你楼哥哥可是寒衣楼的主人,楼内发生的所有事哪一样他不知道的清清楚楚?” 那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对方都知道了?惨了,他还说过两次他的坏话了,要是他已经知道的话......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不敢回头和那个一直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的人对视一眼,他一把拉住身边之人的手,快步向前走去,边走还边说着:“快,咱们快去帮丁小卫解穴,不然他该难受了。” 两人逐渐走远,亭内一片静默。蓝臻低垂着眼眸,袖内双拳紧握,女子的那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讲的吧,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么? 玄若云招呼着少年坐下,给他奉了杯茶,对方拱手道谢,一时间双方谁都没有说话。 楼绝华收回视线,扫了一眼蓝衣静坐的身影,表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却并不平静。自这人刚踏入流溢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了,只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见他,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以为自己能够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就像曾经对祈青那般,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刚刚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些久远的记忆,那些有过的痛苦伤心,绝望愤恨汹涌而来,让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想将眼前的这人撕成粉碎,化成飞烟。 他努力地压抑着心中不断的涌上的嗜血杀意,平静的问道:“找我何事?”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对方竟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开口询问,这就是江湖人的直接吗?还是这人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他微微垂眸,笑着说道:“在下早就听说寒衣楼少主天下第一的威名,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幸能一睹少楼主的绝世风姿。” 听着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突然一阵厌烦,本来将他留下来是想试探一番他的来意的,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曾经他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可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虽然这一世的他和上一世的他因经历不同而有所差别,但毕竟是一样的灵魂,又能不同到哪里去,无非就是想借寒衣楼的势力给他带来好处而已。只是,现在不同与上一世,他已经不是那个为了他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上的傻子了。 “既然无事,恕不招待,你请自便。”说着便起身向亭外走去,双胞胎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 蓝臻被他突然而来的举动惊到,一下子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他既然允许自己留下来不是应该同意了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了吗?为何会什么都还没谈就突然离开?是他说错什么了吗? 白色的身影突然停住,寒意凛然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许再利用小欢喜,如有下次,无论你是何身份,本座决不轻饶。” 蓝臻看着那个从头至尾都不成正视过他一眼的身影渐渐离开,缓缓的重新坐回到石凳上,袖中的手掌慢慢摊开,露出几个深深的指印,他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低垂的眼中闪过诡异的波光,低低的呢喃掩在袖中,“看不起我的人可是要倒霉的呢......” 月朗风清,夜色深沉,银白的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房间中,给寝室添了层朦胧的轻纱。 洁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寝室中,在皎白的月光下,那张无双的面容更加的倾国倾城。 他知道房间的对面就住着一个剑术绝顶的高手,但他并不怕被对方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发现他的踪迹。 他走到床边,伸手挑开床帘,看向正沉沉入睡的人,修长的指尖轻触那张俊雅的脸庞,他缓缓的坐下,俯下身子轻轻地偎依在他身边。心中那股从白天见到那人以来就暴虐黑暗的情绪慢慢的沉淀下来。 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云淡风轻,上一世的那些仇怨他都是记得的,曾经的那些怨恨愤怒,痛苦绝望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想忘也忘不掉,只是平时都被他压抑在心底而已。对祈青他可以选择忘记,毕竟他也是为了报仇,他背叛他是有缘由的,而且他们的交情虽深,却也并非刻骨铭心,所以这辈子他可以释然,可以将对方当做陌生人一般对待,但对秦真岚他做不到,他的心中在怨恨,在不甘!他自问从未有过对不起他之处,甚至花费时间教导他,费心费力地帮助他,不问其他夹杂着的感情,便单单只是这份师生之谊他也不该这么狠心的赶尽杀绝。对秦真岚,他毕竟曾是自己最在意的人,他无怨无悔的爱过,刻骨铭心的恨过,想要忘记哪里是那般简单的。 凤眸微闭,他深深地吸着那股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淡淡药香,心中那只一直叫嚣怒吼的野兽慢慢的安静,重新被锁了起来。 还好,你还在,只要你在就好...... ☆、典礼 六月初一,寒衣楼少主的继任大典,整个流溢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寒衣楼作为武林圣地,在得到众人景仰的同时,自然也有不少野心家在一旁窥视,妄想取而代之。它自建立以来已有二百多年,曾有一段时间,因为楼内之人自相残杀,夺权结党,各自为政,差点导致寒衣楼的灭亡。而在最紧要的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楼轻尘,谁也不知道这个平日里最不引人注意的二公子竟会有这么大的能耐,短短时间内平息内乱,集权于己身,经过近二十年恢复整顿,寒衣楼从岌岌可危的境地重又站在了江湖顶端。 而即将继位的寒衣楼少主楼绝华更是十八岁便成为了武功天下第一人,他一人一剑斩妖魔,败武圣,荡魔窟,已然成为武林中人心目中的神祗。 这些日子以来,有无数江湖侠士,武林名宿往流溢城而来,他们有的是为参加典礼而来,有的只为能见识一下天下第一人的风采,也有心有不服之人前来想要挑战一下他,看他是否真的名归其实,自然这一部分人是很少的,毕竟大多人都有自知之明,你武功再高,高的过天地欢三魔吗?高的过威震江湖近三十年的武圣吗?而这几人可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寒衣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无数的人徘徊在门口不得进去,只有少数持有请柬的人方可入内。而这次的请柬非常少,只有三十多张,接到邀请的不是一方霸主,便是武林名宿。 楼内彩带飘摇,喜气洋洋,楼中众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面含喜色。 洛君望坐在殿内最偏僻的角落,抬头四下打量,没有看到小欢喜和师九的身影,看来今天情况混乱,人流众多,他并没有放他出来,这样也好,自己不用太过担心,至少那孩子会很安全。 整个大殿非常宽大肃穆,看来是平日里楼中用来聚集众人商议大事的地方。殿中的摆设简单大气,唯一能称得上奢华的便是大殿上首的宽大玉椅。玉椅的两边放着几十张楠木桌椅,左边坐着形形□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右边则坐着清一色紧身劲装,面色严谨的寒衣楼众,只是上首靠近玉椅的几个位置都空着。 看来主人还没到,典礼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开始。洛君望举起杯中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他们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了吧,连这次他继位的请柬都是差人送来的,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自从他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他便一直关注着江湖上的消息,自然也就知道了武林圣地寒衣楼和天下第一人的威名。每次走在街上,坐在酒楼听那些说书人绘声绘色,口沫横飞的讲述那些天下第一人的精彩经历,他都会胆战心惊。他不懂武功,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高到了什么程度,但他却明白,哪怕他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人,是人就会有战败的一天,而江湖上战败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但那是他的生活,他没有任何立场让他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更何况,他的肩上还担负着一个寒衣楼,他更加不能说服他让他抛弃自己的责任。 他是他的朋友,他会为他担忧,会为他着急,却也绝对的信任着他,他能做的只是每年酿制一坛桃花酒等他来喝。 蓝臻捧着酒杯,双目微闭,耳边听着周围的江湖人互相吹捧的谈笑声,俊美的容颜挂着抹似讽非讽的笑容,忽然眼角余光撇到一道清雅的身影,他举杯抿了一口酒,看来他那太子哥哥竟是派了他来,安翘之,太子心腹,为人淡漠,计谋出众,六年前突然出现在太子身边,深得太子信任,与陶韵一起被视为左膀右臂。 来的并不是陶韵,他并不太过担心,他进宫时日尚短,应该是没有见过他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避开他早点回去好了,毕竟他那太子哥哥可不简单,一旦被他知道了,对付起来可不太容易。 “楼主到——”一声唱诺从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人踏着金色的阳光走进殿内,这几人有男有女,都是风采各异,面貌出众的人中龙凤,但和为首之人一比,却是萤火之与皓月了。 楼绝华一袭玄色锦袍,袖摆襟口用银丝勾勒成一缕缕的流云花草,雪白的腰带垂直而下,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空中飞舞,整个人少了些白衣时的空灵出尘,多了丝神秘尊贵。 如墨般柔顺的长发束成一束,自白玉冠中倾泻而下。 容颜倾城,面部的轮廓勾勒洒脱却没有丝毫女子的娇柔之态,只想着究竟是怎样的神鬼之笔才能雕琢出这般完美的面容。狭长的凤眸光华流动,不经意间流泻出丝丝魅惑,蛊惑世人。 江湖之上暗暗流传,寒衣楼少主不仅武功天下第一,容貌风姿更是无人能及,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假! “来了!”沉静的声音响起,惊醒了众人的神智,上首的玉椅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衣威严的人,正是即将退位的寒衣楼楼主楼轻尘。他微笑着说道:“多谢众位抽空前来参加小儿的继位之礼,本座宣布,即日起,寒衣楼的楼主便是楼绝华,还请众位在场之人做个见证。” 这时,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上前两步,走到玉椅前跪下,手中捧着的东西恭敬地举过头顶。女子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的是一个巴掌大的玉牌,而男子捧着的是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楼轻尘取过盘中的玉牌,亲自给他系在腰间,然后转身打开锦盒,一股森冷的嗜杀之气破盒而出,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甚至没有装它的盒子来的精致好看,但却可以从那股嗜血煞气中看出它绝对饮过无数人的鲜血,取过无数条的性命。 楼轻尘将剑递给楼绝华,说道:“这柄‘却难’虽不是什么名贵宝剑,却是的第一任楼主传下的,是历任楼主的佩剑,这把剑斩过无数邪魔外道,望你善用!” 寒衣楼的继任典礼极为简单,只要拜过祖宗先人,在众人的见证下接过象征楼主权利的玉牌和镇楼之宝却难剑就可以了。 大典之后便是宴席,众人献礼说些吹捧的话,楼绝华丝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角落中那个青衣的男子身上。 坐在他旁边的便是无雪城的少城主么?确是少年英雄,天下五大势力中,寒衣楼是正道领袖,与邪魔外道的枫火教向来是天生的死敌,赤焰宫亦正亦邪,神秘莫测,与寒衣楼也是不相往来的,无名岛位于海外,除非天下将乱岛上之人甚少踏足神州大陆,与中原武林相交甚少,唯有无雪城,与寒衣楼相交深厚,互有往来。 寒衣楼中,人流涌动。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顺着人流向楼外走去。 青衣之人停在门口说道:“你这就要走了么?” 素衣少年点头,虽然他对那柄却难剑极为有兴趣,对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也很好奇,而且他身为无雪城的少城主,与寒衣楼同为五大势力之一,于公于私都应该多留几天的,但他实在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这次若不是师傅有令,而他本身又有责任,他是绝对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会的。 “你找到人了吗?” 青年微笑,“虽然没看到他,但我知道他就在这里。” “所以你要留下?”少年平静无波的说道。 洛君望点头,“这一路上多谢你了。” 少年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 洛君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扬声说道:“若有空闲,可去南朝京都找我,找丞相府的洛君望便是。” 少年没有回头,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他有些不舍,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明白这个看似孤傲的少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要不然也不会出手救他性命,更不会因他一句话便带他来了寒衣楼,甚至连他的姓名来历都不曾问过,要知道如果一旦出了什么差错,都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这位公子,我家楼主有请。”一对相貌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转身看向来人,轻轻的笑了,“还请两位带路。” 庭径幽深,鸟鸣清脆,花红柳绿,小小的院落并不如何豪华,却环境清幽,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布置得极为雅致。 他刚一进院落,一道瘦小的身影急速的撞到了他的怀中。 “爹爹......”清脆的童音中带着欢喜、酸涩和委屈。 他叹息一声,柔和的目光中满是宠溺,原本计划的等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一顿的想法早就不翼而飞,他轻轻地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你这坏孩子,一声不响的就离家出走,想让爹爹担心死吗?” “谁让爹爹食言而肥,不守信诺的,都是爹爹的错,你常教我君子一诺千金,可你自己就做不到。” 洛君望有些愧疚,自六年前他应太子之邀做了官之后,便一直忙于政务,常常忽略了他,他答应过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努力的做一个好父亲,可是他们能够真正相处的日子却并不多,说到底还是他的错。 “抱歉,下次再也不会了,爹爹保证!”他安抚的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抬头看向他身后的人,笑道:“这孩子调皮的紧,这两天肯定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楼绝华淡笑,睫毛微颤,掩去眸底炙热的光芒,“没有,他很好!” 小欢喜扭头诧异,楼哥哥竟然会帮他说话,要知道他可是说了他的坏话还被他当场抓获了,原以为他会在爹爹面前告他一状,让爹爹好好的惩罚他一顿的,虽然爹爹心肠软,只要他说几句好话,流几滴眼泪,最后就会不了了之,但他竟然没有告状,还帮他说话。嗯,看来楼哥哥还是很好的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走到楼绝华面前,单膝跪地,恭声道:“禀楼主,尊上有请!” 父亲叫他肯定是有事的,可是,他看了一眼洛君望,有些迟疑。 洛君望见状,说道:“你快去吧,莫要叫你父亲久等,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楼绝华点头,略带警告的瞪了眼身后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便转身往院外走去,跪在地上的人起身,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等他一走,院中的其他人便活络了起来,师九上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喊了声“爷”。 洛君望点头,“这一路辛苦你了。” 一旁的玄若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眯,“这位就是小欢喜的爹爹么?当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洛君望被他赞得有点不好意思,他拱手说道:“公子过奖了,你才是风度翩然,潇洒不羁。” 潮卿扑哧一笑,“你们还是不要再互相吹捧了,先进屋吧!” 玄若流轻笑,拉过他的手便朝屋里走去。几人在椅子上坐下,双胞胎分别给他们倒了杯茶。 “咱们还是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若流说道:“我是财部首座玄若流,穿紫衣服的是医部首座潮卿,那个一脸闷葫芦样的是暗部首座殇,还有一个兵部首座不在,”他指了指双胞胎,“这是我的一双弟妹,弟弟玄若白,妹妹玄若云,怎么样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吧!” 洛君望点头赞同,“我叫洛君望,字子瞻,你们叫我子瞻就好。” 潮卿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你是南朝人吧?” “是啊!我住在京都丞相府。” 听了这话潮卿沉默了下来,南朝相府么?她记得六年前绝华让殇传来消息,让她去给相府二公子治病,据她所知,寒衣楼与南朝相府可是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当时她就问过原因,殇只简单地说那人是主子朋友的父亲,她与绝华一同长大,又怎么会不了解他的性子,那人看似温和却最是寡情,对于不在意的人便是你死在他面前都不会看上一眼,而他居然突然有了一个朋友,还让她特意前去治病,想来他对那个所谓的朋友是极其重视的吧,只是后来,还没等她赶到,便已传来了对方病逝的消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今天她终于看到了这个让绝华很是在意的人,只是他看那人的眼神哪里是在看一个朋友,虽然他隐藏的很好,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分明就能看得出那是一种柔软到了极处,想要紧紧抓住不让任何人分享的独占欲。 她暗暗嘀咕,“原来他竟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坐在她旁边的玄若流听见了,若不是他耐力极好,差点就要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他忍着笑,狠狠地皱了皱眉,说道:“小欢喜这么可爱,想必令夫人也是个大美人吧!” 洛君望一愣,双颊微红,他搂着怀中的孩子说道:“那个,他母亲已经去世了。”除了身边少数的几人了解实情,旁人都以为小欢喜是他的私生子,他也从来没有去解释,而是乐得如此,私生子总比养子多了一层血缘的保障,反正他以后也不打算娶妻,也就不会有其他的孩子,那么是不是私生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哦!原来是喜欢上一个椟夫。”潮卿再次低哼。 玄若流扶额,咧了咧嘴,将笑声憋进肚子,“那真是遗憾!小欢喜一直都是住在这无忧居里的,你也住着吧,这样你们父子两也不会分开。”当然,也可以给自家主子创造机会。 小欢喜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爹爹,我最近新交了一个朋友,可好玩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洛君望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浅笑,“好!” 碧绿的树荫底下,一道黑色的身影负手而立,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倾洒而下,留下斑斑点点的光影。 “父亲。”清越的声音传来,他转身便看见风华正茂的青年披着阳光向他走来。 “找我来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楼轻尘笑得宠溺,“只是我要走了,告诉你一声。” “现在?”楼绝华诧异,他虽然早就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但却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 楼轻尘斜倚在树干上,“早走晚走都是一样地走,还不如快点走,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何必拖拖拉拉的。”他看了青年一眼,接着说道:“让你来还有一件是想问问你。” 楼绝华疑惑,“什么事?” “那人是谁?” 楼绝华一愣,他虽然没有明指,但他本能的知道他指的是谁,今天的宴会他一直心不在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洛君望身上,父亲就坐在他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而且他也并没有想要隐瞒。 “他是洛君望,字子瞻,是我喜欢的人。”楼绝华表情认真地说道。 “喜欢的人?决定好了?”楼轻尘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厌恶,也没有痛心疾首的斥责,他很平静,平静的就好像自家儿子并没有驳与伦常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早就决定好了。”从上一辈子起就已经决定好了,如果这世上连那人都变了的话,他就再也没有勇气去喜欢其他任何人了。 “既然决定了,就牢牢的把他抓在手中,不要有丝毫放松。”话音一落,黑色的人影已然远去。 唯有楼绝华静静的站在原处。 牢牢地抓住吗...... ☆、灯会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群星闪耀,但地上的万千灯火比天上的星子更加的璀璨夺目。 流溢城内,人流如水,彩灯摇曳,做工精细,美轮美奂,洁白的灯壁上皆用彩色的颜料绘成各种各样形状不同的图案,火红色的流苏丝绦飘荡在空中。 “咱们各自去游玩吧,看到喜欢的花灯,只要猜对了灯谜就可以拿到,待会儿还在这里见。”潮卿提议,她可不想当电灯泡,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的,就她孤家寡人一个,她还不得嫉妒死。不过,她看了眼旁边容颜冷艳的女子,还好,至少还有一人陪着,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玄若流首先同意,他和殇一向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适合情人培养感情的浪漫环境,他哪舍得浪费。“我们先走一步。”说着便拉着殇的手消失在人流中。 潮卿眨了眨狡黠的眼睛,说道:“不打扰你们了,我们也走吧。”后一句却是对身边的女子说的。 知道几人都走远了,洛君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这才知道原来寡言内敛的殇和风流潇洒的若流竟是一对情人,难怪他一直觉得他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让他惊讶的是这样性情南辕北辙的人竟会走到一起,这不得不说是一件惊奇的事。 楼绝华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流光,他沉声问道:“怎么,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很奇怪吗?” 洛君望摇头,“不,只是惊讶他们两人竟会是情人,他们两人的性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这样的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原来他惊讶的是这个,楼绝华微笑,“性子什么的都只是次要的,只要两人彼此喜欢就好,要知道,当年若流为了追到殇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洛君望偏头,上上下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清澈的目光似乎能瞧到人的心底。 楼绝华被他瞧得满心不自在,他表情不变,干咳一声说道:“怎么?” 洛君望微笑,“只是有些惊讶,像你这般白衣胜雪,不染烟尘的菩萨模样竟会说出喜欢这样的话语。” 原来他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么,这可不太好,他要做的不是圣人,而是他的情人,如果他在他心中一直维持着这样谪仙般的形象的话,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和他在一起啊! “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爱憎怨愤,你高看我了。” 高看么?洛君望微笑,或许是他们初遇的情景太过震撼人心,从他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他就将他摆在了心中最高的位置。他的能力、容貌、性情都太过完美,完美得不真实,就好像他只是你的一个梦,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曾经他甚至想他能有一些缺点,好让他能够真实一点,可以让自己紧紧地抓住他,永远的留在自己身边,这样自私的想法让他羞愧,而后再次见到那张完美的脸时,他便想通了,只要他还在就好,皎白的皓月挂在高空才是最美丽的,若因一己之私将他摘下握在手心,只会黯淡了他的光辉。现在这样就好,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每年都会来他的小院喝他酿制的桃花酒,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贵在相知,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你一直就是一副无情无欲,淡泊于世的模样,会说出喜欢这样感性的词在我看来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洛君望微笑,“真不知道以后到底是怎样的人能惹你动情了。” “哦?”楼绝华淡笑,“我喜欢怎样的人,很好奇?” 洛君望忽然来了兴致,点头说道:“你就说说看吧?” “爹爹!”一声清脆的童音传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洛君望暗叹一声可惜。 而楼绝华也暗中叹息,多好的一次表白机会啊,就这么错过了,看来只能等下次了。他狠狠的瞪了眼拉着他家爹爹的衣袖往人群中挤去的小屁孩,无奈的叹了口气,不放心的跟在他们身后。 大街两边,无数的彩灯飘荡在空中,闪闪烁烁。小孩抬手指着空中的一处说道:“爹爹,我要那个,你帮我猜谜。”那是一个老虎形的花灯,做工虽说不上有多精致,却也活灵活现,唯妙唯俏,威猛中带着股憨态可掬。 “自己猜不到,就让父亲来帮忙,好意思么。”挖苦他的是丁小卫,他的手上也提着一盏花灯,六角翼然飞翘,洁白的灯壁上绘着一树桂花,笔直的树干,炫丽的花朵,疏影横斜,一轮弯月挂在树梢,皎洁的光辉倾洒而下,长长的流苏丝绦垂直而下,在空中随风而舞。 小欢喜哼道:“你比我大好几岁,却和我比着猜谜,你好意思么?” 丁小卫气急,“明明是你自己提议和我比的,现在输了反而来说我的不是。” 洛君望轻轻的拍了拍小孩的脑袋,“好了,他到底比你年长,不许顶嘴。”这两人就是孩子心性,好起来时比谁都好,吵起来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没一会儿就又黏糊到一起去了。 “还是你好,洛......那个......伯......嗯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好,按辈分来说,他和小欢喜是朋友,应该叫他一声伯父的,但看着他那张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脸,他又实在叫不出口。 洛君望浅笑,“叫我子瞻就好,咱们各交各的,你们江湖人不是不究小节的吗?这些辈分礼仪的不用在意。” 丁小卫咧嘴,点头应诺。 小欢喜拉了拉手中的袖摆,急切地说道:“爹爹,先帮我猜谜,不然一会儿就被别人拿走啦!” 洛君望揉了揉他的脑袋,伸手取下灯谜,“百年好合伴一生,一大二点喜相逢。新人皆是天作成,使者醉酒半日醒。猜一成语。” 摆摊的老者眯着眼笑道:“这位公子,猜到没?” 洛君望略一沉吟,笑道:“白头偕老,是也不是?” 老者大笑,“就是这个,”他将花灯取下,递给洛君望,“祝您和夫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洛君望一愣,接着双颊泛红,他匆匆接过花灯递给身边的孩子。小欢喜调皮,不一会儿便拉着丁小卫往更热闹的地方挤去了。 洛君望着急,人流这么多,要是走散了该怎么是好,他才刚刚找到他,可不能再丢一次了。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要往小欢喜所在的方向挤去。就在这时,一双清凉干净的手拉住了他。 楼绝华安抚道:“别担心,有人跟着的,不会有事。” 洛君望长长地舒了口气,朝他感激地笑笑。 二人信步走在人群之中,偶尔与一两个行人擦肩而过,耳边不时地传来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情人的呢喃声。 洛君望随手拿起一个花脸的面具罩在脸上,红白相间的面具遮住了那张清秀的脸,只露出一双清澈柔和,温润如玉的眸子。 楼绝华心下一跳,拿起一个狰狞的鬼面扣在脸上。 旁边不远出,一袭蓝色锦衣带着饕餮面具的人静静的看着那两道相携而去的背影,面具下的黑眸闪过一抹晦暗的光芒。 忽然,墨色的天空中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串绚丽的火花噼里啪啦的绽放开来,无数灿烂的光点火树银花般坠落,转瞬即逝,只在空中留下乳白色的云烟。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欢呼声和赞叹声。 “快看!放烟花啦!” “好漂亮的烟花啊!” 洛君望回首,绚烂的烟火下,容颜绝世的男子白衣胜雪,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狭长的凤眸幽深如海,双目对视的瞬间,洛君望心中一动,似有所触。 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唇角微勾,说道:“这个给你。” 楼绝华挑眉接过,那是一串佛珠,浑圆的珠子穿成一串,恰好十八颗,有桃木雕刻而成,做工并不精细,摸上去甚至有些粗糙,比集市上卖的远远不如。 “你的继位之礼!”洛君望的脸颊被天际的烟火染的晕红一片,“我也没什么好送的,想来你贵为寒衣楼主什么都不缺的,思索良久便雕了串佛珠给你,桃木驱邪保平安,江湖险恶,望你一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才好。” 楼绝华轻抚着珠子上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安字,眼神幽深,“是你亲自刻的?” “是啊,第一次刻难看了些,”洛君望尴尬的笑笑,又说道:“我让寺里的师傅开了光的,因该还不至于太糟糕。”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是虚弱。原本他是不想拿出来的,在宴席上看到那么多人送的奇珍异宝,他这件贺礼实在是放不上台面,但一件贺礼也不送就更不像话了,他一拖再拖,犹豫了再犹豫,终于将东西送了出去,无论如何终归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帮我带上。”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他越来越羞窘的神情, 他呆呆的抬头,轻轻地啊了一声。 楼绝华将佛珠塞进他手中,白皙的手腕伸到他面前。 洛君望终于回过神来,略显急促的将佛珠套上他的腕间,深褐色的珠子在晶莹的肌肤上更加的醒目。 白皙的指尖一颗一颗的拂过浑圆的珠子,楼绝华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玄都 书房之中一片宁静肃穆,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淡淡的水墨清香。 楼绝华腰背笔直的坐在桌案前仔细的看着垒成一堆堆的文件,时不时的提起笔墨落下几行字。 寒衣楼中等级森严,分工明确,每一件事都会有相应的部门去处理,作为楼主还是很清闲的。如今的五部首座都是楼主心腹,而且都很年轻,唯独密部首座至今空缺。每当有人建议首座之位不能空缺时都被楼绝华驳回,只道密部首座已经有了人选,只因一些原因暂且还不能上任。虽是这么说,但从未有人见过,连其他的四位首座都不知道那位密部首座究竟是谁。 因为这样的原因,如今密部的工作都是身为楼主的楼绝华在做,特别是每一年的璇玑阁资料整理就更加的忙碌了。 手上的文件被放在桌上,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看向窗外碧蓝的天空,神情有些微微的恍惚,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登船渡江了吧!白皙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腕间的佛珠,这已经是他沉思时习惯性的动作了。下次见面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他看着桌上一堆堆的文件,眉头微皱,看来要尽快让那人回来了,他可不想总是被困在书房里。 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有些想他酿的桃花酒了,虽然两人之间没有太多的话语,但仅仅是相对而坐也是舒适的。嗯,下次见面的时候要不要告白呢?以前他身体年龄还小,说什么都太早,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谈情说爱什么的应该可以了吧,而且他现在越来越忍不住了,每次见到他温柔的笑颜,清澈的眼眸,俊雅的容颜,他都有种想要亲吻的冲动,或许是他的身体正处于情欲萌动的时候,也或许是他对他的渴望已经忍到了极限,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制止力竟会有如此薄弱的一天。 更重要的是他有些害怕,要是被别人知道天下第一的楼绝华竟也有害怕的时候,恐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但他心中确实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他怕他这辈子喜欢的不是他,毕竟这一世与上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开始不同,过程不同,会不会连结果也会改变?如果那样的话他该怎么办?这并不是他不自信,只因至今为止,面对自己偶尔的亲密,他会脸红,会尴尬,会羞涩,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却从未变过,那种对于亲友知己的坦然依赖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若是有一天他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自己会怎么做?这样的念头有时会时不时的在他脑中冒出来,但很快的又会被他狠狠地压下去,他不知道那一天若真的来临会怎样,他只希望到时候能够有足够的理智克制自己,不要伤到他才好。 一声异响传来,将他恍惚的心境猛然拉了回来,一道黑色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书房中。 “有事?”楼绝华漫不经心的问道。 殇单膝跪地,虽然还是面色无波,眼神死寂,但修长的身影有片刻的僵硬,除了他自己谁也察觉不到,“禀楼主,有消息传来。洛公子他们失踪了。” “嘭嗙!”茶杯被撞翻,碧色的茶水流淌而出,将桌上的宣纸文案打湿,浓烈的墨色慢慢地晕散开来。茶杯骨碌碌地在桌面上滚动,掉落而下“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冷静,却过于冷静了,仿佛火山内部翻滚涌动的岩浆,随时都会爆发。 殇低着头,僵硬的说道:“下面传来消息,洛公子他们在登船前失踪了,暗中护卫的两名暗卫被人杀死,具体是谁所为尚在调查,不得而知。” 又是这样!竟然又是这样! 双手微微颤抖,雪白的衣袖扬起,“嘭!”面前的桌案裂成碎块,飞飞扬扬的碎纸如白蝶一般四散飞舞。 颖朝玄都。 北方的风景建筑比南方少了些秀丽婉约,多了份磅礴大气。颖朝人大多高挑健硕,五官也比较深刻些,比之南朝人的斯文秀气,他们抬手投足间更加的豪迈爽朗。 玄都作为大颖的政治中心自然是繁荣昌盛,气度恢宏的。 朱雀街离皇城最近,是玄都中最热闹的街市之一,因为这里住着的大都是达官显贵,它比起其他地方又多了些隐隐的尊贵。 混沌摊前,洛君望吃的心不在焉,竹篾编织成的斗笠微微前倾,遮住他大半的容颜。 他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什么胃口,小欢喜如今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实在是很担心。 思绪重又回到登船渡江的前一天,因为那天天色已晚,他便决定在客栈休息一晚,等到第二天在找船过江。吃过晚饭之后,师九出门准备买些路上用的东西,留下他和小欢喜丁小卫三人挤在一个房间里,打算早些休息。然后忽然就冒出了很多鬼面黑衣的人影向他们直扑而来,那样的场景让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杀气,一样的嗜血的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 就在他以为要死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两个黑衣人,如果不是他们没有带鬼面,如果不是他们救了自己与对方动起手来,他几乎要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因为他们的气质太像了,同样的黑衣,同样的出手狠辣,同样的不把别人的性命也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但毫无疑问,不管他们是谁,是谁派来的,终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突然出现的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到底寡不敌众,渐渐地就处于下风。本来有这两人拖着,他们三人是有机会脱身的,但谁也没料到对方的目标竟是小欢喜,他只是一时间没抓稳,便被别人抓走了自己的儿子,最后只有他和丁小卫逃脱。 他悔恨不甘,自责不已,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想起了那个连容貌都没有瞧清的女人,他怎么能忘了,当时还是婴儿的小欢喜就是那些人的目标,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已经六岁的小欢喜竟然会被那些人认出来。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遇到事就惊慌不已的少年了,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一些比较隐秘的事还是知道些的,比如鬼面黑衣是大颖皇室影门的标志。他心中担忧,不知道小欢喜怎样了,那些人会如何对待他,便匆匆忙忙的赶来了玄都。 本来丁小卫也是要跟来的,但这一趟注定凶险莫测,他怎能让别人家的孩子跟着自己冒险,便写了封信连同信物一起交给他,让他回南朝联系太子。毕竟他可不认为仅凭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够神通广大的从颖朝皇室手中救回小欢喜。他会独自一人来到玄都,并不是自信自己一定不会被人发现,也不是认为自己一定能救到人,只是简单的觉得离小欢喜近一些,能够让自己安些心而已。 他这一路而来也是给师九留下了记号的,当日情况太危急,逃出来后便没有再回去,生怕会再遇到那些人,这样一来便与师九失散了,对此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师九一定会找来的。他并不愚笨,甚至是很敏感的,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她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想去弄清楚,他只要知道她是小欢喜的九姨,是自己认可的家人,只是这样就好,其他的何必弄得那么清楚。 就在他东想西想之时,喧闹的市集中远远地走来一群或老或少的蓝衣人,边上的小贩行人避讳的给他们让开一条路,偶尔望向他们的目光有畏惧,有同情,有鄙夷...... 走得近了,他才明白为何众人瞧着他们的眼神那么的奇怪。那群人面白无须,嗓音尖细,显然都是宫里的太监。 洛君望也称得上是皇亲国戚了,算是经常出入皇宫的,这些人自然见得也不算少。作了太监的人大都是身世可怜,迫不得已的,但因他们身体的残缺还是被人瞧不起的。身为宦官,在宫里做事,算是离天下最尊贵的那群人最接近的了,而且他们大多因身体的原因性格比较阴暗偏执,极是记仇,一旦得罪了他们便如被毒蛇缠住了般,再也脱不开身,所以一般的人虽然鄙视他们却也不敢轻易的得罪他们。 皇宫里的人即使再尊贵也还是要吃喝拉撒的,每日都会有人负责出宫采购蔬果鲜肉,而这些人通常也是油水最多的,毕竟有的捞不捞就是傻子了,只要你有手段不让上面的人查到,那便算你的本事了。 洛君望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略显匆忙的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有些油腻的桌上,然后捧起剩下的馄饨三下两下的塞到嘴里,一边用力嘱嚼,一边不远不近的跟着。 各种各样的水果肉蔬在一个长着橘子皮的老太监的指挥下堆满了几辆板车,一个掌柜摸样的中年人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 洛君望抬手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有些举棋不定,忽然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太监双手捂着肚子,弯着腰跑到老太监面前小声说了句什么。 老太监神色不愉,劈手给了他的脑门一下子,尖声骂道:“你小子吃得多屎尿也多,滚,早去早回!” 小太监点头哈腰的掉头就跑。 洛君望眼神一亮,悄无声息的朝着小太监消失的地方走去。 阴暗的角落中,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负手而立,他面前无声无息的躺着一个穿着蓝色太监服的少年。他自然没有死,只是被洛君望用迷药迷晕了而已。 洛君望取下斗笠,小心的四下看了看,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蹲下身子,将少年身上的太监服脱下,给自己穿上,袖子有点短,勉强凑合。然后从包裹中掏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工具,对着一块巴掌大的镜子细细描画了起来。待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张跟躺着的少年一模一样的脸了,他现在无比庆幸因为对玲玲的易容术的好奇敬佩而去详细的研究过,虽然比不上她技艺精湛,但骗骗一般的人还是可以的。 他低头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然后用碳粉将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染黑了些,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少年,他将自己换下来的青衣给他穿上,掏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喂他吃下,想了想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怀中,小声说道:“抱歉,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放心,你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神智糊涂了点,两个月后就会恢复的,这药没有任何后遗症,实在是对不住了。” 他拿起炭笔在他脸上简单的勾勒了几笔,原本那张有些平凡的脸立马变了个样,虽然还是很普通,但绝不会让人和刚才那张脸联系起来。 他将包裹收拾好塞回怀中,捡起地上的斗笠罩在他的脸上,匆匆忙忙的掉头就跑。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心虚的左右看了看,忽然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吓了他一大跳。 “小兔崽子!掉茅坑里啦!还不快滚过来!” 洛君望拍了拍胸口,小跑着赶了过去,学着刚才那个小太监的摸样点头哈腰的说道:“公公,我回来了。” 老太监吊着眼睛冷哼一声,尖着嗓子吼道:“回宫!” 洛君望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推着板车,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金碧辉煌的皇宫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影门 安翘之步履从容地走进大殿,撩起衣摆,跪地行礼,“参见太子!” 桌案后的男子起身过来,亲自将他扶起,平日里威严冷肃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柔和:“快些起来,一路上辛苦了吧!”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双手,笑道:“这是臣分内之事,而且寒衣楼也没有太远,还是在颖朝境内的,哪能称得上辛苦。” 太子神色微微有些黯淡,他负着双手慢慢说道:“事情如何?还顺利吗?” 安翘之再次跪在地上,请罪道:“臣办事不力!” 这次太子并没有扶他,而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起来慢慢说。” 安翘之没有听他的命令,依旧固执的跪在地上说道:“这一任的寒衣楼楼主虽然年少,但性子莫测,软硬不吃,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曾言,朝廷之事与他无干!臣百般劝言皆是无效!”他弯腰叩首:“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太子终是不忍,再次伸手扶起他,“孤本也没指望能得到寒衣楼的相助,他能够不插手朝廷之事已是很好。况且你这一次也算不上是白走一趟!” 看着他疑惑的神色,他微微一笑,牵起他的手向殿内走去,“跟孤来!”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缩了缩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看着眼前那道伟岸的背影,他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 凉爽的清风穿过窗棂,吹起轻盈的薄纱,明黄色的帘幕之后,红木色的雕花大床若隐若现。 秦真潜拉着安翘之绕过屏风,挑起帘幕向里走去。 安翘之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出声。 朱红色的楠木大床就在眼前,秦真潜放开他的手走到床头坐下,抬手隔着帘帐细细的摸索着。 “叩”一声细响传来,伴随着机括转动的声音,大床南边的墙上出现一道暗门。安翘之惊讶的看向从床上站起来的人。 秦真潜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重新牵起他的手向暗门内走去。 “嘭”!身后的暗门猛然关上,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出温润莹白的光芒,一条长长的阶梯向下延伸,似乎是通向地狱深处。 地道之内幽寂深邃,只能听到一前一后两道轻微的脚步声。安翘之安静的跟在他后面,虽然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但心中却是一片震惊。他跟在他身边已有六年,称得上是他左膀右臂的心腹,却从来不知他寝殿之中竟有这么一条神秘的暗道。 望着长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他暗暗心惊,这条暗道究竟通向哪里? 似乎知晓他心中的疑问,秦真潜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很快就到了!”沉稳的声音在暗道中荡起阵阵回音。 跨下最后一级阶梯,脚下的路面平稳踏实,眼前是一个足以容纳千人的大殿,夜明珠的照射下整个大殿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大殿四面各有一条幽深的通道,如吸人的漩涡一般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里就是影门的总部了。”威严的声音忽然响起,让他心中一怔,影门么?那个不能露出容貌,不知道是谁,总是神出鬼没的颖朝皇室最神秘的影门? 秦真潜带着他穿过空旷的大殿,向右面的通道走去。密道之内的路面很平坦,不像来时的那条道路一样满是阶梯。偶尔一两个路过的黑影向他们跪地行礼,行走动作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彼此间也不说话,就好像被尘世隔绝了的幽灵。 秦真潜在一道石门前停住了脚步,伸手小心地转了转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隆隆!”厚重的石门被开启,露出一个四四方方并不宽大的石室。 石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两张石椅,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而让人惊奇的是,那张冷硬的石床上正躺着一个双目紧闭,圆润可爱的孩子。 安翘之走前两步,一脸疑惑,“太子,这孩子是......” 秦真潜在椅子上坐下,不答反问道:“你可知道阳城宁家?” 安翘之双瞳猛然一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屏着呼吸说道:“微臣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秦真潜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微笑着说道:“这也不怪你,本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也没有几人。”他并没有说下去,而是又问道:“你可知道两百多年前那两个搅得神州天翻地覆的一仙一魔?” “您是说那对惊才绝艳的双生子吗?”安翘之暗暗地舒了口气,说道:“那样传奇中的人物臣自然是知道的。” 秦真潜点了点头,说道:“世人只知那两人传下一块血玉,里面藏着一批巨大的宝藏,天下无敌的武学,或是长生不死的秘密,为了这些,江湖上的人抢得头破血流。却没有几人知道,除了血玉那两人还留下一样东西,那便是神州令!” “神州令?!”安翘之惊呼。 “自古以来,得神州令者得天下!八百年前,轩始帝便是神州令在手方引得天下有志之士竞相投奔,而后开创了近千年的帝王霸业,盛世华章!两百年前,轩朝皇室遗失神州令,自此轩王朝慢慢地走向低谷。世人皆言,得令者得天下,失令者失天下!轩王朝便是没有了神州令才走向了灭亡。”秦真潜顿了顿接着说道:“曾有传言,神州令落入了仙魔二人手中,世人纷纷猜测二人中必有一人能成为天下之主,却没有想到这两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后也再没有人知道神州令的下落了。” 安翘之问道:“这些与阳城宁家又有什么关系?” 秦真潜笑道:“这阳城宁家可不简单,宁家祖上与仙魔二人关系颇为密切,是他们极少接近的人之一。据我所知,血玉石流落江湖,神州令却在仙魔二人的故居,而宁家代代都是守门人,只有他们知道故居在何处。” 安翘之看向石床上的孩子,说道:“这孩子就是宁家人?” 秦真潜点头:“六年前,我费尽心机方查到阳城宁家,便派人掳了宁家家主的妻儿,用作威胁。只是路上出了点事,老三色令智昏,误我大事,宁夫人自尽身亡,那个孩子不知所踪。事已至此,宁家人自是恨我入骨,哪还能为我所用,我自然不会留着这么大的一个隐患,便毁了整个宁家。神州令既然不能为我所得,也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他瞟了站着的人一眼,说道:“翘之可会觉得孤太过残忍?” 安翘之单膝跪地,沉声说道:“太子言重了,死在臣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臣又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况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几条性命又算得什么!” “哈哈!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秦真潜朗声大笑,全身威严霸气尽显。他扶起跪在地上的人,说道:“你这次虽然没有说服楼绝华,但也没有白走一趟,暗中保护你的影卫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东西,哼,莫说时隔六年,就是二十六年三十六年,影门的人也自有手段将他认出来。” 安翘之问道:“太子准备怎么处置他?” “先留一段时间吧!”秦真潜笑道:“他已经是宁家最后一个人了,或许还有些用处,若实在没什么作用的话再处理也不迟。” “是!”安翘之轻声答应,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低垂的眼眸晦暗如深。 昏暗的房间中,碎裂的纸片如白蝶一般四散飞舞,飘落而下。 晶莹的手指慢慢地缩回袖中,楼绝华斜卧在榻上,模糊的面容隐藏在阴暗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黑影闪过,穿过窗户轻灵的跪在榻前,整个过程流畅迅捷,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可见来人武功极高,隐匿的功夫更是无人可及。银白的月辉照在她的脸上显示出一张平凡至极的容颜,赫然正是师九。 略显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屋中的沉寂:“见过主人!” 楼绝华沉默,眼眸轻抬,静静地看着她,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却充满了压迫力。 师九轻轻一颤,说道:“属下护主不利,小公子被人劫持,我循着公子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过去,在追到玄都时却突然失了他的踪迹。” “失了他的踪迹?”楼绝华一字一顿的说道,淡然的声音中满是刺骨的冰寒,“身为寒衣楼左护法最善隐匿行藏的人,竟然会连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都跟丢,本座要你何用!” 恐怕谁也不会猜到寒衣楼最神秘莫测的左护法竟会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看上去丝毫不显眼的女人。而且她也并没有如以往的每一任的左护法一般暗中护卫楼主,而是被楼绝华派去保护洛君望。 师九俯身叩首,声音微颤:“属下无用,请楼主责罚!” 楼绝华狠狠地闭眼,轻声说道:“将那天的事详细的说一遍。” “是。”师九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似在回忆当天的事情,“那日我们赶到江边时正好没船了,而且天色也不早了,公子便提议休息一晚明早再走。用过晚饭后我便去市集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回来后公子他们就不见了,保护公子的两个暗卫已经死了。是属下的疏忽,我以为只是离开这么小会儿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暗卫跟着,却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是皇室影门。后来我仔细地寻查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公子留下的记号,便一路往北,跟踪而去了,到了玄都后,却再也没有发现任何记号了。” “又是影门啊!真是阴魂不散!”楼绝华的声音喜怒不定,但内容却令人胆寒,“我本不想理会的,这些个肮脏事与我何干。只是,为什么总要一而再的逼我呢!” 天际的皎月被乌云遮住,卧室之中更加阴暗了,他窝在榻上一动不动,心中那头暴虐的野兽龇着獠牙蠢蠢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受罚 “小三子!小三子!该死的兔崽子,又跑哪去了!”尖利的嗓音高声喝骂,一个圆圆胖胖的老太监神情愤恨,骂骂咧咧。旁边的小太监们洗菜的洗菜,挑水的挑水,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神情惴惴,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火上身。 “咚咚咚!”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院门外急忙急火的跑进一个皮肤微黑,样貌平庸的小太监,他点头哈腰,声音颤颤的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出恭去了,来晚了,对不起......” 白白胖胖的老太监朝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喝骂道:“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拉,你这好吃懒做的兔崽子,当自己是祖宗啊!还不赶紧去干活,你今晚别想吃饭了。” 黑皮肤的小太监被踹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周围的小太监们纷纷目露同情地看着他。 老太监细小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尖细的嗓音高的刺耳:“看什么看!都皮痒了是不!还不赶紧干活!” 小太监们赶紧低头,目不斜视,专注地干着各自的活计。黑脸颊的小太监捂着屁股,一摇一晃的走到角落蹲下。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喂!你怎样?好点了没?” 蹲着身子的小太监勾起唇角笑了笑,原本毫不起眼的五官生动了不少,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如玉般的光泽,低柔的声音暖如春风:“放心吧,我没事。” 小太监看着对方唇边的笑颜,心下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这阵子变了很多,好像变得更好看了,但细细打量,小三子还是小三子,有点点黑的脸蛋,平凡至极的五官,腼腆害羞的神色,哪有丝毫改变,分明就是那个自己认识的小三子!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小声说道:“我去挑水,你在这先洗菜,待会儿我再回来帮你。”或许是生病的原因,他总觉得对方有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了原先的生机勃勃,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保护他。 挑着水桶的背影慢慢走远,他慢慢低头,伸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双手,与微黑的脸颊不同,这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虽然有一些细细小小的伤口,却丝毫不掩这双手的好看。如果有人看到这双手的话,绝对会起疑,因为一个地位低下,常年做着粗活的小太监绝不可能有这样一双手。圆润的掌心布满一道道细小的渗着血丝的口子,却没有丝毫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厚茧,只有右手食指与中指间长着一层薄茧,读书的人都知道,那是常年拿笔留下的痕迹。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明显的破绽,也不是不想设法掩盖,只是他现在扮演的身份是在膳房当差的,经常要洗碗洗菜的与水打交道,这样一来,无论他掩饰的多么完美,只要一碰水,他手上的易容就会被洗掉,所以他一直战战兢兢,总是将手藏在袖子里,小心翼翼的不让任何人看到。 他认真的清洗着手中的青菜,心下沉思,他进宫已经有些日子了,却因为这张脸的主人身份的缘故,一直没有机会离开膳房,也没有机会去找小欢喜。 这些天来他仔细的思索过,究竟是谁抓的小欢喜?或者说当年宁家灭门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这并不是个很难猜的问题,影门是颖朝皇室所建,而能号令影门的当今世上不超过三人。首先便是颖朝皇帝,可是庄帝多年前便身体抱恙,近几年更是缠绵病榻,朝庭政事已经慢慢的转交到了太子手中,说他是下令抓走小欢喜的主使者的可能性很小。与他相比,太子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可若是他的话,他为何要这样做呢?六年前灭了宁家一家满门,现在连唯一的后嗣都不放过,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皱了皱眉,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他以为进宫之后定会查探到些什么的,可是他现在连御膳房都出不去,更不要说太子宫了。皇宫之中戒备森严,哪是他现在的身份能随意走动的,是他鲁莽了,他一心想要找到小欢喜然后将他救出来,却连最简单的事情都忘记了。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进入太子宫,可是要怎样才能做到呢?他头疼的摸了摸额。 凡事七分人为,三分天意,但有时运气也是至关重要的。瞌睡时有人塞枕头实在是令人最最高兴的事。 圆圆胖胖的老太监领着一个从服饰上看比他地位更高的手持拂尘的公公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手将院子里的小太监集中在一处,一脸谄媚的对身边的人说道:“福公公,我手底下的人都在这里了。”原本就细小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 福公公轻咳一声,甩了甩拂尘说道:“杂家是太子殿的管事公公,你们叫我福公公就好。”他的声音虽然带着太监特有的尖细,却并不刺耳,比老太监的声音好听多了。但众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他们关注的是他的身份。同为太监也是分了五六九等的,太子殿的管事太监比他们这些最低等的奴才不知高了多少倍。“下个月初是太子整三十的寿辰,殿里人手不够,杂家打算从底下各部门调些人手,你们之中会有十人与我一同回太子殿,干得好的话便有机会留下。” 众人一片哗然,个个一脸振奋的看着他,都期望对方能够选择自己。这是一个天大的机遇,在太子宫做一个最低等的打杂的也比一辈子呆在御膳房干粗活来得好,倘若有幸能够被主子看上那更是梦里都能笑醒的美事,从此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洛君望瞪圆了双眼,他以为这一趟定是没有收获的,他甚至已经打算过几天就出宫寻找外援再来救人,却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大的转机。 福公公微微偏头,对老太监说道:“这些都是你的手下,你比较熟,就由你来点吧!记住,要性子老实干活勤快的,杂家可不希望出什么篓子。” “是,是,福公公放心,我底下这些小子们都是能干的,定不会坏了公公的事。”说着,他转头望着院子里的一群人,神情一变,眯着眼睛说道:“通通给我记住了,太子宫可不比御膳房,那是太子住的地方,个个都给我皮绷的紧一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老太监积威多年,院子中的每个人都在他手中吃过苦头,对他是又怕又惧,纷纷收敛了脸上的激动低着头战战兢兢。 老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我点名,叫到名的站到福公公身后去,小喜子、贵全......” 一、二、三......洛君望紧紧地攥着拳头,心脏急促的跳动着,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叫我吧,快叫我......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七、八,“......小三子......”呼!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昏眩的走到福公公身后与几个小太监站在一起,整个人平凡之极,毫不起眼。 毓庆宫,颖朝太子居住的宫殿。 琉璃色的碧瓦在烈阳的照射下反射着绚烂的光辉。长长的大理石阶梯下,一道修长的身影双膝跪地,一动不动,挺直的背脊如同巍然傲立的苍松。 宫殿之中红绸喜庆,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们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对跪着的人影目不斜视。 洛君望稍稍偏头,看了眼那个低垂着头瞧不清面目的人,小声地对身边的宫女说道:“那人究竟犯了什么错啊,竟然跪了这么久!” “噤声!”小宫女紧张的四处望了望,轻声斥责道:“记住,太子殿下最不喜欢下人嚼舌头。要想在这里活得长久,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也别听,不然要弄死几个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洛君望打了个冷颤,勉强勾了勾嘴角说道:“我......我只是看他从早上跪到现在,都快三个时辰了,有些可怜而已。” 小宫女也朝跪着的人影偷偷瞟了一眼,叹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谁让他得罪了五皇子呢!” 洛君望皱了皱眉,认真打量了他一番,迟疑的说道:“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一位皇子吧!”那身衣衫虽有些破旧,却是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明黄。 “可不就是六皇子嘛!”看着他越加疑惑的神色,她小声解释道:“六皇子血统低下,母亲只是一个歌姬,在他幼时便已去世。他没有母亲亲族庇佑,连皇上也几乎忘了他的存在,在这宫里就是一些有些身份的奴才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原本这样也就罢了,他毕竟是皇子没有人敢去真正欺负他,可不知怎么的,五皇子总是看他不顺眼,经常针对他,这样一来他的日子就更苦了。”小宫女毕竟年轻,还没有被皇宫里的残酷磨硬了心肠,骨子里还有一份对弱者的同情心,对这个弱势的六皇子还是有些怜惜的。 洛君望目露同情,“既然是五皇子针对的他,那太子殿下怎么单单只罚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太子的弟弟吧!跪这么长的时间,再好的人也是要跪坏的。” “你傻啊!”小宫女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五皇子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他只是宫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可有可无的皇子而已,想都不用想太子自然是会帮自家亲兄弟的,六皇子又算什么,说得好听点是同父异母的弟弟,但皇宫中又哪来的亲情。” 洛君望沉默,他出生官宦,又是太子心腹,经常出入皇宫,对于有些事情并不是不清楚。他已经不是那个养在深院心思单纯的少年了,这几年的历练,那些人性的黑暗面他虽没有深入接触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只是厌恶去看而已。 有些事情是他无法改变的,他没有能力改变便只能选择不看! 手中的红绸热烈如火,鲜艳似血。二人一人一边牢牢地扎在圆柱上。 小宫女捧着红绸扬了扬下巴,“咱们去那边吧!” 二人穿过走廊,步下台阶,经过跪着的人时洛君望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一头乌黑的长发。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洛君望下意识的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走下阶梯,高声说道:“太子殿下有旨,请六皇子回去,这次只是小惩,下次再犯,必不轻饶!” 跪着的身子轻轻一抖,那样轻微的动作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垂在身侧的双拳慢慢松开,留下深深的指印,他抿了抿苍白起皮的嘴唇,一手撑地缓缓地站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很慢,就像一个行将朽木的老者一般迟缓僵硬。 头顶的红日晒得他微微昏眩,整个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他一个踉跄向后倒去,眼看就要倒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的扶住。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他仰头,四目相对,洛君望有些惊讶于对方俊美的相貌,而六皇子眼中则划过一抹疑惑与深思。 “你没事吧?”柔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六皇子摇了摇头,推开他搀扶的双手转身便走,那道修长的背影充满倔强。 作者有话要说: ☆、合作  “为什么放过他?”庄严的书房内传出一声不满的低吼,一脸骄纵的少年略显烦躁的走来走去,厌恶的声音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响起,“我讨厌他,皇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就放过他?” 秦真潜端坐在书案后,不为所动的说道:“你我都很清楚,错的人到底是谁!” 少年停下脚步,满脸愤怒地说道:“是我先找他麻烦的又如何?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那个血统低贱的人有什么资格做父皇的儿子!”最重要的是那人的眼神,明明就是个比奴才高贵不到哪去的杂种,凭什么用那种狠辣中带着不屑的眼神瞧着他。他的母亲是皇后,他是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弟,他的身份尊贵无比,可那个比他不知低贱了多少的人竟总用那双暗含不屑的眼神看他,那双狼一般凶狠的眼睛常常令他汗湿衣背,成为他幼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三皇子说道:“好了,五弟,他毕竟也是父皇的孩子,不好太过分,而且太子爷罚他跪了三个时辰了,也该够了。” “不够不够!”少年任性的喊道:“他才不是父皇的孩子,他不配!我讨厌他!我不喜欢他!” “够了!他有没有资格做父皇的儿子不是你管得了的,谁也没有要你去喜欢他!”太子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丝怒火,“若你不是我的亲弟弟,我才懒得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少年再任性,到底还是有些惧怕他这位素来威严的兄长的,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再说话。 三皇子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肩膀,说道:“五弟,算了吧!那人不大不小也算是个皇子,别弄得太过火了,若是被父皇知道了,也是个麻烦。” 少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的甩开肩上的手,扭头一言不发的向屋外跑去,转身的瞬间,漆黑的双眸中闪过狠厉的光芒。总有一天,他会狠狠地挖出那双经常暗含不屑的眼睛,丢在地上碾成粉碎。 三皇子举着被甩开的手臂,看了看少年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端坐在书案后不辨喜怒的太子,干笑着说道:“呵呵,看来五弟是厌恶极了六皇弟,从小就看他不顺眼,难不成是嫉妒六弟比他长得好看?” 太子眉宇间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无奈,自己的这个弟弟因为母亲的宠爱而任性骄纵,因自己的保护而太过单纯直白。他的厌恶喜欢都表现在脸上,丝毫不懂得遮掩,这样的直白简单放在寻常人家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这里是皇宫,是世上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不是他的身份,若不是自己的保护,这样的性子只怕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现在想来,自己对他的那份保护也不知是爱他还是害了他。 三皇子从怀中掏出一柄折扇,打开摇了摇,说道:“下月初便是你的寿辰了,准备的怎样了?”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各国使臣也陆续到齐,所有的事情我已经交给陶韵了。” 三皇子用扇子掩住嘴唇,磁性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我找了整个神州最好的歌舞班,让他们在寿辰那日进宫表演,算是臣弟送您的礼物。” “在风花雪月上,你是最精通的不是吗?”太子挑了挑眉,面部线条微微柔软,“孤,拭目以待!” 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之一,颖朝皇宫戒备森严,危机重重,明里暗里的侍卫影子层层叠叠,尽职的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但有异动,便会蜂拥而上,择人而噬。 光天化日之下,楼绝华一袭白衣闲庭散步的游走在守卫森严的深宫之中,在这个世上,以他的武功只要他不愿意便不会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的行踪。 白色的身影时而如同烟云一般与某个宫女太监擦身而过,时而停下步伐低着头细细打量路边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眼前的一景一物,一殿一阁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曾经常出入这里,对这里的摆设布置了然于心,陌生却是因为时隔当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的记忆破碎得如同午后的阳光,再也拼不完整。 碎石子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歪歪扭扭的拐向不知名的远方,一簇簇郁郁葱葱的绿草繁花努力的在石缝中探出身子,顽强生存。高大的树木挺拔苍劲,在阳光的照射下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成群的假山奇形怪状,傲骨嶙峋,坐落在草木间如同一个个披着铠甲的巨人。空气中飘散着一种阳光与花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既浓烈又清冽。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仿佛过往的那些破碎的记忆淌过溪流跋涉而来。 这一刻,他不知怎的,身形一晃,下意识地朝着那座最高的假山跃去。四面环山的空地内,一个瘦弱的身子背靠假山蜷缩成一团,孤零零的,显得那样的可怜。 楼绝华一阵恍惚,一些他以为早已抛掉的记忆清清楚楚的映入他的脑中。 “你是谁?” “所以你是来盗酒喝得?” “我没有怀疑你,你是一个不屑与说谎的人!” “秦真岚,我叫秦真岚。” “......”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情的人,何况是对那些害过他伤过他的人。他不去报复并不是他宽宏大量不记仇,而是他懒得去费那个力气而已,重活一世,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有太多的人要珍惜,报仇那档子事不值得他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 可他终究还是个人,不是无情无欲的神,对那个曾经喜欢过的人他或许已经不爱,但毕竟还做不到不喜不怒,无动于衷。当这个很久以前只要想起来便忍不住微笑的场景毫无预兆的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他心中还是会有些波澜的。 秦真岚已经蹲在这里很久了,整个下半身僵硬麻木的没有半点知觉,他却没有丝毫动上一动舒展一下的打算,心中那股仇恨杀意肆无忌惮的浮上眼帘。 幽幽深宫广阔无垠,却只有这个只能容纳三人的小小空间是真正属于他的,在这里他可以尽情的发泄出平日里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屈辱愤恨,不用隐藏情绪,不用看人脸色,不用装作一副懦弱的样子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他努力的压抑着心中的那头猛兽,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忽然,他心中一动,仿佛觉察到什么似的抬头看去,高高的假山之上,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灿烂的阳光照在那袭白衣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璀璨夺目的让人不可逼视! 他眯着眼睛,警戒的站了起来,僵硬麻木的双腿让他将全身的重量倚靠在背后的假山上。 人影晃动,雪白的衣裾扬起,威风凛凛的神祗踏着午后的阳光从天而降。失神落魄的皇子,惊采绝艳的少年,所有的一切那样的熟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时间的另一边。 “是你!”秦真岚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低声喃喃道。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暗自戒备,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不露声色的说道:“楼主怎会在此?这里......好像是皇宫大内吧!” “这世上只要我想,便没有去不了的地方。”楼绝华语气虽淡,话中的内容却猖狂至极,但秦真岚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单看江湖上流传的天下第一的名号便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任何地方能难得住他。 秦真岚暗暗呼出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下刚刚登上楼主之位,想来定是繁忙不已,怎会有空来京都?” 楼绝华眉头微皱,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听不出他语句中显而易见的试探之意。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是个行为谨慎疑心极重的人,只是那时的他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欣赏他的谨小慎微,而如今却只有说不清的厌烦。或许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以前他是喜欢他的,所以就怎么看怎么顺眼,哪怕是对方的缺点看在他眼里也只觉得可爱。而现在他已经不喜欢他了,所以对方仅仅是一句情理之中的试探听在他耳中只觉得数不清的厌憎。 他冷哼一声,淡淡道:“本座是来找六皇子的。” 秦真岚眼中划过一抹利芒,脑海中翻转着千百个念头,终是浅笑道:“寒意楼主当真神通广大,恐怕我当日伪装的身份根本就没有瞒得过你吧!”下身的血脉渐渐通畅,麻痹感逐渐消失,他站直身子,学着江湖人一般抱拳说道:“在下秦真岚,上次因为出门在外有所隐瞒还请楼主莫怪。”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知楼主找在下有何要事?” 楼绝华凤眸流转,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可想当皇帝?” 荒僻的宫殿人烟罕至,空旷的大殿斑驳陈旧,不多的几样摆设暗沉沉的,沾染着岁月的痕迹。从那掉了漆的雕梁画栋间依稀可以窥见曾今有过的灿烂辉煌。 荒凉的院子中杂草丛生,枯叶飘零,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正是初夏万物繁茂的气节,却透着一股死寂沉沉的味道。 秦真岚看着斜倚着窗户一动不动的人,他已经站在哪好一会儿了,双目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他顺着他的视线向院中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丛丛凌乱的杂草和枯败的树枝,连一朵零星的小花都没有,他究竟在看什么呢?有什么能让他看得那样专注?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他有太多的疑问,明明在寒衣楼他已经拒绝自己了不是吗?为何他又突然的改变主意甚至大逆不道的问自己是否想当皇帝?下意识的,他并没有怀疑他是否有那个能力,或许是他淡然的声音,或许是他胸有成竹的态度,或许是他自信的神采,让他有些慌妙的觉得这世上没有这人办不到的事,哪怕是扳倒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太子让一个血统不纯没有丝毫影响力的皇子取而代之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秦真岚望着那人完美的侧脸,眨了眨眼问道:“敢问楼主,为何改变主意?”当日在寒衣楼,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对方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却拒绝与他交谈,便已说明他不愿和自己合作的意思,为何今时今日却又改变主意?这实在是令他不解。 站在窗边的人微微动了动身子,偏头看了他一眼,淡然说道:“你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原因,你只要知道,两月之内你定能如愿以偿便已足够。” 秦真岚微微垂眸,紧俏的睫毛轻轻抖动,意外的让人怜惜,“若我定要知道了?”沙哑的声音透着股坚定的意味:“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免费的午餐。”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他在这深宫内院十多年中唯一学到的东西。 楼绝华沉默片刻,重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太子秦真潜!” 秦真岚皱了皱眉,说道:“他做了什么?”短短十多日的时间,他那太子哥哥究竟做了什么让这个淡漠冷颜的人这般动怒,甚至改变主意与自己合作?想到上次典礼上一瞥而过的身影,他可以猜出那人的目的与自己是相同的,但他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他不认为那人会不知轻重的得罪寒衣楼楼主,给自家主子惹来一个劲敌,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呢? “他抓了小欢喜!”清亮的凤眸中闪过一抹阴霾,“单只这点本座便不能饶他!” 秦真岚一惊,原来如此!这人对小欢喜的爱护他是亲眼看过的,自己不过是对他小小的利用了一下,便惹来这人的狠言警告,可想而知,对于抓走小欢喜的人他该是如何的震怒了! “太子为何要抓住小欢喜?”难不成是用来威胁楼绝华想让他为己所用?这样的办法也太蠢了吧! “哼!不过权势利益而已!”楼绝华背负双手,冷哼道:“要他死太容易,本座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不是喜欢权势吗?本座便夺了他的太子之位,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起伏,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秦真岚一阵胆寒,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好像刚刚认识他似的心中惊惧。真正想要报复一个人不是杀了他一了百了,而是夺走他最在乎的东西,这才是最可怕的报复。 这人天下第一的或许不仅仅是他的武功,也是,若单单只靠武功的话又怎么坐得稳楼主之位,怎能让武林中人崇拜景仰,敬之若神!那人说的对,无论是太子还是自己都可能小看了他! “可要我帮忙?”秦真岚问道。既是太子抓了人,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藏在皇宫了,他虽是个不受人重视的皇子,但这么多年的经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自己的暗中势力的。虽然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找人会有暴露的可能,却也卖给楼绝华一个人情,两人的合作关系会更加的紧密,拿自己手上掌握的微小势力换来寒衣楼的全力支持,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虽然有些冒险,很有可能会血本无归,但他愿意去赌上一次。而且,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仇恨的光芒,这十几年屈辱压抑的生活他受够了,与其一直忍辱偷生的做那个懦弱胆小的六皇子,不如大胆地去赌一场,他相信眼前这人不会让自己失望,只要赌赢了,他就能站在最高处将曾今那些侮辱过自己的人肆意的踩在脚底下。 楼绝华转身,背靠窗沿斜倚着,幽深的凤目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不用了,我知道小欢喜被关在何处。”人既是被影门带走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被藏在影门总部了。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小欢喜那边我自有打算,你帮我找另一个人吧!”自失去那人的踪迹已经有十几日了,他实在是担心的紧,就怕他一个冲动会做些傻事,而在整个玄都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皇宫了。 秦真岚挑眉问道:“谁?” “洛君望,小欢喜的父亲!”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念到那个名字时却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进了玄都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怀疑他在宫里。” 秦真岚微微愣神,眼前这人的神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虽只见过两面,但他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性情的,这人看似温和,实则淡漠无情,喜怒无常,不相干的人便是死在眼前也不会多看一眼。可这样的人却在提到另一个人时露出那样柔软到极致的神情,实在是匪夷所思。 看着那双清冽的凤眸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丝丝魅惑,他有些晃神,不!这样的眼神他是见过的,犹记得,那个灯火璀璨,烟火烂漫的夜晚,白衣绝世的少年柔情满溢的看着身边温润如玉的青年,那双幽深魔魅的凤眸除了眼前之人再无其他。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副执手相视的绝美画卷却深深的映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再也无法忘记。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有什么东西飞快的闪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怎么呢?”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渐渐蹙紧的眉头。 “不!”他回神,喃喃道:“没什么!”确实没什么,他只是想起了一双眼睛,一双极其平凡的却闪着玉般光泽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红绫 和煦的清风穿过偏殿,轻薄的纱幔飘扬起舞,如湖水一般荡起阵阵波纹。一缕缕白烟从桌案上的香炉中飘出,空气中充满了清甜的香气。 纱帘之后隐隐的传来一声声夹杂着哭泣的细碎□,让人口干舌燥,面红心跳。 轻盈的薄纱被风吹起,露出相互交缠的两道身影。靠墙的矮榻上,头戴玉冠的男子衣衫齐整,唇边挑着一道邪气的弧度,修长的手指沿着怀中之人衣襟大敞的胸膛由下而上,划过细长的腰身,胸前的樱红,性感的锁骨,指下的肌肤细腻柔滑,便是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上,让他平缓的呼吸稍稍急促。 怀中的人儿软弱无骨,娇媚的脸上染了层薄薄的红晕,更衬得他艳丽逼人,樱红的唇瓣微微开启,露出雪白的贝齿,漆黑的发丝略显凌乱散落在枕着的双腿间,波光流转的眸子流露出勾人的魅惑。 绚烂的红衣衣襟大敞,白皙如玉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敏感的身子因男子的碰触引起阵阵酥麻。他有些急促的喘了口气,沙哑的呢喃道:“殿下......” 男子低声轻笑,笑声中满是性.感撩人的韵味儿,“怎么,这就受不住了么?” “殿下......主子......”失神的人儿无意识地低喃着,声音中充满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哀求与渴望。 修长的指尖滑过下巴,抚着娇艳欲滴的脸颊,轻轻的抵在殷红的唇瓣上。食指微曲,挑开柔软的唇瓣,怀中的人儿下意识的张开嘴唇,雪白的贝齿开启,让那根修长的食指畅通无阻的探进他的唇中,灵巧的舌头无意识的缠上骨节分明的手指。 柔软的唇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炙热,让他心下一阵跳动,他深深吸了口气,中指弯曲,紧挨着食指一并探向温软的口腔,指尖绕着红舌灵活的转了一圈,然后轻轻地夹住鲜热的红舌,捻转研磨,透明的银丝顺着指间、唇角流淌而下,滑过白皙的肌肤,没入墨发之中。 抽出湿润的手指,男子俯身,低头含住珠玉一般的耳垂,轻柔地舔咬啃噬,引来怀中娇躯一阵细细的颤抖。男人轻轻低笑,温热湿软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后,晶莹晕红的耳尖微微抖动,温软的唇齿慢含吸吮,沿着银丝划过的痕迹细细舔吮,靠近唇瓣时,他伸出舌头,暧.昧的舔过柔软的双唇,留下一串湿润情.色的光泽。 红衣半裸的人儿双眼迷离,白玉般的手臂紧紧地缠上男人的脖颈,娇柔的身子蛇一般的轻轻扭动,充满情.欲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渴求。 男人伸出手指,轻轻地抵住对方情不自禁凑上来的唇舌,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轻笑道:“可惜了,咱们没时间了。”他拍了拍揽着自己脖颈的双臂,示意对方松开,起身从矮榻上站起,略略理了理稍显褶皱的衣衫,转身对斜倚在榻上尚未从□中缓过来的人说道:“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些吃的来,待我见完太子后便来接你。” 榻上的人揽了揽敞开的衣襟,遮住胸前大好的春.光,乖巧地应道:“殿下快些回来,绫儿在这儿等你!” 男人怜惜的看着一脸妩媚娇憨的美人,弯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附在他耳边暧.昧的说道:“剩下的咱们晚上回家继续!”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一脸娇羞的人。 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棂照进殿内,洒下一层耀目的光辉,一声声不知名的鸟鸣叫得欢快,遥遥传来徒添生趣。 “吱呀!”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小太监拿着食盒走了进来。 轻薄的白纱被从外面灌进的微风掀开,露出隐隐绰绰的红色身影。 小太监挑起帘幕走了进去,恭敬地说道:“公子,吃饭了。”待看清那个转过身来的红衣人时,手腕一抖,差点将食盒掉落在地,“啊!是你!” 红衣美人心下一动,媚眼半眯,不动神色的说道:“嗯?你认得我?” “不!没有没有!我......我瞧错认了......”小太监急忙摆着手否认。 他若是直接承认倒还好,毕竟他还是进过好几次皇宫的,太子宫的人或多或少也是见过几个的,只是现在这人明明是认识他的,却矢口否认,这不得不令他疑心大起。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上前挑起小太监的下巴轻声问道。 小太监不适的摇了摇头,企图移开下巴上的手指,“我......奴才小三子,是刚从御膳房调来的。” 他轻笑出声,笑声中有一种勾.人味儿,这人实在是不会演戏,自己曾在青楼多年,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不少,那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精彩的戏院,这样堪称拙劣的演技又怎能瞒得过他! “御膳房的小三子?”他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深沉的墨色之后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我虽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但要调查一个小小的奴才还是有这个能力的,你确定你‘真’是那个御膳房的小三子?” 一阵窒息的沉默。小太监轻轻地呼出口气,背脊挺直,虽然还是那张平平凡凡的脸,但他身上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先前的唯唯弱弱,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秀文雅。他抬手慢慢的拨开抵在下颌的手指,勾唇浅笑:“在下君洛,曾是如意楼的大夫,红绫公子,好久不见!” 勾魂的媚眼微微瞪大,他惊呼出声:“竟然是你!”但下一刻他又紧紧地闭上嘴巴,稍微退后一步,上上下下认真仔细的打量着他。 看出他的怀疑,洛君望摸了摸微黑的脸颊,解释道:“这是易容术,我曾跟一个江湖上的人学过一些。” 红绫眯了眯眼问道:“那不知君大夫为何会在皇宫,还这样一副打扮?” 洛君望沉默,红绫也没有催他,只静静地审视着他,他知道,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对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只希望,对方能够看在他们往日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要揭穿他就已极好。 “我是来找我儿子的。”洛君望叹息道。 红绫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十多日前被人所虏,我怀疑与颖朝皇室有关,便易容混进来打探些消息。”温润的声音中透着些无奈。 红绫良久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摸样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忽然,他十指相扣做了一个古怪的手势,一双媚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果然,这个在旁人看来莫名微妙的手势却是让他惊讶不已,洛君望有些惊讶地说道:“天网!你是天网的人!”说着,他放下手中的食盒,做了一个与红绫大致相同却又略微不同的手势来。 红绫看着他做出的手势,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后退一步,单膝跪地,神情恭敬的说道:“天网玄部一零九号,参见大人!” 洛君望赶紧扶他起来,笑道:“原来你竟是天网的人,是太子殿下让你来的吗?” “回大人,”红绫恭声说道:“自六年前如意楼被烧属下便已潜伏在颖朝三皇子身边了,十多日前,上面传来消息,让潜伏在颖朝的探子寻找一名六七岁男童的下落,不计一切定要保其周全。” 洛君望有些了然,所以他刚才才会在自己说了要找儿子之后做了天网的联络手势,其意便是要试探自己是不是天网的人,他们要找的孩子是不是同一个。 十多日前?看来太子是一接到自己让人传回去的信就立刻行动了,这样的重视关心让他心中满是温暖感激。天网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他虽算得上是太子的心腹,但天网的事却是不在他管辖之内,不过大致的情形还是有些了解的。每一个身处高位的人或多或少的总有一些暗地里的属于自己的势力,天网便是宫晴风一手培植起来的只忠于自己的组织,里面的密探神出鬼没,遍布天下,上至达官显贵、商贾富人,下至贩夫走卒、青楼戏子,都有天网的人,就仿佛真是一张细密的网一般将整个天下笼罩其中。 不谈宫晴风的地位,单只看他年纪轻轻便能编织这样的一张大网,不得不说他确是能力非凡。对那位身份尊贵的表弟,他待之如友,视为至亲,却也是极其敬佩的。他也隐隐地知道,宫晴风手上不单单只有一张天网,还有一张更为隐秘的地网。如果说天网是一副坚实的盾牌的话,地网就是一柄暗藏的利刃,虽不起眼,却无坚不摧,出必见血。 洛君望皱了皱眉,有些焦急的问道:“那你可有小欢喜的消息?” 红绫摇摇头,说道:“抱歉,暂时还未查到小公子的下落,但据我所猜,人既是被影门抓走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被藏在影门总部,只是影门在颖朝皇室也是极隐秘的所在,我虽潜伏多年,也没有查到影门总部的蛛丝马迹。” 洛君望心下着急,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必须一步一步徐徐图之,否则在这危机重重的深宫一不小心便会露出马脚,万劫不复。 他轻轻叹息,转开话题,目光柔暖的说道:“你还活着真好,当年的那场大火我还以为没多少人幸存的。” 红绫面色略缓,“多谢大人挂心,当年的如意楼是由天网所建,楼内大多是天网的人,专门用来收集消息的。那晚事出突然,颖朝三皇子突然出现,影门之人更是不明原因的在楼内大肆收捕,因为担心会被查出天网的存在,所以楼主决定立刻撤离,放火将如意楼烧了个干净,不给对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洛君望蹙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适,虽然知道以当年的情况看来天网的人无疑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那场大火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那场炙热无情的烈焰牢牢地印在了他的心底,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了。 难怪他身为太子心腹,那人却从未让自己深入的了解过天网,恐怕是早已看透了他这份软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沉沦 修长的双手将开得繁盛的花儿小心翼翼的移栽到花盆之中,指节分明的手指污迹斑斑,沾满泥泽。湿润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落进漆黑的泥土之中,晕染出一朵小小的痕迹。 因太子寿辰在即,整个毓庆宫不仅张灯结彩,处处红绸,连一草一木都彻底的翻修一新。 这已经是他今天移栽的第十一个盆栽了,从开始的笨拙到现在的熟练,他对自己的适应能力还算满意,毕竟他虽算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也是真正的从未干过任何粗活,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将所有的苦头都吃了一遍。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抬起手臂拭去额角的汗水,直了直略显僵硬酸痛的背脊,默不作声的低头继续手下的活计。 突然,一截明黄色的衣摆出现在他的眼帘,绚烂的金丝勾勒出威严的龙形图案,黄色的衣料因为无数次的冲洗不再明亮,泛着微微的白,甚至龙形的金丝都多处地方断裂了开来。 不用细想他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会穿着这样一身尊贵而又陈旧衣服的人全皇宫中只有一个,那个他虽只见过一次却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六皇子秦真岚! 他双膝跪地,俯身行礼:“参见六皇子!” 站着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让他起来,这让他心下有些忐忑,要不是眼前的那段衣摆,他几乎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半响,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出,勾起他的下巴。 洛君望略略皱眉,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终究碍于对方的身份默不作声的忍了下来。顺着下巴上的力道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稚嫩的脸庞。 秦真岚看着那张平凡的脸,举起衣袖掩住他的唇鼻,只露出一双墨玉般的眼眸。 他心下一怔,眉宇之间神情莫测,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大声地喊着:就是他!就是他呢! “果然是你!”他轻声低喃,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安,洛君望略显忐忑的说道:“六皇子......可以......可以放开奴才吗?” 秦真岚细细的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良久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让那张本就稚嫩的容颜多了抹孩子气的天真,他俯身在他耳畔轻轻的说了一个名字:“小欢喜!” 洛君望心中一凛,瞪着眼睛直直的看着他,难不成自己的演技当真有这么差么?竟然接二连三的被人认出来,第一次可以说他是运气好,因为红绫是自己人,是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可这一次恐怕就没这样的好运了,毕竟宫晴风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一国皇子收为暗线,哪怕这位皇子再不受宠! “你是谁?”他的声音一改先前的卑弱,温文中夹杂着丝锐利。 “颖朝六皇子秦真岚!”他似乎并没有看到对方一脸的戒备,依旧浅笑着说道。 洛君望压下心中的不安焦躁,忍着双膝的僵硬麻木以手撑地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慢慢开口不温不火的说道:“小欢喜这个名字外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家亲朋好友和那孩子愿意亲近的人他才会告知,不知六殿下从何得知这个小名的呢?” 秦真岚不动声色的回道:“自是小欢喜亲自告诉我的。” 洛君望面色无波,自家孩子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看上去天真活泼,却不是不知世事,对不熟悉的外人从来都是戒备谨慎的,更不用说会将自己的小名告之。而他对自己一向都是极为依赖的,但凡结识了什么人总会在自己面前念叨一番的。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言行,他忽然灵光一闪,轻声低喃道:“秦真岚......秦真岚......真岚,蓝臻......蓝臻!你是小欢喜说的蓝臻哥哥?!”洛君望的表情变得不可置信。 “原来小欢喜跟你说过我啊!”秦真岚点头,“前些日子我确实化名蓝臻去寒衣楼见识了一番!” 见他承认,洛君望反倒没了先前的震惊,而是有些担忧,他不确定这位六皇子会不会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虽说他是小欢喜的朋友,但他毕竟也是颖朝六皇子,各自身份不同,立场不同,他不能要求对方为了小欢喜而站在自己这一边。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担忧,秦真岚神色认真的说道:“小欢喜是我的朋友,你是他的爹爹,我不会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的,放心吧!” 洛君望终于松了口气,略带感激地看着他,继而又有些迟疑的问道:“敢问六皇子,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他自认为易容术尚可,应该能瞒过众人才是,在红绫面前是他自己先露出了马脚才被他识破的,而这位从未见过他的六皇子是怎么瞧出来的?他怎会知道自己是小欢喜的父亲?难道他身上还有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破绽? 秦真岚眯着眼,轻声笑道:“我是见过公子的!”他又想起了那个相视而笑的幸福画面,看着那个让那人露出柔软神色的人,他下意识地就想起小欢喜曾经说过的话来,那时他便知道那个有一双玉般眸子的人就是小欢喜口中的让天下第一人“害怕”的爹爹了!“公子的易容毫无破绽,我之所以能认出公子只因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洛君望仔细的想了想,除了在皇宫中见过这人外他对这张俊美的脸实在是毫无印象,这让他有些汗颜。他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公子无需歉疚,我也只是单方面见过公子而已,你并不曾见过我。”顿了顿,他又说道:“若公子不介意,可否告知在下为何你要易容潜进皇宫?”幽深的眼眸在对方看不到的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事情的原委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在这人面前他是不知情的不是吗? 洛君望一时间有些犹豫。 秦真岚不动声色的说道:“若公子不方便告知的话也没关系。” “不是的!”洛君望连忙否认,“只是不愿牵连了六皇子而已。” 秦真岚微微讶异,他挑眉说道:“无论是怎样的事情,在我认出公子的时候就已经牵扯进来了。而且,公子放心,我还是有些自保之力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公子的忙呢!” 可我就是怕你会帮我啊!洛君望微微苦笑,他与小欢喜是朋友,知道了小欢喜的事情后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到底是颖朝皇子,虽与太子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却毕竟还是他的弟弟是他的臣子,若站在他的对立面的话便是不忠不孝,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太好,更何况万一被太子知道了的话,他的处境恐怕会更艰难了。 见他沉默,秦真岚垂眸笑道:“公子是怕我力有不及吗?呵呵,我虽只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但在深宫十多年,暗地里还是有些力量的。” 洛君望无奈,知道自己再推脱的话就是瞧不上对方了,只好将事情的原委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他又说道:“如今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将人藏在了影门总部,可我已进宫二十多日了,却是毫无头绪。” “原来如此吗?”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芒,秦真岚笑道:“可惜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无用皇子,皇室影门的事我虽有所耳闻,却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会让人去查的,若是有消息定会通知公子的。” 看着对方一脸感激的样子,秦真岚轻笑出声,他与小欢喜是朋友,而朋友之间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忙的不是吗? 秦真岚回去的时候走的是偏僻小道,不是他不喜欢光明正大的走大路,而是十几年的生活经验让他不得不习惯性的将自己掩藏起来。否则的话他这一路上享受的不仅是众人的跪拜还有暗地里的鄙夷,若运气不好的话,更是会遇到脾气暴躁的五皇子,到时候可不是单单隐忍就能解决的了,前两日的教训他可还记忆犹新,膝盖上的淤青到现在还没散了。 或许那人当真是他的煞星,从小到大他所受的屈辱灾难十成里有八成是由他所致,他明明已经极力避开了,却偏偏还是会遇到他。 明黄色的身影在层层翠绿之中隐隐绰绰,他微微侧耳倾听着空灵的鸟鸣以及绿叶的沙沙声。不是不知道那人是特意针对自己,那双阴郁的眸子每次看向他时都带着明显的憎恶。 他并不在意那人的厌恨,毕竟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无论他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与他有什么干系,但他对自己的屈辱总有一日他会通通叫他还回来。没有任何人能在欺辱了他之后不付出代价! 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琉璃色的碧瓦已遥遥在望,明明是和以前一样的空寂陈旧的殿宇,却让他升起一种虽不明显却也不容忽视的期待的情绪。他知道,这是因为那里多了一个人。 有人等待的感觉真的很好,好的让他觉得那个一直住了十多年却依旧冷冰冰的地方多了一丝家的温馨,虽然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而那人更不是等待自己的家人。 他拍了拍脑袋,努力的抑制住内心隐隐冒头的喜悦,只是短短两天而已,自己就已经习惯了那人的存在了吗?或许是他孤单太久了,只是一点简单的陪伴便能让他沉沦其中。 穿过荒草丛生的院子,他习惯性的向窗户里看去,雕花的窗门紧闭,没有了前两日站着的人,他心下一紧,刚刚警告过自己的不要沉迷的念头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脚下的步伐渐渐加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院子,整个人迅速的扑到朱红色的殿门上,一个用力,厚重的大门被推开。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窗外的阳光柔暖明媚,却丝毫驱不散殿中的阴暗混浊,整个殿宇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有一秒钟,秦真岚那颗一向精于算计的脑袋一片空白,跳动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一般,隐隐生疼。 ☆、暧昧 各式各样繁盛艳丽的盆栽在雕栏砌玉的回廊间整齐地摆放着,他挺了挺腰,揉按着酸疼的脖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做完了!他背靠着圆柱在廊间坐下,修长的双腿伸直,手指卷成拳头,轻轻地捶打着。他舒适的叹了口气,双眸微闭,仰头轻靠在圆柱上,细细的整理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小欢喜的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现在只差影门总部在哪了,万幸他并非一人,天网在颖朝皇宫内所有的暗探都会帮他,如今再加上对皇宫深院极是熟悉的大颖六皇子,他相信找到影门所在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他比较担忧的是找到影门后如何将人救出来,那才是一场真正艰难的硬仗,至于小欢喜的安危,既然他们当初是将人掳走,而非当场格杀,便可看出幕后之人想要的并非他的性命,既然如此,他虽然不知道影门真正的目的为何,但小欢喜的处境暂时还是安全的。无论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他一定会将他救出来的。 就在他默默沉思之时,突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用力往外一拉,猝不及防间,他整个上半身向旁倾斜,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微微一震,继而慢慢的伸手,轻轻地搂住来人消瘦柔韧的腰部。 湿润的叹息喷洒在耳边,清越的声音泉水般细细流淌,带着淡淡的安心:“终于找到你了!” 他不知道眼前这张普通平凡的脸是不是秦真岚口中所说的小三子,但怀中这具消瘦单薄的身体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个看似瘦弱不堪实则坚韧不屈的身影他整整看了几十年,闭上眼睛都能认出对方,又怎么会看错! 洛君望被他拥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却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担心,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嗅了口鼻尖萦绕着的绵醇酒香,搂着对方的双臂更加的用力:“你怎么在这儿?” “找你!”回答的声音淡然如水,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犹记得记忆深处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幕,当年从那个嗜血杀戮的炼狱逃出来后,他曾日日夜夜胆战心惊,不得安稳,而这人却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匪夷所思的出现在他面前,一句淡淡的找你让他陷入惶恐惊惧的心获得了宁静。 他心中一紧,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用力的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酸疼难当。这一刻,他情不自禁的想将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困难委屈向他全数倾吐,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小小少年了。现在的他,肩膀并不宽厚但已足够结实,声音也并不多么的洪亮,但已退去了稚嫩,充满了沉稳,让人信服安心。 清风拂过,浓烈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回廊上,白衣绝世的少年紧紧地搂着怀里的人,那小心翼翼一脸珍惜的摸样仿佛怀中之人是他一生一世独一无二的珍宝。这样温暖的午后,一站一坐相互拥抱的两人宁静美好的如同一幅温馨的画卷。 好半响,洛君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现在的处境,他推开少年的怀抱,微微仰着头看向那双魔魅的凤眸,不知是羞的还是夕阳的折射,圆润的耳廓脖颈染上层淡淡的薄晕,可想而知面具下的面庞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你如何来的?这里很危险,要是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看着他脸上那双唯一与往常相像的墨玉色眸子中显而易见的担忧,楼绝华勾唇浅笑:“你放心,以我的武功若不是我自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得了我。倒是你,出了事为何不通知我,就这样一个人贸贸然的混进宫,就不怕我担心么?” 洛君望低眸,声音有些干涩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楼绝华轻巧的一跃,跳进回廊中,紧挨着洛君望坐下,他微微倾身,揽着他说道:“寒衣楼在颖朝还是有些势力的,何况事关于你,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关心朋友的话,洛君望却听出一丝异样,他偏头看了眼依旧面色无波的人,暗暗疑惑,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楼绝华继续说道:“楼里的人查到你进玄都后就失踪了,我猜测你也许是进了皇宫,于是便来找你了。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当真在这里,只是,你看起来不是很好。”说着,他捧起对方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目露怜惜。 洛君望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的缩了缩手,却被对方更紧的握住,略略不自在的说道:“没事,只是一些小伤而已,过几日就会好。” 楼绝华并不理会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羊脂玉的小盒子,拔开瓶塞,挖出一块琥珀色的药膏,小心的涂抹在双手上。细长的指尖将柔软的药膏慢慢抹开,抹匀,时不时的轻轻呵上一口气,似是想将药膏吹干,又似乎是怕弄痛了对方,淡然的声音中满是藏不住的怜惜:“不过十几日的时间而已,怎就弄成这样,这双手是拿来执笔抚琴的,还是要好好的爱护才好。”这人自进宫以来定是受了不少苦吧,单单只是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便不该是这人干的事。在他心中,他和该就是那在和风暖日中品茗抚琴,作画吟诗的谦雅君子。或许是前世看他吃得苦太多,这一世,他只想将他供着捧着,一丝苦楚都舍不得他受。 洛君望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又觉得很感动,这样细致的关心呵护,他舍不得拒绝。手上的膏药冰冰的,凉凉的,被白皙的指尖轻抹开的时候带来一阵温暖,轻微的呵气呼在手背上,湿润温热。 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洛君望动了动嘴,咽了咽唾沫,忽然说道:“那个、虽然扮成小太监要做的活多了一点,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说着他将时多日来的经历仔细的讲了一遍,包括红绫和六皇子的事都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末了,他问道:“你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应该完全不同吧!” 无论你变成何种摸样我都能找到你!这句话在他心中闪过却是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最终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六皇子告诉我的。” 洛君望心下了然,原来是秦真岚,难怪他会找到自己了!不过他又有些疑惑,这人如何又与颖朝六皇子牵扯到一块了? 楼绝华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却没有解释,有些事情他不想让他知道,不是不愿意告诉他,只是不愿将他牵扯其中,那些复杂阴暗的东西他知道就好,如果可以,他只愿一辈子将他牢牢的护在羽翼之下,让他永远过着风清月明般的日子。 他抬手拂过他耳畔的乱发,安慰着说道:“你放心,小欢喜的事情我都已安排妥当,定不会让他受到丝毫损伤,你只管安心等着就好。” 洛君望忧郁的叹了口气,要他怎么能安心,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一直护在怀里疼着宠着宝贝了六年,如今却是安危难料,连事情具体的缘由都不清楚,要他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做的等着,他怎么做得到! 楼绝华伸出食指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莫要担忧,我定会将小欢喜平平安安毫发无伤的送回你身边,难道子瞻不相信我么?” 看着他微微暗淡的凤眸,洛君望赶紧摇头:“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会等你,等你安全的救回小欢喜。” 楼绝华微笑,为他的一句相信心情大好,“那我们先出宫好不好?你在这里太危险了。” 洛君望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楼绝华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生气,而是有些不解,宫里太危险了,他既然相信他能救回小欢喜为什么不愿出宫等着呢?至少待在宫外可以让他放心些,不用再为他的安危担心。 洛君望说道:“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我不想出宫,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本事,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眼前被人抓走,没办法救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离他近一些,我不想离得太远。” 楼绝华轻轻地将他搂入怀中,“你是一个好父亲,小欢喜不会怪你的。”他不想看到他自责伤心的表情。 洛君望轻叹道:“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至少我还可以帮忙联系天网的人,我想让自己能够帮上些忙。” 楼绝华抚着他柔滑黑亮的发丝,心下暗叹,或许自小欢喜被抓之日起,这人一直都在自责吧!也是,以他柔软和善的性格总会将一些与他无关的过错怪罪到自己身上。这样滥好人的性子若在他人身上定会让他嗤之以鼻,但对他,他却总是怜惜不已。罢了,若是这样能让他安心些的话便让他留下吧,大不了他仔细看顾着些便是。他并没有告诉对方他已经和南朝太子结盟,天网的人他可以直接动用,他不想让他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半点忙都帮不上,虽然他绝对不会这么以为。 他妥协道:“那便留下吧,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洛君望见他终于松口,高兴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无自保之力我怎会冒然进宫。” 楼绝华说道:“若有要事,可去六皇子的欣玉殿找我。” “啊!”洛君望疑惑,“你不出宫吗?” 楼绝华笑道:“自然不会!”一开始不出宫,只因要找他,现在他要留在这里,他自然更不会出宫了。 洛君望似乎有些明白对方是因为自己才留下的,他有心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而他此时方才察觉到自己还维持着被他抱入怀中的姿势,甚至对方轻微的呼气就在他耳畔,卷起阵阵湿润的热流。轰的一声,他只觉得面颊滚烫,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是怎样的鲜红欲滴,这时他忽然很是庆幸自己是带着面具的,对方肯定看不到自己煮熟了虾一般的脸色。 就在这时,楼绝华忽然站起身说道:“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晚上再来看你。”说着,他捏了捏他通红的耳根,身影一晃,便消失了踪迹。 独留洛君望一人怔怔的坐在回廊中,手无意识地摸上被捏的耳根,而后又匆匆的放下,心下懊恼,不就是被捏了一下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用得着这么慌张么!可不知怎地,越是想让自己平静就越是慌乱,明明是好友之间很平常的动作,却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明风居三楼的厢房内寂静无声,容颜冷艳的女子倚着窗户,坐得笔直。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了,没有叫人,也没有点菜,面前只摆了一杯冷掉的白水,膝边靠着用锦绣包裹着剑柄的长剑,双手交叠端正的放在膝盖上,与利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只要稍有异动,她的手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剑而起。 明媚的阳光,热闹的喧哗透过开启的窗户传入厢房,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片繁华昌盛的盛世画卷。 蓝凌望着窗外喧嚣繁华的一幕,心下恍惚,她有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好好观赏这样平凡却又欢乐的情景了!自从那个血色的夜晚之后,她的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复仇!每夜每夜,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亲友爱人死不瞑目的样子就会浮现在脑中,让她汗湿重衣的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也不敢闭眼,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手上的利剑。 她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舞刀弄剑的人,嫁到铸剑山庄后更是一心只想当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当初她会拿起剑只是为了父亲,因为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因为她知道父亲一生为剑,绝不希望自己的剑法没有传人。所以她自幼拿剑,努力将锦绣剑法练好不过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而已。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以前被她视为任务一般不得不练的武功在六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却成了她复仇的工具。为此,她更是加入了五部之中强者为尊的兵部,以一介女子之身从名不经传的小卒到如今的兵部首座,这六年来,她所受的艰难苦楚可想而知。曾经养尊处优的柔荑变得粗粝难看,长满了厚厚的茧子,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伤口,黑色劲装下的身躯伤痕遍布,如一个破碎了之后缝起来的布娃娃。她如今的这具皮囊,除却这张姣好的容颜再没有一处称的上美好的地方了。 每次去医楼潮卿总会骂她没有女人样。其实她要女人样做什么呢?她早已抛弃女人的身份了,她的活着只是为了复仇而已,更何况女人的风情,女人的温柔妩媚都是给人看的,如今能让她愿意将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得人都已经不在,她还要那些干什么了?还不如彻彻底底的抛弃,只愿能变得更强! 其实她又如何不知潮卿的嘴硬心软,知道她只是劝她让她善待自己而已,不然她也不会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之后一边骂她一边小心地帮她处理伤口了。只是她却做不到,窗外的阳光那么明媚,人群那么欢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那些欢笑热闹她也曾经拥有过,但眨眼之间,那些盈盈浅笑的脸庞都扭曲成妖魔散发着腥臭向她直扑而来。 曾经的痛苦绝望早已变成了泥沼,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吱——”门扉的开启声让她从深沉的痛苦中回过神来,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又松开,她起身,朝着来人单膝跪地,“拜见楼主!” “起来吧!”楼绝华在蓝凌的对面坐下,拿起倒扣着的杯子,拎起茶壶倒了杯水一口饮尽,“不用多礼,坐吧!” 蓝凌在原先的位置坐下,依旧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坐姿,就好像她没有离开过一样。 “为何违背我的命令擅自来这?”他的声音并不如何严厉,却自有一股不容违逆的威严。 蓝凌并没有因他的责怪而害怕惶恐,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剑,艳丽的眉宇间爆发出一种足以焚烧一切的仇恨光芒,清冷的嗓音因竭力的压抑而稍显沙哑:“我知道楼主这次是专门为了对付颖朝太子而来,请让属下参与这次行动。” 楼绝华淡然道:“本座确实想杀秦真潜,但你的仇人却不是他吧!” 蓝凌恨声道:“但他却是颖朝太子!” “无论你想杀谁我都不会管,但秦真潜是我的,不许你插手。”楼绝华凤眸微挑,起身说道:“我知你心愿,当初你苦练武艺,只为亲手报那血海深仇,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罪魁祸首恐怕都已经投胎了,你也该从仇恨中走出来了。” 蓝凌银牙紧咬,手中的利剑发出嗡嗡之声,走出仇恨么?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了! 楼绝华看她模样就知道劝不动她了,索性不再多言,反正她绝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的。他倚着窗沿看向窗外,街道之上,一对载歌载舞的队伍缓缓而过,行人小贩纷纷指指点点,促足观看,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他扬了扬下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回答道:“是鸣凤班,据说这是神州最好的歌舞班之一,这次颖朝太子三十整寿,特意请来在宴会之上表演的。” “这样吗?”楼绝华低声喃喃,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队伍,忽然想到了什么,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道雪亮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剑舞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之间颖朝太子的三十寿辰便已到来,往日端庄威严的毓庆宫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因皇帝尚在病中,秦真潜的这个寿辰虽是整寿却也没想要大办,但他到底是一国储君,而且是手握重权,肩负监国之责的太子,便是他不想办的太过隆重,那些想要巴结他,奉承他的权贵官员也不会答应的。 毓庆宫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玄都但凡上得了台面的达官贵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甚至人群中还夹杂着几个身穿异服的人,显而易见的服饰便可看出他们异国人的身份。虽然因避讳病重的皇帝,太子的寿辰并没有大操大办,更加没有邀请他国之人,但一些依附颖朝的小国还是识趣的派遣使者送上贺礼的,谁也不想因一份礼单落下一个不尊之名,从而被大颖的下一任帝皇狠狠地记上一笔。而且这也是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的最好机会。 今日的寿宴注定了宫中的宫女太监格外的忙碌,大家都打起了十二倍的精力,生怕出一丝差错,要知道这样重要的日子只要是一点点的错误丢掉的不仅仅是太子的颜面,更是自己的一条小命。 “那边的都弄好了没有,手脚麻利些,太子他们快过来了!”管事的福公公甩着拂尘,抹了把汗珠喊道:“动作都放快一些!对了,这里怎么少了一张桌子,来人啊!还不给我补上!水果糕点,酒水茶盏都给我摆上!” 来往的太监宫女步履匆匆,大汗淋漓,忙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正殿之中人仰马翻,毓庆宫的一个偏殿之内亦是吵吵囔囔。 一个身形高挑,相貌阴柔的男子高声喝道:“手脚都给我放快些,记住了,今日是我鸣凤班的大日子,演好了,得了太子的赏识,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若演砸了,鸣凤班的名声先不说,咱们就等着一块儿掉脑袋吧!” 此言一出,无论是换衣的、梳头的、化妆的,都齐齐一僵,偏殿内出现了一霎那的寂静。 男子眉目一挑,厉声喝道:“都停住干嘛!还不赶紧干活!” 由于男子平日里积威甚深,众人立马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活计。有人小声嘟囔道:“还不是班主在这吓唬人!” 男子杏目一瞪,并不年轻的脸上展现一股艳丽的风情,他冷哼道:“嫌我的话吓人?哼!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皇宫,是天下最有权威的地方!莫说搞砸了演出,惹了太子不痛快,便是说错了一句话,都能让你脑袋搬家!” 众人脖子一缩,像是被他的话吓住了,当真不敢再插嘴了。 男子满意的哼了一声,一摇一晃的挑帘走进隔间内。 雪白消瘦的身影背对着他端坐在梳妆台前,倒映在镜中的容颜莹白如玉,俊美绝世。 班主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上前两步倚着梳妆台大呼小叫的说道:“唉哟!我的小祖宗!表演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有上妆啊!”说着,抓起案上的眉笔就要往他脸上描。 对方眼疾手快的按住向自己伸来的双手,不动声色的说道:“我觉得我的容貌已经够出众了,不需要任何脂粉锦上添花,班主以为呢?” “哈哈!那是那是!”班主神色一僵,继而大笑起来,笑声夸张:“瞧瞧这张脸,当真是绝色倾城,风华绝代!哪是脂粉俗物可以随意糟蹋的。” 狭长的凤眸似笑非笑,他没有打断对方夸张的笑声,径自站起身,拿过旁边挂着的舞衣去换装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班主的神色晦莫难辨,内心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充满忌惮。 明明直到昨天一切都还好好的,鸣凤班受邀为太子贺寿,只要演出成功,鸣凤班的名声将更上一层楼。是以,自受到邀请以来,所有的编曲舞蹈,服饰妆容,他都亲力亲为,仔细斟酌,就为了有一场极尽完美,没有丝毫暇癖的演出。 可是他的千般心思在凤凰儿倒下的那一刻都化为了乌有,凤凰儿是班子里的顶梁柱,鸣凤班之所以叫鸣凤班就因为班里的这只凤凰儿,而世人会追捧鸣凤班也大都是为了这只凤凰儿。 鸣凤班成立至今已有近百年,也算得上是历史久远了,班里的凤凰儿若无意外每十年便会换一人,每一任的凤凰都要是千里挑一的出众人物,歌舞乐器样样都要精通,竞争可说是非常残酷,而班里每培育出一只凤凰都要花费无数的心血。 这次鸣凤班的受邀当然不仅仅是邀请鸣凤班,更重要的是班里的顶梁柱凤凰大家。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作为主演的凤凰儿却突然崴了脚,眼见太子寿辰在即,凤凰儿却无法登台,这不仅仅是丢了名声的事情,更是抗旨杀头的大罪。 他当时已经彻底绝望了,可这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要代替凤凰儿演出,帮鸣凤班走出这次死劫。 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他自然是不信的,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试,尝试一下的话,哪怕可能性再小,终究还是有成功的希望的,而倘若放弃的话,就彻彻底底的无用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这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凑巧,刚好凤凰儿倒下,他就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怀疑凤凰儿的事情与他脱不了关系,很可能便是他故意为之。可是就算查出是他所为又能怎样呢?他这辈子阅人无数,虽只短短的一日相处,便已看出这人绝非寻常之人,又岂是他区区一个伶人能对付得了的? 只是不知这人费尽心思到底想要做什么,若是刺客的话该如何是好?到时鸣凤班照样会陪他进地狱,只是时间晚一些而已!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拖得一时是一时吧!他已别无他法,只能将所有的赌注压在他的承诺上。 现在他只担心眼前的演出,那人长得确实无可挑剔,他见过的俊男美女无数,还从未见过能与他相媲美的人,但却不知他是否会歌舞啊?看那人一身气势便知是身居高位之人,期望他精通伶人的歌舞实在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虽然那人说过到时只要让班里的乐师演奏《剑器行》,剩下的交给他就好,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啊! 一身明黄正装的太子端坐在主位上,平日里端庄的神色柔和不少,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凝视着大殿上的人,时不时的有一两人起身向他敬酒,说一些祝福喜庆的话,宴会之上气氛正浓! 秦真岚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讽非讽的看着宴会上的情景。主位上的太子尊贵威严,熠熠流彩的灯光给他添了层炫丽的光晕,引得无数或景仰或佩服或羡慕或谄媚的目光注视在他身上,在他右下首不远处,坐着几位素日里与他交好的皇子。 当今颖朝皇帝有七位皇子,大皇子是嫡长子,被封为太子,性子沉稳,手段不凡。二皇子早些年与太子争位,而后落败被皇帝赐死。三皇子生性风流,是太子心腹。四皇子性格懦弱,无意皇位。五皇子是太子的同母胞弟,任性桀骜。六皇子秦真岚血统低下,是皇宫中最不起眼的的存在。而七皇子刚满六岁,年纪太小,不足为惧。 颖朝这一辈的皇子中无人能对秦真潜造成威胁,可以说他的太子之位坐得很稳,唯一想要与他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早早就被他弄死了。无论是心机手段,还是身份背景,他成为颖朝下一任皇帝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世事无绝对,这世上还有一个楼绝华,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辈子,只要有他在,秦真潜注定是与皇位无缘了。 秦真岚举起酒杯,不动声色的四处观望,眼角一瞥突然看都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说陌生是因为他与那人只有区区的几面之缘,说熟悉是因为他对那人的映像太过深刻,虽只见过几次却在脑海中深思过无数次。 只见那个明明很平凡却又不那么平凡的小太监执着酒壶,动作生疏却认真仔细的为坐着的红衣人添满酒杯,然后又悄无声息的站在那人身后。 那位红衣美人他是认识的,据说是他那风流成性的三哥的娈宠,没想到他竟会在这样重要的宴席之上也将他带在身边,看来他确如传言中一般宠他了。 大殿之中光华冉冉,瑞气升腾,琉璃灯盏光辉夺目。容颜娇美的宫女捧着托盘为每一个桌子上菜,莲步轻抬,身姿婀娜,轻薄的纱衣随风舞动。 觥筹交错间,金银的酒盏泛起熠熠的光辉,宴上的众人推杯过盏,醉态微酣。 忽然明亮的灯火统统熄灭,大殿之中一片漆黑,只有中央的舞台上照射着朦脓的光辉。 宴会上的众人静默无声,并没有因突如其来的黑暗慌乱无措,只因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台中央那随意站着的人身上。 那人一袭绣着繁纹的织锦华袍,玉带束腰,奢华逼人,流云般的宽袖又给他带了层出尘的气质,出尘中暗藏犀利。 没有人能否认他的美丽,但却不会有人用这样的词去形容他,因为美丽这两个字太过单薄浮浅,岂能形容他的万分之一。 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惊人的锐气,一如他手中的利剑。 皇宫之中是不能带兵器的,何况是戒备森严的太子宫。可已无人去注意这不合规矩的一幕,更换论开口斥责。 遥远的仿佛九天之外的乐声滚滚而来,带着金戈铁马般的锐气。 利剑破空,划破眼前的黑暗,雪亮的剑芒霎那间惊动了天地。 宽袖飞舞,剑光缭乱,弥漫的剑气如同飞流而下的瀑布卷起惊天的气势。乐声渐急,如浪潮一般奔腾千里,华丽的身姿迷醉了众人的眼眸。 雪亮的白芒之后,一双凤眸幽深如墨,泛着魅惑的光芒,薄削的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淡笑。 他知道他在,就在这浓郁的暗色之后,这场剑舞,只是为他。 剑气纵横,如烟花绚丽绽放,灿烂到了极致,转瞬之间,乐音渐息,剑气隐没,锋芒暗藏,只留下一个倾城绝世的身影深刻在众人心中。 灯光重又亮起,殿中一片辉煌,舞台之上早已空无一人,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朦胧绝美的梦境。众人此时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神还沉浸在刚刚的那场绝世剑舞中,无法自拔。 “啪啪!”清亮的掌声打破了殿中的沉静,太子难得笑得爽朗:“不愧是鸣凤班的顶梁柱,当真是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纷纷点头附和。 唯有秦真岚、洛君望二人神色晦暗,若有所思,而三皇子更是心中莫名,他是见过鸣凤班的凤凰儿的,却绝对不是今日的这个,难道班子里的凤凰又换了一任了吗?可是时间不是还没到吗?不过这一位可比上一任的凤凰儿出众多了,或许他以后可以给这位凤凰儿多多捧场? 作者有话要说: ☆、冷宫 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洛君望不着痕迹的捏了捏站的酸疼的大腿,不急不缓的走在夜色之中。 夜风拂过,吹得回廊间的灯笼四下摇摆,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 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将他疲惫的大脑吹得清醒了些,刚刚那场惊世的剑舞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从来就知道那人长得好看,以往只是带着纯粹的欣赏赞叹,但今晚的他,却让他无比惊艳,他从未这么清晰的认识到,那个曾经精致漂亮的孩子已经成长为能令所有人沉沦迷醉的青年,其中也包括他。 他揉了揉眉宇,企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忽然一只手伸来,使劲的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拽到假山之后。 洛君望被这突然地一下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幸好来人及时的捂住了他的唇,不然的话定然会引来值夜的侍卫,到时麻烦就大了。 “是我!”耳边熟悉的的低语让他放弃了反抗,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受惊的心脏却还未缓过神来似的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 来人慢慢放开捂着他的手,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洛君望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六皇子怎么出来了?宴席还没结束吧?” 秦真岚无所谓的说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别担心,反正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没事的。” “那六皇子找我有事?”洛君望问道。 “我已经知道影门总部在哪了!”秦真岚低低的说道。 “什么?!”这对洛君望来说确实是个令人震惊却又欣喜的消息,“在哪?” 秦真岚四下望了望,警惕的说道:“跟我来!” 洛君望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抿了抿唇,跟在他身后走向未知的暗夜。 洛君望进宫还未满一个月,对宫中的地形并不了解,如今又是双眼抹黑,只看到一些宫殿树木隐隐绰绰的轮廓,他小心翼翼的跟着前方不远处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左拐右拐的也不知到底身在何处,只觉得四周的景物越来越偏僻,衬着天际寥寥的几颗星子更显得萧索凄冷。 似乎是被周围阴森诡异的环境所影响,他打了个寒颤,心下隐隐的有些害怕,赶紧疾走了两步,让自己离前面的那道身影更近些。 “这里是冷宫。”夹杂着少年的清脆和男人的沉稳的独特嗓音幽幽传来,在这样的气氛下平添了份诡秘,少年并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担忧和惶恐,小声地解释道:“里面住的都是些被皇帝厌弃了的妃子,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最短的也有七八年了,大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平常少有人来,可以说是整个皇宫最荒僻的地方了,恐怕谁也不会想到,颖朝皇室最神秘的影门竟会建在冷宫的底下。” 洛君望惊讶:“你是说影门的总部竟在地底下?” 秦真岚点头,声音里透着些赞叹的意味:“不错,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真的很聪明,一座地下宫殿确实是世上最隐秘的地方。” 洛君望皱眉,有些担忧:“即在地下,那咱们有法子进去吗?” 秦真岚偏头,朦胧的星光下,少年微微翘起的唇角尤其俊美:“放心,我即能查到影门的所在自然就能查到进去的法子,否则我又岂会贸然带你前来?” 洛君望放心,两人之间重又恢复沉默。 脚下的路面并不平整,洛君望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极为小心,耳边夜风呼啸,或许是刚刚秦真岚的介绍他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女子的呜咽声,后背泛起阵阵寒意。他暗暗唾弃,自己的胆子当真小的可怜,甚至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 暗夜之中,洛君望看的不太清楚,只能看到连绵成片的模糊黑影,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腐烂死寂的味道。 正隐隐不适间,洛君望被秦真岚带着拐进一个不起眼的宫宇内。“嚓”,昏黄的火折幽幽燃起,只有一点小小的光晕,勉强能看出殿中的光景,破旧的桌椅随处堆放,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角落房梁间到处都结满了细细的蛛网,一块破破烂烂的帘幕垂直而下,将整个殿宇分成两段。 洛君望抬手挑开帘幕,被四散飞舞的尘土呛得掩袖轻咳,前方执着火烛的少年向他轻轻招手,他赶紧走了过去。 秦真岚将一个不知从何处取来的包裹递给了他,简单的说道:“换上!” 洛君望狐疑的打开包袱,露出一角黑色的衣摆,一个狰狞的鬼面静静的摆放在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衣之上。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鬼面让他一阵胆寒,毕竟那晚的鬼面修罗给他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指下的温度冰冷寒凉,一如那高高扬起的雪亮锋芒。 秦真岚因他久久站立着不动,忍不住说道:“换上这个旁人看不到你的脸,到了下面能安全一些,还是你另有打算,要从长计议?” “不!”洛君望终于回过神来,斩金截铁的说道:“我这就换上!”已经来到了这里,离小欢喜这么的近,他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回去。 他褪下身上的太监服,从包袱中拿起衣衫抖开,换上,黑色的劲装穿在他身上有些大,并不合身,却给他添了抹英气。他拿过狰狞的鬼面,犹豫了一会儿,从脱下的太监服中摸出一个不大的绣袋,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打开,晶莹的液体剔透无暇。他拈起衣袖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倒了些在上面,然后拈着湿润的袖角沿着脸部鬓角轻轻擦拭,一会儿,原本平滑的皮肤泛起褶皱,修长的指尖灵巧的揉按,捏着褶皱的边缘慢慢的,恐怖的,诡异的撕下一层皮来。 对于这极其诡异的一幕,唯一的在场者没有丝毫的恐慌害怕,他静静地看着面具之后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微微笑道:“公子的易容之术当真不凡,若非我事先知情,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刚刚那张脸竟是假的。” 洛君望将鬼面扣在脸上,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从那双温润的眼眸中露出丝丝笑意:“六皇子过奖,你才是慧眼如炬,在下终究还是被你给认出来了不是吗?” 秦真岚有礼的笑道:“那是因为我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否则我是决计认不出的。”说着,他缓步走到一张废弃的桌案之后,道:“你当真决定好了么?要知道此去便是身陷虎穴,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 洛君望将绣袋放入怀中,笑道:“你放心吧,我虽然不是很厉害,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秦真岚见他笑得自信,便微微点头不再劝说,他蹲下身子,摸着桌案的一角也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克拉拉”一声轻响,桌案旁边的地面突然露出一个深洞,如同来自幽冥地狱张开的一只巨口,一入其中便是万劫不复。 洛君望惊讶,他几步走到洞边,努力的向下探看,一节节的阶梯不知通向何处。 秦真岚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递给他,说道:“地下凶险莫测,你千万要当心。” 洛君望接过火折子,点头道谢。 “可惜!”秦真岚叹道:“我必须得回去,否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不然的话便可以陪你一起了。” 洛君望赶紧摇头,说道:“你帮我查影门总部已经担了极大的风险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你了。”说着,像是怕他真的会陪他一起下去似的推了推他,“你快些回去吧,被别人发现就不好了。” 少年乖乖的点了点头,“我会小心,不会让人发现的,你先下去,你走了我再走。” 洛君望亮起手中的火折子,小心的踏上洞中的台阶,忽然他身子停了停,偏头说道:“若是见到楼绝华的话,帮我通知他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好。”少年的声音伴着洞口封合的声音轻轻响起,或许是烛光的缘故,少年漆黑的双眸泛起妖异的光泽。 机括轻微的转动声传入耳中,洛君望下意识的仰头看去,只见头顶的洞口已然被合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手上的火折子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暖光。 脚下的阶梯陡峭难行,他护着手上的微光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行。一时间,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和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其他声响。 豆大的火光只能照到巴掌大点的地方,随着他的走动一摇一晃,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如墨的眼眸透过面具望向不知通向何处的暗色,背上泛起阵阵寒意,心下惶恐。 他并不是真如在秦真岚面前表现的那般镇定自若,毫不畏惧的,脚下这段扭曲向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台阶就如同通往幽冥彼岸的黄泉路一般,让他胆战心惊,但他却不能退缩,一步都不能退,因为他是一位父亲,一位担心着孩子的父亲。 暗色之中时间过得似乎格外的漫长,他的额头已经泛起薄薄的汗意,他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跨了多少层台阶,只能从渐渐急促的喘息和逐渐将熄的火折判断出时间的流逝。 就在火烛微弱即将熄灭他心下焦急之时,忽然前方传来微弱的光亮,而脚下平整踏实,已经跨下了最后一层阶梯。即便是他这样好的耐性,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微弱的火星晃了晃,最终“噗嗤”一声熄灭了,他随手将火折子塞进怀里,朝着亮光的地方走了几步,然后转了个弯。 映入眼前的是一条狭长的、可容三人并行的走廊,黑色的墙壁平整光滑,显然是人工雕琢而成,每隔一段距离镶嵌着一颗浑圆的夜明珠,温润的光芒照的回廊间朦胧清幽。 洛君望心下暗暗咋舌,虽然夜明珠算不得什么极其稀罕的玩意儿,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用得起的,可看眼前这般情景,若是整个地下总部都用夜明珠来照明的话,那可当真是极大的手笔了。 他扶着墙壁,谨慎的向前走去,寂静的走廊间只听到一声声的脚步声,又是一个转弯,他小心的探出头,面具下的秀眉皱成一团。 走廊的尽头,一堵高高的石门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心下焦急,站在石门前团团乱转。他已经走到这里了,绝不可能再退回去。 他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摸着石门细细研究,事已至此,不可能没有出路的,很可能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就像来之时秦真岚所做的那样。 所幸石门的机关并不复杂,他自幼博览群书,对机关之术也曾略有研究,一些简单的机关还难不倒他。 只见他摸了摸石门,四下观望了一番,便踮着脚跟仔细的打量嵌在石门右边的一颗夜明珠。 他抬手慢慢的探向石壁上的夜明珠,指尖刚一触及,面具后的眼眸便一亮,射出一股浅浅的笑意。 果然如此!与别的夜明珠不同,这颗夜明珠并非是牢牢镶嵌在墙壁上的,而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他小心地握住明珠,轻轻地转动了一圈。“隆隆”之声传来,眼前的石门慢慢的向上升去,露出一条与先前一模一样的走廊来。 谨慎的走了几步,回廊之间依旧空无一人,石门的“隆隆”之声重又响起,他拍了拍胸口,偏头继续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混入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狭长的走廊渐渐起了变化,漆黑坚硬的墙壁不再一成不变,而是每隔一段便有一座石门,虽然两者颜色差不多,但在明亮的光晕下依旧可以看出清晰的石缝。每一个石门都是关闭着的,他不敢贸然打开,若是里面有人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如今他步步为营,可不敢贸然行动。 忽然,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远处隐约的人声遥遥传来,让他又是欣喜又是害怕,经历了那样长久死寂的人能够听到自己以外的其他声音自然是松了口气的,只是在这个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龙潭虎穴之中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人声渐渐变大,他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头,一个比他来时见过的都要大些的石门正开启着,时不时的一两个鬼面黑衣之人进进出出,步履之间悄无声息,恍若鬼魅。 他缩回头,后背抵着坚冷的石壁深深地吸了口气,阴冷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他的肺腑。他站直了身子,整理了下衣衫,眼神坚毅的向那道开启的石门走去。 洛君望努力的维持镇定,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紧握成拳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润湿。 忽然一道人影从门内走出向他这边而来,近了,更近了,然后,两人擦肩而过。 他大大的喘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从刚才起就一直憋着呼吸,背后被冷汗打湿,略显粗糙的衣料贴在身上有些难受。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间比较大的石室,摆满了桌椅,时至深夜,只有寥寥的十几人趴在桌上大快朵颐。 这里显然是影门用膳的地方,此时已是深夜,作为影门死士自然不可能有夜宵这样奢侈的待遇,这些人中有的衣衫破损,有的身上带伤,甚至连放在一旁的兵刃都粘着股没有擦掉的血迹,显然是刚刚完成任务归来。 桌上的饭菜并不是什么精致的菜肴,很普通的白米饭外加炒青菜和红烧肉,甚至可能放置的时间久了的缘故,饭菜早已冰冷没有丝毫的热气,但这群人却吃得狼吞虎咽。 刚从宴会上下来的洛君望募然看到这样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事有黑白,人分贵贱,天下之事向来如此不公。 正当他感慨之际,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 后面的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推,抓了抓脑袋尴尬的说道:“唉,你没事吧,你也太弱了吧,我就只用了三分力道,怎么就差点推趴下了呢?” 洛君望有些紧张的说道:“抱歉,我没站稳。” 那人虽然也像其他人一样带着诡异的面具,却没有想象当中的冰冷,闻言摆手说道:“算了,以后不要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挡了别人的路。” 洛君望连连点头应是。 这时,一个罕见的没有戴鬼面的长相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说:“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还不是那个孩子!”来人抱怨,“太能折腾人了!一会儿哭闹一会儿摔东西,这会儿又说饿了,要吃宵夜,若不依他的话这一晚别想消停。” “唉!有钱人家的小孩都这样,谁叫人家出身好了,你就辛苦些吧!”说着就转身帮他张罗些吃的去了。 站在一旁的洛君望震惊之极,他的心微微颤动,他们说的是不是小欢喜?影门之中终归不会有太多孩子吧,而且是被掳的孩子,所以那人就是小欢喜吧!一定是吧! 他抬了抬手,面具冰冷的触觉通过指尖传入他的心中,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幸亏影门的人都是戴着鬼面的,否则他当真隐瞒不了自己脸上过于震惊和欢喜的情绪。 起先他是觉得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就一定能够救出小欢喜的,再不济也能见他一面,确定他的安好,可是自他到了地底,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廊间绕了那么久,他就知道自己过于自大了,也将影门想的过于简单。没有地图,不知路线,他连小欢喜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更换论将他救出去。 自己实在是大意了,一得知小欢喜的消息边贸贸然的深入虎穴,一点计划都没有,当真是思虑不周。也幸好他的运气不错,阴错阳差竟然得知了小欢喜的消息。 这时,似乎是饭堂管事的中年男子已经转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说道:“给,里面有一些点心,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你拿回去吧!” 来人接过食盒,笑道:“多谢,但愿他今天能少折腾一点,让我可以打个盹睡个好觉。” “你小子不要命了,竟想在守职之时偷懒,若被上面知道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岂敢岂敢,说说而已!”那人在男子的絮叨声中笑着跑了出去。 拎着食盒的人踏出石门刚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你跟着我干嘛?莫不是要我为刚刚推了你的事道歉不成?” “不是不是,”洛君望连连摆手,“我......我是因为你刚刚提到的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你提这个做什么?”他的声音少了丝刚刚的随意,多了些谨慎。 即使他的脸被狰狞的鬼面遮挡住,洛君望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紧皱的眉头,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极力镇静的说道:“我......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来这里之前有一个弟弟,他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是说,我照顾小孩有一定的经验,或许可以帮你一些忙。” 此言一出,对方刚冒头的那点警惕很快就消失无踪了,漆黑的眼眸中甚至带了点同情,会来影门做死士杀手的大多有一个比较凄惨的身世,洛君望刚刚的那番话让他很快地脑补出一个父母双亡,独自一人带着弟弟过活,然后弟弟或许是病死或许是两人失散自己被影门捡回来培养成死士的悲惨童年,因为想念弟弟,所以对被掳回来的与自己弟弟差不多大的人质想要关心照顾的移情心理。 他一把搂住洛君望瘦削的肩膀,边走边说道:“你能帮忙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自从那孩子醒来后就一直闹腾个不停,整日里不是哭就是闹,我们几个负责守卫他的人早就被他弄得烦死了,小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 洛君望听着耳边一直不停的絮絮叨叨,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传说中的影门死士不都是残忍嗜杀的吗?可身边这人哪有一点冷漠杀手的样子,也太热情了些吧!不过,看来小欢喜并没有受太大的苦,而且似乎是将别人折腾得不轻,面具后的唇角勾起宠溺的弧度。 “轰隆”石门随着机关被开启,露出一间四四方方、并不太大的石室。简单的石桌石椅,铺着锦被的石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石门蜷缩成一团。 看到那个身影的霎那,洛君望差点忍不住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但身边响起的声音将他提起的脚硬生生的缩了回来。 “喂,小孩,你要的宵夜来了,快起来吃吧!”说着,打开食盒,取出一碟做工精致漂亮的糕点放在石桌上。 听到他的声音,小小的身影咕噜噜爬了起来,敏捷的跳到了地上,可爱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圆溜溜的眼睛散发着警惕的光芒,那样戒备谨慎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小欢喜小心翼翼的绕开对方高大的身影,站在石桌的另一边,看也不看桌上的糕点,连碟子一起抓起来狠狠地向对面的人砸去,痛骂道:“谁要吃这个,难吃死了,我才不要吃!” 两人冷不丁被他砸个正着,精致的糕点四分五裂,滚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瓷碟撞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高大的男人青筋直冒,面具后的眼睛喷发出阵阵怒火,“你是故意的吧,都还没吃你怎么知道不好吃,再这么蛮不讲理小心我揍你。”说着扬起手臂作势欲打。 小欢喜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蹬蹬蹬连退好几步,接着弓着腰像一只趋势待发的小兽一般龇牙咧嘴的高声吼道:“我才不怕你!我楼哥哥武功天下第一,一根手指头都能把你摁死,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的话,他肯定叫你人头落地。” 男人自然不会被他的威胁吓到,只是他到底是太子的人质,他只是看押的人,若无命令的话,实在是不好随便动手。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他只能努力的按耐住自己的怒火,无数遍在内心重复,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个孩子...... 男人一把拎起桌上的食盒向门外走去,若是再待下去的话,他不知道会不会控制得住自己失控的情绪。 石门轰隆一声重又关上,室内只留下一高一矮隐隐对峙的两个人影。 留下的黑衣人慢慢的抬脚向前走了一步,小欢喜头一缩,厉声喝道:“站住!不许过来!” 黑衣人没有再试图靠近,室内一阵沉默,半响,温润的语音淡淡流淌,“我不记得有教你浪费食物。”双手微抬,狰狞的鬼面被取下,露出一张清秀俊雅的脸。 “爹爹!”小欢喜不敢置信的揉了揉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一声惊叫小兽一般向青年身上扑去。 孩子虽然年龄还小,但还是有些分量的,直冲过来的力道将他撞得连退好几步。洛君望搂着孩子温暖的小身躯,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欢喜,小声一点,莫要被外面的人听到了。”虽然隔着一堵厚厚的石门,里面叫得再大声外面应该也是听不清楚的,但凡事还是小心点的好。 小欢喜赶紧捂住嘴巴,用力的点了点头,漆黑的大眼睛冒出点点晶莹的泪花,声音激动哽咽,夹杂着丝丝哭音,他埋在他怀中小声地说道:“爹爹,你终于来了,呜,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的,呜......” 洛君望也是眼眶泛红,他用力地搂紧怀里的孩子,轻轻地抚摸着他颤动的背脊,柔声说道:“乖!小欢喜不哭,爹爹在这儿,爹爹带你回家!” “真的?咱们可以回家了么?”小欢喜仰着小脑袋,充满希冀的看着他。 洛君望伸出指尖抹去他眼角的泪花,“自然是真的,爹爹何时骗过你,小欢喜不信爹爹么?” 小欢喜赶紧摇头,“当然不是,我最信爹爹了。”然后圆润的小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清脆的童音中满是迫不及待,“那我们快走吧,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那些人整天把我关在这个小房间里,不许我出去,统统坏死了。”他吸了吸鼻子,最后说道:“我想家了,想祖父,想大叔公,想三叔公,想太子叔叔,还是家里好,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书里说的都是骗人的。” 即便尚且身处险境,洛君望还是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但好笑之余又有些心酸,他从小到大一直被捧在手心,从来没有受过什么苦,这些日子以来却是遭遇了各种艰险,真是苦了他了。 他安慰的抚了抚孩子的头,更加坚定了一定要救他出去的决心。 “咱们这就回家!”他重新戴上面具,从怀中拿出绣袋扣在腰间,取出两颗药丸,自己吃了一颗剩下一颗塞进小欢喜的嘴里,想了想,又掏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扣在掌心,一手牵着孩子的小手严肃的叮嘱道:“待会儿紧紧地跟着我,莫要出声!” 石门慢慢的开启,露出一道黑色的人影,却是刚刚离开的男人,原来他一直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这时见到洛君望牵着小欢喜出来,有些意外,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扬了扬手,一团白色的粉末向他撒来,他下意识地知道糟糕,想要避开,浑身却软洋洋的,使不出一点力道,继而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君望向前一把抱住向地上瘫倒的人,使劲将他拖入石屋内,关上石门,牵着小欢喜暖暖的小手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被掳 走在仿佛漫无边际的长廊上,他的心“砰砰”的剧烈跳动着,面具后的眼睛紧张的四下乱扫,生怕突然之间冒出一个人来。 他的掌心冒出冷汗,或许是被他紧张的情绪所影响,身边的孩子向他更紧的偎了偎。他略略低头,朝他安抚般的笑了笑,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脸上戴着面具,对方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 洛君望知道自己必须要镇静,因为他还要保护小欢喜,若他害怕的话他会更害怕吧!他只能期望回去的路能够如同来时一般不要遇到他人就好。 其实他知道自己过于鲁莽了,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先退回去,通知楼绝华或天网的人一起商量一下再行动,那样的话,有了他的指引从影门总部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来便容易多了。可是他却自认不是识时务的人,他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倔强之极,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小欢喜是他的儿子,是他的亲人,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他,就绝不可能再丢下他,哪怕只是一时的分离也不行! 幽幽的亮光照在一高一矮两人身上,在他们身后留下两团如墨的黑影。 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走到后来两人几乎是小跑着了,可是洛君望的千求万请到底是没有起到作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冷喝。 “站住!”这样一句并不太大的声音对两个胆颤心惊的人来说不亚于来自地狱幽冥的催命符。 两人齐齐一僵,停下步伐,小欢喜紧紧地捂住嘴唇,若不这样的话,恐怕他早已失声惊叫了。 洛君望安抚的捏了捏小孩的掌心,按下想要拔腿而跑的冲动,慢慢的,尽量不露丝毫破绽的转过身来。 身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三个同样打扮得鬼面黑衣之人,为首之人扬了扬下巴,冷声说道:“这个孩子是十三室的囚犯吧,你怎么将他带出来了?今夜是谁轮值?” 洛君望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惊慌,故作自若的走前几步,嘴角僵硬的说道:“今天是星组木丙值夜。”这是他刚刚从那人口中打听来的,“是这样的,这孩子老是哭闹个不休,折腾得很,我便领着他出来转几圈,反正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足为惧。”他不善说谎,这段话说的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流畅。 为首之人狐疑的扫视了他一圈,斥道:“胡闹!犯人就是犯人,岂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是哪个组的?腰牌呢?” “腰牌?”那是什么?小组什么的他可以临时瞎编一个,刚刚与木丙简短的交谈,让他对影门内部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些,可是腰牌又是什么?六皇子并没有给他腰牌,也没有提到过。 短短的两个字让三人的目光陡然锐利,洛君望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了不好,可是已经迟了。只见对面的三人对视一眼,警惕的向他走来。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忽然,洛君望手臂一挥,白色的粉末迅速的洒向三人。 这三人可并不是刚刚的木丙,毫无防备,见状立马屏住了呼吸。可即便早有准备,却依旧有两人倒下了。这药是当年洛君望被掳之后精心研发出来的,不仅是通过呼吸,只要皮肤沾到了一点点就会立刻倒下,但并不会伤到身体,只会昏睡个三天三夜,哪怕武功再高也不例外。 若无一点倚仗的话,他又岂敢一人混进皇宫,前来救人?他并不愚蠢,否则的话也不能走到今天才被人发觉。 还有一人因为站在后面,并没有沾到药粉,他惊骇地看了眼倒地的同伴,不再前行,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站着的人不再向前,洛君望也不敢立刻逃跑,两人相对而立,隐隐成对峙的迹象。小欢喜捂着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忽然那人掏出一个竹哨,放在唇边用力的一吹,夹杂着内力的哨音尖锐的响起,如浪涛一般向远处滚滚而去。 不好!洛君望心下大惊,牵着小欢喜的手用力向后一扯,嘴中大喝:“跑!”白色的粉末雪一般向前撒去,撒完也不看人倒没倒下,转身埋头就跑。 没跑几步,忽然就停下了,就和开始跑的时候一样突兀。前方转角处,小欢喜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红彤彤的小脸蛋布满泪水,黑漆漆的大眼睛满是惊慌与害怕。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一只有力地大手嵌着他纤细的脖颈,只要稍微一用力便会将之掐断。 洛君望闭了闭眼,刚要对着小孩安慰几句,便觉得后颈一痛,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秦真潜扫了眼大殿之中隐隐放.浪形骸的情景,起身离座,挥退跟上来的内侍,独自一人穿过偏门,向殿外走去。 星子闪烁,一眨一眨的好像一双双调皮的眼睛。酒肉薰香散去,一阵阵清甜的花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昏沉的神智似乎也清醒不少。 他揉了揉疲乏的眉宇,若有所思的四下张望,果然在一处比较偏僻的花丛旁看到了一道飘飘欲仙的身影。 繁花似锦,幽香暗流。风光霁月的佳公子负手而立,衣袂飘然,云淡风轻。 秦真潜鹰般锐利的双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的痴迷,夹杂着浓重的欲望和似要将他嚼烂了吞入肺腑刻入骨血的占有。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下神色,将所有的欲望都压在内心深处,拂了拂衣袖向那人走去。 “呵呵,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了,原来是躲到这儿来了!”威严沉稳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安翘之一惊,瞬间转身,朝着那道向他走来的伟岸身影跪下身去,恭声说道:“臣,拜见太子!” 秦真潜疾走几步,一把扶起他,略显无奈的说道:“都说了多少次了,若无外人在的话,无须多礼。” 安翘之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淡淡的说道:“礼不可废!” “你啊!”秦真潜知道他性子固执,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更改,只得移开话题问道:“怪不得我刚刚一直都没看到你,你怎么出来了?不同他们一起喝酒么?” 安翘之揉了揉额角,说道:“酒喝多了,头有些晕,便出来透透气。” 看他难受的摸样,秦真潜走到他身后,抬手帮他揉捏这两边的太阳穴,略显粗造的手指干燥温暖,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人舒适得恨不得□出声。 安翘之背对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他微微向前想要离开他的双臂,却被秦真潜用力的按住,更紧的拥入怀中。 “不要动,一会儿就不难受了。”温热的吐气流淌在他耳畔,引起怀中之人细微的战栗。 远远看去,身形健壮的男子半搂着白衣清雅的人,锦衣素袍相互纠缠,如墨长发缭绕交错,夜风吹起各色花瓣飞扬飘舞,形成一幅即唯美又暧昧的画卷。 “多谢太子,臣已经好多了。”安翘之终是皱了皱眉,稍加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太子并没有继续坚持,而是顺着他的力道任他离开,并不是他不愿意一直抱着,而是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其实若他想要他的话实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舍不得,舍不得埋葬他的才华,舍不得辱了他的清傲。他并非注重美色之人,令他心折的不只是他姣好的容颜,更是那一身傲骨纵横才气。 他怎舍得折了他的羽翼将他充作娈宠禁在深宫,不仅是他的情感不允许,便是他作为上位者的理智也不容许他这般肆意妄为的将一个极有能力的心腹囚为禁脔,即便他内心的那股欲望时时都在叫嚣着。 而且如果当真有那一天的话这人会恨他吧,他清楚的知道以这人骄傲的性格绝不能容许自己委身人下,可清醒之余又不免暗生奢望,期望有朝一日能够两心如一,一世不离。 看着那个不着痕迹避开自己的人,他努力的按下内心咆哮的欲望,再等等吧,再等等!总有一日他会拥他入怀,会让那双对着他崇敬忠心的眼眸染上和他一样的炙热情感。 秦真潜收回手,指尖轻轻的磨了磨,似乎还在回味刚刚的温度,他低低笑道:“没事就好,回去让人煮一碗醒酒药,不然明早要头疼。” 安翘之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秦真潜俯身折下一朵花枝,轻嗅一下开口说道:“花落花开年复年,孤也已经三十岁了呢!” 这声莫名的感慨惹来安翘之疑惑的一眼,他恭声说道:“太子正当盛年,最是问鼎天下的大好时机。” “你倒是对我极有信心。”秦真潜低低而笑,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威严霸气,让人心下折服,“今日是我寿辰,翘之可有礼物送我?” 啊?这突如其来的与先前南辕北辙的问话让他一向灵敏的脑子难得呆滞,清雅的面容因这片刻的呆滞显得有些可爱,“我......臣......没有准备......” 显然他这难得尴尬的摸样取悦了他,太子勉强忍住笑意,故作失望的样子说道:“唉,往年的生日孤都可以不做追究,但这次是三十整寿啊,一生只有这么一次,翘之却无任何表示,孤实在是有些失望。” 安翘之张了张嘴,最终干巴巴的说道:“我......臣会将礼物补上......” 秦真潜低低笑出声来,难得看他吃瘪的样子,真是不错的体验啊!“那孤便等着翘之的礼物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跪在了他面前。 因外人的出现,安翘之瞬间收回外漏的情绪,恢复成往日的云淡风轻,让秦真潜暗道一声可惜,也为二人温馨独处的气氛被人打扰了而冒出一丝火气,他冷冷的说道:“何事?” 跪着的黑影回道:“禀主子,有人闯入影门总部,已被擒获。” “什么?”秦真潜眉心一跳,“竟有人能闯入影门?可知是何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黑影低头,“尚未查到是何人,但那人是来救那个孩子的。” 救孩子?影门总共只有那么一个孩子,他当然知道是谁,秦真潜眸光莫测,手上的花枝被他折成碎屑,飘落在地,他甩了甩衣袖,沉声说道:“带孤去看看。” 待目光瞟到一旁站着的白影时,他又道:“翘之与孤一起去,看看到底是谁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作者有话要说: ☆、逃出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屋,阴森森的透着股寒气,墙角燃着一盏幽幽的烛火,明晃晃的,却不带丝毫暖意。 四周黑漆漆的墙面上琳琅满目的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森冷的刑具上染着暗沉的红色,也不知是烛火反射出来的光芒还是时日长久生出的斑斑锈迹,亦或是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血迹。 石屋中央放着一个高大的刑架,上面用铁链绑着一个衣衫破损,满身鞭痕的人。凌乱的发丝湿漉漉的遮住了半边容颜,双臂被绳索捆住高高吊起,沾了盐水的鞭子呼啸着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血迹斑斑的身躯上。 吊着的人双目紧闭,柔软的口腔早已被牙关咬破,殷红的血迹顺着唇角流淌而下。他已经没有力气痛呼出声了,从一开始的强自忍耐到后来的呜咽啜泣再到现在的麻木,他始终没有开口求饶过。若不是细长的鞭子落到身上时引发的细微抽动,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石屋之内阴森森的静谧无声,只有鞭子抽打发出的“啪啪”声,每一鞭子下去都能看到飞溅起来的血珠,在烛光之下反射着妖异的红芒。 “隆隆”石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内单调的鞭声,气质斐然的两人跟着影门死士走了进来,给阴暗的石室添了抹明亮的风采。 黑衣的行刑人收起鞭子,走到一旁跪地行礼。 太子在离刑架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看着几乎没有气息的人漫不经心的问道:“他死了吗?” 跪在一旁的行刑人起身上前,按着他的脖颈查探了一番说道:“回殿下,只是昏过去了。” 秦真潜眉宇一皱,沉声道:“可问出些什么了?” 行刑人道:“还没有,这人性子硬得很,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过。” “性子硬?”秦真潜冷哼:“孤见过的硬骨头多了去了,倒要瞧瞧他能硬到哪去!将他弄醒,孤亲自来问。” 行刑人恭声应诺,舀起一勺浸鞭子用的盐水倒在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昏迷着的人被这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疼痛痛醒过来,唇边泻出低低的□,双目迷蒙没有丝毫焦距,全身似乎被放在火上烤一般痛得他只想大喊出声,可他却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颊被人不轻不重的拍打着,留下殷红的痕迹。毫无光彩的眼眸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与阴暗的石室毫不相符的尊贵男子,唇角下意识的低喃道:“你是谁?” “呵呵!”秦真潜低笑出声:“这句话不是该由孤来问你吗?” 一个简单的孤字让他半迷蒙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他艰难地晃了晃脑子,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毕竟这世上能以孤自称的人实在不多,而在颖朝除了太子秦真潜谁又有那个资格? 见他重又保持沉默,秦真潜不禁挑眉说道:“怎么?你不打算对孤说些什么吗?” 对方依旧抿着唇不吭声,秦真潜也不着急,他轻轻走动着四下打量墙壁上的刑具,慢条斯理的说道:“孤并不是一个喜欢见血的人,若无必要实在不想搞得太过血腥,但倘若对方软硬不吃的话,孤也不在意使些特殊的手段。” 不喜血腥?洛君望暗中冷嗤,若不喜血腥自己这一身伤是哪来的?六年前如意楼的那场大火是怎么起的?阳城宁家又是怎么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颖朝太子不喜血腥,这当真是他听得最好笑的笑话了。 秦真潜走到吊着的人身边,只是他空茫却又坚毅的黑眸,道:“孤没有时间陪你瞎耗,你不说不要紧,想来那孩子也是知道的。” “当啷啷”铁链的撞击声响起,洛君望猛然抬头,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害怕。 秦真潜得意的笑笑,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你确实意志坚韧,若你不愿,恐怕任何刑具都撬不开你的口,就不知那孩子是不是也这样坚韧不拔,那身脆弱的身子骨能挨得住几鞭子呢?” “站住!”一声低弱的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秦真潜挑了挑眉,道:“怎么?愿意说了?” 洛君望无力的闭了闭眼睛,沙哑道:“我叫君穆,是那孩子的父亲!” 此言一出,自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安翘之身子一震,目光锐利的向伤痕累累的人射去。 “哦?”秦真潜转身道:“据孤所知,宁家家主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难不成你是死而复生。” 果然!他是知道了小欢喜的身份才抓他的。洛君望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并非他的亲身父亲。六年前,我在如意楼当大夫,楼中起火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那个妇人将孩子托付给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后来我逃了出来,就将那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了。咳咳,这六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我以为已经没有关系了,谁知一个月前那孩子竟会突然被人掳走,我一路寻着痕迹,好不容易才查到他的下落,便来救他了,却不想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秦真潜沉思片刻,开口道:“将他放下来看好了,莫要让他死了。”说着拉着安翘之向门外走去。 石门关上前,安翘之透过门缝看了眼解开锁链瘫软在地的人,转身问道:“太子信他?” 秦真潜笑道:“他确实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完全。” 安翘之皱眉,“您是说他有所隐瞒?” 秦真潜点头,“他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平常人而已,便是会些药物,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独自一人潜进影门总部,背后定然有人暗中相助。而且他说好不容易方才查到孩子的下落,可影门行事向来隐秘,他是怎么查到的,又是谁帮他查的?这人的身份恐怕也并非区区一个普通大夫那般简单。” 安翘之恍然,却又有些疑惑,“既然太子明知道他有那么多破绽,为什么不追问下去?” 秦真潜拉着他的手笑道:“如今天色已晚,前殿的宴会恐怕就要散了,孤这个做主人的岂有不在的道理。至于那人,只要不死,终归有办法让他仔仔细细的说出来的。” 安翘之点头,低垂的眼眸闪过晦暗的光芒。 密封的石屋内,影门的人已经离开,衣衫破损满身伤痕的人如破烂的布娃娃一般瘫倒在角落中,若不是因地面窜起的寒气和身上尖锐的疼痛而时不时颤抖一下的话,几乎要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漫长,长的让他觉得似乎已经等不到天明的日出。 团在角落中的人影突然动了一下,短暂的让人以为和先前一样只是因身体的疼痛而产生的本能抽搐,但那双掩藏在凌乱的发丝后募然睁开的漆黑色眼眸证明了事情的异样。 他忍着全身火辣辣的剧痛撑着地面艰难的坐了起来,每动一下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就越加的抗议叫嚣,原本已经开始止血的鞭痕又流淌出殷红的血迹。 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捆在一起,他试着扭了扭,双腕一阵刺痛,绳索却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显然困得很结实,也很专业。漆黑的眼睛四下转悠了一圈,他紧咬着牙关,扶着墙壁慢慢的,努力地站了起来,身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恨不得立刻昏过去才好,唇角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 瘦弱的后背无力地抵在冰寒的墙壁上,被碾压的伤口仿佛又被盐水洗涤了一遍。漆黑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散发着坚定夺目的光彩,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硬是向前走了好几步。口腔内涌起一阵阵腥甜,刺激的他脑中昏眩。 豆大的油灯晃晃悠悠,他咬了咬牙,举起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索凑到橘黄色的灯火上。炙热的火舌吞噬着结实的麻绳,也灼烧着他的双腕,但他没有丝毫退缩,这点小小的烧伤算什么,比起他全身的剧痛不值一提。 捆绑的绳索终于断开,他甩了甩手,将焦黑的断绳扔在地上,然后摸向头顶的发髻。沾着血迹的十指在发丝间小心仔细的细细摸索,忽然指尖像是摸到什么东西似的顿了顿,然后慢慢地从发髻间抽出一条细长的东西。 那是一根乍看上去和普通的发丝没有两样的东西,一样的颜色,同样的长短,只是比之柔软的发丝多了抹坚硬,有点像细长的铁丝。 他小心地摸了摸那根铁丝,苍白的唇角勾起一丝浅笑,幸亏他留有后手,否则在绣袋被没收的情况下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儿。 白皙的指尖抹了把身上细细流淌的殷红小心的、均匀的涂抹在细长的铁丝上,黑色的铁丝变成诡异的黑紫,然后他将铁丝的一端凑在油灯上慢慢点燃,黑紫的色泽一下子变成妖异的鲜红,在铁丝上细细流淌,仿若活物。 一股淡淡的似乎是檀香,却又夹杂着血腥的味道慢慢飘散开,若不凑近了细闻得话根本闻不到。 他持着细长的,冒着诡异红烟的丝线一步一步,坚定地向门口走去。 “隆隆”石门开启,一个黑色的身影向他身上扑来,他略显笨拙的避开,那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并没有去查看地上那人的情况,而是直接绕开他向门外走去,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冉雾”虽然好用,但不是没有代价的。 他并不清楚这座地下总部的具体路线,能够找到小欢喜也是误打误撞全凭运气,而他现在也只能再赌一把。他现在的所在明显是一个刑室,而刑室与牢房应该是相差不远的吧! 他沿着长廊一间挨着一间的将石室的门统统打开,石室都差不多大,四四方方,一览无遗。有的石室是空着的,也有石室是住着人的,而住人的无一例外都或躺或仰的瘫软在地。 时间慢慢流逝,耳边传来熟悉的“隆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共打开了几道门,只觉得脑中昏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他明白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终于,在一堵石门被开启后,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小身影。他一下子冲过去,搂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随即轻轻的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任何伤痕。 小小的孩子蜷成一团躺在床上,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泪痕,他怜惜的伸手想要抹去他眼角的泪水,却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斑斑血迹,只一下,小孩白白嫩嫩的脸庞上划上一道刺目的红痕。 洛君望不满的皱了皱眉,想要擦去那道碍眼的痕迹,可身上血肉模糊,哪还有一片干净的地方。他叹了口气,俯身将孩子抱入怀中,明明是脆弱到了风一吹就能倒下的身体这一刻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竟一下子就抱起了不算轻的孩子。 一步又一步,一个又一个带血的脚印被他抛在身后,时不时的,狭长的走廊间或倚或躺着一两个鬼面黑衣之人。但他已经不会再去害怕了,不仅是因为他们再也不能伤到自己,更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其他。 走到后来,他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向前动,连手上的细丝已经燃尽都不知道。直到脚下一绊,满是伤痕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那股尖锐的痛楚终于拉回了一点他一直麻木着的知觉。眼前一片黑暗,他四下胡乱的摸了摸,一阶一阶的台阶蔓延向上,他晃了晃脑袋,原来已经到这里了么? 就要出去了,还有一点点,就一点点!疲惫到了极致的内心陡然生出一股锐气,空茫的眼眸凝成一抹亮丽的光彩。他解下腰带将孩子牢牢地系在背上,暗中摸索着几乎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阶梯,对此刻的他来说却难如登天,每向前一步都如踏着刀山一般。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那股意志就越是顽强,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暗夜之中几乎要发出光来。 终于,头顶的石板向旁边开启,一丝隐约的光亮透过破旧的窗棂射了进来。一大一小浑身是血的两人慢慢的从洞口爬了出来。 洛君望看着泛着红光的天际,思绪迷糊的想:原来已经天亮了吗?他动了动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只能勾住身边孩子的衣角,无声的沉寂下去。 这时,成堆破旧的桌椅后面拐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走到昏睡的两人身边,低低的赞叹道:“我倒是小瞧你了呢!进了影门竟还能活着走出来,当真是不简单!”他抬眼望了望两人身后那道蜿蜒在地的血痕,掏出一粒药丸喂入洛君望的嘴中,“意志确实坚定,就不知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失控 厚厚的云层黑压压的一片,翻滚涌动,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一般。小小的院落简单朴素,只栽了一棵梅树,现在正值夏季,树干之上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伸向阴沉沉的天空。 肆掠的狂风将雪白的衣裾卷的猎猎作响,墨发飞扬,凌乱的飘散在脑后。 笔直的身影在狂风之中巍然如山,他微微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喝着葫芦中的美酒,清醇的酒香飘散在风中,透明的酒泽沿着唇角流淌而下,划过白皙的脖颈,性感的锁骨,流入单薄的衣衫中,此情此景,旖旎诱人! 葫芦里的酒是他刚刚从颖朝皇宫顺来的绝世佳酿,若是往常以他爱酒的个性绝对是细酌慢饮,静心品味,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牛嚼牡丹似的糟蹋了美酒。 可他现在又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其他!他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把邪火烧的痛不欲生,那一口一口喝下去的烈酒如火上浇油一般将火燃烧的更加旺盛。心中的那头野兽挣脱了枷锁般的咆哮嘶吼,左冲右突,若不是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隔了道门的熟悉气息牵制着,恐怕他现在已经失控。 金红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他努力的疏导着体内频临失控的力量。这些年来,随着身体的慢慢长大,封印的力量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开封印,但以他现在的功力,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而要想完全恢复力量,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可现在,或许是情绪的失控,他只觉得体内那部分被封印着的力量正蠢蠢欲动,全身的肌肉经脉都隐隐作痛。他调动内息,温热的气流安抚般的在周身奇经八脉中流淌了一遍,频临失控的力量慢慢平息下来。但封印终究还是松动了,若他能一直平心静气慢慢吸收消化的话,过个几年等封印的力量完全吸收也就没事了,而以他平静淡然的性子来也说并非难事,前提是他最重要的人能够平安无事。 金红的光芒出现的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快的让人以为只是眼花。躁动的内息渐渐平息,体内那股邪火也被他牢牢地收敛住,这时的他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淡然沉稳的寒衣楼楼主,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狂风大作,黑色的身影和飘舞的枯叶一起飘落在地,雪亮的闪电募然破空,惨白凄厉的令人心慌,嗡嗡的雷鸣紧随其后,沉重有力,似乎整个天地都震动了起来。 “本座不想再等了!”楼绝华的声音在狂风之中并不是很大,却比雷鸣声更加的清晰,“吩咐下去,立刻行动!本座要在十天之内看到秦真潜一无所有,死无全尸!” 师九恭声应诺,离开之前,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楼绝华凤眸幽深,面色无波,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可那一口一口灌下去的烈酒泄露了他的异样。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楼绝华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似的一瞬间的僵住了动作,然后白影一晃,他已经出现在了紫衣的女子身边。 “怎样?”他的声音因过度的压抑而有些沙哑。 潮卿倚着门框,揉了揉疲惫的眉宇,道:“暂时没事,伤口我都已处理了,只要不发炎就没事,只是他如今高烧不退有些危险。” “那就让他退烧!”楼绝华稍稍提高了声音。 潮卿点头,“一会儿我就去熬药,只要今晚能够退烧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她没有说如果今晚没有退烧会怎样,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看着楼绝华终于维持不住平静的脸色,潮卿狠了狠心,继续说道:“你要做好准备,即使他今晚能够挺过来,但他先天体弱,是娘胎里便带来的毛病,经过这次大创,早年调养的身子底子基本上就是全毁了,日后怕是......”说到这里,她终究没忍心再说下去。 楼绝华铁青着脸问道:“日后怎样?说!”最后一个字已经算是厉喝了,他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潮卿知道他心里现下只怕难受得紧,也不计较他的语气,担忧的回道:“日后怕是无法寿终!” 无法寿终吗?楼绝华脑子里一阵混乱,恍惚间想起很多零零碎碎的片段,捂着唇咳得撕心裂肺的子瞻,形销骨立弱不禁风的子瞻,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子瞻,雪夜之中赫然长逝的子瞻...... 心很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原来重活一世他依旧无法让他顺遂一生吗?他终究还是要遵循上一世的轨迹英年早逝?那他这重来的一世还有什么意义?这一刻,他对自己存在的本身产生了怀疑。 看着他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神情,潮卿很是担忧,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她握住他的双手,试图给他一些温暖,“绝华,你可以怜惜他,可以照顾他,也可以喜欢他,但不要爱上他,不要在他身上放太多的感情。”不然痛苦的会是你!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很卑鄙,但他是她最在乎的人,是她最亲近的弟弟,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楼绝华慢慢的摇了摇头,抽出双手向里屋走去,低哑的声音幽幽飘来,“已经来不及了。”早在他还是一缕幽魂听他说出“我叫洛君望,字子瞻”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啪嗒”,豆大的雨滴从云层之后落下,在地上打出一个深深的坑洼,轰轰雷鸣声中,暴风雨终于哗啦啦的倾洒而下。 卧室之中暗沉沉的,偶尔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照的室内一片惨白。红木雕刻的拔步大床上,一个双目紧闭的青年静静地躺着,呼吸略急,一向苍白的脸色红润的反常,紧翘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锦被之下的身躯一圈一圈的缠绕着雪白的绷带,隐隐的渗着血丝。 楼绝华悄无声息的坐在床头,撩起衣袖轻轻的擦拭额头滚落的汗珠,莹白如玉的手指沿着脸廓细细摩挲。 原本痛苦无措的心神在见到他的时候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狭长的凤眸溢满了疼惜与柔情。 眼前的这人是那样的脆弱,仿佛稍微眨一眨眼睛就会消失似的,让他恨不得能够将他变小随时随地的带在身边。 他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是怎样过来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他看着他扮成小太监在太子宫忙忙碌碌,他满心疼惜的给他受伤的双手上药,他暗使手段顶替鸣凤班的台柱登台舞剑给他看,只因他忽然想起上一世他就是因落涯阁上的一段剑舞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那时的他满含希望,一直想着他会不会因为那支剑舞再次喜欢上他,想的多了便有些坐不住,恨不得立刻到他面前看看他是怎样的反应。后来因为想到他装扮的小太监的身份应该还在前殿忙碌才勉强止住了自己。如今想来,为何他就没有去了,哪怕只是暗中看着他也好啊!那样的话,他还是那个对自己笑得一脸温柔的如玉君子,而非满身伤痕的躺在床上,气息奄奄。 当今早秦真岚抱着浑身血腥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若非做梦,那个他最在意的人怎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伤成这样?若非做梦,那个前日里还活蹦乱跳的人为何会破烂娃娃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惨白的电芒下,透明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泽,滴落在滚烫通红的脸颊上。楼绝华小心翼翼的俯身,慢慢的吻上身下之人的唇瓣,柔软的舌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舔砥着昏睡之人干燥起皮的唇瓣,直将他吻得湿润嫣红才放开。粗重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隐隐的感到一阵燥热。 白皙的手掌隔着薄薄的空气附在他的心脏处,感受着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却深怕弄痛他似的不敢有丝毫接触。眼前的这个人伤痕累累,性命堪忧,这让他以前的所有承诺所有保护都成了一场笑话。 暴雨如瀑,电闪雷鸣,这个雨夜终究是不平静的。 楼绝华一遍又一遍的帮昏睡着的人换下额上的湿巾,企图让他的温度降下些。 清苦的药味传来,潮卿端着还冒着白烟的瓷碗挑帘走了进来,她用调羹搅了搅浓墨般的凄苦药汁,轻轻地吹了几口,说道:“将他扶起来点。” 楼绝华拿下他额上的湿巾,将他半搂着倚在自己怀里,漆黑的药汁被一勺一勺的喂进他的口中,但洛君望终究是昏迷着的,一些来不及咽下去的药汁顺着唇角流淌而下,被楼绝华眼明手快的抹去。 喂完药,他小心地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从始至终眼睛都没移开那人半点,仿佛生怕只要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又会受到什么伤害。 这样神经紧绷一举一动小心翼翼的楼绝华是潮卿从未想到过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从不知道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淡漠冷清的人动起情来竟是这般的炙热,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也无法劝他迷途知返,所能做的只有帮他医治好他所喜爱着的人的身体,能让他陪他久一些,再久一些! 夏季的暴风雨怒吼着拍打在雕花的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屋内烛光摇曳,投下影影绰绰的黑影。 楼绝华看着床上的人喝下药之后略略平稳的呼吸,凤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心,他抬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轻声问道:“小欢喜怎么样呢?” “你终于想起他了!”潮卿夸张的叹了口气,试图活络一下房间内凝重的气氛,“小欢喜当真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哥哥,重色轻弟,把他带回来之后就一句解释也没有的随意丢在一旁,问都不问上一句。” “他没事吧?”楼绝华的脸上极其罕见的闪过一抹愧疚。 “放心,早让人照顾着,待会儿我再去看看。”潮卿叹道:“若等你想起来,恐怕那孩子早就哭瞎了眼睛,等孩子他爹醒过来,还不心疼的跟你拼命!” 楼绝华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但他那时心胆俱裂,满眼都是刺目的猩红,哪还有精力注意其他?他不否认自己确是心性凉薄,小欢喜那孩子性子乖巧,长相可爱,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对自己畏惧大于依赖,但很听自己的话。可是在他心里却是远远不如洛君望的,他喜欢那孩子固然是因为他讨人喜欢,更大的原因却是他是洛君望的儿子。 “小欢喜那边你多照看着些,等子瞻醒了我再去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软禁 庄元三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先是太子三十整寿,宴请百官,各国来贺,如今不过半个月,便又传来景侯病逝的消息。 这原也没有什么,虽然景侯贵为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但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命中注定的事改也改不了的,人们所能做的不过是掉几滴眼泪惋惜几句而已。 这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权势更替,皇位争夺的血腥棋局已经因为景侯得死拉开了帷幕。 景侯下葬之日,御史张清一本奏折递到了多年未曾临朝的庄帝病榻前,称:景侯之死并非源于疾病,而是太子为揽兵权暗中下毒,如今接手玄都禁卫军的周将军便是太子心腹。太子身为储君,性情暴虐,为揽权势,暗害朝廷重臣,德行有亏,无法服众,不堪为君,请陛下,废太子! 此言一出,在颖朝可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百官质疑,百姓议论,太子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最后,常年多病的庄帝亲自上朝,以欺君罔上,诬陷太子的罪名赐死张清。 御正殿,皇帝寝宫。 辉煌大气的殿内充满一种压抑的气息。 一身太子常服的秦真潜垂手站在殿中,身形伟岸,眼眸低垂,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的对面摆着一张矮榻,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斜斜的倚在上面,五爪龙袍,尊贵威严,正是颖朝真正的所有者——庄帝! 殿中侍候的内侍都垂眸静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空气中一触即燃的怒火燃烧到自己身上。 “啪!”上好的茶盏向太子飞去,被他微微偏头让开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冒着热气的茶水四处飞洒,将明黄色的太子常服染上一片於泽。 帝皇愤怒的声音高声喝道:“说!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通通给朕说清楚!” 秦真潜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回父皇,儿臣冤枉,景侯确实是病死的,张清所言俱是诬陷,请父皇明察!” “诬陷?!”庄帝冷冷的反问,不知是气的还是身体的缘故,竟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一旁的管事太监赶紧上前轻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 待缓过劲来后,庄帝慢慢的在管事太监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原就苍老的面容因这阵剧咳更显病弱,但那双与太子极其相似的鹰眸却闪耀着犀利的光芒,“他为何要诬陷你?张清身为御史,在朝廷中一直都是中立派,他诬陷你又有什么好处?哼!依朕看来他之所言八九不离十,你是等不及了是吧?巴不得朕早点死你好早日坐上皇位!” “父皇息怒!”太子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庄帝没有再发脾气,而是眼神莫测的看着跪在下面最让自己满意的儿子,他所有的子嗣中,这个太子是与他最为相像的,不仅是外貌更是指性格,所以他很了解他,就是因为了解才更加的清楚景侯得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 看来这几年的监国生涯,手握重权急速的膨胀了他的野心,居然将手段用到他身上来了。众所周知,庄帝还未坐上皇位时与景侯的关系就极好,登位之后,景侯更是忠心耿耿,是坚定的帝皇死忠。而太子对景侯动手等于是撼动帝皇的势力,这是庄帝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身为上位者有野心是好事,但若太有野心甚至冒犯了他的权威的话,即使他是他的继承人他也绝不会姑息。一国储君又怎样?只要他还没死,只要他还没坐上那把龙椅,他就绝不容许他跳到他头上,否则的话,庄帝眼眸微眯,掩住眸底闪过的寒芒,他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二儿子亲自赐死。若眼前的这人超过了他的底线的话,他不介意再失掉一个儿子,他能立他为太子照样也能废了他。 因常年生病而骨节突出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皮,他轻轻的敲击着膝盖,幽冷的声音说道:“禁卫军周连志大才疏,无德无能,不能服众,去除官职,回家思过。景侯世子,出身豪门,文武皆备,有乃父之风,拙其继任父职,担禁卫军都统之位。”顿了顿,他又说道:“至于你,回你的毓庆宫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太子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辨喜怒的声音幽幽传出:“儿臣,遵旨!” “哐啷啷!”毓庆宫传来砰砰乓乓的声响,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被摔落在地,地面上一片狼藉。 秦真潜发丝散乱,硬朗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犀利的鹰眸充满血丝,似乎是要择人而噬,宽厚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整个人如同一只被触怒的雄狮。 有力的大手迅速挥舞,装饰用的古董花瓶在空中飞过,狠狠地砸在三人脚前,细碎的瓷片四散飞舞。殿中的三人连忙后退几步,避开溅过来的碎瓷片。 三人面面相觑,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陶韵暗地里悄悄地拽了拽三皇子的衣袖,向怒火中的太子示意般的努了努嘴,显然是想让他这个做弟弟的上前劝解一番。 三皇子秦真桓暗自苦笑,陶兄啊!你真是找错人了啊!他虽然也是皇子,是太子的弟弟,但要知道他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他这位太子哥哥。面对盛怒之中的太子,他能克制着不转身逃跑已经算好了,哪里还有胆子上前劝慰! 秦真桓不着痕迹的往旁边移了几步,用手肘撞了撞白衣的男子,在对方看过来时,他向着太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安翘之皱了皱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秦真桓默默地偏头,转眼便看见陶韵向他投来的暗含鄙视的一眼。他内心泪流,这个......不是他不想上前啊!而是这种情况下安翘之比他这个做弟弟的有用多了啊!呜,明明都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他们对着太子就是战战兢兢无比恭敬,对着他这个三皇子却是各种轻视各种鄙夷啊! “嘭!”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秦真桓缩了缩脑袋,呜!暴躁的皇兄太可怕了!他想出宫!他想回家!他想回去找美人安慰! 安翘之灵巧的避过砸在地上的瓷瓶,伸手止住秦真潜又一轮的狂砸,面对他愤怒的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眸,他不卑不吭的说道:“太子息怒,任何事可以说出来臣等愿为您分担,气大伤身,请太子为天下百姓千万保重身体!” 清冽如流水一般的声音淡然平和,让秦真潜一直暴怒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但他终究还是带着点愤怒的冷声说道:“为天下?为百姓?哼!孤的太子之位都快坐不稳了,还谈什么为天下百姓保重身体!” “什么?”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三皇子更是沉不住气的急声问道:“皇兄为何这么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秦真潜冷冷道:“父皇下旨,让孤呆在毓庆宫,若无旨意,不准出去!” “啊!这不是软禁嘛!”顿了顿,秦真桓又说道:“可是为了御史张清的事情?” 秦真潜闭了闭眼睛,甩袖说道:“景侯的死父皇是笃定是我所为了,他罢了周连的职,让景侯世子当了禁军统领。” 陶韵皱眉,肃容说道:“这样的情势对太子恐怕不利。景侯世子同他父亲一样向来都是拥护陛下的,对待太子虽不疏离却也不亲近,经过这次张清的事情,哪怕无法查实却也定会对殿下产生怀疑。” “景侯之事很是蹊跷,因事关重大,孤一再的小心行事,知道此事的没有几人,张清又是从何得知的?” 三人相视一眼,齐齐跪地,恭声说道:“臣等对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秦真潜一挥衣袖,沉声说道:“都起来!你们都是孤的心腹重臣,孤不信你们要信何人!此事是由以往搜罗的江湖中人去办的,许是他们泄漏的也未可知。” 安翘之道:“江湖之人向来是由臣所管辖,请殿下容臣回去查个清楚,若此事当真是他们所为的话,臣定不轻饶,而后再来向殿下请罪。” 秦真桓呵呵笑道:“翘之言重了,那些江湖之人大都桀骜不驯,难以管制,便是有个疏漏,也怪不到翘之身上来。”再说,太子也舍不得怪他啊!秦真潜平日里虽然将感情隐藏的很好,但他自诩情圣,万花丛里的旖旎风流经历的多了,又怎会看不出自家皇兄眼底暗藏的情愫。虽然他也狠狠地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沉稳威严的太子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秦真潜亲自扶他起来,安慰道:“老三说得有理,此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得你。” 安翘之问道:“如今的情形对咱们极为不利,不知太子有何打算?” 殿内一阵沉默。三殿下掏出袖中的扇子抵着下巴,轻咳一声说道:“其实也没有必要太过忧心吧!皇兄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是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且监国多年,朝廷政事什么的都已经能得心应手,而父皇身子不好,也没那个心力去重新培养一个储君吧!更何况其余皇子无论性格、血统、年龄都没有一个合适的。父皇只要不傻,就绝对不会去做废太子这样的蠢事的。” 秦真潜冷哼:“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帝王的心思,作为一个帝王,权势便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杀!父皇或许不会杀我,也未必会废我的太子之位,但绝对会慢慢消减我经营多年的权势。” 秦真桓为难道:“那怎么办?” 秦真潜微微闭目,如今的他形同软禁,朝堂上暂时是插不上手了,而影门历代都是颖朝帝王手中的利刃,平日里或许能为他所用,但一旦他站在帝王的对立面的话,毫无疑问影门必会听命于他父皇。庄帝虽久不临朝,但余威仍在,时间一久,他手中的那些势力定会被连根拔除。 就在他冥思计量之时,忽然一道淡雅的声音响起:“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陛下病体微弱,不宜操劳,应早日颐养天年!” 此言一出,恍若霹雳,震得众人胆颤心惊! 秦真桓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安翘之,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你说什么?你想死吗?” 白衣的男子依旧一副温温雅雅的模样,平静无澜的表情仿佛刚刚那句等同谋逆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秦真潜震惊之后便沉默下来,只一双犀利的鹰眸闪烁着强大的野心和霸气。 见他这番模样,秦真桓战战兢兢的问道:“皇......皇兄,你不会真的听他的吧?” 锐利的眸子移到他身上,仿佛要看透他内心深处,沙哑的声音沉沉响起:“若真是如此,老三,你会如何选择?” 秦真桓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他慢慢俯下身子,声音虚弱却又透着股坚定,“皇兄永远是臣弟认定的君王!”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他毕竟是父皇,请皇兄手下留情,饶他一命!” 秦真潜坚毅的轮廓略略柔软,他上前几步,亲自扶起这个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弟弟,承诺道:“放心,他亦是孤的父皇,不到万不得已,孤绝不会做出弑父这样大逆的行为。” 作者有话要说: ☆、逼宫 夜色深沉,宫内大多数人都已进入梦乡,一队队整齐划一的侍卫尽忠职守的呆在自己的岗位上。轮班的内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乌云飘过,遮住皎白的月光,暗夜之中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 御正殿 守夜的内侍悄无声息的倒在地上,身形伟岸的男子背负双手慢慢踱进内殿,神态从容,仿佛天下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袖中那双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出他不平静的内心。 走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白衣清雅的男子,面色无波,眼神晦暗,他向前几步,挑开明黄色的床帘,须发斑白的老者静静沉睡,神色安详,少了白日里的威严尊贵。 许是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氛唤醒了那颗属于帝王的警惕心,紧闭的双眼突兀的睁开,眼中满是刚刚睡醒的人特有的迷茫,但下一刻,所有的迷茫在看到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时尽皆退去,只余下满满的戒备。 庄帝慢慢的坐起身子,不动声色的问道:“夜色已深,太子不在寝宫睡觉,跑到朕这儿来做什么?” 秦真潜控制着内心紧张的情绪说道:“父皇龙体染恙,已多年不理朝政,儿臣无能,愿为父皇分忧,还请父皇保重龙体,不要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扰了心神,朝廷之事,自有儿臣代劳,父皇只需在寝宫将养身体便好。” 此言一出,傻子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庄帝面色铁青,怒喝道:“你这逆子,竟敢弑君篡位不成?” 秦真潜眉宇间闪过一丝愤怒,他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道:“父皇言重了,弑父儿臣是绝对不敢的,儿臣只是不想让父皇累坏了身体而已。” “不敢?你有何不敢!”庄帝怒喝:“逆子!弑父谋逆,天地难容!朕当真是瞎了眼,竟立你这等忤逆之子为太子!” 秦真潜阴着脸,冷声说道:“若不是父皇步步紧逼,儿臣又岂会出此下策,父皇,这都是你逼我的。” 庄帝挥了挥手,双目之中似要喷出火来,“莫要将你的罪责推到朕身上来,你弑君谋逆,狼子野心,不过是为了朕身下的那把椅子,说什么朕逼不逼你的,都是笑话!” 到底是帝王之怒,且自小便是积威甚深,对方狰狞暴虐的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模样让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他争锋相对的吼道:“若非你逼孤,若非你想软禁孤,孤何至于要冒此大险!孤已经是太子了,只等你病逝便能继承大统,可是你偏要放着颐养天年的好日子不过,更是借着景侯得死夺了孤的权势,软禁孤,孤若再不还手,等着被废吗?” 庄帝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胸口憋得难受,“你敢说景侯的死与你无干?” “那又如何?”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秦真潜承认的很爽快,“他挡了孤的路便该死!” 庄帝颤颤巍巍的指着他,面色难看,“你明明知道他是朕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如此冒犯朕的威严,肆无忌惮的跳到朕的头上,朕岂能容你!朕能立你就照样能废了你!” “废孤?”秦真潜哈哈大笑,笑声中说不出的讽刺,“自你病重命我监国以来,孤一直战战兢兢,勤于政务,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孤的每一条命令每一道旨意却都要经过你的准许。这么多年来说得好听些孤是监国太子,实际上却只不过是你手上的一个听话傀儡而已。” 庄帝眼神莫测,“所以你就不择手段的收揽权势吗?可是你也说了你是朕的继承人,只要你等下去,朕总有一天会死的,到时候朕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就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 秦真潜摇头,道:“孤并非是没有耐心,孤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孤的地位、命运、性命都掌握在你手里,就像这一次,孤辛苦经营多年,却只因为你的一句话便化为乌有,若再等几天,孤手里掌握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势力就都会被你瓦解了吧,孤岂能甘心!” 殿内充满了火药味,一站一坐的两人争锋相对彼此对峙互不相让,安翘之拉了拉秦真潜的衣袖,轻声说道:“殿下,事不宜迟,不可拖延。” 庄帝一滞,犀利的目光利箭一般射向安翘之。 秦真潜冷笑一声,说道:“整个御正殿能动的只有我们三人,父皇还是莫要再拖延时间了。” 庄帝脸色难看,妥协一般的说道:“你想让朕做什么?” 秦真潜笑道:“此时于父皇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动动手的事而已。”他朝安翘之挥了挥手,继续说道:“请父皇在这上面盖上玉玺就好。” 安翘之拿出一道圣旨,恭敬的摊在庄帝面前。 庄帝几眼扫过圣旨上的内容,其实不用看他也猜得出上面写了什么,可他还是愤怒难当。他一把将圣旨摔落在地上,怒斥道:“你这逆子!你竟想让朕退位!你......朕绝不如你所愿!” 说着,他气急攻心,趴在床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秦真潜对于他的狼狈完全不为所动,只是慢悠悠的捡起地上的圣旨,凉薄的提醒道:“顺便告诉父皇一声,影门的人大都被孤派出去了,你等再久也不会有人来的,这还要多谢父皇,没有早早的将我对影门的控制权收回去,否则孤是绝对不能调用影门之人的,那么今晚的事孤也不可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庄帝的脸色一下子变成死灰一般的白,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他颤颤悠悠的拿开枕头,掀起床单,打开床头边的暗格,金灿灿的玉玺苍龙盘绕。他抖着双手取出玉玺,在重新摊在他面前的圣旨上重重的按了下去。 一黄一白两道人影慢慢走出寝殿,庄帝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点点殷红染在锦被上,如一朵朵红梅。 厚重的殿门被关上,御正殿的管事太监安静地站在门口,看到两人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安翘之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身后,与候在门口的太监擦肩而过时,掩在衣袖下的手迅速的将一个瓶子塞在他手中。 巍巍皇城,气度凛然,在初起的朝阳下有一种不可逼视得威严霸气。 两列排得整整齐齐的文武百官穿过大理石铺就的百层台阶进入殿宇,朝堂之上一片肃穆,即便皇帝还没有来,但百官们却依旧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只与左近的人轻声交谈。 随着太监的高声唱喏,一身明黄色太子朝服的人走了进来,背着光的身影在昭阳的存托下显得格外的高大。 百官们屏息凝神,神情恭敬的拜地叩首,虽然对今日早朝的不是皇帝有些疑惑,但想到这些年来庄帝一直体虚多病,朝政一般都是太子在处理,若不是这次因景侯得死牵涉到太子他恐怕也不会拖着病体亲自处理,也就释然了。 这一切只能怪秦真潜的行动太快,且事先毫无预兆,庄帝的旨意还没有颁下去,秦真潜就将他逼宫软禁,这样的胆子,这样的魄力,莫说文武百官料想不到,便是庄帝震惊之极,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击得手。 太子站在丹陛之上负手而立,神情睥睨,威风凛凛,威严的声音淡淡响起:“父皇身体不适,今日早朝,由孤代替。” 众臣无声,对这件事已经早有预料,而且太子身兼监国之职,早朝由他来上根本就是毫无议论的一件事。 高深莫测的双眸扫过底下众人,秦真潜道:“父皇有旨意传下,众卿听宣。” 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倒在地,秦真潜亦走下丹陛,撩起衣摆,跪在百官之首。 面白无须的太监打开明黄色的圣旨,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体甚虚,朝政之事不堪重负。太子秦真潜品行端肃,气量宏伟,监国数年宽宥待人,才德兼备,至孝至诚,深肖朕躬,堪承大统,着继任为帝。钦此!” 这道圣旨一下,等于是在朝堂之上扔下一个炸弹,众臣皆是呆怔惊骇之极,唯独秦真潜一人磕头谢恩,沉声道:“儿臣领旨谢恩。”说着双手捧过圣旨,站起身来。 众人终于缓过神来,跟着领旨,三呼万岁。 刑部尚书出列问道:“敢问太子,为何陛下忽然匆匆退位?”若是换作旁人绝不会这般直接询问,但刑部尚书是朝堂上公认的老顽固,性情耿直,公私分明,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 “父皇的决定,孤不敢多问,但昨日早朝结束后,父皇的病情忽然就加重了,其他的事情,孤就不得而知了。”秦真潜扫视了一圈众人一双双或猜忌或疑惑或忧虑的眼睛,接着说道:“若众卿家有什么疑虑的话,可以跟孤一起去问问父皇。” 能当官的哪一个不是滑不溜秋的老油条,又怎会听不出他言语中隐隐的怒气,众人纷纷收起心中的疑虑,再不敢多言,毕竟谁也不想得罪颖朝注定的下一任帝王。 当朝丞相、太子的岳父首先跪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一个跟着一个的跪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洪亮恭敬的声音穿过琉璃碧瓦,直冲天际。 秦真潜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看着那个高高在上奢华尊贵的龙椅,双目之中充满野心和志在必得。 “慢着!”一道大喝由门外传来,进来的是一个蓝底银边一身亲王装饰的老者。颖朝的皇位争斗向来极为残酷,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是踏着兄弟亲人的鲜血爬上去的,庄帝亦不例外,与他同一辈的兄弟被他登基前登基后都杀的差不多了,只留下这一个与世无争关系极好地同母胞弟。 众人见这位向来不参与朝政的肃亲王突然出现,纷纷向他投以不解的目光。秦真潜袖中的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心下隐隐的觉得不妙。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气,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问道:“不知皇叔前来有何要事?” 肃亲王冷哼一声,丝毫没有以前的和蔼慈祥,恭顺有礼,“本王前来,有事请教太子,为何御正殿守卫重重,戒备森严?本王不过是进宫给皇兄请安而已,却连御正殿的门槛都进不去!”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齐齐将目光投向太子,等着他的解释。 太子皱了皱眉,语气沉重的说道:“父皇病重,孤担心消息泄露出去会天下动荡,便封锁了御正殿,顺便保护父皇。” “保护?”肃亲王冷笑出声:“太子确定只是保护,而非软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秦真潜目光紧缩,语音之中带着能割伤人的锋芒,“王叔此言何意!” 肃亲王也不故作玄虚,直接说道:“昨晚,本王接到皇兄传来的消息,言曰太子谋逆,逼宫弑父!”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秦真潜双唇颤抖,似是气愤已极。他指着老者,怒喝:“荒谬!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与孤,否则,即便你是孤的王叔,孤也饶你不得!” 肃亲王一声冷哼,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九龙佩!”众人惊呼。 “确是九龙佩!话可以作假,但这九龙佩做不得假吧!”在颖朝,能象征帝皇信物的除了玉玺就只有九龙佩,九龙佩是历代皇帝传下来的至宝,若无意外,不得随意离身。“本王还没有年老昏聩,若非九龙佩,又怎敢在朝堂之上胡乱指证与你。” 文武百官还是了解肃亲王的为人的,知道他一向谨慎小心,若无确切的证据,又岂敢随意地诬陷一国储君,也没有那个必要,反正无论皇位怎么传也传不到他身上的,当下不由得就信了三分。 秦真潜冷笑:“孤为何要这么做?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个皇位迟早都是孤的,孤有何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这等谋逆之事。” 众人唯唯弱弱,不敢出声,这样的事太敏感,牵扯的范围太大,稍不留意便会引火烧身。唯独刑部尚书出列说道:“殿下、王爷稍安勿躁,此事只需面奏陛下,便能分辨谁是谁非了。” “不错!”肃亲王赞同:“太子可敢撤走御正殿的侍卫,让本王与文武百官见皇兄一面?” 秦真潜道:“孤问心无愧,有何不敢。只是如今父皇病重,你们贸然前去,惊扰了圣驾,谁能担当得起!” “说来说去,太子还是不愿让我们见陛下,那就莫怪本王不客气了!” “你要作甚?”秦真潜气恼。 肃亲王转身便向殿外走去,苍老的声音斩金截铁:“硬闯!” “放肆!”秦真潜一挥衣袖,喝道:“拦住他!” 守在门口的侍卫握着兵刃拦住了老者的去路。肃亲王冷笑一声,高举九龙佩,朗声说道:“陛下的九龙佩在此,见玉如见君,谁敢拦本王。” 侍卫们一时都踌躇不前。就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报......报殿下,陛下......陛下驾崩!”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众人头上炸响,庄帝竟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秦真潜身上寒意阵阵,他不知道一切为什么这么巧,但他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无论庄帝的死与他有没有关系,所有人都会将罪名扣到他头上。 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场血腥争斗了。他眯了眯眼,一挥衣袖,大殿之内悄然出现一排手执利刃士兵,百官之中属于太子一方的人站在了他身后。 剩下的文武重臣看着杀气腾腾的士兵开始躁动不安。肃亲王怒喝:“怎么?太子当真要谋逆不成?” 秦真潜看着远远往这边而来的一队冰甲,冷笑:“王叔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哼!父皇已死,愿意投诚的荣华富贵官运亨通不在话下,否则的话,不仅自己身死,还要累的亲友家族为尔等陪葬。” 众人的气势纷纷弱了下来,秦真潜毕竟监国多年,自有一股威信在,而且帝王已死,余下的皇子们都没有实力与他相抗,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控与他手,面对这满殿的煞气众人开始动摇了起来,已经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太子身后。 刚正不阿的刑部尚书破口大骂道:“逆臣贼子!你篡位弑父,不忠不孝,怎配为君!” 秦真潜眉目阴森,站在他身边的侍卫手执利刃向刑部尚书一刀砍下。“嗖”利刃破空,撕裂胸膛,殷红的血滴落而下,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之气。“哐啷”兵器落地,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侍卫软软的倒了下来。 秦真潜惊怒,抬头看去,红袍小将背脊笔挺,英姿飒爽,高大的弓已经被拉至圆满,尖锐的箭头笔直的对准他的眉心,杀气四溢。 他心下惊慌之极,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景侯世子?周连呢?他预想之中的周连呢? 肃亲王挥手,道:“除了太子殿下,其余诸人就地格杀!”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漫天箭雨,哀嚎求饶和血流成河。 作者有话要说: ☆、恨意 毓庆宫宫门紧闭,景侯世子亲自带着士兵将整个宫殿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殿内的太监宫女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战战兢兢,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秦真潜静静的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以手撑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散不了丝毫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要他任命放弃束手就擒是绝对不可能的,明明他离那个位置仅有一步之遥了不是吗?他至今仍然想不通,已经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就直转而下弄到现在这样糟得不能再糟的情况。 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这件事虽然做的突然,但毕竟是攸关身家性命的谋逆大事,他绝对是慎之又慎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设计周全,如无意外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错了呢?他想不通! 如今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有三点:第一,为何原是在他预料中出现的周连会变成景侯世子,因这场谋逆来的迅速,庄帝的圣旨没来得及颁布,禁卫军统领应该还是周连才是;第二,庄帝是怎么通知消息给肃亲王的?他明明已经将御正殿围的水泄不通,庄帝应该没有任何机会与外界联系才对,他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事先就料到了他的行动,早早的将九龙佩送出去;第三,庄帝怎么会突然就驾崩了?他可不会认为是因昨晚的事被活生生的气死的,他的身体没那么差,而且他死的时间太巧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死,这不得不让他疑心大起。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笼罩其中,待到收网之日,便是他万劫不复之时。 这样的想法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狠狠地拍了拍额头,暗斥自己想得太多,虽然他现在处于被动局面,但并不表示他已经毫无办法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让陶韵拿着他的手令去调兵遣将,算算时间,大概明日便能回来。只要能与外界取得联系,局势的逆转只在他翻掌之间。 突然,他心下一惊,瞬间站起身来,沉声喝道:“谁?出来!” 随着他的冷喝,一张极其熟悉的俊雅面容从内殿转出,出现在他面前。 秦真潜大喜,“你怎么会在这儿?”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了然,继而又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从影门的密道进来的吧?如今影门已经不在孤的掌控之中了,里面很危险,你实在不该贸然进来的。” 安翘之眸底闪过一丝复杂,很快的又恢复平静无波,“影门如今已是自顾不暇了,那还注意得到其他。” 秦真潜警惕地内心隐隐地觉察到一丝异样,但马上又被对方的话语转移的注意力,他疑惑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寒衣楼楼主楼绝华单人独剑闯入影门,如今影门总部正厮杀得不可开交。” “那个天下第一人?”秦真潜并没有很惊慌,而是确认道:“他就独自一人?” 安翘之点头,看着对方讽刺的眼神,没有说话。 “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秦真潜的声音暗含不屑:“单打独斗或许是没人是他的对手,但影门那么多人再加上里面的重重机关,他就是真正的武功天下第一也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不过孤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知道影门所在的?” 安翘之依旧保持沉默,对此秦真潜也不怎么在意,他沉思片刻说道:“这样也好,孤正愁没有办法出宫呢,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混出去,只要与陶韵会和,到时便可卷土重来。”反正皇帝已死,肃亲王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而已,景侯世子或许站在他那边,但他手上也只有一支护卫皇城的禁卫军而已,他还不放在眼里。只要他带着压倒性的军队重新归来,便是所有人都怀疑自己与庄帝的死有关又如何,人都是怕死的,相信没有人会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安翘之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人直皱眉头,“殿下怕是出不去了。” 秦真潜以为对方是在为现在的处境担忧,安慰道:“放心,孤好歹在这宫里呆了三十年,岂会没有一点布置?而且母后现在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安翘之摇头,“殿下还不明白吗?不是你逃不逃的出去的问题。”他慢慢的从衣袖中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雪亮的刃芒映照出他冷酷的唇角,说话的声音却依旧清雅如水,“而是殿下还有没有命出得了这个宫。”说着他猛然抬头,幽深的双眸杀气四溢。 如果到现在秦真潜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的话,那他就是蠢蛋了,他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却又因为杀气而显得格外陌生的脸,不可置信的退了两步,问道:“你要杀我?!” 感觉到对方身上越来越重的煞气,他终于失控的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孤?”此时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稳重,无论是谁,在得知喜爱的人要杀自己时,都不会保持得住镇定的。 安翘之勾起嘴角,笑容轻蔑讽刺,“我重来没有忠心过,又何来的背叛?” 为什么?难道他们这六年的相处都是假的吗?他是那样的喜欢他,他甚至想过等他坐上皇位后,他想做的任何事他都会满足他,只要两人在一起。可是这样的想法在此刻看来是那样的可笑。他并不愚蠢,能够在太子之位上安稳的做了十多年,他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今日早朝发生的所有事无不在说明一个问题,他的身边有内奸。虽然他有了这样的认知,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是他。这不仅让他心恨,更让他心痛。怎么会是他? “你到底是谁?”事到如今,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尤其是在对方看过来的带着深刻恨意的眼神中。 安翘之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暗含嘲讽,那张熟悉的脸上再也没了往日的谦雅恭敬,而带着刻骨的仇恨和隐隐的疯狂。“呵呵!殿下莫要怀疑,在下确实是叫安翘之没错,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他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匕首,嘴角翘起癫狂的弧度,“殿下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毕竟前些日子殿下还与我说起过呢!” 秦真潜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你是阳城宁家的人?” “宁家家主的夫人是我姐姐!”安翘之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与姐姐自小父母双亡,颠沛流离,姐姐为了照顾我更是吃尽了苦头。好在后来遇到了姐夫,他娶了姐姐,对她怜惜珍重,教我读书习武,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 他永远都记得那些日子,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姐夫的温和慈爱,姐姐的恬静笑颜如同午后金色的阳光,让他每每思及便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也让他熬过了那段最绝望的时光,六年来战战兢兢,步步谨慎,只为今日能够亲自手刃仇敌。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怨毒的说道:“秦真潜!太子殿下!你知道吗?你毁了我所有的幸福!当年我艺成归家,满心满意的想着要给姐姐一个惊喜,想着如何用自身所学帮助姐夫,报答宁家,想着我那刚刚出生却一面都没见过的外甥。可是我回了阳城之后见到了什么?呵呵呵......”安翘之笑出声来,眼中泪花凝聚,顺着眼角滑落而下,苍白的脸颊因刻骨的恨意扭曲成狰狞的弧度,如一只从地狱爬出来复仇的厉鬼,他恨声说道:“我看到一片废墟!姐姐、姐夫、我的外甥、阳城宁家,我所珍视的一切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原因不过是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一个虚无飘渺的神州令。太子殿下,你知道我有多恨吗?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秦真潜被他毫不掩饰的滔天恨意淹没了理智,他双目赤红,高大的身形微微颤动,俊朗的脸上是恨不得将对方吞噬入腹的疯狂与狠辣。“住口!”他暴喝出声,内心慢慢的升起一股绝望,不可以,不可以,这世上任何人都能恨孤,唯有你不能,孤不准,绝对不允许! 赤红的鹰眸清清楚楚的倒映出对面之人的身影,那张脸是那样的熟悉,是他倾慕了多年之人的脸,但那双黑眸之中的恨意却让他心惊,如一支利箭一般穿透他的肺腑,将他撕成碎瓣,鲜血淋漓! 秦真潜的暴喝并未惹怒安翘之,反而让他收敛了身上的疯狂与恨意,他甚至心平气和的点头附和:“确实是该住口了。”他轻轻地弹了弹寒凉的匕首,抬眼之时已是杀气四溢,“与将死之人已毋需多言!” 白影疾闪,恍如鬼魅。泛着寒意的匕首带着嗜血的杀意贴上他的脖颈,蜜色的肌肤竖起小小的鸡皮疙瘩。秦真潜本能的向后退去,整个人似乎被这逼人的杀气惊得终于醒过神来一般,恍然意识到,这人是真的要杀了他的。 高大的身影一退再退,明黄色的太子常服上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迹,薄如蝉翼的匕首因饮了血液更加肃杀。犀利的鹰眸愤怒而又恍惚的瞪着这个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的陌生,好像这六年来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在他眼中称得上有些柔弱的人竟会有这么高强的武功,亏他往日里一心想要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看着护着,真真是自作多情。 他出生尊贵,自小至大除了皇帝谁敢给他受一丝委屈,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被对方骗得如此凄惨,以他高傲的自尊如何忍受这样的屈辱。他心中愤怒之极,所有的怒火如同实质一般充斥全身,整个人如一头暴走的雄狮,张牙舞爪,气势逼人,似要将眼前所有的一切撕裂摧毁,化为飞灰。 泛着凉意的匕首步步紧逼,招招都直指他的要害,每一次的贴近都会在明黄色的衣袍上留下殷红的血迹。 秦真潜虽会一些武艺,但他毕竟贵为太子,练武只为强身健体,而非逞强斗狠,所以他的武功虽然招式高妙,却也只是个花架子,强不到哪里,至少是比不过现在的安翘之的。 而安翘之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将他一击必杀的,却又莫名其妙的偏移了剑刃,在高大的身躯上划下一道道带血的伤痕。他眼神肃杀,唇角弯起嘲讽的弧度,似猫捉老鼠一般将他戏耍于鼓掌之间。 秦真潜怎会瞧不出他的态度,而以他的身份又岂能容忍这样带着侮辱的戏弄,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退去怒火,取而代之的是逼人的杀意。他刻意的忽略心底隐藏的一丝不舍,努力的冷静下来,是你逼我的,是你背叛在先,孤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孤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到孤的大业,即使那个人是你! 伟岸的身影已经被逼退至墙角,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血溅五步,白光闪过,森冷的利刃贴着脆弱的脖颈停了下来,白皙的手腕稳如磐石,秀雅的容颜凑近似乎无力倚靠在墙上的男子,轻声说道:“这六年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你,而以我的身份也有无数次这样的机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到今日吗?” 秦真潜因身上的伤口重重的喘息,闻言没有出声。 安翘之似乎也没有想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因为就这样死的话太便宜你了,死亡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两眼一闭,万事解脱,我岂能让你死得这般轻易。你不是最重皇位吗?你不是野心勃勃吗?你不是雄心万丈,想要一统天下吗?我便让你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明明皇位已经唾手可得,却最终失之交臂,功败垂成!我要你憾恨而终,死后也要背负着弑君夺位的骂名被人唾骂,不得安息!我要你死不瞑目!遗臭万年!”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语气柔软,甚至带着点隐约的笑意,但说出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似乎被他的这番话戳中了软肋,明黄色的身影微微发颤,他杀气四溢的瞪着眼前这个曾今最在意的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孤要你死!”接着便是一声细微的“嗑哒”声,似乎是机括开启的声音,安翘之心下一紧,急速的向后退去,但已经晚了,两人离得太近,便是他的武功再高,速度再快,也没有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暗箭。 秦真潜背抵墙壁站得笔直,绣着金边的袖子裂开一道大口,一个漆黑小巧的箭弩牢牢地绑在左臂上,犀利的箭矢已经离弦而出,迅如疾风,用力的洞穿那道清雅的白衣。 看到那个瞬间被染红的身影时,他是快意的,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死他,不是不心痛,不是没有不舍,毕竟是喜欢了六年的人,哪怕对方恨他,恨得想要杀死他,哪怕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但在感情方面却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可是就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要杀死他,只有他死了,他就不能再恨他了,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会背叛他,再也不会说那些让他心痛的话,也永远不能离开他了。 就在他半是喜悦半是癫狂之时,突然喉间一凉,他下意识的抬手摸去,温热的液体款款而流,浸湿了胸前的衣襟。布满血丝的鹰眸中满是惊骇,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孤不会死的!不会的!他想大声怒喝,但发出来的却是破风箱般的“赫赫”声,倚着墙壁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滑落在地,他努力的睁大眼眸,不甘就此死去,他还没有登上皇位,他还没有统一天下,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他甚至没有让那个恨着他的人知道他是喜欢着他的,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怎么可以...... 安翘之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地走到墙边,看着已经死去的人,说不清是轻松还是疲惫,多年大仇得报,理应是件高兴的事,可他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解脱。 他合上已死之人因不甘而瞪大的双眸,拔下喉间的匕首在袖子上擦了擦,细小的声音除了自己无人听闻:“都结束了......” 下一刻,染血的身影消失在原处,房屋之中唯余一具渐渐变冷的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同死 朱雀街的最东面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那是庄帝的几位皇子中唯一被封王的三皇子秦真桓的仪王府。朱红色的大门厚重高大,漆黑色的匾额气度恢弘,朱门两边各自摆放着一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仪王府内,繁花似锦,假山嶙峋,小桥流水,碧树成荫。一园一景,一楼一阁,精致秀雅,巧夺天工。 仪王秦真桓性喜美色,常年流连于烟花之地,而他长相俊朗,性情倜傥,洒脱不羁,这样一个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相貌有相貌的年轻男子,自是引得无数人为之疯狂痴迷的,风尘中人更是给了他一个“风流王爷”的美称。 秦真桓身份尊贵,性情风流,身边的男男女女自然不会少,烟花柳巷之内的不必说,与人一夜风流结个露水姻缘的也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说府内的侍妾娈宠了。 后院的掬水园住着的都是侍寝之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百人,只因秦真桓虽然多情,却也喜新厌旧,掬水园中多得是一夜风流后便被他忘之脑后的人。 要在这样一个说得好听一点是风流多情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薄情寡义的主子身边保持恩宠是一件极难的事,整个掬水园不过三四人而已,其中以红绫公子为最。 整个王府基本上没有几人知道这位红绫公子的具体来历,只知道是王爷六年前自江南带回来的。能被王爷看上的人自然都是长相极好的,红绫公子更是如此,这些年来一直是恩宠有加,虽不能说是最受宠的,但那些比他受宠的人都只是一时的,王爷兴致淡了之后就被抛之脑后,谁也没有他来的长久。 六年下来,他是跟在王爷身边最久的一个,虽然容颜依旧,但到底年纪大了,已经过了作为男宠的最佳年龄,这样一个色衰爱弛,下场堪忧的之人,整个王府内却无人感觉他不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对他是特别的,不同于旁人的一时恩宠,王爷是将他真正的记挂在心里的。 红日阁内,琴声飘扬,优美动听的琴音并未让他安静下来,反而让他的内心更添烦躁,他起身,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俊朗的眉心蹙起深深的褶皱。 红绫停下琴音,起身挽住他的手臂走到桌边,将他按着坐回椅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壶说道:“爷,您还是坐着歇会儿吧,这样来来回回的转着,您走的不累,我看得都累。”说着,便将添满了茶的杯子塞进他的手中。 秦真桓不忍拂他的好意,仰头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接着攥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入怀中,让他跌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健壮的双臂从他身后牢牢地拥住他,坚毅的下颌抵在漆黑的发顶,面色忧郁地叹了口气:“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红绫放松身子,倚在身后之人宽厚的胸膛中,背对那人的面容上流露出挣扎的神色,他伸手握住圈住自己的有力双臂,柔声说道:“放心吧,爷,不会有事的。” “事关重大,我怎么可能放下心来。”秦真桓忧心忡忡:“翘之向来守时,可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传来,我怕他出了什么事。” 红绫闭上双眼,将所有的犹豫不忍都敛于眼底,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坚毅,他弯了弯唇勾起一个柔媚的笑:“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爷再着急也没用啊,还不如安安心心的等着呢!” 秦真桓捏了捏他挺直的鼻子,勾唇笑道:“你这小东西倒是洒脱,爷可没你这么没心没肺,要知道,此事重大,稍有差池,整个仪王府都要牵连在内。” 红绫斜着媚眼瞪了他一眼,娇嗔道:“爷冤枉人,红绫只是对您有信心而已,爷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乖巧的偎入秦真桓的肩窝,闷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您出事了,红绫也是会陪着爷的,于我而言,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样的,我又何必费力去操那些无谓的心。” 秦真桓有一瞬间极为感动,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他用力地收紧圈住怀中之人的双臂,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的骨血中。他出身尊贵,身边愿为他出生入死的人不少,可那些人都是或为名或为权或为财,只有他单单只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么个人而已,那双极为漂亮的眼眸中清清楚楚的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这也是他这些年来放不下他的原因。 他温柔的抚着红衣之人那头如缎的青丝,柔声说道:“好绫儿,爷怎么会有事?爷还要和乖绫儿一起平平安安的一直到老了。”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也是第一次承诺一个人未来,这对一个风流花心的男人来说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但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后悔。 红绫伸手搂住对方结实的腰身,俏脸更深的埋入宽厚的胸膛,让人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他倾听着耳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眼中有一瞬间湿润,略带沙哑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娇媚,透着股隐隐的哀戚:“对不起......”低声的呢喃萦绕在耳边,似是说给对方听,又似乎是说给自己的。 秦真桓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怀中之人纤细的背脊,暧昧调笑道:“怎么了?莫不是太感动了?乖绫儿,来!笑一个给爷瞧瞧!”他轻柔的将怀中之人的俏脸掰起来,却在下一刻大惊失色,只见红绫眼神渐暗,脸色青白,唇角挂着一丝殷红的液体。 他惊慌的抚着对方俏丽的容颜,惶恐的问道:“怎么了?好绫儿,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咳,一股鲜血从口腔之中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流淌到抚着他的手指间,似乎是被这温热的液体烫到一般,秦真桓飞快的缩了缩手,刺目的猩红惊醒他慌乱的神智,让他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来人!”他抱紧怀中有些昏沉的人想要起身,却在下一刻跌回椅子中,“噗”的一声,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怀中之人脸庞、发间、鲜红的衣裳上。怎么回事?俊朗的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他什么时候中的毒,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是谁这么神通广大竟能在王府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毒?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人,却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好霸道的毒性,竟就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快得让他做不到任何应急措施。四肢僵硬无力,胸口慢慢地变凉,心脏似乎也渐渐的停止了跳动,原来死亡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并没有多少痛苦,只是觉得有些不甘,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他刚刚还承诺了一个人要陪他慢慢变老的,却转眼就食言了。黑暗来临的那一刻,他努力的伸了伸手指,拽住那人如墨的发丝,遗憾地想着:看来只有到了下面之后才能完成承诺你的事了,届时爷决不食言...... 秦真桓的躯体慢慢僵冷,偎在他怀中的火红色身影忽然动了动,红绫仰起脑袋轻轻地晃了晃,右手吃力的爬上已死之人俊朗的容颜,手下的肌肤渐渐失了温度,那种寒凉的感觉透过掌心一直冷到了骨子里。他努力地眨了眨眼,想让迷糊的视线清晰一点,看着身下之人的眼神专注认真,似要将那张容颜清楚的刻在脑子里,再也不会忘却。 忽然,低低的笑声响起,他弯了弯眉眼,透明的泪水滚落而下,与斑斑血迹混搅在一起,宛如血泪一般。 从六年前他跟着这人来到大颖之日起,他就知道他们二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仅是二人地位悬殊,更因为他是探子,是天网培养出来的奸细。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一个心思不轨随时都会背后捅他一刀的细作不用想都会知道结局如何。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他轻柔地摩挲着那人深刻的轮廓,眼里的眉眼间满是醉死人的柔情。如果他对他不是那么温柔的话,他也不会动情,而对一个细作而言,动心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可是,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他却丝毫都不后悔,只因在这世上,他是对自己最好的人。 自月余之前接到上面传下的任务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六年的平静结束了,在宫中见到君大夫的那一刻,他更加清楚的明白到他与秦真桓相处的日子不长了,可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接到的指令竟是——刺杀秦真桓! 杀死自己所爱之人!他已经忘记了接到任务的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生不如死也不为过。但他不会背叛组织,他自幼被父母丢弃,记忆中一直都是乞讨、流浪、饥饿交迫,跟一只恶狗争一个被人丢弃的馒头,被另一群乞丐殴打得头破血流的黑暗生活,直到天网的人收留他,给他吃给他住,教他本事,虽然也是为了利用他,让他效命,但他还是极为感激。他曾宣誓过永不背叛,便会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所以,即便要他亲手杀死所爱,即便他心痛的恨不得立刻死掉,他也一定会完成任务。 只是,在杀死他的同时,他也会杀死自己。这人恐怕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他下的毒吧!他不会告诉他,哪怕这样做会让他死不瞑目,他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在他心中,他永远都只会是红绫,那个他从南朝带回来的如意楼头牌,那个风情入骨相伴多年的宠儿,那个刚刚还作出承诺想要陪伴一生的绫儿。 这是他这一生唯一的自私! 红绫小心地蜷缩在他怀中,枕着他僵冷的胸膛,意识渐渐模糊,卧室之中萦绕着一句极轻的呢喃:“别怕,绫儿会陪着你的......永远陪着你......”  影门总部,杀气四溢,剑气纵横。 无数黑衣鬼面之人悄无声息的从四面八方疾闪而来,手中的利刃闪着寒芒,如吐信的毒蛇一般随时都会择人而噬。 让这群鬼面煞星如临大敌的是一个负手而立的白衣人,黑发如瀑,容颜绝色,优雅淡漠的模样如同九天垂云而下的谪仙,与这阴森诡异的地宫格格不入。 他就这么姿态从容的随意走来,每走一步便踏着成堆的血肉,他的身后早已是碎肉残肢,血流成海,是最深沉的噩梦之中都没有的人间炼狱。 他的前面,成群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向他围拢而来,鬼面之下的双眸中显而易见的泄露出他们的惊恐与害怕,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会退缩,因为他们是影卫,是死士,他们虽然活得并不光明磊落,甚至要避着阳光,几十年如一日的与黑暗为伍,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原则底线,那就是忠诚! 对主子的忠诚,对影门的忠心,让他们绝不会后退一步,即使面前的这人强大的如同魔鬼,他们誓死也要护住大颖影门! 清冽的凤眸微微眯起,他慢慢地抬起右臂,强大的剑气透体而出,震得离得近的人气血翻涌,长剑踉跄落地,接着金红色的光芒闪过,前一排的黑衣人纷纷倒地,从咽喉流淌出的血液在他们身下汇聚成河。 后面的众人被这堪称诡异的一幕弄的惊骇欲绝,一时之间纷纷僵立在原地,他们虽然不怕死,但到底是人,是人便不可能不被这匪夷所思的武功所震慑。 突然,一道森冷的寒芒无声无息的从背后向站着的人钻去,漆黑的剑刃简单却极快,如闪电一般转眼之间就已接近,没有丝毫风声,也不带丝毫杀气。 握剑的手很稳,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面具后的眼神平淡死寂,即便在杀人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波澜。 森寒的剑刃更近了,几乎已经触及白衣,可以想象下一刻锋利的剑刃便能撕裂衣裳恶狠狠地刺入背部,翻搅出血淋淋的窟窿和温热的液体。 眼看就要将这带来腥风血雨的魔鬼斩于剑下,突然,黑衣人变色,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终于浮上一层淡淡的惊讶。 一只白玉般的手不知何时悄然无息的出现在身后,修长的手指节分明,完美无瑕,如世上最好的美玉雕琢而就。纤长的两指缓缓伸出,动作慢的能让不会武功的人也看的清清楚楚,但就是这样并不快的手指,竟将急刺而来的利剑紧紧地夹住。指尖轻弹,巨大的力量顺着漆黑的剑身向着握剑的人汹涌而去。 黑衣人喉间一甜,面具下的唇角已经溢出一缕血丝,他迅速弃剑,不退反进,左手不知何时握了把匕首,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他的肩部挥去。 “当!”漆黑的长剑被强劲的真气断成几节,甩落在地。白衣的青年微微侧身,并不躲开对方的攻击,金红色的剑芒悄然而现,以让人避无可避的姿态向他的面门直袭而去。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缩,面对这绝杀的一击,他并没有试图避开,而是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向对方刺去,决绝的姿态仿佛即便自己身死也要将卸下对方一条臂膀来。 “撕拉!”洁白的衣袖裂开一道大口,露出一片如玉的肌肤,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莫说伤口,便是连一丝红痕都没有。接着,一声轻微的“啪嗒”声传来,对面的黑衣人带着面具的额角出现一个深深的窟窿,腥红的液体汹涌而出。吧嗒!狰狞的面具沿着洞口裂开缝隙,碎成两半,掉落在地,露出一张扔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注意的苍白容颜。 嘭!黑色的人影轰然倒地! 楼绝华拢了拢裂开的衣服,赞叹道:“不错!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影门倒也不是一无可取,啧!可惜了!” 这黑衣人在影门的地位似乎不低,他一死,刚刚那些虽然惧怕但还算镇静的影门中人沸腾了起来,无数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双目赤红,带着嗜血的杀意向着楼绝华急扑而来。 幽深的凤眸杀气凛冽,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诱人沉沦的魔魅,刚刚升起的一点惋惜被深刻的恨意取代,想到那个至今还未醒来的人,他抬起手臂,伸出食指,金红色的气流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看着眼前那些向他汹涌而来的黑色浪潮,他笑得轻蔑,接着——接着便是杀戮!□裸的杀戮!压倒性的杀戮! 哀嚎、痛哼、鲜血、寒芒、绝望、悲鸣等勾勒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漫漫的黑暗中,唯有那抹白是那样的耀眼,杀气肆意,威严凛冽的如最绝世的战神!金红色的光芒剑气纵横,璀璨夺目,奢华灿烂的如世上最耀目的朝阳! 作者有话要说: ☆、疯狂 风有些大了,将他深蓝色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鸟鸣清脆,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如墨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发梢鬓角轻打在那张过于英俊的脸颊上,少年以一种坚定守望的姿态执着的站在原地,神色平静,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终于,那人出现了!那件浸染了无数鲜血的衣衫是那样的红,红的刺眼,红得血腥,红得让人情不自禁的从心底升腾出一股战栗的情绪。而披着血衣的主人就这么简简单单,悠悠闲闲的随意走来,每走一步便在身后留下一个染血的脚印,浴血而归的身影如同刚从战场而下的修罗。 秦真岚神情微变,他急急走上前去,语气不掩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受伤了?”说到后来,他甚至不能自制的伸出手去想要确认他的安好。 楼绝华微微侧身,避开那双伸来的手,也不管对方尴尬的神情,径自说道:“是别人的血。” 秦真岚僵硬的缩回双手,负在背后,削薄的唇角勉强地扯了扯,道:“影门——灭了?” 楼绝华并没有回答,这实在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光看他身上的这件血袍就可以猜到事情的结果,也可以想象到这一战的惨烈。当初知道他要单人独剑毁灭影门之时,秦真岚是抱着怀疑的心态的,但他并没有阻止,一来是清楚地知道对方绝对不可能听他的,二来未尝没有抱着双方两败俱伤的阴暗心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等着,也不明白到底希不希望他能平安的出来,在他进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不是没有过后悔的情绪,但却被他的理智硬生生的压住。 当那道浴血归来的身影映入眼中的那一刻,他是欣喜的,但喜悦过后却是深深忌惮。影门的真实实力如何,他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由颖朝皇室一手创建、经过两百多年的经营、作为历代皇帝手中最锋利的暗刃,其实力根基绝不可能会差。可就是这样一个实力非凡的组织,却被一个人单人独剑给挑了,而且本人毫发无损,即使从他第一次听到楼绝华这三个字时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武功天下第一,却仍然让他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到寒衣楼主的厉害,以前他虽也防备着他,却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因为他觉得个人的武力再如何高强,却终究人力有限,可以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可是千人万人,甚至十万十几万呢?一个人的武功再强悍,面对千军万马也只有一死! 可是他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当然他也并没有认为对方可以厉害到以一当万,即使他是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行,他只是想到以他的武功万军之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如果有一天,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想要杀他是不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秦真岚微微垂眸,敛下心中的万般思绪,说道:“原本还想请楼主手下留情,给我留几个人用用的,如今看来却是晚了。” 楼绝华明白他的话不净不实,如果当真想要影门的话,早先时日便不会不开口,可是他也没有细究的打算,反正双方不过相互利用而已。他开口,淡漠的声音中透着一股不容忽视得决绝:“影门的人,本座一个也没打算放过!” 秦真岚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因为小欢喜和洛公子么?” 楼绝华略微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话语之中蕴含着一丝阴冷:“但凡有人伤到他父子二人的,本座决不轻饶!” 秦真岚被他语气中的狠辣所惊,面色微微苍白,他忽然想起了几日前的那个早上,他抱着昏睡的小欢喜和伤痕累累的洛君望回到欣玉殿见到楼绝华的那一刻,明明还是那张绝世的容颜,脸上淡漠的神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可是不知为何却让人隐隐的心慌,那人周身似乎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连身边的空气都吞噬殆尽,一片死寂。明明是朝阳初升的时候,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可他却觉得冷,那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寒凉,仿佛连流动的血液都已冻结成冰。 如果可以,那样噩梦般的经历他一辈子都不愿想起,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惧,可恐惧的同时他又深深的嫉妒,那人何德何能,明明只是一个貌不惊人,平凡孱弱的人,凭什么能让这个天下间最出色的男人这般深刻的恋慕着。 那样纯粹的、不夹丝毫利益的情感让他渴望、羡慕、嫉妒,并想深切的占有。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诡异的流光,他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急切,慢慢的安慰自己,等等,再等等,这个天下无双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是自己的。 秦真岚轻笑一声,关切的问道:“洛公子还好么?” 楼绝华暗暗冷嗤,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熟悉到让他这么关心子瞻的地步了?“还好。”他无意与他继续周旋,那人的情况刚刚稳定,若不是为了帮他报仇,顺便发泄一下这几日来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他实在不愿离他半步。想到那个还未醒过来的人,他满心忧郁,虽然知道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危了,但他还是放心不下,以至于现在面对眼前之人的步步试探,他心中隐隐的有些烦躁。 他声音冷淡的说道:“若无其他事情,本座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秦真岚略显急切地说道:“两日后我便要登基了。” 楼绝华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何要特意告诉他这个,但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本座知道。” 秦真岚也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自己登基为皇可以说是眼前之人一手促成的,整件事情他是最清楚不过,自己实在是不必多此一举的跟他说这句话的。可是多年夙愿得偿,说不高兴是假的,他迫切的想和人分享喜悦,但环顾四周,能让他想起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看着对方略显不耐的容颜,他抿了抿唇,道:“如今我刚登基,根基不稳,若楼主能留下助我的话定然如虎添翼,我为帝之后,必封楼主为王,共拥江山,共享天下!” 呵!这是想要拉拢自己吗?楼绝华心下冷笑,道:“本座是江湖人,于朝堂上的事情没有兴趣,也没有做什么王爷的打算。承诺你的事情已经做到,日后你为你的帝王,我做我的楼主,如无必要,再不相见!” 说着便转身离开,对于那个伤过他害过他,让他刻骨铭心的爱过咬牙切齿的恨过的人,他实在没有多看一眼的心情。至于上一世的那些仇恨,他并没有宽宏大量到已经忘记,以前不报仇是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有必要浪费精力在上一世的仇怨上,但是若有现成的机会他也不介意顺手报复一下的。 而且,狭长的凤眸中泛起一丝冷光,这次洛君望受伤的事若说他没有插上一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信的。一个人的性格会因为不同的遭遇而有所不同,但本质上却是不会变的。若他真是为子瞻好的话,当时就应该把影门总部的消息告诉自己,至少也该通知他一声,而不是贸贸然的将子瞻推进虎穴。 他不惜冒着得罪自己的危险也要伤害子瞻的原因他不想去细究,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追根究底的没有丝毫用处,但他绝对不会这般轻易的放过他,他说过,但凡伤害子瞻的人决不轻饶不是吗? 他要权势,他给,他要江山,他便助他登上皇位,他承诺过的事情绝对会做到。他会是大颖朝的下一任皇帝,但自己却从来没有保证过他会一直稳坐皇位!如今的朝堂,因庄帝的死、太子的谋反而动荡不安,至于他这个马上要上任的皇帝年龄尚小,而且血统不纯,身份低微,在后宫中极不起眼,只不过是因为几位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实在没有人选了,才想起了他这个被众人所遗忘的六皇子。以他这个空有名号却无实权的皇子,即便登基了也不过是个傀儡,绝不可能压住各方势力的。 秦真岚是很聪明,手段不凡,野心勃勃,但以现在的形势要等他羽翼丰满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没有三年五载绝不能成功。若在上一世,以他的手腕心机,等他成为名符其实的帝王,想要一统天下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可这一世到底不是上一世,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本该已经死了的人,一个连自己也看不透的人。那人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他虽不会小瞧了秦真岚,却也不认为他会是那人的对手。况且,秦真岚虽然登基,却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而已,而那人却是备受瞩目掌权多年的东宫太子,天时人和通通在那人一边,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秦真岚!我不会亲自去报复你,因为你不值得我浪费那个精力,但你也绝不会就此好过,你不是最喜权势吗?现在让你如愿以偿又如何,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从来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费尽心机得到之后又骤然失去,那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 少年看着那个决绝离去,没有半丝犹豫的身影,削薄的唇瓣抿成冷酷的弧度,双眸之中隐隐地泻出疯狂的光芒。他近乎咬牙切齿的低喃:“你就这么不愿见我么?这样迫不及待的与我撇清关系?呵呵!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亲自回来找我,到时,我绝不会再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你的背影,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 楼绝华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在玄都临时落脚的小院的,刚进院门,便看见潮卿端着瓷碗缓缓而来,一股清苦的药香飘散在空气中。 乍见这么一个染血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潮卿吓了一跳,待看清对方是谁后,她压惊似的拍了拍胸口,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回来啦!” 楼绝华神情平静,脸上没有丝毫吓着对方的歉意,只是点了点头,问了一句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怎样了?醒了吗?” 看来这人真是栽的彻底了!潮卿眼神复杂,难得的没有拿他打趣,认真的说道:“今儿早上迷迷糊糊的醒来片刻,喝了药又睡了。” 楼绝华略一皱眉,转身说道:“我去瞧瞧!” “回来!”潮卿赶紧拦住他,急切地说道:“难不成你就穿成这样过去不成?被人瞧见了还不吓昏过去,你先回房,我让人给你烧水,洗个澡换身衣裳再过去!放心,洛公子很好,有我在绝不会有事!” 楼绝华稍一迟疑,便朝自己的住处而去。 直到修长的背影消失,潮卿才皱了皱眉,按下心中的万般担忧,朝子瞻的卧房走去。 眼前是一片浓重的漆黑,他轻轻的动了动身子,下一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席卷而来。他忍不住的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痛哼,接着,一阵凉意传来,似乎是谁在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那样清凉的温度,珍惜的动作让他全身剧烈的疼痛仿佛也变得不是不能够承受。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但沉重的眼皮似乎与他作对似的怎么也掀不起来。脸上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蹭了蹭他,然后便要离开,他心下一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不适的眯了眯眼睛,入目的是绣着兰草的白色纱帐,漆黑的双目迷迷蒙蒙,蕴含着水漾的光泽,他的神志还混混沌沌的没有清醒,只无意识的低喃了一句:“疼......” 楼绝华洗完澡换过衣服后就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沉沉昏睡的人,如墨的青丝湿淋淋的,他也不去管它,随意地披在脑后,透明的水珠滑落而下,打湿了雪白的衣袍。 他神情平淡,凤目无波,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的不耐烦,仿佛已经在那守了很久很久,而未来也可以一直这么守候下去。 直到睡着的人迷迷哼哼的似乎很不安稳,他才伸手小心翼翼的安抚着他。然后,下一刻,那双他曾以为会一直闭着的双目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睁开了,而他还未来得及高兴,那一声带着委屈的低喃生生叫疼了他的心。 以他坚韧的性情,如果不是疼到了极致,又怎么会喊出这么一声带着示弱的话语。他现在刚刚苏醒,神智尚且迷糊,否则哪怕再痛,他也绝对不会喊出声的。这人看似文文弱弱,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骨子里的倔强绝不输于任何人。 楼绝华再也掩饰不住内心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深不见底的凤眸破了冰般流露出溺死人的光芒。 洛君望一扭头便对上了一双炙热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温度似乎一下子烫进了他的内心,渐渐的蔓延至全身。 脸颊火辣辣的发烫,不用看,他都知道自己的面色是怎样的一副情状。紧翘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如受了惊得蝴蝶簌簌的抖动着双翼。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情感升腾发酵,搅乱了他的心。 他紧张地舔了下发干的唇瓣,想要避开那道令他心慌的视线,但那双狭长的凤眸仿佛蕴含着无数魔力似的,深深的诱惑着他,让他逃不开,心甘情愿的为之沉沦。 魔魅的凤眸骤然暗沉下来,浓墨的深处似乎夹杂了能将人灼伤火光,那双淡色的、形状并不是特别完美的唇瓣因主人无意识的动作而添了抹水色,向来欲望淡薄的青年像是被诱惑了似的,慢慢的俯下身朝着那张吸引了他全部心神的双唇靠近。 无双的容颜在眼前放大,不知是因为被对方的动作吓到了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伤口疼痛没有力气避开,他呆呆的任由对方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 吻过来的唇很柔软,凉凉的带着点湿意,贴在他的唇上轻轻的碾磨了一下。然后,一条湿滑柔腻的舌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试探意味的在那双干燥起皮的唇瓣上舔了一下,柔软的唇微微开启,炙热的气息透过双唇的缝隙钻入他的口腔,熏得他的思绪一片混沌。 迷蒙中,双唇被对方含住,轻轻地抿了抿,那小心温柔的动作仿佛是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弄碎了似的。那样的感觉太过美好,美好的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 似乎是被这声暧昧的轻吟刺激到了,柔软的红舌侵入他的双唇,细心地在每一颗牙齿上舔砥而过,温柔而又坚定的撬开他的牙关。因为刚刚喝了药的缘故,他的唇齿间充满了清苦的药味,对方却并不介意,灵活的舌尖霸道的闯入进来,在口腔之中来回的扫视了一圈。最后,缠上了另一条羞怯闪躲的舌头,用力的吸允了起来。 唇舌交缠,津液四溢,原本温柔珍视的轻吻变得霸道缠绵,小小的帘帐内暧昧旖旎,炙热的欲望气息一触即发。 洛君望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上涌起一股并不陌生的燥热,整个人似乎置身于滚烫的火炉中,下一刻便要燃烧起来了。 透着湿意的发丝垂直而下,落在染了红晕的脸颊上,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抓住那缕泛着凉意的青丝,企图降低一些体内过于灼热的温度。 这个吻缠绵而又漫长,长的让他的肺部产生一下下窒闷的紧缩,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终于被放开了。唇舌的离去让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失神的双目闪烁着水样的光泽。 楼绝华轻轻地抚着他急剧起伏的胸口,动作小心的生怕碰触到他的伤口,润红的唇角带着宁定的微笑。 待洛君望缓过气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面带欢喜的笑颜,眸子中满是将人溺毙的宠溺神情,这样的楼绝华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那张淡漠的容颜一旦柔和了面部线条,带上情动的魅惑,竟会是那样的好看,比之往日多了种惊心动魄! 楼绝华唇角一勾,他很满意对方看自己看得呆掉的样子,虽然因为这张容貌,他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人以这样的目光看过,但两者之间绝对是不同的。若是被旁人以这样近乎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虽懒得管别人的态度,但心中也是定然不会高兴到哪去的。但若看他的是这人的话,他是非常欢迎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姿容被喜欢着的人迷恋肯定呢! 他俯身,在那张红润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轰!原本就染了红晕的脸颊这下更是着了火似的,鲜红欲滴!他终于缓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怎么......为什么会......你......” 楼绝华低着头,又亲了他一下,说道:“我喜欢你!” 如玉的眸子一下子瞪的老大,洛君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怎么可能?他是在开玩笑的吧?这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没有开玩笑!”楼绝华轻而易举的就从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读出他的思绪,有些闷闷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很久了!绝非玩笑!” 似乎看出了他的认真,洛君望一时间有些无措,他僵硬着身子,有些迷乱的说道:“我......我不知道......” 楼绝华轻柔地抚着他的额头,温柔地说道:“不用着急,你现在还病着,等你好了之后可以慢慢想,我等着就是。” 洛君望又是迷乱又是无错,脑子里的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 楼绝华起身倒了杯水,喂他喝下,轻声问道:“伤口痛吗?” 洛君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哪还记得伤口疼不疼! 楼绝华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人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认识的子瞻从来就不是会示弱的人,哪怕是真正的疼到了骨子里。他掖了掖被角,道:“你身子还虚,再休息一会儿吧,哪里不舒服的话跟我说,别逞强。” 洛君望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他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到底是累了,自醒来之后就受到一连串的刺激,再加上身上又有伤,没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 楼绝华又恢复了他醒来之前那种守护的坐姿,只是这回他小心地握住了他被角下的那只手,一直一直没有放开。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 就在洛君望安心养伤的时间里,外面已是风起云涌,换了一番天地。 庄帝驾崩,太子弑君谋反,事败之后遇刺身亡,与他同谋的三皇子在府内饮鸠自尽。太子嫡母当今皇后在自己的宫中引火自焚,五皇子也被牵连,废除宗籍,贬为庶民。朝堂之上,太子一党废的废,死的死,罢官的罢官,曾经权势滔天,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秦真潜彻底成为历史,只在史书上留下几行被万世唾骂的墨字。 国不可一日无主,帝王驾崩之后最重要的自然是选一个继任者,而庄帝子嗣不丰,经过这一场动乱之后只剩下三人。其中四皇子懦弱,七皇子年幼,六皇子身份低微,血统不纯,都不是继承帝位的好人选。朝堂之上为此分成几个派系,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德高望重的肃亲王站了出来,拥立六皇子秦真岚为帝,这才平缓了冲突。 先帝出殡后三天,六皇子秦真岚承天受命,在广德殿正式登基,成为大颖朝的新一任帝王,改年号瑞清,百官称臣,万民拥戴,大赦天下。 朝堂上的事情楼绝华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在里面掺合了一脚,否则的话以秦真岚的身份想要顺利的坐上那个皇位还是有些玄乎的,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过了,不仅是没有那个兴趣,更是没有时间。 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洛君望身上,担心他的伤势,照顾他的起居,还要费心费力的猜测他的所思所想,努力的观察研究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而目前最最迫在眉睫的便是,要如何做才能让对方别在有意无意的躲着自己,虽然那人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以他的敏锐又怎会看不出对方举手投足间一些细微的不同。 他并不后悔那日突然说出的表白之语,经过这次的的事,让他再也无法若无其事的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看着他伤痕累累几次三番的与死神擦肩而过,这样的事情要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他抓在身边,一生一世再不放手。 他可以犹豫,可以逃避,他会一直等着,但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待在他身边,否则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 楼绝华的想法洛君望并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配合着潮卿医治自己的身子。身上的伤口复原的不错,就是结疤的时候有些痒,醒着的时候还好,但睡着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去抓,每一回都被楼绝华及时制止住了。 想到那人,洛君望思绪复杂,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照顾可以说是细致入微,他不是不感动的。但每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耳边就似乎想起了那一声声的喜欢,每次两人稍有接触,那个缠绵悱恻的亲吻就会出现在眼前,慌得他双颊发烫,心下阵阵悸动。 他知道自己这样逃避的态度肯定会伤到那个心思敏锐的人,但他没有办法,经过那天的事情,他再也无法做到往日面对他时的坦然。 洛君望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表达思慕之情,而且对方还是他最最重视的朋友,他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却也不能坦然接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的天空蓝湛湛的,漂浮着一朵朵雪白的棉花糖,浓郁的花香和着清风吹进屋内,让人心旷神怡。唯有他眉宇深锁,心慌意乱得没有丝毫头绪。 “这是怎么了?”潮卿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什么事让洛公子这样烦扰啊?”紫色的身影端着药碗跨过门槛,缓缓而来。 洛君望闻着顺风飘来的清苦药味,清澈的眸底迅速的闪过一抹失望,然后接过递来的药碗,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 他将空了的药碗递回去,勉强的够了勾唇说道:“我没事。” 对方这样一点也不善于隐藏的表情怎么会瞒得过潮卿的眼睛,黑亮的眼眸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看来绝华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嘛!她接过递来的空碗,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今日院子里来的客人,绝华正在前院招呼着了,喏!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蜜饯,让你一定要吃啊!”说着便把帕中裹着的蜜饯摊到他面前。 洛君望抿了抿唇,拿起帕中的蜜饯塞进口里,香腻的甜味在味蕾中散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潮卿看着他不自觉露出的甜蜜惬意,暗暗发笑。这些日子以来二人的相处她是看在眼里的,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想过楼绝华会有这样无措甚至笨拙的时候,明明心里想要的要命,却因为舍不得对方有丝毫的为难而不停地克制着自己。这样一副仿佛被情所困模样的楼绝华是她极为陌生的,让她有些幸灾乐祸,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罢了,便帮他一把吧!谁叫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呢!他若不顺心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做下属的。 潮卿敛了敛衣袖,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为他摸了下脉象,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然后点头说道:“伤口复原的很好,接下来只要按时喝药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待会儿我再去配些膏药来,每天涂抹在伤处,我保证不出一个月,你身上的伤疤再也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洛君望笑笑,对身上会不会留疤不以为意,他到底是男人,并不会如女人似的对自己的外貌斤斤计较。何况,大部分的鞭痕都在背脊胸膛,衣服一穿谁也瞧不见,他就更不在意了。 潮卿看他不以为然的表情,笑道:“其实我配这药膏也不单单只是为你,更是为了绝华。这次你受伤的事他很是自责,我琢磨着还他一个与以前一模一样的洛子瞻会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吧!” 起先听到楼绝华的名字,洛君望还有些不自在,但听到后面一句,他蹙了蹙眉,略显急促的说道:“不是的,这件事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行事鲁莽,遭受此劫,这......这同他有什么相干的,他又何必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潮卿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说道:“谁都看得出来,绝华对你珍之重之,便是你不小心掉了根头发他都怜惜心痛,如临大敌,何况你这次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他尚且能够冷静下来已经算是极好。”不过最后还不是单人独剑挑了整个影门! 洛君望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被这番直白的话弄得面红耳赤,他窘迫的低头,翘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不自在的说道:“你......你别胡说,我和他......我们是朋友......”说到后面,他有些心虚,若是以前他可以坦诚地说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的话来,但经过那一天的事情,他和绝华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面对那人毫不遮掩的情意,他怎么可能再若无其事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对面之人一脸为难踌躇、不知所措的表情,潮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她暗暗叹了口气,难得严肃地说道:“绝华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他现在是楼主了,但论起辈分的话他是要叫我一声师姐的,所以我是舍不得他有丝毫难过的。” 洛君望的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对不起......” “公子言重了,”潮卿轻笑:“感情是世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来的对不起之说。”她眨了眨眼,笑颜若画,“我与绝华一同长大,他的性子我算是最了解的了,再冷清淡漠不过的人了,却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在乎一个人的时候。那样的炙热深情,若非我认识了他近二十年,那张脸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都要怀疑他是否是被人冒充了。” 洛君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潮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也莫要觉得有什么愧疚自责的,绝华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想来他也不希望你因此为难。不过无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你终究是要给个答复的,这般逃避下去并非解决之道。” 洛君望揉了揉眉心,低叹道:“我知道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会让他伤心,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吗?”潮卿一阵见血的问道。 洛君望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被这直白的问题弄得慌乱无措,他张了张嘴吧:“我......我......” 潮卿看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莫名的觉得好笑,她也不等他“我”出个所以然来,直接追问道:“难道除了朋友之义、知己之情,你对他当真没有别的情感吗?面对他那样深切的情谊你当真半点都不心动?还是说因为他是男子,你觉得肮脏、恶心、避之唯恐不及?” “不是的!”他断然否认:“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觉得恶心?这世上每一份感情都是温暖的,美好的,值得人珍惜尊重的,他只会心存感激,岂会随意践踏。而且自从知道那人的心意起,他就只是慌乱失措,从未想起过两人都是男子这一点,便是他清醒那日的一吻,他虽震惊、纠结、窘迫、无措,却没有丝毫厌恶的感觉,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虽不是特别聪明,却也并不愚笨,他只是对脑中突然意识到的想法感到震惊,难道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感和那人是一样的吗? 潮卿没有再说话,漆黑的双眸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卧室之中呼吸可闻。 忽然,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小跑而来,潮卿起身,拉开房门。一个圆圆的小身子带着热气撞进门来。 潮卿急忙托了他一把,责备道:“小心一点,当心摔着!” 来人嘻嘻一笑,低着头从她的宽袖中窜进屋内,一边跑一边喊,一连串的呼声洒落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爹爹!爹爹!爹爹!” 洛君望微笑着张开双臂,眼看小小的身子就要扑进温暖的怀抱,潮卿的声音高亢的响了起来:“不许扑,你爹爹的伤还没好,当心他的伤!” 随着这声呼喝,小小的身子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刹住了车,他伸手小心的触了触尚未拆除的绷带,肉肉的红唇微微嘟起:“爹爹,还疼吗?” 洛君望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温柔地说道:“爹爹不疼,过几天就能全好了。” 小欢喜开心的笑了,笑容天真璀璨。 师九刚进屋内,便看到父子两相视而笑的温馨画面,不由也跟着心情大好,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嘴角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屈膝向洛君望行了个礼。 小欢喜趴在床边,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邀功般的说道:“爹爹,你饿不饿,我今天跟九姨学做糕点了,可好吃了,我亲手做的哦!” “小欢喜真能干!”洛君望毫不犹豫的夸赞道。 潮卿捻起一块糕点,小小的咬了一口,嚼了嚼,咽下,打趣道:“确实不错,只是你一个人做的?”有意无意的,她特意加重了一个人三个字。 闻言,小欢喜得意洋洋的表情有些垮,他勉强强调道:“九姨也帮了一点忙啦,真的只是一点点哦!” 在小孩看过来时,师九极给面子的点了点头,潮卿脸上的笑带了点挪揄,而洛君望拍了拍孩子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这还是小欢喜第一次做东西给爹爹吃了,待会儿爹爹肯定会好好品尝的。” 师九望了望窗外碧蓝色的天空,说道:“不如去院子里吧,今天的天气很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对公子的身体也有好处。” 洛君望听了,很是意动,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呆在屋子里养伤,连房门都没出过半步,若非他性子安静,并非活泼好动之人,恐怕早已按耐不住了。 他询问似的看向潮卿,虽然他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但潮卿才是大夫,这件事情还是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的。 潮卿顶着三双望过来的希翼眼神,轻笑出声,“放心吧,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稍微走动一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耶!”小欢喜高兴的一下子跳起来,咧着嘴喊道:“爹爹,我帮你!” 几人找鞋的找鞋,拿衣服的拿衣服,系衣带的系衣带,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后,潮卿捧着糕点,小欢喜和师九一左一右搀扶着洛君望慢慢朝后面的园子挪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 精致的园子并不是很大,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假山嶙峋,只有一排排郁郁葱葱、长相繁盛的花草树木。 艳阳之下,绿荫之中,女子的娇笑、孩童的撒娇飘荡在园中的每一个角落,为生机勃勃的午后更添了抹趣意。 灌木之后,两道相似的白影悄然而立,静静的看着不远处那幅温馨欢闹的画面,心中柔软平和。 楼绝华的神情淡漠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但那双狭长的凤眸却透着丝暖意,那人的笑容温润如水,让他这些日子来一直阴霾的心情都好了不少。甚至有些恍惚的想着,如果能让他永远这么无忧的笑着,自己愿用一切去交换。 而他身旁的另一道白影却做不到表面上的镇静,只见那张一向淡定从容的脸上此刻满是激动的红晕,向来幽深得让人看不出思绪的双眸正牢牢地,满是渴望的盯着不远处肆意撒娇欢笑的孩子。白皙的指间无意识的紧握身旁的枝叶,“咔嚓”一声,脆弱的枝丫应声而断。引来师九有意无意的一瞥。 楼绝华弯了弯头,淡淡的说道:“想去相认吗?” 安翘之略显震惊,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惊讶的说道:“我以为你是反对我认小欢喜的。” “我确实不太乐意你们相认。”楼绝华重新看向欢笑玩闹的父子二人,坦然说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相处得很好,小欢喜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子瞻也将他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若你贸然上前相认的话,只怕会将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打破,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安翘之眉心微蹙,削薄的双唇紧紧地抿着,眸中映着的是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靥,肆意的欢笑洒落在每一个角落。他艰难的闭了闭双眸,口腔中泛起微微的苦味,或许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吧!他现在是那样的开心,无忧无虑,若是告诉他真实的身世,他还能保持这样纯真的笑容吗?他重重的呼出口气,再睁眼时已是满目坚定,就这样吧,他还那样的小,他怎舍得剥夺了他的快乐,将那些沉重的负担强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看他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楼绝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舅舅,是他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是谁也斩不断的牵绊。只是他现在还小,过早的知道一些真相对他而言只是伤害,没有丝毫益处,所以一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再告诉他吧!” 安翘之神情复杂,他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这样做对小欢喜来说是最好的,而且看得出来,那位洛子瞻是一位好父亲,这六年来他将小欢喜照顾得很好,从这一次,他独自一人勇闯影门便可看出小欢喜在他心中的地位。终于,他沉重的点了点头。 “放心,”楼绝华难得安慰道:“你现在是寒衣楼的密部首座,见到他的机会还是不少的。” “多谢楼主!”难得的,他的声音中带着感激与尊敬,不是对着秦真潜的虚以为蛇,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是他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机会,为他指了条明路,如今他大仇得报,自会献上所有的忠诚,永不背叛! 夕阳渐渐西下,微风轻徐。潮卿望了眼缓缓而来的身影,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说道:“好了,点心吃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闻言,小欢喜伸手便要扶躺椅上的洛君望,却被潮卿眼明手快的拦住,她瞟了眼渐渐走近的青年,说道:“你爹爹就由你楼哥哥去送吧,你来帮我给你爹爹煎药!” 说着,便一手拉着小欢喜一手拉着师九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快的让小欢喜只来得及跟洛君望随意的挥了挥手。 和风渐起,绿叶飘零,一件宽大的披风从他身后罩了上来,来人转了个圈站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腰,修长的双手在他胸前灵巧的打了个结。 鬓角的发梢被风轻拂着吹落在他脸上,引起阵阵痒意,他微微后仰,想要避开调皮的发丝。 察觉到他闪避的动作,楼绝华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慢慢地挺直了腰身。 绿荫之下,一坐一立的两人静默无声,气氛凝滞。 洛君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但随即一想,又能解释些什么呢?这些日子他有意无意的确实是在躲避对方,想来定然让他难受了吧!他顿了顿,慢慢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腕,略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 楼绝华僵硬着身子没有说话,只一双幽深的凤目眨也不眨的注视着他。 这些日子以来洛君望第一次不再逃避,而是坦然的与他对视,清朗的声音有些紧张,有些懊恼,带着浅浅的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要躲着你,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他组织了一下言语说道:“一直以来你都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知己,虽然这些年来你我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但我自认为我们之间的那种默契情谊是无人能够取代的。每年我都会酿上一些桃花酒在小楼里等你来,有时候即便什么话都不说我心里也是舒心自在的,我也格外珍惜那样的情感。” 因为珍惜所以舍不得改变,也因为不知道改变之后二人之间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所以隐隐的有些担忧恐惧。 楼绝华低头看着他因叙述渐渐生动起来的眉宇,对他心中的想法开始有些明白了,他手腕翻转,反手握住他的掌心,十指相扣。虽然清楚了他的想法,以往的那些相处也不是不温馨舒适的,但奈何他却是个贪心的人,知己友人的关系虽然亲密,却不能令他满足,他想要的是两心如一,骨肉相融,即便是死了也要将对方嚼碎了刻入灵魂的深重牵绊。 “你那日突然说出的喜欢确实让我震惊,但我也不应该选择逃避的作法,我很抱歉。”说到这里,洛君望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清澈如玉的黑眸中却透着坚定,“刚刚潮卿姑娘跟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想通了些事情。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喜欢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对于那一天的亲吻我有过尴尬、惊讶、不知所措,但从未觉得讨厌恶心,从这一点来看我对你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楼绝华眼神一缩,定定地看着他明明羞窘却又无比坦然地脸,沉默无声。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高挑的身形与对面的人相仿,如玉的眸子平视着那双狭长的凤目,清越的声音一字一顿口齿清晰:“既如此,愿与君共历此情,君不相负,我不相负!” 幽深的凤眸一瞬之间爆发出亮丽的光彩,向来平静无波的俊容再也维持不住崩裂开来,流露出丝丝难以压抑的情感。扣着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面前的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双臂坚定决绝的抱着他,就如拥抱自己最重要的珍宝。 洛君望的嘴角依旧挂着柔和的浅笑,双手却缓慢而又坚定的环上对方柔韧的腰身。 平坦的官道尘土飞扬,弯弯绕绕一眼望不到尽头,此时正是盛夏,烈阳高照,道路旁的草木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折射出墨绿的光晕。 师九顶着个篾竹编织的斗笠赶着马车一路南下,与她同行的是骑着骏马尾随在后的安翘之。玄都之事已了,在洛君望的伤好的差不多之后楼绝华便一声令下收拾行李,启程回寒衣楼了。 柔软的鞭子被师九甩的“啪啪”作响,车轮滚动,稳稳当当的被拉着向前而行。 马车的表面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但内里却布置得很舒适。车厢宽大,四个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洛君望被楼绝华小心地搂着靠坐在怀里,他耳根通红,不自在的动了动,却被更霸道的搂紧。无奈之下,他只能顶着潮卿时不时瞥过来的挪揄眼神,故作自若的翻转手中的书册。 小欢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动来动去,时不时的趴在窗口向外看上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和蠢蠢欲动。 或许是被小孩毫不停歇的动作弄烦了,也或许是困窘于潮卿频繁投来的隐晦眼神,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闲适镇静的神情,一手甩开遮在脸上的书册,从楼绝华怀中挣脱出来,对着小欢喜轻责道:“乖乖的做好,不要趴在车窗上,当心碰到头!” 小欢喜撇了撇嘴,一脸的不情愿,但却也乖乖的坐好身子,只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不老实的望向窗外。 楼绝华皱了皱眉,抬手佛了拂他鬓角的乱发,淡然道:“小孩子活泼好动正常得很,你也莫要拘束了他,他想怎样便随他去吧!” 闻言,小欢喜眼神一亮,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家爹爹。 洛君望尚且犹豫,他迟疑的说道:“可是这孩子调皮的紧,一不留神定要惹麻烦,而且外面的日头这么大,对他的身子也不太好。” 楼绝华轻笑,宠溺的点了点他的鼻子,“你啊!就是爱瞎操心!放心吧,安翘之会照顾好他的,男孩子嘛,多动动也没什么坏处,哪会娇弱的连晒些日头都承受不住。” 虽然自回应他情感的那一天起,两人之间就亲密了许多,但那都是私下里,而像这样在人前毫不掩饰的宠溺举动还是第一次。洛君望一时之间愣住了,呐呐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小欢喜还好,毕竟还小,什么都不知道,在孩子小小的心中,并不会认为两人过于亲密了,反而会为他们的感情好而感到开心。而且他现在的心思都只想着怎样才能飞出沉闷的车厢,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肆意玩耍一番。 唯一会觉得伤眼睛的只有潮卿了,她从来不知道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楼绝华竟是这般肉麻的一个人,面对喜欢的人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他身边,有时都让她怀疑,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清淡漠的楼绝华吗? 洛君望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望了眼小孩可怜兮兮满是渴望的大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那便出去吧!记住,不许闯祸!” 小欢喜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脸兴奋的就要往外窜。 车门被推开,一直将车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安翘之伸手将孩子小小的身子抱住,坐在车架上的师九顺手摘下头上的斗笠罩在小欢喜的脑袋上。 小小的身子稳稳地落在高大的骏马上,小手抬起,随意地拨了拨将整个脸面都遮住的斗笠,指间的鬃毛顺滑如丝,红通通的小脸上满是第一次骑马的兴奋。 安翘之一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漆黑的双目之中是掩不住的欣慰与疼爱,环着他的双臂并不如何强壮,却坚定有力,仿佛可以支撑起整个天地,让他无忧无虑,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潮卿眼角一瞥,瞄到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身形一晃,出了车厢坐到了师九身边。这两人实在是太腻歪了,她可不想夹在中间做灯泡,妨碍别人谈恋爱可是要遭雷劈的。 孩童肆意的欢笑透过车窗传入耳中,洛君望悄悄地弯起了眉眼,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带着点犹豫却又隐含决然的问道:“阿楼,那位安先生是什么人?他与小欢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楼绝华一愣,却也没有太过意外,这人对心思有多敏感他是知道的,会看出什么端疑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安翘之情绪外露,根本就没有想过隐瞒。 若是他不问的话,他不会主动告诉他,因为他不想让他为难,但他现在问了,他也不会隐瞒。楼绝华挥手将窗帘放下,灿烂的阳光被遮挡在外,孩童的嬉笑朦朦胧胧的如隔了一层水雾,车厢之中一片静谧。 楼绝华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略带薄茧的掌心,淡然道:“你应该还记得阳城宁家吧,安翘之是宁家夫人的弟弟,论辈分小欢喜应当叫他一声舅舅。” “啊!”洛君望惊呼,虽然已经从那人对小欢喜毫不掩饰的疼爱怜惜中隐隐的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在听到真相的时候依旧忍不住的感到意外。 “当年宁家灭门之时,他学艺在外方能幸免于难,而后我让人查探宁家时找到了他,他坚持要亲自报仇,我便费了些功夫将他送到秦真潜身边去了。”楼绝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对于秦真潜是当年那把大火的幕后元凶的事,他并不感到意外,以他的聪慧结合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现在让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洛君望皱了皱眉,抿着唇问道:“那......他是要将小欢喜认回去吗?”虽然知道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他是小欢喜唯一的亲人了,他有权利带走小欢喜,而且小欢喜还是宁家唯一的后人,于公于私他都不该将他禁锢在身边。可是,他狠狠地攥紧拳头,他如何舍得,他是将他当做亲生的孩子来看待的,何况小欢喜对他的意义不同,收养他的时候是他这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父母相继离去的打击对他太大,让他近乎崩溃,是那个孩子给他带来了希望。娇娇弱弱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着,无条件的信赖着他依靠着他,让他一下子承担起身为人父的重担,慢慢的从痛苦的深渊中走了出来。 六年来,他亲手将那个软软柔柔的婴儿抚养成如今这样可爱俊秀调皮捣蛋的孩童。不是没有过头疼的时候,那个孩子性子跳脱,任性起来蛮不讲理,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想要动手教训两下,他便双唇一撇,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望着你,哪还舍得教训丝毫!可是他若贴心起来却又能让人暖到心坎里,恨不得将他揉碎了疼进骨子里! 楼绝华轻柔而又坚定的将他攥得发白的手一根一根掰开,凤目之中是掩不住的心疼,“放心吧,他暂时是不会告诉小欢喜真相的。” 洛君望眼神一亮,而后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如今宁家大仇已报,他应该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小欢喜认回去的吧?” 楼绝华暗叹,如果小欢喜认祖归宗的话,难过的便是你了吧,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解释道:“小欢喜现在还小,在他心里你就是生他养他的亲生爹爹,若是过早地告诉他真相,他恐怕无法承受吧!而像如今的这般快乐就更是没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等他长大了能够承担一切的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不得不说,楼绝华的话很有道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他也还是小欢喜的爹爹,他们不用现在就分开了,至于长大以后的事情,那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把握现在,珍惜当下,如此而已! 洛君望重新拿起书册,斜倚着身边的人,默默翻阅。 楼绝华小心的揽过怀中的人,让他靠得更舒适一些,车厢之内静谧温馨。 作者有话要说: ☆、医楼 医楼位于寒衣楼的东面,是离楼绝华的无忧居最近的地方,也是寒衣楼中占地最大的地方,这里没有小桥流水,没有假山嶙峋,只有一块块修整齐全的药田。各种各样的药材只要不是特别珍贵的都能在这儿找到,空气中都不比别处的草木花香,而是一种草药的清苦。 或许是因为这一任的寒衣楼医部首座是个女人,本□美的缘故,医楼内的仆从药童都是些长相精致的少年男女。 医楼虽然被称之为楼,但却不单单只是一座楼,一座座精致的屋宇坐落在药田之间,隐隐的围成一个圈,那是让照顾药田的仆从住的地方,种药、采药、晒药都是他们要做的事。 一座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楼宇精致大气,比周围所有的建筑都来的高大。这里是医部的主楼,是用来制药炼药的地方,也是历任医部首座的住处。 丹药房内,一排排的抽屉密密麻麻,直达屋顶,略略估计下来恐怕不下千个。 屋子中央,摆了一个占了空间一半大的楠木长桌,上面放满了瓶瓶罐罐。 洛君望挽着衣袖,一向温和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他动作娴熟的摆弄着桌上的东西,时不时的凑到鼻尖闻一闻,然后拿起一旁的纸笔记录下几行字。 漆黑的眼神专注认真,秀挺的鼻尖因不断的忙碌冒出细密的汗珠。 潮卿一进来便看到这幅认真繁忙的样子,她倚着门框敲了敲身边的门,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被门声惊动,洛君望恍然回神,看到来人弯唇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潮卿莲步轻移,笑道:“公子都忙了一个上午了,还是去歇一会儿吧,你身体刚好,若是累着了我可赔不起绝华一个完好的洛子瞻。” 洛君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感慨道:“医楼的收藏太丰富了,那些各种各样的丹药千奇百怪,种类繁多,让我研究的都忘了时间。” 潮卿站在屋中,环顾四周墙壁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抽屉,骄傲地说道:“这里的丹药是自寒衣楼建立起每一任的医部首座流传而下的,有在外搜罗的,有自己研制的,时至今日一共一千二百三十八种,可以说在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地方有这样齐全的丹药。” 看着洛君望脸上淡淡的羡慕和佩服,潮卿噗嗤一声笑道:“你现在可是楼主夫人,只要同绝华说一声,寒衣楼哪个地方是你去不得的!来日方长,你还怕没有时间研究么?” 即使这些日子以来被她调侃惯了,他依旧被这番直白的话语染红了双颊。 潮卿没有继续打趣他,开玩笑,若是被绝华知道的话,自己可是很难讨得了好的。她轻咳一声,道:“说到制药方面,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 洛君望惊讶的望着她,谦逊道:“在下虽懂些医术,但自认是比不上姑娘的,哪担得起请教之说。” “那倒未必。”潮卿一改之前的调侃,难得正色道:“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凭一己之力从影门逃出生天,还顺带救出了小欢喜,虽然最后也是身受重伤,但同一件事,就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够做到。”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他没有不适的表情才接着道:“你不会武功,身上也没有带什么机关暗器之类的,若要制敌唯靠药物,而当日我为你治伤之时曾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不同于你常年带着的药香,那股味道虽然浅淡到了几乎没有的地步,但我作为医者,嗅觉自然比常人要灵敏一些。那时的感觉我现在想起来都会心有余悸,若非我精通医术,而你身上的药效已经消散的差不多,恐怕我当时就已经趴地上了。这样强烈的药效从所未闻,还请公子告知一二。” “啊!”洛君望恍然:“那是‘冉雾’,是我研制出来的一种药物,其实说是药物也不恰当,它是我用药与蛊结合做出来的。色泽漆黑,纤细如发丝,必须用宿主的精血才能点燃,点燃后,方圆一里之内的生物都会昏睡两个时辰,哪怕武功再高也躲不过。” 要用精血才能点燃吗?潮卿的眼神有些复杂,众所周知,精血乃是生命的根本,一滴精血半载寿命,能够放倒整个影门,从里面全身而退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那样对自己也能狠得下心的做法也不是意志薄弱的人能够做得到的。而他医蛊结合,制作出这样几乎逆天的药物,于医道一脉确实走得极远了。 说实话,她当初对于楼绝华的这段感情是极不看好的。 无论是谁,在看到洛君望的第一眼都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虽然君子谦谦,虽然温润如玉,但终究是太弱了。 而楼绝华却不仅仅是她的师弟,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孩子,他更是寒衣楼的楼主,武功天下第一的绝世强者。这样实力悬殊的两个人她没有信心去相信他们能够走到最后。 可是这一次玄都发生的事却让她对洛君望这个人大为改观,一个在众人眼中弱不禁风的书生竟能从龙潭虎穴的影门成功救出自己的孩子,虽然自己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但只这份胆魄,这份毅力,还有他展现出来的那份智慧和手段,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便是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是否能做到这个地步。 若说她以前只是将他看成是楼绝华喜欢的人,是依附于他的存在,那么自玄都再次见到他的那日起,她便对他刮目相看,真正的将他放在与楼绝华平等的位置。 潮卿笑叹道:“你现在的医术或许不如我,但公子天赋出众,如遇名师详加指导,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只可惜,他的性子终究还是太过柔善,否则的话那“冉雾”的效用岂止是迷昏一圈的人,怕是堆尸成山也不为过。可正因如此,他才是真正的医者,而她这个被人称为医仙的人更应该被叫做毒仙才对。 “将药与蛊结合起来制成更强大的药蛊,公子却是手段非凡。”她敛了敛眉,笑道:“今日事不成了,日后有空,定要向公子请教一二。” 洛君望谦逊道:“姑娘过誉了,请教不敢当,若有闲暇,你我二人可随意探讨一番。” 潮卿掩唇轻笑:“那是一定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恐怕绝华这时候就要到了。” 洛君望点了点头,捧起桌上记录了厚厚的一沓纸张,随着潮卿向屋外走去。 骄阳似火,二人刚踏出医楼,便瞧见一袭胜雪的白衣缓缓而来,倾城的容颜褪去了青涩俊美绝伦,金色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上熠熠生辉。悠闲从容的步伐看似缓慢,却眨眼之间便已到了跟前。 潮卿暧昧的眨眨眼,调侃道:“有来接人啦!啧,有必要看得这么紧吗?人在我这医楼还能被吃了不成?” 楼绝华警告的瞪了她一眼,拉着洛君望转身便走,将潮卿一连串的“重色轻友”抛在脑后。 一路行来,微风徐徐,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草药的清香,偶有一两个路过的药童弯腰无声的恭敬行礼。 洛君望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中的清苦药香,打破沉默问道:“楼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楼绝华点头,“密部的事我已经交给了安翘之,其他的事也自有各自的管理者,我这个做楼主的只要点个头发布些命令就可,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脚步,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接过他怀里抱着的纸张,手指灵巧的为他放下卷起的袖子,青色的衣袖垂落,遮住秀气的手腕。 声音淡然无波的继续说道:“这样也好,接下来的日子我可以多陪陪你了。” 洛君望并没有因他的这句话而感到高兴,而是皱着眉头说道:“你我皆是男子,我们都有各自的承担与责任,无需像世间的痴缠男女那般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我也并非如女子似的娇弱无依,要你时刻相伴。” 楼绝华抬眸,深邃的眸底闪烁着丁点笑意,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我也并没有将你看做女子,只是我想陪着你。” 简单而又直白的情话让洛君望一时语塞,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耳垂,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撇开头说道:“那个......安公子现在是密部首座了,要做的是肯定很多,小欢喜在他那里会不会打扰了他?”说到后面,他真的有点担心了。 楼绝华牵起他的手,重新向前走去,“放心吧,翘之巴不得小欢喜时常去打扰他了,哪舍得有丝毫怪罪!” 洛君望细细一想,也是!就这些日子他对小欢喜毫无保留的溺爱来看,他确实将小欢喜宠得没边了,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觉得太过了。而或许是对方毫无原则的宠爱,也或许是血缘之间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一向待人虽然真诚但懂得和人保持距离的小欢喜对安翘之极为依赖亲近。若是以往,只要有他在,小欢喜绝对是小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可是现在,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难得能够见他一面,对于那两人的亲密,他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嫉妒,就好像养了六年的孩子被人抢走了一般。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两人已经回到了无忧居。 楼绝华将手中的纸张放好,倒了杯凉茶给他。 洛君望在桌边坐下,抿着碗中的凉茶,挑眉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怎么了?”楼绝华斜倚在桌边,抱着双臂问道。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洛君望放下茶盏,问道:“你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楼绝华歪头,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很高兴。”虽然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幽深的凤眸也没有丁点喜悦的色彩,甚至周身淡漠的气质都没有丝毫改变,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现在应该很好。 楼绝华唇角勾起惑人的弧度,身形一晃,转到洛君望的身后,柔软的双臂勾住他的脖劲,白皙的下巴轻轻的抵在消瘦的肩膀上,声音清醇,吐气如兰,“我确实很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洛君望握住他的手腕,温柔地说道:“难得见你这么开心呢!遇到什么好事了,也说来我听听。” 楼绝华轻笑出声,低低哑哑的笑声磁性悦耳,紧贴着他的胸膛带起轻微的震动,炙热而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细微的酥麻席卷他全身。 “确实是好消息,很好的消息,父亲来信了,虽然知道他不会出什么事,但了解了他的现状还是我很高兴。” 仿佛被他毫不掩饰的喜悦所感染,洛君望的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揽着他的双臂略微收紧,楼绝华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父亲现在很好,日前已经到了东海,烟波浩渺,苍茫无垠,从父亲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现在很快乐,很轻松。”他咬了咬眼前白皙透明的耳垂,又道:“他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了!” 洛君望一愣,顾不上耳垂上湿润酥麻的触感,急急地问道:“他怎么会这么说?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自然是知道的!”楼绝华理所当然的说道。 洛君望一脸担忧,犹豫地问道:“那......他没有反对?” “为什么要反对?”楼绝华终于察觉到他话语中隐藏的情绪,抬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漆黑的秀目中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与不安,他伸出食指,点住对方微蹙的眉宇,有些心疼的说道:“别皱眉,你不用担心,父亲一早就知道我喜欢你的,他没有不同意,从小到大凡是我喜欢的,父亲从来没有阻止过。” 洛君望抚上对方无双的面容,指间的肌肤细腻柔滑,让人爱不释手。他心下稍安,但眼底的担忧尚未消退,“阿楼,”他轻叹:“你若与我在一起的话,便不能娶妻,也不会有孩子了。” 楼绝华双眉微挑,脸色凝重的道:“你想要孩子?!”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双臂用力将他圈入自己的怀中,狭长的凤眸闪过一道极暗的光芒,低哑的声音霸道决绝,“我决不允许!”他或许确实自私,但他绝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与别人亲密交缠,耳鬓厮磨。这人既然应了自己的情,他就决不允许他有丝毫退缩! 洛君望瞪他,“你胡说什么?我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而且我要孩子做什么?我已经有了小欢喜了。”他轻责道:“我说的是你!你贵为楼主,总要有个继承人的吧,若一直没有孩子,百年之后寒衣楼要传给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亲那里也是不好交代的吧。” 见他情绪低落,楼绝华却只觉得高兴,他能想到那样久远的以后,说明他是真的将自己放在了心里,潜意识里本能的觉得两人会在一起一辈子吧! 楼绝华低头,幽深的凤目专注地注视着他,“不会娶妻,也不会有其他人,我这一生只会有你!”轻柔的吻落在对方颤动的眉宇间,并不怎么响亮的声音却有股坚定的味道,“寒衣楼的楼主不一定要姓楼,若小欢喜适合的话,他也可以做我的继承人。” 原来他已经将一切都考虑好了吗?洛君望心中涌起一阵感动,或许他真的可以抛开一切顾虑,去尝试一下当年母亲所说的那种焚烧一切的炙热情感。如果是这人的话,应该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吧! 洛君望看着眼前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自己身上的人,抚上他的墨发,缓慢而又坚定的印上对方殷红诱人的唇瓣。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去亲近他,柔软的唇温热美好,带着淡淡的酒香,让他忍不住的沉醉。 楼绝华凤目微眯,在他将要离开之时,扣住他的后脑,反守为攻,重重的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缠绵 灵巧的舌撬开微阖的唇齿,霸道而坚定地扫视一圈,然后卷住另一条舌根狠狠地搅动,抵死缠绵。 骄阳似火,而室内的温度比窗外的骄阳更加的炙热如焚,男子粗重的喘息声,津液纠缠的啧啧声,暧.昧旖旎到了极点! 洛君望眉目一挑,勾住口中的舌尖不甘示弱的反击回去,同是男人,他虽然脾气温和了些,但骨子里的强势却不下于任何人。上一次他重伤初醒,体力不支,才由着他予取予求,而现在,他既然下定决心爱他,便不会再退缩迟疑。 唇舌相交,气息相闻,远远看去,交缠在一起的两人如同一对交颈的鸳鸯,耳鬓厮磨,恩爱缠绵! 连绵的亲吻越缠越深,越吻越浓,对视的双眸浮现情.欲的光泽,按耐住蠢蠢欲动的身子,两人终于分开了纠缠的唇舌。 洛君望重重的喘息着,脸上有些懊恼,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自制力竟这么差,差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吻便被挑起了全部的欲.望。但满心的懊恼在看到楼绝华脸上的神情时又化作开心,原来对方跟自己是一样的,对这样的一个吻两人都做不到无动于衷。这张本就俊美无双的脸,动起情来竟是这般的魅惑人心! 理智与欲.望相互挣扎,互不相让,体内的情火比窗外的骄阳更加的炙热,灼痛人心。 终于,洛君望伸手,一把拉住对面阴晴不定的人,重重的吻在白皙而脆弱的颈间。 楼绝华身子一震,然后更热情的吻了回去,圈住对方的双臂微一用力,几乎将坐着的人半抱了起来。急切的亲吻落在他的脸颊、耳垂、颈部,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引起对方阵阵的战栗。 热吻延绵而下,青色的衣襟被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楼绝华唇舌并用,重重的允吸,撕磨,性.感的锁骨印上朵朵盛开的红梅。 清凉的掌心顺着敞开的衣襟探入,指间的触觉细腻柔滑,楼绝华一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腰,低头埋在他的胸前,温润的唇舌或重或轻的舔砥着并不宽厚的胸膛。 “阿楼......”洛君望一声轻呼,胸前的樱红被炙热湿润的口腔包裹,他脚下一软,若非扣在腰间的手臂,差点便要瘫倒在地。陌生的刺激席卷全身,他从来不知道,男子的这个地方竟也如女子一般,这样的敏.感。 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俊雅的脸庞染上情.动的红晕,洛君望搂着对方的头颅,狠狠地允吸他的颈部,试图压下胸前陌生的情.潮。 耳边的呻.吟让他更加的兴奋,含着朱粒的唇舌或舔、或咬、或吸,竭尽全力的挑拨揉弄,直到它充血肿胀,完全挺立起来,然后再含另一颗。 细长的衣带被解开,露出□的上半身。性.感的锁骨,消瘦的胸膛,柔韧的腰身,再加上胸前的两点嫣红,眼前的身躯或许不是最完美的,却是最让他心动的。掌下的肌肤光滑柔顺,闪烁着玉一般的光泽,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看来潮卿的药确实不错,身上的伤疤已经消淡,若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经过这一个月来的悉心调理,虽然还是消瘦,但已不复先前的瘦骨嶙峋。 “嘭嗙!”桌上的茶盏被拂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楼绝华稍一用力,将他压倒在桌面上。青色的衣裳荷叶一般铺展开,发丝凌乱,衬着暗红的桌面有一股奇异的美感,让看的人心潮涌动,再也不能克制。 楼绝华强硬的挤入他的双腿间,彼此的欲.望紧紧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单裤,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坚硬。 下身巨大的刺激让两人齐齐喘息,楼绝华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向下探去。挺立的地方坚硬,灼热,几乎要烫伤他的掌心,身下的人因他的触摸呻.吟出声。 黝黑的凤眸如盯紧猎物一般牢牢地锁住半裸的人,苍白的肌肤透着□的红晕,长长翘翘的睫毛颤颤的盖着眼睑,向来清澈明亮的眼睛湿润沉醉,头微微后仰,露出修长的勃颈。眼前的一切,让自制力向来绝佳的楼绝华再也无法忍耐,俊美的脸上满是深沉的欲.望和占有欲。 温热的唇舌随着目光四下游走,从漂亮的锁骨到白皙的胸膛再到平坦光滑的小腹,所过之处留下湿润的水泽。 洛君望只觉得浑身热的厉害,体内的血液叫嚣不已,对方舔砥允吸之处,好像猝然点起火焰,酥麻难耐,让人浑身发软,忍不住的绷紧了趾尖。 身为男人,近乎半裸的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还被抚弄的神思迷醉,情动不已,即便对方是自己所爱之人,也是无法忍受。微微扬起的秀目闪过一丝清醒的光辉,他猛然勾住上方的青年,印上那双漂亮的唇瓣。 和先前温和缠绵的吻不同,这个吻一开始就充满了强烈的情.欲味道,灵巧的舌霸道的侵入到温热湿润的深处,勾结缠绕,淫.靡至极。 似乎对自己几乎半.裸,而对方却衣裳整齐的情况极为不满,洛君望急切的扯开雪白的衣襟,抚上温润柔滑的肌肤。 衣料下的身体欣长挺拔,柔韧结实,平坦的胸膛并不如何强壮,却也绝不柔弱。白皙的肌肤不是自己这种不健康的苍白,而是温润的莹白,瞧上去有一种冰雪般透明的质感,还有那细窄的腰身,纤浓适度,柔中带韧,只看着就觉得销魂,眼前的这具身体,每一丝每一毫都仿佛是上天精心雕琢而成,充满了力量与美感,完美的没有丝毫暇癖。 洛君望肆意的打量,抚摸,亲吻,揉捏,湿热的舌尖划过樱红的一点,让俊美的青年微微一僵,忍不住的战栗起来。 楼绝华紧紧地抱着他的头,恨不得将他揉入骨血一般的用力,这样的话,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无论是谁都不能将他从他身边夺走。 他重重的喘息,越来越无法控制,下面的某个部位硬挺的发疼。于是,他拉过对方在腰间放肆揉摸的手,探向自己的下.身,同时,放在对方欲.望上的手重重的搓揉了一下。 洛君望一声轻喘,圈着青年下身的手克制不住的稍微用力,引来对方强烈的反应。这是他第一次碰触另一个男人的欲.望,不是不尴尬的,他出生书香门第,自幼熟读圣贤之书,受着良好的教导,这样私密羞耻的事便是自己也很少做,更何况是在青天白日与同性的男人赤.裸相对,彼此抚慰。 但他虽然不自在,却没有想过要放开,这人是自己喜欢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看着这人因自己的一举一动露出那样鲜明直白毫不掩饰的情.动,心中涌上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随着手中不停地搓弄,薄薄的单裤上染上点点湿润的痕迹。楼绝华皱了皱眉,挥开下身的手掌,褪下两人的裤子,腰身一挺,终于,彼此的欲.望毫无阻碍的贴合在一起。 异样的刺激让两人齐齐深吸了口气,同样修长的身体紧紧的纠缠,筋肉纠结,骨血相融,气息相闻,津液交融。对视的双眸水润沉迷,只容得下对方的身影。 柔软的掌心被汗液润湿,划过柔韧的腰身,光滑的皮肤,将彼此的欲.望一同握住。 大小差不多的热处灼热坚硬,一下一下轻轻的跳动着,令人窒息的热气顺着掌心一直烫到心里,让人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屋内的空气变得黏稠起来。狭长的凤眸幽深莫测,目光专注地从上方紧紧地锁住他,一贯淡漠到让人看不出思绪的面容,此刻却染上浅浅的绯色,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渐渐的汇聚在一处,凝成滚烫的汗水流淌而下,滴落在洛君望温润的脸庞上。 眉心微微皱起,所有的喘息都被堵在口腔之中,交缠的唇舌激烈的索求,炽热的欲.望顺着本能急切而焦躁的顶动起来。 楼绝华急促的舔咬着对方滚动的喉结,覆在下面的手掌试探性的撸动摩擦,因为并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一开始的动作难免有些生疏,渐渐地,这样的抚弄明显变得熟练起来,终于让两人彻底的失控,所有的理智随着体内不断涌上的情火燃烧殆尽。 洛君望低低的喘息出声,暗沉的□中带着明显的嘶哑,右手顺着光裸的肌肤向下探去,与另一只手一同覆上坚硬的热处。他的手因多年握笔生出一层薄薄的茧,与楼绝华柔软光滑的掌心截然不同,却更加的刺激亢奋,让人无法抵挡。 这样陌生而又愉悦的□让人欲罢不能,彼此凝视的双眸满满的只有对方的身影。 洛君望猛然用力,一个转身,将上方的男人压在身下。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楼绝华不适的皱了皱眉,坚硬的桌角硌得他有些难受,但只是瞬间,下一刻,所有的感官便被更猛烈地热焰燃烧湮没。 雪白的衣裳没有完全褪去,而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半遮半掩之间,添了一份欲拒还迎的情趣。眼前的这具男性身体完美无瑕,无可挑剔,每一丝肌肉都恰到好处,紧绷的线条有一种奇异的美感。这个人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唯有他才能欣赏到这样堪称绝美的景致,这个突然闪现的认知让洛君望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占有,体内燃烧着的烈焰一下子攀升到极致。 连绵的吻从唇舌到脖颈再到锁骨,沿着看似单薄却充满了力量的胸膛舔咬游移,然后含住那一点异色的突起吸允轻舔,覆在下方敏.感之处的右手用力的撸动摩擦,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扣着对方柔韧结实的腰身,让彼此的身体贴的更近。 低沉的喘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粗重,楼绝华掰过埋在胸前的头颅,用力的吻了上去,唇舌相交,水声啧啧,透明的水泽顺着唇角流淌而下,淫.靡至极! 彼此最敏感最刺激的地方被两人的双手握住,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缠绵交织的眼眸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情动沉迷的表情。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随着一阵轻微的颤动,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猛然爆发出来,乳白色的液体喷洒而出,溅湿了双方平坦的腹部。 汗湿的身体慵懒的贴合在一起,发丝交缠,静静的享受着□后的余韵,空气中,男性若有若无的麝香味渐渐的散发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被锁了!那个,要的人可以留邮箱! ☆、温馨 碧空澄澈,天朗云清。 修长的十指错落有序的按在琴弦上,一连串悠然清冽的乐声飘扬而出,在这燥热的午后,平添几分清凉。 靠着纱窗的地方放着一张矮榻,青年姿势闲适的斜倚着,垂落的指尖勾着一只白玉的酒盏,淡漠的面容宁静安然,削薄的唇角是完全放松的弧度。漆黑的长发因为姿势的缘故有些凌乱,用雪白的发带随意的束在脑后。狭长的凤眸带着微薄的笑意,静静的注视着专心抚琴的人。 流畅的收起最后一个音符,洛君望敛眉,爱惜的轻抚着暗红色的琴身。 “喜欢?”楼绝华挑眉,碎玉般的声音中难得的带着愉悦的味道。 “嗯!”洛君望点头,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焚甄’——六大名琴之一,前朝著名匠师眠音先生为‘雪公子’特意制作的,耗时三年方才完成。据说公子当年一曲百鸟停驻,艺惊四座,此琴一夜成名,一跃成为名琴之首。”说着,他敛住向往之情,有些疑惑的问道:“史书记载,‘焚甄’已经随着公子的消失再未现世,你又是怎么找到的?” 楼绝华自信的笑道:“史书记载的就一定是真实的吗?虽然主人已经消失,但琴却是流传了下来的,我从十二岁初出江湖那天起便开始寻找,每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终是于半年前在轩离帝的皇陵里找到了。” 洛君望惊讶,这人竟然去挖皇帝的坟。南朝毕竟是轩朝后裔,而洛家则世代都是轩朝重臣,身为洛家人之一的他骨子里还是忠君爱国的,也因此对于他这样堪称大不敬的行为很是震惊。但转眼又想,以这人骨子里狂傲无比的性格只要他想,又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他闭上嘴巴,抚额叹道:“你这性子,真正要不得!” “你不高兴?”楼绝华皱眉,“我只是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琴的。” 如果刚才他只是惊讶的话,那现在就是震撼了,听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这琴是特意为他找的,整整找了六年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执着!他怔怔的看着一脸淡然的人,呆呆的问道:“为什么?六年前我们才刚刚相识吧,为一个初见面的人坚持不懈的找了六年,值得吗?” 楼绝华起身,几个移步便到了琴案前,随意的将手中的酒盏放在一边的桌案上,他认真地凝视着端坐着的人,意有所指的道:“为什么不值得?莫说是六年,便是十六年六十年也是值得的。” 洛君望慢慢的起身,勾住青年的脖颈,在那双只倒映着他的身影的眼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陡翘的睫毛微颤,秀气的眉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他握着他的手,浅笑如画,“我弹琴给你听。” 楼绝华轻轻地抵着他的额头,笑意盈盈,“好!” 幽幽的琴音重又响起,带着绵绵的情意,柔情似水! 玄若流拎着食盒,顶着个大太阳趴在门边,里面的人温情蜜意,琴音声声,而他则是挥汗如水汗湿重衣。不是他不想进去,但光听这情意深深地琴音,就知道进去之后是怎样的一种后果了,绝对会被楼绝华整死的,到时候就是殇也救不了他。 渺渺琴音,悦耳动听,便是他这个不通音律的人都觉得很好,何况这琴音中蕴含的脉脉柔情更是引起人的共鸣,让人心生感动。但那都是建立在他坐在高椅软枕间,品着香茗,身心闲适,而非现在一般,顶着炎热站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在这样下去他会中暑的。 终于,就在他按耐不住,想回去的时候,琴声渐渐弱了下去,一曲终了,玄若流揉了揉僵硬的下巴,抹去额角的汗珠,再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眨着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湿热的皮肤一阵清凉,几乎每个毛细孔都舒畅的□出声。 玄若流将拎着的食盒放在桌上,笑眯眯的夸赞道:“老远就听到这里的琴声了,原来是子瞻弹得,子瞻琴艺精湛,便是我这个不懂音律的人都觉得好听极了。” 洛君望耳根一红,谦逊道:“若流过誉了,只是略懂一二而已。” 玄若流拱了拱手刚想说话,忽然身子一僵,一道不冷不热的视线静静的落在他身上,面对这道虽然不明显但却极具压迫的视线,他心下苦笑,不是吧,他特意等琴声停了才进来的,怎么他还不高兴啊! 他掩饰般的摸了摸鼻子,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一股白气蒸腾出来,一团一团的,消散在房间中。 洛君望起身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玄若流神秘的一笑,从装满冰块的食盒中端出一盘圆润饱满的荔枝,他得意地说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弄,是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从岭南到大颖一路用冰冻着,快马加鞭累死了六匹宝马才得到了区区三盘。” 从岭南到大颖何止万里,中间隔着整整一个南朝和一条泯江,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骑马一个月都未必走得完,更何况一路上都要有冻着的冰,没有庞大的财力物力绝对做不到。即便是丞相府,要吃一回新鲜的荔枝,也极为不容易,除非是皇帝赏的。 洛君望剥开红艳艳的外皮,露出莹白圆润的内里,轻轻一咬,清甜水润,带着冰冷的凉意,让人心中一畅,连夏日里的署意都消散不少。 他吐出里核,擦了擦手说道:“很甜呢!我记得小欢喜最喜欢吃这东西了,可惜东西难得,每年也只有皇帝赏赐一些,分到我院子里也就那么一点了。” “呵呵,他若喜欢我以后每年再多弄一些。”玄若流搓了搓手,背对着楼绝华慢慢的挪到洛君望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子瞻,我有事找你,咱们私下聊聊可好?” 洛君望看了看玄若流偷偷摸摸的眼神,又瞧了瞧楼绝华淡漠依旧的面容,含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楼绝华忽然飘身而起,向外走去,平静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去找小欢喜,让他回来吃荔枝。” 玄若流的心神似乎因楼绝华的离开而重重的舒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衣袖中掏出一把描金的折扇使劲的摇了摇。整个人透出股风流不羁的味道来。 洛君望有些好笑,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与小欢喜是那样的相像,一样的锦绣华衣,一样的见到楼绝华就大气都不敢喘的表情,特别是手上那把招摇的镀金折扇。 他在他身边跟着坐下,倒了杯凉茶递给他,轻笑着说道:“你怎么也怕起阿楼来啦?难不成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玄若流不知想到了什么,破天荒的有些不自在,他抓了抓脑袋,喏喏的说道:“这个,还不是因为今天要说的事。” 虽然与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洛君望自认为还是有几分了解他的性格的,这人潇洒随性,绝对不是会轻易脸红的。不由得,他对他要说的事好奇了起来。 “那个,听说子瞻医术不凡,对丹药也是颇有研究,连潮卿那女人都是赞叹不已。” “公子过誉了。”洛君望谦逊道。 “不过誉,不过誉。”玄若流连连摆手,他眼神闪烁,吞吞吐吐,“所以......那个......我想......” 洛君望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没有半点不耐烦,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玄若流忽然起身趴在桌子上,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还请公子帮我配制一些‘那种’药膏。” 洛君望一脸疑惑,不解的问道:“什么药膏?” 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玄若流蹙眉,暗示性的说道:“就是那个啊!你和楼主也用的那个!” 闻言,洛君望更是迷糊了,他偏头,认认真真的说道:“在下愚钝,到底是什么药膏,还请公子说清楚些,只要在下会的,定会帮公子配制出来。” 玄若流面色一跨,似乎被对方的迟钝打败了,所幸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就是男子间□要用的膏药啦!” 轰!此言一出,洛君望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玄若流一开始也有些不自在的,但瞧见对方比他更加尴尬的神情,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他摇着手中的折扇,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一脸坦然地说道:“我和殇的事情想必公子也是知道的,以前那些东西都是从潮卿那里拿的,但那女人恶劣的性子你也是清楚地,每一次都要被她嘲笑个半死。而从外面买的那些,质量都不怎么好,子瞻医术高明,配些简单的药膏应该不是难事吧?” 确实不是难事,可是,可是......看着对方恳求坦荡的表情,洛君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玄若流眨了眨眼睛,晃了一下手中的纸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想来这药子瞻自己也要用到的吧,如此私密之事自然不好交由别人来做,只需公子制作之时留我一份,在下感激不尽。” “我没有要用。”洛君望下意识的辩驳出声。 玄若流了然,原来楼主还没有将人吃到嘴啊!啧,动作真慢!他虽然心下鄙视,面上却丝毫不显而是张着嘴呵呵笑道:“迟早的事,迟早的事,呵呵,不急......” 洛君望觉得自己脸上就要着起火来,恍惚间忽然想起那天下午的旖旎□,心中一荡,他赶紧收回思绪,努力的保持镇定道:“公子放心,待我配制好了便亲自给你送去。” “如此就劳烦子瞻了。”玄若流见好就收,他可不敢在此时惹恼了他,随意的挥了挥手里的扇子,道了声谢,便身形一晃,消失在门边。 洛君望拍了拍发烫的脸颊,伸手拿起盘中的荔枝,慢慢的剥了起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慌乱的心跳渐渐舒缓下来。指尖的动作活跃灵巧,一颗颗去了皮的乳白果实整整齐齐的重新码放在盘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盘子中的荔枝就快要剥完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属于孩童清亮活泼的声音遥遥响起:“爹爹,爹爹......” 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洛君望张开双臂任冒着热气的小小身影莽莽撞撞的扑进自己怀里,宠溺的刮了刮孩子小巧的鼻子,他佯怒的说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爹啊,要不是你楼哥哥叫你回来,你便一直住在安先生那了是么?” “才不是了。”小欢喜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我也想爹爹的,很想很想的,爹爹是最重要的。” 明明知道这孩子是哄他开心,他依旧心中一软,捏起一颗剥好的荔枝,小心的喂入小孩的嘴中。 小欢喜笑眯眯的咬着口中水润嫩滑的果实,甜的弯起了眉眼,嘴里还含含糊糊的咕囔道:“爹爹最好了......” 洛君望好笑的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一抬头便瞧见白衣的青年跨进屋内。 楼绝华随手关上房门,一转身便露出一个小小的雪白的毛团,一声微弱的,婉转的,软软糯糯的叫唤轻轻响起:“喵......” 洛君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哪来的?” 小欢喜飞快地跑到楼绝华身边,接过他怀中的小猫得意的向自家父亲展示道:“这是喵喵,是安翘之送给我的,怎么样,它很可爱吧?” 洛君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只小成一团的猫咪,它真的很小,只有成人一只手掌的大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却很漂亮。半长不短的茸毛雪白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摸上去软绵绵的,触感很好。圆溜溜的眼睛大得惊人,碧绿碧绿的,光华流转,比碧空之下的幽潭多了份灵动,比最顶尖的翡翠多了种璀璨。 他轻柔的挠了挠它的下巴,小小的白团子甩了甩尾巴,惬意的眯了眯碧绿色的眼睛,低柔的,缠绵的“喵呜”了一声。 手中的团子体温很高,散发着阵阵热意,甚至能感受到细细软软的骨骼,这样的娇小、脆弱、绵软,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会化为肉泥。这样精致,可爱,而又赢弱的生命,几乎可以引起任何人的怜惜! “真漂亮!”洛君望由衷地感慨。说着,他又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轻责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总是安翘之安翘之的叫,多没礼貌。他是你的长辈,应该叫叔叔。” 小欢喜捂着头,委屈的说道:“是他不让我叫叔叔的嘛,又不是我的错。” 洛君望一愣,若论辈分的话,确实不应该叫叔叔,而是要喊舅舅的,可是现在又不能告诉小欢喜真相。他皱了皱眉,求助似地看向楼绝华。 楼绝华自然是舍不得他为难的,便安慰道:“他想这么叫就随他吧,反正安翘之也没什么意见,终归是他二人间的事,他们愿意就好。” 小欢喜赞同的猛点头,手脚并用的趴在桌上使劲开吃。 洛君望头疼的抚了抚额,小声的抱怨了一句:“真不知安先生是怎样想的,这不是乱了辈分嘛。” 或许他只是不想做这个不是叔叔的叔叔,便是口头上喊喊的也不行。楼绝华随意的想着,然后一个虚晃从小欢喜的嘴下迅速的捞出一颗荔枝,用指尖捏着,优雅的喂入洛君望的口中,“辈分什么的不用在意,否则小欢喜是你的儿子,却喊我哥哥,我们之间岂非也乱得厉害?” 洛君望用力的嚼了两下,吐出荔枝核,皱眉说道:“要不让小欢喜改一个称呼?” 塞满荔枝的嘴含糊的问道:“让我改什么称呼?” “吃东西的时候不许说话。”洛君望一声轻斥。 小欢喜委屈的埋头,继续苦吃。 “现在这样很好,我并不在意。”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附在洛君望耳边,用只有彼此听到的声音说道:“还是说你在意?或许让他改叫父亲方才最善!” 洛君望耳根发烫,随着彼此关系的转变两人变得更加的亲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若是从前,他从未想过这人竟也是会调戏人的,可这样的他却又无比真实,让他越发的喜欢了。 终于,天际的那弯冷月落下凡尘,自愿的跳入了他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京 精致花巧的竹篮铺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锦缎,布置得很舒适,轻轻一按,软绵绵的。巴掌大的毛团蜷缩着身子懒洋洋的躺在中间。 洛君望用一个蓝底花边的碟子盛着牛奶放在小家伙旁边,似乎嗅到了香味,原本眯着眼休憩的白毛团撑起短短的四肢,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小巧湿润的鼻子嗅了嗅盛奶的瓷碟,然后伸出鲜红的舌尖,小口小口姿势优雅的轻舔了起来。 看着它可爱的摸样,洛君望弯起温柔的笑容,晶莹的指尖轻触着柔软娇嫩的身躯,他歪头对同样看得一脸开心的小欢喜说道:“既然安先生将它送给了你,那它现在就是你的了,你要承担起照顾它的责任,知道吗?” 小孩一脸认真的承诺道:“我会好好照顾喵喵的。”喵喵是小欢喜为它取得名字,很简单却也很贴切的一个名字。 洛君望欣慰的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叮嘱道:“它现在还小,平时的照看要特别仔细,别给它吃不好消化的东西,一日三餐喂它些牛奶或者粥就好,等它稍微长大些,再换别的食物。既然你已经做了它的主人,就要负责保护它,不能欺负它,也不要让它生病,要经常帮它洗澡。” 小孩现在正在兴头上,闻言哪有不答应的,至于能不能不懈的坚持下去,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看着小欢喜一脸兴致高昂的表情,洛君望没有再说下去,他不想打压小孩的积极性,虽然他对小欢喜能否一直持续的坚持下去抱有很大的怀疑,毕竟孩子是一种喜新厌旧,耐心不长的生物。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两道雪白的身影踏进屋内。小欢喜首先反应过来,双目放光的蹦了过去,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人的衣袖,欢喜的说道:“安翘之,快来看我的喵喵,它在喝牛奶,一下一下的,可爱极啦!” 安翘之一脸的温柔笑容,向洛君望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便顺着小孩的力道朝摆在墙角的篮筐走去,一起蹲着看猫咪了。 洛君望敛了敛衣袖,走到楼绝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蹲在墙角交头接耳的两人身上。他略一歪头,朝身边的人感慨道:“他们的感情很好呢!看来安先生却是将小欢喜疼到了骨子里。” 修长的手指缓缓挪动,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掌心,宽大的衣袖笔直地垂下,遮住彼此交握的双手。 洛君望小心翼翼的勾起唇角,笑容温柔甜蜜,带着幸福的味道。 如果可以的话,楼绝华是极不情愿打断这难得的温馨的,可是有些事却又不得不做。他凝着眉,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洛君望,同时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我会帮你。” 洛君望疑惑的接过信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心绪渐渐变得凝重。他三两下的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迅速阅过。 终于,他合上信纸,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肃穆,“这件事是真的么?” 楼绝华点头,“我昨天便接到消息了,只是未知真假,便没有同你说,只是让人去查证核实,直到今天方才确定,再加上你手上这封从南朝寄来的信,可以证明消息确实属实。” 洛君望深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我要回南朝。” 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楼绝华面色不改,只深深地望着他,平淡的说道:“好。” 天蒙蒙亮,旭日还未升起,整个天空墨蓝墨蓝的,路边的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守门的官兵打着哈欠,慢慢腾腾的打开城门,就在他眯着眼睛,窝在城门边想再打一个盹时,一辆飞奔的马车由远及近,车轮滚滚,尘土飞扬。一忽儿便稳稳的停在了城门边。 守门的士兵赶紧爬了起来,暗自嘀咕着究竟是哪家的车子,竟这么早就进城,也不知有什么急事,这么急撩急火的。 虽然心里抱怨,但也不敢怠慢本身的职责,他上前几步,想要照例盘问几句,却见那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的赶车人手一挥,一个黑色的令牌精准的落在他怀中。 守门的士兵眼光一扫,面色大变,捧着手中的令牌恭敬地还给赶车之人,然后退开,目送马车走远,消失在重重建筑之中。 四蹄飞溅,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沉睡的城市刚刚苏醒,天边的红日慢慢地探出头来,给万物披上层鲜红的纱衣。 “吁!”飞驰的马车在丞相府的后门稳稳的停下,赶车的人一甩马鞭,跳下马车,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让人过目既忘的容颜。 她侧身站在一边,恭敬的推开车门,说道:“主子,咱们到了。” 白影一闪,风华绝代的青年抱着一个用青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悄无声息的静立着。他望了望紧闭的门扉,没有要惊动府里的人的意思。体内的真气微微一转,欣长的身形拔地而起,虽然怀里抱着一个成熟的男子,却毫不吃力,悠然闲适的避开府中之人,向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而去。 偏僻的院子静谧无声,因主人多时的离开而少了些人气。精致的楼内布置依旧,并没有染上灰尘,显然有人时常打扫。 楼绝华将人小心的放在床上,掀掉裹着的披风,取来一条单薄的毯子给他盖上。床上的人呼吸沉沉,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秀气的眉宇间是清晰可见的疲惫。 白衣的青年安静地端坐在床边,幽深的凤目中没有半点不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沉睡的人,直到一阵几不可察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 师九虽然身为寒衣楼的左护法,隐匿行踪的功夫天下无双,但却是瞒不过楼绝华的,恐怕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隐得了身形。她推门而入,隔着纱帐小声问道:“主子,我们既然已经回来了,可要通知南朝那边?” “不用,咱们这一路南下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想来那边已经接到消息了。”顿了顿,他又道:“你去跟无公子说一声,子瞻连日赶路,甚是辛苦,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等他醒了,我自然会让他进宫。” 师九低头应是,然后又不怎么放心的问道:“公子还好么?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楼绝华抬手,想要抚平他眉宇的褶皱,却又怕惊醒了他似的慢慢放下,平淡的声音是掩不住的心疼,“没事,他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 时近正午,烈阳高挂。徐徐的清风穿过窗户吹进小楼,拂起青色的纱帐。 端坐在床边的楼绝华忽然眉眼微挑,身形轻晃,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了小楼。 顾盼神飞的男子刚刚踏进院子,便瞧见了台阶上负手而立的雪白身影。 他微微弯腰,拱手行了一礼,神情潇洒,态度磊落。 楼绝华转身,提步而行,来人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后,最后,在茂密的树荫下站住。 “洛起淮见过寒衣楼主,多谢楼主出手相助。”来人再次行礼,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是真切的感激。 楼绝华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的说道:“无需言谢,本座与他好歹也算是合作关系,帮忙找一下人也是应该的,何况还有子瞻这一层关系,他是绝不希望太子有事的。” 洛起淮双目微眯,敛去眼底所有的痕迹,“此时有楼主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的。”顿了顿,又有担忧的问道:“子瞻还好么?这一路南下他定是心急如焚,他的身子不要紧吧?” “无碍!”因为提到所爱之人,他的声音中多了抹柔和。这一路上,三人连夜赶路,洛君望的担忧焦急他都看在眼里,明明身子那么累,脸色也憔悴的惊人,却硬是不肯停下歇息一会儿,这样看似温和却又倔强无比的性格让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楼绝华抬头眺望楼上微微开启的窗户,扔下一句“他醒了”便头也不回的往楼内走去。动作之间似缓则快,眨眼间便消失在门框之后。 洛起淮感叹,果然是天下第一人,单只这手身法,便比他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洛君望一睁眼便瞧见了头上无比熟悉的青色纱帐,已经到家了吗?他轻轻地拍着额头迷迷糊糊的想着,窗外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屋内,一片明晃晃的光芒,让他不适的眨了眨眼睛。 全身散了架似的酸疼不已,他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环目四顾,是在熟悉不过的陈设,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几个月出门在外,再一次回到这里,竟觉得说不出的想念。不由得,脑中又想起小孩伤心不舍的俊俏容颜。 他当初会离开这里是为了寻回那个孩子,可是现在他回来了却是将小欢喜一人留在了寒衣楼,虽然是为了他好,如今的南朝定是风声鹤唳,但他依旧感到难过,只要一想到那张扯着他的衣袖舍不得他走的俊俏小脸,他便心疼不已。 他揉了揉眉心,虽然身体还有些乏力,但因刚刚睡醒的缘故,精神尚好。这时,紧闭的门扉被推开,宽袖雪衣的人沉稳的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楼绝华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凉茶,递给他。洛君望接过,三下两口的一杯饮尽。 宽大的袖袍一卷,空了的茶杯稳稳当当的落回桌子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楼绝华掏出手帕,轻轻地帮他拭去唇角的水泽,洛君望乖乖地仰着头,一动不动的任他擦拭。 两人的互动默契自然,带着点淡淡的亲密。 跟在后面的洛起淮刚踏进屋内便瞧见这样的一幕,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惊慌,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或许早在很久以前,在看到这两人看似平常却又温馨的相处时便已经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淮小叔!”洛君望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神采非凡的俊秀男子,他惊呼一声,开心的一跃而起向对方跑去。 可还未等他走到几步,忽然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放回了床上。楼绝华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子,认真而又仔细地帮他穿上鞋子。 洛君望耳根发烫,悄悄地缩了缩双脚,却被对方坚定的握住,直到两只脚都被套好了鞋袜,才被放开。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倒是始作俑者却是一脸坦然,他拂了拂洛君望鬓角的乱发,轻声说道:“你们先谈,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说着,便转身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 室内一阵寂静,洛起淮摸着下巴看着对方低垂着眼睑,一脸的不自在,不由得笑道:“你这是在害羞么?原来子瞻也会有害羞的一天啊!” 洛君望微微一怔,偷偷地瞥了眼笑得开怀的人,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淮小叔不会反对吗?” “反对?为什么要反对?”洛起淮笑眯眯的问道:“而且我反对的话,你会和他分开吗?” “不会!”洛君望坚定的回道,他既然应了他的情,便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洛起淮感慨,原来性子柔和的子瞻竟也有这样斩金截铁的一天,他走到床边,挨着洛君望的身子坐下,道:“既如此,我又何必做那个恶人?无论如何,只要你开心就好。” “谢谢!”洛君望真诚的说道,虽然知道他不会反对自己的选择,但在听到他真心的祝福时,他还是无比的感动。 洛起淮揉着他的脑袋,道:“谢什么,记得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所不能得到的东西,请你替我双倍的延续下去。想到那个如今正生死不知的人,他心中酸痛,一阵黯然。 似乎察觉到对方低落的情绪,洛君望担忧的问道:“怎么啦?” 洛起淮勉强的笑笑,“没什么,只是担心太子殿下。” 闻言,洛君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严肃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难道这事已经泄露出去了?” “没有,”洛起淮摇头,“别担心,事情暂时封锁住了,没有外人知道。” “那你......”洛君望疑惑的看着他。 洛起淮苦笑着说道:“我应该算不得外人吧!” 洛君望惊呼一声,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担心爷爷他们也会知道......” 洛起淮叹道:“我知道。”现在朝中局势复杂,皇帝病重,太子失踪,三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太子失踪一事泄露出去的话,必然引起朝政动荡,到时恐怕所有人都会商量着另立储君了。而这所有人中,第一个站出来的定是丞相洛原,自家的父亲他是最了解不过的,为人古板固执,是坚定的死忠派,但他忠诚的从来都是皇帝,是南朝,换言之,谁当皇帝他并不是特别的在乎,只要他当上了皇帝,就一定是他效忠的对象。 如今,皇帝病重,若太子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话,无论他会不会平安归来,都会引得人心惶惶,朝政动荡,这是身为丞相的洛原绝对不允许的,到时他必定会提议另立储君,以安民心,就算失踪的那人是他嫡亲的外孙,他也不会有丝毫袒护。 “你应该知道太子手里有一个叫做天网的组织吧?!”见他点头,洛起淮接着说道:“在多年以前,他便已经将天网交给我了。” 洛君望惊讶得看着他,“所以你现在是那个神秘的天网的头领?” 洛起淮点头承认,眼底带着微弱的歉意。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洛君望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复杂难言,并不是恼恨他的欺骗,毕竟以天网的神秘性有许多事情是不可以随便说出去的,何况他还是天网的首领,身份更加的特殊。他所惊讶的是,为什么他愿意接掌天网?他性子洒脱,不喜束缚,最是随意不过的一个人,就连官场上的那些虚与委蛇都不屑为之,为什么会去做了比官场更加见不得光的天网的首领? “可是你不是一直在江湖上闯荡的吗?那个江湖上的无公子?我一直听说书的先生说起你的。” 洛起淮的眉宇间闪过一抹淡到极致却又深入骨髓的情殇。 他拍着洛君望消瘦的肩膀,掩饰性的笑道:“我确实是那个无公子啊,呐,又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又是神秘组织的首领,不是很威风吗?” 他自然知道他的这番话并不真实,他所认识的洛起淮岂是一个注重名利的人,可是现在却不是追问他的好时机,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君望闭了闭眼睛,难得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太子的事,你既然是天网首领,那么事情的经过你应该最清楚吧。” 洛起淮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暗色,他深吸了口气,勉强镇静的说道:“皇帝病重,太子为表孝心便上荣国寺为陛下祈福,却在夜宿行宫之时突然失踪,天网的人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将随行的宫人侍卫囚禁在行宫,不让他们与外界联系。可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开始尚可用太子身体不适这样的理由推脱,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太子失踪已有十二天,再这么拖下去总会有人起疑心的。” “难道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洛君望皱眉,“这么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的从守卫深严的行宫里说不见就不见了,没有一个人发现?也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洛起淮揉了揉眉宇,疲惫的说道:“按理说不会不惊动守卫的,太子殿下并非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但凡稍有反抗都会让人察觉,除非他是被人一招制服,没有半点反击的机会。可是这怎么可能,太子的武功或许不算顶尖,却也与我不相伯仲,不是我自负,我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能有谁能够将我一招制服,除了天下第一的楼绝华。” “不是绝华!”洛君望极快的回道,几乎就要跳起来。 饶是洛起淮现在心情沉重,也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不是楼绝华,我又不是白痴。” 洛君望抿了抿唇,扭头说道:“能够让他一瞬间便失去反抗,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利用药物?” 洛起淮摇头,“我亲自去行宫查探过,现场没有用药留下的痕迹。” 洛君望皱眉,他相信对方的判断,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劫持南朝太子?又有谁有这样的能耐在重重行宫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劫走南朝太子?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形势,在太子回来之前朝中不能乱。” “你觉得他还会回来吗?”洛起淮的声音竟隐隐的透着一股绝望。 洛君望大惊,他飞快的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那张从来都神采飞扬的脸此刻竟有些失魂落魄,他心下一酸,自己怎么就没有察觉到了?这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憔悴的眉宇,黯然的眸子,削尖的下巴,都显示着这人是怎样的心神焦虑。 这样暗淡到甚至有些脆弱的洛起淮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认识的洛起淮从来都是自信的,潇洒的,风一般洒脱自在,何曾有过这般消沉至绝望的时候。 是因为情吗?是因为一段不能跟任何人述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不能够有任何表示的难以言齿的隐秘情感?以前的洛君望或许看不清楚,但应了楼绝华情的洛君望又怎会不明白?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许多隐约的困惑,这人为什么会执掌天网?这人为什么会放弃自由甘愿屈于人下?这些年来这人为什么会越来越沉默,眉宇间的暗色越来越重? 他张开双臂轻轻的抱住对方,似乎想要驱散一些对方身上的疲惫和黯然,想要让他恢复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跳脱少年,可是他知道他做不到,那个能让他挣脱束缚的人不是他,他所能做的只有一下下的拍着对方挺直的背脊,一遍又一遍的喃喃:“淮小叔......淮小叔......” 洛起淮猛然一震,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那样肮脏的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心思,那种永远只能埋葬在心里的不.伦情感。 最隐秘不能言的事情被人知道,他却没有半点慌乱,也不感到恐惧和羞耻,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或许是这件事情已经藏在他心中太久了,久的他快要承受不住,再不说出来他会疯吧,也许不知那一天就会失了神志跑到那人身边将一切的情感摊在他面前,无论接受也好,拒绝也好,可以彻底有个了断,再不必像以往一样患得患失,为他的一个浅笑如痴如狂,为他的一次皱眉心痛不已,为他隔绝了尘世的淡漠心疼绝望。 他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那人贵为太子,以后更会登基为帝,他是他的舅舅,是他的臣子,更是他争夺天下的有力工具,他会站在他身后,看他荣登九鼎,看他封后纳妃,看他儿孙满堂,名垂千古。 可是那人却突然失踪了,生死不知,当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挺过来的,他疯了一般的寻找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他可以不表露自己的感情,他可以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他可以永远只做他的舅舅,但是,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消失,那个睿智的,淡漠的,尊贵雍容如王侯的人绝对不能就这样消失。 “我也不想这样的,”洛起淮无力的依靠在他身上,失神的说道:“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我抗拒过,逃避过,可是没用,只能越陷越深。现在报应来了,这样的事情天理难容,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惩罚我,为什么要让他遭此劫难......”或许身边坐着的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他可以放心的将压抑了很久的话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因为对方会认真倾听。 “淮小叔,别难过,”洛君望拍着他挺直的背脊,道:“你没有错,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对错之分的。” 洛起淮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在这段绝望的情感中挣扎的太久,没有期待过能够获得旁人的理解,也没有奢望有一天所爱之人会回应自己,他想要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而已,对自己这段虽然背德却绝对真挚的情感的肯定。 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软弱,他起身背对着他走到窗边。 “放心吧,太子绝对不会有事的,”洛君望望着他的背影分析道:“既然当初太子只是失踪,而非直接遇害,便可确定一件事,对方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而是另有其他目的,至少殿下暂时还是安全的。” 洛起淮精神一震,眸底浮上层明亮的光彩。 洛君望轻声地说道:“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程度,你现在要赶紧振作起来,一味地消沉有什么用,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天网的首领,太子的行踪还等着你去找了。” 闻言,洛起淮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他转身感激的笑笑:“谢谢你,子瞻。” 看他虽然勉强但终归露出笑意的面容,洛君望一直凝重的心情总算放松了一些,“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给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宫中现在如何了?太子的事情除了你我还有谁清楚内情?” 漆黑的长发用带子随意的束着,挺拔的身形负手而立,他遥遥的看着那道缓缓而来的如雪白衣,倚着窗沿道:“宫中现在尚算安稳,待会儿你跟我去见一个人,所有的事情到时再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商讨 黄昏时分,霞光万丈,天际如着了火一般血色千里。 双轮的马车咕噜噜的转动着由远及近,赶车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他挥舞着鞭子在一座极其普通的小院门前停下。 首先跳下来的是一个与周围的环境极不搭调的锦衣公子,他敛了敛衣袖,四下环视了一圈,然后转身将青衣的男子扶下马车。 洛君望站稳身子,朝他感激的笑笑,然后探头对车里的人问道:“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车里的人没有出面,只有碎玉一般的声音沉沉响起:“我在这儿等你。” 洛君望弯眉浅笑,也没有勉强对方,只低低应了一声“好”,便与洛起淮一道向院子里走去。 小小的院子外表普通,内里也是简单至极,待客的大厅只简单的摆放了几张桌椅。当他们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端正静坐的少年并不大,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玉冠束发,眉宇之间英气十足,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尊贵气质。 洛君望乍一见到端坐着的少年,便呆立当场,一时间完全忘了对方尊贵的身份,颤颤的指着他问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起淮尚未来得及回答,便被少年抢走了话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们还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成。” 洛君望蹙眉道:“可是您现在应该在边关军营,身位军人若无调令擅自回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便是殿下身份贵重,也是不能善了的。”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少年拍着桌子怒喝:“太子哥哥生死不明,我如何还能安心的呆在军营里,子瞻莫要再劝,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所有的后果我全部担着就是了,只是现在,太子哥哥一日没有找回,我便一日不会回去。” 洛君望头疼的揉揉眉心,若不是碍于对方的身份他真的要骂他一句胡闹了,现在的情势哪里是任性的时候。 “可是殿下,”洛君望不放弃的劝道:“您留在京都也没有任何用处,若是被别人发现的话会更加的麻烦,甚至会牵连到太子。” “你在胡说什么?!”少年气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我怎么会牵连太子哥哥,便是我自己死了也不会连累到他丝毫。” 洛君望无视对方盛怒的气焰,毫不退让的说道:“一旦殿下的身份被人认出来,又岂是您说不牵连就不牵连的,况且如今情势特殊,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只要引起别人的丝毫怀疑,朝廷动荡,人心惶惶不说,太子的位置恐怕也是难保。” 少年紧咬着唇瓣,目光凌厉,紧握成拳的双手骨节发白,青筋直冒。 洛起淮不着痕迹的站在洛君望身边,说道:“有话好好说,如今情势危急,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 洛君望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七殿下,臣知道您担心太子,咱们都很担心他,但越是这样,我们就越不能乱了阵脚。如今陛下病重,三皇子虽然被打压了下去,但依旧没有死心,我们不但要找回太子,更是要帮他守护住他的地位。您手握兵权,镇守西北,无论日后发生怎样的变故,我们能不能及时找回太子,有您在的西北军营都会是太子殿下的一条退路。只这一点,您便必须回去。” 少年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劝告,洛君望这一番有条不絮的分析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背过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哑而又坚定地说道:“我回去。” 洛君望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我要你们保证,将太子哥哥毫发无损的平安带回来。”少年红着眼眶神情倔强的说道。 洛起淮决绝的说道:“臣发誓,定会将太子殿下完好无伤的找回来。” 他说的自信,但细心地洛君望还是能看出他掩藏在眸底的担忧和恐惧,他叹道:“军营之中有七殿下坐镇,找人的事由淮小叔负责,朝堂上的事便交给我吧,如今只剩下宫里了,我到底是男子,又是外戚,无法经常出入内宫,所以我想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姑姑,她是太子的母亲,绝对是向着太子的,若是有她相助,宫内应该可以暂时不会出事。” “不用了。”就在这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三人齐齐看向门外。 似火的晚霞中,袅袅婷婷的身影缓缓而来,发如云鬓,容颜娇美,曳地的长裙并不如何华贵,却十分的合体,是让人温暖的鹅黄色。润洁的肌肤白如美玉,削肩纤颈,身形清雅消瘦,宽大的披风紧裹全身,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翻飞舞动。 明媚娇俏的少女踏进屋内,在三人身上环视一圈,轻声说道:“宫里的是交由我便是,不用告诉娘娘了,省的她担心难过。” 见到来人,洛君望两人纷纷弯腰行了一礼,只有七殿下面色不善的说道:“你来做什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少女毫不示弱的反问,别人会忌惮他的身份,她可不会,虽然对方贵为南朝皇子,但她的地位并不会比他低到哪里。她并非出身名门,家世也不显耀,却自幼被太子带进皇宫,在贵妃身边长大的,后来更是被皇帝亲封为韶华郡主,比真正的皇家公主都要来的受宠。更重要的是,众人皆传,她是离太子最近的女人,两人年龄相近,感情融洽,如无意外定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如今陛下病重,娘娘担心忧虑,身体也是大不如前,如果将四哥的事告诉她,她定会承受不住的。”少女皱眉道:“重重深宫,心机似海,其诡秘凶险不下于朝堂,何必再让娘娘去操心谋划,只要我在一天,便不会让后宫乱了丝毫。” “哼!说得好听,”七殿下眼神复杂,暴躁的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走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好好照顾四哥,不然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可是你呢?你做了些什么?好好的一个人竟然突然消失了,生死不知,当初你是怎样答应我的?” 少年神色凶狠,若非极力的克制自己,对方又是一个女人,恐怕他已经冲上来给她一拳了。 韶华郡主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扬着下巴,背脊挺直的说道:“那你呢?头脑简单,任性妄为,不顾后果的擅自进京,一旦稍有差池,你自己的脑袋不保是小事,若是牵连到四哥你担当得起吗?还是说你一心指望着不知身在何处的太子给你保驾护航,替你收拾烂摊子。” “你——”七殿下一挥衣袖,冷声道:“我待会儿就回军营,绝不会给太子哥哥惹一点麻烦,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抢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 少年一心处在愤怒之中,所以错过了韶华郡主眼底一闪而过的放心。 “两位殿下稍安勿躁,”洛起淮轻叹道:“这件事情是天网失职,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将主子掳走,身为天网首领,臣责无旁贷,待找回太子,臣自会亲自请罪。但现在我们最重的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困境,两位都是太子的亲人,是他最信任的人,你们必须同心协力才能真正的帮到太子。” 这些年来,只要一见面就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的两人对他同心协力的话语嗤之以鼻,但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好时机,所以两人极有默契的错开彼此的目光。 这时,一直沉默的洛君望才开口说道:“太子的銮驾已经在行宫停留了十几天了,便是以身体不适为由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必会引人起疑。这样吧,淮小叔,你让人易容成太子的样子继续启程,随行的侍卫宫人由天网的人假扮,应该还能拖些日子。” “现在只剩该如何找回太子了,找不回人无论怎样的部署都没用。” 洛君望头疼,“劫持南朝太子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是谁都有这个胆量的,为名,为利,为仇,总要有个原因的,或许你可以往这个方向查查。” 七殿下忽然一拍桌子道:“肯定是三皇子,他不是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吗?四哥失踪最有利的就是他了。” 韶华郡主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暗暗骂了一声白痴。 七殿下是练武之人,耳目灵敏,所以虽然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他听到了,他横眉倒竖,怒瞪着对方喝道:“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洛起淮赶紧打断他们道:“肯定不会是三皇子,要是太子失踪的事与他有关的话,他岂会忍到今天还不发难,由此可以确定,此事他毫不知情。而且,劫持之人能够不动声色的在重重守卫中将人劫走,武艺之高绝对罕有,三皇子还没有这样的实力。” 七殿下一阵气馁,洛君望安抚道:“大家也别太担心,太子殿下睿智非凡,手段高明,又岂是普通人,就算对方武功高强,但只要他没事,哪怕他一时之间不能逃脱,也总会想方设法的联系到我们的。” 此言一出,几人想到宫晴风平常的手段,绝对不是任人揉捏的主,于是在担忧挂念的同时又有些放心。 而后,四人又根据目前的局势详细的探讨了一番,便纷纷散去了,到底是南朝京都,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谁也不想在这特殊的时候被人盯上,无论是来时还是离开都是小心翼翼的。 洛君望停在久候的马车边,刚要上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我虽然所知不多,但依稀听说太子手上不仅有一个遍布天下的天网,还有一个藏得极深的地网,你能不能让他们也帮着找下人?” 洛起淮皱眉,无奈的道:“天网地网是分开的,我虽是天网首领,但对地网也是所知不多,他的首领是谁,有多少人,总部在哪,我全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地网是直接听令于太子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若有所思,“这样看来,他手握地网,应该不会有事吧!” 看他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洛君望轻笑:“太子的为人你我还不清楚吗?岂是轻易受人摆布的,或许会吃些小亏,但绝不会任人宰割,我们要对他有些信心。” 洛起淮终于恢复了些神采,他拍着洛君望消瘦的肩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小东儿会将你们送到家的。” 洛君望讶异的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虽然知道他不会有事,但他还是想尽快找到他。 洛君望若有所思的点头,这时一只精雕细琢完美无瑕的手从车内伸出,白皙晶莹的指尖莲一般在他面前缓缓绽开,他温柔浅笑,轻轻地握住柔软的掌心,一个弯身步入车内。 马车咕咕噜噜的渐行渐远,洛起淮看着它转了个弯消失不见,然后一振衣袖,转身离去。 炊烟袅袅升起,马车稳稳当当的一路前行,街道两旁的小贩们纷纷收起摊子准备回家,市集之上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楼绝华倚着车厢,闭目养神,修长的指间一根一根的把玩着另一个人的手,略带薄茧的掌心让他爱不释手。 “阿楼,”终于,一直沉思的人开口说道:“你是江湖人,江湖上的事情你应该了解不少吧?” 楼绝华不置可否的“啊”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有哪些呢?” 楼绝华终于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问道:“和南朝太子失踪的事情有关?” 洛君望点头,接着便把事情的经过,几人的分析猜测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是不能随便泄露的,但楼绝华不是别人,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伴侣,若是连他都无法相信的话,那他还可以信任谁? “太子武功不弱,行宫的守卫虽比不得皇宫戒备森严,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的,能够不惊动任何人的将太子劫走,对方绝对是个绝顶的高手。” 楼绝华很高兴,他能够在不知道自己与南朝太子的合作关系的情况下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他,说明在他心里自己应该是最重要的吧,至少比他所效忠的君主来的重要。 他握着对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江湖高远,能人辈出,便是以寒衣楼的消息网也难以将所有的或低调或隐居的高手一一例举出来。” 洛君望叹息,“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但就你所知,有谁能够做到这些?”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除你之外。” 楼绝华凤眸微眨,促狭的说道:“父亲也能做到。” 洛君望扬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惹得对方轻笑着将他拥入怀中,坚毅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头顶,“江湖上一些所谓的绝顶高手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能入眼的也就那么几个。”他说出来的话很不客气,但他也确实有傲气的资格,若论武功,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除了几个老的快要入土的老头,现在的江湖上也就无雪城的少城主还有些看头了,而且他还小,以后的修为我很期待,但现在却还是没这个能耐的。东海新任祭司,枫火教唐四公子据说也是手腕非凡之辈,但我没见过,不做评价。唯一能让我正眼相看的也只有炽焰宫的宫主了,六年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的武功就已经是炼神顶峰,这些年下来,一身修为恐怕更是日进千里。” 炽焰宫宫主吗?他是听说过这个人的,毕竟母亲曾是炽焰宫的棂使,单只这点,他对这个神秘的影宫就或多或少的有些关注,更何况,柳还在影宫,这些年来,他与柳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他知道他是关心他的,自父母去世后,他也是真的将这位母亲的挚友当成了自己的长辈。 “他......是个怎样的人?”洛君望有些复杂的问道。 楼绝华略一沉思,答道:“很神秘吧,炽焰宫被江湖上的人称为最隐秘的地方,它的主人更是神秘莫测,据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通通不知道。” 洛君望惊讶的仰着头,“真这么神秘?你不是见过他吗?” 楼绝华挠着他的下巴,点头道:“我虽然见过他,但却也没有见过他的长相的,炽焰宫主常年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唯一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妖异般的碧绿。” “碧色的眸子?”洛君望困惑,“他是异域人么?” 楼绝华轻笑,“这就没人知道了。” 洛君望放松身子,斜斜的倚在他的肩窝,微闭着眸子似在沉思,又似在休憩。 半拥的两人静谧温馨...... 作者有话要说: ☆、云涌 洛君望身为太子詹事,在宫晴风不在的时候暂领东宫的所有事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巍峨的皇宫在灿烂的阳光下更加的耀眼夺目,金碧辉煌。身穿朱红官袍的洛君望越过三三两两相互交谈的官员,急忙急火的向太子宫赶去。 “子瞻!子瞻!你等等!”一连串的叫喊从背后传来,引来其他人偶尔的侧目。 洛君望停下步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英俊的男子撩着衣袍,向这边跑来。 男子年龄不大,只比洛君望大两三岁的样子,他挥落额上的汗珠,喘着气说道:“你怎么回事?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每次下朝都跑得不见踪影,想要见你一面比登天还难。” “大哥,”洛君望低着脑袋,愧疚的喊了一声,“对不起,实在是这些天太忙了,太子出宫在外,东宫的事情都落在了我肩上,一直也没时间去你院子打个招呼,实在是对不住。” 洛君谦看着他明显不太好的脸色,满心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七八分,反而带了些担忧,他皱着眉生硬的说道:“你如今身担重任,应当明白自己的重要性,身体不好就应该多多休息,凡事亲力亲为还要下面的人做什么,若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耽误了公事,别说你自己,更会牵连了太子。” 洛君望点头应诺,并不因为对方不中听的话语难过,他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以他别扭生疏的方式。 洛君谦身为御史中丞,平日里审查断案,王法律条最是熟悉不过,但论到关心人的本事,实在是不及洛起淮之万一,幸而洛君望是个纤细敏感的性子,才能准确地从对方生硬的言语中剥离出那些潜在的关心。 洛君谦看他低着脑袋,一副认真听取教训的模样,也不忍再说下去,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递给他说道:“喏,叔祖父要我给你的。” 洛君望接过书册,简略的翻了一下,是当今南朝皇帝的起居注,他疑惑的看向对方,问道:“叔祖父为什么要将陛下的起居注给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洛君谦摇头说道。 “那他可有说什么?” 洛君谦想了想,说道:“也没说什么,就是要你仔细的看看。” 洛君望蹙眉沉思,叔祖父洛闲并非多事之人,他做一件事自有他的用意,只是自己现在还猜不出来而已。 洛君谦看他心不在焉的将书册塞进怀中,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叔祖父这样做自有他的原因,你慢慢想就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回家后去我那一趟,咱们聚聚。”说着,便离开了。 洛君望看他的背影消失,才满腹心事的朝东宫走去。 夜凉如水,书房之内灯火明亮,削瘦的人影伏案疾书。 桌案之上摆了两堆小山一般的公文,这些都是从荣国寺秘密急送过来的,原本都是太子应该处理的事情,但如今太子失踪,这些事情都落在了他身上。 至于为何是从荣国寺送来,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在外人看来,这些公文都是侍卫快马加鞭送到太子手上,由太子亲自批阅的,谁也不会知道,本该送往荣国寺的公文会被秘密送回京都,由他这个太子詹事处理批阅。 这样来来回回的绕一个大圈子,也不是他想的,可谁让如今情势所迫了?幸亏他跟在太子身边六年,宫晴风的笔迹模仿的没有八分也有六分,总算还能找到一个代笔的,不然事情更加的麻烦。 白衣的青年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明亮的灯光被屋外窜进的微风吹得悠悠晃动。 楼绝华反手关上门框,走到全神贯注伏案疾书的人身边,抖开挂在手臂上的外衣,披在那个单薄消瘦的肩膀上。 洛君望微微一颤,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灯光下安静恬淡的青年,略带薄茧的双手握住对方放在肩上的指尖,他温柔浅笑:“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也知道晚了?”楼绝华不动声色的反问。 洛君望神情一僵,晃着他的指尖轻轻讨饶:“这些文件明天就要‘送回’帝都的,不批完不行。对不起,等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看着他养了两个月好不容易长了些肉的身体再次消瘦了下去,楼绝华的心里满是心疼,不是没有想过让他辞官,远离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但他恐怕是不愿意的吧,他是男人,有着自己的事业和大好前途,不是依附于自己的存在。他看得出来,他虽然很累,但并不是不喜欢做这些事情,读书人骨子里都有一种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他不舍得他放弃自己的信念。 罢了,人生短短几十年而已,何必让他不开心。楼绝华叹道:“你有你的责任,我并不会拦你,但你必须保重自己的身体,我还想和你相约白首呢!” 洛君望面色发红,眉宇之间柔情似水,他轻轻地揽住对方柔韧的腰肢,温柔的道:“你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能反悔。” “怎会反悔?!”狭长的凤眸中溢满了深情,“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模糊地窗纸上倒映着两个相拥的身影,如相交的并蒂,交颈的鸳鸯。 拎着食盒的师九远远地看到窗户上的倒影,弯唇轻笑,然后转身离开。 洛君望拍了拍脸颊,让困顿的神智勉强保持清醒,蘸了墨的毛笔在纸上潇洒的落下几行字。一本完成,接着是下一本,工整的小楷化成一只只瞌睡虫,使劲的往他脑子里钻。 油灯的“哔啵”声让他一下子惊醒,他看到挑灯的青年向他投来的担心的眼神,悄悄的红了耳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以前不这样的,就是熬个两天不睡也是常有的事,这回也不知怎么的总是想要睡。” “你是太累了,”楼绝华心疼的道:“又要处理政务,又要担心太子,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或许是有这样的原因,但洛君望更清楚不仅仅是因为这段日子的辛苦,他精通医术,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自玄都影门之事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虽然表面上看着还好,但早年打下的根基已经毁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坚定地誓言言犹在耳,他却不知道能否做到,只是过一天是一天,决不放弃,如此而已。 看他一边打哈欠,一边勉强保持清醒批改公文,疲惫困乏的模样让楼绝华很是心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先不说他是江湖人,为人还算聪明,但有些事不是智商高就能办到的,对于朝政,他实在是不太擅长。更何况,宫晴风的那手字,除了洛君望能够模仿七八分外,别人绝对做不到,至少短时间内不能。 夜色深沉,皎洁的圆月垂向西面,如水的月光倾洒而下,霜似的洁白。 俊雅的男子伏案沉睡,蘸着墨汁的毛笔都未放下,染脏了宽大的袖摆。 楼绝华弯身,将睡着的人拦腰抱起,出了书房向寝室走去。 微风轻拂,夜凉如水,沉睡的人缩了缩脖子,往身边的热源处更紧的贴了贴。 将人小心的放在雕花的红木大床上,为他盖上毯子,楼绝华轻轻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挨着他身边躺下,夜色浓郁,他却没有丝毫睡意,只认真的注视着那张怎么也看不够的容颜。 浓重的夜色无法阻碍他的视线,对方眼睑上微微颤动的睫毛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他仔仔细细的描摹着,认认真真的端详着,恨不得将对方刻进骨子里,再也不会遗忘,再也不用分离。 同样的夜晚,烛火昏黄,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房间中,飘渺如虚幻的仙境。 修长的双手动作灵活,面色肃然的男子褪去衣衫,一点一点的淤紫吻痕遍布在象牙般的肌肤上,原本完美的身躯充满一种□后的暧昧淫靡。 一旁的少年双眉紧皱,姣好的容颜上又是悲伤又是心疼,他接过男子褪下的衣衫,伸手想要扶他,却被男子挥臂挡开。 赤.裸的双足一步一步坚定而又有力的迈入水中,温热的水流轻轻拨动,流淌在布满暧.昧痕迹的肌肤上,那刺眼的殷红让他狠狠地拧起眉,双目之中酝酿起阴暗狠戾的狂风,而身后某处尴尬的部位传来的难言启齿的刺痛,更是让他暴虐阴狠,恨不得将这一身肮脏的皮囊挂掉一层才罢休。 脆弱的肌肤因他粗暴的动作变得通红,似要滴出血来。站在旁边的少年再也忍不下去,用力的抓住他的双手,阻拦住他自虐似的行为。属于少年清越的嗓音略带哽咽的说道:“别这样,公子,求你别这样,咱们放弃好不好,别再继续下去了......” 男子闭了闭眼睛,狠声说道:“绝不可能!计划已经完成一半,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可是......”少年轻轻地划过寒梅般殷红的痕迹,悲哀的说道:“那人这样对你,你......即便你以后成功了,也不会真的开心的。我不喜欢你这样总是勉强自己......” 男子抿唇:“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用这一具早就腐烂的身子换对方一条性命,很值得!” 少年知道自己劝不动对方,这人性子执拗,一旦决定了一件事即便万劫不复也绝不回头。只是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他觉得悲哀,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带着水汽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少年稚气的脸庞,男子眉宇间的阴冷缓缓消退,“放心吧,很快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了,然后我便带你走,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嗯?” 少年用力的点头,终于没忍住,晶莹的泪珠滚落而下,滴在水中漾起阵阵的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热情   楼绝华刚洗完澡,便接到师九递来的信笺,他打开信封,细细观看。信里的内容并不长,寥寥的几行字,端庄工整,可是他的视线却久久的落在上面,眉宇间罕见的有些犹豫不决。 “这已经是楼里送来的第三封急信了,”师九哑着声音,恭敬的道:“请楼主早做决断,不可再拖了。” 楼绝华下意识的摸向腕上的佛珠,桃木粗糙的质感由指尖细细传来,然后他一扬衣袖,手中的信笺化为飞灰,飞散在空气中,他转身离开,淡淡的声音遥遥传来,“准备一下,我明早便离开。” 面容俊雅的青年手执书卷,和衣而卧,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翻书的沙沙声。 楼绝华一踏入卧室,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安静祥和的画面。忽然之间,心中的那些焦躁为难慢慢的沉淀下来,一股浅浅的热流渐渐涌出。 他走到床边,在半躺着的人身边坐下,眼角瞄过对方手中的书册,道:“又在看这本书?” 洛君望笑笑,放下手中的书册,取来一条干燥的毛巾半跪在床上为他擦拭刚刚洗完还滴着水珠的长发,“我虽然没有见过叔祖父几面,但也知道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他既然让大哥给我这本书,就一定有他的用意在,只是我现在还没发现而已。” “就算你知道了他的用意又如何呢?”楼绝华问道:“你的好奇心也没有旺盛到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吧?”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他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无缘无故的送我一本书,这不得不让我深思。”他顿了顿,迟疑道:“他可能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吧,毕竟太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在这世上他或许是最了解太子的人,知道些什么也是可能的。” “你是说他已经知道太子失踪,给你这本书是想向你传达一些消息?”楼绝华皱眉道:“可是有什么消息为什么不直接向你说,而偏偏要拐着弯的打哑谜?” “我也不知道。”洛君望揉了揉对方半干的头发道:“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也许猜错了也未可知。可惜,叔祖父向来行踪不定,不然可以亲自去问他了。” 楼绝华转身,抽出他手中的毛巾,随手一扔,然后将俊秀的青年拦腰抱起,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略带女气的姿势显然让他极不适应,洛君望挪了挪臀部,抵着对方的胸口想要下来,却被环在腰间的双臂更紧的拥住。 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不要想这些劳心的事情了,你这些天一直忙里忙外的,操劳不已,好不容易有了空闲,便放松一下好好休息。”说着,他舌尖轻舔,含住对方温热的耳垂。 洛君望轻轻一颤,敏感的缩了缩脖子,柔软的双臂不自觉的缠上对方的脖颈,修长的十指抚摩着半干的发丝,然后因指尖细细传来的柔滑触感而深深地喟叹一声。 轻轻的拨开男子额角的一缕发丝,手指抚摸着对方柔和的脸颊,楼绝华俯身,在那张比平时略带绯色的唇瓣上轻轻一吻。 双唇相触,轻的不带丝毫力道,慢啄轻吻间弥漫着淡淡的温情,让人格外留恋不已。 “子瞻......”青年低沉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从两人相交的唇间模模糊糊的溢出。 “嗯?!”洛君望低低应着,双手在顺滑的发间温柔抚摸,舍不得离开。 楼绝华轻轻地叹息,温暖的夹杂着淡淡湿意的气息喷洒在洛君望的面容上,“我......要走了......” 洛君望身子一僵,所有的温馨气氛一下子消失不见,他仰着下巴,漆黑的眸子中满满的都是不解和惊讶,“为什么?” “楼里寄来急信,江湖上出了点事,我必须前去处理。” 洛君望沉默,他们都是男子,都有各自的责任,不可能如小儿女一般永远黏在一起,他也早就明白两人会有分开的一天,但即使明白,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过,哪怕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分离。 不能阻拦,不能挽留,即使再舍不得,也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等他回来。他们是伴侣,是要相互陪伴着过一辈子的,彼此之间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而不是以爱情为名束缚对方。 他微微偏头,略显急切地捕捉住青年削薄而又温热的唇瓣,慢含吸吮,如果一定要分开,那他想在分开的日子牢牢的记住对方的体温。 或许是刚刚洗完澡的缘故,楼绝华只觉得全身温度上升,一股燥热的火焰在体内缓缓流动。清凉的掌心在柔韧的腰间缓缓游移,他开启牙关,含住对方滚烫的唇舌热烈的吸吮着。 洛君望呼吸渐渐粗重,掌心顺着修长的勃颈探进衣襟,微凉的手掌贴在光滑温热的肌肤上,引起对方微微地颤栗。 楼绝华簇着眉心,不甘示弱的反击回去。青色的外袍被脱下,随意的甩在地上,有力地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对方的腰背,隔着衣物缓缓的抚摸。体内燥热的星火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汹涌燃烧起来,他低喘一声,抬手拔下男子束发的玉簪,柔滑的长发倾泻而下,笔直的垂落下来,披散在身后。然后,对方如玉的身躯便被压倒在青色的床铺间。 细密的亲吻沿着下颌一路向下,修长的脖颈,漂亮的锁骨,瘦弱的胸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斑驳的红印...... 雪白的里衣已经褪尽,露出苍白的染着淡淡红晕瘦弱胸膛,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加上潮卿配制的药膏,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柔滑的如同最上等的绸缎。 原本清澈明亮的黑眸此刻却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江南三月的烟雨,朦胧空灵至极。 胸前的殷红被湿润的口腔紧紧包裹,轻噬啃咬,急切允吸,异样的刺激让洛君望紧闭的唇齿间流泻出沉闷的低喘:“阿楼......” 润湿的亲吻延伸至腰腹,平坦的腹部被不轻不重的啃咬,楼绝华探向对方的腰间,褪下单薄的长裤,让那具修长光裸的身躯完完全全的袒露在自己眼前。 楼绝华扣住对方屈起的双腿,沿着膝盖一路往上,顺着雪白的大腿密密亲吻。大腿内侧的肌肤细致柔软,比身上任何一部分都来得娇嫩柔滑,所以即便他的允吸并不如何用力,依然留下一朵朵梅一般斑驳的印记。 洛君望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原本半软半硬的地方渐渐地完全挺立起来。他舒适的眯了眯眼睛,索性放开双手,静静的躺在床上,任由覆在自己身上的人随意动作。 下腹瞬间紧绷,楼绝华撑着手臂半坐起来,迅速而又灵巧的褪去自己身上的衣物,然后,两具赤裸的身体毫无阻碍的贴在了一起,模糊而舒适的低吟轻叹出声。 楼绝华的额角冒出细密地汗珠,渐渐地汇聚在一处,凝成滚烫的汗水滴落而下,打落在身下之人的眼角,引得他不适的眨了眨眼睛。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洛君望推了推身上的人,道:“等......等一下......”然后,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他翻起身子,趴在床边勾取散乱在地上的衣物,微微弓起的背脊和挺翘的臀部弯成诱人的弧度,让身后的青年情不自禁的想要肆意揉捏。 洛君望翻出一个扁平的玉盒,转过身来,递给楼绝华,道:“用这个......” 盒子被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气满满地飘散在床帐内,楼绝华扬起眼角,疑惑的看向对方。 洛君望偏了偏头,不自在的说道:“这是帮若流做的药膏,我多做了些,待会儿......待会儿会轻松些......” 说到这儿,楼绝华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男子,看他僵硬却又顺从的躺在他身下,看他颤颤的阖上双眼,紧翘的睫毛不安的抖动着。 这个人,这个放下所有矜持骄傲全心全意纵容着他的人,这个对他交付了全部信任的人,这个愿意将自己的身心赤裸裸的坦现在他面前的人...... 长时间的毫无动作让洛君望有些疑惑,他睁开双眼,看向对方,刚想问一句“怎么”,却在下一刻,腰身被用力的抱住,然后,身上的青年微一翻身,两人的位置顿时颠倒了过来,变成了他在上青年被压在身下的姿势。 漆黑的眸底闪过一丝惊讶,温润的脸上布满疑问,不等他询问出声,双唇便已被堵住,楼绝华细密的轻啄着他的唇瓣,模糊的语音从相交的唇齿间缓缓溢出:“你来......” 纱帐之内一片死寂,就连空气中流动的炙热情火都仿佛一下子静止不动。 “你的身子没我好......”楼绝华低低叹息,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光裸的身子微微一僵,修长的双腿慢慢的分了开来。 温润的面容有一霎那僵硬至极,墨色的眸子波光轻漾,洛君望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必再说,因为身下的人是微笑着的,唇角微微翘起,如渊的眸底情意绵绵,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洛君望扬唇,与他对视一笑,笑颜如水,浅笑如画!他慢慢俯身,珍重而又虔诚的在青年的眉宇间烙下一吻。 赤裸的身体毫无阻隔的贴在一起,汗湿的手掌沿着平坦的胸膛缓缓而下,柔韧纤细的腰肢,坚实紧绷的小腹,紧翘圆润的臀部,笔直修长的双腿,身下的这具躯体线条匀称,比例完美,虽不如何强壮,却没有人能怀疑这看似纤弱的身体一旦爆发起来是怎样的充满力量。 洛君望一手牢牢地攥住青年的手腕,身下之人全身赤裸,不着寸缕,腕间的佛珠是唯一的装饰物,不同于柔滑肌肤的粗糙质感由指尖传来,让他心下一片柔软。 不知何时,攥着药膏的手指缓缓的探向青年身下的某个地方,楼绝华陡然绷紧身子,一种冰凉柔腻的触感在那个绝对尴尬羞耻的部位泛滥开。 察觉到青年的排斥,洛君望想要探入的手指不由得停住,只在入口处滞留徘徊,下腹传来的越来越炙热的骚动让他的喘息更加的粗重,他俯身,张口含住青年颈间的喉结,温柔的舔砥着。另一只手慢慢下移,坚定地覆在滚烫的灼热处,勾滑撸动,伴随着青年剧烈的喘息声,越发的加快用力起来...... 就在他沉沦在欲望之中时,一根手指悄悄地推进身后隐秘的地方,楼绝华微微一颤,唇角紧抿,然后他忽然抬起上身,双臂揽上对方的脖颈,用力的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两人都毫不示弱的在对方温热湿润的口腔激烈索取,耳鬓厮磨。 指尖的触感炙热、紧致、丝滑,洛君望的额角已经泌出薄薄的细汗,清凉的膏药慢慢的晕染开,第二根手指借着滑腻的药膏再次进入......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难挨的过程,楼绝华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喘,然后下一刻,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体内燃烧的火焰一下子彻底爆发出来! 就在青年放空大脑,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事后的余韵中时,一阵刺痛传来,狭长的凤眸猛然睁大,唇齿在闷哼出声的前一刻牢牢合住,将所有的声音都紧咬在口腔之中,原本已经慵懒放松的身体在这一刻紧绷到了极致。 洛君望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轻柔而缓慢地顶入那并非用来承受这种行为的地方,敏感的前端因紧致的束缚而微微刺痛,但这不太强烈的痛楚与同时席卷而来的快感相比,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阿楼......阿楼......”洛君望用力的挺身,终于,两人再无丝毫的间隙,紧紧地结合在一起。 俯下身,略带歉意的吻了吻对方紧抿的唇,黑色的眸子满含心疼的看着一脸隐忍的青年,湿热的掌心沿着柔韧的腰肢细细抚摸,然后覆上对方泻过一次的热处,慢慢的不轻不重的撸动了起来。 直到男性敏感的前端因这样的动作再次有了苏醒的迹象,他才挺动腰部,慢慢的从那炙热的体内退出,再重新用力的顶入......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楼绝华终是忍不住闷哼出声,身体上的痛是如此清晰,那不是普通的受伤带来的疼痛,怪异的痛楚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羞耻。昏沉之中,他不禁在想,幸好躺在下面的不是他......幸好...... 铺天盖地的快感潮水一般涌来,席卷全身,起先还算温柔的动作渐渐失控起来,他紧紧地扣住青年弧度优美坚韧的腰部,力道大的几乎要将那截纤细的腰肢折断,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的,垂落在颊畔。 雕花的红木大床随着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轻轻地摇晃起来,莹白的胸膛上被烙下一块块红痕,所有的喘息都被吞进相交的双唇中,楼绝华狠狠的拧着眉,双臂用力的抱住对方的腰背,下腹的热处被越来越快的按压揉动,有什么似要从身体深处彻底爆发出来一般...... 良久,一声低沉的呻吟模糊响起,随着一次比任何时候都凶猛的顶入,滚烫的热流喷薄而出,激射在身体深处...... 天色微亮,洛君望习惯性的睁开双眼,向旁边探去,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起身,轻薄的被子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而下,露出赤裸的布满斑驳吻痕的上半身,他一时间有些怔愣,然后,昨晚的亲密缠绵清晰地窜入脑海,俊雅的双颊染上绯红,似要滴出血来。 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他掀开锦被就要下床,忽然,夹杂着血丝的斑斓污迹就这么清晰地映入眼帘,他一下子跳了起来,迅速的拿过一旁凌乱的衣物随手套上,然后急急忙忙的向屋外跑去。 此时天色将明,四周一片朦胧,他刚刚跑出院落,便看见一道隐约的人影向这边走来,离得近了,方才看清对方的面容,正是师九。 显然对方在看到衣衫不整,神色匆忙地洛君望时,也有些诧异,她连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公子?出什么事了?” 洛君望猛然握住她的手腕,急匆匆的说道:“阿楼呢?他在哪里?你看见他了吗?” 师九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摸不着头脑,“楼主自然是走了啊!我刚送他回来呢!他没跟你说吗?” 所有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他松开握着对方的手掌,颓然道:“已经走了么?怎么就不叫醒我呢?至少......至少也要亲口跟我说一声啊......” 师九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笑道:“你这些日子以来忙得很,好不容易有点空闲,他或许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吧!” 望着前方朦胧的景致,他的心中升起股歉意,自回到南朝以来,因太子失踪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每一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忽略他甚多,他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恋人。 而那个明明比他还小的人,却总是那样的体贴,沉默的陪伴,温柔的照顾,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却愿意放下所有的矜持,雌伏于他。昨晚还是伤到他了吧,床铺上的那些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目,却又让他心下一片柔软。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凝着眉,担忧的问道:“他走的时候是骑的马还是坐的车?” 师九眨了眨眼,古怪的说道:“楼主是骑马走的。” 闻言,洛君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捏着拳头小声道:“他怎么可以骑马?!他......他那身子......可恶......” 师九脸色诡异,想到楼主离去时僵硬的背影,再听听此刻洛君望抱怨的话语,她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某种了不得的真相。 不会真是那样吧,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点,刚刚才发现存稿箱空了,幸好来看了一下~~ ☆、命案 楼绝华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从两年前开始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没有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他每杀一个人都会在对方的尸体上留下一根青色的羽毛,所以江湖上的人都称他为青羽杀手。 本来这也没什么,江湖上的杀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个杀手再有名也比不过专门的杀手组织——比如说江湖上排行第一的血煞门。 可是这一回却不同,这回死的人是涵源庄庄主司浩然。涵源庄是什么地方,虽然比不得北楼南教,东岛西城这样耳熟能详的江湖名地,但也说得上称霸一方了。而涵源庄庄主司浩然更是能排名江湖前二十的绝世高手。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自己的山庄被杀了,而且是赤身裸体的死在自己的床上,这几乎是整个涵源山庄的奇耻大辱。 一时之间江湖沸腾,与涵源山庄交好的义愤填膺,与之交恶的幸灾乐祸,但无疑,整个涵源庄已经成为了江湖上的笑料,午后的谈资,声名威望一落千丈。 无奈之下,司浩然的儿子涵源庄少庄主司巫斐只能传信武林圣地寒衣楼,请求帮其找出凶手还父亲一个清白。 以涵源庄的江湖地位,出言相求的话,楼绝华便是再不愿意也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他不仅仅是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他更是寒衣楼的楼主,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要承担起这个位置所带来的责任。 虽然司浩然死的不大光彩,但毕竟是成名江湖已久的人,他的死引来了各方人士的关注,等楼绝华快马加鞭赶到涵源庄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在那里。 日暮西下,涵源山庄白布翻飞,灵堂之上气氛肃穆,前厅院里黑压压的全是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这司庄主也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了,竟然晚节不保,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这涵源山庄的面子都丢尽了。” “那位传说中的青羽杀手定然是个绝色尤物,要不怎么将涵源庄庄主勾的神魂颠倒,死在了他床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司浩然真正是应了这句老话了......” “啧!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不错,是个真正的大侠,真是瞎了眼了。” ...... 一身重孝的青年狠狠地捏紧拳头,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因外面的那些嘲笑讥讽而失去理智。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拍上他的肩头,青年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担忧慈祥的眼睛,他勉强笑笑,躬身行礼道:“静松道长!” 来人正是武当掌教的师弟,在武林中极有名望的静松道长,他微微颔首,道:“人死不能复生,贤侄节哀。” 青年拱手道:“多谢道长,小侄明白。” 这时,又有两个上完香的人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女子秀发轻挽,衣着朴素,虽然年龄大了些,却有一种属于妇人的成熟风韵。 “曲大娘!”青年再次弯腰,拱手行礼。 品善坊的曲大娘,善酿酒,她与罗音国的芜亦老人是天下唯有的两位酿酒大师,由她亲自酿出来的美酒千金难求,就连皇宫里的人都是暗中相请,只为小小的一坛。而她身边的青衣男子则是几年前刚刚进品善坊的,为人聪颖,手段高妙,善经商,短短几年便将品善坊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曲大娘的左右手。 “外面那些人说的话你不要理会,当做放屁就成。”曲大娘虽是女子,却比一般的江湖人都来的豪爽,“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几十年的老朋友还不清楚吗?少庄主放心就是,他日定能还你父亲一个清白。” 司巫斐性子骄傲,自父亲死后庄里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了他身上,他自幼丧母,又无兄弟姐妹,连个可以分担的人都没有,况且司浩然的死又不光彩,无数的流言蜚语都集中在了涵源山庄,以他傲气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已经非常不错了。 到底是个刚满二十的青年,被曲大娘母性的光辉这么一照,霎时间所有的委屈就通通涌了上来,微微的红了眼眶,“多谢曲大娘,实不相瞒,我已经传信寒衣楼,请求寒衣楼楼主帮忙找出青羽杀手,还我父亲清白。”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微微一愣,曲大娘惊呼:“寒衣楼楼主吗?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站在她旁边的青衣男子则微微一僵,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就在这时,前院的嘈杂声似乎慢慢的小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意识到什么,狐疑着走出灵堂。 前门大敞,白衣胜雪,袍袖翩飞的人从容而来,狭长的凤眸,深沉而平静,魔魅之中夹杂着空灵出尘,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得到最完美的融合。绝代风华的容颜倾城绝世,却线条洒脱利落,轮廓分明,没有丝毫的娇柔之态。 明明连夜赶路身上尚带着风尘之色,却丝毫不显疲态,只有高高在上的神祗云淡风轻的缓缓而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目不斜视的看他从容走过,此刻的院子再不复刚刚的嘈杂,安静得吓人。 “涵源山庄司巫斐,见过寒衣楼主!”一道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唤回了众人的神思。 楼绝华微一颔首,便被司巫斐迎进了堂内。徒留下一地的私语之声。 “原来这便是寒衣楼楼主吗?果然是天人之姿!” “不愧是天下第一人,当真气势惊人!” “这样的容貌便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萧仙子都比不上,啧,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 楼绝华在灵堂上上了一炷香,拜祭了一番,便随司巫斐进了内堂,跟着进来的还有涵源山庄的总管吴铮,品善坊的曲大娘及其左右手祈青,武当静松道长,“麟鱼刀”左冯程。几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与司浩然的关系很是交好。 几人之中,楼绝华的年龄最小,但地位却不低,天下第一人的称号加上寒衣楼楼主的地位,可以说整个江湖都隐隐的以他为尊。所以一进内堂,他便被请坐了首位,司巫斐作为主人陪坐在下首。 伶俐的侍童捧上茶水,放在每个人的身边,然后安静地退下。 内堂的大门被关上,曲大娘首先笑道:“早就听闻寒衣楼楼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正是人物风流!” 楼绝华略略颔首,不着痕迹的扫过一边沉默静坐的人,道:“曲大娘过奖!” “楼主何必过谦!”“麟鱼刀”左冯程忽然插口道:“老夫以前也只当是江湖传言夸大其词,但今日亲眼见到楼主方知所言不虚,楼主年纪虽轻,但一身修为实在不凡,若有闲暇,可否与老夫切磋一二?” “麟鱼刀”左冯程性子直爽,脾气暴躁,虽然年事已高,但对武学的痴迷却不下于任何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武痴。 “老爷子客气,”楼绝华淡然道:“若有余暇自会向您请教一二。” “好好,哈哈,楼主是个爽快人,对老夫的脾气。”左冯程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不是难相处的人,或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和他胃口的对手,对对方的态度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坐在左冯程身边的静松道长抿了口茶,笑道:“你啊,还是老样子,一遇到难得的对手就将所有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左冯程瞟了眼坐在对面虽然极力克制但依旧掩饰不住焦躁的青年,与在座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实在是太嫩了,连最基本的隐藏情绪都做不到。终于,司巫斐忍不住的开口问道:“楼主,此次家父惨死,凶手尚且逍遥法外,恳请楼主帮我找出凶手,还家父一个清白,涵源庄上下感激不尽。” “涵源庄既然求助了寒衣楼,本座自然不会不管。”楼绝华正色道:“还请少庄主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 “还有什么好说的!”司巫斐面色通红,愤怒地说道:“我爹的尸体旁留下了一根青色的羽毛,除了青羽杀手还会有谁有这样的习惯。那人手段残忍,短短两年杀人无数,还请楼主帮我找出这个青羽杀手,以报血仇!” 面对对方激动愤恨的神情,楼绝华依旧冷静淡然,“少庄主稍安勿躁,众所周知,青羽杀手行踪神秘,至今未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要想立刻找出他是不可能的。”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明显的,论武功,他绝对不是司庄主的对手,便是偷袭也不可能一定得手,那么他是怎样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杀死司庄主的呢?” 似乎这句话戳到了他的什么痛处,司巫斐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楼主何意?你也认为我爹是色迷心窍,毫无防备之下被青羽杀手杀死在床上的么?” 这样近乎不敬的质问让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总管吴铮赶紧上前拉过气怒的司巫斐,赔罪道:“楼主见谅,我家少庄主只是一时情急,又哀痛于庄主之死,得罪之处还请楼主海涵。” 曲大娘也在一旁说道:“少庄主也是报仇心切,楼主大量,不要跟他计较才好。” 司巫斐这时也醒过神来,知道自己激愤之下说错话了,对方可是寒衣楼主,他与所有初出江湖的少年才俊一样,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又是仰望又是钦佩,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嫉妒。而且现在还是有求于人,自己刚才的举动称得上是相当失礼了。他弯腰拱手算作赔礼,“抱歉,在下失态了,只是家父为人光明磊落,德行品性在座的三位前辈与之相交几十年,都可以做个见证。”说着,他环视一圈,静松道长等人都微微点头,算是认同,然后他才接着说道:“家父成名已久,一生清白,涵源山庄虽算不上鼎鼎有名,但也是公认的名门正派,绝不可能死于那般......那般难言启齿的原因。况且,你又怎知那青羽杀手的武功比不上家父?倘若他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呢?毕竟谁也没有真正见过他的身手,而且自他出道以来,每一次杀人他都没有失手过。” 楼绝华始终是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他的不敬而恼怒,也没有因他的质疑而不悦,他端起手边的茶杯,静静地抿了一口,道:“青羽杀手两年前出道,第一个杀的便是‘虬龙寨’二寨主张明和,张明和胸有丘壑,颇有谋略,是‘虬龙寨’的军师,但武功却不高,江湖三流而已,被青羽杀手一刀毙命。他第二次出手死的是‘金算盘’周韩生,‘金算盘’不仅一手算盘堪称绝妙,暗器‘夺命十八珠’更是称绝江湖,可他却被毒杀而死,死后身旁留有一根青色的羽毛。‘多情公子’玉清云风流潇洒,温柔多情,红颜知己遍布天下,清云剑法精妙绝伦,因一年前情人远嫁黯然神伤,醉酒消愁之时,被埋伏多日的青羽杀手一举击杀。两年之间,青羽共杀五十七人,所杀之人或强或弱,却绝无一次失手!” 司巫斐勉强听完这一段话,皱眉说道:“楼主说的这些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在下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有所耳闻。我还知道青羽杀手在杀手榜上排名第六,被称为最神出鬼没的杀手。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楼主武功天下第一,应该还不至于被区区一个杀手难住了才对。” 楼绝华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不知怎的,随着这一声轻响,内堂的气氛渐渐地凝肃起来,“本座说这些只想告诉少庄主一件事,青羽杀手虽然自出道以来从未失手过,但他杀人的手段种样繁多,或下毒或暗杀或趁人之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也绝对不是一个拐弯抹角喜欢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杀死目标的人,这一点从他对张明和的一击必杀可以看出。可他却对‘金算盘’用毒,埋伏多日只等在玉清云最脆弱的时候趁人之危,他为何不同杀张明和一样对他们一举击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武功没有后面两人高。”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接着道:“至今为止,青羽所杀的五十七人中,如张明和一般的三流高手,都是一刀毙命。武功稍高一点的都是被暗算而死,单从这一点便可以清楚地看出,青羽杀手的武功绝对不高,甚至只在二流之间,之所以至今未有一败,他的智慧手段,确实不凡。司庄主武功高强,绝对能排进江湖前二十,这样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怎可能轻易被一个身手二流的杀手所杀,其中必有缘故。” 这样的猜测让司巫斐一时间反驳不能,他喃喃的说道:“可是......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家父是被美色所迷,丢人现眼的死在自己床上,家父......家父他绝非这种人!” “贤侄所言甚是!”左冯程站起来说道:“老夫与姓司的老匹夫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还算了解他一些的,他绝不是那种好色之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司夫人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续弦了。” 此言一出,静松道长和曲大娘纷纷站起来点头附和,司巫斐朝他们感激的笑笑。 楼绝华淡然道:“本座并未怀疑司庄主的人品,只是庄主死因蹊跷,所有的一切还是要查个明白才好。” 司巫斐深吸了口气,道:“楼主要如何做?” “首先,还请少庄主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一遍,司庄主死前可有出现什么异常?” 司巫斐沉默了片刻,说道:“没有任何异常,父亲与往常一样,练武,见客,处理山庄事务,晚上准时就寝。那晚守夜的护卫也一切照旧,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第二日清晨,照顾父亲日常的小厮见他没有按时起床练武,以为他睡晚了也不敢打扰,直到将近午时才发觉事情不对,父亲从未起得这么晚过,等他进屋就发现父亲已经死亡多时了。”说到这里,他眼眶微微发红。 “死因?司庄主是怎样死的?”楼绝华声音冷静。 “被人一掌震断心脉!”司巫斐顿了顿,哽咽的说道:“父亲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身体上放着一根青色的羽毛。” 楼绝华垂眸沉思,晶莹的指尖一颗一颗的拂过腕间的佛珠,忽然,他开口道:“我想开棺验尸。”平淡的语调如同在说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全然不顾这句话给旁人带去了怎样的冲击。 “这怎么可以!”司巫斐首先跳了起来:“如今已经钉棺,只等稍后便要下葬,此刻再开棺,岂非不敬,家父已经死的冤屈,这样一来更是让他死不瞑目!” 连一向沉稳的静松道长也颇不赞同:“少庄主所言甚是,死者已矣,何须再打扰司庄主的清净。” 楼绝华一拂衣袖,冷然道:“若是不明真相,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如何是不明不白?”司巫斐反驳道:“家父是被人震断心脉,凶手是青羽杀手,只要将他找出来,血债血偿,便可让家父得以安息。” 楼绝华皱眉道:“本座刚才的话你白听了不成,以司庄主与青羽杀手的武力悬殊,就算他真的为美色所迷毫无防备也不可能被对方一掌震断心脉,这其中必有蹊跷。” 曲大娘道:“楼主是说司庄主的死因或许另有缘故?” 楼绝华点头,“要么司庄主的死就是另有原因,要么凶手就可能另有其人,只是嫁祸给青羽杀手而已。” 这时司巫斐也渐渐反应过来,他抿着唇举棋不定的说道:“这......事关重大,我要好好想想。” 内堂一片寂静,左冯程首先开口道:“贤侄,江湖人不拘小节,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你父亲洗刷冤屈,莫让你父亲死不瞑目!” 司巫斐一跺脚,红着眼眶坚定道:“那便开棺验尸!” 灵堂之内人群涌动,香烟渺渺,忽然进了内堂好一会儿的人终于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司巫斐拱了拱手,扬声说道:“各位江湖同道,多谢你们特意前来祭奠家父,此次家父含冤而死,在下无能,无法亲自为家父报仇,但在下请来了寒衣楼主楼绝华,在下相信,楼主定能为涵源庄主持公道,还家父一个清白。” 就在众人交口议论之时,司巫斐一挥衣袖,大声喝道:“开棺!” 四个身形矫健的男子应声而出,手持工具乒乒乓乓的撬开四角的铁钉,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掀开了棺材盖。 “怎么回事?”有人叫道:“已经钉死的棺材怎么还要撬开,稍后就要下葬了吧,这不是耽误了时辰吗?” “人死如灯灭,这般做法实在是大不敬!” “少庄主所为不妥之极,这是要让老庄主死不瞑目啊!” ...... 司巫斐紧握着双拳,宽阔的肩膀微微发颤。楼绝华上前一步,狭长的凤眸淡淡的扫视一圈,并不严厉冷酷的眼神却让所有人背脊发寒,一下子噤下声来。 躺在棺材中的男人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却并不显老,看上去四十左右的样子,只有那一头半白的头发显示着他的真实年龄。楼绝华白皙而修长的指尖轻轻的搭上已死之人的手腕,眉心微敛,然后掀开司浩然身上的锦衣,在他的胸口轻轻的按压。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针,在死者的咽喉、食道、肚子......逐一刺入...... 围观的人已经渐渐有些明白了,司巫斐皱眉道:“楼主怀疑家父是中毒而死?” 楼绝华摇头,重新为司浩然整理好衣裳,道:“并非中毒,而是中蛊。” 此言一出,众人喧哗,蛊毒之术,凶险莫测,江湖之人对之是又厌又怕,人们不敢明着去南疆挑衅枫火教,但一旦武林中出现施蛊之人,必会被群起而攻之。 司巫斐颤着声音问道:“难道......难道家父的死于枫火教有关?” “目前还不清楚,”楼绝华沉声道:“本座既已承诺少庄主,就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就在楼绝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江湖之上平静不再,动乱伊始! 作者有话要说: ☆、线索 炸的金灿灿的油条被撕成一块一块的,浸泡在热气腾腾的豆腐脑中,洛君望一身官袍,吃相文雅,与身处的简陋路边摊格格不入。 周记豆腐花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天一下朝他都会来喝一碗香喷喷的豆腐花,顺便听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消息,渐渐地与周记的老板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他一边用调羹挑起一块蘸着汤汁的油条,优雅地塞入嘴中,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八卦消息。 入耳的不是一些家长里短,就是一些不尽不实的传言。说得最多的就是圭朝的歌舞团就要进京在落涯阁表演的事情。忽然,他耳廓微动,斜眼看去,斜对面的桌子上坐着两个身形矫健的汉子,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两人一边吸溜溜的喝着豆腐脑,一边粗声交谈。 “没想到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竟就这么死了,还死得这么求人现眼,我看涵源山庄这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听说涵源庄的少庄主请了寒意楼主出面,誓要将青羽杀手绳之于法,还老庄主一个公道。” “我也听说了,好像司庄主的死与枫火教有关,寒衣楼主当众承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枫火教啊?!若真是如此的话事情就闹大了,只怕到时候两者之间不能善了,江湖就要乱了。” “乱了又如何?枫火教铁定不是寒衣楼的对手!寒意楼主楼绝华武功天下第一,未有一败,岂是邪魔外道能够对付得了的!”那人一脸崇敬:“老子打算去一趟涵源庄,见识见识天下第一人的风采,老朱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那是自然!这寒意楼主不是呆在楼里,就是在外游历,行踪不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我又岂会错过。” 两人交谈间,已经三下两口将碗里的豆腐脑喝得一干二净,然后掏出银子结完帐,勾肩搭背的去得远了。 洛君望咬着调羹,嘴角含笑,以前虽然也听过有人这样那样的对楼绝华各种夸赞,那时的心情也很开心,很欣慰,为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感到与有荣焉,但却远没有此刻来的兴奋,连尝在口中的豆腐脑都变得甜滋滋的,好像是在夸奖自己一般。 一想到那个被无数人景仰崇拜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是自己一个人的,他就无比满足,幸福的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他想他了,明明只是短短的几天而已,以前不是没分开过,最长的时间甚至有一年都没见面,那时也没觉得怎样,可现在却是如此思念,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叹息一声,放下还剩一小半的豆腐脑,他已经没胃口再吃下去了,从怀中掏出两个铜板,他起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歌舞乐声遥遥传来,人群骚动,一队奇装异服的人载歌载舞款款而来。 “那是圭朝来的歌舞团,要去落涯阁表演的。”周记的老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收起桌上的铜板,擦了擦桌子,说道:“这外域人长得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头发眼睛各色各样,那皮肤白得就跟牛奶似的,怪不得那么多人稀罕!” 洛君望仔细看去,那群人轮廓深刻,面目俊美,男的高大,女的丰满,确实与南朝人的斯文秀雅不同。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头发眼睛,颜色各异,与黑发黑眸的中原人截然不同。 忽然,他神色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忽然跳了起来,来不及同老板告别,快速的向家里跑去。 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人,留下一连串的对不起,在师九无限诧异的眼神中一下子栽进书房。 蓝皮的书册被打开,他一页一页的翻过,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宁启八年四月初三,皇长子诞生,雪肤碧瞳,是为妖孽,帝王大怒,封兰徽殿,贬兰妃于冷宫,次年,皇长子夭折,兰妃自尽。 他认真的,仔细的,一字一字的读着这一段并不长的文字,直到能够默诵出声,他才放开紧握的书册,慢慢的坐在椅子上,脑中响起的是当日楼绝华说过的一句话,“炽焰宫宫主神秘莫测,修为非凡,常年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世人,唯有一双眼眸,妖异般的碧绿。” 他缓缓的撑着额头,冥冥之中,似乎抓住了一些线索的源头。 他沉思片刻,提笔在雪白的纸张上落下几行字,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珍藏的锦盒,打开,里面零零碎碎的放了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他拿起一个碧色的短小的哨子,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吹,却诡异的没有丝毫声音传出。 晴空万里,红日高照,一道黑色的身影打着旋儿跃入云端。 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洛君望迎着从窗棂投入的阳光看着那个黑点渐渐消失在蓝空之下。 楼绝华刚刚推开房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转身,便瞧见一袭青衣向他这边疾步而来。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面前的男人已经褪去了少年时候的雌雄莫辩,眉眼深刻,玉簪绾发,恍惚间似乎与上一辈子那个清冷阴郁的人影渐渐重合。 他凝着眉,为心中忽然想起的事情而略感不快,自然的,对面前这人也没有多大的耐心。他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沉声说道:“有事?” 若是以前,以祈青敏感的性子,只会马上就听出对方话中的不耐,可是现在,相隔六年再次见面,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矛盾复杂的情绪中,欣喜,不安,激动,钦慕......无数的情绪猛然爆发,那些他以为已经随着时间渐渐湮灭的复杂感情,在再次看到他的瞬间,用比以往更凶猛的姿势向他席卷而来。 祈青努力地克制着心中泛上的深刻情感,尽量保持平静的问道:“多年未见,楼主还好么?刚刚在灵堂上人群众多,未曾及时与楼主打招呼,还请勿怪。” 楼绝华挑眉,道:“不用,你我之间也不过一面之缘而已。” 平静的声音,冷淡的语调,却让祈青的心前所未有的冰冷了下来,这些年来他对他虽称不上是什么刻骨铭心,却也时刻将他挂在心上,从来没有遗忘过,可是于对方来讲,自己却什么也不是,充其量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听说你现在是品善坊的总管,生活得还不错?” 祈青心下微暖,道:“当年离开丞相府后遇到了一些事,幸好遇到了曲大娘,她人很好,也很关照我。” “这样就好!”楼绝华点头:“你离开后子瞻一直很担心,现在你过得不错,想来他也能够安心了。” 看着那双略带柔软的凤眸,祈青呼吸一窒,鼻尖涌上一阵酸楚,对于那个人,他心下复杂之极,一方面是因为那人性子亲切温和,还帮助过他,对他这个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是极为渴望的,那些日子以来,他是真的将他当成了朋友。可是另一方面,他却又狠狠地嫉妒着他,因为他的存在,自己喜欢着的人永远也不会喜欢他! 祈青轻轻的勾起嘴角,想笑的时候哭,想哭的时候要笑,掩藏情绪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这几年来事务繁忙,一直没空回去看他,他的身体还好吗?” “嗯!”楼绝华轻轻点头,阴郁的心情因想起那人而明显好转,他转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有事进来说吧!” 明知道对方是因为洛子瞻的缘故才转变对他的态度,以他高傲的自尊心应该告辞离开才是,可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短暂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他跟在他身后,用一种只敢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才敢流露出的贪婪目光牢牢地凝视着他。 楼绝华倒了杯茶递给对方,自己则解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透明的酒泽从唇角流淌出一些,被他随意的抬手抹去,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豪放潇洒。 祈青敛了敛眸,一时间有些不敢直视使对方,他握着手中的茶盏,深深地嗅了嗅鼻子,然后笑道:“六十年的女儿红?!果然馥郁芬芳,醇香浓烈!” 楼绝华难得有些惊讶,以前从不知道这人对就有这么深的研究啊?! 祈青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他抿了口茶说道:“楼主忘了吗?我现在可是在品善坊工作,这么多年看下来,即使不会酿,但对品酒还是略知一二的。” 楼绝华眼神一亮,凤眸微微眯起,他摸着下巴说道:“曲大娘确实是当今少有的酿酒大师之一,她酿的‘纯皇’甘冽醇厚,后劲极大,却又让人回味无穷,是我最喜欢的美酒之一。” 他从未见过这个从相遇之初就镇静淡然的男子会有这样的一面,随性不羁,洒脱自然,仿佛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子将落凡尘,整个人退去了所有的淡漠疏离,变得亲切了起来,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他近乎痴迷的看着对面那张退去所有青涩,完全成熟起来的俊美面容,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恍惚间他想到,当年会选择在品善坊安顿下来,是不是不仅因为曲大娘帮助了他,隐隐之中更是为了离这人更近一些?从六年前的短暂相处中就已知道这人嗜酒如命,所以愿意在酒坊落脚,有意无意的跟着别人学酿酒? 他低低的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对方,现在的他是绝对掩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情绪的,“楼主喜欢,在下待会儿便给你送来。” 楼绝华疑惑道:“你来吊唁,竟然还带着酒?” 祈青笑笑,解释道:“楼主误会了,其实在下在司庄主死前就已经在涵源山庄了,此次前来是为了谈生意,要卖的酒水也带了一些,其中就有一瓶‘纯皇’,可惜,生意还未谈成,司庄主就被人杀害了。”说到这里,他惋惜的叹了口气。 “确实可惜!”楼绝华低叹,幽深的凤眸中飞快的闪过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曲大娘的‘纯皇’价值千金,你就这么送我?不怕亏本么?” 祈青难得笑的狡猾,这样的笑容让他眉宇间长年的郁气都消散不少,他笑道:“怎么就是白送了?楼主可是要付钱的,寒衣楼家大业大,不至于连这小小的千金都付不起吧?!品善坊小本经营,可禁不得赊账。” “若连品善坊都只能称得上是小本经营的话,这世上就没什么大经营了。”楼绝华似笑非笑。 就在这时,楼绝华笑容微敛,在祈青疑惑的眼神中看向门外,一会儿之后,祈青就明白了原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一身仆从打扮的人小跑着进了屋内,弯着腰跪在地上行礼道:“两位贵客,少庄主有请。” 楼绝华皱了皱眉,淡然道:“何事?” “小人不知,少庄主只说有急事,请客人前去相商。” 祈青脸色沉郁,好不容易两人独处,气氛融洽,却偏偏在这时被人打断,他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但他还是起身说道:“少庄主相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咱们便去一趟吧?” 楼绝华没有反对,他一挥衣袖道:“你起来,带路。” 仆从点头,恭敬的带着两人向议事厅走去。 祈青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黯芒,或许这样已经够了,他的时间并不多,能够在剩下的日子里常常看到他,能够如今日这般把酒言谈,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要说: ☆、丁家 寒衣楼楼主当众宣布势要找出青羽杀手,将涵源庄庄主的死查个水落石出的第三天早上,安远镖局副总镖头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屋里,身边唯留一根青色的羽毛。 消息传出来后,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这是对寒衣楼的公然挑衅,等于是当众恶狠狠地打了楼绝华的脸面。 寒衣楼自建立以来就是武林圣地,地位崇高,何曾被人这般刻意无视过。而楼绝华更是当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无论是敌人或是朋友,哪怕是厌恶嫉妒他的人面对他时都会有一种深刻的敬畏,绝不会在他面前放肆,如今被人这么毫不留情的当众挑衅,就算只是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号,他也绝不可能放过对方。 他或许是不在意这么一个名号的,但他身为寒衣楼楼主就绝对会承担起身上的责任,任何让寒衣楼声名受损的人他都不会放过。现在基本上整个江湖上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若不能找出青羽杀手的话,寒衣楼的地位或许不会动摇,但在武林中的威信绝对会受到打击,这是他不乐意看到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杀人案了,更是对天下第一高手,对武林圣地寒衣楼的公然挑战。 所有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江湖人无不认为那个行踪神秘的青羽杀手当真是疯了,否则怎会公开得罪寒衣楼?要知道自寒衣楼建立至今已经是江湖上的神话,无数人敬仰崇拜,尊之若神!与他作对便是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 也有人猜测,青羽杀手的背后或许另有乾坤,不然的话一个人的武力再高,胆量再大,也不可能有那个能耐敢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涵源庄庄主的死与蛊毒有关,那么他的背后是不是有南疆的枫火教的影子?而这一连串的暗杀事件就是针对寒衣楼的一个阴谋? 就在无数人纷纷猜测之际,楼绝华一行人已经抵达安远镖局。在详细的检查过死者的尸体后,便被总镖头丁一铁迎进了自己的府邸。 这件事情在江湖上所传甚广,瞧热闹的也多,安远镖局已经陆陆续续的聚集了很多人,原本只是一个勉强算的上二流的镖局前所未有的喧闹了起来。 安远镖局的总镖头是一个年过半百,身形健硕的老者,此时的他虽然看起来精神尚好,但眉宇间却泄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这几日来他要忙着操办丧事,还要安排从各地而来的江湖人士,半点空闲都没有,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他年事已高。值得庆幸的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安远镖局的少主丁小成性子沉稳,文武双全,是丁一铁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眉目稳重的青年或拱手施礼,或点头招呼,或说笑一二,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忽然他眼光一瞟,看到人群中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略带歉意的与面前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穿过人群拎起那个躲躲闪闪的人影。 对方显然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重重的拍在他的屁股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毫不费力地将重量并不轻的少年夹在腋下,熟练地动作可以看出他经常做这样的事情,然后走到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放下,少年刚一落地,便捂着屁股跳离他三步远,看着对方抱着双臂,一脸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虚张声势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你做什么?不要过来!” 青年当然不会听他的话,但他也真的没有过去,而是斜倚着背后的墙壁,神情高深莫测的说道:“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啊,”少年圆溜溜的眼睛四下乱瞟,“就是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信你才有鬼了!”青年嗤之以鼻,“丁小雨在做什么?怎么就没看住你!” 少年一下子跳了起来,囔囔道:“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她总是看着我,就连出个房门都要偷偷摸摸。” 青年冷哼:“谁让你一天到晚总是闯祸。” 少年嚣张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下来,心虚的说道:“哪有,也没有总是闯祸嘛,偶尔一次而已。” 青年皱眉低哼:“现在特殊时期,不少江湖同道前来丁府,家里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你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要给我添乱,否则我饶不了你。” 少年低着脑袋,委屈的说道:“可是我呆在房里真的很闷嘛,难道这些人一天不走,你就一天将我关在房里不成?” 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摸着下巴左右为难,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虽然平时总是烦他,但他最疼的也是他,终归还是舍不得他难受的。 少年的声音更加的可怜了:“大哥,你就让我玩一会儿吧,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闯祸,要不然任你处罚好不好?” 青年叹了口气,终于妥协,他摸着少年漆黑的发顶,道“保证不闯祸?” 少年一下子抬起头,圆圆的猫眼亮晶晶的,他声音响亮的说道:“我保证!”哼哼,搞定!原来小欢喜的办法这么好用啊! 就在他无比得意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纷纷向门边涌去,兄弟俩有些疑惑,拨开人群朝门口挤去。 青年拉着自己的弟弟挤到门边,还未站稳身形,便瞧见自家父亲领着几人朝这边走来。 “啊!是他!”耳边传来少年的惊呼。 青年死死的盯着那道耀目的白影,心下隐隐的有些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谁?” 少年伸手指着前方,道:“喏!你最崇拜的那个人,寒衣楼楼主楼绝华!”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青年双眼发光,也不管自家弟弟是如何认出他的,看着对方的神情由看人上升到看神,嘴里低喃道:“啧啧,果然是天下第一人,这容貌,这气势,无人能及,名不虚传,当真名不虚传!” 少年撇了撇嘴,几不可闻的低哼了一声。 原本喧嚣的人群一阵静默,这次死的只是一个二流镖局的副镖头而已,远远不及涵源庄庄主有名,但前来吊唁的人却只多不少,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楼绝华而来的,而且这件事已经盛传江湖,如果不来凑个热闹实在太可惜了。 这次与楼绝华一同来的有品善坊的曲大娘和总管祈青,武当的静松道长,“麟鱼刀”左冯程,原本涵源庄少庄主也是执意要来的,但他重孝在身,庄主刚刚逝世,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不得已只能留在庄内。 丁一铁有礼的将几人引进府内,拥挤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忽然,楼绝华停下了脚步,偏头往人群中瞧了瞧,一旁的祈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楼绝华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那边走去。所有人微微怔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一个猫眼俊俏的少年身前停住,“好久不见!” 少年冷哼一声,偏头不理睬他,他能对任何人说说笑笑,唯独对他绝对不会有好脸色。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从来没有人敢对寒衣楼楼主这么不敬过,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甚至已经猜到少年接下来的处境了,纷纷的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可是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寒衣楼主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生气不悦,更不用说让这个无礼的少年横尸当场了,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走了回去,丝毫没有在意一旁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这个少年究竟是谁?竟然让寒衣楼楼主亲自过来打招呼,面对他的无礼也不予追究,这是何等殊荣!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议论之时,丁一铁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解了大家的疑惑:“楼主认识小儿么?” 楼绝华淡然道:“令郎曾在寒衣楼住过一段时日。”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不同了,原本只是默默无名的丁家二公子自今日起便在寒衣楼的保护范围内,任何想打他主意的人都要承担得起得罪楼绝华的后果。 无论他人是何想法,都与楼绝华没有丝毫关系,他这么做只是因为当日他帮子瞻带信,欠他一个人情而已,而且他还是小欢喜的朋友,他不介意在不影响任何事情的情况下,给他一些保护。 耀眼的白影被簇拥着离开,丁小成狠狠地捏了一下少年的手心,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晚上来我房里,将所有的事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说给我听,否则,哼哼!”留下威胁性甚浓的话语,他甩开对方的手,转身就走。 丁小卫捂着被捏出红印的手掌,欲哭无泪,那人果然是自己的克星,碰上他就没好事,好不容易让自家大哥心软一回,转眼间又被记恨上了,他怎么这么倒霉! 丁府的大厅之中,零零散散的坐了二十几人,都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人物。大家各抒己见的纷纷议论着最近发生的事,尤其针对青羽杀手的真实身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楼绝华听着耳边的高谈阔论并没有参与进去,对于这样的场面他是极不喜欢的,若非为了寒衣楼,就是那个青羽杀手将江湖上的人全杀了又如何,只要没有妨碍到他,他是绝对懒得管的。 可是事不由己,有些事情不是他不喜欢就能不管不问的,他一天是寒衣楼楼主,就必须承担起身上的责任,虽然父亲并不介意寒衣楼的存亡,但只要想到上辈子,他就无法随心所欲的肆意妄为。 听着下面的嘈闹,他不耐的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起身道:“青羽杀手真实身份为何,本座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凶手当真是他,寒衣楼绝不姑息!” 说着,也不看其他人的反应,径直离开大厅,留下无数或惊讶或尊崇或质疑或信任的目光。 尽管承担着寒衣楼身为白道领袖的重任,但不代表什么事他都会愿意忍下去,在一些无关大局的小事上,他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有些任性的。 丁府的布置远没有涵源山庄来的富丽堂皇,但也还算精致,一景一物细腻温馨,恰到好处,可见是用了心的。 楼绝华作为府里最尊贵的客人,他的住处也是最好的,单独的一个安静的小院。 就在他挥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往小院走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高呼:“楼公子!” 楼绝华身为寒衣楼楼主,身份高贵,多数人见到他尊称一声楼主,属下大多称他为主人,要好的朋友如潮卿之类喊他绝华,父亲会宠溺的喊他绝儿,而子瞻则会亲密的喊他阿楼,这世上会称他一声公子的绝对少之又少,一时间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转身向来人看去,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见过。 少年匆匆忙忙的跑到他面前,呼吸急促,似乎有些怕他似的缩了缩脖子,然后鼓起勇气说道:“楼公子好久不见,那个,你瞧见我家公子了么?” 脑中似乎极快地闪过什么,却快速得让人抓不住,楼绝华抱着双臂,不急不缓的说道:“你家公子是哪个?” 黑溜溜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少年涨红着脸蛋咬牙说道:“我......我家公子是祈青,也就是以前的青衣公子。” 楼绝华恍然:“原来你是当年的那个小莺歌儿啊!” 少年道:“多年不见,我已经长大了,公子认不出也是理所应当。” 楼绝华静静的凝视着他,问道:“既然多年未见,你又怎知我与你家公子在一处呢?还找我问他的行踪?” 似乎当年面对他时的畏惧感又回来了,少年不敢与那双淡淡的却充满压迫感的凤眸对视,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前些日子公子给我写信时有提到您,所以......所以我才知道的。” 对于这样的解释,楼绝华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但也没有再为难他,而是说道:“他现在应该在大厅,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去南园,他的房间在那里。” “多谢公子!谢谢!”少年感激的道谢,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去,除了一些人被安排住进丁府,更多的人回到了自己夜宿的地方,因为这件事,客栈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回廊上的灯笼一盏一盏的亮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丁小成熟练地将自己弟弟夹在腋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后,房内传出阵阵鬼哭狼嚎。 烛光幽幽燃起,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倒映在窗户上,摇摇晃晃。 “明晚就动手吗?”属于少年的声音不安的说道:“可是如今风声正紧,无数的江湖高手都聚集在这里了,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易。”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另一个磁性的声音说道:“这是最后一个了,便是死我也要拉着他做垫背。” “可是......可是楼绝华也在这里,我们能成功吗?” 另一人呼吸一窒,像是知道那人的可怕,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计划基本完成,就是楼绝华也不能阻止,我决不允许!” “我会帮你的,”少年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烛光湮灭,万物俱寂。 作者有话要说: ☆、赌气 “嘎————” 黑色的身影低旋飞舞,搏击长空。宽大的羽翼坚硬有力,在蓝天下滑翔。 一抹白影闪电般的穿墙而来,快的让人以为只是眼花,当他双脚刚一落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后,她弯腰行了一礼,侧身退到一旁。 来人凝视着面前这个虽然貌不出众,却让他看不透的女子,开口问道:“他呢?” “在后院。”女子低眉顺眼的说道。 闻言,来人极快的越过女子,向后院的方向走去,他虽然不知道身后那个身法鬼魅,武功丝毫不在自己之下的女子是何来历,但只要清楚那人不会对子瞻造成丝毫伤害,那么不管她是谁,是谁派来的,都与他无关。 时值九月,微风轻徐,苍翠的树木郁郁葱葱,金色的阳光投射而下,反射出碧绿的光泽。 他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绿荫之下伏桌而睡的身影,唇角微微勾起,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睡着的人身边,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零零碎碎的光影透过茂密的枝叶跳跃在熟睡之人的身上,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光滑的肌肤白皙透明,甚至能清楚的瞧见上面细细的绒毛。 他满意地打量着对面那张清俊的容颜,欣慰的点了点头,很好,气色不错,身体尚佳,比上次见面时甚至稍稍胖了些,非常好! 红日渐渐西下,凉风骤起,沉浸在睡梦中的人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担忧的皱起眉,起身揽住对方的肩头,想要将人抱进屋里去。而就在他刚刚弯腰的时候,伏桌沉睡的人似有所觉,紧闭的双眸一下子睁开,略带朦胧地视线对上一双温润慈祥的眼眸。 淡色的双唇微微张开,刚刚醒来的人惊讶之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呆呆的瞪视着对方。 来人也不介意,直起腰身,拍着尚未回神之人的后脑,笑眯眯的说道:“醒啦!” 洛君望眨了眨眼睛,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他拉住对方的手,一脸惊喜的说道:“你......你怎么来啦,怎么不叫醒我?” 柳好笑的捏了捏对方柔软的掌心,说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不会睡觉睡糊涂了吧?!” 洛君望耳根发烫,略微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有些意外而已。” “还说呢!”柳似真似假的抱怨:“你一封急信匆匆忙忙的喊我过来,让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丢下一切就不管不顾的跑来了。” 洛君望歉意的说道:“那个、抱歉,实在是事出有因,我有件急事想请柳伯伯帮忙。” “你若无事也不会这么急着喊我来了,”柳叹道:“说吧,什么事,能够帮上你的我自然不会推拒。” 洛君望感激的笑笑,这些年来他对他当真极好,一直都很照顾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当然这也和他向来不愿意麻烦他人有关——在他心里,他是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长辈尊敬重视的。 他稍微踌躇了一下,沉声说道:“我想请柳伯伯带我去一趟炽焰宫。” 柳目露惊讶,却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要去炽焰宫?” 洛君望皱着眉头,为难的说道:“只是想去证实一些事情,对不起,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 不安地抬眸扫了眼对方毫无表情的脸庞,他又道:“我知道这个要求让您为难了,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而炽焰宫向来神秘,没有人知道它在何处,不得已我只能求助与你。” 看着青年一脸内疚的模样,柳抚着他的发顶,叹道:“我带你去就是了。” 闻言,洛君望猛然抬头,漆黑的双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感激与喜悦,惹得柳一阵轻笑:“说来你母亲也曾是炽焰宫的棂使,你身为她的儿子,去她曾经效命过的地方看看也是应该的。” 楼绝华曾说过,这世上能够在重重守卫中不动声色的将当朝太子暗中劫走的武林高手没有几人,而炽焰宫宫主就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有这样做的动机,起居注记载,早夭的大皇子雪肤异瞳,被视为妖孽,偏偏炽焰宫宫主也有这样一双妖碧色的眼眸,难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所以他大胆猜测,若是那位早夭的大皇子并没有死呢?若他与炽焰宫宫主是同一个人呢?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包括他劫走太子的原因,为了仇恨,更因为背后所隐藏的阴谋,能够动摇南朝社稷的重大阴谋。 当然猜测只是猜测,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的去证实这个猜测的真实性。 当天下午,便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丞相府的后门离开,一路向西而去。 丁府 一身蓝色襦裙的少女气喘吁吁的跟在埋头疾走的少年身后,娇喝道:“丁小卫!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少年聪耳不闻,脚下的步伐却更快了。忽然,一道挺拔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少年收势不及,一头栽在了对方怀中。带抬头看清对方那张黑漆漆的容颜,少年脸色一僵,立马抬脚想遛,但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被对方禁锢在怀中。 后面的少女见状,所有的郁闷一扫而空,她拎着裙摆小跑着赶了上来,一把扯住少年的耳朵,训斥道:“你跑啊!有本事再跑啊!胆子大了是吧,竟连我都敢躲!” 丁小卫仰着脖颈,疼得龇牙咧嘴,一连声地叫唤道:“松手!赶紧松手!耳朵要掉了!” 丁小雨不为所动,捏着他的耳朵轻轻转了转,冷哼道:“你还躲不躲了?” “不躲了,不躲了还不成嘛!你赶紧给我松手!” 丁小雨又问道:“那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这句话似乎是触到了他的逆鳞,丁小卫一时间也顾不上自己娇弱的耳朵还在敌人手里,梗着脖子硬声说道:“不答应,你、你别以为我怕了你,这件事情我绝对不答应。” 丁小雨眯着眼,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小巧的耳朵被拧的变形,可这样的行为似乎是激起了对方的倔脾气,即便他疼的鬼哭狼嚎,也没有松嘴妥协。 “好了,”一直冷眼旁观的丁小成说道:“不听话的人给个小教训也就是了,别弄得太过分。” 自家兄长开口,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丁小雨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在耳朵获得解放的一刹那,丁小卫赶紧缩起脖子,躲进自家大哥宽厚的怀中。 丁小成摸了摸怀中之人那只红的似要滴出血来的耳朵,心疼的吹了口气,略带责备的说道:“怎么用这么大的力?都肿了!” 丁小雨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一时激动了些,没留意,谁让他不答应我的?” “到底是什么事?”丁小成有些好奇了。 丁小雨挨在他身边,抱怨道:“还能是什么事,寒衣楼楼主不是来我们家了嘛,还对三弟另眼相看,所以我就想让他给我引见一下。天下第一人啊,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可他竟然不答应!” 闻言,丁小成心下一动,双手下意识的一个用力,“嗷——”一声狼嚎划破蓝空,惊起飞鸟无数。 若是只有丁小雨一人的话,丁小卫尚且能顶得住,但再加上一个丁小成,毫无疑问,他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最后,丁小卫还是没有抗住两人的威逼利诱,不得已只能带着人往楼绝华单独居住的小院去了。 三人到达小院时,楼绝华正与人相对饮酒,房间里飘散着醇厚的酒香,光是闻着就能让人微醺。 丁小卫虽然面色不太好看,但还算有礼的为双方介绍了一番,丁小成尚好,毕竟是见过一面的,如果忽略他充满炙热崇拜的眼神的话还算镇静,而丁小雨已经彻底愣住了,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对方,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怎么会这么好看呢?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呢?比画像上的好看了一千倍不止啊!” 丁小卫捂脸,感觉丢人极了,恨不得立马转身离开,不要面对自家二姐这张充满花痴就差流口水的脸。就在他深感丢脸的时候,他已经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楼绝华时,比自家二姐还要丢人的表现。 楼绝华微微一笑,引来丁小雨夸张的吸气,他招呼三人坐下,然后让一旁的莺歌儿取来三个酒杯,亲自倒满,递给他们,道:“这是祈总管送来的,由品善坊的曲大娘亲自酿制的‘纯皇’,霸道浓烈,入口极醇。”说着,他又瞥了眼在座唯一的女子,笑道:“不过,却是不怎么适合女孩子。” “没事!”丁小雨豪爽的一挥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刺的她连连吐舌,一股炙热的气流从小腹升起,慢慢的延至四肢百骸,原本只能说是清秀的容颜浮上层淡淡的红晕,给她添了抹动人的韵味。 祈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低笑道:“‘纯皇’酒性霸道,后劲十足,只能慢慢的品,如姑娘这般豪饮,可是很容易醉的。” 少女的双眸泛起朦胧的水泽,动作间也有些迟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经有些醉了,丁小成担忧的将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伸手让她倚在自己怀中。丁小卫看这酒的后劲这么大,将杯子推远些,再也不敢碰了,他们兄妹姐弟三人,唯有老大一人因为要在外应酬,锻炼出了些酒量,他与丁小雨平时都是滴酒不沾的,真不明白这样味道并不美好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他暗地里不着痕迹的瞪了眼对面的人,这么一个整日里酒壶不离身的酒鬼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用得着一副崇敬佩服,顶礼膜拜的模样吗?!他绝不承认自己是在吃醋! 祈青默默地瞥过少年不客气的瞪视,低眸掩去一闪而逝的不愉,平静地说道:“我那尚有几瓶酒精不重的果酒,清香甘甜,适合女子饮用,待会儿给二小姐送些过去?” 旁人的好意到底不好随意推脱,丁小成抱拳笑道:“那就谢过祈总管了。” 倒是丁小卫冷哼一声,说道:“郑叔叔刚死,尸骨未寒,凶手也还没抓到,你们却在这里饮酒说笑,像话吗?!” 此言一出,楼绝华和祈青还未有所反应,倒是一直站在一旁侍候的莺歌儿首先沉不住气,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出声反驳,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怒气腾腾的瞪着他。 丁小成面色大变,沉声喝道:“闭嘴!你在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跟楼主道歉!” 道歉?他才不要!丁小卫有些委屈,在这世上他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唯独对这人,他一点都喜欢不起来,他可没忘记,在寒衣楼的那些日子所受到的各种各样的“待遇”! 看着他那双可怜兮兮的猫眼,丁小成暗暗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呆头鹅究竟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啊,被他指着鼻子骂的是寒衣楼楼主,是天下第一的楼绝华,就算对方真的因为一些日子的相处对他有些不同,也不能说明他会容忍他人的无礼冒犯。而他一旦动怒,一根手指头都能把自家这个蠢弟弟给摁死了,谁都救不了他。 靠在他怀里半醉的丁小雨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眼神迟钝的看着他,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哼声。丁小成倒吸口气,站起身子弯腰道:“舍弟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楼主不要同他计较。” “哪有......”丁小卫嘟囔着刚要反驳,却被丁小成狠狠地一个瞪视,他缩了缩脖子,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家大哥是真的生气了,平日里作为兄长的余威仍在,他张了张口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再也不敢随意插话了。 出乎意料的,楼绝华并没有生气,他神情自若的抿了口酒道:“大公子言重了,令弟性子直爽,活泼率真,本座是颇为欣赏的。” 他的话让丁小成松了口气,让祈青暗暗疑惑,除了洛君望他从没见过他对旁人这么宽容过,隐隐的心里有些不舒服。而丁小卫却是气愤之极,对方这样看似宽厚实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在寒衣楼的日子。每当他去找他比试时他就这样毫不在意的撇他一眼,带着淡淡趣味的眼神似乎是瞧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般,慵懒挪揄,漫不经心。 俊俏的脸蛋涨得通红,他一拍桌子站起身子喝道:“谁要你欣赏了,我要和你再次比过,就比谁先找到青羽杀手,为死去的人报仇雪恨。你等着,这次我一定赢你!” 说着推开凳子,哒哒哒的跑远了。丁小成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看了看远去的背影,又瞧了瞧看不出表情的楼绝华,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这下小弟恐怕是性命堪忧了吧,弄不好整个丁府都要跟着陪葬,这一刻他深深的后悔,为什么一定要来见他呢,明明就知道自家三弟是个最会闯祸的麻烦精! 楼绝华看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淡笑道:“小孩子口气冲,脾气执拗,心地却是不差的,本座自然不会在意,大公子放心。”这样说着的他却是忘记了,自己与他口中的小孩子不过一样大而已! 丁小成重重的舒了口气,朝他感激地笑笑,还不等他说什么,便听到胸口冒出一阵古怪的笑声,伴着痴痴的呢喃:“呜......漂亮,天仙大美人......姐姐亲一个儿......”说着,一直偎在他怀中的身子不安份扭了扭,想要向前扑去。丁小成一低头,就瞧见了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顺着视线看去,一张高深莫测的完美容颜映入眼帘。一瞬间,丁小成的脑袋都大了,他一把捂住怀中之人的嘴,僵着身子干巴巴的说道:“抱歉,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你们慢喝。”说着,也不敢看对方的神情,将怀中的人拦腰抱起,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楼绝华举着酒杯,意味不明的看着低着脑袋,双肩耸动的人说道:“很好笑?”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就听“噗嗤”一声,对方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笑声悦耳动听。 莺歌儿欣慰而又心酸的看着那个笑的没有形象的人,眉宇间的阴冷冰寒都随着愉悦的笑意消散无踪,眼角唇边褶起细细的笑纹,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公子这般朗声大笑过,仿佛那些过往的伤害,身上的重担通通消失,整个人彻底的放松下来。 他会这样的原因或许都是因为寒衣楼主吧!莺歌儿猜测,他是离他最近的人,祈青心中所思所想他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了解,悄悄地瞟了眼白衣端坐的人,他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泪花,这样也好,明天过后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同了,这样的开怀大笑这一生或许也只有这么一次了,他想他过得开心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见破 万籁俱寂,明月悬空。 深沉的夜色之中,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回廊曲榭间穿梭,行走之间并无停顿迟疑,显然对周围的环境很是了解。 皎月钻出云层,映照出一张清白俊俏的脸,黑溜溜的眼珠四下乱转,机灵活泼,赫然正是丁小卫!傍晚的时候他被自家大哥拍着屁股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心里委屈得紧,对楼绝华就更加不满了。他暗暗发誓一定会先他一步找出青羽杀手,然后亲自瞧瞧他吃瘪的模样,只是这么想想,他便忍不住想要痛快的笑出声来。 但基于前次离家出走的不良记录,回来后他一直被看的紧紧地,身边总有人看着,白天是找不到机会了,唯有晚上暗暗偷溜,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人都沉入梦乡的现在他会偷偷摸摸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暗夜中潜伏的人就着朦胧的月色向大门的方向摸去,在经过花园时,忽然“当啷”一声清响,似乎是瓶盏之类的瓷具在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咕噜噜的慢慢滚动,清脆的声音在深沉的暗夜之中由显清晰。 巡夜的家仆似乎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举着灯笼慢慢的向这边走来,昏黄的灯光将周围的景致照出小小的一个圈,那人左右探看,然后在看到小路中间微微滚动的酒瓶之时,讪讪的轻哼一声,抬脚将那个酒瓶踢到一旁,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直到那道小小的光晕彻底消失,趴在花丛里的丁小卫才悄悄地舒了口气,他压惊似的拍了拍胸口,抹去额角冒出的一滴冷汗,还好没有被发现,虽然那人绝对不敢对身为丁府二公子的他怎样,但他肯定是要告诉大哥的,而一旦被大哥知道了这件事,他激灵的打了个冷颤,到时候就不仅仅是出不了府查不了案的问题,他自己本身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抬头望了望后门的方向,暗暗的估算了下距离的长短,然后猫着腰正准备开溜。但就在这时,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身处的位置很好,角度极佳,眉眼稍抬便将那道身影瞧得一清二楚,但对方却极难发现他。 黑色的身影消瘦纤细,比他还要稍微矮上一些,但动作灵活辗转腾挪间举重若轻,像一只灵巧的蝙蝠,肆意的翱翔在夜空之下。 丁小卫唇角一勾,施展身法小心的跟上,丁家祖传的功夫走的是阳刚的路子,家主丁一铁一手剑法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丁小卫却与丁家的所有人截然不同,丁家剑法只练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招式都学全了,耍起来也还能看,但也只是如此而已,内力不足,后续无力,能够将大开大阖的丁家剑法舞得跟弹棉花似的,也算是他的能耐了。 但虽然他的剑法不好,轻功身法却是家里最好的一个,身轻如燕,迅捷如鹰,连他父亲都比不上。或许这跟他以前被父亲追着练功,被大哥赶着欺压而整日里到处逃窜有关。 他小心翼翼的吊在那人身后,不远也不近,彼此之间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一双亮闪闪的猫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那道背影,一眨不眨。他现在的心情很好,没有常人应有的害怕和恐惧,而是全然的兴奋。他隐隐的或许猜到,自己可能撞到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了,运气好的话,这次或许真的能赢那人一次! 丁小卫笑容得意,他似乎已经瞧见了那人在所有人面前向他拱手认输的情景了,到时候一定要让大哥看个清楚,他所崇拜的人只是浪得虚名,就算再厉害也及不上他,看他还会不会为了所谓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一再的忽视他,压迫他,动不动的就鄙视教训,喊打喊杀的。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那个人影身上,也没有察觉到四周环境的变化,待那人停下之后他才在月色的清辉下勉强瞧清所处的位置。 夜色朦胧,怪石嶙峋,悬崖峭壁,直耸入云。 这片刻的光景,他竟已跟着那人来到了郊外的舍身崖。传闻远古时期曾有一个圣人,在这里舍身饲禽,因而得名。舍身崖并不是特别高,却也并不低,一旦掉下去绝对能摔死人的那种。 从崖底灌上来的风将那人黑色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丁小卫死死的盯着那个迎风而立的背影,暗暗猜测:莫非他在等人? 闪亮的星子一颗一颗密密麻麻的镶嵌在黑色的帷幕上,如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丁小卫心中一跳,悄悄地缩了缩身子,连呼吸都放到了最慢。四周一阵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叫声隐隐约约的传来。 那人转身,锐利的目光笔直的射向丁小卫藏身的巨石。那样犀利的、具有压迫性的目光让丁小卫身子一僵,然后慢慢的绕过面前的巨石,面色坦然的走了出去。 黑衣人看清现身的少年后,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他虽然将自己的声音刻意压低,但仍可从那掩饰的声线中听出对方真实的年龄,绝对不会比丁小卫来的大。 闻言,丁小卫笔直的瞪向对方蒙着黑布的脸,但这样的瞪视非但没有展现出他想表达的威严气势,那双睁得圆溜溜的猫眼反而给他添了几分可爱,“你知道我?那么你又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夜闯丁家?” 黑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根青色的羽毛,指尖一松,轻飘飘的羽毛被风吹起,打着旋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切都已经不用再说,所有的猜测在看到这根青色的羽毛的一刻都已经得到了证实,丁小卫指着他,颤抖的说道:“你......你真是青羽杀手?!”光听他的声音的话会以为他是在害怕,但从他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却可以看出他真实的情绪。 他自然不会惧怕,他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找出青羽杀手,而今晚大门还没有迈出,要找的人却自动撞上来,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他一把抽出背上的佩剑,激动地说道:“你这个杀人凶手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那么多武林之人的眼皮子底下夜闯丁府,还好本少爷英明神武,终于逮到你了,识相的话赶紧束手就擒,本少爷不伤你性命。” 那人冷哼一声,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过一丝轻蔑的光芒,他将双手拢在袖中,冷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黑色的身影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丁小卫的面前,黑沉无光的匕首如毒蛇之吻一般无声而又迅捷的贴向他的脖颈。 丁小卫迅速后仰,手中的利剑反射性的横在面前,“嗞——”火星四冒,对方那柄看似毫不起眼的乌沉沉的匕首竟然将他的长剑磕出一个缺口,要知道他的佩剑虽不是什么名兵神剑,但也价值不菲,是自家大哥寻了一年才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一时之间,他又是心疼又是心惊。 这一招他躲得极是凶险,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明明对方的内力并不算高,至少还没他来得深厚,不然的话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就敢追过来了,他虽然性子天真了些,鲁莽了些,但绝对不蠢,明知不敌却依然上赶着前来送死,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他的内力或许并不高明,但他的招式却是诡异阴森至极,让人防不胜防,这一刻他有些了解为什么对方能够成功地杀死那么多人了。 那人一招未中,极快的闪身,离开原地,丁小卫眼前一晃,就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他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的绷紧了神经,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四周,忽然,他反手握剑,飞快地抵挡住从背后袭来的暗剑,明亮的剑刃上再次多了一个缺口,他足尖轻点,向后闪去,拉开与对方的距离,他们一个用的是长剑一个用的是短剑,贴身近搏的话,明显是对方占有优势,而远距离的话有利的就是他了。 但对方显然并不给他这个机会,暗沉的断刃一击即走,黑色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原地。 丁小卫狠狠的皱起眉头,努力地感知着对方的踪迹,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四周一片虚无,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虫鸣声。 对方不愧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顶尖杀手,隐匿的功夫无人能及,至少以他的武功根本就不能发觉对方藏身的位置。 “混蛋!”丁小卫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有本事出来和本少爷光明正大的打一场,这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不嫌丢人么?还是说你承认打不过本少爷?” 回答他的是犀利而又阴冷的一剑。 “混账!”丁小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随着时间的流逝,长剑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甚至那袭锦绣的华袍上渐渐地渗出丝丝血迹。丁小卫的一张俏脸苍白无比,他并不愚笨,也不是只懂呈匹夫之勇的莽夫,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智慧,但一些小聪明还是有的。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走的话,今天绝对会死在这里,不是被对方杀死,便是累也会累死! 丁小卫持剑后退,果断撤离,他虽然想要赢那人一次,但却不想将自己的性命赔进去。 可惜对方显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在他撤退的霎那阴冷的触感再次贴上他的后背。丁小卫虽然武功还行,但除了与自己家人对招外没有什么打斗的经验,与人动手对敌更是第一次,否则的话他不会就这么贸贸然的什么防备都没有的就想离开,这等于是给敌人最佳的动手时机。所幸他轻功不错,不然单只这一下,他的身上就会出现一个大窟窿,而他虽然躲得快,避免了当场身死的下场,但那柄无坚不摧的神兵依旧在他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猩红的热液款款流出,染红了身上的锦袍,他脚下微微踉跄,脸色因为疼痛变得煞白,这一次的伤势比之前的加起来都要严重。 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阴寒的匕首一击不中,趁势追击,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生死关头,他本能的挥剑向后刺去,那样的动作迅如闪电,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剑都要快速,“当啷!”火花四溅,华丽的宝剑再也承受不住,断作两截。丁小卫眼角一抽,还来不及骂一句残次品,便被对方接连而来的攻击逼得连连后退。 阴凉的夜风从身下吹来,他甚至能听见山风呼啸的呜咽声,脚下的碎石被后退的步伐踢得向后滚动,落下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丝毫回音都不曾传来。不用回头,他就已经清楚地明白现在的处境。 来不及感叹一下自己的倒霉,他将手中的断剑用力的向对方掷去,然后毫不意外的被轻松格挡,而就在对方挑落断剑之际,丁小卫已经迅速的闪身出现在他面前。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还有能力反击,微微一愣,就在这一刻,丁小卫的手已经快速的袭上了他的面门。黑衣人反应敏捷的向后急退,手中的短剑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肩头,殷红的血液顺着漆黑的剑刃染红了他的掌心。 丁小卫一声闷哼,修长的指尖由掌变抓,险险的扫过对方的面容。黑色的布料从两人之间飘落而下,丁小卫微微勾唇,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不在于取对方的性命,身上的疼痛,内力的流逝,失血过多引起的昏眩,这些都让他隐隐的有些觉悟,自己今日或许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但他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死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他不能托着自己的仇人一起死,但也不能连对方的长相都不清楚,这样的话他到了阴曹地府都会死不瞑目! 待对方意识到不对,想要挥袖遮住自己的容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的,丁小卫已经将他的相貌看的一清二楚,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颤抖的说道:“是你!竟然是你!”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彼此之间甚至没有半句交谈,但他依旧认出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呢?他虽然粗心了些,性子比较大大咧咧,但也没有大意到连下午刚刚见过的人都忘记的地步,这人可不就是那个站在楼绝华身后为他们斟酒的童子么? 一时之间,丁小卫心烦意乱,头也有些隐隐作痛,毫无疑问,这人是楼绝华的人,难不成......难不成楼绝华与他是一伙的么?这样一闪而过的猜测骇得他心胆俱颤,他抖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与寒意楼主又是什么关系?” 莺歌儿双目微眯,漆黑的眼眸中爆发出惊天的杀意,如果说一开始他还有些犹豫的话,那现在他是真正的想让他死了。乌黑的匕首依旧插在他的肩头,他轻轻的转动了一下,血肉横飞,鲜热的血液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染湿了他的半边衣衫,一身血衣的人闷哼一声,紧紧地咬住牙关,面色煞白,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 莺歌猛地拔出匕首,逞强站立的人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鲜红的血珠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在灰色的尘土上开出一朵小小的红梅。莺歌儿挥舞着匕首,比划了一下,慢吞吞的说道:“好奇心重会害死人的知不知道?我原本并不想杀你的,可谁让你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呢?你安心去吧,逢年过节我会烧些钱给你的。” 面对着缓缓朝他刺过来的匕首,丁小卫面如死灰,即使一直表现的坚强勇敢,毫不怯懦,但他到底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少年,哪怕再怎么坚定无畏,在面对死亡时也不可能做到坦然面对。 心底慢慢得涌上绝望,但他绝对不会求饶,他的骄傲决不允许!泛着寒光的利刃举过头顶,下一刻迅若闪电的直钻他心窝。他没有看那柄立刻就会要他命的匕首,而是狠狠地盯着持剑之人的面容,其专注程度似乎似要闹闹的将他记在心底,便是做鬼也不会忘掉。 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横尸当场,忽然一道金红色的光芒划破月夜,然后“啪”的一声,森寒的匕首贴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几根发丝飘落而下,吹散在风中。 “谁?”莺歌警觉性的转身看去,握着剑柄的掌心冒出细密的汗珠。 夜色之中,宽袍阔袖的人影从容而来,似缓实快,眨眼间便已到了两人面前,皎白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一张俊美绝世的容颜,正是楼绝华! 作者有话要说: ☆、坠崖 看到来人,莺歌固然是一脸的惊慌恐惧,但丁小卫也没有欢喜到哪里去,这个人在最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最不可能的地方,仿佛让他刚刚升起的怀疑得到了隐约的证实。 “你怎么在这里?”丁小卫的面色惊疑不定。 狭长的凤眸淡淡的扫过丁小卫染血的身影,慢慢的移向自他出现后就一直僵硬了的莺歌,握着匕首的指尖轻轻颤动,他的心中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他从来都是怕他的,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怕,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眸明明平静的没有丝毫情绪,却深不可测,只是平淡的看着你,便能让你卑微惶恐,整个人低到了尘埃。 丁小卫最讨厌他这样明明看见你了,但却视若无睹毫不在意的态度。他虽然并不是很聪明,心思也不细腻,甚至有些大大咧咧,但他却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旁人对他是好是坏,是厌恶还是鄙夷,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到,所以他才能那么快的与小欢喜成为朋友,对洛子瞻也是充满好感。但唯有楼绝华他们虽然也相处了一段时间,但对他却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他淡然的面容底下那颗冰雪般冷酷的心! 丁小卫双手撑地,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狐疑的视线在对立的两人之间扫视了一圈,说道:“深更半夜楼主不在房里睡觉,为何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面对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没有千恩万谢也就罢了,反而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皱眉不悦了,但楼绝华却是神情平淡,没有丝毫动容。 而他这样并不为自己辩驳的态度没有让丁小卫满意,反而让他更加生气了,他语气质疑的问道:“莫非......你与他真是一伙儿的?” 楼绝华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丁小卫,寒凉的没有温度的目光让他眼神一缩,下意识的就想避开,但下一刻又毫不示弱的,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你......他是青羽杀手,又是你的属下,你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楼绝华伸出一根手指,晶莹的指尖在月色的清辉下竟闪烁着淡淡的光泽,削薄的唇微微开启:“第一,舍身崖并非丁家所有,二公子能来,本座自然也能来;第二,本座确实在睡觉来着,只是被人吵醒了,所以就跟过来瞧瞧,没想到竟看到了这么一出好戏;第三,这人并非本座的下属,所以他是不是什么青羽杀手,本座确实是不知道的。” 对于他说的话,丁小卫是毫不怀疑的,因为他完全没有必要说谎骗他,以他的武功要杀他灭口的话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给摁死,更没必要出手救他了。只是“他既不是寒衣楼的人,那又是谁呢?他是怎么混进丁府的?” “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明天我会在众人面前说清楚,你有伤在身,先回去疗伤吧。”顿了顿,他又道:“还能走吗?要不然我抱你?” 丁小卫赶紧摇头,咬牙坚持道:“我自己能回去。”说着,他又带着点得意味儿的瞟了他一眼,“哼,这一次我比你先找到青羽杀手哦,下午的赌约到底是我赢了。”虽然他差点丧命,最后还是被他所救,但无论如何,他终究赢了一次,能够赢得了他,那么就算伤的再重又如何? “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和你比,而且,”他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你又怎知他就是真正的青羽杀手了?”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莺歌儿身子一僵,稚嫩的眉宇间满是克制不住的惊慌恐惧。 丁小卫微微怔愣,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这是他亲口承认的绝不可能有错,你不会因为输给我了就胡言乱语说他不是青羽杀手吧!” 楼绝华不理会他的跳脚,平静地说道:“所有的事你明天就知道了。” 丁小卫还要跟他争辩几句,但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他下意识的寻声看去,就见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左手一挥,数道黑色的光影闪电一般朝楼绝华疾射而去,然后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他这边直扑而来。丁小卫已经完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楼绝华出现后就一直表现的老老实实,毫不反抗的人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毕竟他们之间相差悬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有自信能在天下第一人面前安然逃脱,与他动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楼绝华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已经束手就擒的人会突然反击,他皱了皱眉,金红色的剑气透体而出,迅速的挥向向他飞来的黑影,“咦?”楼绝华微微诧异,强大的力量并没有如预想中一般将那几道黑影绞成粉碎,飞来的影子只是微微顿了顿,便接着向他追击而来。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些黑影并非什么刁钻暗器,而是一只只狰狞古怪的虫子。模样丑陋,扇着翅膀嗡嗡低叫的虫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以楼绝华两分力道的剑气竟然也杀不死。他衣袍微晃,来不及再补充一击,身形一动避开虫子的攻击,金红色的剑气渐渐凝起,迅速挥出,击向将丁小卫逼得步步败退的莺歌。 “嗤!”强劲的剑气穿透身躯,鲜血四溅,莺歌脚下踉跄,痛哼出声,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反而更快更狠,不顾一切的向丁小卫攻去,那样不要性命的打法竟是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了。 眼看丁小卫就要血溅五步,楼绝华心下一惊,再也顾不得身后那些难缠的虫子,身形一晃便向两人疾闪而来,指尖轻弹,森寒的匕首被大力弹开,强劲的真气顺着剑刃直击握剑的主人,莺歌手腕一麻,差点将手中的利刃掉落在地。 无声的一掌轻轻地拍向他的背脊,莺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青涩的眉宇痛苦的拧起,但暗夜中的那双黑眸却亮得惊人,他借着这股掌力猛地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丁小卫倒向只有一步之遥的悬崖。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素白修长的手紧紧的攥住跌落的两人,刚想施力将人拉上来,便听一阵嗡嗡之声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后面的情况,仓促之下他只来得及运起所有的护体真气,“嘭!”一股大力传来,他整个人被撞击的向前扑去,落下悬崖。而那些虫子则被强劲的真气绞成碎末,消散在风中。 三人迅速下落,耳旁风声呼啸,楼绝华余光一瞥,扯开身上的衣带向上抛去,飞舞的衣带缠上峭壁上一截已经枯死的树桩。他右手用力地握住衣带的一端,左手则紧紧地抓住莺歌黑色的衣襟。三人飘飘荡荡的悬挂在半空中,头上月华如水,倾洒而下,而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兽,只等他们掉落而下,吞吃入腹。 楼绝华冷淡的声音在夜风中幽幽响起:“死了没?” 半响,从下面传来一阵轻咳,丁小卫有些嘶哑的说道:“没......没有,还有一口气......” 楼绝华望了望轻轻颤动的树桩,沉思道:“崖上的树木已经枯死了,曾受不起我们三个人的重量,你试试看能不能抓住我的身体,我把你送上去。” 丁小卫忍着身上的疼痛,微微动了动身子,攀着莺歌的手臂吃力的向上移动。而被他拉着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昏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他紧紧地抱着慢慢往上爬,背对着月光的脸让他只能隐隐约约的瞧见大概的轮廓。 终于,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楼绝华的脚腕,腥红的血色染红了白色的衣角,楼绝华不悦的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开口斥责。除了父亲和子瞻,他从不愿与人太过亲近,而在这特殊的时刻,却被人这样紧贴着身子牢牢搂住,实在让他烦躁的想一脚将他踢下去。 顶上的枯树晃动的更加厉害了,一些沙土随着根桩的晃动簌簌落下,左手拎着的一直安静地人忽然轻轻地挣动了一下,低着的头微微仰起,沾血的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 楼绝华略一低头,两双眸子静静对视,狭长的凤眸依旧平静无波,没有因为现在的处境而有丝毫惊慌,而莺歌的眼神也少了往常面对他时的敬畏慌张,而是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 以丁小卫这样粗的神经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他张了张嘴刚要问一声怎么了,却瞧见一抹泛着寒芒的剑刃高高举起。 “不————” 惊呼声中,剑芒破空,向着雪白的衣带直划而过。 “嗤!”衣带断裂,三人迅速坠落,就在丁小卫满心绝望之时,忽然一股热力传来,他的身子陡然腾空向上飞去,宽大的衣摆被风拍打的猎猎作响,他只能瞪大着眼珠,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白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莺歌毫不在意自己将要面对的死亡,唇边的笑容灿烂而满足,他亲眼看着坠落的那一刻,楼绝华是怎样果断迅速的将怀里的人送上悬崖,而自己却被那股反弹之力弄得加速向下坠落。 丁小卫是注定死不了了,可他却一点也不失望,因为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而是楼绝华。 自今晚楼绝华出现的那一刻起,他是真的想就此束手就擒,然后找个机会自杀,这样一来青羽杀手已死,江湖之上再也没有了这个人,那么他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就安全了,不会有人再去怀疑一个已死之人。可是他没有想到,楼绝华竟然会起了怀疑,那样不明意味的一句话让他心惊胆战,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他是不是已经对公子起了疑心?但从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他什么也瞧不出来。 或许只有他死了,公子就会安全了吧!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背脊发冷,寒意刺骨,连他自己都为这样陡然而生的杀意感到心惊。 不提两人之间武力的悬殊,他是不是杀得了他的问题,单只他曾经救过他一命,他这样的想法也是忘恩负义,而且他跟在祈青身边那么多年,可以说是离他最近的人,他的一些想法他又怎会全然不知呢?若是他有什么意外的话,他是一定会伤心的吧!可是他没有其他办法,他只想让他活着,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哪怕是要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哪怕是要杀了这个帮助过他让他敬畏之极的男人,他也绝不会后悔! 可想要杀他谈何容易,正面对敌的话他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就会被对方一掌拍死,于是他想到了丁小卫。以下午看到的情况而言,对任何人都冷静淡漠毫不在意的楼绝华独独在面对他时却多了一些包容宽和,他不知道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显然楼绝华是绝不会让丁小卫死在自己面前的。 果然,他赌对了,只是可惜了他那几只甲子蛊,他可是费了几年时间花了好大得劲才勉强培养出这么几只,可惜现在一下子就全都没了。不过能够算计到天下第一的楼绝华也算值了,不知道江湖上的那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也封他一个天下第一?! 面对死亡的这一刻,他竟无比的坦然,或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耳边风声呼啸,衣袂鼓动,消瘦的身影眨眼之间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身体急速坠落的瞬间,楼绝华依旧冷静从容,沉稳自制,流云般的衣袂翻飞拂动,穿透了升腾缥缈的雾气,月华如水流淌而下,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狭长的凤眸镇静自若的四下环顾,他一振衣袖,夹裹着千斤的重力猛然击在峭壁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而白色的身影已经斜地里冲向悬崖下横生的一截树枝。沾着血迹的足尖轻点,柔韧的树枝弯成弓形,然后用力的弹出,白色的身影如同离铉的箭,闪电般的射出,只在暗夜中留下一道惨白的虚影。 “噗通”一声巨响,坠下的白影一头栽进黑色的深潭中,溅起的潭水在皎白的月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莺歌儿落下时撞在了一棵树上,层层叠叠的枝叶让他坠下的力道得到了缓冲,所以他现在还没有死,但他眼神涣散,四肢呈扭曲状弯折,大股大股的鲜血流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他张着嘴巴,喉咙里发出频死的“赫赫”声,弯曲的指尖拼命的挣扎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靠近胸口,然后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用尽最后一股力气倒在了自己脸上。 “啊————”惨烈的哀嚎震破黑暗,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的人竟还能发出这么惨痛的哀鸣,那是一种能够振聩你的耳膜,冻结你的血液,撕裂你的心脏的惨烈,让人疼的歇斯底里而又无比绝望! 透明的液体流淌而出,所到之处一层薄薄的白色烟雾渐渐升起,原本白皙的肌肤开始腐烂,一点一点慢慢掉落,整个面部扭曲变形,然后转化为一种皱巴巴的焦黑色,一股淡淡的恶臭飘散开来,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张属于少年年轻姣好的容颜再也不复纯在。 绝望的哀嚎惨痛而又短促,就像一曲琴音奏到最□的时候戛然而止,血泊中的身影一阵细微的抽搐,就再也不动了。 丁小卫浑身是血的趴在崖边,底下呼啸而上的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凌乱的飞散在空中,他面色僵冷,四肢麻木,圆圆的猫眼直勾勾的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一座人性的雕像。 月影西斜,东方渐白,天渐渐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忧 第二天一早,伴随着一声惊叫,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房中,身边留有一根青色的羽毛。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丁府内外,然后人们便发现寒衣楼楼主在自己的房间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众人大哗,各种各样的议论猜测纷纷涌出,最离谱的是有人甚至怀疑,楼绝华也和静松道长一样,已经遭遇不测了。这样的说法当然被人嗤之以鼻,寒衣楼楼主武功天下一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不可动摇,岂是小小的青羽杀手谋害的了得?比起这种不靠谱的说法,人们更愿意相信,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异常才追出去的,说不定凶手现在已经被他擒获了。 就在众人忐忑难安之时,忽然丁府二公子一身是血的出现了,这个清晨太过混乱,谁也不曾想到身为主人之一的丁小卫竟是不在府内的,连和他住在一个院子的丁小成都没有注意到。 谁也不知道在昨晚那个所有人都沉睡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似乎清楚内情的人因为失血过多,伤势严重,只模糊地说了一句“舍身崖”便在自家父亲担忧慈爱的神情中昏倒了。 丁一铁将怀里的小儿子交给丁小成,叮嘱他将城里最有名望的陈大夫请来,好生照看,便领着众人往舍身崖去了。 白日的舍身崖风景奇丽,云雾缭绕,金色的阳光倾洒而下,明媚灿烂,闪闪生辉。 崖边草木凌乱,血迹斑斑,一望就知是打斗后留下的痕迹,而且战况惨烈。 在场诸人不乏闯荡多年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根据遗留下来的痕迹很轻易的就判断出当时的状况以及最后的落崖。 众人商量过后决定去崖底寻找,即便不能找到人也能发现一些线索,几十人分成几个小队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即便如此,众人也几乎花了一天的功夫才找到要找的人,或许那已经不算是一个人了,四肢扭曲,面容尽毁,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异味。定力不好的人已经呕吐出声。 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死的凄惨无比的人会是传闻中杀人如麻,不可一世敢挑战寒衣楼的青羽杀手,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也太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当事人之一已经躺在这里了,那么另一个人呢?他在那里?实施在了某个隐秘的角落还是已经逃出升天,若他还活着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出来?还是又出现了其他的意外? 众人面面相觑,心事沉重,最后丁一铁决定将眼前的这具尸体带回去,无论他是不是真正的青羽杀手,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残阳似血,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一道青色的身影静静的凝视着地上的那摊血迹,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渐起的清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夜色如墨,月华似水,群星闪烁,万里无云,明天会是一个天朗云清的好日子。 仆从打扮的童子坐在桌边,以手撑额,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打着瞌睡,忽然一道白烟晃过,童子身子一沉,趴在桌上睡得更沉了。 烛影幽幽,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在这死寂的暗夜中无声无息,更添鬼魅。 黑影一闪身晃到床边,伸手撩起轻薄的是纱帐,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苍白,无知无觉的人,好半响才幽幽叹道:“莫要怪我,谁让你知道的太多了呢......” 纱帐轻扬,如湖水一般荡起阵阵涟漪,卧室之中重又恢复寂静。 青羽杀手落网,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而归,寒衣楼主不知所踪,短短几天之内,舍身崖上发生的事情便传遍江湖。 前面两条消息人们可以当做八卦,谈过就忘,但最后一条却让整个江湖都震动了,楼绝华不仅仅是武功无人能及的天下第一人,他更是武林圣地寒衣楼的楼主,是掌管江湖白道的领袖,这样的人如果出事,整个武林必将大乱。 酒楼之中,几桌身形矫健,腰悬兵刃的江湖人推杯过盏,高谈阔论。 “那青羽杀手神秘莫测,杀人如麻,江湖上的人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最后还不是死状凄惨?”一人粗着嗓音说道:“据说他从崖上摔下来后,身上的骨头全都断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身旁的一人接道:“我听说青羽杀手面容极丑,所以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是真的吗?” “何止是丑,那张脸已经扭曲的看不出人形了,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都比他像样一些。”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过一样,”有人轻嘲:“我怎么听人说是因为从崖上掉下来的时候摔烂的?而且还不知那人是不是真的青羽杀手呢?” “怎么不是了?”粗嗓音的人一拍桌子囔道:“当时的情况所有的线索都证明死的那人就是青羽杀手,舍身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难不成还有人专门在那里跳崖寻死不成?而且又是那样关键的时候,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哼!安远镖局的二公子也没有公开证明死的人就一定是青羽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猜测也只能是猜测,永远变不成真实。” “呵呵!”粗声的男子讥笑道:“一个已经疯了的人能做什么证明?他连自己都认不出了,还指望他能认识别人?” “丁家二公子疯了?”有人惊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谁知道?”男子翻了个白眼说道:“听说重伤醒来后就疯疯癫癫,谁也不认识了,每个看诊的大夫都说,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心神受创的缘故。” 有人叹息:“这可如何是好,静松道长被杀,寒衣楼主失踪,唯一可能知情的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江湖上要不太平了。” “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这等江湖大事岂是我等小人物干预的了得,今宵有酒今朝醉,我们还是喝酒的好,来,干!” “呵呵,王兄说的是,今日这酒我请,咱们不醉不归!” ...... 楼上厢房之内,面目温雅的男子微微一颤,茶盏内的热水溅出些许,倾洒在白皙修长的指间。 一旁的女子身影一晃,站在他的面前,掏出一条素雅的丝绢细细擦拭,看着白皙的肌肤上泛起阵阵红痕,她微微蹙起眉头,责怪的说道:“怎么不小心一些。” 洛君望唇角勾起,笑的勉强,“抱歉,只是不小心而已,下次不会了。” 师九见他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放心,楼主武功高强,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声,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室内一片安静,只有从楼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高谈喧闹声。 忽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身旧白儒衫的中年男子闪身走了进来,见到来人,洛君望赶紧站了起来,一连串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他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躁了,总得让我缓口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来才好。” “抱歉!”洛君望歉意的笑笑,“是我心急了。” 柳一拂衣袖在桌边坐下,接过师九递来的茶水,三下两口的饮尽,这才肃容说道:“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而凶手掉落悬崖,面目全非,与他一起落崖的寒衣楼楼主楼绝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唯一可能清楚内情的安远镖局二公子重伤醒来后就疯了,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得了。” 洛君望抬起右手覆上双眸,垂落的衣袖遮住整个面容,厢房之内一片沉寂,久久无声。 “子瞻?”柳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和寒衣楼楼主是极好的朋友,你别太过担心,他武艺出众,绝不会这么简单就出事的。” “不是朋友。”带着轻叹的语音从袖子后面传出。 柳微微一怔:“什么?” 宽大的袖摆挥落而下,秀气清雅的眉角微微泛红,水润的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们不仅仅是朋友,他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是相伴一生的伴侣。” 此言一出,不仅柳震惊之极,就是师九这个知情人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洛君望会这样坦然而直白的将这段异于常理的关系说与人听。 柳心下一颤,青年的表情是那样的熟悉,仿佛与几十年前那个坚定而又无悔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他张了张口,嗓音莫名的有些嘶哑:“你真的想好了么?认定了就是他了?不改了?” “嗯,不改了。”洛君望轻笑,温柔的话语却透着股隐隐的执拗。 柳微笑,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慈爱,“祝福你!” 短短的三个字让洛君望的气质更加的柔和,秀气的眉宇间溢出感激,“谢谢!”他真诚的说道。 “与我客气什么,”柳起身,揉了揉他的发丝,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启程吧,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到了。” 洛君望并没有如他所愿的站起身子,而是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终于抬起头,在二人疑惑的目光中,坚定地说道:“对不起,柳,我不能去炽焰宫了。” “为什么?”柳惊愕至极,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说道:“是因为楼绝华?” 洛君望点头,忧心忡忡的说道:“他现在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担心得很,我、我想去找他。” “你能去哪里找他,天下那么大,你一个柔弱书生又有什么能力保证一定能找到他?”柳拂袖轻责:“何况你要我带你去炽焰宫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现在路走了大半,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他的意思洛君望如何不懂,一边是自己的爱人,一边是身上的职责,是自己认定的君主,两者相冲时,他选择的终究是那个人,原来他在他心中已经那么重要了...... 柳劝道:“楼绝华武艺天下第一,你既然喜欢他,就更应该相信他,他绝不会有事的。” 洛君望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不会有事,我也知道此去或许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就想着哪怕是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柳沉默,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劝不了他了,这人看似温和可亲,但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半响,他叹道:“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拦不住,既如此,你便去吧,至于炽焰宫那边我帮你。” “不行!”洛君望想也不想的便断然拒绝。 柳一下子皱起眉头,面色不愉,“你起先不说,我便也不问,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或者说你是不信任我?” “怎么会?”洛君望赶紧否认,“只是此事与炽焰宫宫主有关,你是炽焰宫的人,我不愿见你为难。” “炽焰宫我都愿意带你进了,还有甚么为难的。只要你没有危害到炽焰宫,不会对宫主不利,我都会帮你。” 洛君望叹道:“有些事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我的身份让我不能说。” 看着那双满怀歉意的眼眸,柳良久才开口道:“罢了,我不逼你,你既然不去了,那么炽焰宫那边的事就此算了?” “不!”洛君望摇头说道:“我打算让师九跟你去炽焰宫。” “什么?”一声惊呼响起,却是师九发出的,只听她不赞同的说道:“这怎么行,我是一定要跟在公子身边的。” 洛君望肃容道:“此事与我干系重大,还请师九代我前去证实一些事情可好?” 师九想起自家主子那双闪着寒光的凤眸,暗暗打了个冷颤,果断摇头,即便洛君望再三恳请,依旧不妥协。 一旁的柳沉声说道:“既然你家公子命你前去,你去便是,岂容你随意推脱。”虽然他也不同意留下他独自一人,但他更不满意一个下人竟然再三拒绝自己主人的命令。 察觉到他隐隐的不悦,洛君望安抚的笑笑,说道:“柳在外等等可好?我再与她说几句话。” 于是,柳的心情更差了,隐晦的瞄了眼站在一旁的师九,身影一闪,消失在门外。 洛君望转过身来,静静的看着端正而立的师九,半响才说道:“绝华要你来,可有说明要听我的话?” 此言一出,饶是师九也有一瞬间的呆愣,她神情震惊的凝视着眼前这个依旧温温和和的人,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洛君望面不改色地说道:“你我相处已有六年,我自认并不是太过愚昧,阿九的不凡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何况经过颖朝的那些事,多多少少我还是看明白了一些的。” 师九咬了咬唇瓣,哑声说道:“公子、可会怪我?” 闻言,洛君望轻笑出声:“怎会!六年来阿九对我父子两照顾颇多,无论你是何身份,都是我承认的家人。” 师九眼眶微红,跟着笑道:“你与小欢喜也都是我的家人。我原是寒衣楼的左护法,六年前奉楼主之命到你身边保护你,隐瞒之处,还请见谅。”顿了顿,她又说道:“楼主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也别怪他。” 洛君望眉眼微弯,笑容中带着点甜蜜味儿,“他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开心还来不及,怎舍得去怪他。” 师九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被主子听见,他定是高兴极了的。” 想到那人,洛君望的眼中浮现一抹忧郁,他腰脊笔直,正色道:“炽焰宫的事情与我极为重要,甚至可能动摇南朝江山,还请阿九务必替我走这一趟。” 师九面色犹豫,“可是主子有令,命我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不得随意离开。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主子交代。” “我绝对不会有事的,我跟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他说的斩钉截铁,然后他又软下声音,道:“阿九,你不知道此事与我的重要性,这是我的责任,可是我却为了私情放弃了它,我虽不会后悔,却永远不会释怀。” 仿佛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自责,师九眼中晃过一丝挣扎,然后坚定地说道:“公子,我会去炽焰宫。” 洛君望大喜,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她说道:“这里面有一幅肖像,你只需证实画里的人是否落在炽焰宫宫主手中便可。” 师九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笑道:“公子想必是早就决定好了吧。” 洛君望笑而不语,他确实早已有所决断,在初次听到他落崖的消息时就已经做了决定。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他深吸了口气,阿楼,你一定要没事,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验尸 洛君望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到安远镖局所在的城镇,在无数人的注目下一把揭下城墙上贴着的告示。 一旁有人走上前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拱手说道:“公子,这告示可不是随意能揭的,先前有无数名医前来看诊,可我家少爷没有半点好转,你确定你比他们都行?” 面对对方毫不客气的质疑,洛君望并不着恼,他温文尔雅的说道:“在下并不能做任何保证,但我既然敢接这个榜,便是对自己的医术有几分自信,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那人还是一脸怀疑的看着他,毕竟他太年轻了,一点也没有医术高超之人所应有的德高望重的样子。半响,他施礼说道:“既如此,还请公子随我来。”说着,便躬身在前引路。 洛君望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丁府 丁家父子一脸审视的上下打量着这个揭了告示的年轻人,不是他们不愿相信他,而是这人的长相年龄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他能治好无数名医都治不好的病。 丁一铁眯眼说道:“小儿的病症告示上都写得清清楚楚,先生可有把握完全治愈?” 洛君望微微一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定能成功的事,令公子的情况我已知晓大概,在下并不能保证能一定能够治好他,但却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的这番话并没有让丁一铁失望,反而令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这人并没有如前几天来的那批江湖术士一般自吹自擂,将自己的本事夸得天花乱坠,或许他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无论如何,尝试一下总没坏处,反正现在的情形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 丁一铁揉了揉疲惫的眉宇,朝丁小成说道:“带君大夫去你弟弟那里。” 丁小成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对洛君望道:“君大夫,请随我来。” 洛君望点头,二人相携而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两人,丁一铁沉重的叹了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黯然,整个人都似乎一下子老了几岁。 洛君望在丁小成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回廊,踏进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声音,一个淡蓝襦裙的少女挑帘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她眨了眨眼,对自家兄长问道:“这人是谁?” 丁小成沉声道:“这位是揭了告示来为小弟治病的君大夫。”然后,他又转身,对洛君望介绍道:“这是我二妹丁小雨。” 洛君望微微颔首,敛袖道:“二小姐好。” 丁小雨一边礼貌的微笑,一边暗暗地扯了扯丁小成的袖子,压低了嗓音问道:“他能行吗?” 丁小成神情不变的回她一句:“行与不行,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着,他挑起珠帘,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我家三弟就在里面,君大夫,请进。” 洛君望面色不改的从丁小雨的面前走过,对她暗暗投来的探究眼神视若不见,自揭了告示后,这样充满怀疑的目光就没有停过,他已经开始习惯了,也不会特别生气。 走进内室,绕过精致镂空的屏风,他一眼就瞧见了坐在窗边的人影。那人只着了一件白色里衣,跪坐在窗边的榻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双手交叠,趴在窗台上。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慢慢的转过头,动作僵硬,眼神呆滞,仿佛没有生气的人偶,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丁小卫!”洛君望一声惊呼,温雅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丁小成心下一惊,颇为意外的看着他,道:“你认得我家三弟?” 洛君望没有回答,他压下满腹的疑惑与震惊,向倚在窗边的人走去。丁小雨眉心一动,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丁小成伸手拦下了。两人一脸肃容的看着洛君望把脉检查,面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洛君望从怀中取出银针,在头顶的风池、天柱、百汇等穴位逐一刺入。然后,毫无预兆的,原本木偶一般的人忽然抱住自己的头部大声哀嚎了起来,劲瘦的身子在榻上胡乱的翻滚,发丝凌乱,神情扭曲,显然已是疼痛到了极点。 “你做了什么?!”丁小成兄妹一个闪身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神情痛苦的人,对着洛君望怒目而视。 洛君望眉心紧皱,冷静地说道:“点他穴位,先将他弄晕,否则他承受不住,会活生生的痛死。” 话一说完,丁小成已经连连轻点,怀里挣扎的人慢慢的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只是身子还偶尔一抽一抽,可以看出刚刚他所经历的疼痛是何等的剧烈。 丁小成一脸心疼的帮怀里的人细细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而丁小雨则满是愤怒的瞪视着洛君望,那双秀丽的眼眸似要喷出火来,“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又再次问了一遍。 洛君望拧着眉,神情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在意对方不客气的质问,“只是帮他检查了一下而已。” “只是?而已?”丁小雨气得身子发颤,语气尖刻地说道:“我不介意让你也尝试一下这样的痛苦,看看是不是你说的如此而已!” “小雨!住口!”丁小成沉声喝道:“不得对君大夫无礼!”虽然同样对他不满,但他想得更深,这人简单的几针就已经让丁小卫有所反应,哪怕引起的是刻骨的疼痛,但也比以往无数名医把脉看诊开方喝药后,仍然痴痴呆呆没有任何波动来得好,或许这人真的有能耐治好他的病。 他无视丁小雨委屈不满的神情,略带歉意的对洛君望说道:“抱歉,舍妹性子急躁,得罪之处还请君大夫不要同她计较。” 洛君望摇头苦笑:“是在下思虑不周,只是我也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丁小成沉默片刻问道:“君大夫可有查出我三弟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何一夕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洛君望凝重的说道:“他并没有生病,而是中蛊。” 此言一出,便是沉稳如丁小成也不禁身子一颤,背脊发寒,丁小雨抖着声音说道:“这......怎么会......” 她心下慌张,所有的愤怒委屈都随着这句简单的话烟消云散,一双妙目求助似地望向自家兄长。 丁小成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可能的,莫忘了三弟出事前是与谁在一起的,又是被谁打伤的,何况涵源庄庄主的死也不是什么秘密。” 望着兄妹两脸上难掩的慌张和担忧,洛君望宽慰道:“别担心,丁小卫身上的蛊虽然麻烦了一些,却也不是不能解,只要将我所要的药材找来,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完好无缺的三弟。” 这番话虽然让丁小成喜悦,但更多的却是忧心,一个懂蛊毒的医者又岂会简简单单只是医者,这人的身份恐怕也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普通。 他心下思虑万千,面上却没有丝毫变化,而一旁的丁小雨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机,坦率而直白的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解蛊?你认识丁小卫,你们是什么关系?” 丁小成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暗暗骂了一句白痴,现在岂是问这些的时候,若这人是心怀善意的倒也罢了,但假如他是抱有目的而来,因她的这番话不帮他解蛊了怎么办?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便听洛君望坦言说道:“二位莫担心,在下并非坏人,之所以会解蛊只是对蛊毒之术略有研究而已。”顿了顿他又道:“至于我二人之间的关系,我们曾相处过一段时间,他与我儿小欢喜是很要好的朋友。” 丁小成指着他,恍然道:“你就是小卫口中所说的子瞻?那个寒衣楼楼主极为要好的朋友?” “怎么?他跟你提起过我?” 丁小成点头,心中所有的猜疑通通烟消云散,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是为楼绝华而来的么?” “嗯。”洛君望漆黑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黯然,然后略带歉意的说道:“我事先并不知道安远镖局的二公子就是丁小卫,若有隐瞒之处还请见谅。” “先生言重了。”丁小成赶紧摆手,道:“楼主失踪一事,丁家责无旁贷,若有需要之处,还请先生直言,丁家绝不推脱。” 讲到那人,洛君望的心习惯性地抽痛起来,他勉强笑道:“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已经清楚,但有些细节却不了解,大公子可否给我详细的说一遍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自然!”丁小成说道:“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多,那晚发生的事除了死掉的青羽杀手,失踪的寒衣楼主,和中蛊的三弟没有任何人清楚。然后第二天武当静松道长被人发现死在自己房中,三弟一身是血的回来,只说了舍身崖三个字就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变得痴痴呆呆睡觉也没反应了,大夫们只说是受惊过度,还是先生诊断出他是被人下了蛊。” 洛君望托着下巴静静沉思,房间内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好半响他才打破沉默说道:“听说青羽杀手的尸体被带回丁府了,大公子可否带我去查看一番?” 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犹豫的说道:“那具尸体已经被摔得不成人形了,先生当真要看?” 洛君望坚定地点点头,道:“此事疑点甚多,我有几处地方想不明白,或许能从死者身上找到些线索。” 丁小成只是略一沉思,便郑重地承诺道:“好,我带你去。” 洛君望勾唇浅笑,眉眼弯弯。 踏下层层阶梯,丁小成举着烛火边走边道:“这里是我家的冰室,用来存放冰块的地方,现在天气尚热,尸体极易腐坏,又不能下葬,所以家父便将人放到这里来了,武当的静松道长也在里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道厚重的大门前,丁小成将手中的烛台递给洛君望,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手腕一抖,铁制的钥匙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低头,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然后取出其中一把钥匙就要开门,可手刚抵在门上,便见大门微动,露出了一丝缝隙,昏黄的光芒隐隐传来。 “咦?”丁小成惊讶之极:“这么晚了,除了我们竟还有人来这里?”说着,他一个用力,大门豁然开启。 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即使洛君望早已有所准备,还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将手上的烛灯吹灭,然后跟在丁小成身后走进了冰室。 冰室的面积并不是很大,四下的墙壁角落旁堆满了一块块坚硬的寒冰,中间的地方被清理出来搭了两张木板,盖着白布的尸体便躺在上面。 尸体的旁边一人背负双手,长身玉立,听到动静后猛然转身,容颜精致,墨发高绾,眉宇之间冰寒阴郁却也掩饰不掉骨子里的雅致风流。 “是你?!”丁小成惊讶得看着他,问道:“这么晚了,祈总管怎会在此?” 对于他的疑问,祈青并没有回答,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眼前这个披着黑色斗篷面色苍白的男子吸引了过去,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神情震惊,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理应在千里之外的人会这么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相对与对方的震惊,洛君望则是完全的惊喜,黑色的披风微微颤动,显示着他激动的心情,他上前几步,越过一旁的丁小成,急切的道:“青衣?你是青衣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违的称呼让祈青心下一阵恍惚,然后他迅速的醒过神来,敛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微笑着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青衣公子了,我现在的名字叫祈青,是品善坊的总管。” 洛君望微微一愣,而后轻笑出声,愉悦的笑声中满是善意与欣慰,“这很好,几年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这样就好。” 一旁的丁小成见他们一副故友重逢的样子,笑着说道:“原来你二人是旧识,真是巧了,可惜这里并非叙旧的好地方。” 洛君望瞥了一眼身边白布盖着的尸体,抚额叹道:“确实,先办正事要紧,待会儿还请祈青公子务必去我那儿坐坐,聊聊你这些年的情况。” 说着,他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边,转身对丁小成说道:“哪一具是青羽杀手的尸体?” “这边!”丁小成走到右边的尸体旁,捏住白布的一角猛然掀开。 一股淡淡的异味扑鼻而来,洛君望下意识的衣袖掩面,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秀目涌上一层薄薄的震惊与悲悯。即便他早已有所准备,即便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躺在这里的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杀手,但在看到那具早已面目全非,死状凄惨的尸体时,仍是无法抑制内心浮上的不忍同情。 一直站在原地的祈青皱着眉说道:“两位可否告诉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洛君望细细的观察着那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一路而来听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言,大致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后来又听大公子详细的讲述了一遍那天发生的事,事情的经过勉强能够猜测出来,只是还有些地方想不通,所以便让他带我来检查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 祈青微微一怔,然后恍然,“我道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他,也——只能是为了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都很清楚,洛君望慢慢的直起腰身,微笑着说道:“虽然他暂时不见了,但没有关系,因为我总会找到他的。” 看着他眼中那抹无法遮掩的温柔情意,祈青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浓郁的嫉妒,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是他?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人永远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为什么自己不能露出那样堪称幸福的笑容? “你怎么能肯定一定能找到他?”他克制不住近乎无礼的诘问道:“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他,就凭你一人之力能够保证一定能找到他?!” 洛君望有些惊讶的望着他,然后说道:“我会找到他的,因为他不会让我等太久。”他不舍得......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温雅的眉宇间更加的柔软了。 “如果他出事了呢?如果他此刻正身受重伤躺在某个角落里呢?如果他已经死——”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猛地打了个冷颤。虽然是为了刺激对方的话语,但他自己在说这个字时心脏像是被人一下子攥紧了似的,尖锐的疼痛。他抿了抿唇,压着声音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他是随青羽杀手一起掉下悬崖的。” 洛君望面色沉静,并没有因他的这番言语而变容,这一刻的他似乎与那个无波无澜,淡漠出尘的白衣青年结合在了一起。 “他绝对不可能有事!我信他!”他表情淡然,声音中却满是坚定决绝。 祈青张口还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丁小成望过来的充满狐疑的双眼,他微微一愣,一直沉浸在嫉妒愤怒中的神智忽然清醒了过来,后背冒出一层细细的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冷静了?是因为对这人深入骨髓的嫉妒,还是因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对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了包括这条性命? 他暗暗苦笑,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力道大的几乎要掐进肉里,这样的疼痛微不足道,却可以让他保持冷静,控制住自己内心的阴狠绝望。 祈青抱臂倚在一旁,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双白色的手套,仔细的戴上,然后弯腰小心的检查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冰室之中一片寂静,成块的坚冰在幽幽的烛火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泽。 洛君望慢慢地直起腰身,眉宇间罕见的流露出一股怔愣的色彩,他呆呆的出了会儿神,然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又低头重新详细的检查了一番。 祈青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呢?发现什么了吗?” 温润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他,漆黑的眼珠是他第一次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复杂。洛君望闭了闭眼,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确实很有趣,他从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心下恍然之余也有克制不住涌上的阵阵悲伤。 ☆、来人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便过去了,各式各样的药材雪花似的被人送入丁府,洛君望一边忙着配药,一边施针为丁小卫调理身体,以便到时能更顺利地将蛊虫引出体外。闲暇休息之余也和祈青谈谈彼此近几年来的情况,虽然累了一点,却还算平静。 这天,洛君望刚给丁小卫施完针就被祈青拖走了,说是请他喝酒。当然,洛君望虽然会酿酒,但不代表他喜欢喝酒,之所以每年都习惯性地酿上一些,只是因为有人喜欢而已,而他自己虽不至于滴酒不沾,却也实在称不上有多喜欢,饮酒误事,何况是在这样敏感关键的时期,所以,他只是端着茶盏坐在一旁,看着对方一杯一杯的慢慢饮尽,神色熏然。 见他饮得畅快,洛君望也不劝阻,只是笑道:“以前从不知道你也是这般喜欢喝酒的,难不成是因为进了品善坊,整日里耳熟目染,所以对这杯中之物也渐渐上心了的缘故。” 祈青笑道:“酒能醉人,别人都说一醉解千愁,可见这杯中之物也没什么不好。而且在下对酒再喜爱,也是比不上寒衣楼主的。” 或许是因为提到楼绝华的缘故,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祈青将手中的玉杯注满酒水,递到对面的人面前,道:“曲大娘亲自酿的果酒,入味甘甜,辛而不辣,是我好不容易才拐到手的,子瞻真的不来一杯?” 洛君望推迟道:“好意心领,但我待会儿还要去制药,实在不宜饮酒。” 见状,祈青也不勉强,他缩回手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道:“你也不要太辛苦自己,驱蛊的事可以慢慢来,你的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我好几次都瞧见你累的就这么趴在桌上睡过去了,不要别人的病治好了,你自己却累病了,那样就不值当了。” “多谢!”洛君望微笑,笑容下是谁也看不出复杂,“最近确实有些累,但只要忙过这一阵就好了,索性药已经配置的差不多了,只等最后利用药物将蛊虫引出即可。” “子瞻真的有把握彻底解除蛊毒吗?”祈青犹豫地问道。 洛君望点头,充满自信的说道:“这些年来,我对蛊毒之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研究的,虽不能说极为精通,但只是拔出丁二公子身上的蛊还是可以的。” “是吗?”祈青垂下眼帘,拎起桌上的酒壶慢慢倒满,然后递到唇边一口一口的慢慢细品。 就在这时,一声朗笑从门外传来,来人笑道:“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躲到祈总管这儿来喝酒了,你二人倒是好福气。” 洛君望眨了眨眼,笑道:“你可莫要冤枉我,祈青作证,我可是滴酒未沾!” 祈青重新拿起一只酒杯,将杯倒满,放在对外的那面桌边,道:“大公子事务繁忙,找你喝酒也要找得到人才好,喏,这杯我敬你,可别说我偏心。” 三人齐齐失笑,丁小成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他哈了口气赞了一声好酒,然后说道:“我也想休息来着,可是现在的形势哪容我有半点喘息的时间。静松道长之死,寒衣楼主的失踪,都是震惊武林的大事,一个弄不好可能就会祸及丁府。” “怎会!”洛君望宽慰道:“事情的经过大家都知道的,和丁府没有任何关系,又怎会怪罪到丁家头上来,大公子多虑了。” 丁小成苦笑:“要是事情真的像先生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但到底如何还是要看寒衣楼和武当掌门的想法,人毕竟是在丁府出事的,无论如何,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别担心,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样的地步,只要二公子能清醒过来,说出真相,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洛君望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所需的药物已经配置的差不多了,最迟后天便能帮二公子驱除蛊毒。” “那真是太好了!”丁小成一脸兴奋,能够真相大白自然值得高兴,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丁小卫。以往他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过于跳脱直率的弟弟让人很是头疼,但却也不愿他变成如今这副痴痴呆呆,谁也认不出的模样。 他激动地抓着洛君望的双手,兴奋的说道:“多谢先生,舍弟的事就烦劳先生费心了,在下感激不尽!” 洛君望摇头,示意不用谢,莫说丁小卫是小欢喜的朋友,也不提当初帮他千里送信的恩情,单单只是为了寻找楼绝华的下落,他也是会倾己所能,不顾一切的治好他的。 一直沉默的祈青忽然说道:“你刚刚提及寒衣楼和武当掌门,是不是他们已经到了?” 丁小成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说道:“是,武当静沉真人与寒衣楼首座刚刚到达,家父正在前厅迎接,我想着先生是楼主的朋友,与寒衣楼的人也定是相熟的,便来通知一声。” “啊!寒衣楼竟是来人了么?!”洛君望眼神一亮,拉着丁小成的手便向屋外走去,“快!咱们快去看看!” 丁小成被他这难得急切弄得连连摇头,却也不推却,而是顺着他的力道任他拉走。在跨过门槛之时,前方的那道身影却又堪堪停住,洛君望回头对仍旧坐在原处的人说道:“你不去吗?” 祈青眨了眨微微熏然的眸子,晃着手中的玉杯,笑道:“我这样子实在不适合见客,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洛君望薇笑着点头,金色的阳光披洒在那个远去的背影上,竟亮得有些刺目。 祈青慢慢俯身,趴在桌面上,似乎是醉得厉害了,右手一个不稳,掌心的玉杯“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丁小成看着前面那个衣带当风,快步疾走的人,安慰道:“先生莫急,反正人已经到了丁府,然道你害怕他跑了不成?” 洛君望轻笑,他只是有点担心而已,真的只是一点点,虽然他这些天以来一直保持着镇静,也相信以那人的本事一定不会有事,但这不代表他不牵挂他。 “来的是寒衣楼的哪部首座,大公子知道么?”洛君望问道。 丁小成点头答道:“是财部首座玄若流。” 竟是他么?!洛君望有些晃神,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午后,风流洒脱的青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向他讨要□用的药膏,难得一见的红了面容。 两人刚一踏进前厅,便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子瞻!”随着一声轻呼,一道身影闪电一般眨眼间便出现在他面前,“你怎么在这里?” 话刚一问完,也不等对方回话,他又一脸恍然的说道:“是了,主子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是尽人皆知了,你会出现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道:“玄首座,这位公子是谁?也是你寒衣楼的人么?” 洛君望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一袭灰色的道袍宽袖飘然,三尺白须垂于胸前,整个人仙风道骨,光华内敛。 对于这个常年闭关的武当掌教玄若流还是尊敬的,他颔首笑道:“子瞻却是寒衣楼之人,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没想到他会一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不过想来他也是为了楼主失踪一事而来的。” 静沉真人慨然道:“贵楼主失踪一事贫道亦有所耳闻,但一日未找到他便说明他活着的可能性越大,况且寒衣楼主武艺绝顶,绝不可能轻易出事。” “那是自然!”玄若流扬声道:“寒衣楼上下从未相信楼主会遇害,他没有出现或许是还未到出现的时候,我等做属下的只需等着就是。” 静沉真人一声叹息,不知是要感叹一下他的忠心,还是要称赞一句不愧是武林之首的寒衣楼,当真御下有方。 他转身对一旁的丁一铁稽首道:“武当与寒衣楼同为武林正道,寒衣楼楼主失踪之事贫道自不会袖手旁观,何况静松师弟也是死的不明不白,这件事武当绝不会置身事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丁一铁肃容道:“真人所言甚是,丁某定会全力配合。” 静沉真人颔首道:“那,接下来贫道便多有叨扰了。” “真人客气,这是丁家的荣幸。”顿了顿,他又道:“天气炎热,静松道长的尸体尚安置在冰窖,真人可要前去看看。” 静沉真人的眼中迅速的闪过一抹伤感之色,他一拂衣袖,稽首道:“有劳丁总镖头!” 几人在丁一铁的带领下向屋外走去,均极有默契的没有叫上洛君望和玄若流,将空间留给二人叙旧。 待众人远去后,前厅重又一片寂静,好半响,玄若流才开口叹道:“你不该来这儿的。” 洛君望寻了张椅子慢慢坐下,这才说道:“你错了,以我与他的关系来说,我恰好是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应该相信他的。”玄若流抱着双臂倚在桌边说道:“楼主绝不会出事,而这个地方却不能保证一定是安全的,若是你有个万一,那才是对他真正的伤害。” 秀雅的脸上一片苍茫,他喃喃说道:“可是我无法安心,即便知道他本事高强,罕有人敌,我也依然做不到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玄若流叹息一声,脚步轻灵的移到他身前,拍着他的肩膀道:“没事的,楼主或许是遇到了一些麻烦的事情,等他解决了自然会回来的,你别太过担心。而且以寒衣楼的势力,只要人还在神州大陆上,就一定有找到的一天。” 可惜他的这番安慰之词并没有让洛君望宽心,反而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说,寒衣楼也没有他的消息?” 玄若流道:“除了殇,楼主每次出门都不喜欢有人在后面跟着,而这次因为一些缘故,殇并没有跟在他身边,事情发生后,寒衣楼就彻底失去他的消息了,而他也没有跟寒衣楼联系过。”为此殇是自责的,虽然从那张岩石般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作为恋人他又岂会察觉不到他心底的懊恼悔恨?他现在应该还在没日没夜的到处寻找楼主吧,那块臭石头肯定不会善待自己,再次见面的话,又会瘦了一大圈吧! 没有联系过吗?洛君望暗暗思量,他绝对不是会让人担心的人,既然没有联系,肯定是因为没办法联系,难道他是被困住了吗?可是这世上又有谁有那样大的本事能够困住他? “若流,”洛君望若有所思的喊了一声:“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玄若流有些惊讶得看着他,但还是爽快的应道:“自然可以,子瞻尽管直言便是!” 洛君望感激的点点头,黑瞿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漏掉一章,幸亏点进来看了下! ☆、设计 武当掌门看过静松道长的遗体后便将他装棺入殓,打算尽早将人带回武当入土安葬,而洛君望也将自己已经配置好药物,随时都能为丁小卫驱除蛊毒,让他恢复神智的事情告诉了丁一铁。 丁一铁欣喜若狂,这个钢铁一般坚定地老人前所未有的红了眼眶,情绪失控的紧握着他的双手再三感谢,静沉真人等江湖人士亦是倍感欣慰,若人真的能清醒过来,便能真相大白了吧! 几乎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明天的来临。 夜色沉静,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中,几乎与周围的暗色融为一体。 幽冷的夜风穿过纱窗吹入房内,撩起轻薄的帘帐。 黑色的人影静立在床边,高高的俯视着如孩童一般睡得安静祥和的人,眸中波光诡异。片刻后,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抬起,然后不带半点风声的向着沉沉入睡的人拍去。 稍稍懂点武功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看似轻飘飘的不含一丝杀气的一掌若是拍实了的话,床上的人没有半点活命的可能。 眼看那人就要毙命掌下,忽然一道金光疾闪而来,那样纯粹的金色在这肃杀的暗夜之中竟亮的让人刺目。 “啪!”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影疾闪,连连后退,堪堪躲开这致命的一击。 幽幽的一声叹息响起,一道明明晃晃的光芒照亮了小小的卧室,也清晰的映出了卧室内的情形。 黑衣蒙面的人捂着手腕站在房中央,唯一露出的眼眸中充满警戒;玄若流摇着描金折扇与他隐隐对峙;丁家父子手持利刃护卫在丁小卫的床前;仙风道骨的道长手持拂尘,守在窗边。 宽袖束腰的人手举油灯挑帘而来,右手并拢微微遮住窗外吹来的冷风,幽幽的灯火摇摇晃晃,为那张秀雅的脸罩上了一层暖暖的光芒。 洛君望似乎没有察觉到房内的肃杀之气,举止从容的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根银针,轻轻地拨了拨,“噼啪”一声轻响,昏黄的油灯燃得更旺了,连着室内的光线也跟着亮了亮。 待做完一切后,他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来,笔直的看向那个隐隐的被包围住的人,说道:“祈青公子,深夜不睡,为何来此?” 这话刚刚问出,还没等对方回答,一旁的丁小成已经沉不住气的惊呼道:“什么?他是祈青?祈总管?”就连丁一铁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唯有玄若流和静沉真人没有见过祈青,也不知道祈青是谁,所以才能不为所动,只是暗自戒备的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不留神便让他给跑了。 “呵呵!”一声短促的笑声响起,黑衣人在众人的注目下慢慢抬手,不急不躁的解下脸上的蒙面黑巾,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出现在大家眼中。 祈青捏着手中的布巾,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早就知道是我了?”虽然是一句疑问,却透着肯定的味道。 洛君望摇头,“只是怀疑。” 祈青眼眸一闪,“所以你故意告诉我你已经配制好了药物,明日便能驱除蛊毒?你也猜到我会来杀人灭口,早早的就布置好陷阱等我来自投罗网?”顿了顿,他又好奇地问道:“我自问向来行事谨慎,从不轻易留下破绽,短短几日时间,你又怎会怀疑到我身上的?” 洛君望漆黑的眸中浮上一抹悲哀,他轻叹道:“是冰室里的那具尸体,那具莺歌儿的尸体。”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终于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平静,他身子一晃,神情恍惚,“你知道他,你竟然能认出他......”忽然,他双目骤然锐利,笔直的瞪向他,尖声问道:“你怎么可能认的出他!他面目已毁,几乎不成人样,你如何能够确定一定是他!” 见他对洛君望不敬,玄若流皱了皱眉说道:“子瞻何必与他多说,待我将他拿下,严刑逼供,害怕他不将所有的一切老实交代不成?” 洛君望摇头,显然并不赞同他的话,他沉默片刻,对祈青说道:“我学医术,算是半个大夫,对易容之术也是略有涉猎,所以我认人并不单单只看皮相,更是依据其他。人活着看脉象,人死了则靠摸骨辨认其身份。”而他毕竟曾与莺歌儿相处过一段时间,待他如亲弟一般,也曾探过他的脉象,一寸一寸仔细探究过那具稚嫩的身体,所以在冰室检查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就已认出了死者的身份。 莺歌儿已死,且被人当成青羽杀手死得凄惨,那么身为主人的祈青呢?他不想怀疑他,却又不得不怀疑他,所以才有了今晚的这个布局。事实证明,即使他再不愿承认,真相却还是清清楚楚的摆在了他面前。 “我倒是小看了你了。”祈青恢复镇静,即使被人瓮中捉鳖,逃脱无望,他的态度却出奇的从容。 丁小成利刃出鞘,拔剑在手,斜斜指向长身而立的人,道:“我三弟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为一己之私将他害成这样,我父子二人决不饶你。” 祈青轻哼一声,不急不缓的说道:“若我是你,绝不会轻举妄动。” 众人一愣,玄若流冷笑道:“难不成阁下自信能够以一人之力对付我们四个不成。” 以一敌四,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莫说静沉真人这个武当掌教,一代宗师,单单玄若流一人,他就绝对不是对手,以他的武功充其量只能与地下城堪堪打个平手而已。 祈青没有回答,只是环顾了一圈众人,唇角挂起一抹诡秘的弧度,然后就听一丝极轻极轻的□响起,几人循声看去,只见床上那个原本沉沉入睡的人虾米一般的蜷成一团,一股股殷红的液体从耳目口鼻汹涌而出,看上去狰狞恐怖,惨烈到了极致。 丁家父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床边,一时间竟不敢伸手触碰那个似乎要将体内的血液统统吐出来的人,丁小成双目通红,龇牙欲裂,他扭头喝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面对他愤恨的似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目,祈青毫不在意,只是云淡风轻的说道:“只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几人措手不及,洛君望几乎是小跑着扑到了床边,抓住他的脉搏仔细的检查了起来。 沾血的里衣被褪下,随着一根根逐一刺入的银针,白皙的胸膛上左边靠近心口的位置浮现一条淡淡的黑线,那道黑线轻轻鼓起,缓缓蠕动,竟仿若活物一般。 卧室之内静的吓人,只有一两声低不可闻痛苦到了极致的细喘□。半响,丁小成才抖着声音说道:“这......这是什么?” “子母蛊!”洛君望一字一字凝声说道。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想起,祈青赞叹道:“子瞻果然医术精湛,见识不凡,竟能识得失传已久的子母蛊,祈青佩服!” 医术精湛吗?洛君望苦笑,可即便他医术再好,最后却还是着了他的道。他没想到他竟在丁小卫身上下了两种蛊,一种是让人失去神智的傀儡蛊,另一种则是对方生死都在下蛊者一念之间的子母蛊,那个相传已经无人知道炼制之法的十大邪蛊之一。 “子母蛊?那是什么?”玄若流皱着眉头问道。 还未等洛君望开口回答,祈青已经接过去说道:“子母蛊,子母蛊,蛊如其名,一子一母,母蛊在施蛊者体内,子蛊在中蛊者体内,平日里中蛊者看不出丝毫异样,但只要施蛊者心念一动,那便是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若让他生不如死,他也只能痛不欲生的活在炼狱中。” 这番狠辣恶毒的言词终是让几人齐齐变色,丁家父子更是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喝他血啖他肉,誓要将他大卸八块的模样。 丁小成双拳紧握,眼含希翼的看向洛君望,“先生可能解除此蛊。” 洛君望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来不及的。”就算他能找出驱蛊的法子,丁小卫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只要祈青稍稍动念,下一刻他就可能暴血而亡。 “祈青施主,”今晚以来一直没有出声的静沉真人忽然开口道:“请你为二公子解蛊。” 祈青讥笑道:“真人那只眼睛看到我脸上写了傻子两个字的?” 静沉真人从容道:“并非贫道自夸,以施主的武功,贫道绝对能在你驱蛊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你诛杀,施主可信?” 祈青呼吸一滞,然后冷笑道:“信!武当静沉真人一代宗师,江湖上能赢得过你的绝对不出一手之数,在下如何不信!只是你杀了我的话,丁二公子也要与我陪葬,子母蛊,母蛊死,子蛊亡!” 卧室之内寂静无声,良久,静沉真人方才叹道:“你为丁二公子解蛊,我们放你走,如何?” 话一出口,还未等祈青回答,丁一铁已经先一步说道:“这怎么行?!仅为小儿一条性命便纵虎归山,让这罪恶滔天的恶徒逍遥法外,老夫第一个不答应,丁家也承担不起!” “爹......”丁小成惶惶然的喊了一声,私心里他是极为同意这样的条件的,但他也知道自家父亲绝不可能答应,为了他的江湖大义,为了他的武林正道,可是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三弟吐血而死吗?看着父亲那双夹杂着血丝的眼睛,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静沉真人一扫拂尘,沉声说道:“救人要紧,有什么后果贫道一力承担。” 闻言丁小成心中一喜,武当静沉真人的威名可不是小小的安远镖局比得了的,得他一诺,丁小卫的性命基本上算是保下来了。他小心翼翼的瞟了眼丁一铁,见他果然沉默了下来,悄悄地舒了口气,毕竟是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亲儿子,若是真的死了,恐怕他才是最伤心的一个。 “呵!”一声冷笑响起,祈青讥讽地道:“你们谈得倒是欢快,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意过你的条件吧。” 雪白的眉毛微微皱起,静沉真人肃容说道:“那你想怎样?难不成施主真的想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祈青摇头,“虽然并不在乎这条命,但我还有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死。”说到这里,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你莫要得寸进尺!”丁一铁冷喝道。 祈青满不在乎的道:“我只是提出我的条件,答不答应在你们。” 所有的优势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们还在乎丁小卫的性命,就不得不隐忍退让。 静沉真人道:“哪三个条件?” “第一,”祈青竖起一根手指,从容说道:“给我准备一辆马车。” 只是这样?静沉真人挑了挑眉,点头答应。 两根手指伸出,“第二,冰室里的那具尸体交给我,我要带他走。” 冰室里的尸体吗?反正真正的青羽杀手已经找到了,那么无论那具尸体究竟是何身份都已不再重要,给他无妨。静沉真人略一沉吟,便也答应了。 “第三,”祈青瞟了眼洛君望,轻轻笑道:“我要子瞻陪我走一趟。” “什么?!”玄若流募然喝道:“妄想!” 祈青扫视了一圈警戒的众人,悠悠道:“你们急什么,只是让他陪我些时日,两三天便能回来,放心,绝对不会让他少一根发丝的。” 玄若流不屑的冷哼:“一个冷血杀手的保证岂能作数?而且是他识破了你的身份,设了今日之局让你原形毕露,你岂会不恨他?!又岂会真的不下手伤他?!”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祈青放轻了声音,道:“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所以我真的不恨他,而且我们是朋友,至少曾经是朋友,单单这点我就绝不会出手害他。” 玄若流一声冷笑,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他晃了晃手中的描金折扇,还待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洛君望一把拦住。 他摇了摇头,看着祈青道:“我相信他的话。” 玄若流心下着急,拉着他的手脱口说道:“子瞻,你性子柔善,千万别给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给骗了,青羽杀手狠辣无情,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又岂会真的因为什么朋友之义对你手下留情?!” 洛君望反手扣住他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道:“我不相信青羽杀手,但我相信当年那个为我解围,相谈甚欢的青衣公子。” 祈青微微一怔,然后长叹一声笑道:“你总是这样,子瞻,你总是这样,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恨你。” 洛君望微微一笑,波光内敛的眼眸如揉了一汪春水,无端的多情。 玄若流满脸的不赞同,还要再劝,可是洛君望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是固执无比,一旦决定了的事便是楼绝华也莫可奈何,何况是他。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登上了那辆朴素无华的马车,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不急不缓,晃晃悠悠的向郊外驶去,一路留下滚滚的车轮声和扬起的灰尘。 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繁花点点,清香阵阵。远处的一汪碧潭在朝阳的映照下彷如一面明镜,折射出炫目的波光。 祈青小心翼翼的从马车中抱出莺歌的尸体,放在挖好的坑中,眼神怜惜,依依不舍,入目的仿佛不是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扭曲面容,而是记忆中那个娇憨俊俏的孩子。 良久,他才动作迟缓的盖上白布,一捧一捧的将黑色的泥土撒入坑中。无瑕的白慢慢的被沉重的黑色掩盖,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渐渐地,原本的深坑被垒成一座小小的坟茔。 洛君望一直倚在车边静静的看着,看着他将木头削成的墓碑竖在坟前,看着他举刀刻字,看着他沉默,看着他冰冷的眉宇渐渐染上哀伤。 “既然做不到无动于衷,为什么要将他牵扯进来呢?”洛君望语气沉沉的说道:“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祈青没有答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皮质的酒囊,手腕翻转,透明的酒水倾倒而出,如雨水一般洒落在伫立的坟前。 他仰头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动作豪迈,然后他指着高高耸立的峭壁问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说完,他微微一笑,也没指望他回答,径自说道:“那是舍身崖,当初他们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洛君望慢慢站直身子,仰头看着那道似乎没入云端的峭壁,双手笼袖,沉默不语。 祈青垂眸,轻柔的抚摸着墓碑上那一道道细腻的纹理,“莺歌儿当时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如今埋身于此也算有个归依,而另一个掉下的人却是不知所踪。” 他转身,望着洛君望轻轻的笑了笑,眉宇间凝结的悲伤一时间似乎消散不少,“子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洛君望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全身放松,仿佛一下子将所有的责任悲伤,冰寒锐气都抛下的人,依旧不语。 好在祈青也没有期待他能说些什么,他只是沉默了太久,压抑了太久,想要找个人将所有的一切宣泄出来而已,而洛君望是最好的倾听者。 他撩起衣摆,也不管地上的肮脏,倚着墓碑屈膝坐下,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空中不知名的一点,似已彻底的陷阱了自己的沉思中,然后他开口,声音不大,空洞飘忽,似乎夜风中明明灭灭的灯火。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住在一座很大的庄园里,他很幸福,虽然母亲早逝,却有一个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奶娘,祖父虽然严厉但最喜欢的也是他。他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无忧无虑,最烦恼的不过是怎样瞒过下人的眼睛偷偷溜出去玩。”低低的语音细细流淌,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一首优美的乐章。 “然后忽然有一天,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闯进了山庄,四处纵火,见人就杀。小男孩的祖父父亲还有山庄里的很多其他人都死了,血流如海,到处都是被火烧着了的尸体。小男孩的奶娘抱着他跑啊跑啊,他缩在奶娘的怀中,很害怕很恐惧,就在他以为要逃出生天时,奶娘忽然倒下了,粘稠炙热的鲜血沾满了他的全身,成为了他日后挥之不去的噩梦。后来他也不知怎么逃了出来,原本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只可惜才出狼口又入虎窝,小小的孩子,孤身一人,很轻易的就被人贩子抓了去。那段日子因为受了极大的刺激,小男孩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其他人都喊他小疯子。” “小疯子不能见红,一旦见到红色的东西就会抓狂尖叫,拳打脚踢,谁也止不住。人贩子哪愿意养一个疯子在身边,原想将他丢掉的,可又舍不得这笔意外之财,好在那孩子人虽疯,却有一张漂亮的脸孔,于是便将他卖进了烟花柳巷。” “妓院的老鸨虽然嫌弃他是个疯子,可又实在不舍得这么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于是便也愿意花钱请大夫来为他治病。索性小男孩只是被巨大的打击暂时迷了心窍,花个一年半载调理治疗便也慢慢好转起来,只是这样一来,他是再也无法从那个泥潭之中脱身了。” “然后又几年时间,小男孩慢慢的变成少年,被人□被人教导,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舞技歌艺,学习房中之术,学习怎样更好的取悦男人。再然后便挂牌接客,渐渐地艳名远播,成为风月界的花魁翘楚,无数达官贵人慕名而来,手捧大把金银只为暖玉温香,一夜风流。” 洛君望慢慢的走到他身前,学他一般撩起衣摆坐在地上,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同情和悲悯,只有淡淡的愤怒与哀伤。 祈青朝他笑笑,接着说道:“少年利用自身的条件花了数年时间方才查到当年灭门的真相,原来是少年的祖父得到了一样江湖上人人都欲得之的宝物,也因此引来了无数贪婪之人的觊觎。几十个或德高望重或默默无名或声名极差的宵小之徒不顾身份的聚集在一起,化身恶魔将庄中上下三百二十六人,除少年侥幸逃脱之外,尽数被杀害。” “少年恨之入骨!怎能不恨!他所有的快乐,所有的天真,所有的幸福都被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甚至一代天之骄子沦落风尘,被剥掉了全部的骄傲尊严,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身下碾转承欢,这样的侮辱让他每天都如生活在炼狱中一般,可他却不能死,他要报仇,他要让那些杀人的刽子手付出应有的代价,他要用仇人的鲜血让山庄上下三百多人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他瞒着所有人努力地练着幼时祖父所教的武功,明明小时候总是想着要偷懒的,可现在却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扑在练武上。但是他所处的环境又怎容许他有过多的私人空间,而且年少的身体被各种药物□,又早早的承受男人的欲望,早已不适合练武了,就算他花更多的时间,更大的努力,最多也只能达到二流的水准,比之他的仇人们远远不如。单靠武力,莫说复仇,他连困着自己的这座牢笼都逃不出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小小的少年费了些心力从一位恩客那盗得了一本蛊术残卷。蛊毒之术向来为众人所厌恶不齿,是邪门歪道,可绝望了太久的少年又怎么顾得了那么多,这狠辣诡秘的蛊术是他唯一的希望。他背着众人偷偷练蛊,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只为更好的掌控蛊虫,哪怕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甚至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也不后悔。只要能逃离那滩泥沼,只要能够报仇雪恨!” “索性少年的运气也没有差到及至,几年之后,困着他的那座牢笼同样被一群黑衣蒙面的恶魔毁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的罪恶肮脏烧了个干干净净,少年趁乱逃脱,终于得到了久违的自由!” 凄冷的坟前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再炽热的阳光都驱不散此处的清寒。 好一会儿,洛君望才颤着声说道:“这些年来,青羽杀手陆陆续续杀了无数的人,有名门正派江湖游侠,也有邪魔外道宵小之徒,这些人都是当年灭你满门之人?所以你当杀手不为钱财,更非为名,只是为了报仇?” 祈青晃了晃手中的酒囊,一个用力将它扔向远处,道:“当年在青楼中时我已查出小部分人的身份,这些年来我一个一个杀死仇人之时慢慢的顺藤摸瓜将所有杀我亲人的凶手都查了出来,直到半月以前,我终于大仇得报,当年灭我满门的五十九人,尽数伏诛!” 洛君望倒吸一口冷气,望着他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似乎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这个风度翩翩,仿佛浊世佳公子的人竟是手染鲜血,背负着整整五十九条人命。他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那个虽然眉眼阴寒,却柔弱清冷,漂亮的好似一尊瓷娃娃的冷傲少年。 他拂袖而起,焦躁的望着那个一脸自若,仿佛没一点罪恶感的青年。是了,在他眼里,他杀的都是自己的仇人,自然不会有丝毫歉疚可言,可洛君望不同,他无法为五十九人得死拍手相庆,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不是江湖人,不懂江湖上的快意恩仇,血债血偿,他只知道一件事,杀人偿命! 他后退两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不对,我虽不清楚你的仇人到底有哪些,但最近江湖上的传闻还是知道一些的,那涵源山庄的庄主,还有武当静松道长都是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德高望重,怎会做出灭人满门那般丧心病狂的事。你就能肯定自己所杀的都是当年的凶手,而没有错杀无辜?” 祈青挑眉,满不在乎的说道:“便是杀错一两个又如何?只能怪他们倒霉!” “你!”洛君望怒目而视,俊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平素最重生命,生命宝贵只有一条,而取人性命最是容易,要救一个人却难如登天,因此对于他这般轻视生命的态度气愤难当。 “不过,子瞻说的两人我却绝对没有冤枉他们。”祈青并不在意他的怒气,只冷哼一声说道:“江湖上的正派人士并不都是正人君子,所谓的伪君子也不在少数,而这些人比真正的小人更加的令人恶心,那武当静松和司浩然就是这类人中的翘楚!” 他扬起下巴,对洛君望道:“子瞻可知那涵源庄的司浩然是怎么死的?我虽会蛊术,但司浩然却是成名江湖几十年的高手,就算蛊毒之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这样的绝世高手着了道。”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接着道:“我只是利用了这张漂亮的脸和这具在别人眼中还称得上诱惑的身体,在床上与他撕磨之时趁机给他下蛊,然后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呵,世人都道涵源庄庄主重情重义,对死去的妻子一往情深,几十年都未曾续弦,熟不知他只是有断袖之癖,对着女子提不起兴致罢了。堂堂一代宗师竟为着个男色,轻而易举的便被我杀死在床上,传出去真正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洛君望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不堪,看着一脸讥讽的祈青,一时间竟呐呐无言。 祈青侧身,轻柔的抚摸着粗糙的墓碑,道:“我并不后悔杀那些人,他们都该死,唯一让我无法释怀的只有莺歌儿,当初万不该将他牵扯进来的,早知会有今日,即便他再如何恳求,我也不会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不会让他参与进我的计划中来。原本我是想在事情结束之后就带他走得,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可是现在没办法做到了。” 漆黑的眸子投向孤单伫立的坟茔,洛君望想起记忆中那个乖巧灵动的孩子,脸上浮现出虽然淡薄却又清晰可见的悲伤。 “子瞻,你知道吗?”祈青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那样深切的嫉妒着你,你文雅善良、谦和有礼,是最最温柔不过的如玉佳公子,你身上有着一切我所没有的美好品质,让我刻骨的嫉妒,却又无比的羡慕,因为我永远没有这样‘干净’的一天。” 洛君望眼神复杂,片刻后重又蹲下身来,握着他的手说道:“你又知道在我眼中的祈青是怎样的人吗?他容颜如画,气质清冷,傲骨天成,即便深陷泥沼依旧不愿放弃,只盼有朝一日能够重展双翅,挣脱束缚,翱翔九天!他身负血海深仇,多年隐忍,毫不气垒,终于让那样强大的敌人血债血偿,让惨死的亲人得以安息!他意志坚定,智谋无双,落淤泥而不染,困陷境而不乱,胸有丘壑,坚韧不拔,是我远远所不及的!” 祈青定定地看着那双满是真挚的黑眸,眉宇间有惊讶,有欣喜,有感动,半响,他拍着大腿大笑道:“洛子瞻,好一个洛子瞻,你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恨你,呵呵呵,你好,你很好,哈哈哈哈......” 他揩去眼角泛起的点点晶莹,接着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你了,明明并没有多好看,又不会武功,这世上比你优秀的人多了去了,可那个绝世无双的人却偏偏只认定了你一个。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配不上他的,可如今却是明白了,他的眼光才是真的好,啧,不愧是寒衣楼楼主。” 洛君望身子一僵,尴尬道:“你怎么知道的?难道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呵!自我们重逢后,他可没在我面前少提起你,而且你们的事六年前我便已有所察觉。楼绝华看似淡漠,实则性子猖狂,向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看你的眼神可从来没有掩饰过,稍微有心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洛君望耳根发烫,捏着衣袖便要起身,心思别扭间忽然对上那道似怨非怨的目光,霎那间他灵光一闪,脱口道:“你、你喜欢他?” 祈青微微一愣,而后坦然承认:“是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可是他的眼中只有你的存在,从未回头看过我一眼。” 洛君望心下又苦又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而祈青也没指望他说些什么出来,无论是安慰还是同情,都不是他要的。 他望了望头顶的阳光,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玉盒,在洛君望的注视下慢慢打开,一股寒气蒸腾而出,玉色的盒底静静地躺着一只拇指般粗细的虫子,软绵绵的身子胖嘟嘟的,透体莹白,并不觉得难看,反而有些可爱。 祈青屈膝,从绑紧的靴子中拔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然后在洛君望的惊呼声中一个用力在自己的手腕上拉开一道豁大的口子,鲜血四溅。 他捏起玉盒中的小虫,放在自己的伤口上,莹白的身子或许是饮了血的缘故竟渐渐地变得绯红,如最上等的玛瑙。 染了血的虫子在狰狞的伤口上慢慢蠕动,让人鸡皮疙瘩层层掉落,胃中一阵翻腾。 洛君望面色苍白,直犯恶心,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现在只想远远地避开,再不看这诡异恶心的一幕。 而就在这时,却见祈青身子一震,神情痛苦,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角流淌而下,滴落在深色的衣襟上。 他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刚要为他探探脉象,就见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用力一撕,“嗤啦”黑色的窄袖被撕开,露出白皙修长的左臂。 比起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左臂上一条细细的黑线正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慢慢向下移动。 “这、这是母蛊?!”洛君望惊骇的道。 祈青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答,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怎样抑制体内的疼痛,让自己不要痛叫出声上。 黑色的细线缓缓下移,白皙的肌肤凹凸蠕动,甚是狰狞。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只漆黑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慢慢的从绽开的伤口处钻了出来,还未待洛君望看清它的样子,便被祈青迅速捏起,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瓷瓶中。 肥肥肉肉泛着粉色的小虫被重新装回玉盒,他随手扯下一块长布,紧紧的裹在自己腕间。 待一切都做完后,他才重重的缓了口气,背脊放松的倚在身后的墓碑上。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也或许是因为刚刚的那一番剧烈的疼痛,他的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虚弱不少。他将膝盖上的瓷瓶和玉盒一起递给洛君望,道:“我答应过会帮丁二公子解蛊就一定不会食言,到时你就像我刚刚做的一般,在他身上划一道口子,将母蛊放在伤口处,便可引出子蛊。至于这个,”他晃了晃右手上的玉盒,接着道:“这可是好东西,是我费了极大的心力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有了它,这世上绝大部分的蛊毒都无法伤害到你了。”然后,他将两样东西一股脑儿的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洛君望手足无措的捧着怀里的东西,好一会儿才拿起玉盒道:“母蛊我自然会收下,但这样东西如此珍贵,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祈青摇头,笑着道:“便当是留个纪念吧!” 洛君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然后就见那个一直坐着的青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上罩了一层死灰,眼神涣散,他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这是频死之兆。 他惊骇欲绝,一下子扑到青年的身边,手忙脚乱的探向他的手腕,下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他张了张口,半响无言,只有神情愈发的悲悯。 祈青冲他笑笑,断断续续的说道:“没用的,咳咳......我......来的路上就已服了剧毒,到现在......就是、就是大罗神仙也就不了......咳咳咳......” 洛君望揽着他,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呛咳出的血沫,语声悲痛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不想、不想死在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手上,咳咳咳咳......便是死,也只能是我自己了结......了结自己,咳咳咳咳咳咳......” 洛君望看着这个临死都那么骄傲,半点都不肯妥协的人,心痛如绞,“为什么要留下来,你明明可以离开的,在我到达丁家之前,你明明有那么多时间离开,此后隐姓埋名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白白浪费莺歌儿宁愿毁容自残给你留下的逃脱的机会?” “是啊,为什么不走?明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离开的。”祈青虚张着眼睛,喃喃低语:“可是......莺歌死了,咳咳,我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就算、就算逃脱了又有什么意义,咳咳咳......而且......而且我想再见他一面,我知道他不会死......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死......我想见他,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啊......” 他的神智已经开始迷糊了,瞳孔放大,朦胧的视线中他似乎瞧见了,金灿灿的阳光下,白衣绝世的人脚踏碧浪,临空而来,就如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燃烧着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彷如谪仙一般无比突兀,而又强悍霸道的闯进了他的生命,让他自此魂牵梦萦,再不能遗忘! 是幻觉吗?他唇角微弯,那是他自十岁后就再也没有过的纯净笑容,能够在死前见他一面,即便只是幻觉也是好的! 洛君望愣愣的看着那个神祗一般突然出现的人,双臂下意识的紧紧抱住怀中犹有余温的青年,泪水横流道:“他来了,你不是想要再见他一面吗?他就在那里,你一睁眼就能看到,你醒来看一看啊......” 他心如刀割,失声痛哭,整个人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极致的悲伤一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恍惚间,一股温暖而熟悉的体温包裹住他的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问一下,要怎么解锁啊,我把H内容都删掉了,还是没法解! ☆、密室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的为他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楼绝华目光怜惜,恨不得将他身上所有的悲伤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出来便瞧见那样一个绝望哀伤到了极点的洛君望,明明想要好好保护他的,明明舍不得他有一点不开心的,可是每次他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每次都要让他独自承担那些痛苦与悲伤? 有时候他恨不得他是一个女人,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了他,心安理得的将他锁在深院,永远困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得。虽然他现在也不是不敢这么做,但这人肯定是不愿意的,他不想做的事自己是绝对舍不得勉强的。 那夜,楼绝华借着那股反弹之力,整个人一头栽进了深潭。 幽深的潭水冰寒阴冷,各色各样的游鱼被这突然掉落的闯入者惊得四处逃散。白色的身影浮萍一般往潭底深处冲去,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他的水性并不是很好,仅限于简单的会而已,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的一身功力闭住呼吸,想要凭己之力浮出水面,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四周一片漆黑,以他的眼力也只能看出个大致的轮廓,他手脚舒展,奋力的向上游去,别扭的姿势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定是要笑出声的。 他脚尖轻点,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又或许是已经到了潭底。到底情况如何他看不清,也不是很在意,体内真气急转,整个人已经靠着这点借力猛然向上冲去。 而就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吸力传来,漆黑的潭水转成一个漩涡连带着附近的几条游鱼一同被吸了进去,楼绝华人在水中,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的任由自己被吸进漩涡。 水中的压力陡然增大,若非他有神功护体的话,必然要被绞成粉末,漆黑的潭水冰寒刺骨,如今的他只能随波逐流,任由这股吸力将他带往不知名的地方。老实说,这样无能为力的状况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过了,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所以他现在的情绪实在称不上有多好。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传来一丝亮光,楼绝华精神一振,顺着水流向那边俯冲而去。 “哗啦啦!”楼绝华冲出水面,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水珠,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待稍稍缓过来之后,他双手一击,平静的水波被他的力道击的四下飞起,白色的身影已经如蛟龙一般破水而出,晶莹是水花仿若春雨洋洋洒洒的飘落在他身后。 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并不是很大,洞顶倒吊着各种各样形态各异的石钟乳,姹紫嫣红的甚是漂亮,连冰冷的湖水都被映照出五颜六色的波光。而墙壁角落间则长着一簇簇挂满红色果子的灌木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楼绝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修长的身形,细腻的纹理清晰可见,透明的水珠顺着墨发滴落而下,此时的楼绝华虽然有些狼狈,却风华尽显! 他沿着墙壁四下转了转,然后在原地坐下,这里显然是没有其他的出路了,然道要沿着原路返回? 狭长的凤眸投向平静的水面,他拖着下巴暗暗思忖,可是这潭底暗流涌动,地势复杂,若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反而又碰上什么漩涡被拖到另外的地方怎么办? 他现在还不想冒这个险! 他盘膝运功,身上蒸汽腾腾,不一会儿衣服和头发就已经干了,整个人重又变回那个衣袂飘飘的谪仙。 然后他起身,又一次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连洞顶都没有放过,却还是一无所获。 洞中无日月,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想来应该过了不少时间了,因为他的肚子饿了。好在他江湖闯荡多年,总有夜宿荒野的时候,一些野外生存知识还是难不住他的。 金红的剑气透体而出,水波翻腾,不一会儿,两条肥硕的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楼绝华一招手,两条已经死了的鱼像是被什么牵引似的落在他的脚边。他蹲下身,去鳞剖腹,三两下便将两条鱼收拾好。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裹的严实的小包,打开一看,还好里面的火折子和一些调味料没有被浸到,都还能用。 将鱼准备好,他又捧来大堆早已枯死的灌木,折了几根粗些的枝干将鱼架好。索性这些灌木虽然潮湿,但还勉强能用,零星的火花幽幽燃起,一阵阵青烟慢慢升起。 洞中的空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是很大,一股股浓烈的青烟呛得人难受,楼绝华索性一个纵身,跳到远处的一块鹅黄色的石钟乳上,闭目养神。 雪白的鱼肉渐渐变得金黄,点点油星滴落在火堆中,发出“嗤嗤”的声响,鱼肉的香味飘散在石洞中。 忽然,狭长的凤眸猛然睁开,洛君望静静的注视着一处灌木丛,目光如炬,一动不动。 就这样,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一会儿,一阵轻微的,几乎能让人听不可闻的簌簌声响起,然后,一张尖细的,毛茸茸的小脸从成串的绿叶之后钻了出来。 狡猾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着,带着警戒四下打量,待终于确定没人之后,它才抖动着那具与细长的小脸极不相称的胖滚滚的身子,小步小步的迈了出来。 秀挺的鼻子朝着空中轻轻嗅了嗅,圆溜溜的眼睛贪婪的盯着叉在枝干上冒着油水的鱼肉。短小的四肢迈着优雅的步子围着火堆绕了两圈,似乎在想怎样才能将火上烤着的肉吃到嘴。 一阵风声响起,它“吱”的一声发出惨烈的尖叫,然后,白光一闪,迅速的窜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楼绝华轻咦一声,没想到它看起来四肢短小,身材臃肿肥硕,动作竟是这般敏捷,看来自己是小看它了。 他拨开灌木,仔细搜寻,却没有发现小家伙的任何踪迹,诺大的石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幻觉一般。可他知道不是,刚刚那声尖利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刺的他头疼,怎么可能是幻觉?! 优雅的眉微微拧起,他右手轻抬,剑气吞吐,雪白的衣袖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随着他的姿势,角落中的灌木,墙壁上挂着的深绿色的藤蔓都被绞成齑粉,花雨一般簌簌落下。 “咦?”尘埃落定后,他并没有发现小家伙的踪迹,反而看见一道厚重的石门,几乎与周围的山壁融为一体,被遮在层层藤蔓之后,难怪他刚刚没有发现。 他抵在石门上,用力的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他微微后退一步,运气七分的真气,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他皱起眉头,停下手中的动作,上上下下仔细的查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便在石门的左下角发现一个小小的凹槽。 修长的指间扣住凹进去的地方细细摩挲,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抓不住那道迅速闪过脑海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他收回手,抵着下巴细细打量,忽然他神情恍然,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极快的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血玉。 这一世,这块给他带来无数经历的玉石终究还是落在了他手中。 血红的玉石“啪嗒”一声大小适中的紧扣在凹槽中,轰轰隆隆的巨响在石洞中回荡,厚重的石门慢慢的向上打开。 楼绝华随手拿回玉石,揣回怀中,然后小心而戒备的走进石门。这地方奇怪得紧,让他不得不谨慎对待。就像以前他从不认为以自己强大的神识会有任何有生命的存在能够瞒过他的眼睛,可是一只胖墩墩的,毛茸茸的不明生物却做到了,那么这里是不是还存在其他有生命的东西?或者是人?只是他没有发现? 能够与自己身上的血玉扯上关系的地方,绝对不会简单!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面积不大的石屋,屋内空空荡荡的,简陋至极。楼绝华一眼便能将室内的一切扫视过来。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两张圆圆的凳子,桌子的左边放着一张琴案,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有琴托却无名琴。最显眼的便是靠墙处的那张大床,整个床身是用一块巨大的寒玉雕琢而成,几乎占了石屋一般的空间。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要知道寒玉罕见,单单只是碗口大小就能价值千金,让人奉为至宝,何况是这样大的一整块,完美剔透的没有半点暇癖,若是流传出去,不知又要有多少人疯魔了。 这样世所罕见的宝物却被石屋的主人随手做成睡觉用的床榻,连楼绝华都觉得有点心惊,至少他是没有能耐弄到这样大的一块寒玉的,不由得暗暗猜测起石屋的主人。 楼绝华轻轻地扫落寒玉床上厚厚的灰尘,刺骨的冰寒顺着掌心席卷而来,让他下意识的缩回手指。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他衣袖轻挥,劲风突起,灰色的烟尘漫天飞舞。楼绝华连连后退,好一会儿,待尘埃落定后,他才盘腿坐在尚算干净的寒玉床上。 体内真气流转,一个周天下来,竟比平日里快了一倍不止。果然,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这当真是一件极好的宝贝。 寒玉床的一头放着一个用同样的寒玉雕成的枕头,枕头旁边是一个漆黑色的锦盒。 他刚要打开看看,忽然目光一凝,下一刻,石屋之中已空无一人。 洞穴内,原本架在火堆上的两条烤鱼已经少了一条,不远处,那只刚刚消失的小家伙正叼着那条比它的身子小不了多少的烤鱼,奋力的向前拖着。 楼绝华颇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把火架子上的烤鱼给弄下来的,竟然没有受伤,只是雪白的皮毛染上了一块块的灰烬。 就在它快要将鱼肉叼进灌木丛的时候,楼绝华突然出手了,第一次是因为低估了小家伙与身材极不相符的速度,而一时大意被它跑了,这次他有所准备,怎么可能再次让它逃了? 只见他身形一展,迅若闪电,袍袖飞舞,已经稳稳地捏住了小家伙的后颈。 小家伙惊慌的吱吱乱叫,身子扭动,短小的四肢奋力挣扎。楼绝华嫌它吵,手中的力道稍稍用力,小家伙疼的尖叫一声,却是不敢动了,只拿着一双圆溜溜的含着泪花的黑眼睛似是哀求的看着他。 奈何楼绝华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拎着后颈的皮毛将它高高举起,与自己四目相对。 白皙的指尖戳了下黑溜溜的鼻尖,又拽了拽屁股上毛茸茸的大尾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倒有些像狐狸,可有这么胖的狐狸么?!”说着,还恶劣的捏了捏掌心的肥肉。 小家伙睁着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敢怒不敢言,它实在没有想到自己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竟然因为一时贪吃落在了这样一个大恶魔手里。可怜兮兮的望了眼地上一口都没吃到嘴的鱼肉,它低低的呜咽两声,终于没能忍住,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打湿了雪白的绒毛。 对它这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楼绝华没有半点的同情心,反而揪着它的耳朵嘲笑道:“竟然还会哭?狐狸也会流泪么?” 毛绒绒的大尾巴用力横扫,涩涩的卷住自己大半个身体。楼绝华弹了弹它身上的灰烬,勉强忍耐着将它抱在怀中,往回走去,当然也没忘记带上那条差点被偷走的鱼。 回到石屋,他将烤鱼和怀中貌似跟狐狸一个品种的家伙扔在石桌上,白皙的指尖点了点它的额头,放话道:“不许逃走,不然要你好看!”说完便又重新坐回床榻上。 小家伙蜷着身子趴在桌上,蓬松的大尾巴来回扫动,桌面上的灰尘被扫的簌簌落下,竟然变得干净起来,而小家伙原本就沾染了灰烬的长毛则变得更脏了。 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竖起来,偷偷的看了眼门外,又瞧了瞧桌面上金黄灿灿的烤鱼,目光垂涎,差点没流下口水来。 强忍住扑过去的冲动,滴溜溜直转的小眼睛小心翼翼的看向坐在床上的楼绝华,嗬!狡猾的眼珠正好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唬得小家伙一下子低下头颅, 它暗暗地,一脸不忍的瞥了眼门外,似乎在于自己的自由道别,然后垂头丧气的勾住面前的鱼肉泄愤的咬了一口。 几口之后,小家伙双目渐渐发亮,一改先前的颓唐,满脸享受,吃得满嘴冒油。 楼绝华满意的点点头,小家伙很识时务,颇有灵性,看来它短时间内是不敢跑了,这样也省了他很多麻烦。 对于这个奇怪的地方,身为原住民的它可比自己熟悉多了,或许能够起到什么意料之外的用处也不一定。 他只留了一分心神在它身上,其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黑色锦盒上。 盒子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揭就能打开,而里面放置的东西却让楼绝华大吃一惊。 锦盒之内只简单地摆了两样东西,一段已经微微发黄的白绸,一块玄黑色的令牌。 白绸尚未打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那块玄色铁令即便楼绝华从未见过,但从那威严端正的“神州”二字便已有所猜测。 他拿起雕着复杂花纹的玄铁令牌,入手触感森冷阴寒,背面一个大大的“尊”字,王者霸道之气扑面而来。 楼绝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言中能够号令神州,引得无数帝王将相武林豪杰竞相争夺的令牌,竟会出现在这么个不为人所知的潭底密室之中。 而对于这间石屋的主人,他或许已经有所猜测了。 能够与神州令并排放在一起的定然也非凡物,他拿起白绸,却发现触手温凉,丝滑柔软,显然不是普通的绸缎,而是北海冰蚕丝织就得“霓羽”。也是,如果只是普通布匹的话,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破损风化,哪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他手腕一抖,绸缎展开,白底墨字,神清骨秀,磅礴大气。观字观人,从这一笔笔勾画的字迹当中足以看出主人肆意狂放,洒脱傲然的风骨。 一番细细研读下来,楼绝华眉目一挑,暗道一声果然!这里真的就如他猜测的那般是当年仙魔二人的故居。而白绸之中记载的是“暗雪诀”的后半部,难怪他当年练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隐的缺了点什么,原来他练得只是“暗雪诀”的一半而已! 可仅仅是这一半就让他无敌天下,要是将整部练全了又会如何呢?他唇角微弯,凤眸中闪过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他虽然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的人,但对于送到自己面前的趣事,还是不介意仔细研究一番的。 对于力量,所有人都是希望越强大越好的。而且有了这后半部的“暗雪诀”,自己体内的封印应该能完好的解开了吧! 他默默地将白绸上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的记在心里,然后盘膝坐在寒冰床上,凤眸微闭,慢慢的调动起体内的内息。 金红色的光芒隐隐浮动,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灿烂,直到最后,那样浓烈的光芒笼罩了他的全身,远远望去,就如夏日初升的朝阳一般,绚烂夺目到了极点! 桌上的小家伙受惊似的抬起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不安的转动着,然后它猛然从桌上跳起,叼起烤鱼就想往外跑,结果到底是慑于他的威胁,心惊胆战的挪到离床最远的角落趴好,蓬松的大尾巴保护是的将身体圈在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出路 洞中无日月,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床上的人一直维持着盘膝静坐的姿势没有动过。只有身上的那层金红色气流明明灭灭,一开始是越来越盛,越来越亮,到达顶点时几乎是要燃烧起来一般,而后便慢慢转淡,就如利剑归鞘,锋芒内敛,直到现在已经淡到几近于无。 期间,小家伙出去过几次,没办法,如果再不出去的话它是真的要饿死在这的。然后,它欣喜的发现那个坏人竟然没有起来捉它。几次之后,它模模糊糊的感觉到坏人似乎不能动了,于是,它开心了,兴奋了,它又重新变回那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小狐狸了。 原本它是想挠坏人一爪子以做报复的,可是坏人身上那道红红的光将它一下子弹了回来,弄得它身上好痛,然后它就不敢靠近了。 它趴在地上,懒洋洋的咬了口红彤彤的果子,雪白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四下乱扫着,漆黑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的瞧着床上盘膝静坐的人。其实他能醒来也挺好的,虽然他弄得它有点疼,但他会做香喷喷的烤鱼啊! 想到前些日子吃过的那两条美味大餐,它很没出息的吞了口唾沫,眼前的果实越发的碍眼起来。如果......如果他能给它多做几条烤鱼的话,那稍稍的一点疼痛也不是不能忍耐! 忽然它似乎察觉到什么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白光一闪,迅速的逃向门外。 石屋之内气压凝重,剑气暗涌,仿佛一只膨胀到极点的气球,轻轻一戳便能炸开。 寒玉床上,静坐了几天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目猛然睁开,金红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绚烂夺目,气势逼人! 无数道剑气透体而出,霸道犀利,在四面的墙壁上划下深深的刻印,如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一般。 楼绝华起身下床,舒展了下僵硬的筋骨,然后拿起锦盒中的白绸随手一抛,那段记载着世上最高深的武功秘籍就这样变成了粉尘,细细洒洒的飘落下来,与地上的灰尘混为一体。 将剩下的神州令连着锦盒一起放入怀中,他拂袖转身,这世上有一个天下第一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有第二个! 一个肥肥胖胖的白团子轻巧灵活的窜了过来,竖着两只尖耳朵的小脑袋缩在门后探头探脑,狡猾的黑眼睛咕噜噜直转。 楼绝华唇角弯出一道带着趣意的弧度,他随手一招,圆滚滚的胖团子就已经临空飞入了他怀中,吓得小家伙发出尖锐的叫声。 修长的指用力的弹了下它的脑袋,楼绝华轻声叱道:“不许叫!”说着,他抱着小家伙身形一闪,出了石屋。 站在五光十色的石钟乳下,他不意外的看见原先的篝火已经变成了一堆灰烬,而上面架着的烤鱼也早已不知去向。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贪嘴偷吃,这里除了自己和这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家伙,再没有其他人了。 再次敲了敲它的脑袋,他双臂稍稍用力,将它从怀中抛开。那看似笨拙的身体在空中灵活的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地上。 楼绝华轻啧一声,也不再管它,径直走到水边抓鱼烧烤,准备填填肚子。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静坐闭关到底过去了多少时间,但想来也不会太短,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出去了。 篝火冉冉,插在枝干上的鱼肉被考得金灿灿的,油水直冒,浓浓的肉香味儿渐渐飘散开来。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一脸垂涎的望着香喷喷的烤鱼,嘴角时不时的轻咂几下,似乎是想起了记忆中那种念念不忘的味道。 楼绝华取下火架上的烤鱼,摸了摸并无任何饥饿感的肚子,奇怪地皱了皱眉,却还是习惯性的吃了一些。 耳边传来细小的声响,他略一偏头,便对上了一双极为渴望的黑眸。 他轻笑出声,将插着鱼肉的木杆往小家伙的方向递去。 圆滚滚的身子一个机灵,猛地站了起来,尖尖的小耳朵一抖一抖的,毛茸茸的大尾巴竖在后面晃来晃去。 它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步,黑溜溜的小眼睛紧张的望向对方,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往前迈了一步。 一人一狐间的距离并不长,即使它的步子再小,动作再慢,也很快的就挨到了他的身边。 尖细的鼻子轻轻嗅动,它再次瞟了一眼没有动静的人,然后白影一晃,极快的叼住了那块让它垂涎三尺的鱼肉。 那样的速度迅若疾风,快若闪电。若是换做前几日,以楼绝华的眼力也是看不清它的动作的,由此可见它究竟快到了怎样的境界。 他暗暗赞叹了一声,果然,这小家伙当真并非凡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种! 正在他暗自感叹之时,小家伙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他哭笑不得。只见它刚刚叼住了鱼肉,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吐了出来,胖胖的身子一跳一跳的在原地转圈,鲜红的舌尖直挺挺的吐在外面,黑色的小眼睛泪花闪动,看上去可怜极了。 楼绝华笑骂了一声:“活该!让你贪吃,不知道烫的吗?!”说着,袍袖舒展,将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揽入怀中,然后撕下一块块鱼肉,去掉鱼刺后仔细的喂进它嘴里。 待一整条大鱼喂完后,他才抚着雪白的绒毛,若有所思的想到,看来自己是同子瞻呆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沾染了些心软的毛病,否则以他的性子哪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想到那张安静微笑的俊颜,他猛然起身,看来自己必须想办法尽快出去了。 怀中的小家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惊,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楼绝华握住它短小的前肢,将它举起,与自己平视,修长的指尖轻轻地点着挺翘的鼻子,他费解的问道:“你这小家伙,究竟是从哪里钻进来的呢?” 它自然不会回答他,小东西虽然颇具灵性,但到底不是人,也不可能听得懂他的话。 楼绝华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放下怀中的胖狐狸,身形一跃,再次沿着石洞搜寻起来。 这次他找得更加仔细了,每一个角落每一道缝隙都不放过,特别是石壁上的藤蔓和墙角边的灌木丛,几乎都被他绞成了粉碎。 石洞不大,却也不小,仅他一人这般一寸一寸地毯式的搜索,实在是一件极为浩大的工程。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便是以他如今的体力,也隐隐的觉得吃不消了,方才停了下来,可洞中的搜寻也只进行到了一小半。 他微微皱眉,一个闪身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打算稍作休息再找出路。 白光若电,圆滚滚的白团子及其灵巧的落在他身边,两颗红艳艳的果子被工工整整的摆在地上,往他面前拱了拱。 小家伙四肢着地坐得笔直,大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楼绝华轻啧一声“你倒是好打发,一条烤鱼就把你给收买了,难怪长这么胖。”说着,撩起衣摆,就地而坐。也不同它客气,抓起地上的果子随便擦了擦,张嘴咬了一口,虽然有些涩,但汁多皮薄,还算不错。 小家伙见他吃了,高兴地摇了摇尾巴,低头将剩下的那颗叼进嘴里。 一人一兽分果而食,相处得尚算愉快。 待吃完了几个果子,他盘膝调息了一会儿,便打算继续搜寻。他从来就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所以哪怕这件事情再枯燥乏味,他也会坚持到底的,而且他已经等不及的想要出去了。 水润鲜红的果子被啃得坑坑洼洼,小家伙竖起前肢挠了挠胡须,黑溜溜的眼睛骨碌碌一转,身形闪动,电光一般窜进了灌木丛中。 一开始,楼绝华尚未在意,只舒展了一下筋骨,打算继续为完成的事情。但很快的,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家伙的气息已经若隐若现,渐渐地似乎彻底消失似的再不可闻。 楼绝华大惊,以他如今的神识,整个石洞中一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哪怕小家伙再不凡,也不可能例外。 或许几日前的楼绝华勉强可以瞒过,但现在解开了体内封印,练了暗雪诀后半部的他绝对不可能。 既不是自己的问题,小家伙也不可能突然猝死,莫非是......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亮光,楼绝华足尖轻点,巨大的剑气随着翻飞的袍袖猛然挥出,层层绿荫被绞成齑粉。 果不其然,绿灌下的角落之中,露出一条细长的缝隙,位置极其隐蔽,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看着那条缝隙,楼绝华想起那只肥的不正常的狐狸,有些费解,这么一点点的缝隙,以那只胖狐狸的身材是怎样钻得进去的? 虽然好奇,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反正自己是没这个能耐能从这条缝隙中钻过去的。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在石壁上敲敲打打,时不时的停顿片刻,侧耳倾听。 良久,他略一扬眉,似乎发现什么似的,稍稍后退几步,聚气凝神,金红色的光芒骤然暴涨,在空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剑气,随着白皙的指间犀利的划过,强劲的气流笔直的撞向石壁。 轰然声中,碎石飞溅,坚硬的石壁裂开一道道口子,然后骤然崩塌,露出一个两人宽的大洞。 楼绝华一拂衣袖,弯腰走了进去。入目的是一间极大的房间,摆设精致,镶金嵌玉,奢侈到了极点。 一道厚重的帘幕将巨大的空间隔为两层,一为书房,一为卧室。到处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一排排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摆放着各种书籍,且都是些早已失传的古籍珍本。若是流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此挣破了脑袋。 楼绝华随意的扫过那一排排的书籍,靠着墙角的地方摆放着一张长长的书案,文房四宝准备齐整,一张早已泛黄的宣纸平平整整的铺在桌案上,甚至一旁还搁着一支沾了墨迹的毛笔。 而桌案的左前方放着一张躺椅,上等的貂皮披风逶迤而下,落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灰扑扑的,早已看不出原先的色泽。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说这里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若没有这到处沾满的灰尘的话。 比起书房精致中带着简约大气的的风格,卧室的的陈设却是张扬华丽至极。大到家具床幔小到一件简单的装饰,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怕是皇宫大内也是远远及不上的。 楼绝华略一扫视,已经注意到了,房内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桌上的杯子,床上的枕头被褥,桌旁的椅子...... 他随手打开一扇橱柜,果然,一红一白大小差不多样式却不同的衣服整整齐齐的挂了两排。看来这里原先真的是有两个人住的,这荒僻古怪的湖底当真不简单。 落满灰尘的地毯上,一连串梅花般小巧的脚印蔓向前方,楼绝华顺着印记向前走去,入目的是一架巨大的屏风,边框用上好的楠木制成,雕刻精湛,绘成一缕缕的云烟,光滑的绸面上由各色丝线绣出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虽然面目朦胧,但身姿飘逸,衣袂翩然,简单的勾勒之间已可窥得不凡的风姿。 他来来回回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顺着屏风边缘的雕花细细摸索。忽然他眉心一动,掌心微微用力,一声轻微的“嗑哒”声响起,巨大的屏风轻轻晃动,向两边分开,露出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的正中赫然有一个巴掌大的凹糟,他从怀中取出血玉,端端正正的嵌入其中,石门轰然而启。 黑幽幽的通道不知通向何方,水声滴滴,泛着浓重的阴冷湿气。乳白色的明珠将周围照得一片明亮,光晕之中的人影淡漠出尘,冰冷神秘,如飘忽不定的幽灵。 黑暗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下脚步,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向他扑来,白袖翻飞,被他揽入怀中。 楼绝华揪了揪它的尾巴,皱眉说道:“你果然在这里!可是,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呢?”那道石门是要用血玉才能打开的,那么这只小家伙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莫非还有其他的密道不成? 他虽然心下疑问重重,却也没想要回去弄个清楚,这湖底的秘密太多了,他自认并不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没有那种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的决心。 有时候秘密还是永远成为秘密的好! 幽长的通道蜿蜒曲折,但好在只是单一的一条,并没有其他的岔道,免了他走错路的可能。 又是一个转弯,他侧耳倾听,远远地似乎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没有停顿,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不经意间,脚下的步伐稍稍加快了。 暗道的尽头是一潭幽深的碧水,流水潺潺,深不见底。 他皱着眉头,暗自沉思,忽然怀中的胖东西用力的扭动了起来。细长的尖叫声在封闭的通道中荡起回音。 楼绝华不满的拍了拍它,却一个不注意被它挣脱了去,肥肥的身子风一般的窜向潭边,透明的水珠打湿了那身顺滑的毛发。它抖了抖身子,朝着楼绝华的方向细声鸣叫。 楼绝华望了望看似平静的水面,犹豫得道:“你是让我跳下去吗?难不成出口在水底?” 小家伙自然不会解答他的疑问,或许他也不需要它的回答。转眼之间他就作下了决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无论出口在不在水底下,他都是要走这一趟的,大不了再返回原地而已。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就不会再犹豫不决,临走前他忽然拎起了一旁的小家伙,颠了颠说道:“要不要带你走呢?”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他利落的将它塞进怀中,“也罢,你我能够遇上也是一场缘分,子瞻应该会很喜欢吧......” 白色的身影腾空而起,眨眼之间跃入潭中,平静的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安心 清凉的微风穿过窗棂,吹入屋内,撩起雪白的纱帐。 楼绝华坐在床头守着闭目沉睡的人,神情专注,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稍稍侧目,那双狭长的凤眸中除了面前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了一室的寂静。随后走进来的是一身锦衣的玄若流。 他在帘帐之外站定,收敛了往日里的玩世不恭,神情严肃的说道:“楼主安然无恙的消息已经传回寒衣楼,殇知道后正向这里赶来。武当掌教与丁家家主联袂前来求见楼主,主子是否接见?” “不!”楼绝华的声音没有犹豫的响起:“子瞻未醒之前本座不见任何人,让他们回去。” 玄若流有些踌躇,“可是......” 楼绝华偏头看了他一眼,凤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他们,青羽杀手的事情本座自会说个明白,但不是现在!” 玄若流知道他的脾气,便也不再相劝,恭敬地行礼退下。临走前担忧的留下一句话,“主子放心,子瞻没事的,大夫也说了,他只是太过劳累,等他休息好了自然会醒过来的。” 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拂过温润的眉眼他目光专注,静默无声。 洛君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金红的晚霞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给室内染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他刚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狭长的凤目幽深莫测,好像一个小小的漩涡,将他整个心神都吸入其中。但仔细看去,又仿佛清澈见底,满满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紧翘的睫毛轻轻颤动,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一紧,然后自己就被揽入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他紧紧地搂住那一截柔韧的腰肢,满足的叹息:“你终于......回来啦......” “......是。”坐着的人弯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入对方的颈间,“我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抚平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不安与担忧,他双目微闭,笑的温柔。 一尊缕空的香炉被置放在桌案上,阵阵白烟飘渺,房屋内飘散着一种清寒的香气。 楼绝华搅着碗中漆黑的药汁,轻轻地吹了吹,然后舀起一勺喂到洛君望嘴边。 浓重的苦味在味蕾之间泛开,秀雅的眉深深皱起,洛君望索性端过他手中的瓷碗,仰头一口饮尽。 香甜的蜜饯被迅速的塞进口中,洛君望眯着眼含糊的说道:“就是几天没休息好,累了一点,哪用得着喝药,太小题大做了。” 楼绝华将空碗放回桌上,沉默不语,只是一脸的坚持,说明了他的决心。 洛君望是知道他的脾气的,明白此事已经绝无转圜了,便也不再多说,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楼绝华斜倚着床铺坐下,双臂一展,将旁边的人半抱着坐在自己腿上。这样略显女气的姿势让洛君望极不自在,温热的气流喷洒在耳畔,弄得他有点痒,他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想要离开这样尴尬的禁锢。 环在腰间的双臂一下子收的更紧了,他细细地摩挲着怀中之人那一根根可以摸出形状来的肋骨,声音中带着难掩的心疼:“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了......”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感动,洛君望勾住对方的脖颈,笑的温柔:“我没事......” 楼绝华一声叹息,微微俯首,额角相抵,气息相闻,向来淡漠的眉宇溢满柔情,“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你来了我很高兴,从未有过的高兴。”这说明在你心中,我是最重要的,是高于一切的存在,就如你在我心目中一般。 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苍白俊秀,并不是多么的好看,却别有一番谦和文雅的气质,让他微微有些意动。 想到便做,他从来不是缺乏行动力的人,右手牢牢地扣住他的后脑,他俯身在那双淡色的唇边轻轻地吻了吻,就在他想要更深的进一步时,忽然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向这边直扑而来。 楼绝华出手如风,袍袖疾拂,“嘭”的一声,白影硬生生的转了个弯,撞向一旁的矮榻上。 “吱——”雪白的毛团晕头转向的支起身子,四肢打摆,圆滚滚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楼绝华,微弱的叫声中带着一点委屈一点控诉。 洛君望一脸惊讶的看着肥硕的毛团,漆黑的眸中满是好奇与喜爱,“这是什么?哪儿来的这么可爱的小家伙?” 楼绝华临空一招,雪白的团子直直的飞入他的手中,抓着那只硕大的尾巴,他唇角微勾,问道:“喜欢吗?” 这个问题已经无需多问了,光从那张毫不掩饰的面容中便可看出他的喜爱之情。他用力地点着头,接过尚且迷糊的小家伙,抱紧它的瞬间,只觉双臂一沉,他暗暗感叹,这体重,当真与它的身材成正比了。 小家伙在他温柔地抚摸下舒服的眯起了眼睛,洛君望点了点它的鼻子笑问道:“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楼绝华也不瞒他,双臂展开,将他同小家伙一起揽入怀中,优雅的下巴抵着他的发顶,慢慢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包括神州令。 唯一没说的只有暗雪诀,不是他故意想要隐瞒,只是此事牵扯到了他的上一世,而重生之事是他一个人的秘密,此生绝不可能让他人知晓的秘密。 他的诉说并不长,却让洛君望沉默良久,半响,他才拉着对方雪白的衣袖,干涩的说道:“所以,现在那块能够号令天下的神州令在你身上?” “嗯。”楼绝华不置可否的低应一声,“你要看吗?” “不!”洛君望急声否认,“千万不要!”他望着那双狭长的凤眸,定了定心神,郑重的说道:“你答应我,这件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诉第三个人知晓,好吗?” 楼绝华总算明白了他的焦急所为何来,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他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是自然,我又不是蠢人,而且,”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东西我还有些用处,想来在我身上也不会待太久。” 闻言,洛君望疑惑的看着他。 楼绝华也不多言,俯身在他唇角轻轻吮吸。那些太过复杂的事情他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太多,他只需这样安安静静的风清朗月的活着就好。 见他不说,洛君望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顺从的倚在他的怀中,然后静静的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楼绝华抚着他的眼角,皱眉问道:“你在为他伤心?” “毕竟相识一场,我做不到对他的遭遇无动于衷。他虽然杀了那么多人,但那些人也不是全然无辜。”说着,洛君望握着他的手问道:“我知道他手染鲜血,但到底是事出有因,你能不能帮帮他?” 楼绝华疑惑,“他再怎么可怜都已经死了,你要我帮他什么呢?” 洛君望沉默片刻,道:“青羽杀手的真实身份肯定是要宣之于众,到时哪怕他已经死了也是会被人唾骂厌恨的。朋友一场,我不想他落到这个地步,何况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确实惨无人道令人发指,而犯下这等恶行的人就算死了也该受到惩罚,不能让他们以受害人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崇怜悯。” 楼绝华微微一愣,继而失笑,谁说这人性子柔软,一味的温顺纯良的,明明骨子里黑白分明,嫉恶如仇,决不妥协的。他抚着他的背脊,道:“你是要我将十几年前的那件惨案也一并公布开来,让人知道他报仇的原因?” 洛君望有些忐忑,“可以吗?”他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自然知道干系重大,死的人中并非全是一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更有涵源庄庄主,武当静松道长这等德高望重,登高一呼无数人敬仰憧憬的武林高人,若是事情的真相传出去的话,定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而寒衣楼作为江湖正道之首,也是会受到影响的吧! 看着他游移不安的眉眼,楼绝华勾起唇角,一把将他怀里的毛团拉了出来,看也不看胡乱挣扎的小家伙一眼,随手向后一扔。然后双臂舒展,将青衣单薄的人整个儿的圈进自己的怀中。 玉白的指尖缠绕着如墨的发丝,黑白分明,干干净净。温热的气流在他耳边倾吐:“自然是可以的,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哪怕那人曾经背叛过我,哪怕他曾是害死过我的主谋之一,哪怕他只是个让我连恨都不屑的存在。 紧蹙的眉宇没有丝毫舒展的迹象,他稍显迟疑的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到寒衣楼?” 楼绝华轻笑:“放心吧,寒衣楼的地位不是任何人能动摇的。而且,这件事情处理得好的话,只会给寒衣楼带来益处。” 洛君望终于舒了口气,“这样就好!” 然后,他想到什么似的,挣开他的禁锢,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玉盒。小心翼翼的将盒子递给他,洛君望说道:“这是祈青公子给我的,据说能解这世上大部分的蛊毒,你拿着吧。” 楼绝华并没有接,而是皱眉说道:“这是他给你的东西,为什么要给我?” 洛君望垂眸道:“我又用不上,反而是你,整日里在江湖上闯荡,刀光剑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了别人的道。虽然你武功很好,但也防不着别人来暗的,这东西你拿着,便当让我安心些,好吗?” 见他一脸坚持,楼绝华知道自己是无法推脱了,便干脆地收了下来,虽然知道这是那人的东西有些不舒服,但看他舒展了的眉宇便也觉得自己的那点不舒服也不算什么了。 看他接过玉盒,洛君望有些欣慰,也有些酸涩,比起自己,那人肯定更希望这件东西在阿楼身上吧,只是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楼绝华祈青是喜欢他的,阿楼是他的阿楼,是他一个人的伴侣,他不会将他让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他心里留下对其他人的愧疚,这是他此生仅有的自私。 “祈青公子......你怎样安置的?”他咬唇问道。 楼绝华握着他的掌心道:“我让人将他埋在莺歌的身边了,那里很安静,不会受到无关之人的打扰。” 洛君望靠在他肩上,温言说道:“咱们离开的时候去拜祭一下吧?” “好!”楼绝华眼眸柔和,轻声应诺。 祈青,他闭了闭眼睛,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愿你来生平安喜乐,再也不要有任何苦难。 作者有话要说:过百了,每个坚持到这里的亲留个言吧,不需要多,凑够一百就好,嘤嘤~~ ☆、温存 青羽杀手的事情在江湖上再次掀起巨大的风波,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品善坊的总管祈青公子竟是真正的青羽杀手! 十余年前被人一夜灭门的韩家后人化身恶魔,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德高望重,令人敬仰的涵源庄司浩然、武当静松道长之流竟是当年韩家惨案的真凶! 各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真相如风一般传遍武林,就如一块巨石投入湖中,引起轩然大波。 但再怎么不可思议,都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此事的真假,因为这是寒衣楼楼主亲自查出来的,谁也不会去质疑寒衣楼楼主说出来的话。 无论江湖上再怎么沸腾,丁府之内尚算安静。 府内的江湖人士逐渐离开,连武当静沉真人都带着自家师弟的遗体,告辞离开。武当因为静松道长的事情声望受损,教内乱成一团,他必须干回去处理。 渐渐地,丁府恢复成往日的安详,唯有楼绝华一行暂时留了下来。 丁小卫身上的蛊毒虽然有些麻烦,但好在母蛊在手,又有了祈青临死之前教给洛君望的解蛊之法,所以去除蛊虫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比较麻烦的是,蛊虫虽然被拔除,但对他的身子毕竟有了损伤,必须好好调理方可痊愈。 因着丁小卫的身体,丁家上下对洛君望自然是极力挽留,而他对那个帮助过自己的少年也不是很放心,便答应多留几天。洛君望既然留了下来,楼绝华自然也会留下。 天朗云清,泛黄的枯叶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迎面吹来的风里带了些凉意,原来不知不觉间夏日已然远去,金秋已经到来 洛君望提着药箱从丁小卫的房间沉稳走出,边走边对身旁的丁小成细声嘱咐道:“你别担心,令弟这次虽然大伤元气,但蛊毒已经取出来了,剩下的只需慢慢调理就好。我开的药方要早晚各一次,不可停顿,连续喝上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伤好之前,尽量用一些清淡的食物,特别是辛辣的东西定要禁口。” 丁小成陪在一旁仔细的听着,牢牢的记在心里,面上带着感激地笑容,“这次多亏君大夫了,丁家上下感激不尽。” 洛君望摇头,“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丁二公子也曾帮过我,大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一抬眼便瞧见了倚墙而立的楼绝华。 丁小成微微一愣,而后弯腰朝他施了一礼,便转身回了院子。 洛君望勾唇浅笑,然后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腕道:“你怎么来啦,不是说一会儿就回去的么!” 楼绝华没有答他,只是反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掌心。身高相仿的两人十指相扣,并肩而行。 一路上,时不时的遇到一两个庄中的下人,远远地便躬身行礼,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崇敬与感激。 回到丁家为他们准备的小院时,正好看到玄若流鼓着嘴巴,围着殇在转圈。 洛君望好笑的问道:“这是怎么啦?” 转身看见走来的两人,玄若流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黑影一晃,殇已经消失在原地,以一种守卫的姿势站在了楼绝华身后。 玄若流狠狠地瞪了一眼黑衣的殇,“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道:“这根死木头,硬木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让他陪我出去逛逛都不肯,有他这样当情人的麽?” 原本殇是不想说话的,但被洛君望那双含着责备的目光一扫,他才闷闷的说道:“我要保护主子。” 闻言,玄若流首先沉默了下来。他知道这次楼绝华失踪的事情带给对方很大的打击,甚至他平安回来之后,他的自责也不曾消退分毫,总是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而他身为对方最亲近的人,自然是极为心疼的,所以他才想多陪陪他。这不仅是因为想要在离开之前多些时间相聚,更是想让他因为自己的陪伴而心情好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心结竟会这么重,以至于连第一步计划都没有成功。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楼绝华突然开口道:“你随他去吧!” 殇面色僵硬,神情执拗。 楼绝华面色无波,静静的直视着他,“难不成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会犯第二次?还是说离了你本座连最起码的自保都做不到?” 黑衣的人募然单膝跪地,急切地喊了一声:“主子!” 楼绝华牵着洛君望的手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去吧,明早之前不许回来!这是命令!” 洛君望默默的跟在楼绝华身后回了房,将背着的药箱放回柜子里,他皱着眉,犹豫地问道:“殇也是担心你,这样跟他说话是不是严重呢?” 楼绝华倒了杯茶递给他,平静的说道:“殇的性子比较固执,若不这般疾言厉色的话,他很难转得过弯来,肯定要钻牛角尖了。” 仔细一想,洛君望便也释然,他和殇是一块儿长大的,自然知道怎样做才是对他最好。于是他很快的放开这件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楼绝华依着桌案,揽住他的腰身,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过两天就回去吧!” 洛君望略一沉思,点头应道:“也好,丁二公子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需要静养,我们也确实该回去了。”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也不知道京都究竟怎么样了,他虽然做了一些布置,还有天网的人配合着,但这么长一段时间,一些有心人士恐怕还是起了怀疑了吧! 他抚着怀中之人如墨般的长发,心下暗嘲,自己真是一个差劲的人啊,为了私心,将身上的责任弃之不顾,怎配为人臣子?可是在看到那张无双的面容之时,却又甘之如饴,并且丝毫都不后悔,当真是彻彻底底的陷进去了啊!   小巧的耳垂晶莹剔透,珠玉般圆润,以他的距离甚至能看清上面那一层细细的绒毛。似乎想惩罚这人将自己弄得一点都不像自己了,他张嘴,含着那颗圆润的耳珠,泄愤似的轻轻一咬。 感到怀中之人轻微的颤动,他心下一软,下意识的伸舌细细舔砥。 敏感的耳垂被轻柔舔弄,湿润温热的触觉清楚的传来,楼绝华心跳加速,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 搂着他的力道更紧了,似乎要将那道略显纤细的腰肢折断一般。楼绝华头一歪,重重的在那一截修长的脖颈间烙下一朵朵红梅般的印记。 骨节分明的指间沿着挺直的背脊大力摩挲,青色的衣裳被挤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在这安静的午后,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洛君望略一偏头,避开了对方粗重的吮吸,然后捧着那张无双的面容,用力的吻了下去。 双唇交缠,舌尖共舞!两人互不相让的吸允着对方的唇舌,银白的丝线顺着相交的唇齿流淌而下,又被不知是谁的红舌舔卷了去。这个吻火热,缠绵,淫靡到了极点! 等终于停止下来的时候,房间中只剩下重重的喘息声。两人额角相抵,紧紧贴合的身体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现在的状况。 楼绝华看似淡漠,骨子里却是猖狂随性的,在他看来,两人已经是恋人了,而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那么既然两人都有了需要,彼此解决也就是了。 而洛君望却没他这么豪放,毕竟是出生书香门第,熟读圣贤之书,虽然没有一般读书人的迂腐,但属于书生的那种矜持还是无法轻易卸下。像这般青天白日的与男子肆意亲密撕磨,即便对方是自己的爱人,他也没有办法轻易接受。 但所有的拘谨为难在看到对方那动情的眉宇之时,尽皆释然,他是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伴侣,他怎么舍得他有丝毫难受,只要他要的而自己有的,他都会给他,何况只是放弃一些小小的不必要的原则? 他勾起他的下巴,沿着他的嘴角细细允吻,右手伸到对方脑后,握着发带轻轻一拉,墨色的长发瀑布一般披散在身后,衬着那张绝世的容颜更加的魅惑人心。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青色的衣襟凌乱散开,露出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楼绝华一个用力,将对方拦腰抱起,向着床榻走去。 “啊!”洛君望惊呼出声,“快放我下来!”这样如女子般被人抱着,实在是......太难堪了! 对对方的抗议视若无睹,楼绝华疾步间已经进了卧室,怀中看似高挑但重量却与体型极不相符的人被轻柔的放在床上。 洛君望握着他的手在他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印下一个清晰的牙印。但还未等楼绝华有什么动作,他又蹙着眉,一脸懊恼的在伤痕处轻柔的吹吹,又舔了舔。 凤眸微暗,体内的那团星火因对方这不经意间的动作彻底燃烧了起来,全身都在渴望着,叫嚣着,想要将面前之人吞吃入腹,融为一体。 楼绝华略一伸手,便将对方摁倒在床铺间。连绵的吻顺着唇角、下颌、脖颈,一路向下,所过之处,留下斑驳的吻痕。 床帏之间,热气蒸腾,燃烧的欲望一触即发。 洛君望配合的躺在床上,任身上的人随意施为,没有半点想要争取主动权的意思,他始终记得那个斑驳中夹杂着缕缕血丝的早晨。 就在两人情热之际,绣着花草流云的纱帐忽然无风自动,楼绝华闪电般的伸手一抓,雪白的毛团被牢牢地扣在指间。 对上那双滚圆而又澄澈的眼睛,饶是知道它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狐狸,他还是不自在的拢了拢衣襟。 楼绝华现在的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相信无论是哪个男人,被人打搅了自己与心上人的亲热,都不会有好脸色。 沉重的气压压得小家伙瑟瑟发抖,投在身上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善,小家伙小心翼翼的蜷起身子,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看着他。 “阿楼......”洛君望适时地喊了一声,他虽然也对小家伙的突然闯入有些不满,但看它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的心软。 这声轻喊让他压制住了即将爆发的怒气,只见他双手一挥,肥胖的小家伙被远远的扔了出去,随即“嘭”的一声,雕花的窗户牢牢关上,轻薄的纱帐晃晃悠悠的垂落而下。 “你太粗暴了,总是这么扔来扔去,一个不小心摔伤了怎么是好?”窗帘之后,隐隐约约的传来洛君望担忧的声音。 “子瞻多虑了......”楼绝华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响起:“这么没用的话,我岂会带它回来......” 密封的帷帐之内,白衣青裳被远远的抛开,白皙的身子赤裸交缠,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两人齐齐呻吟出声...... 洛君望双目迷离,双臂紧紧的揽住上方之人比不算宽厚的背脊,一阵阵欢愉从下腹之处不断涌上,属于男性敏感的地方终于彻底苏醒过来。 那双修长的十指,灵活、有力、沉稳,每一次挤压套弄,都给他带来无尽的快感。紧绷的肌肉微微抽搐,身体深处的那团火似乎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燃烧一切。 而就在这时,那双仿佛充满魔力的手突然的停了下来,体内的火焰被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烧的他难受。他下意识的想去抚摸那个肿胀难耐的地方,却被对方挥掌拍开。 洛君望眉宇紧蹙,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惹来对方的一声轻笑。然后那双手再次动了起来,却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沿着平坦的小腹,柔韧的腰肢,渐渐向上游移。所过之处,战栗炙热,仿佛着火了一般。 晶莹的指尖轻柔的拨弄着胸前的殷红,直到它们充血挺立,好似雪上盛开的红梅。这样的诱惑让楼绝华忍不住俯下身去细细品尝。 洛君望再也克制不住的呻吟出声,灵活的手指不知何时悄悄地探到他的唇边,沿着唇瓣摩挲揉按,然后抵开并不严密的唇齿探进炙热的口腔。 鲜热的舌尖察觉到外来的入侵,下意识的想要将它抵出去,却被牢牢的捕获,嬉戏似的挑拨揉弄,透明的银丝控制不住的顺着手指细细流淌,打湿了整个掌心。 此刻的洛君望双颊染晕,眼眸朦胧,情动至极,哪还有半点平日端庄君子的风采。 楼绝华顺着性感的锁骨,修长的脖颈绵吻而上,然后抽出手指,对着殷红的唇瓣重重吻下...... 沾着津液的指尖慢慢的来到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位置,然后在他狠狠的拧眉当中艰难的探了进去...... 这样难堪的行为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男子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何况是楼绝华这样高高在上骨子里无比骄傲的人?但只要想到这样做能够让心爱的人得到极致的欢愉,能够让两人毫无间隙的结合在一起,再怎么尴尬难堪的事情都似乎变得不是不能够接受了。 楼绝华分开双腿,跪坐在洛君望身体两侧,然后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对着那个直直挺翘的地方缓缓坐了下去。 毕竟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地方,即使事先做了开阔,但这样的进入也是千难万难。楼绝华皱了皱眉,索性不管不顾,一下子坐到了底。 “嗯!”“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痛的,一个则是气的。 “你,怎么这样乱来......”洛君望狠狠地瞪着身上那个牙关紧咬的人。 男子敏感的地方被纳入一个炙热紧致的所在,强烈的快感阵阵涌来,洛君望却不敢有丝毫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给对方带去更大的痛楚。 看到那处原本情动的地方因为刚刚的鲁莽而有些萎缩,洛君望心疼的覆了上去轻轻撸动,另一只手则在那具莹白的身体上四处点火,企图以巨大的快感缓解他的不适。 显然这样的做法很有效,某处难言的痛楚渐渐消失,体内奄奄一息的火苗重又燃烧了起来...... 或许是有过一次经验的缘故,虽然开始的时候遇到了些问题,但很快的,两人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而这场情事也变得越发的美妙自如起来...... 清爽的初秋午后,因情人间水乳交融的亲密,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炙热了起来...... ☆、黄泉 蜿蜒的一望无际的官道上,一辆四轮的马车不急不缓的朝前驶去,所过之处,尘烟滚滚。 赶车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黑衣男子,眉目冷峻,肤色苍白,一双黑眸幽暗深邃,死水一般平静。整个人虽身在娇艳的阳光之下,却没有半点活人的生气。 “慢一点!尽量平缓一些!”马车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吩咐。 男子面容一肃,恭声应道:“是,主子!”而后一拉缰绳,马车的速度果然又慢了些,却也更平稳了。 车厢之内,楼绝华揽了揽躺在自己膝头睡得深沉的人,让他睡得更舒适一些。 金色的阳光透过摇摇晃晃的窗帘细缝照射进来,明明灭灭,如同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五日之前,丁小卫的身子大有起色,而洛君望也实在放心不下南朝的诸多事情,便谢绝丁府上下的一致挽留,坚决回京。他既要走,楼绝华自然是要陪在他身边的。 此时距离洛君望离京已有一月有余,他心下担忧,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京师。好在无论是寒衣楼还是天网都不曾传来什么坏消息,他也能勉强按奈住性子。 只是或许是心事繁重,忧虑颇多的缘故,他瞧上去越发的疲惫了,眉宇之间倦意浓浓,总是毫无预兆的就沉沉睡去,而这几日以来,更加的明显了。 修长的指尖轻柔的拂过温润安详的眉宇,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车轮滚滚,夕阳西下。 等洛君望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竹制的车帘被卷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色的墨蓝,清凉的晚风悠悠吹来,让他精神一振,刚刚醒来的睡意也被驱散不少。 “醒了?!”淡漠优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安心。 洛君望勾唇,冲楼绝华温柔的笑笑,然后在对方的搀扶下慢慢的坐起身来。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皱眉道:“已经这么晚啦,怎么不叫醒我?” “为什么要叫醒你?”楼绝华按着他的额角,试图让他舒适一些,“我倒是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将你劫回寒衣楼,不用再去操心那些烦心的事,就怕你不高兴。” 洛君望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脸上不容置疑的认真,还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也就随意的说道:“阿楼难道要做山大王麽?不过我可不是美娇娘,当不了压寨夫人的。” 楼绝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子瞻在我眼中珍贵无比,又岂是区区美娇娘能够比得了的?我这个山大王只要这么一个压寨夫人,别的人再美,也入不了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洛君望被他这番言语说的面红耳赤,心里却泛着甜意,他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故作镇定的说道:“我可不做你的压寨夫人,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呢!” 漆黑的凤眸微微眯起,异色的光芒疾闪而过,只一瞬间,楼绝华便从容笑道:“睡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待会儿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了。” “什么事?”洛君望疑惑的问道。 楼绝华不答,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了他嘴里,淡然说道:“先吃点心,吃完了再告诉你。” 洛君望鼓着嘴巴,仓鼠似的一动一动得到,黑色的眼眸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报复性的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看他和自己一样鼓起了嘴巴,他才弯起了眉眼,眸中星光灿烂。 两人几乎是嬉闹着用完了一盘糕点,楼绝华饮了口茶,从袖中掏出一张雪白的信笺,递给他道:“下午刚刚传来的消息,南朝太子平安无事,已经完好的回来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了,嗯?” “真的?!”洛君望脸上满是惊喜,他迅速的拆开信笺,一目十行的将那并不太长的内容看完,然后击掌笑道:“太好了!太子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信中说,太子是被人所救,也不知到底是何人?” 洛君望淡然道:“那就要问南朝太子了。” 洛君望唇角带笑,尚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这时,车外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主子,前面不远有一座破庙,今晚可在此处过夜。” “好!” 两日之后,楼绝华的马车终于驶进了南朝皇城,他抱着被捂得严实的人纵身而去,只留下一句威严的吩咐:“命医部首座潮卿,速来见我!” 洛君望再次睁眼时,入目的便是熟悉的布置,回到家的感觉让他舒了口气。他起身,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伸手褪去身上的青衣。 当楼绝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洛君望一身齐整的官服从屏风后面悠然转出。几乎是立刻的,他便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他皱眉道:“你要进宫?” 洛君望理了理宽大的袖摆,低声应了一声。 “南朝太子现在刚刚离开荣国寺,正在回京的路上,而洛起淮恐怕也在他身边,你进宫要做什么呢?”楼绝华有些不赞同的说道。 “总要去一趟的。”洛君望笑笑:“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宫里究竟怎么样了,我这个太子詹事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楼绝华上前几步,一把拥住对方,清越的嗓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你后悔麽?后悔放弃自己的职责而去找我?” 洛君望回抱住对方的腰身,脸上笑意温柔:“怎么会?哪怕时间倒转,我的选择依然不变。”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也是会不安的,而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做的不够么? 亲了亲他的脸颊,他浅笑如画,“等我回来!” “好!” 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他低声轻喃:“无事便罢,若是有事......你不要怪我......千万不要怪我......” 半月之后,太子回朝,洛君望诸人终于松了口气,而皇城中涌动着的暗流也暂时平息了下来。 南朝太子宫晴风手腕非凡,才智卓绝,自十四岁登上太子之位以来,心机深沉,虽然年少却处事老练,已然引得大半朝臣的崇敬认可,更何况皇帝病重,他代掌朝政,意志坚定,一言一行素无差错,在朝堂之上威严更增。 是以,对于太子的这次荣国寺之行,无论某些人有过怎样的猜测与想法,都随着宫晴风的重新归来,不得不偃旗息鼓。 虽然此次太子亲自出京,为皇上祈福,被天下人拍手赞叹,称其孝心可嘉,但天意弄人,南朝皇帝终究没有熬过这一关,一月之后,于重寿殿驾崩。 帝王仙逝,举国哀悼。 丞相府前门面清冷,白幡滚滚。 小楼之内寂静无声,紫裙逶迤,秀发轻挽的女子一脸肃容,细细的探究着手下的脉象。 楼绝华揽着安静恬淡沉沉睡去的人,沉声说道:“如何?” 潮卿收回手腕,思索片刻摇头说道:“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样。”她望了眼皱起眉头的人,顿了顿,有些犹豫得道:“或许他只是累着了,你......会不会多虑了?” “绝不可能!”楼绝华断然说道:“之前可说诸事在身,疲乏嗜睡尚属正常,但自南朝太子回朝之后,一切重担都已卸下,且宫晴风亦知他身子不好,即便帝王驾崩,也没让他过度操劳。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嗜睡之症却越发的严重,以致上一刻还在与你交谈,下一刻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这般情况,也只是我多虑而已?” 潮卿的脸色渐渐凝重,如果事情当真如他所说的话,洛君望的嗜睡就绝对不简单了。而在这世上,她最不会怀疑的就是楼绝华的话。 她再次伸手探了探洛君望的脉象,比刚才更认真更仔细,可结果依旧,没有丝毫的异常。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一根根银针快速而准确的刺入一处处穴位,睡着的人无知无觉,而潮卿的额角竟泌出细细的汗珠。 终于,最后一根银针被拔出,潮卿抹去额上的汗珠,对看似一脸镇静的人摇了摇头,“没有异常!” 淡色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对于潮卿的医术他是绝对信任的,可是现在连她都检查不出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自定情以来便多有波折,各种各样的事情接踵而至,真正相守的时间少之又少,而现在更是牵扯到了他的安危! 清亮的凤眸专注的看着那张温润舒适的睡容,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潮卿都束手无策?难道自己用尽办法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抓不住吗? 胸口处的某个地方渐渐绞痛起来,揽着他的双臂无意识的加大了力道,直到沉睡着的人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才恍然发觉。他赶紧松开双臂,将对方轻柔的放回床上,伸手一掀,素色的锦被搭在他的腹部。 楼绝华沉默片刻,从宽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道:“你来瞧瞧这个东西。” 潮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递来的玉盒,郑重打开,只见氤氲的寒气之中,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虫静静地躺着,那透明莹白的身子与周围的玉色几乎融为一体。 “子玉蛊?!”潮卿惊呼,漆黑的杏目瞪得滚圆。 楼绝华皱眉,“你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潮卿一脸兴奋,急切地说道:“自然!‘子玉蛊’不像一般蛊虫那般狰狞恶心,反而长得玲珑可爱,色泽如玉,因而得名‘子玉’。‘子玉蛊’亦是‘保命蛊’,有它在身,这世上大多数的蛊毒都不足为惧。只是......”她犹豫的看着他:“这‘子玉蛊’极难炼制,据我所知,唯有南边的枫火教有这么一对,你是如何弄到的?” 楼绝华沉吟片刻,没有答她,而是问道:“既然这个东西这么有用,是否可以在他身上试试?” 潮卿略带惊讶的看着他,迟疑的说道:“你怀疑,他是中了蛊毒?” “我什么都不知道!”楼绝华轻柔的抚着他的眉角,声音中透着一股压抑。 见他如此,与他一起长大的潮卿如何不清楚他是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不敢多言,她捏着细长的银针在沉睡之人的指尖迅速刺入,殷红的血液一下子冒了出来,被肥胖的蛊虫尽数吸走,直到那莹白透明的身子变成了妖异的紫色。 匍匐在指尖的蛊虫晃晃悠悠,翻倒在床铺上,软绵的身子蠕动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潮卿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渐渐僵直的蛊虫,低声呢喃道:“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 楼绝华面色凝重,心下隐隐的有了一些猜测,可他依旧冷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潮卿面色复杂的看着他,道:“‘子玉蛊’是绝大多数蛊毒的克星,而能让它瞬息死亡的只有剧毒,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剧毒!” 楼绝华心下一沉,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你......可能查出是什么毒?” “能让中毒者毫无所觉,除了日渐嗜睡之外没有任何异样,哪怕再高明的医者也检查不出任何原因的剧毒,据我所知,唯有一样,”潮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缓缓道:“那就是‘黄泉’!”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黄泉碧落,天下间最可怕的毒药! 碧落贵为天下第一毒,无色无味,中毒之人武功皆废,心智不在,每日每夜都要承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楚,让所有的江湖中人闻之色变。 而黄泉能与碧落齐名,自然不会逊色到哪里。此毒最大的特点便是让人察觉不出,中毒者除了越发嗜睡之外没有丝毫异样,没有痛苦,没有预兆,然后某一天在睡梦之中赫然长逝,再也无法醒来。 洁白的衣袖微微颤动,楼绝华竭力维持着镇静:“可有解救之法?” 潮卿后退一步,慢慢的弯下身子,单膝跪地,涩声道:“属下无能!” “嘭!”一旁的桌椅被强大的剑气绞成齑粉,楼绝华低声喝道:“出来!” 瞬息之间,六个黑衣之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房中,在潮卿身后成排的跪下。 凤眸之中杀气肆意,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寒意森森,“本座让你们暗中保护,务必让他毫发无损,你们就是这么保护的?连他身中剧毒都毫无所觉,本座要你们何用!” 楼绝华并指如剑,隔空挥落,除殇之外的黑衣人尽皆倒地身亡,一汩汩殷红的血液汇聚成溪。 殇俯身磕头,“属下该死!” “你确实该死!”楼绝华闭了闭双目,挥袖道:“去查!十天之内,本座要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 殇恭声应诺,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房中。 潮卿抬眼看着那个从未这般脆弱过的人,悄然起身,便要离开,对方此刻肯定是不希望有其他人在的吧! “等一下!”楼绝华忽然开口,“让人来清理一下,子瞻不喜欢血腥。” 潮卿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放心,便是赔上我一条命我也一定救他!”说完,她转身断然离开。 楼绝华慢慢的坐回床头,在沉睡之人的眉头额角落下细细碎碎的轻吻,寂静的卧室之中唯有一声声模糊而又深情的呢喃。 “子瞻......子瞻......" 作者有话要说: ☆、交易 清风微徐,团团白雾从缕空的香炉中腾腾升起,渐渐地飘散在大殿内。 太子宫晴风一身重孝,神情淡漠的端坐在桌案后,一本一本的翻看着堆成小山般的奏折,时不时的提笔落下几行字。 寂静之中,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洛君望捧着一大堆的文案快步走了进来。 宫晴风抬眼,忍不住的皱了皱眉头,“怎么还有这么多?” 洛君望将怀中的奏折堆在桌案上,苦笑道:“这已经算少的了,大多数都被我过滤掉了。基本上都是一些为先帝致哀,对您歌功颂德,请求太子早日登基的折子。” 宫晴风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宇,问道:“对于登基之事,子瞻有何看法?” “我没有异议。”洛君望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皇城之中最近有些不平静,太子还是尽早登基为好!” “不太平?!”宫晴风若有所思的笑笑:“子瞻是指三皇兄?” 洛君望讶然,“原来太子已经知道了,却是我多虑了。”也是,以宫晴风的手段和他那个遍布天下的天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他,何况是在南朝皇都,他的眼皮子底下。 宫晴风不置可否的说道:“三皇兄虽是已故皇后所出,身份尊贵,却生性傲慢,志大才疏,孤还未将他放在眼里。他若安分守己倒也罢了,至少还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个富贵王爷,但若稍有异动,孤决不轻饶!” 看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洛君望放下心来,便不再多言。他倚着桌案,将批阅过的折子一本一本整整齐齐的堆放起来。 宫晴风瞟了一眼,阻止道:“这些事情何须你来做?放那就是了,最近你也累着了,特别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朝堂之上仅你一人支撑着,辛苦你了。”顿了顿,他又道:“我瞧你近来的脸色不是很好,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又病了。”宫晴风虽然性子冷漠,但对于自己认同的人还是关心的。 洛君望面色一僵,然后尽量笑得自然的说道:“些许小事罢了,只是顺手而为,哪就能累到呢?我又不是纸糊的!倒是你,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时间仔细询问,此次失踪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晴风向后一仰,靠在宽厚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是技不如人,被人掳了去,然后又被人所救,养了一阵子伤。痊愈之后,就回来了。” 那样攸关生死的一件大事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简单概括,他是胸有成竹,笃定自己绝不会出事,还是从未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 洛君望叹了口气,笑道:“老天保佑,叫殿下得遇贵人,却不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宫晴风微微歪头,想到那个剑一般犀利的少年,向来寒凉的眸子浮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想了想,他如是说道。 金灿灿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温暖却不炙热,让人昏昏欲睡。 眼前的一景一物精致秀雅,婉约奢华,然而慢慢的竟夹杂了斑斑黑影。 他脚下一顿,扶着朱红色的圆柱晃了晃脑袋,似要将昏沉的意识摇的清醒一些。右手指尖下意识的搭上左腕,低垂的黑眸闪过复杂的光芒。 “子瞻!”一声清喝遥遥传来,转瞬之间便已来到身后。“你在这干嘛?” “没什么,歇息一会儿而已!”洛君望转身,望向来人身后连绵不绝的宫宇,弯唇笑道:“淮小叔这是从哪来的?” 洛起淮抿唇道:“刚去后宫看了二姐。” “姑姑?”洛君望肃容,眼中划过一抹担忧:“她还好么?”先帝驾崩,对她的打击很大吧?!在他记忆中,这两个南朝最尊贵的人虽称不上有多恩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的,在无情的帝王家算是少有的异数了! 洛起淮眼睛一瞟,就知道对面之人在想什么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不是白相处的。只是......他抬眉,四下里望了望,在确定周围没人后才附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出一句话来,“陛下没死!” 这句极轻又极淡的话语可谓是石破天惊,炸的洛君望心惊胆颤,他牢牢地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这怎么可能?!”他压着嗓音低声喝道:“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怎可能做出诈死这样离谱的事?这是欺骗天下!这......这当真是荒唐,荒唐至极!” “嘘!”洛起淮竖起食指,火急火燎的说道:“子瞻禁言!当心被人听了去!” “出了这样的事,竟然还怕被人知道么?!”难以相信,向来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此刻却是急红了脸,但他到底是知道轻重的,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件事情,太子殿下可知道?”半响,他深吸了口气,如此问道。 “我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殿下怎么可能不知情?”洛起淮苦笑:“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就不告诉你了。” 洛君望瞪了他一眼,斥道:“倒是怪起我来了,我这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好不好,难道要我轻描淡写的说一声‘哦,知道了’?”此时,他的心情也渐渐地平复下来,反正宫晴风是知情者,有他在,一切都会处理好的,自己也用不着多操心了。这么多年下来,跟在宫晴风身后,养成了他对这位太子殿下能力的绝对信任! 顿了顿,他皱着眉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陛下为何会突然诈死出宫?姑姑他们既然知道,怎么就不阻止呢?” 洛起淮摇头,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陛下是被二叔带出宫的,好像是为了给他治病。你也知道,陛下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听韶华郡主说,太子失踪的那段时间,陛下的病情更加严重了,或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也许二叔真的能够治好陛下呢?” 洛君望低眸沉思,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那位叔祖父虽说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小到大,他都不曾见过他几面,但到底不是普通人。能够救回幼时频死的太子,又将他教养的这般出色,他本人又岂是平常之辈?而且,他曾经还做过陛下的老师,对他的感情非比寻常,治疗照顾之间只会更加的竭心尽力,或许这样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好的! “别想啦!”洛起淮拍了拍他的脑袋,打断他的沉思,道:“这些事情自有太子他们去操心,何须你来烦恼?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的话,某人又要出来找人啦!” “淮小叔!”洛君望一声高喝,扭头便走,旋起的秋风撩起鬓角的发丝,露出红红的耳尖。 洛起淮悄悄撇嘴,三步两步追了上去,揽住他的脖颈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在幽幽皇城之中...... 而那个某人此刻正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太子的紫澜殿中,无声无息,没有惊动任何人。这样的本事,普天之下也只有楼绝华能够做到了。 一袭宽袖布衣的人安静的坐在窗棂上,一腿曲起,一腿垂落而下,神情姿态说不出的自在洒脱。金色的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腰间的朱红葫芦光华流转,红晕隐隐。 对于那个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人,宫晴风恍若未觉,既无惊慌亦无诧异,手下运笔如飞,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楼绝华斜倚在窗边,对对方漫不经心态度并不在意,只淡淡的说道:“自然是有事的,本座打算与殿下做一个交易!” “哦?”宫晴风挑眉,终于起了些好奇之心,他搁下手中的笔,轻轻地吹了吹墨迹未干的字迹,然后合起奏折,抬眼问道:“楼主打算与孤做一笔什么样的交易?” 楼绝华纵身而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白色的身影已然秋叶一般轻飘飘的落在宽大的桌案之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并不是很起眼的锦盒,放在桌面上,然后缓缓的推给对面的人。 宫晴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是很在意的拿起桌上的锦盒打开,但下一刻,这个从来都淡定沉稳的南朝太子“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厚重的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垂死的j□j。 他细细地摩挲着盒中的玄铁令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森寒冰冷,眉心紧蹙,“这么珍贵的东西,恐怕孤出不起价钱呢!” 楼绝华摇头道:“本座既然亲自来找殿下做这个交易,所要的报酬自然是只有殿下才能给得起的。”他身子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附在对方耳畔轻声道:“我便用它来换洛子瞻,我要带他走!” 闻言,宫晴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半响,他才缓过神来,慢慢的将黑色的锦盒盖上,推回到对方面前。 楼绝华面色无波,挑眉问道:“怎么?太子不愿做这笔生意?” 宫晴风摇头,波澜不惊的看着他,“子瞻虽是我的臣子,却也是我的表哥,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不是可以用来当做交易的物品。楼主的筹码很贵重,也很让人心动,但是,抱歉了。” 楼绝华唇角微弯,并没有因对方的拒绝而生气,反而心下颇为愉悦。若是这人当真答应了的话,他倒是要重新考虑了。 “据孤所知,楼主与子瞻的关系很是......亲密!”宫晴风轻叩着桌沿,蹙眉问道:“这样的事为何不亲自去问子瞻,反而来同孤做这样的交易?” “只是来知会你一声罢了,他那边,本座自然会去和他说。”楼绝华淡漠而又坚定的说道:“无论他答不答应,本座都会带他走!” 他将面前的锦盒重又推向宫晴风,“这件东西于我无用,便送给太子,算是离别之礼吧!” “等等!”宫晴风喊住转身就要离开的人,道:“子瞻看似柔和,实则刚烈之极,他的家在这里,亲人在这里,必然多有牵挂,楼主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何必定要逼他,陷他于两难?” 良久,久到宫晴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又如何舍得......只是时间不多了啊......” 白影已逝,大殿之中唯有余音袅袅。 “情之一字,果然麻烦,连这样的人物都逃脱不过。” 他握着黑色的锦盒,暗暗皱眉,“不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医谷 朦朦胧胧之间,眼前一片黑暗。他整个人如同仰躺在扁舟之中,任由海浪拍打着悠悠晃动,舒适的让他本就昏沉的神识更加的迷糊不清。 身下传来软软的触感,一种熟悉的已经刻骨铭心的酒香浓浓的包围着他,耳边是一声一声沉静而有力的心跳。 是——他吗?隐隐升起的认知让他骨子里叫嚣着沉睡的欲望消退了一些,模糊而又小声的交谈穿过黑暗隐约传来。 那个熟悉的男音沉重压抑,带着克制不住的悲愤,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他是怎么了?昏昏沉沉的人忍不住的慌乱起来,有人欺负他了么?以他的本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敢来招惹他?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不让自己被一层一层不断涌上的舒适所蛊惑。别悲伤,别不高兴,我在这里!我想看你笑,你笑起来那般的好看,凤眸弯弯,眉目如画。是谁也比不上的绝世风华! “你......醒了么?”感受到怀中轻微的挣动,楼绝华的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挺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墨的眸子缓缓睁开,入眼的便是那张无双的容颜,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一句细小而模糊的话语来。 狭长的凤眸清亮至极,楼绝华俯身,紧紧地拥住枕在自己腿上的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对方的头顶,释然而又坚定的声音回响在马车之中,“你要记住啊......要永远永远在我身边......绝对不能离开......” 洛君望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此时的气氛温馨至极! “噗嗤!”一声轻灵的笑声响起,温婉的女子假意嗔道:“喂喂喂,你们两个够了啊,刚一醒来就秀恩爱,还是当着我的面,存心气我这个孤家寡人麽?!” 楼绝华神情自若,没有因她打趣的话语表现出丝毫异样,倒是洛君望显然没有察觉到还有旁人在场,唰的一下耳根通红,一直混沌的意识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赶紧挣开他的怀抱,坐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身处一辆马车内,而不是他所熟悉的卧房。 他蹙眉,疑惑的望向身边的楼绝华,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任谁一觉醒来后,忽然换了一个地方,都会有些慌乱的,但因为有安心的人在身边,那些微的惊慌如潮水般转瞬即逝。 楼绝华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母亲!”楼绝华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 “啊?!”洛君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对方的回答让他惊讶之极,远远的出乎他的意料,等他回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怎么、这么突然?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没有一点预兆的,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呵!”楼绝华低低哑哑的笑着,湿润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惹得对方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难不成子瞻还害羞了不成?!” 洛君望面色一僵,尽量克制住自己的不自在,伸手勾起他的下颌,嘴硬的说道:“我认为应该是儿婿拜见丈母娘才是,阿楼以为可对?” “噗~哈哈哈......”潮卿笑倒在车壁上,在看到一双竭力维持镇静和一双暗含警告的眼睛齐齐向她射来的时候,她打了个冷颤,勉强止住笑,一边往车外爬去一边咕囔道:“你们继续、继续,当灯泡什么的果然是要被驴踢得......” 当她打开车门的霎那,一道白影闪电一般窜了进来,紧挨着她的头顶扑进了洛君望的怀中。 潮卿本能的护住自己的发髻,转头恨恨地瞪向肥胖的毛团子,刚要报复一番,却在对上洛君望那双略带歉意的眼眸时,满腔怒火顿时熄灭,最终只能讪讪的出了马车。 洛君望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轻声叱道:“真是调皮,再有下次便不帮你了。” 小家伙缩了缩胖嘟嘟的身子,毛茸茸的大尾巴蜷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可怜兮兮的瞧着他。 到底是不忍心,洛君望将它抱着趴在自己的膝头,修长的指尖顺着柔软的毛发轻轻抚摸。他抬头望了望窗外高升的日头,转身问道:“咱们这是在北上?” “嗯!”楼绝华淡淡的应了一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洛君望笑笑,接过茶盏喝了几口,“也不知道京中现在怎么样了!”他倚着车厢,面色担忧的说道:“你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不该,也不能在此时离开太子。” “就是知道你会拒绝,所以我才先斩后奏。”顿了顿,楼绝华又说道:“而且,我已经帮你辞官了,如今你已经不是太子詹事了。” 洛君望蹙眉,却并没有太过震惊,或许心下早就隐隐的有些预感了。 见他沉默,楼绝华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沉声问道:“你生气了?” 洛君望本能的摇了摇头。 狭长的凤眸幽暗难测,他专注地凝视着他,道:“无论你原不原谅,我都会带你走。” 洛君望叹息一声,亲了亲他紧抿的双唇,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 怎么舍得呢?年迈的祖父,即将登基的太子,刚刚失去丈夫的姑姑,还有深陷情网不得自在的淮小叔,这些都是他的牵挂,他如何能做到一下子全都抛开? 只是再为难、再伤心、再不舍,他也不会离开他!他选择的也只会是他! 洛君望微微倾身,揽着对方柔韧的腰肢,再次说道:“阿楼,我在这里,永远在你身边!” 楼绝华紧紧地回抱住他,马车之内静逸温馨。 医谷位于大颖和南朝交界之间,四面环山,风景如画,四季如春。 医谷又名“药王谷”,在江湖上地位超然,虽不如北楼南教,东岛西城影宫那般威名赫赫,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得罪得起的。毕竟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江湖之中,对决比武,逞能斗狠,阴谋仇杀的多不胜数,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一个不防中了别人的招,哼哼唧唧的就要求到医谷来,再愚笨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自断后路的蠢事。 而且,医谷历任谷主都是医术高妙,慈悲为怀之辈,自建谷以来活人无数,不少能人异士受过医谷的大恩,其中不乏一些厌倦了江湖,选择在谷中避世隐居的高人。所以虽然医谷本身多是一些治病救人,钻研医术的医者,但只要有那些避世之人的存在,哪怕是江湖五大势力之一,想要对上医谷,也必须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医谷之外,巨石林立,一块块房屋般大的巨石看似凌乱实则乱中有序,这是一个极为高深的阵法,一旦深陷其中必定不死不休。 洛君望站在车辕上,远远眺望着这堪称气象万千的一幕,感叹道:“这阵法看似简单,表面上看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八卦阵而已,但仔细瞧去,却是阵中有阵,变化多端,你以为是阵眼的地方下一刻却又变成另一个小阵,杀人于无形,让人防不胜防。” “公子能够瞧出其中的端倪,却也不简单了。”一旁的潮卿理着衣衫说道:“这阵法乃是当年医谷的创建者在此落户时所建,耗费了无数心血和人力物力,历时十一年方造就而成。它是医谷的天然屏障,每个想要进谷的人,无论是谁,若没人带路的话都要闯过这片石阵。” 说到最后,她又冷笑着添了一句:“自建谷以来,每年埋在这巨石林中的枯骨可有不少呢!” 洛君望背脊发凉,再看那片由浩瀚巨石组成的阵法时隐隐的仿佛披了层血色。他不适的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 楼绝华警告的瞥了眼潮卿,伸手将男人抱下车辕,“别站在上面,当心摔着。” “哪会?!又不是小孩子。”洛君望小声嘟囔着,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动作。 楼绝华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沉声吩咐道:“殇,通知谷内的人。” “是!”殇恭声应诺。然后就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扬手一挥,轻微的爆破声响起,一道紫红色的烟雾直射天际。 半柱香之后,清脆的铃铛声从石阵之中隐约传来,越来越近,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朝铃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清一色的白衣少女抬着软轿很突兀的就出现在眼中,真的是很突兀的,没有任何预兆,仿佛会隐身似的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些女子的轻功虽好,步法也算高妙,可以看出是经过名师指导的,但就算这样以楼绝华的眼力也不可能看不清她们是怎么出现的,而显然,这都是面前的那座石阵的缘故。 潮卿望着远远而来的婀娜女子,上前两步,凑到楼绝华耳边低笑道:“恩师待你可是极度重视呢,连自己的软轿都派来了,十多年了,她定是极想你的吧!”说到后来,打趣的闲情不在,反而多了抹感慨,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日的午后,秀气的眸底划过一抹思念。恩师还好么?谷里的大家怎样呢?快二十年了,她终于又回来了呢! 潮卿的话音虽低,但一直被他揽在怀中的洛君望自然听见了,自从知道对方是要带自己见他的母亲后,他已经简短的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下,所以他是知道这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的。心底浮上一抹怜惜,洛君望伸手勾住了对方纤长的手指,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楼绝华并未低头瞧他,只在唇角牵出一道温柔的弧度。 白裙的少女们已到近前,挂着铃铛的软轿“嗑哒”一声座落在地,来者并不跪地,而是弯腰作礼,娇娇啼啼的唱诺道:“医谷弟子,恭迎寒衣楼主尊驾!” “不必多礼。”楼绝华拂袖,淡然道:“这边走吧!” 一位年龄稍长,貌似众人头领的少女上前一步,虚引道:“如此,还请楼主上轿。” “噗嗤!”潮卿终是忍不住的偷笑出声,让楼绝华坐软轿?而且还是装扮的这么花俏挂满了铃铛的软轿,师傅啊,您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当初生的是个小子,而不是闺女啊! 楼绝华双唇紧抿,目光沉沉的直视着对方,直把人家小姑娘盯得战战兢兢,深刻的反省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突然,楼绝华一个用力,拦腰抱起身边的人,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处。在场诸人目瞪口呆,等他们再次捕捉到那道修长的人影时,他已经出现在了软轿旁。白色的薄纱微微荡漾,他的怀中已经没有了那个青色的身影。 楼绝华凤眸一扫,气势尽显。 “还不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 医谷谷口。 衣裙素雅的女子神情激动,满目期盼。迎面吹来的山风撩起她的发丝,素色的裙摆猎猎飞舞。 她已经并不年轻了,眼尾间甚至添了些细细的纹路,但这丝毫无损她绝丽的风姿,岁月的流逝只给她添了层属于成年女子特有的妩媚风韵。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为她披了件宽大的斗篷,来人附在她耳边说道:“让你在谷里慢慢等就是不听,人既然已经来了,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 百里如潋顺势偎在身后之人的怀中,道:“我坐不住,我想早一点见到他,也不知他长什么样了,有多高?胖不胖?脸色是黑一些还是白一些?” “你啊,竟是瞎操心!”楼轻尘揽着她的纤腰,笑道:“无论长什么样,都是咱们的儿子不是吗?” “我知道,但我已经十八年没见过他了,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这么一丁点大的婴儿。”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下,叹道:“十八年啊,太长了。我天天都在想象着他的样子。你每年送来的画像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细细临摹,但每次都无法成功。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你说他会不会怪我?” “瞎想什么呢!”楼轻尘眼眸柔和:“绝儿是个好孩子,当年的事情实属无奈,怨不得任何人,他会理解的。” “是啊,你将他教得很好。我虽多年未曾出谷,但那些前来医谷治病的江湖人总会谈起寒衣楼,谈起绝华,说他武功绝世,行事果决,在武林中人人敬仰,备受尊崇!你不知道,我每次听闻有多欢喜,我为他感到骄傲!” “你啊!”楼轻尘唇角微弯,笑的温柔:“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楼绝华,自然是最优秀的!” “叮铃铃!”山风扬起,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遥遥的传入耳中。 百里如潋身子一震,惊呼道:“来了,他们来了!” 白色的软轿远远而来,她向前急走几步,或许是心下激动的缘故,脚下有些踉跄,被身边的人及时的搀扶住。 秀美的凤目凝神眺望,忽然眼前白影一晃,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一个清越的仿佛碎玉一般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父亲,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脑子里一瞬间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身边那个磁性而又熟悉的声音清楚地传来,“我一个月前便到了,只是来瞧瞧你母亲。” 两双相似的凤眸终于对上,一个激动兴奋,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一个晦暗幽深,让人瞧不清眼底的情绪。 百里如潋伸手探向他年轻的脸庞,颤声说道:“绝儿......真的是绝儿......我的绝儿......” 楼绝华身子一僵,到底还是没有躲开,只是微微垂眸,低低的喊了一句:“母亲......” 听到这句想了十八年的呼喊,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好孩子,绝儿......我的绝儿......” “好了,这不是见到人了么。”楼轻尘搂着她削瘦的肩膀,劝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也不知羞,小辈们都看着了。”说着,他朝对面扬了扬下巴。 百里如潋赶紧擦拭了下眼角,就见楼绝华身后除了医谷的侍女之外已经多了二男一女三个人影。 秀丽的眉眼扫过那个紫衣温雅的女子时,霎时睁大,“是卿儿么......” 潮卿上前几步,在女子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师尊!” 百里如潋赶紧将她扶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方才叹道:“卿儿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师尊却是没变,依旧这般好看。” 百里抿唇,微微笑了起来,说不出的清雅动人! 医谷里的人都很好相处,对楼绝华这个谷主唯一的孩子也很关爱,几日之间基本上都已认识了。 洛君望这几天过得颇为惬意,医谷风景奇秀,气候适宜,每天楼绝华都会拉他出去游逛一圈,短短几日,他们的足迹就已踏遍了大半个医谷。 而楼绝华十八年来第一次与他母亲相见,大多数时间免不了要被拉去作陪,况且他父亲也在,这时的洛君望就只有一个殇陪着了。以殇的性格,两人只能相对无言,但洛君望却也并不会觉得无聊。因为这里是医谷!谷中医书万万,医术高妙者无数,而他又是谷主的客人,且为人谦和,脾气甚好,谷中之人对这个年轻人都颇有好感,言谈之间也就毫无保留。所以,往往一个下午之后,他与人谈医论道都是收获颇丰,几日下来,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只觉得这样无事一身轻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提他时不时的昏睡的话。 “如何?”楼绝华看似镇静,实则心下异常紧张,几乎是闭着呼吸听着对方的回答。 百里如潋将细长的银针收好,帮睡得正香的人盖上被子,才转身说道:“这毒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毒性已深,想要解除怕是不易!” 楼绝华心下一凉,干涩的说道:“连您都没办法?” 百里如潋秀眉微皱,面色为难,半响,才肃容问道:“绝儿,你老实告诉我,这位洛君望公子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闻言,楼绝华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却也并未隐瞒,反而坦然道:“子瞻是我喜欢的人,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百里如潋呼吸一滞,她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单看他二人这几日的相处就已有所猜测,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笑得隐晦的楼轻尘。只是明知会是这样,但在他直言不讳的现在仍会有些无法接受,毕竟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希望自己孩子好的母亲! 但是,看着那张坚定深情的脸,她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在自己的孩子人生当中缺席了十八年的母亲,她怎么可能在区区的几日相处之中用这样自以为是的身份去剥夺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 最后,她只能微笑着说道:“一年!至少一年之内我定能确保他的安危!” 白色的信鸽拍打着双翅,盘旋着冲向天际。 楼绝华一目十行的看过手中的纸条,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杀气猛然爆发,阴冷而又充满煞气的话语一字一字的响起:“秦真岚!嘿,秦真岚!” 黑色的身影无声的出现在他身后,“秦真岚?颖朝岚帝?确定是他做的?” 楼绝华衣袖一挥,手中的信条变成粉末,飞散在秋风中。“寒衣楼的消息不会错,况且除了他又有谁既有黄泉之毒又能有机会对子瞻下手!”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要给他下毒呢?这两人之间应该是没什么恩怨的吧。”楼轻尘还是有些困惑。 “是不是秦真岚下的毒,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做,只要去一趟玄都就知道了!” 楼轻尘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意思,“你要亲自去?那子瞻怎么办?” “有你和母亲在我很放心。” “不对!”楼轻尘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弄清子瞻中毒的真相,你不会亲自跑这一趟的,而且还是在他最需要你的现在,跟我说实话,你此次去玄都究竟是为什么?” 楼绝华暗叹,果然,无论如何总是瞒不过父亲的。他沉默片刻,垂眸说道:“黄泉之毒凶险异常,就连母亲都没有必解的把握,我——绝不能失去他的!” 楼轻尘恍然,“所以你打算去跟秦真岚要解药?可是,你想过没有,先不说黄泉之毒到底有没有解药,就算有,秦真岚既然是下毒之人又怎会给你?!” “不给,就杀!”楼绝华冷冷的吐出四个字,谷中吹来的山风将他的长发高高扬起。 “罢了,随你吧!”楼轻尘顿了顿,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这么快?那子瞻那边......” 楼绝华凤眸微柔,道:“我不去跟他道别了,你跟他说,让他在谷中等我回来。” 楼轻尘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子瞻。” “谢谢父亲!”楼绝华心下感动。 “与父亲还客套什么?!”楼轻尘感叹道:“只要你幸福就好!” “那您呢?”楼绝华终是将这几日来的疑问问了出来:“您是打算与母亲重新在一起了么?” 楼轻尘微微一愣,反问道:“怎么?绝儿不赞同?” “怎会!”楼绝华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只要你幸福,无论你做了怎样的决定,与谁在一起,只要你觉得幸福,我都会支持!” 楼轻尘笑了,俊朗的容颜柔软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甘 颖朝玄都,御书房。 “嘭!”一声,明黄色的奏折被用力的甩落在地上,年轻的帝王负着双手走来走去,尚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上神情愤恨,咬牙切齿。 一旁侍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早已跪伏在地,惶恐惊惧,战战兢兢,磕头如捣蒜般的说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秦真岚听着心烦,挥着衣袖喝道:“滚!通通给朕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将大门关上。 偌大的书房之中,唯留秦真岚一人的身影,沉重而又烦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荡起阵阵回音。忽然,他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折子,按着耐心再次看了下去,越到后面,他的神情越是扭曲,眼中甚至带上了浓重的杀气。 这道折子是以景侯世子为首的几位重臣联名上奏,声称帝王年幼,奏请肃王为辅政摄政王,代掌玉玺,领颖朝国事。 秦真岚扫了眼末尾的一连串名字,“啪”的一声,再次将手中的奏折摔了出去。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满身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怔怔的看着那把金色的龙椅,心中忽然一阵酸涩,就算恨极怒极又能怎样呢?他不过是个刚刚登上皇位毫无根基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而已,现在的朝堂上又有几人是真正忠诚于他的?就算他天纵英才手腕不凡,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收权与己身!何况他这个皇位还是肃王力排众议一手扶持上去的。 如果仅仅是封个摄政王,又有什么不可以?大不了等他成年亲政羽翼丰满之后夺回权柄而已,可他们现在竟然还提出代掌玉玺!没有玉玺的皇帝还是皇帝吗?!九龙佩已经在肃王身上了,要是再有玉玺在身,他就是真正的大颖帝王! 他不是白痴,如果交出玉玺的话,他这个帝王也不要做了,直接让位给肃王算了,可是倘若不交呢?他现在没有任何实力能够与他们相抗! 必须忍耐!忍到机会来临的一天,忍到羽翼丰满的一天!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的光芒,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都忍过来了,还在意这区区的几年吗?!无论过程如何,最终胜利的都只会是他! 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将所有的怒意和屈辱都沉淀在内心深处,走过去将扔在角落间的奏折捡了起来,拍了拍手中的折子,他一转身就看见了一道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那一瞬间,这位一向少年老成的帝王脸上涌上的是毫无掩饰的惊讶欢喜。 但对方却似乎一点都未被他明显的喜悦所感染,狭长的凤眸深不见底,没有情绪的淡淡说了一句,“本座为何而来,陛下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么?” 霎时间,无限惊喜的人仿佛被人迎面泼了盆冷水,从头冷到脚。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他克制着心中逐渐泛上的寒意,震惊的说道:“朕,不知楼主所言何意!” “不知么?”楼绝华低声重复了一遍,下一刻,白色的身影已经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只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看似缓慢,却让他避无可避,带着绝对的力量紧紧地扼住脆弱的咽喉。轻柔地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响起:“我帮陛下想起来,可好?!” 剧烈的疼痛从喉间传来,更让他惊惧的是逐渐涌上的窒息之感。他死死的抓住咽喉那只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无法撼动的右手,哑着声音艰难的说道:“若朕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陛下终于想起来啦!”昏沉的脑中似乎传来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咽喉的那只手掌终于松开,他整个人被重重的摔了出去,连退好几步方才站稳身子。 秦真岚倚着墙壁,剧烈的咳着喘着,深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半响,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抹了把脸,看着对方的眼神愤恨而复杂。 楼绝华无视对方的狼狈,只平静的问道:“解药呢?” 秦真岚面容一肃,垂眸将所有的情绪敛于眼底,缓缓站直了身子说道:“朕既然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冒着得罪楼主的危险给他下了药,又怎会轻易交出解药?” “呵!”楼绝华不怒反笑,道:“条件?” “不愧是寒衣楼主!”秦真岚眼眸一亮,将手中的奏折递了过去,见他一目十行的翻到尾端,才负手说道:“自朕登基以来,明面上是大颖君主,其实不过一个傀儡而已,真正的实权都掌握在肃王手中。而朝堂上的那帮大臣都瞧不起朕的血统,欺朕年幼,纷纷依附于肃王,真正效忠朕的没有几个。”他指着那道奏折,再次说道:“这些不忠不义的佞臣,倘若真如他们所愿的话朕这个皇位也做不了几天了,能够保住这条命已是最好的结果!” 楼绝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晃着手中的折子,冷声道:“所以,你是要本座帮你夺回皇权?!” “是!”秦真岚目光一闪,坚定地道:“楼主武功天下第一,在武林中威望甚高,若你我联手,一朝一野,莫说颖朝,便是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他说得慷慨激昂,真正的野心暴露无遗,“到时,朕封楼主为王,你我共掌江山,共拥天下!” 呵!楼绝华心下冷笑,秦真岚果然还是那个秦真岚,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他却不再是那个甘愿被他利用,一心只为他考虑的楼绝华了! “本座没有兴趣,江山也好,天下也好,都与我无关!”他一挥衣袖,冷静地说道:“但,本座会帮你,排除异己,执掌权柄,所有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只要事成之后你给我解药!本座只要解药!” 秦真岚心下一震,神情复杂,有些不甘的说道:“他就这么重要么?不过是个相貌平常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难道比无边的权势更吸引人?” “权力再好,地位再高,与我何干?我所要的今生今世只有那么一人!”楼绝华的声音淡然而又坚定。 秦真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唇角泛苦,苦得他心中阵阵酸疼! 医谷。 清风徐徐,暖暖洋洋的阳光倾洒而下,屋檐下的人斜坐在栏杆上,以手撑额,昏昏欲睡。 忽然,一声急促而又焦虑的女音高声响起,惊得半睡半醒的人心下一跳,募然清醒过来! “子瞻!”快步而来的女子神色仓皇,眼中溢满了担忧,连向来讲究的形象都不顾了,几乎是撩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略显冰凉的手指就已经搭在了他的腕间。片刻之后,潮卿轻轻地吁出口气,略带责备的瞪了他一眼:“怎么就在这里睡了?着凉了怎么办?” “仅仅是怕我着凉么?”不轻不重的话语让她微微一滞,怔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洛君望叹息一声,无奈的笑笑:“我也是学医的,虽然比不上你们医术精湛,但也不是很差。何况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再怎么迟钝也不可能毫无所觉。” 潮卿瞪大了双眼,“那你为什么没问?” 洛君望抬头望了望碧蓝的天空,眼眸恍惚,“他既然不希望我知道,那我就不要知道好了。” 潮卿心下酸涩,差点流下泪来。这两人,一个拼死隐瞒,宁愿独自承担一切,也不愿对方有丝毫的难过不安。而另一个将所有的一切看在眼里,了然于心,却为了对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两个独自承担巨大痛楚的人,是怎样面对对方的呢?如何还能在看到那张爱恋着的面容时彼此笑出声来? 这样令人窒息的痛楚,她无法想象! “别难过!”洛君望小声地说道:“黄泉之毒虽然难医,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治,而且医谷谷主医术高妙,还有你这个医仙在,我相信定能研制出解药的。” 他果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潮卿握着他的手腕,郑重地说道:“我保证,一定会研究出解药的,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妥协,一定要坚持下去!黄泉之毒霸道难解,最考验的就是人的意志,只要你不服输不气馁,哪怕它毒性再烈,也不能打败你!” 洛君望深吸了口气,道:“我尽量!” “不是尽量,没有尽量,要一定!”透明的泪珠滚落而下,她哽声说道:“这不是为你,是为了绝华!要是你死了,他怎么办?那个孩子虽然总是一副云淡风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只要是涉及到你的事情他都是执拗无比,半点不肯妥协的!要是你有何不测,我不敢想象他到底会怎样,我无法想象......” 洛君望扬起头颅,将滚烫的泪水流回眼眶,“我向你承诺,我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 握着他的双手很用力,甚至让他隐隐作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 “可以告诉我寒衣楼到底出什么事了么?”他小声问道:“是不是很麻烦?若非大事,他不可能现在回去的。” “不是寒衣楼,楼中一切安好。”她也不再瞒他,反正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告诉他也无不可,“绝华并没有回楼,而是去了玄都!” “玄都?他去玄都干什么?”洛君望愕然。 “解药!” 洛君望并不愚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解药?什么解药?能让他现在离开的唯有黄泉之毒的解药!只是他竟是去玄都找解药,难道给自己下毒的会是颖朝玄都之人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曾在那呆过一段时间,从时间上来看也算吻合。想起玄都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在影门中所受的折磨,背脊微微发寒,那个夜晚或许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最痛楚的一夜。 他抿了抿唇,面色发白的说道:“是谁给我下的毒?查出来了吗?” “是秦真岚!颖朝现在的皇帝陛下!”潮卿一脸愤恨。 “他?!”洛君望惊讶之极,“怎么会!是不是弄错了?他曾经帮过我很多忙,我们是朋友,他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 “密部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无论如何绝华都饶不了他的!” 洛君望偏头,望着缓缓落下的树叶,轻声叹道:“不知道小欢喜怎样了,几个月没见,我有些想他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战火 十二月下,圭朝北部遭受了几十年未遇的大雪灾,大量人畜冻死,无数流民纷纷南下,大颖边疆也遭到了严重的侵扰。 圭朝民风尚武,数不清的灾民落草为寇,为了生存在边郡一代肆意掳掠,杀人如麻。 正月中,颖朝已有十几个商队被盗匪劫掠,无人生还。镇守边关的大将顾风亲自带领几百人马在两国之间来回纵横,绞杀劫匪。 顾风此举虽是一心为民,但却极为不妥,没有旨意没有向圭朝边境告知一声,肆意带着军队踏足对方的领地,而且他自己又是这样一个敏感的身份,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交锋,战火纷飞。 而他敢如此猖狂与圭朝朝庭逐渐势弱也不无关系。 如今的圭朝幼主临朝,所有的朝政由玢仪长公主一手掌控。女主当政,在尚武的圭朝是颠覆祖制,无法容忍的事。但长公主心机深沉,权势滔天,无数的反对者被她铁血镇压。现在虽然没人敢公然挑衅长公主的权威,但双方之间的矛盾依旧无法调和,而且随着幼主的年岁渐长,这样的矛盾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爆发出来,那将会是圭朝建国以来最大的劫难! 这次北部遭灾却未得到及时的赈济,从而导致无数百姓冻死,北疆的情势彻底混乱,就是朝庭双方只顾争权夺利的后果之一。 顾风在剿灭几股劫匪之后,被圭朝巡守的边军发现,惊骇之下以为是敌国入侵,纷纷上马迎敌。顾风的部下虽是精锐,但也只有几百人,再骁勇善战也抵不过千人的围攻,被对方杀得大败,几乎全军覆没,而他本人也被一支流矢射死了。 边疆大将被杀,举朝震惊,纷纷要求出兵,给圭朝以痛击!可是秦真岚却反对,只因月前南边有消息传来,泯江之上有所异动,南朝似乎有意出兵! 如果消息准确的话,颖朝首要对付的就是南朝,大颖实力再强,也不可能两线作战。圭朝毕竟理亏,只要他们还在乎天下人的看法的话,就必不敢趁火打劫,主动攻击大颖,而我们只需遣一使者,将缘由细说分明,道两国尽释前嫌,永世交好,便能得一盟友,到时南朝若还敢出兵的话,便是自寻死路。 而以肃王为首的大臣则坚决不同意,南朝会出兵?这简直是笑话!南朝帝王刚刚驾崩未有半年,新帝皇位还没坐稳,他会在这个时间出兵来打?他又不是白痴!这个消息绝对不可信!至于圭朝,他们杀了我们的边疆大将,这样的屈辱,这样无视我大颖的挑衅,非但不打他还要与他和谈,你要天下人如何看待大颖?大颖的尊严何在!大颖的天威何在!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狠狠的打! 秦真岚据理力争,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公然站在了肃王对面。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与对方硬碰硬,但他嗅到了危险,他觉得恐惧,似乎暗夜中匍匐着一只巨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要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 可是,他毕竟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面对几乎满朝的强烈反对,他没有任何办法,再争论下去的话,恐怕他就不仅是一个胆小懦弱的皇帝,而是不配为君被人有理由名正言顺的赶下台的死人了。 他所能做的只有愤而起身,拂袖而去。 欣玉殿是秦真岚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冰冷破旧了些,但他对那个地方还是有些感情的。所以自他登基之后虽是按照规矩搬到了历代帝王的寝宫御正殿,欣玉殿还是被保留了下来,甚至他还让人翻修了一遍,看上去隐隐恢复了些昔日的辉煌。 而这样的做法在楼绝华进宫之后让他很是庆幸,他已不是昔日的他,不再是那个落魄的六皇子,现在的他至少有能力让喜欢的那个人住在精致的宫殿中,而非半年前那个破败潦倒的窘境。 手中的酒坛很沉,散发着隐隐的酒香,想到那个嗜酒如命的人,他的唇角弯起一抹弧度,连白日里受的那些气都似乎不放在心上了。 暗夜之中,威严的宫宇影影绰绰,如一只巨大的野兽,安静匍匐。 碧色的琉璃已经遥遥在望,他挥退跟随者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一坛美酒,一盏灯笼,缓缓而行。 走到门口的时候,寒风呼啸,天空断断续续的下起了小雪。他推开厚重的宫门,大殿之中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亮。 难道他这么早就睡了吗?秦真岚有些疑惑,他将带来的美酒放在桌上,轻轻的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他挑着灯笼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偏殿之内一片死寂,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被人躺过的痕迹。 “啪嗒!”手中的灯笼掉落在地,噗的一声瞬间熄灭了,失去的唯一火光的殿宇幽暗森森。 秦真岚死死的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大喝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走?!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的吗?为什么又一声不响的就离开?是这座宫殿不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一簇诡异的火焰在他心中慢慢升起,此时的他恨不得立马冲出门外,派遣大队人马,将那个总是揪着他心的混蛋绑回来,永远的囚禁在身边。 如果他掌握了权力,如果他掌握了权力,他狠狠地握住双拳,修长的身子在这瞬间竟微微发起颤来。 窗外的风雪越发的大了,发出了呜咽的j□j。站立良久的双腿僵硬发麻,冰冷的温度稍稍拉回了他频临爆发的情绪,让他终于有能力思考起来。 脑子能转了,刚刚陷入偏执的思想也就有了转圜的余地。首先,他是绝对不可能走的,洛君望的解药还未拿到,他怎么可能就此离开?那人对他的重要性他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他情愿一点都不明白! 而且,楼绝华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就像他当初承诺,两个月之内帮他坐上皇位一般,他绝不可能食言而肥。 想清楚了,他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只是,他究竟去哪里了呢? 洁白的雪花已经飘飘飘扬扬的下了大半宿,天地间渐渐披上一层白衣。 当楼绝华带着一身的寒意归来之时,已经快要天亮了。他刚进内室便发现了秦真岚的存在。 俊逸的眉微微挑起,他也不管他,径自拍落身上的雪花,寻了件干净的衣服就要换上。 “嚓!”幽幽的烛火被点燃,英俊的面容在橘黄色的烛光下阴暗不明。“你去哪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忽然响起。 楼绝华没有答他,他现在很累,只想换件衣服好好地睡上一觉,不想浪费多余的精力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拿着衣服,转身向巨大的屏风走去。 昏黄的光影闪烁,年轻的帝王身形一动,迅速的拦在了他面前,向来沉静的脸微微惶急,双手情急之下已经握住了他的臂膀,“怎么回事?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说到后来已是惊怒之极。 楼绝华微不可察的皱起眉头,稍稍一动,挣开了他的禁锢,他不喜欢外人的碰触,“让开!” “不!”秦真岚固执的说道:“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血迹?伤着哪了?” 楼绝华已经是很不耐烦了,轻微的洁癖让他对这身染血的衣服异常厌恶,他足尖轻点,整个人如同展翅的白鹤一般腾空而起,而后微微一晃消失在他面前。 秦真岚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想要绕进屏风。一道强劲的指风挨着他的脖颈擦肩而过,断裂的发丝飘飘扬扬的飞落在地。脚下的步伐瞬间停住,他面色复杂的看着那个隔开彼此的巨大屏风。 楼绝华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白色的单衣松松款跨的套在身上,微微斜敞的衣襟露出一点雪白的胸膛。 那抹比雪白的衣料更白更加具有光泽的皮肤,在微弱的烛光下竟是那般的刺目,让他微微眼晕,竟想伸手去抚。 慵懒的人目不斜视的绕开他,脱了鞋子躺上床,眼眸一闭竟是要睡了。 轰的一声,秦真岚心中的怒火被彻底挑了起来,他气得身子发颤,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凌厉的视线几乎要将那个悠然入睡的人瞪出一个洞来,他恨恨的咒骂一声,转身快速的朝外殿走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多出了一个酒坛。 他快速走到床前,啪的一声将酒坛放在他面前,道:“这是罗音国刚进贡的,芜亦老人最新酿制出来的碧露酒,整个皇宫只有这么一坛。告诉我,你今晚做什么去了?” 楼绝华终于睁开眼眸看了他一眼,然后斜倚着床柱慢慢悠悠的说道:“不过是去了趟肃王府,杀了个人而已。” 秦真岚微微一愣,继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无法克制的有些颤抖:“你、你是说你今晚出去,刺杀了王叔?!” “这不是你要的么?!”楼绝华笑的讽刺:“陛下想要掌控权柄,只需要将与你争夺的那个人杀死就是了。” 秦真岚呼吸一滞,心中涌上的有兴奋,有开心,有怀疑,还有无法忽略的惶恐与惧怕。他又想起了半年前的那种隐隐的担忧,以这人的武功,如果有一天他想杀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么轻描淡写,挥挥手就能办到?毕竟他此刻会在这里帮助自己是因为他的威胁,而以他的性格又怎会甘心受制于人?就算能够为了所爱之人暂且忍耐,总有一天,一旦他拿到解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后背爬上层层冷汗,这些日子以来自以为是的幸福被剥离的支离破碎,伴随着恐惧涌上心头的是刻骨的疼痛! 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担忧而又痛苦,复杂之极!但他没有兴趣去弄清他在想些什么,慵懒随意的人只是抬眸望了望隐隐泛白的窗纸,道:“天快要亮了,这件事情估计你上朝的时候就要接到消息了。” 秦真岚抿着唇,最后看了他一眼,飞快的向殿外跑去,空旷的大殿中,只有一连窜重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 楼绝华打开酒坛,眯眼小小的抿了一口,“好酒!”他低低的赞叹,削薄的唇角挂起一丝冷笑。 “我说过的,任何想要伤害他父子二人的都要付出代价,你为什么就不信呢......” 洛君望的身子越发的消瘦了,每次睡着的时候都让人胆战心惊,生怕他就这样一睡不起。而他自己却依旧笑得温柔,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没有丝毫影响。 但只有奉命日夜保护他的殇知道,他每夜都会捧着医书细细研读,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这样下去他就算不是死于体内之毒,也总有一天会累垮的。 他性情寡淡,不善言辞,虽然心中担忧,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只能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 好在正月里的时候,密部首座安翘之带着小欢喜来了,同行的还有刚刚回到寒衣楼的师九,看到这两个亲密的家人,洛君望很是开心,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 师九瘦了,眉宇间似乎多了些郁气,洛君望有些担心,但每次开口问她,她都笑着说没事,几次之后他也就不问了,她是他的家人,她不想说的事他自然不会逼她,而等她想说了,他会是最好的倾听者。 小欢喜很喜欢他的那只猫咪,来的时候都不忘带在身边,咪咪已经很大了,比之半年前大了一圈不止,要两只手才能抱住,但身材还是很苗条,与那只胖狐狸比起来就是一个小美女。 和咪咪一样雪白雪白的胖家伙引起了小欢喜极大的兴趣,经常拽着它的尾巴仔细研究,还给它取了一个“胖胖”的雅名,但从它不断地龇牙声中来看,它好像并不是很喜欢。 一只大家伙一只胖家伙和一只小家伙经常左窜右窜,惹是生非,闹得谷里鸡飞狗跳。每次被人告到他跟前,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会一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让他硬是下不了手狠心教训。 日子里虽然有点小烦恼,但他却很快乐,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所爱之人不在身边。 朦胧的双眼投向北方的天空,他拼命的克制着渐渐涌上的睡意,模模糊糊的想着:阿楼,你什么时候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亡国 瑞清二年,正月二十七,肃王在自己王府被人刺杀,次日早朝,岚帝突然发难,趁着肃王一党群龙失首,乱作一团时骤然出手,罢黜景侯世子禁卫军都统一职,将拱卫京都的这支军队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正月二十八,岚帝下旨包围肃王府,以谋反之罪将府内大小三百六十一人通通抓了起来。 从正月月底到二月份的下旬,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玄都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禁卫军奉帝王旨意在都城中大肆抓捕,一干肃王的门生故吏纷纷被抄家灭族,所受牵连之人达到三千余人。 剩余的肃王余党肝胆俱裂,为了自己的家族性命决定铤而走险,以景侯世子为首暗中调兵遣将,聚集五百人在宫内叛逆的里应外合之下,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伍德门。 肃王余党以皇帝残暴,肆意诛杀有功之臣,不堪为君之名,齐聚五百死士杀进皇宫,打算推翻岚帝,另拥四皇子为君。 秦真岚无论如何都没料到,这群貌似已经被他打压的毫无反手之力的肃王余党竟然有胆子谋反!他明明已经将景侯世子囚禁侯府之内,他是怎么跑出来的?这五百死士又是从何而来?如此大的动静,他事先竟没收到任何消息,实在该死! 对方的突然夜袭,让他仓促之间没有任何防备,叛军瞬息之间就已侵占了大半个皇城,而他所掌控的禁卫军却还未赶到。 皇宫之内人心惶惶,宫女太监四散奔逃,守卫军士节节败退,秦真岚望着远处的混乱,冷冷一笑,转身向深宫之中走去。 三月三日,夜。景侯世子谋反,率五百死士杀进皇宫,宫中守卫不敌,抵抗渐弱,叛军军心大振,眼见胜利就要在望,皇位即将易主,关键时刻,却被人一人一剑阻拦在广德殿前。 那一夜的璀璨剑光,所有看见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几百名如狼似虎不畏生死的叛逆,就这么被一个人一把剑优雅自若的全部诛杀了,猩红色的血雨汇聚成溪。 明明是神仙一样的品貌,却是修罗一般的手段,不仅让叛军心胆俱裂,就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往那个纤尘不染的人身上瞟上一眼。 三月四日至三月月底,岚帝手腕铁血,该杀的杀,该诛的诛,所有叛逆之人皆诛九族,一时间,大颖玄都血流成河,刑场的地面整整冲洗了三个月方才清理干净,但还是能隐隐的闻到一股血腥味,后世称这场叛乱为“三月血变”。 四月上,天气渐暖,所有的肃王党羽都被处理干净,岚帝已经彻底的掌控朝政,自此在无人敢小瞧这位尚未弱冠的帝王。 四月九日,圭朝聚集二十万大军,奇袭北门关,大颖最重要的关隘丢失。 四月十日,一个装载着大颖派向圭朝的议和使者头颅的锦盒,摆放在岚帝的御案前,岚帝大怒。次日,又接到北门关失守的消息,惊怒之下赶紧急招大臣商议。 所有人都知道丢失北门关的后果,北门关是大颖的门户,失去了它,圭朝的铁骑来去自如,再无阻碍。岚帝立即下旨,册封老将黄魏为新一任的镇北将军,调遣十五万大军北上平叛。 老将黄魏心思缜密,用兵老道,不到半月便首战告捷,但还未等朝中上下拍手相庆,南边又传来噩耗,南朝出动水师十五万,大小船只两千余艘,袭击泯江水寨。大颖水军虽然奋力抵抗,但到底寡不敌众,不到一日,泯江水寨失守。 消息传来,文武百官惊慌失措,秦真岚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眼前一黑,呼吸困难。 他不知道情势为什么会突然就直转急下,向着最不可收拾的方向倒去,明明半个月前他才刚刚铲除叛逆,大权在握,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就忽然亡国在即? 玄都的所有精锐基本上都已随着黄魏北上平叛,可调遣的只剩下拱卫皇城的禁卫军和玄都外护京营的六万人马。秦真岚当机立断,下旨令这仅剩的精锐立刻南下。另外下旨,命令东疆大将迅速领兵,回援京师。 可惜天不从人愿,南朝水军来势极快,几乎每攻一城都会有细作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或守城大将突然遇刺军心大乱城中混乱,被南朝水师以最小的代价攻克城池。 南朝水师一路北上,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攻下大颖的半壁江山。这样的速度古今未有,骇人听闻,而此时玄都派出的军队才刚刚出了京师。 五月三日,护京营与禁卫军的六万大军因急于南下,被早就埋伏在西峡谷的南朝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近乎全军覆没。 五月五日,十五万南朝军队包围玄都。 皇宫之内,到处都是痛哭哀嚎,无数的人四散奔逃,甚至有些胆大包天的贪婪小人偷偷将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塞在自己的怀中,往日里威严庄重的宫廷已经乱成一团。 秦真岚望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终是忍无可忍,他抽出宝剑,一剑将一个抱着细软仓皇逃命的太监砍翻在地,周围的其他人惊声尖叫,有的摄于他往日的威严,吓得软倒在地连连磕头,而更多的,惊慌之下跑得更快了。 秦真岚面似修罗,一剑一个,将他所能看到的人尽数斩了,鲜热的血液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 “啊————”愤怒而不甘的吼声冲向天际。 一道极快的身影顺着吼声纵身而来,嘶哑难听的声音高声喝道:“快跟我走!南军已经到了朱雀大街,宫门失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真岚没有回头,他剑指苍穹,怒声喝道:“朕不走!朕是大颖帝王,誓与大颖共存亡!” 来人还待再劝,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此起彼伏的哀嚎惊叫连这里都听得见。没有时间了,来人索性不再多言,指尖轻弹,一道微不可见的白眼飘过,他迅速闪身,一把将那个突然软倒的身子抗在肩头,纵身狂奔。 秦真岚头脸朝下,一张俊颜涨得通红,嘴中喝骂道:“唐四!你放肆!放朕下来,不然朕诛你九族!” 唐四并不理他,只肃着一张脸向人烟稀少的地方狂奔。 “朕不能离开!朕已经是亡国之君了,难道你还要让朕做一个胆小怕死的亡国之君吗?!”秦真岚想要挣扎,可身上却使不出半点力道。 唐四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臀部,冷静地说道:“亡国与否还为时过早,你不是已经下旨调军回援京师了么?既如此,玄都失守又如何,只要你还有军队,只要你还是颖朝皇帝,只要你还活着,总有一天能够将失去的都夺回来。” 秦真岚一下子停止了挣扎,半响,才说道:“放我下来。”声音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这次,唐四没有再违抗,如他所愿的将他放了下来,在他双脚触地的霎那,源源不绝的力气重又回到了他身上。 秦真岚面色平静的朝他点点头,两人一起向宫外纵身而去。 他要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都有希望!远远地,朱红色的宫墙已经遥遥在望。 突然,两人齐齐停下脚步,朱红色的宫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雪白的衣袖猎猎飞舞。 “楼主!”秦真岚面色一喜,举步间就要向他走去,却被唐四一下子拉住了袖摆。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看向身旁之人,却被对方脸上前所未有的戒备震慑住,隐隐的他似乎也擦觉到了不对劲。 楼绝华并未在意唐四的戒备,或者说他甚至从未将他瞧在眼里,由始至终他都注视着秦真岚,然后慢吞吞的说道:“解药呢?”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秦真岚的情绪彻底失控,这几个月来他大起大落,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如今亡国就在眼前,稍有不慎,他就是遗臭万年的亡国之君,再怎么冷静沉着,他也只是个未满十八的少年,这样的打击他如何承受得住。可眼前这个让他怀着异样情感的青年,所在乎的只有他的解药,只有那个如玉般的君子,心里眼里没有一点他的存在,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清清楚楚毫无遮掩的摆放在他眼前,让他愤怒发狂,嫉妒不已! 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要解药可以,帮朕把外面的那十几万叛军通通杀了。” 楼绝华微微眯眼,淡然道:“陛下与我曾经有过约定,只要本座帮你夺回皇权,你便将解药给我,莫非你要食言不成?!” “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只是现在莫说是皇权在握,就是能不能保得住皇位都是两说,楼主所作的承诺也并未兑现吧!” “不!”楼绝华缓缓摇头,道:“本座的承诺早已兑现。” “正月月底,肃王一死,你可曾乘此机会将他的权势收为己用?” 秦真岚微愣,答道:“是。” “三月初,我为你斩杀叛逆,拔除遗患,你可曾大权独揽, 乾纲独断?” “......是。” “截至南军攻下玄都之前,朝堂之上可有一人公然反对过你?” 秦真岚呼吸急促,他已经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如此这般,还不算皇权在握,独掌权柄吗?”楼绝华不急不缓的说道:“我答应过的事便一定会做到,皇权我已经帮你拿到,只是保不保得住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如今这般情形也不过是你自己无能罢了。” “你!”秦真岚指尖轻颤,最后怒极反笑道:“朕确实没有能耐,怎及得上天下第一的寒衣楼主?但是朕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你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解药。” 不知怎的,空气中慢慢地充斥着一股寒意,楼绝华平静地说道:“陛下是要反悔了?” 秦真岚微微打了个寒颤,一种强烈的恐惧从心底升起,他极力克制着指间的颤抖,倔强的扬起下巴,冷笑道:“黄泉之毒无药可解,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楼绝华垂眸,慢慢的向前跨了一步,只这一步,一股逼人的杀气向着对面的人直袭而去。 秦真岚骇然后退,那种熟悉的恐惧又冒了上来,他真的会杀了自己,如果不交出解药的话,自己真的会死! 一直静默的人突然挡在了两人之间,楼绝华冷冷的瞥向他,道:“唐教主要与本座为敌?” 唐四摇头,“在下不是楼主的对手。” “那便让开!” 唐四没有动,只是拱手道:“楼主不杀他可能还会得到解药,但一旦杀了他就一定不会有解药了,楼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楼绝华凤眸微眯,淡淡道:“你待如何?” 唐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他道:“这颗‘回魂丹’是我教的至宝,无论中了任何蛊毒,只要服了它,十年之内可保性命无恙。十年,你给我十年时间,我定能研制出黄泉的解药。” 楼绝华接过锦囊,冷声说道:“本座凭什么相信你。” 唐四笑笑,道:“你只能相信我。黄泉碧落本就是枫火教先人研究出来的,确实没有现成的解药,而在下恐怕是这世上最了解这两味剧毒的人了,若我不能研制出解药,其他任何人恐怕都不能做到,包括寒衣楼的那位医仙。” 楼绝华沉默,半响语气决然的说道:“好!本座便给你十年时间,若十年之后没有解药或让我知道你是骗我的话,本座便灭了整个枫火教!” 唐四眼神一缩,而后坚定地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时,远远地传来兵器交锋,冲锋呐喊之声,三人知道,南军已经占领皇城了。 秦真岚双目通红,一脸悲愤。而就在此时,逼人的剑气无声无息的向他袭来,他心下大骇,想要后退,却已迟了。他只觉得四肢一麻,整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 “楼主这是为何?”沙哑难听的声音锐气逼人,唐四再次拦在了他面前。 “本座既然答应不杀他就绝对不会杀他。”楼绝华淡然道:“只是废了他的四肢而已。” “楼、绝、华!”秦真岚一字一句充满恨意。 楼绝华毫不在意,只是对一脸淡淡杀机的唐四轻声说道:“以教主的本事要让他如正常人般行走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他以后再也无法动武罢了,任何要挟诓骗本座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唐四无奈,哪怕在不满对方的作法,现在的他们也只能选择妥协,不然两人今天恐怕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了。 楼绝华微微俯身,无视唐四的戒备,对秦真岚轻声说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吗?大颖好歹也是一个实力强大的大国,隐隐的甚至还凌驾于其他两国之上,这样的一个国家怎么就说灭亡就灭亡呢?” 秦真岚不是蠢人,隐隐的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双唇发白,颤抖着说道:“是......你......” 楼绝华轻轻击掌道:“聪明!当日你派遣去往圭朝的使者早就被寒衣楼的人半途截杀了,然后我让人易容成那人的模样出使圭朝,扬言镇北将军之仇,不死不休!圭朝不能束手待毙,自然要先发制人了。而南军之所以来的这么迅速,不仅因为每座城池都有寒衣楼的人在帮些小忙,更因为你的每一步部署,都有我亲自通知了宫晴风。如此这般,你不输才有鬼了。” “楼绝华!楼绝华!”秦真岚咬牙切齿的喊着,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我说过的,我一早就说过的。”楼绝华一字一句冰冷至极:“任何伤害他们父子二人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谁叫你竟是不信的!” “不仅如此,镇北将军黄魏,东疆大将卢仪,还有其他任何对大颖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他们都会死,一个都不会剩下,颖朝已亡,再没有任何复国的希望!” “楼绝华!楼绝华!我恨你!我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瑞清二年五月六日,大颖灭亡,岚帝不知所踪。 山谷吹来的风撩起他的衣摆,墨色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他望着那个远远的朝他走来的人影,笑的温柔似水。 “你回来了。” “是,我会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了。” 正文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