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魔君正值中二期 作者:紫玉轻霜 文案 一句话简介:魔君有三好,傲娇、中二、易推倒。 为重返仙界,沐琼茵必须要以一己之力除掉法力卓绝的魔君。 可是当她混入魔界,却一脸惊愕:原先那独闯昆仑、不可一世的魔君凌煊,为何如今还只是个故作高冷又莫名自恋的中二少年?! 沐琼茵:天上地下,有比我更倒霉的吗? 魔君:怎么,对所谓的天道不满?那就让本座为你彻底毁灭了它! 沐琼茵:……君上,您真是病得不轻。 本文灵感来源于《倩女幽魂》手游~ 内容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琼茵,凌煊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作为逍遥观修仙弟子,沐琼茵在得知自己即将要飞升成仙的时候,心情是崩溃的。 其时她正身着一袭云白衣裙,独坐于巍巍高崖。前方占星阁朱檐琉瓦,身后古榆树苍翠葱茏。山下的师兄弟们都知沐师姐必定又在静坐修炼,她确实也如往常般双目微阖,心中却焦灼烦躁,只想撞墙。 手中紧握重要的卷册,始终想不出解决难题的办法,在此之时,忽听空中一声唳鸣,清越回荡。 她倏然睁开双目,心头一惊。 本已昏黄发暗的天幕,如今竟灿如华锦。赤红光彩铺洒千里,朵朵白云氤氲紫气,间有金芒自后透出,点耀生辉。 她惊愕地望着绮丽之景,从那华彩云间又飞出翩翩白鹤,实非俗世凡品。 天降异象必有大灾,沐琼茵不及多想,抓着卷册便往山路奔去。谁知那白鹤穿云而来,绕在她近前不肯离去,云间则传来洪亮人声,“沐琼茵,我乃天界度厄星君。你潜心修道,造福万民,当成正果,今日我奉命特来度你成仙。” 她惶惑回头,云中又有仙鹤缓缓飞来,其上坐着神情肃穆的男子,高冠博带,宽袍长袖。 “飞升?!”沐琼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星君……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修为尚浅,怎么可能得道成仙?” 度厄星君一怔,这接引任务他已不知完成了多少回,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套路,早就厌倦生烦。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居然一反常规,毫无欢欣激动之心。 他沉下脸,以更雄浑威严的声音道:“修道无须拘囿于时间长短,只要心至意通,福泽广施,便是……” 沐琼茵却恳求道:“可是师兄茂仁道心通彻,还时常下山除妖驱邪,还有师妹琼杉也格外虔诚……” “沐琼茵!得道飞升如此严肃之事,怎可推来让去?!”度厄星君忍无可忍,袍袖拂起,便有云烟萦绕如索,将沐琼茵直接卷上了重霄。 她惊呼出声,手中书册不慎落地,白鹤已翩然飞至,正好将她承托云端。 眼睁睁看着那卷册被山风吹起,呼呼翻动,沐琼茵急叫:“先君请收手,我还不想成仙!” “吉时已到,岂能拖延?”星君一振拂尘,白鹤便已缓缓升起。 她在鹤背上哀呼,半山间却人声鼎沸。原来观中众弟子远远望到祥云盛景,全都朝着占星阁奔来。眼看沐琼茵驾仙鹤飞升长空,身边还有肃穆神祇,众人不由齐齐跪倒,喜极而泣。 “沐师姐道行圆满,白日飞升了!”“逍遥观终于又有人成仙,这是上苍恩德深厚!” 度厄星君这才找回了原来的感觉,心情顿时舒畅轻松。拈诀间紫气升腾,祥云涌动,一双白鹤载着他和沐琼茵往天际潇洒飞去。逍遥观众人顶礼膜拜,满含激动羡慕的哭喊声回荡于山间。 浩浩长风迎面扑来,沐琼茵被云絮束缚,回望越来越渺远的高崖,山路上的那卷书册早已渺小得无法看清。 一想到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藏在占星阁的其他卷册都会被师兄弟们聚众围观,这颗心简直迸裂成渣。 她在云端泫然欲泣,度厄星君一脸茫然。 山崖上逍遥观众弟子临风远眺,不胜歆羡,有一小道士发现了被踩在脚下的那卷书册,翻开一看,却目露诧异。 他连忙叫来身边的师兄,紧张道:“这是不是沐师姐珍藏的法术典籍?怎么很多字都不认得呢?” 众人急来围观,那卷册里乱涂乱抹,潦草非常。研究了半晌,才有人辨认出部分字迹。“极北之地有昆仑,山上尽是琼花玉树,凤鸟栖居其间,守卫着西王母的爱女。与此相隔千里的幽冥中,鬼王图谋反叛,却又与西王母之女……相、爱、相、杀?” 读的人一头雾水,纳罕道:“这写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 白云倏忽而过,长天寂寥,路途迢迢。沐琼茵伏在鹤背,掩袖捂脸。 还未构思完的大纲就这样坠落山间,后面更有激情四射的片断描写,她已经可以想象逍遥观弟子们聚在一起研究的场景。 原来看似端庄专注的师姐,每天持着书册打坐静修,心中想着的竟都是男欢女爱、人鬼畸恋。天知道这消息传播出去后,众人会是怎样的震惊诧异!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数年前她还是晋江网站的无名作者,废寝忘食写出的故事读者寥寥,收益更是惨淡。就在她对自己的能力都产生怀疑时,新开的一篇小说却异乎寻常地火爆起来,眼见艰难生活终于有所转机,她为了放松心情,就用刚得的稿费参加了旅游团。 一路上听着别人的欢声笑语,先前那些黑暗阴影渐渐远去。 一声巨响,尖叫刺耳。旅游车在环山公路上翻滚数圈,撞断栏杆径直掉下了陡峭高崖。 ……从剧痛中醒来之后,她惊诧地发现自己竟躺在竹床之上,床前围了一群修道之人,皆面露惊喜。 正如以前看过的小说一般,她竟然魂穿至了修仙界…… 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就是逍遥观女弟子沐琼茵,说到此人身世经历,也颇为离奇。据说她自幼被遗弃在山门前,此后被逍遥观道长收留,还未成年便一心向道。虽冰肌玉骨、眉目如画,却将情爱离合皆视为过眼云烟,对凡尘琐事不闻不问。只是潜心修炼道法剑术,不管酷暑严寒,没有哪天会松懈怠慢。 不仅如此,只要百姓有难,无论是要治病救人,还是驱魔除妖,她都不假推辞。这最后一次,也是她得知曹娥江畔接连有孩童失踪,便连夜赶去施法查寻,探得原来是江中恶灵作祟。为保渔民安全,她在江畔布下法阵,孤身一人跃入滔滔江水。岸上众人只看到白浪翻卷,剑光冲霄,许久之后江心竟有无数血箭飞溅喷出,却不知底下情形如何。待等茂仁师兄等匆匆赶来,方才在下游浅滩找到了遍体鳞伤的沐琼茵。 可他们不知道,原先的沐琼茵元神已灭,被救活的这一个虽然形貌未变,魂魄却已换了个人。 后来,经过了初时的慌乱不安,“沐琼茵”也不再奢望能回到现实。从一千多米的悬崖上翻车掉下,谁都可以想象会是怎样的结局。好在这逍遥观中,人人都知沐师姐少言寡语,所以平日也没人多与她交谈,她要做的就是压抑性情,整日打坐。 然而清修生活极为寂寞,她便假借修炼之名冥思苦想,在占星阁中偷偷写文度日。 虽无读者,却足以自娱。怎能想到才过了几年,却又忽然白日飞升,得道成仙,此一去前途未卜,也不知身份会否被揭穿? 沐琼茵着实有些惶恐。 * 暮色渐浓,远天已染上昏黄。度厄星君所乘的白鹤穿过迷濛暮霭,留下道道光痕。下界又传来水声连绵,沐琼茵低头望去,隐约可见深蓝大海浩渺无垠,层层浪潮卷涌不息。 “星君……我们这是要进天庭了?”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度厄星君却道:“凡人飞升还不能直接进入天庭,须得先去方壶岛受太上玄生箓。” 不多久,原本昏暗的前方有了绚烂光环,重重叠叠,好似烈日光晕。仙鹤忽而加速下沉,她只觉四周风声激荡,身子骤然轻如飘叶。滔天海浪扑卷上来,沐琼茵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双目,仙鹤已盘旋于碧翠海岛之上。 万里长天碧澄无瑕,白云霭霭,日光明艳,全不似之前的黄昏景象。 “这便是东海方壶岛。且随我来,有故人要与你相见。”度厄星君说罢,驾鹤飞向前方。沐琼茵心生诧异,追随其后。 这仙岛地域广阔,放眼望去碧色莹莹,皆是芝草仙药,馥郁飘香。白石间又有参天古木,枝叶间栖息着彩羽鸾凤,树下则有美玉奇珍,流转光华。 她乘着白鹤在空中翱翔,四周时不时有姿容非凡之人御风而行,想来都是天神仙君。 正暗自惊叹,远方有一金黄光影悬飞而来,遥听得有人哈哈一笑:“没想到我逍遥观中竟又有人得道飞升,倒是让老夫喜出望外了!” 光影倏忽已到近前,原是一只硕大葫芦,四周云霭浮涌,其上则立有白发青袍的老道。 老道看着沐琼茵,笑道:“我飞升之时你还未出生,但进了逍遥观,应该也听说过老夫之名吧?” 沐琼茵这才想到,师兄们曾多次提及当年太虚真人飞升成仙,可称得上是逍遥观数百年来最为骄傲之事。未曾料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如今竟就在眼前。 “您是师伯?”她谨慎行礼问候。 太虚真人颔首,捋着长须赞叹:“我像你这年纪的时候还只贪图着纵游四方,要是也能如你那样广为善事,说不定早就羽化成仙了。” 沐琼茵听了这话更觉不安,但太虚真人豪爽粗疏,也未多问下去,便与星君一同引着她往清心台而去。高台之上早有神祇肃然站立,身前一对仙童眉目清丽,手捧着丹朱卷轴朝两边缓缓展开。 流云轻移,淡烟迷蒙。她在清心台下躬身施礼。神祇手中大笔一挥,便有无数金光旋转飞舞,逐渐汇聚成文字形状,轻轻飘落于卷轴之上。 恰是“沐琼茵”三字。 “既受太上玄生箓,便已入仙籍。只是你资历尚浅,尚进不了天庭。”神祇缓缓说道,“留在方壶岛苦修,只怕也要近千年才有机会被天帝召入。不过若是在此期间仙术精进,或为天界立下大功,便无需等待多时。” 说罢,袍袖一展,点点灵光翩飞而来,如夏夜流萤轻舞摇曳,最终融入她的身体。 沐琼茵只觉通体轻灵,法力融汇,当即谢道:“我资质浅薄,也不敢奢望进入天庭,就做个散仙也好。” 太虚真人笑道:“小师侄,你与老夫一样不喜拘束,以后就留在岛上自在快活,比在规矩森严的天庭强上许多。” * 公事已了,度厄仙君与授箓神祇各自离去。太虚真人兴致高昂,带着沐琼茵一览方壶景致。又有其故交好友闻讯前来,大多都是随性散漫的神祇散仙。 沐琼茵原先还心怀忐忑,但与众人熟悉之后,也渐渐领略到此处的惬意。 既可在叠翠山间观日月,习仙术;也可在桃花林畔饮玉液,赏凤舞。晨曦初露时御风而行,夜星烁烁中揽月而眠,果然是逍遥无拘,自得其乐。 忽一日,上界玉衡星君来访,太虚真人在惊鸿池边盛情款待,更请来数位仙人相聚。其间仙子鸣乐,宾主相欢。玉衡星君容貌俊美,举止却着实造作,饮酒之际还不忘朝她含情微笑,“听说你年纪虽轻却颇有慧根,当初为何不愿飞升?” 沐琼茵早就察觉他多次凝望,只得垂下眼睫:“自知修行不够,法术低微,怕是有辱仙界威名。” 星君语声温柔,“有你师伯指点,何愁法术低微?以后若是愿意,也可来九霄找我。到了南天门报上我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沐琼茵心中泛寒,正想着如何应答,澄净如璧的惊鸿池水却陡然震荡,激起水花飞溅。池边梨花簌簌飞落,就连仙子臂间的箜篌亦发出颤音。 “发生什么事?!”沐琼茵惊诧道。 话音刚落,西北方天空忽然亮起一道赤红血光,仿佛有人吸取丹霞为剑,猛然横扫苍穹。凄厉风声犹如鬼泣,澄澈长空不多时就已乌云飞卷,暗如沉夜。 整个方壶岛剧烈震颤,众仙不禁变色。 “看那方向,难道是西海聚窟洲生变?!”太虚真人一改往日闲散,皱眉站起。 “聚窟洲?”玉衡星君俊容失色,“魔影丛生,只怕是玄雷之火已经衰弱,困不住魔君凌煊了!” 作者有话要说:附加说明:这几天有人不断在文下恶意刷屏,有些读者可能还不清楚原因。留言者繁花公子和本人同榜,因为她自己的文收藏和点击都差,就先跑来披马甲恶意留言,结果愚蠢地自己忘记退出作者账号,一下子被我抓出真身。她被其他作者和读者围攻之后,恼羞成怒,更加疯狂地污蔑本人抄袭但给不出任何证据,已被碧水挂出截图,证明都是她在故意刷屏。大家不要去回复她那些留言,都是污言秽语,我已经向晋江投诉,但是他们删评论的速度很慢,而且也不一定全都能删除。我们把那些垃圾留言压下去,不要让它们浮上来,影响观感! 本文参加了“我与晋江有个约会”征文比赛,希望得到大家支持,霸王票每一元相当于一票,营养液每一瓶相当于四票。O(∩_∩)O谢谢 ☆、第二章 提到魔君,众仙皆面面相觑。此时有彩凤穿云而来,落到池边化为仙童,向玉衡急切道:“启禀星君,魔君已经冲出玄雷深窟!” 玉衡星君追问道:“他往哪里去?!是否直奔天庭?” 仙童却蹙眉,“好像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玉衡星君微微一怔,当即拱手告辞,“小仙要即刻返回天庭通传此事,有缘再聚!”话音未落,已化为一道亮丽白光没入天际,那彩凤亦紧随其后。 众仙议论不已,太虚真人一振拂尘,“数百年前天界众神合力将魔君镇伏,如今他逃脱出来,必定又要兴风作浪。我等虽不在天庭,却也不能袖手旁观。”然而这番话却未能激起众仙斗志,有人当即婉言:“天帝手下神将众多,我们就不必去凑热闹了。”也有人为难道:“玄雷之火都困不住魔君,想来他的威力更胜以前啊……” 太虚真人见他们如此推脱,不禁长叹一声:“也罢,老夫在这岛上待得太久,倒是还想找点事情做做,否则总觉得浪费了一生修为。琼茵,你意下如何?” 沐琼茵一惊,自己虽借着原主的修为延续了法术,但魔君实力必定非同寻常,只怕远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自从来到方壶岛,师伯对她甚是关怀,当此情形,若是让师伯独自离开,实在过意不去…… “琼茵仙术尚浅,但也愿意随师伯走一趟。”她缓缓走出,拱手作礼,云纹法衣纤尘不染。 “好,不愧是我逍遥观传人。”太虚真人欣然颔首,袍袖一卷,金黄葫芦浮现于半空。 其余几名仙人见飞升不久的沐琼茵也挺身站出,尴尬之余便又纷纷改了口风,愿与太虚真人联手伏魔。 * 东海之上阴风怒号,浊浪冲天,唯有逆风前行的众仙法宝闪烁,犹如黑夜中寒星点点。 西北方向的乌云背后仍有血色红光,与先前相比越发浓郁,有人诧异道:“魔界并不在那个方向,魔君已经逃出生天,为何不回巢穴?” “再往西去,好像就是昆仑了……”“倒是奇怪,昆仑乃是西王母辖地,他竟敢前去自投罗网,岂不是疯了?” 太虚真人浓眉微蹙,乘着金色葫芦加速前行。 四周空气越发寒冷,狂风肆意扑卷,挟着冰寒雪粒拍击着沐琼茵的脸庞。穿过重重雾霭之后,前方竟是无垠雪原,远处雪山巍峨,如凛然巨龙,绵延不绝。 然而千重乌云如深海般压在雪山之巅,云间赤红不断蔓延,妖艳得近似鲜血染就。雪山最高峰明光浮动,隐约显出恢弘宫阙,但上方乌云层层下压,眼看就要将那宫阙裹挟进去。 雪山之巅的法光亦被赤红晕染,正逐渐黯淡消退。 方壶岛众仙停在半空,沐琼茵道:“师伯,魔君已到了昆仑?” “非但比我们先到一步,只怕已经闯入了乾真宫……”太虚真人拈诀施法,一道紫光倏然飞出,如利剑般刺进前方乌云。 岂料乌云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涌动之下便将光芒迅速吞噬。太虚真人双眉一皱,立在葫芦上飞速前行,迫近厚厚雾障。 众仙出声提醒,但见他手中拂尘猛然簌动,一声断喝之间,前方乌云中陡然亮起光焰。 紫光如剑,直冲云霄。 只一瞬间,无数道深紫光剑穿透乌云,耀亮晦暗。 “走!”太虚真人袍袖震风,率先掠向浓雾笼罩的雪山之巅。沐琼茵与其余散仙紧随其后,冲入云海雾障,便觉刺骨阴寒扑卷而至,仿佛有无形巨力要将一切生命凝结成冰。身前的芳云仙子即刻振袖施法,长袖过处,无数翠叶纷飞交错,环绕着众仙疾行向前。 云间皆是鬼哭哀嚎之声,沐琼茵凝神定性,眉心灵光闪耀。前方云雾渐散,巍峨壮丽的金阙银殿就在不远处的高崖之上。 “魔君为何会闯入阆风巅?”近旁一名地仙纳罕不解,话音才落,云层间忽然传来刺耳尖啸。 巨大黑影穿云直落,双翅一震,便以利喙啄向他的头顶。那地仙疾掠后退,翻掌化出一片结界,死死抵住那双头黑鹰喷射出的火焰。沐琼茵眼疾手快,掌心冰箭飞射,正中那黑鹰头颅。 污血飞溅,黑鹰坠落,云间却传来尖啸连连,竟又有无数怪鹰朝着他们冲下。 法光纵横,黑羽凌乱,玉雪皎洁的阆风巅成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太虚真人本已掠上乾真宫长阶,回首望去,不由高声道:“众友可还能抵得住这些魔鹰侵袭?” “区区魔鹰伤不了我等!”灵光一盛,剑影纷飞,有两名散仙已率先冲出,沐琼茵亦跟随而至。太虚真人见剩下的数名地仙只消片刻也能脱身,便与这三人先行一步。 * 乾真宫外本有强大结界,此时早已被撕裂,徒留猛烈旋风鼓荡不已,卷乱了满山冰雪。 “琼茵,跟紧了!”太虚真人掌心化出符咒,迅疾飞射于结界四角。趁着旋风稍稍减弱,便带着他们冲入银白宫门。 饶是如此,沐琼茵在闯入乾真宫之时仍觉身体猛然飘浮,险些被怪风卷飞。她连忙拈诀朝前飞掠,紧跟在师伯身边。 “魔君的法力果然今非昔比……”身后有人低声喟叹。 四周风声回旋,无数断裂的石柱法器在空中飞扬,宛如巨大法阵。 沐琼茵抬头望去,上方玉石主梁亦已产生裂缝,正发出可怕的声响,仿佛已经承受不了多久。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前殿,不由道:“师伯,乾真宫竟没有神仙守卫?” “这乾真宫乃是西王母管辖境内,怎会无人看守?”太虚真人沉声说罢,拂尘银丝暴涨至数十丈之长,如绽裂波涛,猛然震开飘飞的石柱残垣。 此时又一阵地动山摇,前方传来破空风声,在前殿中的几人竟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心神震荡。 “看来魔君就在不远处了。”那两名散仙互望一眼,太虚真人亦紧蹙双眉,低声道:“各自小心。” 沐琼茵心跳加快,但又不能在旁人面前露怯,便鼓起勇气跟随他们冲出了前殿。 * 掠出殿门之际,沐琼茵便觉前方凌厉之气冲破云霄。定神望去,茫茫大雪间玉台高伫,层层华光萦绕成巨大结界,四周紫气高涨,罡风激荡。 就在那九层玉台之下,有一人背朝众仙负手而立,正微微抬头望着高台顶端。 一袭长袍委落雪地,墨黑底子赤红火纹,乌木长簪绾着银白长发簌落飞扬。 在他身后四周,有数名神将持剑将其包围,皆神情紧张。其中一人望到太虚真人身影,当即朝那黑袍男子厉声道:“援兵已到,魔物还敢再嚣张跋扈?!” 黑袍男子却置若罔闻,甚至未曾回头看上一眼,仍旧专注地望着白玉高台顶端。 那里有灵光烁烁,任凭乌云压顶,魔障丛生,亦不减温和华彩。 “大胆魔物还不退下?!”另一名神将眼见他不言不动,怒而握紧剑柄,剑锋金光大盛。 阴风顿起,残云飞卷。黑袍男子只发出一声冷笑,双袖震荡,周身猛然涨出暗黑雾气。 “蝼蚁之力,也配阻拦本座?” 低沉的语声如浪潮冲撞四周,一时间满地碎玉飞溅,瑶花宝树竟都被狂风连根卷起,混杂着冰凉雪片凌乱飞旋。那几名神将奋力扑上,长剑挟灵光之力,冲破疾风直刺向男子后心。 岂料他头都不回,扬臂一卷,周围的空气竟在瞬间扭曲旋转。那几支长剑顿失法力,断裂为破铜烂铁。 太虚真人见状,拂尘一震,掠向前方。可那男子已卷挟起漫天风雪,忽一道赤红光焰自掌心幻出,刹那间便化为烈火长剑。 赤焰喷溅,凌空斩下,白玉高台前的结界轰然裂开缝隙。 拂尘长丝才击至男子后心,他已经纵身闯入结界。神将们惊呼着冲去,黑袍男子袍袖一震,碎裂的结界竟在瞬间愈合。 剑痕之处红光迅速蔓延,整座白玉高台如坠火海。 “大事不好!”神将们面如土色,此时上方乌云涌动,陡然亮起炫目光影。沐琼茵惊愕仰望,见云间人影浮现,依稀可辨皆是广袖华服的仙君神祇。 当先一人飘然而下,正是之前赴宴的玉衡星君,太虚真人见到他便焦急道:“魔君已闯入九层玉台,他究竟为何来到此地?” 玉衡星君愤恨道:“竟来迟一步!那玉台最高处保存着盘古上神的元神珠,任何人不得擅动,否则便会日夜颠倒,三界逆转。到那时魔界成为天庭,众仙则都要跌入无常深渊!此事是天界机密,竟不知为何会被这魔君知晓了!” “这便如何是好?!”众仙震惊之下望向高台。 玉衡星君道:“西王母之前远离了昆仑,如今正在疾速赶回,天帝命我等必须守住元神珠,等到西王母归来方能化解此劫。” 正说话间,结界之中的白玉高台猛烈震动,灼热气息弥散升腾。 沐琼茵惊道:“师伯,他已经快要登上第五层了!” 太虚真人随之望去,高台四周赤光熊熊,隐约可见那道黑色身影一步步朝上登去。虽然神将们都被阻拦在外,但那结界之内似乎还有巨大灵力,而魔君,则正在以自身法力强行相抗。 作者有话要说:魔君出场还蛮早的,只不过这章就说了一句话…… 魔君:本座只需这一句话,就可以震慑四方!(冷笑) PS:本文设定灵感来源于《倩女幽魂》手游,寒假的时候玩了不少时间。游戏里除了聂小倩的主线外还有逍遥观、昆仑派、万妖宫等门派支线,不知大家玩过木有? ☆、第三章 见此情形,有数名仙君自云间掠下,想要合力阻止。可才接近高台顶端,便被结界之力震退十数丈之外。 跟随太虚而来的散仙提议:“不如我们联手将这结界震开,否则岂不是在这眼睁睁看着他得逞?!” 守卫的神将却急道:“使不得!要是使用法力强行攻破,高台上的元神珠定会受到震荡。” 太虚真人皱眉,“西王母若是再不赶来,我们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 玉衡星君稍一忖度,随即掠至玉台之下。白衣激扬,灵光萦飞,须臾间便化出光影交错的法阵。 “此是九转流光阵,请诸位分列卦位,待等法力融汇,即可逆转时光,挽救局势。”玉衡说罢,当先凝神立于法阵正中,漫延出八道雪白光痕,直贯向其余卦位。太虚真人等迅疾掠去,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之位盘膝坐下。 众仙才一进入法阵,那八道光影便陡然绽放出虹影斑斓,与众仙指掌间的灵光相互融汇,九转流光阵瞬间耀目万丈。 沐琼茵对此阵法尚不了解,便只留在一旁与其余神将加以守卫。阆风巅上乌云沉沉,白玉台下法光四射,而在那结界之中,更有雷霆万钧呼啸震荡,她紧握着剑柄望向高台,隐约可见魔君已登上第七层。 ——只剩两层了。 周围空气震颤不已,她屏息回望,众仙身周的灵光已越来越强,最终汇聚在玉衡星君上方。 虹光绮丽,飞转如深海旋涡。风中飘雪落下,顿时消失无影。 纯白灵光自玉衡星君掌心升起,朝着上方的虹影飞去。只需两相融汇,便是最后逆转之时。 沐琼茵正被这景象吸引了注意,忽听得一声巨响,雪山震动,结界摇晃。神将惊呼声中,她惊觉回首,却见白玉高台上黑影疾闪,魔君竟冲出结界,朝着法阵掠来。 “护阵!”玉衡星君无法离开本位,朝着阵外众人急呼。 * 数名神将率先冲上,刀剑交错,法力激扬,在半空中形成无形巨网。魔君掌心烈火燃起,迅疾化为火光长剑。只一道赤焰流丽,当空劈下,便将法力之网强行撕裂。众神将拼力阻截,却不是魔君对手。 魔君一震剑锋,挟着赤红火光冲向法阵。太虚真人正在最前,遥望见魔君来袭,却因身在阵中不能擅自出手。 危急之间,沐琼茵飞身跃起,长剑直刺向魔君后心。他于疾掠中霍然回身,赤火之剑横扫而来,灼热气焰扑卷鼓荡。 沐琼茵强忍不适,躲过那火焰侵袭后再度出手。剑气破空震出冰霜万朵,缠绕着飞向魔君双臂。 他愠怒侧转,左臂一扬,便以强大法力将其死死吸住。 两人之间相距甚近,但因四周魔气缭绕,沐琼茵无法看清他的面容。虽如此,还是能感觉到那目光清冷寒彻,犹如锋利冰箭直刺心内。 “不怕死吗?”魔君鄙夷地盯着她,语声冷厉。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从玉衡星君掌心升起的白光就已融入虹影。 一瞬间法阵八处卦位皆耀出莲影,风啸云涌,天地变色。 沐琼茵被魔君与身后的法阵之力两相牵扯,只觉身子要被强行撕裂,剧痛中竟无法移动半分。 雪白莲影骤然升上半空,疾旋着将她与魔君皆笼罩其间。忽一阵风云狂卷,莲影绽裂,散飞出无数星芒,转瞬化为乌有。 * 强烈的白光在眼前炸裂,沐琼茵只觉整个人被巨力冲击撕扯,然后重重陨落。 身子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唯有一点神识还存留着极度的恐慌,就好像数年前经历的那一次灾难。 或许是凭着强烈的求生欲望,她在黑暗沉渊中又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幕青灰低垂,数缕烟云染上了丹红,落日的余晖直映入眼眸。她的身子极为乏力,喘息一阵后,才强行撑坐了起来。 晕眩中,却觉得四周景象不对劲。 巨大的法阵以及师伯等人已荡然无存,甚至就连气焰嚣张的魔君也消失了踪影。 乾真宫与九层高台亦全都不见,周围遍是枝干虬曲的参天古树。 黄叶飘飞,凌乱如梦,林间寂静,唯有远处流水潺潺。 ——这是,到了哪里? 她紧皱眉头,觉得掌心潮湿黏稠,抬手一看,竟不知何时沾满鲜血。 再往身上一看,更是诧异不已。原先她穿着的是端庄典雅的云纹道装,现在却成了轻袅绮丽的浅碧衣裙。 胸口只一抹薄薄珠纱,春光半露,酥胸如雪,简直令她惊呆。 沐琼茵怔坐片刻,再度审度起自己。纤纤玉手被鲜血染红,腕间垂着串珠,似是玉髓雕琢而成。每一颗珠子都赤红光润,其间又有纯白缠丝纹路。 她深呼吸了几下,头脑还是一片混沌。茫然中听到水流声响,便下意识地想要洗净血污。循着水声还未走出多远,眼前的景象更让她骇然。 落叶纷乱,满地血污。 斜阳下,白桦林间倒卧无数尸体,俱是修仙门派装束。一个个面色青灰,双目圆睁,手中还紧握武器,像是都在瞬间被人夺去了生命。 她手心冰凉,背靠着枯树微微发颤。 却在此时,满林黄叶簌簌颤动。有黑影自远处穿林而至,身形诡魅,迅如疾电。 沐琼茵下意识地想要拔剑,腰间却没了武器。她一怔之下,急忙朝着相反的方向飞掠奔逃。然而疾风呼啸,黄叶飞卷,顷刻间那黑影已自后方掠来,霍然转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 沐琼茵不由得后退一步,眼前的少年身披与之不相符合的宽大斗篷,一张娃娃脸上满是尘土。看似瘦削的身体中却蕴含煞气,肩头扛着惨白长刀,无数黄叶正绕着此刀急速飞舞,犹如枯蝶。 少年神情冷峻,一振双臂,叶片四散飞离。 沐琼茵心头一寒。娃娃脸少年朝着她冲来,才到近前居然被自己的长斗篷绊得险些摔倒,连忙顺势匍匐跪倒:“寒天来迟一步,请主人恕罪!” “什么?”沐琼茵僵立在荒草间。寒天往她身上一看,竟勃然大怒,“主人衣服有血,是不是那些该死的道士伤了你?!我这就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话间,手中气流疾旋,如狂涛般汹涌冲出。一时地动山摇,两侧古树应声折断,离得最近的那些尸体瞬间化为齑粉,再远一些的亦被狂风卷起。 沐琼茵愣在那里,寒天好似还不解恨,竟又飞身掠去,肩头长刀抡起,便是白光耀目。 这下她忍不住惊呼:“你要干什么?!” 他听闻叫声,动作即刻停滞,却依旧怒视着远处零星散落的尸体:“他们伤了主人,就不该存在下去!” 沐琼茵又气又急,上前一步:“谁是你的主人?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连尸体都不放过?” 寒天手中的长刀一下子黯淡了光芒,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沐琼茵,竟带了几分哀怨:“主人是在怪责寒天没能及时赶到吗?可寒天之前也被另一群道士追击,怕给主人带来麻烦,将他们都杀了之后才……” “我只是误入了这片林子,并不是你的主人!”沐琼茵觉得这孩子大概脑子不清楚,不敢与之多作纠缠,故而转身就走。寒天怔立片刻,随即飞快追在她身旁,“主人生气就尽管向寒天出手!我们现在连魔君都没能见到,又被修仙门派追杀……要是主人独自离开,万一遇上更厉害的敌手,岂不是孤立无援?” 沐琼茵一皱眉,停下脚步,“你说……我们要去找魔君?” 寒天连忙也停了下来。“对啊,您带着属下一路寻找魔君所在,没想到那些修仙门派之人想对我们赶尽杀绝,幸而主人法力强大,反将其一举歼灭。” 沐琼茵怔立许久,声音发沉:“什么意思?” 寒天回头望一眼所剩无几的尸体,“长岳门、澄阳观、青云阁……这些门派的追兵应该都被主人杀掉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我……杀了他们?!”她的眼前又浮现了之前尸横遍野的景象,心被猛地揪紧。 寒天的眼里却闪烁兴奋的光亮,“主人法力强大,自然是大获全胜!我看不如现在就去魔界,要是那魔君盛气凌人,我们干脆将他杀了,将整个魔界接管过来……” 他还在兀自畅想,沐琼茵耳中嗡嗡作响,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虽是沾满血迹,但依稀看得出要比原先更娇嫩柔滑,再加上这绮丽衣裙、玲珑身材……她惊慌四顾,望到不远处便是潺潺流水,随即飞奔了过去。 山泉流注,倒映出的却是从未见过的俏丽姿容。 乌发高挽,步摇点翠,一派烁光。肌骨莹润,风姿袅娜,尤其那双眸子水盈雾绕,楚楚生情。 沐琼茵怔住了,先前还只是以为自己被法阵卷入,离开了昆仑。可现在想来,难道是又像以前那样,灵魂穿至了另外一人体内?! 而那个人,则在被附体之前最后爆发,杀尽了林间的修仙弟子…… ——这样想来,原来的身子难道已经被法阵摧毁?那自己岂不是又回不去了?! 沐琼茵瘫坐在水边,头痛欲裂。寒天不解地挪到近前,弱弱唤道:“主人,你这是……怎么了?是寒天又说错什么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魔君:听说有人要见本座??? PS:小沐师承逍遥观,法术见长,较高等级招术为霜锋乱舞,范围群体攻击,对范围内的多个目标造成冰伤害,并附带减速效果。不过现在还未达到这样的程度,假以时日,定会爆发。 ☆、第四章 暮色暗沉,沐琼茵一言不发绷着脸在林间疾走,可无论去往哪里,寒天始终跟随左右。 她没法向其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来的,更怕说出真相后惹得他狂性大发,但寒天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着实让她心神不宁。 “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沐琼茵不知该往何处去,心烦意乱地停在了古树下,“我只是跟你主人长得相似而已,你自寻出路去吧。” 他皱眉道:“不可能,我只认得主人一个,怎会看错?” “……那你就非要跟在我后面吗?”她一扫碧色裙摆,盘膝坐在了地上。 寒天随即依照她的动作,同样盘膝坐在了对面,挺直腰板道:“主人不介意的话,寒天也可以守在你前边。” 沐琼茵无力地撑着脸颊,看来硬逃是不可能了,只能寻找机会甩掉他。但是就算要逃走也得先弄清现状…… “寒天。”她斜睨着他,倨傲之间带着魅色。 “主人有何吩咐?”寒天立刻殷勤回答,觉得主人又恢复了正常。 “我刚才……可能是因为损耗了过多法力,记忆有些模糊……”沐琼茵斟酌着词语道,“你说的魔君,是不是叫做凌煊?” “应该就是这个名字。虽然我只听主人说过一次,不过世上就一个魔君,不会有错。” 沐琼茵诧异道:“他是如何从昆仑山脱身的?” 寒天愣住了,过了一阵才道:“什么昆仑山?魔君不是一直在魔界吗?” 沐琼茵皱眉,只得转了话题问道:“那我是谁?” “主人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悲伤不已,旋即又回过神来自我感动道,“不管怎样,寒天一直会守护在主人身边,就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她以严厉的目光迫视,“别说无关的话,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他嗫嚅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您是来自于兰若地宫的镜无忧。” ——兰若地宫?镜无忧? 先前自己只听说过兰若寺,这兰若地宫与之莫非相通?镜无忧这名字,却陌生得很。可那些修仙子弟若真都是她所杀,这显然是个法力极为高强的妖魔,又怎会如此默默无名? * 寒天见她神思恍惚,便又说起先前之事。 兰若地宫本是妖物游魂聚集之处,阴森诡异,怨气不散。数百年前曾有姥姥占据此处,操控手下冤魂吸取阳气,助其修炼。在其被斩灭之后,兰若地宫曾一度宁静,此后却有强大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化为虚影隐藏在地宫深处,自称妖王千幻。 妖王行踪诡异,出没无常,因其法力超群,重新又聚拢了大批妖魔恶灵为其所用。镜无忧与寒天便位列其中。 据说妖王可随意变幻形貌,即便是天神亦难以分辨其真假。但它的本体每隔若干年便会由盛转衰,法力也会随之减弱,不过等到本体蜕变重生后,法力自然更进一层。 不久之前,逍遥观观主联合其他修仙门派大举进攻,蛰伏在地宫的妖王正处于法力最弱之时,在众人围攻之下不幸战败,魂飞魄散。兰若地宫妖魔死伤无数,镜无忧带着寒天逃出之后,始终甩不脱修仙高手们的追击,便想去往魔界寻求安身之处。 沐琼茵这才明白了大半,只是现在她既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又不知该怎样回到仙界,只能疲惫地倚靠着树干发怔。 寒天见状,不由关切道:“主人是因为消耗了过多法力而困倦了?” 沐琼茵有许多事需要考虑,便沉着脸应了一声,没做多余解释。寒天也不敢再打搅,小心翼翼地挪坐到另一棵大树下。她索性闭上眼睛假装休憩,脑海中却一刻也停不下。 虽然寒天目前而言还未发现真相,但他性情暴躁,一旦识破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镜无忧,必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如此想来,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好不容易熬到夜色降临,她偷偷睁了睁眼,见寒天也正合眼休息,不由心中一喜。 她动了动身子,有意发出细微声响,他却还是没有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趁着这个机会,沐琼茵屏住呼吸,半跪着悄悄往树后挪动。朦胧月色洒下枝叶浅影,她低伏着身子,在荒草间缓慢挪行,只要再远离一些,就能施展法术飞掠而去。 就在这寂静之间,却忽然有个飘渺的声音传入耳朵。 “沐琼茵,你在何处?” * 沐琼茵的动作顿时停滞,躲在草丛间不敢出声,可是后方并无动静,她慢慢回过头张望,不远处的寒天依旧倚靠在树下休息。 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往前移动了几步,才想施法飞掠,却又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在焦急呼唤。 “沐琼茵!你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声音竟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直接萦回在她脑海之中。 而且,那人说起话来虽语声温润却又女里女气……好像有点熟悉? “我是玉衡星君!”那人竟可以听到她的心声,愠怒回应。 沐琼茵又惊又喜,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星君,你们都去了何处?为什么这里只剩我一人?还穿到了女妖的身体中…… “稍安勿躁,九转流光阵在开启之时被魔君法力破坏,因此有了小小偏差……”玉衡星君尴尬了一下,又端正了语气,“你刚才说,你的元神进入了女妖体内?” 沐琼茵在心中悲声应答:我也不知到底是妖还是魔……而且她还有个随从,居然说要与我一起去投奔魔君凌煊,请星君设法救我! 玉衡星君的声音安静了片刻才又浮现。“为大局着想,当下还无法重新开阵。因为一旦将你救回,与你同样卷入法阵的魔君也将重回到那一瞬。” 沐琼茵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星君,你的意思是天界为了避免魔君再现,就要让我也永远被困在这里?! 玉衡星君忙压低声音:“且别发怒,天帝已知此事,但为了三界暂时太平,确实不能马上再布法阵救你回来。不过,你既然已附体于女妖身上,不如借着这身份进入魔界……” 她吓了一跳:魔君性情暴戾,我为何要去自投罗网?! “你都已经换了身子,他又怎会认得出来?只要你想方设法接近魔君,再将他就此铲除。这样一来,乾真宫劫难就不会发生,盘古大神的元神珠亦安然如初。而你立下赫赫功劳,天帝必能将你救回,说不定还能让你成为上仙,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怎么可能?!昆仑山上,众神将都无法抵挡魔君,我……我独自一人岂是他的对手? “休要妄自菲薄。若失去这次机会,等到时光再流转至魔君闯入昆仑的那一刻,元神珠被他夺走,三界都将颠倒混乱,你说不定就得形神俱灭!到那时,谁又能救得了你?何况据我推算,现在的魔君还不像在昆仑山上的那样……” 玉衡星君的话语声越来越小,沐琼茵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可是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声音却忽然消失。 “星君,星君!”沐琼茵情急之下呼喊出声。 未料星君的声音再未响起,身后却传来了迅疾风声。 “出什么事了,主人?!” * 此后用尽方法都无法甩掉寒天,沐琼茵在绝望之下终于认清了现状。天帝不会在意她这个刚飞升的散仙,玉衡星君靠不住,师伯又不知去了哪里,她就像是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小兽,是死是活都只能依靠自己。 除非真能铲除魔君,或许天帝开恩,才能解救她脱离困境…… 可是仅凭自己的法力,怎么可能战胜魔君?只不过,玉衡星君那未说完的话,不知究竟何意。难道是魔君受了重伤,以至于力量减损? 茫然中,她走出了密密层层的树林,天际云层沉沉,只透出一线微光。寒天小心翼翼开口:“主人,您还去魔界吗?” 她沉眉不语,浅碧长裙飘展于寒风之中,腕间却忽觉刺骨寒凉。 一低头,那串缠丝玉珠隐隐耀出赤红光影,犹如丹霞映染。随着寒凉之意逐渐加重,那光影亦越发炫丽,于赤红之中又蕴含无数细微白光,好似玉线银丝萦绕飞舞。 沐琼茵的手臂不由为之牵引抬起,指掌如爪,骤然发力,在那光舞中竟出现了一道道扭曲的符文。 原本已经微微发亮的天空又被乌云覆压,疾风四起,呼啸生寒。 赤色符文凌乱飞舞,忽而华光铺展,空中浮现出朦胧幻影。 ——那是一片被灰黑雾气笼罩的海洋,深黑巨浪起伏翻涌,间有双头怪鹰在海面穿梭,羽翅划过,便留下道道墨痕。暗沉云层之上,却有群山悬浮耸峙,环抱着中间一座诡异孤峭的高峰。 “这是……” 寒天目光发亮,“主人,那就是魔界幻影!” 沐琼茵注视着黑雾中的险峰,脑海中忽而闪现出昆仑玉台下的那个背影。 同样孤高卓然,睥睨众生。 她紧抿着双唇,魔君虽然阴冷可怖,然而眼下天地茫茫,自己竟无路可走,除非……真的去一趟魔界。 “寒天。”沐琼茵侧过脸,“你可知道魔界的确切位置?” “北辰之星位于山峰偏左,魔界应该就在玄洲附近,属下这就带主人前去。”寒天激动万分,斗篷卷拂,四周便涌起疾风。 枯黄木叶旋转缠绕,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只余一缕幽黑之息随风远去。 * 三岛十洲中,玄洲位于北海戌亥之地,方圆一千二百里,乃仙家云游栖居之处。可沐琼茵寻到北海时,天色阴沉,海浪翻涌,并不见玄洲踪影。 海上浓黑雾气弥漫不散,与低压的云层相融。云天沧海混沌迷离,承托起空中群山,黢黑峭拔。 在那悬凌海上的群山中央,雾气缭绕,孤峰高伫,犹如断刃长剑直刺重霄。 “本该是仙岛玄洲所在之地,怎么会变成了魔界?”沐琼茵蹙眉不解,身后的寒天却已朝着云上群峰掠去。 沐琼茵一惊,还未等她追上,本在海浪间穿梭飞翔的双头怪鹰骤然集结,如狂风一般扑向寒天。寒天却无半分停顿,手中煞白长刀顿现,挟巨浪成冰飞射四方。 怪鹰们发出凄厉叫声,在半空中盘旋成阵,纵使被冰锋刺中亦有其余随即补上。 黑压压罗网笼罩海面,寒天横刀狂扫,激起万丈波澜。沐琼茵疾掠而至,怒道:“你疯了吗?说要来投靠魔君,怎么还这样莽撞?” 他退后数丈,却犟头犟脑道:“不使出几分厉害,魔界怎能接纳我们?” “……”沐琼茵实在没法理解这奇怪的想法。此时云层浓雾翻涌如浪,交错飞翔的怪鹰哑哑作声,犹如地狱鬼泣。忽然间黑羽纷飞,云雾中出现了羽衣披发的阴冷男子。 身边则有面目狰狞的猛兽,似虎又似豹,环眼尖牙,颈下斑纹如血。 “哪里来的妖孽,竟敢在天虞峰前放肆!”男子目光严厉,话语一出,空中的怪鹰羽毛竖立,利爪间燃起火焰,随时都可能发出猛攻。 作者有话要说:0.0距离两人重遇已倒计时了…… 寒天主要技能,血饮狂歌、抽刀断恨,触发时致命值和致命伤害大幅提升,反正就是个不要命的主…… ☆、第五章 第五章 寒天昂着头,毫无惧色,“兰若地宫寒天与主人镜无忧希望能入魔界,为魔君效劳。” 羽衣男子看看两人,冷笑道:“兰若地宫不是已经被毁了吗?我魔界可不是收容丧家之犬的地方!” 寒天眼中怒意一盛,手中长刀随之白光暴涨。沐琼茵见状,不由出声道:“寒天,既然想要进入魔界,怎能无礼妄为?” 寒天隐忍不发,羽衣男子瞥了她一眼,神情倨傲,“妖王都形神俱灭了,你们又成得了什么气候?魔君手下众多,难道还需要外人效力?!” 沐琼茵没有回应,寒天怒火中烧,紧攥着长刀的指节咔咔作响。 “怎么,还不快滚?!”羽衣男子呵斥一声,见两人还不愿离去,当即发出啸声。 集结于前方的怪鹰尖利鸣叫,朝着沐琼茵凶猛冲来。 寒天奋不顾身地护在她身前,沐琼茵紧抿双唇,指尖忽而漾出幽白法光,如晶莹飞絮幻舞半空。怪鹰不断地冲袭而来,她的指尖浮光亦越来越多,一团团一簇簇,飞舞成流云漫卷,映亮了黑暗海面。 猛一振袖狂卷,浮光震散,飞扑苍穹。 鹰群被浮光吞没,只见黑影挣扎,扑簌起伏,转眼间成千上百的怪鹰竟都被冰寒冻结,一一坠入海中。 羽衣男子大怒,掌心蓝光一现,如闪电般刺来。 沐琼茵拈诀急退,腕间红珠骤起光亮,无数白丝倏然飞出,一下子裹住了那道刺目的蓝光。 两相抗衡之际,寒天猛喝一声,握着长刀便冲向那羽衣男子。 “回来!”沐琼茵高声呼喊,那羽衣男子身边的猛兽昂首嘶吼,已向寒天扑去。却在此时,巨浪卷起水花万千,如屏障般挡在了两者之间。 寒天持刀劈向巨浪,那海浪翻腾,忽凝成透明女子形貌,踏着层层水花飞掠空中。 “魔君有令,镜无忧、寒天,随我入内。” 沐琼茵愕然,羽衣男子更是惊诧:“断水凝,你说什么?君上怎么可能让他们进入魔界?” “风且,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水浪凝成的女子一抬手,原本还在嘶叫的猛兽安静地低伏下来。她轻轻一跃,便坐在了猛兽背上,朝着沐琼茵道:“跟我走。” * 浓黑雾气聚拢沉淀,幻化为虚浮长阶,从海面一直延伸至乌云之间。 猛兽在前踏云而行,沐琼茵却走得有些沉重。放眼望去,虽然云间仿佛有白日凌空,可是这一片天地却始终云重雾浓,阴沉晦暗。 距离云雾上方的群山已经越来越近。风声四起,雾气略散,沐琼茵这才望见群山四周竟有十二轮巨大法阵盘旋环绕,幽绿光华遍染层云。猛兽背上的断水凝本就是浪花凝聚而成,在那法阵前晶莹透亮,身周飞舞出无数水珠,汇成了盘曲咒文。 那咒文徐徐飞舞,十二轮法阵铺洒千里光影,将沐琼茵与寒天笼罩其间。 沐琼茵仿佛飘在了无极天际,猛烈的法力从四面八方卷涌而至,一瞬间碧光漫延,眼前虚空一片。她回首四顾,却不见了断水凝和寒天的身影。 无数寒气如旋涡般疾转撞击,沐琼茵强行定住身形,前方光影中却忽然出现了庞大的黑石巨门。 那两扇巨门上刻有诡谲咒文,其上冰霜纵横,白棱棱犹如万剑悬空。沐琼茵抬头仰望,感觉自身无比渺小,此时忽听得震天巨响,那石门沉缓开启。 她犹豫片刻,才踏出一步,却有强大的炙热气流自门后猛然冲出。沐琼茵心神一惊,腕间红玉串珠倏然浮起。 云袖激扬,万千白丝呼啸卷出,穿过热浪的瞬间化为冰锋攒射,将那炙热气流生生撕裂。 *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妖?”幽暗的沉光殿中,身穿玄黑长袍的人斜倚在宝座间,望着悬浮于空中的幻景。 宫殿外传来沙哑的回答:“正是,君上觉得她法力如何?” 他瞥了一眼幻景中的镜无忧,唇边流露出几分冷诮:“不过尔尔。” “……君上境界开阔,自然不会将寻常角色放在眼里。可镜无忧屠戮了大批修仙高手,法力确实不容小觑。因此老朽才斗胆擅用了君上之名让她入内,也是希望能为君上多找一些帮手。” “本座长年累月待在这魔界之中,成天就看着你们这些老面孔,听着一遍遍的陈词滥调!如今你竟还要为本座再添手下,还嫌本座不够心烦?”他怫然振袖,近旁的白骨灯盏顿时碎落坠地。 殿外的人虽隔着甚远,也听到这动静,不由跪下道:“君上息怒!君上如若有心重振魔界威力,理应招揽天地间法力高超之辈。像这镜无忧虽只是妖王部属,但在人间行走多时,对仙凡诸事想必都有了解。她如今走投无路,如果被君上收留,岂不是也可助您一臂之力?” “本座想要做什么,还需要别人相助?!”魔君倨傲反击,长身玉立。玄黑袍袖轻轻一卷,空中燃起赤烈火焰,烧红了朦胧的幻景。 幻景如碎裂的铜镜般片片坠落,镜无忧的身影亦渐渐化为虚无。 殿外的人再三恳求,从魔界创始说至前任魔君的惨烈结局,言辞哀切,感天动地。然而殿中的魔君却厌烦地闭上双目,周身浮起浓黑雾气。 那人说了半晌得不到回应,只得重重地叩首,道:“镜无忧已进入不归门,既然君上不愿收容,为免除后患,老朽只能将她与寒天一同除去!” ——好个拙劣的激将法! 魔君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不禁冷笑,伫立片刻忽又叱道:“回来!” 还未远离的身影倏然飘回,“君上改变主意了?” “……传召进来让本座看看,究竟有何本事。”他徐徐转身,右掌间火光熊熊,浮现出狰狞可怖的青铜面具。 抬手间,那面具已覆合于他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丽寒澈的眼。 * 跟随着一道幽光,沐琼茵越过深不见底的两峰罅隙,飘然落于云雾间。一团团扭曲的灰色云朵停滞于群山之间,就像无声死海环绕着峭拔高峻的天虞峰。 无数道冰寒悬索自天虞峰顶直贯而下,连接着四周高低不一的众多山岭,犹如天网罩落,威严阴森。 前方迷雾被风拂动,那道灵光慢慢聚化成白发白眉的老者,形容枯瘦,手持骨杖。 “镜无忧,君上要见你。” 沐琼茵一震,不由望向冰索汇聚的峰顶。只一瞬的踌躇,老者已看在眼中,“怎么,还未见到君上就心生怯意?” 她立即镇定了神色,正视着老者,“倒不是胆怯,只不过久闻魔君威名,如今即将一睹真容,内心感到敬畏。” 老者微微颔首,引着她掠上近前一道覆压着冰雪的悬索。沐琼茵周身生寒,脚下的悬索仅手指粗细,她不敢低头望去,只凭着这身体原有的法力轻盈飞掠,竟很快便踏上了天虞峰边缘。 落足之处,积雪簌簌。山顶空旷死寂,唯有风声回旋。她跟随老者朝前而行,过了一程,远处光亮渐盛,满地冰雪亦映上丹红。 沐琼茵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这山峰原来并非一体,前方雪地已是尽头。 赤光辉照,有高阁广殿巍然悬浮于正中,犹如孤岛一般,并不与四周相连。而她现在所在之地,与那中间的悬石宫阙相距足有十多丈,巨大的山石裂口黢黑幽深,底下是不断涌起又落下的赤红火舌,看上去根本无法进入中央的宫殿。 沐琼茵回头,“魔君就在宫中?还请尊者引路。” 老者却道:“沉光殿乃是魔君独居之处,我等不能随意入内。” “那我……” 老者手中骨杖一指,通往宫阙的火海间逐渐显现出数块青色方石,每隔丈余徐徐沉浮。 “请。” 沐琼茵望着那炽烈的火焰与光洁的青石,深深呼吸了几下,一展双臂,纵身掠去。 扑面而来的热流卷拂起她的碧色长裙,腰间丝绦凌乱飘舞。足尖才踏上第一块青石,便觉灼热异常,此时火舌喷涌而来,就在这刹那间,沐琼茵如疾电般射向前方。 环珮琮瑢,倩影幽然,她在火海间凌跃起伏。光影明暗转瞬变幻,青色方石逐一消失,沐琼茵已踏上了正中的悬石边缘。 * 登上层层冰阶,最高处的沉光殿寂静如斯。 “兰若地宫镜无忧,特来拜见魔君。”她沉声叫应,过了许久,墨黑的殿门才缓缓打开。 里面幽暗如深海,毫无光亮。 她攥了攥手心,踏入沉光殿。 一声巨响,殿门重重关闭。沐琼茵完完全全地处于漆黑寂静之中,从回荡的声响可判断出四周空间巨大,却不知魔君身在何处。 她站定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然而大殿之中依旧无人应答。正在忐忑不安,身边骤然亮起一团幽蓝火焰,紧接着,一左一右迅疾蔓延,两侧火光熊熊,自殿门前一直延伸至大殿尽头。 一圈火光流转盘旋,燃亮了正中墨玉錾银的高大宝座。 但是座椅之上亦不见魔君身影。 她谨慎地朝两侧望去,这大殿竟是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多余摆设。一团团幽蓝火焰燃烧得虽艳,却没有一丝热意,沐琼茵静待片刻后,不由往前迈出一步。 却在此时,寂静中传来了一声冷笑。 “你就是镜无忧?”声音清寒透骨,犹带几分高傲。 沐琼茵心头一跳,脑海中不觉浮现出昆仑山上的那一背影,但转念一想,如今自己已不是原先模样,魔君应该认不出来…… 她随即朝着前方空荡荡的宝座行礼:“正是,拜见魔君。” “怎么,兰若地宫被毁,你就来投靠本座?本座手下精英众多,你又凭什么能留在此处?” “……若是能留在魔界,小妖必定像侍奉妖王一般效忠魔君……”她还未将话说完,空殿中陡起阴冷之风,两侧蓝火摇曳。忽有一道赤红光焰破空射来,沐琼茵急速闪避,指掌交错间灵力绽现,化为雪色冰纱缠向光焰。 光焰倏然暴涨,炽烈红芒席卷而来,冰纱顿时散成漫天雪珠。红芒乱舞,雪珠呼啸,灼热与严寒两相撞击,大殿内气流震荡,两侧蓝火竟为之熄灭。 与此同时,强大法力自四面八方朝她袭来,沐琼茵朝前飞掠,却被无形之力紧紧缠绕。她只觉心神悸动,咬牙爆发,腕间冰丝陡然绽开,如重瓣白莲幻出结界。 岂料斜后方风声疾劲,沐琼茵旋即转身,竟见一道黑影飞速掠来。 冰丝啸响,凝结成霜。那黑影居然无视刺骨严寒,以凌厉之气强行压制,硬生生抵着霜白结界,将沐琼茵迫得急速后掠。 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殿门,四周结界被黑影强压,几乎到了崩裂边缘。 “就这点本事?”黑影迫近于她,隔着透白结界,与沐琼茵相距仅数寸。 后方蓝火幽然晃动,灰影错落间,那近在眼前的青铜面具更为可怕。唯一露出的那双眼,却如寒冰初化,清冷明厉。 作者有话要说:再度相见,剑拔弩张! 求收藏求留言(づ ̄3 ̄)づ ☆、第六章 沐琼茵想要避开这直视的目光,身子却被其法力压制。虽有结界抗衡,仍觉灼热气息迫在四周,让她不由呼吸加快。 “魔君?”她背抵着殿门,声音发沉。 身前的人低哼一声,很是不屑,摄人心神的双目依旧紧盯着她。 “魔君,我无意冒犯,刚才只是……” “你不该尊本座为君上吗?!”他严厉地打断了沐琼茵的解释。 “……君上。”她无奈应答,乌黑眼睫微微低垂,“君上能否退后一些?小妖觉得以这样的方式说话……很是惶恐。” “怎么?不敢面对本座,莫非是心中有鬼?” 沐琼茵呼吸一滞,脸上却还浮现温柔笑意,“小妖是来投靠君上的,怎会心中有鬼?只不过君上霸气十足,让我不敢直视……” 魔君冷冷一笑,忽从她近前消失不见,转眼便已回到了大殿尽头的宝座之上。 透白的结界随之弥散,沐琼茵后背已经寒凉湿透,强行镇定了心神,低首跪拜在地。“多谢君上收留。” “本座何时答应收留你了?”魔君不耐烦地往后一靠,姿态傲慢。 沐琼茵略抬了抬头,望他一眼。“君上既然都让小妖称您为君上了……那岂不就是告诉小妖,可以留在魔界,成为您的下属了吗?” “哼,故作聪明。”他居高临下地远望着光影间的碧裙女子,隐藏于面具后的眉梢微微扬起,“镜无忧,你原先是妖王部属,听闻它法力高深,怎会死在了逍遥观那些修道之人手下?” 沐琼茵怔了怔,随即想起之前寒天说过的内情,便回答道:“妖王虽然法力高深,但其每隔七十四年便会蜕变重生。之前逍遥观观主不知从何处探听到这一机密,便趁着妖王蜕变未成、法力衰微之际率领众人攻入地宫……妖王因此不敌而亡,我们这些下属亦死伤惨重。” “哦?先前一直听说妖王之威名,竟没想到也有如此结局,这世间之事,倒真是难以预料……”魔君淡淡说着,没有显出一丝悲哀。沐琼茵不敢回应,又听他道:“可你作为妖王的旧部,却将它的秘密就这样告知于本座,日后岂不是也会轻易出卖于我?!” 沐琼茵连忙伏地:“妖王已经形神俱灭,那所谓的秘密也毫无意义,故此属下才将内情告知于君上。” 魔君缓缓站起,背负着双手走下宝座前的石阶。四周火焰跃动,为他那墨黑衣裾晕染了幽蓝光影。 他踱了几步,才冷淡道:“若非祖黎长老大力引荐,本座是不会留下你的。” “多谢君上……” 他又打断了她的话,“本座话还未说完,你不必先急着感恩戴德。如今只是暂且让你留在魔界,倘若你心怀不轨……”魔君顿了顿,眼神凌厉,“到时候可别怪本座翻脸无情。” 沐琼茵背上微寒,低声道:“是,谨遵君上教诲。” 魔君瞥望向她,内心略有几分满足,可转瞬想起每个人都是这般俯首帖耳,未免又觉厌倦。 “镜无忧。”他沉着声音道,“你先前不是将数十名修仙高手一招毙命吗?为何在本座面前这样唯唯诺诺,毫无底气?” 沐琼茵颇为无奈,之前他先发制人,明摆着是要试探自己的法力,并在气势上压制自己,现在竟又嫌弃她没有底气…… 这魔君的性情甚是古怪刁钻,虽然最初在昆仑山并未与他有过多交谈,可在感觉上应该并不是这样。她心中不免起了疑惑,但又不敢显出不满。 魔君见她没有即刻回应,皱眉道:“总是伏在地上做什么?抬起头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子,一双明眸望向前方。 蓝影曳动间,魔君再度凌掠而至,墨黑衣袍萧飒拂起,赤红火纹耀转流光。沐琼茵怔然望他,忽一瞬察觉到了异样。 ——昆仑山阆风巅之上,魔君亦是一袭黑袍,但发丝银白,胜似霜雪。 如今眼前的人,虽以青铜面具掩住了容颜,却是玉冠乌发……难不成,她看到的其实并不是闯入昆仑的魔君? * 魔君负手站在近前,见她如此认真地望向自己,不由别过脸去,冷峻道:“本座让你抬起头来,并不是让你不加掩饰地直视本座!” “属下不敢……”沐琼茵忙低下头去。魔君见她这样子,心里倒又有几分得意,微微抬起下颔,摆出高傲的姿势,“可知本座为何戴着面具见你?” 沐琼茵茫然摇头,他更显出早有预料的样子,曼声道:“本座就知道你们这些外面来的小妖禁不起震慑,故此才掩住了面容……没想到你竟如此缺少礼数,想来兰若地宫的妖王也没什么涵养,自然带出的也只是乌合之众。” 魔君在那不紧不慢地说着,沐琼茵却更感疑惑,这人与自己想象中的似乎很不一样。犹豫了半晌,见魔君又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请问……君上名讳可是凌煊?” 魔君心下大惊。素闻妖类天性淫邪,没想到自己虽已戴上面具,这女妖竟还是一见到他便春心萌动,如此直接地问起他的名字! 他紧抿着唇,一震袍袖,周身魔气震荡。 “大胆妖女,本座适才就告诫于你,休要心存不轨!”魔君眼含愠怒,有意提高了语声,却更显出少年清音。 沐琼茵自知失言,连忙掩饰:“君上息怒,属下只是久闻君上威名,这才想要,想要……” 她一时编造不下去,魔君更加愤怒,挥袖道:“你想要什么?!本座早就听闻妖类不知羞耻,贪图欢爱无视妖伦,简直令人不齿!本座警告你,此处与你们淫|乱的妖界可截然不同,你能受得住便留下,若受不住规矩森严,便即刻带着你那随从离开!” 沐琼茵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震得晕头转向,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魔君竟以为自己一见到他就神魂颠倒? ——当初所见的魔君,虽然也不可一世、骄横跋扈,却不像现在这样莫名自恋啊! 可转念一想,自己当时只跟他在空中交手刹那,虽被那威严气势镇住,对魔君的真正性格也未曾了解。难不成他原本就是这副性情? 她心中飞掠过许多念头,不由后退一步,尴尬道:“君上误会了,属下才见到君上,怎会有不轨之心?属下在妖界……也并不像君上所说的那样,如今到了此处,更是会恪守本分,绝不会任意妄为。”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却能感觉到魔君审度的目光不离左右。 过了片刻,才听他倨傲道:“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不管你先前怎样,既然来了魔界,就得按照此处规矩行事。稍后护法断水凝自会安排你的住所,祖黎长老亦会教导于你,以后没有特殊之事,不准踏入沉光殿……你可听清楚了?” “是,属下谨遵指令。” 身前风声浮动,两侧蓝火倏忽亮起,紧接着,整个大殿中光耀流转。 魔君已掠回远处宝座之前,低沉道:“退下吧。” 大殿之门重又开启,沐琼茵转过身深深呼吸了一下,迅疾离开了令人压抑的沉光殿。 * 雪地间,祖黎长老仍在原处。见她安然无恙地飞掠回来,不由打量了沐琼茵一番,诧异道:“君上倒是没有为难你?” “……还好。”她没敢说出真相,正踌躇间,又见前方冰屑飘舞,幻化成女子身形。 神情肃穆的断水凝依旧骑着尖牙猛兽,睨着她道:“随我去幻海界。” “那是什么地方?”沐琼茵微微一怔,断水凝却只道,“去了便知。”话音甫落,座下猛兽已跃出高崖,沐琼茵见状,只得紧随其后。 自天虞峰掠下,烟云弥漫,湿冷阴寒,让人根本无法辨清方向。断水凝玉手一抹,前方烟霭才缓缓散去,隐隐露出另一座山岭。那猛兽率先跃至山顶,发出一阵咆哮,回声震荡,犹显空寂。 与积雪深深的天虞峰不同,这山岭间处处飞瀑湍急,远望犹如天坠道道白练。 四方风起,水沫飘飞,幻如烟海。 猛兽驮着断水凝朝前行去,沐琼茵默不作声地跟在后方,行了一程才道:“跟我一同进入魔界的寒天怎么不见了踪迹?” “稍后自然能让你见他。”断水凝回头看了看她,“君上与你都说了些什么?” 沐琼茵忖度着道:“告诫我不得任意妄为,需得听从护法与长老的指引。” “就这样?”断水凝目光闪动,唇边浮现一丝莫名笑意,“自从君上即位以来,还从未有外界妖魔进入此处。看来祖黎长老为了实现夙愿,真是费尽口舌才劝得君上将你留下。” 沐琼茵眉间微蹙,“祖黎长老的夙愿?” “长老自然是希望魔界能有更多干将,辅佐君上大展宏图,以报当年深仇。”断水凝声音冷冽,神色亦为之肃然。沐琼茵试探问道:“护法所说的是……” “怎么?你竟连这也不知?”断水凝忽一皱眉,盯着她道,“妖王耳目众多,你身为下属,难道对我魔界之事全无了解?” 沐琼茵心头又是一荡,只得道:“说来惭愧,先前我虽剿灭了那群修仙高手,但自己也受伤颇重,以至于对一些往事印象模糊。” “是吗?”断水凝打量她一番,幽幽道,“此事君上本也不喜旁人提及,你既然不知就算了,以免触怒了他。” “多谢护法指点,不知君上还有哪些忌讳?小妖事先打听清楚了,也好避开那些怒点……” 这问题倒是似乎难住了断水凝,她蹙着细眉想了一阵,方才道:“君上的忌讳么……真是一言难尽。今日喜欢的到了明日未必喜欢,今日看不上眼的,再过几天说不定又会视若珍宝。他常常一时一个想法,兴致起时几乎要上天入海斗神灭佛,然而最近这段时间又情绪低迷,伤春悲秋。总而言之,作为下属,我们都需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沐琼茵傻了眼,这不是……传说里的中二病么?! 作者有话要说:魔君:休要听那些对本座的诋毁,本座举止有度,思想成熟,只不过有时候多愁善感一些,又有时候情绪激动一点,他们那些老家伙就都看不惯!╮(╯▽╰)╭ 沐琼茵:君上,您真是病的不轻!(⊙﹏⊙) 魔君:本座健康得很,不要以你的关切来妄图打动本座的心……(¬_¬) 沐琼茵:(⊙o⊙)? ☆、第七章 说话间,两人已行至一处断崖,云雾缭绕中有楼阁浮显,玲珑别致。 远处数道瀑布交汇坠落,形成烟气弥漫的巨大湖泊,漫溢之后又跌入云层,遥遥听得涛声起伏,想来是落入下方的北海去了。 “这就是幻海界?” 断水凝颔首:“你暂且居住在此,若是君上有事找你,自会让人通传。” “我方才去沉光殿,那里空空荡荡,君上难道独居在天虞峰上?” “那又有何奇怪?”断水凝皱了皱眉,“天虞峰向来都是历代魔君独居之地,君上自来到魔界之后也一直都在那里。” 沐琼茵回首望去,天虞峰在云海间若隐若现。她想起空寂阴冷的沉光殿,忽然觉得身为魔君或许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那样的话,君上已在天虞峰独处了数千年?” 断水凝诧异地望了望她,“你是不是把君上的年纪搞错了?” 沐琼茵一怔,“魔君他……不是几千岁,而是已有几万岁了?” “镜无忧,你脑子真是错乱了吧?!”断水凝竖起柳眉,“君上降生才只六百十七年,正是青葱无邪少年时。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苍老?” “少、少年?” 沐琼茵瞠然,一瞬间脑海中许多碎片飞旋拼合,如光影重叠,终于让她明白了之前产生的诡异情形。 ——九转流光阵竟然真的逆转了时光,只是因为被魔君施法破坏,从而产生错乱,在那瞬间将她与魔君都吸回了至少数百年以前的世界。 只不过她的元神与身体再度分离,附身于镜无忧体内,而魔君却是完完全全溯回至少年时期。难怪如今他的头发未曾变成银白,言行举止与先前看到的也有所不同…… ——这恐怕还真是个未成年魔君! ——这样想来,除掉他的可能性就比原先要大了不少。 她正在暗喜,断水凝正色道:“我且正告你,君上年纪虽还不大,却法力超群。你休要轻视了他!” “我怎会轻视君上?就算君上只有一两百岁,也是魔界之主。”沐琼茵垂下眼睫。 断水凝见她神情恭敬,这才施法化出一道幽幽石径,直通往云雾弥漫的楼阁。“进去之后不要随意外出,如有需求,自有鹰奴为你传话。” “有劳。”沐琼茵温和一笑,沿着石径往上行去。才踏上楼侧阶梯,周围云雾渐浓,很快便将其身影隐没。 * 幻海界绝不只是一幢小楼,迷蒙云雾间有白石小径延伸无尽,两旁垂柳纷扬,翠叶欲滴。 前方飞瀑汇聚成湖,水波潋滟着银光,层层荡荡,跌坠入海。云雾空濛,远山苍青,天虞峰只余淡淡灰影,可望不可及。 她觉得有些疲惫,便在云间坐下。 虽然进入了魔界,但魔君对自己还甚为警惕,要想将其铲除,强拼肯定行不通,看来只能暗中寻找机会。如今刚入魔界不宜妄动,得等待时机取得他的信任,才可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沐琼茵愁闷不堪,以往的自己并没什么心机,只是在笔下才会设计些尔虞我诈,生杀予夺的戏份。眼下却得被迫亲自面对这些问题,实在与本意相违。 然而若不能除掉魔君,她就只能滞留在此,忍气吞声寄人篱下。更可怕的是,等到时光行转至若干年后,魔君闯入昆仑导致三界崩乱,而她元神已入仙籍,身子却还是妖魔,仔细想想,岂不是真会死在那场劫难之中? 念及此,沐琼茵不禁心生寒意,忽听得风声啸响,上方有黑鹰飞翔。 只一抬头,那黑鹰又折返落下,蜷缩着身子停在了不远处的楼宇间。与先前所见的那些怪鹰不同,这黑鹰倒并无两个头颅,但身形明显比之更为巨大,一双眼睛幽深阴冷,颈下环生蓝色羽毛,犹如沉光殿中的冥火。 望着黑鹰的眼睛,不知为何,她心中浮起诡异之感。 这黑鹰,似乎是在监视着自己? 她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拈诀化出一双娇艳蝴蝶,曳着幻彩蹁跹起舞。 黑鹰扑振双翅重又飞来,绕着她转了许久,见她只顾与蝴蝶嬉戏,便掠向了对面树梢。 * 沉光殿中,魔君透过黑鹰之目看到了这一场景,便懒散地倚靠在宝座上:“不过是个无知小妖罢了,风且,你对她就如此不放心?“ 幽暗中传来羽衣男子低沉的声音:“君上,妖王下属都诡计多端,不可小觑。镜无忧带着手下前来魔界,祖黎长老不加查核便让他们入内,万一这两人心怀意图,我们岂不是引狼入室?” 魔君闭上双目,脑海中镜无忧翩然起舞的幻景才缓缓淡去。 “我岂会不加防范?故此将她与寒天分隔两处,即便他们早先有所图谋,进了魔界也无法商议。”他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凭着他们两人就想要暗算本座,岂不是以卵击石?” 风且低首道:“妖类狡诈多变,君上还是小心为好。” “知道了。”魔君百无聊赖地挥手,“不是还有鹰奴在监视着她吗?若有异动,本座全看在眼里。” “是,属下也会再派人暗中观察。”风且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在此期间,还请君上不要与她接近。我看这镜无忧面若桃花,眼含风情,只怕会……” “怕什么?”魔君冷淡异常,“本座早已警告过她,倘若心生淫念,自是自讨苦吃。” 风且知道魔君已经生厌,只得转换了话题,“君上,属下近日观察灭神法阵,发觉法力似是不稳。而夜半之时,北海深处激流旋转,那东西似乎快要挣脱而出。想当年先君与那怪物交手良久,才将其镇服于海底。如今若是它趁着法阵衰微冲出禁锢,对于魔界来说,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魔君沉默片刻,道:“灭神法阵不该在此时就失去效用,你且安排好人手,时刻盯着下界北海。七日后的祭祀大典如期进行,本座也好趁着那时加固法阵。稍后请长老与断水凝过来,再行详细布置。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免得众人惶恐。” 风且领命而去,沉光殿中很快又恢复了死寂。 座前蓝色火焰忽明忽暗,魔君缓缓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空旷之中只听得见寥落的足音。 他双指一合,身侧幽蓝火焰随之蹿高,须臾间便幻化出又一只黑鹰。这黑鹰长得与躲在幻海界的那只几乎一样,只不过颈下生着一圈金黄羽毛。 它展开双翅绕着魔君飞翔,魔君无聊至极地变出一袋果实逐个抛去,看黑鹰接东接西忙碌不停。黑鹰有意卖弄,在空中扎着猛子表演急停急冲,可是今日的魔君却有些心不在焉。 黄颈黑鹰叼着坚果落在宝座前,呀呀叫着道:“君上怎么啦,有心事?” “别来烦我。”他挥手,将剩下的果实都扔给了黑鹰。黑鹰衔着袋子躲到一边,哔哔啵啵地啄着硬壳。魔君忽而喟然:“阿黄,成天待在这里,会不会觉得胸闷气短,神智郁郁?” “有吃有玩,胸不会闷,身体健康,气也不会短。”黑鹰拍着翅膀道。 魔君冷哼一声,叱道:“头脑简单的蠢货,问你也是白问!一边儿待着去!” 黑鹰愣愣地摇了摇脑袋,君上今天……是又被长老教训了一顿吧,或者就是辛苦栽培的花草又全死了? * 烟水之畔,两树参天,间有藤蔓交错,形如软床。沐琼茵枕着手侧卧于其间,初时心中仍是不减警觉,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何危险,也就由着那蓝颈黑鹰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倒是要看看,它准备盯到几时? 她有意闭上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藤蔓间。远处水声隆隆,可这一天之内发生太多怪事,饶是她灵力充沛,也不觉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迷离中,似乎听到黑鹰扑飞远去,她的唇边不由扬起笑意。 果然是耐不住性子,飞到别处去了吧? 她在朦胧中侧转方向,想要静心安睡,可那羽翅扑飞之声却又回旋而来。沐琼茵微微愠恼,迷蒙着睁开眼,那墨黑怪鹰果然落在近前树上,一双眼睛凌厉生光。 然而在它身畔,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穿天青色长衫的少年,正冷冷地望着她。 沐琼茵一下子坐了起来,半空中柔韧的藤蔓不住晃动。 “你是谁?!”她直视少年。 他却只是无声无息地瞥她一眼,幽黑的眼眸寒如秋池。 沐琼茵双眉一蹙,腕间珠玉隐隐生出赤光。“这里是幻海界,你怎么随意就进来了?” 少年背倚树干,侧身屈膝而坐,衣袂微扬。“吵什么?我难道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沐琼茵打量他几眼,不由一惊,“你……难道是君上?” 少年鸦翅般的眼睫微微一扬,冷言冷语道:“魔界之中,难道只有君上才可进入幻海界?” 她一愣,虽说直至现在还未真正看到魔君的样貌,但眼前这少年的声音与魔君确实不尽相同。“那你是……” 青衫少年淡淡道:“看来你对魔界还真是一无所知。魔君座下有两位长老、两位护法,分别唤作祖黎、倾河、风且、断水凝。”说到此,秋水似的明眸又斜睨她一眼,隐含高傲。 “可我只见到三位……倾河这名字,都不曾有人提及。”沐琼茵凝眸望去,不禁讶然,“难道你就是倾河长老?” “怎么,我看起来不像?” 沐琼茵想到先前见过的祖黎长老,再看看这样貌俊秀的少年,尴尬道:“只是没想到长老驻颜有术,竟还如此年轻。” “哼,本长老已有几万年修为,自然可以青春常驻。”他转过脸正视着沐琼茵,“倘若我之前也在天虞峰,可不会让祖黎放你进来。镜无忧,我怎么觉得你不应该来魔界呢?” “……长老为何这样说?” “你既然能将数十位修仙高手尽数歼灭,为什么还非要来投靠魔君做个俯首帖耳的部属?难道还怕自己离开兰若地宫,就找不到容身之处?” 沐琼茵早就想过了应对之言,故此从容不迫道:“容身之处自然也能找到,但那样的话与孤魂野鬼又有何异?我虽击败了追杀之人,但那些修仙门派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在外面提心吊胆,还不如找个强大庇佑,妖王既然已经不在,普天之下能令我折服的,也只有魔界之主了。” “哦?你以前又不曾见过魔君,倒也知道他的厉害?” 沐琼茵温婉一笑,“魔君的威名,谁不知晓呢?” 倾河却叹息道:“可惜他不务正业,深负众人所望。” 她怔了怔,“可我听说他一直都住在天虞峰上,还能如何不务正业?” “住在天虞峰就等同于励精图治吗?”倾河蔑视地看她,似乎觉得这人愚蠢之极,“镜无忧,你已见过魔君,对他印象如何?” 这问题甚是刁钻,她还是沉静回答:“君上他……自然气势不凡,让人望而生畏。” 不料倾河冷哼一声:“虚伪。” “……什么?”沐琼茵脸颊微热。 “你心中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却在我面前故意说出赞誉之词,这还不是虚伪?果然妖类狡诈无比,我可得提醒君上注意。”倾河双眉一蹙,手臂轻轻抬起,栖息在一旁的黑鹰便飞落于他肩头。 沐琼茵急忙道:“小妖说的都是真心话,君上英明神武,乃是天地间杰出人才……” 岂料话还未说罢,倾河只瞥她一眼,便如疾风般掠向远处飞瀑。 沐琼茵怕他去魔君面前进言,连忙追了上去。“倾河长老为何还不相信?我才见了魔君一面,怎会对他有所不满?” 他御风而行,束发青绦翻飞飘扬。“不说实话?我这就去见君上,告诉他镜无忧口是心非,留她不得。” 沐琼茵急了眼,旋风一般卷到他近前。“难道长老非要逼着我说君上的坏话不成?要是我中了你的计,到时候你是不是又要去君上面前告状?” 倾河被这举动惊了一下,尴尬之余很快又恢复如初,叱道:“什么中计?我不过是想听听你对君上的真实想法,到你口中反而成了小人?要想撵走你,我堂堂魔界长老,还需用此等粗劣伎俩?” “可我对君上真没其他想法……”沐琼茵故作无辜地看他,一双眸子水漾生光。 倾河沉着脸将视线下落,却又望到她那几近透明的珠纱抹胸,不由得红着脸低咳数声,抬起袖子掩住了眼。 “进了魔界怎能还这样打扮?君上难道没告诫过你不得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你看看你,这又透又露的……简直,简直令人发指!”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这魔界里一个个的,从魔君到长老,怎么都不太正常啊!( ⊙ o ⊙ ) 倾河:呵呵,本长老可比魔君成熟多了! 感谢微明、饭团、Rivvi、小七、苏渣、极木、飞飞女王、潜入深海的霸王票! ☆、第八章 沐琼茵往自己胸前一瞧,匆匆掠到繁茂的高树之上,抬臂掩住了呼之欲出的雪白。“这是我之前的衣衫,因此也没留意不合规矩……” 倾河哼了一声,“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沐琼茵无言以对,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头问:“长老经常去拜见君上吗?” “……偶尔才去,天虞峰清冷空旷,无趣得很。”他背着手在树下溜达,眼角余光时不时朝她瞥去。 沐琼茵转了转眼眸,放柔声音,“刚才长老说要让君上撵我离开,该不会是真的吧?” 倾河冷淡道:“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沐琼茵一怔,委屈道:“我千里迢迢来投奔魔君,也未曾做什么错事,为何长老就看我不顺眼呢?” 他却借题发挥,“什么叫看你不顺眼?是你自己行事不端,稍加刺激便心火怒烧,怎能成为君上部属?” “要被无缘无故赶走了,还能不生气吗……”她小声嘀咕着。 倾河忽而掠至她对面树上,坐在碧影横斜的枝丫间,“魔界有什么好?你就非要留下不可?” 她愕然道:“您是魔界长老,难道还觉得这里不好?”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待得太久,难免生厌。” “生厌?”沐琼茵更是诧异,“无论神魔妖怪,只要稍用法术,方圆万里须臾便至。长老要是在此无聊了,平日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倾河却皱了眉,“外面又有什么好?本长老何必费那力气?” ……这对话进行得实在艰难,沐琼茵绞尽脑汁地闲扯了一会儿,便再也挤不出半点能吸引他兴趣的话题。倾河似乎也察觉到了,冷淡了神色,“跟你说话真是无聊。” 沐琼茵只能忍,“是我笨嘴拙舌……” “长得妩媚妖娆,却一点都不机敏,真是中看不中用。”倾河挥袖道,“回去将那衣衫重新整整,下次再见到你穿成这样,我可真要撵走你了。” 沐琼茵连忙应允,趁势问道:“长老不会再去君上面前告我的状了吧?” 倾河睨着她,眸清含傲,唇角微扬,“那可得看你自己表现如何,若是以后乖乖地听话,本长老可以考虑再容你留下一阵。若是对我不敬,那就……” “我一定顺从听话,对长老就像对君上那样尊敬!” 他哼笑一声,似乎有些不信。指尖一弹,枝丫间碧叶倏飞,伴着云烟飘转,倾河就此隐没不见。 * 沐琼茵略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压上了大石。 倾河长老竟比魔君还要难缠,软硬不吃,喜怒无常,偏偏还身份尊贵。那魔君本来就够一惊一乍,若是再加上倾河长老由着性子乱说一气,那她的处境岂不是大大不妙? 正苦恼之中,忽听得远处啸响刺耳,西北方向的山峰上骤然亮起一道白光。紧接着,无数黑鹰自那山头轰然散出,犹在空中盘飞不止。 就在此时,强劲旋风席卷云间,那些黑鹰扑簌疾掠,哑哑叫着喷出烈火。但旋风遇火越强,数不清的火焰为之卷起升腾,竟将云层染得赤红发亮。 沐琼茵正纳罕,云间却传来声音:“镜无忧,你那随从简直是个疯子,还不去叫他住手?” 说话间,断水凝已骑着怪豹自云雾深处跃来,眉目寒冽,意有不满。 “你是说寒天?”沐琼茵愕然。 “还能有谁?他正在飞霜岭生事。若是再不收手,魔君就要下令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给铲除了!” “……容我去见他一见!” 于是来不及歇息片刻,她又随着断水凝急速掠去。冰寒铁索贯穿空中,沐琼茵才一接近飞霜岭,便被肆意狂乱的旋风卷向山峰。所幸她身手敏捷,云袖飞出,透明如冰的结界倏然垂落,将自身护在了其后。 卷挟着烈火的旋风冲上云霄,双头怪鹰们在大火之中却不畏惧后退,反而发出更凄厉的叫声,组成了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沐琼茵不禁扬眉怒叱:“寒天,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停手?!” 风势骤然一减,熊熊火焰纷纷坠落。 “主人?!”山顶上传来寒天惊喜交加的喊声。 烟雾弥漫中,沐琼茵望到了他的身影。然而在寒天四周,竟有无数巨大黑蛇昂首耸立,皆盘踞在坚硬山岩之间,吐着红信将他死死围困。 她惊讶之下踏云疾掠,才一接近山崖,便有数条巨蛇霍然回首,碧绿的眼珠闪烁幽光。 “主人小心,这些怪蛇从冰层下钻出,竟也不怕烈火。”他猛然挥起长刀,身周寒意凛凛。沐琼茵迅疾道:“住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容得你撒野?” 寒天气冲冲道:“他们将我困在此地,又不让我见到主人,这也是待客之道?” 沐琼茵还未说话,断水凝却自后方骑着怪豹而来,冷哂道:“先前就跟你说过,你的主人平安无事,你却急不可耐。这样的性子要是留在魔界,迟早会惹出祸患。” “你!”寒天那张娃娃脸上杀气毕现,沐琼茵瞪他一眼,“魔君才答应让我们暂留此处,你不要再鲁莽行事。除非,不认我是主人了!” “……”寒天满脸委屈,紧握的长刀垂落下来,末了颓然低头,“魔君真的答应让我们留下了?” “只要你不再犯傻!”沐琼茵低叱一句,想起之前见到的青衫少年,便问断水凝,“除了祖黎长老之外,魔君座下是否还有一位长老?” 断水凝疑惑不解:“哪里还有什么长老?” 沐琼茵愕然道:“可就在刚才,有一少年来到幻海界,自称是倾河长老……” “倾河?你怎么可能见到他?”断水凝神色一变,可还没等她说下去,盘旋于半空的群鹰纷纷落在山岩之上,黑羽飘飞间,显现出护法风且的身形。 沐琼茵向他行礼,他却阴沉着脸,“有人前来禀告,说你带来的随从肆无忌惮!莫非是不想活了?!” “寒天性子急,只因进了魔界后就被单独困住,以为我出事才会发狂……还请护法息怒,我一定好好管教于他,不会再有下次。” 风且冷哼一声,寒天见主人为自己求情,又羞又恨,不禁低下头去。断水凝淡淡道:“事情已了,不必再提。风且,你不是要为君上准备祭祀大典吗?怎么倒有空来我这飞霜岭?” “君上要见你,有事相商。” 断水凝微露诧异,但也没说什么,拈诀间幻化出两名手下,吩咐道:“将镜无忧送回幻海界。” 寒天急得跳脚,“那我呢?难道一直要留在这荒山野岭?” 断水凝道:“你还想跟着进入幻海界?先留在此处耐心等待,七日后举行祭祀大典,那时再见你主人也不迟。”说罢,便要随风且一同离去。 沐琼茵心中疑虑未消,连忙问道:“护法,刚才提及的倾河长老……” 断水凝皱了皱眉,“倾河长老……早已过世数百年,你莫不是在幻海界中做梦?” “过世了?!”沐琼茵一惊,“可我明明还和他说话,要是做梦……我初来乍到的,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风且却板着脸道:“倾河长老虽已故去,但其元神始终不灭,萦绕在魔界之中。或许是你惊扰了他的休憩,他才显形与你相见。以后没事不要提及此事,以免引起众人惊诧。” “那我刚才见到的,就是他的元神幻影?”沐琼茵仍觉诧异,转身却见断水凝亦一脸意外。 “风且,你这……”断水凝才开了口,风且便抬手道,“君上还在等着我们,闲话少说。”说罢,当即纵着群鹰化风而去。断水凝踌躇之后,亦很快跟着风且离去。 * 一头雾水的沐琼茵被“护送”回了幻海界,问及左右小奴,一个个都说没见过倾河长老,似乎这只是个传说中才存在的人物。 此后的日子过得格外漫长,魔界之中云雾似乎永远不散,亦看不到碧空烈日。白昼黑夜界限模糊,一切都朦胧虚无,让她几乎分不清方向,也记不得时间。 唯有那蓝颈黑鹰时不时盘旋而来,或是栖息在树梢,或是绕飞于窗前,幽幽双目始终盯着她的举动。 沐琼茵已经懒得管它,黑鹰待得久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便蹲在窗台上眯起了眼睛打盹。 她在玉蕊草制成的软榻间安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蒙着睁开眼,外面已是彻底黑暗,一丝光亮也无。倒是四周不知何时浮现了点点光亮,犹如碎星悬空,微生寒意。 近旁桌上泛出银色光影,她侧脸一瞧,竟是极为精美的素白衣裙,长长佩带如彤霞流丹,锦绣璀璨。 她讶然取来,伸手触及甚是柔软,只不知是谁施法送至……一边想着,一边解开胸前衣带,想要换上试试。 可一抬眼,却望到纱窗外两道碧莹,沐琼茵心上一惊,指尖疾光射去。黑黢黢的窗户外“哑”的一声惨叫,有东西扑腾着翅膀疾飞而走。 ——这怪鸟,竟敢躲在窗外偷窥! * “君上怎么了?”风且才随着祖黎长老踏进沉光殿,就见魔君一脸郁色地坐在宝座间,看起来……竟有些愠怒。 “什么怎么了?”魔君当即冷了脸,“本座只是在休息。” “……”风且感觉魔君心中有火,连忙转换了话题,“属下已命人暗中监视镜无忧,不过目前为止她还算安分……” “你除了镜无忧就不能说些其他的?!”魔君一反常态地震怒,懵了的风且只得低头不语。祖黎长老整整衣冠,道:“启禀君上,祭祀大典很快便要进行,一切都已准备得当。但北海深处的怪物之力日渐增强,昨日就连几个巡海的部将也发现异常,聚在一起议论。” 魔君倚靠向后方,“明夜便是祭祀大典,依照之前安排,我自会融转法阵,将那妖物永镇海底。” 祖黎长老却不似他这样自信,冷着脸道:“恕老朽直言,当年先君收服此妖亦非易事,君上现在修为还浅,还是不要妄自托大……” 魔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长老是说本座没法制服妖物,更没法保护魔界众人安全?倒想请问长老,本座应该如何是好?” 祖黎长老被噎得说不出话,风且当即扬眉道:“长老也未免太小觑君上了!君上天生神体,又得先君真传,自然能应对一切强敌!” “老朽不敢。”祖黎长老连连拱手,眉宇间还藏着愤懑无奈。 魔君别过脸,有意歪斜而坐,“长老总在本座面前说起先君的丰功伟绩,本座也明白你的心思。你若是觉得本座法力低微,不够资格做这魔界之主,那就请另寻他人。本座在这沉光殿也是待腻了,不如各自别过……” “老朽决无轻视君上之意!”祖黎长老急忙下跪,“只是怕君上年轻气盛,小觑了那海底妖物,从而被它所伤啊!” “本座又不是三岁孩童,自然懂得分寸!本座早就让断水凝派人把守各处要害,就算那怪物冲出海底,也进不了魔界!” 魔君说罢,座前两列蓝火骤然暴涨,祖黎与风且当即后退,魔君的身影化为虚无。 * 夜色再度笼罩群山之际,祭祀大典如期进行。 沐琼茵随着断水凝派来的魔奴来到了天虞峰下。漆黑的天幕间星光全无,唯有一轮昏黄煞白的圆月悬在空中。 原先连接各山的寒冰悬索间幻出了无垠平地,其间人头攒动,竟密密压压有近万之众。 作者有话要说:倾河:→_→听话才有糖吃!不然小心我去君上面前告状! 小沐:好,我一定听长老差遣,叫我往东不敢朝西…… 魔君:( ̄_ ̄)本座现在就叫你朝西,你到底要往哪里走?! 小沐:谁来杀了我吧!(╯‵□′)╯︵┻━┻ 感谢eldorad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14:22:46 潜入深海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14:28:00 天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4 20:44:09 ☆、第九章 寒气凛人的平地上,众人皆低首静待,不曾有一点异响。祖黎长老与风且、断水凝则手持法器,分立于平地中央的高台三侧,周身灵光环萦。 沉寂间,高峻的天虞峰上传来跌宕鼓声,撞得人心神起伏。 “君上……”祖黎长老带头匍匐,紧接着,其余人亦如潮水般臣服跪拜。沐琼茵被这阵势裹挟着,不由自主也跪倒在地,耳听得那鼓声越来越重,又有琴音萦回,悲怆低沉。 平地上方的云雾为之散去,众人再三叩拜,沐琼茵却自从那琴音响起之后,始终心悸不已,就连呼吸亦变得急促。 她的手心冒出阵阵冷汗,却又不敢被周围人看出异常,只得低着头撑住地面。随着琴音越发急促,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身的元神正被其牵引而去,情急之下迅疾拈诀,以全部法力抵御琴音破魂。 幻象间,仿佛有无数素白琴弦飞刺而至,想要撞碎她护佑元神之法界。她的手指已几乎要扣进砖石,但琴音一波波冲来,压得她呼吸艰难。 却在此时,噬魂的琴音一止,天虞峰顶红光弥漫,有人从琴台边缓缓站起,背向而立。 身姿挺拔,黑袍凌风。点点红光自琴上升起,他一卷长袖,飒风间无数火蝶轰然聚合,在空中凝出通体赤火的长剑。 烈焰环绕,飞红流丹。魔君拈诀施咒,那长剑徐徐悬空,数不清的火苗绕着剑锋旋转之后,又曳出灼热的光痕四散而飞,如火凤尾羽,耀亮黑夜。一道道火光划过天空,同时落在了环绕魔界不断运转的十二法阵间。 所有人都屏息肃穆,叩拜不已。在这时,沐琼茵忽又想到先前见过的倾河,如此盛大隆重的场面,却未见他的身影…… 难道是因为元神缥缈,不宜在众人面前显形? 遐思中,十二轮巨型法阵盘旋缓移,须臾碧光漫卷,将整个魔界笼罩其间。 沐琼茵只觉身心一漾,先前的桎梏与痛苦全然消失,抬头望去,依稀可见魔君背影。他独自立在天虞峰顶,似是在静静望着茫无边际的赤光碧影。 这个背影,倒是让沐琼茵想到了昆仑山上的魔君。 ——只是至今还不知,他后来是如何被镇在西海聚窟洲,又是怎么得知了盘古元神珠就藏在乾真宫玉台中。 低头一走神,等到再望向天虞峰,却只见法阵上方碧光层层,映照着空荡荡的峰顶。 魔君竟已经不见。 众魔们犹在叩拜祈诵。过了许久,碧光渐淡,群山间却有亮起了无数灯火。云雾缭绕,光亮幽然,原先徒有怪石古树的山下,渐渐显出了鳞次栉比的店铺。 * 原先匍匐在地的众魔纷纷起身散开,沐琼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很快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她忙向走过的魔物打听:“魔君呢?祭祀已经结束了?” 那魔一身华丽衣衫,长得倒也年轻白净,眉宇间显出诧异神色,“祭祀完毕,君上自然要回去休息。……哎,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莫非变幻了形貌?” “我……我是新入魔界,因此不知祭祀之后该做什么……” 魔物饶有兴味地打量她几眼,“原来如此,之前就听说有兰若地宫的女妖镜无忧前来投靠君上,没想到就在我身边。” 人满为患的平地已清静了不少,众魔多数都往山麓店铺而去。年轻魔物用手中折扇指了指,“每逢祭祀结束,魔市便开始,要连着三日三夜,以供众魔挑选新奇法宝。” “都是哪里来的东西?” “修仙者被杀后,法宝自然就被送至魔界,还有其他各处供奉、交易来的……咳,反正琳琅满目,数不胜数。”年轻魔物看看她,“不过都价格不菲,需用上等灵石或同等价值的法宝才能买到。我看你新入魔界,只怕连下等灵石都没有吧?” 沐琼茵原本还有些想去的念头,听了这,只得默默点头。他却莞尔一笑,“不碍事,我在魔界纵横多年,灵石太多都用不完。你要是有兴趣,我便带你去瞧瞧。” “这……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那魔物却皱眉,“不是我吓唬你,群山之间有无底罅隙,你初来乍到不认地形,万一坠入可就出不来了。” 此时遥远处灵光四射,似是有宝物飘飞空中,引得众魔驻足观看。沐琼茵难免有些动心,便跟在那魔物身后往对面山麓而去。一路上魔物时不时回头引她说话,她只像以前在逍遥观那样沉默寡言,心想着到了那边就独自行动,免得招惹麻烦。 谁知她越是少言,那冷若冰霜的韵致加上秾艳无双的姿容,越是撩得魔物心痒难耐。 他是修行数千年的梦魔,原本就风流倜傥,善造浪漫。怎奈前任与现任魔君都是不解风情之辈,非但自己清心寡欲,还不准众魔恣意欢爱。这些年来他没法在魔界纵情,只能悄悄溜出去寻欢。如今见这新雏装出高冷矜持,却更增了无尽韵味,不由心生窃喜。 梦魔一边走着,一边盘算着要将她引入飞霜岭后的幽洞,然后施法造出梦境,诱惑她自解衣襟,酥胸细腰必定美妙无穷…… 正这般神思骀荡,无意间一回眸,却见她脚步减慢,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 “无忧,你在看什么?”梦魔款款唤道。 沐琼茵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他走近身边,才省了省,“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见过的人……” 梦魔顿时有了危机之感,“是谁?” “……不知道。”她抿唇不再搭话,梦魔望着那丰润朱唇,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揽她。沐琼茵连忙一退,却忽听后方有人低沉道:“大庭广众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她闻声回头,人群间有一青衫少年冷冷望着这边,流露出不屑之意。 在其身周,微白光影氤氲如烟,他站在背光之处,朦胧好似梦境中人。 “……果然是你,我之前没看错!”沐琼茵松了一口气。 倾河却依旧沉着脸,心中很是不快。 ——早就看到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四散的人群里,自己本想暗中观察一阵再显形出来。谁想没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跟陌生魔物搭讪闲聊,非但如此,居然还傻呵呵地跟着他走。也不知这般没有防备心的女妖怎能修行那么长久?! 那边的梦魔平白被人阻挠了艳遇,恼怒道:“你又是什么人物?莫非是跟镜无忧一起来的?” “可笑……我会是她的手下?”倾河目光生寒,周身白影猛然一涨,刹那间如烟飞云卷,弥散萦回。梦魔不禁一惊,这少年看似清瘦却法力高深,但自己在魔界多时,倒也没见过此人,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幻化了样貌……想到此,梦魔不由咬牙:也罢,美人虽难舍,但若是因此与高手结仇,岂不是自寻烦恼? “失敬失敬,大家都是魔界中人,何必如此敌对?我这不是见无忧初来乍到,便想带她领略一下我们魔界的大好风光,哈哈哈……”梦魔换上了真诚的笑意,朝两人拱手,“既然尊驾也想一尽地主之谊,那我就不再打搅,两位后会有期。” 倾河看着敌人如烟雾一般散开不见,才扬起眉梢睨着沐琼茵,“你可知这梦魔最擅长制造幻境,若是你跟着他再走上一段,还不知会出什么事端!” 沐琼茵讪讪道:“我又不是没有提防,一路上都没与他说几句话,想着到了魔市就走开的。” “呵,没说几句话?他都叫你无忧了。” 倾河抛下这一句,冷着眉眼走过她身旁,朝喧闹异常的对山而去。 她一头雾水,随即追上前去,“那是他自来熟,我又没搭理。”见倾河顾自前行不加理睬,又轻声唤道,“长老……” 沐琼茵本身并不想发嗲,可这宿主的声音格外娇糯动听,就连倾河本只想留给她一个高冷孤傲的背影,如今也不由慢了脚步。 然而眉眼间还是冷淡的,“听着你喊长老,怎么如此别扭呢?” “……那,该如何称呼?” 他忖度了一下,“将我名字加上去。” “倾河……长老?”沐琼茵谨慎看他,他亦似是在审度眼前这个美人,过了一瞬才颔首,“这称呼比刚才好。” 他转身往魔市而去,远处华灯浮浮沉沉,漫山遍野的浅碧光华柔软似水。沐琼茵跟在他身后,见周围走过的其他人对倾河并不在意,不由道:“倾河长老,魔界中人都认不出你?” “我早已形貌改换自如,他们也没见过真身。” 她想起了风且说过的话,看着倾河背影,竟察觉不到他只是缥缈的元神化形。然而这亡故的话题终究不太合适提起,故此沐琼茵没再发问,默默地随他而行。 * 魔市范围阔大,诸山之麓皆有形貌各异的魔物交易买卖,但凡店铺两侧都悬浮着烁亮通透的朱雀灯,高高低低层次错落,一直延伸至半山云雾间。 沐琼茵才跟着倾河踏入魔市,便觉目不暇接。非但各色法宝新奇有趣,还有美艳少女在金盘上起舞,手臂间缀满了上百个银镯。另一边数十个身高不到一尺的小娃娃正在叠着罗汉,引得围观的群魔哈哈大笑。 倾河只是在前独行,落落穆穆,兴致缺缺。 “长老不想买些什么吗?”沐琼茵绕过热闹的人群,试探问道。 他没有回头,“没什么喜欢的。” “我方才听梦魔说,这些法宝都是从外面送来的,魔界中人平素都不出去?” 他脚步稍稍迟缓,侧过俊秀脸颊,眉睫在灯光晕照下格外幽黑。“我们留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沐琼茵微微一怔,“你们难道一直不与外界相通?” “算是吧。” “为什么?” 他却忽而停下脚步,“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沐琼茵忙垂首,“只是一时好奇……原以为妖魔都是来如自如,不受拘束的。” “妖怎能与我们魔类相提并论?”倾河嗤之以鼻,“世间万物皆可成妖成精,修行千百年后却还不改蛮横愚笨,食人血肉,害人性命,为的只是一己私欲。” 沐琼茵愣着看他,“倾河长老,您这语气怎么完全不像魔界中人?倒更像是那些除魔斩妖的修仙者。” 他微微一怔,“难道只有修仙者才能有这样的想法?魔类在自律方面远胜于妖类,又不像寻常修仙者那般古板迂腐。”他顿了一下,忽又看着她,“进了魔界就要改掉散漫不羁的性情,像这样穿戴就比以前好。” 她一怔,低头看看自己的素雅衣裙,“这是你施法送到我床边的?” “本长老怎么会做这种琐碎小事?!婆婆妈妈的,还像个男人吗?”他坚决否认,脸颊却浮现可疑的微红。 灯光摇荡,沐琼茵不由抿唇发笑。有金翅红尾的小鸟从远处飞至两人近前,翩舞之时洒落点点光亮,转眼便幻化出星河漫天。沐琼茵伸手轻触,指尖沾染了金芒,微微发着光。 “这是什么鸟儿?”她向倾河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我跟梦魔真的没什么啊,啊喂,你听我解释啊!( ̄┰ ̄*) 倾河:我不听我不听,他都叫你无忧了!可恨!┗|`O′|┛ 魔君:所以这章我就出来祭了一下天?(⊙﹏⊙) 众人:呵呵…… PS:君上擅长的自然也是远程法攻及控制。在祭天时所奏琴音蕴含法力,名为清平乐,增加自身的控制类抗性,增加自身幻攻击。(高级技能!舔屏~) ☆、第十章 斜侧里忽然传来娇笑连连,浓妆艳抹的女魔袅袅迎来,周身缠绕艳丽花枝,带起香风一片。“这是织金灵雀,海外仙岛上才有。别看它身材娇小,可唱起歌来婉转动听,甚至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为主人解忧怡情。” 倾河却扫兴地泼冷水,“三天三夜在耳边不断叫唤,能把好好的人给逼疯。” 女魔一怔,干笑道:“郎君,这灵雀唱起歌来还有妙处,听着它的歌声就能进入幻境,你与姑娘不管身在何处都能尽享美景,这可真是好东西呐!” 说话间,那只长尾鸟儿绕着沐琼茵飞舞不止,还落在她肩头轻轻鸣唱,声音婉转。女魔见沐琼茵流露出喜爱之意,趁势拉过她低声道:“喜欢的话就便宜卖给你,只要三百灵石。” 她一阵尴尬,“我……刚到魔界,买不起。” “三百还嫌贵?!”女魔以为她想砍价,嗓门大了起来,瞥见了一旁的倾河,便又换回了谄媚笑脸,“这不是还有同伴吗?为了美人,郎君总该舍得花点小钱吧。” “我不能叫他买,你还是收起来吧。”沐琼茵连忙回绝,将那灵雀从肩上取下,递交给女魔。谁知女魔笑意顿收,原先还乖巧的灵雀忽然朝着沐琼茵的脸颊反扑过来。 沐琼茵下意识一扬手,腕间红光一闪即逝,织金灵雀彩羽纷飞,身子一歪跌落在地,啾啾地惨叫不止。 她吓了一跳,女魔随即嚎叫起来,“买不起就伤了我的灵雀,这回你得拿出一千灵石来赔!” 周围群魔被吸引过来,都似笑非笑地观望。 “明明是它不知为何就冲了过来,我只一抬手就成了这样。”沐琼茵急着分辩,见那灵雀虽是翅膀受伤,可精神还十足,“它也不会死,只需休养一段时间……” “灵力受损,岂是轻易就会复原的?!”女魔一脸怒容。原本缠绕于身的十数条花蔓陡然伸展,花苞一开,皆是血红长舌。 沐琼茵攥紧手掌,全身灵力冲击凝聚,腕间红珠隐隐生寒。 却在此时,一道翠色光影自倾河袖间倏然飞出。女魔的花蔓急速出击,竟比不上那翠光迅疾,眼见幻影飘忽,光影闪动,倾河身形如魅地穿过丛生的花蔓,已将灵雀扣在手中。 “一千灵石抵得上你数百年修为了,就凭小小鸟雀能换到如此丰厚的收获?你还真是贪得无厌。”他长身玉立,袍袖一扬,罡风震退袭来的花蔓。 指掌微动间,灵雀哀声鸣叫。 女魔又是心痛又是着急,尖着嗓子道:“将我的灵雀弄得半死不活,你们今日不交出灵石,就休想踏出魔市!” 话音未落,那悬在半空的花蔓又陡然竖起,花苞中的血红长舌嘶嘶作响。 “自寻死路。”倾河冷哂一声,周身骤然笼上了碧色光影。 “……别把事情闹大!”沐琼茵向倾河急切道。 他却置若罔闻地朝前一步,那女魔气急败坏,十数道花蔓啸叫卷来,花苞中竟射出乌黑脂液。倾河袍袖一震,盘绕身周的碧光猛然升腾,如波涛般扑涌而上,顷刻便将那乌黑脂液尽数吞噬。 花蔓却越发疯狂地刺来,血红花苞再度展开,阴森森长舌飞缠。倾河身形未动,却有烈风扑卷,半空中骤然迸现灿灿火焰,花蔓才一接近,便一下子烧灼起来。 女魔尖声惊呼,然而那火焰窜得极为迅猛,只眨眼间便将那些花蔓尽数烧断,痛得她在地上翻滚。 倾河拂袖掸去灰尘,淡淡道:“说了是自寻死路,还非要验证一番。” “你……你……”女魔痛苦呻|吟,眼露畏惧。围观的群魔轰然散开,又都重新回到先前的状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沐琼茵怔立原处,不敢吱声,倾河将那灵雀放在掌心,托着它缓缓前行。 * 她跟着走了几步,踌躇着回头,那受伤的女魔已蜷缩起来,不多时便化为一道青烟。 “别看了,她自知不是我的对手,逃走修炼去了。”倾河未曾回望,却了如指掌。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吗?我看他们好像都不在意。”沐琼茵心有余悸道。 倾河沉声道:“魔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法力至上。那女魔回去后也只能隐匿踪迹,否则还有其他人趁机下手,以此抢夺她拥有的法宝。” 半山华灯依旧通明,沐琼茵却减了兴致,脚步亦慢了下来。倾河微微转过身,“怎么了?这就被吓到?你可是妖王手下,难道还会害怕?” 沐琼茵浮上一丝愧疚,“我只因才进魔界就惹了是非,不免有些忐忑。” “算不上什么是非。”他抬起右手,那只灵雀蔫头耷脑地望望倾河,又扑打翅膀想要逃走。他皱了皱眉,问沐琼茵,“你还要吗?” 听这语气,似是她不想再要,他就会随手将灵雀抛掉。沐琼茵伸出手,“我带它回去养伤吧。不过,它会不会记恨我?” 倾河哂笑:“只是灵雀而已,你还怕它为女魔报仇?” 她便从他掌心接过了织金灵雀,灵雀一离开倾河,便好似终于逃离了噩梦,蜷缩在沐琼茵手中啾啾鸣叫,身子不住发抖。倾河瞥了一眼,没好气地道:“明明是我将它从贪婪的魔女手中救出,这小东西居然还不识好歹。” “也许它不懂事,还将魔女当做自己的主人呢。”沐琼茵安抚了一下灵雀,不由抿唇笑道,“倾河长老怎么还会为这生气?” “谁说我为它生气了……”倾河悻悻然地走开了。 沐琼茵又随着他逛了一圈,前方还有零零散散的商铺,可是经过了刚才的事情,她不敢再轻易和魔类接触,即便是看到有趣的物件也没再多问。 倾河察觉了,回头道:“怎么,不想看了吗?” “……有些累了,我想回去休息。”她顿了顿,“有幸能跟着倾河长老走一趟魔市,无忧已经很是感激。” 他微微发怔,神情竟然有几分失落。“那你……现在就要回幻海界?” 沐琼茵朝远处张望了一下,“先前断水凝护法曾说会让人带我回去,我还是到祭祀台下等吧。”她见倾河默然,不禁问道,“倾河长老还要继续在这儿看看吗?” “本就觉得无趣。”他一副毫无兴致的样子,“我也该回去了。” “……长老也有居所?”她很是纳闷,既然是元神化形,按理非生非死,不会困顿劳累,也无需固定住处。 倾河双眉一蹙,“我为什么不能有居所?你以为我就该像孤魂野鬼一般四处游荡?” 沐琼茵尴尬道:“是我见识浅薄,还以为长老可以随风来去,自然不需住处……” 话还未说罢,却听得远处有人高喊一声:“主人原来在这里,害我寻了几座山岭!” “寒天?”沐琼茵转过身,果见寒天一脸兴奋地朝这边奔来,雪亮长刀横架肩头,惊得两侧人群纷纷闪躲。 不料此时风声顿起,沐琼茵只觉身子一僵,便被席卷而来的强力裹挟了进去。 * 她讶然惊呼,眼前闪过无数亮痕,一时迷蒙了视线。 待等看清周围,赫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浩渺宇宙。 漆黑无垠的夜幕中,无数断裂的石碑石柱缓缓飘浮,让她不由想到了被魔君毁坏的乾真宫。而现在,她就坐在一块残缺不全的石碑上,纵然罗裙低垂,裸|露在外的脚踝还是感到阵阵冰寒。 她惶惑不已,转回头才见倾河亦端坐在飘浮的碎石上。他抬起手,半空中亮起了一盏青焰。 沐琼茵望着四周,惶惑道:“这是哪里?” “你不是说我没有居所吗?”他有意扬眉,显露出少年才有的骄傲,“就让你开开眼界,免得以为我无家可归。” 她怔然四顾,想不通如此荒凉的虚幻空间怎会被他称为“家”。 “可是这儿也太过空旷无边,又漆黑一片,断壁残垣,冷冷清清……长老住在此处,不会觉得孤单吗?” 倾河却道:“为什么一定要热闹?我讨厌魔市那样的地方,乌烟瘴气,吵嚷无休。” 沐琼茵饶有兴致地观察他,觉得他俨然是个故作高深的少年。“就算不喜欢喧闹,也不一定要如此极端啊……” 他冷眼睨着,语声深沉,“极端有什么不好?平淡无奇才可怕。你觉得此处阴冷,我却认为美不胜收。如此孤寂浩渺的宇宙,布满苍凉印痕的残石断柱,岂是寻常人能看到的景象?置身于其间静坐思索,你难道不会有所感悟,甚至悲叹人生短暂,生命渺小?” ——怎么这魔界中一个一个都是中二少年? 沐琼茵心里疑惑,面上只得违心应承。“长老果然眼界开阔,非同寻常!” 倾河却并不太高兴,“你不想在这待着?” “这倒不是。只不过……”她见远处又有残破的石块缓缓飘来,不由道,“长老的家为什么会是一片废墟?或者是,此处曾经遭受过浩劫?” 他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沐琼茵忽然想到了他早已亡故,而今坐在断裂的石柱间的少年,虽然眉目俊朗,却只是一缕缥缈的元神。 再望向空寂的黑暗宇宙,她心生感伤。 ——是不是,就在这场浩劫之中,倾河不幸身亡,死后却将印刻着战争记忆的遗址作为栖居之地? 倾河的眉宇间亦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你没有听说过数百年前,天界曾与魔界大战吗?”他的声音在浩瀚间微微回荡,“那时天帝招来众神围攻魔界,这里原是历代魔君即位的浮云殿,却在战役中毁于一旦。” 说到此,他又冷笑一声:“可惜天界众神再怎么气势逼人,在那场大战中也未能将魔界彻底摧毁。我们因此离开了原先所在,迁移到了北海之上,从此与世隔绝,轻易不与外界交通。不过这些年来天界想必也在不断寻找机会,想要再来一场屠杀,才能显示出众神威严。” 倾河目光寒彻,沐琼茵有些心虚,只好附和道:“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看来君上真是任重道远……” 倾河看看她,疑惑道:“身为妖王部属,怎么对神魔之事全然不知?妖王都养了你们这群小妖干什么的?平日里给它逗趣嬉戏?” 沐琼茵叫起屈来,“我之前就跟断护法说过,因为受伤导致记忆混乱,以前听说过的事情也都记不住了。” 倾河叹了一口气,慢慢躺在了悬浮轻晃的巨石间,“这样也好,或许你以前有过不少伤心事,全都忘记了倒也干净。” 她倒没想到倾河会这样开导,愣了一会儿,又道:“倾河长老,魔君也经历了那场浩劫吗?” 他怔了怔,“你是说现在的君上?” 她诧异点头,倾河望着黑沉沉的上空,“他是在浩劫之后才被带到此处。” 沐琼茵更是不解,“……君上以前并不是魔界的?” “有什么惊讶的?”他撑坐起来,手中一上一下抛着碎石,“是先君找到了幼小的他,并带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白天工作忙,以后更新的时间改为晚上8点30哦。 PS:本文参加了“我与晋江有个约会”征文比赛,希望得到大家支持,霸王票每一元相当于一票,营养液每一瓶相当于四票。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可以浇灌一下本文喔,谢谢大家了~~~~ ☆、第十一章 “先君?” 他皱眉,“先君,就是前一任魔君。若不是他,魔界早就被天界消灭,也不可能残存于这北海之上。” 沐琼茵听得认真,想要从他这儿获得更多有用的讯息,可是倾河说了一半,却又停下看她。“镜无忧,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你有没有什么有趣的说给我听听?” “我……我也不知倾河长老喜欢听什么。” “你随便说说,说不定能为我解闷。” 他说的随意,沐琼茵心里却打鼓。关于天界景致绝不能讲,妖界奇闻她又不熟,绞尽脑汁想了片刻,忽而正色道:“长老可曾听说过极北之地有座摩净山,山上尽是琼花玉树,有凤鸟栖居其间,守卫着西王母的爱女。” “你这是哪里听来的野史传闻?据我所知西王母根本没有什么爱女……” 沐琼茵却一本正经,“长老都说自己久居于此,数百年过去了,西王母难道不能再诞下爱女?” 倾河一时被噎,她便趁势讲了下去,无非是什么神魔爱恋九世纠缠,都是她在逍遥观时自娱自乐写的玄幻故事,如今却被搬出来救急。倾河坐在那儿,衣袂飘飘,随着她越讲越离奇,他忍不住时而藐视看她,时而愣愣瞪她,最后非但百无聊赖的重新躺下,居然还闭上了眼睛。 沐琼茵只得收声,挫败道:“果然是我所讲的故事太俗套了?” 他淡淡道:“确实如此,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 “那你说结局是什么?”她不服道。 “哼,还需要说吗?”倾河依旧阖着双目,眼睫墨黑如羽翅。 此时两人各自坐着的碎石断柱正渐渐飘近,很快就要撞在一起。沐琼茵连忙提醒他,倾河睁开眼看了看,“哦,撞一起也不打紧。反正不会让你掉下去。” 说话间,他所在的石块已至近前,“轰”的一声响,碎石纷纷陨落。沐琼茵身子一晃,急忙飞身掠起,可这无尽的黑夜却好像有强大吸力,她才飘掠空中,就觉浑身发沉,猛然朝下坠去。 无助之中,忽有人自后方掠来,一下子将她合腰揽走,衣袂生风地带到了另一截石柱上。 “这是怎么回事?!”沐琼茵惊魂未定,望一眼他搭在腰间的手,倾河这才收了回去,重新坐在石柱一端,“虽说是旧时战役的遗址,但还存留着各种互相撞击抗衡的法力,所以你在这里是施展不了法术的。” 她对这荒凉之境倒是有了几分敬畏,可是待得久了,总是心情压抑。于是试探着说,断水凝会派人来找她,万一寻不到就又要惹来麻烦…… 倾河沉下脸,“你还是不喜欢待在这里。” “但是断护法寻不到我,必定要去天虞峰找君上禀告。那样的话,君上说不定又要发怒……” “管他做什么?有我在此,君上也不能拿你怎样。”倾河毫无顾忌,一指自己近旁,“来坐下。” 沐琼茵本是小心翼翼地站在石柱另一头,见倾河紧盯着自己,只得挪坐到他身边,却还有意隔了些距离。 “长老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知道。”他顿了顿,望着黑沉沉的四周,“再等一会儿吧,也许就快出现了。” 沐琼茵一怔,不知他到底要等待什么。这黑沉寂静的空间着实让她心觉寒冷,想起之前险些坠下,她又不由自主地扣紧了所坐的石柱。 倾河侧了侧脸,倨傲道:“你要是害怕,本长老可以允许你再坐过来一些。” 她连忙摆手,“怎跟僭越?再说有长老在此,我也不会害怕。” 倾河闷闷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于是茫茫黑暗里,沐琼茵只能跟他一起坐在断裂的石柱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稍稍伸手就可触及。 她不敢造次,藏在袖中的织金灵雀却缓过了劲儿,扭着身子发出清越叫声。 沐琼茵轻轻按住它,肃然道:“不准乱叫,这里是过去的圣殿!” 灵雀哪里懂这些,一下子挣脱出来,扑打着翅膀绕着她缓缓飞翔,长尾间洒落点点光亮。倾河望着它,喟然道:“它还是喜欢你。” 沐琼茵不好意思地伸出手,灵雀便又轻落于掌心。她想将其送至倾河面前,那小东西却瑟缩着脖子,身体微微颤抖,一副要丧命的样子。倾河摇了摇头,挥手道:“胆小的东西,我还不愿亲近它呢,你收回去。”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灵雀放在了石柱中间。灵雀一会儿梳理羽毛,一会儿又鸣叫宛转,两人在百无聊赖中看着它独自表演,居然也度过了漫长时间。 最终,连灵雀都困乏得闭上了眼睛,就在沐琼茵也几乎都要垂着头睡去的时候,朦胧间忽然被人牵扯了一下衣袖。 随后便听到倾河欢悦的声音:“出现了!” * 原本暗无光亮的黑幕间渐渐出现了一点一点的银光,微小却又晶莹,像一粒粒浮在深海的星子,漫延至不可望到的远处。 初时还只是浅淡的光芒,随着星子越来越多,它们所发出的光耀亦越来越亮。亮得那墨黑染上了微白,整个浮云殿遗址静静沉睡在光辉之中,更显空渺。 倾河右手一抬,飘浮在近前的那盏青焰幽幽飞起,燃起了叠叠高高的火苗。 他的眼睛在光影跃动间犹显清澄透亮,是不染尘埃的寒泉。 “这里怎么也有星星?”沐琼茵似是不敢打搅这恬静境界,连声音也放缓放轻。他指尖微动,引着那盏青焰朝她那边慢慢飞去,“不是星星。是千万年来,历代魔君在浮云殿存留下来的法力。经过浩劫之后,虽然大殿毁灭,但这些法力依旧缓慢流转,延续至今。只不过随着时间渐渐逝去,它们也已经接近衰竭,只有在适当的时机才会显现光影。” 沐琼茵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一时愣了神。 如此凄美柔和的光,竟是历代魔君残留的法力微末。 倾河又道:“其实还有比现在更美的时刻。” “什么时候?” 他却略显踌躇,考虑了片刻才道:“我也不太清楚,是极为罕见的景象,我只有长期留在这里时,才偶尔看到过一两次。” 他越是这样讲,沐琼茵越是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美景?先说来听听。” “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有最真切震撼的感受。”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屈起手指,引着那盏青焰缓缓飞回,“可惜你耐不住寂寞,受不得清冷,所以无缘得见了。” “长老别这样引诱我啊!”沐琼茵心痒,“我就在这等着不行吗?” “……谁知道你能等多久。” 却在这时,那缓缓飞行的青焰震颤数下,光亮骤暗。 紧接着,这原本寂静平和的空间突然震荡摇晃,断碑残垣猛然撞击,碎裂粉末漫天飞扬。 “这遗址要崩塌了?!”沐琼茵惊慌地扣住石柱,话音才落,又一阵更为猛烈的震动使得这石柱摇摇欲坠。倾河的神色也变了变,迅疾抓着她的手飞掠而起。 闪耀的星光忽明忽灭,他带着沐琼茵穿行于浩瀚璀璨,时不时有碎落石块贴身撞过。 他的手心温热无比,沐琼茵被其紧紧握着,竟无端地紧张了一下。 “出事了,回幻海界待着!”他沉声说罢,袍袖一展,这无尽空间竟如漩涡般飞速流转,所有的景象都扭曲虚化,转眼如宝瓶破碎,飞迸散落。 * 沐琼茵跌出幻境,才发现自己还在原先的山麓。只是原先热闹的魔市早已空空荡荡,徒留一盏盏灯火还在半空飘荡。 阴暗的天幕染上了妖异红光,乌云层层翻涌,如疯狂的浪潮压向群山。 “倾河长老?!”她怔然四顾,可是不见他的身影,疑惑间远处传来焦灼的呼喊。回过头,是寒天卷着旋风奔袭而来。 “主人刚才是中了什么法术?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沐琼茵无暇解释,连忙问起究竟发生了何事。寒天说道:“我一直在四周寻找主人,后来忽然感到大地震荡,群山轰鸣,整个魔界都为之晃动。原本还在狂欢的魔将魔兵们都已经赶往不归门,我实在是担心主人所以才……” “走,去不归门看看。”她没等寒天说罢,已飞身越过崚嶒山崖,化为一道亮白光影没入雾障。 不归门乃是魔界与外界相通的唯一门户。 她带着寒天赶至时,滔天巨浪正从四面八方撞向魔界之门。浓黑雾气弥漫不散,雪白水沫纷扬凌乱,巨大的石门阻挡了一波又一波的疯狂侵袭,虬曲的咒文射出赤红光焰,将石门映成透明,外面的景象清晰可见。 密密压压的魔界众人聚集在不归门四周,风且与祖黎长老各站左右,掌间法光烁烁,正在尽力催动咒文。正中间的断水凝坐在怪豹背上,挽着寒白弓弦如圆月。忽一瞬铮响,手中玉箭呼啸飞出,陡然化为千万道光箭,射入了翻滚的巨浪。 浪潮忽然往下一沉,好像有强劲之力将海浪吸去。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更猛烈的浊浪扑卷而来,有巨型红影从海浪中霍然升起。 众魔不约而同地惊呼后退,怪物挟着水浪冲上半空,周身硬甲,尖牙如锯,长腿近端还长有白色圆珠。它口吻一张,乌黑的脂液便朝着不归门喷涌而来。 “这是……什么怪物!”透过石门望到此景,沐琼茵一阵发寒。 断水凝急道:“珠蟞脂液剧毒无比,速速后退!” 四周人潮如浪倒退,不归门虽然厚重,但毕竟存有缝隙。怪物的脂液只渗入一点,门后便弥散出浓厚黑雾。 站在最前的人首当其冲,修为低的小魔当即头晕目眩,而珠蟞趁着这时机再度跃起,细长的节腿攀上了不归门上的凹陷纹路,发着呲呲声响迅疾爬向高处。 透过缝隙的瘴气很快扩散,沐琼茵也觉呼吸滞碍,急忙凝神屏息,眉间灵光闪射,化为屏障护住自身。在祖黎长老的指令下,众魔皆施法抵御,一道道色泽各异的浮光从四方汇聚而起,倏然封闭了不归门的缝隙。 珠蟞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应对,长腿一弹倒退飞去,忽一下坠下海中,却又卷起更大的浪潮冲了过来。 “轰”的一声,不归门轻微摇晃,封闭缝隙的法光亦随之震荡。 “这怪物还想闯进来不成?!”有心急的魔将不甘等待,大吼一声化形飞起,想要冲出去与珠蟞决一死战。却在此时,后方忽而风起云涌,沐琼茵诧异回望,但见漫天飞鹰疾掠而来,在那最先的双头巨鹰背上,有人凌风而立,黑袍飘展,青铜面具掩住了容颜,却掩不住风华无双。 “君上!” 作者有话要说:魔君:总算轮到本座上场!某人抢戏实在严重! 小沐:(⊙﹏⊙)君上出现的真是时候啊……欸,倾河长老怎么又不见了??? 倾河:【摊手】我也没有办法。 感谢君子哲、乔陌玉、咕噜咕噜鱼、绯钰灌溉营养液。感谢天天、9020439的手榴弹和地雷~ ☆、第十二章 黑茫茫的群鹰覆压于不归门上空,魔君站立鹰背,衣袂猎猎。 “居然爬到不归门上了?”他冷冷地望着石门那侧的景象。珠蟞仿佛能感应到魔君的来到,朝着石门大力撞击。 隆隆声响中,祖黎长老匆忙禀告:“珠蟞已经无法遏制,看那样子集聚了重重怨气,竟冲破先君留下的禁咒!” “它要报仇雪恨?”魔君冷哂,“那么本座今日便以它为祭,为先君献上厚礼!” 黑羽纷扬间,那玄色身影骤然化为一道光痕,穿透了厚重的不归门。 众魔惊呼,魔君在门后消失的下一瞬,便已经出现在不远处的海上。旋风自其身周卷起海浪,如两条巨龙朝着珠蟞冲袭而去。 那珠蟞却还趴在不归门上,似乎并未察觉后方有异。但就在魔君即将接近之时,珠蟞忽然转身飞扑,两腮长出尖利的刺喙。 果然是上古的妖类,被先君镇压多年,反而变得更为狡诈。 他厌恶这丑陋的怪物,恶心地甚至不想与之交手。可是珠蟞已扑至眼前,他只能一展袍袖,卷出凌厉罡风。珠蟞仰天嘶叫,两根尖利的刺喙破空刺来。 魔君身形后掠,珠蟞却急追不放,攻势越发凶猛,掀起滔天巨浪。 不归门后的沐琼茵心跳加速,若是珠蟞能将魔君除掉,那却是帮了自己的大忙!然而魔君袖间赤光飞展,顷刻间便又将这怪物震退数丈。 被激怒的珠蟞周身黑气四溢,坚硬甲胄间声响连连。魔君飞身疾掠,袍袖一展,指掌间化出了赤火流丽的长剑。 一剑直落,火焰如红莲盛放。 熊熊火焰烧灼了珠蟞的两腮,使得它越发癫狂。 好几次它都带着火焰扑向魔君,刺喙间毒液喷射,海浪为之侵染发黑,卷起吐灭不绝的泡沫。 沐琼茵的心脏随之忽快忽慢,手心也捏了一把汗。魔君却毫无畏惧,始终周旋于珠蟞身旁。掌间长剑灼热生光,散出漫天火线交织如网。 珠蟞还只顾盯着魔君冲袭,却不知四面八方都已被剑火包围。魔君掠至海浪顶点,重霄剑剑锋透亮,一团青红交杂的火焰陡然耀亮苍穹。 于是漫天火痕骤然收紧,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得珠蟞无处遁逃。 不归门后群情振奋,身处其间的沐琼茵一蹙眉,珠蟞竟然无法战胜魔君了? 寒天不知她心事如何,反倒兴奋道:“这魔君倒真有些本事。” 沐琼茵才想回话,不远处却传来祖黎长老那不和谐的声音。“不要高兴得太早,当年先君收服珠蟞都用了不少时间,珠蟞未必会这样脆弱!” 风且鄙夷道:“珠蟞已被先君重创过,时隔多年也未必能像以前一样!长老何必总是危言耸听?” “那就等着看看到底怎样!”祖黎长老冷冷回应,此时不归门外的珠蟞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徒留那团腾跃的火在海浪间翻滚。 魔君嫌它死得太慢,左掌一扬,便想彻底了断。 未料掌风才出,那团熊熊的火焰忽然暴涨数倍,轰然分裂。 火光之中,珠蟞的身形竟比原先迅速增长了数倍之多。本已焦黑的甲胄急剧脱落,竟现出又一重赤红硬壳。 它浴着烈火昂天摇晃,尖利的刺喙长至数丈。 “沧筠为何不来应战?却派出你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珠蟞发出苍老的声音,抬起粗壮的节腿,指向魔君手中的长剑,“重霄剑远不及过去威力,就凭这样也敢与我为敌?” 魔君横剑怒视:“你不过是先君的手下败将,又何敢对本座出言不逊?!” “口气不小!这北海本是我独霸之处,先前却被沧筠抢夺了去,简直可恶!”珠蟞嚣张地昂起头颅,“现在既然沧筠不敢露面,那就别怪我对你这小子不客气了!” 语声未落,腥风大作,锋利的刺喙便直取魔君心口。魔君斜掠而出,赤红长剑卷起千朵雪浪,于半空中攒射疾劲。 天地变色,海浪高涨,玄黑身影在浪潮中迅疾穿掠,带出万道火光。 珠蟞嘶吼前扑,魔君飞旋间冷笑一声,长剑挟焰劈空斩下。 那珠蟞闪躲不及,竟被其一剑划过背脊。但见火光如线蔓延,它高扬着节腿浑身震颤,背部涌出毒液无数。 众魔摩拳擦掌,以为珠蟞必定难逃一死。未想这怪物背部裂开后,竟有更多珠蟞从中钻出,密密麻麻,形如潮水。 这怪物,竟然能够在瞬间自我繁殖,源源不绝。 魔君亦是一惊,长剑横扫间火光燃起,众多珠蟞被烈火围困,但又有后继者踏着焦黑的浮尸游向前方。此时海浪之中黑影跃动,原先那只巨大的珠蟞又一分为二,扑过魔君身侧朝不归门冲去。 * 越来越多的珠蟞如浪潮般涌来,不归门前已经黑压成山。 纵然魔君掀起滔天烈火,然而那些新生的珠蟞居然不加畏惧,径直冲过火浪,一次又一次地向不归门冲击。 险情之下,风且率先驾驭着怪鹰腾飞而出,断水凝等人亦紧随其后。一时间北海之上怪鹰冲掠,法光大作,然而珠蟞一死即刻分裂成双,饶是风且率领群鹰奋力应战,却仍抵不过繁衍的速度。 那两只最大的珠蟞尤其狡诈多变,忽而分化游走,忽而合二为一,在浪潮之中若隐若现,趁着魔君施法震退其余珠蟞之际,又挟着阴冷腥臭围攻上来。 魔君已是怒从心起,踏浪拈诀,持长剑化出火蛇万千,飞速扑向两只张牙舞爪的珠蟞。 珠蟞腾飞而起,嘶吼着再度膨胀增长,如山峦般压下。 火蛇狂舞,雾气汇聚,魔君袍袖卷拂,陡然结出墨黑法阵。海面上空,无数碎光如流星陨落。位于背上的那一只珠蟞尖声啸叫,竟不知死活地腾冲而出,被碎光击中后顿时跌落入海。 此时浪潮涌起,两只珠蟞骤然不见,只剩四周子孙还在蔓延滋生。 断水凝疾掠而来,“君上,快随我先退回……” “怪物未除,怎能后退?!”魔君厉声斥责,却听得轰然巨响,海浪冲天。水花飞扬间,那两只珠蟞竟从魔界下方直冲而上,撞得透明结界猛烈晃动。 十二轮碧色法阵光亮忽明忽暗,魔君心头一沉,持剑急冲向前。 那只受伤的珠蟞似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张开利爪拼死阻住了魔君。而另一只则躲过断水凝的冰箭,再度朝着魔界下方大力撞击。 又一阵浊浪滔天,山摇海啸。 结界之中众魔惊慌,“为何君上的重霄剑竟无法杀死珠蟞?当年先君不也是这样击败它的吗?!” 祖黎长老长叹一声,不予回应,只再度发力抵住了摇晃不已的石门。寒天急得抱头,“怎么这样倒霉,才入了魔界就遇到劫难。难道我们又要再寻去处了?” 沐琼茵暗自思索,若那些怪物能将魔君除掉,倒是为自己解决了最大难题。但目前看来魔君虽一时无法将其击败,珠蟞们却也不能杀死魔君,两相焦灼之下,必然需要外力加入,才能改变局势。 她再度回想珠蟞的形状,心中忽闪过奇怪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星宿周天阵。” “什么?”寒天愣神间,却见身边的沐琼茵已化为一道碧影,倏忽间穿过了不归门。 * 灼热海浪扑涌而来,她才一出结界,便被强大的法力震得往后退去。恰在这时,后方风声一紧,竟是寒天追随而来,抡起长刀便为她斩开大道。 那两只巨型珠蟞再度撞来,寒天怒叱着挥刀直闯,将它们生生逼退。 趁此时机,沐琼茵凌空跃起,掌心蓝光如柱,折射于海浪之中。 层层海浪堆叠生光,无数蓝芒随波起伏,顷刻间便幻出巨大阵法。 七道光柱自海水中直冲天际,将那两只珠蟞困在中央。凶狠的珠蟞未加停息,昂起节腿猛烈冲击,但见那七道光柱间骤然生出无数寒星,紧紧地束在珠蟞身周。 星光如线,越裹越紧,珠蟞嘶吼起来,寒天急切想要冲入法阵,却被她厉声喝止。 波涛涌动,珠蟞在阵中拼死挣扎,一前一后发疯般地撞向当前光柱。 光柱轰然晃动,沐琼茵几乎将全部法力集聚于此阵型之中,一时间心神震荡,腕间赤玉陡然放光。万千银丝呼啸射出,如漫天巨网覆住了珠蟞全身。 岂料那两只珠蟞的刺喙忽然绽开,其间黑雾卷涌,如嘶吼的猛兽般直卷向沐琼茵面门。一旁的寒天迅疾出刀,但那黑雾无形无体,穿过刀风更显弥散。 沐琼茵急拈诀化阵,迷蒙之中,却有黑影自波浪间飞掠而来,袖间光亮绽裂似伞,一下子为她挡开了剧毒瘴气。 “君上?”她不禁一怔,分神间法阵稍弱,珠蟞便趁势猛撞,震得光柱隆隆作响。 “凝神定心!”魔君沉声说罢,赤色光痕自剑锋耀出,从八方袭向无法动弹的珠蟞。 珠蟞虽被星宿周天阵束缚了身形,无法再繁殖更多同类,但仍负隅顽抗,利爪横生。 沐琼茵一手控着法阵,一手暗暗凝聚灵力。 魔君就在她身前,为稳固法阵全神贯注,背后几乎完全不设防备。 珠蟞威力尚存,此时只需她忽撤法阵,它们定会直冲魔君,而她再从背后偷袭,虽无十分胜算,却也不失为得手良机。只不过周围还有风且等人,即便重创了魔君想要逃脱也不是易事…… 这样想着,施法之力便微微减弱,星宿周天阵七道光柱光亮顿暗。珠蟞绝处逢生,在烈火中腾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冲向前方。 魔君手中的重霄剑陡然绽出赤红飞羽,横斜掠出间斩风破浪,带着啸响裹向疯狂的珠蟞。 那珠蟞却甚为狡猾,猛然下沉钻入海浪,再度显形时竟已冲至沐琼茵近前。 沐琼茵未料珠蟞竟舍近求远,放弃魔君专攻自己,情急之下身形急退,云袖翻卷,腕间白丝倏然飞刺。 千百道白丝如密网飞织,朝着珠蟞疾缠而去。那怪物腾跃飞起,竟冲破阻碍直扑过来,沐琼茵才要反击,未料魔君已纵身掠来。赤火长剑当空疾旋,震出万朵诡谲艳丽的火焰,将珠蟞阻挡在外。 “激战之时,你在分什么心?!”他低声叱责,满含愠怒地一震袍袖,将她掩蔽于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我……我在想着怎么杀了你……ORZ ☆、第十三章 “我……”她心虚地想要解释,珠蟞已扬起漫天毒雾冲破火海。 魔君剑尖攒飞赤红长羽,顷刻间云层染映,雷电交加。 珠蟞似是有所畏惧,身形不由放慢几分。海面忽飘飞枯叶万千,其间身影疾掠,是按耐不住的寒天挥刀冲来,直斩而下。 白光划过,珠蟞刺喙折断,在海浪间哀号,当此之时,沐琼茵不及多想,再一次拈诀发力。七道幽蓝光柱自海面轰然重现,将其死死困在其间。 星芒如刺,珠蟞突围不出,在光阵间嘶声翻滚。 云层已经遮蔽了所有光亮,天际雷声震耳欲聋。魔君陡然出剑,竟自电光闪动的云间引来道道赤火,如巨龙划破浊浪袭向光阵。被困住的珠蟞虽竭尽全力想要挣脱,最终还是被熊熊大火吞灭。 海面弥漫呛人的烟雾,许久之后,怪物才慢慢化为焦黑灰烬。母体已死,其余珠蟞很快失去了分化繁殖的力量,被断水凝与风且带着怪鹰一一消灭,海面上浮沫连绵,尽是污浊尸体。 怪鹰滑翔而来,魔君立在其背,轻轻拂袖,烈火漫卷一切。 眼见海面浸染火光诡谲,沐琼茵心情复杂。原本的设想根本没能实现,阴差阳错下,自己竟还帮助魔君除去了珠蟞……她望着卷涌的海浪,懊恼异常却又不能显现。 寒天欢天喜地来到近前,“主人,属下这次出手不算莽撞吧?要不是属下眼疾手快,珠蟞就要冲出束缚了!” 她郁闷地不想说话,斜侧却传来了风且阴森森的发问:“镜无忧,你刚才施用的法阵,怎么像是修仙门派的手法?” 她背后一寒,旋即笑了笑,“小妖常在人间游历,难免遭遇修仙弟子,为了保全性命,自然也得熟知他们的法术方阵。这星宿周天阵本是逍遥观秘法,小妖以前恰好潜入过他们观中,因此得以窥视了典籍,知道此阵可困住珠蟞等千古妖物。适才见君上与之搏斗,脑海中忽然回忆起此种阵法,便不自量力地闯出不归门,还请君上见谅。” 魔君乘在怪鹰背上,不动声色地望了她片刻,忽而沉声道:“你是觉得本座仅凭自己无法消灭珠蟞?” 沐琼茵连忙道:“君上误会了,小妖只是想着尽快解决这些面目可憎的妖物,以免污了君上的手……” “谄媚。” 魔君冷淡扫视,座下怪鹰亦高傲地鸣叫。寒天挽着长刀道:“刚才珠蟞来势汹汹,要不是主人出手,君上可就危险了……” 他本是好心为沐琼茵说话,可魔君的目光却反而一沉。一言不发间袍袖震拂,双头怪鹰哑哑作声,载着他飞入云端,转眼便隐没了身影。 寒天愣愣地望着魔君消失的方向,失望道:“立下大功竟没个赏赐?以前妖王也不会这样小气……” 沐琼茵低声叱道:“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寒天见她眼风凌厉,只得闷闷噤声。 大群的怪鹰还在海浪间飞翔,起起落落啄食着焦黑虫尸。沐琼茵返身进入不归门,碧影四溢,犹如浪花点点。周围众魔不禁后退,以复杂的眼光端详这初露头角的新人。 祖黎长老颔首道:“看来将你留下倒还真是有用。” 沐琼茵作礼,“既入魔界,自然要为君上出力。只不过,君上似乎还不太高兴?” 祖黎长老尴尬一笑,“君上他,有点小脾气……” 沐琼茵没敢多说什么,忽想起倾河竟未曾出现,不由问道,“那个,那个倾河长老呢?他没有来不归门吗?” “倾河?”祖黎长老满脸诧异,“他怎么会来不归门?” “我之前与他在一起,他说外面出事了,随后就消失不见。因此我以为他也会来此护佑魔界平安……” 祖黎长老皱着浓眉追问:“倾河早已亡故,你在哪见着了他?” 沐琼茵正犹豫,风且乘着怪鹰回到了结界内,在一旁冷冷道:“倾河长老素来不在众人面前显露身形,何况君上赶到,他更不会贸然出现了。” “可是……”沐琼茵想到了倾河之前还在魔市出手教训女魔,但此时半空中响起了鹰唳阵阵,风且闻声望了望,道:“魔君传唤我等前去天虞峰觐见。” “那我呢?”沐琼茵问道。 “自然也随我们而去。”风且顿了顿,目光烁动,“这是君上特意关照的。” * 云雾中的天虞峰寂静如初,寒风卷过,微雪簌簌。 沉光殿亦还是深渺幽暗,沐琼茵跟着祖黎与风且踏入大殿,只望到两侧蓝焰幽幽,直通向远处的宝座。 魔君倒是已经端坐其间,遥遥地问道:“断水凝留在不归门了?” “是。”风且俯首,“珠蟞虽死,但瘴气仍未完全消散,她也得留下再加巡查,看看法阵是否有变。” “让她给寒天一些御法灵石以做赏赐,这小子刚才还忿忿不平。”魔君吩咐罢,又将声音略提高一些,唤道,“镜无忧。” 沐琼茵一凛,忙上前叩拜:“君上。” “星宿周天阵真是你潜入逍遥观偷窥来的?”魔君直截了当地发问,目光清寒,语声威严。 “小妖怎敢欺瞒君上呢?刚才风且护法询问时,小妖已经将实情全都说了。” “是吗?”魔君寒声道,“但就算你曾偷看了逍遥观的秘传典籍,布阵必需的法术又从何而来?难道只看了一眼,便能学会逍遥观的法术了?” 沐琼茵心头猛然一沉,唇边却还带着笑意,“君上有所不知……我的旧主妖王法力通天,几乎所有的修仙法术都熟知于心,小妖也正是从它那里学来了一些本领。所谓知己知彼方能取胜,若是对敌人的法术一窍不通,又怎能安然周游于人间呢?” 魔君哼了一声,未再追问下去,祖黎长老见状上前道:“君上,镜无忧能在紧要时刻为君上分忧,也可看出忠心不二。” “忠心?”魔君哂了哂,“旧主才死就来投靠本座,忠的哪门子心?” 沐琼茵汗颜,祖黎长老只得道:“妖类都机敏灵活,君上不如将她留在身边,若是对外界之事有了兴趣,也可随时问问。” 魔君冷漠道:“本座自幼饱读典故,还有什么需要询问她的?” 风且也在一边帮腔,“沉光殿中的典籍可都是长老您亲自挑选的,君上都读了几百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不知之处?” 长老滞了滞,忽而长叹:“实不相瞒,君上所看的那些都是几千年前旧得不能再旧的典籍了……” 魔君自觉丢脸,不禁怒斥:“区区数千年又能有什么变化?本座虽在魔界,对外界情形亦可了如指掌!” 沐琼茵暗中思忖,本来还因无法接近魔君而为难,如今倒正是天赐良机,随即款款上前,“君上可知道当今修仙界的三大门派?” “玉京宫、太符观、青云阁。”魔君有些不耐烦,像背书一样地说道。 沐琼茵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君上,您说的三个门派两个早已衰微,还有一个都灭门了……如今最负盛名的修仙门派应该是逍遥观、长岳门、昆仑派。” 魔君恼羞成怒,亏得面具遮蔽,否则已是脸颊绯红。“那又怎样?魔界有十二法阵护佑,莫说区区修仙之人,就连天界众仙也攻不进来!本座何须知道那些琐事?” “可是倘若外界有心攻打,必定会想方设法毁掉法阵……”沐琼茵忖度了一下,露出真诚的笑意,“君上对外界之事就那么不感兴趣吗?小妖虽然也都是道听途说,但也知晓了不少奇闻怪论呢!” 她言笑晏晏,眸清如水,魔君绷紧了身子,想要极力抵抗这该死的诱惑。然而祖黎长老还在一边聒噪相劝,风且又竭力反对,争执声中,魔君更觉头脑欲裂。 陡然一振广袖,厉声呵斥:“吵够了没有?本座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你们干涉不成?” 祖黎与风且皆识趣闭嘴,他又转目盯着沐琼茵,将声音压低几分,更显成熟严肃。“镜无忧,本座日理万机事务繁忙,哪有功夫听你闲聊?看在你刚才尽力表现的份上,等会儿会派人给你一些赏赐……” 沐琼茵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道:“属下不需赏赐,只要能……多多面见君上就好。” 魔君愣了一愣,继而心跳加快,就连声音都有些发紧。“收起你那含情脉脉的神态,本座定力深厚,休要再来诱惑!赶紧回幻海界去……等本座有空了,再派鹰奴传召……” 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大不对劲!明明应该严词拒绝不给任何机会的,怎么就松了口留了余地?! 他懊丧地不想再看这女妖透亮的眼眸,借着面具的遮掩,依旧保持着漠然的造型,叱了一句:“都给我退下!” 沐琼茵与风且只得退出大殿,祖黎长老却忽而想起之前所言,“君上,刚才镜无忧说她竟遇到了倾河长老。此事太过蹊跷……” 听了这话,魔君更觉烦闷,无力地挥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本座都曾在魔界中见过倾河长老的元神数次,你自己未曾遇到就大惊小怪。” 祖黎长老惊讶万分,“若是倾河元神还在此处,怎不来与老朽相见?想当年他与老朽可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正因是好友才不忍相见,以免太过伤感,这道理不是很明白吗?”魔君说罢,利落洒脱地转身离去,留下祖黎长老顾自惆怅。 * 回到幻海界的沐琼茵也有几分怅然若失。魔君戒心未除,对自己似乎总有敌意,并非想象中那样容易接近。 烟水迷离,枝叶轻摇,她蜷进了空中的藤床,感觉全身乏力。 宿主镜无忧的体内虽也集聚了巨大的法力,但在刚才施法之后,还是有明显的疲惫之感。 是对于这个宿体还未完全熟悉?还是因为镜无忧在与众高手决战时受伤未愈? 想到此,不由暗暗担忧,至今为止还未曾真正施展全部法术,也不知道镜无忧本身的实力究竟达到何等程度。若是真的面对魔君,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 先前在不归门外试图趁着珠蟞作乱偷袭魔君,如今细想还是过于莽撞,如果一击不中,那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她呼了一口气,将手放在胸前,再次叮咛自己要沉住气。所幸魔君因为她出力相助而有所改变,若是真能让她前去讲学,说不定就是两人相对的独处时机。 那岂不是要比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袭击更为安全? 她慢慢呼吸着,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魔君出招手法,演算着应该怎样应对。过不多时,四周水雾飘扬,风声渐紧,似是有人在藤床边徘徊不去,又隐藏了身形。 沐琼茵翻身坐起,警觉道:“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0.0君上您还真是口嫌体正直啊~ ☆、第十四章 身影骤然一停,随风摇曳数下,化成了华服儒雅的公子。他摇着扇子微笑:“无忧,没想到你才进魔界就立下大功,当真令人惊叹啊!” “……梦魔?!”沐琼茵没敢下来,扶着藤床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梦魔哈哈一笑:“这幻海界又不是什么禁地,为什么不能进入?起先你刚到魔界,周围有人把守,我也不愿跟那些魔奴废话。如今听说你在君上面前立了功劳,我惦念着无忧你,所以就来道喜……”他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往四下打量,“幻海界景致虽美,总归冷冷清清。你怎么也不出去走走,看看魔界其他地方?我现在恰好有空,带你外出游玩可好?” 这搭讪意图太过明显,沐琼茵不想给他机会,冷着脸道:“我还得等着君上传召,不能随意外出。” “……听听这语气,好像你已经成了君上的爱妃似的,等着被他……”梦魔话还没说完,已招来沐琼茵断喝,“胡说八道!你,你这样放肆,就不怕君上惩罚?” 他耸耸肩,说道:“我也算是魔界宿老,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君上的事,怎会因此就被惩戒?”他又打量着沐琼茵,“小妖,之前在去魔市的路上,那个半途杀出的少年是你什么人?” 她微微一怔,正色道:“倾河长老的名字,难道你没有听说过?” 梦魔惊愕地连摇着扇子的手都停了下来,“倾河?!” 她正不知该怎么打发他离开,见他果然被震慑住了,便继续道:“对,倾河长老最不喜欢有人借故前来搭讪于我,你别看幻海界空空荡荡,说不准他下一瞬就会出现!” 梦魔神色僵硬,忽而又嗤笑起来,“你是在编谎话吧?倾河长老早就亡故,怎会在此出现?” “那是他的元神……”沐琼茵说了一半,想起风且曾叮嘱不可多说此事,只得抿住了双唇。梦魔却飞身跃上树梢,望着她款款道:“倾河长老当年战死的场景我可是亲眼目睹的,你现在拿他来吓唬我?” 沐琼茵愣了愣,不由问道:“你见过以前的倾河?” “那是自然。”梦魔得意道,“我还与他一起饮过酒。” “倾河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性情爽快,做事果断,在魔界之中威望极高,倒也没什么架子,待人接物还很热心。” 沐琼茵微一蹙眉,他口中的倾河似乎与自己见到的不太一样,“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提及此事,梦魔倒是端正了神色,“倾河一族向来都是魔界长老,等到他继任父辈职位之后,魔界实力却渐渐衰微。后来魔君不幸身亡,又没有留下后代。一时间众魔无主,倾河与祖黎长老急寻继位之君,没想到天帝趁这时命众神剿灭魔界。为保魔界,倾河长老与诸神死战,最后身受重伤,坠下深渊。祖黎长老与其他护法边战边退,也都已耗尽法力,眼看魔界就要毁于一旦……” “然后呢?”沐琼茵不禁追问。梦魔却借机凑近上前,轻声道:“自然是有人临危相助,才使得魔界逃过天劫。” 在他讲述之时,沐琼茵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神魔大战,倾河负伤的画面,梦魔这一靠近,却有幽幽芳香弥散开来,洋溢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她一时间心神散乱,困意忽浓。沐琼茵知道大事不妙,在梦魔探手过来之际,周身灵光暴涨。 腕间白丝倏然激扬,径直缠向他的手臂。梦魔惊骇之余翻身疾掠,却已被白丝死死缠住。 他越是发力挣扎,越觉刺痛入骨,那些白丝竟似有了生命,正在疯狂啃食他的法力。 “竟敢来真格的?”梦魔恼怒道,“这是什么东西,还不快收了去?!” “要不是我警觉,岂非要着了你的道?”沐琼茵眼眸生寒,白丝如潮涌起伏,浮现森森寒光。梦魔咬牙:“你这小妖不解风情,好好好,既然如此,你就在这干等着君上召唤吧!” 沐琼茵本也不想真下狠手,腕间力量一撤,梦魔趁势疾掠往后。飘在空中的身形犹如浸了水的墨字,慢慢氤氲飘散。 * 梦魔已经离去,沐琼茵怔怔看着那串屡次救她于危难的红珠。莹润剔透,红影幽幽,那一道道白丝犹如湖中水草,萦绕曼妙。 她伸手触及,忽有一股力量从中迸发,像闪电般钻入她的指尖,随即贯穿经络血脉,仿佛游鱼戏水,倏忽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 沐琼茵的意识产生了片刻的空白停顿,一瞬间元神竟好像从这身体再次飞出,悬浮在空中随风起伏,竟能亲眼看到坐在藤蔓间的自己。 惊魂之间,她几乎要叫喊出声,可是随即回过神来,一切又平静如初,自己也还好好地坐在树间藤蔓上。 可是那种元神离体的感觉太过真切,也太过可怕。像幽灵般无依无靠,仿佛随时可能化为虚无。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安慰自己,也许是梦魔施行的法术所致。 坐了许久,不适之感渐渐散去,她才回到小楼中。然而此后整整等了一天,魔君也未曾派人传唤,倒是窗户外传来簌簌响动,打开一瞧,先前来过的蓝颈黑鹰站在窗口探头探脑。 沐琼茵想起上次的偷窥,不禁沉着脸呼问其来意。蓝颈黑鹰朝着她点头哈腰,说是奉命给她送甘露玉饮。说罢,还抬起翅膀,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玉瓶。 “瞧瞧,刚从明焰湖中取来的,这是君上的最爱。”它呱呱叫着道。 “君上还在沉光殿吗?”她接过那冰凉透骨的玉瓶,小心地打量起来。 “君上不放心法阵,又去四处巡视了,现在可没空找你。不过他说你有功,就赏赐了甘露玉饮。这可称得上难得的好东西!喝了之后肌肤细滑,延年益寿!”它围着沐琼茵转了一圈,昂起脑袋,“听说你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就为了引起君上注意?没想到君上魅力越来越大,连新来的小妖都对他一见钟情……” “胡说八道!你这黑鹰怎么信口开河?!”沐琼茵愠道。 它却晃晃脑袋,故作老练地道:“别多解释,魔界都传开了。说是新来的小妖一心想求得君上垂爱,所以才……” 话才说了一半,沐琼茵已涨红了脸,抓起玉瓶拴回了它脖子上,“这个请你收回,替我感谢君上,就说我不会饮酒!” “哎?这不是酒!你不收的话,君上会很生气……啊喂,别走呀!”黑鹰懵了,挥动翅膀想要冲来,沐琼茵砰地一关窗户,险些将它翅膀夹住。 黑鹰在楼外聒噪许久,都不见沐琼茵开窗一看,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飞走。 沐琼茵坐在软榻上,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是处心积虑想要除掉魔君的!现在居然被以为是想要引起他的关注。这才见了几面,就算自己没想刺杀,为了个连脸都没露的中二少年,至于那么奋不顾身吗?以为在演玛丽苏言情剧呐? 她无力躺下辗转许久,却又听得窗外窸窸窣窣响动不止。 沐琼茵皱着眉起身,以为是黑鹰去而复返。推开窗子,蓊蓊郁郁的树上灰影摇动,仔细一瞧,竟是个陌生年轻人躲在枝丫间,正探着头往这边张望。 虽然化为了人形,还是一眼就能辨出本是妖魔。沐琼茵当即发问,“干什么的?鬼鬼祟祟还想偷窥?!” 那小魔未曾料到那么快就被发现,结结巴巴道:“我,我是来看看你。” “什么意思?”她疑惑道,“我都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啊!”小魔红着脸说道,“无忧姑娘在不归门前英姿飒爽的画面,早就印刻在我的心中!只是当时场面混乱,我不敢出来表示……” 沐琼茵听着尴尬,忙打断了他的表白,“我一心想着除掉怪物,也只是为君上出了一份绵力。咱们本来就不相识,感谢你过来一趟,请回吧。” 小魔面露伤感,不死心地继续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沐琼茵费尽口舌,花了许久才连哄带骗地将他撵走,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 谁料此后幻海界竟不得安宁。一个个妖魔陆续而来,皆衣衫簇新,神采奕奕。有特意打听她来历的,有感谢她出力杀敌的,甚至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说是要给她做媒介绍…… 她起初还能以礼相待,到最后发现自己越是和颜悦色,这些魔越是得寸进尺,死缠烂打。 忍无可忍之下,顾不得什么形象,她将几个难缠的妖魔大骂一通。可是他们却一脸受伤地说,她既然不肯跟别人交好,必定是对君上痴心暗种,因此容不下别人。 “你们怎么都喜欢乱编排?我才跟君上说过几句话?!”沐琼茵不胜其扰,眼见众魔不肯离去,恼得飞身掠起,须臾间便出了幻海界。 * 及至离开了山顶,以前监视她的黑鹰也没再出现,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回望云间,天虞峰若隐若现,四周铁索延展,悬挂冰棱万千。 魔君不是口口声声说对下属管束严厉吗?怎么今天那么多妖魔跑到幻海界来,甚至还编造起她与君上的绯闻? 再见到魔君时,一定得跟他说清楚刚才的情形。她长出一口气,被吵闹了许久,头都快炸了。转念一想,既然离开了幻海界,倒不如借着这机会窥伺一下魔界情形。 日色昏暗,远山渺渺,她在空中掠行,观察着诸峰地形。自天虞峰顶散开的道道悬索连接各处山峰,但在众山之后则仍有迷雾重重,也不知是诡异洞窟还是无垠虚空。 远处隐约映出碧色光影,是十二轮法阵缓缓运行。沐琼茵停落在悬索上,素白衣裙为长风鼓荡,繁复裙裾如盛放的牡丹。 这魔界浩渺神秘,远非表面那么空寂平常。 寒风疾旋,碎雪扬曳,她越过又一座山峰,距离天虞峰已经越来越远。前方乌云翻涌,山峦只隐约露出灰影,顶端却没有悬索与天虞峰相连。 这座山峰……独立于诸峰之外,难道另有玄机? 她逆着风掠至近前,只见漫山苍凉,皓白肃杀。穿透山前寒凉的雾障,踏足于突起的岩石,却惊讶地发现在这雪峰之巅,有一株奇怪的大树傲然挺立。 它自山顶冰层间生出,树干通体赤红,枝丫间不断涌现火苗,叶片却洁白无瑕,叠叠堆堆,宛如积雪沉坠。 红白光华如莲盛放,炽热与冰寒的灵力在其四周回旋震荡。树身中间有巨大裂缝,火焰正由此喷发,那灼烈赤红之色,让她一下子想到了魔君手中的重霄剑。 难道,这株大树也与魔君有关? 既有所想,环顾左右无人,沐琼茵便朝着怪树迅疾掠去。人在空中指尖拈诀,身周透白云纱倏然张开,如花苞般护住全身。 临近大树,隔着云纱都能感到灼热扑来,如坠炎炎火海。 透白云纱迅速又加一重,沐琼茵冒着灼烧之感来到树前。粗壮的树身布满岁月痕迹,那火焰裂缝蜿蜒如蛇,一直延伸到埋于雪下的根部。 就在她想要进一步靠近的一刻,裂缝间火舌窜起,沐琼茵忽觉心神如被撕裂,惊起飞身后掠。 然而腕间那串玉珠却猛然箍紧,似有无形之力将她往火树缝隙牵引而去。她在惊骇之余全力挣扎,背后却被人牢牢扣住。 回头望去,跃入眼帘的竟是既熟悉又陌生的青铜面具,以及显露出的那双清寒双目。 “……君、君上?”她慌乱唤道。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好气啊!魔界也喜欢散布绯闻吗?君上你怎么也不管管他们! 魔君:→_→跟我传绯闻你很吃亏吗?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魔君黑袍一展,铺天灼热顿时消减,沐琼茵腕间的红珠也在同时黯淡了光芒,那股牵引之力也消散无踪。 她浑身发软,俯身拜道:“君上怎么来了此处?我听黑鹰说您去巡视十二法阵了。” 他不含感情地道:“魔界尽是本座天下,本座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倒是你不在幻海界待着,怎么又私自来到这里?” 沐琼茵脸颊发热,忙将之前的混乱场面说给他听,“属下也知道不该乱走,但幻海界实在嘈杂,属下又不能动武将他们打跑,因此只好自己逃了出来。魔界地形复杂,属下一时迷失方向,又见此山红光烁烁,便有了好奇之心。” “好奇心太重会闯出祸端。”他冷冷说罢,又一震袍袖,树干红焰盛放,印染着皓皓白叶。“以后不准再来此处。” 她不由惴惴,小声询问,“这火树甚是神妙,不知是何物?” 魔君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脸,望着纯白堆叠的雪般叶片。 这姿势,又令她想到了昆仑山上的魔君。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不言不语,恍惚又专注地望着九层玉台上的元神珠。 仿佛整个世界不再存有其他景象,唯有前方宝物令人梦寐以求。 她不敢出声,只站在魔君身边等待。过了片刻,才听得他道:“这是甘华神树。你听说过吗?” “甘华神树?”沐琼茵蹙眉细想,这名字似乎是在以前翻阅典籍时见过。魔君却瞥了她一眼,“甘华神树千年才盛放花朵,再千年结成果实。待花开之际,通过此树上可达天界仙境,下可达黄泉幽冥。” 听到此,沐琼茵陡然惊喜,若是花开之际就可抵达天界,她哪里还需要除掉魔君?她望着这红身白叶的神树,忍不住问道:“君上所说是真的吗?只要通过此树就能贯穿三界?” 魔君颔首,“那是自然。” 她的心跳更是加快,抿了抿唇道:“如此神奇之事,属下真想亲眼目睹……不知这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花?” 他的目光却沉了沉,过了片刻才道:“它,不会开花了。” 宛如晴天霹雳自天而降,沐琼茵晃了晃神,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 然而玄黑身影已转了方向,朝着山崖缓缓行去,曳地长袍拂过积雪,赤红边缀如残血落梅。沐琼茵不禁追了上去,低声下气道:“君上话只说一半,属下心中甚是牵挂……这神树为何不会开花?难道还需要什么契机?” 魔君脚步微微一顿,沉声道:“你为何对此格外关注?” 她愣了愣,“属下只是喜欢追根问底,并没有特殊用意。” 魔君停在山崖前,回首望了望火红的神树,缓缓道:“此树原本生长在玄洲仙岛,受仙灵之力滋养,方可开花结果。然而玄洲成为魔界之后,甘华神树虽未死去,却已然失去了灵力滋养,因此生长缓慢,恐怕是不会再开花了。” 沐琼茵头脑纷乱,“玄洲?成为魔界?” 她骤然想起最初与寒天寻找魔界之时,就曾经纳闷为何本应存在于北海中的玄洲不见了踪影。 修仙之人皆知,三岛十洲中,玄洲乃是北海仙岛,其间多山丘峰峦,亦多金玉草木。“君上的意思是,这魔界竟然就是仙岛玄洲?!”她惊诧不已。 魔君淡漠地注视着她,“以前是仙岛,如今早已成为魔界。” “怎么会这样?” 他却没给任何回答,只是冷哂道:“镜无忧,你不是说自己见识广博吗?连这都不知道,还如何来为本座开拓见闻?” 她一怔,旋即屈膝作礼,云袖摇曳,“属下不知晓此事,可对其他事情倒是熟记于心。君上如若不信,不如我们找个地方细细详谈?” 魔君瞳仁一收,“你好像很希望与本座相处?” 沐琼茵望着他道:“君上不愿听属下讲讲外面的世界么?风花雪月,莺歌燕舞,都是这浩茫魔界中不会出现的景象。”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本座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 一炷香的时间有多长?在逍遥观中打坐几年的沐琼茵最为清楚。 魔君一开始懒得动窝,居然撩起长袍席地而坐,还示意她就在山崖上开始第一次讲学。 沐琼茵不干了,山崖上空空荡荡,毫无隐蔽,后方又是甘华神树,自己即便再想出手也难于登天。 于是她以自己畏寒怕热为由,表示不愿在此久留。魔君嫌弃地看着她,“难道还要本座替你建造一座学堂出来?镜无忧,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不过是本座的属下!” ——真是霸道口吻。 沐琼茵恳切道:“君上既然诚心要听讲,那也该找个僻静场所,在这里闲谈的话,被人看到岂不是又要惹来流言?” 魔君怒道:“谁敢对本座说三道四?” “之前在幻海界不都传开了吗?”沐琼茵有意显出为难的神情,叹息道,“属下的名声毁坏倒还算小事,可是君上您要是被众魔当成闲聊之资,那岂不是颜面扫地?” “本座一声令下,没人再敢乱嚼舌根!”他忿忿不平,心情又有些莫名郁闷。什么叫属下的名声毁坏倒还算小事?难道被人说是仰慕君上就坏了她的名节? 于是默不作声地一展袍袖,灵光自指间攒飞流散,很快便化出了一双黑鹰。 “跟我走。” * 云海苍茫,天光渺渺。 两人乘着黑鹰穿云掠雾,飞过一座又一座陡峭山峰。初进入魔界时,并不觉得山峰无尽,可不知为何,魔君带着她穿掠云中,时间却似乎过得格外缓慢。 他站在黑鹰肩背,长袍猎猎,缎带飞扬。凛冽的风鼓起广袖,身姿却屹立稳重,仿佛与黑鹰融为一体。 前方又有峰峦叠嶂,黑鹰倏然斜侧疾掠,从两峰间狭窄的缝隙飞速穿过,惊起休憩的群鸟仓惶飞逃。 沐琼茵扬袖遮蔽,前面的黑鹰忽又减速下掠,展开双翅滑向谷底。 群峰环绕,云雾缥缈,谷底有深碧寂静的湖泊,如凝玉沉璧。 黑鹰张翅唳鸣,羽翅划过水面,漾起波纹渐远。赤红的利爪踏水而过,又抓起银白鱼儿,悄然掠向岸边。 魔君自鹰背跃下,恰落在湖畔耸峙的白石之间。沐琼茵亦掠至湖边,那一双黑鹰便抓着鱼儿飞向了对面。 水气清寒,氤氲如烟。黑沉沉的山峰倒映湖面,更显幽寂深沉。她环顾四周,瑟缩道:“君上,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比刚才的还要阴冷?” 他抖了抖衣衫,坐在白石上,“明焰湖。” “明焰湖?”沐琼茵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想才道,“之前那个蓝脖子黑鹰说甘露玉饮是从这里取来的?” 不提此事还好,说到了,魔君就又有些不悦。闷闷地哼了一声,“本座赐予你的甘露玉饮,你为何拒收?” 她尴尬地背着手,抬头望了望魔君。“因为那个黑鹰胡言乱语,属下不敢因此与君上产生误会,就叫它收了回去。” 其实魔君早就在蓝颈黑鹰回来后在其脑袋上砸了几个爆栗,此时却淡漠问道:“什么误会?本座赐你玉饮,还做错了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沐琼茵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再多说。魔君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会儿,说道:“镜无忧,你可以开始讲了。” 她晃了晃神,问道:“不知君上想听什么?是修仙门派的传奇,还是人间流传的故事?” 他微微蹙眉,“你自己想讲什么?” “……就讲先前提到过的当今三大修仙门派,如何?” 他却漠然,“没意思。” “那么,上古神话?” “可笑,你以为本座连这些都不知道?!” “求君上给个范围吧,属下实在不知道您对什么感兴趣……” 魔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就说说,你以前在兰若地宫的生活。” 沐琼茵一惊,险些怀疑他是否有意设问,对自己起了疑心。然而看了魔君一眼,他的目光深邃平静,尚未显露出凛冽杀机。 “君上,兰若地宫幽暗诡异,妖王深居其间,手下皆是邪魔鬼怪,其实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是吗?那妖王到底是什么样子,本座倒是有些兴趣。” 妖王到底什么样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又不敢胡编乱造。只能敷衍回答,“君上,妖王藏在地宫隐蔽之处,形体无定,犹如虚影。属下也不曾见过它的真正面目。不过按照属下看来……妖王就算能化为人形,也无法与君上相提并论。” 他微微侧了侧脸,“你又不曾见过本座样貌,莫不是虚情假意存心逢迎?” 她怔了怔,尴尬地掠了掠鬓间散发,翠珠耳坠摇曳微光。 “君上虽然戴着面具,不过,不过属下相信,一定是丰神俊朗,如珠如玉。”这般恭维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沐琼茵简直想要挖个地洞躲进去。 然而魔君却似乎听得入神,坐在白石间静默片刻,忽而一撩长袍轻掠而下。 “既然如此,镜无忧,你不想看看本座的真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浮云半生,Rivvi 各灌溉营养液+20 ☆、第十六章 忽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呼吸一滞。 魔君就站在近前,从面具间显露的双眸墨黑澄净,甚至能让她看到倒映出的自己。 她一时间晃了晃神,转而清醒地想,这必定又是魔君对自己的试探与考验,于是整肃了神色道:“君上一直戴着面具,想来是有特殊原因,属下谨遵君上先前的教导,不敢妄作奢想。” 魔君竟是一愣,原本以为小女妖必会诚惶诚恐又满心希冀,而自己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不失风范地给予回应。 没想到竟会婉言谢绝! 一颗得意之心顿时跌个粉碎,却还不能被她看穿,只能将视线移至碧沉沉的湖面,故作随意地转身。 “你倒有自知之明。”他顿了顿,问道,“对了,以前你在兰若地宫时,也是妖王身边的亲信?” 沐琼茵迟疑片刻,说道:“就是,一般的角色……妖王部属众多,属下的法力并不算最强大。” “那你为何能逃出生天?” 她心神一收,“……因为逍遥观观主率领众人与妖王血战,我是趁着这时机才从地宫通道逃了出来。” “寒天呢?”魔君背着手眺望湖面倒影,“他一直都跟随你吗?看上去,似乎与你亲密得很……” 这问题来得突兀,沐琼茵微一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寒天隶属于我,因此与我较为熟悉,但也只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她顿了顿,强调似的道,“就好像我与君上一样。” 魔君哼笑一声,“是吗?他倒是对你很是牵挂,现在已经又寻到幻海界了。” “他去了幻海界?”沐琼茵一愣,“君上如何得知?” 他没有回答,袍袖随意一拂,沉寂湖水微起波纹,渐渐浮现出漾动景象。 白云深处的幻海界一片安宁,有人抱着长刀倚坐石畔,似是正在等待。虽然水中影痕浮动不已,从那身形便可看出正是寒天。 “可能是有事找我。”沐琼茵尴尬解释,魔君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是要现在就回去见他?” 她踌躇了一下,料想寒天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大事,否则也不会坐在山中等待。倒是魔君的举动让她有些意外,如此看来,在这魔界之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难怪自己才到那长着甘华神树的山崖,他就很快出现在身后。 她正在出神,魔君却不悦起来。“本座在与你说话,你怎么一声不吭?” 她连忙屈膝行礼,“属下是在想着……寒天应该并无急事寻我,属下还是在这里陪君上说说话……” 魔君垂了垂眼睫,不予理会似的背过身子,站在明焰湖岸边。沐琼茵迟疑着上前一步,在他身后问道:“君上时刻都在关注着魔界中的情形?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他倒是有些意外,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在魔界之中,众人都觉得身处于君上的管制与监视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不会有人斗胆来问这样做是否太累。 他不知应该如何评价,便只能漠然回答:“本座是魔界之主,自然要承担起责任,这又有什么劳累的?魔界长老与护法们亦要各司其职,方可保证秩序正常,否则岂不是一团乱麻。” 听他说起长老,沐琼茵心中一动,大着胆子道:“君上知道倾河长老吧?” 魔君平静地望着沉沉湖水,“自然知道。倾河长老……是魔界元老,虽不幸殒身,元神还一直留在天虞峰左右。” 沐琼茵踌躇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倾河长老也常常会在君上身边显形吗?” 魔君对于这个问题却有些反感,他转过身负手往白石方向行去,“你没跟本座说些有趣之事,倒是连连发问起来?” 沐琼茵慢慢跟在他身后,低着头道:“属下只是对倾河长老有些好奇……自从进了魔界之后,倒是见了他数次,只是长老太过神秘,因此属下才想到问问君上。” “好奇?”魔君顿了顿,忽而警觉地看着她道,“你……莫不是对倾河长老一见钟情?” 沐琼茵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倾河长老是魔界前辈,属下怎敢觊觎?何况他不是早已故去了吗……” “身为妖魔,还需在意所谓的生死存亡?哪怕鬼魂之间都可产生爱慕之心,何况倾河长老元神未散,只是比常人少了真身而已。”魔君审视着沐琼茵,似乎觉得她太过刻板,喟叹道,“再者说,他容貌俊朗,风采不凡,你要是看上了他……本座也不会怪责于你。要是有何想法,只管跟本座说说。本座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倾河长老孤单了那么多年,有人陪伴倒也不坏。” 他越是这样说,沐琼茵越是惶恐,“属下,属下再也不打听倾河长老的事了,君上千万不要误解!” “胆小怕事!”魔君没来由地愠恼了起来,“难得本座想成人之美,你还拿腔拿调?” “属下完全没那个意思,君上又怎能勉强?”沐琼茵被他一激,连原先的计划都不再做多想,沮丧道,“君上刚才说只给属下一炷香的时间,如今早该超过了。君上应该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 魔君气结于心,听这语气是要给他下逐客之令了?自己引发的话题就这样令她生厌? “本座是处理完要事之后才遇到你的!现在正是空闲时候!”于是愤愤截断了她的话。 她却还是垂着眼帘屈膝作礼,“既然这样,君上之前必定操劳过度,也该回去休息了。属下恭送君上回天虞峰。” 魔君盯着她,不曾发出一句回应。沐琼茵不敢抬头望他,过了片刻,才听他以冷漠的语气道:“亏祖黎长老还力赞你见闻广博,谈话至今不曾给本座一丝意外惊喜……本座以后也不会再召见你了。” 这语气竟像是负气,沐琼茵只得央告,“君上不要生气,下次属下一定精心准备,不会再让您失望!” 他却哼了一声,毫不理睬她的请求。拂袖间灵光旋转水上,化出轩昂黑鹰,硬是将沐琼茵送离了明焰湖。 鹰飞山顶,寒风激荡。沐琼茵沮丧不已地回头张望,魔君仍旧独坐于湖畔白石之上,虽看不见神情,望上去却似乎有几分落寞。 * 一路上满心自责,只怪自己太过固执,明知魔君阴晴不定,为何不能顺从他的意思说些好话? 她坐在黑鹰背上,托着腮郁郁寡欢。可懊恼归懊恼,当时魔君忽然提到倾河孤身一人,她也实在没法接下那所谓的好意。 回想这一天来的经历,沐琼茵很是怅然。 幻海界已在不远之处,山间有人望到了云间飞翔的黑鹰,居然跃上高树连连招手。 寒天?她怔了怔,没想到他还留在这里未走。黑鹰斜掠而下,越过了那株高树再度朝前滑去,寒天急得在后紧追。沐琼茵连忙拍拍黑鹰的脑袋,让它停落下来。 “有什么事吗?你等了我许久?”她从鹰背跃下,寒天扛着长刀赶到近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主人,你……你去了哪里?” 她含糊其辞,又问寒天过来的原因。他才想开口,见黑鹰还停在山岩间栖息,便朝她递了个眼色。沐琼茵有些诧异,他一向大大咧咧,很少会如此在意外界动静,但既然如此,想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商议。 她挥手示意黑鹰离去,带着寒天穿过山间小径,拂开层层云雾,进入了幻海界之中。 数道瀑布如银河倾泻,空气中水雾纷扬,浸润了她的容颜。寒天还欲追问,她却抬了抬手,引着他朝瀑布方向走去。虽说瀑布所在永远无法抵达,但随着越来越近,水声隆隆如雷,震响喧天。 寒天诧异地看她,她以灵力穿透水音,将话语直接送入他的耳中。 “整个魔界都在君上的监视之中,你我言行都要谨慎小心。你现在来找我,应该是有要事?” 寒天神色有异,踌躇了一下,忽然单膝跪下,“主人之前有没有曾经感到元神离体?” 沐琼茵一惊,击退梦魔后,她确确实实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还慌乱了一阵。“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他紧皱双眉,“其实,是因为属下先前曾有一度感到元神震荡,就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将属下往某个方向牵引。属下当时正在飞霜岭上,强行挣脱后细细想来,属下元神被牵引而去的方向应该就是幻海界。而且更奇怪的是,在属下元神震荡的时候,幻海界中似乎也有灵力正朝着飞霜岭而来。所以属下才问问主人,是不是也曾有刹那的异样。” 沐琼茵怔然,在自己元神险些离体之时,寒天居然也有同样的感受? 那显然不是梦魔施法造成,而是另有原因。可是为何两个在不同地方的人,都会被某种力量牵扯了元神? 她心头生寒,可是不仅寒天不明所以,自己也完全猜不透其中缘故。“以前,你和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吗?” 他摇头,表示从未有过。沐琼茵抿着唇思虑片刻,说道:“暂且别去管它,若是还有异样出现,恐怕是与魔界有关了。你我毕竟原先不是魔界中人,也不知道是否能待得长久……” “主人,会不会是魔君作祟,或者是他的属下在试探我们?” 她摇摇头,“先别自乱阵脚,静观其变吧。你也不要将此事声张,万一是魔君有意试探,说出去了反而不好。” * 寒天虽走,沐琼茵回到小楼后更无心睡眠。 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今日所见异象,忽而是躲在树间窥伺的妖魔,忽而是冰雪层中生出的甘华神树,忽而又是一袭黑袍的魔君站在湖畔,缓缓转身朝她望来。 碧水澄净,浮光跃动,幻化出无数星影,好似那日在浮云殿中望到的璀璨光芒。 ——倾河是否还留在那个虚无空旷的遗址幻境中,独坐在悬浮碎石间,等待着寂静中闪现的华光万千? 她迷迷糊糊地阖上了双目。 然而那些微芒光亮却在脑海中隐隐闪动,伴随着她的神识渐渐安歇。 意识模糊时,那棵奇怪的大树再度浮现于脑海。 烟云朦胧,白叶纷飞,赤红的树枝间火焰不绝,映染苍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mei300灌溉营养液60瓶! 大家还有多余的也可以灌溉给我啊,每个月月底会清零作废的……拜托拜托~~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树干赤红如火,叶片雪白沉坠,甘华神树在冰天雪地中铺展华盖,与天幕相融。 枝叶没入云端,似乎真的可以延伸向天界。 然而那树根也在不断下伸,钻进坚冷的冰土,如巨大的网延展开来。沐琼茵虽在梦中,神识却仿佛附于强健的根系,越陷越深,肆意下沉。 下方的彼端,是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昏黄迷濛,渺茫无界。 在那茫无边际的晦暗中,有沉寂幽深的河流缓缓流动,河流两岸,则是如缎似锦的血红花丛,从无尽处来,到无尽处去。 她在梦中看到了那些花,嫣红胜血,细袅纤长。花瓣徐徐展开,每一朵蕊心明灭闪光,有个声音渺渺忧伤,似乎在呼唤着某个名字。 ——心扉仿佛被猛烈地撞击着,处于迷蒙中的沐琼茵陡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那一刻,呼啸的寒风夹杂着碎雪扑面而来。 * 她已经不在幻海界之中。 先前明明是躺在小楼中休息,如今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又站在冰雪山顶。 暗沉夜幕下,那一株火红雪白的甘华神树赫然在前。 沐琼茵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疼痛的感觉才让她知道这并非还在梦中。 枝叶间火苗窜动,在幽暗夜里更显诡谲。 虽然自己曾想借助神树返回天界,但魔君说过此树离开玄洲之后难以开花结果,她也未曾将此作为执念。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中离开了幻海界,重新回到甘华神树前?! 她有些惊慌地朝后退去,树身间的那道裂缝里倏然冒出幽蓝的火焰。疾旋之风凛冽袭来,那团火焰随之扭曲绽放,笼罩了沐琼茵一身。 她迅疾拈诀布下结界,透白冰纱蓬然绽现,然而神树中爆发强大灵力,枝丫间的火焰顿时熄灭。就在那一瞬间,灵力冲破了她的结界,像巨蟒一般将其拖拽向前。 刹那间的痛楚钻透全身,整个人无处发力,只觉得不断下沉下坠,好似跌入无底深渊。 她在惊骇中呼救,下坠的过程漫长可怕,就连自己的声音都被吞噬干净,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也不知坠落了多久,终于下方隐隐透出昏黄微光。“砰”的一声,她重重地砸落下来,摔在一片湿冷之中。 手指触及之处,似乎并非泥土。沐琼茵忍着剧痛坐了起来,环顾左右,仍旧是黑漆漆望不到任何景象。只有在遥远的前方,才显出微微光亮,幽暗诡异。 她坐在那湿冷中,使劲回想刚才,那道裂缝间的火焰喷卷出来,自己便被灵力强拽而坠……难道,现在自己就在神树内部? 可是甘华既是神树,里面的世界怎会如此幽寂诡谲? 莫非是魔君设下的障眼法,又来试探她?沐琼茵略微放松,大声喊道:“君上!属下不是故意再来此地,请君上撤去法术!” 这一次,声音在空旷中回荡,犹显清寒透骨。 然而回音震荡了十多次,周围还是没有一点改变,更不见魔君出现。 沐琼茵揉了揉眉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前方的光亮忽隐忽现,像是两盏蒙在浓雾中的风灯曳动不已。她寻不到出去的办法,便只能壮着胆子往前。 * 时间渐渐流逝,昏暗中行进特别缓慢,在她精疲力尽时,昏黄的光影终于映照在前。 迷雾中,两盏忽高忽低的灯火悬浮半空,其后显露出巨大拱形轮廓。 似梁又似牌坊,它横跨于空中,中间依稀还镌刻字迹,只是难以分辨。沐琼茵站在这巨型石梁下,不知为何浑身发冷。她踌躇向前,脚下只有一条灰白之路,蔓延无尽,不知通往何方。 “魔君?君上……”她一边走着,一边呼唤,希望他能放自己出去。可是直至走到双足发软,魔君的身影还是没有显现。 前方传来了轻微渺远的流水之声。 她循着水声再度前行,昏黄混沌中,却出现了一丛丛嫣红似血,却无叶片的花朵。 直至看到那些花丛,沐琼茵才愕然醒悟。 ——这不就是之前自己陷入梦境中所到之处吗? 同样的晦暗迷离,同样的花丛绮丽。 起先还只是零散生长,随着她渐渐往前,嫣红花朵的数目越来越多,从一片片一丛丛延伸为无边无尽的海,血红妖艳,却又沉寂无声。 水流潺潺,正是从花海深处传来。 沐琼茵迟疑着,不知自己是否再要前行。就在这时,阴冷的风自远方吹来,漫无边际的花海缓慢起伏,花瓣间闪动幽蓝光芒,如灵蝶,如飞絮,悄无声息地升起,飘扬,最终都朝着深处的那条河流而去。 花枝低伏,河流显现。 暗沉无光,烟雾迷濛,流水缓缓,永无止境。 那些幽蓝光芒萦绕于水面,映照出微小的波纹。从花海最深处的河流那端,有竹筏缓缓漂浮,伴着飞扬散落的光影,朝着她所在之处而来。 她模糊地望到,竹筏上似乎睡着一个年轻人,白衫素洁,宁静安然。 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可沐琼茵却仿佛被什么狠狠牵引着一般,怔怔的,惆怅的,往那条河流走去。 纤长美丽的花瓣吹拂着她的裙裾,无数幽光从她身边掠过,飞舞追逐,萦绕不散。竹筏顺着水流慢慢经过,那个年轻人始终没有睁开双目,就像陷入了一场绵长的沉梦,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她不由自主地沿着河岸追随,花海浓艳,水流渐急。眼见竹筏越来越远,河流陡转,水浪涌动,沐琼茵竟不顾一切地跨入水流,朝着河中央的竹筏奔去。 忽然间,凝固的昏黄中响起破空尖啸。 一道凌厉之力自后方飞射而至,刹那间击向她的后心。沐琼茵飞身扑出,足尖踏过水面,纯白长裙翩飞疾卷。霍然回首,腕间白丝席卷散射,正撞上又一股强大法力。 水浪四溅,幽蓝光影骤然湮灭,失去了光亮的花海顿时暗沉可怖。她在乱红旋舞中急速闪掠,那股强大之力却紧追不舍,直至穿透白丝攒射,一下子扣住了她的肩头。 “你在做什么?!” 有人满含愠怒地斥责。 这声音?…… 她心头一惊,眼前并无人影,可是这斥责之声却如此熟悉。 “君上?”沐琼茵愕然开口。 问话发出的一瞬间,原本沉寂的河流忽然风急浪高,两岸花海倏然暴涨,铺天盖地的血红如潮水淹来。 沐琼茵惊慌疾掠,那股力量从背后将她抱起,在花海潮水疯狂涌来的刹那,护着她冲出险境。 昏黄世界轰然破裂,无数幽光如飞蛾四散,一转眼,周围便又是死一般的黑暗寂静。 * 她失去了力量,又像先前那样不断下坠。然而这一次,背后却始终有人承托,给她倚靠。 又一阵猛烈撞击,疼痛自脑海蔓延向全身。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苏醒,却惊觉四周还是像原来那样暗无天日。 这噩梦,到底结束了没有?! 惶惑中,身后却传来低沉之声。“我问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沐琼茵惊诧回头,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可是身后的人却伸出手来,用力将她的脸推转回去。 “不准偷看!” “……你是君上?”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 “君上,这是什么地方?”她焦急坐起,依稀感觉自己就在他身前,却不敢再往后看,“属下,属下原先在梦中,可醒来后却到了神树前,或许属下一直没醒,现在还是梦境?” 身后的魔君冷冷道:“你在睡梦中竟可以离开幻海界,飞到雪山,再进入神树?” “……虽然听起来十分离奇,可事实正是如此。” 他勃然大怒:“镜无忧,你……你简直将本座当成不懂事的孩童来骗!” “君上,我句句属实!”沐琼茵这一回可真是百口莫辩,情急之下转过脸去,“属下都不知道怎么就……” 话未说罢,惊觉下|身一凉,裙子竟被人掀起,一下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沐琼茵尖叫:“你要干什么?!” 魔君却更气急败坏,“说了不要偷看!” “黑不隆冬的我能看到什么啊?!”沐琼茵将裙子猛然掀下,手背撞到了某人的头顶,可是瞬间传来的触感却很是异样。 ——似乎有……毛茸茸的,软软的,像是什么动物的耳朵…… 她急忙收手,声音都微微发颤,“君上……这,这黑暗之中还有怪物!” 魔君却未立即回答,过了一阵,才冷漠回道:“我看你才是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斯卿扔了1个地雷,读者“泥巴”,灌溉营养液+2,读者“三桂”,灌溉营养液+5,读者“天天”,灌溉营养液+20,读者“小七”,灌溉营养液+60 ☆、第十八章 “我刚刚好像摸到耳朵了……”她惴惴地说,魔君却略显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耳朵人人都有,你难道没有?摸到耳朵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需要这样大惊小怪?” 可是刚才摸到的明明是毛茸茸的耳朵啊! 沐琼茵想要分辩,但听君上的语气很是不善,便忍住了不再开口。黑暗中,她也分不清魔君到底坐在何处,只能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本座最后问你一次,为何私自进入甘华神树?究竟有何企图?” 她将先前的梦境重述一遍,满含冤屈地道:“君上白日已经告诫过属下,属下又怎会胆大包天地再来此处?树缝中的力量极为可怕,属下本想抵抗却无法动弹。还有后来所见之景,竟与梦中场面极为相似……那个睡在竹筏上的年轻男子,好像也有一种神奇之力,使得属下浑浑噩噩地便奔着他而去……” 魔君似是冷哂了一下,沐琼茵不安道:“君上,竹筏上的年轻男子,也是魔界中人吗?那开在河流两岸的嫣红花丛,属下怎么觉得就是传说中的血色荼靡?” “你看到的竟是这样的景象?”他似乎有些意外。 沐琼茵不解:“君上难道没有看见那漫延如海的花朵?您将我带走时,万花盛放,如浪潮翻涌,甚是惊怖……” 他却冷冷道:“那是你心中幻象,本座又如何能见?” “心中幻象?!” “甘华神妙无穷,入此树中冥念所思,便有机会进入幻境。在此期间,无论是自己所恨所爱,都会重新浮现。若是灵力深厚,心意专注,甚至能够永远留驻于幻境美景。”魔君停顿了一下,沉声道,“但若是幻境中的人对你怨念极深,也能将你元神剥离,萦系其中。到那时,你留在神树中的身子便会与此树融合生长,而元神则坠入幻境,永不返回。” 沐琼茵惊愕不已,如此说来,之前出现的黄泉幻境与无边无尽的血色荼蘼,以及那个睡在竹筏上的白衫男子,竟都是因自己心念所起? 魔君却不管她心中惶惑,顾自硬声道:“你说的什么竹筏上的男子,莫不是心中所思?镜无忧,你还不老实说来?” “我是真没见过他!”她发急辩解,然而说得再多也打消不了魔君的怀疑。蓦然间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她下意识往后挣扎,红玉串珠陡然亮起光芒。 白丝暴涨,红光乍现,竟映照出坐在近前的君上。 猝不及防的魔君愠怒扬袖,墨黑光影骤然绽开,如妖异花朵般朝她吞来。一片混沌中,沐琼茵急速后掠,腕间白丝却不受控制地穿透黑光,似千万道银针射向魔君全身。 “你?!竟敢暗算本座?” 魔君震惊中飞掠折返,袍袖一卷,重重灵力似巨石般力压而下,将那千万道白丝击得倏然缩回。沐琼茵身形倒掠,腕间玉珠震出清越之音,泠泠作响,宛如哀歌。 白丝在空中迅疾卷过,魔君右臂一扬,竟将其死死扣在掌心。 猛力牵扯下,沐琼茵不由往前跌出。就在撞到魔君怀中的一刹那,只觉他周身法力震荡,赤红光焰轰然闪现,在幽暗中绽裂蜿蜒,好似又一道无底缝隙。 她心知不妙急于后撤,却已被他扣住手臂,强行拽入另一空间。 * 光焰一闪即灭,吞天灭地的黑暗扑向两人。 阴寒之息钻入骨髓,沐琼茵奋力挣扎,魔君却忽而放手。她想要逃离此处,身形一展,腕间玉珠却毫无动静,更不见灵力萦绕。 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在黑暗中坠落。“轰”的一声,后背撞上坚硬,疼痛感传遍全身。 黑暗中,忽又有一团一团的冥火逐次亮起。悬浮在茫茫空旷,曳动光影。 她惊诧坐起,借着忽远忽近的光亮看清了周围景象。 自己竟然跌落在一处空空荡荡的石殿,整个殿堂半已坍圮,只剩断壁残垣,石柱倾斜。从坍塌的墙壁上方望出去,皆是黑茫茫无边无尽,偶尔才有寒白星光闪烁隐现。 沐琼茵满是疑惑地站起身,却听后方传来魔君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脚步一顿,略显僵硬地回转身去,然而背后空无一人,只有冥火幽幽。 “我……”她望着此时已经沉寂安宁的玉珠,懊悔道,“君上,属下刚才并非有意暗算!是这串珠自行发力,我也控制不得!” “哼,既是你的武器,怎会不听使唤?” “大概是因为君上刚才忽然施法,串珠一直护佑于我,以为君上要取我性命,便朝您发起了攻击。”沐琼茵为了保命,也只得临时想出这样的说辞,然而魔君却并不接受这一解释,寒声道:“镜无忧,本座对你不薄,你却心怀叵测!既然如此,就在此处独自待着,要是还妄图说谎掩饰,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别想着再见天日!” 言罢,也不给她分辩的时间,两侧冥火陡然一灭,废殿便又陷于黑暗。 “君上!”她仓惶呼唤,魔君的声音却再未出现。 回音在空旷黑暗中萦回震荡,尤显孤寂冷清。 沐琼茵又气又急,虽然之前一直想要有所行动,可刚才在那甘华神树中自己根本没有动手的念头,谁知道魔君会被那串珠光亮惊得主动出击,才导致了这一系列的后果。 简直冤枉得要命! 她扶着倾斜的断墙,迎着远方那微弱星光在废殿中缓慢前行,好不容易到了边缘,却发现这殿堂竟是悬空飘浮,四周茫无际涯。 足尖一动,便有碎裂的石块跌下无尽黑暗,连个声音都没传回。 沐琼茵只得退回几步,在黑沉沉的废殿边缘默然。 ——这个地方,怎么和上次倾河带她进入的浮云殿遗址如此相似? 她迟缓地走到殿堂的另一端,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团光亮微弱的冥火。借由此光,极目远眺,果然望到更深远的地方有碎裂的石块石柱飘浮空中,正是上次看到的景象。 可是周围并无那个熟悉的身影,黑暗空渺的宇宙好似已经千万年不变,如今也没有一丝生机。 “倾河,倾河长老……你在吗?”沐琼茵扶着身旁的石柱,小心唤着。 喊声回荡不绝,然而与刚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断石残碑依循着自己的轨迹,缓慢地,寂静地飘浮来回。 仿佛在告诉她,身处于这个被时间遗忘的空间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沐琼茵失神后退,倚着石柱蜷坐下去。所有的法力在这儿都施展不出,魔君想来是真的生气恼怒,才将她关在无人之境。然而她该交待什么?难道真要将自己的来历说个清楚?那样的话定会死无葬身之处…… 想着想着,不由悲从中来,倚靠着冰凉的石柱又唤起倾河的名字。 残碑断石沉默无应,喊得嗓子都哑了也看不到有人出现。本来这浩瀚黑暗就令人心生幽寂,如今站在将断未断的石阶上,沐琼茵唯感无助,虽用力抿着唇,眼前渐蒙上淡淡水雾。 她失落地往回走,脚步声空空回响,忽一瞬,前方竟又燃起一团碧蓝火焰。 光影如水,照拂着荒废苍凉,沐琼茵在惊愕中回首,却见废殿外飘浮的石碑上,坐着一个青衫历历的少年。 他一手撑着下颔,蹙着眉,眼里满是无奈,“好好地在这休息,却有人大喊大叫,打搅了我的清梦。你说该如何补偿?” “长老!” 在这绝境中又看到倾河,沐琼茵顾不得多想,急急忙忙朝他奔去。 石阶断在半空,她只能站在那里,遥遥望着倾河。他不做声,指尖微微一抬,身前便又燃起一盏白焰。 在微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更为柔和,眼眸也越发清澄深邈,像是融入了春日的雪,带着几分温暖,又沉静幽凉。 沐琼茵有些踌躇,局促间不知应该如何诉说自己的遭遇,只怔怔道:“我不是自己闯入,是君上,将我关了进来。” 他还是老成地叹着气,“那你必定是惹恼了君上。” “可那是误会!”她忙不迭又将先前之事说了一遍,倾河皱着眉听罢,一言不发。沐琼茵愣了愣,小心问道:“长老也不信我?” 倾河瞥望她一眼,“你叫我如何能信?” “我没有理由向长老说谎啊!” “怎么没有?”他故意作出倨傲冷漠的样子,鄙夷道,“我也是魔界元老,你如果想骗君上,自然也要在我面前演戏。难道还会对我说什么真心话吗?” “我没有要害君上的念头!”沐琼茵被逼急了,眼里的濛濛水雾浸润而出,沾湿了乌黑羽睫。 “欸?你这是干什么?”倾河显然没有料到自己随意一说,就会引来她这样的反应,神色稍稍一变,双眉蹙得更紧,“我也只是在剖析事理,难道说中了你的心事?” 她攥着手,无法辩驳,也无力辩驳。 神木之中虽无杀机,可自己毕竟藏有异心。面对魔君也许还能继续掩饰,可不知为何,在倾河目光的注视下,她却觉得自己很是虚假。 沐琼茵紧抿着唇,背转身子顾自走向幽深的废殿。 倾河坐在缓慢浮动的石碑上,望着她的幽幽背影,心里竟也有些茫然。 石碑移转至台阶方向,他轻轻掠起,衣袂飘扬,落足在殿堂边缘。 慢慢跟在她身后,她却始终没有回头,一直走到了悬浮在半空的冥火前。 光亮稍显黯淡,正如她的心情一样。 沐琼茵望着那团毫无热度的火,垂下眼睫,倾河在她背后又喟叹一声,“不说话,是还在生气吗?” “没有……”她低落地摇头,倾河不知她内心复杂,只以为她必定是因为刚才被奚落而倍感伤怀,可是犹豫了半晌,又不知应该如何缓和气氛。 “君上将你关在这里,你就觉得生不如死了?”他思忖着用语,慢慢道,“留在浮云殿,与我作伴,不是也很好?” 沐琼茵无奈地回头,“长老,我眼下只想着向君上解释,没有心思开什么玩笑。” 光影下,她的眼睫还是沾染着晶莹,神情也憔悴。 倾河愣了愣,掌心托起一团白晃晃亮晶晶的光,轻轻一送,便绽开玲珑璀璨的重瓣睡莲。 “陪我说说话,镜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倾河很孤单啊……有点感伤。 感谢所有砸地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伙伴们! ☆、第十九章 睡莲在掌心悬浮,晶亮烁动,映着倾河的双眸,是这幽暗世界里难得的美丽。 沐琼茵只望了一眼,便不自然地低下头。 “倾河长老,我现在……只想尽快见到君上。” “见他做什么?刚才不是说,君上怪你居心不良,才将你关进了这处遗址?”他叹着气摇头,“性情如此暴躁,你却还惦记着见他?” “要是我不跟他解释清楚,那岂不是真要被关押一辈子了?”她落寞地坐在了石阶上,白色长裙垂落半空。 倾河迟疑了一下,居然挨着她坐了下来。那朵白光化为的睡莲轻悠悠飘在身边,像一盏柔和的明灯。 “不是跟你说了吗?留在这里与我作伴,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跟着君上。浮云殿是我的天下,他也不能拿你怎样。” 她蹙着眉离他稍稍远了些,虽说倾河可能也是为了宽慰,可这样无声无息又黑暗空旷的世界,换了谁都无法长期忍受。默默想着,嘴上却不能表达,怕伤了他的心。 倾河看她不吭声,只得又问道:“你在神树里见到的场景,真的是幽冥之地吗?” 沐琼茵点了点头,“以前听说过黄泉路上开满血色荼蘼,还有那种阴郁湿冷的气息,即便是虚幻之景,也让人感到压抑。” 他却疑惑道:“除非心有所念,才有可能在甘华之中构造出幻境,你却又说从未见过……难怪君上不会相信了。” 先前事出突然,沐琼茵未及细想,如今被倾河再度提起,她心里倒是渐渐浮现了一个想法。 ——自己虽没见过黄泉景象,可是这个身子的原主镜无忧呢? 镜无忧原本就是兰若地宫的女妖,或许曾经踏足幽冥地府,也或许认识那个顺流漂浮的白衣青年。 除非这样才有可能解释前因后果,但如果这一切猜的没错……那是不是也表明镜无忧的元神还未彻底消亡,否则又怎会重新看到血色荼蘼开满河岸的景象? 然而不管怎样,自己并非镜无忧的这个事实,却不能被君上与倾河知晓。 沐琼茵心绪纷乱,兀自出神。那朵白光睡莲在空中起伏,倾河支着下颔扬起手,星星点点的光芒萦绕四周,飞舞出绚丽的轨迹。 每一道白色光痕旋转轻扬,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朵又一朵透亮睡莲,盈盈绽放,随风飘曳。 沐琼茵怔然,侧过脸又见倾河正看着自己。局促中,只好想了个看似周全的说法:“我……我刚才想到了,在神木中所见到的场景,会不会是我前世的记忆?” “前世?”他抬了抬眉梢。 听到倾河的回应,沐琼茵更认真地道:“也许是神树灵力充盈,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已经心神震荡,回到幻海界之后便被激发了原来的记忆,从而在半梦半醒中再度寻到神树前。至于那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应该只是前世的相识吧。长老,您说这解释是否可行?” 他支着下颔,眼神有些迷蒙,过了片刻才道:“好像也能说得通。” 沐琼茵心中略松了一口气,高兴道:“那么长老能替我去找君上吗?我要亲自跟他说一遍。” 他却又皱眉,“急什么?在这里待着很难受吗?” 因为有求于他,沐琼茵不敢多言,只小声问道:“君上以前也曾来过这遗址吗?” “……此处也在魔界之中,他当然来过。”倾河皱皱眉,不满意似的道,“你对君上好像很是关注。” “只是随便问问。”沐琼茵见他往石阶那端走去,便紧跟在身后,“长老……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 他背着手,回过头看看她,“又是关于君上的吗?” 她红了脸,踌躇着问:“……魔,也有本体吗?” “什么意思?”倾河有些警觉地停在台阶尽头。 沐琼茵看看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地道:“我在甘华神树里,好像摸到了某种动物的耳朵尖尖……后来才意识到,那会不会就是君上的本体。他那时候并未化成人形,因此不愿被我看见。” 倾河却断然道:“君上乃是天地灵气聚集而成,并没有什么本体。你那种离奇的感觉,只怕是神树中的幻景还未消散才导致的。” 沐琼茵怔了怔,“天地灵气?那君上也无父无母了?” “妖魔还要什么父母?”他忽而伸出手,在她额前轻扣了一下,“小女妖,你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不嫌累?” 沐琼茵有些失望,之前毛茸茸的感觉清晰地留在手上,本以为可以从倾河长老探知一点消息,结果还是徒劳。 他却望向深幽宇宙,远处又浮现出零零散散的淡白微光。 “上次也是这样……”沐琼茵也发觉了,还未说完,他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坐在了近旁的一截断碑上。 “来。”倾河指了指身边的余位,沐琼茵犹豫一下,还是坐了下去。 * 微芒熠熠,在寂静间逐渐增多,汇聚成蜿蜒的河流,由此端到彼方,横跨过苍凉荒废的浮云殿遗址,凌跃长夜。 倾河又抬起手,悬浮于身周的无数白莲便悄然合拢了花瓣,一朵朵圆润的花苞依旧美丽,只是减灭了许多光亮。 沐琼茵抱膝而坐,腕间的串珠冰凉沉坠,浮动微红。 透白微光漫卷波涛,浩浩荡荡,如同无尽星海,铺满了整个幻境。 随着光亮越来越盛,原先幽暗的废墟渐渐清晰。无论殿堂还是花园,尽已残破颓败,却在这星光映照下,显出雄浑凄切。 造成这片场景的神魔大战,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血流成河? 沐琼茵侧过脸望着倾河,想起梦魔曾经说起的往事,不禁说道:“我听人说过,当年魔界被天神围剿陷入绝境,后来有人出手,才使得魔界得以保存余力。那个人,就是你们说起的先君吗?” 倾河目光渺远,静静道:“……是。” 她想了想,又道:“那次珠蟞与君上大战时,曾经提及一个人名……好像是沧筠?” 他的眉宇间渐渐笼上郁色,“那就是先君的名字。” “当时的他,还不是魔界之主吗?好像说是那会儿魔界一片混乱,原先的魔君身亡之后没有后代,长老与护法正在焦急找寻继任之人……” 倾河恼火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魔们天天闲着没事怀念过去,看来真的都是年纪大了。” 沐琼茵忍不住笑了笑,“我喜欢听过去的事情,有岁月悠长之感。” 他思考了一阵,才慢慢道:“那时魔界没有主宰,天帝便趁势派兵攻打。沧筠先君与我有故交,于是暗中相助,不料被天帝发现所为之事,引发雷霆大怒。沧筠为魔界求情,请天帝放过我与其他护法,甘愿领受责罚,最后被囚禁于玄洲仙岛深处。” 沐琼茵满是疑惑地道:“等等,沧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他帮助魔界,会引来天帝震怒?” 倾河略显得意地道:“你猜不出,是吧?” 她却很快睁大了眼睛,“莫非,沧筠本来是天神?” “……又是谁事先透露给你的?!”倾河大为不服,握着拳惊骇异常,“不然你怎么可能猜得到先君的身份?!” 沐琼茵惋惜地看看他,“从你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推测出了,我事先并未听闻。” 他哀叹着仰天躺倒,闭着双目懊恼,“我不信,定是哪个多嘴的跟你说过。先君身份如此特殊,就连天帝都不准旁人提起,早已是三界中最大忌讳。” 沐琼茵看他这神情十足像个耍赖的小孩,不由起了捉弄之心,拽了拽他的衣袖,“这算什么?我还知道更多离奇诡谲的故事,只怕你与魔界众人连想都没想到过。” 他微微睁开眼,睨着她道:“我还是不信。你,说来听听?” “那也得长老先将之前的事情说完啊……” 倾河愣了愣,好似已经忘记之前说到哪里,过了片刻才无奈道:“那时候我本已受伤惨重,听闻此事便离开魔界,想要救出沧筠。不料众神并未远离,见我之后便暗中袭击,一直将我迫至玄洲附近的邙山深渊。我虽力战许久,最终还是坠入雷火丛生的深谷……” 她小小地惊叹一声,心底有所触动,然而看倾河本人却不甚悲伤,大概是因为过去了几百年,已经渐渐淡漠生死了吧。 “那么沧筠呢?他后来怎么成为了魔君?” 他坐起身来,微蹙眉间,“沧筠听说天帝言而无信,使我坠落深谷尸骨无存,一时间心火怒烧,竟挣脱禁锢。天帝即令神将来伏,而魔界众护法亦赶来相助。激战之下,先君以强大灵力震动北海,整个玄洲仙岛竟从海中升起,浮在半空。趁着众神败退之际,沧筠与护法设下结界,将玄洲仙岛彻底与外界隔绝,任由神将再度攻打也无法进入。” 倾河顿了顿,望着远处浩瀚星海,“从那之后,这里就是我们的一方天地,而本是上神的沧筠就成为了魔界之主。” 沐琼茵听他说着往事,心潮起起落落,忽而又想到上一次他曾说过,如今的魔君是在很小的时候被沧筠带入魔界,后来便一直留在了此处,不由问道:“那么,现任的君上又是如何被沧筠先君找到的?” 倾河怔了一下,转过脸去,似乎不太愿意说起此事。沐琼茵再三央求,他才敷衍地道:“君上他……自幼就在先君身边,先君离开天庭之后,君上自然也追随而来。” 沐琼茵惊叹,“君上原先也是天界的?!” 话音才落,却觉四周空气浮荡,似是风旋千里,自远方卷席而来。诧异间转过身,漫空星光盈亮如珠,忽而清风四起,那万千光亮簌簌起伏,倏然一颗星划落半空,曳着长长白影坠向废墟深处。 “终于等到了。”倾河满是希冀地抬头一望,不顾沐琼茵还在发怔,居然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她面红耳赤地想要挣脱,倾河却紧挽不放,须臾间便飞掠而起,带着失去法力的她穿过茫茫渺渺的星海。 她惊惶回望,一颗一颗的星芒纷然坠落,划过两人身边,燃亮半空幽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青幽”,灌溉营养液5,“※Rainbow┽”灌溉营养液20 ☆、第二十章 无数光痕如流星纷落,倾河带着她掠行于无边无际的虚幻宇宙,下方的碎石断碑渐渐稀少,前方出现了庞大的轮廓。 与浮云殿一样,那也是坍圮荒废的建筑,在其四周悬浮的却不是石柱石梁,而是一道道银亮如绸的光环。倾河握着沐琼茵的手,落在高耸的屋脊边缘,“在这稍等片刻。” 她不安地将手抽回,攥着手指,道:“这又是什么地方?” “明焰湖畔的流盈水榭,但现在已经没有了。”他顿了顿,解释道,“玄洲升上半空后,沧筠先君依照被毁的魔界重新构筑,才有了你所看到的魔界。而以前那些被毁的建筑与景致,有些复建如初,还有些无法重建,先君便将其从旧址引入此处,封存成为幻境。” 沐琼茵点点头,却还不知他为何要带自己来到此地。站在高高的屋脊上极目远望,却觉上方亮起银白光痕,抬头间,无数星芒纷纷朝着这个方向飞坠而来,犹如万道飞雨,最终皆划落于水榭周围的光环中。 那些光环原本凝固静止,星芒坠落其间,耀出熠熠盈亮。银光浮动,分裂飘散的光环慢慢聚合连接,蜿蜒成曲折萦回,缠绕在水榭四周。随着星芒不断坠落汇聚,静止的光环涌动流淌,竟化为清澈泉水,潺潺作响。 这流水缠绵如绸,透亮清寒,没有任何依凭地在空中流动。沐琼茵讶然望向倾河,他的眉眼里含着几分得意,骄傲道:“这水流数百年来一直凝结静止,化为断裂的光环不再流动。不过每逢灵力汇聚之时,便会重新聚为泉流,缠绕于水榭四周。” 上空的碎星还在不断陨落,沐琼茵道:“这就是长老上次说到的极美景致?” 他转而望向她,微微蹙眉,“怎么,难道你不觉得惊喜万分?你肯定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就算是在外面,也不会有比这更美的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极为认真,语气确凿得不容人质疑。沐琼茵想了想,道:“确实出人意料,未曾想到在这荒废之境还有水流可见。” 倾河却不满意,“可是你说话语气一点都不惊喜!” 她愣了愣,上方又有数道光痕划落,坠入流水之中,竟溅起银白水花。 “真美!”沐琼茵惊叫起来,甚至用手捂住了嘴巴,“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景象!” 她自认为这一次总能哄过倾河,可是他看着她的神情却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戏子装疯卖傻。 “你一点都不高兴。”他闷闷不乐地坐在了屋檐上,衣衫悬垂,晃动青影。沐琼茵无奈地走到他身后,蹲下来小声道:“没有没有,长老特意带我来此处,我真的很高兴。只不过因为还有些心事,所以可能看起来不太轻松……” 他哼了一声,“心事?还是关于君上?怕他不放你出去?” 沐琼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下,“君上要是不再信任我,那我岂不是要被逐出魔界了?” “怕什么?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倾河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重重说了一句,沐琼茵也没敢放下心来。他却倚着屋脊躺在她身边,慢悠悠道:“镜无忧,君上在你心中已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他是魔君,自然无人企及。” “那么我呢?” 倾河侧转身子,一手撑着脸,好奇地望着她。 沐琼茵避开目光对视,“长老的地位,在魔界也是很高的。” “我是问你,在你眼中,君上与我到底哪个更好?” 沐琼茵怔了怔,还记得初次相见,倾河就斥责她衣着暴露,分明就是个面容年轻内心保守的老古板。可今日一见,他却出乎寻常地与自己熟络起来,甚至还问出这样的问题。 面对那双清眸,她显得有些为难,思量再三才答道:“君上最为尊贵,但毕竟高高在上,不容冒犯。倾河长老虽也地位不凡,相比之下倒更显亲近。” 倾河的眼里浮跃出点点透亮,却还紧锁眉头,神情肃然。“你这答案可是真心的?” 她连忙点头,“当然是真心的。” 他的唇角这才微微上扬,撑坐起来,道:“好小妖,不管你这话是不是出自内心,本长老姑且信你一次。君上那边我自会去解释,你要是想要离开,我便送你出去。” “真的?”沐琼茵眼眸也亮了亮,随即又看着他道,“但是我走了,长老就又是独自留在此处……” 倾河一怔,故作洒脱地摆摆手,“我习惯留在这里,安安静静没人打搅,想睡多久就是多久。不过……”他垂下乌黑的眼睫想了想,“你以后要是想再看看,也可以过来找我。” “……好。”沐琼茵虽是答应着,心里却想自己就算想要再来,没有倾河的带领又如何能进入这废墟幻境。倾河倒似乎没考虑那么多,也察觉不出她的敷衍了事,袍袖一展,掌心便又浮现一团幽蓝焰火。 “等它熄灭了,再离开此处。”焰火自掌心徐徐飞起,升到了屋脊之上。他望着还在涌动的泉水,自顾自地道,“下一次再出现这景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或许那时候你也不在这里了。” 话语中没来由的带了几分感伤,沐琼茵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一同望向远方。 坠落的星芒渐渐减少,时或有一两道光痕落入水中,溅起的水珠犹如碎玉。在茫茫寂静中,水珠溅落之声清越可闻,轻轻落落,高低起伏。 起初两人都还是沉默,过了片刻,倾河却又问起先前那只织金灵雀。沐琼茵说道:“养得好着呢,在小楼前的树枝间筑了巢,天不亮就开始啾啾叫。下次你来幻海界,可以试着将它放在手里,它保准不会再逃。” “我才不会……”倾河才开口,斜前方的幽蓝火焰忽而摇动数下,随即熄灭冒出青烟。 “到时间了?”沐琼茵试探说罢,他只沉声应了一下,袍袖拂过,碧色光华轻绕周身,远远近近的宫阙废墟皆模糊不清。须臾间旋风四起,星芒扑面,沐琼茵只觉身下一空,原先还在的屋脊竟忽然消失。 就在身形下坠之际,满目星芒轰然四散,耀出刺眼白光。有人在她腰间承托一把,便将她送入虚无尽处。 * 凛冽寒风卷乱衣裙,眼前的世界已是迷离朦胧。待到意识再度清醒时,才发现自己重新又回到了甘华神树所在的山崖上。 四周寂静苍茫,冰雪凌凌,天际云层间透出微光,边缘添染了金红。 她回首,发现倾河居然没有离去。他坐在覆压雪花的神树枝丫间,身形却有些透明。沐琼茵惊道:“长老快要消失了吗?” “胡说八道!”他皱眉,“我又不是鬼魂,难道还怕见日出?” 沐琼茵不好意思地望向天边,云层后的光亮渐渐扩展铺延,漫过了山巅。 难得魔界之中也能看到日出景象,虽然云间依旧雾霭重重,那金红光亮亦有些黯淡,但她还是欣然道:“如果魔界不总是阴沉沉的就好了,有日光,就有生机。” 他却不以为然,“那样的话与天界和凡间又有什么区别?魔界就是要与众不同,方能显出特色!” 沐琼茵悲悯地看着他,“长老,以后有机会还是出去走走,反正你也只是元神,不会再被仙神们追杀。就算是最寻常的人间世界,也有四季流转,日月星辰,不像此地混混沌沌,昼夜难分。” 他紧抿着唇不吭声。沐琼茵有些纳闷,照理说倾河长老生前应该也不是一直留在魔界之中,为何现在对外面的世界如此抗拒? “长老是以前在人间经历过什么痛苦吗?”她迟疑发问,倾河垂下眼帘,哼了一声,“我怎会经受什么痛苦?就算坠落雷火深谷都不会有所畏惧,这世上能为难我的人只怕还未出生!” 沐琼茵还待追问,却听得远处传来羽翅破空之声,回身望去,只见蓝颈黑鹰自云山那端滑翔而来。隔着甚远,黑鹰便哇地叫道:“君上原来正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 沐琼茵愕然,迅疾转身,却见冰雪间的甘华神树顾自寂静,枝叶垂白,簌落碎雪。倾河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君上?!”她心头一跳,再听得风声渐近,那黑鹰已飞至山前。 “黑鹰,你刚才看到君上了?!”沐琼茵急切问道。 它“啊”了一声,抬起翅膀摸摸脑袋,“我在远处就能感觉到君上所在,就一路寻了过来。难道他不在这里?” “可是之前这里只有倾河长老,难道……” 话还未完,后方却又有轻响簌簌,继而有人低咳一声,甚是威严。 “镜无忧,本座命你在浮云殿反思过错,你怎敢擅自逃出,简直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沐琼茵吓了一跳,再一回头,甘华神树红焰猛涨,自那缝隙间侧身走出一人,黑袍肃然,面具青幽,居然又是君上。 “我……不是自己逃出……”她神智都快错乱,结结巴巴不知该怎样表达。 魔君愠怒道:“不是自己逃出?那又是哪个混账把你放了出来?!” 沐琼茵见他生气,不敢将倾河说出,那黑鹰见势不妙,赶紧拍拍翅膀道:“君上息怒,反正镜无忧也逃不了。祖黎长老与两位护法有急事禀告,正在沉光殿等着呢!” 魔君目光含威,“何事如此慌张?” 黑鹰愣了愣,飞到他耳畔,小声说道:“好像是……关于先君留给您的重霄剑的重大机密。”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天啊,我已经快要错乱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许是因为有要事在身,魔君竟也没有再盘问下去,拈诀唤来了另一只黄颈黑鹰,将还没回过神来的沐琼茵带回幻海界去。 黑鹰已走,魔君背着手眺望片刻,才飞身化影,不多时便回到了天虞峰上。 踏入沉光殿,气氛比以往更为压抑肃穆。大殿两侧幽火曳动,祖黎长老正焦急等待,风且与断水凝皆静候在旁。 一见到魔君回来,祖黎长老立刻神色严肃地上前,“君上去了哪里?黑鹰说你一早就不见踪影。” “本座还能去哪里?魔界又不与外面相通。”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往宝座走去,“我怎么听黑鹰说你们要谈关于重霄剑的事?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想起这了?” 祖黎长老被他抢白了一顿,面色不太好看。断水凝见状,便替他答道:“君上,刚才属下得到讯息,有人在南海炎洲发现了通体赤红的法宝碎片。我们商议之后怀疑,那会不会就是当年先君与众神决战时散落的符文石?” 魔君脚步一顿,“只凭这就觉得是符文石?炎洲与此处相距数千里,先君散落的东西怎会到了那里?” “当年重霄剑上的符文因受猛烈撞击而迸裂,散飞至数千里以外亦不为过。也或许那符文石本不在炎洲,后来是被其他人带去了。”断水凝道,“重霄剑乃是天界至宝,若不是有此神器,恐怕先君也难以力克天庭重兵。可惜最后一战灵力震荡,重霄剑因此受损……” 魔君沉默不语,当年沧筠先君叛离仙界,将玄洲变为魔界之后,天帝并未就此罢休。堂堂上神竟坠入魔道,传出去都令天庭蒙羞。此后数十年间,天帝曾三度派重兵围剿,都是沧筠先君与众长老施法布阵,才竭力护住了魔界。 然而鏖战之下必有损伤,在连续抵御了三次之后,魔界实力大大减弱。天界却仗着神多势众,集结力量再度冲袭。 最后这一战,日月无光,血染北海。沧筠先君身负重伤,眼见众神即将冲破最后一道关卡,一旦结界崩溃,新建的魔界必将彻底毁灭。 也就是在那一刻,先君爆发余力,以己之身,迎向众神。 重霄剑在激战中被灵力冲击,剑柄上的符文碎裂散落。赤火燃遍云层,茫茫火海中,沧筠先君身形消散,强大的灵力却在瞬间化为十二道法阵。碧光漫卷,海浪滔天,无形的屏障倏然建立,整个魔界被护佑其中,彻底形成了海上绝境。 在那之后,众神始终无法突破十二轮法阵,而魔界也就此与世隔绝。 而沧筠先君的重霄剑则被祖黎长老带回,郑重其事地供奉在沉光殿中。直至后来,他作为继任者登上宝座,才亲手接过了这柄沾染赤血的利剑。 “君上。”祖黎长老的话打断了魔君的回忆,“请恕老朽直言,君上之前用重霄剑斩杀珠蟞,虽然最终获得胜利,但从当时的形势来看,重霄剑在君上手中已远不如以前威力……看来失去了符文玉石的重霄剑,确实灵力受损。而今先君灵力所化的十二轮法阵也日益衰微,若是天帝再度兴师来伐,仅凭君上手持此剑,又如何能战胜众神?” 魔君掩在袍袖中的手紧了一下,“依长老的意思呢?” “自然是时不我待,速速前去炎洲寻找符文碎石!” 祖黎长老语气急切,魔君却并未显现出激动,只是心有所思地坐到了宝座间。祖黎长老皱眉,“君上为何还犹豫不决?天帝说不定很快也会得知符文石的下落,重霄剑毕竟是沧筠先君从天界带来之物,天帝岂会任由它留在魔界?若是符文石被他派人先行寻回,那我们要想再对抗天庭,可就胜算极小了……” 他说的话其实不无道理,魔君却还是淡漠回答:“符文石消失已久,如今忽然出现,你们就不怕是天帝设下的陷阱?” 祖黎长老一怔,风且震惊道:“陷阱?难道是天帝知晓难以攻进魔界,就故意用这个消息来引诱我们出去?” “本座也是提醒一下,不要因为得到了所谓的讯息便欣喜若狂。”魔君往座椅上一靠,“这不是长老以前经常教导的本座吗?防人之心不可无,胸无城府怎能成大事?” 断水凝与风且对视一眼,似是也有所犹豫。祖黎长老道:“君上所说不错,但难道就因为要提防天帝而放弃寻回符文石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去一趟炎洲看个究竟。君上自然不用冒险,老朽愿意亲自前去,若真找到了符文石,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风且一听,即刻道:“长老年事已高,魔界中也需要有你主阵,这探寻符文石的任务还是由我去比较好!” 祖黎知道风且一贯想在魔君面前表现自己,这一回可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便沉着脸加以拒绝。风且心怀不满,与他当场便争执起来,魔君独自坐在宝座间,听着吵吵嚷嚷的争论声,心中异常烦乱。 “够了!”他叱责一声,站起身来,“符文石之事本座自会考虑!若无其他要事,本座要回去休息了。” 祖黎长老一怔,沉光殿中虽然日夜昏暗,但外面才刚刚天明。“君上,说起来您是否一夜未归?到底去做了什么?” 魔君不耐烦地走下台阶,“本座夜晚无心睡眠,去神树周围转了转,长老连这都不准?” “在神树边待了大半夜?您这……”祖黎长老还未说罢,魔君却已顾自转身走入殿后。 * 长老与护法无奈离去的时候,魔君其实正躲在偏殿门后窥视。 直至他们的身影从沉光殿门口消失,他才感到如释重负。偏殿远不如大殿宏伟,摆设也少得可怜,他独自在青砖地间来回走了好几遍,心里还是反复不宁。 祖黎长老的话其实他并非不放在心上,然而正如刚才所说,符文石的忽然出现,也不知是先君泉下有知,要让他重塑利剑风采,还是天帝有意引诱,想趁机将魔界摧毁…… 还记得先君殒身之时,他在魔界里目睹了惨烈的景象,哀嚎着朝着结界拼命冲撞,想要冲出去救回先君。可是那时的他尚且年幼,甚至还未能化为人形,最终只能扑在结界上,眼看着先君以赤火长剑为引,将自身化为了护佑魔界的法阵。 先君对于他而言,如父如兄,更是将他从山间捡回的恩人。他之所以长久地留在魔界,是为了守住先君留下的一切,也是为了永远不离开先君。 十二轮法阵,有先君的元神,也有先君的灵力。 就像始终守护着魔界一样,也在一直守护着他。 魔君慢慢地走到窗口,望着外面冰雪皑皑的世界发怔。脑海中明明先前还都是符文石的事情,可是看到了满山素白,不由地又想到了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妖。 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她心事重重,有时虽然含着笑,眼眸深处却似乎有深深的忧虑。 尤其是昨夜莫名其妙进入甘华神树,又说进入了黄泉幻境,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他微蹙着眉转身想走,两道黑影却从远处飞来,落在了窗台上。 “君上君上,我们已经把镜无忧送回幻海界了。”蓝颈黑鹰抢先说道,“她回去之后就直接进了小楼,把门窗都关了起来,不让我们看到。” 魔君低声叱道:“她不像你们那么蠢,自然懂得避开你们的视线!” 黄颈黑鹰想不明白,“君上,您不是可以统观魔界之景吗?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功夫,不直接施法看看她到底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魔君气结,扁毛畜生到底不通人情,“本座乃是魔界至尊,怎能有那样鬼鬼祟祟,不知检点的行为?!” 两只黑鹰一齐往边上溜了几步,肩并肩站在窗台不敢吭声。魔君看着它们,一鸟给了一个爆栗,“偷窥也要有分寸,得懂得隐蔽。现在她肯定正在睡觉补眠,等晚上的时候再去……不准乱看,只关注她有何举动就行。” 黑鹰兄弟俩连连点头,扑打着翅膀飞离了此处。魔君颇为惆怅地望着远山近雪,一整天待在天虞峰思绪绵绵,下半晌又找来断水凝商议了符文石之事,此后便等着天色再黑。 然而等到华灯燃起,宫殿里孤影伶仃,他想再次借着黑鹰之目窥探幻海界景象,却发现眼前黑漆漆一片。 正纳罕间,窗户外扑棱棱响起挥动翅膀之音,是黄颈黑鹰慌不择路地闯了进来。 “君君君上!弟弟它好不容易钻到了镜无忧床底,没想到却被她给抓了出来!她还叫我来问问君上,这是不是您派去的密探,成天盯着她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忙,只有晚上回来写文,留言不能回复了,见谅。 感谢 斯卿、我爸妈不给养猫、苏倾念、千古、饭团、茄汁鳕鱼圈~的地雷,千古、泥巴、啄木鸟、lz、青幽还有其他读者一起灌溉的营养液。 ☆、第二十二章 黄颈黑鹰和蓝颈黑鹰是凌煊在魔界的唯二亲信,以前没什么事情发生时,魔君成天待在天虞峰上,能陪他打发时间的也就是这兄弟俩。闲暇时看他们装傻充愣还能够聊以取乐,可没想到真正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这两家伙不是装傻,是真傻! 他气得背着手在偏殿转了几圈,“钻到人家床底去?它想干什么?本座之前如何叮嘱你们的,难道都不记得了?!” 黄颈黑鹰捶胸顿爪,“弟弟它大概是想钻到床底看得更清楚,要不是一心为君主考虑,怎么会这样冒险?君上不去救它出来吗?那个女妖气势汹汹的,我怕她把弟弟给吃了!” “你以为都跟你们一样活吞生吃?!”魔君义正辞严,袍袖一拂,“本座身份尊贵,岂能屈驾前去幻海界为一只鹰求情?再说她现在认为你们是由本座指使偷窥,本座要是真的去了,岂非不打自招?” 黄颈黑鹰愣愣道:“可我们不正是受了君上您的指使吗……不然飞去幻海界做什么?” 魔君愠怒直视,周身黑雾一现,这只鹰吓得缩了脖子,躲在边上。 “好歹也是本座手下,怎么这样胆小?镜无忧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事来的,她自己还没在魔界站稳脚跟,怎敢对本座的亲信动粗?”他胸有成竹地背转身去,扬了扬手,“放宽心,过不了多久,阿蓝自然会回来。” 黄颈黑鹰悲悲戚戚地飞走了。魔君之前忙碌了一夜,回到寝宫后倒头便睡,因为知道镜无忧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动他的手下,这是作为魔君确信无疑的事。 谁知等到补觉结束,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到黑乎乎一团影子蜷在枕边。他惊觉坐起,一把抓住黄颈黑鹰道:“偷窥上瘾了?连本座睡觉你也要看?” 它哭哭啼啼道:“弟弟还没回来,我才来找君上的……” 魔君一愣,看看天色似乎已经又临近傍晚。镜无忧居然没把黑鹰放回来。 堂堂魔界之主的手下,她也敢扣留?之前她自己的诡异行为还没解释清楚,就这样胆大无忌了? 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有些生气。 * 碍于身份与尊严,他不能就这样跑去幻海界问她要回黑鹰。然而禁不住阿黄苦苦恳求,魔君最终还是施法隐去了身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虞峰。 已是黄昏时分,整个魔界雾霭更浓,群峰间偶尔才有黑影掠过,寂静得听不到半点声音。他在去幻海界的途中有意拖延时间,心里始终有些别扭。 身为魔君,居然要低声下气地去讨回惹事的手下,他着实感到羞愧难当。然而转念间却又给自己鼓劲,怕什么,她难道还真会对君上无礼?那岂不是自讨苦吃?相信这小妖不可能那么愚蠢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魔君悄悄潜入了幻海界。 远处的雪白瀑布隆隆作响,迷濛水雾犹如飞烟细雨,缭绕飘拂。 以前很少来到此地,如今难得踏足,倒也觉得这景象宏大,令人心怀畅然。再往东南角一望,林间的小楼已亮起灯火,窗内隐约有人影浅淡。 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魔君一看到那个身影,心头便突突地跳了几下。 他连忙深深呼吸,稳住心情后,施法化影,隐去了周身灵力,慢慢靠近小楼。 灯火曳动,窗纸上映出的身影犹显袅娜。他才接近窗沿,却忽然听到房间内传来了哑哑的叫声。 ——黑鹰被关在屋里了? 魔君皱了皱眉,尽管一路上考虑再三,可还是觉得直接露面太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他本想设法将黑鹰偷偷放出,这样就不用跟她解释前因后果,可现在倒是不太好办了。 正思索时,窗内的人却忽然开口。“你的君上怎么也不派人前来寻你?天都快黑了,要不我将你放走,你自己回去吧!” 蓝颈黑鹰却哇的一声叫起来。“我,我不想回去!” 蹲在窗户下的魔君郁闷异常,镜无忧都主动要放它走了,这蠢货居然还不离开?到底想做什么?是贪恋小女妖的美貌了?! 沐琼茵也同样诧异,“早就叫你走,你偏赖着不动,难道还要在这儿过夜?!我可不会留你!” “可是回去之后,君上一定会责骂我,痛打我,说不定还会把我大卸八块丢进湖里喂鱼……”蓝颈黑鹰越说越可怕,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发抖,好似魔君真是如此凶残。 沐琼茵愣了愣,“君上不会这样吧?最多骂你一顿……” “君上发起脾气来简直能将沉光殿给拆了,我……我还是在这待久一点,等他气消了再走……”黑鹰扑打着翅膀,似乎是围着她慢慢飞翔,讨好道,“无忧姑娘面美心善,我以后一定不再偷窥,就算君上命令我来,我也只躲在树上休息……” ——简直岂有此理! 魔君紧攥着手,恨不能冲进去将它揪出来拔毛,正强压怒火时,又听小女妖缓缓道:“你若是想留在这里,需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窗内的黑鹰和窗外的魔君都竖起耳朵。 她却似乎有所察觉,忽然起身一下子将窗户推开,险些撞在了魔君头上。幸亏他隐去了身形,急忙闪避到一边才没被发现。沐琼茵往外张望了一阵,又将窗子紧闭,压低声音问那黑鹰:“你不是说在甘华神树那儿感觉到君上的气息吗?但在那之前我其实正与倾河长老交谈……君上若是当时还在神树内部,为何不现身出来?” 黑鹰怔了许久,结结巴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呢?” 她却顾自道:“我怎么觉得,君上的性情与倾河有些相似呢?小黑鹰,你偷偷告诉我,君上和长老会不会就是同一人?” 黑鹰大为意外,“呀”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君上就是君上!” 话音才落,却听窗户外面又有一阵清越透亮的鸟雀鸣叫,沐琼茵知晓是出去玩耍的织金灵雀晚归回转,于是起身又将窗子推开,不料那原本欢悦无比的灵雀骤然叫声凄厉,浑身彩羽直立,逃命似的朝着她扑来。 “怎么回事?!”沐琼茵惊讶四顾,窗外树影碧沉,寂静无声。那织金灵雀哆哆嗦嗦地抬起翅膀,朝着窗户底下指了指,随即又钻到她怀中不敢出声。 沐琼茵一皱眉,飞身掠出窗户,透白云纱一卷,震起灵光四溢。 光影交叠间,在那窗户方向果然显出一股强大灵力,她后退一步,心有所感地低声道:“是谁?” 那边无人回应,房间里的黑鹰却也感知到了某人的存在,吓得窜起老高,哀声道:“君,君上?!” 窗边碧光流转,转眼显出了魔君肃杀身影。 他借着面具的遮掩,依旧保持着平时的姿态,冷哼道:“怎么?知道本座驾临,还不速速迎接?!” 黑鹰想起刚才的胡言乱语,眼睛朝上一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沐琼茵将织金灵雀藏在身后,紧抿着唇望着魔君,过了片刻才道:“君上,您和您的手下一样,都有偷窥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茄汁鳕鱼圈~小小、sherry-ko、留得枯荷、飞飞女王的霸王票!感谢南辞、Canina、小小、君落有竹的营养液! ☆、第二十三章 “镜无忧,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魔君又气又惊,却还竭力做出镇定威严之状,幸好有长袍掩护,才藏起了不觉攥紧的手。 沐琼茵板着脸,“君上,属下对您并无不敬之心。可是这黑鹰已经两次试图偷窥于我,如今君上竟然也隐去身形躲在窗下。要不是织金灵雀感觉到您的存在,属下等会睡觉了,君上是不是还要留在外面不走?” “本、本座是那样的人吗?!”魔君的脸一阵发热,甚至要红到了耳畔。他用力地按了按青铜面具,狠狠道:“那黑鹰自己不守规矩,你怎能将此事怪罪到本座身上?本座也是听闻此事,所以特地过来……想要亲自将其带回,严加管教!” “那您为何躲在窗下不出声?”沐琼茵瞥着他道。 魔君哼哼地笑了笑,“那是因为本座想看看黑鹰在你面前是何态度,也好决定究竟怎样责罚!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敢诋毁本座形象,简直是忘恩负义!” 说着话,他只一抬脚,身形微动间便已进入了房间。那只黑鹰还挺着身子仰卧在地,一双爪子坚硬笔直。魔君含怒踢了它一下,低声叱道:“蠢东西,还敢装死?!” 黑鹰却还是一动不动,好像真的被活活吓死了一般。魔君还想踢它,沐琼茵从后面进来,沉声道:“君上何必拿它出气?属下本来都没想要它性命……” 魔君想到刚才黑鹰为讨好她而说自己如何残暴,便怏怏收回了脚,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哪里那么容易就吓死了,本座看它就是装的。这东西很是狡猾,本座心里最明白不过。”见她还狐疑地看着自己,连忙转移了话题道,“镜无忧,本座还没质问你,你竟也不知来向本座请罪?” 沐琼茵茫然道:“请罪?属下已经跟君上解释多次,在神树中绝无冒犯之意。后来遇到倾河长老,他……”说到此,不由又细细看着魔君的双眸,试图寻找出和倾河相似之处。 这一双眼,果然也是清滢寒亮,与倾河的眼睛确实很是近似。 然而只看眼睛还是无法确定心中怀疑,她思索了一下,大着胆子道:“君上,我怎么总觉得您与倾河长老有些相像呢?” 魔君寒声道:“你怎么又要胡思乱想?本座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变幻成别人来见你?” 沐琼茵一怔,继而道:“属下那样问,也没说您就是倾河长老啊……君上的回答倒是奇怪。” 他心头又一跳,倨傲道:“你心里是何想法,本座早就猜到,故此才要断绝你那匪夷所思的念头。” 沐琼茵见他态度强硬,只得上前一步恳切道:“属下也只是猜测而已,若是猜错了,请君上不要见怪,只能说明您在某些时候与倾河长老真的很是相似……若是我猜对了……” 他哼了一声,翻着眼睛看她,“你不可能猜对。” 这人耍起无赖,沐琼茵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只是自己的揣测,确实找不到任何证据。她想请他取下面具,可是按照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请求。再说,就算他真的取下面具,要是跟倾河看起来并非同一人,也不能就此得出结论。 不管他长得怎样,谁又能确定那就是魔君原本的模样?哪怕是最低微的妖魔都能变幻长相,更何况堂堂魔界之主呢? 沐琼茵颇感无奈,垂着手道:“那就当属下是在妄想吧……”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暮色渐沉,四下再度陷入晦暗寂静,远处瀑布水声尤显清晰。 “君上……”沐琼茵嗫嚅着道。 “嗯?”魔君睨着她,看她那心有所思的样子,猜不透她又想说什么。 她却指了指还硬邦邦躺着的黑鹰,“已是入夜,君上如果没什么事了,就将黑鹰带走吧。” 魔君抿紧了唇,这是又要给他下逐客令?!他沉着声音道:“你不是素来不拘小节吗?难道还怕本座趁夜色占你便宜,故此急匆匆赶本座离开?” “属下不敢。”她忙屈膝行礼,“也只是怕再被人说三道四,有辱君上名节。” “说得好听!”魔君悻悻然还击一句,见黑鹰还僵直着身子不动,便吩咐沐琼茵将它捡起。沐琼茵迟疑了一下,才弯下腰去,却见黑鹰羽毛一颤,两条腿蹬了一下,忽地跳了起来。 “君上!”它惊诧万分的样子,好像不敢相信魔君就在眼前。 魔君叱道:“死东西,谁让你又来幻海界窥探镜无忧的?打搅了别人的休息,还不道歉?” 黑鹰却抬起翅膀,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圈,愣了半晌,才抓狂道:“我这是在哪里?怎么不是沉光殿?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沐琼茵惊愕地看着它,魔君清了清嗓子,“看来这黑鹰竟然是中了邪,也或许是之前接近过甘华神树,受到了灵力的影响……总之它自己都神志不清,恐怕之前的言行都不正常。镜无忧,你不会再跟它计较吧?” 黑鹰还在地上连连打转,沐琼茵颇有无力之感,只能答应不再计较。魔君这才背过手,朝着黑鹰使了个眼色,威严不改地道:“既然如此,本座也要回沉光殿休息。镜无忧,原先本座还打算准你进入孤月楼讲述外界奇闻,但鉴于你目前还得不到本座的真正信任,这机会只能往后拖延……就看你表现如何了。” 沐琼茵一怔,只低头答道:“是,遵命。” 魔君本以为说出这番话之后,小女妖定会懊悔不已地表白一片赤诚,结果又只得到近乎冷淡的回应,心中甚是失望,抬脚便出了房间。 小楼外夜色沉寂,柳枝在凉风间轻拂,漾出柔和之影。沐琼茵送出几步,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道:“君上,您的背影都跟倾河长老很是相近……属下斗胆请求,若是君上有空,下次咱们一起去浮云殿遗址找一下倾河长老。话说我到现在也没见过您与他同时出现呢……” “不准再提倾河!你也是中邪了吗?”魔君恼怒异常,头也不回地快步前行,不多时就已消失在夜色之间。 那只黑鹰急急忙忙扑飞而起,紧随其后远去。沐琼茵在原地愣了半天,方才满腹心事地回了房间。 * 一回到沉光殿,蓝颈黑鹰就被等候已久的兄长一顿拥抱。魔君百无聊赖地躺在座椅间,看着它们翅膀牵着翅膀跪在殿下请罪,却连逗趣的心情都没有。 黄颈黑鹰以为他还在生气,哭求道:“我们下次一定小心再小心,不给君上添乱!请君上饶恕我们,不要将我们撕碎喂鱼……” 他皱眉,原先一直这样吓唬它们,谁想到竟然还当了真。“本座没那么残忍,你们眼中的本座,难道真那样不近人情?” 蓝颈黑鹰连忙道:“君上仁慈善良,面冷心热,属下之前在镜无忧那里说的都是假话,是为了震慑于她……” 魔君本想说些什么,可听它提及镜无忧,心情又沉了下去。 这种懒散却又莫名惆怅,仿佛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可一想到她又心思缠绕的感觉……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真是蹊跷。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心,温热的,还跟从前一样。暗暗凝聚灵力,也完全没有差错。 没有中蛊,也没有中迷幻术…… 那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黑鹰们见主人不言不语地呆坐,没敢再多话,悄悄地溜出了大殿。 魔君独自坐在沉光殿内,望着摇曳的蓝色冥火出神。或许是白天补觉太多,这一夜他回到寝宫后竟然很晚才睡着,好不容易才有些困意,窗外却又透出微光。窗棂间传来黑鹰的叩啄声,“君上,断水凝护法来了。” 魔君懒懒起身,整顿装束后出了殿门,顺手又将面具戴上。 断水凝见了他,并无其他言语,径直上前,低声道:“君上,属下派出的亲信已经到了炎洲附近,传回了可靠的讯息。” 说罢,她掌心朝上,一颗透亮圆润的水珠渐渐增大,直至化为了透明圆镜。 灵气氤氲间,圆镜中浮现朦胧景象。 海浪滔天,云雾升腾,在渺茫海岛间,一团赤红光芒若隐若现,时有时无。 她低首询问:“君上,您看这光焰与重霄剑是否接近?” 魔君默然,过了片刻又道:“祖黎长老有没有派人去寻?” “似乎没有……”断水凝迟疑道,“但他所居之处离我甚远,就算暗中派出亲信,我也不得而知。”断水凝顿了顿,又道:“君上,为避免被天帝先寻回符文碎石,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一次炎洲?”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本文明天(周六)下午入V!今天暂时停更攒存稿,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魔君悻悻离去之后,一连数天都未再来, 幻海界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烟水濛濛, 杨柳叠翠,织金灵雀站在枝头啾啾鸣叫,艳丽羽毛犹如锦绣, 纤毫间隐现光华。 沐琼茵却躺在藤蔓上, 望着灵雀发呆。 前一阵子变故迭起, 不是珠蟞来袭, 就是误入神树。倾河与君上像走马灯似的在身边出现,当时的沐琼茵甚至感觉应接不暇, 头脑发晕。如今忽然安静下来, 每天坐着躺着都只有一人, 安静是安静了不少,却又莫名寂寞无聊。 这些天来, 她也离开过幻海界, 却未曾再遇到君上,更没见过倾河长老。偶尔遇到其他小魔,问及君上近日行踪,大家也都摇头,表示没有看到过他。 这现象使得她不由又加深了几分怀疑。 总是待在这里无事可做也不是办法,正在辗转反侧之际,四周柳枝忽而无风飘拂, 令得她陡然坐起。 心念一动, 腕间玉珠便起红光, 还未及出手,却听到一个声音焦急道:“主人,是我!” “寒天?”她压住那串玉珠,警觉望向正前方。枝叶簌动,寒天的身形很快显现出来,仍是穿着不合身的大斗篷,常常扛着的长刀倒是入了鞘,背在了身后。 一见她,寒天便急急忙忙道:“主人这几天看到过魔君吗?” 沐琼茵摇了摇头,“你怎么也问起这来?” “属下听闻了一个消息……”他掠到沐琼茵身边的树上,凑过来小声道,“据说,魔君离开了魔界。” “什么?!”沐琼茵很是吃惊,前几天明明还跟自己斗气,怎么连一点预兆都没有,就忽然离开了魔界? 她皱眉道:“你不会是道听途说吧?魔君从小就没离开过此处,怎么会忽然走了?” 寒天指天发誓,“我本来也觉得奇怪,但传出消息的是飞霜岭的雪童子,我这些天已经跟他混得很熟,他没有理由骗我!他还说是从沉光殿的黑鹰那里得到的讯息,而且这些天来就连断水凝护法都不见踪影,说不定是跟魔君一起离开的。” 沐琼茵愕然,她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事情能让在魔界待了数百年的君上忽然离开,而且还有意想要隐瞒。 她理了理思绪,那天在甘华神树前,黑鹰匆匆飞来说有要事禀告,莫不是与此有关? 寒天见她发愣,不禁问道:“主人是不是也觉得蹊跷?” 她沉默着点点头,心情很是复杂。之前在甘华神树间的短暂交手,就让沐琼茵知道仅凭自己还无法真正击败魔君,或许是她还没学会完全发挥出红玉串珠的威力,也或许是这个身体中的灵力还未被她彻底激发。但毕竟魔君就在身边,看着他每天装出忙碌勤奋,实则无所事事的样子,至少也能求个心安。 可现在他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要做什么,万一长久不回,那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干耗岁月?! 她用力握拳抵住了自己的眉心,冷静地想了想,说道:“他们也没有猜到魔君去了哪里?” 寒天起先还觉得主人兀自出神很是奇怪,听她终于开口,才松了口气,“这倒没有,大家都只是在私下议论,谁都不知道君上的去向,也没人敢去询问护法和长老。” 沐琼茵心中有了初步打算,向寒天道:“多谢你特来告知,否则我总是留在这幻海界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寒天简直受宠若惊,激动地语无伦次:“不……不用谢。属下一有什么消息就会来告知主人,主人只管放心!” 她颔首,简单询问了一下寒天最近的情况,便叫他回了飞霜岭。寒天走后,沐琼茵很快飞身掠起,停在枝头的织金灵雀见状,也啾啾叫着跟在后面。 * 离开幻海界之后,她很快便到了天虞峰。 险峰高峻,雾霭如海。天虞峰寂静肃穆,一如既往。 寒风寂寂,满目素白,她踏着一地冰雪走向远处的沉光殿。 形如孤岛的宫阙殿门紧闭,沐琼茵才刚刚靠近殿前那巨大的山岩裂缝,底下熊熊燃烧的火焰竟忽然冲起,几乎燎到了她的脸部。 她飞身疾退,黄颈黑鹰自檐角迅疾飞出,叫道:“没有得到允许,不能进入沉光殿!” “我想来求见君上。”沐琼茵故作不知的样子,轻盈落在雪间,朝着黑鹰道,“那天钻到我床底的是你吗?” “那是我弟弟!你们怎么老认不清?!”黄颈黑鹰气得扑棱翅膀,“君上最近不见外人,你回去吧。” “可我有要事禀告……” “那就去找祖黎长老或者风且护法。”黄颈黑鹰说罢,便想要回转。沐琼茵急追几步,站在黑黝黝的无底山缝前,“请问君上要到何时才能回来?” “回来?”黄颈黑鹰停在空中,故作老成道,“君上又没离开魔界,说什么回不回来的?” 沐琼茵蹙眉,这两种说法竟不知信谁才好。“那么,君上究竟是为何不能现身呢?” 黄颈黑鹰不耐烦道:“君上是闭关修炼去了!等他再度出山,就是法力登峰造极之时!” 说罢,也不给沐琼茵追问的机会,径直飞向殿门,转眼便隐没不见。 * 沐琼茵无奈下山,离开天虞峰之后却并未即刻回去,而是在半途中隐去了身影,躲在了一处僻静的山岩后。 从这个方向可以望见天虞峰,又隐蔽保险,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行藏。只是这座孤山山石黝黑,她靠在上面更觉冰寒。苦熬着等待了许久,终于被她望到从天虞峰上飞出一道黑影,划过苍茫雾海,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沐琼茵拈诀飞掠,紧随其后。黄颈黑鹰飞行极快,势如闪电般穿过雾海,越过重重悬索,似是急于飞向某地。 她继续隐身追踪,想要弄清魔君到底是否离开。不多时,那黑鹰飞过连绵起伏的山岭,最终没入白茫茫一片云团。沐琼茵迟疑片刻,循着那方向穿入云层。 湿冷的感觉沾满全身,犹如被无数潮湿丝线裹挟。 好不容易掠出云层,前方竟是高崖耸峙,万丈寒冰尖利如剑,撑起古拙楼阁屹立半空。 她满心疑惑,这又是什么地方? 蓦地一声鹰唳,那黑鹰振翅高飞,绕着楼阁缓缓盘旋。沐琼茵细细一看,才发觉此楼甚是怪诞,通体为一整体,竟连门窗都没有。而且楼阁四周灵光隐现,显然是有人布下结界。 她怕被人发现,便悄然躲藏于近旁的山崖上默默观望。过不多时,楼阁中忽然漫显碧光,原先封闭之处隐隐现出门扉半开。黑鹰趁势飞入,碧光忽而一敛,楼阁又恢复了原样。 沐琼茵紧紧贴在山岩间,心知这楼阁必定隐藏机密,但眼下不知其中虚实,自己又怎能轻易闯入? * 她潜伏于对面山岭上的时候,孤月楼中的黄颈黑鹰正在禀告:“镜无忧刚才来到天虞峰,说有要事想要求见君上。” 帘幔轻轻低垂,碧如深海。身处其后的人淡淡道:“不过是找借口想要见我罢了。你怎么回复的?” “就按照君上的嘱咐说的。”黑鹰挺了挺胸,自豪道,“我还说,待等君上出关之时,法力大增,所向披靡。” 魔君背着手站在窗前,心中很是愉悦。 这孤月楼乃是他自幼读书修炼之所,既有典籍万册,又有法宝各异。从外面看来寻不到门窗,但其实内部构造并无缺失,就像他现在这样,很清楚地就能望到楼外白云。 茫茫云海随风起伏涌动,对面山岭上有微弱灵光浮现。他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心想果然小女妖好奇心强,一路追踪而至。 “阿黄,去窗口站着,看看她到底要躲到何时。”他挥挥手,黑鹰却愣道,“什么?” “难道你其实不知道有人跟着?!”魔君打了它脑袋一下,指着对面道,“看到没有?那一点灵光正是她腕间玉珠所生!” 黑鹰张望半晌,根本看不出什么灵光,别提是身影了。可它害怕又被责骂,只好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到了!原来君上是有意要引她过来!” 魔君哂笑一声,背着手踱到屋中间,黑鹰又跳跳地追随左右,歪着头问:“君上,我还是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传播出离开魔界的讯息,又躲在孤月楼里不出现呢?” 魔君回头看它一眼,“说了你也不会明白,反而还管不住自己的嘴,随时可能泄露机密。本座自有这样做的用意,而且一箭三雕,你只需按照计划行事便可。” 黄颈黑鹰听了这话,不禁对君上更加肃然起敬。君上果然智慧无比,城府深厚啊! “去看着对面,要是镜无忧往这边靠近,即刻来报。”魔君吩咐了一声,慢悠悠踱到竹榻前,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 自从前几天断水凝给他看了从炎洲附近传来的景象后,他的心境再也不能平静。 重霄剑乃是先君的神器,那赤焰灼烈的万丈光华,也正如先君一般,是他自幼追慕却又难以企及的境界。 符文石对于重霄剑的重要意义,魔君自然很清楚。但数百年来,魔界依靠沧筠先君舍身化出的十二轮法阵才保得平安,就连天界也无法突破进来。假如符文石的出现只是一场阴谋,那么魔君一旦离开魔界,恐怕就会引来巨大转折。 作为魔界之主,他虽然有时还显浮躁任性,但遇到这样的大事,是绝对不会轻易做出决定的。 当时,他将顾虑说给了断水凝,断水凝沉吟片刻后,便提出了一个想法。 ☆、第二十五章 “属下想化为君上的模样,先行离开魔界前往炎洲查探虚实。若真是天帝设下埋伏, 必定闻风而动。若不是天帝阴谋, 那属下就为君上寻回符文石,重塑神剑风华。”断水凝当时是这样说的。 魔君思忖再三,虽然担心此事有诈, 但也知道重霄剑失去符文石之后威力减弱。如果太过畏首畏尾, 当法阵灵力最终消散, 也将是魔界再度遭受天界清剿之时。 于是深思之后, 最终同意了她的建议。断水凝虽是新任护法,但做事稳重踏实, 既不像祖黎长老那样刻板, 也不像风且那样阴沉, 魔君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然而断水凝幻化成他的模样前往炎洲,若是他还像以往那样留在魔界, 极有可能走漏风声, 就算天帝有心设下埋伏,也不会轻易动手。 既然想要验证符文石之事到底是真是假,那他在这段时间内只能暂时隐匿,造成魔君果然悄悄离开的假象。 想出如此圆满完美的安排,魔君颇为自得。断水凝辞别而去,他在沉光殿中思虑再三,发现自己暂时隐匿还可以有另外的效用, 更是满心喜悦, 恨不能将计划立即施行。 可惜镜无忧居然好几天都不出幻海界, 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消失了都不知道。他躲在孤月楼中坐立不安,最后让蓝颈黑鹰散出消息,才最终使得寒天告知了她。 所幸她还是记挂着自己,这不刚刚得知君上不告而别,就心急火燎地寻到天虞峰。比较之前她对自己的无故揣测与莫名抵触,魔君心中不由暗自得意。 只不过,之前她居然直截了当地问起君上是否与倾河就是同一人,这问题实在叫他恼火。 断然否认似乎也不能使她真正相信,那就更应该趁着这时间爆出铁证如山,让这多疑的小妖死心塌地,不再胡乱猜测。 “君上,您之前叫弟弟去准备准备,到底是要做什么呀?”黄颈黑鹰蹲在窗口,好奇地回头问道。 魔君枕着双手,胸有成竹道:“本座自有妙计,让小女妖确信本座并非倾河长老。” * 云雾如海,湿气浓郁,沐琼茵隐蔽在苍白岩石后,时刻关注着对面山间全景。悬建于半空的楼阁为冰雪覆压,檐角只显露斑驳残红。四面八方皆是崚嶒怪石,看不到一线生机绿意。 她虽隐去了身形,但双足落于冰雪间,时间久了便冻得发麻。想要施法御寒,却又怕因此被楼中人发现异样,只能苦撑硬挨。然而没过多久,云层渐厚,乌色浓浓,间有呼啸风起,沐琼茵抬头望去,天幕一片混沌,竟像是要下起大雨的样子。 她自感倒霉,回头间倒看到山崖上方有巨石突出,宛如天然石梁,其上则有嶙峋怪洞,看样子可以暂时躲避。 此时朔风鼓荡,乌云涌动,已有雨点零零散散地砸落下来。她连忙飞身而起,在半空踏着石梁再一借力,便掠进了怪洞门口。 洞口狭窄,仅能容纳一人站立,朝里面望去则是晦暗幽深,寒气四溢,不知到底通向何处。 她没敢再往里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冰凉大雨倾泻瓢泼,被风卷乱后,漾出如烟如雾,天地迷茫。 试着往那座楼阁方向望去,风雨交加,云雾飘荡,已然看不清那边情形。因躲在山洞中,沐琼茵暂时撤去了隐身法术,抱着膝坐在了地上。原以为这场大雨来势汹汹,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可不知怎的,风不停雨不止,阵阵寒意侵入肌骨。 沐琼茵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鼻尖却忽然感到一凉。 她抬头,又一滴晶莹透亮的水珠自上方滴落,这次是落在了她的手背。 然而令她惊奇的却不是水珠。 苍黑的石洞顶部有一道深邃裂痕,其间竟爬满碧绿藤蔓,犹如纵横交错的蛛网。只是不生叶片,唯有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雪白小花。 而此时,在她头顶上方的花苞正无声绽开,粉黄鲜嫩的花蕊间渗出透明水珠,缓缓滴落。 沐琼茵微微一怔,这花朵纯白秀气,望之令人喜爱,就连从花蕊中滴落的水珠亦满是馨芬,清淡弥久。 正在出神之时,石缝间的藤蔓却已无声无息地迅疾蔓延,须臾之间便布满了山洞顶部,粗壮叶茎更是如潮水般朝着洞中涌去。 数不清的白色花苞一一绽放,粉黄花蕊间不断渗落水珠,一滴滴一颗颗如雨划落。打在石上,落在地面,一瞬间竟激起嗤嗤作响,山石尽为之腐蚀。 沐琼茵惊骇之余急行拈诀,身周迅疾布起结界,猛一阵冰水砸落,打在结界上溅起白烟缕缕。 她在瞬间往洞外掠去,不料身后忽卷来一道粗壮藤蔓,如巨蛇般缠绕而上,一下子将她拦腰捆住。沐琼茵人在半空倏然回转,掌间灵力暴涨,化出透明掌刀猛地砍下。 藤蔓受痛扭转,却将她缠得更紧。又一道绿藤袭来,紧勒住她的颈部,将她狠狠拽向山洞深处。 * 沐琼茵拼力展臂,掌刀再度飞划而出,幽暗中惊现白光如电,一下子砍断了那道缠着她颈部的绿藤。谁料藤蔓虽断,上方的白花却忽然暴长数倍,原本只是杯盏大小的秀丽花朵,如今一瞬间竟如一张张猛兽巨口,嫩黄的花蕊亦粗长如剑,溅着冰寒水珠尽数朝她飞来。 她腰间还被另一道藤蔓缠绕,猛然间凌空飞起,白袖如浪,红珠绽光。 腕间白丝飞射而出,弥弥漫漫蓬出万缕,正撞上攒飞而至的花蕊之剑。灵力震荡,冰珠四飞。山洞震颤间,地面又忽然钻出一道藤蔓,毒蛇般缠向沐琼茵手腕间的那串红珠。 却在此时,自洞口方向忽有罡风袭来,扑荡卷扬,犹如巨浪拍击。 沐琼茵身在半空惊而回首,但见冥火耀起,斩落如电。藤蔓受伤颤抖,旋即再度扑击而来。她趁着这时挣脱困束,却又被那人一把拽到身后。 “有本座在此,你无需出手!” 一袭玄色长袍的魔君语气坚硬,说话间掌心冥火如剑,刹那间便将那藤蔓斩落。然而上方的那些花朵却更为疯狂,一张张巨口吞噬而来,挟带着奇异芬芳的香息,犹如万魔出击。 魔君拂袖飞掠,身前幻化无形屏障,长袖横扫,便是万道光焰形如飞剑。一道道幽蓝冥火刺进花蕊,巨型白花狰狞扭曲,幻化成骷髅形状。石缝间的藤蔓还在不断钻出,很快就将洞口封闭。 沐琼茵飞身掠上,才想出手相助,却忽而又记起自己混入魔界的用意,竟在一时间迟缓了下来。 魔君似有察觉,迅疾回首想要发问,身后石缝中却又钻出一条新生藤蔓,呼啸着卷向魔君颈部。 沐琼茵不觉出声惊呼,魔君却好似早有预料,霍然回身,掌间冥火飞出,正中藤蔓根部。谁料那藤蔓结出的骷髅竟朝着沐琼茵飞射而来,她已展臂拈诀,却又被魔君护在身侧。 骷髅直击而至,魔君利落出招,冥火疾舞,碎骨散飞,却有一块击中他的面具。 魔君不由拽着沐琼茵飞身后掠,周身魔气肆意狂涨,一瞬间洞口藤蔓倏然退避。 却听轻微一声响,青铜面具正中竟缓缓呈现一道裂痕。 裂痕在瞬间扩散延伸,魔君似乎不及防备,宽袖一扬,想要遮挡脸面。然而此时两人已齐齐倒掠出山洞,大雨滂沱,山风疾旋,青铜面具就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分裂碎落,坠下深谷。 * 沐琼茵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魔君。 甚至忘记自己还被他紧紧握着手腕。 冰凉的雨水划过他的脸庞,眉黑英挺,目明纯澈,然而却与清秀孤寒的倾河不同,完完全全是硬气刚毅的类型。 魔君似也很是不安,但此时再想掩饰容貌已经太迟。豆大的雨珠打落一身,他拽着沐琼茵飞掠于山崖之间,掌心冰凉。 “君、君上,要去哪里?”她的衣裙被雨水濡湿,粘在身上,显出了极为透彻的体态,不由生出几分局促。 魔君只淡淡扫视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她在风雨中穿掠,指尖忽而耀出一点冥火。幽蓝火焰徐徐飞起,须臾间便化为万道光焰,飘摇着缠绕飞旋,化出蔚蓝结界。 结界里再无凄风苦雨,只有他与沐琼茵两人。 她这才止住了身形,停在云雾浩渺的空中,四周皆是茫茫群山,寂静的雨水打落透蓝结界上,溅出一朵朵明澈的花。 她往后略退了退,将手从魔君掌间抽出,忍不住又细细看他一眼。 “君上,这就是您的真容?” 一点雨水自他眉心缓缓滑落,魔君抬起手将之接在掌心。水珠旋即幻成小小的镜子,倒映出那张英武神俊的脸。 眉角眼梢都隐含傲气,魔君淡淡一笑,道:“怎么?是不是感到惊讶万分?本座与倾河长老明明不是同一人,这回你该确信无疑了吧?” ☆、第二十六章 整件事情的发展都不在沐琼茵的预想之中。她怔怔地看着魔君,一时之间有些难以置信。 雨珠还在不断地敲击着透蓝的结界, 水雾随风流转, 外面的世界朦胧不清,像是浸润在水中的墨染画卷。 魔君扬了扬俊眉,“镜无忧, 还愣着做什么?难道是本座的真容令你如此吃惊?” 沐琼茵又看他一眼, 随即垂下眼帘, “君上风姿俊朗, 让属下颇为震惊。” 他很满意得到这样的回答,内心小火苗一窜一窜, 脸上却还是淡漠异常。结界周围的冥火在雨中犹自摇曳, 是一盏盏小小的灯笼, 燃亮了灰暗迷离的雨景。 魔君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拘束, “本座的真容难得一现, 你不可对外声张,明白了没有?” 她心中还是存有疑惑,可又不好意思再行追问,只得点头允诺。回望那幽黑山洞,心有余悸道:“君上,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藤蔓袭击我也就算了,为何对您也不放过?” 魔君扫视一眼, 云淡风轻地道:“那是伴妖花, 能吞噬一切血肉之物, 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魔界之中像这样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谁叫你偷偷来到这里,险些酿成大祸?” 沐琼茵低首道:“属下……属下多日不见君上,又听传闻说您外出,因此心生疑惑便想确认一下……后来看到黑鹰往此处飞来,一时忍不住就又跟随其后。”她顿了顿,抬头问道,“之前有人说您离开了魔界,但黑鹰又说您闭关修炼,这是……” 魔君沉着脸没有回答,袍袖忽而一卷,四周冥火烁动起伏,整个结界朝着对面山间那座悬空楼阁疾飞而去。 “君上?”沐琼茵诧异不已。魔君却低沉叱道:“此事有关机密,岂能随意说出?” 话音未落,山间古楼已在近前,风雨间依稀浮现出错落的白石,如小桥般通向前方。 魔君掌风一起,四周冥火倏然而落,整个结界随即消散如雾。他率先飞身掠起,穿透烟雨往古楼而去,袍袖一卷,楼中便显现门扉,里面却仍是幽暗沉寂。 他落在门内,头也不回地说了声:“进来。”随后便顾自消失在晦暗光影中。 * 沐琼茵迟疑了一下,沿着悬浮的白石缓缓前行,周身为寒意所袭,不由屏住了呼吸。到了楼内,却已看不到魔君的身影,楼阁底层一片昏暗,只在两侧陈设了一些竹木书架,零零落落地排列着数本古旧书册。 她默默观察着楼中情形,斜前方有长长楼梯,君上或许已经自行上去,却不知上面到底是何状况。 此时上方忽传来轻微足音,她不由抬头望去,楼梯那头有微光闪动,像是有人点燃了灯火。 她沿着古旧的楼梯慢慢上行,那点微光始终悬在前方。奇怪的是,这楼梯本来看似只有十几级,可沐琼茵不知不觉间走了很久,却始终未走到尽头。 她悚然回望,后方昏暗混沌,像是已被雾气笼罩。 而前方依旧是斜斜向上的木梯,唯有闪动的蓝芒忽隐忽现。 “君上,您在楼上吗?”沐琼茵趁着光亮还未完全熄灭,身形一动,便跃上了楼梯扶手。 上方传来了一声冷哼,随后雾气隐退,那盏蓝色幽灯徐徐向后,落在了魔君的手中。 他就站在高而陡的楼梯尽头,墨黑长袍赤红边缀,倨傲而又俊朗。“磨磨蹭蹭的,难道不敢上来?” ——他早就在楼梯那端等着,位居高处静静观察,这样的姿态更能突显自己的形象。可是这小女妖进了孤月楼又徘徊不前,他在上面等得焦急,最后只能自己显身,所幸还保持着孤傲的风骨。 一言既罢,也不容她回应,便又转身走去。 沐琼茵跟在其后,低声道:“头一次进入此楼,感觉有些不安。” “那是因为孤月楼亦是灵光结界,其间法力充盈回旋,周而复始。你并非魔类,进入之后自然心神不宁。” 魔君提着灯在前慢慢走,楼阁长廊似无止境,两侧皆是紧闭的门扉,锁钥上皆有幽光闪动,也不知里面都藏着什么珍宝。 沐琼茵记得他之前提过孤月楼,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进入了其中,不由问道:“这里就是君上之前说起过的孤月楼?我听人说,孤月楼乃是君上自幼勤学苦读之所……” “那是自然,不然何以坐上魔君之位?” 说话间,他在长廊中站定,掌心明光一现,斜侧门扉幽然荡开。 一抬手,那盏幽灯缓缓飞入,在屋中环舞一周后,四壁间便亮起了烁烁明焰。 他负着手走了进去,这房间看似平常,却是他事先就精心挑选出来的。 一室清幽,无人打搅,是两人独处交心的最佳地点。 撩起薄透帘幔,一地苇席银白如水,中间仅放置了一张古红矮几,几上青瓷瓶中斜插了一支素雅白梅。矮几旁的苇席上堆摞着诸多古书旧册。 魔君衣袍翩然地在矮几后席地而坐,长袖一展,示意她也坐下。 * 沐琼茵毕恭毕敬地跪坐在苇席间,恳切问道:“属下这样进来,不会影响君上的修炼吗?” 他一手撑着脸颊,斜斜睨着她,“本座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修炼的。倒是你,成天东跑西走的,几天不见本座就要上天虞峰找去了?” 沐琼茵一惊,忙道:“只是觉得君上忽然消失有些奇怪……” 魔君扬起唇角,露出几分讥嘲笑意,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情。“镜无忧,若是本座真的悄悄离去,你会不会十分失落?” 沐琼茵愣了愣,听出他这话的涵义,却又不便直说。只能含糊应答道:“失落?那倒是不会,君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又怎么需要通知魔界各人?” 魔君蹙了蹙眉,重又端正了身姿,神情亦随之变得肃穆凝重。“那就好……其实本座最近有要务在身,不能随意走动,若不是刚才察觉到对面山间魔气笼罩,是断然不会离开孤月楼的。你虽是无心犯错,但毕竟已不是第一次,要本座如何惩罚你才好?” “君上息怒,属下当时也不知君上会忽然出现……其实属下自己也能……” ——自己也能脱险?! 魔君心头一沉,即刻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不要乱找借口。本座只问你,打搅了我的清修,你该不该领受责罚?” 沐琼茵看他根本不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只得道:“那么君上想如何责罚属下?” 这问题却让魔君愣了一愣,之前光想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将她引入孤月楼,随口一说的问题,就连自己都没想到最佳答案。他其实不善言辞,平时戴着面具还能伪装出凌厉霸道之风,如今面具已碎,竟好像无形中少了一层保护的屏障,连脑子都转得迟缓几分。 “……责罚么,自然是要很厉害的。不如你自己想想,说得恰当了,本座就依你说的来做。”魔君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微微扬起下颔,负手踱到她背后。 这样好,不正面相对,避免了露怯。还能偷偷观察她洁白无瑕的后颈,以及乌黑如墨的长发。 她的耳坠是两串碧绿的珠子,莹润如水,微微晃动。 他站在后方,手指有些发痒,可是理智却又告诉他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真是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沐琼茵等了半晌也得不到回答,迷茫地回过头去,却正撞上魔君的视线。 他没有预防,慌忙间背转身子,走到了窗口。弹落的雨珠如珠玉般轻扣窗纸,宛如时高时低的琴音,缭乱了心绪。 掌心偷偷翻起,又浮现出一面小小的圆镜,映出了坐在苇席间的那个背影。不知为何,虽然只是个前来投靠,寄人篱下的小女妖,可现在望到这身影,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既想摆出威严来震慑驯服,又怕太过冷酷将她吓退……左左右右,拿捏不准,竟成了近期的一桩心事。 “君上……”她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魔君浑身一凛,瞬间握紧了手掌,水珠化成的圆镜即刻消散。 “何事?”他故意压低声音,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君上不是要我想怎么责罚自己吗?”沐琼茵款款道,“属下驽钝,没什么特长,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故事,不如讲给君上听听,来为您解闷?” 他愣怔了一下,皱眉道:“这也算责罚?……罢了,看你可怜,就先依着你的说法,要是讲的不好,本座便将你关到刚才那个山洞去!” 沐琼茵的唇边浮现一丝微笑,低头叩拜了一下,并着双膝挺身而坐。 “青螺山间有一小女妖,名唤阿霜。她生来无拘无束,以天地为家,餐风饮露,揽月追风。忽有一日电闪雷鸣,大地震荡,山峦崩塌。阿霜逃入深谷,却意外发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她冒着危险将其救活,男子丰神俊朗,然而沉默寡言。在山间与她共处了多日,却不肯透露身份,最终不告而别。阿霜怅然若失,过后不及,却又遇到另一位少年,言笑善谈,常随左右……” “不能有点新意吗?!”魔君忍不住道,“这明显就是要她在两人之间难以抉择,最后两个男的必定一死一活,死去的那个最为可怜!” 沐琼茵掠了掠鬓发,耳环幽幽闪亮。“君上别急,听我将故事说下去。正如您所言,阿霜后来因缘巧合又重逢所救的男子,然而却渐渐发现这两个人极为相似,无奈盘问双方,都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对方……” 她说到此,瞥了魔君一眼。 他怔立在窗口,神情有些呆滞。 “长得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呐呐地道。 “阿霜先前也这样想,可是……”沐琼茵笑了笑,明亮的眸子望向他,“她遇到的是妖魔啊,改变容貌不是易如反掌吗?君上,您说对不对?” 魔君抿紧了唇,绯红自脸颊瞬间蔓延至耳根。“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笑!本座要狠狠惩罚你!” ☆、第二十七章 “君上为何如此动怒?这个不好听的话,我还可以讲其他的啊……”沐琼茵手撑着双膝, 水盈盈的眼睛望着魔君。 他又羞又怒, 攥着拳加重了语气,“本座不想听故事,本座不是三岁小孩!” 沐琼茵见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便改换了神情, 垂着眼睫道:“君上不想听, 属下就不说了。但您硬是要属下自己说出受罚的方式, 也实在是难为我……”她认真想了想,抬头道, “君上有没有什么杂事琐事?属下可以替您代劳。” 杂事?琐事?说得轻巧, 难道她以为只要这样就能够抵消激怒他的罪过? 魔君忿忿不平地走到一旁, 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如果真像刚才说的那样,将她再关进那个山洞……那些藤蔓恐怕已经消失不见, 这样一来, 自己所安排的一切岂不是都要暴露? 刚才她那段话明显含有深意,再也不能被抓住把柄,任她嘲笑! 可是如果将她关去别的地方……他不由望了望窗户,外面风雨未休,今夜寒意会更加深重。再一想到小女妖孤零零地被关在幽黑之处,栖栖遑遑,受寒受冻, 他又于心不忍。 他在窗前陷入矛盾, 在沐琼茵看来却只觉魔君又在神游天外。 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君上,您还没想到吗?” 魔君一回神,终于下定了决心,广袖一扬,故作大度道:“本想将你关进山洞,但看在你千里迢迢前来投奔魔界的份上,就先行免了……不过……”他负手四顾,视线落在几案边那堆杂七杂八的书册上,“既然你主动提出要替本座做些杂事,那就先将这孤月楼中的典籍重新排放一遍吧。” 整理房间……这就是“狠狠的责罚”? 沐琼茵愣了愣,“这些典籍都是魔界珍藏,君上放心叫我归整?” 真正有用的典籍早就收藏在密室,散落在楼中各处的全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无聊书册,就算被人打包偷走也不会在乎。魔君心中这样想,嘴上却道:“本座给你这个机会,自然是在考验你的忠诚。不该看的不看,不该拿的不拿,作为下属,这不是最基本的要领吗?” 虽然对于这所谓的惩罚很是莫名其妙,但沐琼茵也不会蠢到再提出异议。于是抱起那堆书册,来到了近墙的书架边,回头问道,“君上,这些书可有什么顺序?” 其实都是他随手乱扔的,无非想营造出自己闲暇时还在饱读典籍的形象,此时斜倚在窗前却严肃道:“那是当然,不过其中奥义你也不会明白,就按照书的新旧程度慢慢排列吧。” 沐琼茵无语,这些书都已经泛黄干枯,一看就知道都是数百上千年的古旧,哪里还分得清谁比谁更新一些。再待询问,魔君却施施然背着手踱到了帘幔外,说是自己不能耽于闲谈,要到别处去静坐修炼。 “那我就留在这里?”沐琼茵诧异道,“手里的书整理完了怎么办呢?” 他指间一动,屋中便传来轻微声响。沐琼茵不觉回头,却见背后的墙壁从中分开,显露出里侧整整一地旧书,足足有数百本之多。 她呆滞地看着交叠杂乱的书堆,魔君却已经踱出屋外。 “慢慢整理,累了可以在屋中休息。” 他临走前还故意淡漠地留了一句,既有威严有不乏人性。 * 走出这间屋子,魔君才悄悄松了口气。隐约能听到房间里沐琼茵正在收拾卷册的声音,他却不好意思回头张望,而且还要沿着长廊留下足音,以显示自己远离了此地。 才到楼梯旁,蓝颈黑鹰从底楼扑棱棱飞来,落在扶手上才要开口,却被魔君伸出双指捏住了嘴巴。 “别吵!”他压低声音严肃道,“蠢货,你又干的好事!” 黑鹰呜呜做声,摇晃着脑袋似乎表示不理解。魔君咬牙道:“叫你去山洞里布置点妖魔,你却将伴妖花给弄了来,还好本座及时赶到,否则真出事我拿你喂鱼!” 黑鹰从他手中挣出尖喙,苦哈哈地道:“君上不是要以假乱真吗?我只怕妖魔实力太差,被镜无忧一下子搞定,那还怎能体现君上及时赶到,英雄救美的高大形象呢?” “你就不能事先对伴妖花说好了,意思意思就够?” “君上你也知道,伴妖花根本没有脑子,只知道吞噬血肉……”黑鹰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办了傻事,缩着脖子不敢再吱声。 魔君揪了它翅膀一下,狠狠告诫道:“现在开始不准出现,免得又走漏风声!还有叫你的哥哥也一起回沉光殿睡觉去。” 蓝颈黑鹰愣了愣,“那就留君上自己在这里?等会儿天黑了,我们要来接您回去吗?” 魔君整了整衣衫,嘴角微微扬起,眼里隐现浮漾光亮。 “不必,本座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说不定今夜就宿在楼中。” 黑鹰惊讶地瞪大了小圆眼,结结巴巴道:“君、君上,你这就准备……” 他又一把捏住黑鹰尖喙,恶狠狠道:“闭嘴,本座不是那样低级好色的魔!休要以你那龌蹉之心来妄自揣度!” * 话虽如此,等黑鹰被撵走之后,整座孤月楼内就真的只剩他与沐琼茵了。 魔君悄悄地蹩进了一间收藏珍宝的暗室,与沐琼茵所在的书房仅有一墙之隔。他不敢发出声响,又觉得鬼鬼祟祟偷听有失风范,思前想后之下,便轻手轻脚地坐在了临近墙角的苇席上,坐姿端端正正,犹如小时候在先君面前专心打坐那样……只不过那时还不是人形,只能学着先君的模样努力坐着不动罢了。 一想到那段时光,魔君的心绪又低落惆怅了起来。 先君欣赏孤月楼悬空压雪的景致,那时便常在楼宇上闭目静坐。而幼年时的自己还太过活泼,总是在先君打坐时围着他打转。先君多数时候是不予理会的,偶尔听他发出声响,才会睁开眼,在他脑袋上摸一摸,说道:“阿煊,不要吵。” 他会昂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先君,甚至还会趁势跳到先君怀里,撒娇一般地拱。 “阿煊,你以后也要修炼的,怎能如此懒散?”先君将他抱起,又轻轻放在苇席上,“跟我学着打坐。” 他不情愿地蹦跳几下,见先君沉下脸了,才缩退到一边,蹲坐在苇席上。看看先君那仙风道骨的身姿,再看看自己毛茸茸的脚爪,他也不觉自惭形秽,努力挺直了身子,脚爪牢牢按在苇席上。先君又闭上眼了,他不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可是蹲坐的时间久了,身后的尾巴又不自觉地摆动起来,一不小心就扫到了先君。 “阿煊,又不安心打坐了。”先君睨他一眼,替他将尾巴放到一边,摸着他的背道,“我只怕是不会在此长久逗留,以后你是跟着我走,还是留在魔界呢?” 他吓了一跳,以为先君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想要他了,一下子着急伤心,扑到先君身上,难过得垂下耳朵。 “哭什么?又不是不要你跟着了,只是前途未卜,我也很是惘然……如果倾河还在世,我也不必留在此处,可是……”先君低头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天生非凡,若是当年留在天庭,以后也定会长随上神左右。我倒是有些后悔将你带来此处,害你无法修成正道。” ——阿煊是先君从荒山捡回来的,爹爹妈妈都不见了……先君去哪里,阿煊就去哪里! 小小的魔君心中难受得很,可是还不会说话,只能泪汪汪地将头搁在先君腿上。窗外投洒晦暗光线,先君坐在银白苇席间,神情寂寥。 那一幅景象如灰白画卷般长存在心间,曾经风轻云淡的沧筠先君最终化为无数碧光,周而复始的环绕魔界,历经数百年不散。而他也渐渐长大,第一次能化成人形时,他高兴地奔到魔界最边缘处,站在悬崖上朝着十二轮法阵喊:“先君,我能够幻化为人了!” 十二轮法阵一如既往地缓慢盘旋,其间碧莹点点,犹如星耀。 山风吹过,卷落片片飞雪,回应他的只是下方遥遥传来的亘古潮声。 …… 魔君坐在墙边,怔怔回忆着过去,不知不觉间邻室内却已没了声音。他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难道小女妖那么快就把所有的典籍都整理好了? 他之前的打算其实是与她一同读书,顺便可以显示自己的博学多才,后来虽然计划有变,但她在整理书籍的过程中应该也能感受到自己饱读诗书的形象……可是按理说,不会那么快就完成了啊…… 魔君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现在就去询问。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趴到墙壁窃听,那屋里却还是安安静静。 他心里一惊,别是趁着他不在偷偷溜走了?! 一想到此,便顾不上别的了,抬脚出了密室,假装生气地推开那扇朱色菱花门。“镜无忧!” 这一开口,便又后悔不迭。 小女妖根本没走,原本斜倚在书架前,背对着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旧书。被他一声吼,惊得回过头来,紧张地道:“君上?又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看看你是否偷懒了!”他清了清嗓子,走到她近前,居高临下地指指满地书籍,“怎么回事,堆了一地也不收拾,竟然自己偷看起来!” 沐琼茵尴尬地握着手中那本发黄的书册,犹豫半晌才向他扬了扬,问道:“君上,这个……是您小时候看的书吧?” 魔君一愣,书房里的旧书太多,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都有些什么。迟疑着从她手中接了过来,翻开书页看到上面的内容,只觉头脑发胀,气血上涌。 真的想抽死自己啊! ☆、第二十八章 他攥着旧书目瞪口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再想强装镇定已无济于事。沐琼茵却挪到他近前, 背着手望向书页,疑惑道:“君上这本书上的文字甚是奇特,属下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什么, 不认识?!”魔君一惊又一喜, 狂跳不已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 即刻板着脸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本座幼年所读的书?” 沐琼茵笑了笑,伸出纤纤玉指替他翻到后面的书页, “喏, 从这页往后有许多涂鸦, 笔画简单古朴……呃,看上去就是小孩子所画。”她又不好意思地看看魔君, “虽然属下不认得书中文字, 但我猜测,这些画应该是根据文字内容而描绘出来的……君上,您还真是天资聪慧呢。” “嗡”的一声,他只觉刚刚回落的气血又再度喷涌上涨,这一回简直要冲破脑门。 书页虽已发黄陈旧,上面的墨画也色泽褪淡,然而那一个个动作各异的人形依旧活灵活现。一个圆圈就是脑袋, 加上几条直线便是个四肢俱全的可爱人形。沐琼茵指给他看的那一页上, 两个小小的简笔人形正手牵手儿, 脑袋挨在一起。 “这……这只是本座随手画的,两个小孩子成了知己好友,难道不行?!”他强自辩解道。 “那这个呢?”她耸耸肩,又翻到再后面的一页。 两个圆脑袋小人这回却是面对面,头靠头,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这是一个人的脸上受伤了,另一个在替他敷药!”魔君面红耳赤,猛然将书册合了回来,愠怒道,“谁没有小时候乱涂乱画的习惯?看到了就觉得很可笑吗?!” 沐琼茵无辜地摇摇头,“可是属下小时候没画过这些。” 他觉得沐琼茵话里有话,心虚不已地抗辩道:“这些怎么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关爱……这,这不是体现本座自幼宅心仁厚吗?” “君上再给我看看。”她忍着笑请求,魔君死也不肯,攥着书倒退到门边,气息咻咻地道,“为什么对这书如此感兴趣?” 她看了看他,交叉着手指忸怩道:“那两个小人都看不出男女……我怕君上画的是一对男人……” “什么?”魔君起先一愣,继而隐约明白了几分,又羞又气浑身哆嗦,“镜无忧,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带着那书册夺门而去,就连脚步声都透出慌张与愤恨。 “君上?”沐琼茵吓了一跳,追出门口,“属下只是跟您开开玩笑……” 一连串的足音往楼下而去,魔君根本没有回头,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 魔君含恨掠出孤月楼的时候,天色暗沉,寒风乱卷。 冰凉的雨珠打落脸颊,他简直气得发疯,胡乱抹了一把,闷着头径直往沉光殿而去。可是还未飞到一半,又惶惶然减缓了速度。刚才自己夸下海口,对黑鹰说今夜要留在孤月楼住宿,如今孤零零折返,岂不是等于告诉黑鹰自己无功而返? 这样的屈辱绝对不能有! 他强行镇定了乱纷纷的心情,朝着另一方向斜掠了片刻,料想小女妖应该望不到自己了,才坐在湿漉漉的云端顾自发怔。风一阵寒似一阵,衣衫也被淋湿了,冷得他微微发抖。 想要驱寒,可是一旦施法浑身隐现红影,必定要引人注意。魔君内心悲苦,仰天倒在云层中,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失败透顶。 千算万算,没想到以前随手涂画的书册竟也夹杂其间,还被小女妖一下子发现。后悔,悔不当初! 他蹙着眉发呆,脑海中计划要将小女妖关起来,或者干脆将她赶出魔界。可是自己也知道无非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真正做到。忧愁的魔君忍不住又往孤月楼方向偷望,却发现幽长连廊间已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 浅色的轻纱笼着明艳的火,像一朵朵透亮的玉兰,投映下淡淡影痕。 群山静伫,雨渐渐停息,四下里雾霭缓缓融汇,是沉寂无声的海。 他的心中却更悲哀了。 孤月楼凌空傲立,为云雾烘托萦绕,是魔界的一方净土。如果一切如愿进行,现在应该正是灯火初燃,两人静读典籍之时。可是如今全都变了滋味,一番心血化为乌有,他感到无比沮丧,甚至不想再见到镜无忧了。 正惆怅间,透白的云雾中隐约有人影正朝着这边而来。魔君警觉地坐起,来人衣裙飘舞,如迎风摇曳的水芙蓉。云袖飞卷,露出一截皓腕间红光浅浅,带着几分暖意。 他心头一跳,连忙绷着脸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沐琼茵远远的就望到他颓废地倒在云端,如今临近了,他却又显现出冷漠眼神。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君上还在生气?刚才确实是属下太过放肆,不应该跟君上乱开玩笑,还请您原谅。” 魔君听她提起此事,更是郁结难解,为了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不得不狠声道:“镜无忧,你现在再来道歉,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应才能消除他的怒火,魔君看她愣怔着,不禁又道:“现在为什么如此呆滞怯弱?你刚才不是伶牙俐齿的吗?连本座的玩笑都可以乱开!” 沐琼茵本来是怕他将自己逐出魔界,因此匆匆追来,可现在看到魔君这样愠怒愤恨,知道自己确实令他失了面子,心里竟不由产生了几分歉疚。 “君上,其实属下也没有讥讽您的意思。”她诚挚地道,“正如您说的那样,不懂事的时候随手乱画,也是常有的事情。您要是介意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事了。” 她的态度越是低微诚恳,魔君却越是心如乱麻。他紧抿着唇,想要再斥责一顿,可一想到书页上那几个小人,便觉得自己再想端着架子更是像个笑话。 “以后别再来见我!”他在失落中抛下一句狠话,袍袖震拂,云霭飞散。 沐琼茵怔怔地站在云间,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玄黑身影渐渐隐没于暗沉云海。 * 沐琼茵怀着懊悔之心回到幻海界的时候,魔君也悄无声息地回了沉光殿。 大殿内没有点灯,与玲珑古拙的孤月楼相比,这里简直沉寂幽暗得像是幽冥地府。 他本想偷偷进入殿后寝宫,不料才还未踏进大殿,两只黑鹰就迎上前来。“君上怎么回来了?我们还以为……” “少啰嗦,本座要休息了!”他怫然挥袖。黄颈黑鹰察觉到他的异样,战战兢兢上前道:“可是君上,祖黎长老正在殿中等您。” 他猛一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做什么?” 蓝颈黑鹰抢着表功,“他本来是去想去孤月楼的,可我们说您正有要事处理,就拖他在这里待着。” 魔君点了点头,想不到黑鹰在关键时刻还能机灵一次,只是一想到祖黎长老那苦大仇深的脸,心情更沉闷了许多。 踏入大殿,祖黎长老果然守候在宝座前。魔君调整了情绪,像以往那样朝他颔首,祖黎长老却浓眉紧蹙,与平素相比更为严肃。 “君上去孤月楼有何事要办?” 单刀直入,这语气听来犹如责问。魔君压下不悦,平静地走向宝座,“只是心绪烦乱,想独自静坐而已。” “沉光殿内也很幽寂,君上为什么非要去那里?”祖黎长老跟在身后追问。 魔君眉间一蹙,回身道:“本座不想天天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行吗?我自继任之后,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疯了!” 祖黎长老后退一步,沉声道:“若真是静修倒也罢了。可是,据老朽所知,孤月楼内不仅只有君上一人……” 魔君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暗中监视我?” “老朽不敢。”他深深一拜,“本想去孤月楼找君上,但黑鹰百般阻拦。老朽心生怀疑,便施法窥测一瞬,发现君上正与镜无忧同处一室。” “你!”魔君攥紧了手掌,旋即又哼了一声,“先前不是你说,镜无忧见闻颇多,可以为本座讲授外界情形吗?本座将她叫去孤月楼,难道有什么不妥?” 祖黎长老看了看他,不无担忧地道:“老朽起初是一片好意,可近来君上对符文石之事不急于处理,却三番两次和镜无忧纠缠不休,老朽看在眼中实在忧心忡忡!君上虽然年轻,却也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镜无忧只是一介女妖,君上利用她为魔界效力便可,怎能因她貌美就神魂不守?” “住口!本座早就另有安排,又岂是你所说的那样昏聩重色?”魔君本就受到打击,听了这番话更是气恼不已,“有些事本座不想宣扬得众人皆知,并不代表着本座就真的全然不顾符文石下落!” “君上所说,是指将断水凝派出之事吗?说起此事,老朽也有疑惑,若是她出去执行重任,为何君上却不让老朽知晓?”祖黎长老语气渐重,“君上年幼时先君就将您托付给老朽,当年您对老朽依赖倍重,如今却总是不耐烦听我言语,甚至情愿信任断水凝和风且!老朽在君上眼中就已经成了生厌的角色了吗?” 他说话声沉重震耳,魔君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可是祖黎长老见他神情颓废,以为他对自己的劝谏根本听不进去,不禁怒从心起,“君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魔界众人着想。当年先君本是上神,尚且能为魔界粉身碎骨,您是在魔界成长起来的,难道就只顾自己悠闲逍遥,不管他人安危?!” 魔君忍无可忍,拂袖怒道:“在你们眼里,本座就始终都是这样一个废物?!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到辖制,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却要被视为浪费光阴。当年我想为先君报仇,是你们死活不准我再出魔界,如今听说符文石再现,又急着逼我出去寻找。我的一举一动,全你你们的掌控之中,还谈什么悠闲逍遥?!我本来就不是魔界天生天养的,既然你们看不上我,那我何必还在此处待着?!” 重重一番话砸在沉光殿清冷石砖间,两侧幽火忽忽窜起。祖黎长老长须颤抖,“君上还是好自为之!您已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了!”说罢都没再行礼,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殿门轰然关闭,形只影单的魔君站在宝座之前,望着朦胧幽火,手掌紧紧攥起。 * 这夜风雨过后,幻海界瀑流奔涌,漫溢的水浪冲出湖面,灌注入海。 沐琼茵从孤月楼回来后,始终辗转不宁,难以安睡。脑海中总是回想起魔君被戏弄后那种外表强横却掩不住内心惊惶失落的神情……尤其是后来远望到他独自躺在湿漉漉的白云间,从心底浮升的愧疚居然难以消散。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他产生同情? 她有些埋怨自己,挨到天幕已经发白,才磨磨蹭蹭起了床,不知何时再去找魔君道歉。正犹豫中,却听窗外响起尖利的鹰唳声,开窗一瞧,果然是黑鹰兄弟俩疾掠而至。 沐琼茵还未开口,蓝颈黑鹰却急切道:“你今天看到过君上没有?” “没有啊。”她纳罕地摇头,“君上昨天生气了,不会再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黄颈黑鹰带着哭声道:“君上失踪了!” 她吃了一惊,急问起详情。黑鹰说昨夜君上心情很差,它也不敢多问。今早起来去见君上,就发现寝宫床褥整整齐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来回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君上的踪影。 沐琼茵也不由急了起来,当即与它们一同出了幻海界,在群峰深谷间不断寻找。无奈找遍魔界各处,都是失望而归,黑鹰急得团团乱转,她却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走。去甘华神树那里,说不定君上心烦意乱躲在树里了。” 黑鹰们又燃起希望,随着她飞掠而起,直奔那座冰雪山岭。远远的望到山顶空旷无人,唯有树身赤火错落喷发,沐琼茵轻身掠下,踏着厚厚积雪行至树前,唯恐君上躲在里面,又被自己惊扰。 才想出声询问,却忽见虬曲蜿蜒的枝丫间悬垂着一页暗黄书纸,随风簌簌轻颤。 黄颈黑鹰率先冲去,将那页书纸衔下。沐琼茵诧异地接了过来,看到纸上那潦草字行,一颗心顿时沉坠跌落。 ——“本座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冰冷魔界,谁也别来找我!” ☆、第29章 黑鹰兄弟俩听到沐琼茵念出了那句话, 惊吓间险些从半空摔下。 “君上出走了!离开我们了!这可怎么办才好?!”黄颈黑鹰哇哇叫。 蓝颈黑鹰急得翅膀乱拍, “快回去告诉长老和护法,赶紧追去啊!” 沐琼茵蹙眉道:“告诉他们可以, 但不要大肆叫喊。魔界人多嘴杂,要是泄露出去,反而造成大乱。” 蓝颈黑鹰连连点头,急忙飞去禀告。祖黎长老与风且听说之后亦是又惊又怒, 风且冲到沉光殿,朝着黑鹰大发雷霆,责备它们没有看好君上,更要怒寻守卫魔界的将士, 追究他们的责任。 黑鹰兄弟俩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 沐琼茵轻声道:“护法稍安勿躁,要是您去质问守卫魔界的将士们,只会令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君上出了魔界都没人知晓,这难道还是小事?!”风且愤怒道。 祖黎长老皱着眉头,“镜无忧说的也有道理,君上私自离开魔界之事绝对不能让众人知晓。如今之计还是想着怎样迅速将他找回才是!” 风且阴沉着脸道:“我这就出魔界,总有办法寻到君上。为避免天界趁机袭来, 长老必须留驻在此,严加防范。” 黑鹰们聒噪起来,争着飞上前,“我也去我也去!” 沐琼茵看了看空荡荡的宝座,向祖黎长老道:“长老, 我想去寻找君上。” 祖黎长老微微一愣,风且已断然拒绝:“镜无忧,你才刚来魔界,算不上君上的亲信,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没有生气,朝着风且盈盈一拜,“风护法,我虽位卑言轻,但大概知道君上为何出走。君上的性情较为冲动,如果解不开他的心结,只怕您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肯回到魔界。” “你怎么会知道君上因何而走?”风且瞥了瞥祖黎长老,“难道不是因为与长老有了争执才怒而离开的吗?此事与你又有何关系?” 沐琼茵脸颊微红,不想说出真实情形。祖黎长老咳了一声,抬手道:“风护法,君上不仅仅是因为与我争议了几句才怒火中烧的,他昨日回来时已经满脸颓丧……只怕正与镜无忧有关。”风且一惊,才要开口追问,祖黎长老又道:“君上此时正在气头上,既然他的怒火因镜无忧而起,那我们追出去也无济于事。我看就让镜无忧及早出发,寻找君上下落。” 风且目瞪口呆,“你居然也信她的话?!君上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魔界,长老怎么放心让他在外逗留?如果镜无忧寻不到君上,必定不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出去寻找岂不是太迟?!” 蓝颈黑鹰却不失时机道:“我们能寻迹追踪,一定会帮她找到君上!” 风且还要拒绝,黄颈黑鹰着急万分,忍不住叫道:“君上就是因为在镜无忧那里没得逞,所以才闷闷不乐!要是镜无忧再向君上低头认错,他一定会回到魔界!换了祖黎长老和您去,又有什么用呢?” 风且脸色发青,怒视沐琼茵。她尴尬低头,嗫嚅道:“什么得逞不得逞的,君上只不过在我面前丢了面子,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祖黎长老叹息一声,事情源头果然还是在她身上,不由得对君上又失望了几分。风且气急追问,沐琼茵又怎么可能将图画的事情说出来。相持之下,最终还是祖黎长老拍板决定,就让她带着黑鹰兄弟尽快追出,务必将魔君带回。 风且还是不够放心,但想到断水凝亦出了魔界,便决定暗中发出讯号,请她在外也多加留心君上的行踪。 沐琼茵拜别两人之后,带着黑鹰掠下天虞峰,沿着冰棱悬垂的铁索直奔不归门。途径飞霜岭时略有迟疑,但还是没去与寒天道别,以免节外生枝。 不归门已在近前,十二轮法阵碧光涌动。她蓦然回望,整个魔界云雾似海,虚幻迷离。 原先一直悬着的心,竟微微落了几分。 在魔界的短短时间内,总觉得处处受制,成天提心吊胆。如今君上出走,自己又能顺势追踪,或许事情的转机就在下一刻。 * 碧光流转间,沐琼茵出了魔界,便问紧随左右的黑鹰,是否能探知到君上去了何方。 黄颈黑鹰在云间盘旋数圈,才缓缓落下。“君上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只在不归门前残存一点灵力。”它费劲地左顾右盼,好不容易才抬起翅膀,直指南方。“应该是往那边去了。” 沐琼茵虽然对这笨鹰心存怀疑,但自己也确实不知君上会去何处,与其乱找一气,还不如先循着黑鹰的指示追上一程,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君上的下落。 于是拈诀施法,须臾间化为一道浅色流光,穿透汹涌海浪,朝着南方疾掠而去。 北海浩渺,广袤千里。她掠行许久,下方海水渐渐分出支流,仍是波浪澎拜,涌向各方。抬头间,碧空如洗,云朵依依,就算呼吸进的空气微带咸味,都远胜过留在昼夜混沌的魔界。 她落在云间眺望四方,隐隐可见远处海面已有渔船出没,想来已离岸边不远。再问黑鹰,它们却只会团团乱转,说是感知不到君上的气息。 沐琼茵无奈,既然没有了方向,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又掠行十几里之后,前方果然有渔村林立,临近海边的沙地上正有众多渔民,或是爬上爬下修补船只,或是合力抖开渔网,一条条活蹦乱跳的海鱼自网中跃出,闪动银白光芒。 她微一犹豫,随即变幻成了衣着打扮。乌发束起,道服飘飘,腰间悬一对裁金断银短剑,手持古拙铜铃。 黑鹰在云头诧异,“嘎?怎么变了模样?要是君上看到了,认不出你怎么办?” 沐琼茵皱眉低叱:“出来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引人注意,君上若是连我都认不出,那还算是魔界之主?” “有道理……”两只黑鹰互相对视一眼,各自摇身一变,居然化为了一对色泽娇艳的鹦鹉,一左一右飞在她两侧,口中呱呱作声。 沐琼茵摇了摇头,也顾不得再跟它们啰嗦,匆匆落下云间。 渔民们正在忙碌,谁都没注意远处有光影划落。待等沐琼茵来到一群正在补船的汉子身后,才有人发现了她的身影,以惊讶的目光看着她。 沐琼茵上前稽首,“劳烦各位,我想打听一下,昨夜或者今日一早有没有见过一位身穿黑袍的年轻人经过?” 渔民们对这问题倒是不感兴趣,但难得见到如此美貌的女道长,便都围拢过来议论纷纷。鹦鹉急得在半空上下翻飞,沐琼茵只得又问了一遍,才有人道:“我们这没外人,就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哪里见过什么穿黑袍的年轻人?” 沐琼茵有些沮丧,又问道:“那最近可有异象出现?比如黑云压顶,光影疾掠之类?” 众人更是七嘴八舌,有个少年好奇问道:“你问这干什么?难道是来抓鬼的?” 沐琼茵怔了怔,只得答应道:“我是逍遥观弟子,确实是奉师命外出游历,看看有没有妖魔鬼怪能够降服的。” 坐在沙滩上补网的妇人们听闻了,便都来了兴趣,围着她问长问短,恨不能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说成是鬼怪所为。沐琼茵在心内直叫倒霉,勉强回答了一些问题,便想脱身离去。 谁知刚向渔民们道别,准备挤出人群,却听远处有小孩子叫嚷不休。众人循声一看,从村落后冲出两个男孩,满身灰土,衣衫不整。稍大一些的奔得飞快,尖声哭喊道:“爹爹!后面山里有只怪老虎!” 一名人高马大的渔民上前抓着他胳膊,训斥道:“胡说八道,我们这是海边,哪里来的什么怪老虎?你带着弟弟跑去撒野,弄脏了衣服就来撒谎?” 两个男孩却大哭大叫,一口咬定是见到了老虎,小一点的还抽泣道:“那个老虎,有很多条尾巴,牙齿尖尖的,看起来就很凶!” 渔民们大多不信,可也有人觉得奇怪,拿着钢叉便想往前去查探。沐琼茵本不想参与此事,却见黑鹰兄弟变成的鹦鹉振翅高飞,一下子飞掠出去。 “等等!” 她诧异阻止,鹦鹉却丝毫不停,迅疾远离了村落。沐琼茵心生疑惑,紧追不舍。众渔民见状,不禁都提起鱼叉棍棒,前呼后拥地追赶而去。 一双彩羽鹦鹉在碧空下飞掠,很快没入山上林间。沐琼茵飞身翻跃,追上其间,低声急问:“怎么回事?难道这与君上有关?” 鹦鹉闷着头疾飞,“小点声,别惊扰了君上!” 沐琼茵一愣,听这语气,难道那两个孩子所说的竟是……她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了在甘华神树间的那种触觉,当时明明就碰到了毛茸茸软绵绵的耳朵,君上却死不承认。 沐琼茵倒抽一口冷气,“孩子说的凶神恶煞的怪老虎,难道就是君上?!” 黄颈鹦鹉的小眼睛气得冒火,转回头啄她一口,“无知村童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什么凶神恶煞的怪老虎,君上明明是华美不凡、器宇轩昂的……” “哥哥不要泄露君上的秘密!”蓝颈鹦鹉抬起翅膀,“啪”的打了它脑袋一下。 黄颈鹦鹉就此不再回答问题,迅疾穿进茂密树林,落在了隐蔽的枝叶间。沐琼茵拈诀施法,隐去身形,同样寻得一树暂时落脚。 此时渔民们还未追赶过来,远处浪潮声声,浅淡日光穿透幽暗树林,漏下道道白影。僻静的山林中草随风动,自另一侧山峦间飞来一群灰色小鸟,想要落下栖息,谁知刚刚靠近一处凹陷的草地,便惊慌失措地冲天飞起,四散逃窜。 沐琼茵的心头连连跳动,回望鹦鹉一眼,见它们犹犹豫豫不敢再朝前去,心知那处凹陷草地必有蹊跷。她整了整衣衫,持着金银短剑便纵向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出魔界啦!外面的世界更广阔! 感谢咕噜咕噜鱼、BIU、獭象夫人、罹、麻幽幽丶豆渣糊啦、泥巴(还有两位马甲没显出来)的营养液! ☆、第30章 魔君在来到这小渔村之时, 已是饥渴交加, 两眼发花。 想到昨夜那场挫败,便觉得颜面尽失。小女妖给他造成的打击实在太大, 祖黎长老的那番言辞又让他恼怒,索性一走了之,各自眼不见为净。可是心里还是别扭,万一自己走后, 小女妖只会等在魔界,那自己难道还要巴巴地回去,装出不计前嫌之状? 思前想后,才在甘华树上悬好纸条, 这样一来, 小女妖必定心生歉疚,哪里还能在魔界呆的下去?事情本来就因她而起,要找也该是她出来才是!他当时正是这样愤愤不平地想着,决然远离了魔界。 魔君化为虚影可日行千里,可是跑得太快,容易让人寻不到踪影。他原本想要往南方而去,还计算好了行程, 最好能在某处岛屿躲藏起来,等着小女妖经过,再假意露出蛛丝马迹,引着她继续追踪。 没想到海面辽阔,毫无标志, 他在北海上空掠行不远,便迷失了方向。 魔君在海上茫然无措,最后甚至跟着一群海鸟疾行数十里,本以为终于寻对了方向。没想到再朝远方一望,竟见碧光隐隐,山峰悬空。绕来绕去居然又朝着魔界返回了! 他又惊又怒,连忙隐去身形再度远离。这一来一去之下,更是搞不清东南西北。到最后眼见天边云层渐亮,不多时金辉点点,光耀万里,海面浩瀚闪烁,竟已是日出时分。 灰心丧气的魔君生怕被人就此逮回,望到不远处出现了渔村轮廓,忙不迭地扑进了村后山林。 折腾了整整一夜,也不知道此处到底离魔界有多远,他听到渔民们在沙滩上的谈话欢笑声,却踌躇地不敢出去问路。天光渐明,林间幽静,魔君又困又渴。昨夜甚至还喝了好几口海水充饥,如今更觉口干舌燥。幸好在山丘后找到了一个小水潭,他生□□干净,感觉海上掠行一夜后身子发粘,便化出了原形跳到水中,欢快地戏了一会儿水。 湿漉漉地回到水边之后,困意又浓。正好此处长满野草,风轻日暖,他便卷起尾巴抖抖水珠,趴在草丛里眯起了眼睛。 迷迷糊糊地刚要睡着,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魔君一下子昂起头来。树丛中有矮小的身影慌不择路地逃走,他愣了愣,知道不是小女妖,心里有些失落,又闷着头闭上了眼。 有风自海边习习吹来,沾染了几分湿意,拂动身前的细草。他慵懒地抬起爪子摸摸嘴巴,才想翻个身子继续睡觉,忽又感觉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朝这边靠近。魔君警觉起来,身子低伏于草丛中,双目熠熠,四肢紧绷。 忽然间有一道身影自林间飞掠而至,虽换了装束,但那容颜却让他一阵心惊。 没想到小女妖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他在顷刻间施行法术,重新变回了人形,也不想就此与她照面,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间疾掠。 * “君上!” 沐琼茵一见那熟悉身影,便急追而上。魔君却丝毫不予理会,如疾风般掠向山峦那端。两只鹦鹉焦急追逐,叫嚷道:“君上别跑了啊!镜无忧都出来找您了!快跟我们回去……” 鹦鹉的声音格外刺耳,在山林间回荡不已。魔君忍无可忍,在它们还想继续喊叫时终于减缓了速度,回头叱道:“还嫌不够张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座在这里?!” 两只鹦鹉拍着翅膀飞到他近前,“君上不走,我们就不喊!” 魔君才想伸手抓住它们,沐琼茵已轻轻落在古树枝丫间,他匆匆瞥了她一眼,便沉着脸移开了视线,似乎根本不想与她说话。 沐琼茵却注视着他,目光充满讶异。 魔君只当没看到,神情冷峻。她忍不住轻声道:“君上……” 这声音依旧悦耳,魔君强行控制着自己,不让视线再回到她身上。黄颈鹦鹉落在枝头道:“君上怎么就出走了呢?可把我们急坏……” “谁说本座是出走?”魔君愠怒地盯着它,唇角含诮,“本座是不屑于跟不喜欢的人待在同一个地方,特意出来散心的。” 蓝颈鹦鹉接话道:“可是君上从来没出过魔界,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还是赶紧随我们回去吧。” 他又冷哂:“本座又不是生来就在魔界,难道还无法在外生存了?” 两只鹦鹉见说不过魔君,只好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沐琼茵。她站在古树上,离君上所在处仅有数尺之远,浅蓝道袍为微风拂动,腰间的铜铃发出泠泠清音。 “君上,之前的事情是我过分,我不该拿那些陈年旧事来取笑您。”她再次道歉,瞳仁在初阳下漾起柔和的光,“当时也只是一时兴起,以为这样才和君上拉近些距离,却没想到令得君上不悦了……” 魔君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此时正将目光投注于身前的碧叶,他知道自己应该显露出冷漠的神情,才可震慑住她。 沐琼茵还在说着,后方渐渐传来嘈杂声音,回头一望,只见草丛晃动,人影纷杂,原来是那群渔民正朝这边追来,一个个气喘吁吁,神情急切。 两只鹦鹉见状,连忙展翅飞起,“君上,他们是来抓你的!” 魔君冷哼一声,扬起下颔道:“本座早已变回了人形,这群凡人难道看得出本座身份?” “可是君上……”沐琼茵尴尬地朝他比划了一下,“您并没有完全变为人形啊!” “什么?”魔君一愣,连忙低头审视,自己明明就还是身姿挺拔,黑袍整肃,怎么可能不是人形? 黄颈鹦鹉叫道:“耳朵!” 魔君震惊之余抬手一摸,好像遭受了晴天霹雳。 刚才急着变幻人形,竟然会犯下如此大错! 再一看小女妖那种奇怪眼神,魔君悲愤交加无言以对,“轰”的一声化为玄黑光影,胡乱间不分方向,朝着海岸边仓惶飞去。 那群渔民们本来已经快要接近,眼见这树梢上的黑袍少年忽然化为黑影冲袭而来,惊吓间四散奔逃,钢叉也丢了一地。沐琼茵心呼不好,带着那一双鹦鹉急又追赶而去。 * 晴光四耀,海浪翻涌,那道黑影如流星迅疾,穿过浅海,直飞向遥远海上。沐琼茵紧追不舍,道袍猎猎,铃音激荡。魔君在前面能听到那时远时近的声响,可是不肯放缓行速,直至没头没脑地扎进了厚厚白云。 她急掠而来,穿透云朵身形一旋,亦化为浅蓝光痕追随左右。这两道光痕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倏忽间便穿过海面,在空中错落掠行,胜似幻彩纷呈,流光飞舞。 原先点漾生光的水面已渐渐远去,下方峰峦起伏,草木丛生,间有青烟自山间升起,袅袅徐徐,萦绕碧空。 此处已不是北海附近,但不知究竟位于何方。 沐琼茵正焦灼间,忽见前方的黑影斜斜坠下,直落进深邈的山谷中去。 她一惊,连忙追随划落,然而此山草木繁盛,枝叶连绵,魔君所化的那道黑影入林即散,竟不知道去了哪里。黄颈鹦鹉一鸟当先,振翅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林,发出啸叫之音,惊起半山雀子。 沐琼茵跟随这兄弟俩追入深林,落地之时化为原状,踩着厚厚积叶,往四方望去但见野草过人,迷离摇曳。远处似有水流淙淙,偶尔才听得三两声野鸟啼鸣。 她隐隐觉得这山岭潜藏危机,故此只站在落叶间呼唤君上。然而不知是魔君已经远去,还是故意躲着不肯出来,鹦鹉帮她叫了半晌,也得不到半点回音。 沐琼茵心内无奈,这魔君怎么还真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然而在这耗着也不是办法,需得让他现身才行…… 她心事重重,慢慢走向更为幽深昏暗的杂树林内。莽莽一山满是树木,此处最为庞杂错落,上百年的大树枝叶交错,缠绕其上的暗绿藤蔓酷似毒蛇,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奇怪气息。 正边走边想,沐琼茵忽而身子一沉,惊呼声中,双腿已陷进满是落叶的地面。 那两只鹦鹉惊得飞来相助,但那地下好似有强大力量,她纵然抓住鹦鹉双足,亦无法挣脱。 正在此时,忽听得风声迅疾,玄黑身影自幽林深处疾掠而至,紧紧扣住她的腰间,将她一下子抱起。 长袍带掠起片片落叶,她在半空中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魔君虽还是冷着脸,耳根却浮起了微红。 身形陡落,衣袂飞扬。 他将沐琼茵放至近旁的一株古树下,寒声道:“连走路都能跌到坑里,居然还爬不起来……就你这样还敢出来找我?” 她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倚靠在树身上。“那个坑……很深。” 魔君冷笑一声,抬手间碧光如水,刹那间震开了满地落叶。地面上果然有个洞口,但只不过是废弃已久的捕猎陷阱。他自觉又受到戏弄,怫然道:“镜无忧,你又耍弄我!” 沐琼茵生怕他再跑掉,连忙拽住魔君的衣袖,央求道:“属下只是想引君上出来,君上掠行极快,让属下追得辛苦……” 他紧抿着唇,注视着她拽住自己的手,又匆匆移开视线,愤愤道:“收起你那一套甜言蜜语,本座……本座不会再受你蒙蔽。” 沐琼茵只好将手收回,期期艾艾道:“属下、属下并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啊,君上只要不再逃走就好。要是君上再跑了,属下追不到,又该怎么办呢?” 魔君瞥了她一眼,扭过脸,道:“那你就自己回魔界去。反正也没人再为难你,正好过得更为自在。” “君上被我气走了,我还怎么可能待在魔界?”她讨好似的朝他笑,明眸皓齿,灼灼生华。 魔君却紧蹙眉头,“魔界待不了,你自然还能去别的地方,比如回你的兰若地宫,再不然就另寻依靠……本座在你眼中也不再是值得尊敬之人,你还有什么畏惧忌惮的?” 她愣了愣,只得顺应他的意思,“君上在属下心中永远都是最尊敬最能依靠之人,属下只想追随君上左右,为魔界效犬马之劳!” 魔君背着手走到另一侧,故意让大树遮挡住了自己,“但我看你说的都是虚情假意。” “君上为什么总是怀疑属下呢?”沐琼茵虽然心中不安,言辞却还诚恳动人,“属下已经没有去处了,君上再赶属下走,那我就只能流落天涯……” 话才说了一半,却忽而发出一声惊叫。 “又搞什么鬼?还想故技重施?”魔君说话间,侧过脸朝后一望。这一看之下,竟见那古树内不知何时已伸出一双枯黄之手,死死地抓住了沐琼茵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君上,才离家出走就迷路……不过我觉得在外面更容易培养感情,毕竟在魔界人多眼杂,君上也总是摆架子。现在出来了两人独处,机会难得啊(鹦鹉忽略不计!)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魔君迅疾出手, 袍袖间碧光闪现, 如弯月利刃般直击向那双枯黄之手。与此同时,沐琼茵背抵大树猛然发力, 在碧刃袭来的那一刻脱身飞出。 光华夺目,碧染漫空。满地枯叶尽数飞卷,那双黄瘦手爪倏然回缩,却又暴涨数丈, 如巨蟒般追向沐琼茵。她身处半空,长袖一扫,腕间红珠光芒烁动,无数白丝迅疾钻出。 衣裙翻卷, 身影飒沓, 飞丝攒射,势如急雨。 鬼手在丝雨间疯狂挥舞,虽躲闪不及被其所伤,竟能瞬间愈合伤处,一而再再而三地抓向沐琼茵面门。魔君忍无可忍,袍袖一震罡风疾劲,无形波痕连连撞击, 震得满林古树颤动不已。 倏忽间又一道碧光自其掌心再度击出,一下子穿透鬼手,径直刺入那株古树中心。 树身猛然晃动作响,那双鬼手本已抓向沐琼茵双目,忽而动作一缓, 已被数不清的白丝死死缠绕。 沐琼茵飞身后掠,半空中白丝萧然作响,直缠入那双手臂之间,勒得骨肉分离,经脉断裂。鬼手不住颤动,尖黑指甲忽然飞射向前,但见平空碧光疾斩,如霹雳般直落而下,顷刻便已使得那鬼手寸寸碎裂,旋飞成灰。 魔君拂袖而退,似乎唯恐沾染污秽。转身间见沐琼茵已坐在半空树上,不由皱眉道:“还不快下来?等会儿又被怪手抓住,本座可没心情跟这丑物再交手!” 纤影悠然飘落,沐琼茵离大树远了些,站在了他面前。魔君见她发间有枯叶缀着,才想提醒一下,半空中传来咕咕叫声,原来是黑鹰化为的鹦鹉从对面林子里飞了回来。 “君上法术非同寻常,我们在那边差点闪瞎了眼睛!”鹦鹉欢悦飞舞,长尾飘飘。 魔君气不打一处来,“还好意思回来?刚才怎么看不到你们奋力杀敌?一眨眼的功夫就窜去躲藏起来了?” 蓝颈鹦鹉忙道:“我们是看到君上出手,自知根本不用帮忙,要是留在这里还给您们添乱呢!” 黄颈鹦鹉接道:“对啊对啊,镜无忧的法宝也很厉害……” “镜无忧这个名字不是你们随便都能喊的。”魔君盯着它们,目光阴森,语气低沉。 鹦鹉们浑身一寒,连连点头,“是是是,只有君上才可以直呼其名。”它们还在聒噪,魔君不耐烦多啰嗦,背着手扫视满地残灰,沐琼茵上前一步,低声道:“这是什么鬼怪,君上可知道?” 他蹙着眉回忆片刻,“以前在典籍上看过,幽暗林间如有异气怨魂,便会形成魑魅……” 经此提醒,沐琼茵也想到了在逍遥观时看过的古书,因此很自然地接着道:“魑魅常隐身树中,偷袭过路行人,吞噬生命。看来那鬼手就是魑魅了?” 魔君睨了她一眼,眉宇间隐隐显出几分嘉许之色,言语倒还是淡漠。“还算知道一些掌故,不枉本座栽培。” 沐琼茵愣了愣。 ——我什么时候得到你的栽培了?! 魔君又看看她手腕上的串珠,“好几次看到它为你挡住危险,这法宝叫什么?” 她又一愣,目光落在已经恢复原状的玉珠上。这东西自从她醒来之后就一直不离左右,应该属于镜无忧,却不知到底是何物做成……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临时编造了个名字,“这是赤玉缠丝,比不上魔界法宝,只能聊以防身罢了。” 魔君却似乎对此物很有兴趣,抬手道:“拿给本座瞧瞧。” 沐琼茵犹豫了一下,刚想从腕间褪下玉珠递给他,却觉那玉珠内部隐隐生出刺骨寒意,竟让她的手指骤然僵硬。 “怎么?不愿意?”魔君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随即冷声道,“本座又不是要抢夺你的法宝,你自己留着吧。” “君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还待解释,腕间玉珠忽又再次振发寒意,如游丝钻入四肢形骸。沐琼茵迅疾抬头,周身透出茫茫白影,魔君亦霍然回身,环顾四周。 两只鹦鹉本在自由飞舞,此时亦停止了欢闹,羽毛竖立。 “这里好像还没彻底干净。”他沉声说罢,袍袖一卷,四周碧影流转,如水浪翻涌。 一道道波纹扩展延伸,须臾间漾出无数幻影。幽寂林间本无异常,却在这碧光铺展间闪现出一个个扭曲的黑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躲在树后藏在草中,正在无声无息地朝着这边缓缓爬行。 沐琼茵不禁后退一步,面露惊诧。 魔君抓住她那微凉的手,迅疾拂袖震出数道光剑,带着啸响射向四方。 光剑盘旋,枝叶散飞,丛林间陡然响起不绝尖叫,无数扭曲的黑影从各处扑飞而至。 “走!”魔君身形一动,在数条黑影扑来的瞬间,已带着沐琼茵疾掠向前。 扭曲的身影自林间不断扑来,他在厚积的落叶间足尖一点,便挽着她飞身越过古树之顶,震落满树黄叶。鹦鹉在后紧随疾飞,那些黑影疯狂追赶,暴涨的手臂时不时抓向鹦鹉长尾。 黄颈鹦鹉险些被怪手一把拽下,惊慌间变回原形,长翅一击,利爪生寒。鹰唳长空,旋风四起,黑影们却如猛兽般无惧扑上,似乎想将所有生命撕裂吞噬。 沐琼茵在疾掠间回望,见黑鹰都已变回原状,正在与怪手奋力搏击,不由身形一缓。魔君亦回过头去,扬眉道:“看来非要自己遇到危险了,它们才肯使出力气,本座真是惯坏了这两只黑鹰。” 话音未落,又是数道黑影自树上直落,张开面部露出黑洞般的口部,便朝着他们吞咬下来。 “滚开!”魔君怒而出击,劲风卷拂,黑雾如蛇,一下子咬住了那几个影子的咽喉。刹那间影痕碎裂,飞散风中。沐琼茵眼见更多黑影扑涌上前,腕间白丝呼啸飞出,散出万千银针,挟着骤雨之势冲击漫卷。 怎料众多黑影虽倏忽消散,然而碎影零落后迅疾重合,又聚成更为庞大的黑影,如山石般从四面八方朝着两人层层压来。 魔君将沐琼茵往后一推,面向黑影怒目以视,抬掌间赤火飞溅,似是要汇成重霄长剑。 却在此时,自上方云间响起隆隆声响,恍如惊雷震动。 忽一道白光直落,如利剑般刺入大地。紧随而来则是狂风呼啸,骤雨瓢泼,整个林间的黑影们仓惶止步,似乎感觉到了不祥之兆。 暴雨之间,有金黄影痕自山崖间飞出,仅如碗碟大小,却倏然绽现万道光芒,耀亮了昏暗雨帘。 那金光不断盘飞,所过之处黑影哀嚎,很快便化为乌烟萦绕,被暴雨冲袭而散。 蓝颈黑鹰感到奇怪,朝着那金光靠拢过去,魔君迅疾呵斥,它才振翅飞回。金光疾旋不已,忽又收拢如丹,堪堪浮在雨中。沐琼茵正待上前细看,但见雨幕中光影曳动,渐渐显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身着深蓝道袍,头戴冠巾,样貌清癯,望之不过二十多岁。双目清亮,神情舒散,抬手间轻轻一收,便将金光纳入袖中。 他朝着两人微微一笑,拱手道:“这林中魑魅由来已久,在下早想彻底铲除,幸好没有来迟一步。两位应该不曾受伤吧?” 魔君默不作声地看着此人,摆出一副不想随便跟人说话的模样。沐琼茵瞥了他一眼,只得上前答道:“倒是没有受伤……阁下是?” “我是南田山刘真人门下弟子,唤作谷元,常年在外游历除妖。”年轻道长顿了顿,看着沐琼茵道,“刚才途径一个渔村,听说曾有逍遥观弟子经过,按照渔民们的形容,莫非就是你?” 沐琼茵脸颊一热,想要否认却又心虚,只得点了点头。谷元闻之大喜,“家师常向我说起逍遥观法术精妙,可惜我不曾有缘到访。如今你我在这荒林雨中偶遇,倒也是一段奇缘……” 他话还未说罢,一直沉着脸站在旁边的魔君忽然开口。“这雨下得奇怪,难道是你施法所为?” 谷元一愣,随即笑道:“说笑了,我又不是雷公电母,怎会施法下雨?哦,对了,这一位是……” 沐琼茵看看魔君,见他一脸不悦,只好帮忙编造道:“呃,这是我的小师弟。他还未成年,说话不懂分寸,还请道兄见谅。” 魔君一惊,愤愤然瞪她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谷元倒是没有在意,只是朝着她道:“大雨滂沱,在此说话未免受凉,我在前面山间道观居住,还请两位随我前去避雨,休息过后我们也好切磋一下法术。不知意下如何?” 沐琼茵还没开口,魔君已经瓮声瓮气道:“不去。” 谷元尴尬地笑道:“小师弟怎么心情烦躁?好像看上去对我满是敌意?” 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这时那两只黑鹰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尤其蓝颈黑鹰更是躲在树下瑟瑟发抖,完全看不出半点英姿。 沐琼茵眼见这场雨来势汹汹,似乎一时难以停止,而这深山之中还不知会不会隐藏其他怪物……犹豫了片刻,便答应先去谷元所住的道观暂时避雨。 黑鹰们听了自然高兴,拍着翅膀扑飞起来。 同样一身湿透的魔君站在树下,却是动也不动。 沐琼茵忙向谷元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前行一步,等他走出一些距离后才压低声音道:“君上,你不要耍孩子脾气。” 魔君眼含忧愤,满脸雨水,一头落叶,忍耐了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还把我当君上吗?” 她一愣,“又怎么了?” “你说我未成年,小师弟!”他咬着牙,恶狠狠道。 沐琼茵哑然失笑,见他发簪旁落了一片枯黄的碎叶,便抬手为他取下,“君上永远是君上,小师弟只是哄人的……” 正说话间,已经走出一段路的谷元回头笑道:“庞影姑娘,小师弟,这雨越来越大,我们得赶紧上路了!” “来了。”沐琼茵连忙应答,拽着魔君的袖子将他往前拖行。 魔君不情不愿跟在她身后,望着那个在前方领路的谷元,幽幽冷哼,“这不是个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晚了点…… ☆、第32章 疾风骤雨卷乱了山林, 沐琼茵拽着魔君行进许久, 亦未走出莽莽群山。天色越发晦暗阴沉,两侧怪峰对峙, 只余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 谷元独自在前引路,他的身周浮出隐隐光环,即便大雨瓢泼,衣衫仍不曾打湿。 沐琼茵回头看看魔君, 他也不知是怕暴露身份,还是赌气偷懒,居然没有施用法术,任由雨水淋湿全身。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拈诀间掌中灵光闪现, 很快化出绯色纸伞,替他挡去风雨。 魔君愣了愣,朝她看看,别别扭扭地道:“我不怕淋雨。” “那就不给你撑伞了?”她试探着想要收去法术,他却又跳脚,“你对本座如此狠心?!” 这声音稍微大了些,即便风雨声疾, 走在前方的谷元亦回头望了望。沐琼茵抱歉地朝他一笑,旋即又压低声音对魔君到:“君上难道想让他知晓你我身份?” 魔君哼了一声,“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是本座的对手。”说话间,风卷雨帘从斜侧袭来, 他下意识地往沐琼茵身边躲了躲,便与她肩膀相靠。 尽管衣衫尽湿,但他身上的温热仍让沐琼茵为之一怔。 她略显尴尬,随即不动声色地闪避了开去。 魔君抬眸注视她一瞬,神情有些复杂,也没再说话。 豆大的雨点打在碧绿枝叶间,溅起烁烁水珠,纷纷杂杂的,犹如错落缭乱的琴曲。两只黑鹰在山峰间盘飞,谷元的身影已隐没于崎岖山道,隔了一会儿,才从远处传来了他的声音。 “两位,再往上走就是海云观了。” * 海云观并非建在海边,而是位于崇山峻岭深处。 崎岖山道犹如天梯倒悬,一步一级青石湿滑。两侧丛生的树枝蔓草时不时挂住衣衫,魔君始终垮着脸,没一点温和气息。 “君上不能稍微和蔼一些么?”沐琼茵忍不住提醒他。 他斜睨着眼,忽而生硬做作地扬起唇角,还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如沐春风、心神骀荡?” 沐琼茵无奈道:“您还是板着脸更顺眼一些……” “……本座笑起来倾国倾城,只是不屑于给不识货的人看!”他愤愤然从她手中缩回了袖子,似乎要与沐琼茵保持距离。 空中鹰唳声声,黑影盘飞而下。沐琼茵示意他望向前方,雨落潇潇,碧树隐隐,白墙黑瓦的道观依山势而建,殿堂屋舍高低参差,望之幽静深邈。 谷元轻扣门扉,过了片刻便有一名不过十三四岁的道童前来开启,见了他之后低头问好,神情恭顺。 “这两位是逍遥观弟子,因遇到大雨便想进观休息。”谷元向道童指了指两人,道童没有说话,显得有些木讷。沐琼茵以为对方不想让她进入,刚想辞别离去,那道童却又慢慢点头道:“既然都是修道之人,那就请进来坐坐。” 在谷元的盛情邀请下,沐琼茵还是带着魔君踏进了海云观。 观中幽寂冷清,除了前来开门的道童之外,只有另一名年纪稍小的道童在正殿打扫。谷元解释说观主与自己的师傅本是同门,只是修行之处相距甚远,多年难得一见。数日前谷元来到此处,本想代替师傅拜访观主,不料观主上个月已经外出云游,只留下两个小徒弟守观。谷元不想白跑一趟,便在观中暂住了下来。 一路说着,他与那小道童将两人引入偏殿后。临到客房前,却迟疑着停下脚步,“险些忘记了,这海云观建于深山,客房留得也少,总共只有两间。我先住了一间,剩下的给逍遥观的小师弟……”他又问那道童,可有其他幽静之处让沐琼茵休息。 道童想了想,指着东南角的山崖道,“那里有间屋子,以前是师傅参阅典籍的书房,后来废弃了,要是打扫干净了也可以住人。” 谷元便请道童赶紧过去洒扫清理,一边又向沐琼茵致歉道:“只因男女有别,不能让你与我们共住一处,还请见谅。” 沐琼茵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山崖间玉树葱茏,碧色沉沉,隐约显露屋檐一角,与此处相隔有一段距离。她还未说话,魔君却沉声道:“离得太远,彼此照应不到。” 谷元笑了笑,“也只是休息一晚而已,我自会让道童安排好一切。再说魑魅已除,山间并无危险,小师弟无需太过担心。” 魔君还待诘问,沐琼茵忙道:“谷元兄说得也是,我看那里幽静宜人,倒也适合休憩。” “还没过去看一眼,怎知到底如何?”魔君皱着眉说罢,顾自背着手往那山崖处行去。沐琼茵无奈追随,谷元吩咐了道童几句,便也随之而去。 * 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沿着山路再往上行了一段,前方便出现了一间独建的小屋。屋上碧枝沉坠,叶片如玉,木门木窗间有青苔厚积,显露悠长年月之感。 谷元让道童打开了木门,推门而进,墙边设有书桌书架,另一侧帘幔后则是竹木床榻,看来确实是读书休憩之处。魔君在屋中转了几圈,目光最终落在了摆放着不少卷轴的书架上。 沐琼茵正与谷元说话,眼角余光一瞥,却见魔君已经不问自取,展开了其中的一卷画轴。 “君……小师弟!你怎么这样没礼貌?”她连忙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人家的东西怎能随便翻看?” 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辩驳,仍是静静地注视着手中画轴。 沐琼茵一愣,这画上以工笔蘸彩绘着神鸟朱雀,周身火光隐现,栩栩如生。她刚想问他为何对这画盯着不放,魔君已将此卷轴放下,重新展开一幅。 这一幅画的乃是潜伏于草间的斑斓猛虎,目光炯亮,四肢矫健,似乎下一刻便会扑出纸面。 谷元上前道:“这位小师弟也喜欢绘画?” 沐琼茵只得假意掩饰,转头间却见魔君又打开一卷。这一次画上的却并非飞禽走兽,而是一位眉目温婉的绛衣女子,正临窗远眺,神情怅惘。 他不觉伸手触及画中女子脸颊,目光中含有几分疑惑。 沐琼茵也不明白魔君到底为何会被这些画轴吸引了注意,却听谷元在身后道:“这些都是海云观观主多年来的收藏,若是小师弟喜欢,等观主回来后向他讨要一番……” 魔君却又将画轴归于原位,“只是随便看看,并没有想要夺人所爱。” 这时两名小道童已端着水盆进来洒扫,谷元便顺势引沐琼茵两人重回前山。直至傍晚之前,谷元都与沐琼茵交谈关于修仙炼丹之事,甚至还兴致勃勃地与她来到庭院中切磋法术。魔君始终沉默寡言,抱着胸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夜色渐浓,风寒雨止,满山碧叶簌簌摇动,云层后微微显出残月。 沐琼茵向谷元道别,要回半山小屋休息,魔君到这时才开口道:“等一下。” “什么?”她微微诧异着问。 “……我……送你过去。”总是以“本座”的魔君似乎对这样的自称很是生疏,神情也不自然起来。沐琼茵亦感到意外,婉言谢绝道:“没多远的距离,我自己过去就是……” 谷元取来灯笼,微笑道:“小师弟若是还不放心,我来送她一程便是。” 魔君却异乎寻常地执著,大步走到沐琼茵身边,不容她反对地道:“走。” 沐琼茵愣怔了片刻,只得接过谷元手中的灯笼,与魔君一同往小屋而去。 * 一路上她几次想要询问,都因看到魔君阴沉的神色而退缩了回去。待得到了小屋前,她回身道:“现在没事了,多谢君上相送。” 他却推开门,提着幽亮的灯笼踱了进去,没有想要回转的意思。 她跟在后面,看他又在那些卷轴前徘徊,忍不住低声问道:“君上,这些画卷有问题?” 魔君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但总觉得画中无论是鸟兽还是人物,似乎都含有几分灵力。” “灵力?”沐琼茵蹙眉,缓缓展开其中一卷,正是白天所见到的那幅绛衣美人。灯火幽幽,光影摇曳,画中美人眉间微蹙,神情间的悲戚似乎比先前更为浓郁。 她端详着画中女子,起先并没什么特殊感觉,但细看之下,心神却忽起震荡,刺骨寒意又自腕间渗透全身。 失神之下,沐琼茵手中画卷倏然落下,魔君身手敏捷,一下子将其接住。 “镜无忧,你不要住在此处了。”他将画卷放回原处,转身望着她。 她环顾四周,为难道:“那我去哪里睡觉?” “这海云观里难道找不出别的房间了?!”魔君不悦地提着灯笼在屋中转了一圈,又计较起床褥不够厚实,帘幔太过陈旧。她无奈地坐在床沿,拍了一下道:“要不我们将这些画轴偷偷移去别处?或者我设下结界,确保它们不会作祟……” “你那法力还不够高深。”魔君故意举起灯笼照她的双眸,见她难受地眯起眼,便得意地走上前,同样坐在了床沿上。“本座决定了,为了避免夜间出事,就牺牲一下本座清誉,今夜暂留在此处吧。” 沐琼茵大惊,身子往边上一挪,“那怎么行?!” 魔君怫然,“有什么不行的?本座替你施法,两个人一同在结界境内,既可安然休憩,又无需搬动画轴。” “……您留在这里,我还怎么安然休憩?”她嘀咕道。 他一脸正色,冷笑道:“镜无忧,你不要将本座想成那种乘人之危的角色。你我就算同处结界之中,各自打坐休憩,互不干扰,互不侵染!” “可是谷元那边等不到你回去,难道不会过来寻找?”沐琼茵一想到谷元与道童进来,发现她与魔君面对面待在小小的结界中,简直觉得像是被人当场捉奸…… 魔君却振振有词,“本座就说我们逍遥观弟子不拘小节,入夜对坐修行倍增。他要往歪了想,那是他自己思想肮脏。” “可我……”沐琼茵本来还想继续反对,脑海中却忽然划过一个声音。 ——沐琼茵,你怎么又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对啊,原先自己进入魔界时,不是心心念念希望能寻得良机偷袭魔君吗?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居然还要将他往外赶? 可是再一看坐在床沿上的魔君,面容在幽幽烛光下半掩阴影,更显出眉深眸澈,棱角有致。 这容貌比倾河更添英朗,却又融合了他的出尘神|韵。 她一时之间忘记了说话,魔君洋洋得意道:“怎么?你也找不出理由了?本座屈尊留在这破旧小屋,你作为属下应该感激不尽才是,怎么能够推三阻四?” 沐琼茵无话可说,见他手中灯笼中的烛火不断晃动,似乎快要熄灭,便将其取了出来,起身放到了床头小柜上。 烛火跃动,光影交叠。夜风吹过窗棂,簌动了苍白窗纸,更衬出屋内寂静。 魔君咳了一声,盘膝便要往床上坐去。沐琼茵蹙着眉看他,面露嫌弃,“君上,你这一身衣衫白天被雨淋得湿透,现在还要往我床上坐?” “早已干了……”他尴尬了一下,随即将手移到斜襟前,“你要不乐意,本座可以将外袍脱去……” “可千万不要!”沐琼茵的脸骤然飞起红晕,“行了,快施法布界吧!” 魔君闷闷应了一声,才并起双指,忽而醒悟过来,绷着脸道:“小女妖,你真是越来越放肆,居然敢对本座使用命令语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浅曳晓筱、路过、叶叶声声落落、false的地雷和营养液~ ☆、第33章 浅碧荧光自他掌心徐徐浮起, 如沁润了绿意的甘露一滴。渐渐的, 那一点碧色流转,晕散出层层叠叠浮涌的光。 碧光似轻纱漫拢, 悄无声息匀匀洒落,将沐琼茵与魔君覆在其中。 沐琼茵面朝他而坐,盘着膝,垂着眼帘, 在这幽静结界中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她望着自己的手,还在为刚才的念头矛盾重重。 杀?还是不杀? 他现在也正微微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上去对自己毫无防备。然而……那次在甘华神树中玉珠忽然攻击也没能占得上风, 仅凭自己真的可以将他击败? 她对自己没有信心。 但如果这样拖延下去, 自己岂不是要永远被困在镜无忧的身体内,再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她心中烦躁,一抬眼却惊见魔君已睁开双目,正静默无声地看着自己。“君、君上……您又怎么了?”她心虚地攥着腰间垂落的丝绦。 魔君却淡淡道:“不要惊慌失措,本座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他顿了顿,又审视她一遍,忽而问道, “镜无忧,你以前在兰若地宫的时候,有没有共□□行的伴侣?” 沐琼茵脸颊发热,“君上怎么问起这个?” “没什么,面对面坐着也无聊, 随意想到了而已。”他垂了垂眼睫,看似不在意地道,“你还没回答本座的问题。” “没有伴侣……”她低了眉睫,感觉氛围有些古怪。 魔君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衣袖,端正了神色,缓缓道:“其实妖魔修行也很凄苦寂寥,没有数千年的道行难以立足,不是被同类欺压就是被修仙者擒杀,轻则丢了修为,重则没了性命……尤其是没人陪伴的话,更是孤立无援……” 他自顾自地说着,沐琼茵心中纳闷,不知魔君为何忽然说起这番老生常谈的话语。魔君诉说半晌,用充满希冀而又惴惴不安的目光看了看她,发现沐琼茵垂目敛眉,竟好似要睡着一般,不禁懊丧失望道:“镜无忧!你有没有在认真听着?” “啊?在,在……”她慌忙应答,“君上到底想说什么?” “我……”他的耳朵又一阵发红,恼羞成怒地紧抿了唇,过了片刻才道,“没什么!” “您刚才……”沐琼茵才开了口,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愣了愣,连忙敛声不语,同时向魔君递了个眼神。 他虽然还在不悦,手掌一转,便即刻收了碧光结界。屋中一暗,只剩床头将要熄灭的蜡烛之光。 门外有人徘徊不去,鞋底与砖石摩擦发出的声音在夜晚听来格外清晰。 沐琼茵定了定神,手握短剑挺身问道:“谁在外面?” 门外的人似是吃了一惊,过了片刻才道:“谷元师兄说您的小师弟还没回去,叫我来问问。” 原来是白天见过的道童,沐琼茵略松了口气,可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魔君,又犯了难。思忖了一下,便故作诧异道:“怎么?他将我送来后就自己走了,难道还没回到院子休息?” 道童道:“没有,所以谷元师兄有些不放心。” “我这就出去找一找,不过应该不会有事,也许小师弟初到此地想四处逛逛,却没想到别人会担心。”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禀告一声了。”门外脚步声又渐渐远去,沐琼茵这才将短剑放回床边。身后的魔君却哼了一声,“为什么又将我说成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这不是为了先打发他回去吗?”她跃下床,踌躇了一会儿道,“君上,您不能再留在我房里了,不然等会儿谷元还会找来。” 床头的烛火悠悠,黯淡光亮笼了魔君半身。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还是坐在床上不下来。沐琼茵看着他,这别别扭扭满是青涩少年气息竟让她难以出手,在潜意识中似乎觉得不应该那样妄动杀心。 她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有些失望,见魔君还是不肯走,不由蹙着眉道:“您这是到底想做什么?谷元要是来了,我又该如何解释?” 他一听,却更加恼火,“他又不是你什么人,为何要在意他的想法?” “……君上,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修仙除妖的逍遥观弟子,哪有三更半夜了还男女对坐的?你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辞没人会信的,谷元又不是无知村民……”她强压急躁,向他好言相劝。 坐在床上的魔君攥紧了膝上衣袍,脸色越发难堪,终于挣红了脸道:“本座、本座还不是怕你出事才想留下的吗?!镜无忧,你太让本座失望了!” 沐琼茵愣了一下,看着他的侧影,心里忽然茫然无措。 他狠狠盯了她一眼,忽而跃下床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似乎略慢了几分,可是沐琼茵没有出声,他便紧抿着唇快步往前。 “砰”的一声,木门被重重带上。 站在原处的沐琼茵为之一震,踌躇后追出门去,却只见崎岖山道间黑影一晃,转瞬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 夜风袭来,满山草木如浪潮起伏。冰凉的雨珠自枝叶间轻轻坠落,滴在沐琼茵乌黑发间,又慢慢划落颈畔。 她在木屋前伫立了许久,心情出奇地低沉怅惘。 与魔君相处的这些时日以来,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正确温和地表达情绪,不是故作高深就是莫名发怒,从没有哪一次能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当然,一开始她也未曾想到要与他过多接触,就算是为了自己能留在魔界,对他的曲意奉承也尽是虚情假意。可是,自从在孤月楼惹恼了魔君之后,每次再看到他被自己气得跳脚,或者是自讨没趣后又要强拉面子的模样,心情居然也会随之起伏变化。 甚至于,刚才听到那重重的关门声,她的心头竟也被深深撞击了一下。 除去魔界之主的那层高冷伪装,他无非只是个暴躁易怒又自恋自怜的小小少年,按理说,她不应该为之心神不安。然而此时站在寒凉夜路上,沐琼茵却怅然若失。 她闷闷不乐地回了小屋,躺回床上的时候,脑海中居然又浮现了他刚才坐在那里的模样。 青涩而又有着异乎寻常的执拗,墨黑的瞳仁高兴时会发光,盈亮澄澈如清泉幽幽,悲伤时则弥漫了郁色,似散不开的浓墨重雾。 她摇了摇头,想将那些景象从脑海中挥散,却仍是辗转反侧。 风又起,吹动薄薄窗纸,床前的烛火晃动了几下,燃出一股青烟,光亮骤然熄灭。 她闭上眼睛,轻声吟诵在逍遥观时习得的静心口诀,神思渐渐宁静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这寂静黑暗中,除了她的诵诀之声,却似乎也有人在低声轻语。 沐琼茵背上一寒,躺在床上陡然睁开眼睛。 屋内一片昏暗,看不到任何光景,只能依稀辨出书桌书架的轮廓阴影。她口中诵诀声未断,暗自凝神聚力,视线所及处尽显出茫茫光影。 书架上的那些画轴亦隐现寒白光芒,更为奇怪的是,有一道道浅黑光影在其间流转徘徊,似是有诸多灵力被禁锢于纸内,不得脱离。 她的诵诀声不由一停,耳畔却再次响起细细语声,竟似有女子低微啜泣,时而又喃喃自语。 沐琼茵紧握短剑翻身坐起,正欲往那书架处走去,外面忽又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继而立定在床前,屏息聆听。 那人在门外轻轻停下,又来回踱行数步,似乎有所等待。沐琼茵心中一动,难道是君上回来了? 可是依照他的性格,好像不会轻易低头,没人给他台阶下,他又怎肯放低架子? 她犹豫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一下子将门打了开来。 寂黑夜色中,果然有人站在门前,见她之后微微一怔,随即温文拱手道:“深夜打搅,还请道友恕罪。” “谷元兄?”沐琼茵一愣,“你怎么来了?是找我的小师弟?” 谷元一笑,声音低润,“那倒不是,我之前看到他已回了屋子。我此番前来,是有一疑问想要请教。”说话间,他朝屋中看了看,“虽然于礼不合,但事关逍遥观修仙除妖的机密,不便在外交谈。不知可否让我入屋细说?” 沐琼茵皱眉,往屋内扫视一圈,“实不相瞒,这屋子我本就觉得奇怪,既然谷兄到访也请进来查看一下。” 他静默片刻,道:“你说的可是那些画轴?” “正是,而且适才我还听到似乎有人低语哭泣,正准备上前探个究竟,谷兄便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半开。 指尖一动,床前烛火重又燃起。谷元踏入屋中想要关门,沐琼茵将门户一挡,“夜深时分,你我共处一室,还是不要关门的好。” “是我考虑不周,见谅。”他再次拱手致歉,袍袖一卷,满屋浮现幽幽光亮。墙壁间书架上皆有荧光烁烁,那一卷卷画轴亦笼罩于温润光影间,先前的低语声倒是不再出现。 “这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谷兄刚才说的逍遥观之事是否也与此有关?”沐琼茵追问道。 谷元走到书架前,托起一卷画轴,“先前道童也说过,此处原是海云观观主,也就是我师伯静坐诵经之地。这些画轴全是他从四处搜集而来,皆有数百上千年的历史,绝非普通画卷。” 他说话间,指间灵光浮涌,如水浪般笼罩画轴,激起其中黑影层叠。 “这些究竟是什么?”沐琼茵不由走上前去,站在了他的身后。 “灵力与怨念融汇之物。”谷元背对着她,注视满架莹莹画轴,忽而又道,“你难道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沐琼茵纳罕道:“我?并不曾见过……” 满室荧光中,谷元微微侧过脸,眉间隐现阴霾。“哦?但据我所看,你腕间的那串红玉圆珠也同样满是灵力怨念,你难道连自己的法宝也不了解?” 沐琼茵一震,望着腕间红润串珠,“这物确实灵力非凡,但你说的怨念,我倒是感知不出。” 谷元慢慢放下手中画轴,恳切道:“既然如此,在下请求借这串玉珠一看,也好解除心中疑惑。” 她蹙了蹙眉,迟疑间不太愿意将这玉珠解下。谷元却已上前一步,“怎么?怕我将你的玉珠夺去了?” 沐琼茵心中七上八下,这玉珠本应该是女妖镜无忧的法宝,若是被谷元拿去细看,说不定就要露出破绽。情急之下只好编造道:“对不住,这玉珠乃是家师赐予的宝物,曾交待过我不能随意解下,还请谷兄不要介意……” 谷元扬唇一笑,“宝物?此等满是怨念之物怎会是逍遥观观主所赠?你那所谓的师傅只怕也是山妖冤鬼吧?!” 沐琼茵一惊,腕间红珠顿时灼灼生光。 谷元冷哂一声,目光烁动,“周身妖气却还妄称修仙弟子,只不过你这女妖颇为蹊跷,我竟看不出你原身乃是何物,果然有些道行!” 话音一落,袍袖震荡,那扇木门轰然紧闭。满室荧光骤然一暗,墙壁屋顶四方竟结出密密层层的寒白蛛丝,整间小屋顿被封闭。 沐琼茵周身灵力疾旋如环,衣袂激扬间紧握金银双剑,“我虽编造了身份,但绝不是有意欺骗为非作歹!我与小师弟另有要事,只是途径此处,还请谷元兄网开一面,我并不想与你动手。” “那就将你的玉珠留下,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谷元掌中倏然化出幽蓝长杖,杖头虬曲盘旋犹如巨蛇,通体晕散出阵阵寒意。 他的身周亦散出幽寒灵光,如灵蛇般盘绕飞舞,猛然间朝着沐琼茵倾袭而来。 “你……你也不是修仙弟子!”沐琼茵惊愕后掠,双剑一错,灵光爆现。 作者有话要说:我君上连表白都不会,怎么办,急求帮助! 玩过“倩女幽魂”的小伙伴也许能猜到谷元属于哪个职业…… 感谢叶叶声声落落、西米露、无眠菌、Rivvi、路过的营养液(づ ̄3 ̄)づ ☆、第34章 魔君从沐琼茵住处愤愤离去后, 沿着山路下了一程, 想到要回小院休息就可能再遇见谷元,心里就越发不舒服起来。 于是拈诀招来了睡眼惺忪的黄颈黑鹰, 魔君没做过多解释,只施法将它化为了自己的身形,肃然道:“扮作我的样子回那客房去,别跟人多废话, 进屋后不准出来!” 黑鹰诧异不已,但见魔君脸色阴沉,也没敢多问,径直飞向了山下。 黑鹰一走, 他闷闷转身, 乘着夜风掠行于茫茫黑暗。松涛阵阵犹如海浪卷涌,听来却更觉自身落寞。他飞掠到了最高处的陡峭山崖上,没情没绪坐在那里,衣袍猎猎生风。 为什么又生气了?为什么又将事情搞砸?难道真是自己的错? 他一片好心怕她出事,镜无忧却几次三番要撵他走,还顾及什么谷元的看法。才认识不到一天,就需要在意那个人怎么想的了? 魔君越想越悲愤交集, 自己明明已经将心意表达了出来,她却不知是真的蠢钝还是不肯接受,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淡漠。 她难道不想有人陪伴吗? 妖魔皆要面对漫长而又艰难的修行岁月,在那永无尽头的道路上,最难熬的不是身体的苦痛, 而是心灵的孤寂和对前途的迷茫。 正如他自幼没有父母的庇护,又因长相与众不同,在山间受到其他野兽的欺负,成天饥一顿饱一顿,甚至被咬得鲜血淋淋。后来遇到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豹,或许是母性使然,便将他视为亲生带在身边。那一段短暂的日子里,小魔君天天不离母豹左右,饿了趴上去喝奶,饱了就甩着尾巴撒娇讨好,跟着它捕猎嬉闹。 然而几个月后的某天,山石崩塌电闪雷鸣,大火蔓延了整座荒山。母豹在带着他逃亡时不慎被巨石砸中,滚下了深深山谷。 他不顾一切地奔下山谷,在乱石堆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母豹,伏在它身边嚎啕惨叫。他甚至拼尽全力咬住母豹,想将它拖到水边,可是母豹只抬起头看了看他,便永远地阖上了眼睛…… 霹雳刺破苍穹,山石仍在滚落,其他野兽纷纷逃窜,只有他悲伤欲绝地趴在死去的母豹身上,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 整座山即将迸裂的时候,他恐惧不已地蜷缩在母豹身边,等待着末日的来临。 然而就在那一瞬,浅碧色的光华自云间倾泻而下,为他挡住了碎石与落木。小魔君惊诧地昂起脑袋,有容貌端雅的紫衫男子自空中翩然掠下,落在了他的近前。 他害怕地想要后退,男子却弯下腰,朝着他温和道:“幸好我途径此处,否则你这小灵兽若是死在山崩地裂之中,真是上苍的罪过了。” “啊呜?”那时小魔君泪汪汪地看着他,不明白此话的意义。 男子想要将他带走,他却抱着母豹不肯松开爪子。最后还是男子施法将母豹掩埋,并说它死后会轮回为人,不再受苦。 “呜……”他噙着泪,被男子轻轻抱起,感到了温暖与安全。 虽然后来他再度失去了沧筠先君的保护,可那种在孤独中重获倚靠的感觉,是难以忘却的记忆。 漫漫修行路,无穷无止,孤寂清冷,如有人相伴,总好过独自面对风雷骤变。 可是小女妖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难道他就那么令人嫌弃?是自己太过强势,还是她根本不喜欢自己? 他沮丧地抱着双膝,难得卸下了高傲的姿态,独自坐在荒山悬崖上,望着莽莽丛林发怔。 空中响起了扑翅之声,回过头,却是蓝颈黑鹰冒冒失失飞来。“呃,君上为什么孤零零坐在这儿?难不成又跟镜无忧吵架了?” 魔君哼了一声不回话,蓝颈黑鹰飞到他近前,“君上生气归生气,可不能把机会让给别人!” “你什么意思?”他皱眉问道。 黑鹰振翅急道:“我刚才看到那个道士进了镜无忧的房间!” “谷元?!”魔君一惊,霍然站起,“胆子不小,竟敢欺到本座头上!” * 这一次回转不再像先前那样悲戚惆怅,魔君满心愤怒,疾掠间越过崇山峻岭,不多时便望到了沐琼茵所在的那座山峦。 才转过山头,却惊见那建在半山的小屋已被密密层层的蛛丝完全包裹,形如巨大蚕茧。 ——出事了?! 黑鹰尖唳着冲向小屋,魔君袍袖一展,掌中赤火长剑灼灼流光。 却在此时,那巨大蚕茧中迸发出刺目白光,须臾间蛛丝迸裂,四散疾飞。 寒光未灭间,一条人影急速倒掠而出,手中长杖横扫长空,幽蓝光焰倏然涌起。追击而出的沐琼茵双腕一旋,金银短剑破空飞去,直撞向谷元身前的幽蓝屏障。 两道光剑刺入屏障半分之深,却被死死吸住无法再进。魔君自后方飞掠而至,一剑袭向谷元后心。岂料谷元早有感知,倏忽间掌心翻转,又一层蓝光轰然绽现,竟如铜钟般将自己与沐琼茵罩在其中。 魔君眼见被阻隔在外,挥剑便斩,赤红火痕直落长空,砸落于那蓝光之上。 沐琼茵身在其间亦觉四方震颤,险些站立不住。 “倒也是个强敌!”谷元长杖一挥,整个蓝光结界竟飞速上升,似是要带着沐琼茵远离此处。魔君飞身急追,黑鹰亦随之扑去,结界之中沐琼茵连连出击,腕间白丝啸响喷涌,却被谷元掌心蓝光尽数吸住,越拉越紧。 魔君又一剑袭来,结界轰然晃动。 谷元眼中厉色一现,拈诀间那结界蓝光攒飞,如交错的闪电般刺向四方。魔君身形一闪,却见数道光痕落向下方,那间为蛛丝缠绕的小屋骤然迸裂。 无数道蓝光在废墟中冲天而起,一卷卷画轴迎风铺展。 只不过一瞬的功夫,画轴间黑影攒动,猛虎鸾鸟巨蛇山鬼竟扑出画纸,挟着森森光影朝着魔君与黑鹰围攻而去。 黑鹰扑着翅膀左躲右闪,哇哇大叫:“还能召出这么多怪物?!我要顶不住了!” “怕什么?难道斗不过他?”魔君冷哂一声,掌中长剑凛然生焰,反手横掠便是火光漫卷。那些魔化的飞禽走兽迅疾躲避,然而片刻之后又汹涌而至,利爪间妖气丛生,双目烁烁。 此时半空中的结界已越升越快,转眼便飞过了山头。魔君不想与这些小怪纠缠,拈诀间山坡下方又飞来一道黑影,正是先前被他派出的黄颈黑鹰。 “交给你们了。”他抛下一句,飞身朝着结界直追而去。 * 鹰唳声声,半空火光熊熊。 幽蓝的结界升上云端,与惨白弯月相映生寒。谷元手中长杖蓝光闪耀,如水浪般环绕不绝,沐琼茵再度发力,腕间红珠迸发出刺目光影,柔韧白丝倏然回旋,如风刃般切向谷元咽喉。 他身形疾闪,竟在瞬间分化为虚无碎影,下一刻又急速合拢,杖间寒光飞刺,如无数道利爪呼啸而出。 此时魔君已追至斜侧,重霄剑引出天火如箭,自云层间纷落攒射。千万道火痕撞击结界,幽蓝之光顿时扑摇闪动,沐琼茵趁势朝后疾掠,双掌间灵力迸发,将那结界撞得绽现裂缝。 谷元恼怒之下持杖飞刺,蓝光席卷,犹如浪涛扑涌。沐琼茵迅疾冲出结界,魔君恰好掠来,袍袖一展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视线相接的瞬间,她心有所感,已被他拽向一侧山岩。 蓝色光浪冲击而至,撞得山岩纷纷碎落。魔君欺身而上,剑光纵横,赤焰飞射。谷元手中长杖一舞,半空中忽又绽现一幅画卷,其间白光幽亮,正是之前看到的美人图。 却见那绛衣美人自其间持剑而出,周身怨气引来漫天剑雨,夹杂着金光万道,尽朝着魔君穿射而去。 沐琼茵见状一惊,这招式竟与她在逍遥观时看到的典籍记载几乎一样。 “你是?!”她话音才出,剑雨已袭至近前。 火光暴涨,身形如电,魔君竟无所惧怕地冲破万道剑阵。手中重霄剑劈斩生风,赤火绵延旋转,将那绛衣美人环束其间。谷元见状又施法招来两名道童,皆是面目全非,犹如厉鬼。正当他们扑向魔君之际,夜空中白丝骤卷,沐琼茵已将那两名道童拦腰困束。 美人犹在火中挣扎,道童却已化为碎片。谷元怒而疾掠,杖头蓝光激射,天幕中乍现圆形光阵。魔君手中长剑直立,拈诀间火蛇疾飞,挟着炽热光焰卷向谷元长杖。 谷元身形疾退,上方光阵朝着魔君轰然砸落。沐琼茵不由自主冲击上前,腕间白丝震起灵力激荡,将那光阵奋力一挡。魔君趁势迅疾出剑,火蛇席卷漫飞,将已退至山崖的谷元四面封闭。 又一道赤火激射而去,山崖上卷起冲天火柱,草木熊熊燃烧,很快便已看不到谷元的身影。 过了许久,那火势才渐渐熄灭。魔君袍袖一震,余火化为缕缕青烟,他飞身上前一看,却不见任何残骸。 回头间,两只黑鹰飞上长天,那些被谷元召唤而出的飞禽走兽都已散落成灰。先前那被赤火困住的绛衣美人亦渐渐变得虚幻透明,好似烟雾即将散去。 沐琼茵心生疑惑,掠至近前追问:“你怎么会施用逍遥观剑术?!谷元到底是什么人?” 绛衣美人此时已消散了煞气,眉目间隐含忧愁,似是想要诉说一番,可是身形渐散,转眼便化成冥光数点,往山下坠去。 她正待追上,身后传来衣袍猎猎之声,回望魔君已至近前,正紧握着长剑一言不发。 沐琼茵有些局促,朝山崖那边望了望,“谷元已化为灰烬?” 他这才摇摇头,“找不到尸骸或者其他原形,或许他已逃走。” 沐琼茵一愣,但见魔君的胸前衣襟有几处裂痕,不由道:“君上……你受伤了?” 魔君低头看了看,原先还冷漠的神情忽而一变,沉着声音道:“你不用管我。”说罢,居然转身掠下山间。 * 沐琼茵纳闷着追赶上去,见他孤孤单单落在了之前那座小屋前,正审视着满地散裂的画轴。 “君上要是真的受伤了,就先坐下调息片刻。”她踌躇着走到他身后。 “区区小怪怎能伤得了本座?”他这样说着,慢慢朝边上走了几步,看起来竟有些吃力。沐琼茵怔了怔,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受了伤…… 此时他已落落寡合地坐在了避风的山石上,近前数堆火苗还在跃动,映得脸色果然有几分苍白,眼眸却更显幽深。沐琼茵有些不忍,低声道:“君上不要逞强,伤得到底怎样?” 魔君沉默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沐琼茵一头雾水,“君上怎么会不知道?” “有些痛,又有些麻木……忽而寒冷忽而炽热,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术。”他说得很慢,似乎体力不支的样子。一双黑鹰在空中盘飞,焦急不已。沐琼茵也有些惊诧,下意识地说道:“属下以前习得医术,要不要……” 话一出口,才觉后悔。魔君亦是颇为意外,过了一阵居然道:“难得你还有心惦记本座安危,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本座到底伤得怎样……” 说话间,他已背转身去解开衣襟。沐琼茵尴尬地往后退了退,魔君侧脸瞥视一眼,见她没有注意,赶紧往自己胸口抓出几道血痕。 两只黑鹰不失时机地在头顶扑飞,哀声叫道:“君上伤得好生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君上:本座是不是很机智?o( ̄▽ ̄)d ☆、第35章 沐琼茵暗自忐忑, 所谓的习得医术是指在逍遥观中的经历, 幸好魔君没有生疑,否则又要费一番口舌加以解释。 可是魔君既然已经解开了衣襟, 她也不好再扭捏不前,慢悠悠屈膝半跪而视,第一眼的感觉居然是君上的身材还挺好! 原本以为少年骨骼清瘦,脱了上衣一角才显露出有力的肩臂, 再往下扫视,便是一点惹眼的朱红。沐琼茵落下视线,“君上你其实不用将衣服拉得那么低……” 魔君脸颊发热,兀自抗辩道:“不是要给本座疗伤么?我不将伤口都露出来, 你难道还隔着衣服……” 沐琼茵看了看他胸口那几道血痕, “君上真的感觉忽冷忽热,又痛又麻?” 他微一点头,神情还是倨傲,“本座并未失手,只是一时不慎,应该也不要紧吧?” 她又观望几眼,淡淡道:“不像是被法力所伤, 倒像是抓出来的痕迹。可是君上刚才跟谷元也没近身搏斗,这伤痕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当时又不是只有谷元一人,还有他召唤出的各种飞禽走兽,道童美人……场面如此混乱,本座怎么知道是被谁抓伤?!”魔君越说越不平, “你到底给不给我治疗?” “属下要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伤的,才能对症下药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魔君的手指。他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将手往怀里缩了缩,惴惴道:“你,你想干什么?” 沐琼茵小心翼翼地抓住魔君的手腕,将他的手往胸口血痕处比了比,“看上去这爪印怎么跟君上的手掌挺吻合的?” “什、什么爪印?!”魔君猛地缩回了手,一把掀过衣襟盖住伤处,“本座为了救你而负伤,你非但没有感恩之情,却还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让本座寒心!” 两只黑鹰见状,亦在上方指责:“镜无忧你真是没良心啊!”“就是,君上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君上呢?君上的心都要碎了!” 沐琼茵苦着脸道:“我也没说不给您疗伤啊……” 他哼了一声,勉勉强强地又将肩头衣衫往下褪了褪。沐琼茵只得凝神诵诀,指尖灵光隐现,如微茫云雾团绕。 双指拂过那几处伤口,带着温润光影,似微风徐徐。 魔君低头看她,琼肌玉颜,碎发低拂,竟不像混迹晦暗的妖类,却更似沉静出尘的神女。 他不敢有所冒失,有意将呼吸放轻放缓,甚至害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将她吓退。正出神间,胸口一阵清凉,那几道血痕正慢慢变浅。他蹙了蹙眉,后悔没将伤口弄得更严重些,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轻一碰就算疗伤完毕。 沐琼茵抬头,正对着他那双略显惆怅的双目,“君上,现在还痛吗?” “不……痛。” 她蹙眉道:“到底是痛还是不痛?” 他踌躇了一瞬,壮着胆子道:“你帮我再疗治一会儿,应该就不痛了。” 沐琼茵往他胸前瞅了几眼,站起身轻轻道:“君上跟属下开玩笑呢?伤口都快愈合了。” 魔君低头一看,果然血痕都已淡得快看不出来了。他泄了气却还不肯站起,指指不远处的废墟,吩咐黑鹰道:“本座气息还是不稳,你们去看看有没有未灭的妖魅!” 黑鹰呼啦啦飞去那边,沐琼茵也跟了过去。小屋已经不复存在,满地零落碎屑,依稀可见蛛丝萦绕。沐琼茵回想起来,以前曾听逍遥观的师兄们说起万妖宫中的异人可召唤鬼灵妖兽,莫非谷元也正是异人? 正出神间,却听黑鹰怪叫一声,她连忙赶到近前,只见碎石上有画卷垂落,虽已残破不堪,却还能辨认出正是那幅绛衣美人图。 只是这画卷间隐隐浮现幽黑光点,如妖气般盘旋不去,难怪黑鹰会受到惊吓。 沐琼茵正欲探身去取,身后传来魔君的声音:“不要轻举妄动。” 她回头,魔君已系好了衣襟来到近前,此时倒是风度不凡,哪有刚才那种忸怩骄矜的神色。 她望了望画中的美人,见其眉目凄楚,周身萦绕黑影,似是仍被某种力量禁锢,不由道:“君上,我觉得这绛衣美人和其他鬼灵不太一样,似是有话想说。” 他本不愿多管闲事,可是听沐琼茵这样说了,弹指间红光流转,在那画纸上方不断盘旋。 画中黑影好似受到了烧灼,拼命地扭动挣扎,忽而凝聚成一条旋转的黑光冲出画面。魔君右掌一翻,红光如剑横扫,将那黑影瞬间斩断,空气中弥漫出焦灼气息。 黑影已除,那画纸间的美人寂静安宁,不多时,纸上氤氲纯白灵光,竟渐渐幻化成那女子的身形。 沐琼茵一惊,魔君抬臂护在她身前。绛衣女子的幻影极为浅淡,朝着两人行礼道:“多谢二位解除禁咒,使我逃脱谷元的控制。” “他是异人?”沐琼茵问道。 女子颔首,注视着她道:“我的残魂原本只是依附于此画之中,却被他施法禁锢,沦为丧失神智的鬼灵。” 沐琼茵道:“……昨夜我看你使出的剑招竟像是师承逍遥观……你究竟是何身份?” 绛衣女子一怔,继而怅然失落,“没想到你还能看出我的师承……我原是逍遥观弟子吴婉儿,因替师傅青崖子寻找解药而出山游历,机缘巧合之下得遇良人,却不料反被家师所害,最终与夫君阴阳相隔……坠入黄泉之后,我不愿饮下孟婆汤,带着记忆轮回转世,苦苦寻找前世夫君。可不知为何,我踏遍四海万山,却再也得不到他的讯息,甚至不知他在我死后到底去了何处……” 沐琼茵不禁道:“你既然已经轮回转世,你那夫君或许也早已亡故,想要找到又谈何容易?” 婉儿却摇头:“他也是修仙之人,如果没遇到天劫断不会就此消失踪迹。然而我在世间寻他数百年,次次轮回次次失望,最终残魂困顿归于此画……今日得见两位,想求你们将我带回金陵叶家旧宅,那是我出嫁后所居之所,想来应该已是一片荒凉。既然寻不到夫君下落,我只愿重归旧宅,永远留在那处,不再转世轮回。” 沐琼茵听来亦觉哀伤,转过脸朝魔君看去,他却还是神色淡漠,似是不为所动。 “君上?”她小声唤他,他这才扬了扬下颔,看着沐琼茵道,“你不会想要插手此事吧?” “……你我施法去一趟金陵,应该也不算太远……” “呵,我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兰若地宫的女妖,倒像是宅心仁厚的上神呢?”魔君背着手打量起来,沐琼茵心头一震,连忙想要分辩。婉儿却惊愕道:“兰若地宫,你是……” 沐琼茵还未开口,蓝颈黑鹰已抢着道:“她就是兰若地宫的镜无忧,名声是不是很大?” “镜无忧?”婉儿愕然,“我……从未听说过……” “怎么可能?!”两只黑鹰忿忿不平,婉儿的幻影却晃动摇曳,很快便散为碎星,坠入画轴。 沐琼茵还在愣神,魔君低咳一声,“看来你以前并没什么名气……不过本座不介意,你既然入了魔界,以后好好跟在我左右,定会声名大噪。” 沐琼茵睨他一眼,“君上成年累月待在魔界,属下就算为您办一万件杂事,也不可能声名大噪吧?” 魔君脸上一热,抗争道:“那现在不是出来了吗?你好好干,自然会有出头之日。”说到此,又吞吞吐吐地道,“就算一直没什么建树,其实……其实也不要紧,本座法力雄厚,定能保你平安。”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沐琼茵,想要装出淡漠倨傲的样子,然而目光只是落在脚边的小草间,双手背在身后,掩在袍袖中的十指紧紧相扣。 说完之后,心脏还在猛烈跳动,手掌心里微冒汗水。 可还是听不到沐琼茵的任何回答。 魔君鼓起勇气往她那边看了看,沐琼茵正低垂着眼睫,白玉似的脸颊上隐隐浮现一抹微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想要追问,却怕太过唐突,也怕丢了自己的面子,心烦意乱间望着沐琼茵,只等着她给一两字的回应也好。 沐琼茵静默站立,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回复。 从之前的种种迹象看来,君上似乎对自己有特别的希冀,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想,她都不能由着这份情愫慢慢萌芽生长。 可恼的是,她现在几次三番错过机会,甚至在与谷元的激战中还对魔君出手相助。 难道,就是因为这些给了他错觉? 矛盾纠结如千丝萦绕,让她一时心神不宁。抬眸间,魔君正以惴惴的目光看着自己,沐琼茵尴尬地弯腰捡拾起那卷残破画像,小声道:“我还是想将此画送回叶家旧宅……君上要是有其他急事要办,属下先陪您去处理完毕,随后再走一趟金陵,您看怎样?” 魔君怅惘久立,沐琼茵又问了一句,他才回过神来,悻悻然道:“本座此番离开魔界确实另有要事,哪里有时间陪你瞎逛?” 沐琼茵一怔,“那么君上要去何处?” 他犹豫了片刻,道:“南海炎洲。” “南海?”她想了想,“那路上不是正好经过金陵吗?还是君上其实不知道金陵到底在哪里……” “我……本座急着要去南海,就算顺路也不会在金陵停下!”魔君强撑着尊严一言既罢,已如疾电般掠向山道。两只黑鹰连忙追上,一左一右抱怨道:“君上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您这样不行啊,看得我们都心焦不已!”“对啊对啊,镜无忧摸过您胸口,那就是您的人了,您怎么还老是说话硬邦邦的,一点儿都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赶紧闭嘴啊你们!”魔君又气又急,抽空回头偷望一眼,见她在后面慢悠悠跟着,才压低声音道,“本座已经向她如此示好,她却不给本座机会,你们还怪我不会讲话?” “嘿呀,她端着架子摆矜持,君上如果也不肯放下身段,那只能硬碰硬,两败俱伤了。”蓝颈黑鹰恨铁不成钢,哀叹道,“以前在魔界,梦魔为什么最受欢迎?您就从来不去关注一下!论长相他还比不上君上,可是论说起甜言蜜语的方式,您跟他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黄颈黑鹰亦道:“何止是甜言蜜语,我就亲眼看到过梦魔被人拒绝过好几次,可是架不住他脸皮厚花钱多,死缠烂打最终还是让姑娘乖乖跟了他!君上您天天待在沉光殿里发呆,哪里懂得这些技巧?” 山风迎面扑来,夜幕依旧深沉,唯有天际云间隐约显露几粒璀璨的星。魔君被黑鹰兄弟们说得简直无地自容,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辩驳。 他心里悲苦,望到那数颗寒星,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浮云殿幻境,带着镜无忧等待流光飞舞的那一瞬。再回头看看默不作声跟在后方的小女妖,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头脑中各种念头狠狠斗争一番,最终放慢了速度,停在陡峭山崖上。 沐琼茵本来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见他忽然停下,愣了愣之后也落在近旁。 “君上?”她诧异发问,不知他又有何事。 魔君站在高崖间,夜幕下身影朦胧,唯有掌心托出一轮红焰,照亮彼此。松涛阵阵,满山萦回,他踌躇片刻,低着眉睫道:“既然顺路的话,那个金陵……本座,我也可以跟你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什么鬼?摸了摸胸口就成你的人了?! ☆、第36章 顺路去一趟金陵, 说起来很容易的一件事, 真正做起来却问题百出。 魔君意气风发地带着黑鹰兄弟和沐琼茵出了那片山林,面对茫茫天地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原先他从魔界出走后就不辨方向, 被发现踪迹后更是闷着头逃到了这里,如今说是要往南海,可是南海到底在哪里,金陵又在哪里?! 沐琼茵见他徘徊不前, 好心问道:“君上是不是又迷路了?” “什么迷路?本座在夜观星象……确定去往何处。”他心虚地抬起头,望着云层厚压的天幕。沐琼茵忍不住笑了,“三两颗小星星也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两只黑鹰在空中争论,一个要往那边飞, 另一个又要朝这边去。魔君没了底气, 比划了一下道:“夜色迷蒙,让人辨不清方向,再说万一山间还有什么鬼魅又要惹来麻烦,不如等到天明再行上路。” 既然君上发话,那也只能暂作休息。 所幸已经远离了刚才的山林,黑鹰们很快寻到了一处避风的山洞,请魔君与沐琼茵入内休憩。魔君踱进洞口, 抬手化出一盏蓝焰,缥缈似水月浮盈,映亮了整个山洞。 他回身,难得温和地向沐琼茵道:“你看这里怎么样?” 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沐琼茵震惊又纳闷,草草扫视一眼, “君上觉得行就行,属下没什么要求。” 魔君颔首,掌心那盏蓝焰悠悠飞远,悬在洞中盈盈发光。他选了个角落坐下,又示意她坐在对面。两人隔着蓝焰静默片刻,魔君本有许多话想说,可见她神情委顿的样子,只好道:“你要是累了就睡觉吧,黑鹰在外面守护,不会有事。” 沐琼茵一省,忙道:“君上不休息吗?” 他踌躇了一下,淡漠道:“本座只需闭目养神即可。你自己休憩去吧。” 沐琼茵怔坐了片刻,先前与谷元鏖战确实也耗费了不少精力,看样子离天明还有不少时间,若是在这干坐着也是难熬。她见魔君果然端坐闭目,便往后挪了挪,在靠近洞壁的一角蜷睡了下去。 虽然背对着那边,又闭上了眼睛,但还是可以感觉到那盏蓝焰的光亮渐渐变暗,最终只余微弱光线。 纵然有满腹心事,许久之后她还是坠入了睡梦。 幽幽蓝焰缩成一团小小的微光,悬浮在魔君身前,只照着那一片空地。 他静静地望着昏暗处的那个蜷睡的背影,心中竟有几分战栗。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在自己面前睡着。先君曾说过,如果有人能在你面前安然入眠,那便是代表着你在此人心中已是值得信任、值得依靠之人。 她对自己没有了防备,他就得好好守护着小女妖,这样方才对得起她尊称自己一声君上。 他不再挺身端坐,而是用双手撑着脸颊发怔。 光焰微微烁动,魔君也有些困,可是他又不敢睡。 虽然法力早已稳固,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熟睡之后便会显露原形,早上起来吓自己一跳。 要是被镜无忧看到了,自己如今保持的玉树临风之姿岂非都成为泡影? 百般担忧之下,魔君硬是熬过了与沐琼茵共处的第一晚。次日天光放亮,沐琼茵醒来一看,却见他斜倚在洞壁昏昏欲睡,没了素日装出的高冷,俨然只是个懵懂少年。 “君上。”她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边呼唤。 正迷迷糊糊的魔君猛然惊醒,睁开眼后先是一愣,继而惊慌失措地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知在担心什么。沐琼茵诧异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道:“没什么,只是看看夜晚有没有人偷袭而已。” ——这回答,换了谁都不会相信啊! 沐琼茵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圈发青的君上,开始怀疑此去金陵是否真能一路平安了。 * 两人借着东升的旭日才算搞清了方向,魔君兴致盎然御风而行,沐琼茵紧随其后。透白云絮下或是山峦起伏,或是泉流宛转,黛青金黄纵横交织,千里画卷斑斓锦绣。 两只黑鹰头一次远离魔界,在碧清长天间展翅翱翔,一路惊叹不休。魔君嫌弃地皱眉,“少见多怪,别这样丢脸行不行?” “君上,这外面的世界比咱们魔界好看啊……”蓝颈黑鹰忍不住冲下云端,在山崖瀑流周围飞掠一圈。魔君哼道:“幻海界不也有许多瀑布?值得你这样一惊一乍?” 远处飞瀑激流散出濛濛水雾,经风吹拂氤氲似烟。朝阳铺洒金芒,袅袅水雾间忽而幻出绚丽虹彩,横跨两峰,隐入云间。 “彩虹!”沐琼茵惊喜地指给他看。 魔君愣了愣,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澄澈长空映着华彩虹光,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致,不由愣了一下,又侧过脸看她。她一改先前沉静样子,正满怀憧憬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在做什么?”他在云絮间好奇问道。 她虔诚祷告完毕,方才睁开眼,神色却不太自然,“许个愿望。” “这里又没有神祇,许什么愿望?” “……据说看到彩虹之后,许下的愿望终会实现。”她撩了撩鬓发,云袖在微风间飘扬。魔君又追问,“那你许了什么愿?” 沐琼茵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想将实情告诉他。 “本座想知道,你作为属下还对本座有所隐瞒?”他不太高兴,沐琼茵往前方一看,急忙道,“君上别顾着问我,彩虹就快消失了,您不赶紧也许下心愿?” 纷扬水雾随风飘散,彩虹正渐变浅淡,只余半道残影。 魔君看看彩虹,又看看身边的沐琼茵,眼神竟有几分哀愁。“本座才不信这些哄人的话。我心中所想要做到的,纵然上天不给机会,也必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其实现,又何须朝着虹彩许什么心愿?” 沐琼茵呐呐道:“君上还真是执著坚毅。” “不这样,怎么做你的君上?”他又端起架子,背着手乘风前掠。 飞瀑湍流震荡如雷,穿过山间迷蒙水雾,再一回首,先前的虹光已渐渐隐没。黑鹰兄弟争着在说自己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只有君上独自沉默,眉宇间添了几分懊悔。 * 此去金陵路途迢迢,若是魔君独行或许能加快速度,但他顾及到沐琼茵的法力应该比不上自己,便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行速。 黑鹰们倒是开心自在,魔君几次想跟沐琼茵说话,却又苦于找不到话题,行了一日后还是尴尬沉寂,只在途中偶尔交谈。 又是黄昏时分,从云间往下望去,先前起伏连绵的山峦渐已消失,远处炊烟袅袅,地平线处显露屋舍轮廓。 已是临近村落了。 沐琼茵想到他之前似乎一夜没怎么睡觉,便询问今夜打算在哪里休息。魔君纳闷道:“这里没有山洞了吗?” “山都没了,哪里还有山洞?”她指指前方,“那边似乎有村镇,要不要去看看?” 魔君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沐琼茵打量他一番,“但是君上这副装束恐怕不太合适……” 他看看自己一身玄黑长袍,不满意地道:“本座丰神俊朗,难道你还怕我这样吓坏了别人?” “平常百姓没你这样夸张的穿着……”她并起双指,徐徐化出一道光亮,绕着魔君轻轻飞舞。他再低头一看,奢华黑袍居然变成了深蓝道袍,腰间还缀着杏黄丝绦。 “本座不做道士!”他恼怒抗议,沐琼茵却不理,指尖光亮一转,自己也变成了清丽出尘的道姑。 黄颈黑鹰连忙安慰,“君上天生丽质,穿了道袍也是人中龙凤!再说跟镜无忧一样的衣着,看起来很……” “般配”两字还未出口,沐琼茵已截断道:“君上,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我师弟。” “怎么又是师弟?!辈分就不能高一点?”魔君强烈不满,“本座六百多岁了你还当我是小孩?!” 她蹙蹙眉,“那……这次你就做师兄吧。” “……”他无话可说,眼见沐琼茵身形一闪便掠向前去,只得隐忍跟随,没法再发脾气。 * 夕阳斜坠,云染丹朱,平原间屋舍高低错落,远处河流蜿蜒入林。 沐琼茵带着魔君悄然落下云头,一大片庄稼茂密如帐,几乎遮挡了后方的屋舍。绕过田埂,便是宁静古朴的村庄,阡陌交通间却不见人往。理应是晚饭时间,整个村子却显得冷清寂寥,唯有窗内透出的点点灯火以及屋顶升起的缕缕炊烟,还证明此处并非无人居住。 沐琼茵走近了离田间最近的一家。天光黯淡,隐约可见这户人家的屋檐下悬着腊肉干货,看起来还算殷实。 她轻扣门扉,等了片刻才听得里面传来脚步声。 门缝间透出一线光亮,似是有人持着烛火在内窥探。她连忙道:“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修行之人,想借宿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屋内的人没有应答,沐琼茵心中犯着嘀咕,摸不透这村庄的内情。本想转身离去,紧闭的木门却吱呀呀开了半扇,昏黄的烛光倾泻而出。 门后站着一名容颜憔悴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个七八岁的孩童,皆面带诧异,似是难得见人到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妇人哑着声音问道。 沐琼茵行礼道:“我们都是修仙弟子,专门为人除妖的。我叫庞影,身后这位……” 她回过身,魔君却已负手行来,睨着她道:“我是她师尊,名叫凌煊。”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你戏真多…… PS:对着彩虹许的心愿是什么呢? ☆、第37章 “修仙之人容颜不老, 我虽看起来年轻, 其实已经活了上千年……”魔君一副老成得意之态,岂料话还未说罢, 那妇人已揽着孩子往后一步,“对不住,我家不能留外人过夜。”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想再上前说话, 但听“砰”的一声,妇人已将大门紧紧关闭,险些砸到魔君脸上。 他抽吸一口冷气,“无知村妇, 难道本座长得青面獠牙望之生畏?!” “也许是她家里没别人, 不敢留宿男子……”沐琼茵叹了口气,“不过君上您还是少说为妙!” 他哼了一声转身便走,“本座看起来如此斯文,我就不信别人家也不敢容我过夜。” 然而话说得太满就是给自己挖坑,他带着沐琼茵接连敲开了数户人家的大门,对方一看他们的装束,再听说是修仙弟子之后, 不是直接关门就是连连摆手。 沐琼茵想要叫他另寻去处,他却不甘失败,又跑到最后一间瓦房前敲门。出来开门的老夫妇看起来面目慈祥,可一听他们的身份便勃然大怒,老汉甚至连推带搡地将魔君赶出门口, “我们这里太平得很,你们这些妖道别来耍弄花招!快滚!” 魔君愠怒之余想要出手,被沐琼茵一把拽向后方。 “你疯了?怎么能对普通百姓动粗?” 他在夜色下咬牙切齿,“镜无忧,你真是越来越不像个妖了!处处辖制本座,叫本座当个老好人么?” “……就算是妖魔也得有尺度,怎能随意乱来?”沐琼茵悻悻然说了一句,抱着双臂走向了庄稼地。两只黑鹰不明所以,一左一右跟在两旁。 密密压压的麦苗弥望无尽,夜风吹过便是深沉的海。她走了一会儿,回过身望了望,魔君正郁郁寡欢地尾随而行。沐琼茵见他这样子,又有些不忍,便在田埂间停下。 “要不要再找其他村子问问?”她小声问道。 魔君似是被打击到了,不情不愿地道:“懒得再走,随便对付一夜算了。” 可是总也不能睡在田埂上,沐琼茵环顾四周,最后只能跃下了田地,从碧灵灵的麦子后露出小半张脸,“上面风大,到这里来休憩。” 魔君皱紧眉头,“泥地上脏,本座不想钻在杂草里睡觉。” “这是庄稼不是杂草!”沐琼茵对这样的君上简直一筹莫展,黑鹰倒是在一旁诧异,“君上以前不是跟我们说,小时候就爱钻草丛满山跑吗?怎么现在反而……” 话没说完,已被魔君的凌厉眼风吓得缩了回去。沐琼茵拨开面前的麦子,试探问道:“君上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 黑鹰不敢再吱声,魔君沉着脸道:“高大威猛,霸气十足。” “哎?”她一时想象不出,只好道,“君上真的不下来坐会儿?” 魔君踌躇片刻,总算朝着她伸出手,骄矜道:“扶着本座,我怕烂泥弄脏了靴子。” “地上干得很,哪里来的烂泥……”沐琼茵小声说着,却不得不轻轻持住了魔君的手。 指尖微微一碰,他倒趁势握住,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轻身一跃便进了绿纱帐。绵绵麦子长而密,在夜风吹拂下微微摇晃,沙沙作响。 借着夜色,沐琼茵掩饰过了一丝波动,俯身为他弄出一小块空地。他端着架子正襟而坐,四周尽是绿麦,空气中浮动着草木青涩气息。 抬起头,见沐琼茵还站在近前,魔君缓和了语气道:“你怎么不坐下?” 她看看狭小的空隙,拨开一丛麦子后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抱着双膝心有所思。他端坐了片刻之后,还是按捺不住地开口,“你又在想什么?” 沐琼茵支着下颔,往村子方向望了一眼,“君上不觉得这村子有些怪异?原本看房屋数目应该有二十多户人家,但刚才走了一圈,有很多屋前长满荒草,屋内也是一片漆黑,像是早就没人居住。仅剩下的这七八户人家又都不敢留人过夜,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魔君淡淡道:“而且那些人看上去都面目憔悴,枯瘦无力,整个村庄上方隐隐有鬼气缭绕。” “难道刚才那些都是鬼魂?君上早就看出不寻常之处,怎么也不吭声?!”她惊诧道。 魔君却一哂:“你是妖,我是魔,难不成还怕鬼?” “……谁说我怕了?”沐琼茵垂下眼帘,拨弄着腕间的红珠。 他心里一动,鼓起勇气道:“不论什么鬼怪,有本座在此,都休想伤你一分一毫。” 沐琼茵讶然抬头,微茫的夜幕下,只能看到对方朦朦胧胧的面容,可是他那种欲说又止的满怀惆怅,还是让沐琼茵感到无措。 她只无声地点点头,没有接他的话。 夜色渐浓,四野寂静,偶尔才有不知名的鸟儿在远处发出咕咕的叫声。魔君看着近在咫尺的沐琼茵,想到自己的热情又得不到回应,不免有些黯然。原先在脑海中转了几次的话题,也都被狠心压制了下去。 沉默过后,沐琼茵撑着下颔向他道:“君上昨夜都没好好休息,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事情,就先睡会儿吧。” 他没有吭声,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感觉这氛围实在尴尬,才默默地背对着沐琼茵睡在了麦田里。 微冷的风阵阵袭来,麦浪随之起伏翻涌,犹如海潮起落。沐琼茵望着魔君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才想要站起另找个地方休息,却忽听他低声道:“镜无忧。” “什么?”她愣了愣。 “你过来。” 她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清浅的月色看到他睁着的双眼,如黑曜石似的莹墨无瑕。 “怎么了,君上……”她低下视线望着魔君,他躺在昏暗处,静静地看她,犹豫许久才道:“你为什么时常不搭理我?” 沐琼茵心头晃荡了一下,“没有,属下怎么敢……” “不要与我说这些敷衍的客套话。” 他打断了她的话语,墨黑的眸子在月光下更显沉渺,“是我说的话,让你难以回应吗?” 她愣怔着,情绪如古树枝丫盘绕错杂,隔了一刻答道:“是的,属下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或许说,给不出君上想要的答复,所以就索性沉默以对。” 这回答很是直接清楚,令魔君怔在了那里。他没有想到沐琼茵会如此回复,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简短的话语冲击得头脑混沌。 ——给不出想要的答复……她的意思就是明确了不愿意跟自己再走近一些,再要好一些么? 他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听风声吹过麦田,萧萧瑟瑟。这情形就像是自己小时候无处可去,被众野兽咬伤后,独自躲在草丛里蜷成一团。 几乎想哭了。 哪怕只是给一点点机会,一丝丝希望也好,为什么就这样决绝呢? 他攥紧了手掌,不甘心地道:“是因为我地位太高了让你敬畏?其实有时候,你也可以不将我视为君上,或者,比如就像你之前说的,把我看成是师兄……师弟也行。” 她听得出君上是在强撑,不免起了几分怜悯之意。踌躇了一会儿,只得道:“你不是还要做我的师尊吗?” “那是开玩笑的。”魔君连忙翻身坐起,看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又想当你的师兄了。” 她垂下头,“当我师兄有什么好的?” 原先还萎靡不振的魔君一下子好似活泛了起来,认真地道:“师兄好啊,可以教你法术,陪你读书,有什么难事烦心事,都有师兄为你解决,还不要任何回报,你难道不想有个这样的人待在身边?” 沐琼茵被他缠得没办法,无可奈何地提醒,“您明明是魔君,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却难得愉悦地笑了笑,拽拽她腰间垂下的丝绦,“现在不是出了魔界么,在天虞峰上,我是魔君。在这广阔天地里,我也可以当你的师兄。” “……可是您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师兄的风范……” 他立刻站起身,伸手比着两人的高度,挺着胸道:“你瞧,本座比你高一些,难道还不够格?” “哎呀,我不是说身高……”沐琼茵哭笑不得,他却趁势将手搁在她头顶,还往下压了压。她正想反抗,却忽听远处传来沙沙声响,似是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行来。 夜色已深,对面村庄里的人应该已经入睡,为什么在这时会有人在田野那端缓慢走动? 魔君也意识到了异样,悄悄拨开近前庄稼往声响处望去。 西北方向是密密树林,林后有水流潺潺,而在这淡漠月色下,正有黑影三三两两地朝着麦田而来。隔着甚远,只能望到隐约都是农人打扮,有的身背竹篓,有的肩扛锄头,说说笑笑,像是寻常农户收工回家。 然而沐琼茵却皱了眉头。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怎么会从树林深处务农而回?甚至没点一盏灯笼,一个火把,完完全全是在黑暗中行进。 她侧过脸,朝那边指了指,随后拽着魔君的袖子往后悄退。 这一回他倒是听话,就连栖息在附近的黑鹰也没有闹出动静,默不作声地盯着那群人由远及近。 重重黑影越来越近,那群晚归的农夫们走在田埂上,离沐琼茵与魔君所在之处不足一丈。她暗自凝神拈诀,透过迷离夜色,看到了那群人的面目。 一张张面孔毫无血色,无论老少皆骨瘦如柴,焦黄的皮肤紧贴着骨架,简直就像是行走的骷髅。 沐琼茵心头发寒,这些人已谈笑着走过近前,往那隐没于黑暗中的村落行去。 原本已经沉寂的村户中有灯火幽幽亮起,一盏两盏,逐渐明亮映照,紧接着便又传来了门扉开启之声。 身后忽然有人一碰,她惊吓间险些叫出声,却被魔君捂住了嘴巴。 “小无忧,我们要不要去看个究竟?”他低着声音,在她耳后说。 作者有话要说:君上的心理素质……应该还是挺能抗击打的吧? 感谢飞飞女王、萩球、蘋、浅曳晓筱、无眠菌、远慕、喵~~、伏篖的地雷和营养液! ☆、第38章 小无忧?! 沐琼茵被这称呼刺激地打了个冷战, 浑身都不自在。紧贴在她身后的魔君却暗自得意, 看来必要时改变称谓再加上自己温润的语声,便能取得意外的效果。 他也不等沐琼茵回复, 刹那间化为灰影便出了田地,那一双黑鹰随之悄然疾掠。沐琼茵见状,亦只得尾随而去。 黑黢黢的村落中灯火烁动,从远处望去却隐隐带着幽绿光芒, 犹如暗夜中的野兽之眼。那些晚归的农人们都已各自回到家中,沐琼茵小心地在几户人家窗外窥伺,然而除了窗纸上映出的幽幽身影外,屋中寂静一片, 甚至连说话声都听不到。 她疑惑地回过头, 魔君却朝着她做了个手势,随后又向最初扣门的那一家行去。 临近窗下,屋中倒是传来了那女子的低低语声。“荣哥……你少吃一些行吗?家里准备的肉快没了……” 有人在呼噜呼噜地狼吞虎咽,一边吃着,一边抱怨道:“饿死了,我都要饿死了!你还叽叽咕咕说些废话,没有肉就去山里打猎!” “我抓不到……”女子战战兢兢地道, “就连聪儿都天天只吃一点儿,省下的都给你留着了。” 男人忽然怒道:“我每天累得像牛一样,回到家还吃不到一顿饱饭?野兽抓不到,那你就去路上找几个人回来!” “天都黑了,怎么找得到人……”女子瑟瑟发抖, “荣哥,你不要再逼我了,我一想到那些死掉的过路人就整夜整夜合不拢眼!” “啪”的一声,男子似乎将碗砸得粉碎。“老子要吃肉!再不行的话,就把聪儿交给我!” 女子骇然,“你想干什么?连聪儿都不放过吗?!” 男子愤怒地踢翻了凳子,忽而又咬牙切齿道:“不对,我怎么闻到有生人的味道?是不是你明明找到了过路人,却藏起来不肯给我吃?!” “没……”女子吓得语无伦次,“只是,只是有过一对师徒,说是修仙的,想来借宿……” “修仙的?!胆子不小,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男子喘着粗气在屋中走来走去,窗外的沐琼茵正想招呼魔君远离此处,躲在屋檐上的蓝颈黑鹰一不小心踩到了碎瓦,身子摇晃间不由叫出一声。 “有人在外面?!”男子陡然一惊,猛地推开了窗户。 沐琼茵与魔君都已瞬间隐去身形,可是两只黑鹰来不及变幻,听得这怒喝声连忙振翅飞离,反倒是让男子发现了目标。 夜幕下,面容枯槁的男子脸色铁青,双目却如鬼火般熠熠幽亮。他不顾女子的阻拦,如饿兽般扑出窗口,须臾间身形暴涨,四肢比原先长及两倍之多,两条又细又长的胳膊疯狂挥舞,朝着黑鹰猛抓过去。 蓝颈黑鹰唳叫一声飞上夜空,黄颈黑鹰因替它断后慢了一拍,险些被那枯瘦长臂抓住双脚。它虽竭力摆脱了追击,然而这动静却已惊扰了其余住户。 一时间木门吱嘎,条条黑影疾掠而出,皆与那男子一般手脚奇长,行动迅猛。他们一见双鹰在半空飞翔,便好似饿虎见了羊羔,一个个双目生光,疯狂地弹跃纵起,手爪如电。 “比妖魔还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蓝颈黑鹰拍着翅膀惊呼不已,随即朝着村民冲击而去。先前那男子猛然张开大口,竟喷出幽绿火舌,直卷向黑鹰双翅。 蓝颈黑鹰哑哑叫着从火舌下逃窜,夜空中忽又亮起一道赤红光焰,如弯刀直落劈断了幽绿火舌。男子倒翻着后掠数丈,凶神恶煞地吼道:“生人的气味!” “哼,我当是什么,原来是群饿鬼!” 夜幕间红芒如练随风旋转,魔君身影骤然显现,掌中长剑横在身前,烈焰灼灼飞溅火光。在他身后的沐琼茵腕间玉珠隐现光痕,无数白丝蔓延伸展,陡然间交错如网,护在了两人近前。 “这小白脸是活生生的血肉,难得的美味送上门来,绝不能放走他!”为首的男子声音尖利,带领众人朝着魔君飞扑。 “君上不需动手!”沐琼茵迅疾出手,网状白丝呼啸卷掠,将那男子阻隔在外。然而与此同时,其余农人亦都扑涌而来,细长的利爪狠狠抓住丝网,咬牙切齿地要将其撕成粉碎。 沐琼茵腕间玉珠顿现赤光,如暗夜明焰异彩夺目。那一缕缕红光如闪电般传至白丝罗网,半空中蓦地耀出一团红芒,将那些村民尽数震飞。 一双黑鹰趁势飞掠直下,利爪探出便扣住了当前两人头顶。 那两个饿鬼还欲挣扎,径直被黑鹰利爪刺进头颅,顿时眼珠突出,惨叫不已。这一下身边的数名饿鬼却疯狂扑去,将这两人按倒在地张口便咬。沐琼茵正觉恶心,岂料吃了同伴血肉的饿鬼忽而体格壮大,原先细瘦如柴的四肢亦加速增长,不多时便化为了青面獠牙的巨型鬼怪。 魔君忍不住叱道:“其丑无比,速速从本座面前消失!” 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凌空越过沐琼茵布下的白丝罗网,挥剑一斩便是赤焰流飞。火红长羽攒射如箭,在夜幕中划出道道亮痕。众鬼怪体型硕大却行动敏捷,竟在瞬间避开了剑光,嘶吼着围攻而至。 夜色间黑影交错,沉重的喘息夹杂着野兽般的吼叫,那一双双烁烁的眼若是能生出牙齿,几乎在顷刻间便想要将魔君吞咬殆尽。 赤焰一道又一道在暗处灼放,如盛开后迅疾纷落的嫣红,卷拂纵横,劈斩无声。 一蓬蓬浊血喷溅半空,洒落无尽腥臭。 魔君厌弃地持剑后掠,在最后几条黑影冲击而来的时分,沐琼茵腕间白丝倏然探出,如巨蛇般锁住了他们的咽喉。青面獠牙的鬼怪悬在空中竭力挣扎,魔君正欲出掌了断他们的性命,却听一声哀嚎,黑暗中有人跌跌冲冲而来,哭喊连天。 “荣哥!你们不要杀他!”那个妇人奔得太急,一下子摔倒在地,望着兀自挣扎的鬼怪,泪光涟涟。 沐琼茵皱眉道:“你看看清楚,它已经不是你的丈夫!生吃人肉,青面獠牙,还能算是人吗?” “他每天都会回家,怎么不是我的丈夫?!他只是被山鬼所困,中了邪术!”女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从破败的门户中又有其余村民相扶奔出,皆是老弱之辈。他们一见满地残骸便嚎啕大哭,还有数人居然也能辨认出被锁在半空的鬼怪是自己的家人,哀声祈求沐琼茵将它们放下。 沐琼茵惊诧不已,不由问魔君:“难道这些真的不是鬼怪,而是中了邪术的村民?” 魔君哼笑一声,指掌间飞出数点碧光,倏然没入尸骸,不多时便燃起熊熊碧火。近旁的老夫妇惊呼哭泣,竟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去救。沐琼茵连忙一振手腕,数道白丝迅疾飞出,将他们笼罩阻隔。 碧火很快熄灭,地上的尸骸竟完全没了踪迹,甚至不留一些灰烬。 “若是人类野兽,至少能有残灰。”魔君一卷袍袖,注视着哭泣的村民,“你们这些所谓的家人只在夜间回转,分明早已化为厉鬼,难道你们竟看不出来?” 先前曾将他赶出门口的老汉捶足顿胸,“那又怎么样?我儿每晚都回来,我们老夫妇愿意给他杀鸡宰牛,哪怕他变了样子也是我的亲儿!你们这一对妖道将我的儿子烧得一点不剩,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们!” 魔君冷哂,“那就是说你们早知回来的家人都已成鬼怪,却还由着他们残食路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本座还真没想到凡人会如此愚昧。这些饿鬼饥不择食,有朝一日必定会将你们吞噬干净,到那时难道也心甘情愿?” 那名妇人掩面痛哭,此时却又听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惊叫声。她仓惶回头,见自己的儿子正惊恐异常地往这边走来,便急忙冲了回去,一把拽住他往家里拖。孩童却已看到那可怖的景象,大声尖叫着道:“娘,这里为什么全是妖怪?!” “那不是妖怪,那是……”她悲声说到一半,却不敢告诉他实情。 沐琼茵怅然道:“还是这孩子看得真切……你们,是因为太舍不得亲人离世,因此将回来的饿鬼也视为家人了吗?” 跪坐在地上的村民们呜咽哭泣,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才拼凑出真相。原来数年前此处发生瘟疫,染病之人纷纷离世,仅存的十几户人家中有的举家搬离,还有的无处可去,只能留在了此地。在那田地对面的树林后,便埋葬了众多死去的亲人,坟冢盈满,一片衰败。不久之后的某个夜晚,却有已经因病去世的年轻人半夜归家,一进家门便吵嚷着□□,看上去很是可怜。 此后那些死去的村民接二连三回转家中,皆贪吃无比,且喜食生肉。活着的村民们心中知晓有异,却都因不舍牵挂而自欺欺人,情愿每日备好肉食等待亲人回家。更有甚者,像那妇人因丈夫逼迫,还曾将过路人引诱入村,以供丈夫吞食。 沐琼茵忍无可忍,腕间白丝一紧,勒得那数名饿鬼化为的怪物嗷嗷惨叫。 “既然已死,纵使心中再有牵念也该早入轮回,何必还变成这模样留恋人间?!”她指掌一收,随即又向众村民道,“你们如今都已面露死色,若再被饿鬼纠缠下去,过不了多久也将步其后尘。难道这村子就要毁在你们自己手中?到时候成为鬼魅横行之地,残害过路百姓?” 她说至此,向一旁的魔君望了一眼,见他若有所思,便拈诀化咒。 幽幽金光自指尖旋转飞出,如碎星舞动,转眼绕遍鬼怪周身。 狰狞的鬼怪知道末日来临,拼力嘶吼着、祈求着,却无济于事。最后一圈灵光亮起之时,云间隐隐有雷声隆隆,无数道金光自他们体内穿透而出,忽化为一团金色火焰,散落划飞。 鬼怪的身形不断扭曲,在村民们的哭叫声中渐渐消失。沐琼茵正待收起灵诀,那为首的鬼怪虽只剩了半个身躯,却忽然朝着她怒目嘶吼,口中猛地喷出污浊黑雾。 沐琼茵连忙扬袖格挡,那黑雾却已缠上她的手腕。魔君愠怒之下迅疾出招,掌风一盛便将那鬼怪震碎成灰。随即一把握住她的手,蹙眉道:“伤到没有?” 沐琼茵心有余悸低头一望,黑雾如潮起伏涌动,却在瞬间被那串赤红玉珠吸入吞噬,转眼便没了踪影。 “没事……”她耳根一热,从他掌中将手指悄然收回。 * 尽管除去了这一群饿鬼,她与魔君在离开村庄的时候听到的却还是哭泣之声。 直至远离之后,沐琼茵还是闷闷不乐。 两只黑鹰在空中翱翔,叽叽呱呱地议论着村民的行为,魔君时不时看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镜无忧,你不会在为除掉那些饿鬼而后悔吧?无知村民们养鬼为亲,迟早也要被吃个干净,你这是在救他们,不是造孽!” 她幽幽叹息一声,坐在了软软白云间。 “君上,我是想到了之前的婉儿。她不是也说因为不舍夫君,所以死后都不愿饮下孟婆汤,情愿几生几世都追寻夫君的下落吗?虽然妖魔寿命极长,但相比而言,似乎是凡人更重情感。或许正因为寿命短暂,所以才更容易有所牵挂吧?” 魔君负手站在云端,瞥视她道:“一派胡言。” “怎么?” “谁告诉你妖魔就不重感情的?”他沉着脸,似乎受到了藐视,忽而又回过神来,“你自己不也是妖吗?难道你们妖类都像你一样无心无情?” “……那倒不是。”她支支吾吾道,“您就将我看做是个异类好了。” 魔君怔了怔,“那你真的不懂情感?” 沐琼茵垂下眼帘不说话,他最近总是会将话题转到这方面……正烦恼间,脸颊上却被人轻轻一触,她红着脸惊觉抬目,却见魔君正狡黠地收回手,顾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看来你也会脸红,倒也不是全然无心。”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对于魔君这样的举动, 沐琼茵自然惊悚万分, 她义正辞严地要求君上不能随便动手动脚,然而魔君却一脸无辜地道:“我怎么了?只不过看看你是否会害羞而已。” “害不害羞与君上有什么关系么?!”沐琼茵气哼哼地道。 他皱眉, “怎么没有关系?你是本座的属下,本座自然有必要对你多了解一些。要不然你跟在我身边,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岂不是养虎为患?” 虽然明知是一套歪理, 可他摆出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沐琼茵也没法子跟他争论下去,只能哑口退避,然而脸上的不悦却还是让魔君就此收敛了几分。 御风南下又一日, 地界上城郭隐现, 人烟渐盛,已到了金陵境内。虽只是早春时分,路上新绿叠叠,初蕊悄绽。两只黑鹰也是自幼生长于与世隔绝的魔界,如今望到下方车水马龙、市集繁盛,兴奋地在云间穿梭来回,要不是被魔君呵斥, 早就要一头扎下云去。 “矜持点!咋咋呼呼成何体统?”魔君对这两个不争气的手下很是无奈,“你们不是鹰吗?看到那些做小买卖的又有什么好高兴的?魔界之中的魔市难道不比这里热闹?” “君上,魔市好几年才有一次,而且全是法宝交易,哪有这人间的集市来得有趣?”黄颈黑鹰使劲嗅着随风飘来的香气, 晕晕乎乎东倒西歪,“这么香,不知道是不是千年仙果……” 沐琼茵隔着云端往下眺望,莞尔一笑,“什么仙果,那是酒肆在开缸卖酒。” 黑鹰们听了更是心痒难耐,扑飞着祈求魔君准它们下去转上一圈。魔君自是坚决不准,然而随风飘来的甘醇清香萦绕不散,加上各色吆喝声不绝于耳,他紧绷着的脸色也有所改变。 沐琼茵道:“君上,前面应该就是金陵城,但之前婉儿只说夫家姓叶,那旧宅到底位于何处,我们还需向人打听。您要是不想下去,我就带着黑鹰去城里问询,得到讯息后再来找您。” “我……本座才不愿去那人多嘈杂之地,黑鹰既然耐不住性子,那你就带他们下去,否则留在本座身边也是讨嫌!”他不情不愿地拢着宽袖,故意不再往下方望去。 见他如此固执,沐琼茵也只能应了一声,带着黑鹰翩然掠下,很快便消失于苍穹一端。 * 她的身影渐渐远去,坐在云间的魔君却郁结于心。他本以为镜无忧会好言好语地劝说自己下去一趟,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没说,直接带着黑鹰从他身边就此离去! 这难道就是贴心下属应该做的事?! 魔君简直不敢相信,一路上对她已经够关怀备至,可是自己的小小心事镜无忧怎么就不能了解呢? 他后悔又沮丧,愣愣怔怔在云间等她回转。一碧千里的长空天光正亮,时而又一群群鸟雀从身边飞过,似是对他感到好奇,还纷纷放慢了速度回头观望。 “去去去!有什么好看?!” 魔君愠怒弹指,道道劲风呼啸席卷,吓得鸟儿们四散逃窜。 叽叽喳喳的叫声远去之后,他独留于云端,却更显孤寂无聊。 抓起一把云絮揉捏成团,在手心里飘浮滚动数圈,又使之跃动至半空。他就这样百无聊赖地玩着云团,也不知到底等了多久,竟还未见小女妖回来。 起初忿忿不平的心渐渐有些七上八下。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还是因为长得美貌而被什么陌生男子缠上了?! 一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下去,抛了那云絮便掠向金陵城。 * 在空中掠行的时候他已隐去了身形,只如清风袭过,穿掠于喧嚣城池之上。雕花楼阁间酒幌飘摇,一盏盏杏红灯笼缀着流苏,若是在夜间观来,想必也是别有风情。青石板铺就的街巷纵横交错,道旁柳枝轻垂,淡如翠烟。行人或三两成群,流连店铺,或持扇独步,意态闲雅,亦有马车缓缓,帘幔微动,偶尔传出笑语阵阵。 可他沿着城廓掠行许久,都没找到小女妖和黑鹰的踪迹。 到底去了哪里?! 心情越来越不宁,他穿过最繁盛的街市上空,望到一处高楼独伫,四周亦无遮蔽,便凭风疾掠落到了屋脊之上。 行人往来络绎不绝,魔君独自站在高楼,却感到一阵彷徨。若不是自己有意摆架子,就应该是跟她一同入城,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仓惶。 他强行镇静了一下,屏息凝神,并指拈诀。 眼前逐渐浮现出浅碧光影,起起落落,犹如海浪微波。双指陡然一出,那光影倏忽成线,朝着四方延展飞出。 若是镜无忧和黑鹰还在城中,光影所及之处,必定能够显示身形。 起初只是分为四个方向的碧影不多时便越化越多,渐渐地扩展为十六碧痕,自魔君右手双指间绵绵漾出,笼罩于城市上空。忽一阵气韵波动,飞向东南处的碧痕忽阵阵簌动,似是有所感应。 魔君当即收了诀咒,如疾电般掠向那处。 东南角相对而言较为安静,最初还有沿街叫卖的摊贩,没过几条小巷便全是白墙黛瓦的住户,亦不见酒楼茶肆。他心中暗自诧异,难道叶家旧宅就建在此处?正出神间,前方隐现的碧痕竟忽然消失,似是被人强行抹去了痕迹。 魔君心中一震,凭着记忆掠至一处高墙上,那里正是碧痕最后消失的地方。 墙外是幽寂小巷,墙内是绿柳成荫的庭院水榭,隐隐传来曲声袅袅。 他蹙眉,周身灵力一涨,正欲再行施法探寻踪迹,忽觉后方寒意袭来。魔君霍然回身,掌心赤光倏忽闪现,却被人一把握住手腕。 “君上!是我。”空荡荡的四周有人压低声音急切道。 “……镜无忧?”魔君一怔,掌心赤光微微隐灭。她拽着他的手腕,将其拖下了高墙,躲在绿柳树荫间。确信四周无人后,沐琼茵才悄悄显露半透的身形。 “你……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也不回来?!”魔君语声焦急,望见周围亭台雅致,又不禁道,“这就是叶家?” “怎么可能,叶家早就荒废,并不在金陵城内。” “那你跑来此处做什么?把本座丢在云端,是要试探我的耐心吗?” 他越想越气,声音不由大了几分,沐琼茵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带着黑鹰在城里打听叶家旧宅的事情,没想到却遇到了麻烦……” “麻烦?谁敢惹你?”魔君说话间,又听得上方枝叶簌动,抬头便见一双黑鹰掠至树顶。蓝颈黑鹰见了他,连忙道:“君上不好了!我们在街上碰到了真正的修仙弟子。” 魔君一蹙眉,“修仙弟子?又有什么要紧?” 沐琼茵却脸色凝重,“黑鹰身带魔气,虽隐去了真形仍被那群人察觉,一路追踪不放。属下本想带着它们来找君上会和,却又怕因此引来追兵,便只好在城里四处躲藏,想要甩掉他们。没想到君上施法寻来……我恐怕那群人也因此发现了您的踪迹……” 事情虽紧急,可是她说话时流露出的那种担忧之情,却让魔君微微一怔。 ……原来,小女妖也是顾念自己的安危的…… 心头柔软了几分,脸上却还装出桀骜之态,他冷笑道:“区区修仙弟子就算追来,又能将本座怎样?小无忧,你难道还信不过本座的法力?” “此处是金陵城,不能妄开杀戒!再说,那群人是……”她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焦虑。 魔君察觉有异,不由问道:“是什么?” 沐琼茵抿了抿唇,低声道:“他们才是真正的逍遥观弟子。” 他亦是一愣,继而沉声道:“你为什么提到逍遥观就这样紧张?先前我听说你在被追杀之际,将众多门派的高手一扫而尽,难道唯独害怕逍遥观的人?” “……因为,因为我看到那里面有一个厉害的人物。”她顿了顿,着急道,“君上,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躲避一阵,等他们走后再去寻找叶家旧宅。” 魔君却道:“到底是何等人物会让你如此畏惧?本座倒想看看究竟。” “你!你跟我走!”沐琼茵情急之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岂料话音才落,高墙外便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与交谈声。 “掌门,之前明明有魔气缭绕,怎么忽然间就隐去不见?”有人边走边问,“莫非是那魔物察觉了我们所在,已经逃离金陵?” “适宁,休要被魔物所骗,它暂时消隐了灵力而已,并不曾远离此地。更何况……出现在金陵城的魔物只怕并不弱小,方才那无数碧光破空飞掠,施法之魔必定法力高深,又岂会轻易被我们吓退?” 那人沉声说罢,脚步忽而一顿,竟停在外面。 高墙内的魔君以疑惑的眼神望向沐琼茵,似乎在询问她此人到底是谁。她在紧张时无意识地攥着魔君的手,眉间愁云不散。 ——最初总想着能重见之人,没料到竟会在这里又遇到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情形似乎不妙。 ☆、第40章 第四十章 正在此时, 高墙外陡起凌厉风声, 沐琼茵惊觉回首,但见一道清光破空而至, 直击向重重绿柳。一双黑鹰本来已隐去身形躲在树上,被那清光震慑,顿时展翅疾飞。 “果然躲在此处!”墙外之人一声断喝,数条人影已跃过高墙。剑影纵横, 如银网扑张,沐琼茵拽着魔君手腕急速后掠,半空中又起清光散射,她不觉振袖遮挡, 却觉周身寒彻, 隐身法术已在刹那间破碎。 四周众人疾行包围,银亮长剑勾出交错幻花,朝着两人遍笼直下。魔君猛一旋掌,竟将无数剑光吸摄如浪,在其身周迅猛回旋,继而冲涌回击,震得众人连连后退。沐琼茵不想让他在此鏖战, 说了一声“快走”便带着他往对面湖泊纵去。 后方风声疾追,她拼力掠至湖心之上,水面倒映出清光道道,已如流星飒沓直击而来。魔君怒而回首,袍袖一卷便是罡风疾劲, 顿掀起水浪冲天,白珠如连环飞箭。 但听轰然作响,水花疾旋,有一人影手持利剑破空刺来,凛冽剑气竟将飞散的水花凝结如冰。魔君眼见此人法力高强,掌中赤焰一涨,重霄剑影隐然闪现。 岂料沐琼茵已抢先出手,腕间白丝呼啸飞展,意欲将剑气横生阻隔。持剑之人身形疾掠,那剑气正如霹雳破云刺透罗网。湖面上寒风卷啸,白丝疾旋,沐琼茵掩着魔君连连后撤,持剑老者却紧追不舍。 魔君不甘就此躲避,强行挣开沐琼茵的阻拦,重霄剑浴火而生,猛然间破空斩下。那老者神情一变,剑招倏忽如电交错,卷起清光流转护在身前。在其左右的众弟子本来正与黑鹰缠斗,见魔君法力惊人,不约而同迅疾出剑。魔君手中长剑横扫,赤焰漫展席卷,眼见就要将众人吞噬进去。沐琼茵却忽而飞袖出击,腕间白丝在空中陡然铺展,趁着这一瞬间便强行带着魔君掠向天际。 老者手腕一振,化出千万道剑影追击不放。不料他们这一番动静早已惊动四周,这户人家本来正在厅堂大摆宴席,听得后园传来异响,男主人便带着数名奴仆匆匆赶来。恰逢那利剑穿空灼出白亮光影,那几名奴仆望见之后四散奔逃,大呼小叫。老者为免伤及百姓,只得将法术一收,带着众弟子疾追而去。 * 疾风扑面,云絮纷飞,沐琼茵与魔君如幻影般隐入云间,回头时却仍见数道光影紧追不舍。一双黑鹰见追兵不断,便想振翅回击阻截。沐琼茵蹙眉道:“不要去,先想办法甩掉他们才是。” 黑鹰扑翅咒骂:“臭道士,我们又没害人,为什么追着不放?” 沐琼茵无言以对,抬眸望向魔君,他似是也有疑惑在心,可见她脸色不佳,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我……”她一开口,便觉肋下酸痛难忍,低头一看,素青的衣衫竟裂出口子,似是被剑气所伤。魔君亦是一愣,继而眉间愠色大增,“是被那个白胡子老道打伤了?!岂有此理,本座这就去将他拿下!” “别……”沐琼茵哀求似的拽着他的袍袖,“君上,我现在吃力得很,不想再看你们打斗了。” 魔君蹙眉,眼里流露出郁郁之意,“那就先暂时放过他们,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阵。”言罢拈诀,数点碧光环绕周身,渐渐化出迷离幻雾,如轻纱般拂过四周,霎时便将两人身影隐去。 一双黑鹰亦随之化为两点灵光,起初还在云间飘飞,不多时便消失无踪,唯余长风浩荡,云烟渺渺。 * 虽隐去了身形,但对方法力高强,稍有不慎便还有可能被其发现。魔君侧脸望去,又见沐琼茵垂眉敛目,满是痛楚之色,心中自是又气又急。 隔着云雾隐约可见下方已是城郊,远处翠山葱茏,起伏连绵,倒是个隐蔽藏身之处。 于是拢着光影徐徐下落,从一株株参天古树间疾掠而过,不多时便踏足于嶙峋山岩。“去找个躲避的地方。”他挥手派出黑鹰,自己则领着沐琼茵先坐在了山岩背后。 她依旧只是闭着眼,双眉微微蹙着,一路上都没再言语,像是伤得不轻。 魔君心生无奈,见她额前渗出些许汗水,踌躇着伸出手想替她拭去。可又想起上次自己摸了她的脸引来斥责,便只得将手藏在袖子里,再轻轻拭了拭。 她睁开眼望了望,这一次倒没有激烈的反应,想来是疲惫困顿,已经没有力气。 魔君指了指她胸下,犹豫道:“小无忧,你伤得如何?要不要本座替你看看……” 沐琼茵下意识地捂住伤处,摇头道:“不用,我等会自己看一下便好……”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由又望向远处,埋怨黑鹰动作太慢。正焦虑间,黄颈黑鹰匆匆飞来,说是找到了山洞可以藏身。魔君不敢拖延,随即带着沐琼茵起身前去,绕过一道溪流,果见山脚下杂木丛生,其后则有隐蔽的洞口,正由蓝颈黑鹰在那把守。 拨开垂悬的藤蔓,山洞内阴冷黑暗,也望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形。沐琼茵扶着洞壁慢慢走进,魔君跟在身后,想要上去搀扶,却又犹犹豫豫地收手。 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倚靠着洞壁闭目不语。魔君站在一旁,来回踱了几步,又看看她,忍不住道:“小无忧,你要是撑不住,一定要对我讲,不要自己硬抗。” “嗯。”沐琼茵点点头,沉默片刻后才道,“君上……我想查看一下伤处。” 他盘膝坐了下来,认真道:“好,我替你守在这里。” 沐琼茵面露尴尬,“可我得把衣服解开……君上还请回避。” 魔君脸颊一热,呐呐解嘲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大敌当前,还顾及这些细枝末节……本座又不是好色之徒,哪里贪图看你……”可是说着说着又自觉没趣,见沐琼茵倚坐着不动,只能自己站起身来,悻悻然出了洞口。 沐琼茵望着魔君站在光亮处的背影,想起他那嘀嘀咕咕的样子,不由抿唇一笑。只是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处,痛得她直皱双眉。轻轻背转身子,小心翼翼解开衣襟,胸下果然是被剑气所伤,有一道深深的口子。然而奇怪的是,如此深的伤处却并未流出血来,就好像只是玉石被人划过一剑,徒留伤痕而已。 她怔然呆坐,那持剑的老者正是她飞升后遇到的太虚师伯,虽然在此时他还并未成为散仙,但剑术道法已经精深。回顾过去,她也从未听说过逍遥观的法术可使人只受伤不出血……或者是这个镜无忧的身子异常特别,才会有此情形出现? 正出神时,守在洞口的魔君却已按捺不住,急切问道:“到底伤得怎么样?” “还好,只是划破一道而已。”沐琼茵连忙系好衣襟,魔君这才转过身,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愤愤道,“要是那群道士还敢追来,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待本座亲手处理了他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得寻找叶家旧宅,君上不是也有要事在身吗?何必跟他们过不去?”沐琼茵又看看伤处,有意蹙眉道,“属下觉得困乏,君上还是进洞来跟我一起躲着,免得被他们发现踪迹。” 她说得甚是简单,魔君听了却心头突突直跳。 ——进洞来跟我一起躲着。 这种语气像是将他视为依靠,又像是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他心里激动非常,紧紧抿了抿唇,咳嗽一声,“本座……也有些累了,那就先进来休息一会儿。” 沐琼茵不明白他为何又无端红了脸,只见魔君慢慢地在洞内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这洞里怎么全是湿漉漉的,只有小无忧你坐的这里干净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挨着她坐下。 沐琼茵不由往边上避让一下,他意识到了,便又垂下眼帘,“躲什么,本座又不会吃你。” “没……我这,这是给君上让些地方。”她呐呐解释着,蜷着腿侧倚洞壁。魔君端坐不动,眼角余光却偷偷瞥去,洞内光线幽暗,她的身影在朦胧间更显袅娜纤柔,盈盈的腰肢不堪一握,胸下的衣衫裂了口子,显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 他只觉浑身的血流都奔腾涌动,可一想到小女妖正有伤在身,便狠狠掐了自己手掌一把。 怎么能够在这样的时刻还心生邪念?! 魔君气咻咻地背转身子,心头默默斥责自己定力不足。在沐琼茵看来,却只觉他行为诡异,忽而眼含温柔,忽而满脸怒色,也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鬼。 “君上……”她试探着唤他一声,背对着她的魔君猛地打了个激灵,慌忙应道,“什,什么事?” “没事,我见君上神色不对,还以为您也受伤了。” “本座没有受伤。”他定了定神,回过头望了一眼,吞吞吐吐道,“那个……山洞不凉吗?” “嗯?” “你受了伤,不要靠在阴湿的山洞壁上。”魔君迟疑了一会儿,往她那边又挪了挪,挺身端坐道,“本座可以借你一靠。” 沐琼茵连忙婉拒,“不用不用,我还不至于伤重如此。君上乃是魔界之主,属下怎能僭越?” 魔君怔了怔,长长的眼睫遮不住眸中失望,黑莹莹让人心伤。 “不是说好了,在魔界之外,本座就是你的师兄了吗?师妹受了伤,靠着师兄的肩膀休息一会儿,又有什么大碍?” 沐琼茵愣了半晌,“什么师兄师妹,那只是一时玩笑……” 他却仿佛生了气,“本座不跟你开玩笑,说是师兄就是师兄!” 她万万没想到魔君入戏如此之深,犹豫半晌,只得道:“可是,我现在还不太累……”见他黑眸中又流露哀伤,忙接下去道,“等我累了再靠着师兄,好不好?” 他这才板着脸点点头,一抖长袍,依旧坐姿挺拔。 沐琼茵无声叹气,倚着洞壁又阖上双目。胸下的伤处阵阵作痛,体内法力却在以比原先更为迅猛的速度不断流转,让她有些吃惊。然而不知是否因法力流转过快的原因,没过多久,她便感觉神思恍惚,脑海中各种纷杂场景不断转变,好似坠入了无尽梦境。 那种几乎让人虚脱的困顿感不断袭来,沐琼茵本还想睁开眼说上几句,可一转眼的工夫便昏睡了过去。 在陷入昏睡前的一瞬,她的身子微微一晃,便不由自主地恰好倚靠在了近旁的肩膀上。 魔君本来正在发呆,忽觉肩头一沉,竟是小女妖终于靠了过来。一时间他又惊又喜,连忙伸手扶住,唯恐她身子歪倒。微微的呼吸覆在他手背,带着温热,像满是诱惑的轻曲,袅袅转转,引人着迷。 他绷直了肩背不敢轻举妄动,偷偷低下头,她就枕在自己肩上,长而黑的眼睫轻轻簌动,冰肌玉骨柔丽无双。 自洞外透进的几缕光亮映在她饱满的唇上,魔君只看一眼,心脏就一阵乱跳,手心都冒出了汗来。 ——就……轻轻摸一摸,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在心底默默想着,手已情不自禁地接近了她的嘴唇,在其上方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偷偷按了按。 软软的,弹弹的,他的心跳快要数不过来。 要是,要是可以再抱一抱她,那该多幸福……这年头油然而生,却又令他胆战心惊。魔君抿住了唇,几乎要恨死自己,阿煊阿煊,先君对你的教导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怎么能够如此缺乏定性,乘人之危放肆轻薄?! 可是柔软的身子就在他臂弯间,真的很想就那样轻轻地抱一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心如猫抓大概就是这个感觉了吧? ☆、第41章 软玉在怀, 是常人难以抵御的诱惑。即便是魔君反复告诫自己不得妄动, 可沐琼茵呼吸缓缓,轻拂于近前, 还是将他的心境搅乱如飘飞柳絮。 起初他只挺直了腰身坐在那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就算如此,脑海中出现的还是她微微翘起的睫毛与丰润鲜艳的唇心。 就像有一百只小猫在心底抓挠, 他挣扎了许久还是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靠在肩膀上的小女妖。 ——先君说过,不能随意轻薄女子。可是,如果是真心喜欢的, 那应该不算在内吧? 他忽如醍醐灌顶, 先前的罪恶感大大减轻。这样想着,便又鼓起勇气,谨慎地伸出手臂,将她抱了一下。 那种感觉,真的快要让他内心丰盈漫溢。 比起之前轻触嘴唇,抱着她的那一瞬,就觉得自己怀中温温暖暖, 有一种极其安心极其满足的欢欣。 小女妖还在昏睡之中,黛眉微微蹙着,似乎是在梦中还感受到痛苦。他担忧地想,是不是伤口太疼? 于是伸手至她胸下,不敢僭越, 只悄悄地施法,掌心碧光浮沉,如一点一点的水珠浸润于此,希望能使得她的伤处尽快愈合。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魔君吓了一跳,又见她仍旧闭着双目,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试探着摸摸她的眉心,她的鼻梁,她的脸颊,手指触及之处,尽是凝脂如玉。于是忍不住低下头,前额轻轻相抵,脸庞微微相触,这样可以更加真切地感知到她的呼吸。 “小无忧,等回到魔界,你同我一起住在天虞峰好不好?”他小声地自言自语,虽是说给她听,却又怕将她惊醒。 沐琼茵还是皱着眉,不知何故侧了侧脸,魔君既是欢喜又是不安,以为她在梦中感到了自己的询问,可又不确定她到底是何想法。他愣怔了一会儿,没敢再有所动作,只是轻拢着她的身子,与她一同休憩不语。 他在魔界素来养尊处优,连日来的奔波赶路消耗了不少精力,纵然此时心情澎湃,过了一会儿之后,困意便也渐渐漫上。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了渺远的呼唤,睁开眼却见一道透亮的光射入山洞内,身边却空空荡荡。他惊惶不安地站起,循着声音走出山洞,远山叠翠,万木葱茏,悬崖间飞瀑跌落,溅出炫目水花。 他呼唤着镜无忧的名字,在丛林间焦急寻找,脚下的落叶松软厚积,踩下去便是圆圆的脚印。 脚印? 他一惊,往身上一看,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原形。再仔细望着四周,才发现这座山居然就是幼年所居之处。那块半圆形的大石头,可不是自己常常趴在上面睡觉的地方?那棵枝干弯曲的大树,可不是自己学着攀爬的天然支架?还有那一汪幽潭,不正是自己嬉戏玩闹的场所? 他惴惴然奔了过去,清冽潭水悠悠晃晃,映出了既熟悉又陌生的体态。 魔君惊诧不已,按理说自己不应该那么幼小啊!怎么这身子还是小时候那样呢?他使劲抖了抖毛,晃了晃脑袋,抬起脚爪看看,厚厚的肉垫还是粉红色的! 他生气地昂头大叫:“嗷嗷嗷嗷……” 就连声音都如此娇嫩! 魔君急得团团转,不知怎样才能变成猛兽体型。正在这时,幽潭对面的草丛中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惊惧异常地后退数步,尽管体态幼小,却已竖起鬃毛,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一声轻叫,自那草丛中忽然窜出另一头小兽。 他看着那身形那皮毛,简直惊呆了。 ——怎么,怎么和自己长得那么像呢? 同样是金黄色的皮毛,带着些许棕褐斑点,身材纤长矫健,双目炯亮,额间还有小小的尖角。 那只小兽隔着水朝他抬抬脚爪,又摇摇尾巴,竟然连尾巴也和他一样,都是五条! 可是他在这山里生活至今,从未见过自己的同类啊……正诧异间,对面的小兽却忽然开口,轻轻柔柔地叫:“君上,是你吗?” “嗷?”这声音,是小无忧? 他心急如焚,可不知为何无法说话,只能嗷嗷呜呜地乱叫,在幽潭边上蹿下跳。那只小兽朝他歪歪脑袋,“君上,你不是想有个伙伴吗?我来陪你好不好?” 他的心好似被流星击中一般,顿时绽现出星芒万点。“嗷”了一声便冲进幽潭,不顾水深透凉,四爪乱蹬地扑向对岸。小无忧见他来了,却转身就跑,他忙不迭跃上水岸,撒腿追上。 ——嗷嗷嗷嗷嗷嗷! 变成了小兽的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将她扑翻在地,湿漉漉的毛毛在她身上蹭啊蹭,伸出舌头舔了又舔。她起先还假模假样地抵抗,没多久便和自己在草地上翻来滚去,嬉戏玩闹。 他张开嘴巴,轻轻咬住她的尾巴尖尖,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喜悦。 她绕着他转来转去,小小的尖牙时不时龇出,透着顽皮可爱。 天光正暖,湿漉漉的皮毛很快就晒干,恢复了蓬松柔软的原状。他便带着她在丛林间奔跑,一起跃过树梢,穿过山谷,在无尽野花中翻滚,身上满是青涩香息。情至浓时,便忍不住互相咬一咬敏感的地方,气息咻咻的,哼哼唧唧的,一同以天地为帷帐,睡在淙淙山泉下。 他翻过身子,见她睡着了,便抬起脚爪搂住她,想要有一个更为香甜的梦。 然而晴光骤然黯淡,层层乌云笼遍上空,突然间山摇地动,泉流倒逆。他与她惊慌失措地醒来,空中电闪雷鸣,两侧山石不断砸落。小无忧在乱石间仓惶奔逃,他情急之下舍命追去,忽一道电光如剑,直落长空。 轰然一声,前方山路断裂,已无可逃之处。 小无忧站在断裂的山道尽头,身子不住颤抖,他追上前去,狠狠咬住她的尾巴,想将她拽回自己身后。半空中却忽传来沉重的声音:“阿煊,你既已接任为魔界之主,怎能成天耽于享乐情爱,对重要之事置之不理?你这样做,可对得起死去的倾河长老?” 他茫然抬头,云层密压,望不到先君身影,可是这话语却让他心生愧疚。 ——“我没有忘记重要之事,先君遗失的符文石,我一定全力寻回。但是先君……您走后,我在天虞峰独处了数百年,如今想有人能跟我一起住着……”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小无忧身边,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空中却起旋风呼啸,“胸无大志之人,怎能担当重任?是我看错了你,不该让你成为魔界之主!” “先君!” 陡然间霹雳破空,惊风席卷,小无忧原本躲在他身旁,却被骇人的狂风卷飞出去,两只脚爪死死扒住断崖,整个身子已经坠落半空。 他惊呼着扑上去,奋力抓住她的前爪往后拖拽,可就在此时,半截山路再次崩塌,夹杂着纷落不断的碎石,他与她几乎同时失去了倚靠,哀号着坠入深渊。 …… 魔君一阵心慌,猛然间从梦中惊醒。奇怪的是就在同一时分,倚靠在他怀中的沐琼茵竟也从噩梦中惊醒,惶惑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已是一片漆黑,魔君连忙施法燃起了青焰,恍恍惚惚映出山洞一角。 她脸颊微红,神色有些迷离,“君上,这是在哪里?!” “不是在山洞吗?”他怔了怔,发觉自己的手还捂在她胸下,急忙缩了回来。沐琼茵蹙眉回忆片刻,先前发生的事情居然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你刚才,也做梦了?”魔君才想一探究竟,却又听洞外一阵羽翅扑飞,紧接着藤蔓晃动,那两只黑鹰直冲而入。 “君上君上!那群道士寻到这里来了!” 魔君一皱眉,霍然站起,回头道:“镜无忧,你留在这里……” “你也别出去……”她仓促间抓住他的手腕,蓝颈黑鹰气道:“干什么?难道在这等着被抓?” “我们可以施法隐蔽。”沐琼茵才一抬掌,却见黄颈黑鹰朝着洞内飞掠进去,不多时便从深处传来了它的唤声:“这里边好像有条通道!” 两人闻声一愣,此时洞外风声萧萧,沐琼茵已隐隐察觉出逍遥观众人即将接近,当下便带着魔君返身入内。这山洞狭长黑暗,幸有一盏青焰飘悬紧随,才映照出两侧光景。 她与魔君在洞内疾掠,洞壁黝黑潮湿,然而从那较为光滑的四壁与绵绵无尽的通向而看,这山洞竟是一条隐秘通路,却不知前方到底情形如何。 清幽光影间,他们已掠出甚远,这通道正渐渐往上倾斜,盘盘绕绕,似是沿着山体内部通向上方。 蓝颈黑鹰一边飞着,一边哀叹:“要是没有尽头,那我们可得累死在这儿了!” 魔君听得此言,不由侧过脸望了望身边的人,又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的手。 ——要是一直能像这样被小女妖牵着手,就算是追兵在后,心中也自有依托。 正出神时,却听她一声低呼,脚步骤然止住。 抬目望去,原本幽暗漫长的通道间,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庞大的黑影。 “这是……野兽?”沐琼茵的语声中也满是诧异。 那团黑影远望上去似是兽类,可再一看四肢却又像是人类。在它身周,有迷障之气萦绕飘浮,使得通道后方的景象都为之朦胧不清。 更为可怕的是,那黑影似是被他们的脚步声惊扰,蓦然发出低沉的喘息声,随即沉重地挪动身形,朝着这边迫近而来。 ☆、第42章 不断迫近的黑影四肢着地, 庞大的身躯重如山岩。通道本就狭窄幽长, 它的每一次挪动都引发回响隆隆,犹如奔雷在黑暗中接连滚动。 一双黑鹰羽毛竖起, 各在左右护住主人,魔君一声令下,它们便如离弦之箭般投射而出,利翅带出风声迅疾。 那庞然大物忽纵跃扑出, 正迎上来势不减的黑鹰兄弟。只听得唳叫声声,两只黑鹰的利喙已刺进怪物头颅,却见那看似坚硬强壮的怪物随即散为浮动黑雾。两只黑鹰收势不住,径直穿透它的头颅冲向了通道另一侧。那处本就迷雾重重, 两道黑影划出一瞬, 便被黑暗彻底吞噬,竟不见返回。 而此时,那黑黢黢的怪物周身瘴气重又聚拢,猛然间朝着魔君倾袭压下。魔君掌心红焰一现,手持长剑破空而斩,那剑尖赤芒倏然划过怪物胸腹。 赤火如线,刹那蔓延。 烈烈火焰中, 庞然大物轰然散为浓郁黑雾,如潮涌般扑卷而来。沐琼茵迅疾拈诀设法,透白结界倏然显现,将那黑雾阻隔在外。然而那黑雾撞击结界不成之后,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又化为巨型猛兽, 嘶吼着朝结界拼命撞来。 透明的结界为之晃动,魔君手中的重霄剑赤火灼起,他左掌间灵光浮现,一团青焰在沐琼茵身前迅疾飘忽,瞬间化出万道冥火,将之笼罩其间。 “君上,这是做什么?”沐琼茵急问。 “你有伤在身,不必出手。”他沉声说罢,沐琼茵身前的万千冥火陡然疾旋成浪,竟在瞬间冲破结界,如飞射的无尽流星,将那怪物完全击透。由瘴气聚拢而成的怪物倏然飞散,一团团黑雾被冥火燃着,在通道中肆意翻卷。 魔君袍袖一震,正欲将其彻底灭去,却听后方传来沐琼茵的低呼:“有人追来了!” 回首间,来时方向已隐约有衣袂掠飞之声,沐琼茵迅疾布法设下雾障以阻追兵。魔君为避免暴露自身所在,指掌一转便将冥火顿时熄灭,拽着沐琼茵疾掠向前。 黑雾还在洞壁间翻涌,他屏息冲入,但觉阴寒之气扑面袭来。幸而他内火旺盛,那阴湿气息近身即散,却又如巨蛇般缠向身边的小女妖。 魔君想要为她抵御瘴气,却见她肩后的包裹内忽而闪动亮白光点,卷绕而至的瘴气才一临近,便如云烟被风吹散,倏忽间攒缩不见。 沐琼茵也察觉到了这一异样情形,此时那白光又烁动数下,竟穿透包裹徐徐飞出,如明珠翩飞,引着他们径直往前。 白光过处,原本纠缠不散的迷障顿时四散消减。魔君惊诧问道:“包裹里装的是什么?” 沐琼茵一怔,“没什么特别的……莫非是那张画轴?!” 话音才落,后方却起凌厉风声,一道清光已刺透黑暗直击而至。魔君一把将她推向前方,袍袖展处,熊熊火焰轰然蔓延,顷刻间便将来时路燃成火海。 再一回头,前方的白色光点陡然绽现光影层层,如幻舞般迅疾转动。沐琼茵心念一动,便带着魔君疾掠而出,才一接近那团白光幻影,两人身形便已从通道间倏然消失。 * 无数黑影在眼前扑飞而过,幽白光影如同轻柔屏障为他们挡去一切。 待等黑影消散,又觉四周寒风乱卷,两人竟已身处荒凉庭院之中。 肆意生长的野草几乎遮蔽了视线,她才一举步,衣裙便被丛生草叶钩牵。低头间,隐隐可见原本铺展得方方正正的地砖已有了裂缝,而在每一处砖缝间,却又有黑红的液体缓缓流动。 “这是……”沐琼茵不由皱眉。 魔君扫视一眼,“是血,看这颜色已有时间,却并未凝固……倒是有些奇怪。” 与此同时,空气中亦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味。抬头仰望,光线晦暗,分不清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暗蓝色的天幕间乌云层积,边缘亦鲜红似血。远处树木间忽而簌簌响动,两道黑影疾掠而来,沐琼茵才想出手阻截,却听得黑影哇哇直叫:“君上!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魔君睨着这一双黑鹰,“找?你们哪里找过?分明是躲在这里等着本座来寻!” 蓝颈黑鹰委屈不已,在他身边不断飞翔。“我们哥俩被卷入这鬼地方之后,到处乱飞,可就是飞不出去啊!” “去看看,究竟是何等境地。”魔君拨开荒草,带着沐琼茵迤逦行去。茫茫野草尽头,有亭台楼阁伫立,皆残破颓败,朱色褪去。 远处假山前忽又隐现白色光点,飘飘忽忽的,终聚成了模糊人影。绛衣飘飞,眉目哀伤,正是当日在谷元画轴中所现的女子。 沐琼茵愕然止步,望着那人影道:“婉儿,是你将我引入此地的?” 飘忽的人影朝她作礼,低声道:“正是。” 魔君环顾左右,“这里难道就是你所想回归的叶家旧宅?” 婉儿低眉哀伤道:“当日我师父青崖子为逆天改命而要取我夫家之血,使得叶家几乎灭门……我原本已经怀有身孕,也在那场劫难中丧身……其实你们先前来到的山洞本就是叶家先辈造出的避难通道,旧宅位于山腰,经此通道便可来到后院,我只不过让你们尽快摆脱了追兵而已。” 沐琼茵不由朝后望了一眼,婉儿明白她的心思,又道:“不必担心,我已在通道口布下迷阵,那些人就算追上也不会即刻闯入此处。” 说罢,她便引着两人绕过玲珑假山。沿着石阶步步向上,不多时便见朱檐飞阁、画栋雕梁,楼榭前原本应有水池映月,如今却空剩苍白轮廓,废池中满是杂草。 婉儿的幻影停留于楼榭之下,身形袅袅,犹如薄烟浮聚。 “其实……”沐琼茵犹豫着道,“那些追兵正是逍遥观的人,你就不想见见他们?” 婉儿眉间蹙起,缓缓道:“阴阳两隔,物是人非,我已不再是当年的逍遥观弟子,见了他们只能徒增伤感……何况我如今只是执念不散的怨魂,若是被他们瞧见,定会度我进入轮回。这岂是我想要得到的结果?” “那你……就只想要跳出轮回,长留于此荒凉之地?”沐琼茵看着满地陈旧血迹,“这旧宅中怨气不散,就连本该干涸的血迹也经久流淌,如果以后有得道高人经过,必定还会施法驱鬼,到时候你不也一样还要重入黄泉?” 她回望两人,低首下拜,“正因如此,我想求两位先为这旧宅施下禁咒,护住仍残存于此的亡魂冤鬼。我愿意长留在此,确保它们不会流出此处伤害行人……如果我的夫君还在人间,有朝一日必定会重归故宅,到那时……我只与他相见一面,便会自行去往黄泉。” 说至此,她语声渐低,眼中满是不舍眷念,神情却又显露决绝。 沐琼茵心知难以改变她的想法,朝魔君望了一眼,便解下肩后包裹,取出了那卷陈旧画轴。“那这幅画卷,又该放置何处?” 婉儿抬袖一指前方楼榭,“这是我与夫君成婚后所居之处,画卷也是在此绘成。” 沐琼茵点点头,手持画轴随她前行,魔君才欲举步跟随,原本寂静的楼榭四周却忽涌现重重幽影,其间不时闪现鬼火。 “这是何故?!”魔君陡然止步,质问婉儿。她回首拜道:“阁下周身有赤焰环绕,此处冤魂承受不住,便纷纷现身……还请阁下先留在原处,否则冤魂齐出,又会像刚才在山洞通道中那样了。” 魔君大不乐意,不肯让沐琼茵独自跟她上楼。沐琼茵暗中以灵目观察左右,见只是些寻常冤魂,并无其他陷阱,便对他低声道:“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又不会出事。君上再拉拉扯扯不放我走,逍遥观的人冲出迷阵闯入旧宅,反而更添麻烦。” “……说好了,就片刻的时间,要是楼上有何异常你就大声呼救,本座即刻上来。”他想了想,又不放心,抬指在她眉心轻轻一捺,印下一点火红。沐琼茵愣了愣,“你做什么?” “给你一分灵力护体,以免被冤鬼缠身。”他故作轻描淡写地说着,眼角眉间却掩不住骄傲神情。 沐琼茵脸颊红了红,没多说什么便随着婉儿转身上楼。 * 古旧的楼梯上亦布满血痕,原本的旖旎温存地,如今却怨魂不散,鬼火点点。 沐琼茵不太忍心看周围景象,自从进入这叶家旧宅以来,她的心绪始终浮动不宁。原本以为是因受伤虚弱的缘故,可是踏进这小楼后,不安宁的感觉却渐渐加深,让她困惑不解。 沿着楼梯上行,穿过长长走廊,前方有半开半掩的雕花门扉。婉儿袖间寒风一起,那扇门已幽幽开启。 眼见她的身形进入房内,沐琼茵手持画卷跟随其后,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心头竟不知为何猛然一跳,呼吸亦险些停止。 她连忙扶住门扉,深深呼吸了一下。 房中窗纸破碎,寒风阵阵卷拂,缭乱了半悬半落的纱幔。在那纱幔之后,有样式典雅的梳妆台镜,只是镜面上亦有血迹斑斑。沐琼茵看着那镜子,竟不由自主地慢慢走去。 透过斑斑血痕,镜面中仿佛浮现出端坐于梳妆台前的婉儿,以及在她身后微笑站立的某个男子…… 景象太过朦胧,她甚至看不清男子的样貌,可是恍惚的神思又被撩乱拨动,心间之弦发出震荡。 “啪”的一声,手中画轴跌落于地。 她喘息着往后退去,撞到了屋中的桌面。 “你……你来过这里?”静立于一旁的婉儿忽然问道。 沐琼茵一惊,“没有,我怎么会来过?” “可是,你在冥冥中便进入了这座山岭,登上楼后又心有所思,似乎是叶家旧人?”婉儿紧皱双眉,一步步朝她走来。沐琼茵背后寒意凛凛,强行镇定心绪,道:“先前我在城中打探了半天,也只知道叶家在金陵城外的山间,连地形都没摸透,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此山?我要是叶家故旧……那也应该是早就转世多次,哪里还记得先前的经历呢?” 她说罢,便将那卷轴置于桌上,双指灵光浮动,盘曲环绕着将其承托而起,慢慢送至梳妆台一侧的梁柱之间。 画卷无声垂落,四周灵光渐起渐盛,如潺潺清泉,如素白长练。 婉儿惆怅着看了她一眼,心中疑惑还未得以解答,然而灵光已起不容等待,她朝着沐琼茵深深一拜,便如烟霭般融入画中。数点白影微微烁动,本已残破的画卷慢慢恢复原状,就连画像的色泽亦变得鲜亮如故。 她于此时飞身跃出,半空中弹指一放,寒白之光如飞瀑倾注,将整座小楼遍笼其中。 魔君本已等得不耐,见她飞掠而下,便沉着声音道:“为什么磨磨蹭蹭的,难道跟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说?” 沐琼茵抱怨似的看了看他,没有回话。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小无忧,你难道被鬼上身了?怎么一脸不悦的样子?” 她气恼道:“好端端的说什么鬼上身?您这是要诅咒我吗?” 魔君见她发火,才放着心一笑,“没有就好,这地方阴森得很,我们还是赶紧离去。” “答应婉儿的事情还没办完。”她示意他后退一步,拈指便要施咒,魔君却扬起下颔道:“有本座在此,哪还需要你来动手?”说罢,也不等她给出反应,袍袖间碧光漫飞,便如万千萤火倾卷而出。 那一点一点的碧光随风疾旋,忽如漫天飘落幽幽绿火,将整座庭院映亮如昼。 一扬袖,萤火聚而复散,曳着无数光影在空中晃动,好似波心碎画,点漾生辉。 原先残破荒芜的庭院竟在刹那间重现光彩,连天衰草颓然委地,枯败草木顿变葱郁,一间间屋舍白墙黛瓦,一座座亭台朱檐流翠。 沐琼茵惊诧地看着这一切,隔着重重光华,她甚至似乎望到了临水小楼上有绛衣女子扶栏站立,衣袂翩飞。 “君上?”她回头望去,纷扬坠落的碧光尽在魔君身后。他持着她的手,倏忽间后掠急退,撞破了高墙上方的结界。 “就让这旧宅永远封存于此吧。” 他语声一落,漫天碧光骤然熄灭,四周便是无穷黑暗。 沐琼茵一时望不见周围景象,只觉他引着自己在茫茫暗空疾掠,偶尔才有光芒在遥远处隐约闪现。她想要挣脱,手臂却被他挽着,无奈中问道:“君上要带我去哪里?” 他却没有回答,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道:“小无忧,你之前在那个山洞里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 “梦?”沐琼茵一蹙眉,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幅朦胧景象,紧接着全身便燥热起来。 ☆、第43章 在入睡之后, 她曾朦朦胧胧地梦到自己进入了一片山林。群峰高伫,古树槎桠, 淡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映下来, 洒落点点圆亮。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到此处, 亦找不到魔君的身影,便恍惚着朝前行进。 穿过密密丛林, 前方则是幽静深潭,有一只金黄长尾的小兽正在低头饮水。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动物, 似虎又似豹,额间长着尖尖的小犄角, 尾巴垂落身后,仔细一看竟有五条。 或许是自己走路的声音惊动了小兽, 它抬起头甩甩嘴巴上的水花,忽而又跃入水潭, 朝着她奋力游来。她在惊诧之下反身奔逃, 岂料小兽速度极快,不多时便从后方扑来,将她一下子按倒在地。她惊慌失措,以为要遭受攻击,没想到它却哼哼唧唧地直向她怀中拱来拱去, 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上一舔。 那种抱在怀中, 满是丰盈的感觉,甚至令她忘记了恐惧。 小兽很快蹭干了毛毛,开始望着她嗷嗷叫唤, 水盈盈金闪闪的眼睛里藏着星辰万千。 她好奇地摸摸它的头顶,它便低下头抖抖胡子;她又试探地摸摸它的尖角,它却害羞地闭上眼睛。厚厚的肉垫举起又放下,按在她胸前的柔软上,尖尖的爪倒是乖巧地收缩了进去,只是用脚掌在她心口按了又按。 ——怎么这样色迷迷呢? 她揪住它的耳朵,想要将它扔下地去。小兽又讨饶似的黏在她肩头,用毛茸茸的嘴巴来嗅、来闻。起先她还是回避,可小兽实在太过黏人,样子着实可爱,令沐琼茵不忍真正将它赶走。于是便由着它窝在怀中,亲了一次又一次。 温暖的风从南方吹来,拂动林叶沙沙,她玩得累了,便抱着小兽慢慢躺下。小兽依偎在她怀里,长长的尾巴卷了起来,盖在她手上。 金色的阳光有些耀眼,晃花了视线。天空中的白云变幻不绝,她闭了闭双目,待等再睁开时,却惊觉睡在她身上的已不是那只金黄小兽。 俊秀的脸容近在眼前,那一双盛满星光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姿容。 “小无忧,你喜欢我吗?” 小兽不知何时成了魔君,他屈着臂弯撑起身子,却又将头低下几分,鼻尖轻轻触及她的脸颊。 他的呼吸轻抚而过,像温柔的手,熨平她心间的战栗与不安。 她想将他推开,可是身子却不听使唤。 少年青涩的气息就在肌肤之畔,沐琼茵只觉心尖尖上好似被小兽轻抓,竟情不自禁地望向他眼眸深处。 他便再度低下头,咬噬她的唇瓣,一下又一下,或轻或重,欲深欲浅。身子与身子的胶合正如之前人与小兽的亲昵无间,她能感觉他的手抚过自己的腰肢,逐渐又向更温热处进发…… * “喂,你在想什么呢?”魔君的一声发问,将沐琼茵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此时两人已远离叶家旧宅,原先的雾障皆已消散,碧澄澄的天幕间云絮卷拂,两只黑鹰正在后方滑翔追随。 她满脸绯红,不敢言语。魔君打量了她一下,不死心地追问:“问你做没做梦,你怎么就脸红成这样?” “没做梦,君上专门问这个干什么?”她扭过脸去,做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他愣了愣,有几分泄气,却又强自辩解道:“看你那样子定然是说谎……哼,对本座毫无忠诚,叫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沐琼茵偷偷觑他一眼,脑海中又不禁浮现梦中情景,心头一阵乱跳,也只能故作镇定。 此后她打定了主意不能再由着自己乱想,甚至有意想跟魔君保持距离,可这一转变很快便被他察觉。 “镜无忧,你为什么又对我冷冰冰的?”他坐在云头,盘着膝挺直了身子,眉间流露不悦,“之前本座为了你特意绕路金陵,还因此被逍遥观的道士袭击,可现在替你完成了要做的事情,你就对本座爱理不理,这岂不是过河拆桥?” 两只黑鹰落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地帮腔。“君上从来不帮人忙的,这次破例了却被你利用!”“胡说,君上向来心地善良,是镜无忧太过分了!” 沐琼茵无奈至极,屈膝跪坐在他面前,“君上,我怎么会过河拆桥呢?只是……您是君上,我是属下,似乎不应该太过亲密……” 他绷着脸,半晌不说话,末了才负气道:“做了君上,就得成千上万年地处于孤单之中吗?” 她微微一怔,垂下眼帘,“您没听说过吗?高处不胜寒,就算是人间的帝王也是如此。” 蓝颈黑鹰却昂着头斜睨,“嘁,人间帝王有后宫佳丽无数,别当我们魔界的什么都不懂!” 沐琼茵呐呐道:“那君上回到魔界后,也可以广收美人,这样就不会孤单了啊。” 蓝颈黑鹰摸摸脑袋,“有道理,君上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胡说八道!”魔君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打了它脑袋一下,恶狠狠道,“本座不是个随便的魔!身为魔君当先立阴后,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入本座法眼?” 黑鹰不敢再吱声,沐琼茵听了此言,心知他意有所指,不由得望他一眼,又默默背过身去。 * 魔君似是受了挫败,时常坐在云间望着远处出神,即便两只黑鹰轮番表演也吸引不了他的眼光。 沐琼茵看着他这模样,心里又不觉起了怜悯之意,可是之前是自己拒绝了他的表示,如今想要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其时两人已乘云南下,天空碧青和风渐煦,放眼望去,下方皆是绿田丰水,就连山峦也润泽有致,起伏如画。 距离魔君上一次开口已有一天之久,这一天以来,他甚至连吃都没怎么吃,板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沐琼茵放低了声音问他:“君上,还有多久才能到炎洲啊?” 魔君白她一眼,没有吭声。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曲意奉承道:“君上的御风之术真是高超,那些逍遥观的人一个都没追上。” 魔君又睨了睨她,这一次索性转过身去坐着了。 沐琼茵在心底默默叹息,又过了一会儿,忽而对黑鹰道:“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下去寻些食物回来,你们守着君上。” 黄颈黑鹰诧异道:“哎?这活儿让我们去做就行……” 她却没有回应,也不跟魔君再招呼一下,径直掠下云端。魔君起先还绷着不肯回头,等了一阵也不见她回转,忍不住伏在云间朝下眺望。 “君上,要不要去看看?”黄颈黑鹰小心试探。 魔君却又将脸一板,“找点吃的又没什么危险,下面就是村镇,谁知道她是不是贪玩逛去了。” 黑鹰耸耸肩膀不再询问,他撑着脸在云间又枯坐许久,却还是等不到小女妖归来。沉定的心开始起起落落,就连近前飘过的云絮都让人感到烦乱。 “这个小女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魔君低叱一声,飞身便掠下云间。 * 温热的风徐徐袭来,拂动临水绿柳,晃漾出圈圈波影。 此处已属沿海,村镇建筑是他从未见过的奇特样式,白石铺就的街旁支起了布篷,底下陈设着各种用贝壳海螺做成的玩意儿。或许正是人间的某个节日,这不算宽敞的街上倒是人头攒动,吆喝声笑骂声此起彼伏。 他在喧闹中独自默行,原先想像上次那样施法寻觅,可念及之前惹出的麻烦,又怕再度暴露行迹,便只能慢慢地在这条街上张望。 前面的铺子门口有高高垒起的东西,圆圆的一个叠着一个,似是用细竹篾编制而成,缝隙间还不断冒气。周围聚拢了不少人,有男有女,似乎都在有所期待。 他踌躇着靠上前去,想看看小女妖是否也混迹其间。守在门口的大胖子吆喝一声,抬手便掀起了最上面的盖子。 白白的热气扑涌而上,空气中顿时弥漫肉香。于是围在四周的男女们纷纷掏出钱币,魔君皱了皱眉,瞧着那笼屉里的“白团子”,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正愣神间,背后忽被人戳了一下,他惊觉回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后,小女妖正用黑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 “……你……你去了哪里?本座……” 话还未说完,她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魔君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便悻悻然改口道:“我在那里都等得不耐烦了!要不然才懒得来找。” “……我,打听了一下炎洲的方向。”沐琼茵犹豫道,“不过没人知晓具体在何处。” “你是傻的吗?寻常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挤出人群,连忙抚平衣衫,哼道,“谁叫你去问的?跟着我还会走丢?” 沐琼茵皱皱眉,“可是您好像连东南西北都经常会搞错……要不是天气越来越热,属下都不敢确定我们是在朝南进发。” 魔君几乎要气倒,“你把本座当成白痴了吗?夜观星象也能确定南北,连这都不懂的话,我还怎么当……” 眼见他又要说漏嘴,沐琼茵忙将袋子里的食物塞到他口中。魔君愠恼地咬了一口便双眉紧皱,抱怨道:“什么东西又甜又酸,这就是你为我寻来的美味?” “这本来是我自己吃的,正想着给您带什么好呢……就望到您的背影了。”她看了看后面的那个点心铺子,诧异道,“您想吃这个?” 魔君其实想问她此物到底叫做什么,可又不想显露自己见闻浅薄,便随意地颔首,拂了拂广袖,“不行吗?看上去也应该比你买的东西可口一些。” “好……到时候您别怕弄脏了手……” * 拎着满满一袋食物回到云端,两只黑鹰早就等得焦急。沐琼茵拿出了肉包丢给它们,黑鹰吃得不亦乐乎。她回过头再看魔君,正襟危坐,神态肃穆。 没等她叮嘱,他已低下头一口咬住包子,果不其然,溢出的汤汁顿时流入了掌缝。 他傻了眼,眼看自己那精致的黑袍上亦滴滴答答落了油渍,懊丧得几乎叫出声。“镜无忧,你给我买的什么鬼东西!” “我跟您说过吃这个容易弄脏手啊!”她一把抢过魔君手中的袋子,“反正施展法术就能清洗干净,也没什么大碍。” 见他还在郁结,沐琼茵便递给他一方白帕,“要不先擦一下?” 他闷闷地接过帕子,揉在手心里团了又团,忽而心思一转,对她道:“帕子脏了,等本座将其清洗后再还给你。” “……脏了就扔掉吧,您堂堂魔界之主,难道还为属下去洗手帕子?” 魔君却不吭声,顾自将手帕叠起,藏进了衣袖间。沐琼茵看着他这诡异举止,心里又浮现不妙的预感。 ——他该不会是……把这个当成定情信物了吧?! 魔君似乎也察觉到她的遐思,神情居然也有些拘束,隔了片刻才道:“本座饿了。” “那包子,您还吃吗?”她不安问道。 他看看还在冒着热气的包子,心里想吃却又怕弄脏,踌躇了半晌,指指她身旁的袋子,“把你买的给我,包子给你吃。” “……这个,不解饿啊!”沐琼茵见他沉下脸,只能将自己买的东西又给了他。 魔君微微扬起下颔,举起那根细长的签子,端详一颗颗鲜红饱满的果实,骄矜道:“入口甜蜜,内藏酸楚,这东西倒是犹如人生百态,更好似一场纠缠起伏的爱恋。镜无忧,你觉得本座说得如何?” 沐琼茵托着腮看他,“君上,您快把糖葫芦吃了吧,等会糖汁晒化了,又要浪费我一方绢帕!” 作者有话要说:躺倒,等□□…… ☆、第44章 自认为言语高深却还是得不到赏识, 魔君无奈之下只能闷不做声地将那一串糖葫芦狠狠咬尽。尽管酸得他眉头紧蹙,可一看到小女妖就在身边, 便也还得装出可以承受的模样, 以免被她取笑。 这小镇本已临近南海, 魔君虽时常辨不清方向,好在正如他自己所说, 夜晚时分望着星空,就可以凭借南斗七星所在方位确定前行之路。这一天夜间风轻星明, 沐琼茵在野外林中用藤蔓搭起了软床,轻轻一跃便躺了进去。从这方位往上看, 枝叶繁茂的槎桠间,魔君正倚着树干闭目养神, 墨黑的衣袂在微风中簌拂。 她在藤床间辗转了几下,抬头问道:“君上, 天亮后就能找到炎洲了?” 他应了一声, “其实如果今夜不在此休息,应该也能寻到……” “……君上不怕去迟了,符文石被别人夺走?” 魔君却老练成熟道:“自是不用担心,断水凝早已抵达炎洲,若是情形不妙就会发出讯号。如今看来应该还没什么大碍, 我刚才已派黑鹰先行一步, 应该在半夜前就能与断水凝汇合。” 沐琼茵这才知道他之前为何撵走了黑鹰,此时这寂静林中就剩他们两个,藤床在半空中悠悠晃荡。她枕着手睡在那儿, 想要闭上眼休息,却总觉得魔君就倚坐在斜上方,显得有些尴尬。 “君上,要不我为您也架设一张藤床,您去另一边睡着?”她半直起腰道。 他却摇头,“睡在上面晃来晃去,我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沐琼茵为难道:“那您就在这坐一晚上?我躺在您眼皮底下,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魔君瞥她一眼,将身子侧转过去,“本座又不会偷看你睡觉……再说了,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他既然这样讲了,沐琼茵也没理由再矫情,反正夜色已浓,天幕间浮云如絮,月光亦显幽暗。明日就可抵达炎洲,听闻那岛上有仙兽守卫,说不定要寻到符文石还得耗费一番功夫,她一边想着,一边慢慢阖上了双目。 以前从闭上眼到真正睡着得不少时间,说也奇怪,自从离开金陵叶家之后,哪怕是白天小憩片刻,都很容易就进入熟睡。 今夜同样如此。 合上眼没多久,她就已经陷入梦境。只是那些画面光怪陆离,每一处场景都妖魔丛生,她就像旁观之人隔着模模糊糊的纱帘张望,脑海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很快就又遗忘。直至最后,她好似轻絮般飞起,逐着风无法控制所去往的方向,而随着周围光线越来越黯淡,她才渐渐发现自己似乎又来到了那一处昏黄幽暗之地。 迷蒙中的嫣红仍旧盛绽,血一样的娇艳魅惑,撞击进心底。 而在那嫣红花海中央,依旧是无声静流的河水,以及从远方缓缓漂来的竹筏。 只是这一次,竹筏上空无一人,唯见沉红木箱,上有青铜悬锁。 她急切地想要前去查探,然而晦暗的空中忽然滴落冰凉水珠,一点一滴的,划落脸颊。 渗入肌肤的凉意使得她陡然一惊,睁开了双目。 黢黑深夜间,雨声淅淅沥沥,风一阵阵吹动叶片,藤床也在左右晃动。然而她却并未淋湿,伸出手试了试,也碰不到一点雨水。 沐琼茵讶异着想要坐起,原本蜷起的双腿一伸,竟忽然踢到了某人的身体。 她惊呼一声几乎跃起,躲在藤床那端的人慢悠悠道:“别怕,是我。” “君上?!”她翻身坐起,拈诀捏出一簇银光,照出了对面的人影。 魔君正坐在晃晃悠悠的藤蔓床尾,支着下颔道:“下雨了,本座略施法术将雨水阻隔在外,你不该感谢我才是?” 她抬头望了望,藤床上方果然隐现碧丝交错,如帷幔轻笼,悄寂流光。可是重要的并不是这个啊!“你不是说要在树上的吗?怎么偷偷摸摸跑来我这床上了?!” 他那白皙的脸颊顿时发热发红,气恼道:“雨越下越大,你就忍心让本座待在树上过一夜?我内心纯净无瑕,就算跟你挤在一个藤床里,又能怎么样?” “……你会施法避雨,在树上不也一样可以吗?”沐琼茵闷闷不乐地蜷起双腿,倚靠在了这一头。 “总之你就是没良心!”魔君愤愤指责,历数自己对她的恩情,又道,“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还需要这样畏畏缩缩?施个法诀就将你困束住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无非是想表达自己的纯真,可这话在沐琼茵听到更觉是个危险信号,再一想到之前在孤月楼内看到的那些简笔画的动作……她简直想要跳下藤床了。 魔君却还不知晓,一边说着,一边朝她这方靠近几分。沐琼茵警觉道:“君上又想做什么?” “……有点冷,过来避避风。” “这里四季如春,您又挡住了风雨,怎么还可能会……”她还未说罢,魔君却已挪坐到了藤床中间。月儿船一般的藤床晃动得越发厉害,她紧握着边缘的枝叶,沉下脸道:“君上,你不可以再过来!” 他便停在了那里,隔了片刻才换了语气道:“小无忧,我只是想跟你近一些,我们就这样坐着说说话不行吗?” “深更半夜了,还说什么呢?” “可是我睡不着。” “那我念一段诀咒,保准君上很快就进入梦乡……”她才屈起手指想要念咒,嘴唇却被他忽而抬手抵住。“念什么诀咒,本座现在不想睡觉。” 沐琼茵一惊,侧了侧脸,想要避开他的手指。他却顺势碰了碰她的脸颊,一瞬间指尖划过,又触及小小耳垂。 “君上,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您的形象都没了!”她抱起双膝抵在身前,似是带着强烈的抗拒,心底却兀自乱跳。 魔君郁郁寡欢地道:“小无忧,本座长得不好看吗?” “不是……” “那是你心有所属?” “也不是……” “那你,你为什么总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拙于言辞,又气又急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远处近处的雨滴答滴答落个不停,正如沐琼茵的心境。不安纷杂互相纠缠,想要将他推开,却又于心不忍。她抬起眼看看幽暗光亮下的魔君,清隽的眉眼沉寞失落,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何遭到一次次的拒绝。 她认真想了许久,低声道:“君上,您可能只是因为孤单太久才想找个伴儿,可我并非是你最好的选择……或许在将来,有更好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也会执着她的手,带她登上天虞峰,让她成为魔界阴后……” 他怔了怔,“如果你看到这一切,难道就不会感到失望?” “……怎么会呢?”沐琼茵顿了顿,道,“也许那时候我也已经不在魔界。无论是妖是魔,经历千万年光阴而长存世间,总会有自以为不可遗忘的人或事,可是真正过了那段时间,留在心底的影像也会逐渐淡去。” 魔君失神地看着她,“镜无忧,你不是说无家可归,才来魔界投靠于我?怎么可能又会轻易离去?” 她心绪低落,不肯再说。 时至如今,最初的想法早已悄然改变。要杀他,谈何容易,又怎忍下手? 只是自己这个身子终究属于妖类,两次魂魄离体,又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度发生类似的事情……近来总感觉极易困乏,她甚至怀疑这身体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一旦元神再次离开,谁能知道自己还会飘向何处? 其间太多的烦恼不想让他知道,进入魔界的初衷更不愿对他提及。 她这样沉默,魔君却还是蹙眉看着,黑幽幽的眼眸里浸润了深深失意。 风起雨急,藤床如在浪尖晃动。他踌躇许久,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找别人做阴后,你留在魔界好吗?” “我……”纷乱的心让她不知该用什么言辞再加以拒绝,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被那双忧伤着的眼睛打断了思绪,“我……也许以后……会不由自主地离开……” 他愣了一会儿,没明白她的真正意思,却还是下定决心道:“那我就用法术将十二道法阵加固再加固,让你走不了,也离不开。就算……就算你不小心跑出了魔界,我也会出来寻你回去。你要是想逃走,还真没那么简单!” 沐琼茵眼里发热发潮,强行压制了许久,哑声道:“那么君上……你能不能就此回去?不要再找什么符文石了。” “为什么?符文石是先君重霄剑上的法宝,遗落之后,此剑始终不能如以前那样威扫八方。”他略显急切道,“魔界被困于结界中已有数百年,若是能真将符文石寻回,那以后我们再不必担忧天界侵袭。或许还能够屹立北海波涛间,来去自由,出入无碍,何必再像现在这样居于晦暗之中?”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发着光,神情是难得的认真执着。 沐琼茵看着,却感到一阵心慌。 随着魔君渐渐成长,夺回符文石,重振魔界威势的念头也在与日俱增。对于魔界众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然而……一想到当日昆仑阆风巅的一幕,她只希望这个有时高冷有时犯傻的少年,最好一直都不要兴起与天相抗的野心。 魔君看她不说反对,竟以为自己的诚挚言语起了作用,于是紧张地坐直了身子,低着声音道:“小无忧,你不要担心,本座的法力虽然还未达到臻境,可随着时日增长,加上重霄剑威力再现,一定能护佑魔界平安……自然也包括你在内。” 她悲哀地望了望他,“君上,我不希望你与天界相抗……那样,是没有好结果的。” “何必说这些丧气话?”魔君皱皱眉,见她神色低落,便试探着抚了抚她的头顶,故作老成地道,“你……让本座抱一下,这样就不会心慌意乱了。” 沐琼茵抖了抖,坐在原处没动。他酝酿了半晌,也不见美人主动依偎,只得低咳一声,冒着被打的危险,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一抱。 她的身子还是僵硬,可他的臂弯温暖,呼吸又撩动耳畔,像极了梦中的小兽。 沐琼茵惶惶然抬眸,正对着他的眼,散落了一天星辉。 他的心亦砰砰直跳,强撑镇定要显温柔,于是低下头在她耳畔道:“明天我就带你去炎洲,等找到符文石,重霄剑一展神威的那瞬间,要让你亲眼领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该去炎洲了,一不小心又写多了……嗷嗷嗷!每次写到互动总是收不住! ☆、第45章 这一夜雨声缠绵, 直至漫无边际的黑暗逐渐消褪,雨珠自叶梢轻盈坠落, 划过沐琼茵的手腕。 远处传来鹰唳之声, 阴沉沉的云层后穿出了一道黑影。蓝颈黑鹰带着潮湿气息掠进树林, 一见魔君与沐琼茵同处于藤床之上,惊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 “君上, 你你你!难怪要把我们赶走,原来早就有这打算……” 疾劲指风自藤床那端射出, 带落它数根羽毛。魔君在它的惨叫声中跃下藤床,负手叱道:“少管些闲事, 你还能活得更长!叫你们去找炎洲的方位,可曾完成任务?” 黑鹰蔫头耷脑地躲在树枝间, “找到了,断护法也在那里, 哥哥叫我回来报信。” “符文石呢?是否也在炎洲?” 它愣了愣, 点点头道:“应该是……不过断护法说有些麻烦,还得请君上亲自过去看看。” 有些麻烦?魔君蹙了蹙眉,但知道问它也是白搭,何况些许小事不足为虑,怎能在小无忧面前表现出一筹莫展?于是挑着眉道:“管它是什么龙潭虎穴, 本座去了定然能将符文石带回魔界。” 黑鹰点头哈腰, 振振羽翅便领着他们赶往南海。 * 昨夜那场雨只带来片刻的清凉,等到红日升上半空,云层渐被耀亮后, 即便是海面上吹拂而来的风,亦带着闷热潮湿。 与魔界所在的北海有所不同,此处海水更为蔚蓝宁静,放眼望去渺渺澄澄,如铺展无尽的湛蓝绢缎,起落间映开银芒烁烁。 一路上沐琼茵始终怀有心事,魔君见她沉默,还以为是昨夜的举动太过轻妄,便也不敢再有异动。她出了一会儿神,见黑鹰还在遥遥领路,便问魔君:“君上要是找回了符文石,此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他倒是愣了一下,随即道,“自然是守护好魔界,不让天帝再有机会进攻。” 如果只是防御倒也还好……她放柔了语声,“那样就好,其实天界与魔界这几百年来已经不动干戈,君上即便取回了符文石,也不必率先挑起战争。那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他沉声道:“不过魔界中更多的却不是你这样的想法。他们被压制已久,必定希望能向天界报仇,洗雪前耻。” “可是君上您年纪还小啊!”她是想劝他不必急于复仇,可这话却让魔君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他哼了一声,拗着劲儿道:“本座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还吃糖葫芦呢?”她撇撇嘴表示不屑。 “……那不是你自己买的吗?要说幼稚也是你更胜一筹……”两人争论间,前方的黑鹰忽而回旋飞来,拍着翅膀道:“君上!炎洲就在不远处了!” 侧身远眺,澄蓝海面上有岛屿隐现,在其上空丹霞映染,彤光融融,自是与别处不同。 魔君乘着海风悠悠掠去,沐琼茵紧随其后,还未临近那座岛屿,便觉温度越来越高。原先的潮湿感荡然无存,就连呼吸进的空气也格外干燥。 黑鹰扑着翅膀升至高空,哑哑叫道:“我们昨晚上凭着光亮找到这儿,差点被烤成鸟干!” 沐琼茵问道:“那最后是怎么下去的?” 它不好意思地转了个圈儿,“是我热得直叫,断水凝护法听到了我的声音,就……”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火光自岛屿上冲天而起,又在半空陡然绽裂,无数火焰四散迸出,惊得黑鹰连忙后退。魔君迅疾振袖施法,碧色光华倏然笼罩,将沐琼茵和黑鹰护在其后。 他才想出手熄灭那熊熊火柱,岛上忽又有寒白光影斜掠飞起,数不清的冰晶疾旋盘射。原本狂乱飞舞的火焰顿被凝结,如一朵朵碎裂的丹红冰花坠入海洋。 那道寒白光影随即化为人形,正是身披甲胄的断水凝。“君上终于来了!”她欣喜非常,可一看到魔君身后的沐琼茵,却又不由蹙了蹙眉。 魔君直截了当问道:“那东西果真是符文石?” “属下还不能确定……”断水凝做了个手势,带着他们往岛屿上掠去,“但依据魔界元老们的述说,属下觉得那法宝与传说中的符文石很是相像。” “既然如此,怎么不将它取回?” “实在是……无法靠近。”她略显惭愧道,“君上等会儿见了就知道。属下尝试了多次都无法将其带走,所以只能守在炎洲,本来正想着派人回魔界通报,请君上过来一看。没想到不久之后便接到风且的讯息,说君上居然自己出来了。君上难道是有所感应,所以才亲自来炎洲?” 魔君想到当时出走的情形,脸颊热得发红,回头间望一眼沐琼茵,她也正以涵义丰富的眼神看着自己。 “嗯,本座能感知到这里有情况,没跟风且他们细说,连夜离开了魔界。”他轻描淡写道。 断水凝一惊,原来君上竟连千里之外的情形都有所感知,实在不容小觑。 此时三人已掠过一片荆棘丛生的林子,前方地势高低起伏,满眼望去尽是火红碎石,其间甚至还闪现暗焰。一望无际的碎石山谷中几乎寸草不生,就连飞鸟都不曾经过。断水凝在前领路,周身寒意四散延展,饶是如此,沐琼茵也还是能感觉到下方扑涌而来的阵阵热浪。 两侧渐有山峰耸峙,岩石也皆为火红沉淀。又行了数里,峰高陡峻,中间仅可容一人通过。断水凝在前引路,魔君与沐琼茵依次穿掠,四周的空气已经灼热发烫。蓝颈黑鹰飞得更高,遥遥望到了前方,惊诧万分叫道:“那是……火海?” 不远处,留在山间守卫的黄颈黑鹰迅速飞来,羽毛都已片片脱落。 “君上小心这里的热浪。”断水凝再行施法,寒白光影层层叠叠环绕疾舞,方才将热浪稍稍阻隔。 魔君纵掠至崖间突出的山石上,前方深谷一片赤火,正如汹涌肆意的烈火之海,扑卷向四方山岩。而在那火海正中,则有一团色如丹朱的灼灼亮彩,在其四周更有碧光流转,恰似魔界周围的十二道法阵之光。 他心头一震,竟忘记了身周灼热,只凝望着那一团光焰,脑海中尽是先君音容。 沐琼茵悄悄掠至他身后,还未开口,却听断水凝道:“君上,那山岩已经干裂生缝很是危险,您还是不要站在上面。” 魔君回望一眼,淡淡地道:“不碍事,你所说的麻烦就是指那片火海?” 断水凝点头诉说起多次想要闯入,却终于坚持不住只能折返的苦衷。沐琼茵听后,不由道:“看来这火海真是厉害得很……要不然,为了安全起见,君上还是不要过去吧?” “特意来此探查,见了宝物又怎能无功而返?”魔君观察了一下地形,火海两侧各是陡峭山岩,且都已经烧得灼热异常,难以攀援。看来只能以法力护在身周,冒着危险冲掠直下,以最快的速度取出那团丹朱之光……但若是法力抵不过火浪侵袭,或许就在瞬间变为灰烟。 他略一思索,很快做出决定,“本座这就去将那团朱光取回,即便不是符文石,应该也属至佳宝物,总不会白跑一次。” 断水凝与沐琼茵皆面露担忧,纷纷劝他不要太过着急。魔君却道:“不管怎样总要出手一试,总不能在这里耗着时间。本座自有分寸,不会轻易送命。” “君上……”沐琼茵见他转身欲行,心竟一下子提了起来。 “什么?”魔君止步回首,看到她眉间愁云重重,反倒心头一暖。于是低声道:“小无忧,你不要为我担心,就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 语声虽低,断水凝还是以惊诧莫名的眼光扫视过来,沐琼茵尴尬至极,“君上,你说这些肉麻话做什么?!我只是想叫你别太骄傲自负。” 他脸上一下子挂不住,哼哼笑了几声,“我知道,女孩子最喜欢口是心非,你的心意本座明白。” 话音一落,顿起罡风凌厉,如疾旋利刃护在身周。沐琼茵被这疾风震得后退一步,魔君已如流星般掠向深谷火海。 虽然之前言语中还对他不太客气,可眼见那身影被肆意凌舞的火焰映得血红,沐琼茵心底还是起了战栗。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何想法,是怕他葬身火海,还是怕他夺回宝物?假若他取回的真是符文石,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又将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心绪纠缠不休,视线始终追随那道身影在火光间起落。 * 魔君已在一瞬间掠至火海中心,那团丹朱之光却在火焰之中,无法即刻取得。疾旋的罡风护在身周,为他营造出一片暂且隔绝灼热的空间。再往下一沉,离火焰越发迫近,旋风所造的空间却进一步被挤压缩小。 他屏住呼吸猛然下冲,试图以强力将那团烛光吸取而出。然而外力的迫近使得火势大大增强,原本还只在四周盘曲的火舌骤然喷卷,仿佛无数双怪手要将他拽下火海。 魔君掌风一震,周身罡风激荡,浓黑雾气铺展蓬出,与四周火焰强行抗衡。 他忍受着灼热袭身,正准备再度冲下强取,却忽听不远处的山岩间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正是镜无忧的声音! 不及多想,迅疾回掠,于灼浪间隐约望到竟有庞然巨兽出现在山崖之巅,正朝着站在下方的小女妖扑击而去。 他顿时折返疾掠,半空中重霄剑倏然显现,带着赤焰流彩斫出一道红影。 那光影劈空袭去,通体赤红的巨兽闻声回转,猛然间咆哮喷火,又朝他扑了上来。魔君掌中重霄剑凌厉异常,那巨兽见了此剑竟毫无畏惧,相反似乎对其更感兴趣,连连吼叫着不断追击,倒是总能在最后一刻躲过剑光。 魔君手持长剑还欲施法,却见断水凝飞身掠来,迅出一箭射向巨兽尾部。那巨兽不怕炽热倒怕冰剑,猛地转身怒吼,脚踏红云连连后退。 “君上,这是火生兽,不能随意杀害,否则会触怒天帝!”她一边以冰箭迫得巨兽不断后退,一边示意魔君迅速离去。 此时山崖上的沐琼茵亦疾掠赶来,急切道:“君上就听护法之言,还是先行回避一阵。我看这巨兽好似只是守在这里,并不想随意攻击。” 魔君愤愤然盯了那巨兽一眼,袍袖一展,自火海上空斜掠而去。 断水凝与沐琼茵各自松了一口气,紧随其后远离了这片深谷,直至翻过山峦到了阴面。此处虽也是赤岩生痕,好在不是正面面对火海,相比之前已经好受了不少。 两只黑鹰在上方盘旋,说是那火生兽还在深谷间徘徊,倒也没想要追击过来。 断水凝愧疚道:“我早就遭遇过此兽,刚才一时没见,还以为它跑到别处了。看来这神兽是奉命守护,不让人夺去宝物。” 魔君闷闷不乐,沐琼茵见此番虽然惊险,但好在他并未出事,符文石也没能拿到,心里倒是微微放下几分。可魔君显然不甘失败,没过多久又燃起壮志,“什么火生兽水生兽的,本座也是神兽,凭什么要被它赶走?!” 沐琼茵一愣,心头竟忽然想起了那场离奇又旖旎的梦,还有梦中那只柔软爱撒娇的小兽。 “君上,也是神兽?”她试探地问。 魔君自知失言,尴尬着清了一下嗓子,故意岔开话题。“本座也并非鲁莽之人,不愿意跟那东西硬拼。既然宝物已在眼前也不怕被人抢夺,我们还是先休整一番,等待火生兽离去之后再行出击。” * 魔君既然发话,断水凝自然遵从,于是派遣黑鹰兄弟在山间隐身巡视,看那火生兽离去再来回报。 原本以为它等不来多久就会走开,没想到足足等了一天,直至夕阳染血天色昏黄,火生兽居然还在火海四周来回走动。 魔君愠怒地提剑想要杀过去,断水凝沉脸阻止,“要行大事需得耐得住性子,君上就把这当成是一场历练,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他无奈至极,“要是等到夜间它还不走,那我们得在这里待多久?” 断水凝道:“据属下观察,火生兽在夜间一般都会去别处休息,我们可以趁着夜色行事。” 她这样说了,魔君也只能再等待,岂料今日这火生兽大约是感到了威胁不散,竟到天黑后还在火海周围慢慢踱步。黑鹰兄弟甚至故意显出身形要想引它离去,这东西精明得很,朝它们望了几眼,便打着哈欠卧在了山石上。 沐琼茵安抚魔君,“君上不要着急,火生兽现在不走,应该是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这里距离火海太近,我们还是再远离一些,好让它放松警惕。” 魔君听了这番话,不由向断水凝道:“断护法,你看镜无忧如此机智,当初幸亏你与祖黎长老在本座面前力荐。否则本座可真是要错失一位得力帮手。” 断水凝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沐琼茵,忍不住道:“君上,这才过了没多久,您对镜无忧的态度怎么有如此大的改变?” 魔君自感得意,背着手垂下眼帘,微微一笑,“等以后回到魔界,本座还会再向你们宣布一个惊人的喜讯。” ☆、第46章 关于喜讯内容, 魔君绝口不提, 然而那种神情却让沐琼茵心中忐忑。天色又渐渐昏暗下来, 他们沿着山脉往北边行进,寻到了一处碎石较少的山坳。地面还是温热,沐琼茵在两山之间架起白丝软床, 魔君则施法阻隔住了不断上涌的热浪。 断水凝见已安顿完毕,便前去四周巡视,魔君趁着这机会叫小无忧一同坐在软床上。沐琼茵却摇摇头, 飞身掠到了半山间,他望着她道:“那里不热吗?干什么离我那么远?” 她沉了沉眉,“断护法一会儿就回来了,看到我与你坐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她又不像祖黎长老那样古板, 不会说什么的。”魔君见她近日来总是心事重重, 尤其是来到岛上后更是时常出神,不由道,“断水凝的年纪比我大不少,我将她看作护法,也看作长辈, 不会对她有别的想法……” 沐琼茵愕然,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此话的用意。难道魔君还以为她在拈酸吃醋?! “君上……”她没了脾气,烦恼道, “您脑子里除了男女情爱,还能再装点其他有用的东西吗?” 魔君撑着白丝软床的边缘,“你把本座看成什么了?我难道是每天只知道伤春悲秋的多情种?眼下来到炎洲, 不就是为了寻回符文石?”说到此,他又蹙着眉回首望去,“本座耐心有限,要是火生兽始终不肯离去,那最后我也只能强取宝物。到那时你们离得远些,就算天界怪责下来,也与你们无关。” 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渐渐沉稳下来,目光中掩不住执著自负。 沐琼茵望着魔君的身影,忍不住道:“君上,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触怒天帝……就算重霄剑再展辉煌,但只凭你一个怎能敌得过天界众神?” 他怔了一下,皱眉道:“小无忧,你怎么忽然关注起此事来了?本座又没说即刻就要向天界复仇,你着什么急?” “我……我只是担心……” 温热的风自山岭间盘旋而来,魔君忽然一撑半空中的软床,斜掠至她身前。 他束发的金丝缨络为风所扬,轻拂在沐琼茵脸颊边。她垂下眼帘,不太敢正视那认真得有些过分的目光。魔君酝酿了许久,才怀着不安又欣喜的情愫道:“你刚才说,担心我了?” 她茫茫然,只好点头,“我是担心您出事……” 他却打断了她的言语,径直道:“不管是什么,你……你能担心我就好。” 沐琼茵蹙着眉想要解释,魔君忽而从袖中取出一物,略显紧张地硬塞到她手中。 “给你,已经干净了。” 她低头看去,原来是之前那块给他擦手用的素白绢帕。她早就忘记了此物,没想到他却还郑重其事地交还了回来。沐琼茵未曾多看,随手将帕子收了起来。 一抬头,却见魔君眼里隐约有些失落,局促道:“小无忧,你不再看看绢帕吗……” “怎么了?”她纳闷不解,才想取出来看,远处风声历历,断水凝已从山的另一侧疾掠而归。 “等你有空再看。”魔君说罢,摸了摸沐琼茵的脸颊,就迅疾转身飞下山崖。 ——这人……还真是自说自话啊! 沐琼茵捂住发热的脸庞,无奈至极地想。 * 因为火生兽暂时还在深谷,他们只能在此处等待时机。斜阳慢慢下落,天幕由橘红丹朱渐变为暗沉幽蓝,其间也曾有其他长相独特的鸟兽在周围窥伺,魔君懒得下去,躺在软床上弹指如风,没多久便驱散了它们。 夜间的炎洲格外寂静,远处座座山峦在黑暗中隐现出微红光影,时不时有飞鸟栖落在山岩间,发出怪异的叫声。 断水凝又去巡视了,坐在半空的沐琼茵向魔君建议,过会儿自己接替她再去深谷火海那边。魔君不以为意,“你就在这里休息便是,何必还要再去?” “不能总是让她出去巡查啊。”她有些过意不去地道,“反正我现在还不困,黑鹰兄弟俩经常犯傻,万一火生兽走了它们却没注意,我们在这儿不是白费时间?” “那我与你一起去……” 沐琼茵看着他那故作无辜又满是祈求的眼神,不由缩了缩。 过了片刻,断水凝乘风归来,说是火生兽还在那块山岩上睡觉,不知何时才会醒来。魔君愠恼不已,沐琼茵安慰了他几句,却见断水凝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她踌躇着往后退了退,自知不能与魔君太过接近,便再次提出去山峦那边守着。 魔君原先不肯,可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由着她离开了此地。 沐琼茵刚刚离去,断水凝便沉声道:“君上,您与镜无忧现在到底是何关系?” “……断护法,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煞风景的问题!”魔君微感不悦,“什么关系……用自己的眼睛看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断水凝眉头皱起,拱手道:“君上还年轻,大可不必急着追求佳偶。退一步说,就算是想要寻找伴侣,魔界美人众多,为何要对一个外来的小妖动心?实不相瞒,我今日观察镜无忧,总觉得她心思深沉,像是有所企图……” “当初你和祖黎长老还劝我留下她,现在又反悔?!”魔君愠道,“她是有心事,本座也一直察觉得到,可是本座清楚,她对我没有恶意!虽说我现在还不能解开她所有心结,但先君说过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是北海深处的千年冰石,只要本座始终将其护在手心,总有一天它也会变得温暖起来。” 断水凝吃惊地看着他,本来有一大堆道理要讲,却忽然觉得没有再说的必要。 “君上……您还是冷静一些,不要完全被情感所控。”她叹着气,反身掠至另一张软床,盘膝在上闭目不语。 “本座自然知道分寸!”他坏了心情,顾自躺在软床上,望着暗蓝天幕中的星影出神。 * 沉沉夜色笼罩着寂静炎洲,沐琼茵在夜幕下飞掠,素白云纱划过长空,落下点点星芒。 前方依旧红焰盛放,两只黑鹰望到了她的到来,很快迎上前。发现君上没跟着,它们倒也有些吃惊。她挥手让它们退去,随后悄然飘落在火海一侧的山岩上。 火生兽还在那边呼呼大睡,看那样子今夜似是不会离开……她凝目望向深谷火海,那一团丹朱光彩在夜间更显赤艳,四周碧光缓缓流转,好似烈焰中的一弯清泉。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间倏然钻出。 如果自己能将符文石偷走,那么魔君或许就无法再与天庭抗衡,这样岂不是也能阻止昆仑之巅的那场鏖战? 她的心砰砰直跳,可是随之而来的不安很快占据了全身。 虽然是一番好意,但魔君若是知晓了是她所为,必定悲愤交集,无法接受……沐琼茵忽而又想到他之前信誓旦旦的承诺,那眼神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坚毅,说话虽然傻气,却能让她感知到火热赤忱…… 那是一旦被伤害,就会留下深深烙印的无瑕纯白。 沐琼茵抱着臂倚靠在石壁,心中反复思量。对面的火生兽睡得正香,庞大的身躯在火光照映下忽忽跃动黑影,不知是看的时间久了,还是其他原因,沐琼茵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她皱了皱眉,用心捏了捏手臂,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一瞬间的疼痛倒是激起了心浪,可很快那种困倦感觉又席卷而至,她不由扶着石壁慢慢坐下,试图调息片刻凝神聚气。 闭上双目,耳畔有风声隆隆,似是奔袭千里而来,越过北海南海,卷起万丈恶浪。 她心神惊惧,极其艰难地睁开眼睛,在那火海上空,竟有无数枯叶急速旋飞,忽而汇聚成隐约的人影。 “这是……”沐琼茵咬着牙想站起身来,可不知为何,此时的身子竟完全不听指挥,疲惫无力地倚靠在石壁间,连手都无法抬起。 倏然间一道疾风袭来,漫卷的枯叶扑飞而至,那个身影落在近前。 灰色斗篷,雪亮长刀,脸上显露出急切的神情。 “你,寒天?!”她望着眼前的人,惊诧万分。 寒天弯腰跪拜,委屈道:“主人,您出魔界怎么也不带上我?” “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还是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沐琼茵嗓音沙哑,头脑间混沌纷乱,忽又有一瞬间的刺痛猛然袭来,好似一根尖利长刺正通过大脑直透全身。 “我不是听从主人的安排,才追踪到此地的吗?主人难道是受了伤?……”寒天那急促的话语声在沐琼茵听来变得尖利异常,她想要再行盘问,可是脑海中的那根刺一下又一下地深深刺透她的身子。 她只无力地抬起下颔望了他一眼,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 夜色愈加浓郁了。 幽蓝天幕中本还有寥落星辰,随着浮云缓缓移动,变成了无尽漆黑。 白丝软床在半空中微微晃动,魔君双手枕在脑后,心中还在盘算着以后的计划。虽说之前在断水凝面前提及喜讯,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他自己也心怀忐忑,表面上的嚣张跋扈只是为了掩饰内里的不安罢了。 一想到小女妖,他不觉蹙了蹙眉。 她去深谷火海已有一会儿时间,怎么还没回来? 魔君翻身坐起,断水凝本在不远处打坐休息,听得动静便遥遥问起。他随意道:“没什么事,我去看看镜无忧回来没有……” 话音未落,却忽听得天摇地动一声巨响,整个炎洲岛屿几乎都为之剧烈震颤。 两人惊愕回望,但见深谷那方向火光怒盛,在一瞬间染红了茫茫夜空。赤红火花纷杂缭乱,如狂蝶飞舞,倏忽零落。 “出事了!”断水凝惊呼一声,魔君已化为一道疾光往那边飞掠而去。不料还未掠出多远,前方夜空下忽有一点朱红隐现,那红芒越来越亮,直至化为一朵攒聚含苞的血色之花。 魔君反手幻出重霄宝剑,那朵血色之花却在他出招之前陡然盛开,千万道朱红细瓣如飞针丝线般扑卷而至。 每一道红线花瓣带着怨毒寒意,如无尽罗网遮天蔽月。夜幕下风声肃杀,断水凝自后方赶来,却与魔君一样无法冲破这诡谲法术。 魔君怒而出剑,夜幕下赤焰纷涨,挟着雷电光亮劈斩而下。 道道红瓣骤然收缩,他只觉四周顿起重压之感,仿佛置身所在的空间被巨大手掌狠狠挤轧。断水凝在后方不断开弓放箭,幽蓝冰箭在红瓣间飞散旋落,这一片天地间满是冰晶寒粒。 魔君展袖拂卷,漫天冰晶忽又融汇成一道凌厉幽光,随着他那掌势猛然前冲。 尖利的啸响声中,冰晶幻影附着于道道红瓣之间,使得罗网的收缩速度略微一慢。就在这刹那间,重霄剑呼啸盘飞,终撞于红瓣罗网之间,灼出刺目光焰。 犹如鬼泣般的声音陡然划过夜空,道道红瓣忽而簌簌断裂陨落,转眼化为朱红灰烬。 魔君飞身接过重霄长剑,顾不得查看红瓣究竟是何物化成,迅疾掠向深谷火海。 * 熊熊火焰仍未消减,那片天空已尽染嫣红,他赶至深谷时,一眼就望到了倒在山石上的巨大神兽。 白天还威风凛凛的火生兽此时已奄奄一息,背部的皮毛间血迹斑斑,显然是受了重伤。 半山间的碎石被火势所灼,时不时坠落入谷,激起火焰蹿高。 他焦急万分地在火海上空寻找,却不见小女妖的身影。 “无忧,小无忧!” 夜空下的呼喊声中透着焦虑不定,魔君最终落于她在白天曾站立过的山岩间,低头一看,那石缝中落着一方素帕。 正是他之前郑重交与她的物品。 他心绪复杂地弯腰捡起,紧紧攥在手中。 此时断水凝疾掠而至,立在近侧山崖间往下一望,失声惊呼:“君上,火海中的宝物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突变!!!近来比较忙碌,所以很多留言都没回复,不过都看啦!感谢潜入深海、飞飞女王、萝萝我是一颗菠萝、Rivvi、衍毓、Cheryl、松喵么么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47章 熊熊燃烧的烈焰凌乱跃动, 然而其间那团丹朱光华已经不见踪影。 向来无畏无惧的魔君此时亦觉后背发寒。断水凝在深谷周围迅速搜寻,还是一无所获, 就连那双黑鹰都不曾出现。她阴沉着脸回到此地, 哑声道:“君上, 之前我说的您还不信。现在镜无忧跑了,极有可能就是她偷偷取走宝物。万一那宝物正是重霄剑上的符文石, 那她必定就是存心跟着您来到此处……” “她怎么可能取得到符文石?!”魔君攥紧了手掌,盯着赤红火焰, “就连本座都无法在瞬息间冲入那片火海,而且火生兽始终在附近看守, 她的法力难道要比本座还高强数倍?” “可是现在她去了哪里?如果此事与镜无忧无关,她为何又在忽然间没了踪影?君上不该将感情过快投注于她身上!” 魔君咬了咬牙, “我一定能将她找回,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只是阴差阳错的一场误会!” 话已至此, 断水凝也不再强求魔君即刻承认错误。她甚至还试图去询问那只受伤的火生兽, 然而它受到了惊吓,一见有人接近便奋力嘶吼,好似失去了理智。两人在炎洲岛上寻不到任何踪迹,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很快离开了此处。 * 茫茫南海烟波浩渺, 魔君凌于半空凝神施咒, 交错的指间飞出幽幽碧光,如流萤般在身边盘旋,忽又急速飞向四面八方。 “君上是在查找她的去向?”断水凝立足于海浪之上, 低声问道。 他抿着唇不语,眉间郁色渐浓。 四散飞去的流光已消失在暗沉海面,带着腥味的风肆意席卷,涌动起层层波澜。他自离开炎洲后始终沉默,海上的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碎白水沫飞溅,打湿了魔君的玄黑衣袍,过了许久之后,遥远的西北方向亮起了朦朦胧胧的光点。 似袅娜柳絮沾染了光芒,幽幽旋旋,随着海风悄然起伏。 消失的碧光重又出现,必定是那个方向曾有身怀灵力之人行经,故此才留下了极其微弱的痕迹。 海浪涌起的瞬间,魔君已急速掠向西北方的海面。 那点幽光犹如渔灯闪烁,虽经浪潮扑卷,仍然坚持到魔君抵达的那一刻。他袍袖一震,海浪间碧光四转,逐渐勾勒出蜿蜒的痕迹,一直通往更远的彼方。 果然有人从炎洲离开,借着海浪冲袭掠向远处。 他没敢多加逗留,一旦那人留下的灵力消散殆尽,碧光便再也无法追踪痕迹。于是迅疾西上,迎着潮涌逆风而行,袍袖展展,缨络扬起,在夜色下划过波澜起伏的海面,只余下一道浅淡黑影。 追踪了约有十多里之后,远处隐约显出礁石轮廓,似是已临近沙滩。碧光蜿蜒至此,竟忽然产生了分叉,一条细如曲线般曼伸向东,另一条则继续通向前方。 断水凝一蹙眉,“难道从炎洲离开的不止一人?” 魔君注视着暗蓝的海水,“断护法,你往东边去寻,我再朝前去。” “君上,万一是敌手施法故意将我们分开……” 他却摇头,“灵力至此已渐渐衰减,我能感觉到四周并无强烈威胁。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不管有没有收获,都回到此处汇合。” “是。”断水凝抱拳应承,旋即往东边掠去。 魔君沿着越发黯淡的光痕径直朝前,那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而来,好几次险些就使得碧光彻底消失。这灵力……为何到此之后就衰减得这样迅速? 他心中疑惑,又循着光痕疾行数里,海浪间的碧光至此暗没不见。汹涌浪潮此起彼落,撞击着露出海面的大块礁石。 青色火焰自他掌心浮现,幽幽然照亮四周。飞珠碎玉中,那块黑色礁石一侧隐约有白色纱巾拖曳。 魔君心中一震,飞掠上前。 就在那礁石的背面,有人以极其艰难的方式攀着嶙峋石缝,身子已经大半浸泡在水中。一个巨浪打来,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人再也支撑不住,顿时被浪潮卷走又抛起。 黑影疾掠,于半空中将其接住。 浪潮再度打来,他抱着怀中人迅疾转身,以后背挡住了激猛的海浪。 “……无忧?”魔君蹙眉望着怀中的小女妖,起初的惊喜被深深担忧所替代。 她似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嘴唇都已经发白失色,只微微睁开眼望了一下,就没精打采地靠在了他的胸口。 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便冷静下来,抱着她掠至那块礁石上坐了下来。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指掌流注进她的体内,碧层层的光影笼罩了沐琼茵周身,她过了片刻才清醒了一些,哑声道:“君上……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怔了怔,“你不知道自己为何离开了炎洲?” “炎洲……”沐琼茵费劲地想了想,眼前黑影乱晃,头脑晕眩。“我不是去火海那边巡视了吗……可后来却意识模糊,浑身好像被利刺穿透一样,等我再恢复神智时,却发现自己倒在礁石上,完全没有力气……再后来,就渐渐不记得了……” 魔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心里难受得很。 要是自己晚来一步,无忧很可能就被海浪卷走,再也回不来了…… 他托着她的背,能感觉到那心跳极为缓慢,身子亦是冰凉。本还有不少话想问个清楚,可是见她虚弱地不住发抖,他便不忍盘问,低着头将她抱紧。 沐琼茵的呼吸为之一滞,隔着湿漉漉的衣衫,对方的体温传了过来。还有那强劲的心跳,咚咚,咚咚,像是有人在敲击着她的心门,一下又一下,执著而认真。 她吃力地抬起下颔,近旁灯焰幽幽,映着他的眸底。 他眉间微蹙,低着声音道:“小无忧,那个火海里的宝物……不见了。” 沐琼茵心头又一震,“什么?!你是说,符文石?” 他默默叹了一口气,似是不想承认事实。沐琼茵见他这样,心间竟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伤,紧接而来的满满疑问又让她思绪纷杂。 “君上都没能将符文石取回,它怎么能忽然不见了呢……”她艰难地回忆之前的事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模糊的身影,“难道是……” 话还没说罢,海面上疾光一闪,断水凝已破浪而来。 在其身后还跟着一双黑鹰,只不过飞速缓慢,比不得先前迅疾。 她一见魔君怀中的沐琼茵,当即绷紧了神经,背后冰箭陡然生光。“君上离她远一些!” 魔君平静道:“本座已经问过镜无忧,她是在失去神智后不知为何又出现在此处海面,符文石失踪之事应该与她并无直接关系。” 断水凝厉声道:“如果是她联合外敌窃走宝物,难道还会对君上说真话吗?” 魔君忍着怨气,将沐琼茵轻轻放在礁石上,起身道:“那我问你,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得手离开,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奄奄一息?如果没有本座及时赶到,她都说不定已经丧身殒命!” 他又向黑鹰叱问道:“你们又是为何也离开了炎洲?” 两只黑鹰虽然精神萎靡,但为了辩白还是急急忙忙地将经过讲述一遍。原来它们见到镜无忧来到火海处,便另外寻了处山岩栖息,没过多久忽然感觉到周围灵力陡现,似是有强敌入侵。黑鹰振翅飞出,岂料才到半空便被一种强大的法力摄住全身,随后便也失去了知觉。等到再度醒来之时,已经是在海水间浮浮沉沉,险些淹死。 魔君凝神道:“看来镜无忧也是被那强敌摄住身心……那人趁着这机会,便迅速取走了符文石……” 断水凝却还是不信,“黑鹰被摄住情有可原,但是镜无忧并非弱小,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失去了意识?如果真有这般强敌,他的法力得有多高?!” 魔君沉声道:“无忧,你有没有看到对方模样?” “……我……”她欲言又止,魔君急切道,“看到了就说,何必吞吞吐吐?”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见到了他……” “谁?” “……寒天。” 魔君与断水凝皆感意外。“他不是应该在魔界吗?难道是暗中追随我们而来?”魔君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就算是寒天也到了炎洲,可凭着他的法术绝不可能将你与黑鹰同时摄住,更不可能突破火生兽的防御,将符文石取走。”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怀疑自己只是产生了幻觉……”沐琼茵失神道。 断水凝神色沉重,”君上不要轻易相信她的话,寒天本就是镜无忧的随从,若是两人联手做戏,这一切便可解释得通。” 沐琼茵愕然,自己之前确实曾有一度希望符文石就此不见,可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出手去偷?再说就算有心夺取,她也没有这个实力,可是如果真是寒天所为,那他……必定不会是先前显现的那个傻乎乎的跟班身份…… 她心生寒意,魔君亦沉默不语。正当她还想辩白之时,他却开了口。 “断护法,你向风且传达讯息,问清楚寒天是否擅自离去。如果寒天果然不在魔界,那就继续追踪他的下落,哪怕上天入地也要将其寻找出来!” 断水凝抱拳领命,随即又问:“君上不打算将镜无忧送回魔界看押起来?” 沐琼茵心间一悸,不由望向魔君。他眉间郁色渐起,眼睫微微低落,过了片刻才道:“送回魔界?我……不放心。” 断水凝只觉可笑,“魔界有众人看守,君上却还说不放心。莫非想要将她继续留在身边?” 他自知这样的决断会被抵制,可是又不愿让镜无忧背负着罪名被押回魔界……他侧过脸,望着身边的人,她撑着身子坐在礁石上,乌发披散,脸白虚弱,就连原先滢澈的双眸也变得黯然。 浪潮涌动,激起层层水花。 沐琼茵抬头望向魔君,低微而又执著地道:“君上,请信我一次……我愿意跟随君上查清此事,若真与寒天有关,我必定不会徇私。”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很虐啊……为什么大家都哇哇叫呢? ☆、第48章 为确定寒天是否真的离开了魔界, 他们在炎洲附近的岛屿暂时留驻了下来。等待的这段时间内,沐琼茵心情很是复杂。虽然寒天与她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甚至在一开始的时候, 她还总嫌弃他缠着自己不放。然而现在当他与符文石的丢失相关联之后, 沐琼茵还是感到难以接受。 那个对主人忠心耿耿,做事总是一腔热血的少年, 难道真是隐藏了实力的潜伏者? 她曾回到炎洲火海,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受伤的火生兽也许已经躲到了其他地方休养, 原处只见烈火熊熊,石壁间布满焦黑痕迹。沐琼茵落寞地回到海边, 看到魔君站在礁石上望着海洋,玄黑衣袂猎猎飘展。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魔君先转过身来,沉声道:“我之前也检查过了, 那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窃走了宝物, 没留下什么痕迹。” “君上以前也见过寒天,您看得出他的法力到底有多深厚吗?” 他摇摇头,“没怎么留心,但觉得并不是个厉害角色。”他又思索了一下,将昨夜忽然在夜空下出现的嫣红花瓣描述一番, “当时窃取宝物之人应该就在深谷, 却能隔空施展法术,以那一朵妖花困住我与断水凝,法力不容小觑。” 沐琼茵听得他这番叙说, 心中猛地一跳。 “细长而又嫣红如雪的花瓣?”她急切上前,“君上所说的花,怎么与我当日在魔界甘华神树内看到的几乎一样?” 魔君怔了怔,甘华神树?他努力回忆了片刻,才记起以前她是曾经无缘无故进入了神树内部,当时他正在树内休憩,却被这闯入的小女妖打搅。“我记得……你那次说进入神树后,就似乎走到了一处幻境?”他皱着眉,“说是有无穷无尽的血色荼蘼,花海中的河川上还有竹筏漂流……” “君上也记起来了?”沐琼茵连忙道,“那竹筏上还躺着一名白衣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难道君上昨夜所见的幻术之花正是血色荼蘼?” “血色荼蘼乃是黄泉幽冥独有……小无忧,你还记得那个躺在竹筏上的男子是何模样吗?” 沐琼茵蹙着眉苦苦思索,可是那本是幻觉中的景象,她想了许久,也只能大概说出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沉静,样貌清隽。“君上,你是觉得我曾经看到的这个白衣人也许与符文石的失窃有关?” “眼下毫无头绪,唯一能有关联的就只有血色荼蘼。然而此花开在黄泉,那男子莫非是地府鬼使?若真是幽冥中人,要这符文石又有何用……” 饶是魔君素来自负,可眼下这难题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 两天后,自魔界传来讯息,寒天果然已经不在。 断水凝将此事告知魔君,他的神情很是平静,似乎早有预料。倒是沐琼茵的心又凉了几分,站在一边无言以对。 断水凝将魔君请至远处,低声道:“君上,眼下寒天去向不明,您还不打算对镜无忧严加盘问?” “本座已经问过她多次,她确实对那事一无所知。”他顿了顿,望着孤零零站在海滩上的沐琼茵,“断护法,如果你与同伙窃走了宝物,还会再留下来吗?本座实在不信她有如此深的心计……” “那君上到底打算怎么做?寒天已经无影无踪,我们又该去哪里追查宝物的下落呢?” 他紧抿着唇,过了会儿才道:“本座,想去一趟黄泉地府。” 断水凝惊呆了,“君上,您,您想干什么?就算丢了符文石,您也不必这样啊!” 他一愣,继而愠怒道:“以为本座是要寻死?天塌下来本座都能撑住,更何况只是丢了疑似是符文石的宝物。” 这说话声音略显大了点,海滩那边的沐琼茵听到了还以为两人起了争论,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断水凝当即警觉地回身,魔君却很自然地来到她身前,微微扬起下颔,“小无忧,你敢不敢与本座走一趟黄泉?” “黄泉?”沐琼茵先是吃惊,随后便恍然,“君上莫非是想亲眼看看血色荼蘼?” 魔君满意颔首,背着手向断水凝道:“你瞧,还是无忧懂得本座的心思。” 断水凝无话可说,看着眉眼间满是骄傲神色的魔君,她只觉自己的主人已经完全跌醉于美色陈酿之中。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镜无忧留在魔界! * 魔君有了这一打算,自然又起了精神。他们很快离开了这片沙滩,沐琼茵疑惑地询问,活人要想进入黄泉是不是有特殊的方法? 其时魔君已带着她乘云北上,白白的云絮柔软轻盈,他坐在这一侧,而她则坐在另一侧。 “小无忧,你这次算是问对了。黄泉地府自然是常人不想去也难以抵达之处,因那里阴气盛重,冤魂无数,若是寻常人类强行施法进入,即便能活着回来也会损耗阳寿。” “嗯……幽冥地府有十殿阎罗,我们是不是得经过他们的允许,才能进入黄泉呢?” 魔君睨了她一眼,振声道:“本座是什么身份?要去地府还需要征求什么阎罗的同意?直接施法闯进去便是。漫说是地府了,就算是天庭,只要本座想去,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沐琼茵张了张嘴,坐在另一朵云团上的断水凝已经忍不住道:“君上,吹嘘也要适可而止。” 魔君脸颊涨红,“断护法,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叫做吹嘘?本座是魔界之主,要进入黄泉还不是易如反掌?” 断水凝无奈道:“十殿阎罗各司其职,我们肆意闯入地府,难道不会引来麻烦?” 沐琼茵听了也不安道:“君上还是小心点吧,别到时候血色荼蘼的事情没查清楚,反而又惹出一身祸患。” “你们……你们简直太不了解本座了!”遭受左右夹击的魔君气哼哼道,“难道本座不知道施展法术,偷偷地潜入黄泉?” 沐琼茵愕然,“可是……您刚才分明说是要闯进去啊。” 魔君不乐意地回头,端着姿态问那一双黑鹰。“你们说,本座刚才到底是怎么讲的?” 黑鹰兄弟拍拍翅膀,异口同声:“君上是说施展法术,趁人不备潜入黄泉啊!真是足智多谋、随机应变!” “这才是本座的好属下。”魔君心满意足地看看黑鹰,又瞥向了愣在一旁的沐琼茵。 小女妖似乎也惊呆了,可是不管她是喜是忧,是悲是怒,怎么看都盈盈动人,楚楚若水。近日来她伤势初愈,又添心事,看上去多了几分惆怅哀愁,每望上一眼,都觉得心脏微痛,似乎能真切感受到她的低落情绪…… 他从袖中偷偷取出那一方被捡拾回来的白帕,想要再送还给她,可是望到了不远处的断水凝,又只好恹恹地收了回去。 ——小无忧当时一定没看这白帕,否则……她为什么不来问自己呢? 魔君默默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近来遭遇坎坷,前景简直如重山叠岭,雾霭浓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拨云见日,春暖花开…… * 尽管心事沉沉,在心爱之人与得力部属面前,魔君自然不能显露一丝沮丧。 他言之凿凿地说,曾在先君留下的典籍上看到过进入幽冥地府的方法。 “按照时日寻到相对应的星宿,在四方阴寒之地施法拈诀,心意澄净毫无杂念之际,元神便可进入黄泉。只是在黄泉也不可逗留过久,否则元神离体极易受损,更有甚者因法术失效而无法回归,就成为了飘荡于幽冥的孤魂野鬼。” 沐琼茵屈膝跪坐在云间,小心翼翼道:“没想到还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不用担心,本座法术精妙,绝不会出现任何闪失。”魔君信心满满地做了个手势,忽而又问断水凝,“……断护法,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断水凝满怀惆怅地看着他,“君上,属下见您这样,还真是不放心……” “……本座只是不知道人间的历法,又不影响法力高深!” 他振振有词,确定了时日之后,便仰望星空,“四月初九,对应翼宿,我们走!” 幸而今夜星辰璀璨,魔君很容易寻到了翼宿方位,随即带着两人落下云头。沿着高低起伏的山野疾行数里,终于找到一处四面突起,中间凹陷的低洼沼泽,此处常年不见阳光,周围密密层层长满藤树,望之极为阴森沉寂。 魔君认定此地正属阴寒境地,且正对着相应星宿,当即袍袖一挥,身周便出现了漫漫碧光,将沐琼茵也笼罩在内。他正要拈诀施法,一旁的断水凝却沉着脸道:“君上为何将我排斥在外?难道打算只带着镜无忧进入地府?” 魔君侧过脸正色道:“断护法,本座刚才说过,进入地府的只能是我们的元神。如果三人一同入内,留在外面的躯体又该由谁来保护呢?总不至于只让黑鹰守着吧?此事非同寻常,本座是信得过你,才让你留在地面,你可得千万小心才是。” “那就不能让属下跟您进地府吗……”断水凝看着沐琼茵,心里就不太舒服。魔君又道:“你不是信不过她吗?要是我与你去了地府,镜无忧暗中使坏把你我身子挫骨扬灰,那可如何是好?” “……君上,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断水凝眼见魔君存心要与镜无忧同去,也只能退后一步,守在沼泽边。 魔君唇角微微一扬,扣着沐琼茵的手腕再度凝神拈诀。 玄黑衣袍簌簌扬起,层层碧光如浪翻涌,倏忽间光华万道,自沼泽深处朝八方铺展流泄。 夜空的翼宿忽而闪耀惨白光芒,只一瞬间这幽暗沼泽尽耀光亮,浅碧惨白呼啸交织,数不清的树叶簌动卷扬,如风刃般旋转,割裂了沉沉夜幕。 沐琼茵只觉四周寒意冲涌,好似跌入了极深冰海,一潮潮浪涌要将她推入寒渊。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魔君的手,在这样的艰难时刻,他便是最亲近的依靠。 “不要怕,有我在。” 虚幻光影交错间,刺耳风声犹如啸叫,可是有个缥缈的声音在耳畔拂过,最终落在她的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白碧交错的光影扑卷而来, 在刺入骨髓的寒意中,沐琼茵忽觉天旋地转, 整个人好似要被某种力量强行撕扯开来一般。 一阵迅疾的刺痛贯穿全身, 随即四周光影纷乱, 身子骤然轻如无物。鼓荡的风吹起,她觉得自己在刹那间随风飘转, 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惶惑间,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还未开口说话,周围又猛地一黑, 仿佛直接坠入了无底深洞。 那种灵魂震荡的感觉让她记起了从前,她知道, 自己的元神再次离开了身子。 忽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元神一旦离体, 再出现在魔君面前的她, 又该是怎样的形貌? “小无忧,忍耐片刻,应该就会好了。”魔君的声音忽远忽近,缥缈不定。 “……好。”她紧握住魔君的手,感觉两人都还在不断下坠。阴寒之息越发浓重, 即便如今只是元神, 她亦能感觉到强烈的不适,仿佛是有千丝万缕濡湿的白纱,一层层紧紧裹在身上, 潮湿而又阴冷。 也不知下坠了多久,终于落到了实地。原本黑暗晦沉的前方渐渐有了光亮,只是那光亮昏黄黯淡,即便四周不再像先前那样伸手不见五指,然而望出去仍是迷离混沌。 凝神望去,才发现自己正处于四通八达的曲径中央,自此处延伸出去的小路皆呈现苍白,蜿蜒着通往无尽的浓雾之中。 她努力回忆在神树中所见的景象,冷不防身后有人道:“这就是黄泉地府?看起来也并没想象中那样可怕……” “应该还没真正进入吧。”她不安地转身,见魔君还是先前的模样,只是身形四周隐有墨色雾霭萦绕,望去有几分虚无缥缈。“君上,我们已经都只是元神了?” “元神本是无形无质,本座可不想只剩声音与你交谈,故此才化出了模样。”他打量了沐琼茵一下,略显诧异道,“小无忧,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元神化形之术,没想到你竟然无师自通。” 沐琼茵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衣着身形皆与先前一样。看魔君的神情,自己的样貌应该也没有改变。 莫非真如君上所言,她在瞬间就无师自通,并且还化成了镜无忧的模样? 魔君似是没在意她的纳罕,顾自打量了一下四周,“四面都是小径,你不是来过此处吗?该往哪里去?” 沐琼茵静了静心神,细细观察着四周曲径,隐约望到远处有高大轮廓,便指向那边,“如果那有一座巨大石梁,就应该对了。” * 两人在迷雾萦环间行进,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亦看不到任何身影。 弯曲的小路缠绕交错,稍一分心便会重回原地,有好几次都是她及时指正了方向,将走错分岔的魔君给拽了回来。他自知丢了颜面,为强行挽回尊严,顾自说道:“要不是只能在这里待一会儿,本座可以带你游历地府,看看忘川,再看看阎罗大殿。” “……还是不要看了,阴森森的有什么好?”沐琼茵一边引着他向前,一边道,“反正以后每个人都会来地府……” 魔君却郁郁地看了看她,“小无忧,我不会像凡人一样死而轮回的。” 沐琼茵怔了怔,“为什么……” “我是魔,就算遭遇重伤形体无法挽救,只要元神不灭,就不会死去。即便元神受损,形体化为虚无,数千上万年之后,弥散的元神也能逐渐聚拢,重新凝成形体。” 长寿无尽是众人的渴望,然而在魔君说来,却显得落落寡欢,并无丝毫骄傲。沐琼茵诧异道:“君上为何不高兴呢?” “永远不会死去,也未尝是件快乐的事情。”他那年少的脸容间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沉重,又有意看着她哀叹道,“尤其是身边没有伴侣,活得越久只会越加痛苦,到数千上万年之后,本座要是还孤零零一个人,那还不如趁早自行了断。” “君上又在胡说些什么!”沐琼茵蹙眉止步,“常人想求长生还求不来,你倒在这自怨自艾起来。” 他见小女妖似乎生气了,只得道:“本座随便说说而已,其实,要是有喜欢的人陪伴着,就算是被困在孤岛悬崖,也不会让人绝望生厌。就比如……”话才说了一半,沐琼茵却已转过身子,朝远处望了几眼,忽而道:“君上你看,就是那个地方!” 迷雾中,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火悬浮半空,其后则显露出巨大拱形轮廓。 正如上次的幻景一样,沐琼茵又再次走向了这巨型石梁。盘曲错综的分岔到此消失,脚下只有一条灰白之路,蔓延无尽,不知通往何方。 她抬起头,想要辨认出石梁上的奇怪文字,魔君慢慢走上前,道:“此是阴间篆印,外人是看不懂的。” 沐琼茵怅然点头,与他一同穿过这座庞大的拱形石梁,沿着灰白之路继续往前。时有时无的水流声渐渐回响,在这空寂中听来格外凄清。浓雾忽高忽落,犹如无声潮水,她觉得越发阴寒,不由抱了抱双臂。 魔君抬起手,数点灵光徐徐飞舞,所过之处的迷雾倏忽后缩,在其深处却显出点点黑影。 “那是……”沐琼茵蹙了蹙眉。他沉声道:“飘荡的亡灵,此处应该已经离忘川不远。或许是有些人不肯进入轮回,千百年来滞留于此,便凝成了不散的迷雾。” 他再一振袖,罡风席卷而过,迷雾顿为消散。 远处嫣红映入眼帘,一团团一簇簇,鲜艳似血,妖魅异常。 魔君凝望不语,那夜在炎洲夜空下出现的,正是此物。 那细长花瓣看似纤弱,却蕴含无尽灵力,当时若不是自己法力深厚,只怕都无法冲破禁锢。 他朝着茫茫无尽的荼蘼花海走去,衣袂拂过路畔幼枝,带落零星红芒,跌入地面即化为嫣红血迹。 沐琼茵唯恐魔君陷入迷阵,连忙追随而去。漫漫花海悄然寂静,除了那潺潺水声,四周只有两人的足音。 空荡荡的世界里,不知何处又吹来了阴冷的风,于是一朵朵花低垂娇躯,一道道赤色波痕随风起伏,渐渐汇成了涌动的花潮。 隔着无边无尽的荼蘼花,可以望到那条河流。河水并不清澈也不湍急,只是缓慢甚至有所滞碍地流动着,不知尽头,不知岁月。沐琼茵出神凝望片刻,忽而道:“这……应该就是忘川吧?可是为什么周围空空荡荡,也不见奈何桥的踪影?” “或许是支流,也或许……还未走到奈何桥畔。”他四顾一番,却未见当初沐琼茵所说的竹筏与白衣男子。她亦觉得奇怪,与魔君在花海中又等待片刻,仍不见竹筏漂来。魔君当即道:“去别处看看,说不定那个白衣人另有藏身之处。” “……君上,地府有阎罗镇守,会有其他妖魔隐藏其间吗?” 魔君转过身子,沿着那河流继续朝上□□去,“此处荒凉空寂,想必是黄泉中的冷落境地.要是真有妖魔存心隐藏在此,只要它掩盖了灵力,也很难被阎罗与鬼差发现。” 他这样说了,沐琼茵更觉当日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男子身份蹊跷。她跟着魔君往上游而去,视线还始终落在河流之间,心中急切盼望能再看到竹筏飘过。 然而直至荼蘼花渐变稀少,河流两侧最终只剩零落几朵嫣红,那竹筏,以及那躺在竹筏上的白衣男子,始终未曾出现。 就在她失望之时,空旷的前方却忽而迷雾飘涌,在那隐约之间,沐琼茵似乎看到了有人正坐在路边岩石之上,衣衫如雪,无风自扬。 她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往前掠去。忽觉臂间一紧,回头却是魔君将她死死拽住。 “你要做什么去?”他厉声道。 “我,我看到那个人了!”沐琼茵急切指给他看,“就在前面的岩石上。” “哪里有人?”魔君指掌一翻,碧光飞舞间耀亮四周。阴郁迷雾后,确有灰白岩石伫立路畔,石上却并无人影。 沐琼茵身后一寒,难道刚才又是幻景?!可是那个身影如此真切……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岩石,石下泥土发白,隐隐带有点滴血痕。在那血痕之间,有一株弱小的荼蘼花独自生长,嫣红纤长的花瓣紧紧合拢,应该还未到盛放之时。 魔君走上前看了看此花,双眉蹙起,“这朵花……似乎与其他不同。”他犹豫了一下,俯身想要去触碰,却被沐琼茵抬手拦住。“君上,既然觉得此花与众不同,就不要去动了。” 他不太甘心地又细看几眼,这荼蘼花虽然纤弱无依,但隐约透出几分邪异之气。更为奇怪的是,虽然泥土间的血痕早已干涸,但色泽始终不变如初,就像是还在给这朵荼蘼花以永远的滋养。 魔君侧身想要与沐琼茵说话,却见她又望向对面。 “君上,你看那里又是什么……” 他循声望去,但见小径那侧仍有零落花朵,而在那簇簇嫣红远处,竟有一座同样以灰白石块垒成的房屋。 黄泉幽境,何来有人居住? “……去看看。”他带着沐琼茵,往那边疾掠而去。 * 丛花环绕,石屋清冷。 紧闭的石门间已有斑斑痕迹,想来此处并非新建。魔君拂袖震开门户,屋内一片萧然,唯有冰冷石床空空荡荡。 而就在那床头,则摆放着一个黑沉箱子,摸上去冰凉透骨,也不知是何材质制成。两人对视一眼,魔君最终还是施法将之打了开来。 箱子里有一把暗绿鞘壳的短剑,以及一面样式古朴的铜镜。 他取出短剑,抽鞘间寒光四射,摄人心魄。 沐琼茵却对那铜镜颇为在意,伸手想取,才发现镜后莲花瓣间裂缝蜿蜒。取出时,便已经是完全断裂的两半碎镜。 这镜子……怎么如此眼熟? 她诧异着端详许久,视线最后落在了镜子背面。突起的莲花花瓣重叠饱满,其间莲蕊生出铜环,正是以手相持之处。她试着紧握铜环,缓缓举至面前。 昏黄的镜面中,隐约显现出自己的面容。 然而忽一瞬镜中水波流转,竟呈现出另一幅景象。 清丽佳人持笔画眉,身后的白衣男子微笑凝望……沐琼茵惊出一身冷汗,手中碎镜砰地落地。 这个景象,她曾在不久前见过。 “君上!”沐琼茵回过身,幸好魔君还在石床边,听得她的呼唤,亦错愕地望来。她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我,我刚才在镜子里看到了一男一女!那个男的,似乎就是以前睡在竹筏上的白衣人,而那个女子,你知道是谁吗?!” 魔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短剑,居然相对平静地道:“画中的婉儿?” 沐琼茵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给她看那短剑剑身上镌刻的小字。 叶。 “金陵叶家……”沐琼茵愕然,“婉儿说她的夫君生死不明,难道,他后来曾来到黄泉地府?可是,这与你丢失的符文石又有什么关联?” 魔君正待回答,却忽而神情一凛,以眼角余光扫视斜后,沉声道:“谁在暗处躲躲藏藏?!” 作者有话要说:魔的寿命应该要比妖类长,形体已经可以随性改变,甚至没有形体只有元神也能重新再生…… 感觉快要接近尾声了的样子…… ☆、第50章 话音甫出, 魔君周身灵力陡然蓬散,墨黑光痕在石屋中迅疾冲旋, 就连沐琼茵亦感到压迫之力迎面扑来。 从石屋角落里传来纤弱哀号, 不多时渐渐显出浅淡红影。 居然是一朵悬悬欲坠的血色荼蘼, 在那盛开的花蕊间则躲着小小精灵,通体晕染绯红光亮, 正蜷缩着身子不住发抖。 数道墨痕在其身周飞速盘旋,沐琼茵见那朵荼蘼花快要支撑不住, 便出声劝阻道:“君上,先别将它杀死, 问清楚再说。” 魔君袍袖一收,光痕倏然消散。他冷哼一声, 朝着小精灵质问道:“躲在屋中有何企图?!难道是想偷袭本座?” 小精灵结结巴巴了半晌,才道:“我……我本来就在这里, 是你们闯进我的地盘啊……” 沐琼茵朝魔君望了一眼, 他脸色尴尬,却还不改强硬,“你不过是朵未成气候的花灵,还需要住处不成?本座问你,这石屋到底是谁居住?与金陵叶家是否有关?若不从实招来, 本座一伸手就将你连同荼蘼花撕成粉碎!” 为显示威严, 魔君在喝问完毕后还以狠辣的眼神瞪了它一下,没想到小精灵吓破了胆,抬起手捂住眼睛, 再也不肯说话。沐琼茵皱眉,上前摸了摸小精灵的头,“不要害怕,这个人就是外强中干,看起来凶狠而已。” “嗳?可是他要把我撕碎……”小精灵一边弱弱嘀咕,一边从指缝间偷窥魔君。他还是寒若冰霜,看到它偷看自己,便又要竖起双眉加以恐吓。沐琼茵着急地将他推到一侧,向小精灵道:“小花灵,我们只是偶尔途径此处,很快就要离去,并不会伤害于你。只是这石屋内应该还有别人居住,否则箱子里的铜镜与短剑又是从何而来呢?” 小花灵扭了扭身子,小声道:“我,我找到这间屋子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在啦……唔,我想大概是以前的花侍留下的。” “花侍?” “对啊对啊,黄泉路上长满血色荼蘼,总得有人照料,不过这片地带冷清无趣,很少有花侍愿意过来。我成灵的时间还短,倒是曾听姐妹说起,这里曾住过一位花侍,专心守护着生长在幽寂处,平时无人问津的荼蘼花。”小花灵指了指屋外,“你看到吗?那边的大石头下就有一株没有开放的荼蘼,花侍为了它在这里等候了很多年,直至元神死去,都没能等到它再度盛放。” 沐琼茵想起那株躲在岩石阴暗处的纤细花朵,心中仍是疑惑难解,“那株荼蘼难道与众不同,花侍为什么要守护至死?” 小花灵见她神情柔和,便忽忽悠悠飘飞起来,“因为那朵荼蘼花曾经化形为人,跟随他在人间历经艰辛,后来似乎还为他耗尽数百年的灵力,重新变为一粒花种。那个男子因此愧疚终生,便带着花种重回到这里,希望能在有生之日再看到荼蘼盛放。”它说到此叹了一口气,“可惜呀,他在黄泉等候了多年,最终元神寂灭,形体消散,连轮回都入不了呢!” 沐琼茵怔了片刻,问道:“你说的那个花侍,是否来自金陵叶家?” “金陵?”小花灵晃了晃身子,抬手抵着下颔,“那我可不知道,但我听别人说过他的名字。” “叫什么?”魔君与沐琼茵几乎异口同声。 小花灵瞥了一眼魔君,飘到沐琼茵身边道:“叶葬花。” 叶葬花? 沐琼茵有些后悔,当初没有问婉儿她的夫君到底叫什么名字,然而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小花灵所说的花侍,可能就来自金陵叶家,甚至很可能就是婉儿那失踪已久的夫君。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何在炎洲出现的幻术也正与荼蘼花一致?还有为何她在甘华神树中,就曾看到过此处的景象? 她正出神,魔君放缓了声音问道:“这里的荼蘼花是否都能化为妖灵?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一株,有没有其他花灵离开过黄泉?” 小花灵胆怯地看着他,犹豫道:“花灵是有,可都是跟我差不多的,黄泉幽冥才是最适合我们生活的地方,通常也没人愿意离开……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沐琼茵才想回答,却忽觉周身一阵剧痛,仿佛正有强**力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她连连后退,回头间见魔君亦是脸色忽变,竟与她同时感到了异样。 “君上?” 话一出口,又是一阵浪潮般的冲力扑面卷来,魔君顿时拈诀生光,墨黑影痕迅疾环绕。 “有人在袭击我们的形身。走!” * 与来时相比,离开黄泉的那段时间简直更为漫长而可怕。漆黑一片中,上方似乎有微茫的光,她奋力朝着那处飞掠,可是始终无法抵达。伴随而来的还有那钻心的痛楚,无形之力震荡冲击,像疯狂的浪潮要将元神撕成粉碎。 “马上就到了。”魔君的声音又在近侧响起,听得出他也在遭受痛楚。沐琼茵不由伸出手,茫茫黑暗中,似乎有一种力量牵引着她继续向前。 可是又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什么时候开始,竟会对少年产生了依靠之感呢? 惶惑交错间,她只觉那个引导的力量猛然前冲,忽一瞬黑暗如幕布纷纷碎裂,无数道白亮的光映射四方。隐约中魔君那模糊的元神已拽着她冲出雾霭,不远处丛林掩映,沼泽上方光晕环绕,其中正是两人的身体。 而就在光晕之外,两只黑鹰羽毛竖起,发出尖利叫声。一身战甲的断水凝持弓放箭,道道幽蓝冰箭呼啸攒飞,直射向丛林深处。 猛然间一道清光斜掠而来,剑气卷拂漫天木叶,撞击得冰箭枝枝崩断,碎裂的冰晶迅疾飞射。断水凝飞身前掠,丛林中已有白发老道持剑迎战,身后更有数名紫衫道士追随而上。 一时间林中碎叶纷飞,寒冰错杂。沐琼茵见到此人,大吃一惊。 ——太虚师伯? 正在此时,魔君的元神已接近结界,即将回归原身。太虚似是有所感应,一剑挡住断水凝的冰箭,抽身便往此处袭来。 清光融卷,势如江河奔流,破冰而至。 沐琼茵心急如焚,朝着那剑光飞掠出击,元神却被清光所震,周身好似断裂开来。 她强忍不适再度发力,寒霜如刀呼啸射出,将太虚的剑势略微一阻。但见结界中墨痕四绕,倏忽间光芒迸射,魔君陡然睁开双目,一刹那周身赤火升腾,幽蓝结界寒光暴涨。 与断水凝缠斗的众人齐声呼喊:“掌门小心!” 太虚真人衣袍震荡,须臾间倒掠出数丈之远,猛然间长剑如电,破空飞来。 那一道剑光挟着千山万雪浩荡寒意,飞掠过处凝霜成冰,整个沼泽林间刹那冻结。 “阴魂不散!为何总是盯着本座?!”已冲出结界的魔君厉声呵斥,抬掌间重霄长剑奔雷生焰,轰然绽出耀目赤痕,将那冰雪寒霜尽数吞灭。 两人在林间鏖战,沐琼茵的元神急于回归,可是结界已无,那身子悬浮半空双目紧闭,她冲击数次却仍无法进入。 仿佛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已经占据了那个身体,将她死死排斥在外。 她焦急万分,眼见魔君与太虚真人已战至丛林深处,所过处断木沉折,轰然不绝,道道赤炎与清寒剑气左右缠斗,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断水凝与黑鹰本想前来助战,无奈逍遥观众弟子已布成剑阵,将其围困其间,紧缠不放。 回望林间,忽又见冲天赤炎燎尽断木,她只得不顾安危朝那边疾掠而去。 还未真正临近,魔君已持剑劈斩,剑锋耀出赤羽盘飞,猛然间增长数倍光华,如金索般朝着太虚真人飞缠过去。 “君上住手!”沐琼茵惊呼出声。 太虚真人剑指八方,一时间激流攒聚,浩浩然冲向灼烈赤光。魔君凝神发力,墨黑长袍陡然旋飞,忽觉背后被人拼力一拽。 他霍然回首,沐琼茵已自后方奋力出击,透白结界如云纱漫卷,顷刻封堵住剑气激流。就在这一刹那,她已拖着魔君疾掠后撤,穿过层层林梢。 沼泽间的逍遥观众弟子飞身来追,剑阵顿时消散。断水凝与黑鹰在众人间横扫直掠,惊起血光飞溅。 而此时林间剑气陡涨,沐琼茵留下的结界已被冲碎,太虚真人持剑怒追。魔君本想带着沐琼茵就此离去,却又发现她竟还只是无形的元神。 “你……怎么还不回去?”他又气又急,反过来拽着沐琼茵掠至半空,一下子冲入了存有她身躯的那处幽光。 沐琼茵只觉被人猛然一推,强大灵力压得她踉跄朝前,眼前光亮一现,再定神时竟已重回体内。 魔君揽着她的腰肢,掌间碧光攒聚,绕着这结界飞旋不已。在太虚真人的剑气迫近之际,这结界陡然绽出光华烈焰,迫得众人连连后掠。 待等再度看清四周之时,他们才发现沼泽上方空空荡荡,妖魔与黑鹰皆已不见。 “掌门,这妖魔甚是厉害,我们好不容易追踪至此,竟又被他们逃脱。”众弟子围拢到太虚真人身边,急切询问起下一步打算。 太虚真人神色凝重,沉声道:“不必急于一时,只要魔气仍在,就定能再追到他们的踪迹!” * 浅碧结界在瞬间转移,沐琼茵甚至能透过光华望见一道道绚丽色彩自下方疾掠而过,她茫然回首,却不见断水凝与黑鹰的身影。 向魔君问起,他倒并不担心,“我在施法之时,已将她与黑鹰都笼罩其间,只不过因距离有远有近,不一定与我们同时消失。” “也就是说,她和黑鹰也能逃脱对吗?” 他点点头,却诧异的眼神看着沐琼茵,“断护法之前不是还怀疑你吗?你倒还为她着想?” 她愣了愣,“我不希望她与逍遥观的人互有伤亡……” “小无忧,你对逍遥观的人怎么特别看重?”魔君凝神思索,忽又皱眉道,“你不是说以前潜入过那里吗?难不成与某个年轻道士有过什么……” “你,你怎么又开始胡乱猜疑!”沐琼茵愠怒地坐在结界中,不想再搭理魔君。 他呐呐地解释:“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些道士对我们穷追猛打,你还总是顾及他们的死活。”说了一通,见小女妖还是紧抿着唇不说话,便学着她的样子盘膝坐在流转的华光中,蹙着眉叹了一口气。 沐琼茵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好伤感的?” 魔君顾自撑着脸,喃喃道:“本座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株荼蘼花……” “荼蘼花只能生长于黄泉幽境,花开花谢少人欣赏,君上难道比它还可怜?” “至少叶葬花为等待荼蘼重新开放而甘愿留在黄泉,就算那朵幼花直至现在还未修回人形,毕竟也有人守着她耗尽了光阴。”魔君忽而伤春悲秋起来,蹙着眉望向小女妖,让沐琼茵心里发毛。 “君上羡慕这样的经历?”沐琼茵瞥了瞥他。 魔君踌躇片刻,道:“羡慕……又不羡慕。如果是本座,一定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不会让她遭受重创。” 沐琼茵抬起眼眸,又默默低头。他想了想,又献宝似的取出袖中的白帕,托在掌心晃了晃,“小无忧,上次还给你的帕子,你失踪的时候丢在山岩上,看看本座多么细致,替你找了回来。” 沐琼茵一愣,道了声谢伸手想取。他却故作玄虚地握在掌心,“你不打算看看帕子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她一头雾水,只好道,“那你也得先把它还给我才行啊。” 魔君垂了垂浓黑的眼睫,眸底漾动水影,虽想竭力保持镇定,可是说起话来却又语无伦次。 “那个,小无忧……你,你让本座亲一下,我就把东西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君上会挨打_(:зゝ∠)_ 昨天说的尾声不是说马上要结束,只是这篇文篇幅不会很长的…… ☆、第51章 “君上……您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沐琼茵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既然这样,那帕子我就不要了, 您自己留着吧。” 魔君没曾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回答, 愣怔了一会儿才道:“你真的不想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上面还有什么天机不成?”沐琼茵瞥瞥他, 又站起身来朝着后方眺望。结界还在迅速移行,四周光影急剧变幻, 也不知究竟在去往何方。 碰了钉子的魔君低咳一声,慢悠悠道:“不想看就算了, 本座心胸宽广,不会斤斤计较。其实只不过是某次做梦, 梦中本座回到了幼时生活的山中,遇到了一只乖巧的小兽, 它还叫我君上呢。” 沐琼茵陡然想到那个旖旎梦境,心惊胆战道:“……这跟帕子有什么关联?” 魔君见她神色有异, 心中笃定了几分, 故意负手站起,“自然有关联,本座一直惦念那场梦境,因此将梦中景象施法绘制在了绢帕上……” 话还未说罢,沐琼茵已经伸出手来, 红着脸道:“还请君上将它还给我。” “嗯?”他绕着她走了半圈, 停在了背后,小声道,“刚才本座提的要求……” 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君上啊?!沐琼茵心中愤愤, 可是一想到梦境中那不可描述的场景,她就越发感到羞耻。挣扎了片刻,终于狠狠心咬咬牙。 来吧!就当是个不懂事的小孩要亲她一口,反正周围也没别人看到…… 她闭上双眼站在那儿,身后的魔君见她居然不再抗议,心中竟有一瞬间的不敢相信。 ——小女妖她,真的同意了? 他激动又紧张,那细腻洁白的侧颈,饱满诱人的脸颊,还有曾被自己偷偷触摸过的丰唇……到底应该亲哪处才好? 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可是他却竟然心慌意乱拿不定主意。屏住呼吸又悄悄绕到小女妖面前,才想大着胆子去吻那丰润唇心,却发现她紧闭双目眉间蹙起,竟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魔君顿感不安,怕自己吻上去只会招来一顿呵斥,正踌躇间,沐琼茵已等得不耐烦,“君上,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心头一颤,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胆量,竟不由自主地抬手托起她的下颔。 沐琼茵猛然一颤,惶惶然睁开眼睛,直望进他的眸底。 如水波漾动,晴光涟涟。 魔君被这目光撞击地晕头转向,慌乱中没敢去吻唇心,却是胡乱潦草地在她颈侧印了一印,便已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眼前一片星光。 沐琼茵怔在那儿。 这出其不意的亲吻如同羽翅轻轻划过肌肤,虽然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可那一瞬间的相近相触,还是让她心头微颤。 温热的呼吸似是还萦绕不散,此时再看魔君,正默默地望向自己,虽故作镇定老练,可目光里满是局促与忐忑。她抿了抿唇,径直走到他身前。 魔君紧攥着袖子,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本座并不算乘人之危吧……而且也没不过分……” “君上……”沐琼茵踌躇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这算是亲完了?” 他愣了愣,点点头。 “那么,东西该给我了。”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他一眼,伸出手来。 魔君无端端感到一丝沮丧,甚至还有些不情愿。就这样把东西还给了她,以后再想亲近怎么办?可是作为君上不能一再耍无赖,只贪图一时占上风是要有损自己形象的。 “本座言出必行,绝不反悔。”他装作很洒脱大度的样子,将白帕递给了沐琼茵。 她一把紧握在手中,背转了身子才打开,心头突突直跳,唯恐他将最旖旎的场景绘了上去。 然而绢帕一片素白,全无任何画景。 沐琼茵又气又怒,扭头朝着魔君发火:“骗子!根本没什么梦境!” “急什么,本座自然不会随便将那梦境绘制在上。”他抬掌一拂,灵光浮动,素白的绢帕上这才缓缓显出朦胧景象。 群山耸峙,松海绵延,幽潭深澈,芳草碧茵。 就在幽潭一侧,有两只毛茸茸的小兽正在嬉闹缠绵。身子紧挨着身子,尾巴纠缠着尾巴,其中一只较大些的还侧过脸,讨好似的拱着另一只的嘴巴。 沐琼茵怔怔地看着画面,半晌才道:“就是这个?” 魔君本还等着她问及小兽到底是何物,看她一脸惊诧状,便沉声道:“这场面不够温馨动人吗?” 沐琼茵无语,看看那两只欢悦嬉戏的小兽,忽而错愕道:“这小兽……难道是君上……” “还有你。”他认真地看着沐琼茵,犹豫了一下,“要是你喜欢,等找到符文石后,本座带你去章峨山。” “章峨山?” 他略显腼腆地点点头,指着绢帕上的山峦,“这就是章峨山,也是我小时候生长的地方。” “那个……”她伸出手指,点着那只侧着身子的小兽,“君上的原身居然就是这样的?我本来还以为是猛虎猎豹之类……” 魔君一惊,连忙解释:“这是幼小的本座,现在早就已经威风凛凛,怎么可能还是如此形象?” “太凶狠了也可怕……”沐琼茵说着,揉了揉绢帕上的小兽。魔君顿感全身发热,好似被她亲手抚摸了一般。 正想着要不要再加以表达,始终急速移行的结界渐渐减缓了速度,沐琼茵提醒他是否又有变故,魔君朝四周扫视一眼,“没什么大碍,只是灵力有所损耗。料想那些道人已经追赶不上,我们先在此等断水凝与黑鹰过来汇合。” 言罢,袍袖一扬,那幽蓝结界便如烟云徐徐散开。 下方正是云海茫茫,他带着沐琼茵跃入其间,落身处轻柔缥缈。 青空万里,白云千幻,渺渺春风自天上来,卷拂起云絮依依,缠绕温婉。 魔君拈诀幻出数道碧影,倏忽飞向四面八方,想来是去寻找断水凝与黑鹰了。沐琼茵屈膝坐在云海中,看茫茫白云随风起落如浪卷浪低,先前的焦虑之心渐渐变得平和。 而魔君起先还是正襟危坐,过了片刻,便斜着身子躺在她近前,以手支撑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沐琼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道:“君上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管是寒天还是谁窃走了符文石……到底有什么用?”魔君忽又正经认真起来,“倘若他取走的真是符文石,那宝物虽来自天界,可也只有镶嵌在重霄剑上方能展现威力。” 沐琼茵想了想,“也许偷符文石的人并不知晓内情呢,只是觉得属于至宝便取走了?” “可是既然能追踪至炎洲,应该也不会是个莽撞之人吧?” 心中的疑惑得不到解答,两人各自叹了口气,待在云海间出神。他躺了下去,闭着眼睛辗转数次,忍不住又偷偷看着坐在近侧的小女妖。 她不知何时也阖上了双目,似乎正在休养精力。 他心里又起小小波纹,试探着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她微微一挣,却未从其手中抽出。 他情不自禁地无声微笑,用宽大的袍袖将自己与小女妖的手都笼在里面,借着这一层遮蔽,小心而又温柔地捏她的手指,她的掌心。 小女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云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默认他的举动。魔君又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那重重的心跳声,应该能够透过掌心,传递至对方的心间。 他又恋恋不舍地望她一眼,心中皆是满足。 * 就这样握着她的手等了许久,云海那端渐渐有流光回转,不多时,便见两道黑影划过长空朝这边飞掠而来。 “君上在这里!”黑鹰们隔着甚远就大叫。其后蓝影旋绕,很快化成了断水凝的身形。 魔君这才松了手,拂一拂袖子,负手站起。 才想开口询问,却又见沐琼茵仍是阖着双目一动不动,竟像完全没有反应一般。他疑惑着弯腰,唤声道:“小无忧,断护法回来了。” 连喊数声,她才忽然蹙眉,困惑不解地慢慢睁开双目。 魔君诧异道:“你怎么了?难道睡得那么熟?” “我……我刚才在睡觉?”沐琼茵按了按眉心,眼神还是有些茫然。魔君正待再问,断水凝已带着黑鹰掠到云间,朝他叩拜行礼。 “都平安无事就好。”魔君抬了抬手,断水凝起身询问起黄泉之事,他便将所见所闻大致讲述一遍。 断水凝听罢,怔了片刻,皱眉道:“叶葬花……这个名字,属下似乎听说过。” “哦?他到底是何人物?”魔君精神为之一振,感觉此行不虚。 “那还是属下未入魔界时,曾听人说起过万妖宫中高手如云,其中便有一位叫做叶葬花。”断水凝回忆道,“据说他出身名门,却因遭遇巨大变故而性情大改,原本身有神裔血脉,最后却甘愿投入妖界,成为了万妖宫中的一名异人。” 沐琼茵不由道:“就是像谷元那样,能够驱使鬼灵的异人?”她想了想,悚然道,“上次他应该没被杀死,难道后来一直暗中跟踪我们,到炎洲偷走了符文石?” 断水凝看了看她,“你不是说曾经还见到寒天吗?” 沐琼茵一怔,随即道:“异人也能变化样貌,说不定就是谷元变成了寒天的面容,企图嫁祸于他。” “他又没有见过寒天,怎么可能变幻出那样的容貌?”断水凝还待争论,魔君已出声道,“在这猜测万般都无济于事,如今我们寻不到寒天的下落,便只能顺着黄泉见闻再行探查。” “君上的意思是?”沐琼茵犹豫问道。 他背着手,望向茫茫云海与天际相接之处,“去万妖宫。” 作者有话要说:520的节日里,君上终于亲出了第一步! 小沐:【斜眼】这蜻蜓点水似的,也算是亲?! 君上:【惊恐脸】你,你要我怎么样? ☆、第52章 据断水凝说, 数百年前,万妖宫兴起于三界中幽暗之地, 妖狐鬼怪混杂其间, 时常蛊惑心存恶念之人坠入同道。也因如此, 最终被各大修仙门派相协剿杀,那些妖狐鬼怪死的死散的散, 真正的万妖宫遗址只怕已经荒废。 魔君听罢,向沐琼茵道:“这与你原先所在的兰若地宫倒是有些相似。” 断水凝又道:“听说万妖宫主人还曾经想夺取天界至宝, 以此来重建三界秩序。” 沐琼茵心头一震,她所说的天界至宝, 莫不是盘古元神珠?!脑海中陡然又浮现昆仑之巅上的那团蕴彩光华,再望向身侧的魔君, 此时的他倒并无异样神情,只是问道:“哦?什么至宝, 竟有这样大的威力?” “君上!”沐琼茵唯恐断水凝说出答案, 连忙打断了话题,“以前的事情何必再追问?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符文石吗……其实我觉得也不一定要去万妖宫,正如断护法所说,那地方早就破败荒凉,我们就算去了又能寻到什么线索?” “越是荒凉之地, 越有可能隐藏不为人知的机密。”魔君又道, “断护法,你可知道万妖宫遗址所在?” 断水凝低眉回答:“属下确实知晓一二……只不过那本就是幽暗阴森之地,万一其中设有什么埋伏……” 魔君大不以为意, 堂堂魔界至尊又怎会对区区遗址心怀畏惧?于是当即决定由断水凝与黑鹰引路,同往万妖宫遗址进发。 黑鹰跟在断水凝身侧展翅高飞,魔君回望沐琼茵,却见她眉间微蹙,似乎含着难解心事。 他回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在担心什么?” 沐琼茵一晃神,抬头撞到他的目光,又忙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只是,总觉得无论寒天还是谷元,都不可能有窃取符文石的法力。” 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也许真正窃取符文石的另有其人……但不管怎样,顺着万妖宫这条线追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着双膝坐在云层间,将脸微微侧过。阳光映落下来,她的眼眸拂染上了淡淡金芒。 * 白昼与黑夜竞相更迭,他们穿过了重重山岭,越过了浩瀚江河,在又一次日落西山时,来到了那片冷寂幽暗的深林。 “就在此地?”魔君问道。 “是。”断水凝迟疑了一下,又道,“但具体位于何处还要继续探寻。” 魔君袍袖一卷,数道寒光无声飞出,在深林上空盘旋飞散,散作漫天星莹。 这无数荧光缓缓落下,透过黄绿相交的树叶,沁入长满荒草的泥地,最终如流萤寂然,消失在莽莽黄黄的山林间。他望着那个方向,掌心赤光流转,渐渐汇成了火羽交错的重霄宝剑。 剑锋火焰猎猎,剑身道道嫣红,如流淌的丹朱周而复始。 忽一道火光直落南方,耀亮了原本晦暗的深林。 “这是?”沐琼茵惊诧地望着重霄剑。 魔君手腕一震,倏忽间火羽飞旋,“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话音才落,顺着火光往南飞去的黑鹰已发出啸叫,似乎有所发现。三人随即疾掠而去,但见黑鹰绕着一处荒凉山岗不断盘旋,而先前消散的点点荧光竟又在此处烁烁生寒,沿着嶙峋怪石显出蜿蜒形状。 “地下妖气甚重,看来万妖宫是建在荒山之下。”魔君说罢,掌中重霄剑盘飞而出,在半空中划出赤红弧光,瞬间将这座荒凉山岗尽数笼罩。 沐琼茵只觉一阵强大灵力冲袭而来,所立之处仿佛顿时开裂,自己直坠万丈深渊。 黑暗与光亮急剧交替中,她下意识地振臂施法,周身寒纱凌卷,护在四周。忽而又是刺耳啸叫如浪潮涌来,夹杂着无尽鬼泣,一声声凄厉可怖。 这声音让她头脑阵痛,就像是一根又一根的尖刺,从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进,贯透她的心神。 她冷汗涔涔,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炎洲,在那个深夜里,也曾有那样一种浑身刺痛之感,随后,就失去了一切意识……身子还在不断坠落,她在惊惧中不知所措,忽觉背后有人轻轻一托,将她的下坠之势略微减缓。 “怎么还会害怕?”魔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平素不把他放在心上,而今这一托,却让惶惑不安的沐琼茵顿觉安全。虽然周遭尽是光影变幻,她还是回过头,用感激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可是还未来得及对他说声感谢,四周旋风骤起,顿时将沐琼茵与魔君分隔开来。那一刻,隐约能感觉到魔君正试着抓住她的手掌,然而指尖才划过手心,她已被强大灵力震得倒飞出去,再度坠落深处。 * 不知昏睡了多久,周身的刺痛终于让她的意识渐渐苏醒。 沐琼茵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半圆形的悬空地带。 往四周望去,潮湿的山石内壁上爬满了扭曲的藤蔓,叶片间点点烁烁生出幽光,如鬼火般忽明忽暗,映照出万妖宫无尽苍凉。这遗址恢弘而又寂静,一座座石梁石桥横跨半空,连接起隐藏于暗处的种种建筑,犹如巨大的迷宫。 四周悄寂得可怕,君上与断水凝都已不见,就连黑鹰也没了踪影。 “君上?”沐琼茵试探着唤了一声,空空荡荡的遗址间唯有她的语声回旋不止,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她茫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之前在黑暗中,君上还在尽着全力想抓住自己,而今掌心似乎还存留着那种感觉,然而四顾冥茫,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沐琼茵深深呼吸了一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回头望去,才发现这块半圆形的悬空之处皆是重重石冢,墓碑断斜颓败,也不知到底都埋葬着什么人物。山石间的藤蔓还在幽幽发光,照得这一片石冢隐现蓝影,让她不由一阵心悸。 往前看,则是一道拱形石梁,由此处通往前方幽暗地带。 思忖再三,沐琼茵还是踏上了这一道悬架于空的狭窄石梁。 借着幽暗的光亮,她在寂静中缓慢行进,石梁间亦带着湿滑之感,稍有不慎便会坠下无尽深处。她往下张望一眼,甚至看不到那下方到底是什么情形,只觉阴风阵阵,隐约还有鬼泣之声。 空旷间,只有她的足音轻轻震荡。她不敢回头,摸着手腕的红玉串珠,终于走到了石梁的尽头。 来到此处,才发觉前方原来是一方暗沉幽潭,那水色晦暗阴冷,也不知在此存在了多少岁月。幽潭四周有翠烟隐隐,带着透骨阴寒,缥缈如云纱漫卷。 她踟蹰着,不知是否该再往前。 可就在思忖之间,整个万妖宫中却忽然响起隆隆震声,她所站立的石梁更是发出迸裂声响。沐琼茵连忙朝前飞掠,才落足于寒潭附近,那一道石梁便已轰然断裂,一节节一段段相继坠入黑暗。 她望着那已经断绝的后路,心跳久久不能平静。而此时四周的隆隆震响还未停息,原本死寂的潭水亦起了涟漪。 渺渺翠烟浮涌起伏。在那烟水之间,渐渐的,竟然幻化出层层高台,其下有男子背对而立,雪白长发簌落飞扬。 沐琼茵惊愕后退,这分明是在昆仑阆风巅所见的魔君,怎会在此出现如此景象?! 她急促地呼吸着,哑声唤道:“……君上?!” 烟水漾动,高台下的男子始终没有回身,只是抬头望向遥远处的一点华光,似是全部心神萦系于上。 “君上!”她在情急之下失声喊道,“不要去动那至宝!三界颠倒只会造成一片慌乱,你已经是魔界之主,为什么还非要改变现有的秩序?” 可是他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痴痴怔怔地朝着高台而去,手中赤焰流动,很快便化出了重霄宝剑之影。 她急得大叫:“逆天改命不会有好结局,难道你还想要成为上神?天界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快跟我回去!” 话音未落,濛濛翠烟中的男子忽而停下了脚步。 “得盘古元神珠者,可使三界重置,无论神魔鬼怪皆会由我掌控。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再不是难以企及的奢求……”他语声低沉,掌中的重霄剑忽而幻成一对幽蓝灵蝶,扑簌簌盘旋飞舞,洒落点点光影。 沐琼茵听着他的语声,心中隐隐生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你……不是君上!” 烟水迷离,他缓缓转过身来,神情悲戚,眉间一抹紫痕。 “你是……”沐琼茵看着这张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脸,呼吸为之一顿。脑海中画面疾旋,铜镜中含情凝望的男女,黄泉忘川上乘着竹筏的白衣人……最后的最后,都定格于眼前的景象。 “叶葬花?”她哑着声音道。 他并没有显露惊讶或者愤怒,只是默默注视于她,眼中甚至带着几分痛楚。“你……终于回来了。”许久之后,他朝着她伸出手,眉间渐渐流露宽慰,“我在此,已经等候你很多年了。” 沐琼茵心间发凉,“我,我又没见过你,你在胡说什么?” 苍翠烟霭悬空起伏,萦绕在他身周。叶葬花依旧执著地伸出手,并且向沐琼茵慢慢走来,“我曾试图寻找元神珠,然而直至耗尽精力,也没能实现这一愿望,因此我只能苦守于忘川之畔,用自己的血滋养于你,等待你重绽花容。黄泉中没有了春夏秋冬,也没有了白昼黑夜,但我始终记得,你在最后那一刻说过,总有一天会再像最初那样为我盛放……” 他一步步前行,她一步步后退。 脚下一空,已踩到断裂的石梁尽头。 沐琼茵浑身紧绷,腕间的红玉串珠一阵阵发出光亮,甚至隐隐传来哀鸣之音。 “我不认识你!别再过来了!”不知为何,她从心底对这个男子产生深深畏惧,攥紧了手掌朝他大喊。 他却置若罔闻,再度上前一步,用冰凉的手紧握住了沐琼茵的右腕。“随我一同回忘川。” 她拼力挣扎,可是周身法力竟无从爆发,被他握着的地方刺痛异常,如尖刀狠狠刺透,一直延伸至心头。 脑海中忽又浮现君上的双眸,像是在远处伤感地望着她。 “我不跟你走!”沐琼茵奋力一仰,竟从叶葬花的掌控中拼死挣脱,然而身形就此朝后跌出,坠向无尽黑暗深处。 尖啸的风声在耳畔划过,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身,只觉得一切都在分崩离析。 忽然间,有巨大的黑影从远处掠来,如闪电般将她承载而起。她在惊慌中呼喊出声,下意识地紧紧伏在黑影身上。 触及之处,方觉绒毛厚厚。她惊愕一看,自己座下的竟是体型庞大而又身形矫健的灵兽。 金黄皮毛深褐斑点,它昂起头来,额间有独角峥嵘。 “你……君上?!”沐琼茵心跳加剧,一时间难以用言语说出,只用力抱住它的宽宽肩背。它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激动异常地甩起五条长长尾巴,在半空中疾旋急转,载着她便往对面石梁跃去。 然而此时寒潭处光影疾射,下方黑暗处顿起鬼泣连连,骤然窜出无数枯骨,朝着她盘抓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露出真容了!!! ☆、第53章 尖利的骨爪即将锁住沐琼茵手臂, 她座下的巨兽陡然嘶吼,其声如石扣撞击, 刹那间骨爪碎裂飞扬。 沐琼茵才松了口气, 寒潭那侧的男子已如鬼影般倏忽掠来, 掌中紫电一现,背后便幻化出层层交错的法光。 那法光瞬息间变化万千, 如道道光索急速缠向巨兽前爪。它在空中迅疾后掠,黑暗中却有诡异力量直将它往下吸摄。 巨兽在困境中拼力纵跃, 长尾一扫,恰卷住那道断裂的石梁尽头, 堪堪定住了身形。此时无数光索已如蛇群出击,封堵住了巨兽四方。沐琼茵眼见要被擒住, 情急之中合掌出击,一道霜白光痕如剑直刺, 劈空间穿透重重光影。 寒白光亮在幽暗空间四散如流星, 寒潭四周的翠色烟霭顿时弥散。叶葬花本已直迫而来,然而在光亮流射间,他的身影却也如烟霭般渐渐消褪,终化为缕缕飞雾,倏忽不见。 伴随着他的消逝, 四周再度回荡起隆隆声响, 上方有碎石纷纷砸落。与此同时,巨兽尾巴卷住的那截石梁忽然再度碎裂。它的身子往下一坠,在沐琼茵的惊呼中迅疾跃起, 踏着坠落的石块奋力前掠。 混乱之中,有碎石砸在它头上。巨兽似乎毫不在意这一切,身子猛然一弓,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另一道摇摇欲坠的石桥。 岂料前爪才刚刚踏上,上空又有锋利石块轰然砸下。 “小心!”沐琼茵下意识地趴在它背上,展开双臂护住了它的头顶。 灰石弥漫中,巨兽奋力前冲,在狭窄的石桥上迅疾奔过。随着一声巨响,那石桥亦节节坠断。 就在最后一刻,它带着沐琼茵高高跃起,扑到了斜前方的一座石塔前。 隆隆声响回荡不绝,碎石断梁纷纷坠落,石壁间的幽光亦忽明忽暗,犹如末日临近。 身后的石塔亦咔咔作响,沐琼茵往四周一望,见塔后空间相对平静,连忙指挥着巨兽往那边退去。 越过湿滑的石阶,他们来到后方的幽暗地带。这四周石壁间尽是雕琢诡异的石像,中间又有废弃的香炉灯台,似是原先的祭祀场所。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此处所受影响并不太大,沐琼茵回望远处,暂时看不到有妖灵追击过来。 直至此时,她才感到右腕间刺痛不已,低头一看,只见数道血痕蜿蜒其间,是刚才被叶葬花生生抓出的痕迹。 ——他似乎……是真的不顾一切想要将自己带走…… 沐琼茵心有余悸地想着,座下的巨兽却焦躁地晃了晃身子,踏着石阶来回踱步。 “怎么了?”沐琼茵一愣,连忙翻身跃下,来到它的面前。 * 之前只是匆忙掠视,如今近在咫尺,才真正感觉到这灵兽果然威严不凡,器宇轩昂。 它体型似豹,颈下却有白绒绒的鬃须,额前尖角微微弯起,一双金黄瞳仁圆而透亮。只是在右目上方鲜血淋淋,是被刚才的石块砸中所致。 沐琼茵踌躇了一下,试探叫道:“君上?” 它用金黄色的大眼睛望着她,像是有话要说,却只能发出哼哼之声。 她愣怔片刻,“你怎么变成了原形?难道是中了什么法术?” 它愤愤然地又瞪她一眼,垂着头趴在了祭坛边缘。 “连话都不能说了?”沐琼茵哀怜地蹲在它近前,见它沮丧无神,便抬手轻轻捋了捋那受伤处的毛毛。这一下,巨兽愠怒地张了张嘴巴,发出低低的吼声。 她吓了一跳,忙道:“我给君上包扎一下。” 说话间,便将自己腰间的透白云纱解下,小心翼翼地在它那伤处比划方向。 她包扎的时候很是仔细,巨兽的眼里虽流露出不情愿之色,却又似乎无法抵抗无法拒绝,最终只能闭上眼睛,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摆弄。 “好了。”沐琼茵轻触了触它耷拉下来的耳朵,它猛然一颤,昂起头似乎想要看看自己被包扎成什么模样。沐琼茵将它的脑袋按下,道:“看不到的,等伤势好转了才能取下。” 它低声呼噜了一下,略显疲惫地重又伏在她身前。 沐琼茵静了静,坐在了石阶上,小心谨慎地取下了腕间的红玉串珠。奇怪的很,进入此处之后,一向能保护她的串珠似乎失去了效力,如今君上也显现原形,而且还变不回去了…… “这万妖宫似乎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完全废置……”她保持着警觉,再望了望周围,“还有刚才那个男子,难道真是叶葬花?” 巨兽动了动前爪,忽而按住她的手背。 凉凉的厚厚的爪垫压下,让沐琼茵愣了愣,她想要缩手,它却按住不放,眼里也显出焦急神色。 “你想说什么?”沐琼茵蹙眉望着毛茸茸的君上,满是无奈。 它抬起脚爪,啪啪地拍着地面,又猛地按住她的手,似乎是想将她牢牢留在身边。她只得转身而坐,倚靠在它厚实的身前,喃喃道:“他刚才还说什么用鲜血滋养,在黄泉等待……难不成,他说的就是我们见到那株孤瘦无依的血色荼蘼?” 这样一想,似乎前后能串联起来。可是为什么他要对着自己说这些话……沐琼茵想到此,心间不由一惊。 自己绝对是没有见过叶葬花的,只是从婉儿口中才第一次知道此人的前程往事……然而女妖镜无忧呢?如果,如果她曾与叶葬花也有过瓜葛,那是否就能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 沐琼茵紧攥着腕间的红珠,回忆起一连串曾让她感到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如果叶葬花还活着,为何只在刚才一瞬间显现身影,没过多久便散为飞烟。而且这与符文石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在火海中丢失的东西并不是他施法取走?还有不知所踪的寒天,到底又去了哪里…… 她使劲地摇摇头,思绪仍是纷杂散乱,腕间那几道血痕不住跳痛,一阵阵的,刺进心间。 正出神时,一直让她靠着的巨兽动了动。沐琼茵回头看去,以为它是累了想要休息,它却歪着头凑到她手边,伸出温热的舌头,在她腕间轻轻舔过。 “哎……”她瑟缩了一下,既感到刺痛连连,却又感觉酥麻不已。 它睁大眼睛望着她,似乎在询问伤势如何,沐琼茵忍着痛,低声道:“还好,君上不必担忧。” 君上还是有些忧虑惆怅。 它不敢再舔,犹犹豫豫地趴在她身边,用呼吸吹拂着伤处。 矫健的身子此时放松下来,长长的五条尾巴垂落一边,倒不像凶悍威严的猛兽,反像是一只温顺的大猫。 沐琼茵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耳朵,再看看自己用云纱给它扎出的蝴蝶结,心想要是被君上看到如今的模样,还不知会气得跳起多高……可惜现在还未脱险,要是君上一直都像这样,倒也很是可爱。 她想了想,又试探问道:“君上,我们是不是得离开此处,你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它眨眨眼睛,耳朵支起又落下,抬起爪子朝四周比划一下,似乎是示意目前无处可走。沐琼茵叹了口气,这一处虽然远离了危险,但退路已断,前方便是山壁尽头,他们等于是被困在了绝境。 若是以往能施展法术,这倒也不困不住他们两个,可是如今君上法力消减,自己也周身刺痛,竟是只能暂且留在此地。 沐琼茵深深呼吸了一下,转换身姿,端坐闭目,希望这没来由的疼痛能渐渐减轻。 “君上,我先凝神养伤,你也休息一阵。等元气恢复之后,我们得尽快出去。” 说罢,双手拈诀,心神寂静,再不去想那些纷繁怪事。 * 双目闭上之后,世界便是一片黑暗。 不知何时起,万妖宫废墟间的隆隆回响渐渐平息,然而时远时近的风声犹如低泣诉说,让她难以真正入定。 她一边默念着以前在逍遥观中习得的静心诀咒,一边强迫自己游离于外界各种干扰,渐渐的,身子仿佛越来越轻,乃至如轻轻碧叶,随风飘起。 原本已是黑暗空洞的世界中又有微光亮起,一点点一团团,照出了万妖宫高低错落的台阁梁桥。 她的灵魂仿佛飘飞于半空,借着微光惊讶地发现,之前那些断裂粉碎的建筑竟又恢复了原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侵损。 ——这是,怎么回事? 沐琼茵疑惑着,却又听到了那个呼唤。 “跟我一起走,我们回忘川。” 沐琼茵心神一震,惊惧间想要挣脱出这场幻境,然而此时她的灵魂还悬浮在半空,眼见自己的身子慢慢站起,朝着幽潭那个方向艰难走去。 “停下,停下!”她惊慌叫喊,忽觉元神一坠,似是被什么东西牵拽回了身内。回望去,却见巨兽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用不安的眼神望来。 手臂上的阵痛让她忽而清醒。 再往四周望去,仍是断壁残垣一片荒凉,然而自己却真的已经走离了刚才那个祭坛,虽只是短短数步距离,仍让她心惊不已。 巨兽用力将她拽回祭坛,猛地一扑,拦在她身前,呼哧呼哧喘着气,居然开口道:“小无忧,你又要去哪里?” 她惊魂未定地道:“你,你怎么能说话了?!” “休息了一阵,略微恢复了些。”它低下头,将她拱到角落里,“好好待着,此处很是诡异,似乎只有留在这祭坛才能远离鬼气。” 她想起刚才那个可怕的景象,自己悬浮于半空,看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别处走去……这一种惶恐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沐琼茵紧抿着唇,看着将她护佑在一侧的君上,不由自主地伏在它身前,低着头抵住了它的下颔。 它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在她脸上蹭了蹭,见小女妖很是温顺,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亲。 ☆、第54章 沐琼茵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它在做什么, 只觉得那毛茸茸的嘴巴在自己脸上轻轻碰触,直至被温热的舌头舔了一下, 才惊觉抬头。 她的心跳慌乱不堪, 从来没想过, 被一只兽类亲上一下,也会有这样的反应。 “君上……你, 你干什么?”沐琼茵紧张地道,“谁让你又胡乱凑过来的?” 可是毛茸茸的君上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金色眼睛水润盈盈,透出楚楚可怜之状。见她有些生气了, 它便又伏低身子,轻轻张嘴含住沐琼茵的袖口, 吚吚呜呜地道:“本座……忍不住亲近了一下,又没有坏心。” “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想着这些?”她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可是看到它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不由摸了它一把。 手感颇为厚实顺滑。 巨兽乘机用鼻子在她手心蹭了蹭,发出呼呼的声音。 有如此猛兽守护在自己身旁,先前还惶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魔君见她似是不再生气,便卧在她身前, 长长尾巴卷起, 环绕在沐琼茵的腰间。 “你要休息,就靠着我。不准再乱走。”它的声音比原先要低沉些,也带着几分威严。 沐琼茵被护佑在小小的角落, 犹豫片刻后,便轻轻地倚靠在它的身上。那种厚厚软软的感觉,为她心间增添了安定。 “君上,我刚才有一瞬间好像元神离开了身体……”她迟疑着说,“就飘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前走去。若不是你把我拦住,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原本懒散躺着的巨兽绷紧了身子,转过头来,“元神离体?” “对,可是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或许只是幻觉?”沐琼茵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它用满是忧虑的眼睛望着她,“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感觉?” “……就是刚才准备入定的时候。”她想了想,又低声道,“而且又听到了叶葬花的呼唤。” 巨兽咬紧牙齿,过了片刻才冷冷道:“不管他是何居心,都休想将本座的人带走!” 它说得掷地有声,沐琼茵心头又是一震。 魔君低头见她脸颊微红,眼含波动,忍不住往前拱了拱。沐琼茵本就已经被它挤在墙角,如今更是无处可退,背抵着石壁,胸口紧紧挨着它的身子。 她尴尬地推它,“别挤过来了。” 魔君却置若罔闻,沐琼茵使劲抵住它的前爪,愠恼道:“君上,你不要乱占便宜!” “我,我只是想跟你挨得近一些……”它一边解释一边抬爪,想要向沐琼茵表示自己绝无恶意,谁知她却以为这巨兽要扑压下来,惊慌间往后一发力,却听咔咔作响,那石壁竟忽然从中裂开。 沐琼茵收势不住,一下子朝后跌去。 魔君眼见生变,情急之中亦前扑出去,几乎与她同时跌入了石壁之后。 * 忽然开裂的石壁下方,竟又是一潭冰凉彻骨的幽水。 她毫无防备地坠入水中,随之扑出的巨兽急跃而下,溅起水花飞扬。它在暗沉的水中奋力咬住了沐琼茵的手臂,她挣扎片刻,才搂住了它的脖颈,艰难地浮出水面。 这一片空间石笋连绵,自水中一直延伸至远处,上方亦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垂落半空,时不时滴下透亮水珠。 就在大大小小的石笋之间,有弯曲小径通往斜侧,沐琼茵抱着巨兽往那边游了一阵,惊讶地发现那幽暗处建有一间灰白石屋。 “君上,你觉不觉得,这屋子与黄泉里的那处有些相似?”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又低头看看湿漉漉的君上。 它驮着她往上又浮了浮,慢慢朝那边靠近,“难道这也是叶葬花的住所?” 沐琼茵心头一紧,低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它却盯着那石屋,“有本座在此,你只管放心。据我看来,之前在那幽潭出现的叶葬花并非真人。” “并非真人?”沐琼茵一蹙眉,“你是说……那只是幻术?” “可能是他以前在此执念过深,即便人已离开万妖宫遗址,都会因为某种激发而显现旧影。”魔君一边说着一边划水,不多时便到了岸边。 沐琼茵想要跃下,它却昂起头,“坐在我身上,我带你过去。” “……这样不合适吧?”她惴惴道。 “有什么不合适?本座愿意让你骑着……”它心慌意乱地说罢,感觉要不是现在还是原形,定然满脸绯红。尽管如此,魔君还是抖了抖水花,昂首挺胸气势威严地朝那边进发过去。 绕着石笋迤逦前行,走不多时,斜侧的那间石屋便在面前。 黄泉忘川畔的石屋虽然清冷,四周还有血色荼蘼相伴,此处的石屋则完全陷于孤寂昏暗,石壁间的藤蔓延伸至此竟也渐渐枯萎,唯有零星幽光哑哑烁动,奄奄一息。 魔君的身周慢慢浮起浅红光影,在这幽闭暗沉的石洞中,无形间添了一分暖意。 它慢慢走近石屋,抬起前爪用力一推,紧闭的石门发出沉沉声响,朝着缓缓两侧开启。 * 阴冷气息扑面而至,好似石门后封锁着的是千年未化的冰窖。 沐琼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屏息朝内望去。 昏暗的光影中,隐约可见屋内只存有简单石床石桌,与黄泉所见几乎相同。巨兽在门口静立片刻后,驮着她踏入了屋子。 “君上,你看……”她忽然发现幽暗的屋角有灵光闪动,连忙指给它瞧。 它眯着眼睛凝视了一下,随后走上前去。 星星点点的灵光如残蝶扑飞,在魔君那周身红影的映照下,很快消失无踪。那是数百年前存留下的一丝法光,直至今日已消耗殆尽,在灵光消散之后,幽暗的屋角墙壁上慢慢隐现出隐藏着的画卷。 碧柳缀玉,丝丝缕缕如轻烟漫舞,春水似镜,映出湖畔佳人袅袅身姿。 绛衣绯裙,眉目宛然。 “这是……婉儿?”沐琼茵注视着画卷,轻声念出其上题诗,“年年月缺花残日,谁晓冰心在玉壶……君上,看来我们先前猜测的没错,婉儿的夫君就是叶葬花。” “也难怪她转世数次都无法找到夫君。”魔君环顾四周,“婉儿在人间不断寻找,却不知道叶葬花已沦为只能与鬼灵为伴的异人,非妖亦非魔,游离于三界之外,栖居在阴阳之间……看这样子,他曾在万妖宫生活,后来又去了黄泉?” 沐琼茵想了想,从它背上翻身跃下,细细端详着那卷画轴。 “这里怎么还有几行小字?”她贴近画轴边的石壁,伸手触摸那镌刻在上的潦草字迹。借着幽光,也只能勉强认出一二。 ——身陷两难,终生有愧。悔之恨之,何时能偿? 她怔怔地看着这行小字,字迹狂乱,深镌入石,可见当时那人心中苦闷却不得宣泄。 “身陷两难,终生有愧……”沐琼茵喃喃念着,心间弦丝被蓦然拨乱,一时间思绪纷乱,眼前竟好似飞花漫卷。而在那花影间,隐约有男子背对而立,身影寂寥。 她不由抬手抵住眉心,紧紧闭上眼睛。 为什么总是会看到他?!而且,每一次见到这身影,心中总有难以言说的惆怅与哀伤。这难道…… 背后冷汗涔涔,手心不住发凉。 忽而又有厚厚脚爪迟疑着往前一探,搭在她的身上。她在恍惚间回头,巨兽模样的君上抬起头望着她,金黄的眼里满是疑虑。 “小无忧,你为什么对叶葬花越来越在意?”它闷闷地说着,抬着爪子指指那副画,“他可是有妻子的人,为什么又总是出现在你的梦境与幻觉中?” 沐琼茵晃了晃神,“我,我怎么知道?!” 魔君忿忿然地瞪了那画轴一眼,一口咬住沐琼茵的衣裙,便将她拖向门边。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貌似少了点(⊙﹏⊙) ☆、第55章 “我还没想明白……”沐琼茵急于挣扎, 可君上却毫不松口,轻而易举地就将她拖出了石屋。长尾巴一甩, 便关上了大门, 身子一横, 挡在了门前。 它严肃地盯着沐琼茵,抬了抬爪子道:“不准再去想什么叶葬花的事情, 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要中邪。” “可婉儿不是还在金陵旧宅等着他回去吗……” “我不管这些。”魔君目不斜视,执拗道, “我只知道这叶葬花总是想纠缠于你。” “其中应该有些原因,君上不想弄清楚吗?”她叹了一声, 见他脑袋上那个包扎伤口的蝴蝶结已经歪掉,又上前为他紧了紧, 顺便捋了一把。魔君抖抖耳朵,气呼呼道:“不想, 本座只要符文石, 寻回之后就带你回魔界,住到天虞峰去。” 沐琼茵惊道:“……你,谁答应过你了?怎么就这样自说自话?” 它晃了晃尾巴,又挺了挺胸膛,“本座做出的决定, 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你这是强人所难!”她面含微愠, “就算是君上,也不能如此擅作主张。如果我不愿意呢?难道君上要强行将我关押起来?” “不愿意?你怎么会不愿意?”魔君似乎难以理解她为何愠怒,绕着她走了一圈, 见沐琼茵态度严肃,才犹犹豫豫地停在身前。“小无忧,你当初为何要来魔界?” 沐琼茵一惊,下意识道:“君上怎么问这个?” 它屈下后腿,蹲坐在地,“我记得那时你是说失去了妖王这个强大庇佑,因此想重新找个依靠。对吗?” 她默不作声地点头,心中忐忑异常,甚至不敢直视于它。 魔君倒是依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歪了歪脑袋,道:“那……那本座现在愿意做你的依靠,你真的不要吗?” 沐琼茵震了震,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忽而松落下来,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番滋味。她慢慢抬起眼,看着君上那双金亮亮的眼眸,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 ——为什么对着毛茸茸的巨兽也会如同少女怀春一般?! 她简直羞愧难当,可是它还偏偏凑近过来,低着头认真道:“小无忧,有本座成为你的依靠,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四处流亡,天天跟我一同起居。要是你觉得魔界太小,我可以施法带你去北海海底,看看那些成群结队的鱼儿,还有熠熠生光的明珠……”它一边说着,一边暗中观察沐琼茵的表情,见她还是没有露出笑颜,心里不住发慌。 是自己变成了原形让她生厌了? 还是她总嫌弃自己太过年幼不够成熟? 亦或是魔界常年与世隔绝,她不想被困在那幽暗世界? …… 君上越想越紧张,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用额前的尖尖角顶了顶她,央告似的道:“本座会变得更加强大,只要你给我时间,本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小无忧,你不要一声不吭好不好?” 它蹲坐在那里,微微昂着头看她,湿漉漉的眼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沐琼茵那纷杂的心在这目光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柔软再柔软,无法加以任何抵抗。 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在它鼻尖上按了按。 魔君的耳朵不禁竖起哆嗦了一下,“你,你答应了吗?” 沐琼茵咬着唇不说话,它随即扬起脸,张开嘴轻轻含住了她的手指。沐琼茵想要收回,它却抿住嘴巴不肯放,五条尾巴摇啊摇,像是献媚讨好又像是宣告胜利。 “……别不分场合……这里还是万妖宫。”她无力地提醒,眼前这只巨兽却乐开了花,一下子松开了嘴巴,又围着她不断打转。沐琼茵被它绕得头晕眼花,才想制止,却被它一下子从斜侧袭击,扑倒在地。 “君上要干什么……”她被那重重软软的身子压在底下,惊惶不安地叫道。它却高兴地直拱,厚厚脚爪按在她肩头,“我我我,我很开心!” 热乎乎的气息在她耳边流过,沐琼茵只觉心脏快要跳得炸裂。 “君上,君上你太沉了,压得我难受。”她面红耳赤,抬手推推魔君。它欲罢不能地在她胸前闻了闻,幸福得快要昏倒,眼花缭乱地翻个身,四脚朝天倒在她身边。沐琼茵眼瞅到那毛茸茸的肚子,连忙又扳过它的腿,“肚皮不能随便露出来,像什么样子!” 它却满足地将爪子搭在她身上,“只露给你看。” …… 沐琼茵看着这张原本应该威严肃穆的脸,忍不住道:“君上,您现在一点都不像猛兽。” 它一下子爬起来,昂首阔步摆出架势,“该温柔时温柔,该威猛时威猛,本座分得清!” “怎么就变得那么能说会道了?”沐琼茵不由说道,魔君才想回答,远处却传来风声疾劲。它猛地回转过去,双目陡然发亮,沐琼茵亦连忙跃起,却见一道黑影迅疾掠至,原来正是失踪已久的黄颈黑鹰。 “什么怪物?!镜无忧,你怎么不把它给打死?”它从暗处飞来,只看到一个庞大黑影显出轮廓,便尖声呵斥。魔君愠怒地上前数步,“蠢货,是我!” 黄颈黑鹰吓得翅膀都硬了,连忙停在石笋上,战战兢兢道:“君、君上?!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魔君叱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本座真身,装什么傻?断护法和你兄弟又在何处?” “我们原先都在底下一层。”黄颈黑鹰抬了抬脚爪,沐琼茵惊诧道:“这下方还有一层?” “对,我们进入万妖宫以后就在那里不停打转,想要找到出路,中间还遇到了不少怨灵,我兄弟受了伤……”黄颈黑鹰连忙道,“好在断护法出手击散了那些怨灵,后来带着我们到了一个像是祭坛的地方。费了好半天才发现背后有一条通道,我就顺着飞了上来。” “祭坛?”魔君想起之前躲藏的地方似乎也是个祭坛,原来上下两层各自都有祭坛,且以密道相连。只是不知这万妖宫遗址中还有没有其他隐蔽场所,最关键的是,符文石会不会就在此处? 沐琼茵想了想,道:“既然下方还有一层,我们不如随着黑鹰过去看看。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发现,那就只能离开。” 魔君颔首,走了几步又退回她身前,伏低身子道:“本座还是驮你过去。” 沐琼茵颇为尴尬,黑鹰茫然地看看魔君,又看看她,晕晕乎乎道:“君上,您不会是中了邪术吧?” “本座好得很!”它闷哼一声,固执地摆了摆尾巴,不肯站起身来。 沐琼茵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坐到了它的背上。魔君这才得意洋洋地昂首起步,驮着她随黑鹰而去。 魔君走得意气风发,沐琼茵却在远离时忍不住回首张望。 那间石屋寂静如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缘故,有一瞬间,她似乎望到石屋上方有零星幽光扑簌闪动,再凝神看时,那处却又已是一片昏暗,毫无光影。 * 穿过幽暗石笋林,果有另一狭长通道斜斜往下。 沿此通道行进不久,下方便出现了断裂的缺口。黑鹰率先飞出,魔君紧随其后纵身跃下,于空中腾开四爪,最终降落在一方悬空的祭坛边缘。 “君上!”祭坛上的断水凝惊诧站起,近旁的蓝颈黑鹰亦怪叫起来,“什,什么,这是君上?!” 这一次魔君还未开口,黄颈黑鹰已抢先呵斥道:“笨蛋,我们不是很早之前见过君上的真身吗?!” “欸?可那时候君上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啊……”蓝颈黑鹰伸开翅膀,勉强比划了两尺都不到的长度。魔君简直要气晕,好在小女妖已经心甘情愿地坐在背上,才不至于那么丢脸。断水凝迅疾上前,问起先前究竟发生了何事,魔君简单复述一遍之后,问道:“听黑鹰说,这里也有怨灵出现?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蛛丝马迹?” 断水凝指了指与此处相距甚远的几个悬空石台,上面隐隐约约残留着黑色灰烬,“那些都是怨灵残骸,应该已被我们消灭殆尽。只是这一层似乎极为阔大,属下曾与黑鹰们朝着各处飞掠多时,也并未找到边缘。不过……”她神情凝重地指了指某个幽暗之处,“在那里有一处废弃的宫殿,里面似有灵力涌动。属下曾想进去查探,却被强大结界震飞出来,所以特意在此等待君上,看看能否一同破开那个结界。” “灵力涌动?”魔君心头一动,忽而抬头道,“小无忧,当心了。” “什么?”沐琼茵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子被往上一抛,刹那间魔君身周红影旋飞,只须臾的时间内它便已经化为了人形,在沐琼茵初初落下之际,将她接在臂间。 沐琼茵身子都已绷紧,眼见被他横抱在怀中,又羞又惊腾身翻转,猛然间纤腰一拧,便落在了他身前。 “本座这样也可以背你……”他还不死心,伸出双臂做了个姿态。沐琼茵见断水凝用惊呆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滚烫,连忙道:“君上,你,你怎么忽然又能变回来了?” “啊?哦,本座法力渐渐恢复了。”他咳了一声,抬手摸摸额头上的白纱,这才发现竟然被她打成了蝴蝶结形状。 ——简直太有损形象! 魔君心中在流血,却又不能当着她的面愤愤扯下,只得勉强装出沉稳的样子,“伤口已经好转,暂时不需包扎。”说罢,将那白纱迅疾解下,塞入了怀中。 沐琼茵无奈地看着他,幽幽道:“君上,你是不是根本没中什么法术,故意变出原形来哄我开心的?” “……你,你怎么能这样胡乱猜测?!”魔君睁大眼睛,“本座是那样幼稚的人吗?!” 断水凝在一旁看不下去,故意咳嗽了一声。魔君回过神,掌间渐渐浮现红光连绵,丝丝缕缕的赤焰交错汇聚,火羽攒飞,利刃赤红,重霄剑已重新聚出形体,执掌于魔君手中。 “君上,这是要?”沐琼茵不由上前一步。 持剑在手的魔君又恢复了凌厉□□,指间微微一震,通体赤红的重霄剑便耀出亮目火花。 四周的空气为之震颤炽热,一瞬间,有赤红如线的光影倏然飞出,朝着断水凝先前所指的方向涌起水浪般的火焰。 断水凝见状,即刻变了神色,“这震动……莫不是符文石就被藏在那处宫殿?!”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实在又忙又累所以没有更新…… ☆、第56章 既然终于寻到了可疑之处, 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但因为曾遭遇诡谲幻象, 魔君在准备掠向那处宫殿时, 甚至还想变成原形驮着沐琼茵前去。 这异想天开的建议遭到了她的婉言谢绝, 就连断水凝也向他投来了奇怪的目光。 君上原本还想仗着原形更显威猛,见没法再表现一番, 只能手持长剑,带着沐琼茵飞身掠起。 人在半空仍不忘朝她多看几眼, 似乎唯恐再生变故。沐琼茵在这专注目光之下脸颊发热,忍不住也望了他一眼。 “君上你不要分心……”她的提醒还没说完, 君上却已经眼含羞涩地转过脸去,顾自道, “我知道,你终于也会关心本座了。” “什么?”沐琼茵被这样的君上吓得不轻, 他倒没再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只是抓住她的手腕便疾掠向前。 * 君上意气风发,行动也格外敏捷迅疾。几个起落之间,便已带着她掠过层层悬浮的石台,最终落在了一道弯曲石梁上。 幽暗的前方有沉沉宫殿,屋脊间流泄微微白光, 如细雨滴注, 悄寂无声。 在那陈旧发乌的殿门四周,亦有白芒徐徐浮动。魔君凝望片刻,侧脸问道:“断护法, 就是这个地方?” “是,先前属下本以为那白光只是残余灵力,但闯入之时却觉巨力如浪潮涌来。看来是有人曾在此布下了诡异结界……” 魔君傲然望着那寂静宫阙,手中重霄剑光焰愈来愈盛。沐琼茵的目光被烈烈赤焰所吸引,只望了一会儿便觉视线开始摇晃,不由抬手遮了遮眼睛。 “小无忧,你与断水凝留在这里,本座自己过去看看……”他才回过头叮嘱,却见她脸色有异,错愕道,“你又觉得不舒服?” 断水凝狐疑地望向她,沐琼茵使劲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君上不必多虑。只不过您独自进入太过危险,不如由我陪你一起进去查探。” “殿内虚实不定,你之前又受了伤,还是……”魔君有所犹豫。 “之前不是曾经怀疑寒天与此有关吗?如果他就在这结界内,我作为他的主人怎能不当面质问清楚?”沐琼茵注视着魔君,眼神竟是出奇的坚定。他怔了怔,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要求。 原本以为断水凝又会反对,但这一次她却反常地没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后了数步。魔君让她与黑鹰在外接应,随后掠至石梁最高处,掌心泛起碧澄光影,倏忽间流转似泉流奔涌,朝着那宫殿四周的茫茫光影冲袭而去。 碧流滔滔,卷拂疾涌。微白光影先是被巨浪冲击得四散飞扬,随即却又陡然增光,一瞬间宫殿四周如烈日齐耀。沐琼茵身处石梁之上,亦觉铺天盖地的灵力倾压而下。她不由飞身后掠,却被魔君一把拽着,强行拖往前方。 “君上?”沐琼茵疑惑发问,他并未回复。掌间重霄剑暴涨红焰,一道嫣红灼裂幽暗,径直劈向扑涌而来的巨大灵力。 灵力如浪潮朝着两侧迅疾分开,魔君趁着这一时机带着她飞身疾掠,在须臾间便冲入了结界。 * 穿透纷繁光影的瞬间,沐琼茵又觉头脑一阵混沌。双足落到地面的时候,她甚至有刹那的恍惚,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到此处。 “跟紧我。”魔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迷茫抬头,看到他那熟悉的背影,才总算清醒了过来。 脚下是冰玉似的砖石,宫殿深幽不见尽头,四周皆空空荡荡,唯有残存灵光偶尔烁动白芒。 她随着他穿过了数道殿门,却不见任何异样。长廊通道曲折延伸,每一个方向都迷雾沉沉,不知为何,沐琼茵的心绪渐渐纷乱,眼见魔君还要往前,不由得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愣了愣,低头看看,心里连连快速跃动。 ——这还是,她难得肯主动来牵自己的手…… 魔君强压着兴奋而又紧张的心情,放低声音道:“怎么害怕吗?” “不……我……”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种令人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可她又知道君上不可能放弃这继续寻找的机会,自己也不可能强行阻止。 他抬手,试探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触及之处唯觉冰凉。 魔君有些后悔带她入内了。 最近她似乎总是情绪不稳,法力也不如先前……他踌躇着道:“要不,你还是出去跟断护法一起?” 沐琼茵蹙着眉摇头,“我还是跟着君上。” 他不安道:“那你若是实在承受不住,就马上对我说……” “好。”沐琼茵才应了一声,却见前方幽暗处忽而闪现一蓬火红光影,不由推了推他道,“君上,你看那是什么?!” 他迅疾回身,火红光影却已在瞬间熄灭,只剩袅袅青烟。 “过去看看。”他一震手中长剑,带着她纵身疾掠,留下道道光痕飘飞空中。 * 一重重拱形门扉渐次开启,魔君与沐琼茵在幽暗世界穿梭前行,当重霄剑再度耀出刺目光亮时,前方亦亮起一点赤红,如幽灯悬空,光焰破空而至。 他急停在长长台阶之下,正前方乃是又一座形式古怪的六角祭坛,在那祭坛中央则有茧型光影徐徐浮动。 白光烁烁,寒意凛凛。 在那白光巨茧之内,正有一点赤红忽隐忽现,耀出光亮时便如旭日初升,将整个巨茧都染成鲜红。 沐琼茵屏息凝视,手又不由得攥紧了君上,“这个,莫非就是炎洲的那块符文石?” 他握了握她的手心,随即又慢慢松开,“在这儿等着。” “什么?”沐琼茵一惊,见他朝前一步,不禁道,“君上要去将其取回?” “既已到此,为何不取?”魔君胸有成竹地看了看那祭坛,扬袖间数道光影旋转飞出,如碧练漫舞,化去了久存于此的残余怨灵。 眼看着点点黑光相继寂灭,祭坛四周已无危险,他手持重霄剑大步上前。 那台阶总共也不过十多级,岂料君上才刚刚踏上祭坛,那巨茧中的红光爆涨骇然,白茧在瞬间分裂,数不清的茧丝如漫天急雨倾卷而来,一下子便将魔君的身影吞灭在内。 沐琼茵惊起疾掠,手中金银双剑骤然飞出,带着两道夺目光影横扫生波。空气急剧震荡,又一重茧丝如泉水喷涌,那两道剑光竟在同时淹没不见。 此时却见密密层层的茧丝中红芒骤起,那一道劈天盖日之光破开了重重屏障。无数刺目灼烈的光自其间穿射而出,忽而暴涨数倍,终于冲破了巨茧的束缚。 断丝疾旋中,魔君的身影已疾掠而出,左手间承托着一团赤焰。 “符文石?”沐琼茵心头一震,不由迎上前去。 然而此时从那祭坛下方忽然生出十多道灰黑怪影,如触手般朝着魔君右掌间的重霄剑裹挟而去。他人在半空迅疾旋身,长剑一斩便耀出火光熊熊,那些灰黑触手才一接近便被炽烈击退,一瞬间又退缩回去。 魔君飞身掠下祭坛,可就在他踏足石阶之时,隆隆巨响陡然震起,身后的祭坛连接着脚下石阶忽然崩塌碎落。 沐琼茵情急扑出,才抓住魔君的手臂,却又见他脸色一变。 在他左手间的那团赤焰,竟忽而转成暗紫之色,顷刻间化为妖异火蛇,缠向了魔君的手臂。 “这不是符文石!”他迅疾将沐琼茵推离身侧,“快走,中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君上……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就在这一瞬间, 暗紫火蛇体型暴长,张开血口便欲将魔君半身吞噬。他疾掠后掠, 周身浓黑雾气陡然一盛, 那巨蛇身形扭曲, 连连发出尖利嘶叫。黑雾再盛,巨蛇终被震飞, 却又去而复返,长尾横扫间瘴气汹涌, 顷刻便侵染了大片。 魔君在空中急旋出剑,炙焰呼啸席卷, 刹那间燃成熊熊火海。巨蛇却毫无畏惧,自烈焰中腾冲而至, 血口一张射出长信,直探向魔君眉心。 魔君身形陡转, 重霄剑反掠出招, 凌厉剑锋正从蛇信前飞速削过。那巨蛇头颅一抬,竟能避开剑锋继续扑来。 宫殿内已是烈火蔓延,瘴气肆虐。沐琼茵眼见魔君与巨蛇缠斗不休,抬掌间化出白光护在身周,随即掠入火海。 此时魔君手中长剑赤炎流泻, 正朝着那巨蛇漫卷而去。巨蛇还待反扑, 赶至后方的沐琼茵霍然出手,掌心灵光翻涌,如白练般将巨蛇四方死死封堵。魔君趁势凌空跃起, 双手紧握长剑迅疾刺下,正中巨蛇头颅。 污浊黑血喷涌而出,那长剑直没入巨蛇头顶,他再一发力,剑锋自其双目间直削而下。但这巨蛇还在拼命扭动,猛然间往前一扑,锋利的毒牙间喷出黑液,魔君扬袖一卷,毒液顿时飞散成沫。 烈火高窜,他手持利剑斩下巨蛇头颅,身形一掠便纵向前方。沐琼茵起身迎上,却觉呼吸一滞,咽喉处仿佛被人死死掐住,原本已掠至半空的身子亦随即往下坠落。 “无忧?!”他迅疾掠来,在她跌入火海的前一刻将其紧紧拽起,见她脸色煞白,便飞速掠过火焰上空,朝着殿门而去。 * 一路疾掠,一路心惊。 浓烟弥漫,无数暗紫毒蛇自墙壁中屋梁间穿射而来,挟着腥臭气息缠向两人。魔君已无暇与它们缠斗,拈诀间四周笼起碧光结界,护着沐琼茵径直前掠。 身后嘶声连绵,一条条红色长信如鬼手般盘旋追击,怀中的沐琼茵脸色发白,呼吸仍然艰难。他迅疾前纵,在群蛇追上之际反手出剑,但见火光漫卷,顷刻间将蛇群尽数吞灭。 然而就在下一刻,被大火围困的群蛇死灰不灭,竟汇成了又一条迅猛长蛇,陡然冲出烈焰,朝着魔君张口吞下。 而此时,魔君正带着沐琼茵飞身掠出最后一道殿门。 烟雾缭绕间,他望到断水凝正在不远处的悬空石台等待,便紧搂住沐琼茵朝着那边掠去。后方腥风扑卷,回首间只见一张血盆大口吞咬而下,毒液滴滴流淌。 “君上!”断水凝疾掠而来。 “照顾好她。”魔君将沐琼茵推送至她那边,自己反身一剑,阻住了巨蛇的进攻。 那巨蛇嘶吼而来,长尾卷起漫空火焰,口中毒液飞溅散落,空中顿时弥漫令人窒息的气味。 魔君提剑跃起,左掌间碧光攒射,直中巨蛇颈下。受伤的巨蛇张开大口还欲喷射毒液,他仗剑掠来,横削间卷起烈火一线。 火焰倏忽,巨蛇昂首扑下,魔君正待出剑封堵,却忽觉后方寒风疾劲。 他迅疾回身,竟是一支冰蓝利箭破空飞至,魔君在紧急间旋身飞掠,那冰箭紧贴着他的脸颊擦飞过去。 悬空的石台上,一身铠甲的断水凝正手持弓箭,目光冷肃地盯着他。 “你!” 魔君攥紧长剑,遥望见沐琼茵倒伏在断水凝身后,心中更是一惊。 然而此时巨蛇趁势从后袭来,一下子将魔君拦腰卷起。他奋力挣脱间,剑尖狠狠扎进巨蛇左目,溅起浊血万千。 巨蛇疯狂地拍卷长尾,魔君想将重霄剑从它眼中拔出,却不料后方又是萧萧数箭凌厉袭来。他一手握紧剑柄,身子在半空旋飞,袍袖激扬间,攒射而来的冰箭顿时碎裂四散。 然而冰箭源源不断飞射而至,他因担心小女妖安危,顾不得拔出利剑,猛然间化为巨兽腾跃扑出,迎着箭雨掠向石台。 断水凝神色一变,抬臂间还想格挡,已被巨兽利爪扑卷倒地。魔君正欲盘问详情,断水凝的身子忽然化为幻影破碎,顷刻间便不见踪迹。 ——这显然并不是真正的断护法。 他为之一愣,随即纵向后方,来到了倒伏不动的沐琼茵身前,抬起爪子轻轻一触。 她紧蹙着眉头,似乎正忍耐难以言喻的痛楚,经此一动,才艰难睁开眼来。 “你……君上?”沐琼茵吃力开口,忽而望见后方景象,惊骇地指给他看。 魔君回首望去,那受伤的巨蛇已盘卷身躯。而在它头顶上空,忽然出现了一道急旋的风涡,有身影自其间幻化而出,探手便握住了重霄剑剑柄。 他眼中怒火喷射,低吼一声纵跃而起。 那从风涡中显出的人影已紧握剑柄,猛一发力,竟将重霄剑执掌手中。 * “果然是你!”魔君停在悬浮的石台上,怒视着站立于巨蛇头顶的身影。 那个人身披灰色斗篷,有意扬起双眉以示轻蔑,掩不住一脸稚嫩。 “没想到魔君的真身竟是这样子。”寒天笑嘻嘻地说道,手指紧紧攥着重霄剑剑柄,又向石台上的沐琼茵望了望,拱手道,“主人,您现在觉得如何?” 沐琼茵心绪纷乱,强忍着不适站立起来,“寒天,你为什么要这样?!莫非跟着我进入魔界,就是有此企图?” “主人看来还是糊涂的……”寒天叹了一口气,左掌扬起灵光团簇,竟似乎想要朝着沐琼茵击去。 魔君颈边鬃毛怒扬,抬起前爪重重踏下,护在了沐琼茵身前。“休想对无忧动手!” 寒天冷声道:“动手?我怎么会对主人出手……” “你处心积虑将我引到此处,为的就是重霄剑?”魔君厉声问道。 寒天没有回答这一问题,只是昂首站在巨蛇头顶,弹指间敲击剑锋,激起火花四溅。“倒真是件上古神器,难怪被称为天庭至宝。”说罢,抬臂间斗篷一卷,上空旋风疾劲如深海漩涡,直贯而下。 眼见寒天身影即将隐入风中,魔君周身红影暴涨,眼中两道厉光激射而出。寒天纵身后仰,在厉光交错间凌空跃起,朝着旋风处飞掠而去。 沐琼茵惊呼:“寒天,我命你停下!” 他却在风眼间回首一笑,“主人,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魔君猛扑而出,寒天的身影本已被旋风卷入,跃至空中的巨兽陡然嘶吼,那铮铮声响响彻四方,震得山石隆隆,火焰攒飞。 就在这时,寒天手中的重霄剑忽然暴涨出血红长焰,如火凤狂舞席卷飞扬。 寒天骤然变色,手臂至半身尽被烈火缭绕,猛然间惊呼出声,身形与那巨蛇先后倏散。 半空中木叶纷飞,在火光中陨落成灰。上方旋风未散,魔君眼见重霄剑要被吸入风眼,便不顾一切地飞扑过去。 探身一咬,将剑柄噙在口中,暴涨的火焰倏忽减弱,却还是燎到了嘴边的长毛。 他返身掠回时,整片宫殿都在狂风中摇摇欲坠,沐琼茵已满目焦急地迎了上来。 魔君纵跃到一块碎石间,咬着重霄剑抬头望她。 沐琼茵看着他嘴边被烧焦的毛毛,不由伸手摸了摸。魔君痛得一哆嗦,却还咬着剑柄不松口。 肆虐的狂风吹卷而至,漫空灰石乱舞。 她蹲下来,紧紧抱着魔君毛茸茸的脖子,低声道:“没事了,重霄剑不会被抢走的。” 飞石碎屑肆意卷过身周,魔君觉得眼里湿湿的涩涩的,不由得将头埋在她怀中,一松口,重霄剑便落在了她的手中。 剑身炙热,火焰至她手心却倏然熄灭。 “这剑……只能听由你的控制?”她不由自主地问道。 魔君倚靠在她肩头,闷闷地道:“对,所以就算有人抢走,也是徒劳无功的。” “我真没想到寒天会这样……对了,断护法与黑鹰们呢?”沐琼茵惊诧道。 “之前有人变成断水凝的模样偷袭于我,应该就是寒天施法所为。” 话音未落,又一阵巨响轰然震荡,狂风吹倒了宫阙,震起碎石跌落。他急忙跃起,将沐琼茵驮在背上,“无忧,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她恍惚间握紧重霄剑,伏在了他的身上。 巨兽穿过呼啸的风阵,在凌乱废墟间横冲直撞,任由石块打在身上,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沐琼茵搂住他的身子,昏昏沉沉的头脑中浮涌起一个念头。 ——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君上。 * 他们从万妖宫遗址冲出之时,天幕血红,野风正肆意狂卷。 矫健威猛的巨兽自石窟破空跃起,驮着沐琼茵掠上云天。凛冽的风卷乱了她的长发,她抬起手下意识地拂了拂眼,又低头望着手中的重霄剑。 剑身嫣红,虽消减了火焰,仍一阵阵晕出热浪。 不知为何,心间升起一种**,那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炙热之力贯入掌心,流畅于血脉间。 座下的巨兽忽然回首,“小无忧,你还好吗?” 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道:“还好……” 他“唔”了一声,穿过灰蓝天幕,落在了厚厚云端。 “我看你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受伤很重。”魔君转了个身子,摆摆尾巴,又忧郁道,“断水凝也不知到底去了何处……” 沐琼茵怔了怔,“之前是她说那个宫殿中有符文石,君上才进入寻找。莫不是她与寒天串通,故意引你进去的?” 魔君望着茫茫荒野,“她入魔界时日已久,应该不会与寒天有所勾结……也或许是在此之前就中计被擒,引我们去宫殿的那个本就不是她本人。” 沐琼茵沉默不语,魔君又道:“寒天既然想要夺取重霄剑,之前的符文石必定也在他那里。小无忧,我得将符文石和断护法找回,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她出了一会儿神,握着重霄剑从他身上跃下,站在他面前。 金黄的瞳仁圆亮澄澈,映出了她的小小身影。 沐琼茵点点头,“你去哪,我也去哪。” “真,真的?”魔君心脏砰砰直跳,激动得呼吸加快,忍不住扑了过去,把她压在云朵里。 云烟倏然荡起,袅袅徐徐,像弥漫的羽絮。 她紧咬着唇,一手紧握重霄剑,一手抚过巨兽的颈侧。他浑身震颤,用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唤出了碧光盈盈。萦绕间,幻化成了清俊的少年样貌。 “等寻回符文石,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哪。” 他哑声说着,以最虔诚的心,慢慢低下头,在她唇间轻触吻及。 作者有话要说: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 PS:感谢所有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读者!(时间所限没有把名字列出。)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清浅的呼吸如微风轻抚, 亲吻初至时她还有些恍惚,云天沉沉如海深, 暗金夕阳染遍了霞光, 映在眼中, 缭乱纷繁。 他的眼眸就在近前,墨黑透亮间隐隐浮起了金芒, 点点缀缀的,是湖心漾动的碎影。 他低头, 一遍又一遍试探亲吻,在唇瓣间流连忘返, 似懵懂好奇的孩童发现了绝佳的境地。眉梢上有伤痕微红,是之前在万妖宫中被碎石击中而致, 映衬着他那明丽的容颜,竟不减风华, 更添几分峭拔孤俊。 云朵轻软绵暖, 随着夜风缓缓浮移,沐琼茵情意萦乱中勾住了他的后颈。 她的唇瓣丰润饱满,动情时微微开启,是诱人深入的花蕊。 急促的呼吸在耳畔掠过,少年魔君是不知满足的小兽, 拼命想在她身上寻得依靠与暖意, 青涩的吻逐渐变得肆无忌惮。一次次亲吻勾动天雷地火,游走于肌肤的掌心滚烫灼热。 不知为何,沐琼茵的视线又渐渐变得模糊, 只能依稀感觉到他的拥吻炽烈难挡,头脑却慢慢发沉。 她闭了闭眼,揽着他的腰一翻身,侧躺在了云朵中。 魔君咬着她的唇,伸手还待进一步探求,却发现了她的异常。 “小无忧……”他挨着她的脸颊小声问,“你怎么了?不愿意吗?” 沐琼茵闭着眼睛摇摇头,“我,我有些晕眩。” 他蹙了蹙眉,在她脸上又吻了一下,紧紧抱着她躺在云间。沐琼茵能感受到他那还未平息的呼吸,少年的心跳亦激烈未静,她抬手抚过他的脸庞,蜷起身子靠在他怀前。 魔君意犹未尽地再吻她,从额角至下颔,再到光洁的颈侧,最后停在了微微露出的胸前。 “你到底是怎么了呢?为什么离开魔界后就总是不舒服?”他担忧地说,隔了一会儿又道,“要不要我先把你送回魔界?” “不是还急着要找符文石和断护法吗?”沐琼茵睁开眼,望着他柔黑的眸子,“寒天想要夺走重霄剑,这一次失手后必定不会就此罢休……不管怎样,是我将他带入魔界,我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魔君沉默片刻,忽又盘膝坐起,掌心紧贴在她的眉间。 沐琼茵错愕道:“要做什么?” “别动。” 他低声说罢,右手拈诀施法,点点荧光自掌心浮漫而出,渐渐渗入她的眉间。 温流不断环绕,沐琼茵如沐熏风,渐渐振作了精神。 “君上,你在将自己的法力传送给我?”她惶惑道。 他没有立即回话,掌心灵光忽而翻涌震荡,似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沐琼茵连忙凝神屏息,魔君这才将手收回,神色有些奇怪。 “小无忧,你的法力……并不弱。”他斟酌着词语道,“我原本以为你是重伤未愈,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是吗?”沐琼茵亦觉迷惘,可思量再三也找不出神思恍惚的原因,考虑之下,还是决定先寻到寒天再说。 然而要找到寒天,眼下只有一处地方值得探寻。 “你是说,兰若地宫?”沐琼茵小心翼翼地问。 魔君点点头,“你们不就是来自那里吗?”他见沐琼茵若有所思,忽而又道,“小无忧,有个问题,我一直有些在意……” “什么?” 他忖度了一下,屈膝坐在她近前道:“寒天走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 沐琼茵愣了愣,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在那旋风肆虐的时候,寒天登临巨蛇头顶,似乎曾回头说过一句…… ——“主人,我会在老地方等你。” 她一惊,“君上,你是说寒天已经告诉我,他回到了兰若地宫?” “我只知道兰若地宫这个地方,所以才想去试一试。”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故意说这样的话?”沐琼茵不解道,“难道……在兰若地宫设下了埋伏,想要引你我而去?” 魔君却不以为意,抓着她的手道:“不管龙潭虎穴,总要走一趟才能辨别虚实。区区寒天就算曾隐瞒了实力,也不是本座的敌手。再说你之前也看到了,哪怕他得到了重霄剑,都没法真正掌控,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沐琼茵支着下颔,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寒天的现身使得一切似乎都日趋明朗,正如君上所说,只要夺回了符文石,所有事情应该都能迎刃而解。 只是心底深处还有一丝疑惑,她想要问问君上,但一想到之前他提到叶葬花就忿忿不满的样子,终于还是隐忍了下去。 * 天边的绮丽霞光渐渐暗沉,深蓝天幕间隐隐显露弯月一角。 乘着夜风,魔君带她掠下了云端,寻到了一处幽静山坳。 她还像以前那样施法在两树间结起了藤床,晃晃悠悠的,只有一张。 魔君背着手在藤床边绕了一圈,高兴地道:“这样好,躺在云里总觉得不安稳。”他掠了上去,坐在藤床里朝着她伸出手,“小无忧,你上来。” 沐琼茵腼腆了一下,纵跃了上去。指尖轻轻一搭,便绕着他一周,落在了后侧。 藤床晃动间,魔君索性躺下,望着坐在后侧的她。沐琼茵抚了抚他的眉角,忽而道:“君上,你长出耳朵了!” 他惊慌不已,连忙摸了摸自己头顶,才发现受了骗。 “大胆,居然敢欺骗本座?!”魔君用力一扯她的腕间,将沐琼茵拽倒在藤床上。 两人相挨而躺,她难得含着笑意问道:“君上,你为什么会有五条尾巴?” 魔君脸红了红,整整衣襟道:“我们,我们这种灵兽都是这样的,又有什么奇怪?” “生长在章峨山的?”沐琼茵努力想了想,“是狰吗?” 他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沐琼茵摸摸他的手心,“因为,以前在写故事的时候,曾经看过许多记载灵兽怪鸟的书籍。里面就提及了五条尾巴的狰……” 魔君忸怩了一下,垂着眼帘道:“我出生的时候,狰已经很少了。父母离开后,章峨山上就只剩我一只,其他动物都不与我一同玩耍。它们才不知道我原本就是灵兽,只会笑话我长得跟它们不一样。” 沐琼茵默默叹了口气,想到它那额间长角,身后拖着五条长尾的样子,还真是与一般猛兽很不一样。 魔君靠紧她的身子,犹犹豫豫道:“小无忧……你觉得我长得奇怪吗?” 她怔了怔,忽而微笑道:“君上自己都说了,你是灵兽啊,怎么能与普通野兽相比?就算样子不同,也是证明你天赋异禀呢。” 他翻个身,压在她身上,小声道:“头上长角也不怕?”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要变成人的时候没有就行。” 魔君高兴起来,低头蹭了蹭她,道:“听先君说,要是他当初不离开天界,我就会成为他的坐骑,一直留在天庭。先君逝去后,我迷茫得不知自己以后该做什么,只是按照他的意愿留在魔界……沉光殿里空空荡荡,时常只有我一个人坐着,等很久也没有人进来跟我说话……” 沐琼茵望着他幽黑的眼睛,心里有些感伤。静了静,问道:“所以你后来扮成倾河长老,就是因为太无聊了?” 魔君没防备她忽然又问出此事,结结巴巴道:“那……那个,倾河长老是真有其人的……” “我知道。”沐琼茵无奈地道,“可他不是也早就离世了吗?君上当初是为什么要扮成他来找我?因为不信任?” 他的脸颊又一阵绯红,紧抿着唇局促了半晌,忽而被转过身子,小声道:“看到你进入魔界的那一刻,就想同你说话。” 沐琼茵愣怔住了,“就那么简单?” 他愠恼似的道:“不然呢?本座在魔界待了六百多年都没个新人进来,难得见到你自然新奇……可是用我的身份出现又怕你唯唯诺诺,苦想之后才决定化个外形出来,可恨你总是冷冷淡淡,害得本座浪费了许多时间!” 想到当初的无措与焦虑,魔君还是觉得颓丧,可话说了一通,又怕自己触怒了小女妖。才想回头再解释一番,却听后方一笑,沐琼茵已经从背后将他轻轻抱住。 “谁叫你自己搞出那么多花样呢?”她幽幽道。 * 那一晚她就以这样的姿势抱着魔君而睡。 许是连日劳累,闭上眼睛没多久,她便又一次陷入了诡谲梦境。 白茫茫一片云海间,有碧光萦回流动,像是魔界四周的十二轮法阵。她站在厚厚云层中,朝着那边慢慢行去,可是随着云雾渐渐散开,前方显出巍巍雪山,连绵如巨龙蜿蜒。 ——这是?昆仑? 她讶异着停下了脚步,不知自己为何又会来到此处。 萧萧风声席卷雪山,脑海中忽有声音响起。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沐琼茵一震,仓惶着朝四周张望。 漫天飞雪肆意纷扬,远处的昆仑只有皑皑白影。 “占据了这身子那么久,如今还想着跟他双宿双栖?”那个声音如尖刺般扎进她的心神,带着嘲讽之意,“不过是个飘荡的元神,从哪里来,就给我回哪里去!” 沐琼茵心神震荡,陡然间惊呼出声,一下子睁开了双目。 夜色沉寂,星辰寥落。 藤床不住晃动,被惊醒的魔君搂住她急问:“出什么事了?” “我,我做了个梦……”她额头冷汗涔涔,抓着他的手不放。 “又是梦?”他错愕道,“难道还是与黄泉有关?” “不……”沐琼茵想到刚才那个决绝的声音,心中一阵惊惶,却又没法向他阐明。难道要告诉魔君,自己原本是在昆仑为了阻止他而坠入法阵,之后又进入了镜无忧的体内,冒名顶替来到魔界?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转而换了轻松的语气道:“没事了,只是梦到又被关在万妖宫而已。不过后来君上出现,把我救了出来。” “是吗?”魔君狐疑地看看她,沐琼茵抱着他,小声道,“真的,梦醒了,就好了。” * 她不想惊动魔君,更不愿就此泄露自己的来历。魔君虽然担心了一阵,但见她又闭眼睡去,便也只得不再追问。 沐琼茵努力平缓着心情,可是一想到那个梦中的声音,再也没法好好安睡。 闭着眼睛煎熬了许久,奇怪的声音倒再也没出现,她缓缓睁开眼,天边层云后已显露微微白光,暗夜即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打湿,脸上更是黏糊糊的。 才翻身坐起,魔君就侧转身子望了望,“小无忧,你要去哪里?” “那边有溪流,我去洗漱一下,清醒清醒。”她指着对面山岩,有潺潺泉水自山坡流下,绕着山石淙淙作响。 “我陪你去。”他想起身,沐琼茵却摆手,“就在不远处,又没什么危险,君上还是先休息一阵,等会儿我们就要启程起兰若地宫。” 魔君感觉她似是不愿自己跟着去,想来还是女孩子害羞,他探知这四周应该没什么灵怪,便应了一声,侧着身道:“我就在这儿能望到那边……” “你不要偷看……”沐琼茵红着脸道,“我想洗一下身子……” 他呐呐解释,“不该看的,我自然不会偷看。” 于是她跃下藤床,慢慢走向了嶙峋山岩下。泉流清莹,水花飞溅,她回望那边,树丛掩映了魔君的身影,只隐约能见藤床悠悠。 不知道君上会不会真的不敢偷看…… 她笑了笑,解开了衣襟,又拔下束发簪子,长发如瀑散落。扬起脸,任由清凉山泉流泄而下,从眉间自胸前,洗净昨夜惊惶。 山风拨动泉流,奏响了清朗曲声,在寂静山间回荡。 沐琼茵掬起一捧透亮,脑海中却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还霸占着我的身子不肯走吗?” 她呼吸一紧,想要出声呼喊,却已发不出声音,就连手脚也完全不听使唤。 它冷冷地笑了笑,在她心底深处说道:“看到了吗?不该是你的,终究不会归属于你。” 沐琼茵如同坠入梦魇,她奋力反抗,想要再度控制这个身体。哪怕是回过身子,朝着魔君所在方向望一眼……只要她一个动作,君上或许就能察觉异常,定会迅疾赶至。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强大的力量扑涌压下,如滔天巨浪将她的元神彻底吞没。 她仅存的一丝意识就像孤弱小鱼,在巨浪中拼命游动数下,很快就被卷起又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0.0 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第59章 山风吹过, 黛绿林叶层层起伏,魔君躺在藤床上, 枕着双手望向澄碧天空。乳白云絮间有飞鸟缓缓掠过, 他不由想到了那一双傻乎乎的黑鹰。 远处水流声不绝于耳, 哗哗的,更使他心神迷乱。 魔君坐起身, 透过树叶缝隙往那边望去,然而山岩遮挡住了泉流所在, 只隐隐可见飞溅的水花,在朝阳下亮出烁烁的光。 有奇怪的念头在心底滋长, 他想过去看看,但又怕无忧怪责, 踌躇了片刻,按耐不住地唤她的名字。 金辉在林叶间轻移, 水声依旧潺潺, 然而小无忧并没有给出回应。 魔君皱了皱眉,又提高声音叫道:“无忧,小无忧?你还在洗吗?” 四周寂静异常,除了风吹叶动,唯有泉流哗哗。 他再也沉不住气, 飞身掠过林梢, 须臾间便到了那座山坡前。 飞流漱玉,白练凌空,山岩下一汪清水, 浮映着绚金光芒。在那清潭中,乌发如瀑的镜无忧正背对着他,低着头跪坐在水中,任由山间飞流倾泻一身。 她的雪青上衣已脱落大半,漆亮如缎的长发铺展于肩背上,更衬得肌肤似雪,丰润有致。 魔君怔怔地站在水边,“无忧……你这样,不怕着凉?” 泉水生澜,浅色的罗裙飘展如荷。 他心怀不安地再踏近一步,水中的镜无忧方才慢慢侧过脸,轻声道:“这水一点儿也不冷。” 她的鬓发亦为水濡湿,贴在粉白脸颊间,魔君看着她,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瞬间的恍惚感。 ——许是看到她那光润的肩背,太过意乱情迷? 他告诫自己不可胡来,强行镇定心神,弯腰碰了碰水面。 指尖透来彻骨寒意。 魔君皱眉,“起来吧,小无忧,我们还得赶路去寻寒天。” 她从水中抬起双手,清凉的水自指缝间簌簌洒落,随后缓缓站起身来。雪青罗衫斜落半肩,她回眸望了望,魔君略显惊惶地移开视线,故作成熟道:“你又不守规矩了,赶紧将衣衫穿好!” 镜无忧自水潭中行至他身前,含笑凝视着这个少年,道:“君上……你不是很想偷看吗?” “什,什么?”他涨红了脸颊,闭着眼睛道,“本座答应过你不偷看的,怎么会出尔反尔?” 她从魔君身边经过,发梢滴着水珠,眉睫染着朝阳金芒。一回头,见他还紧闭着眼睛站在树影下,不由笑了笑,抬手拂过他的脸颊。 “君上,不是说要赶路吗?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微凉的指尖从他脸上掠过,魔君心底惊起一缕波痕。 他还未及说话,镜无忧已朝着藤床方向行去,乌发湿润,身姿袅然。 魔君追随在她身后,忽而道:“小无忧,我怎么觉得你去了一次水潭边,就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了呢?” 她脚步未停,声音亦还是那样甘醇,“怎么不一样呢?” 魔君犹豫了半晌,“我,我说不出来……” 镜无忧回转身,淡淡道:“是君上还未对我完全了解吧?” “我?怎么会?”他还待追问,镜无忧已拈诀飞身掠起,长风扬起雪青罗裙,如一朵盛放的暗莲,往山顶云间而去。 * 煦风袭来,云霭浮荡。 他伴随于镜无忧身畔,朝着传说中的兰若寺进发。据她说,兰若地宫就位于兰若寺地下,本是高僧善无畏封印盘古元神之处,因此灵力极其丰沛。当兰若寺荒废后,不少妖物便为灵力吸引,在此修炼,以求更快得道。然而后来兰若地宫被毁,盘古元神珠亦被天界移去他处。 “盘古元神?”魔君皱了皱眉,“上古至尊的元神怎会流落到人间?” 坐在云间的镜无忧垂着眼睫,“此事甚为复杂,若是能寻到元神珠之后,我再细讲给君上听。” 魔君又是一怔,“怎么,你要找盘古元神珠?!为何之前从来没说起过……” 镜无忧抬眸望了望他,“君上不愿意帮我找吗?” “不是不愿,而是觉得有些忽然。”魔君认真看着她,忽觉她腕间红玉串珠正隐隐烁动光彩,不禁问道,“无忧,你那红玉串珠又有感应了?” 镜无忧低头看看,抬手掩住了串珠,微微一笑:“它总是这样,没什么大碍。”说着,又缓缓起身,站在云端望向远天,“君上,你数百年来一直固守在魔界之中,就不曾想要重整三界秩序,不再受天界压制?” 魔君一皱眉,道:“……我也想过要为先君报仇,只是……” “只是什么?” 他来到她身边,迎着朝阳看她,“小无忧,你之前不是一直让我回归魔界,不要与天界相抗吗?怎么现在变了想法?” 镜无忧沉了沉眉,“若只是依靠蛮力与天神相斗,自然不会有胜算。”她顿了顿,侧过脸正视着魔君,“既然我们要前去兰若地宫,我便将盘古元神珠的奥义说与你听。盘古上神寂灭后,元神珠曾辗转流落人间,引来众妖窥伺。而今它虽被移至他处,但只要我们能得到此物,便可逆转三界,重整天地。无论是黄泉幽冥还是九霄宝殿,甚至于游离于三界外的无方幽魂,都可尽由你我控制。到那时,君上的魔界再不用依赖着先君灵力的庇护,或许可以升为天庭,从此尽享逍遥……君上,难道不希望如此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希冀,风扬起乌黑长发,掠过魔君的脸庞。 他一时没有回答,错愕之后陷入了思索。 镜无忧往他身边靠近了几分,扬起脸道:“君上,我先前没有说此事,是觉得时机未到。如今……你既然想要与我共度此生,那难道就等着先君留下的法阵渐渐衰亡,再等着天界派兵来降伏我等?与其到时再决一死战,还不如寻到符文石之后再去夺取元神珠,这样一来足以颠覆众神,再也不用坐以待毙。” 她语声轻柔温婉,似清泉流注心间,一双眼里和光暖暖。 魔君望着眼前的镜无忧,心神为之波动不已。 原先只是想要取回丢失已久的符文石,重霄剑展现神威之后,应该足以保护魔界不受侵袭。可是现在她所说的一切,似乎比仅仅依靠重霄剑更为有力。 颠倒三界,天地重置,还说什么众神威严,妖魔卑微?待到那时,曾经围剿魔界的天神亦沦入无常地狱,而悬浮于北海上空,孤寂数百年的魔界便可飞升入重云之巅。 他的心,不可遏制地猛烈跃动了数下。 镜无忧抿唇笑了笑,轻轻搭在他手臂间,然而那串嫣红串珠,却又一次迸发出光亮。 * ——君上! 已经失去了身体的沐琼茵可以清楚地看到周围一切,也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拼尽全力喊他,近在身前的魔君却毫无知觉。 在被那个强大力量迫出身子的瞬间,她原以为自己会再度漂流无依,甚是随风散去。然而剧烈的牵扯之力又将她摄入了某个无底深渊,她只觉自己就像不可控制的飘叶一般,旋转着,坠落着,却永远达不到彼岸。 在这一茫无边际的空间内,全是血一般的嫣红涌动,又有纯白灵力化为一丝丝一缕缕,缠住了她的元神,使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仓惶四顾,却能透过那嫣红光影,望到周围的山石清流,还有那个跪坐在水中的女子。 那个曾经一度是她借住的身体。 还有后来从林间飞掠而至的君上…… 她终于明白,自己已被摄入了那串红玉串珠,被禁锢其间,无法逃脱。 她不知道镜无忧为何要这样做,可是当她听到元神珠从镜无忧口中说出时,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来,君上就是由此得知了盘古元神珠的真正奥义……或许从某个角度来说,正是由于她的到来,才促使此事拉开了帷幕。 原本是要阻止他闯入昆仑,如今却在阴差阳错间让他得知了元神珠可改变三界的神力。 但是她是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一场昆仑之巅的厮杀重现……在那时,倘若西王母与天帝到来,君上又有几分胜算?就算能夺得元神珠,三界更改之际,又要造成多大的损害? 被无数道白丝困束的沐琼茵朝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叫喊。 “君上!” 云间的魔君回过神来,看看还在等待着的镜无忧,道:“你的意思是,为了你我能不再受到天界威胁,就得抢夺元神珠改变三界秩序?可是,你也说那元神珠早就被天帝带走,想要取得又谈何容易?” 镜无忧扣住他的手,柔声道:“只要君上愿意为我去取那宝物,我自然会告诉你,它现在放置何处。” ☆、第60章 魔君并未立即给出承诺, 而是迟疑了片刻,道:“之前我要找符文石, 你还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怕我与天界对抗……你现在的想法, 是真实的吗?” 镜无忧垂了垂眼帘,“此一时彼一时, 那会儿还未能确定君上对我的感情,我自然不敢有非分之想……”她顿了顿, 抬头望着他道,“我先帮君上寻回符文石, 好吗?” 她的手心温热而柔软,魔君虽觉这转变有些奇怪, 却不舍得就此放手。 先前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的小无忧,如今愿意设想将来, 而且是与他一起共度的将来, 这让少年魔君心中既欢喜又不安。 他惶恐着,却又不敢流露出来,只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装作很是沉稳的样子道:“不管如何,先找到符文石再说。对了, 你说寒天为何要偷走符文石?他难道也觊觎重霄剑已久?” 镜无忧叹了一声, “重霄剑乃是天界至宝,无论妖魔都想求得此利器,可惜我之前没能看透他的本心, 倒让君上担忧了。” “但我还是觉得蹊跷,倘若寒天一直跟踪我们到了炎洲,仅凭他一人就能得到符文石?”魔君注视着镜无忧,“他的原身到底是什么?先前是否隐藏了自己的法力?” 镜无忧怔了怔,侧过身子道:“原身?这我倒不清楚……” “他不是你的属下吗?你竟不知道……”魔君还未问完,镜无忧已紧挨着他的身子,央告道,“君上怎么对我刨根问底起来?不管寒天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我们进了兰若地宫,应该就能找到他的踪迹。你我两人合力,总不至于还落在下风。” 魔君点点头,她的唇边浮起了笑意,屈膝坐在了绵绵云端,素锦云纱飘飞起来,掠过了他的手边。 他将细细的云纱缠绕于掌心,与她并肩坐在云间。 暖阳正艳,清风正缓。天与地之中万物各自生长,黛绿的田野与粉白的花丛在山梁下交错延伸,翩飞的灰鸟从云层下方穿掠而过,望到这一双人影,惊诧得展翅高翔,投没于更为渺茫的天际。 他轻轻抵着她的肩,从未感觉过天光如此柔和清澄,一切温婉得像静流幽然,花开自映。 镜无忧眼睫低垂,感觉到他的呼吸近在耳侧,却只是静静坐着,似是含有心事。 他试探着抚了抚她的耳垂,看她没有反应,便又去撩拨了一下。她不自然地蹙起眉头,转脸望着魔君。他踌躇了一下,道:“小无忧……” “什么?”她疑惑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魔君总感到内心有些起伏不定,就算小无忧坐在身边,却似乎总有一种不安宁的气息萦绕四周,让他心神恍惚,若有所失。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可是他又不知这种心慌的感觉究竟由何而来,这才是最令人费解之处。 担忧兰若地宫一行遭遇伏击?还是符文石并不在那里,寒天也无迹可寻?亦或是小无忧所说的盘古元神珠难以取得,魔界因此遭到天神围剿? 不,都不是。 他试图从小无忧身上寻到慰藉与温暖,就像以前一样。于是他呼吸着她的香息,将她揽入臂间。她的身子起初有些僵硬,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姿势,但很快就又柔软下来,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 “小无忧,等事情都结束后,你想去哪里?” 她静了静,说道:“只要是与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黄泉幽冥,也是绝佳之地。” 魔君微微一怔,“可我们总不至于真的再去黄泉……” 镜无忧扬起唇角笑了笑,眼里有荧亮点点。“君上,我只是打比方……若要说世间最寂静也最雄壮的地方,可就非昆仑雪山莫属了。君上从小生长在魔界,也许还从未见过雪山圣境吧?” “雪山?”他有些局促,“早就听先君说过,在书中也见过描述。你,喜欢那里?” 镜无忧抬起手,勾住他的后颈,缓缓道:“昆仑风光无穷,君上可以与我一同去看看。登临绝顶之际,必然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魔君落下眼帘,望着她皓腕红珠,“好。” 镜无忧眸中含笑,红玉串珠光亮一显,但很快被她暗中发力扑灭了灵气。 * 被困在其中的沐琼茵看到了她投入君上怀中,心中如被尖刃狠狠划过。 还是先前的模样,这个身子这个姿容,在她已经渐渐接受并熟悉之后,却又成了另外的一个人,继续与君上并肩而坐。 她想哭,却没有眼泪。 自己只是虚无元神,占据着她人的身子,如今被驱逐出来,又能怨恨到谁? 可是她被困在这里,看到魔君一步步被镜无忧引诱着,甚至想要为了长久厮守而要夺取元神珠,这样的心境是难以言喻的惶恐不安。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君上与镜无忧在一起亲密交谈,却没法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这个少年,她曾经怨恨过、鄙视过、嘲笑过,也曾对他冷淡,对他厌烦,可是现在……当她听到镜无忧要诱惑君上去昆仑夺取元神珠的时候,无尽恐慌席卷而来。 以前她只担忧三界颠覆,自己也将面临灭顶之灾,然而如今她更害怕的是君上就这样被诱导着走向不归路,走向难以预知的险境。 在她心中,君上的安危已经渐渐占据极重要的位置,这在先前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而现在,却浮现得如此清晰。 身处于红玉串珠中,她能感受到镜无忧的心神。 决绝而又冷静,饱含着深深执念,一切的一切,都依照着计划在慢慢推进。 她恨不得使尽全身力气冲出红珠,可是那一缕缕白丝缠绕着沐琼茵的元神,使得她完全无法挣脱,她就像是被紧紧捆束住的花叶,正在逐渐枯萎凋零。 * 从万妖宫到兰若寺,也只不过短短两天时间。 临近黄昏时分,野鸟归巢,烟霭纷纷。 荒野莽莽,风声旋过,卷拂起一浪又一浪的起落。天与地的相交之际,有庞大的建筑群古拙罗立,背后斜阳映血。 镜无忧带着魔君在云端徘徊,随着云霭渐渐散去,那座古旧残破的寺庙已显露出大半景象。接天的荒草掩不住高峻屋脊,长廊间的琉璃盏多数已经碎裂剥落,只有零散几盏在风霜侵袭下也已失去光彩。 风中传来细碎的铃音,残缺的铜铃在檐下摇动,依稀还能显现往日的肃穆。 “兰若地宫就在这寺庙底下?”魔君掠下云端,飘落于屋脊之角,衣袂飞展。 镜无忧随之飞掠而来,袅袅然立在檐上,身姿绰约。她不无忧虑地环顾四周,低声道:“对,过去妖王统治地宫,但在它灭亡之后,地宫内或许还有其他妖魅栖居,君上要小心行事。” 魔君并未在意,拈诀间身周浮动点点碧影,灵力渐渐盛长。镜无忧朝着他伸出手,“此一行吉凶未卜,君上请小心。” 他看看那纤纤玉手,还有腕间微微泛着光亮的红珠,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掌。“你自己也要留意。” 镜无忧微微一笑,身姿掠起,从斑驳高墙上跃过之后,便踏上佛堂之顶。那一处屋瓦碎裂,纷纷然坠下间,她又已带着魔君穿过殿堂,掠至茂密虬曲的古树梢头。 树枝弯扭如怪龙,苍绿色树叶映在残红夕阳下,浮现惨白光点。 镜无忧双臂一展,衣裙飞扬,指掌间灵光起伏,腕上的红玉串珠陡然绽放出夺目的赤光。 嫣红光影如诡花盛放,层层染染,染遍古树苍松。 忽一瞬千丝万缕白影倏出,如天坠漫雨,萦绕在两人周围。 魔君为之一怔,掌心红焰倏忽显出,却已被镜无忧轻轻挽住了手臂。 “君上,随我入地宫。” 作者有话要说:急急急,小沐沐很气愤! 今天时间不够写得不多。 重要通知,本文入围“我的晋江有个约会”古言类最后竞选,为期一个月的票选时间。小天使们请投一票,投不了的也帮忙宣传一下,谢谢啦~网页版投票方法:点击书名旁边的“入围作品请投票”,进入后找到“正在投票”栏目,选择本文投票即可。手机版投票地址:.jjwxet/essay/index 或者直接用手机浏览器打开晋江文学城网页,在页面最上方点进“我与晋江有个约会”,再找到“上期入围作品投票”,选择本文点击投票即可。谢谢大家~投票的账号不能是刚注册的小号,而且要消耗十个月石。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万千白丝落尽之时, 耀目的红光亦随之淡去,先前模糊的视线才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的魔君身处于盘曲旋转的石路岔道口, 四周石板高低错落, 朝着茫茫无边的暗处延伸而去。 除了零星闪动的幽光之外, 庞大的兰若地宫是死一般的寂黑无垠。 身后有轻轻足音响起,他回首, 镜无忧朝着一条微微上斜的石径做了个手势,“从这边走。” 他跟在她背后, 脚下的石径歪斜狭窄,一级一级悬浮半空, 两侧皆无依无凭。行了不多时,前方又是三条分岔, 镜无忧不加犹豫地选择了中间一条,引着魔君继续往前。 有冰凉水珠自顶部滴落, 从身边坠下, 划出素白的光影。 魔君踏上一级石阶,忽而回过身去,镜无忧随即道:“君上,怎么了?” “感觉,有东西在窥伺我们……”他低着声音, 缓缓环顾四周。然而空洞渺杳的黑暗掩盖了一切景象, 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依稀显现,看不清到底有无异常。 镜无忧微微一怔,“或许是还未离开此处的妖魔?” “你以前说, 妖王被修仙门派狙击而亡,那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魔君走近了她身后。镜无忧蹙了蹙眉间,云袖一拂,指向某处幽暗高地,“要往那里去,沿着石径走到高台,再转向三界河方向。君上为何忽然问起此事?” “没什么,只是对妖王有些好奇。”他正朝着那边张望,镜无忧已牵着他的袖子道,“君上,先找到寒天要紧。” 说话间,近前的石径忽然升降,一级与一级石阶间的距离慢慢变大。 “有人察觉到我们的进入。”镜无忧一拽魔君手腕,带着他飞身疾掠。 原本就错杂盘曲的石径迅疾变幻方向,石阶在转眼间不断重新排列,如狂舞的白练缭乱了空间。镜无忧才踏上一块飞旋的石阶,两侧暗处忽然生出弯曲荆棘,尖刺丛涨,绞向她的双足。 镜无忧飞身掠起,猛长的荆棘如疯狂的鬼爪直追而去。她刚转身出击,魔君抬掌间碧光如剑,萧萧然横扫而出,斩断无数荆棘。 然而石阶中窜出的荆棘越来越多,几乎到了无法落足的程度。镜无忧在空中疾旋回身,恰见魔君追随而来,双手相扣间,便朝着空荡渺茫处飞跃。 他右手一扬,凌空幻出数朵碧莲,与镜无忧飞身掠过,须臾间远离了疯狂滋生的荆棘。 “可知道寒天会藏身何处?”魔君问道。 镜无忧略一沉吟,“若是他在,必定要守着符文石,那或许……”话音未落,四周暗处啸叫顿起,竟有无数黑影朝着两人扑击而来。 * “君上小心!”镜无忧眼光一寒,扬手间红玉串珠灵光暴涨,照出扑至近前的黑影长嘴碧眼,獠牙锋利,似狼又似犬。 魔君袍袖一扬,赤红火光如练斜卷,那一只只狰狞凶狠的怪物被烈火震退,却又从另一个方向追袭而来。镜无忧双指拈诀,四周忽涌起银白飞丝,在刹那间攒射激扬,将为首的数只怪犬死死捆住。 岂料怪犬猛烈挣扎,獠牙森然冒出幽火,更有其余怪犬疯狂扑来,最凶猛的一只径直咬向镜无忧咽喉。魔君掌间火光一盛,重霄剑呼啸飞出,只见血色横溅,怪犬嚎叫连连,须臾间便都身首异处。 镜无忧反掌一掠,银白飞丝倏然收回,魔君持剑上前,询问起她是否受伤。镜无忧摇头道:“幸好君上及时出手,这些突颚怪犬本来都是妖王部属,没想到还会留在此处……” 魔君微微一怔,“既然是妖王部属,怎会对你也毫不留情?你虽然后来进了魔界,可毕竟也曾在这里效力。” “或许是知道我此行不善……”镜无忧才说了一半,魔君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下顿时寂静,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暗处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起初只是如同有爬虫经过,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竟如江流滚滚从四方皆朝着他们所在处奔涌而至。 镜无忧与魔君再度飞掠,就在漫天鬼面蝠的围攻之中,以重霄剑劈斩开烈火之路。 轰然一团火光冲天而起,他带着镜无忧冲出重围,反手切下,无形结界阻住了更多怪物的追袭。 然而这无尽黑暗中风声又起,啸叫着卷掠过层层高台荒塔,镜无忧迅疾拈诀布下法阵,幽幽白光在两人身周旋转萦回。 疾风猛烈,四方晃动,随着隆隆声响不断,庞大的青铜古佛像从地底缓缓升起。 那佛像宝相端庄,威严肃穆,手中持着重瓣莲花,在那莲花花蕊间,有一点红光漾动不已。 魔君盯着那处,镜无忧不禁道:“这,难道就是符文石?” 他上前一步,疾风扬起他那墨黑衣袍,猎猎作声。 掌间长剑灼烈炽热,艳红火苗熊熊不已。 * “果然还是找到这里了。” 青铜佛像的另一只手上忽然显现出灰色身影,寒天裹着斗篷站在那里,好似等待了许久。 魔君冷哂,“上次你就应该知道,就算得到了符文石,对于你来说也是无济于事。重霄剑只听从主人的命令,若是旁人想要强行操纵,只能自取灭亡。” 寒天盘膝坐在了巨像手掌心上,在相隔不远处的莲花花蕊中,符文石正耀动鲜亮光华。 他扬起下颔,“君上还真是自信十足,你以为进了这兰若地宫,还能像在万妖宫那样全身而退?” 魔君蔑视地看看四周,“怎么?你又能凭什么困住本座?就靠刚才那些小打小闹,也未免太低估本座的实力了吧?” “既然这样,那就来试试看吧。”寒天缓缓站起,手中白光一现,飞身持刀砍向魔君。 魔君丝毫不知退让,猛一振袖射出无数碧光。茫茫碧光倏忽攒聚,直袭寒天双目。灰色斗篷激扬间,万千枯叶扑飞而出,如幽蝶般冲破碧光法阵,竟又汇聚为狰狞大口。 魔君纵身飞掠,重霄剑火光摇曳,却一时无法将枯叶燃尽。狂风肆虐,枯叶诡谲,寒天持刀连连进攻,招招凌厉。魔君手腕一振,提剑再度劈斩而下,但见一线耀目火光自剑尖直贯而出。 红焰顿盛,枯叶燃起,寒天身形为之一顿,已被那一线火光击中手腕。 趁此机会,魔君已纵跃而出,一掌击退寒天追击,掌心碧影一转,便将那古佛像莲心间的红光吸摄过来。 茫茫红点悬浮半空,重霄剑在魔君手中光焰越发盛大,剑柄处的一圈灵石顿显碧芒。他袍袖一震,周身黑雾绽现,那悬在半空的符文石犹如受到指引一般,朝着重霄剑急速飞来。 寒天捂着胸口,拄长刀立于佛像臂间,脸色甚是不佳。 镜无忧迅疾出手,似是为了防止寒天进攻,在魔君身周再度布下结界。 魔君扬臂间,重霄剑飞向前方,与符文石在刹那相遇。赤焰流转,碧光漫卷,那一点红芒融入剑柄灵石,好似涓滴汇入海洋。 灵力与灵力相互碰撞,古佛像四周疾风震荡。魔君凝神拈诀,剑身通体爆发出万丈金芒,顿时照亮了整座地宫。 青烟袅袅,妖魅纷纷嚎叫逃离,寒天在这激烈冲击下连连后退,所幸巨手承托,才未跌下深渊。 魔君衣袂飞扬,束发簪缨疾劲飘舞,望着他冷冷道:“怎样?符文石到底还是归属于本座。” 寒天沉默片刻,忽然捂胸发笑,“要不是君上出力,我确实得到了符文石也没什么用处。现在重霄剑威力大增,君上可不能就这样将它闲置废弃了。” 魔君注视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寒天却没有回答,而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拱手,“恭贺主人,大功即将告成。” 魔君眉间一蹙,缓缓回过身。 在他四周,镜无忧之前布下的结界还未消散。寒白幽光层层烁动,映出她那略显苍白而又不减魅色的脸容。 她飞掠上前,望着魔君道:“君上既然已经使重霄剑再展威势,接下去,我们也该想想如何去夺得盘古元神珠了。” 魔君眸中寒色一现,盯着镜无忧,“你……一心只想着元神珠。” “君上难道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她流露出失望神色,抬起手腕掠了掠鬓发,红玉串珠微微生光。 魔君紧抿着唇,过了片刻忽而沉声道:“你不是我的小无忧。” 镜无忧一震,随即扬眉道:“君上怎么回事?居然说我不是无忧?我一直留在你身边,若是其他妖魔变化成我的样子,君上难道看不出真假?” “你……你身体未变,但性情却已然不是我认识的镜无忧。”魔君紧握重霄剑,烽火灼灼。 镜无忧咬了咬牙,寒天忽扬声道:“主人,我早就说不必费那么多花样,何必还要牺牲你的姿容去引诱?现在他最想要的就在我们掌控之中,还怕他不肯跟从?” “多话!”镜无忧愠怒而视,清亮眸中浮起煞气,可只一瞬间又平静如初,温柔笑道,“君上,你看,我从始至终都是镜无忧,之前已经对你说过数次,想要相携一生便不能让天界占据上风。如今我愿与你同往昆仑探求元神珠,你有了重霄剑相助,定然威力大增,就算那些天神也未必能将我们阻拦。” 魔君身周黑雾一盛,直直盯着她道:“你究竟是谁?” 镜无忧眼见自己多番劝解皆无济于事,心中愠怒已压制不住,眉间隐隐浮出暗紫花纹。 “原先的无忧不是你这样的!”魔君厉声叱喝,黑雾暴涨,顿时冲破了她先前布下的结界,“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镜无忧未曾回答,寒天已挽着长刀飞掠而至,落在他近前。 “镜无忧只有一个,你所认识的,根本不是镜无忧。”寒天拍了拍身上尘土,叹道,“可惜我最初也认错了人,直到后来才被主人点醒,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怎么可能是兰若地宫的主宰?” “兰若地宫的主宰?”魔君紧握长剑,盯着镜无忧半晌,“你是……妖王?” 镜无忧的眉间暗紫花纹萦绕生辉,她双眸澄澈,淡淡一笑,“既然是妖王,又怎可能被区区修仙门派彻底杀死?可恨那些道士追杀不断,当时我法力正弱,不便与他们死拼到底,于是便用了镜无忧的身子,想要暂且逃离加以休整。却未料……荒林一战身受重伤,被某个突如其来的元神侵占宿体,害得我再度蛰伏,险些坏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意外吗?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魔君怔立当场, 一时间唯有强装镇定以掩饰内心的震荡。 从镜无忧来到魔界的那刻起,便声称是因为妖王已形神俱灭才不得不另寻依靠。对于魔君而言, 兰若地宫的妖王只是个面目模糊的虚影, 他也从未真正将其放在心上。 只有镜无忧, 才是他最开始就产生好奇,乃至后来亲近不舍的人。 然而现在站在面前的镜无忧, 虽有着熟悉的姿容与话音,却让他从心底感到陌生。 她不是那个让他爱恋的小无忧, 甚至不是女妖,而是兰若地宫的主宰。 ——传说中妖王形体无定, 每隔若干年便会蜕变重生,法力大增。 原来妖王在那场剿灭中根本没有死去, 而是借着镜无忧的身子躲避追杀。然而她却说,自己又在荒林激战时被某个元神侵入身体…… 魔君心头一震, 周身黑雾涨浮, “元神?你说的元神是……” 镜无忧神色沉定,不经意地拂过衣袖,“为斩断追踪痕迹,我在荒林爆发灵力,将那些修仙弟子尽数铲灭。谁知还未恢复元气, 却忽然有一元神冲袭而至, 强行占据了我的身体。我当时元神震荡,法力低微,一时间无力与之抗争, 险些就成为无主荒魂。”她说到此,不由又低眸望了一眼腕间的红玉串珠,“幸而此物本就是我赠予镜无忧的灵器,我的元神在被挤出宿体之时,便栖居在这串珠内。此后那个元神借着镜无忧的名义进入魔界,才得以遇到了君上……” 魔君呼吸急促,踏上一步道:“那元神是谁?!来到魔界之后的镜无忧,就是她了?” 镜无忧审视着他,唇边浮现微笑,“君上对她真是情深义重。这只是一个借居于女妖体内的元神,来无影去无踪,本就不属于这一世界,却强行改变了事情本来的轨迹……知道这些之后,君上还希望再见到她吗?” “……我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来历!你既然将镜无忧的身子抢夺了回来,那她又在何处?”魔君眼中几乎要迸出火来,手中重霄剑一振,赤焰喷发,萦出凄厉之光。 镜无忧还未开口,一边的寒天已扬起双眉,“这里可不是魔界,君上对主人也敢大呼小叫?” 魔君目光一寒,镜无忧抬手道:“寒天,不管怎样,君上始终是魔界之主,我们还得仰仗于他的威力。” “小无忧到底被你关在了哪里?!”魔君再一步上前,声色俱厉。 镜无忧腕间红玉串珠陡然耀出光芒数点,犹如碎星璀璨。 她盯着魔君,缓缓道:“君上不必担心,我并没将这元神彻底摧毁。只是现在还有大事需要完成,等我心愿已了,自然会让你们重见。” “你的心愿?”魔君冷冷道,“莫非就是近来多次提及的盘古元神珠?然而本座对改变三界,逆转天地并没多大兴趣!” “我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要找到此物。如今无论君上是否愿意,昆仑一行是必须要完成的使命。”镜无忧面无表情地道。 “你敢要挟本座?”魔君怒极反笑,重霄剑烁动赤光,四周空气渐变灼热难耐。他再上前一步,距离镜无忧只有一臂之距。寒天警觉地提刀护在她身前,紧盯着魔君不放。 镜无忧身周浮现白影如练,不断旋转盘曲,阻住了重霄剑灼热气息的迫近。 她眼中浮现冷澈光芒,“我苦劝君上多次,但你始终犹豫不决,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你若说是要挟,那就算是要挟吧!登临昆仑阆风巅,夺取盘古元神珠,那个缥缈荒魂我自会归还给你。若不然……她本就没了身子,如果飘荡过久,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散去无踪,就连黄泉幽冥也进入不得,更无法重入轮回。” 魔君紧咬牙关,“改变三界,就如此重要?!你若是不满于被修仙门派追杀,本座可以借你灵力,助你重返妖界巅峰!” 寒天闻言不由望向镜无忧,目光中透露出询问之意。她却毫无触动,侧回身望向那座巨大的古佛像,过了片刻才道:“你以为,我是贪恋权欲,想要成为三界之主?” “那不然呢?否则为什么要夺取盘古元神珠?” 镜无忧眼神一黯,又忽而寒声道:“这些你不必过问,我再最后说一遍,带上重霄剑与我一同去昆仑,才有机会救回你那心爱之人!凌煊,你可想清楚了?” 他那握剑的手指猛然收紧,“如果我不答应呢?” 她亦紧攥指掌,周身白雾猛涨,“不答应?那就将重霄剑留下,与你的小无忧一同坠入无尽深渊去吧!” 话音未落,那迷濛白雾如罗网张开,刹那间便朝着魔君冲袭而去。 * 墨袍激扬间,魔君飞身后掠,罡风旋转冲破白雾迷濛。 扬剑斩下,一道火光喷涌流射,顷刻灼烧出无数火痕飞舞。 寒天跃至半空,刀光闪动间枯叶集聚,陡然幻化出千百头突颚怪犬,嚎叫着冲向火海。白齿森然,碧眼幽寒,它们好似完全不顾生死,竟从烈火中疯狂窜起,朝着魔君四方围攻。 他愠怒中出剑更为凌厉,重霄剑已大展神威,剑风过处,燃空即着。 这烈火来自天界至尊,烧灼间不见青烟但见赤明,熊熊然吞灭一切妖魅横行。凶狠的突颚怪犬虽无惧无畏,很快就被烈火燃着全身,一群群哀嚎惨叫,俨然成了火中恶鬼。 寒天提刀纵跃,一道道罡风迅猛扑击,萧萧间若有万妖隐现。 魔君横剑怒扫,火光冲袭。然而寒天猛喝一声,周身竟忽有寒冰迅凝,护着他一径猛冲,直至魔君近前。长刀顿斩,挟着凌厉飞叶,裹挟向魔君全身。 与此同时,始终在旁静默的镜无忧陡然出手。 霜风忽起,无数冰刃破空飞出,如急雨横斜,划过明暗间火海茫茫。 魔君卷袖震拂,身前火焰猛然飞涨,忽一瞬幻出狰狞巨兽模样,嘶吼间如雷轰然,竟使万叶飞刃尽数震荡错飞。 寒天再度扑击而上,手中长刀直落,化出冰刺万千。 镜无忧拈诀,整个地宫骤然震动,数不清的石阶围绕着那尊古佛像交错盘旋,如迷阵般将魔君围困其间。 * 一波又一波的侵袭使得魔君心火怒烧。 他无惧猛战,血脉喷张时只想屠戮可恨之人,然而小无忧去向不明,就算将寒天与妖王杀死也没法将她找回。 对方咄咄逼人,不容他有所迟疑。 飞舞错杂的石阶迷阵将他困在原处,连接不断的冰刺道道夺命,他紧握着重霄剑疾旋回身,蓦然间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呼唤。 “君上……” 冰刺自身侧飞速划过,魔君竟有瞬间的停顿。 这声音,是小无忧? 就在此时,灰影一闪,迅疾冲来。寒天手中长刀飞旋,已趁着魔君分神之际,刺入他的肩头。 魔君咬牙后掠,寒天急冲不弃,那刀尖虽只刺入几分,却在其施法之下变得坚冷异常。火光一盛,魔君手握刀锋猛然发力,竟将那长刀生生拗断。 然而此时后方忽起旋风疾劲,回身之际,竟是镜无忧挟着嫣红飞瓣封堵住他的退路。 * 飞火流丹,剑起八方。 魔君在去无可去之际含恨出剑,重霄幻出无数剑影,飞旋间漫卷地宫。 青铜古佛轰隆隆震响摇晃,迷石阵飞迸碎裂,缭乱了四周世界。 镜无忧指甲陡然生出尺长鲜红,暴怒间掠向魔君心口。“寒天,堵住他!”她厉声大喝,魔君只觉背后又一阵厉风冲涌,便知寒天再度袭来。 他振袖格挡,然而镜无忧已迫至近前,那尖利的指甲扎进他的心口,却又在瞬间停滞不入。 飞旋的红瓣间,她的神色陡然变化,脸色煞白。 腕间的那串红珠竟不由自主地剧烈震荡,一道道白丝扭曲盘转,似乎即将冲出玉髓。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肩膀好痛!简直钻心痛……qaq 征文竞赛还在继续,再次邀请没投票的帮本文投个票~~~这个月内都可以! 网页版地址: 手机版地址: 点击后进投票栏目找到这个文就可以投票了! ☆、第63章 红线般的光芒自串珠中迸发四射, 镜无忧手腕震颤,一翻身便迅疾后掠。 乱石纷飞中, 魔君急追不止, 流火长剑凌空斩下。 喷涌的烈火吞噬了凌乱的飞石, 平空中疾风如旋涡狂卷。原本已迫近镜无忧的烈火在狂风中反向冲袭,魔君拈诀发力, 身前顿起无形结界。但见一道道旋风从深幽地下攒飞而出,像肆意舞动的巨蛇扭曲旋转, 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他飞速迫近。 而此时的镜无忧已掠至青铜古佛像掌心莲蕊,紫衣飞扬, 眉心寒煞,犹如坠入魔道的天界灵女。 她眼含愠怒, 在狂风间迅疾布下法阵。 旋飞的嫣红花瓣如怒涛急涌,一瞬间将其护佑在内。却在这时, 魔君已冲破风阵, 玄黑长袍凌厉飘展,挟着那一道赤焰当空直落。 轰然迸响,佛像再晃。 镜无忧身前红花猛涨,旋成巨浪冲击而去。魔君持剑疾掠,指掌间碧光翻转, 竟将那嫣红花浪吸摄得急剧扭曲。再一掌推出, 漫天残花纷落攒飞。 镜无忧只觉一股巨大力量奔涌冲来,而腕间红珠内又有灵力不断震荡。她咬牙飞掠,长发扫过之际, 划出道道墨痕。 “寒天!” 她在魔君的招招紧逼下嘶声叫喊。 风旋狂舞,寒天身形骤然虚化,竟在须臾间如黄沙般融入狂风,朝着魔君扑卷过来。 重霄剑灼焰暴涨,然而漫空黄沙顷刻覆下,整个兰若地宫陷入了昏黄幽冥之中。 他飞身旋起,碧光萦动如千万灯盏渐次亮起,然而当他再度看清四周景象时,却发现那青铜佛像的掌心只有莲花盛开,其上已无镜无忧身影。 * 苍穹昏暗,黄沙弥漫。 镜无忧从兰若地宫脱身而去,隐去身影后直掠云端,顺着啸卷疾风奔袭千里之外。 腕间的串珠不住颤动,她紧咬牙关,一股灵力直贯而入,却遭遇到了来自玉珠内的强烈抵抗。 “居然还不死心?”镜无忧攥着手掌,忽而拈诀发力。 红玉串珠间的白丝急剧增长,扭曲着盘旋着,布满了整串珠子。 被困在其中的沐琼茵本来正集聚力量想要冲出,却又觉强力压顶,一瞬间几乎元神迸裂。 来自外界的声音冷冽决绝,“奉劝你不要再妄图挣脱,就算能强行冲出,你也将在须臾间元神散裂,根本无暇再找到下一个宿主。到那时,哪怕魔君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你这已经散去的幽魂。” 沐琼茵寒声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倒是无意为难于你。”镜无忧缓缓道,“就算是魔君,也只要听从我的指令,便不会有太多麻烦。可惜他自视甚高,就连明知你的生死在我掌握之中,还想要凭着自己的实力将我击败。”她冷哂了一声,遥望飞卷凌乱的云层,“看来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君上是不会轻易屈服于人的。”沐琼茵喘息着,无数飞丝纠缠旋转,在血红的结界中将她越束越紧。 “哦?那就看看他会不会再来求我。” 镜无忧淡漠应答,猛然一扬双袖,投入云间。萧萧晚风掠过她的乌黑长发,撩动起透白云纱簌簌飞卷。她迎着初升的残月疾掠而往,远处北辰星若隐若现,犹如渺茫而又值得期待的希望。 纤云如织,寒意四起。镜无忧沐着夜色迢迢而去,回首间,暗蓝天幕苍茫无边,是她曾经一心向往的浩瀚宇宙。 风拂过雪青罗裙,玉珏声声轻响。 她渐渐放慢了行程,最终坐在了幽眇云间。 冷月当空,零碎星影偶现寒光。 就在这幽寂间,有风自西南方吹袭而来,透过云层,送来了片片枯黄木叶。 她抬头,蹙了蹙眉间,“寒天?你追上了?” 木叶飘飞,缓缓汇聚成人影,依稀还是那个身披斗篷的圆脸少年。只是这身影看上去有些缥缈虚无,仿佛随时被风吹散。 “主人。”他略显羸弱地屈膝跪倒,“属下尽力阻挡了魔君,兰若地宫这一次是真正毁了。” 她扬了扬手,示意他站起。寒天却还在跪在云间,紧紧裹着宽大的斗篷,低垂着头。 镜无忧淡淡道:“兰若地宫本来就已经是一片废墟,如今对于我们而言也再无用处,你不必为此感到忧伤。” “主人认为魔君真的会再找来吗?”他犹犹豫豫道,“他已经得到符文石,凭着这重霄剑足以抵御天界,万一他不愿与我们合作,先前的一切事情……我们岂不是都白做了?” 镜无忧平静道:“只要他一日找不到那个幽魂,就会自己寻上门来,” “那幽魂,真有那么重要的作用?” “你不懂情感,哪里会明白?”镜无忧盘膝坐在云中,双指一错,身周浮动点点红影,如细碎花叶飘舞不止。 寒天纳罕着还待追问,她已闭上双目,道:“让我调息片刻,若是魔君追及,还得再有一场纠缠。” “好……”他恋恋不舍地看了镜无忧一眼,却也不敢再多话,只好默默躲在了云层另侧。 * 飞云横渡,镜无忧在寒月间闭目调息,重新回到这个身子时间未久,灵力还不够稳定。尤其是腕间的那串红玉珠子内,还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颤动。 难道那幽魂还不罢休? 她心中一冷,透过灵力警告对方,不料那个虚弱的元神却反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镜无忧虽端坐不动,心意间却能与之相通,“你没听到魔君与我的对话?” “妖王……我知道,你是妖王。”结界中的沐琼茵尽管失去了身体,但是五感皆存,强忍着一阵阵的刺痛,“可是……妖王又是什么来历?我和魔君以前竟从来没有留意过……原先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进入这身体后,总会看到想到一些奇怪的画面。现在我才知晓,原来你的元神始终存在,那些画面都是你心念所致。譬如我在甘华神树中无端进入了黄泉幽境,看到的满地血色荼蘼,还有那个睡在竹筏上的白衣人……再譬如,我在金陵叶家旧宅,从古镜中看到婉儿身后的那个男子……” 镜无忧的心神骤然波动,“你想说什么?” 浅白飞丝渗入沐琼茵的元神,几乎将其生生撕碎。 她硬撑着,拼力道:“我与君上后来去过黄泉忘川,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那倒没有。”镜无忧冷冷道,“我自从被你强挤出宿体后,一直都蛰伏在红玉串珠内,也就是你现在所在之地。当你进入黄泉时,我便留在了地界。本想趁着那个机会再次占据宿体,没想到灵力还不够强大,你与魔君又很快返回,我还是错失了良机。” “怪不得,当时有一股力量似乎要阻止我的元神回到宿体……”沐琼茵顿了顿,又道,“我在黄泉看到了叶葬花留下的石屋,还有破碎的镜子……以及孤单生长于岩石下的一朵荼蘼花。” 镜无忧的手指微微一震,眼睫亦轻轻簌动。 沐琼茵吃力地喘息了半晌,才道:“黄泉花灵说,他曾孑然一身甘为花侍,只为等待那朵瘦弱的荼蘼再度开放,最终耗尽心力也未能如愿……你,就是那朵荼蘼花?” 夜风倏然划过她的眉睫,镜无忧呼吸一滞,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双眼。 “荼蘼花长于忘川两岸,需得沁润鲜血后才可盛放。我的原身生在幽静岩石下,从来无人经过,更不会得到鲜血浸润……就这样过了数百年之后,他因寻找亡妻魂魄闯入黄泉,偶然经过我的身旁,自掌心滴落的鲜血恰巧使我获得滋养,在他面前无声开放。”她的心间有潮水起落,卷拂起片片嫣红,“此后他为挽回亡妻性命甘愿进入万妖宫,成为了只能与鬼灵为伴的异人……而我化为花灵后,亦追随而去,希望能再度得到他的注意。可惜……” 她在心底哂笑,顾自念及那段卑微岁月。穷尽一切手段想要让他忘记已死的婉儿,可他却执念不散,那个绛衣女子的身影仿佛镌刻烙印,成为无法抹去的痕迹。 然而她依旧伴随左右,直至陪着他找到了害死婉儿及叶家上下的罪魁祸首。 巅峰一战,她为叶葬花献出生命,最终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那个时候,她才看到他眼中流露的惊慌不舍,第一次为了她,落下泪水。 本是荼蘼花灵,耗尽法力后自然重回花种形态。她就这样消散了形体,如晶莹血珠般聚落在他的手心,圆润一滴,满含数百年辛酸。 “随后,他带着你,又回到了黄泉?”沐琼茵至此,才串连起了过去所见。 镜无忧怔然,“我本来以为,再等待数百年,当我重聚灵力化为人形后,便能与他再结前缘……可是,灵力尚未复原,他却因耗尽心力导致元神渐散,最终消失在茫茫忘川……当我再回到黄泉之畔,看到的只有那间冰凉石屋,还有他留下的一袭衣衫……他是异人,非妖非鬼,非人非仙,三魂七魄散落飞扬,根本无法进入轮回。我在三界苦苦寻觅,都无法再找回他的荒魂……” 说到此,她沉沉呼吸了一下,目光渐冷。 “直至我终于想起,数百年前就有人争夺盘古元神珠,那宝物可使得天地倒转,三界重整。谁持有此物,谁便成为真正主宰。到那时,我将使三界重新排序,即便是遗落在时间尽头的荒魂也可重新聚合,我所错失的人再不会无影无迹,再不会孤苦飘零。” 沐琼茵怔了半晌,心中隐隐生寒,“只为了这一人,你就要掀起惊天巨浪?” “这一人足以让我耗尽千年等待,就在希望即将实现时却先我而去,他随风飘逝无处可归,我难道就这样眼睁睁见他永不入轮回?!”镜无忧猛一发力,结界中的沐琼茵只觉浑身碎裂般剧痛,一时间几乎失去意识。 “若是你心爱之人落得如此下场,你也会像我一样!”镜无忧攥紧了手掌,“我现在只需等着,看看你的君上到底何时追来。” “为什么……一定要强迫他……”沐琼茵痛苦道。 镜无忧目光沉定,“元神珠在昆仑阆风巅,那里是西王母神界。所有妖魔即便闯入,灵力也大大减弱,根本无法与神将抗衡。可是我不怕,因为魔君手中的重霄剑本是天界至宝,不会受到任何制约。如今重新镶嵌了符文石,更是威力大增。只要魔君为我夺取元神珠,三界重置之日,便是你再获自由之时。”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重获自由? 这四个字划过暗沉沉的结界, 沐琼茵唯觉心绪复杂。 她想要挣脱这困境,可是离开了结界后的自己, 已经只剩无形无体的元神, 就算回到君上身边, 他都不会有所感觉…… 镜无忧似乎真能感受到她的心思,随即回应, “以魔君的能力要为你再找一个宿体,简直易如反掌。又或者, 他若是爱恋我现在的身子,待等三界更迭之后, 我自有别的去处,这镜无忧的宿体留给你也未尝不可。” “……你说之前一直都潜伏在红玉串珠中, 那镜无忧又怎会被你控制?” 妖王的声音沉稳平静,“她?兰若地宫原本就不存在镜无忧此妖。她是我采撷地宫怨魂凝聚而成的鬼灵。我在面临围剿时, 大部分的元神躲进了红玉串珠, 还余留一些灵力,便分给了她还有寒天。” “寒天?” “我原本就是想借着镜无忧的身子,带着寒天进入魔界,再接近魔君左右,以获得重霄剑这一至宝利器。”她顿了顿, 缓缓抬眼望去。 不远处的云间, 寒天正抱着长刀闭目守护,身形依旧有些透明缥缈,看来之前确实损耗了大量的法力。 她与沐琼茵的对话只在神思之间, 因此他即便就在附近,却对此一无所知。 妖王移开了视线。这个同样由她一手造出的妖灵,倒也算忠心耿耿。 兰若寺内古树婆娑,深秋时节落叶纷扬。她在思念叶葬花的时候心念涌动,那枯败黄叶竟似乎有所感应,绕着她飞舞旋转。 那情形,让她想到了曾坐在树下静默不语的叶葬花。 于是她便施法分灵,将自己的部分意念转到了黄叶之间,慢慢的,黄叶聚散翩飞,便化为了一个天性纯良的少年。他自来到这世上起就只服从于她的命令,也因为如此,她在借用了镜无忧身子离开兰若地宫的时候,只带走了寒天这一部属。 所幸他虽有时愚钝,却还是依照计划追至了炎洲,并带着符文石迅疾离开,再将魔君逐步引到了地宫。 如今就只等着最后一步,若是能顺利夺取了元神珠,那时三界颠覆生死倒转,便是自己苦寻数百年来的结局。 她不在乎成神还是入魔,只要叶葬花的魂魄能再度聚合,即便形体全无,她也将与之同归黄泉,静驻忘川之畔。 “主人?”不知为何,寒天忽然睁开眼,懵懵懂懂地望向这边。 无端被他打搅了思绪,妖王有些厌烦。“什么事?” 他踌躇了一下,声音低哑,“更改三界后,主人还是要和魔君合作吗?” 她沉下眉,“我的意图本不在执掌三界,得到所想要的结果之后,我自然会独自离去,又怎会再跟着魔君?至于后续如何,就都交给他自己去处理了。” “主人要独自离去?”寒天忽然惊慌不安起来,他抱着刀跃到近前,眼巴巴地望着她,“那寒天怎么办?难道主人不带我走?” 她的眼神越发冷冽,“你?到时候也将拥有自由自在之身,再不是兰若地宫的附属,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难道还不好?” “可是寒天只想追随主人!”他紧张四顾,“三界之中那么多妖魔鬼怪,他们要是对主人出手,主人自己怎能对付得完……” 他的话还未说罢,妖王已站起身来,“到那时我自有陪伴之人,你留在身边岂不是自讨无趣?” 寒天愣怔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天浩荡,长风疾劲。她孤身伫立于素白云絮间,遥望着深蓝天幕中那一颗独自幽冷的星。 暗夜渺远处,隐约呈现高峻而又连绵的巨大阴影,隔断了天与地的相融。 寒意袭来,就连风中亦沾染了冰情霜意,掠着她肩前云纱倏然飘展。 “昆仑……就在不远处了。”她暗声低语,目光凝结。 困于红玉结界中的沐琼茵陡然一惊,她竭力想要透过玉髓望到昆仑山脉,然而夜深光暗,从此处根本无法看清外界情形。唯有那皓皓雪峰的景象在她神思中自然浮出,还有当初九层高台下的那个孤傲背影,同样映上了心间。 惊鸿一见,未料到此后会遇到完全不一样的君上。 念及此,她却忽而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即便这一次君上被迫答应妖王的要求,持着重霄剑闯上昆仑夺取元神珠,可是从时间上来看,与她最初见到那个白发飘飞的君上,并不是同一时代! 沐琼茵有些混乱。 她仔细回忆起当时所见所闻,那个时候,太虚师伯与玉衡星君都曾说到,魔君凌煊从西海聚窟洲的囚禁中逃脱出来,此后才一路闯到了昆仑。 可是按照这样来推断……这次君上即便闯入昆仑,也并没有改变三界秩序,因为数百年后天庭与魔界依旧对立,天帝依旧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间,而魔君他,却被关押在聚窟洲受尽劫难…… 思绪的忽然清晰,使得沐琼茵如遭风雪暴袭。 君上第一次上昆仑后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这次行动带来的后果绝对不像妖王说的那样圆满,君上甚至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必须,一定要,阻止他听从妖王,被人生生利用。 * 从兰若地宫百鬼哀嚎、乱石纷杂的迷阵中冲出时,魔君能觉察到一缕强大灵力破空而去,但也就是一瞬的错失,让他没能即刻追上妖王。 昏暗夜色中,大地剧烈震颤,随着地宫迸陷,古旧荒废的兰若寺在隆隆声响中逐渐塌裂,最终化为漫空灰烟。 他怅然站于古树梢头,却见两道黑影自塌陷的地下飞射而出,一左一右分飞两侧,继而其中一个惊呼,“君上!”另一个收势不及,猛然撞到了树干上,又痛又惊哑哑直叫。 随后又一道灵光自深处疾闪划出,沿着古树盘旋一周,很快化为了断水凝的身影。 魔君一皱眉。“果然在这里。” 断水凝看到魔君的出现亦是又惊又喜,连忙说起当时在万妖宫的遭遇。原来确如魔君所料,她在坠入万妖宫之后不久,便和黑鹰兄弟被相隔两个不同结界,也正是在那时,她被某种强大的法力摄住了身形,此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与黑鹰都已被困在幽暗地宫,却不知到底身在何处。 她问及魔君怎会追到这里,他却无暇细说。“断护法,我现在有极其重要之事需要亲自解决。此事或许关乎三界秩序,你与黑鹰迅速回魔界,让众人都做好准备。”魔君一改往日散漫,神情沉重,“不管此事是否成功,你们都要守住魔界结界,即便天地倒置日夜错乱,也不要妄自混乱。” 断水凝一听此言,更是惊诧不已。“君上到底要做什么?!如此大事,怎能独自前去处理?” 夜风袭来,吹动他墨黑长袍簌簌飘展。 魔君望着暗蓝星幕,慢慢道:“此事对我而言至关重要,但我却不想将你们也都牵扯进来。先君留下的法阵已渐渐衰弱,你回去后与祖黎长老和风护法通力合作,若是天地转换,定要稳固灵力守护魔界,方才不会被无尽旋力牵扯粉碎。” “君上!你说的天地转换,难道是……” 断水凝骇然,可是话还没说罢,魔君身周陡然碧光飞扬,顷刻间万千流萤倏然旋舞,他那身影只在刹那便隐没不见。 两只黑鹰惊诧失措,对着犹在飘飞的碧光苦苦叫着君上,断水凝怔立片刻,当即咬牙道:“回魔界,要出大事了!” * 他踏着云霭一路急追,虽从未到过昆仑雪山,却也知道大致方向。夜是迷茫无尽、暗沉寂寥的漫长煎熬,他心里有一团火,燃烧间却唯觉寒意袭人。 越往北去,越是风声凄厉。 细碎的冰雪在风中狂舞飘飞,他陡然在云间停顿下来。 夜色沉沉,天与地的相连处,有连绵不绝的巨影,犹如蜿蜒巨龙静静蛰伏。 高耸的雪峰在惨淡月光下泛着银影,上方那一钩残月被巨峰衬托得更显孤寂苍白。呼啸的寒风在雪夜奔袭,卷起簌簌雪沫,纷纷扬扬乱了心绪。 从他所在之处远望出去,在皑皑雪野间,正有一团暗紫色的光影徐徐升起。光亮忽隐忽现,在风雪间尤显孤寒冷冽。随着光亮越升越高,在那紫光之间,又有绛红光亮团团簇簇,好似群芳盛放,攒聚向心。 忽一瞬红光大炽,雪空中绽放血色荼蘼,细长花瓣悄寂展开,丝丝缕缕,如无尽情思。 紫裙翩翩的女子闭着眼睛坐在其间,那容颜分明就是曾相伴左右的小无忧。 他的心头一阵震颤,可很快又强行镇定下来。 黑袍一振,他疾掠于血色荼蘼不远处的山岩。 “镜无忧?”魔君盯着花间的女子,语声寒冷。她缓缓睁开眼,含愁带恨地望着他,轻声道:“我不是镜无忧,我叫花渐隐。这个名字,是那个使我盛放的人送给我的。” 他目光沉定,“我不管你叫什么,你在此出现,就是要等我替你去夺取元神珠?” 花渐隐侧过脸,望了一眼身后的茫茫雪山,“昆仑山阆风巅,有西王母的道场,在那九层玉台顶端,便存放着盘古大神的元神珠。”她顿了顿,微笑着又道,“君上的重霄剑所向披靡,你我一同合力,定能使得天地倒转,生死逆流。到那时,我再将你的小无忧还给你,好吗?” 魔君注视着她,一时没有应声。 红玉串珠又一次隐隐生光,沐琼茵的元神在银丝纠缠中拼力撞击着结界。 这结界坚固如斯,如冰封千年的湖水将她死死囚禁。 可是她望到了君上的身影,听到了花渐隐的诱惑。 “不能答应她!”她不顾一切地挣扎,“君上,你这一次闯入昆仑,只会陷入无尽劫难!” 然而花渐隐却已跃下荼蘼花蕊,慢悠悠飘到了魔君近前。她气息如兰,睁着一双秋水明眸,望进他的眼底。“君上,你难道不想要小无忧再回到身边吗?” 魔君却忽道:“你之前说,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幽魂?” 花渐隐怔了怔,一笑道:“尽管如此,君上还是对她满是眷念,不是吗?” “她的来历,你真的不知?”他迫视于花渐隐,语声寒厉,“你与她心神相通,就没察觉到她的原身究竟是谁?” 花渐隐眉间一蹙,此时那红玉串珠陡然烁烁生寒,而魔君趁着这一刻猛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花渐隐双目寒沉,厉声道:“你想做什么?!对我不利的话,你想要的幽魂就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不是说要和我一同闯入昆仑吗?如此防备森严,怎能叫本座与你同心协力?”话语间,他的指尖倏然钻出墨黑浓雾,无声无息没入花渐隐手臂。 她怒而反掠,却觉玉珠间银白丝缕迅疾萦转,一道寒意直钻入心神。 魔君正待追击上去,忽见花渐隐身形一滞,眉目间神情骤变,踉跄着扑飞至荼蘼花间,片刻后才喘息着抬头回望。 “君上……”她哑着声音,眼里满是焦急与痛苦。 ☆、第65章 追击而至的魔君身形一止, 周身黑雾骤然聚拢。他在半空中盯着花渐隐,掌中红焰忽忽摇动。 声音虽与先前并无两样, 可是她的眼神却让他心神忽震。“你……”他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 然而想到对方原先的身份, 又担心自己再度中计。 她艰难地抬起手腕,再一次开口:“君上, 是我……我的元神,之前就被困在这红玉中。” 话音未落, 魔君已疾掠至近前。“小无忧?!”他惊喜交集,紧紧揽着她腰间, “你这是,从红玉中挣脱了出来?” 虚弱异常的沐琼茵扬起脸望着他, 眉间却无欢喜神色。“听我说,快离开这里……”她抓住了魔君的手腕, 焦急道, “花渐隐只是想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你擅闯昆仑抢夺宝物,定会遭到天帝严惩……” 话才说了一半,沐琼茵的元神就已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之前趁着魔君进攻之际挣脱困束冲入了镜无忧体内,拼尽全力压制住了花渐隐的元神。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 整个宿体内的灵力倒行逆转, 被压制住的花渐隐元神掀起了滔天巨浪,正从各个方向朝着她疯狂反扑。 “君上,回魔界去!”她强行抗衡着, 将魔君往后方狠狠推去。 可是她的手却还被他紧紧拽住。 “要走,也一起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从沐琼茵的神情中,他当即察觉到这身体内两种元神正在激烈对抗,迅疾抬指点中她的眉心,强大灵力疾涌冲入。 花渐隐的元神本已反扑而起,却在这一瞬又被外界涌入的灵力震得晃动不已。 他揽着已经绵软无力的沐琼茵,袍袖一掠便朝着来时方向疾掠。岂料悬浮在空中的荼蘼花瓣陡然暴涨,那细长嫣红倏然朝着魔君后心袭去。沐琼茵惊声提醒,魔君头都没回径直前掠,四周黑雾陡然盛涨,如无形之浪将众多花瓣瞬间吞没。 “不用管它。”魔君安慰着她,足下云烟盛起,身形便迅疾轻掠。 “君上……她,还在身体内……”沐琼茵咬着牙,额前渗出点点冷汗。忽一瞬眼神剧变,竟又闪现出凌厉怨恨的光芒。 魔君心知不好,连忙扣住她的手腕。 灵力旋转升腾,如法阵般周而复始,想要护住沐琼茵的元神。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浩茫寂静的雪原上忽起凛冽朔风。起初只是一线疾旋升入天际,不到须臾功夫便已从四方卷来道道旋风,挟着冰雪狂舞,将魔君前后左右尽数封堵。 数点碧影陡然飞出,幻出浅色光华,在魔君身周顿起结界护佑。 疾旋的风刃越迫越近,皑皑雪原间渐渐幻出寒天的身影。他依旧肩扛长刀,斗篷随风飘展,身形却显得模糊不清。 “把我的主人留下。”尽管灵力已经不足,他的目光却还是冷厉。 “应该叫你的主人迅速离开这个宿体才是。”魔君语声生寒,右掌间红焰隐现,慢慢汇成了灼火长剑。忽一剑横扫四方,风声尖啸中,迫至身周的旋风利刃骤然扭曲,朝着不同方向纷扬飞散。 漫天乱雪间,寒天陡然纵掠而起,双手持刀朝着魔君头顶斩下。 迅猛罡风呼啸而至,带着凝结万物的寒意破空直落,在夜空间留下一道霜白四飞的痕迹。 魔君一手护住沐琼茵,身形闪避间,重霄剑灼出赤红巨焰。 吞天红浪铺展半空,堪堪阻住了严寒之刃的倾袭。 赤红与霜白猛烈冲撞,轰然崩裂出万点火光。在那火光之中,冰晶疾旋,黄叶扑涌,寒天的身影已浅淡至接近透明,却还不甘心地冲击而上。 魔君再度出手,一道残红斜挂当空,燃灼了半壁夜幕。 “把主人留下!”寒天愤怒至极,身周黄叶疾旋,在此护佑下冲过火海,长刀含煞直刺而来。 魔君本不想与他缠斗,可见寒天不依不饶,心中愠怒亦随之而生。 重霄剑赤焰暴涨,形成的灼烈热浪一阵阵袭去,寒天身周的黄叶结界正在不断扭曲瑟缩,很快就将抵抗不住。 “寒天,你把花渐隐带走……我不会让君上,去闯阆风巅的……”沐琼茵强忍着痛楚想要劝服寒天,谁知才说到这里,语声忽而一止,紧接着,她的双瞳骤然紧缩,神色亦变得惊恐不安。 魔君迅疾后掠,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未料她猛地一掌击在魔君胸前,竟趁此机会挣脱了他的保护。 “你!”魔君持剑惊诧,眼看沐琼茵身周云纱四扬,如被风缭乱的轻烟倏忽上涌。雪空中嫣红长瓣交错盘旋,自她足心缭绕生长,正以迅疾之势将其全身包裹。 寒天见状,欣喜不已,“主人,主人要重新蜕变了!我就知道,主人不会就此放弃!” 听得此话,魔君只觉头脑一阵昏乱。 妖王每隔若干年便会经历法力衰微再至蜕变重生的阶段,一旦完成便会犹如新生,实力大增。 如果被她完成了这一次蜕变,其元神强大数倍,定会将留存体内的另一元神彻底吞没。 * 魔君不顾一切地朝着沐琼茵冲去,她的双腿已被细长的荼蘼花瓣尽数缠绕,直至腰间。那嫣红似血的花瓣甚至刺入了她的肌肤,如饥似渴地饮下鲜血。 重霄剑在手,他已高高纵起,却在瞬间无法斩下。 烈火烧灼间,他的心亦被炙热包围。 这一剑落下,就算能杀死宿体,可是现在又被压制住的小无忧呢?是否也会被灵力摧毁,乃至散入长天? 正在这愣怔间,寒天已卷挟着飓风袭至身后。自雪原间忽起层层冰霜,如枝丫寒白,纵横交错,将正在蜕变的妖王护在其中。 魔君愤懑出击,重霄剑奔雷涌动,挟着天地之火吞向寒天。旋转的黄叶结界猛烈震颤,半空中陡起尖啸,随即枯叶成灰,刹那间便被烈火吞噬。 火海中,一团灰黄光影痛苦挣扎,忽而化为一道厉光冲击而出,竟躲开了魔君的袭击,刹那间飞至荼蘼花上方。 那一簇光,犹如千百流萤知晓寿命将尽,在暗夜中集聚紧簇,挣扎着爆发出最终的,最亮的光芒。 冰霜结界中的荼蘼花在此光芒的映照下,猛然颤动着飞卷着,嫣红花瓣倏然伸至了心口。 乌黑长发随之激扬飞起,宿体双目紧闭,脸色如霜,唯有唇瓣鲜红,犹如点染了荼蘼花血色。 宿体虽静止悬浮,然而沐琼茵的元神却正经历着最大的苦痛。 她竭力挣扎,想要再度控制这个身子,可反扑而来的那个元神如同花瓣盛放,已将她死死压制在最边缘的角落。 魂魄震荡间,她隐约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不愿合作的下场,就是魂飞魄散,你既然执意如此,休怪我不留余地!” 猛烈之力从四面八方撕扯她的元神,沐琼茵痛得不能自已,花渐隐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 “怎么样?知道我不是故弄玄虚了吧?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拿回重霄剑,我们一起……闯上昆仑。” 她的元神正被渐渐撕裂,就好像有无数触手勾住了全身,朝着不同的方向狠厉拽扯。 在这样的时刻,她却还能感受到,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君上的声音。 “小无忧!” 他在冰霜结界外喊她,带着难以取舍的痛苦。 自认识他以来,无论是故作清高的倾河,还是自负执拗的君上,都一直给她以洒脱不羁、无视一切的感觉。可是现在,她知道他无法痛下决定。 花渐隐正在蜕变重生,若他趁此机会重下狠招,或许会将两个元神一同震碎。 可是,如果再错失良机…… 她的元神已经缩得极为弱小,“我,不想就此失去他……” “我知道。”花渐隐的声音亦变得渺远,蜕变重生消耗着她的灵力,“那么,你想好了吗?是去劝说他与我同行,还是直接将重霄剑交与我手?” “只要听你的安排,就能让我回他身边?”她虚弱地问。 “对。”花渐隐语声忽高忽低,“我要找我的爱人,而你,也可以重获自由,不是早就与你说过吗?” 沐琼茵沉默须臾,随即道:“给我一句话的时间……我,要亲口劝说他。” 花渐隐冷笑:“你不会是想骗我放你一条生路吧?你现在已被我压制住了,就算我暂时让位于你,你也无法掌控整个身子。” 此时忽又有惊天灵力冲涌四周,冰霜结界处处作响,眼看就要被重霄剑之力破开。 火光燃灼,昆仑山雪峰上灵云浮涌,天际隐隐传来雷声。 荼蘼花已裹挟至宿体双肩,鲜红的花瓣贴近了脸颊,花渐隐陡然睁开双目。阆风巅上光华烁动,伴随着隐隐的雷声,似是天神已察觉到此处的异常。 “去将重霄剑拿来!”她发狠叫着,元神猛然收缩,“如果想耍花招,我即刻会将你彻底吞噬!” 沐琼茵只觉四周的牵扯强力陡然减弱,趁着这机会绽盛而开,如一朵弱小的花攒出花苞。 “轰”的一声响,寒冰白霜四散飞杨,结界被魔君发力震破。 飓风中,飞雪激扬,她艰难地朝前迈出一步。 魔君手握着重霄剑,在烈火灼灼间,望着她的眼睛。 “君上……”她终于站定在近前,朝他露出了笑意,“将重霄剑交给她,我们就此离去,好不好?” “什么?”魔君一怔,就在这时,身前的小无忧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以狠绝的眼神盯着他,咬牙道,“杀了我!” 言罢,她素手疾旋,云纱飞展,将魔君与自己围裹在其间。 “你……”他惊骇至极,手腕被她死死扣住。 猛然一拽,重霄剑已抵住了她的心口。 “还犹豫什么?!”沐琼茵拼尽全力叫出这一声,元神却又被强大力量猛压下去。愤怒的花渐隐不再给她机会,如海啸天迸般扑向她的元神。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她的身子猛烈颤抖着, 元神在惊涛骇浪中兀自强撑。 透白云纱飞展激扬,将魔君的手臂紧紧纠缠。重霄剑的剑尖已抵住她的胸口, 而他指节紧攥, 眼中满是不忍。 “我, 我怎么可能杀你?!等我将你的元神救出来!”魔君抬手重重压向她的眉心,碧色的光痕自身周萦回飞出, 在狂风中急旋流转。忽一瞬凝聚光亮,如流星般朝着荼蘼花中的沐琼茵疾飞而去。 千百点碧光齐数劲飞, 血色荼蘼犹如受到巨大伤害,骤然间闭拢了纤长花瓣。 镜无忧的宿体被彻底吞没于花瓣之中, 只有勉强探出的手还死死抓住魔君手腕。 魔君在情急之中狠下灵力,碧光如浪潮般席卷不散, 将那血色荼蘼死死压制。嫣红的花瓣缝隙间,有无数灵光不断散飞起伏, 一**一浪浪, 是其间的元神正在拼死相抗。 宿体被花瓣完全包裹后,沐琼茵再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只觉花渐隐的元神正满含愤怒地倾压而上。 “早就说过,你要是想欺骗我,就是自寻死路!” “就算叶葬花能够复生, 他会愿意跟你同归黄泉吗?”沐琼茵忍着痛挣道, “我见过他的妻子,她还在金陵旧宅苦苦等待……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他已为亡妻付出一切,为何不能再同我相伴余生?!”花渐隐语声含悲, 似乎已经孤注一掷,不再有其他愿望。 此时又一阵碧光汹涌袭来,魔君正操控着层层光影,猛然间袍袖一扬,飞雪狂乱,光影纵横。血色荼蘼在风雪中剧烈震颤,忽见纤长花瓣疾旋飞舞,一下子挣断了云纱的困束,竟带着那宿体径直掠向皑皑雪峰。 数不清的花瓣盘旋成阵,夹杂着冰屑转眼幻成利刃,魔君却不顾一切地冲入迷阵,只为追击不放。 蔓延的火光轰然窜高,吞灭了滴血的花瓣,他的脸颊为冰刃所伤,然而眼中唯有那团迅疾远去的血色花影。 它已在漫天风雪间飞向遥远夜空,在更远的前方,正是半入云间的高峻雪峰。 * 夜幕阴云越发汇聚低沉,重重障障的云层后不时滚动雷鸣,忽而电光蜿蜒劈斩,惊破长空。 峰峦高处凝寒肃杀,阆风巅尽在云层背后,却在电光间透显隐隐华彩。 血色荼蘼骤然停在夜空之下,纤长花瓣微微颤抖,似乎正在酝酿着全力出击。然而此时风向陡转,魔君持剑急追而至,猛然间一剑直落,火焰纷飞。 “……可恨的东西!”花渐隐已经失去耐心,她万没想到魔君竟会不加屈服,尤其是体内这个该死的元神,居然情愿面临毁灭也不肯与她协力。 血色荼蘼猛然绽放,宿体丰润鲜活,眉间长出艳红的花叶。 双目怒睁,煞气环绕。 她的腕间串珠千丝齐发,呼啸着横扫火浪,灼起白焰纷扬。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助我重整三界,我所求的,难道还算过分?!” 白丝划过长空,割裂严寒气息。 碧光萦回,在魔君身前纵横交错。重霄剑火光灼灼,魔君猛一疾冲,挟着凌厉热浪扭曲了空间。一时间,狂飞的雪片倒转激扬,那朵血色荼蘼忽而增长数倍,纤长花瓣陡然冲破结界,竟死死缠住了重霄剑剑柄。 花渐隐破空掠来,腕间白丝再一疾旋,更困束住了魔君的腰间。 她像流星般冲击而来,探手一扣,数道灵光攒飞盘曲,便锁住了重霄剑。猛一发力,身形再冲,已迫至魔君近前。 盛放的花瓣在身后犹如曲屏怒张,花渐隐眼中满是渴求,烈火燃灼的重霄剑,就像是最后的希望所在。 只要有了它,便可闯上昆仑,斩神灭仙。 热浪扑涌,她指节一紧,强大的灵力吸住锋利剑尖。魔君紧咬牙关,似乎还是不敢轻易出手,眼睁睁看着重霄剑被她渐渐摄去。 忽一瞬天雷震鸣,皑皑雪山间回声萦绕。 重霄剑火光大作,在刹那飞卷起赤红烈焰,如狰狞猛兽扑向前方。 半空中的魔君骤然前冲,赤红烈焰卷灭了困束的银丝,迅疾间已突破至花渐隐身前。 她怒而拂袖,腕间银丝再度飞射,却在此时忽觉心口绞痛,视线为之散乱。花渐隐迅疾后掠,想要稳定心神,然而这身子竟骤然迟钝,本想收回的手臂亦停落在半空。 重霄剑已至她心口,炽热气息翻卷不已。 她拼力想要抵御这难耐的热浪,手臂却颤抖着伸向了前方。 有一个声音,穿透重重阻隔,忍受万千强压,微弱地响起。 “君上,再迟疑,就太晚了……” 近在咫尺的魔君眼神一寒,周身碧光飞涨如雾,猛然间拽住了她的右手。 十指相扣时,火焰暴涨的重霄剑自心脏直贯而入。 * 花渐隐猛烈挣扎,然而魔君紧扣着她的手,一阵又一阵灵力席卷漫生,将她的元神死死镇住。 重霄剑刺穿的不仅是她借住的宿体,这天界至宝在魔君手中威力重振,一切妖魔鬼灵皆如狂风巨浪中的蝼蚁无处藏身。 荼蘼花花瓣扭转,仿佛同样经历着莫大的痛楚。 她的元神被灼烈灵力强行牵扯,甚至能感觉到另一个元神亦在激烈抗争。宿体心口鲜血飞射,这是她灌注于镜无忧心间的血,取自黄泉忘川河畔,开满荼蘼花的泥土之中。 原本想着在叶葬花复生之后,她能凭借宿体与他共归忘川。那一朵孱弱的荼蘼花,那个苦苦等待却终无所得的本体,还在独自生长,却还是等不到斯人归来。 然而现在这宿体行将崩裂,她在最艰难的时刻,猛然缠住了另一个本想挣脱的元神。 “要想杀我?那就将她一同摧毁!” 她以满心的不甘,迸发出这一句。 元神相缠,美艳的宿体被烈火贯穿,一道亮光从伤处直射而出,带着纷落的血花,散尽风雪间。 紧接着,无数道亮光从她心口攒飞四射,就在重霄剑再度刺来的时候,被花瓣包围的宿体碎如飞灰,簌簌散落。 两道灵光相缠着冲出灰烬,一道暗紫一道幽白,从火浪间攒射而出,径直飞向沉沉天际。 魔君心头一惊,持剑踏风疾追不舍。 如今这两个元神相缠共生,他竟无法施用法术,只要伤及其一,另一个也必然受到重创。然而眼见亮光越飞越高,他再也按捺不住,袍袖卷拂间罡风震荡,如浪的灵光冲入云霄。 阴云重压间,电光劈斩,与重霄剑火焰相聚同辉。 一瞬间光痕错杂,将那两道即将冲入昆仑的元神困在其间。 又一道电光直落,震得群山轰鸣,碎雪滚落。 两道元神痛楚翻滚,那一暗紫光影骤然冲出,亮起耀目明辉,朝着电光交错间飞去。 魔君飞身跃起,长剑疾斩,旋出火羽万千。 暗紫元神本已冲至电光结界边缘,却被那火羽重重击中,陡然耀出雪亮血光,犹如夜空下有人尖声哀叫。 再一瞬血光疾旋,幻出红瓣颓然,在风雪间凋零飘飞。 * 灰云密布,雪峰间不断滚落冰块碎石,整片大地为之颤抖,就连隐藏在云层后的阆风巅亦不断闪现幽光。 魔君喘息着伫立于云间,抬手时,纷纷花瓣燃成灰烬,划过指间。 那一道幽白光痕如受伤的蝴蝶艰难飞转,他迎上前去,光痕便绕着他缓慢盘舞。 “小无忧?”他心头酸楚,伸出手来。 光痕幽幽停落在他掌心,一明一灭,像即将熄灭的流萤灯火。 他迟疑着,想要轻轻触碰,可是指尖还未临近,便停在了半空。它是这样弱小虚幻,甚至经不得半点惊动。 魔君心中酸楚,默默念起诀咒。 一点一点的碧光慢慢升起,化为片片细叶,小心地围绕在幽光四周。 “我带你回魔界,再为你寻宿体。” 幽光碰触着他的手心,仿佛是她累了倦了,终于寻到栖息之处,于是静静伏身而睡。 连绵雷声却越来越近。抬望眼,昆仑之巅云雾竟在慢慢散开,迷濛的夜空中星辰寒澈,道道光华于其间盘旋流动,忽一瞬群星闪烁,耀出了最刺目的光。 漫漫长空中,巨大的法阵陡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以前似乎有人猜到过? ☆、第67章 惨白霹雳划破暗黑夜幕, 如惊天长剑直刺雪峰。九道光芒在云层间盘旋流转,犹如黑夜中忽然显出的九轮明月, 映照着千丈孤崖, 铺洒下清寒入骨。 魔君疾掠后撤, 掌心为碧叶环绕护佑的元神簌簌颤抖。 这九道光芒的排列位置,一下子让沐琼茵想到了原先所见之景。 昆仑山上, 九层玉台之畔,为了竭力阻止魔君得到元神珠, 玉衡星君与诸位神君摆出的法阵,正是如此形状。 魂穿至这个世界时, 她曾焦急万分,希望玉衡星君能将她的要求传给天帝, 那时的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陌生环境逗留。可是为何,在这样的时刻, 昆仑峰顶又出现了九转流光阵的痕迹?! 她想呼告, 想让君上带着自己尽快离开,此时的她对于这曾经渴望重现的阵法却满是惊惧。 “这是怎么回事?”魔君不明所以,手中重霄剑犹盛放烈焰。 云层后疾风忽起,吹乱漫天阴絮,隐现重重天兵身影。 又一道惊雷炸响, 苍穹间陡响起严厉叱责:“凌煊, 当年沧筠舍弃自身护住魔界,天帝念及你孤弱才未强行进攻,但也曾告诫你不得擅自闯出北海结界。如今你竟抢夺了原属天界的符文石, 又与妖王一同踏足昆仑圣境,实是胆大妄为,意图不轨!” 魔君紧攥剑柄,咬牙道:“怜我孤弱?分明是难以攻破先君留下的十二轮法阵,才留得我魔界悬浮于北海严寒之处。这重霄剑乃是先君遗物,自然传承到我手中。我要寻回剑上的符文石,又有什么罪过?!” 神祇怒道:“强词夺理!打伤炎洲灵兽,妄图闯入昆仑,难道还不是你的过错?!” “炎洲灵兽根本不是我所伤。”魔君冷哂,“是妖王控制了镜无忧的身子,与部属寒天合力盗取了符文石。你既然是天界神祇,怎么会连事实真相都看不清楚?” “放肆!” 霹雳直落,击穿高崖冰石,雪原为之震颤不已。 魔君后退一步,周身黑雾陡涨,剑柄间的符文石更是透射出刺目红光。然而此时左掌心的碧叶剧烈晃动,藏在其中的元神似乎情急意切地想要表达什么。 他的心头火本已激起,低头间望到此景,不由强忍怒意,当即在雪地间飞划出一道火痕。 “今日无心与你们争论,妖王既已灭除,本座现在就回北海去!” 话音刚落,雪地间的那道火痕陡然暴涨如铜墙铁壁,挡住了前方风雪。他持剑迅疾斜掠,火光自剑锋蔓延飞出,千万道烈焰流光环绕四周,只需最后一刻,便可疾行至千里之外。 可就在这时,数十道霹雳蜿蜒惊亮,天幕中的九道寒光倏然暴艳。 “既然如此,就将不该留在身边的交还出来!” 神祇沉声言罢,数不清的光点自云层间纷扬浮现,萦绕着那九转流光阵迅疾飞舞,散开成为九朵雪白莲影。 躲在碧叶间的沐琼茵惶恐不安,这光阵再度开启意味着什么,没有谁比她更加清楚。 可是她无法说话,无法告知,周围的灵光飘摇曳动,碧青的光叶缓缓缠绕,如他渴望亲近的手。 碎雪寒风萧萧乱舞,她使出最后一份灵力,披着碧青光叶扑簌飞起,绕着魔君迅疾盘旋。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收回掌心,沐琼茵的元神却停落在他肩头,明明灭灭间,幻化出透明的虚影。 “君上。”她轻轻抱了他一下。 可是魔君根本看不到她的举动,也感受不到她的触碰。 只不过在心间划过一丝震荡,这异样之感让他茫茫然回过头去。 无形无影的沐琼茵伏在他身后,回忆起曾因受惊而冒出的毛耳朵,抬起手来想要再摸摸他的头顶。 然而只在刹那间,夜空中光芒迭射,雪白莲影间虹光顿起,跨越了雪峰上空。 狂风肆虐,星芒齐飞。魔君只以为天帝要夺取他手中的重霄剑,周身火光爆起,散射成万千火凤光羽。蔓延的火光铺展了千里雪原,将黑暗燃成赤焰冲天。 就在这熊熊火光间,天与地急剧盘旋,背后的那个虚影还未及触碰到他,便如风中碎叶,转瞬即灭。 他本已跃起半空,挥剑迎击向扑卷而来的重重光柱,然而心间忽如其来的失落感让他顿时一滞。 九道光柱轰然迸裂,如狂潮般倾压下来,重霄剑的火羽虽冲破光柱,却在瞬间失去力道。他被冲击得飞跌出去,仓促间回身寻望,却已不见那朵幽白光芒。 “无忧?小无忧?!”他惊惶不安地连连后退,甚至忘记了抵挡。 又一阵强**力自天而降,雪原间光柱倒射,直贯夜空。 昆仑山上冰雪如海潮扑卷而下,魔君发疯般横剑相抗,火光漫飞间,忽有冰蓝箭雨从山峰背后激射而来,散在空中形成巨大凝网。 身骑猛兽的断水凝出现在夜空下,掌中冰弓一放,又是万千道冰箭疾飞成阵。 “快走,君上!”她飞身扑来,一掌将魔君推向那张冰晶结成的巨网。 * 暴风骤雨般的灵力冲击着沐琼茵的元神,她在无尽光道间穿梭,耳畔还回荡着君上最后的呼唤。 她不忍想象,当他发现自己已经永远消失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悲伤与绝望。 尽管经历过的事情并不算少,可是现在的君上还怀有一颗炽热明澈的心。而此时这一幕,又将使得他做出怎样的举动?是不是会与天界抗衡,乃至招致严酷镇罚? 沐琼茵不敢想。 为什么在她最希望回去的时候,天界对她视若不见,而在她最不愿离别的时刻,法阵又毫不留情地将她带走? 恍惚中,有个轻柔的声音满含喜悦地响起。 “沐琼茵,本星君终于求得天帝将你召回,你看,最关键之时还是得仰仗我的出力吧?” 她陡然一惊,“玉、玉衡星君?!” “正是本星君。”玉衡的声音在光影间回荡,“你且忍受一阵,我召集了数位好友才得以重新开启法阵,再过一瞬你就能回到天界。这段时间内受了不少苦吧?一切都过去了,你就……” “星君快停手!”沐琼茵急得几乎要晕过去,“我不想重返天界,更不想回到与你相见的那个时候!” 玉衡星君震惊得连话都说不顺了,“你……你说什么?沐琼茵,你难道疯了?” “之前我求星君将我带回,可现在我不能一走了之……”她苦苦哀求,玉衡星君愣怔半晌,忽而道,“九转流光阵既然已经开启,又怎能临时中止?!你还是跟我回去,共同对抗魔君凌煊!” “星君,我不愿再与他为敌!你将我放回去,我一定劝说他不再与天界作对,昆仑山一幕不会再现!”沐琼茵的元神拼力挣扎,四周光影随之回旋摇曳。 “沐琼茵,你是被魔君迷惑了心窍吗?简直不可理喻!”玉衡星君愠怒起来,沐琼茵还待解释,却觉数道巨大灵力自四方交错袭来。微小的元神被震得如坠旋涡,无数光影重叠飞过,她的话还未说出,便已经彻底失去了神识。 * 四周一片虚无,那种感觉像是浮在空荡荡的夜空,无所依托,无所目的。 原先疾旋之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此时此刻的她极为疲惫,勉强睁开了双眼,却只见模模糊糊人影晃动。 “醒了,醒了!” 有人惊喜地叫喊,近前似乎有许多人围拢着,议论着。 ——这是,回到了天界?还是东海方壶岛?或是昆仑山? 她想再度看一眼周围情形,可是身子沉重不堪,就连抬起眼帘的力道都没有了。 “你好好休息,我们暂且出去。”又有人按了按她的手腕,随即脚步声四起,那些人慢慢离开。 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她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元神已经飘到了其他的宿体,一切都无法辨清。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唇间有苦涩的汁液滴入,她蹙着眉挣扎了一下,又听到有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沐师姐,这是我亲自为你熬制的汤药,你就喝几口吧。” 她的脑子有些混乱。 隐隐觉得不对劲。 ——沐师姐? 这个称呼,似乎已经很久没人说起了…… 难道? 沐琼茵惊惧地再度张开双目,眼前依旧模模糊糊,然而这一次,勉强能看到一个道装少女坐在床头,手中还端着药碗。 见床上的人醒转,少女高兴地道:“沐师姐,你现在好些了吗?茂仁师兄特意关照我,要好好照顾你呢!” “你……你是……这里又是……”她的心跳得迅疾慌乱,险些再度晕厥过去。 少女“咦”了一声,说道:“师姐伤得不轻,都认不出我了?我是你的师妹琼杉,这儿是逍遥观啊!” 作者有话要说:从开始到现在看了不少留言猜测剧情的,但这个转折应该没人猜到吧!!! ☆、第68章 琼杉?逍遥观?! 沐琼茵的头脑一片混乱, 迟疑着往四周望去,但见帘幔半悬, 一室清寒……这屋子, 竟然就是当初她在逍遥观中的居室。 “这是, 什么时候?”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琼杉愣了一下, 没怎么明白她问话的意思。“沐师姐,你是问时辰吗?现在刚过申时, 你被救回来到现在已经昏睡了两天……”她还在絮絮说着,沐琼茵的耳畔嗡嗡作响,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 琼杉见她很是疲惫,便赶紧又止住了话语, 扶着她坐起。沐琼茵慢慢地喝着那苦涩的汤药,心绪沉重焦虑, 好不容易将药喝完, 她才试探问道:“师妹,我……确实对之前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你刚才说,我是被救回来的?发生了什么事?” 琼杉端端正正坐在床前,“师姐之前不是听闻曹娥江畔有不少孩童无故失踪吗?你赶去查探后发现是江中恶灵作祟, 便施法布阵想要降服恶灵。没想到功亏一篑, 师姐负伤沉入江中,好在茂仁师兄他们及时赶到,才在江流下游寻到了你。要是师兄们再晚一步, 你恐怕就要又被江潮卷去,真正是九死一生呀!” 沐琼茵蹙着眉心,终于弄清了如今自己所处的时间段。 这明明就是当初自己刚刚魂穿时的情景,真正的沐琼茵为收服恶灵而死,自己的灵魂则正好进入了她的身子,从此代替她活了下来。 琼杉说了一通,看她还是迷迷糊糊精神委顿,便也不再絮叨,收拾完桌子悄悄离去。 沐琼茵独自倚在床头,心中悲酸交加。 本以为玉衡星君这一次施法是将她召回至昆仑斗法之时,那样的话她至少能很快再见到君上,不管情形如何,总也得阻止他干出傻事。可万没想到这九转流光阵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毛病,居然再度出错! 现在的这个时间段,距离自己白日飞升还至少有三四年! 再仔细推究起来……君上如今……应该是在西海聚窟洲忍受雷火之阵的困束?! 原先听闻魔君凌煊在聚窟洲被关押了数百年,她对此没有一丝触动。可现在想想,君上在她被法阵带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被天界囚禁起来? 那个有时凌厉有时犯傻,表面清高孤傲,实则极其渴求有人依恋的小君上,究竟是怎么了呢? 念及此,沐琼茵心如刀割。 然而事实已成,她就算大喊大叫也没法改变时间,对现在的沐琼茵而言,天界众神遥不可及,她只不过是逍遥观中的一名女弟子而已。 痛苦了许久之后,她倚坐在床榻上,咬牙暗下决心:必须要尽全力达到飞升的条件,只有这样,才能再登临昆仑,重新见到君上! * 心念已决,一刻都不能等待。 上一次她魂穿过来之后,成天打坐发怔,或者就在躲在小屋里编写故事,而这回心情急迫,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慵懒闲适?在床上躺了两天之后,不顾众人的劝阻,沐琼茵便收拾清爽后进了大殿。 身体还未复原之时,做不了其他事情,但像其他师兄弟那样日夜诵经总是力所能及的。 那些枯燥乏味的经文,以前总被她弃之一旁爱看不看,即便跟着诵经也是装装样子。而现在她却全心全意虔诚诵读,就连焚香打坐亦毕恭毕敬。 没等功力完全恢复,她便又开始前往占星阁勤修法术。若是听闻某处发生灾害祸乱,更是急如星火下山救助。念咒、布法、驱魔、降妖……无一事不尽心尽力,救人水火。 对于她的这些举动,逍遥观上下并没人觉得奇怪。 以前的沐琼茵就是如此静心修道而又急人所难,与上一次一样,他们并不知晓如今的沐琼茵已经换了灵魂。 对于她来说,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心路竟也在慢慢转变。起初,她只是因为想要积攒功德,早日飞升。然而看到众多愁眉不展的百姓因为自己和师兄弟们的相助而衣食有安,看到那些深受鬼怪折磨的人重获新生,合家欢聚的时候,原先那颗急躁的心慢慢地平缓了下来。 想见君上,但这若干年的历练,更让她懂得了世间还有许多人、许多事同样值得关注。 以前那个躲在家里不愿与人打交道,成天沉浸在幻想世界,却又因生活重压而焦虑急躁的自己,正在渐渐地转变。 ——那么,君上呢? 现在的他,在遥远的西海聚窟洲,是否正经历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那个同样也一直独居独处,受惊害羞时会长出毛茸茸兽耳的少年,那个同样也爱异想天开,装扮成倾河带着她在幻境流星中翱翔的少年,此时此刻,又在想着什么? * 从江畔被救回的半年后,沐琼茵的法力才完全恢复,重新学会了御剑飞行。 众师兄弟们想要为之庆贺一番,她却在晚课时朝着大家端庄拱手,提出了一个令人诧异的问题。 “我想去一趟西海聚窟洲,师兄们可知那处的具体位置?” “聚窟洲?”茂仁皱眉,“那不是传闻中的三岛十洲之一吗?师妹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沐琼茵敛容道:“曾有一位故交如今应该在那处……我知晓仅凭自己之力恐怕难以寻到,因此请教各位师兄师姐。” “我说沐师妹,三岛十洲都是仙家之境,虽说有奇花异草金银宫阙,但我们只是区区凡人,只怕就算寻到了仙岛位置,也难以踏进半步啊!” “茂因师兄说得没错,而且我还听说这些仙境并不全是一片祥和,有的岛屿上满是洪荒时期遗存的猛兽怪禽,还有的岛屿上则遍地熔岩无法踏足。你要是遇到了那样的情形,岂不是自己过去送死?” 众人纷纷劝阻,沐琼茵垂着眼睫静默不语,待等他们说完之后,才缓缓道:“多谢诸位提醒,我也深知此行不易,可是……那个人在西海多年,我一直心有挂念……” 茂仁诧异道:“师妹从未提起过有这样的朋友,不知道他是何方神仙?” 沐琼茵心头一震,随即道:“他……并非天神。” “不是天神,那怎么会在仙岛待了多年?”众人更觉奇怪,沐琼茵摇摇头,不肯说出实情,只再三请求他们相助。茂仁只得翻出古旧典籍,指给她看,“这上面记载说,聚窟洲在西海中申未之地。地方三千里,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上多真仙灵官,宫第比门,不可胜数。及有狮子辟邪,凿齿天鹿,长牙铜头,铁额之兽……正如大家所言,此处有凶险猛兽守护,你独自一人怎能进入?” 沐琼茵却只记下了具体位置与地形,起身拱手道:“师兄的提点我记在心间,聚窟洲一行已是我多时心愿,不管面临何等风险,我自会全力以赴,力求安然返回。” 茂仁等人不忍见她独自前去,便想与之同行,但沐琼茵婉言谢绝,又问道:“还有一事想要请教……相传魔界处于虚无缥缈之境,不知道现在还能否找到其所在?” 茂仁愣了愣,不由道:“师妹难道还想独闯魔界?!你可千万打消了这念头,我曾听师傅说过,六百多年前魔界本来独处于虚无之地,虽不与外界往来,倒也另有天地。岂料魔君不守本分犯上作乱,最终天帝发威,派出众神剿杀。这一场血战到底还是使得魔界元气大伤,那嚣张跋扈的魔君也不知被镇在了何处……” 沐琼茵神色黯然,没等茂仁说罢,便低头向众人告别,就此出了宝殿。当夜她独居于占星阁内,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辉,崖上风声萧飒,已生丝丝寒意。 一夜难眠,清早起来她也不愿再打搅众人,便悄悄离开了天姥山。 晨风轻寒,云絮飞扬,远处海浪声起起落落,如回旋低唱。 她在云雾间负剑远行,一阵风过,吹拂起束腰长带。沐琼茵不由回身眺望,天姥山顶峰的逍遥观已隐没于霭霭云中,唯有钟声幽幽,似是伴着她去往远方。 * 这一去迢迢千里,虽可御剑飞行,终比不得临风遨游来得迅疾简单。有时候她独自坐在灵剑之上,看云雾缥缈轻柔宛扬,便会不经意地想起曾有少年纠缠不休,硬是要和她作伴,徜徉于无垠长空。 那时她多数都是对他的笨拙示爱不理不睬,她也从未见过有人会如此执著,屡次受挫屡次复原,像一只自愈能力极强的小兽,成天摇着尾巴绕她不休。 可是终究还是抛下他走了,留他一个孤零零落在昆仑山下,风雪暴虐,仓皇失措。 他后来是怎么了呢?与天帝为敌,最终落败被押。在传闻中他是个罪有应得的恶魔,不知安分守己却还妄图犯上,可是没人知晓他也曾幼稚得近乎可笑,秋水般的眼睛里满满漾着简单的希望。 聚窟洲,又是怎样的境地,将他困在其中数百年之久。 所幸牢记着典籍里的方位图示,在经历艰难跋涉后,她终于来到了茫茫西海上方。 潮起潮落,白鸥追逐,尖锐的叫声伴着海浪起伏交错。 硕大斜阳正慢慢下坠,漫天红霞与金光闪耀的海水相互辉映,绮丽神妙。 极远之处,有彤光漫流,一**潮水环绕赤色岛屿,上空云蒸霞蔚,异彩沉沉。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浪花飞溅, 彤色烟云萦绕间,偌大岛屿只显露隐约轮廓。沐琼茵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足下利剑光芒闪动, 载着她朝那聚窟洲疾掠而去。 眼看离岛屿已经越来越近, 岂料海潮陡起,竟如碎玉峰峦倾压而下。她纵着利剑迅疾跃出, 那滔天浪潮翻涌下来,激起巨浪冲天。沐琼茵衣衫尽湿, 转身再看,竟见海上水雾弥漫, 与赤霞烟云融汇聚合,原本就隐约不清的岛屿越发迷离模糊起来。 她心中焦急, 双袖飞卷破开风浪,迎着重重烟霭御剑前掠。 这烟霭水雾湿气浓郁, 她只凭着前方隐隐红光才算确定了岛屿方位。好不容易自狂风巨浪间冲出重围, 但见金红涌动,光耀千丈,聚窟洲就如硕大烈日般浮于辽阔西海,映照出万般灿景。 那一瞬,沐琼茵的心跳急剧加快, 御剑一掠, 便如飞星斜落。 然而她才刚刚接近岛屿上空,弥漫的水雾间忽然传来猛兽嘶吼,震得海浪激荡, 云雾浮扬。沐琼茵强行镇定下来,踏着飞剑绕了半圈,见前方有高崖耸峙,便想借由此处登临岛屿。 谁知还未落下飞剑,山崖上巨影骤现,乃是半人半兽的庞大怪物,长牙如凿,手持铜盾长矛,滚圆的双目紧盯着沐琼茵。 她忽想起茂仁师兄之前的叮嘱,以及典籍中对于聚窟洲的记载。眼前此物非人非兽,看那样子,应该就是上古时的神怪凿齿。 她急拈诀停下,踏着飞剑悬在半空,抱拳道:“在下并未妖魔,是逍遥观女弟子沐琼茵……” “逍遥观?”凿齿冷声警告,“不是天界来者,也并没有飞升成仙,休想再靠近聚窟洲!” “神使,我只是仰慕仙家,想来岛上看看。”沐琼茵连忙解释,凿齿却扬起长矛怒叱,“多少人都像你这样渡海而来,此是仙家来往境界,寻常凡人怎能入内?” “就看一眼!或者,就让我沿着岛屿上空盘旋一阵也行……”沐琼茵苦苦相求,凿齿双目迸射怒意,口中更冒出火光隐隐,“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随着这一声话落,岛屿深处忽回荡惊雷般的声响。沐琼茵循声望去,这岛屿上草木甚少,皆是赤红怪石,高耸峰峦,而在层峦叠嶂之后,有熊熊火光燃亮海雾,也不知那处究竟是何状况。 凿齿喘着粗气回头张望,沐琼茵忍不住问道:“神使,那里莫非关押着什么人物?” 凿齿目光一寒,双臂猛展,持着武器便跃至云间。在它身周金光浮涌,一阵阵灵力环绕激荡,震得沐琼茵所踏利剑不住发颤。 “你到底是何来意?!”它似乎感觉到来者不善,张开巨嘴尖齿森然。 “我……”沐琼茵不知如何回应,那群山怪岭后的火光冲天而起,在翻滚的云间中如流焰喷涌。她紧攥着手掌,望着翻涌不已的赤红云霭,眼中润上几分湿漉。 那个地方,想来就应该是君上所在之处,可是她现在灵力低微,根本无法强行闯入。就算侥幸能接近那处,又怎能让君上重获自由? 凿齿呼喝着,长矛一扫便震起波纹重叠,强大灵力冲击而来,沐琼茵双臂一格,就被远远震飞,跌在云中。 “区区凡人,难道还敢意图不轨?”它扬起长矛便欲刺来,沐琼茵匍匐爬起,忍着剧痛低声道:“不……我没有其他图谋……既然神使不准入内,我走便是!” 踉跄着踏上长剑,抬手一抹唇边血迹,她深深呼吸着,闭上酸涩的双目。 诀咒念起时,灵剑震颤飞掠,载着她划入云层。 凿齿还在原处戒备森严,她乘着飞剑远离了岛屿,可是远处又传来猛兽阵阵凄厉叫声,响彻天际。这叫声如坚韧细线紧紧缠住心间,她只觉呼吸一滞,又不由自主地驰剑飞回。 然而整个聚窟洲上方已是阴云密布,似是有意要将她阻挡在外。 唯有那熊熊烈焰透过阴云,仍旧射亮赤红如血。她冒着被凿齿击落的风险,迎着滚烫热浪绕着那处迅疾飞掠。 束带卷扬,风鼓起她的宽袖长裙,她在惊雷中盘旋不忍离去,却望不见云层下方到底是何模样。 * 天色骤暗,惊雷连连,海面上卷起了狂浪。 “君上?”她壮着胆子,在云层上方呼唤连连,可是凿齿的吼声越来越近,翻涌的阴云间也显露法光四溢,想来是天界已被惊动。 为了不引起祸乱,沐琼茵最终只能纵剑而去。 海风穿掠发丝,拂乱了心绪。 想见君上,却又不敢造次,按照时间的发展,这本就不该是重逢之日,若是强行想要改变,只怕会造成更坏的结局。 她看到了烈烈火光,听到了凄厉嘶吼,身陷囹圄的君上是不是也感觉到了她的来临?可是……沐琼茵怔然回望,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镜无忧的模样,她着紫衣道服,发束银带,腰携长剑,就算君上能见到自己,还会认得出吗? 怀着落寞之心渐渐远离了聚窟洲,她在西海盘桓数日,久久不愿作别。 落得一身疲惫,最终还是只有回到天姥山,回到本该居处的逍遥观。在那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需得继续完成。 踏着长剑回到逍遥观时,众人面露惊讶,许是以为她不会就此平安回转。沐琼茵并未作出过多解释,从此之后于道术方面益发精进,急人所难毫无推辞,茂仁他们一如以往敬佩她这铁打般的精神,却不知她的心中还怀有另一个暗藏的希冀。 日复一日,她在占星阁高崖古树下静坐冥思,云烟渺渺,孤鸟清鸣。 月复一月,她在真武殿肃穆神像前合掌默念,馥香幽幽,钟罄铮铮。 那一年入夏甚晚,气候又异常闷热难耐,七月初三黄昏时分,她从占星阁中慢慢走出,来到了那株古树前。 碧叶层层,偶有山风袭来,吹动余晖点点。 远处的钟罄一声声敲击心弦,沐琼茵如往常一样,对着古树祷告完毕后,便静静坐在了树荫下。 她不记得自己当初到底是哪天飞升,只知是个炎热的黄昏,就像现在这样,群山寂静,唯有东海浪潮起伏。 闭上双目,心中浮现着各种画面,近日来不知为何,每次坐在这树下时,总会想到当日在魔界进入甘华神树的情景。黑暗中的近身触碰,他因害羞而生出的小耳朵,总是令她在梦中想念。 恍惚间,树叶簌动,泠泠然如轻玉淙淙。 一阵风过,吹拂去闷热气息,带来远海潮湿。 隐隐约约的,在极远之处,似乎有某种鸟儿发出尖唳。她微一蹙眉,犹豫着睁开了双目。 金辉铺展,云海蒸腾,自那遥远云间,有雪白飞鹤翩跹而来,翅尖闪耀着灵光,转眼间便已穿过云雾,飞至了她的身前。 这景象…… 朝思暮想之景终于再度出现,她在惊喜冲撞下竟头晕目眩,好一阵挣扎才平息了呼吸。 又有白鹤载着神情肃穆的神祇翩然飞来,沐琼茵眼中湿润,不等那人开口,便一下子跪倒在地。 “逍遥观弟子沐琼茵,潜心修道只为今朝,恭迎度厄星君驾临!” 坐在白鹤上的星君大吃一惊,这年轻女子竟如此道行高深,非但算好了今日将要飞升,就连他是何身份都一清二楚?!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再看看第一章,鲜明的对比哈哈哈 明天应该可以重见了 PS:我进入决赛的那个晋江征文活动,没投票的帮忙再投投票啊,到月底结束! ☆、第70章 第七十章 “你……”度厄星君虽然惊讶, 但还得装出沉稳老练的模样,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你潜心修道, 造福万民, 当成正果,今日我奉命特来……” “晚辈已经都准备妥当, 只等着跟随星君而去!” 一套说辞还未讲完,沐琼茵早已起身拱手, 那只白鹤盘旋一圈,幽幽然停在了她的身前。度厄星君无奈之下只得扬起拂尘, 唤了一声之后,那白鹤便载着沐琼茵展翅飞入云间。 鹤唳清音萦回山中, 不远处山路上众师兄弟匆忙奔来,目睹白日飞升之状惊愕异常。 这如出一辙的景象在沐琼茵看来却另有感触, 不是木然, 亦不是好笑,听着众人呼唤声起,再望向那株苍翠古树,心中不免怅然。 这次的离开,应该是再也不会回转了吧? 她怀着复杂的心绪, 朝着山道上的逍遥观众人挥手诀别。随着白鹤越飞越高, 他们的呼唤声渐渐远去,沐琼茵沉默着坐在白鹤上,任由疾劲山风卷掠身畔。 暮色昏黄, 霞光渐黯。那一双白鹤载着他们飞越天姥山上方,身姿翩跹地在云端翱翔。风起东方,云飞云卷,低头望去,隐约可见深蓝大海浩渺无垠,层层浪潮卷涌不息。 “这是……”她努力回忆着当初所见,度厄星君一路上唯觉此人奇怪,如今见她终于开口,便慢悠悠道:“这是东海,我们要抵达之处还有一段距离。” ——方壶岛。 她在心中默默念着,不敢再吐露半分。 一想到那遍地芳华、满树琼花的仙岛,沐琼茵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直至今日,她还清楚地记得正是在那里,得知了君上冲出禁锢的讯息。而现在,正是要再度赶赴方壶仙岛,怎不让她思绪纷乱? 一路行去一路焦急,东海浩渺碧波粼粼,白鹤穿云掠浪飞出甚远,前方果然又出现了重重光晕。她不等度厄星君出声提醒,已紧紧闭上了双目,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海浪扑面,再睁开眼时,重叠光晕笼罩下,有碧翠海岛跃然眼前。 “方壶岛!”她不禁低呼出声,白鹤尖唳一声,绕着圈儿斜斜划落。 * 这岛上依旧风轻日丽、遍野芳草,曳着彩尾的飞凤翩然旋舞,轻盈掠过古树枝头。 度厄星君带着她进入仙岛后不久,太虚道长便也如上回那样欣然赶来,沐琼茵心虚地不敢多说,随着他们前往清心台接受了太上玄生箓,见众人先后离开,才斗胆问太虚道长,“师伯,你以前可曾见过我?” 太虚道长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何出此言?我飞升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是哪一世轮回,又怎么可能曾经相遇?” ……听了这话,她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欢喜。 那九转流光阵让她重新经历已发生过的事情,然而对于旁人而说,却都没有穿梭于不同时空内的遭遇,自然不会了解此种情况。 此后她随着太虚道长在方壶岛修仙习法,那些曾见过的神君仙子一一出现,却都对她很是陌生。 这个时间段,虽然发生的事情几乎与先前那次一样,可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经历两重时空。沐琼茵表面微笑着与众人应和,心中惆怅许久,才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一个名词。 ——平行空间。 现在所处的,是否也算是平行空间呢? 既然如此,那么君上是否还会像上次那样,冲破西海聚窟洲的禁锢,如飞星急火般掠向昆仑?入了昆仑后,事情的发展又能否有所改变? 甚至于,这个时间段的君上,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根本没经历过以前之事,从而完全不认识她? 这一切对沐琼茵来说,都是至关重要却又无法预估之事。 * 在岛上度过了一段时间后,沐琼茵按捺不住去找师伯,问起魔君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聚窟洲。太虚道长只以为她是从其他神君那里听到,便不假思索回道:“他?自然是与天帝相抗,却最终落败。按理说,这魔君凌煊闯上天界时修为尚浅,不应该这样鲁莽狂妄啊!” “闯天界?”沐琼茵惊骇,她万没想到君上还曾经做出这样的事情。 太虚道长拈着花白胡须,“此事我倒也未能亲见,只是听老友说起……”正说到此,空中彩凤盘飞,碧云冉冉,太虚道长见之一喜,“来得正巧,就请玉衡星君亲自说给你听听。” 沐琼茵一震,抬头望去,但见碧云间凤尾曳光,其上有白衣神君俊眉修目,正是多时不见的玉衡星君。 一见到他,沐琼茵不禁愠恼,这星君两次施法两次出错,可现在却还是嘴角含笑,眉眼含情。 “听闻太虚道长有师侄飞升到此,我这做朋友的自然要来恭贺一番!”玉衡星君翩翩然从飞凤上掠下,负着手打量沐琼茵一眼,颔首道,“果然清韵秀雅,玉骨冰肌。不知这位小仙友该如何称呼?” “沐、琼、茵!”她一字字念得极重,玉衡星君却也毫无异样,只笑了一笑,便又与太虚道长攀谈起来。 沐琼茵本无心听他们寒暄,可师伯说起刚才之事,玉衡星君有意显扬,“这事问我就对了,当年魔君与天帝为敌,我可是亲身经历了数次大战的。” “数次大战?”沐琼茵愕然。 “正是。”玉衡星君与太虚道长慢慢在前,回过头道,“说也奇怪,那魔君本来已在北海安分了数百年,却不知为何忽然闯到昆仑,西王母座下神祇未能将之擒获,还以为他会逃回魔界躲过劫难。可谁知没过多久,魔君却像发了疯似的闯上天界,口口声声要天帝将收回的某个元神放还给他。” 沐琼茵脚步一顿,呼吸顿紧。“后来呢?” “天庭岂是他能轻易闯入的?天帝下令,命诸神将合力阻截,将魔君拦在南天门外。可他不依不饶,居然与诸神将激战不休,不过还是被天帝座下三位大将重创……”玉衡星君顿了顿,又道,“本来那一次就该将他铲灭的,可惜魔界众人蜂拥来救,再度被那魔君逃窜远离。此后数十年间,魔君竟像发疯般多次冲袭天界,最后惹得天帝亲自出手,以玄雷之火将其重重包围,径直打至西海聚窟洲天坑深处。” 沐琼茵背脊生寒,又听太虚道长道:“这一战之后,魔界的十二轮法阵彻底崩坏,魔界众人应该从此就四散流落了吧?” 玉衡星君颔首,“谁叫这凌煊不自量力,竟敢与天帝相抗?魔界有他这样的君主,要想不毁也是难事。” 说话间,远处芳林间倩影悠悠,有云衫女仙骑鹿而至,见到玉衡星君后秀面绯红。不一会儿,太虚道长的数名好友也闻讯赶到,见了玉衡星君便邀请他一同入林赴宴。 玉衡星君还在假意推辞,站在一旁的沐琼茵细数在场之人,心头咯噔一下。 居然正是当初在惊鸿池饮酒的那一群! * 欢笑声中,太虚道长与玉衡星君相携而去,沐琼茵连忙追随其后。跟着众仙左折右弯,穿过幽幽□□后,前方碧光涟影,果然就是杏花丛中惊鸿池。 觥筹交错,箜篌声扬,众仙一派和乐,席间唯有沐琼茵手心发汗,坐立不安。 玉衡星君瞥见她神色紧张,便持着酒起身笑道:“琼茵,难得风清气朗好时光,你怎么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我……”沐琼茵震了震,匆促间起身还礼,“只是很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故此有些紧张……” 她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手心,心跳几乎冲出胸膛。 玉衡星君微带几分酒意,扬着眉笑问,“有什么紧张的,难道是见了本星君……” 话音未落,原本晴空万里忽变晦暗似夜。一时间阴风怒号,万叶飘飞。 众仙惊讶寻望,只见西北方天空忽起赤红血光,仿佛一道利剑横扫长天,意欲斩断万里云空。又一道惊雷炸响,整个方壶岛剧烈震颤,惊鸿池水翻涌倒卷,冲散了满桌珍羞。 太虚道长脸色一变,“这情形恐怕是西海出了大事!” “西海?!”玉衡星君跌足惊叹,“魔影丛生,只怕是玄雷之火已经衰弱,困不住魔君凌煊了!” 众仙哗然,沐琼茵紧攥着手掌,猛然大步向前,高声道:“星君,师伯,凌煊闯出聚窟洲,我们一定要及时赶到将他拦截,否则必定又要被他惹出祸患!” * 一如以往那样,玉衡星君匆忙赶回天庭,太虚师伯本就性急如火,听得师侄如此说来,更是义不容辞要去追击魔君。于是众仙随之而去,一群人穿过惊涛骇浪,从方壶岛出发,循着那血光飞闪方向径直北上。 凛冽寒风扑卷肆虐,沐琼茵被冰屑迷乱了视线,一颗心却烧得极热。望远方,白白茫茫,浩浩荡荡,雪原千里,冰霜遍地。 更远处,有雪山巍峨,如凛然巨龙,绵延不绝。 阴郁乌云重重叠叠,似翻卷的巨浪压向雪山之巅,云间赤红不断蔓延,朝着雪山最高峰上的恢弘宫阙侵吞而去。 “琼茵,你看这里魔气四溢,要处处小心……”太虚道长才叮咛半句,沐琼茵身周却已华光流转,眉心朱砂艳亮如血。“师伯,晚辈先行一步!” 不等众仙跟上,她已如飞星般穿入云霭,朝着阆风巅乾真宫扑掠而去。 密密压压的魔鹰从云中冲下,乾真宫前又是惨烈厮杀。她的衣带在寒风中扬起又落下,秋水长剑吞冰饮雪。 虽因法术有限,待等闯入乾真宫结界后已是遍体鳞伤,可是当她望到那凌乱的大殿,悬浮飞转的碎石断碑之时,眼中又是一阵温热酸涩。 ——这景象,他来过……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 呼啸风声自殿后传来,沐琼茵顾不得有所喘息,紧握着长剑冲出前殿。 * 朔风与剑气裹挟撞击,纷扬大雪乱了天地。 她几乎站立不住,扶着殿门才得以稳下身形。 九层玉台高高伫立,温润华光萦环盘旋,紫气结界蓬然散开,四周劲风激荡,众神将正目呲欲裂,紧攥着法器围住了雪中的那个人。 他背影如故,经由六百年聚窟洲劫难,却更显身姿挺秀。 只是从沐琼茵所在之处望去,许是心境不同的缘故,此时眼中的这一玄色背影,却在凌厉孤傲中又带着苦寒之息。 墨黑长袍簌落雪中,赤红火纹犹如烈焰喷张,他只微微扬起脸,望着玉台高处,银白长发伴雪飞扬。 “凌煊,六百年的囚禁还没将你的性子磨平?!此处乃是西王母道场,你竟敢再来捣乱?!难道是死性不改,非要求个形神俱灭吗?!”神将怒目以对,掌中霹雳闪现。 魔君背朝神将,只发出一声冷笑,双袖震荡,周身猛然涨出暗黑雾气。 “蝼蚁之力,也配阻拦本座?” 低沉的语声如浪潮冲撞四周,一时间满地碎玉飞溅,瑶花宝树竟都被狂风连根卷起,混杂着冰凉雪片凌乱飞旋。那几名神将奋力扑上,长剑挟灵光之力,冲破疾风直刺向男子后心。 岂料他头都不回,扬臂一卷,周围的空气竟在瞬间扭转。 众神手中利器顿时扭曲断裂,魔君再一展袖,无数剑光如流星攒射,直击众将。却在此时,从殿门方向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喊,那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希冀与悲酸,又含着惴惴不安的忐忑。 “……君上!” 划过雪空的万千剑光骤然停止在半空,他的身影微微一震,随后慢慢回转身来。 英眉明目,与原先相比,少了几分少年稚气,多了几分青年锐利。可是在眉宇间,却又有与年龄不太相称的冰寒冷漠,仿佛世间已没什么能让他在意。 沐琼茵屏住呼吸往前一步,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君上……是我。” 众神将齐齐望向这边,魔君眼眸深处却不起波澜,他以冷冽的目光注视于她,过了片刻,才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本座所为?”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虽然早有此等预料, 然而当君上再度出现于近前,却以完全漠然的态度问出这样的话语, 沐琼茵的心还是猛地沉了一沉。 众神将警惕地朝着两人步步围拢, 魔君陡然回目厉视, 身周黑雾盛涨。 “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他冷峭环顾四周,目光从众神将又移至沐琼茵脸上, 语气却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元神珠本座志在必得,不管你们使出什么法术, 都休想再阻拦本座!” “大胆魔物,盘古上神的元神珠岂能容你随意抢夺?!”赤须神将怒目以对, 手中长戟一振,卷起狂风飞雪。 沐琼茵情急之下飞身掠去, 云袖疾挽长剑横荡,但见空中飞雪凝聚, 顿时结成了漫天絮网, 如结界般将她与魔君围在其间。 众神将愤怒呼喊,沐琼茵双掌交错使尽全部法力,飞雪絮网越旋越快,不多时便厚厚叠叠,阻隔了众人视线。 “你……究竟有何企图?!”魔君掌心烈焰陡起。沐琼茵旋即回身, 焦急道:“君上!我就是无忧, 只不过换了宿体,你难道记不得我了?!” 他的瞳仁猛地一缩,眼眸深处尽是惊愕与怀疑, 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 沐琼茵一面竭力抵御着众神将从外面冲击而来的力量,一面望着魔君的眼睛,又一次含悲唤道:“君上!” 魔君身子微微震动,指掌间的流火骤然盛起,耀目妖艳,摇曳不已。 可是他却又缓缓摇头,本是负重隐忍的眼神渐变得狠厉决绝。 “你也是仙界之人……你的灵力,我能清晰感应。”魔君慢慢抬起手,赤焰暴涨,凝成血红透亮的重霄剑。剑锋震颤,火焰飞攒,他盯着沐琼茵,忽而寒声道:“我的无忧……她已经不见了,你怎么可能就是她?!” “你为什么……”沐琼茵正急于解释,外界灵力盘旋冲撞,那飞雪絮网再也承受不住,顷刻间撕裂飞散。漫天碎雪呼啸四扬,众神将嘶喊着持刃迫来,一时间法力纵生,灵光劈闪。 猛烈罡风旋转天地,沐琼茵的灵力一时承接不上,身形晃动间连连倒退。 魔君袍袖激扬,烈焰长剑凌空横扫。飞红灼浪扑袭而来,众神将本已冲至近前,却被这猛力灼热冲击得倒跌出数丈之远。 又一道烈焰如怒江奔涌,斩破雪地冲袭四方,一时间阆风巅上火光冲天,殿前残雪纷纷陨落。 而此时从大殿方向又掠来数道人影,太虚道长眼见情势危急,拂尘一扬便率先出手。 银光乍现,千丝飞射。魔君袍袖疾旋,挟暴风飞雪冲击而至,众仙君齐齐抵挡。可他却倏然回掠,至九层玉台近前,双手持剑,烈焰奔腾。 火光灼然,凌空斩下,白玉高台前的结界轰然裂开。 太虚道长的拂尘银丝才至魔君背后,他已经纵身掠向结界缝隙。 沐琼茵头脑轰然作响,当初魔君就是在此时冲入高台,如今再不能让他酿成大祸! 来不及细想,她拈诀疾飞,冲破了罡风飞雪,朝着即将闯入结界的魔君拼力大喊:“君上!” 魔君略一回顾,身形已掠入了不断扭转的紫光结界。 在众神惊呼声中,魔君反手间碧光暴涨,碎裂的结界渐渐合拢。 然而就在这一刻,沐琼茵疾掠而来,奋力地抓住了魔君的肩膀。 “闪开!”他愠怒出击,沐琼茵却死也不放。飞转的碧光倏然消失,随之而来的紫气升腾,玉台四周结界已凝,将他与他皆留在了高台之上。 火焰四起,魔君身周黑雾弥漫,衬得一双利眼寒如冰玉。 沐琼茵回首望去,结界外太虚道长等人神情焦急,却又万般无奈。 而此处风雷疾涌,电光时现,往高处望,一团温润华光灼灼生紫,如九天明月云环雾绕。 严寒与灼热交错碰撞,结界内气流迅猛,他那墨黑长袍随之拂扬,更显出凌厉气势。 沐琼茵怔然凝望,自从离开他之后,每次回忆起君上的样貌□□,总是浮现出少年时的他。而现在的君上严酷冷冽,那双眼眸仍然黑得透亮,却少了明丽流波,多了阴寒深沉。 他这是……怎么了? 激烈回旋的气流中,沐琼茵艰难上前一步,浅色云纹罗裙簌簌卷舞。 “君上……我真的是无忧。那个曾经进入魔界,又曾经追着你离开北海,与你一同去了很多地方的无忧。” 烈焰在他四周疯狂攒动,魔君依然沉默相对,用审度的目光紧盯她不放。 沐琼茵急切道:“君上还不信吗?天虞峰、孤月楼,还有那株甘华神树……我因被花渐隐元神操纵而进入神树,却看到了黄泉景象,还惊醒了同样也在树中的君上……” 玉台高处陡降下惨白霹雳,径直打在了魔君后方,激起烈焰狂飞,火光如魔。 “君上当时是在睡觉么?还是在独自想着心事?”她努力露出微笑,抬起手比划一下,“我在惊慌中,还摸到了一双毛茸茸的兽耳……那个躲在树中不声不响的,不就是你吗?” 他攥紧了手掌,指节咔咔作响。 “你……”魔君眼中满是痛楚,忽而又厉声道,“你是从哪里得知了此事?!是天帝又派出你来诱骗本座,好让本座随你离去,不再抢夺元神珠?!” 沐琼茵震了震,“我怎么会是天帝部属?我虽身带灵力,可元神就是无忧,只不过因为上一次误入法阵,才借了别人的身子……君上,你要是还不明白,等我跟你细细说清。可是现在情势危急,或许西王母很快就要赶来,我们不要在这里了好吗?” “你果然是要骗本座离开!”黑雾弥盛,魔君愤怒得出乎意料。他紧握着重霄剑,灼出火光炸裂。“我的无忧再也回不来了,唯有夺取了元神珠重改天地,才有可能将她寻回!”他咬牙,眼眸深处尽是痛苦,“昆仑山下,是我亲手将重霄剑刺进她的心口……” “可是我的元神又被天界收回,君上不是曾经去向天帝讨要吗?” “都是骗子!”魔君骤然愤怒无比,重霄剑一斩,风雷顿滞。“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第一次我去找天帝时,多位神君都矢口否认曾收回元神……第二次,我再去天界,天帝却说无忧本就是天界上仙,来我身边不过是为行正义谋划……我与他们拼杀多时,带着一身伤回到魔界,休养三百多年后再去当面质问。有人暗中施法,幻出了小无忧的身影,让我误以为她已去了西海……分神之间,玄雷火起,我被耗尽法力震落九霄,直接坠入聚窟洲法阵。”他冷笑,语声悲愤,“这世上唯一能烧灼本座的就是玄雷之火,聚窟洲中雷火千年不灭,你们谋划了一场好戏,要让本座再尝尝被骗之苦?” 沐琼茵喉头哽咽,她只知君上因与天帝作对而被困数百年,却不曾想到在此过程中,他所遭受的种种磨难与欺骗……可是,就算他已经心灰意冷,却为何…… “君上,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元神珠?”她歉疚地顿了顿,“如果无忧当年,确实是奉天神之命,前来魔界有所图谋……那么君上更不需要为复活无忧而再犯下大错!” 那双墨黑瞳仁骤然紧缩,他沉寂许久,竟抗声道:“我的无忧,不会是天帝所说的那样!我要复活的无忧,只是那个要陪本座在孤月楼念书,会跟本座去章峨山故乡的小女妖!” 沐琼茵辛酸异常,“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换了宿体的无忧,你也不承认了?” 他暴怒起来,倒退一步踏上玉台台阶。“我不信!只有经由我亲自复活的,才是真真切切的无忧!” 沐琼茵眼前水雾迷濛,她竟未料到期盼已久的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形。 被欺骗被嘲讽被强行镇压了数百年的君上,那个在昆仑山下亲手将重霄剑刺进镜无忧心口的君上,似乎已经偏离了正常的神智,因此才有如此疯狂的、执著的行动。 ——可悲么? 他持着长剑独自抗击风雷倾袭,一步步朝着玉台高处艰难行去,留墨黑背影孤绝不改。 这身影,竟让沐琼茵想到了花渐隐。 那个同样为复活爱人而不惜一切代价,执拗地近乎癫狂的黄泉花灵。 而现在,君上竟也步他后尘…… 又一道惊雷炸响,整个九层玉台结界内气流震荡,上方的华光越发明亮。魔君已经离她越来越远,离元神珠所在越来越近。 她如梦初醒,飞奔着冲上玉阶,然而越往上行阻力越大,时而狂风暴雨,时而冰霜横飞,她的灵力尚不深厚,只追出一层便觉浑身就要撕裂。 她绝望地朝着渐行渐远的君上大喊。 那个背影似乎略有迟疑,再度向她回头望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际乌云翻涌,渐渐朝两侧分散开来。耀目明光横卷四方,诸神祇现身云端。 留在玉台下的众仙一见援兵来到,当即迎上前去。白衣翩翩的玉衡星君率先落下云头,见魔君身影已接近高台之巅,不禁神色生惧,“大事不好,若是被他得手,轻则日夜颠倒,重则三界逆转,神鬼互换!” 众仙大惊,急问有何方法可以阻止魔君行为。玉衡星君焦急道:“我已禀告天帝,此处本是西王母道场,她亦该闻讯赶回,只是就怕来迟一步……” “星君不必担忧,待我们冲入结界强行阻截!”数名仙君闻声出击,一时间法光纵横,齐齐向着那高台冲去。守台神将惊呼不已,但见数道灵光才撞击至结界边缘,便震起狂力奔涌,阴风怒号。 众神连连后撤,结界内的沐琼茵望向玉衡星君,唯恐他再度布下九转流光阵,那样的话真不知如何是好。 岂料此时东南方天际忽而明光大现,如旭日升腾,霞光万里。 原本的阴霾云层铺展流散,尽化为白云轻絮,映照紫气东来。 祥云间白鹤清唳,身姿窈窕,又有灵凤翩然,彩羽烁金。 已登临第七层高台的魔君停下脚步,云端众神与台边众仙面露惊喜,玉衡星君激动道:“鸾凤回山,是西王母及时赶回,这一次定要让这魔物形神俱灭,再也掀不起风浪!” 沐琼茵听闻此言,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魔君却霍然回身,墨黑长袍凛凛生风,手中重霄剑异光烁动。 “西王母?”他依旧冷哂,眉间满是轻蔑,“我连天帝都不怕,又何惧区区昆仑之神?” 作者有话要说:君上的神经有点错乱了……不要怪他不认无忧……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君上!不要再一意孤行了!”沐琼茵焦急不已, 自己活生生地就站在他近前,他却分不清真实与虚幻!她凝聚法术, 冲破了疾旋风阵, 眼见就要追到第四层高台之上, 却听得长空中凤吟清越,响遏行云。 就在这清音萦回之际, 一道道银剑似的的光柱刺破云层,径直射向玉台上方的紫色结界。 那结界骤然收缩, 每一处与光柱相接之处皆似承受了巨大覆压,就连玉台顶端的那团光彩都微微颤动。 魔君目光寒彻, 袍袖一卷,指掌间碧光翻涌而出。那法光初如泉流飞快流转, 又化为碧色巨龙腾跃翻卷,须臾间便在结界内吟啸生风。紫色光影在两种力量的抗衡间忽明忽暗, 众神眼看顶端的元神珠摇摇欲坠, 不禁都屏住了呼吸。 沐琼茵本已追至第四层,亦被结界内外的强**力震得无法前行,手中长剑奋力刺入玉阶缝隙,才勉强定住了身形。 而此时长空间云霞更盛,一双双鸾凤翩飞萦舞, 赤金尾羽间晕洒万道辉光。沐琼茵抬头望去, 云霞极亮处有五彩凤鸟昂首清吟,其上则隐约有人影朦胧,依稀可见锦罗金纱云带飞扬, 虽无法望到眉目真容,但无形间气韵灵妙。 千丈雪山万里云空,天地广域中灵气所聚,似万川奔涌,皆汇集于这凤鸟的主人之身。 “凌煊,数百年来你几次三番犯上作乱,天帝将你关押至西海,希望你能在玄雷火阵中得以反省。未料时光流逝,你那横行无忌的野性却丝毫未改。”立于灵凤上的西王母语声清厉,微含愠怒。 魔君又踏上一步,重霄剑横斜提举,赤焰染红了双目。 “天帝?”他鄙夷冷笑,“只会故弄玄虚、暗中使诈的小人!” 众神愤怒,西王母寒声道:“果然不可教化!” 金光大盛,鸾凤尖鸣,自云层间直射而下的银亮光柱更压低几分,那结界在摇晃间不住发颤,已经行将破灭。魔君紧握长剑飞身而起,不顾结界内气流逆转冰霜横飞,径直朝着玉台顶端疾掠。 一道道霹雳交错打落,他在雷电间迅疾穿过,指掌一翻,便有灵力奔腾,如无形江流朝着第九层疾涌而去。 “轰”的一声,结界内最后一层阻碍被这灵力强行冲破。 霜飞雪溅,霹雳逆行,顷刻间紫色结界如冰层崩碎,阆风巅上狂风大作。 “君上!”沐琼茵已经睁不开眼睛,灼浪与冰雪交替冲击,她强打精神聚力拈诀,身周才浮起淡淡光影。魔君却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唤,掌心一收,那道奔腾激荡的灵力便已缠住了玉台之巅的华光。 “元神珠!”众神骇然惊呼。 就在那灵力即将强收元神珠之时,云端华光暴涨,那无数道银色光柱轰然下压,如天柱沉坠,直落向魔君四周。 他左掌控制灵力翻卷,右掌间重霄剑挥斩吐焰,火光长龙怒腾飞跃,猛冲向道道光柱。 赤浪席卷,玉台将倾,西王母长袖微动,又有灵光洒落,如云絮将元神珠轻轻萦绕。魔君奋力狂斩,火龙冲击着银亮光柱,一声声轰鸣震荡天地,阆风巅上众神纷纷避让,唯有鸾凤旋舞,尚在云端盘飞。 沐琼茵的呼唤早已被湮灭无闻,她眼睁睁看着魔君近乎疯狂地冲撞而去,重霄剑火光灼起,冲入云空。 烈焰长龙与云间光柱相撞的那一瞬,天地间群雷震响,昆仑诸峰冰雪崩裂,无数道苍茫奔流冲击泄下。魔君在烈火护佑下已掠至元神珠近侧,岂料那团云絮般的白光骤然暴涨,忽化为巨大凤鸟,口衔灵珠展翅回旋。 他怒而挥剑,火光过处,喷薄如旭日出海。 然而就在此时,西王母运指如剑,一道赤金光辉破云射来。 那道光耀目异常,刹那间万凤齐飞,清吟刺耳,原本明丽天幕骤然晦暗无比。 奔腾的火龙环绕长空,灵光所化的万千鸾凤遮天蔽日。再一瞬金光霹雳自天界疾落而至,重霄剑猛然震颤,他的全身仿佛被无数巨力相互牵扯,却仍咬着牙怒斩出招。 又一阵地动山摇,火光席卷这巍巍高峰,积雪已荡然无存。 而紧接着之前的那道霹雳,越来越多的闪电自云端砸落,交错着纵横着盘结成阵。 那是来自天庭的力量。 西王母指掌一抬,空中灵光凤鸟尖唳一声,便朝着魔君扑击而下。他正在奋力冲出霹雳光阵,见灵凤冲来抬剑挥挡,却不料那灵凤本为法光化成,竟无惧于烈焰奔腾,径直穿过火海挥翅冲至。 与此同时,厚厚云层间霹雳再起,白光照亮天幕时,巨**阵骤然闪现。 浩荡法阵如星盘转动,只在瞬间便覆压而下。 昆仑诸峰昏暗无光,沐琼茵只望到漫天银寒沉沉坠落,灵凤展翅扑击,魔君飞跃斩剑。最灼热的火喷涌而出,灵凤耗尽最后法力缠住了魔君,那硕大星盘法阵轰然压下。 “君上!”沐琼茵惊呼出声。他奋力抵挡,身周烈焰群起,如擎天巨龙抵住寒光巨阵,然而那法阵还是不断下压,魔君所在的玉台已层层崩塌。 天际千万灵凤犹在盘旋,只要西王母再度出手,魔君必将无法同时应对。 天界传来威严之声,如惊雷般隆隆的,在云间震动。 “凌煊错而又错,不知悔改,今日闯出西海便来昆仑作乱,罪不可赦!如此冥顽不灵的魔物,再不能容你苟存于三界之中!” 他手持长剑奋力相抗,墨黑长袍激扬簌动,唇边却还带着冷笑。“又是如出一辙,天帝此次要和西王母联手才能将本座击败?你却不知魔本已跳出轮回,就算今日本座身形灭绝,千万年后亦会元神重聚。到那时,定还要反上天庭,与你较量高下!” “元神重聚?”那声音毫无情感,震得他身周烈焰齐齐压低,“那便看一看在这万象炫光阵的法力之下,你还能存留几分元神?” 银寒烁动,如万钧之势再度压下。 众神屏息观望,只等着魔君身形粉散,元神殆灭。阆风巅上顿坠黑夜,唯有火龙奋力相抗,灼浪一阵阵席卷四周,却在此时,一道伶俐身影直掠而来,缎带飘飞,曳动白光濛濛。 西王母座下灵鸟昂首高鸣,太虚道长望见此影,急道:“琼茵,你要做什么?!还不回来?!” 那身影竭力冲破罡风封锁,最终落在云絮之间。沐琼茵精疲力尽地伏倒在半空,“天帝,西王母,魔君执迷不改全是因我而起,此前我借着九转流光阵回到过去与他相识,最后元神却又在他眼前消失无踪……才使得凌煊数百年执拗成狂,犯下大错……今日他闯入昆仑,皆是前因未了,心魔怒盛,若天帝强行将其毁灭,只要存有一丝元神,千万年后或许又将造成大乱!” 云层间雷声隐隐,强抗着法阵的魔君惊愕望来,似乎一时还难以相信。 沐琼茵缓缓回首,看了看他被烈焰映照的姿容,又扬声向天道:“我既已飞升成仙,便不可袖手旁观。沐琼茵愿穷尽仙寿镇伏看管魔君,有我在的一天,便不会再让他闯出祸患。” 万象炫光阵还在持续下压,魔君周身烈焰暴涨数次,却始终冲不破寒光万道。 他不甘失败,喘息着盯住沐琼茵,“你……究竟是谁?” 沐琼茵用悲伤的目光望着他,“君上,你还不信我是无忧吗?” “你?”魔君手攥长剑,微微发颤,“你是仙,不是兰若地宫的妖……来我身边,是为了……要取我性命?” 沐琼茵说不出话来,寒光映落间,眸底清濛盈泪。 凌煊急促地呼吸数下,重霄剑忽耀出万道烈焰。在纷扬火海中,狰狞巨大的猛兽嘶吼咆哮,再不看她一眼,只低着头,昂着背,用额间独角撞向已压至极低的光阵。 “不可!”她骇然惊叫,抛开长剑奋力飞掠。 银光灼起的光阵已将狰彻底笼罩压制,沐琼茵如渺小的飞蛾扑拥过去,穿过重重火焰,猛地将它紧紧抱住。 光阵强压而落,黑暗中沉如千钧,碎落的天空层层叠叠,要将它的身子和元神彻底毁灭。 她却伏在它身上,背后亮起了微弱的光,像破茧初生的白蝶,展开小小翅膀,妄图替这蛮横又自负的兽遮挡侵袭。 万千重压直落,火龙横生喷卷,五条尾巴的巨兽还在挣扎。 沐琼茵在巨**力的撕扯中,紧抱着它看似可怕实则柔软的身子,不顾猛兽的抗拒,毅然吻上它的嘴巴。 “君上……倾河,无论是章峨山,天虞峰,还是浮云殿废墟,我都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T_T久等了,这个应该算是正文结束,未交待的还有番外…… ☆、第73章 番外一 番外一 一道光, 两道光……无数道银亮的光交错旋转,她抱着犹在挣扎的猛兽, 最终用奋不顾身的吻遏制了它的躁动与疯狂。 狰那双金色的眼眸里划过错杂的悲欢, 可是它还没来得及做出一丝回应, 炫光阵便彻底覆压笼罩。 寒光在昆仑间迅疾穿梭,那一刻好似天地重合, 斗转星换。 沐琼茵伏在它身上,听得一声满含悲愤与不甘的嘶吼萦回震荡, 随后,天幕仿佛就此塌陷, 一切都归于空渺沉寂。 …… 黑暗中,她曾一度意识模糊。呼啸的风穿掠而过, 她似乎飘荡在无垠无尽的夜空中,四周是茫茫渺渺的虚无, 唯有极为遥远处寒荧微微。 这景象, 让她想到了魔君曾带她去过的浮云殿遗址。 残石断碑悬浮夜空,庞大的建筑寂寞伫立。 她的身子失去了力量,只是不由自主地飘荡又飘荡,“君上……”沐琼茵发现没了狰的身影,在惊慌中四顾寻找。 远远的, 在那空空荡荡的废殿前, 隐约可见它正孤独伏在漂移的石碑上。她朝着狰大声喊叫,它在惊愕中慢慢站起,似乎也望到了她的身影。 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 她无法前行,它也被困于那块孤独的石碑。 狰急得仰天咆哮,两只前爪不断刨着石碑。碎石簌簌落下,化为盈亮的星芒,又慢慢飞到了沐琼茵的身边。 倏忽间光焰燃起,一团团一朵朵一簇簇,寒白嫣红,纷杂交错,映照出变幻莫测的世界。 沐琼茵神识猛地一震,才渐渐清醒了过来。 眼前还是与浮云殿遗址极为相似的茫荡空间,只是远远近近光焰烁动,让人目眩神迷,更觉身在虚无之境。 她茫然低头,自己正悬浮飘动,周围是零零散散的碎石。正如刚才梦中所见,远处废殿荒凉,可是环绕四周的断石上却不见狰的身影。 沐琼茵大声叫喊了几次,都得不到任何回音。她不由得焦急起来,竭力一挣,艰难跃到漂移的石块上,借着这外物的轮转,才接近了废殿。 起身跃上断裂的石阶,空殿中幽暗沉寂,她迟疑着踏上一步,在那空殿深处却忽然亮起赤红的火焰。 “君上?你在吗?”沐琼茵担忧地问了一句,慢慢朝前走去。 寂寥足音久久回荡,她紧张地看着四周,这大殿从外部看来与浮云殿极为相似,可是越往里走,越觉得并非同一个地方。 随着她渐渐深入,两侧开始萦烁幽蓝光盏,这景象又让她想起了君上曾经居住的沉光殿。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进入了怎样的空间,正在迷惘中,又一团赤焰熊熊燃起,使她终于看到了蜷缩在一圈光焰中的狰。 * 赤红光焰下,它的身形竟那么小。 暗金色的皮毛泛起幽幽的光,它像一只小豹子那样蜷着身躲在火丛间,就连尾巴也缩在了身后。 沐琼茵怔怔地站在那儿,低声唤道:“君上。” 小狰看上去很是无力,它听到声音后,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勉强抬头看了她一眼。 额前的那只角也断了尖尖,眼睛红红的,完全没有神采。 沐琼茵奋力越过火堆,来到了它身前。她蹲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君上,你受伤了吗?” 小狰闭着眼睛,将头从她手心移开。 她愣了愣,又在它近前蹲了会儿,索性坐了下来。它却还是乏力地蜷缩着,似乎并不想与她亲近。 看着这恹恹无神的小兽,她心中隐隐作痛,可是它又生着气,受着伤…… 她回忆起炫光阵笼罩下来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她曾向天帝与西王母求情,甚至提出愿意亲自看守魔君,以确保千万年平安。而如今,魔君变回了幼时模样,她又被困在了这个虚无幻境,这一切,或许正如她所想的那样。 它失去了法力,而她则作为看守也来到这一虚幻结界。 然而现在她并不想着怎样才能离开,小狰明显无精打采,且心情低落。沐琼茵低下头望着它,有意小声道:“我变了模样,你就不想看到我了吗?” 小狰抬了抬脑袋,眼睛微微露出一条缝,沐琼茵正以为有所转机,它却“咕”了一声,将头埋进了前爪。 她有些难过,试探着又摸它的背脊,它却反而背过身子,拿尾巴对着沐琼茵。 她心里酸楚异常。过了片刻,才道:“君上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小狰又“咕”了一声,声音带着忿忿不平,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似乎并不感兴趣。 沐琼茵无奈至极,抿着唇想了片刻,忽而探手至它肚下,趁着小兽猝不及防之际,一下子把它紧紧搂进了怀里。 “嗷嗷!” 小狰挣扎地厉害,四只脚爪拼命乱蹬,尖尖的爪子甚至划破了沐琼茵的手背。她微蹙着眉,忍痛将其紧抱着不放,低下头,便抵在了它那毛茸茸的头顶。 “要是真的想杀你,还会跟随你到这里来吗?”她低声说着,眼前蒙着水雾。“……那只是,一个错误的开端,却让我遇到了还是少年时的君上。” 她顿了顿,又顾自道:“君上,你知道吗?我在进入魔界之前,就曾经见过你……只是那时你已经长大,持着重霄剑闯入昆仑阆风巅……就像之前那样。” 疯狂的小狰渐渐减缓了动作,它的身子有些僵硬,两只前爪搭在她的手臂上,背脊拱着,保持着警惕状态。 “你肯定听不明白,其实我当时也错乱了许久,甚至希望天帝能将我马上带回。”她用下颔顶在它两耳间,磨蹭了几下。小狰的耳朵动了动,笔直地竖了起来。 她知道它想听了,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与它。 只是因为实在复杂,讲到快结束时,沐琼茵发现这小家伙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诧异地探身望了望,只见小狰两只眼睛迷迷瞪瞪,好似灵魂出窍。 “君上,君上!”她忙晃了晃它的脑袋,小狰这才不满地“呜”出声,奋力在她怀中扭动数下,正面与她相对。 它扬起幼小的脸,一副严肃的样子,抬爪搭在她肩头。沐琼茵呐呐问:“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小狰吓了一跳,耳朵急竖,两眼圆睁。似乎是对她的怀疑表示愤怒。 她默默叹气,抓住它的前爪,“你以前见到的镜无忧,本不是我的原身。其实即便是现在,这身体也不真正属于我……君上是不是不习惯面对一个陌生的我?” 它呆呆地望着沐琼茵,金色大眼睛里满是忧愁。 过了许久,这执拗的小狰渐渐软化了下来,它垂着头,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沐琼茵的心口。 心跳相连,它攥着爪子抓住她的衣衫,眼睛里湿漉漉的。 ——虽然模样变了,可这温柔的气息,还是如以往一样。 这是它的小无忧,时时刻刻都不想离开的港湾。 作者有话要说:0.0番外会交待完的,这章应该比较温暖了吧?抱着的感觉好好~ ☆、第74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小小的狰躺在她的怀里, 金色的眼里有璀璨星辰。 它目前还不会说话,沐琼茵怕它难过寂寞, 便又从元神穿回逍遥观说起, 回忆着自己这几年的生活。她搂着小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无非都是琐碎小事。它很少动弹,只是趴在她心口, 时不时抬起脸来看看。 眼前的小无忧不像以前那样妩媚娇柔,眉眼间清逸如冰凝玉琢, 若不是目光柔和,还真让它有些不太习惯。 小狰呆呆地望着她, 眼睛鼻子嘴唇……像梦中思念的那个人,却又有几分陌生之感。它鼓起勇气直起身子, 抬着爪,碰了碰她的下巴。 尖尖趾甲触及了沐琼茵, 她一愣, 继而捏住它的脚爪。 肉垫微凉,翻过来一看有斑斑血痕。她怜惜地将之捂在手中,小狰微微瑟缩着,断裂的尖角碰到了她的脸颊。 她摸了摸,小声道:“痛不痛?” 它愣了片刻, 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的尖角也受了伤, 可是又看不到到底情形怎样,急得在她怀中乱动。沐琼茵怕它再度伤到自己,只能抱紧了这只暴躁的小狰, “没什么大碍,只是断了一点点而已……” 可她不说还好,小狰一听说自己最为骄傲的独角都断了,又气又急之下,“嗷”的一声便挣脱出去,跌跌撞撞冲到大殿门口,朝着渺茫的夜空吼叫连连。 沐琼茵紧跟在后,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直至它自己叫得累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才蹲在它身边,抚着它的背道:“眼下只能先待在这里,你先前耗尽了精力,不能再乱喊乱叫。” 先待在这里……小狰难过地垂下头,它知道自己是被天帝困住了,而且比上一次的镇压更为严酷。 抬起脚爪看了看,那么嫩那么小,不知是否永远都不能修回人形。如果千万年始终都只能以这样的姿态存活,那岂不是……比魂飞魄散还痛苦…… 它发出呜呜的声音,昂起头看看沐琼茵,金亮的眼里蒙上了雾。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将它抱了起来,正视着道:“君上不是一向不认输的吗?如果就此灰心丧气,那就不是原来的你了。”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狰恨得牙痒痒,张开嘴巴咬住了她的衣袖,狠狠撕扯了几下。她叹了口气,托起它的下颔,“都怪我,对不对?要不是我的元神离开了君上,你也不会再三与天帝为敌,最后……” 她还未说罢,小狰却又急得嗷嗷直叫,攀着她的肩膀往上窜了窜,伸展了两只前爪搂住了沐琼茵。 熟悉的香息飘萦在身畔,它用力呼吸着,心境虽还是沮丧,却又有了几分安定。 纵然结界荒凉无垠,可有她在身旁,这数百年的抗争才不算一场荒唐。 * 身处于虚无之境,即便怀有法力也难以冲出,更何况魔君如今返回了幼时状态,沐琼茵只能尽力安慰,好让它暂且接受现实,不要再引得天帝出手。 他们便留在了这里。空荡荡的大殿内只有火焰起起落落,往外看宇宙浩茫,也没有白昼黑夜。小狰恹恹地躺了很久之后,渐渐恢复健康。它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脚爪伤势才愈合,就到处乱奔,似乎想要寻找出路。 从大殿进处奔到后殿尽头,再往外又是断裂的石阶,更远处则飘浮着石碑断柱,犹如浮云殿遗址一般。 它站在石阶上,有些疑惑。 照理说这里应该是天帝设下的虚无结界,可景象为何与浮云殿如此相似? 沐琼茵也颇为不解,见它弓着背想要往飘浮过来的石碑跃去,忙将它抱起,纵身跃向了前方。 身形在空中有些发沉,还好法力尚存了几分,她踏着缓缓起伏的石碑断柱不断向前,想要看看这结界到底有没有尽头。然而飞掠了许久许久,四周景象依旧不变,这结界似乎无边无际,根本没有止境。 沐琼茵只得又带着小狰回到了大殿,眼见它垂头丧气,不免也伤怀起来。 待在这样昼夜不分的结界中,除了互相安慰好像也没别的办法,可是它不能说话,沐琼茵便承担起了主动解忧的责任。 以往写过的故事一个个搬出来讲给他听,若是他能开口,说不定又要像过去那样强烈抗议。可是现在他有口难言,又被沐琼茵搂在了怀中,只能愣愣怔怔地听着那些悲欢离合,时不时地甩甩尾巴晃晃脑袋,也不知是觉得无趣还是太过夸张。 “要是以后能再出去,我就把和君上认识的故事写出来,一定会在民间流传。”沐琼茵揉揉它的耳朵,“多么离奇多么悲酸,不知道这世界中的百姓是喜欢结局团圆美满,还是留点遗憾……” 它气愤地咬住手爪。 她是傻的么?谁会愿意看到缺憾永存?尤其是此事关于他自身幸福,更是不允许以悲剧结束! * 忿忿不平的君上就这样被迫听着那些神仙玄幻的故事,久而久之,沐琼茵一开口,它便养成习惯眯起眼睛。虽说她的故事真的不怎么样,可君上也清楚,她只是怕自己活活闷死在这样的世界,因此才不遗余力地为他消磨时光。 因没有日升日落,也不知到底在这儿度过了多长时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然而君上还是会不时地走到大殿尽处,眺望远方。 那时它刚刚听完了一个充满悲伤的故事,心境也有些低落。沐琼茵来到它身后,小声道:“要再去看看吗?” 它点点头,不等她抱起,便率先奔腾了出去。 踏着悬浮的石碑断柱,朝着渺茫处持续前掠,至精疲力尽时,它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 远方寒光微渺,似有凉风徐徐袭来。 小狰愣了愣,回头看着紧随而至的沐琼茵,她的长裙果然也微微舞动。 ——这里,竟也有风? 先前从没感觉到微风流动,这个幻境只是一片死地,而现在,居然有了风? 心脏猛烈跃动数下,它弓着背忽地窜出,矫健身姿在沉沉黑暗中划过优美弧线,如流星般掠向了更渺远的境地。 “君上!”沐琼茵唯恐出事,疾行掠随于它身畔。 它在空中踏着飘飞的石块,金亮的长毛簌簌飞拂,闪耀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调息着呼吸,与它翱翔于漫无边际的夜空,抬手间凉风穿指而过,洒落道道银痕。忽而又有翠绿细叶随风而至,旋飞着,从身畔倏忽掠过,隐没暗夜。 “怎么还有叶子?”沐琼茵又惊又喜,带着它再往前去。 翠叶飘舞,粉瓣零落,原本暗无天日的虚幻死地竟然有了生机。她错愕地落在了半空,脚下渐渐浮现出一截古树枝丫,她居然站在了树梢间。 紧接着,空茫虚无中碎星隐隐,就在这银亮微芒下,有山峦迭起,飞瀑倾泻,好似一支无形画笔勾勒出山水壮景,就这样映现于重重黑幕之中。 小狰原先站立的石块竟渐渐化为了一汪清池,它惊愕间高高跃起,“哗”的一声坠落下去,冰凉水花飞溅起来,打湿了池边芳草。 沐琼茵疾掠而下,惊道:“君上你会水吗?!” 水面咕噜噜冒着气泡,小狰的脑袋钻了出来,再一使劲,便跃上岸边。 踏着绵软的草地走到那株古树下,它抬头望望四周,忽然发现这一切怎么那么像自己的故乡章峨山呢? 沐琼茵蹙着眉望着那汪池水,再看看湿漉漉的小狰,亦想起了曾经令她倍感羞赧的梦境。 在那梦中,同样化身为小兽的君上与她在山水间追逐嬉戏,随后……甚至欺身而上,将她压倒在地。 ——这忽然出现的景象,为何与梦中所在如此相似?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