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魔教暴君的白月光(重生) 作者:明月向晚 文案: 上一世,沐清徽身为正道领袖之女,却被青梅竹马的表哥秦舒峥污蔑为魔教妖女,还被当众刺杀在江湖各大派面前。生命的最后,竟是那魔教教主君九倾陪在她身边。 “早知如此,我真入魔教算了。” “九灵教不收傻子。” 重生一世,沐清徽再不想为儿女情长所累,誓要为至亲报仇,揭穿秦舒峥的真面目! 她向君九倾求助,又听他说:“九灵教不收傻子。” 官方翻译官圣女黛黛:九哥的意思是,九灵教不收傻子,只收教主夫人。 沐清徽:君九倾果然不会好好说话。 君九倾:好好说话是怎样说话? 沐清徽:不就是我喜欢你…… 君九倾:原来你喜欢我? 沐清徽:君!九!倾! 君九倾:我在,阿清,一直都在。 #现男友人狠话不多却天天想要提前退休,怎么办# #女朋友每天忙着给我洗白,本教主怎么找回面子# 【CP】本想专心搞事业却不小心搞定了大魔头的别扭明艳大美人X只想咸鱼却帮大美人搞起了事业的爹系傲娇大魔头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清徽,君九倾 ┃ 配角:预收《渣了白月光替身之后》《我在仙界当团宠》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魔教大佬的追妻火葬场 第1章 变轨 君子剑刺入心口的一刹那,沐清徽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剑气自心脏处瞬间炸开,排山倒海之势迅速蔓延体内各处,在顷刻间震裂了所有经脉,疼痛侵入骨髓,简直生不如死。 发间的那支玉簪落在地上——那是秦舒峥过去送给她定情信物,如今却摔断了。 她看着近在身前的白衣男子,那眉眼冷漠犹如冰川冻雪,浓浓的杀意从那双幽沉的眼眸中逸散,和那股势不可挡的剑气一起冲撞入她的身体里,将她心里最后那一点震惊都冲散了。 手中的出云双刀咣当落地,沐清徽颤着声问秦舒峥道:“表哥……你真要杀我?” 秦舒峥手腕一番,君子剑搅着沐清徽胸口的剑伤又往紫衣女子身体里刺入一些,直接贯穿了她本就单薄的身子,剑身一半鲜血淋漓,一半寒光冰冷。 “魔教妖女,人人得而诛之。”秦舒峥冷冷道,眼前沐清徽逐渐痛苦的表情并没能让他有半分动容,“沐清徽,是你自甘堕落,怪不得我不留情面。” “我没有……我只是想回来找你……”全身经脉尽断的疼痛让沐清徽难以站立,她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视线不经意划过站在另一边人群前头的叶天英。 这是她父亲沐成风的昔日旧友,此时却也见死不救。 沐清徽伸手去拉秦舒峥的衣角,苦苦求道,“表哥,是我用两年时光换你自由,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秦舒峥却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武林领袖之女,眼底一片平静,道:“两年前各大派围攻阴风谷,却遭九灵教奸细通风报信,致使不少正道同仁被九灵教所擒,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亲,我的恩师,啸云山庄庄主沐成风。” 秦舒峥踢开了脚边的沐清徽,向今日来啸云山庄商讨要事的其他武林同道拱手道:“当年啸云山庄共三十五人被君擎天所擒,我浴血拼杀才全身而退,师父却惨遭君擎天毒手。而你竟然不顾至亲血仇,甘愿做了九灵教的走狗。如果不是这样,你倒是说说,过去两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何有家不回?” 两年前正邪一战,武林正派在沐成风的带领下与九灵教展开殊死搏斗,九灵教凭借预先得到的情报,在遍布迷障的阴风谷内设下埋伏,杀害不少正派人士。 此战中,包括沐成风在内共有数百名正派人士以身殉道,武林正道之气就此萎靡。所幸九灵教前任教主君擎天也在此战中身死,九灵教元气大伤,这才有了如今正邪各自休养生息,看似和平的局面。 回想起当年那场惨烈的战斗,所有在场经历过的人无不面色凝重,心情沉痛。尤其是被九灵教屠戮严重的门派,看着沐清徽这所谓的魔教妖女更是痛恨至极。 有人拔刀:“让我杀了这妖女为死去的师兄弟们报仇!” 一时间,众人呼应,齐齐拿起兵器,仿佛要割沐清徽的肉,扒她的皮。 沐清徽看着这些过去跟随自己父亲的人如今对自己刀剑相向,她自是想要解释,却无人会听。 她开始向叶天英求助,道:“叶世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加入九灵教。” 秦舒峥却一剑从沐清徽背后刺入,听她一声惨叫,他却毫无怜悯之意,在沐清徽耳边低声道:“表妹,我曾真心要娶你。” 一个“曾”字,于如今而言便是锥心之痛。 “别怪我心狠,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师父看不上我,不愿意让我接管啸云山庄,我也不会出此下策。”秦舒峥臂上用力,君子剑又深入沐清徽体内一分,“你看,如今的我受人拥戴,再不是过去那个要看人脸色的小角色了。这都得感谢师父的栽培,也得谢他当初和君擎天拼得太狠,再没有对我还手的力气了。” 此言一出,沐清徽才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沐成风身死九灵教竟是秦舒峥下的手。 “师父至死都不肯把悬天剑的最后一招交给我,那我就让他带着剑招去见阎王,啸云山庄就交给我来发扬光大吧。” 君子剑中又灌入秦舒峥一道强劲真气,递入沐清徽体内,疼得她五官都变了形。 然而身体的疼痛无法克制瞬间被愤怒和仇恨胀满的内心,沐清徽急怒攻心,激发了体内最后一丝内息真力,将秦舒峥震到是五步开外。 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沐清徽拿起地上的双刀就朝秦舒峥劈去,可她本就不是白衣剑客的对手,再加上重伤,动作慢得根本追不上那诡谲灵动的身形,反而被那把君子剑刺中了右臂,被剑气震断了臂骨。 剧烈的疼痛让沐清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双眼一黑,身体被随之而来的刚猛掌风震开,仿佛秋日里从枝头被风吹落的树叶,不受控制。 身体的剧痛和无法排遣的愤恨让沐清徽失了常,她四肢胡乱地舞动,想要攻击秦舒峥。直到后腰突然环来一条手臂,一阵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才清醒,也才看清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身影。 “君九倾?”惊惑幽幽地从沐清徽口中飘出,此时的她已经没了多少力气。 秦舒峥认得这眉目阴鸷、面冷如阎罗的紫袍男子,这让他想起了两年前在九灵教的玄幽堂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些不为外人知晓的隐秘。他握紧了手中的君子剑,缓了缓神,故作镇定道:“君九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阴沉的眉眼却根本没有多看秦舒峥一眼,幽邃得仿佛万丈深渊的目光长久地凝落在沐清徽已经几近透明的脸上:“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沐清徽知道,他在嘲笑她,哪怕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已经习惯了被追捧的秦舒峥根本忍不得君九倾对自己的无视,他提起沾满沐清徽鲜血的君子剑,向君九倾刺去。 长剑沉吟,铮然有声,震得在场之人无不掩耳,被那剑光刺得用手遮眼,避其锋芒。 君九倾抬手,一股足以撼天动地的真气砰然震出,丝毫不输秦舒峥的烈烈剑气,反而更胜一筹,不光逼得那白衣剑客连退数步,还让在场其他人都不得不抽身退开,以内力抵挡这股冲击。 余波之后,众人只见那现任九灵教教主将沐清徽抱在怀里,不似亲近却尽是相护之意,仍是那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掌不是他打出来的。 “你就被这种货色伤成这样?”君九倾仍是在跟沐清徽说话,看她不甘心地别过脸去,他方才出掌的手轻轻一旋,地上的出云双刀便到了他手中。 秦舒峥知道自己并非君九倾的对手,便开始鼓动其余人:“各位武林同道,君九倾这大魔头就在眼前,今日我们就合力将他拿下,为武林除害!” 说着,秦舒峥作势又要去袭击君九倾。 秦舒峥作为如今的啸云山庄庄主,自然能够得到呼应,于是众人一拥而上。 滔天的喊杀声未令君九倾色变,他只合眼运功,手中的一把短刀便飞了出去,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气,冲破围攻的人群,直接飞向了已经退到人群后头的秦舒峥。 秦舒峥用剑格开那把短刀,但刀上强势的真气震得他执剑的手一阵发麻,虎口生疼,被迫弃了剑。 就在同时,另一把短刀追随而至,在秦舒峥毫无防备之下直插他的心口。 难以抵挡的强猛内力迫使秦舒峥连连后退,最后后背直接撞在柱子上,几乎将柱子震断。 喉口一阵发热,秦舒峥当场跪倒在地,鲜血涌喉而出。 场中众人见此情景再不敢轻举妄动,而君九倾已经抱着沐清徽站在了最高处的屋脊上。 君九倾宽大的紫袍几乎罩住了沐清徽的身体,她看着奄奄一息的秦舒峥,心中却不觉得一丝高兴,反而落下泪来。 君九倾听见她强忍的抽泣声,冷声道:“忍了两年,最后竟是为这种人哭。” “我是太疼了。”沐清徽掩饰道。 两年前在玄幽堂里,她和秦舒峥被九灵教的人擒获,那时君擎天正在外头与其他人对战,负责处置他们的正是君九倾。 “杀了他,你可以走。” 这是君九倾同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当时的沐清徽莫名其妙又感到了一线生机。 “是不是如果我死了,可以换他的命?”沐清徽问道。 她舍不得让秦舒峥死在九灵教,她心中年少有为的表哥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他是要做大英雄的人,不能就这样死了。 沐清徽不知道君九倾为什么只用她两年的时间就换了秦舒峥的命,只是现在回想起当年,再看着如今这一切,她才明白那自以为的情深义重、为情牺牲,都不过是笑话。 嘴角那一丝再也掩饰不住的苦笑暴露了沐清徽此刻的心情,她喃喃道:“早知如此,我真入魔教算了。” “九灵教不收傻子。”君九倾波澜不惊地看沐清徽,“你心脉已断,活是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遗愿吗?” 沐清徽有些诧异地去看君九倾,失笑道:“难得你这样的人,会关心我的生死。” 她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双臂顿时收紧,尽管君九倾此刻依旧冷峻,那眼底却仿佛划过一丝异样,连同他忽然红透了的耳根都跟他此时的神情完全不搭。 他回应着她难得这样认真且长久地注视自己的目光,听见心里那一句——终究还是来晚了。 “说吧,有什么遗愿。”君九倾重复道,看着月光下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目光交汇处,似是有什么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让他明白了她的想法,“你要亲自动手?” 不等沐清徽应答,她便感觉到一阵风拂面而来,是君九倾带着他飞下屋檐,去向秦舒峥索命了。 此时秋风不见凉意,不知是不是这抱着她的怀异常温暖。 沐清徽看着始终冷冷清清的这张脸,月色只让他的眉间眼底看来更是不近人情,她却笑了,但没力气和他说话,应该也来不及亲手手刃秦舒峥了。 沐清徽的意识开始涣散,视线中君九倾那张阴郁俊美的脸逐渐陷入黑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她觉得身体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飘动,不知要飘去何方。 瞌睡醒来的瞬间,沐清徽险些从秋千架上摔下去,好在她及时抓住了秋千绳,但手里那支玉簪子却落在地上摔断了。 沐清徽错愕地看着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簪,思绪正混沌得难以厘清,一只纤纤玉手进入她的视线,捡起了玉簪。 沐清徽顺势抬头,看见黛黛那张兼有着女子柔媚与可爱纯真的脸,被那盈盈秋水看得忍不住心头一荡,这才回了神。 一把抓住黛黛的手腕,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黛黛似是无骨蛇一般靠在沐清徽身上,道:“我的沐大小姐,你这一觉是睡到九霄云外把时间都忘了?” 沐清徽没心思跟黛黛玩闹,追问道:“你快告诉我。” 黛黛双手环住沐清徽后劲,一字一句道:“今天是乙亥年八月初九,过了子时就是你和九哥两年约满之日,你可以回家了。” 秋日晚风吹着天际薄云遮住了此时月光,周围瞬间暗了下来,在顷刻间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第2章 重逢 阴风谷,断情崖。 黛黛坐在悬光洞外的石头上,靠着沐清徽,实在望月望得没意思了,问道:“阿清,咱们回去等好不好?这风吹得太凉了。” “原本就是我一个人过来。”话虽如此,沐清徽却搂住了黛黛,“这样好点了吗?” 黛黛缩在沐清徽怀里,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邱子婴,笑道:“子婴哥哥,你也过来歇歇吧。” 眉目冷肃的青衣剑客只道:“你们回去吧,教主出关后,我马上去通知你们。” “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他。”沐清徽接得快,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尤其在发现黛黛正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自己时,她心里慌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撞,转过视线,解释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他说。” 为了证明之前的一切不是梦,沐清徽在刚才让黛黛和自己过了几招,所有的触感都无比真实,绝对不是虚幻,她也因此相信了自己重生回到离开九灵教之前这件事。 按照沐清徽的记忆,今天是君九倾闭关的最后一天,明日他才会从悬光洞出来。而上一次因为急于离开九灵教,刚过子时,她就走了,根本没有和君九倾见上面。 可那个人,竟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出现,为他抵挡所有人的围剿,还愿意为他手刃仇人。 回想那一刻君九倾的眼神,沐清徽竟仿佛读出了其中的遗憾和悲伤。 她被这样的认识吓了一跳,一面说服自己不要多想,一面坚定了要把握机会重写人生的心愿,这才是她趁夜上断情崖等君九倾的原因——如果武林正道都相信秦舒峥,她贸然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倘若君九倾愿意帮她,那一切也许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君九倾为什么要帮她呢? 沐清徽正为此泄气,悬光洞的洞门突然打开,君九倾形色匆忙地从洞中出来,但在见到沐清徽的那一刻立即顿住了身形。 月光越隐若现,照得她的脸时明时暗,虚幻得有些不太真实。 君九倾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那双已经沉静了两年的眼眸里正翻涌着各色情绪,有惊讶,有茫然,甚至让他读出了几分莫名的喜悦。 沐清徽亦抬头看着他,先前的急切已经消散,他和自己一样,眉间眼底混杂了不少情绪,尽管都被他一如既往的冷漠掩盖着,但她仿佛就是知道,他此时此刻是欣喜的。 沐清徽为这样的发现而吃惊,目光转过时,发现和君九倾那仿佛万年冰山一般的表情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那双会莫名其妙发红的耳朵。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这就出关了?” 君九倾终于回过神,这才注意到一直枕在沐清徽腿上看戏的黛黛。 黛黛戏谑的目光让君九倾颇为尴尬,他假意咳嗽了一声,道:“你跟子婴先回去。” 黛黛眼见看不成好戏,无奈地拉着邱子婴一起离开了断情崖。 见那两人走了,君九倾撩起袍角,坐在了沐清徽身边。 这举动吓得沐清徽像只逃命的兔子似的从石头上跳了下去,她还把自己绊了,眼看就要脸着地。 君九倾一把抓住沐清徽的手腕,倒是没将她往自己身边拽:“站好了?” 沐清徽点头,浑身跟僵了似的,磕磕绊绊地从君九倾掌中抽回手,摸着自己的耳朵,不敢转身去看那袭幽深紫袍。 崖上的风大了一些,君九倾冷脸看着站在夜风中的少女背影,身形单薄得仿佛能一下被吹走。他往她身边挪了挪,默不作声地为她挡了风,再看了看时辰,终是憋了一句:“子时已过,你还不走?” 虽是冷冷淡淡的一句话,也本该是让沐清徽兴奋欣喜的事,可一想到上一世的遭遇,想到那把刺穿了自己胸口的君子剑,悲愤之情涌上心头,甚至连视线都被冲涌而来的眼泪模糊了。 伤情之余,一阵剧痛毫无征兆地在沐清徽体内蔓延,四肢百骸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爬咬,从骨头开始,渗进皮肉,千种痛,万般痒,比被秦舒峥的剑气震碎了筋脉还要痛苦百倍。 只听沐清徽一声吃痛的低吟,君九倾及时出手,将瞬间瘫软的沐清徽抱住。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急切,想起上一世临死前,自己也是这样靠在他怀里。看他好像是为自己而悲伤焦急的样子,她道:“君九倾……你好奇怪……” “话多。”君九倾右手托着沐清徽的后背,掌中灌注了内力输送入沐清徽体内,看她的表情渐渐松弛,他再出指点了她的穴道,令她陷入昏迷。 沐清徽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正躺在飞花小筑的居所内。 黛黛坐在窗下出神,听见床上传来声响才回了神。她忙去床边,按着沐清徽不让她起来,道:“九哥说让你多歇歇,不用急着起来。” 黛黛虽仍像往日那样对沐清徽笑,可那眉眼里却有着拒人千里的寒意,不禁让沐清徽暗暗吃了一惊。 稍后,沐清徽才道:“我想见君九倾。” “九哥闭关去了。” “他不是才出来?” 黛黛一垂眼,目光暗了一下,再去看沐清徽时又恢复了以往风情万种的模样,媚眼如丝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道:“你以前可是巴不得离九哥远点儿,如今怎么总要见他?莫不是终于知道了九哥的好,想留下做我九嫂?” 沐清徽脸皮薄,经不住黛黛这样调侃,脸上瞬间就跟烧起来似的,又羞又娇,神情却是坚决的,道:“我还有事没有跟他说。” 见沐清徽要起来,黛黛又将她按住,青葱似的手指点在她肩头,道:“九哥说,你不乖乖听话,他就不见你。” “这不像他说的话。” 黛黛凑近沐清徽,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那你觉得,他像是会抱着你从断情崖上下来的人吗?” 断情崖上发生的一切实在突然,也确实处处透着让沐清徽摸不透的古怪——那些被她捕捉到的细节跟她过去认识的君九倾大相径庭。 沐清徽不禁困惑,那真的是君九倾吗?真的是那个不近人情,阴冷清冽的九灵教教主吗? 第3章 交涉 沐清徽在九灵教待了两年,知道君九倾时常要去悬光洞闭关,尤其是每个月十五,雷打不动。但这次他才出来却又进去了,不得不让沐清徽怀疑是不是与那天在断情崖上的事有关。 果真如此的话,该是君九倾救了她。 于是沐清徽日日都去断情崖等候,想在君九倾出关第一刻就去道谢。 邱子婴为君九倾护法,便天天瞧见沐清徽坐在悬光洞外的大石头上若有所思。 有时邱子婴会劝她:“教主出了关,我会去通知你,你不用一直在这儿等。” 沐清徽却坚持:“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想第一时间和他谈。” 邱子婴看她固执,便不再多言。 有时黛黛也会过来,带着对君九倾这个不负责任的教主的埋怨:“九哥就会跑这悬光洞里偷闲,早知我就不当这圣女了,累得慌。” 沐清徽任由黛黛枕着自己的腿,温柔地问她:“那你跟他一样撒手不管不就好了?” 黛黛长长叹了一声,把玩着沐清徽的发梢:“我活到现在,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待在这儿,已是把九灵教当做家了,家里的事能不管吗?” 沐清徽心头一动,竟是不知如何接话。 江湖正道一向视九灵教为洪水猛兽,人人欲除之而后快,却不曾想过,这些所谓的邪道教徒不过凡人,也有眷恋不舍,如她两年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好像九灵教确实没有外头传的那么十恶不赦。 此时,断情崖对面的山头上走来几道身影,黛黛立即从沐清徽身上下来,迎去木桥口,对为首之人道:“师父,九哥还在闭关,不能中断。” 被黛黛称作师父的,是九灵教五位长老之一悉灵,一向主张对外扩张,将九灵教的势力渗透进武林正派中。 正邪大战后,君九倾接任教主,对教中事务不甚热忱,往日悉灵等人要做什么,他都不反对,也不支持,自然不会给与任何帮助和便利。这让悉灵心中颇有微词,于是今日,她带着另两位同阵营的长老再次找上君九倾,并且来势汹汹。 就在同时,悬光洞的洞门打开,君九倾一袭紫袍,气韵森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悉灵开门见山,认为君九倾不适合任教主之位,要求他交出九灵令箭。 君九倾的神情未有一丝变化,如旧冷淡道:“那得你接得住。” 悉灵被君九倾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甩出手中鱼骨鞭就向君九倾挥去。 邱子婴当即拔出含光剑挡开第一记鞭尾攻击,剑身却被那精铁所制的鞭子缠上,瞬间被制约了行动。 黛黛向悉灵求情道:“师父,手下留情。” 悉灵不为所动,内力透过鱼骨鞭传递,震得含光剑铮铮作响。 双方僵持,周围被内劲震飞的石子沙土在空中扬出一片飞沙迷蒙。 沐清徽被迷得睁不开眼,只觉得眼前似有一道身影飞速扑来,她下意识出掌去挡,手却被握住。肌肤相亲的灼热感令她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伴随着一股强有力的气劲,她感觉自己的双足已微微离开地面移动数丈。 脚踏实地时,沐清徽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君九倾仿佛永远化不开的冰冷眸光,她只觉得心跳似漏了一拍,低着头道:“放开我。” 刚才是君九倾以内力震开了邱子婴和悉灵,此时双方正在断情崖上对峙。 君九倾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将怀中的少女一口气带到了山崖对面。 不等沐清徽反应,君九倾转而扣住她的手腕,要带她离开。 “黛黛还在对面……”沐清徽回头去看正和悉灵交谈的黛黛。 君九倾依旧拽着沐清徽往山下走:“她会处理,还有子婴在。” 虽然依旧不放心,但这是九灵教内务,沐清徽自知不便插手,只能跟着君九倾下山。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沐清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被君九倾拉着的手上,她几次想要开口让他松开,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竟是莫名想跟着他多走一段。 如此出了神,沐清徽没料到君九倾会突然停下,她一头撞在他右臂上,身体蓦地僵硬,双腿如被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开,就这样维持了多时撞人的姿势。 秋风阵阵,凉意从领口后劲灌入,沐清徽不由缩了缩脖子,这才终于“能”动了。只是她依旧觉得尴尬,仓促间抬头,见君九倾一直看着自己。她不知那深邃的眼眸里究竟隐藏了多少情绪,也不敢去多看,生怕又解读出什么奇怪的情绪来,反而给自己徒增烦恼。 君九倾看她这瑟瑟缩缩的样子,问道:“冷?” 沐清徽现在才知道,君九倾的掌心干燥温暖,竟是让她觉得有些安心。 就这样走了会儿神,沐清徽才想起来正事,去看君九倾道:“如果我想继续留在九灵教,你还会收留我吗?” 沐清徽感觉到君九倾的手瞬间收紧,原本平静的眼波在这一刻有了不变化,她摸不准他的想法,所以一直盯着他,如同等待先生点评课业的学生那样,忐忑不安。 “九灵教不收傻子。”君九倾说完,拉着沐清徽继续往飞花小筑走。 沐清徽不服气,跑去君九倾面前,拦着他的去路:“可是你已经收留了我两年,就证明我不傻,否则就是你眼光太差。” 以前在九灵教的时候,他们偶尔说话,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沐清徽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郑重其事地看他,甚至极力想要证明什么。 君九倾有片刻惊诧,但很快镇定下来,满是审视的目光在沐清徽脸上打了几个来回,问道:“为什么要留下来?” 在啸云山庄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纵然想起来心如刀割,沐清徽却不得不面对既定的事实,她也下定了决心,视死如归地回应着君九倾的质问:“报仇!” “你说什么?”君九倾将沐清徽拉近了一些,深沉的双眼里似有滔天巨浪,虽然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样子,但这已经算是他颇有情绪起伏的表现,“你再说一遍。” 沐清徽没料到君九倾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怔忡起来,喃喃道:“报仇。” “是谁告诉你的?”君九倾从眼神到口吻,尽是试探。 两人挨得近,沐清徽在君九倾的注视下无处躲避,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似有什么东西挠着她的心,她便垂下眼:“没人告诉我。” “没人告诉你,你报什么仇?找谁报仇?” “君九倾,你以前从来不会追根究底的。”沐清徽试着从君九倾掌中抽回手却失败了,她见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道,“你别管我报什么仇,我想请你帮我,作为交换,我愿意帮你做事,只要不违侠义之道。” “我是武林正道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我会有什么事是不违侠义之道的?”君九倾没有放弃对沐清徽的试探,“告诉我,谁跟你说了报仇的事,我或许还能考虑帮你。” “我猜的。”沐清徽快速打起了腹稿,再定了定神,道,“我在九灵教两年都没有人救我,这本就不正常。如果我爹还在,必定不会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遭遇了不测。” 沐清徽故作镇定的样子全然落在了君九倾眼里,他似是知道了什么,一贯冷沉的眉眼有了松弛的迹象,道:“接着编。” 沐清徽不善说谎,知道必定会遭到质疑,但君九倾这样直白地戳穿自己,她只觉得无比羞愧,因此低着头,不再说话。 秋风最终吹开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君九倾道:“也不是不可以。” 沐清徽瞬间抬头去看他,有些难以置信:“真的?” “你一旦帮我做事,就是九灵教的人,你想清楚了。” “只要你答应收留我,帮我报仇,我……”最后一丝纠结被沐清徽压制下去,她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坚定地看着君九倾,“我愿意加入九灵教。” “杀秦舒峥只是眨眼的功夫。” “我要亲手杀了他,正大光明地要他的命。” “还揭露他伪君子的真面目?” 沐清徽惊讶于君九倾对自己心事的知晓,问道:“你怎么知道……” 第4章 决定 君九倾总是能让气氛忽然之间沉默下来,沐清徽过去不觉得,如今实在讨厌他这冷冰冰的性子,却不敢惹恼他,便稍稍小声再问了一次:“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沐清徽充满困惑的语气和同样满是不解的神情,加之几乎贴在一块儿的身子,处处都透着说不出的暧昧。 他发现她的脸红得像是断情崖上折映着落日斜晖的晚霞,凭着秋风习习,却透不进丝毫凉意,仿佛递着一缕火苗,烧进了他的心底。 感觉到君九倾加重了的呼吸,沐清徽以为他生气了,正想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然而抬头间,又见他那红透了的耳根,像是冬日里被冻的那样,跟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太不相称。 沐清徽不由自主地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触君九倾的耳朵,指尖才碰到他的耳廓,他就机敏地偏过头,斥了一声:“做什么?” 沐清徽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莫名想要接近眼前这个从头冷到脚又处处透着古怪的人。 知道自己语气重了,君九倾皱了皱眉,当即松开手,将沐清徽推开一些,转身就要走。 沐清徽却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还想要说什么。 君九倾本要撇开她的手,然而动作做了一半却停下了,他仍是意义不明地看着沐清徽,是在等她的下文。 “那个……”思绪早就乱做了一团,沐清徽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话题,“那天在断情崖上,我……” “瘴气。” “瘴气?”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沐清徽,她质疑道,“那是谷外才有的东西,在这山谷深处,还是在断情崖上,怎么可能是瘴气?那感觉……” 那感觉像极了两年前她在被君擎天打伤后的样子,痛得撕心裂肺,痛得生不如死。 “既成了我的人,就不能对我的话有任何怀疑。”君九倾看似不耐烦,但比起以往的行事作风,已是十分耐心了。 沐清徽忽略了“既成了我的人”这几个字中的深意,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高兴道:“你答应让我留下了?” 君九倾欲言又止,终是从沐清徽手里扯过自己的衣袖,转身就走。 傍晚时分,黛黛回到飞花小筑。 沐清徽看得出她有心事,便同她一起坐在秋千架上,问道:“为了你师父的事?” 红衣美人半靠着沐清徽,仰头看着天边余晖,道:“师徒一场,到底还是分道扬镳了。不过为了九哥,我心甘情愿。” “你和君九倾……”沐清徽琢磨了一阵,应该怎么样描述黛黛和君九倾的关系,然而想来想去,最后她却不知怎的情绪低落起来,原本踮着秋千的脚也停了下来,还咬着唇,像是憋着什么气。 黛黛偏过头看了看沐清徽,凑去她面前,两人见得鼻尖都快抵到一起来,她问:“我和九哥怎么了?” 眼前秋水剪瞳,既媚又俏,饶是沐清徽一个姑娘家,都会因黛黛这天成媚骨而心旌摇曳,她更不用想那些男子会如何倾慕于这倾城之貌,怕是君九倾也不会例外。 如此一想,沐清徽更是灰心丧气,垂下眼,避开黛黛的目光。 黛黛却捏着沐清徽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眼波如水:“我和九哥怎么了?” 沐清徽不想说出这句话,生怕当真说出口,自己以后不光不知道怎么面对君九倾,更不知要怎样面对自己,怎么样面对身为武林领袖之女的身份。 黛黛倒是得了趣,偏要逼着沐清徽说出来,便一直盯着她,不让她走。 邱子婴再来飞花小筑的时候正巧看见这暧昧的一幕,他蓦地顿住了身形,向来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尴尬。他别过视线,假咳了一声示意。 黛黛回头,先是因为瞧见邱子婴而跳下了秋千架,随后看见他手中那把盘好的软剑,惊讶道:“九哥大手笔。” 黛黛想去接剑,却听邱子婴道:“是给沐姑娘的。” 邱子婴走去沐清徽跟前,道:“沐姑娘要帮九灵教做事,啸云山庄的功夫是不能用了。出云双刀收好,这柄缠仙剑给姑娘防身,剑法由在下教授。” “我也要学。”黛黛道。 “自有你的事做。” 黛黛无奈地坐回沐清徽身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邱子婴。 缠仙剑是九灵教的宝物之一,邱子婴是君九倾的左膀右臂,这样的安排显然让沐清徽受宠若惊也满腹疑惑。 她接过剑问道:“这真是君九倾的安排?” “黛黛也将是你的老师。” 这下不光沐清徽,黛黛也十分意外,不禁感慨道:“九哥是不是太狠了?” “教主的意思,刚柔之法,攻守之术,都是沐姑娘要学的东西,否则谈何报仇。” 邱子婴剑法卓绝,他做沐清徽的老师绰绰有余。可是黛黛精通的是魅术,在从小受正统思想教导的沐清徽眼里,这无异于歪门邪道。如今君九倾要她学这个,她少不得心中抵触。 “我要见君九倾。”沐清徽道。 “教主说,在沐姑娘学有所成之前,他不会现身。”邱子婴又转去看黛黛,仍是跟沐清徽说话,“如果教主不满意,我和黛黛都要受罚。” 黛黛瞬间便似弱柳迎风一般粘在沐清徽身上,满是哀怨道:“阿清,你可要争气。” 缠仙剑在手,沐清徽的眼波始终不定,她似是在下什么决定,久未言语。 黛黛此时已经重拾笑容,下巴垫在黛黛肩头,鸦睫轻扇,观察着她每一丝的神情变化,最后贴去她耳边道:“别怕,学魅术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我的阿清又美又聪明,必是一学就会。” 黛黛的温言软语如春风一般吹进沐清徽心里,吹开了她还未完全打开的心扉,也让她将视线笼去了黛黛身上,情不自禁地盯着那明眸善睐,信了她的鼓励。 黛黛的指尖在沐清徽颊上滑过,她随后笑对邱子婴道:“回去告诉九哥,我的徒弟,不会让他失望的。” 邱子婴离去前又留了一句话:“教主说,适可而止。” 黛黛听候伏在沐清徽身上笑个不停,看得沐清徽实在摸不着头脑,这才忍不住问道:“黛黛,你怎么了?” “九哥是多怕我教坏你。”黛黛轻轻点了点沐清徽的鼻尖,目光暧昧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想做妖女,还是想做妖精?” 沐清徽听见一阵风声起,吹得周围的枯枝残叶沙沙作响。 她看着被卷在半空的落叶,低喃道:“妖精和妖女有什么不一样吗?” “妖女只能惑俗人,而妖精可以媚君九倾。” 沐清徽所有的感官都在黛黛话语后那一记娇俏的笑声中凝固,“媚君九倾”这四个字像是打开了一扇她过去从未注意过的门。 她不知那后头究竟藏着什么,却有一股力量总在勾引她,拉着她去推开那扇门。 第5章 修习 沐清徽从来捉摸不透君九倾的想法,她只是牢记自己如果达不到要求就会连累邱子婴和黛黛这件事,所以她学得十分刻苦,只是比起突飞猛进的剑术,她的魅术可以说进展相当缓慢。 邱子婴看出了沐清徽心不在焉,趁机一剑刺出,挑飞了她手中的缠仙剑,而含光剑锋锐的剑刃就横在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前,再近一分就能见血封喉了。 邱子婴翻过手腕,含光剑剑背击在沐清徽肩头,剑气震得她连退数步,肩骨剧痛。 邱子婴收起含光剑,转身跪下道:“属下领罚。” 沐清徽这才发现,君九倾不知何时来了飞花小筑,就站在秋千架旁。 君九倾那沉浸幽深的目光看得沐清徽无地自容,她捡起缠仙剑,站在原地不敢抬头。 忽然一阵掌风当头劈来,沐清徽连连后退的同时将真气灌入缠仙剑。 剑身柔软如游龙一般在刚猛的内劲中找到了出路,随即攀上君九倾的手臂,似是活了似的从他臂弯下蹿出,直刺眉心。 君九倾已与沐清徽对了一掌,又瞬间抽回手,以两指夹住剑尖,被缠住的手借力一翻,向下拍打了沐清徽执剑的手。 一阵酥麻透骨传递,逼得沐清徽脱了手。 君九倾趁机夺下缠仙剑,直接将剑反缠上了沐清徽的腰身,只要再多一招,那紫衣女子便要被拦腰分尸了。 君九倾眉头微微皱着,显然不甚满意。 他手一松,缠仙剑便咣当一声砸在沐清徽脚边,惊得她后退了一步。 君九倾转身对邱子婴道:“有进步。” 分明输得一败涂地,却得到了君九倾的夸奖,沐清徽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说她过去的武功差得连三脚猫都称不上。 黛黛看着沐清徽生闷气的样子发笑,又听君九倾问道:“子婴教得她有些长进,你呢?” “阿清,九哥夸你呢。”黛黛试图转移话题。 沐清徽捡起缠仙剑却不见高兴,看了君九倾一眼便转过视线,低着头看来沮丧:“我知道这还入不了你的眼。” 平日少见沐清徽低头认输,君九倾有些意外,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下文。 黛黛看着两人说话的样子很是有意思,调侃道:“九哥平日盯着谁能看这么久,还觉得我教得不好?” “强词夺理。”仍是冷冷淡淡的口吻,却没有责备的意思,这已是君九倾表现得最亲近的样子了。 黛黛不甘心,看了邱子婴手中的含光剑一眼,道:“三天后,我就让子婴哥哥主动奉上含光剑给阿清。” 邱子婴从来含光剑不离身也从不让旁人碰一下,怎么可能主动给沐清徽。 “这很难吗?”沐清徽疑惑,对站在几步外的邱子婴道,“邱大哥,能借你含光剑看看吗?” 邱子婴毫不犹豫地将整把含光剑连同剑鞘一起丢给了沐清徽。 沐清徽接住宝剑,看着黛黛道:“成了。” 黛黛明知邱子婴是故意的,却不愿意承认,梗着脖子对君九倾嘴硬道:“你看,都不用三天。” 君九倾未置可否,转身离去。 邱子婴要跟去,沐清徽立刻将含光剑归还:“谢谢邱大哥。” 邱子婴冷冰冰地接了剑,本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快步跟上了君九倾。 沐清徽仿佛听见邱子婴叹了一声,只觉得莫名其妙。 因为这件事,黛黛气了一整天。沐清徽为了安抚她,主动邀她晚上一块儿睡,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到了夜里,黛黛依旧余怒未消,在床上抱着沐清徽问:“你知道我生气,怎么都不来哄我?” “我嘴笨,只能陪你睡了。再说,你气的是君九倾和邱大哥,我哄有什么用?” 一听这话,黛黛更恼,在沐清徽肩上咬了一口,力气还不小。 沐清徽吃痛,低叫了一声,却不见气恼,反而笑了出来:“舒坦些没有?” “没有。”黛黛的身体贴着沐清徽,两人的体香混在一起,一媚一清冷,嗅起来有些意思。 “那你再咬我一口?” 黛黛一手支着脑袋,一手轻轻点着沐清徽的唇,轻声道:“我要咬这里。” 沐清徽打开她的手:“这里不行。” “是想留给九哥?” 自从重生后,君九倾的名字就跟被下了咒一样,总能在沐清徽的心里闹出动静,有些思绪不受控制地疯长着,她似乎有些期待无端的绮念成为现实,可又惧怕着一切尘埃落定。 见沐清徽出了神,黛黛挨近了她,两人的鼻息都快交缠在一处了,她笑道:“你大可以试试去亲近九哥。” “我怕是没靠近他三丈就见阎王了。” “魅术的基础有二,知人,知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黛黛道,“子婴最需要的是信任,白日里你问他要剑,不就是认定自己足够被他信任?这就很好。” 黛黛靠在沐清徽肩头,把玩着她的长发:“阿清,所谓正道,是靠杀戮来维持秩序的吗?” “当然不是。”沐清徽正色道,“正道在心,是要人向善,向正义。” “那么如果有一天,九灵教也向善向正义,是不是就不用再被武林正道唾弃了?” 沐清徽心头一动,握住黛黛的手,问道:“什么意思?” 黛黛伏在沐清徽肩头笑,在她颈窝里蹭,温软馨香的气息扑在沐清徽敏感的颈间软肉上,让她痒得浑身难受。 黛黛从沐清徽掌中抽出手,点在她心口,“魅术魅的是人心,是对方最渴望的东西。在你动手之前,你必须了解你的对手,这就是知人。” 沐清徽确实被黛黛的话勾住了心思,看着她在暗光中依旧流转妩媚的眼波,亟亟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用尽你所有的办法……”黛黛贴着沐清徽的颈线缓缓向上,鼻尖划过她细致柔嫩的肌肤,双唇停在她耳边。 沐清徽只觉得浑身紧绷,心都随着黛黛的呼吸开始发颤,被这妖精一般的女子磨得越来越心急,催促道:“你快说。” 黛黛轻笑一声,吐气如兰:“勾引他。” 她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但沐清徽知道黛黛说的那个“他”是谁,登时惊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又被黛黛一下拉了回去,两条手臂撑在黛黛身侧,压着那柔媚至极的身体。 黛黛的指尖摸上沐清徽的眼角眉梢,顺着她的肩颈一路抚到她胸口,感受着她身体控制不住的轻颤,彼此目光交汇,一个妩媚撩人,一个眼波不定。 “我都把秘诀告诉你了。”黛黛的手从沐清徽胸口滑过,转而去勾她的脖子,指尖在她后劲上轻轻滑动,“不要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失望。” 沐清徽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姑娘弄得这样紧张又险些难以自持,她看着幽暗中那双风情又仿佛纯良无害的眼睛,打心里舍不得说半句重话,甚至原谅了黛黛对自己做的一切。 “黛黛……”随之而来的害怕让沐清徽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太危险了,如果黛黛真要对她做什么,刚才她完全没有防备,等于直接把自己的命送到了黛黛手中。 黛黛足够了解她,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调动她的情绪,吸引她的注意。 “嗯?”黛黛欣赏着沐清徽每一刻的神情变化,问道,“你觉得我这言传身教,教得怎么样?” “好……” “那你最好尽快搞定九哥,把九灵教拉向正道。”说完,黛黛在沐清徽颊上亲了一口,“睡吧,小妖精。” 沐清徽觉得浑身跟虚脱了一样,无力地躺在黛黛身边,心却久久无法平静下来——黛黛说的没错,君九倾是九灵教教主,如果能让他改邪归正,可以免去诸多麻烦。 但要说服君九倾,大概比登天还难吧…… 第6章 萌芽 如此过了两个月,一切如常,沐清徽在邱子婴的教导下,剑术大有所成,魅术虽学得不甚理想,但在黛黛的影响下,她比过去多了识人认人的思考。 换而言之,她再不是过去偏听偏信的性子,也不再傻乎乎地空抱着一腔锄强扶弱的所谓侠肝义胆——她看见了邪魔歪道也有可爱的一面,并非人人都是歪魔邪道。 这段时间,沐清徽思考的最多的,除了报仇,就是如何规劝君九倾向善。为此她向黛黛打听了不少关于君九倾的事,想要寻找突破口。可黛黛每次话说一半就不肯继续,恼得她干脆自己上阵,亲自观察,捕捉细节。 深秋时节,凉意已深,这日飘着细雨,君九倾却坐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闭目冥想。 他察觉到一旁的邱子婴动了动,开口道:“不必理她。” 邱子婴默不作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沐清徽,提醒道:“雨大了。” 君九倾没有说话,但邱子婴察觉到他的气息变了,又道:“她还没走。” 君九倾却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出了凉亭。 沐清徽看他们走了,立刻去亭中避雨,发现石桌上还放着君九倾的斗篷。她想都没想,抓起斗篷就追了出去,一路小跑一路喊:“君九倾。” 邱子婴识趣地离开了,留下君九倾一人站在雨中等沐清徽。 沐清徽细喘着将斗篷递给君九倾:“你忘在亭子里了。” 君九倾看着细密的雨丝,再去看沐清徽已被濡湿的衣发,道:“给你了。” “你的东西,我要了做什么。”沐清徽正要将斗篷塞给君九倾,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干脆直接将斗篷抖开,想要帮他披上。 可君九倾高沐清徽太多,又身形伟岸,她踮脚够不到,只好绕去君九倾身后帮他披斗篷。 从未有人对君九倾做过这种事,他一时惊愕地回头看着沐清徽。见她目光游移不定,长睫上正挂着雨珠,一眨眼,似泪珠似的从脸上滚落,可怜得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君九倾脱下斗篷本要递给她,手里顿了顿,干脆直接给她罩上。 眼前暗了一片,周围的空气里瞬间充满了属于君九倾的气息,沐清徽身体僵硬,呼吸都随之屏住了,她抬头看着一脸冷漠的君九倾,不知怎么的竟浅浅笑了出来。 君九倾正要帮沐清徽戴兜帽,忽见她温柔一笑,他心头蓦地顿了一顿,直接将宽大的兜帽往下一拉,遮住她半张脸,借以不让沐清徽发现他此刻眉眼间的异样,故作镇定道:“笑什么?” 沐清徽一手抓着斗篷,一手微微拂开兜帽,本被他这冷漠的口吻弄得不愿搭理,可见他那总是发红的耳朵,她忍不住问:“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耳朵这么红?” “你一天到晚跟黛黛混在一起,就学了这个?看来她是没有好好教你。” “她教得很用心。”沐清徽忙反驳道,“是我没有悟性,学不来。” 君九倾喉头一动,似是有话要说,但一阵疾风吹来,吹得软绵绵的雨丝都仿佛带着狠劲儿。他往沐清徽跟前站了一些,抬起手臂护在她头顶,低头去看她:“你倒是肯服输。” 自从当初用自己交换秦舒峥的那一刻起,沐清徽就认清了自己有太多事是无能为力的事实,过去那股明艳张扬的劲儿也就不见了,尤其面对君九倾的时,她更是虚得很。 “我知道你想报仇,这样,从明日起,你要是能拿到一件我身上的东西,我就放你出阴风谷出去练练手。” 沐清徽有些兴奋:“真的吗?” 她满是希望的目光让君九倾看得怔忡,细雨早已濡湿了她的眉眼,她满面潮湿却因着此时犹如三月春光一般的眼波而看来满是朝气。 “是。”君九倾替她将兜帽拉了拉,尽量遮住飘落的雨。 “一言为定。” 他已经许久没在她脸上看见这样灿烂的笑容了。 后来,沐清徽把这些都告诉了黛黛,黛黛关心的却是君九倾把自己的斗篷送给了沐清徽这件事。 “阿清,你果然是个小妖精。”黛黛看着桌上的斗篷,啧啧有声。 沐清徽知道黛黛没有恶意,便没有与她计较,开始筹划怎样从君九倾身上拿东西。 初九夜里,黛黛原本缠着沐清徽很早就要休息,谁知有人前来禀告,说悉灵带人和君九倾在玄幽堂打了起来。 二人赶到玄幽堂时,地上已经躺着十几具面色发黑的尸体,显然是中了毒。 君九倾正跟悉灵对掌较量,沐清徽见状,毫不犹豫地抽出缠仙剑向悉灵刺去。本该柔软的剑身此刻因内力的灌输而化作锋锐的长剑,直刺悉灵后背大穴。 黛黛不会对灵犀袖手旁观,立即出掌阻止。 另一处,原本正和邱子婴缠斗之人向沐清徽掷出暗器,试图阻挡她的攻势。 沐清徽一掌推开黛黛,竖剑挡在身前,将破空而来的三枚追魂钉打去了一旁的柱子上。 沐清徽正要去君九倾身边,却被其他人缠住去路。 纵然沐清徽最近功力大涨,但以一敌众始终危险。君九倾便不再与悉灵纠缠,体内的真气骤然聚集,全都打入了悉灵体内。 玄幽堂内轰然有声,众人都被那排山倒海之势的内力波及,尤其是悉灵被逼退了数步,一时间难以抵挡如此强猛的内功,当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沐清徽只觉腰间揽上一条手臂,身体随即被护住,并未受到一丝强猛内力的影响。待回神,她已和君九倾站在众人之外,悉灵和一干党羽统统受伤倒地。 那几位好歹是教中长老,武功不低,却只在一招内就败下阵,足见君九倾武功之高,超出沐清徽想象。 九灵教的其他弟子立即将悉灵等人制服。 “九哥手下留情!”黛黛扶着悉灵,恳求君九倾道,“九哥,别杀我师父。” 邱子婴却拔出了含光剑,剑尖指着悉灵。 黛黛将悉灵护在身后:“九哥已经废了我师父的武功,她不会再对九哥有任何威胁。” 邱子婴面无表情地看着黛黛,手中的含光剑并未收回,正在等待君九倾的命令。 君九倾却突然扣住沐清徽的手腕,按着她右手的经脉听了片刻,眨眼间就是一掌打在她肩头。 沐清徽感觉到一股真气灌入自己的体内,横冲直撞着往某一处涌去。 一枚追魂钉从沐清徽体内被震了出来,直接刺入悉灵右肩。 沐清徽瞬间脱力,身体将要倒下的瞬间却落入了君九倾的怀中。 少女眉宇间有黑气逸出,君九倾知道她将要毒发。 感觉到身体被抱起,沐清徽顺势抱住君九倾,道:“不是瘴气。” “闭嘴。”君九倾打横抱着沐清徽快步离开了玄幽堂。 上次在断情崖,她转眼就昏死过去,这一会儿尚有一丝神智,她努力睁眼去看他。 清冷月色下的这眉目总是凉到了心里,可他抱着自己的臂弯却温暖稳健,生怕碰到她一星半点,让她疼了哪怕只是一点儿。 “君九倾……”忍着剧痛,沐清徽幽幽地叫他。 “闭嘴。”他的眉头已经拧到了一起,语调也是急切又严厉的,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不会有事的。” “君九倾,你真奇怪。” “闭嘴。” 饶是被这人凶,沐清徽却不恼,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剧烈又快速的心跳,抬眼间,发现哪怕月光再冷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君九倾,你是不是害羞了?耳朵怎这么红?” 第7章 误会 沐清徽陷入了凌乱纷繁的梦境里,梦中有她和秦舒峥美好青涩的少年情感,有她意气风发要匡扶武林正道的侠肝义胆,也有在九灵教漫长等待了两年的坚持,可最后都化作了秦舒峥无情的虐杀,他手中的君子剑比君九倾那仿佛万年不化的眸光还要冷得锥心刺骨。 惊醒的那一刻,沐清徽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浑身汗津津的。她被此时响起的叩门声惊了神,这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沐清徽定了定神,抓起一旁的衣服披上了去开门,发现是邱子婴。 “邱大哥?”沐清徽左右看了看,“你怎么在这儿?” “教主让我在此看着。” “君九倾?”想起昨夜在玄幽堂里发生的事,沐清徽又问,“黛黛呢?” “料理悉灵长老的后事去了。”邱子婴道。 沐清徽哑然,虽然平日里不总听黛黛提起悉灵,但她知道那红衣女子心里还是十分在意那位师父的。 “是君九倾要杀?”沐清徽问道。 “教主让黛黛自己决定。” 沐清徽迟疑片刻,问道:“他在哪儿?” “玄幽堂。” 沐清徽赶到玄幽堂时,君九倾正坐在堂中交椅上默然静思。 周围静得出奇,沐清徽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打扰了那轻袍缓带的紫衣男子,便站在门口。 “进来吧。”君九倾的目光长久聚焦在沐清徽身上,看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行动自如,脸色也恢复了不少,原本笼在他眉心的阴云这才消散了一些,问道,“什么事?” “两件事。第一,谢谢你救了我。” 君九倾只是淡然地听完了她的话,问道,“第二呢?” “第二……”沐清徽紧了紧双拳,又打了一遍腹稿之后,鼓起勇气道,“黛黛对你一片忠诚,你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你知道她对你的忠诚大于对悉灵的敬重,如果二选一,她必定会选择你。你这不是逼她,又是什么?对亲近之人都尚且如此,你真的……”指责的话语就在唇齿间却蓦地说不出口,沐清徽看着君九倾冷漠的眉眼,依旧没有勇气把话说完。 “真的什么?” 真的无情,也真的令她失望。 沐清徽解下腰间的缠仙剑,递给君九倾。 略显惊讶的神情很快被一贯的疏冷掩盖,君九倾盯着沐清徽问道:“不想报仇了?” “我自己想办法。” 她是在正道教化下养出的性子,哪怕对现实有过屈服,内心终究放不下那杆侠义善良的称,天平一旦失衡,她宁可放弃既得的利益,也不愿跟内心无法认同的人为伍。 沐清徽将缠仙剑放在君九倾脚下,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曾经愿意帮我。” 刚要转身离开,沐清徽却被君九倾拽住,她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心头不由蹿起怒火,斥道:“放开!” 这一次,沐清徽没有回避君九倾的注视,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回应他的目光,就像两年前在这玄幽堂里,她为了保住秦舒峥而甘愿牺牲一样,无所畏惧。 然而,她却在秦舒峥犹如霜雪一般的眼眸里感受到一丝异样的波动,那仿佛是比她更浓烈的怒意,在他眼底烧着,却因为他一向超于常人的自制力而被生生克制着。 黛黛回到玄幽堂的时候,正见沐、君二人对峙,气氛很是僵硬,她看得出两人情绪都不好。 原本黛黛想要离开,可又不放心,值得上前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君九倾眼中涌动的怒意逐渐平息,也松开了抓着沐清徽的手,扬长而去。 黛黛去沐清徽身边,拉过她的手,发现那白玉般的手腕上已是留下了红痕,她关心道:“你惹他生气做什么?” “我想走,他就……”沐清徽眼看着那紫袍衣角最后消失在玄幽堂门口,心里终究莫名其妙,问黛黛,“他这是生的什么气?” “你为什么要走?” “虽说是你们九灵教的内务,但我觉得悉灵既是你的师父,而你和君九倾亲近,他却逼你……” 黛黛听后一把抱住了沐清徽,嘴角笑容虽有几分苦涩,却也尽是感激,在沐清徽耳畔道:“原来你是为了我跟九哥闹别扭。” 沐清徽抱着黛黛算是安慰:“不是闹别扭,是我觉得他过于冷血了。” 黛黛在沐清徽颈窝里蹭了蹭,很是依恋的模样,道:“他要是冷血,不至于气急到下了重手。我后来才知道师父的经脉都被震碎了,活着只有痛苦,所以我才……” 沐清徽并没有体会到黛黛的弦外之音,仍有些迷糊道:“这样吗?不是他逼你?” “当然不是。”黛黛眼眶已湿,此刻抱着沐清徽一是寻个支撑慰藉,二是不想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模样,只是依旧难掩声音中的哽咽,“傻阿清,你误会九哥了。” “那……我去给他道歉。” 黛黛笑看着沐清徽:“本以为你识人知心的本事有长进,结果这一下全露了底,九哥该怪我没把你教好了。” 黛黛眸中尚显晶莹,看来楚楚可怜,让沐清徽都忍不住大有怜惜之意,不由道:“我早告诉他了,是我学得不好,他若还要怪你,我……我就跟他拼了。” 黛黛破涕为笑,将缠仙剑捡起来递给沐清徽:“他给你的东西,你也敢丢在地上,他不生气才怪。” 沐清徽接了剑,迟疑了一会儿,道:“我现在就去找他。” 黛黛将她拉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看沐清徽香腮绯红,黛黛玉指从她颊上轻轻扫过,道:“你就这样红着脸过去,他必定不再气了。” 沐清徽将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黛黛推开,这就离开了玄幽堂。 邱子婴告诉沐清徽,君九倾去了断情崖,然而当她到时,却没有瞧见人,悬光洞的石门紧紧闭着。 “难道又闭关了?” 沐清徽走近石门想要试探一二,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干什么?” 沐清徽吓得要跑,却实打实撞在了君九倾胸口,那凛冽如寒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可腔子里那犹如擂鼓的心跳连同着莫名沸腾的血液让她浑身发热。 看着娇小的身躯撞在心口处一动不动,君九倾将沐清徽往石门上逼了几步,逼到她无路可退,听见一声低呼,他又问:“干什么?” 沐清徽缓缓地抬起头,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瑟瑟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我……我又有两件事想和你说。” “说。” “第一,黛黛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沐清徽实在愧疚,便不敢面对君九倾此时的注视,目光转到地上,看着她和君九倾挨在一起的影子,亲密得让她不知所措起来,不由将脑袋垂得更低,像是要往君九倾怀里钻似的。 君九倾明显感觉到胸口被沐清徽轻轻拱着,他却面不改色地看着,由她蹭来蹭去,良久后才道:“第二呢?” “第二……”沐清徽咬着唇,到底有些拉不下面子,便嘟哝起来,含含糊糊道,“我还想留在九灵教。” “哦?”君九倾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反问道,“不是不想借我的手报仇了吗?还留下做什么?” “想!所以要留下。” “给我一个让你留下的理由。” 这回确实是她冲动妄为了,君九倾真不想留她也是有理有据。 沐清徽搜肠刮肚地想理由,君九倾就堵着她的出路安静看着。 她越急,脸就越红,越是看来可怜兮兮的,跟平素练剑时那股狠劲儿大相径庭。 想了半晌,沐清徽还是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却突然响起黛黛的话,便试着去拉君九倾的衣角。见他没有拒绝,她再轻轻扯了扯,道:“我以后一定调查清楚再办事,再不冲动误会人了,你……你就让我留下吧。” 君九倾眉目一凛,那深重又缓慢的一个吐息让沐清徽吓得缩回了手,贴着身后的石壁,大气都不敢出。 “黛黛都教了你些什么东西。”这口吻像极了书塾里老先生训斥顽劣学生的样子,君九倾看着沐清徽还算真诚认错的模样,气上心头都发不出来,全堵在胸腔来就差把自己炸了。 这样盯着沐清徽看了多时,君九倾转身,头也也不回地走了。 沐清徽抬眼时,只眨眼间瞧见君九倾耳根的一点红晕,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竟是没有由来地笑了。 第8章 受伤 这段插曲后,一切回到了正轨。 不同的是,沐清徽好似突然开了窍,对魅术有了突飞猛进的领悟,就算是和邱子婴过招,有时为了赢,她都开始使小手段了。 黛黛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在招式上有来有往的两个人,问一旁的君九倾:“九哥,我的徒弟不赖吧?” 在邱子婴的指点下,沐清徽的剑术又有了精不假,但她不似过去单纯奋进,开始玩起了花样——所谓一通则百通,对人如此,对剑术亦可如此。 君九倾越看,脸色越沉,似是山雨欲来。 黛黛原本踮着秋千的脚不由停了下来,她心思一转,随手捡了一枚石子打出去。 交手正酣的二人发现有人偷袭,邱子婴直接横过含光剑,精准地以剑背挡住飞来的石子。 清脆的一记撞击声后,沐清徽手中的缠仙剑剑尖即将触到邱子婴的腰身。 君九倾同样弹出一枚暗器,直接撞在缠仙剑上。 剑身被暗器所截,不但偏离了预定的方向,还因为受到内力的干扰而震颤不止。 邱子婴趁机旋身出剑,含光剑□□锋利的剑身主动绕上了缠仙剑,兵刃交击之际,他已占了上风。 沐清徽灵机一动,喊道:“黛黛!” 邱子婴被这一声分了神,沐清徽随即握紧缠仙剑,借助软剑缠敌的优势,向下一压,迫使邱子婴不得不弃剑,再在他肩头拍了一掌。 邱子婴退开之际,君九一阵掌风击出,逼得沐清徽退身自保,他再趁势跟上,意欲攻之。 沐清徽此时全凭意识出招,握着缠仙剑就和君九倾交起手来。 “阿清居然能跟九哥过这么多招。”黛黛惊讶道。 “教主没用内力,多是外功招式。”邱子婴勘破其中玄机,却对沐清徽颇为赞赏,道,“这么短的时间,沐姑娘已经融会贯通了三路剑法,如果辅以上乘剑诀心法,她的武功更不容小觑。” 二人说话间,沐清徽一剑刺向君九倾却刺了空,反被君九倾拦腰抱住,钳制在怀里。 她不认输,反手将缠仙剑绕上君九倾的手臂,想要削他的一片衣角下来。 谁都没料到,君九倾会空手抓住缠仙剑,剑身折过几折都被他握在掌心,而剑柄还在沐清徽手里。 交战到最后,君九倾一手托着沐清徽的后腰,一手抓着缠仙剑,鲜血淋漓。 沐清徽诧异地看着饶是如此依旧面不改色的君九倾,急切道:“你松手!” 君九倾“听话”地松了手,缠仙剑剑身随即弹动几下,剑身上的血溅在沐清徽的衣上、脸上。 沐清徽丢了缠仙剑冲黛黛喊道:“黛黛!药!” 黛黛却拉起邱子婴往飞花小筑外跑:“药在房里,我和子婴有事先走了。” 沐清徽拉着君九倾的另一只手要进屋,却听他冷冰冰地说道:“剑。” “剑什么剑!”沐清徽顾不上那死物,硬拽着君九倾进了屋。 君九倾头一回听人这样跟自己说话,心中却不恼,一反常态地任由沐清徽对自己为所欲为,只安静地看她着急慌忙地在房里找金疮药,看她小心翼翼地帮自己清理伤口再上药。 “我不过是想削一片你的衣角,你至于这样吗?”沐清徽又急又气地责怪着君九倾的胡来,无意间对上他沉冷的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欠妥当。 看她别扭着低下头继续为自己上药,君九倾试着说了一句安慰的话:“小伤,不必在意。” “伤口再深半寸,你这手就废了。”沐清徽气得在帮君九倾包扎的时候稍稍用了力,听见他隐忍地闷哼了一声,她又觉得愧疚,低声问道,“弄疼你了?” “你也知道?”君九倾看沐清徽收拾药箱,发现她脸上还残着他的血点。 君九倾心头一动,竟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擦了去。 沐清徽以为他要做什么,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药瓶砸了,凳子翻了,好大一通动静,也让两人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君九倾莫名烦躁起来,皱着眉头,长长舒了口气,却依旧不见心情好转。 沐清徽低着头,心里乱糟糟的,跟着也深深呼吸一遭,视线落在沾了君九倾血液的纱布上,问道:“你的血怎么是红中带黑?你中了毒?” 君九倾眸光瞬变,霍然站起身就走去了屋外。 那把沾着自己血的缠仙剑还在地上躺着,君九倾语调严厉道:“用以保命的武器就这么丢了,将来真死在对方手里,不会有人可惜。” 见君九倾要走,沐清徽跑去把缠仙剑捡起来,问道:“我的剑上有你的血,我取到你说的东西了。” 君九倾这才想起先前和沐清徽执剑的约定,道:“下月初十后再走,到时自有任务给你。” 君九倾受伤的事很快传遍了九灵教,所有人都为之惊讶不已,谁能想到看来柔柔弱弱的沐清徽,居然能把君九倾伤得整只左手都缠上了纱布。 因为心中有愧,沐清徽每日都去帮君九倾换药,自然日日都能看到他那异于常人的黑血。 上一次君九倾回避之后,沐清徽便没再问过这件事,但她看着纱布上黑乎乎的血总觉得触目惊心,总是放心不下似的,因此看开心事重重。 “明日起,我不过来了。”君九倾看着正帮自己上药的沐清徽道。 “你这伤还要养好久呢。”沐清徽手上的动作不停,“是觉得我这上药包扎的技术不行?” “很好。” 这夸奖说得诚恳真挚,听在沐清徽耳朵里便特别能让她高兴,她的嘴角因此上扬了一些,眉头都舒展开了。 “夸你一句就乐成这样?” “我乐意。”沐清徽帮君九倾包好伤口,叮嘱道,“你这伤是因为我才落下的,我就得负责到底。你伤没好全之前,都得来我这儿上药。” “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君九倾还是冷着脸,却一点儿都不高高在上,反而像是一句调侃。 这段日子和君九倾的接触多了,沐清徽发现他虽然脸上总像是写着“生人勿近”的大字,但很多时候还算和气,至少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君九倾比过去要温和多了,这才助长了她“没大没小”的气焰。 被这样一问,沐清徽有些不自在,忙转过身去收拾药箱。 君九倾看她心不在焉,胡乱动作一气的样子,问道:“你还知道怎么收这些东西么?” 沐清徽恼得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不要你管。” 君九倾一愣,倒是真不说话了。 待沐清徽放完了药箱回来,发现桌上有三枚锦囊。 “这是什么?”沐清徽没去动。 “给你的任务。” 沐清徽这才拿过三枚锦囊,好奇着要全部打开。 “一次一枚。” “那你分开给我不好啊吗?” 君九倾想来想去,最后给了这样一个答复:“懒。” 沐清徽忍俊不禁,随意打开了其中一枚锦囊。 里头有一张字条,写着“万剑门心法”。 君九倾起身,慢慢离开飞花小筑,道:“稍后去找黛黛,由她协助你。下个月初十再走。” 沐清徽跟到门外:“君九倾。” “什么事?” 此时斜阳残红,漫天霞光做了底色,君九倾站在那暖融融的光线里,周围泛着一层薄薄的光晕,看来不及过去那样冰冷阴鸷。 沐清徽看着他还缠着纱布的手,叮嘱道:“我走了之后,记得按时换药。” “还有半个月,不用急着交代这些。”言毕,君九倾莫然离去。 被当头泼了盆冷水确实有些沮丧,但更令沐清徽忧心难解的,竟是君九倾口中所说的那半个月——好似有一些不舍,不舍离开九灵教,不舍离开飞花小筑,不舍得离开……君九倾…… 第9章 云州 沐清徽和黛黛离开阴风谷时已是十一月,两个看似纤弱的姑娘,各自骑着马,在烈烈北风中穿过浓重瘴气,奔赴云州万剑门所在。 接到任务伊始,黛黛就已经把万剑门相关的情报都告诉了沐清徽,尤其是万剑门掌门楚怀义的为人秉性,和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沐清徽过去跟着沐成风立足江湖,多少也认识一些名门正派的人物,她虽未见过楚怀义,但也听说这位万剑门门主为人侠义,乐善好施,品行端正,算是当世儒侠。 然而她的这些认知和九灵教的情报记录却是天差地别。 在亲眼目睹楚怀义参与云州一带残害、□□妇孺的恶劣行为之前,沐清徽甚至直接拒绝过要去夺取万剑门剑诀心法的任务。 那时黛黛拉着沐清徽回到飞花小筑,当着她的面宽衣解带,露出胸口一个极为丑陋的疤痕,那明显是用刀子生生剜去了一整块血肉才会留下的痕迹,在那如雪缎一般的肌肤上看来万分狰狞可怖。 黛黛说,那是她小时候落在楚怀义手留下的疤,那本是被烙铁烙下的一个“义”字,作为楚怀义私有物的证明。 总是笑靥如花,不着心事外露的黛黛在回忆起童年往事时终于难掩内心阴影,她靠在沐清徽肩头,似是被风霜侵过的残荷,萎靡悲伤:“阿清,你若不信我的话,就跟我一起去云州看看。如果楚怀义真的人面蛇心,你再决定动手也不迟。” 黛黛知道沐清徽心里的正义感是此时最能说动她的法宝,沐清徽也深知就算黛黛“别有用心”,必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她这才答应前往云州。 两人到达云州时,已是十一月底,湿冷的空气冻得人彻头彻尾得冷,从骨子里钻出来的寒意,真让人不愿在外头多待片刻。 但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沐清徽才至云州,就根据预先得到的线索去探查和楚怀义相关的事务。经过几天跟踪,她终于相信了来自九灵教的情报。 黛黛看得出沐清徽很为难,因为揭发楚怀义和夺取万剑门坚决心法并没有联系,于是她又告诉了沐清徽一件事。 “所谓的万剑门剑诀心法,是我爹的东西。”黛黛抱着沐清徽的手臂,回忆起埋在心底多年的往事,“我爹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剑客,但在剑术上很有造诣,也十分刻苦地钻研,后来终于被他研究出一套剑招,还写下了相应的剑诀心法。” “我爹想着,等把这套剑法练成了,他就能名扬四海。只是没想到,当时我爹意外救了楚怀义,还被他伪善的假面目骗了,最后不光剑谱被夺,我爹连命都丢了,我娘……”黛黛说着落了泪,在沐清徽怀里轻轻蹭着。 沐清徽抱着她,语调温柔道:“都过去了。” 黛黛顿了多时才继续道:“楚怀义那个畜生,偷了剑谱,杀了我爹,将我和我娘囚禁起来,对我们母女百般□□,那会儿我大概七八岁吧。” 黛黛枕着沐清徽的腿,手指在她腿上轻轻划着:“阿清,你知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沐清徽沉默,垂眼看着黛黛的侧脸,柔声道:“别想了。” 黛黛却仰躺着,直勾勾地盯着沐清徽,嘴角笑容凄楚苦涩,又隐隐坚韧,缓缓道:“是连死都不想死了,活成什么样都觉得无所谓了。” 沐清徽一指贴上那檀口朱唇,不让黛黛继续说下去:“够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黛黛却坐起身,抱着沐清徽的后颈,几乎贴着她的面,幽幽道:“是九哥救了我,是他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他说,不人不鬼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当个死鬼。” 沐清徽怕黛黛摔着,搂着她的后腰,道:“他还真是会说话。” “好言相劝未必有用,我这样的人,就不适合听好话。”黛黛靠在沐清徽颈窝里,“所以,是九哥给了我一条命,我活着就是为了忠心于他。如今你不愿意听他的话,我就想办法让你去做,伤疤都揭给你看了,你还不愿意吗?” 黛黛明明虚长沐清徽两岁,却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女娃,粘着她又抱又蹭,让沐清徽怎么都不忍心再拒绝为这可怜的孤女伸张迟到了十年的正义。 “如此,便说得通了,我拿剑诀心法是要物归原主。”沐清徽道,“这下你可高兴了?” 黛黛在沐清徽颊上亲了一口,见她粉面含羞,便调侃起来:“你可知,你这般模样最能挠人的心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寻开心。”沐清徽推开黛黛,躺去床上,“我得想想,怎么从楚怀义手里把剑诀心法弄到手,最好将他做的恶事也公之于众,揭穿他的假面具。” “楚怀义一个伪君子,贪财重名还好色。”黛黛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黛黛无辜的眼神好似孩童,可话又说得再直白不过。 沐清徽虽然已经做过准备,但真要她去以色侍人,她终究不能即刻适应,这便拉着黛黛道:“我怕。” 这下换黛黛搂着沐清徽安慰,道:“所以我才说,九哥太狠了,居然放心让你来做这事。” 沐清徽心里多少有些委屈,但一想君九倾这安排不光不违侠义之道,还颇有义气,便不禁反驳道:“他不也是在帮你报仇雪恨么?” 黛黛笑睨了沐清徽一眼:“怎么,如今都开始帮他说话了?” “我没有。” “阿清,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 她曾有过意中人,自然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有什么样的举动。 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不还是都灰飞烟灭了么? 看沐清徽眉间聚拢着忧愁凄苦,黛黛点了点她的鼻子:“喜欢一个人是从帮他说话开始,就好像你帮九哥说话一样。” “我没有!”沐清徽急得坐了起来,“我怎么可能喜欢君九倾?他连好好说话都不会,喜欢他,那我真是缺心眼了。” 黛黛听着沐清徽这数落之词,只侧身闭上眼,准备睡觉。 沐清徽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离开阴风谷时,君九倾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她有些担心起来,这就轻轻戳了戳黛黛,问:“你说,他的手好了没有?” “死不了,身体里藏了这么多年的毒都好好的,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的。” “什么毒?”沐清徽想起君九倾那一身黑血,焦急起来,推着黛黛追问道,“你快说,他怎么会中毒?还中了好多年?” 黛黛故作生气道:“沐清徽,你再吵着我睡觉,我就不帮你了,让你完不成任务,回不去,见都见不到他,急死你算了。” 沐清徽被黛黛这一下唬住了,愣了半晌才沮丧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 联想起之前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沐清徽断定君九倾有事瞒着自己,而且必定与自己有关。可那人至今不肯透露一个字,想要从他口中探得一二消息,想是比登天还难。 君九倾,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10章 美人 沐清徽和黛黛兵分两路,她负责接近楚怀义,伺机夺取万剑门剑诀心法,黛黛去调查楚怀义为祸妇孺的证据,两人约好了每隔五日在黛黛落脚的客栈碰头。 沐清徽做好了计划,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以落魄孤女的身份成功引起了楚怀义的注意,在一处别庄里暂住,算是被金屋藏娇了。 也就是到此时,沐清徽才知道所谓的急色鬼究竟是什么模样。 沐清徽刚到别庄的头一日,楚怀义就想要对她不轨,好在黛黛事先都教了她如何应对,这才拖延下来,并哄得楚怀义对她言听计从,每日只能看着,不好上手,生怕让她这如画中出来的美人儿受了一点委屈。 沐清徽面上笑脸相迎,心里早就厌恶至极,若不是为了剑诀心法,她断然不会对楚怀义这种卑鄙小人假以辞色。 如此在楚怀义身边待了多日,沐清徽算是得到了他的信任,楚怀义也几乎夜夜都要来别庄,哪怕就是多看上这若即若离的美人儿几眼,也是乐意的。 是夜,沐清徽本正等着楚怀义过来。她已经试探过几次,也设法从楚怀义口中探得了一些关于剑诀心法的事,原本想今晚诱着那奸邪小人传授自己部分心法内容,如此几回,应该就能得到全篇心法。 然而今夜过了时辰,沐清徽都没见到楚怀义的人影,倒是窗外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沐清徽刚要从榻上下来,窗外飞入一枚暗器击在她穴道处,立时便让她失去了知觉。 第二日沐清徽醒来时还在别庄房内,只是躺在床上,房中没有第二个人出现过的痕迹。 沐清徽心中生疑,唯恐漏了马脚,便不敢贸然离开别庄去赴约见黛黛。 午后,楚怀义来了别庄,沐清徽试探道:“昨夜门主怎么没有过来?” 楚怀义当然不会说是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出了岔子,他不得不去处理。好在一整夜忙完,差错都补上了,他便急不可耐地来找沐清徽以解相思之苦。 屋内烧着炭,暖如阳春,沐清徽穿得单薄了些,看得清玲珑有致的身形,当即便去了楚怀义一夜奔劳的烦躁,当下笑着想去捞这美人儿的腰,哪知沐清徽灵巧地避开了。 楚怀义当是她欲擒故纵,也是二人间的情趣,笑着摸去沐清徽半坐的榻边,恳求道:“美人儿怜我,外头冷得紧,借我手暖一暖。” 沐清徽扔了只暖手炉给楚怀义,又似一阵暖风吹过的碎花瓣,悠悠地到了书桌边,满面惆怅道:“门主还说要教我防身功法呢,昨夜却把我一个人丢在别庄里。外头风声那么大,听着跟鬼哭狼嚎似的,吓得我都连床都不敢下。” 楚怀义听出了沐清徽言辞间的委屈和不悦,赶紧凑去她身边,哪知沐清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似游蛇一般走开了,只留了块丝绢在他手里,倒是香得很,还勾魂。 “昨夜事出突然,我也是分身乏术。”楚怀义捧着丝绢大力闻着,跟沐清徽身上如出一辙的香味让他有种终于怀抱了美人的错觉,因此兴奋起来,“我教,马上教,你等等。” 说着,楚怀义坐下,提笔写了几句万剑门剑诀心法。 沐清徽此时到了楚怀义身后,见他疾笔写了几行,一只玉手搭上他的肩:“门主忒小气,这么几行字,能学出什么名堂来。” 这些日子楚怀义对沐清徽光看不能动手,已是心痒难耐,今日又得了丝绢,又挨了这轻轻一摸,浑身血液早都沸腾了,哪里听得她抱怨不高兴,便又写了一些,满满三张纸。 沐清徽靠在桌边,拿着剑诀心法看了一遍。 楚怀义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美人,平日妩媚撩人,此时认真起来透着股清冷,似是火中一粒不化的冰,激得他心神荡漾,鼻底又都是她身上熏香的味道,已是诱得他神魂颠倒,有些理智不清了。 沐清徽见楚怀义要对自己动手,收起那三张纸,抽身到了更衣的屏风后头,道:“今日天气好,门主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沐清徽的要求,楚怀义向来不会拒绝,这便立刻去准备马车了。 稍后沐清徽换了衣裳,和楚怀义离开了别庄。 沐清徽不知今日还有没有机会去和黛黛碰面,因此故意带楚怀义出门,想去黛黛住的客栈附近,看看能不能遇上,或是借机找人传个话。 沐清徽挑着马车窗口的帘子观察着外头的情况,楚怀义只当她在别庄待久了,对外面的世界过分好奇。如此等了多时,却仍不见沐清徽要停下的意思,楚怀义这才耐不住了,伸手去拉沐清徽的手。 沐清徽如是被火灼了一般迅速从楚怀义掌中抽回手,哪知那人眨眼间便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沉醉道:“美人儿,我突发奇想,有个绝妙的主意,你要不要试试?” 沐清徽厌极了楚怀义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尤其是那双不老实的手,已经开始从她的后腰移开,显然别有所图。 沐清徽双手抵在楚怀义胸口,压制着心底怒火,故作矜持道:“再妙的主意也等回去了再说。” “便是要在这儿才妙。”看沐清徽要逃,楚怀义只将她这弱柳扶风般的身子搂得更紧,噘着嘴只往那白皙透红的颊上亲。 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让沐清徽在此时完全落入下风,她再用力也推不开楚怀义终于控制不住的急色,但如果此时运用内功,必定会暴露身份,之前的一切部署便要付之东流。 马车外人声喧嚷,处处都是市井人家的烟火气息,而车内,沐清徽受困,正进退两难之境,心底居然冒出一个声音——要是君九倾在就好了。 沐清徽惊讶于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刻想起君九倾,正愕然之际,原本不断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外传来一个清正响亮的声音:“可是万剑门楚门主的座驾?”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沐清徽所有的动作因之停滞,难以置信地盯着那片隔绝了自己与外界的车帘——那声音的主人正是秦舒峥。 第11章 相见 楚怀义被这声音一搅已是败兴,又见沐清徽受惊似的直往自己身后躲,他更是沉了脸,无奈对外总有颜面要顾及,他便对沐清徽道:“我去理事,你自己玩吧。” 言毕,楚怀义直接跳下马车,并不想旁人知道他携美出游。 沐清徽躲在车里,偷偷挑开车帘一角,只见人流涌动的街市上,秦舒峥一袭白衣风采卓然,手中君子剑更是清贵无双,端的是个名门子弟该有的模样。 见秦舒峥有意朝马车里望,沐清徽立即放下帘子,低声催促车夫驾车快走。 离开一段后,沐清徽让车夫自行离去,自己混入长街人群中,绕去了黛黛落脚的客栈。 沐清徽到了客栈找到客房,以暗号叩门。 黛黛闻声来开门,才将沐清徽迎进屋,房门也刚刚关上,她就被沐清徽抱住了。 往日只有黛黛主动贴着沐清徽,沐清徽这是头一遭来抱她,她有些意外,可听见少女在自己耳边隐约的哭声,她轻拍着沐清徽的肩,问道:“怎么了?楚怀义欺负你了?” 想起在马车里被楚怀义强搂强抱的情景,沐清徽心有余悸,她抱着黛黛缓了好久的神,才终于把想哭的冲动忍了回去,松开道:“没事了。” 黛黛见沐清徽眼角发红,柔声安慰道:“有事就告诉我,将来找楚怀义的算账的时候也好有根有据。” 沐清徽低着头,心里仍觉得委屈和后怕,拉着黛黛又缓了缓神,才道:“我就是被吓着了,如今见到你,已经好了。” 黛黛了然一笑,目光飘去了一旁,沐清徽顺势去看,才知房中另有其人。 “君九倾?”前一刻还想起的人,如今就在眼前站着,沐清徽惊讶得失了方寸,却觉得君九倾纵然依旧眉眼冷冽,倒是不像过去那么让人讨厌了。 “你怎么在这儿?”沐清徽问道。 除了难以言表的诧异,沐清徽的脸上还混合着惊喜、促狭、尴尬、不知所措,两只手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抓耳朵,再是去扯衣角,没一刻停过。 “你几时属猴子了?”君九倾的目光从沐清徽身上扫过,去看黛黛道,“秦舒峥到云州,你办事的时候小心一些。” 沐清徽终于想起来这档事,问道:“他怎么来云州了?” “你很关心他?”君九倾接话接得快,眼刀紧跟着飞去了沐清徽身上。 沐清徽虽觉得君九倾这口吻说不出的怪,但还是怯生生地退到了黛黛身后,咬着唇想了想,反驳道:“这是仇人见面,我多问一句怎么了?” 黛黛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逡巡一回,撇开沐清徽拉着自己的手道:“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临走前,黛黛贴在沐清徽耳边道:“不是关心他手上的伤么?现在你自己可以问了。” 黛黛一走,房中的气氛更是尴尬,沐清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看着君九倾好整以暇地坐下了,她本想退开一些的,哪知竟往他身边挪了两步。 君九倾伸出左手给沐清徽看:“每天都按时换药。” 他的手上还缠着纱布,但显然好了很多,这让沐清徽放了心,点头道:“没事就好。” “做个任务还能让你哭了,也是奇闻。”君九倾倒了茶放在沐清徽跟前,“坐下说。” 沐清徽别扭着坐下,侧身对着君九倾,看他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再想起那会儿在马车里的遭遇,又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鼻子酸酸的,但她硬是把眼泪忍了回去,故作坚强道:“谁说我哭了。” “拿到剑诀心法了吗?” “拿到一部分,剩下的,我会尽快。”沐清徽知道这次任务的进度慢了,不由低下头,不敢去面对君九倾。 君九倾却没说她什么,两人安静地坐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个……”沐清徽抬头去看君九倾,“你怎么会来云州?” 君九倾转过视线,敷衍道:“有事。” “有什么事会要你亲自过来?黛黛不是也在吗?” “话多。”君九倾略略沉了脸,犹豫了片刻才去看沐清徽,“方才见到秦舒峥了?” 沐清徽的心情犹如忽然被阴云密布的天,满是阴翳,点头。 紫袍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君九倾盯着沐清徽没再说话。 他似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探究什么,看得沐清徽浑身不自在,她便拿起手边的茶一口气都喝光了,结果把自己呛到,咳得整张脸都胀得通红,很是狼狈。 “一个秦舒峥就让你变成这样?”君九倾拂袖要走。 沐清徽伸手拽住他的袍子,见他眼底冷光刺来,她却抓得更紧了一些。 “干什么?”君九倾语气生硬地问道。 “我……”她想开口解释什么,又觉得那些话对现实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君九倾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完成任务,而不是想知道她现在怎样看待秦舒峥。 于是,沐清徽松开手,摇头道:“没什么,你走吧。” “该是你走吧?”君九倾冷冷道,“楚怀义见了秦舒峥就会去别庄,你回去得晚了会惹他怀疑。” 这话说得有道理,沐清徽却听得刺耳。她蹭地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怒对君九倾道:“我这就走。” “秦舒峥在云州,你小心行事。” “多谢教主提醒,我会注意的。”沐清徽心里窝着火,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如此回了别庄,沐清徽仍在生气,怎么想君九倾的话都觉得那人实在讨厌,纵躺在榻上休息也不忘念念有词地骂他,只是越骂越气不过,越骂越觉得自己当时怎么没有好好地怼回去。 “谁说我是因为秦舒峥才那样的,明明……”自言自语到这儿,沐清徽才想起来忘记问这件事。 秦舒峥突然来云州,必定是有事关利益的事,他又找上了楚怀义,看来这两人之间会有勾当,如果顺藤摸瓜下去,说不定能找出秦舒峥的把柄,那样对沐清徽报仇而言有利无害。 如此想着,沐清徽的心思便从君九倾身上挪开了,虽依旧心事重重,却总比刚才舒坦一些。 沐清徽躺在榻上反复琢磨,秦舒峥会跟楚怀义有什么样的交易?君九倾来云州,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第12章 雪夜 秦舒峥到了云州后,楚怀义不再像之前那样日日都去别庄找沐清徽,显然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沐清徽只得抓住每一次见到楚怀义的机会,诱他尽快将剑诀心法全部默写下来,再趁机打听秦舒峥来云州的目的。 楚怀义倒是不瞒沐清徽,甚至为了表现自己身为武林正道的立场和作为一门之主的威严,他煞有介事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近来云州一带出现了九灵教的踪迹,这可是江湖魔教之首,为祸武林多时……” 听楚怀义侃侃而谈,将九灵教贬得一文不值,又将自己说得如何伟岸英雄,沐清徽面上恭维,心里却已唾弃了他不知多少遍。 再仔细比较一番,倒是君九倾那敏于行的性子比楚怀义好多了,除了那人有时说话实在不中听。 如此一来,沐清徽也就猜到了君九倾来云州的目的,果真还是要跟秦舒峥打对手。 楚怀义看沐清徽若有所思,想起那日在马车上未遂的行为,便趁她不注意,又一个虎扑上去,图谋不轨。 沐清徽心里想的多便没注意楚怀义,回过神时,那健硕的身体已经将她箍住,比在马车里那回更是用力,生怕一不留心就让她跟以前那样抽了身。 沐清徽推拒着楚怀义的亲近,特意用一只手推开了他的脸,道:“门主冷落我多时了,如今话都说不上几句就欺负人,是那啸云山庄的庄主教的你,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 “我还用他一个黄毛小子教?他追着青城派那个姓叶的小妞多时都未曾得手,合该是我教他如何把握时间,与美人儿共度良宵。”楚怀义作势就要用强。 沐清徽挣扎得厉害,楚怀义反倒觉得有趣,便是强搂着她一路压去了床上。 沐清徽看楚怀义的手已开始胡作非为便即刻按住,道:“门主一言九鼎,还有答应我的事没做完呢。” 楚怀义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许多,仍想继续。 沐清徽硬是按着他的手,秋水含泪,如雨打芙蓉一般,怜相媚人,道:“门主要是再强迫我,我自是无力反抗,但门主在我心里便不是英雄了。” 楚怀义最重虚名,先前便是因为沐清徽不肯松口,他又是新得这美人儿,正在兴头上便由她撩拨自己而忍耐着。现在他不想等了,本是想好了强上,可沐清徽这一说,又让他犹豫起来。 美人儿是他心尖上的宝贝,名声也是他放不下的东西,二者合二为一才能显得他确实不负盛名。 就这样纠结了一阵,楚怀义终是坐起身,道:“等着,我将东西写完了给你,到时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沐清徽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瞥了楚怀义一眼至于娇媚并生,点了点头。 色字当头,楚怀义提笔将剑诀心法最后一部分写了下来,交给沐清徽,坐去她身边,搂着她问道:“这下可满意了?” 沐清徽暂且由楚怀义搂着,忍着那令她作呕的气息,快速将剩余内容看了一遍,刚要想法子脱身,却被一股内劲冲入体内,周身大穴被即刻封住,身体再无法动弹。 楚怀义将沐清徽放倒在床上,侧身挨着他,因常年握剑而布满茧的手在她颊上贪恋地来回抚摸,随后划过她修长的颈,圆润的肩,顺着身线一路摸到腰间,感受着玲珑有致的起伏,笑得淫邪道:“美人儿,我可是等了你太久了,如今东西都给你了,你也该从了我。” 楚怀义下手狠,几处大穴封得死,没给沐清徽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眼看着楚怀义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摸到了腰扣,沐清徽却无力反抗,心底除了被这卑鄙小人欺侮的委屈,更是急得红了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无助地喊道:“不要……” 楚怀义顾不上沐清徽是真的不要还是欲拒还迎,此时半解了她的腰带,又去扯她的衣领,看着那柔嫩白皙的一片颈下春光,本就翻涌不止的眼波更是变得浓烈汹涌,恨不能立刻吃了这雪玉一般美人儿。 他最喜看女子那副惧怕柔弱的模样,此时的沐清徽虽可怜不到极致,却跟平日大不相同,别有趣味,看得楚怀义全身的血气都涌动不止,竟是多年未曾这样兴奋过了。 楚怀义正肖想着待会儿要如何与沐清徽玩耍逗趣,冷不防一只飞镖破窗飞入,直钉入床头木柱之上。 楚怀义大惊,认得那是他仇家之物。 与此同时,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楚怀义被坏了了兴致,又见仇家上门寻衅,已无心贪恋美色,追着那黑影出去就要杀人灭口。 此时有人走入房中,沐清徽还未从先前的慌张中回神,怔怔地看着那地上拉出的影子,更深的恐惧扑面而来,她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君九倾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沐清徽心里那根几乎快要绷断的弦才终于松开,所有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君九倾关了房门,走去床边。 被扯开的领口掩映着少女不为外人知的春色,沐清徽眼眸里一片湿润,不知为何此时还有眼泪涌出,神情里仍有掩饰不住的惊吓和慌乱,更多的则是对他的求助。 君九倾敛着眉,出指解开了沐清徽身上的穴道,却没想到那少女忽的扑进了他的怀里,低声呜咽了起来。 她在他怀里颤着身子,压抑的低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唇齿间逸出,毫不掩饰心底还未消散的恐惧和害怕。 君九倾原本隐怒的眉眼里透出些微温柔,他垂眼看着怀里犹如惊鹿一般的少女,手臂微微抬起,却还是没有回应此时的拥抱,只是比以往要温和一些地告诉她:“没事了。” 这声音是冷的,但怀是热的,沐清徽听着君九倾不太平稳的心跳,抬头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有点闷闷的,是哭得鼻子都不通了。 沐清徽仍有些余惊未去,看来目光无辜又无助,而君九倾眉冷目清,似乎不为所动。 “剑诀心法都拿到了?”君九倾问。 沐清徽终于冷静下来,从君九倾怀里推开,拢好了领口,重新系上腰带,点头。 君九倾安静地等她收拾完,转身去到门口,见她还在床上坐着,开口道:“还想留在这儿?” 沐清徽赶紧跳下床,跟在君九倾身后。 开门的一刹那,寒风裹挟着飞雪扑入房中,沐清徽这才知道外头居然下雪了。 君九倾高大的身影帮沐清徽挡去了大部分寒气,可她穿得单薄,抵不住这冬季夜来的风雪,便躲在君九倾身后瑟瑟发抖。 被宽大斗篷罩住身体的那一瞬间,沐清徽错愕地看着眼前陷落在阴影中的眉眼,不知为何,心底竟有喜悦滋生,不由抓紧了还留有君九倾体温的斗篷。 “还冷么?”君九倾问她,眉眼里找不到任何情绪。 沐清徽摇头。 君九倾替沐清徽戴上兜帽,拉住她的手,就此走入夜雪中。 他掌心的温度传来,透过皮肤很快传递到沐清徽四肢。她紧紧跟在他身后,就算周围的光线黯淡,她也能看见他发红的耳朵,真像是被冻的。 见他穿得不算厚实,沐清徽问道:“君九倾,你不冷么?” 说着,她加快脚步,往他身边靠了靠。 君九倾转而将她搂住,低头问她:“还冷?” 细雪沾在他的眉发间,沐清徽忍不住抬手帮他轻轻拂去。 “问你话呢。” 风比刚才更烈了一些,沐清徽缩在君九倾胸口,下意识地抱住他:“你冷不冷?” 君九倾直将她抱紧了,快步往别庄外头走。 沐清徽不死心,又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的耳边灌满了风声,唯独没有君九倾的回应。 第13章 恼意 沐清徽跟君九倾连夜到了九灵教在云州的分坛,她这才确信,君九倾真是处理教务来的。 此时黛黛正好赶回分坛,见沐清徽到来并不意外,反而另有深意地看了君九倾一眼,便拉着沐清徽去休息了。 夜里两个姑娘躺在一处,沐清徽抱着黛黛,竟是有种久未的安定和温暖,她问:“黛黛,我忽然觉得留在九灵教的日子似乎挺好的。” “那是,有九哥护着,能没好日子过么?”黛黛在沐清徽怀里蹭了蹭,“阿清,你身上又软又香,可比外头那大风大雪的舒服多了。” “对了,我看你大晚上的还在外头跑,是有急事?” “楚怀义那色鬼轻功倒是不错,我差点被她追上了。”黛黛往沐清徽怀里钻,“阿清,再抱抱我,我今晚为了你,可没少挨冻。” “怎么回事?”沐清徽低头去看黛黛。 黛黛目光狡黠地看着沐清徽,埋首在她颈窝里,道:“九哥非拉着我去楚怀义的别庄偷窥,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坏了。” 也就是说,沐清徽被楚怀义上下其手的画面,君九倾早都看到了,他却没有立刻出手制止。 见沐清徽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黛黛玉手拍在她胸口,安抚道:“我们去得晚了,赶到的时候楚怀义那家伙已经对你不轨。九哥拿了流星镖就丢出去,分明可以直接弄死楚怀义的,不知他怎么手下留情,还让我去引开那色鬼,可是苦了我了。” 黛黛这说话大喘气的功夫着实把沐清徽吓了一跳,她长长舒了口气,竟是有些没有来的高兴,嘴角在不经意间上扬,问黛黛道:“那……他去楚怀义的别庄做什么?这么冷的天,他去偷窥什么?” “那我哪知道。”黛黛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戳着沐清徽的心口嗔道,“笨死了。” 想起自己在别庄里对君九倾“投怀送抱”的那一幕,沐清徽羞得无地自容,但在当时当刻,在以为一切将要不可控制的时候,见到了君九倾,她确实在瞬间就彻底安了心,好像只要躲进他怀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一样。 某种情愫隐约在沐清徽意识里生长,违背了她从懂事至今的认识,但又仿佛是在情理之中。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晚上,沐清徽直到天快亮才睡着,睡醒时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君九倾都办完事回来了。 沐清徽去找他,两人在书房里谈话。 “剑诀心法我都记住了,可以马上默写一份出来。”沐清徽道。 “不用,你记住了就好好练吧。” “什么?我练?” “子婴教你的多是外功剑招,你过去练的内功和如今的功法并不相配,如今这万剑门剑诀心法正合适。再说,本就是你自己得来的东西。” 沐清徽满脸诧异地看着君九倾,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怎么了?”君九倾问道。 “你第一次跟我说这么长一串,我有点不适应。”沐清徽顿了顿,“这剑诀心法是黛黛的东西,我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君九倾知她性格里总有这份古板,懒得与她争辩,反正结果都是一样:“多此一举。” “对了,你来云州处理分坛的事,有没有跟秦舒峥碰上面?”不知怎的,沐清徽并不敢在君九倾面前提秦舒峥,可她又实在担心,这才没忍住问了出来。 君九倾冷哼一声:“你是想问,他好不好?” “当然不是。”沐清徽垂眼,绞着十根手指头,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只是觉得,他那么在乎声望名利的人,必定不会放过这次对付九灵教的机会,所以才问问。” 君九倾走近沐清徽,看她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他就顺势逼近,没一会儿就把逼到了墙根,跟上回在断情崖上如出一辙。 他看着她仍是促狭不定的样子,淡淡道:“你还记着揭发楚怀义的事?” 听见有台阶下,沐清徽立即接茬,连连点头道:“对!一定要揭发他!但是如果以九灵教的名义,外人肯定不会相信,所以还得想个法子。” “秦舒峥不是就在云州么,让他出面万无一失。” 沐清徽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透着古怪,她狐疑地去看君九倾,见他眉眼冰凉,一副居高临下的气派,又不像是在逗她说笑,心中不免更是困惑:“你说认真的?黛黛辛苦搜集的证据,给他那样的人做嫁衣?” “他是哪样的人?” “他……”提气秦舒峥,沐清徽总是心情复杂,她记得他的好,即便那都是你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她也记得他的无情和残忍,那是真真切切刺在她身上的利刃。 看沐清徽情绪激动得开始发抖,君九倾知道自己逼她逼得过了头,带着歉意道:“别想了,他什么都不是。” 是该恨死了秦舒峥,却偏偏还不能彻底狠下心,沐清徽强压着凌乱的思绪,对君九倾道:“是我高估自己,我……我再缓缓。” “回阴风谷待一阵,正好找子婴指教新得的心法。” “君九倾。”她抬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冷眉眼,鼓足了勇气问他,“我是不是很没用?” 君九倾目光一暗,又逼近了沐清徽一些,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迫人的气息让沐清徽不敢抬头,本就已经无法平静的内心因此事逼仄的气氛而更添了紧张,她整个人贴着墙面,像要嵌进去一般,怯怯道:“我……我不知道……” 少女游移不定的眼波泄露了心底的迷茫,君九倾看了多时,深邃的眼眸里一片晦暗,狠声道:“你不是傻,是蠢。” 君九倾的恼羞成怒犹如一块巨大沉重的坚冰,压得沐清徽有些喘不过气,也满目惊惶:“你说什么?” “你要是真放不下秦舒峥,就回到他身边去。”君九倾最后看了怔忡的少女一眼,扬长而去。 这让沐清徽知道君九倾是真的生气了,但她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哪怕是她因为秦舒峥的突然出现而乱了阵脚,也是她自己的事,何至于惹得君九倾气急败坏,当场就甩了脸色,这是两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心里藏着这样的疑惑一整天,沐清徽到夜里都难以入睡。 寒风肆虐,吹得飞雪乱舞,在窗纸上留下极其凌乱的影子。 沐清徽看着那纷飞的黑影,听着鬼魅出没一般骇人的风声,脑子里却都是君九倾负气而走的样子。 “我只是还没完全准备好,至于那样说我么?”沐清徽越想越气,在床上辗转反侧。 突然,风声中那一丝异样的动静传入沐清徽耳畔,她知道有人来了。 第14章 出气 沐清徽甫踏出房门,一道剑光划破飞扬的雪,凌空而来。她提气,纵身一跃,躲过第一记攻势,站定时,一片白色衣角落入视线,她心头一动,搭上腰间的手顿时滞住。 “果真是你,表妹。”君子剑在手,秦舒峥不见半分旧爱重逢的喜悦,态度犹如此时充盈天地间的寒气一般,冷得刺骨,“我听楚怀义说起他身边那个美人儿,越听越像是你,如今见了,倒是真的。君九倾居然没杀你,还让你入了九灵教。” 满是讽刺的口吻如刀一般割在沐清徽心头,沐清徽想起上一世秦舒峥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情景,忽然明白了君九倾说自己蠢的意义——那些她未曾真正放下的东西,此时此刻是彻底放下了。 沐清徽从腰间抽出缠仙剑,一束银光宛如游龙,在细密的飞雪中破开一个缺口。 秦舒峥的君子剑剑身狭长锋锐,交击在软绵的缠仙剑上仍是刚正铮然。 沐清徽如今武功大进,却也感觉到秦舒峥的内力修为在她之上,两人连过数招,虽还未分出胜负,但她心中已知再纠缠下去,自己讨不了好。 此时黛黛已领着分坛其余人赶来,而负责另一头夜袭的楚怀义也带着帮手围堵至此。 秦舒峥与沐清徽分立两边,白衣剑客手中长剑森然,眉目凛冽,道:“你如果束手就擒,我还能跟正道们求个情,请他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你这个弑师夺位的伪君子,不配提我爹!”想起沐成风惨遭这卑鄙小人暗算,死不见尸,沐清徽愤恨至极,蕴力于缠仙剑上,又和秦舒峥交起手来。 寒风肆虐,剑气凛然,飞雪在强大的剑气作用下亦成了伤人的武器,在二人之间纠缠不止。 楚怀义见到沐清徽时已十分震惊,再看她和秦舒峥交手的招式灵动多变,这才确定自己中了美人计,当下怒意涌上心头,和秦舒峥一起对付起沐清徽来。 黛黛看秦、楚二人以多欺少,便立即加入了战局。然而她擅长轻功,虽有防身功法,但面对秦舒峥这样的剑术高手,没几招就露出了破绽。 沐清徽见君子剑在夜雪中快速刺向黛黛,她当即一掌推出,掌风打在黛黛肩头,将那红衣女子推开,却不甚暴露了自己的命门。 秦舒峥立即收剑,转身便是一掌,蕴藉着刚猛内力的一击实打实地拍在沐清徽肩头,直接将她肩骨打得错了位。 楚怀义见势一剑刺向沐清徽,誓要一血被欺骗玩弄之仇。 沐清徽受伤,动作迟缓,眼看已经来不及躲避楚怀义的偷袭,正准备以缠仙剑尽量格挡开他的攻势,却不想一阵诡异的大风吹卷着飞雪铺天盖地而来,迷了所有人的眼。 楚怀义感觉到雪尘中蕴含的强烈内息,随即退到秦舒峥身后。 秦舒峥以内力抵挡,却仍被那无孔不入的气劲震得五脏剧颤,险些握不住君子剑。 待风雪过去,沐清徽才发现君九倾出现在自己身边,她惊喜道:“君九倾……” 秦舒峥本就是趁君九倾不在分坛才和楚怀义带人前来围剿,如今见了那九灵教教主折返,他料定今夜是讨不了好了,却也不能丢了面子,见君九倾就撤。 君子剑横在身前,秦舒峥强作镇定道:“君九倾,把沐清徽交出来,她是啸云山庄的叛徒。” 宽大的紫袍罩住了沐清徽正在发颤的身体,君九倾不紧不慢地替她系好带子,正眼都没瞧秦舒峥一眼,道:“留下楚怀义一只右手,今夜的事,我不予追究。” 楚怀义心中生畏,看了看秦舒峥,道:“秦庄主,莫听君九倾唬人,你我联手,必能将他生擒。” “那日是他那只右手对你无礼?”君九倾问沐清徽道。 他的神情仍是冰冷的,像是施舍,但问得很是郑重,让沐清徽一时间难以分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看来是两只?” 沐清徽回神,转头去看躲在秦舒峥身后的楚怀义,想起当夜险些被侮辱的遭遇,心中又恼又怒,道:“两只。” “秦舒峥,留下楚怀义的两只手,今夜不会让你白来一趟。”君九倾替沐清徽戴上兜帽,动作极是自然,仿佛日日都做,“外头风大,阿清不能等太久。” 时隔两年,今夜再见君九倾,不免让秦舒峥想起当初在玄幽堂里发生的一切,他如今引以为傲的一切,包括他的命,都是当初在这人面前卑躬屈膝才换来的。 君九倾是他的心魔,只要看见这张冷峻阴沉的脸,他就无法从强烈的屈辱感中解脱,可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君九倾的对手,他不敢在君九倾面前拔剑。 握着君子剑的手因为太用力而开始发颤,秦舒峥盯着君九倾,而君九倾的目光始终落在沐清徽身上,看来淡淡的,可他已是将那娇小的身子护在怀里了。 楚怀义见秦舒峥迟疑不动,便问道:“秦庄主,接下去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冲天而出。 沐清徽亲眼看着一道剑影以迅雷之势闪现,随即便是楚怀义的一条右臂被砍了下来,血溅十步,她被君九倾拉着后退。 君子剑上鲜血淋漓,秦舒峥那一身如雪白衣上也都是血污,甚至他的脸上也沾着尚且温热的血。 年轻的武林领袖此时面容冷漠,无声地看着君九倾。 黛黛接受到君九倾的示意,取来一只锦盒交到秦舒峥面前。 秦舒峥看都没看便接了那只盒子,随即又是几道剑光交错,跟着他和楚怀义来围剿分坛的帮手统统倒地,皆是一剑封喉,死得猝不及防。 秦舒峥的武功修为超出了沐清徽的想象,想来刚才他之所以“手下留情”也是在试探她的武功。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不光为秦舒峥这一手快剑,也为他那副冷血心肠,居然就这样杀了十几条人命而面不改色。 “他怎么变成这样?”沐清徽喃喃道。 “是你从未认清过他。”君九倾看着怀里的沐清徽,一抬手,将她凝固在秦舒峥身上的视线隔开,“看来他下手不重,你这肩膀没事了。” 沐清徽此刻才感觉到肩头那被奋进挫骨的剧痛,疼得她低吟了一声,身子都站不稳,整个人靠着君九倾借力:“疼死了。” 君九倾皱了皱,将她打横抱起来:“别乱动。” “你慢点。”沐清徽目光一转,又看见了君九倾那红扑扑的耳朵,“君九倾,你这耳朵到底怎么回事?” 君九倾深深呼吸,脸色极不好看地盯着沐清徽,似是酝酿着怒意,将要发作。 沐清徽不敢在这个时候惹他,只得认怂道:“疼。” 君九倾瞥了怀中的少女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沐清徽进房去了。 黛黛在一旁看着发笑,命人将院子里清扫干净,又吩咐道:“明日一早,派两个人把楚怀义送去秦舒峥那儿,再让所有人从明天起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就没有云州分坛了。” 众人面面相觑,问道:“那我们去哪里?” “想继续留在九灵教的,就去跟我回阴风谷。不想的,就想干嘛干嘛去。”言毕,黛黛叹了一声,看着已经亮起灯的沐清徽房间,感慨道,“九哥,你可真是大手笔。” 第15章 闲话 沐清徽的肩伤虽不十分严重,但到底筋骨错了位,需要休养。 君九倾免她回阴风谷,说是跑来跑去浪费时间,二人便直接在云州另找了个住处落脚,而黛黛在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一部分九灵教教众回阴风谷去了。 后来沐清徽才知道,那天晚上黛黛交给秦舒峥的,正是她搜集来有关楚怀义的罪证。 秦舒峥将楚怀义残害妇孺的不义之举昭告天下,让楚怀义维持多年的正义形象在一夕之间崩塌,万剑门就此分崩离析,有不少人想要投入啸云山庄,拜入秦舒峥门下。 秦舒峥此来云州的第一要务却并非揭露楚怀义,而是剿灭九灵教在云州的分坛,为武林除害。无疑,分坛的九灵教教众已经撤走,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分坛处所,证明着秦舒峥确实捣毁了九灵教的一部分势力。 借此,啸云山庄这位最年轻的庄主在武林中的地位又得到了提升,秦舒峥的名号也比过去更加响亮。 沐清徽听着茶馆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着秦舒峥诛杀邪教的戏码,看着周遭茶客那津津乐道的高昂兴致,问君九倾道:“你跟秦舒峥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送他这么大的人情?” 君九倾没搭话,继续听着台上的老先生说书。 九灵教早年好不容易才在江湖中闯出名声,各地分坛也都是在精心策划下才建立的,如今君九倾居然借着秦舒峥的手给撤了云州分坛,无疑是在自削实力,这怎么都不像是一教之主会做出来的事。 发现沐清徽一直盯着自己,君九倾问道:“看我干什么?” 沐清徽凑近了去看君九倾,试探道:“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阴谋?”君九倾挑眉,很是不屑地瞥了沐清徽一眼,道,“你觉得我做事,需要用阴谋?” 分明是极其自大狂妄的口气,君九倾却说得轻描淡写,而沐清徽竟还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 沐清徽知道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但君九倾既然不愿说,她便不可能得到答案,于是她换了话题,问道:“我还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明明让黛黛留下照顾我更方便,为什么你要留在云州?” “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照顾你?”君九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神情冰冷,似是被冻住了的水面。 沐清徽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当然了,又受不住君九倾这毫不避讳的目光,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教众的事一直都是黛黛负责。”君九倾听着周围响起的热烈掌声,神情微微有了变化,“秦舒峥虽不光明磊落,如今却也继承了啸云山庄,表面来看没辱了你家的名声。” “他不配。”沐清徽反驳道,肩头的隐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她听着那说书的觉得心烦,便想要出去。 君九倾放了样东西在桌上,沐清徽觉得奇怪,只得坐了回去。她打开绢帕,发现居然是当初那根摔断的玉簪子,只是如今裂缝处镶了金箔,已经修好了。 这玉簪原是她最心爱之物,可知道了秦舒峥的真面目后,她的心境不同以前,如今看着这簪子,竟是觉得陌生:“怎么在你这儿?” “黛黛给的。”君九倾别过脸,没去看沐清徽,“她说总忘了还你,这次终于记起来了,又走得匆忙,就让我还你。” 这话听着总有古怪的地方,尤其是方才还看来问心无愧的君九倾,此时竟表现得有些心虚,实在有令人遐想之处。 沐清徽看看玉簪,再看看君九倾,见他虽然眼波沉沉,却不似以往镇定,像是刻意在回避什么,特别是他那双耳朵,又莫名其妙地红了,甚至连脖子都红了一截。 沐清徽偷笑,把簪子戴上,问君九倾:“好看吗?” 黛黛是风情妩媚的眉眼,沐清徽便是明艳清丽的面靥,笑的时候,春山舒展,秋波潋滟,是初夏时的草长莺飞,又有冬梅斗霜的坚韧清澈。 君九倾睇了她许久都没说话,沐清徽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只觉得有些没有来的热,脸上发烫,跟发热了似的。 君九倾欣赏着她低头时的促狭和羞赧,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沐清徽也知自己刚才那一问唐突了,便没追问。 “簪子太普通。”君九倾说完这句便转头去听说书了。 沐清徽看他故意避开自己的样子,竟觉得这样的君九倾有丝别样的有趣,她不由地伸手想去摸一摸他那又跟煮熟了一样发红的耳朵。 君九倾下意识地防备,把沐清徽的手重重压在桌子上:“干什么?” 沐清徽吃痛却不想承认自己忽然做起这么无聊的事,强行抽回手,再拿出君九倾给自己的另外两枚锦囊,道:“云州的事已经解决,你帮我选下一个任务吧。” “伤没痊愈,别想拆开。”君九倾收了两枚锦囊。 “我可以提前拆一个做准备吧。” 君九倾随即当着沐清徽的面,把两只锦囊都拆了,选了其中一只的内容交给她。 沐清徽接过字条一看,惊道:“浔阳南山?” 君九倾把第三只锦囊重新装好还给沐清徽:“回家而已,你不是等了两年么?” 曾经的沐清徽确实时刻盼着从九灵教离开回浔阳,那是啸云山庄所在,是她心中牵挂所在。可如今,沐成风已经死了,啸云山庄也必定物是人非,她再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徒惹悲伤罢了。 将字条攥在手里,沐清徽沉默了,任由周围那些茶客听说书听得多起劲儿,她都无动于衷。她甚至没有察觉君九倾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不知自己此时的伤情与愁绪都被他看了去。 “君九倾……”沐清徽抬眼去看他,虽是有些生怯,却还是在犹豫后开了口,诚恳地请求道, “你能陪我回浔阳吗?” 君九倾没料到她居然激动得眼角已经湿润,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 没有立刻得到君九倾的回答,沐清徽眼神黯淡下来,垂眼时有泪落下,她很快擦去,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为什么要我陪你回去?”君九倾问道。 因为当初离开的时候,她是堂堂正正的啸云山庄庄主之女,可现在,她已不在正道。她对不起沐成风从小的教诲,对不起年幼时就扎根在心底的信念——她不敢就这样回去,不敢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记忆。 “我瞎说的,你当没听见。”沐清徽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问道,“要我去浔阳做什么?” 来云州之前,沐清徽清楚地知道此行的目的。可这个锦囊里只写了地点,没有其他信息,所以她不知道君九倾要她去浔阳做什么。 “见个故人。” 第16章 幼稚 沐清徽不知君九倾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就这样跟他一起离开了云州,到达浔阳时,已经是新年的元月初九日。 云州在浔阳北面,所以他们准备从北门进城。 阔别两年再度站在故乡旧城之前,沐清徽却不敢向前走了。 “秦舒峥如今不在浔阳。”君九倾轻夹马肚,朝北门去了。 沐清徽立即追上,解释道:“我才不是因为他呢。” 经过一个路口时,沐清徽牵住缰绳,朝着啸云山庄的方向望去——她想回家看看,但也知道物是人非,说不定还没进门,就被当做魔教妖女抓了起来。 君九倾看沐清徽惆怅伤怀的样子,直接从她手中拿过缰绳,骑在前头牵着沐清徽的马朝南门去了。 浔阳近日连下了几天的雪,城中尚有人清扫,道路畅通,可一旦出了城,越近郊外,积雪越厚,到南山脚下时,白雪沿着山道铺遍了整座山,并不容易通行。 两人把马放在了山下就上了山。 君九倾在前面领路,沐清徽一脚深一角浅地跟在后头。可这地方她过去年年都来,其实并不需要君九倾带路。 一脚踩进一处深坑,沐清徽叫了一声,整个人扑在雪地里。冰雪呛进鼻腔,刺激得她打喷嚏不说,五脏六腑都仿佛瞬间结了冰,冷得直打哆嗦。 君九倾抓着她的手臂将她从雪地里捞起来,看她胡乱地拍着身上的雪,道:“让你跟着我的脚印走,这都会踩错?” 其实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沐清徽甚至觉得君九倾看来生气是因为她没把自己照顾好。 沐清徽朝山上望了望,问君九倾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自然没你清楚。”君九倾直接拉住沐清徽的手继续往山上走。 快近山顶的时候,沐清徽停下脚步:“我看这里只有你和我,你约的那个人应该不在,我们回去吧。” 君九倾却收紧了他拉着沐清徽的手,不让她轻易逃避,道:“他不会失约,已经在上头等着了。” “他到底是谁?” “你自己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沐清徽仍是站在原处一动未动。 她此时垂着眼,阳光照来,将她长密的睫毛在眼下照出了一小片阴影,因此遮住了她的神情。 “他等你很久了。”君九倾面向山顶望去,积雪因无人踩踏而完好地覆地,在今日终于见晴的日光下白茫一片,“他们等你很久了。” 沐清徽身躯一震,方才还委顿的神色终是恢复了几丝生气,并且感觉到君九倾牵着自己的手微微动了动,似是鼓励。 “君九倾。”沐清徽轻唤了一声,见他转头看向自己,才道,“你能陪我上去吗?我……我不敢……” “我用什么身份跟你上去?”君九倾问道,见她仍是沮丧,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拉了拉她的手,“还不走?” 依旧是君九倾在前头探路,沐清徽跟在他身后。 越近山顶的路越不好走,沐清徽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否则不至于荒芜至此。 山顶处有几座墓碑,如今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看不清上头刻了谁的名字。 君九倾听见沐清徽的一声抽泣,他松开手,道:“你去吧。” 沐清徽摘下兜帽:“怎么说你都收留了我两年,算是我的恩人,一起过去没什么的。” 此时,君九倾跟在沐清徽身后,看她将墓碑上的白雪一一用手扫去,那一个个沐家先人的名字便出现在眼前,其中还有沐成风。 墓碑前的少女虽被厚重的斗篷罩住了身体,但依旧可见她如今剧烈的颤抖,还有那难以抑制的哭声,在这荒山清冽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沐清徽跪在沐成风墓前泣不成声,已经冻得发红的手扶着冰冷的石碑,纵然已经快要没有知觉,她也仍是维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想过去一样拉着沐成风,再多叫几声“爹”。 君九倾沉默地看着沐清徽在碑前痛哭,虽不是第一次见她落泪,却从未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哭得毫无防备——他无法理解这种感受,因为从未体会过。 情绪激动到难以控制,沐清徽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管眼泪依旧止不住得流,犹如决堤一般。 哭得累了,沐清徽便跪坐在墓前,双手和双腿都已经快没了知觉,就连呼吸都是冷的,寒气侵袭着五脏六腑,下一刻就能就将她的血液都凝固住。 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原本空茫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沐清徽道:“谢谢你。” 声音哭哑了。 “虽是敌人,我倒是敬重你爹的为人,只是他不善教人。”君九倾把沐清徽从地上拉起来,见她根本站不住,便抱扶着她,“你爹不是死不见尸,如今有个魂归处,你能放心了。” 沐清徽艰难地将目光移去君九倾脸上。 这人总是这样冷冰冰的,说话令人讨厌,做事也我行我素,却渐渐让沐清徽感受到一些不为外人道的温柔和善意。她失神道:“君九倾,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倒是没想你能问出这么幼稚的话。”见她双腿无力,整个人又要往下坠,君九倾直接将她驼上背,“自己把兜帽带好。” 她的两条手臂搭在君九倾肩上,下巴就靠在他颈窝处,喃喃道:“我不冷。” 君九倾看着她那双懂得红中透紫的手,命令道:“手总能往斗篷里放吧?” 沐清徽看他,睫上的泪珠在轻轻一扇下落入了他的颈间,她道:“君九倾,其实你会关心人的,是不是?” 君九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还有话要跟你爹说么?” 沐清徽转头去看沐成风的墓,道:“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秦舒峥怎么杀的你,我就怎么从他身上讨回来。” 感觉到身体被向上托了托,沐清徽下意识地抱紧了君九倾,脸颊贴在他的耳朵上,竟是格外的热,她道:“君九倾,你还会害羞?” 君九倾背着沐清徽往山下走,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观察这个人,发现就算这么近,他的眉眼依旧好看,刀削斧凿的一般,棱角分明。 “君九倾?” “有话就说。” 虽然被如此嫌弃地对待,沐清徽还是忍不住浅浅笑了出来,附在他耳边道:“你是个好人,对不对?” 君九倾斜睨了沐清徽一眼,轻斥道:“幼稚。” 她又笑了笑,想起他的安排,心底有暖意滋长,便驱散了一些先前的悲伤,靠着他的背,再说了一次:“君九倾,谢谢你。” “等你去了益州再谢我不迟。”君九倾恢复了以往冷若冰霜的语调。 这才是沐清徽认识的君九倾,她当即警惕起来,问道:“下个锦囊是让我去益州?” 君九倾不作声,步履稳健地背着沐清徽继续往山下走:“等你把万剑门剑诀心法再吃透一些,就该去益州了。” 第17章 疗伤 当天夜里,沐清徽就因为在山里受了冻开始发烧。 君九倾通毒理,也懂药理,所以写了方子让客栈小二去抓药,自己留下照顾沐清徽。 病情来得突然也很猛,就算喝了药,沐清徽的体温依旧高得惊人,迟迟没有退下去的迹象。 君九倾寸步不离地守着在床边,一直到深夜时分,沐清徽依旧昏昏沉沉的,似醒非醒,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喊沐成风,一会儿哭,有时还会叫秦舒峥的名字,甚至连黛黛和邱子婴都会出现。 听来听去,唯独没有他,半个字都没有。 沐清徽再度陷入了混乱绵长的梦里,从年幼到如今,人生十七年仿佛重新走了一遍,却又缺了什么似的,在梦的尽头处走入一片苍白的境地。 她摸索着想要从混沌中走出去,可是突然有无数奇怪的虫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匝匝地仿佛铺天盖地的浪潮那样要将她吞没。 她想要逃,却无路可逃,越来越密集的虫群快速蔓延至她脚边,顺着她的衣裙往她身上爬,眨眼间便爬满了她全身,连视线都被遮蔽。 意识因为身体的剧烈疼痛而被刺激得清醒过来,沐清徽在猛然间睁开双眼,并没有立刻从噩梦中回神。 台上的蜡烛烧尽,烛火熄灭,室内陷入幽暗,什么都看不清了。 沐清徽终于感觉到残留在四肢百骸中的酸痛,身体又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那般虚脱着毫无力气。 中衣早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后背上,炭火烧尽的室内不复先前温暖,微冷的空气让沐清徽感受到背上并不舒服,她便想要动一动。 耳边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惊动了沐清徽的情绪,她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某个人的怀里,而刚才那轻微的一声正是那人发出来的。 沐清徽想要坐起来,可实在没力气,她便只能尽力扭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乱动。” 君九倾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沐清徽浑身僵硬,但更多的是困惑不解:“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君九倾半搂着沐清徽,想来也是没多少力气才不得不这么“委屈”,他仍强撑着与她说:“你别动就好。” 沐清徽听得出情况的严重性,便乖乖地靠在君九倾胸口,不再动弹。 君九倾沉缓的呼吸声不断送入沐清徽耳畔,她静静地听着,身体随同他的呼吸频率一块起伏着。这吃力又艰难的样子让她确定,君九倾的确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他的手臂无力地揽在她身侧,沐清徽的手背能贴上他的手,往日的温暖如今荡然无存,君九倾的手冷得像块冰。 沐清徽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却听他斥了一声:“干什么?” 她将他的两只手拢在一起,尽管自己的手不够他的大,但她还是想要尽量帮他暖一暖。只是这人说话太气人,所以她反斥了回去:“你闭嘴。” 沐清徽搓着君九倾的手,并没注意到这样的姿势令她落入他更深的怀里,而此时君九倾正趁机看她,借着幽光,将她此时的认真和专注都尽收眼底。 “暖和点了吗?”沐清徽问。 “嗯。” 温热的鼻息扑在沐清徽耳根,她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亲密,但又不好马上将君九倾推开,那样只会显得更加尴尬。 收回双手,沐清徽的目光四处飘着没个落脚处,说话都有些磕巴:“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你……” “你病了,在帮你治病。” 热气扑得沐清徽耳根处痒痒的,她往旁边缩了缩:“什么病能要你半条命?” “你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你先回答我的话。” “你先回答我的话。” 沐清徽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听君九倾这非要跟自己对着干的架势,她便从他怀里钻出来,跪坐在他对面,要跟他讲道理:“我总有权力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吧。” “中气十足,看来是没事了。”君九倾作势便要下床。 沐清徽情急之下伸手一抓,抓住了他的衣袖。 “干什么?”君九倾仍是虚弱,说话也不太有力气,就算恼了也不比平素有气势。 “我就想知道真相。”沐清徽抓紧了他的衣袖,语调软和下来,“我知道你不舒服,你躺着说。” “这是你的房间,你的床。”话虽如此,君九倾却未动,他的确还没缓过来,行动上不太方便。 “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让你在这儿休息也无可厚非。”沐清徽下床,摸着黑重新拿了蜡烛去点灯,“再说,是你付的钱。” 君九倾看着幽暗中那来回忙碌的影子,再因着还在体内作祟的毒气,便靠去了床上。 沐清徽拿着烛台挪到床边,这才发现君九倾的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却聚拢着黑气,显然是中毒的迹象。 “你怎么……”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君九倾难受得闭上双眼。 听见动响,君九倾睁开眼,发现是沐清徽在帮自己盖被子。 “这么晚了,不好再叫小二换炭盆,你就先凑合一下吧。”沐清徽又跑去隔壁房间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同样盖在君九倾身上,“这样应该就不冷了。” 君九倾盯着沐清徽也还显得虚弱的眉眼,问道:“你呢?” “我好多了。”沐清徽把斗篷披在身上,将烛台移回桌上,坐下道,“这样足够了,你先休息吧。” 沐清徽趴在桌子上,只留给君九倾一个娇小的背影。 她本也体力不济,盯着烛火看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困了,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又做梦了,但是梦里不再有那些纷繁复杂的往事,只有她坐在飞花小筑的秋千架上荡秋千,而身边就是君九倾,在帮自己来回推着秋千。 梦里的风都是温柔的,吹在沐清徽的发梢裙角,吹在她的眼角眉梢,仿佛将君九倾那样一贯的冷冽都融化了。 醒来的时候,沐清徽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床上,君九倾已经不知去向。 她焦急地跳下床,刚打开房门就遇见了邱子婴:“邱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黛黛回到阴风谷后,我就奉命来浔阳。”邱子婴回道。 “君九倾呢?” “回阴风谷了。” “他还有伤在身……”沐清徽说着又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君九倾办事有分寸,“所以是你陪我去益州?” 邱子婴点头。 沐清徽将邱子婴让进房中,找出最后的那只锦囊,翻出里面的字条,上面写了一个名字:“赵无极?” 回想起在云州的经历,沐清徽转头问邱子婴:“这个赵无极跟你有关系?” 青衣剑客神色一凛,薄唇抿紧,点头道:“跟你也有点关系。” 沐清徽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却并没有找到跟赵无极相关的线索。 第18章 旧事 浔阳距离益州有将近三天路程,沐清徽一边赶路,一边参悟万剑门剑诀心法,还从邱子婴处得知了关于赵无极的过去。 赵无极与邱子婴放的父亲邱毕生是同门师兄弟,两人都颇有练武天赋,因此在师门中,他们既是好友,又是竞争对手——只有掌门才能修习本门最隐秘的功法。 二人每日都刻苦修习,武功在伯仲之间,难分高下。 赵无极自信到自负,还喜争强好胜,本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再加上自身天赋,必定可以压过邱毕生在师门中的风头,成为下一任掌门,同时迎娶门派小师妹。 然而掌门却将小师妹许配给了邱毕生,一并将掌门之门许给了他,这令赵无极十分不满,便约邱毕生当众比试,胜者才可继任掌门。 比试的结果是赵无极落败,他却依旧不甘心,认为是掌门私下传授了邱毕生隐秘功法。他不听邱毕生解释,自行离开了师门,心里也因此种下了一颗要一雪前耻的报复种子。 “后来赵无极到处挑战武林中人,研究他们的武功,找出破绽,自创了一套‘无极功’,又找上了我爹。”邱子婴坐在马背上,看着路边立着写了“益州界”的石碑,勒住了缰绳。 邱子婴和君九倾一样少言寡语,但他和君九倾又不相同,他的沉默多是因为确实觉得无话可说,而君九倾则是自傲得不屑说。 沐清徽看着陷入回忆中的邱子婴,等了一会儿才问“:后来赵无极找你爹比试,靠着‘无极功’打赢了?” 邱子婴点头,这才继续驱马前行,道:“那已经是他离开五年后的事了。五年里,我爹多次找过他,要他停止挑战各大派……” “为什么?” “他是个疯子。”邱子婴剑眉蹙紧,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是想起了极为痛苦的事。 沐清徽不是有意触动邱子婴,便不再追问。 “这次很危险。”两人又行了一段路后,邱子婴去看沐清徽,“你可以现在放弃。” “君九倾让我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比起邱子婴的紧张和顾虑,沐清徽看来轻松一些,“再说,他帮黛黛报了仇,也该帮你一次才是,否则不就厚此薄彼了。” “这比去接近楚怀义危险多了,你虽是可能丧命。”邱子婴仍有规劝之意,“父辈的仇怨过去过年,我只记得我母亲要我好好活着,并没想报仇。” “我听你之前转达的意思,君九倾也不是要我去杀赵无极,而是要我跟他学习。”沐清徽分析道,“他的‘无极功’杂糅各家所长,如果我能学会就等于了解了各大派的武功,再有你指点,一定对我大有益处。” “其实教主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何用意?” 邱子婴想了想,道:“也是有科学之处的,不过……此行确实危险……” “再危险也要去。”沐清徽神色坚定,“我相信君九倾的用心,他不会害我。” 邱子婴没料到不过隔了两个多月,沐清徽已经对君九倾有了如此大的改观。只是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总似心里高兴,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叮嘱道:“那你万事小心,如果危及生命,随时回来。” 她已死过一次,如今既有机会报仇雪恨,无论多艰难,她都会坚持下去。况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不惧怕报仇路上可能遇到各种危险,心里总似有一个支撑,让她相信她可以抗过去。 沐清徽浅笑,看着邱子婴道:“我想多听一些赵无极挑战各大派高手的事,这或许是我接近他的突破口。” 于是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便到了落脚的地方。 赵无极因早年在江湖中寻衅滋事,被各大派所不耻,几次被围剿,因此受了严重的内伤,如今隐居在益州一处山谷中,潜心钻研武学,对“无极功”进行改善升华。 沐清徽根据从邱子婴处得到的情报,只身前往赵无极隐居的山谷,找到了他的住处。 深谷寂静,唯有一座竹舍矗立,看来简陋,也有些破败。 “赵无极赵前辈可在舍中,晚辈前来讨教。”沐清徽扬声问道。 无人应答,甚至连一只飞虫都未曾出现。 沐清徽又问了一声,仍旧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背后一阵寒意袭来,沐清徽拔出手中长剑对势一劈,一道凌厉剑气破开那猛烈气劲儿,竟是直接将对面的一根长竹一劈为二。 随即一道身影快速从沐清徽眼前越过,她及时以剑挡在身前,硬接下那人一掌,连退数步,但毕竟内功不及对方,胸中一股真气动荡,喉头涌上腥甜,但她强忍了下去。 赵无极发散衣乱地站在距离沐清徽三丈外的地方,看着那以面纱遮面的少女,满脸怒气道:“哪来不知死活的臭丫头,敢扰了你无极大爷的清静?” 沐清徽执剑相向,态度也是傲慢道:“刚才你偷袭不作数,再比一次。” 赵无极看她狂妄的样子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仰天大笑道:“你已经受了内伤,再比可就没命了。” “算命的说我命硬,我想看看他说的准不准。”言毕,沐清徽主动出击。 沐清徽的剑法师从邱子婴,但在此之前,邱子婴千叮万嘱要她别再赵无极面前暴露他教授的剑法,是以起手时,她改换了剑招,却没料到每一式都能迅速被赵无极找到破绽而攻克。 两人连过了十数招,沐清徽都被赵无极压制,没有找到一丝突破口,并且因为疲于应付赵无极变化多端的招式而逐渐力不从心,最后被一掌打在后背,向前踉跄数步,膝盖一软,拄剑单膝跪在地上。 “身法够快,反应太慢。”赵无极轻蔑地抛下这句话便竖掌一击,掌风裹挟着尘土犹如风暴一般卷向不远处的少女。 沐清徽情急,顾不得邱子婴的嘱咐,出剑保命,这便暴露了自身剑法。 当她才挡下赵无极先前的那一阵攻势时,手中的长剑已被夺走,眨眼间,锋锐的剑刃横在她颈间,已在她颈上割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你跟邱家人什么关系?”赵无极狠声问道。 “我的剑法是邱子婴教的。” 赵无极盘算着什么,又将剑往沐清徽颈上挪了一分,逼问道:“他才多大的年纪,就能当你师父?你是想来帮他报仇?” “不是报仇。”沐清徽道,“我是来拜师的。” 赵无极冷笑一声:“谎话都不会编,活该邱家的人只能做丧门犬。” 赵无极的杀意透过冰冷的剑身传来,沐清徽却不能在此时露怯,强作镇定道:“所以我来找打狗的人拜师,有什么错?” 赵无极突然大笑,笑声中蕴着深厚的内力,震得周围的青竹剧烈震颤,似是生命死亡前的狂欢,带着绝望的放纵,也是对沐清徽不自量力的嘲笑。 第19章 上药 面纱遮着沐清徽的脸,却无法掩住她看来坚决的眉眼。 赵无极看着她身处险境仍是不畏生死的模样,推出一掌将她打开几步,又把剑丢去她脚下,道:“年轻人好高骛远就是自掘坟墓。” 沐清徽捡起剑,道:“等我参透了前辈今日的招式,定当再来讨教。” 赵无极心头一动,这话像极了他当年舍生忘死去挑战江湖各大高手时给自己也是给对手的承诺,尽管只是单方面的。 赵无极回头时,沐清徽已经提着剑走出了一段距离,少女的背影娇小单薄,合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却有着破釜沉舟的孤勇,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赢遍天下,赢了邱毕生。 十天后,沐清徽又出现在赵无极的住处,仍是蒙着面,中气还算足,伤势恢复得还算可以。 这一回两人交手,赵无极比上次下手更重,直接打得沐清徽倒地吐血,将那方面纱都吐红了。 然后又过了十五天,沐清徽第三次站在赵无极居住的竹舍外,依旧蒙着面,声音比上次弱一些,显然伤害没有痊愈。 这一次,赵无极夺了沐清徽手中的肩直接刺在她肩头,却发现这少女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真不要命了?”赵无极手中的剑,又刺深了一分。 沐清徽捶在身侧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她忍着剧痛回应着赵无极逼仄试探的目光,道:“报不了仇……活着也没有意义!” 赵无极拔出剑,沐清徽因忍痛而身体震了一下,勉力站着:“请前辈教我。” 她保持着一个月前的骄傲和坚定,此时却多了三分谦逊,目光也不及交手时那样冷锐,确实诚恳,略大声请求道:“请前辈教我。” 自从离开师门,赵无极一直都是独来独往,重伤几乎要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后来他定居益州,收了此生第一个徒弟,但也已经多时未见了。如今沐清徽的出现虽然突兀,但这少女的执着和热切多少打动了他那颗孤独多年的心,终是有些软了。 “我不教死人。”赵无极把带血的剑丢在沐清徽面前,“这东西脏地方。” 听出赵无极同意自己教授自己武功,沐清徽欣喜道:“多谢前辈。” 少女毫不掩饰的喜悦让赵无极有些意外,他虽皱着眉头打量沐清徽,却不见得生气。 沐清徽自知失礼,摘下面纱向赵无极拱手道:“前辈见谅。” “你若是有志气,就把你的剑术练得跟你的脸蛋一样漂亮。” 沐清徽一时不知这是夸奖还是讽刺,怔得无言以对,只觉脸颊发烫,这便低下了头。 赵无极却笑了:“到底是小娃娃,说句话就脸红,没意思。” 沐清徽被这说得更是害羞,带着伤回到住处时更多了几分不服气,心里想着必定要从赵无极身上学出名堂来,才不负她这身心皆受创的惨痛经历。 沐清徽的左肩被秦舒峥打过错位,虽然后来好了,总算是有过旧患,如今又添皮肉新伤,少不得先养一养,去见赵无极的事便由此拖了两日。 邱子婴早给她准备好了各种疗伤的药,但毕竟男女有别,这宽衣上药的事终究只能沐清徽自己做。 单人单手又要清理伤口,又要换药包扎,确实不太容易,每次都要花上好些时间。 初九夜里,沐清徽才要换药,刚卸了左肩的衣裳,忽然发觉门外有人走近。她立刻拉上衣服,右手贴着腰间,闪去门口观察伏击。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沐清徽就拔出缠仙剑攻击,房中的烛火因此熄灭,室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将缠斗的两道影子映在房内的墙上。 几招后,沐清徽手中的缠仙剑被夺下,借着幽光,她才看清那宽袍罩住的是何人:“君九倾?” 惊讶之外有一丝莫名的惊喜。 君九倾把缠仙剑放在桌上,又拿出一瓶金疮药,哒的一声,有些用力,惊了出神的沐清徽。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了吗?” 君九倾听着沐清徽关心的询问,已将台上的蜡烛重新点燃,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冷淡,他甚至没有要回答沐清徽的意思,转身去把房门关起来。 近来内伤外创接踵而至,沐清徽的气色看来并不好,人也比在浔阳时清瘦了一圈,有些憔悴,但那眉眼却比过去看来坚毅。 君九倾倒是挺满意沐清徽这样的变化,视线从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滑过,无意间落去了她没有完全拢好的衣领上,问道:“你就这样穿衣服的?” 沐清徽胡乱拢住衣领,反驳道:“我正疗伤呢,谁知你这个时候过来。” “牙尖嘴利的,想是伤得不重。”君九倾拿起桌上的金疮药丢给沐清徽,“这药药效好。” 沐清徽看着手中的药瓶,问道:“你是特意送药过来的?” 嘴角有一点她未曾察觉的弧度。 君九倾淡淡扫了她一眼,背过身坐下。 沐清徽会意,又见外头风寒雪冷,便没让君九倾出去,她自己坐去床上,放下帷幔,开始换药。 屋子里只有沐清徽动作时发出的声响,伴着她吃痛而忍不住发出的低吟,似是什么恼人的动静,让君九倾听了心绪不宁,便有些不耐烦问道:“你好了没有?” “你一只手上药还要包扎试试。”沐清徽只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声,显然是君九倾发出来的,她忙道,“你别过来!我衣服还没穿好呢。” 帷幔被不留情面地撩开,沐清徽拉上衣服正要跟君九倾动手,却见他不知从哪弄了条黑绢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坐下。”毫无温度的语调听来却有三分无奈,君九倾伸出手掌,“纱布。” “你蒙着眼睛看得见吗?”虽然这样说,沐清徽还是把纱布放在君九倾手上,乖乖坐好。 “不用看。”君九倾抽出纱布的一头,“你老实听话就好。” 沐清徽虽然怀疑,却被跟下了降头一样坐下,偏着脑袋去看君九倾。 这人虽然蒙着双眼但动作十分流畅,也很轻柔,生怕碰着她的伤口一般,沐清徽仔细去看,那双手竟有些微微发颤。 看出他实则紧张,面上却仍是一副定力十足的模样,沐清徽道他死要面子,不由笑出了声。 这声恰被君九倾听见了,他没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笑什么?” 沐清徽没有回答,猜想他此时看不见,便不晓得她正看着他发笑——她不知自己双颊潮红一片,已是多时没显露过这般娇俏的神态了。 “舒服么?”君九倾在拧结前问道。 沐清徽此时回了神,动了动左肩,嗯了一声。 君九倾将纱布固定好。 沐清徽拉上衣服,见君九倾要去摘眼上的黑绢,她不知怎么的,忽然伸手去阻止,不想他此时就摘下。 只是这动作做得大了,她没稳住身子,而君九倾感觉到她要摔下去,及时伸出领一条手臂拦住她的后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干什么?”他仍旧蒙着眼,鼻底有沐清徽身上淡淡的幽香。 “我不想你现在摘下来。”她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去看君九倾那拒人千里的眉眼,他便可亲了不少,也温柔了不少,“你这样可比平日可爱多了。” “无聊。”君九倾嘴上如此嫌弃,那拦着沐清徽的手臂却是收紧一些,抱得那馨软的身子离自己近了一份,薄唇微动,似是有什么要说,却还是欲言又止。 屋内烛光并不明亮,尤其是君九倾还背着光,面容半隐在阴影里,便少了平素的清寒锋利,掌心的温暖传递在沐清徽的手上,竟是像他们另有一番情义地扣着彼此的手一般。 “君九倾。” 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如同羽毛一般飘去他耳畔,落在他心上,搅乱了本就不够平静的一池春水,逼得他连呼吸都比刚才重了一些。 有个问题在胸口冲撞,沐清徽做了多时的准备,终于鼓起勇气问:“你真的不是为我来的?” 他将她抱得更紧,手臂箍着她纤细精瘦的腰肢,在目不能视物的境地里,其他的感受被放大,刺激着他向来的理智和冷静。 某一个回答在此时蠢蠢欲动。 第20章 趁夜 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看来极其亲密。 沐清徽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即便蒙住双眼,依旧看来俊美无双。她有些着迷,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也正好等待君九倾的答案。 “君九倾……”不知怎的,浓重的倦意突然侵袭起了沐清徽的神智,她身体半软地靠在君九倾怀里,“你……” 话音未落,她已然昏睡过去。 第二日沐清徽醒来时,君九倾已经离去。 她照旧对昨夜后来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只记得君九倾逼仄却温暖的怀,还有他最后似乎并不太平稳的呼吸。 收拾过情绪后,沐清徽决定去找赵无极,她还是记得此行的目的的。 赵无极起先并不愿意与沐清徽以师徒相称,但过了大半个月,他见这少女学得确实刻苦,也颇有天赋,内心遂逐渐认可了这个徒弟,也对她寄予厚望。 沐清徽不知,赵无极在教授她剑招的同时,已将“无极功”一步一步地传授于她。 或许是幸运,“无极功”的功法与万剑门的坚决心法竟有相辅相成的效果,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沐清徽不光外功剑招大有长进,就连内功也精进不少,能接住赵无极的招数越来越多,再不是最初轻易就落败的情形了。 赵无极的细心教导让沐清徽获益匪浅,同时也令她陷入先前未曾预料过的矛盾——赵无极是邱子婴的杀父仇人,倘若她偏帮了赵无极,便对不起邱子婴昔日的教导,但如果站在邱子婴的立场上,她又对赵无极抱有愧疚之情。 如此纠结反复了多日,赵无极终于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在一次交手后,突然大发雷霆道:“不想学就不用学了,马上滚。” 赵无极对武学的痴迷促成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极端认真,甚至是钻牛角尖,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这才情绪失控。 沐清徽眼看着赵无极气冲冲的进了竹舍,她自知理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搅,便一直在外头等着,从白天等到日落,再到入了夜。 四月初的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夜间的风仍是冷的,沐清徽坐在竹舍外头的台阶上出神,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感慨这重生一世确实跟原来走了完全不同的路。 赵无极没出来就代表他没有原谅沐清徽,而沐清徽固执起来不撞南墙不回头,便打定主意等着,等赵无极肯见她。 临近子时,山中一片漆黑,沐清徽孤身坐着,耳畔是不时吹过的风,冷得她搓起了手臂。 幽寂中传来窸窣声响,是有人在附近潜伏。 不等沐清徽反应,赵无极已从竹舍内纵身越出,朝着那声音的来源送出了一记掌风。 沐清徽跟着赵无极追去,然而她身形才动,就被眼前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同时腰间环上一条手臂,就这样被带走了。 今夜无月,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沐清徽却一下便认出了身边人,惊道:“君九倾?” 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扑面而过的风割得沐清徽脸上发疼,她不由往君九倾怀里缩了缩。 二人到隐秘处,君九倾开口便质问道:“你怎么没有回去?” 话语中带着怒意,也有迫切的关心。 “我有话要跟赵无极说,所以……” 君九倾出手要去点沐清徽的穴道,这一次却被她挡开了,两人简单过了几招,他这才发现,他已经不能像过去那般轻易就制服眼前这少女了。 “赵无极教得不错。”君九倾赞许道。 沐清徽突然响起什么,紧张起来:“引开赵无极的是邱大哥?他会不会……” 便是在这走神的刹那,君九倾快速靠近沐清徽,点下她的昏睡穴,将她抱在怀里,道:“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事吧。” 沐清徽开始恢复意识的时候,身体里充斥着难忍的酸痒,她再度想要扒开自己的血肉去缓解这股从骨头里透出的痛苦,然而却有一股霸刀强劲的内力在她的周身穴道蹿进,所过之处,那痛不欲生的感受便会有所减轻。 感觉到沐清徽逐渐醒来,君九倾又在她背上推了一掌,道:“别动。” 沐清徽并没有多少力气,只得听君九倾所言。 然而就在此时,幽静的空气里传来声响,君九倾听出那不是邱子婴。 沐清徽知道君九倾还未为她运完功,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想是来不及等下去了,她催促道:“你快走,如果是赵无极回来,就糟了。” 君九倾对此置若罔闻,争抢着最后的时间要为沐清徽输完这道真气。 黑影从夜色中蹿出的瞬间,狠辣的剑气随之破开四下的幽谧,君九倾将一把拉过沐清徽避开赵无极攻势,将她护在怀里。 耳边是君九倾隐忍的一声闷哼,沐清徽知他被剑气伤到了,关心道:“你怎么样?” 此时邱子婴追赶而至,继续着与赵无极的较量。 “把赵无极引来我这里,让子婴先走。”言毕,君九倾一掌推在沐清徽肩头。 这一掌并没有多少内力,但仍是迫得沐清徽连退数步。 赵无极见状,立即从邱子婴剑下抽开身,意欲挡开君九倾对沐清徽的攻击。 沐清徽随即转换目标,与邱子婴缠斗起来,借着对峙的短暂时间道:“他要你先走!” “教主内伤重,我不能丢下他。”邱子婴架开沐清徽,朝赵无极一剑刺去。 于是四人纠缠在一起,沐清徽从中缓冲却不敢做得太明显,最后还是君九倾当机立断,直接锁了沐清徽的喉,将她挟持在身前,逼得赵无极停了手。 “放开我徒弟!”赵无极又急又怒道。 沐清徽倒是没料到赵无极会有如此强烈反应,回想起不久前还他还因为自己练剑不专心而恼羞成怒,现在一见她有危险便如此关切,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歉疚,生怕他真的再动手,到时和君九倾两败俱伤。 “本无意冒犯赵前辈,如今先借令徒一用。”君九倾扣住沐清徽肩膀,带着她和邱子婴一起走了。 三人到了安全处,虽走了没多远,但沐清徽已经感受到君九倾内伤带来的影响,她问道:“你怎么样?到底伤得多重?” 君九倾苍白的脸上尽是严厉冷冽之色,转头去看邱子婴,斥道:“为何不听命令?” 邱子婴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看不出任何情绪:“请教主责罚。” “君九倾,你别怪邱大哥,杀父仇人在眼前,他已经忍了这么久,今夜为了不暴露身份还没有使用家传剑法,已经很不容易了。”见君九倾没接话,沐清徽又想着他内伤未愈,不便与他针锋相对,便尽量放缓了语调,轻轻去扯他的衣袖,“你还有伤在身,别因为这件事生气,快让邱大哥为你疗伤吧。” 君九倾的视线落在沐清徽拉着自己袖管的手上,耐着性子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向赵无极解释吧。” 沐清徽困惑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君九倾扣住沐清徽手腕,听过脉后才道:“你可以回去了。” “还有两件事。”沐清徽叮嘱道,“第一,别怪邱大哥,他已经做得很好了。第二,你赶快去疗伤。” 她眼波滟滟,真诚地看着君九倾,看得他有些失神,竟是蓦地陷在她此刻的关心里,有微风拂过心头,拂去了阴霾,是从未有过的触动。 于是他难得“听话”地嗯了一声,又觉得这反应有说不出的怪异,便立即转过视线,却不知有一抹红晕从他的耳朵蔓延到了耳根,连夜色都遮盖不掉。 他的样子看来顺眼又有趣,因他方才还关心了自己,沐清徽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君九倾,天都不那么冷,你的耳朵还是那么怕冻?” 说完,她转头就跑走了。 君九倾看着沐清徽像小鹿似的飞快跑开,不知她怎么就能忽然高兴起来,又想起她调侃自己的话,顿时沉了脸,心里头是恼的,但又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生气。 “子婴,你说她是不是有毒?” 君九倾这反常的问题让邱子婴一时没接住话,他认真地想了想,正色道:“沐姑娘有没有毒,属下不知道,但教主身上的毒,该赶紧缓缓了。” 君九倾这才去看自己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掌心布满黑毒之气,情况确实越来越严重了。 第21章 师门 沐清徽往竹舍去,却在半道就遇见了赵无极。 “徒弟。”赵无极神色紧张地拉着沐清徽转着看了好几圈,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了心,“他们没为难你吧?” 两年多了,赵无极是第一个将对沐清徽的关切如此直接表现出来的,她感受到手臂上还在发颤的赵无极的手,心头一热,眼眶有些湿润,好在此时周围昏暗,才没让赵无极瞧见。 沐清徽摇头:“我没事,让师父担心了。” “哼,算那两个小子识相,要是他们敢动你一根头发,我就剁了他们去喂狗。” 赵无极是个武痴,也正因为对武学痴迷几十年,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过去他也收过徒弟,只是多时没有联系了,现今有沐清徽在身边,驱散了这么多年的孤独寂寞,他总是会更在意一些,这才如此记挂沐清徽的安危。 沐清徽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毕竟她有事隐瞒在先,如今又知道赵无极真的关心自己,性子里的正直和善良让她想要去坦白一些事,可她又怕赵无极知道了之后一怒之下断绝了师徒关系,所以这份纠结在她心里越缠越深,也越来越折磨她。 是夜,沐清徽宿在竹舍里。 天亮后,她听见竹舍外有马蹄声,一并伴着赵无极的笑声。她从门缝里一看,竟是秦舒峥驾马停在了外头,脸上笑意浮动。 听见赵无极叫自己,沐清徽立即戴上面纱,打开门后快步到赵无极身后躲着。 赵无极见她突然变得怕生害羞,不由朗声笑道:“阿九不用怕,这是你秦师兄。” “师父何时收的小师妹?”秦舒峥的视线越过赵无极的肩头往后探看,唇角笑意温和,彬彬有礼,“见过小师妹。” 沐清徽虚虚地拱了手,低声对赵无极道:“不打扰师父和师兄说话,我先进去了。” 说完,沐清徽逃也似的进了竹舍。 赵无极只当她小姑娘怕羞,拉着秦舒峥进竹舍坐下说话。 沐沐清徽在房内偷听,这才知道秦舒峥几年前就瞒着所有人拜在赵无极门下,如今听他一口一个师父地亲热称呼赵无极,再想起他狠心杀害沐成风之事,她恨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变得不稳了。 沐清徽如今才真正明白君九倾要她接近赵无极的目的——秦舒峥师承赵无极,二人武功属一脉,哪怕秦舒峥日后有了自己的领悟,根基总是不变的。所以熟悉赵无极的武功路数,就等于了解了秦舒峥的长、短处,将来交手时便能知道如何应对最好。 想到此处,沐清徽不由感慨起君九倾的用心,低喃道:“你早说明白不好么,非打这么久的哑谜。” 虽默默怪着君九倾,沐清徽嘴角却不自知地爬上一抹浅笑。 沐清徽又听了一会儿,才知秦舒峥已经多时没来看过赵无极,而他此行的目的是来询问赵无极进来是否有新的武学领悟,想要与之“切磋”一二。 “我已是都传给你师妹了。”赵无极说得很是随性,又将沐清徽唤了出来,“你跟峥儿过几招,等‘打’熟了就不会这般拘谨了。” “不敢在师兄面前献丑。”沐清徽更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露出破绽被秦舒峥发现。 秦舒峥起身,通身是谦谦君子的气派,对沐清徽时更是温柔,道:“未免误伤,就试试拳脚吧。” 此时再推辞就显得太矫情,沐清徽只好答应,跟秦舒峥去了竹舍外。 然而那白衣才走下台阶没两步,突然回身朝沐清徽面前一抓,是要摘下她的面纱一看究竟。 沐清徽只来得及定住脚步,腰间一旋,错开秦舒峥那暗含内力的五指,额上碎发与面纱都因那无形的气劲而有所撩动,若她没有及时避开,怕就当场受伤了。 秦舒峥手腕一翻,又要去卸沐清徽的面纱。 此时她已有了躲避的时间,足下轻点,配合着灵动的身形,随即和秦舒峥拉开了距离。 秦舒峥步步逼近,紧跟着沐清徽而来,连着几爪都抓向了她纤细的腰肢,是要扣她命门。 沐清徽躲了几招不见秦舒峥停手,她已然起了怒意,当即出掌压下秦舒峥攻势凌厉的手,借力跃起,直接绕去他身后,势要捉他背后空门。 秦舒峥反手扣住沐清徽小臂,同时用力将她往自己跟前带,又是要看她的庐山真面目。 沐清徽一掌打出,逼得秦舒峥对掌接招,她才有机会脱身,忙退到赵无极身后求援。 秦舒峥未达目的倒不强求,掸去衣上的尘土,赞道:“这一试便知,师父为何收小师妹了,方才失礼了,小师妹勿怪。” 沐清徽如今看秦舒峥这谦逊的模样只道他惺惺作态,便躲在赵无极身后没有回答。 秦舒峥是赵无极的得意门生,沐清徽虽还是落了下风,但毕竟以守居多,能在秦舒峥手下全身而退十分不易,证明她学得不差,若再刻苦学上一段时间,应付秦舒峥便能更加顺畅。 赵无极为自己的衣钵有了传人而格外高兴,要将他二人都留下一起用晚膳。 沐清徽本要推辞,可见赵无极实在热情,她不好驳了恩师的面子,只得勉强留了下来。 只是竹舍内没什么好酒好菜,沐清徽便要去城里买一些,秦舒峥果果主动陪她去,赵无极并没有反对。 为防止秦舒峥看出端倪,沐清徽一路上都与他保持距离,纵使有交谈,也尽量简短作答,能不开口的便不开口。 秦舒峥看着这冰若冰霜的少女倒未见生气,仍是温文相待,问一些赵无极近来的情况。 沐清徽只管自己买晚上的吃食,秦舒峥就跟在她身后帮着拿。 去酒肆买完酒的时候,老板娘还将这翩翩公子和蒙面美少女打量了一番,笑道:“姑娘有这等好相公陪着出门,真是好福气。” 沐清徽正要付钱的手因这句话滞住了,原本还算平静的眼波似是起了惊天巨浪,她直接将铜板丢在柜上,酒都没拿便快步踏出了酒肆。 秦舒峥提着酒坛跟上去,柔声安慰道:“小师妹莫气,我已跟老板娘解释过了。” 换做从前,沐清徽若听见这话心中必定欢喜,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不愿再跟秦舒峥有瓜葛,听他故作温柔地与自己说话,她只觉得更恨。 然而转念间,一个想法窜上心头,沐清徽眼睫轻扇,不过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眼底翻涌的怒意已经如云烟散去,转而有点点柔情浮动,似水波涟漪上跃动的金光。 “我没有生气,只是为师兄觉得委屈。”沐清徽看似有些歉意。 秦舒峥见她含羞低头,顿起怜惜之意,又听她这话说得奇怪,便追问道:“此话何解?” 沐清徽没有作答,只低头走了一段路,答非所问道:“师兄叫我阿九吧。” “阿九?”秦舒峥低念了一声,笑看着沐清徽问道,“你可知,‘阿九’和‘师妹’的区别?” 沐清徽看似迷茫地瞥了他一眼,催促道:“师父还在等我们呢。” 秦舒峥看着那小跑往城外去的身影,将“阿九”这个名字从舌尖到心头回味了多次,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提步跟了上去。 第22章 虚情 赵无极对沐清徽好,对秦舒峥也很是关切。 三人在竹舍内用膳,沐清徽又听了一些他们的谈话,多是赵无极询问秦舒峥的近况,如父子一般。 许是心情好,赵无极喝酒没了度,一会儿的功夫便喝醉了,秦舒峥将他附近房中休息,见沐清徽不见了踪影便出去寻她,见她一人站在树林中,似在想什么。 晚风中有一片竹叶被吹落,秦舒峥在那叶子将落到沐清徽肩上前用一股柔和的掌风推开了,他也借机到沐清徽身旁。 临近月中,月色总要明媚一些,竹影在风中摇曳,落下影子在秦舒峥眉眼间眼底,给他一贯清正温和的眉目凭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隐秘。 沐清徽从秦舒峥手中拿过那边竹叶在手中把玩,没从他身边退开,似在等待什么。 “阿九像我一个故人。”秦舒峥看着月下那双低垂着的眼,目光迷离起来,“或者你根本就是她。” 心弦在瞬间绷紧,沐清徽指尖拨弄着竹叶,转而抬眼去看秦舒峥,不解问道:“师兄这话把我听糊涂了。” “你这面纱一戴,只露一双眼睛,真像她。”秦舒峥道。 沐清徽的肩似有若无地擦着秦舒峥的心口,秦舒峥仍是盯着她,与她视线交缠,想透过这双满是不解的眼眸看清楚藏在更深处的东西。 “师兄心里原是有人了。”沐清徽垂眸,幽光中的视线晦暗下去,口吻都听来沮丧了,“真羡慕她。” “不是。” 秦舒峥抬手,沐清徽警觉地往一旁闪了闪。他看她慌张的样子不禁莞尔:“你不肯摘面纱就不摘。” 这像极了过去他宠着她的样子,但凡是沐清徽想做的事,他都会由着她,所以曾经那不谙世事的啸云山庄的大小姐才会以为,他是真的喜欢她。 秦舒峥也去拨弄了那片竹叶,和沐清徽挨得近,又即将目光凝在她身上,叹道:“师父隐居在此,我不方便总来探看,如今有阿九你陪伴他老人家,我放心多了。” “师兄要主持啸云山庄,事务繁忙,想来抽时间看望师父确实不易,所以每回过来都该是有要紧事吧?”沐清徽将竹叶藏去身后,“是不是因为我在,让师兄不好跟师父说话了?” 秦舒峥坦然一笑,回应着沐清徽略显俏皮的目光,道:“我就是回来看看师父。我看他很是看重你,想必教了你不少本事吧。” “师兄想知道我都学了些什么?” 秦舒峥挺腰抬头,摆出一副师长的模样,语调还是如春风一般温和,道:“就当是我代师父考考你。” 沐清徽这才知道,秦舒峥竟是疑心赵无极偷偷传了功法给她,是要来试探她。 “师兄学了什么,我就学了什么。”沐清徽靠在一旁的竹子上,笑看着秦舒峥,“倒是师兄多时没有回来看师父,不知还记得多少师父教的东西。” “你可以试试。” 沐清徽却转过视线,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秦舒峥问道。 “我想起今天那个酒肆老板娘说的话。”沐清徽将那边竹叶别在秦舒峥衣襟上,“师兄是人中龙凤,与我相提并论是辱了师兄的身份。万望师兄看在师父的面子上,别与我计较,我心里是不敢的。” 她说得慢,声音又轻又柔,便似是此时的风,抚在脸上,竟有些隐约的暖意,挠着心头那一处总也摸不实在的地方,痒得有些难受。 秦舒峥要去捉她的手时,沐清徽却已退开了,她幽幽地倒退走在林子里,与秦舒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师父就交给师兄了,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如此和秦舒峥你来我往了几日,沐清徽确定,秦舒峥是想来向赵无极讨要可以提升功力的办法,但大约是赵无极过去拒绝过,又或者是秦舒峥自恃身份不愿说得太直白自毁身价,所以他才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沐清徽也因此更是鄙夷秦舒峥这假惺惺的做派,回想过去沐成风对他在武学上的悉心指点,他却还是贪心不足,竟为了悬天剑的剑谱动手弑师,当真禽兽不如。 而更让沐清徽不耻的,则是秦舒峥居然为了探知赵无极的“秘法”不惜对她以温柔做饵,以情相诱,像极了过去,可沐清徽已不当初了。 她知道秦舒峥要什么,偏偏与他纠缠拖延,话说得云里雾里,事做半途而止,拖延着他的时间,消磨着他的耐心,誓要比他露出真面目,看他狗急跳墙的样子。 只是秦舒峥逢场作戏的功夫好,耐心比之更有过之,他真似丢下了啸云山庄的事务,一心留在此处陪伴赵无极,与沐清徽彼此拉锯。 如此,进了五月,整整一个月过去,秦舒峥还是那个谦谦君子,甚至因为这些日子过得闲散,他原本稍显拘谨刻板的性子也放开了一些,跟“阿九”相处得多了,关系亦亲近了,叫她的时候亲密了不少。 沐清徽暗叹自己到底比不上这城府深沉的伪君子,有时听秦舒峥唤她,她心浮气躁地恨不得立刻动手却还得将情绪隐藏好——这才是对她魅术修行的最大考验。 又一日伪装过后,沐清徽回到住处,才推开门,便见暗影里有个人坐着,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便直接去点灯。 “你什么时候来的?”借着亮起的烛光看清了君九倾的样子,沐清徽发现他的眉头都拧到一块了,眼里杀气腾腾的,显然十分生气。 这倒让沐清徽觉得奇怪了,顾不上自己的那些烦心事,关心地问起他来:“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么?” 那森然的目光就此转移到沐清徽身上,她蓦地心头一凛,无端生出些惧意来,竟是不敢去回应君九倾的目光,低下头像是自己做了错事,问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可一个月没见你,更不可能惹你。” 想她在秦舒峥面前是何等长袖善舞,应付自如,偏到君九倾跟前就唯唯诺诺的,看都不多看他,终究还是心里排斥他,不愿意与他为伍。 这样想着,君九倾只觉得心头更是烦躁,道:“眼睛闭上。” “为什么?” “让你闭就闭上。” 沐清徽虽不情愿,可见他在气头上便不想与他多废话,这就闭上了双眼。 一道疾风吹过,熄灭了桌上的蜡烛,却在击中沐清徽昏睡穴时被一股内力震开。 沐清徽刚要去反擒君九倾,那人却已快速闪开,让她扑了个空。 “胆子越来越大。”房门口,月光勾勒出君九倾冷峻干练的身影,他这一句轻斥里还有些赞许的意味。 “还有呢。”沐清徽抽出缠仙剑向君九倾刺去。 两人从屋内纠缠到屋外,溶溶月光下,沐清徽手中利刃光亮明晰,有时映下她专注认真的眉眼在软剑剑身之上,有时有君九倾身上一片紫袍衣角留迹,有进攻之锐,亦有逗玩之趣。 游蛇一般的软剑又缠上君九倾手臂,他两指夹着剑尖,看着沐清徽道:“身法快了不少。” 他面容仍是冷冷淡淡的,陷在阴影中,却不似过去坚硬凛冽,仿佛坚冷的冰封处终是化开了一条细缝,有细小涓流淌进她的心里,润泽着某一处。 他见她眼底生花一般有笑意缓缓绽开,原本笼在心头的不悦随即云霁雨收,只是他不露声色,只沉缓地吐了口气,便反手抓住沐清徽的手要继续这场比武验收。 然而云过闭月处,一股肃杀之气混杂在晚风中滚滚袭来,君九倾立即将沐清徽护在身后:“当心。” “是师父……” 第23章 露宿 赵无极踏月而来,脸上全无酒气,眉宇间似蕴着滚滚熔岩的火山一般,虽是濒临爆发。他看着半隐在暗影中的沐清徽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九灵教的人。”秦舒峥执剑随来,站在赵无极身边,看着君九倾道,“这位就是九灵教的现任教主。” 赵无极虽称不上正道,但也知道九灵教过去残害武林的事,内心自不愿与教中人为伍。此时他看着沐清徽,便多了痛恨恼怒,双目已然发红。 沐清徽按下君九倾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上前一步,满是歉疚道:“师父,是我瞒着你。” 有赵无极坐镇,君九倾底气足了许多,他尤其不愿在君九倾面前漏了怯,遂对那周身冷峻如冰雪的紫袍男子道:“君九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君九倾却只看着沐清徽,低声道:“此时不宜动手,你且跟我走。” 见君九倾要带走沐清徽,秦舒峥抢先出剑,将她二人隔开。 赵无极见状,一时心火涌了上来,向沐清徽当头劈去。 沐清徽不得已以缠仙剑破开赵无极的掌风,又借着剑身游龙之势绕去赵无极身侧,始终不曾真正动手。 秦舒峥自知不是君九倾的对手,便转势攻击沐清徽,引君九倾入战局,便能将他丢给赵无极,他自收拾沐清徽。 四人纠缠在一处,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 赵无极的招式变化多端,诡谲得很,君九倾亦少不得专心应对,然而他心系沐清徽,不时便要分神去架开秦舒峥手中的君子剑,是以多被赵无极发现破绽,打得颇为吃力。 沐清徽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修为和功法皆有长进,尤其对秦舒峥的武功有所了解,两人交起手来便不似过去那般吃力。只是她身法快,秦舒峥比她更快,她一招出去,有时赶不上秦舒峥下一招,便受到冷落制约。 赵无极则因心中那股怒火而打得很是狠辣,不论是沐清徽还是君九倾,必然都是欺骗于他的宵小,他容不得遭人这样背叛,便不会手下留下,出的都是要命的招式。 君九倾看赵无极越打越勇,又见时间流逝,恐生变数,他便催动内息,直接偷了秦舒峥的空门,一张打在他身后。 沐清徽见秦舒峥口吐鲜血仍未放弃抵抗,横过手中君子剑就向她逼来。她以缠仙剑绕上君子剑,缓住秦舒峥的攻势,却发现赵无极化掌成拳,正冲君九倾砸去。 “当心!”沐清徽大喊一声。 君九倾随即转身,竖掌迎上赵无极的一记重拳,两人都是内家高手,如今蕴藉着真力的内劲相冲,登时震出一股滔天巨浪般的气劲,震得周围草木晃动,连沐清徽的居所都跟要震塌了似的。 秦舒峥见机推开沐清徽,手中君子剑一挑,剑气直冲君九倾身后而去。 沐清徽不及多想,飞身挡在君九倾身后,以剑身与自身一起挡住这一击,只觉得五脏具颤,手臂酥麻得连剑都握不住了。 君九倾见状,直接运了一掌毒气,逼得赵无极收功,他才能接住被击退的沐清徽。看她浑身都在发颤,他对赵无极道:“毒入肺腑,神仙不救。” 赵无极已在和君九倾的内息交锋中受伤,如今又中了毒,确实不宜再战。 秦舒峥有心追击,但见赵无极伤得重,值得作罢,眼睁睁看着君九倾带走了沐清徽。 君、沐二人逃到山野隐蔽出,借着丛生荒草藏身暂避。 君九倾伤了赵无极,赵无极那强霸的内功也给了他重创,此时他席地而坐,忍着五脏传来的剧痛,仍抱着沐清徽,道:“难受?” 又是那阵酸痒无匹的感受,沐清徽却强忍着:“我没事,你先顾你自己。” 她已难受得死死拽着他的衣裳来转移疼痛,周身颤得像筛子一样,显然将到忍耐的极限。 然而就是在这般生不如死的挣扎中,一股暖流自后腰处流入周身血脉穴道,所过之处,那磨人的感受立即得到缓解。 “君九倾……”沐清徽抓着他的衣襟,向上引了引身子,那只贴在她后腰的手便跟着抬了一些。 月光照来,他看见她眼中有晶莹山洞,他以为她是太难受了,便开启了苍白的唇,道:“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快停下来。”沐清徽将他的衣襟往外拽了一些,是想要去摇他的身子让他停下,可她此时没什么力气,这动作不似威胁,仿佛撒娇。 “你是想我死得更快?”君九倾怒斥了一声,只觉一束猛劲冲击入心脉,威力大得他难以招架,整个人倒去了地上。 饶是如此,君九倾仍抱着沐清徽,一条手臂挡在她身下,免她撞疼了,另一只手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送真气。 月光照不进这密匝匝的草丛里,他们一起躺在幽暗成片的影子下,沐清徽看着他不再只有冷漠的那双眼睛,读出了十分的担忧,十二分的急切,都是为她而生的。 君九倾将她抱得紧,也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此时显得狼狈的模样,便将她死死箍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无法看见他强忍痛苦的样子。 只是如此一来,他将他并不平稳的心跳暴露在她耳畔,每一次的跳动都是对她安危的记挂,因为焦急,因为担心,所以失了以往的运筹帷幄,听来慌乱。 君九倾的怀里很暖,却已不足够抚慰沐清徽如今复杂的心情,她听话地贴着他的心口,不敢再打扰他,头顶是他艰难又沉重的呼吸声,她知道他的身体正在濒临极限。 她蓦地害怕起来,伸手抱住身边的男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还在她身边。 身体的疼痛终于缓解了大部分,沐清徽有了些力气,便将君九倾抱得更紧。她清楚地感受到他比方才颤得更厉害,却因他强忍着,身体的起伏时重时轻,只让她更害怕,怕他出事。 君九倾正要推开沐清徽,却发现她不肯松手,他故作嫌弃道:“松手。” 沐清徽却只往他身上贴,忍着哭声,哽咽道:“君九倾……你告诉我……你没事……” 上一回见她哭,还是在楚怀义的别庄里,算来都过去四五个月。此时听见她这故作坚强的抽泣声,君九倾心软了,垫在她身下的手臂楼主她的肩,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沐清徽抬头,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那一双眼睛里的确满是疲惫。 “我睡会儿。”他将另一只手搂住去沐清徽身后,将她整个身子裹住,怕她受寒似的,即便合上眼,眉头依旧没舒展开,声音也有些哑,“你别动,否则影响我睡觉。” 君九倾的鼻息呼在沐清徽头顶,下巴轻抵着她的额,真要睡去前,他仍是不放心地抱了抱沐清徽,像在确定什么。 沐清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君九倾一起落入这样的境地,她像是一只初生的小鹿,乖巧地躲在君九倾的怀里,感受着他传递来的温暖,逐渐催生出倦意。 临睡前,沐清徽迷迷糊糊地往君九倾怀里钻了钻,那一直假寐的终是睁开了眼,低头看着怀里逐渐入眠的少女,目光中有一丝难掩的温柔,却是在看见那只又因毒素影响而透出黑气的手后消泯——他不想沐清徽看见,所以借抱她的姿势藏在她身后。 他一直都知道,纵是学了魅术,沐清徽倒地还是个容易轻信于人的傻姑娘。 一阵凉风吹过,此时的山间最冷,君九倾手臂轻轻用力,将沐清徽抱得紧了一些,而怀中那娇小的身躯在睡梦中倒很是配合,只往他怀里钻,乖顺得很。 第24章 新仇 沐清徽睡得不久却一夜无梦,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幽邃深沉的眸,她蓦地惊了惊,这才想起自己在君九倾怀里睡了一个晚上。 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君九倾的呼吸轻轻吐在沐清徽额上,微微有些发烫,她满是羞意地低下头,没意识到这是往君九倾怀里更深的地方钻,低声问道:“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叫你做什么?”君九倾以为她冷,便搂紧了一些。 露宿荒野一整夜,又有君九倾护着,沐清徽倒是不难受,只是想起昨晚的事,她亟亟问道:“有个问题埋在我心里很久了,你能回答我吗?” 她满是探知欲望的目光长久地凝固在君九倾沉沉的眼眸中,有了比过去更多的坚持,有种不死不休的固执。 君九倾示意沐清徽起来,自己撇了身上的尘土说走就走。 沐清徽忙拉住君九倾的袖子,来不及去顾及他已经红了一整夜的耳朵,追问道:“我总应该知道我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吧?” “你的身体没事。”君九倾看着沐清徽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放开。” 沐清徽却不像昨晚那样听话,反而拽得更紧。 冷不防君九倾出招,沐清徽下意识闪开,这便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见君九倾要走,沐清徽道:“君九倾,如果你确实为了我好,就应该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晨风吹动了两人之间的荒草,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像是隐藏在他们之间的秘密,隐约朦胧。 “若觉得没必要留在这里,就先回阴风谷。”君九倾转移话题,“这段日子你学得多,该花些时间去参悟融会贯通了。” 想起赵无极,便有歉意涌上心头,沐清徽因此陷入沉默。 君九倾忽然拉住沐清徽的手:“还是回去吧。” 听似命令的语调,却有些无可奈何。 “我想再去看看师……赵无极。”沐清徽道,“我知道秦舒峥还在,所以我会小心的。” 她的心终究比他想的要柔软,对所有给予过她关心的人都难以冷漠相对。 君九倾试着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只是沐清徽执拗着不肯动,他才不得不松手。 “谢谢。”言毕,沐清徽向竹舍的方向而去。 因为秦舒峥的关系,沐清徽到了竹舍附近便十分小心,然而周围过于沉寂的气氛勾动着她内心的不安,在她靠近的过程中不断发酵。 一切看来并无异样,却是最不同寻常的地方。 沐清徽绕去竹舍后,从窗缝中窥伺室内的情况,发现赵无极坐在椅子上。 沐清徽见状,以为赵无极没事,然而转念一想,赵无极的坐姿太过奇怪,整个人看来并无生气,直接瘫在了椅子里。 少女翻窗进竹舍一探究竟,到了赵无极面前才发现他浑身筋脉尽断,早都死了,却是那一双眼睛还睁着,似有心愿未了。 一道寒光从暗处飞来,沐清徽才旋身躲过,随即一道白影跟着蹿出,眨眼间君子剑已经架在了她颈间。 白衣剑客此时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他腰间也缠着软刃,只要沐清徽一发力,缠仙剑切腰入腹,他也讨不得半点好处。 “你杀了师父?”虽是问话,沐清徽的口吻却异常肯定。 秦舒峥看着矮了自己半身的沐清徽,剑刃往她喉口顶了一分,道:“师父?要是被你爹听见你唤赵无极作师父,他该死不瞑目了。” 沐清徽神色一凛:“你不配提我爹。” “我也不屑提他一个势利小人。”秦舒峥沉声,目光冰冷地看着沐清徽,“我知道赵无极把‘无极功’的最后一部分教给你了,你乖乖地交出来,我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不会为难你。” “当初为了悬天剑剑招你杀了我爹,如今又为‘无极功’杀了赵无极,秦舒峥,你究竟有没有良知?”情绪激动处,沐清徽手上用力,缠仙剑裹紧了秦舒峥腰身,已切入了他的腰带,她清楚地看见那清正冷漠的脸因为吃痛而有了些微变化。 “你知道?”片刻诧异后,秦舒峥反而释然了,“君九倾倒是什么都告诉你,看来你们关系匪浅。” 杀父之仇在前,如今赵无极又惨遭杀害,秦舒峥为了所谓的武学修为不惜通下毒手,这行径在沐清徽看来歹毒胜过所谓的魔教,心中更痛恨自己过去遇人不淑,恨恨道:“杀人偿命!” 君子剑下那道紫影忽然绕开,从秦舒峥臂下绕到了他身后。他曲肘以击,同时转身出掌打向沐清徽腰腹。 缠仙剑在此刻展开,在沐清徽内力灌输之下成了坚硬锋锐之器,贴着白衣剑客腰间一划,直接切断了他的下身衣摆。 沐清徽腹部吃了一掌,连退数步,抬眼时见秦舒峥已经一手罩住了赵无极的天灵盖,她喊道:“不要!” 秦舒峥嘴角勾起一抹邪肆之笑,为把到了沐清徽软肋而倍感满意:“表妹你还是这么心软。” “师父好歹悉心教导过你,留他一个全尸。” “交出‘无极功’,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根本没有你以为的东西,师父早在之前就已经对你倾囊相授了。” “我可不信。”秦舒峥冷笑道,“他可是个武痴,是个武疯子,怎么可能甘心止步当下?否则我也不会找上他学武。” “秦舒峥,现在的你才是个疯子。” “那得多谢你爹了。没有他的‘教诲’,我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秦舒峥掌中已有内息流动,神色也比方才狠了不少,逼问道,“给还是不给?” 那清俊温柔的白衣少年虽已成了再追不回的记忆,可沐清徽看着这眼神狠厉无情的秦舒峥仍有些悲从中来。她将已经收起多时的那支玉簪重新戴上,看着秦舒峥眉宇间又流露的惊讶之色,她苦笑道:“今日之后,你我之间再无半点瓜葛,我爹和师父的仇,我一定会找你讨回来。” 秦舒峥很快从少年回忆中回了神,看着面前神情坚决的少女,他手中的君子剑已在内息催动下隐有剑鸣。他道:“你是不愿给了,那就不能怪我手下无情了。” 君子剑刺向沐清徽的同时,竹舍外有飞竹入内。秦舒峥以掌风推开之际,沐清徽手中缠仙剑已制约了他的行动,两人再度陷入坚持。 “带我师父走。”沐清徽朝赶来的邱子婴道。 身上依旧带着风尘的邱子婴以含光剑破开了秦舒峥的掌风,剑尖所指处,正是那白衣剑客此时的空门。 秦舒峥右手被缚,他便以左手再竖掌,将赵无极的尸体作为挡开邱子婴攻势的工具。 沐清徽见状弃剑飞扑过去,邱子婴当即偏开含光剑,又见秦舒峥动作迅猛,已将君子剑再度劈向那紫衣少女,他横剑架开,硬吃了秦舒峥一道剑气。 “你先走。”邱子婴忍着五脏剧颤将沐清徽推开,继续纠缠秦舒峥。 沐清徽没有武器在手,又需护着赵无极,便只能听邱子婴的安排,带着那已经冰冷的尸体离开竹舍。 只是她毕竟受了伤,又和秦舒峥交手多时,未走出多远便开始全身体力,最后和赵无极的尸体一起从马背上跌落,失去知觉的那一刻,视线里似是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却已经看不清了。 第25章 养伤 沐清徽是被一阵马车颠簸给弄醒的,睁开眼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混沌,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当确定有人在身旁时,她蓦地一惊,听见头顶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是我。” 沐清徽抬头,视线里那张脸比平时苍白一些,神情也看来冷漠几分,还有些疲惫。 “看够了没?”君九倾垂眼去沐清徽,“哪里不舒服么?” “赵无极呢?” “埋了。”君九倾淡淡道,“再等下去尸体就臭了。” 沐清徽努力回忆着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没意识到自己是从君九倾怀里坐起身的,关心问道:“邱大哥呢?秦舒峥呢?” “驾车的就是子婴,至于秦舒峥……”君九倾盯着沐清徽没了声。 她不喜欢君九倾这满是探究和猜测的样子,不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还仿佛是宣判了她曾喜欢过秦舒峥便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事实上,沐清徽已经再一次确定,她从年少那份朦胧青涩的感情里走了出来,如今在她心里没有秦舒峥的位置。 沐清徽转过视线,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君九倾似是确定了什么,神情松弛了一些,道:“秦舒峥受了伤,回啸云山庄去了。赵无极的命,算在你头上,也是九灵教头上。” 事实再一次将她和君九倾划在了同一阵营里,此生此世,就算揭穿了秦舒峥的真面目,她和君九倾也脱不了干系了。 沐清徽却发现,她再也不排斥这种关系,就算她依旧告诉自己,她是武林正道领袖之女,可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和君九倾这个魔头为伍。 “我们这是去哪儿?”沐清徽问。 “回阴风谷。”君九倾只见她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只当她还没放下赵无极的死,袖中的手收紧了一些,又被生生克制住接近她的动作,转而用尽量平淡的口吻告诉她,“回去之后好好参悟近期所学,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沐清徽点头,没注意到君九倾眼底划过的一丝关心,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又开始向她解释了一些事,这在外人眼里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此回到阴风谷,君九倾直接上了断情崖,而沐清徽则在飞花小筑里巩固所学,尤其是赵无极教的功夫,再加上她和秦舒峥交手后的经验,这都将是她以后用来对付那忘恩负义之徒的办法。 一旦学得用心,学得刻苦,沐清徽便忘了时间,成天将自己关在飞花小筑里钻研。有时夜里还在研究破招,有时则连续融会内息好几个时辰,最后收功便直接睡着了。 这日夜间沐清徽练完剑,坐在秋千架上出神。 秋千突然动了起来,她立即抓着秋千绳回头问道:“你……” 月下黛黛粉面浅笑,轻轻推着秋千道:“你以为是九哥出关了?” 这些日子除了练功,沐清徽确实总担心着君九倾。回想那天晚上的事,心绪便再难安宁,只是那被搅乱的心湖里,不光是担忧,还有说不清的欣喜和感动——她好像非常喜欢那个人的怀,宽厚温暖,让她十分安心。 “他出不出关,我才不在乎呢。”沐清徽坐在秋千上,望着天边的月亮,“黛黛,你说悬光洞里能不能看见月亮?他总在里头待着,不怕被闷着么?” 黛黛听得笑出了声:“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他在疗伤呢,我不好去打扰。”内心的困惑无法得到解答,沐清徽满面愁容,“我知道他有事瞒着我,但他为什么不肯说呢?我现在才想明白,他每个月闭关都是因为我。” “是吗?”黛黛轻飘飘地问了一声,看着若有所思的沐清徽,“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这倒是把沐清徽问住了,是或者不是,源于两人身份的对立,总是不可能轻易就调和的。其实她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如果报完仇,她和君九倾之间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轻轻晃动的秋千催生了沐清徽的倦意,越来越重的眼皮让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她的足尖踮着地,身体攀着秋千绳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打着哈欠道:“黛黛,可以睡觉了。” 习惯性地伸手去拉黛黛进屋,沐清徽抓住一片衣角便往房间走。 她推门进去,听见身后的人随手关了门,再拖着脚步往床边去,含含糊糊道:“今晚我们一起睡吧。” “哦?” 冷冽的男声顿时把沐清徽的睡意彻底吓飞了,她猛地转身,鼻子却撞到了身后坚实的胸膛上,疼得她捂着鼻子连连后退,倒去了床上。 “你怎么进来了?”沐清徽问道。 “不是你拉我进来的?”听起来很是无辜的语调,君九倾走近沐清徽,俯身在她跟前,看她慌乱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像是初生的鹿儿,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忐忑和不安,“悬光洞里能看见月亮,我待在里头不会被闷着。” “你偷听我和黛黛说话。”沐清徽慌得浑身打颤,手臂不知怎的没了力气,整个人贴在细软上,仰面看着那俊美沉冷的眉眼,“我拉错人了,你把黛黛叫进来。” 君九倾深邃的眼眸凝睇着她写满慌张的脸:“练剑到这么晚,应该是有新的领悟了。” 像是找到了逃生的方法,沐清徽提议:“对啊,不如我们出去过两招?” 她说得很认真,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烛火在这个时候跳了一下,心跳似是跟着漏了一拍,沐清徽屏着呼吸注视着君九倾,看他眉间眼底的冷静,看他薄唇抿紧处那说不出的思量,还看见了与他此时气质并不相符的红耳朵。 沐清徽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耳朵,转过视线避开君九倾的目光,道:“你刚出关,还要休息,我……” 又是一阵风从还没关上的窗户外吹来,吹灭了台上的蜡烛,惊得沐清徽抓住了君九倾的衣襟,像是不让他走一样。 幽光中更能看得清彼此的眼睛,却隐藏了少女那烫得发红犹如日落晚霞一般的脸颊。周围安静得将她的心跳声都放大了一般,跳得不受控制的快,连喉头都有些干涩。 抓在君九倾衣襟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沐清徽好不容易平复了已经乱了的呼吸,问道:“你这么晚找我,有事?” “有。” “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直温暖干燥的手覆上了沐清徽的手背,握得紧,不让她逃开。 第26章 禁地 君九倾抓着沐清徽的手腕,脉搏在他指腹下跳动,清楚地反应着她身体的情况。 沐清徽只觉得被君九倾握住的地方烫得皮肤灼伤了一般,尤其他此时完全凝固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沉且直白,没有丝毫的避讳,像是要探进她的心底,拨开还缭绕在心间的层层薄雾,探究到她最真实的想法。 沐清徽试着动了几下,没能从君九倾手中挣脱开,倒是他主动放了手。 “恢复得不错。”君九倾在沐清徽身边坐下,“还算听话。” 沐清徽去点灯,室内再度恢复光亮,她才看清楚,君九倾的脸色并不比刚回来的时候好,甚至清瘦了不少,有些憔悴的样子。 “你怎么了?”沐清徽坐去君九倾身旁,“怎么看起来比之前更虚弱?” “你看错了。”君九倾沉了声,尽量让中气听起来足一些,“明天开始你去悬光洞闭关。” “我去?那是九灵教的禁地,非教主不得入内,我怎么能进去?” “九灵教我说了算,让你进就进。” “你是在命令我?”沐清徽并不喜欢他这样强硬的口气,仍然而抬头时看见他比曾经柔软的目光,她怔忡道,“去就去,你别这样看着我。” “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口气里满满的嫌弃,君九倾却动都没动。 沐清徽绞着自己的手指等了片刻,不见君九倾要走,催促道:“没事你就走吧,我得睡了。” 君九倾皱着眉似在思考什么,走前不忘叮嘱她道:“别忘了。” 沐清徽不知君九倾卖的什么关子,但想到他一出关就来找她说这件事,必定要紧,她便不敢怠慢,如此,反倒是一整夜睡都睡不安稳。 第二天天刚亮,沐清徽就上了断情崖,发现邱子婴已经守在了悬光洞外,那道石门是开着的。 和邱子婴打过招呼后,沐清徽走进悬光洞,终于看见了这处禁地的庐山真面目。 洞顶约有二十丈,有一处缺口,光线便是从那里照进来,最后剩不下多少,因此洞内必须点灯,白日也是。 四周石壁上爬着许多枯藤,联结成网,看来死气沉沉的。 “过来。”君九倾的声音从洞深处传来。 沐清徽循着声音过去,走了十丈,已完全走出了洞顶光亮所照的范围,只能靠灯光寻找君九倾的身影,终于发现那袭紫袍站在最深处的一面石壁下。 沐清徽走近过去,发现石壁上刻着字:“这是什么?” “你接下去要做的事。”君九倾一拂袖,石壁上的尘土和残留的藤蔓被拂开。 沐清徽这才看清楚,上头刻的是一门内功调息大法。 “要我学这个?”沐清徽困惑,仔细看了几行内容,她惊讶道,“这功法太诡异了。” 君九倾负手面对沐清徽站着,“从今天起,你跟我一块儿在这儿练。” “我们一起?”沐清徽环顾四周,洞中地方虽大,却只有一张石床,没有其他可以休息的地方,“这不合适吧。” “那就等死,别报仇了。”君九倾坐在石床上,“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子婴,他会置办。” 沐清徽心里不愿,更多的却是不知如何跟君九单独倾朝夕相处,毕竟悬光洞就这么大,怎么躲都躲不掉。 见沐清徽满面愁容,君九倾问她:“我是洪水猛兽?就这么不招待见吗?”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沐清徽脱口而出又觉得太失礼,偷偷去瞄君九倾,见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她轻轻扯他的衣袖,“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君九倾皱着眉头,低头想着什么,稍后才应了一声:“嗯。” 沐清徽倒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惊喜,可将事情想了一遍,她却担心起来:“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怎么这么问?” “按照你的脾气,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必定不会开口,现在让我进悬光洞学这调息大法,显然是你自己搞不定。” 君九倾想要反驳,然而一触到沐清徽自信满满的目光,那犹如抖落了万千星辰的眼眸里有一束光照进了他的心,他便突然不知怎样开口,只能扭过头,故作镇定道:“自作聪明。” 视线略移,沐清徽又发现了那泛着一层薄红的耳朵,她快速地用手指一点,顷刻间就被君九倾扣住了手,目光交汇时,她因他忽然带着怒意的神情而慌了神,认错的样子真诚又看来有些无辜可怜。 “跟谁学的动手动脚。”君九倾抓着她的手没放。 沐清徽灵机一动,将手往君九倾眼前凑了凑:“你咯。” 君九倾推开她的手,看了眼石壁上的调息大法,对沐清徽严厉道:“好好学。” “我学这个,你干什么?” 君九倾抬起下巴,眯起眼看着沐清徽,轻描淡写道:“监督。” “监督不用一直待在这儿吧?” “懒得动。” “这就一张床,晚上怎么睡?” “不会碍着你睡觉。”君九倾拉起沐清徽站到了石壁下,“现在就开始记,好好记。” 君九倾刚要走,却被沐清徽拉住了衣袖,他问道:“又什么事?” “这内息大法不光古怪,还艰涩难懂,头一句我就不明白。” 君九倾由沐清徽拉着袖子,与她并肩而立,开始讲解每一句的要义。 沐清徽悟性高,君九倾又讲得细致,只是第一遍,她就懂了□□成,不由对这奇特的调息大法大为赞叹:“君九倾,这该是九灵教的宝贝吧,你就这样让我学,合适吗?” “听都听了,还问这种问题?”他本要走开,却发现沐清徽还没松开他的衣袖,他便继续站着,“懂了就好好练,总不会害你。” 沐清徽回想起和君九倾相识至今的种种,这个人除了面冷寡言,确实从来没伤害过她,反而处处为她考虑,救她于险境。 也正是因此,她才不知不觉地开始信任他。 回忆想来还有些美好,沐清徽不禁莞尔:“君九倾……” 沐清徽此刻视线所及,却是君九倾忍痛而面容略显扭曲的脸,哪怕他努力克制着,身体依旧在不住地发颤,眼眶已是忍得发红了。 沐清徽忙扶他坐去石床上,亟亟问道:“君九倾,你怎么了?” 第27章 独处 紫袍下的身体颤得越来越厉害,沐清徽吓得要去洞外找邱子婴,却被君九倾拉住。 一股掌风在石洞内激起,将周围的蜡烛尽数吹灭,一切陷入幽暗之中。 “你去一边待着。”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君九倾松开抓着沐清徽的手,“我不叫你,不许乱动。” “你到底怎么回事?”沐清徽见君九倾退开,她急得要追去,却不想那人一掌打在她肩头,虽没多少内劲,终究逼她退了几步,“君九倾?” 君九倾没再说话,盘膝坐在石床另一边开始运功。 沐清徽不敢打扰,只得听话地在石洞中待着。她又想起君九倾之前的嘱咐,便自己点了一支蜡烛,凑去石壁边再把内息大法通读默记一遍。 一个时辰后,君九倾收了功,沐清徽立即上前询问道:“你怎么样?” 少女满是关切的目光让君九倾原本带着倦意的眼眸中漾起一丝涟漪,他摇头道:“没事。” 沐清徽却坐在石床上,仍是不安道:“你别骗我才好。” “我几时骗过你?” 这样一回想,沐清徽才发现,这个人虽然说话不中听,却从未欺骗过自己。 这发现让沐清徽没由来地高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垂眼摇了摇头,道:“没有。” 君九倾看她忽然害羞起来,心情竟意外好转,他半倚着身后的石壁,道:“那就先运一轮功,看看气息走得畅不畅。” 沐清徽没想君九倾会有这种要求,但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便盘腿坐好,合眼运功。 如此又过了不知多久,沐清徽睁开眼,听君九倾问道:“可有阻滞?” 沐清徽摇头道:“虽然没有太过明显的感觉,但体内气息运转确实比先前流畅了几分。这调息之法真是神奇。” 君九倾因此松动了担忧已久的神情,两只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不说话了。 沐清徽见他若有所思遂不去打扰,坐着自娱自乐了好一会儿,待视线转过时,才发现月光从洞顶照来,居然已经入了夜,而悬光洞内的蜡烛也都点了起来。 “这一轮功竟是走了这么久?”沐清徽嘀咕一声,偷偷去看君九倾,见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她忙转过视线,一时乱了方寸。 她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最是有意思,君九倾仍旧没出声,看着她跟只小猴子似的不停地摆弄着双手。 沐清徽的注意力终是被那束月光吸引,她询问君九倾道:“我还没这么看过月亮,能不能把蜡烛都灭了?” 眨眼间,石洞陷入一片黑暗,唯有那从天而来的清辉月华幽幽朦胧。 沐清徽像发现新奇玩意儿似的跑到那一束清光中,抬头看着洞口那还不圆润的月亮。 月光柔色,照在她的紫衣上,泛着一层清浅的光晕,她似从天上来的一般,眼波盈盈,笑意嫣然。 “井底之蛙就是这种感觉吧?”沐清徽抬头看着洞口的月亮,自嘲起来。 君九倾看着她跟孩子似的一个人在光线里玩耍,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反而耐心等着,等她什么时候玩累了再过来。 沐清徽玩起了手影,还模仿各种动物的声音。 悬光洞中因此热闹了起来,只是沐清徽一个人玩得没劲儿便冲君九倾招手,要他一起来玩。可那日常就少言寡语的人此时更是矜持,只当没听见她说话。 沐清徽不甘心,跑回石床边,做着飞鹰的手势跟君九倾闹着玩:“年轻人,我带你飞。” 君九倾眉峰一挑刚要说话,却已被沐清徽拉着去了那束月光下。 紫衣灵动,合着飞鹰的手势在君九倾身边绕圈,一会儿又变成了兔子的样子蹲在他跟前:“头上有鹰,你帮我挡挡。” 相识至今,君九倾几乎没见过沐清徽这副贪玩的样子,往日冷如坚冰的心在这一刻蓦地柔软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蹲在少女身边,伸出左手,借着光线在地上比了个狗的影子。 沐清徽用双手比划出另一只狗的影子,冲君九倾挑衅。 她“凶悍”,他便退让,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听着她声音里满满的预约,君九倾觉得这种看来幼稚的行为并不那么讨厌,甚至他开始觉得有些好玩。 突然,沐清徽冲君九倾“咬”过去,最后夹住了他的手指,肌肤似碰了火一般,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烧了起来。 沐清徽刚想缩回手,却被君九倾抓住,他没用多少力气,也没有一贯的强势,这一握仿佛挽留,有些恋恋不舍的味道。 月辉照在他本就俊美的脸上,那双黑瞳凝睇着身边怔忡的少女,他看得清她此时眼底的惊惑和越发浓重的羞涩,已经是颊上染了一层薄红。 沐清徽笨拙地抽回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君九倾这才发觉,他的双耳格外的烫。 两人站起身。 沐清徽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脚尖在地上来回画着圈,道:“君九倾,你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什么事?” “我刚才的样子,你别说出去。” “为什么?”说着,君九倾去点蜡烛。 “我娘去得早,我爹又是正道领袖,是武林表率,作为她的女儿,我也必须行止有度,不可恣意妄为。”沐清徽看着君九倾慢条斯理地点着蜡烛,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继续道,“以前我只有在秦舒峥面前才稍稍放松一些……” 才点上的那根蜡烛突然灭了,沐清徽没有发现那袭紫袍在她提及秦舒峥的时候背脊都比先前挺直了一些。 “两年前来了九灵教,我更是满心的担忧和愤恨,时至今日,终于按捺不住了。”见君九倾站着不动,沐清徽跑去他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来点蜡烛吧。” 沐清徽要去拿君九倾手里的火折子,视线无意一瞥,发现那从衣袖中露出来的右手背上还有黑紫之气,她又紧张起来。 她正要开口,却听君九倾问道:“你当初怂恿黛黛在飞花小筑里造秋千,也是因你想玩吧?” 这事儿原是沐清徽和黛黛之间的秘密,她早该想到凭黛黛和君九倾的关系,这所谓的秘密必定早不是秘密了。 沐清徽点头道:“我小时候就喜欢飞啊,可惜我轻功学得不好,就只能坐坐秋千过瘾了。” 她想起了君九倾的手,关心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君九倾倒是不以为意,看着沐清徽问道:“要不要把蜡烛灭了,你再玩一会儿?” 他的神色不甚温柔,甚至连语调都硬邦邦的,可偏就是有一阵柔风吹进了沐清徽心里,暖了她的心头,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她摇头道:“不用了,该吵着你休息了。” 君九倾收了火折子坐回石床上:“累了你就先睡,我再运一轮功。” “我陪你。”沐清徽坐去君九倾身旁,见他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脑袋解释道,“我是说我和你一起再运一轮功,反正都是要练的。” “也好。” 于是两人盘膝对坐,各自调整内息。 然而这一次,沐清徽跟着调息大法走了一边内劲,却受到了阻滞,最后一口血涌喉而出,一片黑紫。 君九倾听她一声闷响后停止运功,伸手沾了一些黑血仔细看过,问沐清徽道:“舒服点没有?” 沐清徽这才发浑身筋骨都松快了不少,吐息更是顺畅。 “今日就到这儿,你睡吧。”君九倾道。 沐清徽拿出随身带的帕子递给君九倾:“擦擦。” 君九倾接了帕子,擦了手上的血迹,却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沐清徽不知怎的脸有些烧,忙低下头去将血迹清理干净,看着空了一大半的石床,犹豫着没有上去。 “你不睡,我就睡了。”君九倾作势就要躺下。 沐清徽看他动作快,又不好拉他起来,便站在床边生闷气,嘟哝道:“什么人,跟姑娘家抢床睡。” 沐清徽正腹诽君九倾解恨,冷不防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随后腰间环上一条手臂,将她拽上了石床躺下。 那幽潭一般的眼眸近在咫尺,腕上还有君九倾掌心的灼热,沐清徽浑身僵着,屏息问道:“你干嘛?” “睡觉。”君九倾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处。 稳健的心跳传来,仿佛在这一瞬间连通了沐清徽腔子里那一颗心的跳动,抚慰了她的张皇失措。 君九倾闭着眼道:“明早醒了除了调息,还要练剑,你该知道自己哪里不足。” 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沐清徽低低应了一声:“哦。” “这还委屈你了?”他将她的手往自己心口用力按了一些,再不说话,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充斥在彼此之间,听来别样安心。 沐清徽想起在浔阳荒山的那一晚,借着此时幽光去看君九倾的样子,唇角有笑容爬了上来,她往他怀里拱了拱脑袋,柔声道:“好好休息吧。” 搂着沐清徽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好像只有这样抱着她,夜里才能睡得酣沉,好似浔阳荒山那一夜。 只是这一次,他怀中的少女似乎没那么安分。 第28章 渐亲 君九倾浅眠,睡到一半感觉到怀里的沐清徽在动,他这便醒了,睁开眼发现沐清徽似乎在说话。 那声音细细小小的,哪怕周围出奇安静,君九倾也听不清沐清徽到底在说什么,只能感受到怀中的少女抓紧她胸口的衣服。 他想,她可能是做了噩梦。 君九倾收了收手臂,将沐清徽抱紧了一些,那少女似是有所感应,抓在他胸口的手渐渐松开了,也不跟刚才那样说梦话了,反而跟只乖巧的小猫儿一样,在他心口蹭了蹭,这才安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君九倾见她终于安生了,轻轻舒了口气,气息扑着沐清徽额上的碎发,弄得她有些痒,她便又往君九倾身上蹭。 他还从来没睡得这么难受过,不过看沐清徽一切安好,他就暂且忍了已经发麻的手臂,就着她的睡姿试图再度入梦。 沐清徽自然不知道夜里有过这样的小插曲,早晨睡醒了睁开眼,发现君九倾还没醒。 挨着这么近的距离,沐清徽仍是觉得这人生得太出众,这脸上除了日常不见笑容,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她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儿,那原本拢在他心口的手缓缓地往上移,轻轻点过他的下把,触上了他的鼻尖。 君九倾的睫毛动了动,沐清徽以为他醒了便立刻闭上眼睛装睡,可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她先微微睁开一只眼查看情况,看君九倾睡得安然,她就放了心。 这回,沐清徽壮着胆子将指尖落在了君九倾的眉心处,动作柔缓地掸了掸,口中轻声念着:“给你把烦心事掸走一些,你这眉头就不用一天到晚都皱在一块了。” 正要缩回手,沐清徽发现君九倾的耳朵红得跟被煮熟了一样。她已是好奇许久,遂想趁此机会摸一摸这魔教教主的耳朵。 只是不等沐清徽移手过去,君九倾就真有了醒转的迹象,她再一次装睡,腔子里心跳跟做了坏事生怕被发现了一样快得想要蹦出来似的。 君九倾睁开的眼眸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惺忪,他静静地注视着沐清徽,看她假装还在睡梦中的样子没拆穿,可那张脸红得跟打了十几层胭脂似的,早就出卖了她。 看了看时辰,君九倾决定起身,但他没打算直接弄醒还在“睡梦”中的沐清徽,便小心翼翼地从她身下抽出手臂,忍着从臂到肩膀的酸痛,去了石床另一边运功。 沐清徽暗中庆幸没被发现,一直等到君九倾运功半途才装作刚刚睡醒,免了这同床共枕的尴尬,至少还能缓一缓。 君九倾运功结束时,沐清徽正在调息,他只道她到底少女羞涩,又听见邱子婴来送早膳的声音,便先去开了师门。 邱子婴见是君九倾亲自来拿食盒,一时有些惊讶,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遂没有多话,交了食盒就在洞外守着。 午间时分,黛黛来送吃食,又见君九倾来开门。她不比邱子婴内敛沉静,视线往洞中瞟了瞟,却被君九倾用身子挡着,她旋即意味深长地笑道:“人家金屋藏娇,九哥你这石洞是不是太寒碜了?” 君九倾却看了邱子婴一眼,看得那青衣剑客低了头,似是无地自容的样子。 黛黛一面为君九倾居然有这种转变而高兴,一面又不甘心邱子婴受欺负,便冲洞内喊道:“沐清徽,你师父被人欺负了,你管不管?” 沐清徽忙跑到洞口问道:“怎么回事?” 君九倾把食盒塞到沐清徽怀里,催促道:“进去。” 沐清徽抱着食盒莫名其妙,不服气道:“这么凶干什么?” 君九倾居高临下地盯着沐清徽,那目光冷得犹如万年玄冰,看得沐清徽后背发凉,这就准备乖乖回悬光洞里。 “进去。”这一句,简单却耐心,语调柔得似春风。 黛黛看得目瞪口呆,转头问邱子婴道:“你确定这是九哥?” 邱子婴坚定地点头。 沐清徽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抱着食盒先进去了。 沐清徽刚布好菜,君九倾便回来了。 两人对坐而食,君九倾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道:“再就着你的口味来,也不用吃得这么快。” 沐清徽只是突然间胃口好了起来,却没想到君九倾知道这些日子送来的菜都是按着她的喜好做的,不由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君九倾安安静静静地吃饭,没有作答。 想起君九倾对自己的照顾,又见他最近脸色总是不好,沐清徽便夹了个鸡腿给他,道:“补补。” 君九倾惊讶地看看鸡腿,在看看沐清徽衔着筷子偷看自己的样子,顿了顿,吃了一口。 见君九倾没有拒绝,沐清徽心里高兴,吃了口米饭都觉得嚼出的甜味比刚才弄。 一只鸡翅出现在沐清徽碗里,她意外地看着一脸冷漠的君九倾,听见他说:“以形补形。” 一声轻笑缓解了此时略显尴尬的气氛,沐清徽却发现君九倾的神色比之前凝重了几分,她问道:“看你忧心忡忡的,是有什么事吗?” 君九倾第一次没有回避这样的问题,满是担忧地看着沐清徽,道:“初八了。” 虽然过去君九倾没有明说,但沐清徽已经知道他每个月都会为自己运功疗伤,如今已经能够确定时间就是每月初九到初十的交子时分,也就是明天晚上。 “你是在担心,没有你,我抗不住?”沐清徽问道。 “我哪次没在你身边?” 这话真把沐清徽问住了,也问得那赧颜红霞再度爬上了她的颊。她用筷子戳着碗里饭,头低得都快埋进饭碗里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君九倾解释道,“只是这事确实凶险,容不得一丝差池。” “不是有你在吗?”沐清徽抬头,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身前满脸意外的君九倾,写满了信任。 片刻后,君九倾回了神,眉间愁色未去,却蓦地有隐约的欣喜,言语更是温柔,道:“我一直都会在。” 似承诺,坚定且充满信念,如是包括天地间万物,让沐清徽相信他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无论发生多大的危险,即便事关生死,他也不会对她轻言放弃。 “君九倾……”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热烈感受在胸腔中涌动不止,激励着她的勇气,让她想要在此时此刻表达出来,“我……” 他看似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看她眉宇间的忐忑兴奋,看她那翕合的双唇几次欲言又止,那即说未说的话,她又是激动又满含娇羞的模样,勾动着他的好奇和期待,若不是从来定力惊人,此时脱口而出的话便不是这句了:“你什么?” 他本不是要说这句的。 第29章 坚持 君九倾内伤重,如今不便再为沐清徽疗伤,这才让她自学调息大法,也是坏了九灵教的规矩。 那人虽从不提这件事,可沐清徽再细细回想曾经被自己忽略又或者是被君九倾刻意隐瞒的细节,竟都是他对她的关心和帮助,从他们相识至今,他真的从未害过她,一丝一毫都没有。 “若是不能集中精神就别运功。”君九倾薄责道。 沐清徽收功,此时正与君九倾面对面坐着,她借着周围的烛光去看君九倾总是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担忧道:“是我害得你内伤这么重,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原本两人目光交汇,但沐清徽眸光中的真诚和关切却像是有火烫在他心头,他转过视线避开她的注视,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你,就快交子,需时刻注意。” “君九倾,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沐清徽往他身前挪了挪,不顾他看来惊讶的样子,诚挚地恳求道,“如果今晚我真的熬不住,你别管我,可以吗?” 他绵长地倒抽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盯着沐清徽,问道:“不是要留着命报仇吗?” 少女低下头,面容几乎全部陷在阴影中,叹了一声,道:“我曾以为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是让我一心一意为我爹和我去报仇,但现在想一想,也许老天爷另有安排,是想让我看清楚曾经没有看清的事。” 她的声音轻,却逃不过君九倾的耳朵,他长久地凝睇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女,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也能让他感受到她此时的低落和沮丧。 肩头有一只手轻拍了两下,满是鼓励的味道。 沐清徽错愕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君九倾,不知是不是烛火温柔的关系,他一贯冰冷的眉眼如今也不再凛冽,似有涓涓细流淌进她心里,稀释了那些消极情绪。 她眼中隐有泪光,晶晶莹莹的,君九倾不由收紧了按在她肩上的手,坚定地告诉她:“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你要报仇,我帮你,但是你如果要找死,我劝你找个远点的地方,因为我没答应过在这件事上帮你。” 他说得那样认真,却让沐清徽笑了出来:“我觉得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怎么,这就听不惯了?” 他说话真的不中听,可偏偏就是戳到了她心里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弄得她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君九倾,你如果不是九灵教的教主,该多好。” 哪怕如今他们在同一阵线上,可将来还有那么长,他们道不同,总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到时候的处境也许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让她为难。 “我如果不是这个魔教教主,你早都说不了这些话了。”君九倾下了石床,走开一些,“时间不等人,你赶紧收收心,专注运功,我可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说了这一通,沐清徽的心情好多了,她便尝试再次运功。 沐清徽调息,君九倾便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过,因为有些事超过了他的预期,对现实无法控制的慌张让他的担心与日俱增。但他不能完全将内心的忧虑告诉沐清徽,有些事她知道得越少或者说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省了许多麻烦。 就这样到了交子时分,君九倾发现沐清徽情况不对,他立即坐去她身后,在她背后推了一掌,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往她体内输。 沐清徽并非没有经历过着生不如死的感觉,只是这一次,所有的意识都那样清醒,她清楚地知道是谁在救自己,而那个人又遇到了怎样的难处。 太多的感激,数不清的愧疚,还有浸透在时光里的莫名心绪,交织着让这一次的痛苦翻了倍。 第一轮内息在体内走过,沐清徽感觉到贴在自己背上的那只手在发颤,她道:“你快停下来。” “专心。” 沐清徽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敢在这种时候忤逆君九倾,事关人命,还是两条命,开不起玩笑,更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连续三道真气过了周身大穴,那剜心刺骨的酸痒终于消退,沐清徽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伴随着体内消失的真气一并没有了,她的身子往后一靠,正落在君九倾怀里。 “有你在……果然不会有事……我记得,上次在云州也是这样。”沐清徽气息虚弱,努力抬眼去看君九倾,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安心了,幽幽道,“可是君九倾,你的命我还不起。” “我知道你身无长物。”君九倾用左手为沐清徽搭了脉,没发现异样,神情舒展了一些,“好好休息。我不要你的命。” “那你图什么?” 他沉默,目光停留在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久后才道:“我要你保护好自己。” 有些生硬的停顿后,君九倾补充道:“对我有用处。” “好。”沐清徽注意到君九倾将右手藏去了身后,好奇问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君九倾将她推着坐了起来,自己则下了石床,动作有些慢,显然是在尽量稳住身形。 沐清徽拉住他宽大的衣袖,见他有了恼意也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坚持道:“你让我看看。” “放开。”他本可以直接将衣袖抽出来,但依旧只是口头警告。 沐清徽却直起身子,跪在石床边缘,和君九倾只有咫尺的距离:“既然你都让我练这调息大了,让我看看又怎样?” 君九倾没想到她这么倔,也是她头一回表现得如此遇强则强,不再跟过去一样温顺得像只兔子。他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兴,只是依旧不愿意让她看,便用力扯回袖子。 然而沐清徽不光抓着不放,还用另一只手捉住了他的手,就此僵持。 “你要干什么?”他看着她额前因为自己的气息而微动的碎发,本该强硬的语调都变得柔和了,有些无奈。 “我要看。” “没必要。” 沐清徽又试了两下,仍是没能得逞,她心一横,往君九倾身前贴。 君九倾大吃一惊,忙后退,可见她半个身子探出了石床,生怕她摔下来,只能反手抓着她,劝道:“别闹了。” “我就看看。”她不似方才那样刚强,也是放软了口吻,轻轻柔柔得像极了羽毛挠人,满是恳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楚楚可怜。 又是绵长沉重的一记倒吸气,君九倾忍了多时才道:“看了又能怎样?” “看了又不会怎样。” “我怕你吓着夜里做噩梦。” “我不怕。”她抓紧了他的衣袖,“君九倾,再没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了,就让我看看吧,我想知道。” 往日纵有邱子婴和黛黛关心,却总和这少女眉间眼底的神色不一样,君九倾知道这代表什么,但很多事从来都事与愿违,他又何尝不知道沐清徽的立场。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都是沐清徽心底的那一把尺子,将善与恶、正与邪划分得那么清楚。 见君九倾久未动作,沐清徽便想自己去掀他的衣袖,只是石洞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了请示的暗号。 她跟着君九倾去开门,见黛黛行色匆忙地站在洞口,亟亟道:“九哥,出事了!” 第30章 理教 沐清徽跟着君九倾去了玄幽堂, 她不敢怠慢,因为黛黛从来不会在九灵教的事上开玩笑。 三人赶到玄幽堂时, 沐清徽见有好几个陌生人正跟邱子婴对峙。 含光剑横在青衣剑客身前, 剑意冷冽,仿佛随时可以见血。 那几人见君九倾到来, 齐齐跪下行礼, 然而那紫袍教主只是快步走去邱子婴身前,令侍卫收剑。 沐清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受了伤。 她本不该跟来, 但因为君九倾刚为她疗过伤,她实在放心不下他的身体才紧随其后, 如今听他们谈话, 她才知这些人都是外地分坛的负责人。 过去九灵教的势力遍布江湖, 在各处设有分坛便于行事,但自从君九倾掌教后, 对分会事务不甚关心, 至今已撤掉了五六处分坛, 早就引起了部分教众不满。 上一次云州分坛被秦舒峥捣毁的消息传出去, 各地分坛便开始筹备防御之策,也已经向阴风谷总教送来求援信息,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反而是那些名门正派,比过去来势汹汹,在秦舒峥的倡议和带领下,到处围剿九灵教分坛, 现今站在玄幽堂里的,便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幸存者。 听完他们的讲述,君九倾未有一丝神情变化,语调却是严厉道:“你们各自分坛的其余教众一个都没活下来?” 便是这隐怒的一声问话,让那几人低下头,不敢面对君九倾。 两年前接任教主时,君九倾下达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将来无论何种情况,都要以保护教众性命为第一要务,即便总教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各地分坛也必须做好预警措施,确保死伤最低。 沐清徽不知这些原由,只见那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人在眨眼间微顿下去,各个瑟瑟发抖,心里不免疑云丛生,不由将目光落去君九倾身上。 玄幽堂内寂静无声,因君九倾那疑问而更加压抑,就连邱子婴都不负往日静默,悄然去看了看身边的黛黛,是在向她寻求意见。 黛黛看了看沐清徽,朝她摇摇头,示意她安静。 随后,那几人中有一人道:“是我等保护不周,但秦舒峥来得太猛,动作太快。教主,这段时间,我们已经被他毁了不少分坛,如果再一味忍气吞声,当真让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以为我九灵教仍是一蹶不振,他们的气焰只会越来越嚣张。” “是啊教主,恳请教主下达反击之法,这些年兄弟们实在受了太多窝囊气!” 几人接连附和,都在请求君九倾正面反抗秦舒峥的咄咄逼人。 “分坛已毁的话,你们就现在阴风谷住下。”君九倾淡淡道。 他们没料到君九倾会是这样的答复,意外之后,恳求道:“昔日九灵教在江湖中是何等的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却是谁都能欺负了。教主既掌教,就该拿出教主的样子,还我教昔日辉煌,这才不辜负先人们创立九灵教的艰辛。” “昔日辉煌?”君九倾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四个字,将那几人挨个再看了一遍,目光并不锐利,却令人脊背发凉,道,“你们要的辉煌,你们自己去创。如今我掌教,自有我掌教的方法,合者留下,不合者离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一人忍不住站起身,指着君九倾骂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一心就想毁了九灵教,否则也不至于这些年对教务毫不关心,面对正道挑衅也置之不理。你……” 那人此时才看清了君九倾身边的沐清徽,怒道:“我早听说教主身边养了个正道女子,现在想来,该是这女子给教主吹了枕边风,已经策反了教主吧。” 沐清徽一听这等折辱之词顿时气极,然而不等她出手,一股掌风已经从君九倾出击出,错开那人肩头,擦着他的脸打去了一旁的墙上,硬是打穿了一个洞。 那人被迅雷之势的掌风吓得一时失了魂,跌坐在地上。 其余几人见那一掌怒意毕现,皆不敢在此时惹恼君九倾,便都暂且忍耐。 黛黛见状立即出来打圆场:“几位死里逃生,该说的事也说了,此时夜深,我带几位先去休息吧。” 邱子婴不放心让孤身与那几人走在一处,默默向君九倾请示后便跟了过去。 待那些人离开玄幽堂,君九倾扶着椅子坐下。 沐清徽听见他缓慢粗重的一声喘息,显然是触动了内伤,她上前关心道:“你怎么样?” 君九倾等气息平稳一些后才道:“没事。” “你如果真的难受不用瞒着的,至少在我面前不用。” “在你面前?”君九倾抬头看着少女诚恳的眉眼,久久未曾言语——便越是在她面前越不想暴露一丝不易。 被君九倾看得有些不自在,沐清徽转过视线,低着头道:“我看你刚才和他们说话,你是不是想散了九灵教?” “自作聪明。”君九倾语气不明道,“有这瞎猜的功夫,你不如把好好整理所学,血海深仇等着你去报,操心比别人做什么?” “这不是别人,事关江湖正道,如果我能出一份力,自然是好的。”沐清徽解释,然而君九倾眼底那变幻莫测的神色让她意识到在他的面前说这些是多么不合适,可她的信仰一直都在,不会因为君九倾对她的那些好而被丢掉。 沐清徽试着继续和君九倾沟通:“我看得出来,你没有要带着九灵教为祸武林的样子,既是撤了那么多分坛,不如趁机向正道示好,引领教众从此向善……” “够了。”君九倾霍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沐清徽,“你管好自己的事,不需要操心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你的处理就是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只要我足够令他们畏惧,他们就必须听我的,不需要打商量,这就是九灵教。” 她以为过去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解这个被江湖人称之为魔教地方,然而此时听君九倾这样说,她才觉得终究是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美好。魔教就是魔教,住得再安逸,也是个冷冰冰的地方,而君九倾始终都是那个冷漠铁血的魔教教主,那些她以为的改变和不一样,也只是她以为而已。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失望便似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让沐清徽失了语。 “回去休息吧。”君九倾提步要走。 “我想回一趟浔阳。” 前行的脚步停止,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却没有回顾,沉默片刻后道:“还回来么?” 似是在挽留,又好像并不在乎。 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刚刚那个被打穿的墙洞,那里有一缕月光照进来,让她想起悬光洞天顶里的那束光,光里有她和君九倾一起玩耍的身影,玩得不亦乐乎,高兴得暂时忘记了很多事。 那时的她,哪怕只是看着他她们站在一起的影子都是忍不住会笑,哪怕他觉得她幼稚,却不知那一份幼稚都因他而起,谁让他也有温柔的时候呢。 第31章 别扭 沐清徽回到浔阳, 已是六月十八,距离上一次回来过去了将近半年的光景。 她记得那次君九倾在浔阳的街市上为她牵马, 记得他们从南山脚下一路延伸到山顶雪地里的脚印, 记得他一路背着自己下山,安稳得让她不知不觉在他背上睡着了。 然而这一次, 沐清徽孤身回来, 独自上了南山沐家的祖坟,站在墓碑前的身影孑然孤独,满是惆怅。 “爹,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沐清徽看着碑上刻下的沐成风的名字,自言自语道, “我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君九倾的身上, 哪怕他曾经在生死关头试图救我, 我也不应该认为魔教的人会改变。可是……” 目光黯淡,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和君九倾相处的画面, 如今再想起, 竟是让沐清徽倍感温暖, 和她离开九灵教时那样依依不舍。 一旁的草丛里传来古怪的声响, 沐清徽随即提高警觉,右手已习惯性地搭去了腰间。 她慢慢靠近声音的来源,屏息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又一声窸窣之后,她猛然抽出缠仙剑朝草间刺去。 草丛后蹿出一道身影,险险地躲过沐清徽的第一击, 随后纵身一跃到了她身后,又闪开了一段距离。 沐清徽此时却收了剑,转身唤道:“你怎么来了?” 红衣纤纤,媚态三分露在眉宇间,黛黛娇嗔道:“你说呢?” 沐清徽知道这必是君九倾的安排,默然叹了一声,又忍不住关心道:“他怎么样了?” 黛黛身姿婀娜地走到沐清徽身边,轻扯着她的衣角,道:“你若想九哥,回去看看嘛。” 沐清徽倒不是要跟君九倾划清界限,只是有些被忽略的事再度清晰起来,让她感到迷茫,所以才想离开一阵子理理头绪。现今看着黛黛这娇媚粘人的样子,她又多了几分不舍,语气里的犹豫不决也更加明显,扭过头道:“再等等。” 黛黛追着沐清徽问道:“我晓得你跟九哥闹别扭了,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沐清徽道,“我以为他并非外人说的那样,只是冷血残忍的大魔头。他做的那些事让我以为他是可以被改变的,可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否定了我所有的认识。我不是在跟他闹别扭,我是真的有些事需要考虑清楚。” “那就好。”黛黛拉起沐清徽的手往山下走,“你一个人在这儿胡思乱想又没用,还不如和我一起进浔阳城逛逛,去看个热闹。” “我不去。”沐清徽嘴上这样说,却还是跟着黛黛往山下走——她总是难以拒绝黛黛的要求,被这磨人的姑娘治得死死的。 “你不想去看看秦舒峥的武功有没有精进?” 黛黛一句话顿时扫光了沐清徽心中所有的杂念,她正色道:“我去。” “那得快点儿,不然就没好位置了。”一面说,黛黛一面加快了脚步下山。 沐清徽刚到浔阳的时候就听说今天是青城派叶天英独生爱女叶以霜比武招亲的日子,先前她听楚怀义说过秦舒峥一直在向叶以霜示好,今日必定会参加比武,这确实是个观察他武功的好机会。 二人一路赶回浔阳城中的叶家擂台处,此时周围已围了好几圈的人,沐清徽护着黛黛在人群里找了个不太显眼又方便观看比武的位置,等着开场。 沐成风生前和叶天英是挚友,然而沐清徽清楚地记得上一世她遭秦舒峥当众污蔑和虐杀的时候,叶天英并没有给与她任何帮助,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秦舒峥手里,所以她不想和叶家再有任何瓜葛,这也是她重生后直接选择向君九倾求助的重要原因。 简单的开场后,所有来应征比武的选手一一上场进行比试,其中不乏有武功不错的,引来台下观众阵阵叫好。 时间过去许久都不见秦舒峥的身影,沐清徽开始四下观望。 “他一定会来的。”黛黛信心满满,好似和秦舒峥青梅竹马长大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沐清徽。 沐清徽黯然,所有人都比她了解秦舒峥,而她居然曾经妄想跟他共度一生。 肩头被黛黛撞了一下,沐清徽问:“怎么了?” “不怪九哥生气,一提秦舒峥你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谁看了能高兴?”黛黛盯着沐清徽问道,“阿清,你还没有放下秦舒峥?” “当然不是。”沐清徽毫不犹豫地反驳,“只是有些事想起来终究感慨,我怎么可能还喜欢他?” “你说不是就不是,但是九哥以为是,看来……”黛黛低笑了一声,往沐清徽身上贴了贴,“阿清,你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 “怎么说?” 黛黛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尖抵着小指的指尖比了个手势,笑道:“九哥的心眼只有这么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黛黛的神情却意味深长,沐清徽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登时羞红了脸,转过视线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黛黛用手背贴上了沐清徽如染红霞的脸,那温度着实高了些,她又夸张得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立刻缩回手还往手背上吹了气,戏谑道:“是没关系哦。” 沐清徽恼得不想理她,可又想起什么,问道:“他是留在阴风谷养伤么?他的伤好点了么?” 黛黛笑得双眼弯起,满脸得意,偏偏就是默不作声,故意挠着沐清徽的心,不让她舒坦。 看出黛黛有意捉弄自己,沐清徽索性不理她。视线转去擂台上,她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这比武招亲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不由自主地用手肘去轻轻捅黛黛。 黛黛往旁边站了一些,明知故问道:“做什么?不是不理我了么?” 沐清徽不服气地咬着唇,往黛黛身边挪,压低声音道:“你就告诉我,他的伤怎么样了,我不多问别的。” “九哥的伤要是不严重,也不至于让我跟着你。” 沐清徽一听这话便是急了,顾不上多琢磨黛黛此言中其他讯息,忙道:“你早说!” 见那紫衣少女转身就要走,黛黛刚想去拉她,却听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呼,眼角一道身影如疾风一般闪过,动作之快,连她这轻功高手都暗自讶然。 第32章 醉酒 沐清徽看着擂台上那白衣清俊的男子, 君子剑在他手中成了所向披靡的标志,周围那整齐划一的惊叹证明着他出场的与众不同, 他在众人心中留下了多重的分量。 秦舒峥一出现, 黛黛便感觉到了沐清徽的异样,她转过头去观察, 见紫衣少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舒峥, 她说不清沐清徽此时的神情里究竟有多少种情绪,但她可以肯定的确没什么旧爱难忘的影子。 沐清徽顾不上黛黛的心思,时刻观察着秦舒峥的一举一动, 看他对叶以霜温柔示好,看他对比武对手故意手下留情做君子之态, 她心中尽是冷笑, 笑这伪君子将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 以假乱真。 擂台上那袭白衣灵动飘然,君子剑锋芒毕露, 沐清徽听着身边围观者接连发出的赞叹, 心中却都是赵无极死时的样子。 觉察到沐清徽不对劲儿, 黛黛立刻按住她的手, 低声提醒道:“不要轻举妄动,就算你能对付秦舒峥,这里还有那么多高手,秦舒峥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对你群起而攻。” 将要沸腾的情绪因为黛黛的话而有所平静,可沐清徽不想再多看台上那伪君子一眼, 这就强忍着还未完全平息的愤慨和怒意转身离开了人群。 沐清徽落寞走去,身后那热烈的欢呼声像是对她的莫大讽刺——那个杀了她父亲和敬重师长的人,如今名利双全,还将要迎娶如花美眷,而她却沦落成了魔教妖女,就连要当众娶秦舒峥的性命,都要考虑是不是时机准确。 黛黛默然跟着沐清徽,她虽然同情沐清徽的遭遇,但这世上当真没有感同身受这种事,所以她就算想安慰几句,也怕不能完全说到点子上,无法真正慰藉沐清徽。 经过一间酒肆,黛黛忽然拉住沐清徽:“要不要喝一杯?” 沐清徽不会喝酒,但此时心里憋得慌,她不知如何才能纾解,听黛黛这样提议,她干脆点了头。 二人要了个包间,黛黛直接点了十坛酒,解释道:“江湖儿女,豪气干云,喝酒自然也是。” 沐清徽看着那妖娆红衣此时抱着酒坛子就仰头痛饮,又是吃惊又觉得黛黛说得对,便抛开了一贯的矜持,也抱起一坛酒喝了起来。 这酒辣得沐清徽嗓子疼,她呛得连着咳嗽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却还要继续喝,一面喝还一面埋怨:“这么难喝的东西,怎么尽有人喜欢喝?太难喝了。” 黛黛倒是从容优雅,酒气晕染得她眉间媚态更浓,道:“闷酒自然难喝,改明儿喝喜酒就好喝了。” 沐清徽怀抱酒坛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地看着黛黛,道:“谁的喜酒?你和邱大哥的?” 黛黛坐去沐清徽身边,青葱玉指戳着沐清徽的脑门,道:“别以为有九哥撑腰,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再打趣我,今日就让你好看。” “他才不给我撑腰呢。”一想起君九倾,沐清徽更是心烦,又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酒,甚至打了个酒嗝,“他呀……讨厌死了。” 此时房门被人推开,沐清徽未察觉,黛黛倒是瞧见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从外头走进来的那道身影,凑去沐清徽身边,故意大声问道:“君九倾哪里讨厌?” 说完,红衣女子冲君九倾狡黠一笑,抱着酒坛出去了。 有黛黛在,沐清徽本就放松了警惕,如今已是醉了八九分,完全不知道包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因酒意而变得迟缓的思绪刚刚接收完黛黛的那个问题,她开始认真作答。 “他哪都讨厌。”沐清徽轻拍了拍怀里的酒坛,就像在打君九倾一样,“永远冷着一张脸,永远不会好好说话,真要跟他待的时间久一点,能把人气疯了。” “可是……有些话他不说却直接做了,像是每个月帮我疗伤,如果不是他伤得重,没办法继续瞒着我,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一直在救我的命。还有那次在云州,她知道楚怀义欺负我,要帮我砍那小人两只手。他让邱大哥教我剑招,把万剑门剑诀心法送给我,还让我去赵无极那儿练身法。他做了好多事,都没有说过呢。” 沐清徽垂下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喃喃继续道:“他念着我的伤,亲自给我送药。看我在悬光洞里待着闷,还会跟我一起玩手影。他可是君九倾啊,君九倾陪我玩手影,说出去没人信的。” 那一声轻笑落入君九倾耳畔,他低头看着温顺似猫一般的沐清徽,喉头滚动,克制住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可是我最想不到的,居然是他把我爹从九灵教带回了浔阳。”说到此处,沐清徽突然哭了,哽咽着继续道,“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是武林正道的领袖,是战死魔教的英雄,可为他收尸的却是魔教教主。我好恨,我怎么没有早点看清楚秦舒峥的真面目,怎么没有早点想明白君九倾一直在帮我。两年了,我都没想明白,哪怕再来一次,也迟钝到现在才想通,他一直在救我,一直在帮我……可他……可他到底还是魔教中人……”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趴在桌上的身子起伏得也越来越厉害。 衣袖中的手终究从强大的理智下挣脱,轻揉上少女的发,他无奈道:“你喝醉了。” “醉得都把你的声音听成君九倾了。”沐清徽胡乱把脸上的泪痕擦去,又仰头喝了好几口酒,脑袋昏昏沉沉得厉害,连累了身体都坐不住,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君九倾立即扶住她的背,看她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哪知沐清徽醉酒不太老实,居然在他颈窝里来回蹭,鼻尖顶着他的软肉,酥酥痒痒的。 “老实点。”君九倾故意沉声显得严厉一些,见沐清徽瞬间听话地作了乖,又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却没料到,沐清徽喝醉了还不放过他的耳朵,抬手就拢住他早就红烫了的双耳,掌心蹭着耳廓,含含糊糊道:“好烫,刚煮的?” 君九倾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垂眼看着沐清徽,没好气道:“是啊,刚煮的,想吃?” “才不要呢,我不爱吃馄饨。”沐清徽两条腿在君九倾怀里晃了晃,“我怎么飘起来了?” 君九倾故意将她往上托了托,吓得她低呼一声,他却故作冷静道:“你说呢?” 沐清徽顿了顿,表情有了短暂的停滞后突然开始傻笑,改搂君九倾的脖子。 “你笑什么?”君九倾不解道。 沐清徽的眼珠左右转了转,一派迷茫的样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开心了,想笑,你管我?管得着么你?” 此时不能同喝醉了的沐清徽讲道理,君九倾皱了皱眉,抱着沐清徽往榻边去:“以后再不许喝酒了。” “那不行,我还等着喝黛黛和邱大哥的喜酒呢。” “谁告诉你,他们会请你喝喜酒?” 沐清徽想了想,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她信誓旦旦道:“君九倾!” 手臂收紧了一些,他感觉到沐清徽往自己怀里缩了一些,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君九倾接下去要跟你说什么?” 第33章 心怜 沐清徽似是睡着了一般窝在那宽厚温柔的胸怀里, 眼眸中氤氲着浅浅的水雾,怔怔地发着呆。 君九倾以为她终于抵不住酒意侵袭, 便准备将她放去榻上, 哪知那少女竟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肯从他身上下来:“我还想再飘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嘴上说着嫌弃的话, 君九倾只将怀中的少女抱得更紧。 “我都能飘起来了, 还重?”沐清徽下巴低在君九倾颈窝里,痴痴笑了一阵,道, “黛黛啊,你说我怎么就把你看成君九倾了呢?” 说着话, 沐清徽又去揪君九倾那发红的耳朵:“你耳朵怎么也红了, 跟他一样。” 君九倾拿这“发酒疯”的姑娘着实没办法, 看她的动静越来越小,遂弯下腰, 慢慢将她放去榻上, 道:“你歇会儿醒醒酒。” 沐清徽拉着君九倾的衣袖, 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他了看了又看, 半惊半疑道:“你真是君九倾?” 君九倾索性坐在榻边陪她:“又认得我了?” 沐清徽修眉微皱,思虑片刻,摇头道:“一定是我喝醉了,君九倾在阴风谷疗伤呢,你是黛黛,不是那个讨厌鬼。” 说完, 沐清徽张开双臂,搂了君九倾一个满怀,侧脸贴在他胸口,那一声一声稳健有力的心跳顿时安抚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微笑着在他心口蹭了蹭,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哼。 君九倾又等了等,看沐清徽终于安生了,这才放她躺好,为她搭了脉,确定没有问题,神色随之松动了一些。 “喝点酒就没了人样。”君九倾端坐在榻边,注视着已经安然睡去的少女,那红晕未去的脸透着比往日多了的几分娇俏,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追溯到他们的最初,也没有找到与她此时相同的时候。 君九倾安静地看守着沐清徽,没多久,他感到外头有人,便唤了人进来,是黛黛。 黛黛走去榻边,见沐清徽睡得香,依旧压低些声音道:“既见她没事,九哥你还是去休息吧。” “我再坐会儿。” 黛黛知他在想什么,低笑了一声,开起了玩笑:“这丫头真是个小妖精。” 君九倾转过视线去看沐清徽,叹道,“好好的一个人交给你,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黛黛向君九倾伸出手道:“我三天两头陪这丫头睡的佣金什么时候付?两年多了,九哥可是一分钱都没给。我倒是每个月定时夜里陪她,以前是十四,如今是初九,还要不着痕迹地弄晕她,我容易么?如今被这般嫌弃,是九哥以后都用不上我了,就过河拆桥了?” “你跟子婴什么时候玉成好事,什么时候通知我,我替你俩做主。” “该是她教了你什么,让你都这样说话了。”黛黛脸上虽有笑意,目光却是一黯,只是她不曾开口,便只将划过心头那一丝苦闷隐藏起来,转过话题道,“童灵长老他们已经集结了好些教众,看样子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 “我知他们心里憋着怨气,来了也好,打服了,他们也就不敢再说话了。”本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君九倾却在多看了沐清徽一眼后变得愁绪良多起来。 “九哥能跟我说这么多,怎么就不和她说呢?看她生气,你又好过了?”黛黛发出一声感慨,“原以为她聪明,却其实笨得很,枉生了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连看人都看不准。” “是么?” 君九倾那出离古怪的口气让黛黛忍俊不禁,她忙改了口:“没有没有,她看人准着呢,眼光好得不得了,就是……还是笨了点,连自己想什么都不知道。” “童灵的事你就别插手了。” 童灵过去对黛黛也有教导之恩,她知道君九倾是不想她为难才这样说的。 “她有句话说的没错,九哥你从来就不好好说话。”见君九倾起身,黛黛给他让道,“不再坐会儿了?” “办正事。”君九倾到了房门口停了脚步,叮嘱黛黛道,“看牢她,没事别让她乱跑。” “九哥是不想她触人伤情,还是担心她的安全?”这各中的差别,都在黛黛别有意味的语调之中。 君九倾没再理这“没大没小”的下属,这就走了。 黛黛一直待到将近日落才见沐清徽醒转,她扶着少女坐起来,道:“你终于醒了,这酒量也太差了,酒品还不好。” 沐清徽只觉得脑子昏沉沉的,不太舒服,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半天了。”黛黛坐去沐清徽身旁,笑问道,“你是不是梦到九哥了?我总听你在叫他。” 沐清徽一觉睡得沉实,根本没做梦,她更不知这是黛黛拿她逗趣的,登时就脸红到了耳根,惊讶问道:“真的?” “那是,一口一个九哥哥,叫得可欢了呢。”黛黛故意告诉她,“九哥来浔阳了,刚才也来过了。” “他来了?”沐清徽显然不愿意相信黛黛说的话,再努力回想自己彻底睡去之前发生的一切,虽然记忆模糊,但她仍被残存在脑海中零星的片段震得羞色尽,自言自语道,“真是他?那我都做了些什么?” 黛黛香肩撞了撞沐清徽,颇是好奇道:“怎么?你还能对九哥做了什么?” “没有。”沐清徽羞得背过身去,抱膝坐在榻上懊悔不已,“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这次出了大洋相,太丢人了。” 黛黛听她这样嘀咕,有意提醒道:“丢不丢人事小,丢不丢命才要紧。” 沐清徽立即转身面对黛黛,追问道:“什么意思?对了,他不是应该在阴风谷养伤?怎么会来浔阳?他的伤怎么样了?别是硬撑着过来的。可他来浔阳又是为什么呢?” 比起沐清徽的焦急,黛黛看来淡定从容许多,道:“你一下子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你?” “别的我不问,你说丢命不丢命的,到底什么意思?” “九灵教的内务,你不用管。”黛黛故意说着风凉话,视线却一直锁在沐清徽身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想起自己之所以回来浔阳的原因,沐清徽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本就不甚平静的内心因为无法得到解决的问题而一再纠结着,想起君九倾的伤,想起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无法说动自己对他的事袖手旁观,至少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打定了注意,沐清徽问黛黛道:“他在哪儿?” “你要做什么了?” “去找他。”一鼓作气的回答后,沐清徽又有些蔫了,却不知哪来的力量让她又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要丢命,我也得看着。” 黛黛掩嘴一笑,道:“你如今说话也是越来越不中听了。” 话音未落,黛黛已凑去沐清徽耳边说了一个地方。 沐清徽认识那一处,便匆匆出门去了。 黛黛看着少女着急慌忙离去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声,妩媚的眉眼里透着几分担心,喃喃道:“九哥,别怪我自作主张,我觉得这丫头说得对,真要死,你俩也得死一块。” 第34章 对仇 沐清徽到底不胜酒力, 哪怕已经基本清醒,还有隐隐头疼的迹象, 加上她担心君九倾的情况, 离开得很是匆忙,刚跑出酒肆就觉得一阵反胃难受, 扶墙吐了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至极, 沐清徽到最后开始吐酸水,心里笃定了以后再不喝酒误事了。 一块手绢出现在眼前,沐清徽抬头去看, 竟是秦舒峥拿着手绢站在他跟前。 白衣清正,看来温文尔雅, 只是那唇边笑容透着丝丝阴冷诡异:“表妹, 怎么不回家呢?” 沐清徽刚要转身跑, 却是浑身酸软无力,眼前一阵晕眩后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 沐清徽被眼前景象所惊——她正躺在昔日自己的闺房内, 一切的陈设跟过去一般无二,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 秦舒峥温柔的声音将沐清徽从错愕中唤醒, 她下意识地将手搭去腰间,却发现缠仙剑已经不见了。 “他们说看见你出现在浔阳大街上,我本不信,却没想到你如今的胆子比以前大多了。”秦舒峥轻抚着手边的缠仙剑,啧啧有声道,“看来你和君九倾果真关系匪浅, 他不光没有杀你,还把这样的神兵利器给你傍身,难怪你不想回来了。” “我为什么会滞留九灵教,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沐清徽感受到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而依旧使不出力气,她却见不得秦舒峥惺惺作态的样子,此时态度极其恶劣。 秦舒峥看着床上那跟凶狠小兽似的少女,想起她曾经天天围在自己身边一口一个“表哥”地喊,大有隔世之感,却不见得遗憾惋惜,真觉得感触,也不过是感慨时光流逝,他和两年前的自己已不可同日而语。 秦舒峥那似是追忆又满含探究的目光让沐清徽很是厌恶,她扭过头去。 “你不认我这个表哥,咱们却还有同门的情谊,我唤你一声阿九,你乖乖把赵无极的‘无极功’全本交出来,我还能考虑给你一个全尸。”如此阴毒无情的话从秦舒峥口中说出来却是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跟沐清徽开玩笑。 “我早说过,师父对你倾囊相授,没有任何隐瞒,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桌边的身影猛然冲到床前,逼迫着沐清徽退去床角,置身在逼仄的空间里,尽是压迫。 秦舒峥一只手扣住沐清徽手腕,指尖输着内力送进她体内,霸道强横地刺激着她手臂上的穴道,疼得她哪怕咬紧牙关,还是难以克制地从唇齿间逸出忍痛的低吟。 看着沐清徽已皱到一处的五官,秦舒峥冷笑道:“这就受不了了?看来君九倾是真的宝贝你,没让你吃一点儿苦。” 是了,她每个月最痛苦的时候,都被君九倾提前送入昏睡状态,在毫无感知的情况下一次次渡过难关,她在他身边确实没吃过什么苦头。 两人僵持多时,沐清徽都没多透露一个字,秦舒峥看她痛到双眼发红出了眼泪,泪珠落下的时候,倒是显得娇弱可怜,比方才那尖利的样子可爱得多。 那股强势的内息消散时,沐清徽终于得到了舒缓,她大口地喘着气,瞪着秦舒峥。 秦舒峥抬手帮她将脸上的泪痕擦了去,动作很是轻柔,仿佛过去他们还在一起时的样子,语调都带着哄人的耐心:“真的疼就说出来,跟我示个弱,我也就放过你了。” 她的愤怒因为尚且湿润的眼眸而透出更多的柔弱,胀红的脸好似害羞了那样晕染出几分俏色,这让秦舒峥倍感意外,也有些惊喜;“现在的你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现在的你,也比过去讨厌得多了。” “是么?”秦舒峥忽然贴近过去,听她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他就停在她身前咫尺处,看她惊慌的模样,玩味道,“我们不妨来玩个游戏。” 沐清徽伸手推在他肩头,戒备满满:“你要干什么?” “我等三天,看君九倾来不来救你。他来,就凭他的本事带你离开啸云山庄。他要是不来,我就把你交给叶天英,让他来处置你这个魔教妖女。”秦舒峥一只手按住沐清徽抵在他肩头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视线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打转,“或者你再求求我,我帮你想个办法重新做人。” 满是引诱意味的言辞让沐清徽彻彻底底地在心里鄙视着秦舒峥,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紧。她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着想要立刻杀了这人的冲动,道:“我一直都行得正,不需要求你什么。倒是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卑鄙小人,可要日防夜防,报应不爽。” 她将嘲讽的话说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听得秦舒峥心头一动,又往她身前凑了一些,笑意深长:“有趣,真有趣,我都有点不想把你交出去了。” “那你可得把我藏好了,别被叶以霜发现。” 秦舒峥瞬间变了脸色,神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压抑,看得沐清徽心底一震,表面却仍尽量维持着镇定。 秦舒峥松开沐清徽的手,退到床边,冷冷看着仍旧缩在床角的少女,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杀了君九倾,你会亲眼看见啸云山庄在我的手里成为武林第一。” 沐清徽能感受到瞬间在秦舒峥身上爆发的怒意,而这滚滚的愤怒里还隐藏着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情绪。 白衣剑客愤然转身离开,走前带上了缠仙剑,沐清徽直到房门被彻底关上,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整个人瘫坐在床上,却是忧心忡忡。 秦舒峥能发现她,必定也发现了黛黛,君九倾如果真的去了酒肆,一定也被盯上了。 一想到君九倾还受着伤,沐清徽眉宇间的愁色便登时浓重起来。 如果像秦舒峥说的那样,他有意用她当诱饵引君九倾前来,那么啸云山庄内必定已经密布机关,严阵以待,任谁来了都不能轻易脱身,何况还是重伤未愈的君九倾。 想着酒肆中黛黛说的那些话,沐清徽忧思更深——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当个我行我素的冷漠魔教教主也不错,至少不会为了旁人让自己落入险境。 “君九倾,你可千万别上当。”她抱膝坐着,双手因紧张忧虑而攥成了拳头,不顾指甲扎进掌心的痛,呢喃自语着。 第35章 狠话 沐清徽在啸云山庄待了三天, 君九倾没有来,这让她感到欣慰, 却也隐忧丛生——莫不是他的伤加重了? 她不是没想办法逃出去, 但秦舒峥在她身上下的迷药剂量非常猛,她仅能保持基本的神志清醒, 身体在药力作用下多走几步路都不行, 根本没可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秦舒峥自从那日出现后便再没来看过沐清徽,反而是她从下人口中得知啸云山庄将有喜事,秦舒峥忙着迎娶叶以霜。 沐成风和叶天英是多年好友, 沐清徽过去和叶以霜也有过接触,只是两人不太合得来, 所以并没有多少交情, 自然曾经也不会想到秦舒峥会和叶以霜有什么关系。 然而现在, 沐清徽已经能想通其中的原由,不论秦舒峥是否真的喜欢叶以霜, 青城派在武林中的声望总是他希望得到的支持依托。 沐清徽再次见到秦舒峥已是又过了将近十日, 好事将近的喜悦毫无掩饰地暴露在白衣剑客脸上, 甚至带着几分挑衅和嘲讽的味道, 对沐清徽道:“看来还是我高估你在君九倾心里的位置了。” “不是说了要把交给叶天英,你这是真想金屋藏娇?”沐清徽毫不示弱。 秦舒峥站在沐清徽跟前,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沉着脸的少女,实在不喜欢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捏住她的下把, 迫使她转头看自己,道:“你以为让你见到了叶天英,他会相信你说的话?” 沐清徽瞪着他,恨恨道:“我总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秦舒峥贴去她耳畔,气息呼在她鬓边的碎发上,透出丝丝暧昧来:“将你好好藏起来也不错,我如今当真觉得你跟过去不一样了,再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这就是你没有把我交出去的原因?”沐清徽冷笑一声,“你是怕君九倾轻而易举就把我带走,让你丢了面子吧。” 秦舒峥的五指瞬间扣住了她的喉口,阻遏着她的呼吸,眼神瞬间冰冷尖锐下来,压着声音,满目恨意,咬牙切齿道:“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相提并论?” “你怕他。”沐清徽难受得声音有些发颤,却直勾勾地盯着秦舒峥,一点点撕开他的伪装,“在云州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这几日我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你怕君九倾,从心底里怕他,怕他轻易地把你打趴在地上,让你再也抬不起头,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住口!”秦舒峥猛地抬手扇了沐清徽一巴掌,指着她气急败坏道,“君九倾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你这样护着他,等将来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有你的好果子吃。” 沐清徽顾不上被秦舒峥打得发红的脸,问道:“真相?什么真相?” 满腔的怒气化成了卖弄玄虚的神秘,秦舒峥嘴角牵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看着沐清徽的目光里满是不屑,道:“傻女人就是傻女人,你被君九倾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浑然不知。放心吧,我会让他亲自告诉你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衣透着森寒压迫到沐清徽身前,秦舒峥看着沐清徽脸上那几道指印,眯起双眼盘划起什么,语调缓和了不少,尽是诱惑劝说之态,道:“表妹,我们才是亲人,我这个当表哥的到底没打算真的害你。你不如好好考虑,和我一起为武林正道除害,等杀了君九倾,你也就能重见天日了。” 沐清徽一根手指戳在秦舒峥心口,眉间眼底氤氲开三分笑意,看来娇媚,道:“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好似在说情话的神情。 得到如此果断的拒绝,秦舒峥突然抓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你最好希望君九倾不要出现,否则你们相见之日,就是他丧命之时。” 言毕,秦舒峥丢开沐清徽的手转身要走,却在将要踏出房门时停下脚步,道:“我把你那炳软剑当做请帖给君九倾送去了,你猜他来是不来?” 沐清徽怒意顿生,却知道这样只会让秦舒峥得意,她便索性闭嘴不说话。 如此一直到了六月底,沐清徽依旧被软禁在啸云山庄。 秦舒峥的话在她心里留下了太大的疑问,所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意思,实在令她大伤脑筋。 心底疑云丛生,沐清徽便一日愁似一日,她却也知道秦舒峥和叶以霜的婚期终是到了,因为哪怕她的住处守备森严,旁人不能轻易靠近,她却已经听见了外头那喧天的锣鼓喜炮声。 没多久,有两名陌生女子进来,其中一个点了沐清徽的穴,另一个则为她戴上面纱。 “你们要干什么?”沐清徽问道。 “奉庄主命,带姑娘去观礼。”那方才封了沐清徽穴道的少女又点了她的哑穴,和另一名少女从两边扶着她离开了房间。 啸云山庄和青城派联姻是武林大事,因此今日前来贺喜的江湖人士众多,几乎塞满了整个山庄。 那两名少女带着沐清徽混迹在宾客中,不与旁人交流,哪怕有人与她们搭话,她们也不理会,说是低调,其实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三人在宾客群中待了一会儿,秦舒峥就迎了新娘进来,奉叶天英上座,要行拜堂之礼了。 望着啸云山庄内这披红挂彩的富丽景象,看着眼前这摩肩接踵的满座宾朋,人人脸上笑容毕现,那喜庆热闹的乐音充斥在耳边,沐清徽不免生出一丝感慨,这曾是她憧憬也是以为必定会等到的一天。 如今昔日梦想照入了现实,可她却带着满腔的愤怒站在人群中,无声地看着害了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在她的家里迎娶别人。 沐清徽恨得咬破了自己的唇,甜腥味灌了满口,她却动弹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样就能让大仇得报了?” 虽是满含嫌弃的口吻,可这熟悉的声音却让沐清徽喜出望外。 随着后腰递来的一股内力,她被秦舒峥封住的穴道得意解开,尚且虚弱无力的身体落入身边人的怀中,气若游丝道:“你快走。” 第36章 对质 风头正劲的武林新秀与正道泰斗之女的婚礼在万众瞩目中继续进行, 君九倾抱扶着沐清徽,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拜堂行礼的新人, 问道:“还想看么?” “走。”沐清徽想要推开君九倾, 却使不出多少力气。 他垂眼去看怀中的少女,目光蓦地一暗, 问道:“你是不想被更多人看见你跟九灵教有染的事实,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让我走?” 沐清徽猜得到今日的婚礼必定经过秦舒峥精心设计,君九倾只要一出现便并不可能隐瞒得了行迹。虽然她为他的出现而倍感惊喜,却也不想连累他身陷险境。她下意识地将这种关切掩盖在另一种心情之上, 却还是被君九倾直言不讳地戳穿了,说不失落和歉疚是不可能的。 看她垂睫不作声, 君九倾却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一些, 坚定道:“秦舒峥还没到能拦住我的地步。” “不值得。”沐清徽摇着头, “真的不值得。” 哪怕沐清徽已经意识到某种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在她心里扎了根,可说到底她和君九倾之间确实存在着巨大的鸿沟, 有些事她可以做, 却不认为君九倾应该做, 毕竟她欠了他一份恩情, 总得还的。 “感觉好点了么?”君九倾问道。 沐清徽这才注意到君九倾一直在为她运功驱散迷药药性,此时她明显感觉到四肢比之前自如多了。 “等会儿直接跟黛黛走。”君九倾叮嘱道,“她轻功好但功夫不怎么样,你得护着她。” “你呢?” “我自有我的事。”君九倾不由收紧了手臂,将沐清徽抱得紧了一些。 她只是看见他眼底常年的冷漠与镇定,没有注意到他抱着她的手臂有些轻微的颤抖, 动作克制隐忍像是故意在隐瞒什么。 此时新人行礼完毕,秦舒峥引着叶以霜先去了后院,而原先聚拢在一起观礼的宾客突然散开,七名手执宝剑的青年将君九倾与沐清徽围住,已快速列了阵。 “七芒阵。”沐清徽自然知道这是自家的剑阵,也深知其威力,忧心道,“我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先走吧。” 此时叶天英现身,看着与君九倾举止亲密的沐清徽,痛心疾首道:“我原不信峥儿所言,以为阿清你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见你如此,你怎么对得起你战死魔教的父亲!” “叶世伯,我爹是被秦舒峥害死的,也是他污蔑我加入九灵教,我没有对不起我爹,没有对不起当年一起攻入阴风谷的正道同仁。”沐清徽极力解释。 “那你现在作何解释?你如果没有加入九灵教,君九倾怎么会为你现身?”叶天英当年也经历了围攻九灵教之战,亲眼目睹同伴惨死,即便当时不曾与君九倾有过正面交锋,但他对九灵教的恨伴随着君擎天的死转移到了君九倾身上,此时见那紫袍男子周身冷冽孤傲,他愤愤道,“君九倾,今日武林正道齐集,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君九倾却未理会叶天英的警告,目光落在沐清徽身上,道:“听清楚我刚才的话了?” 沐清徽此时抓紧了君九倾的衣袖,她未多说一个字,可内心的规劝之意都从那双眼睛里透了出来——她不想君九倾伤及无辜,不想他和武林正道之间的仇怨再被激化。 君九倾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也了解她的立场,知道她内心的矛盾所在。那原本平静镇定的眼波在与沐清徽短暂的目光交汇后变得更是深沉难测,他开口道:“你如果想回去,现在就能走。” 他松开抱扶着她的手,退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由她自己做决定。 她可以借此机会向所有人证明,她和九灵教、和君九倾没有关系,借此重新回到她一直坚持的所谓正义之中,做她问心无愧的侠义之人,再慢慢与秦舒峥博弈,伺机报仇。 如果她依旧选择站在君九倾身边,那么从今日起,她便真正成了魔教中人,受正道仇视唾弃,也辱没了家门。 秦舒峥自知仅凭借自身武功想要置君九倾于死地太过艰难,所以借沐清徽为跳板。要么她出剑,君九倾绝对不会还手,就算不双手奉上自己的性命,也绝对不会像往常那样看起来毫无死穴。要么借沐清徽挑起武林正道对九灵教更深的敌意,用别人的手杀君九倾,还能借此提高自己的江湖声望,一举两得。 沐清徽感慨于秦舒峥的用心歹毒,冷笑了一声,对叶天英道:“叶世伯,我从未忘记我爹的教导,也不敢忘了昔日战死九灵教的武林同道。可我欠君九倾一条命,便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对他不利。” “言下之意,你是要护着这魔头了?”叶天英诘问道。 “这是秦舒峥的主意,便让他出来。”沐清徽神色坚定道,“他杀我父亲,诋毁我的声誉,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他尚且为了引出君九倾而用我作饵,功利之心昭然若揭。我与他一比高下,若我赢了,请叶世伯今日放了君九倾,日后你们再与九灵教为难,我绝不阻拦。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君九倾神色一凛,猛地将沐清徽护到身后,死死拽着她的手腕,倨傲对叶天英道:“九灵教的事不用外人插手。既是秦舒峥邀我前来观礼,他为何躲了起来,白白让你们来送命。” 叶天英知这九灵教教主向来强势自我,却是头一回亲眼见他这目中无人之态,当场恼了,怒斥道:“休得无礼!” 话音未落,早就蓄势待发的七芒剑阵瞬间发动。 君九倾拦腰抱住沐清徽纵身跃起,躲过了第一击,又顺势打出一掌,强劲的掌风扑向另一处正持剑刺来之人,眼看便要伤了人。 一道白芒破空而来,剑气凌厉挡住了君九倾那一掌。 秦舒峥接住那因掌风袭击而乱了身形的同门,将人带落地后,他站在剑阵中心,以君子剑指向不远处的那对男女,道:“表妹,你说我杀了师父,那你不妨问一问君九倾,当年武林正道为什么会选择围攻阴风谷,这个主意究竟出自谁的谋划。”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阴风谷之战,就没有当年的死伤。你与其口口声声说是我杀了师父,为什么不问一问现任九灵教主,他和你爹私底有过什么约定。”秦舒峥收剑,向叶天英抱拳致歉道,“岳父见谅,我不忍恩师声誉受损才隐瞒至今。可今日见表妹不知悔改,实在无奈,只能道出实情,免她再借恩师之名任意妄为。” 沐清徽知秦舒峥其心不正,自然认定他信口雌黄。她正要反驳,却被君九倾强行拉在身边,听见那人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37章 救人 沐清徽从未想过一向高举正义大旗的沐成风会个九灵教私下勾结, 而这件事竟还得到了君九倾的亲口认证。 “你说什么?”沐清徽错愕地看着君九倾。 “你真想知道,等回来了阴风谷, 我与你说清楚, 此时,你先退开。”君九倾目光森森地看着义正言辞的秦舒峥。 君九倾敢在此时现身, 便不惧在场众人。 秦舒峥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 便教唆叶天英道:“岳父,今日好不容易将这魔头引出来,若不把握机会, 只怕后患无穷。” “为这魔头,我牺牲了霜儿的大喜日子, 势必不会放过君九倾的。”言毕, 叶天英向君九倾出招。 秦舒峥见叶天英与君九倾纠缠起来, 便想趁机将沐清徽制服作为对君九倾的要挟。 君子剑在众人毫无所觉的情况下猛然刺向沐清徽,剑光凌厉, 剑意绝杀。 沐清徽反应及时, 在秦舒峥的剑尖将要刺中她的当口, 她忙撤身。 然而有埋伏在宾客中的暗线, 见沐清徽连退,他随即封了她的后路,逼得沐清徽必要接下秦舒峥的攻势。 就在君子剑即将近沐清徽身之际,又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硬是隔开了那坚冷利器。 剑身交击,铮然长吟, 沐清徽虽未看清便已知是谁出手相救。带她定了神,手中已被塞了缠仙剑,而护在她身前的正是邱子婴。 “黛黛就在后头,你先走。”邱子婴的含光剑正压着君子剑剑身。 “我不能丢下你们。” “那你去找教主,我来应付秦舒峥。”青衣剑客蕴力,又将君子剑往下压了一分。 秦舒峥知邱子婴不好对付,又不愿轻易放了沐清徽,便教唆周围人道:“沐清徽勾结魔教已是事实,今日正是捍卫武林正道的大好时机,千万别放过这些邪魔歪道!” 那一头叶天英和君九倾缠斗正酣,外人以为这两人难分伯仲,但沐清徽看得出来,君九倾的身法不如过去稳健,出招也不似以往狠厉果断,显然是带着伤的缘故。 在场的武林中人听秦舒峥如此高呼,又见君九倾那般目中无人的态度,登时群起而攻,不顾什么章法。 君九倾的确内伤未愈,单要应付叶天英尚且可以,然而群雄并起,人海将沐清徽淹没,虽有邱子婴在她身边相护,他总是难以专心对敌,更没了和叶天英消磨的耐心。 叶天英发现君九倾稍有走神,随即朝他空门踢去,却不料一柄软剑缠上他的小腿,剑身上灌着内劲,生生挡住了他的攻势——若强行进攻,他这条腿恐怕难保。 “你!”叶天英怒目瞪向沐清徽,厉声斥责道,“还说你没有背叛你爹?” “我说过,我欠他的命。”沐清徽对君九倾道,“你快走。” “多管闲事。”君九倾伸手一抓,迫使沐清徽收剑,在眨眼之间对着叶天英肩头打出一掌,将人击出两丈。 与此同时,秦舒峥循着沐清徽而来,见君九倾正袭击叶天英,便刺出君子剑要伤他。 沐清徽抬手,手中缠仙剑似游蛇一般缠住了君子剑剑身,两厢以内力制衡,暂时入了僵局。 沐清徽体内仍有强力迷药作祟,内功无法完全发挥,不多时便又了被秦舒峥压制的迹象。 一旦想起沐成风和赵无极,沐清徽便不愿就此认输,内心强烈的恨意让她有了殊死一搏的想法,或许今日,她便能报仇了。 内家过招,最忌半途中止,极有可能当场殒命,因此君九倾亦不敢在此刻介入,只与邱子婴一起挡了其他人的进攻。 见沐清徽誓死不退,秦舒峥又一时难以完全占据上风,他心生一计,出言扰乱沐清徽道:“如果不是君九倾,你的不至于死在九灵教。你如今这样护着他,当真让你爹死不瞑目。” “我只知我爹最后一口气是被你扼住的,再有赵无极的命,也该由你偿。”说到情急处,沐清徽的气息不若方才平稳,额角已是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既杀得了你爹和赵无极,如今也能杀了你。”秦舒峥将最后三分内力尽数灌注君子剑上,长剑剑身随即发出更为剧烈的震颤,剑身清吟,传入长空,震耳欲聋。 沐清徽被这内劲干扰,一股真气反击心脉,周身随之脱力,险些握不住缠仙剑。 秦舒峥见势探臂上前,君子剑剑身穿过缠仙剑直刺向沐清徽心口。 沐清徽用仅剩的力气抬起手臂,借力缠住君子剑,同时旋身避开秦舒峥的进攻方向,借以脱身。 缠仙剑从手中脱落的瞬间,沐清徽的腰间缠上一条手臂,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冷冽的气息包围,她的发间有什么东西被取走,随即听见一记尖锐的声响。 是她发间那支修补过的玉簪被君九倾取了下来,当做暗器丢向了秦舒峥。 蕴藉着君九倾内劲的玉簪已成了凌厉锋锐的武器,飞速向秦舒峥扎去,迫使他抽回君子剑格挡,否则是来不及抽身躲开的。 玉簪簪尾击打在君子剑剑身之上,随之传递扩散的刚猛内力震得秦舒峥五脏具颤,他落地时下盘不稳,连连后退,多亏叶天英搭了一把,否则他恐怕难以全身而退——君九倾的内力深不可测,不禁令他更为痛恨。 沐清徽看着裂成几段的玉簪,一时心生惋惜,然而那一声出现在她耳边的痛苦闷哼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别动。”君九倾忍着体内翻涌不止的血气,表面上依旧冷峻阴鸷,对秦舒峥道,“礼我观了,人我就带走了。” 在场仍有人不服,可都看见了这魔教教主的功夫,叶天英和秦舒峥都败在他手下,而他还面不改色,因此没人敢在此时轻举妄动。 秦舒峥眼睁睁看着君九倾抱着沐清徽飞身离去,他恨不能将那自视甚高的紫袍男子当场斩于剑下,然而已在作痛的内伤让他明白只能将来再寻机会对付君九倾。 黛黛原本一直在暗中观察,寻找合适的机会带走沐清徽。然而啸云山庄的情况实在混乱,她不敢贸然出手,便等到了君九倾亲自带沐清徽出来,她立即将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四人即刻离开浔阳。 沐清徽和君九倾同乘一骑,被那人紧紧箍在怀里,策马向城外撤退。 因着君九倾的警告,她始终不敢多问,忧心忡忡地坐在马背上,听着身后那人越来越沉缓的呼吸,内心的焦急与担忧也越发浓重起来。 离开浔阳后不久,沐清徽感觉到原本箍紧自己的双臂逐渐松开,背后的身体也不似之前那样紧绷。 觉察到不对劲,沐清徽当即抓住缰绳,勒停了本在飞奔的骏马,侧过脸急切问道:“君九倾,你怎么样了?” 君九倾的下巴垫在沐清徽的左肩上,显然没什么力气:“我没事,走。” 见君九倾又要赶路,沐清徽强拉住缰绳,又气又急道:“你再胡说一句,我……” “先走。”君九倾握住沐清徽抓着缰绳的双手,将她搂紧了一些,“到了地方再说。” 那只被黑毒浸透的右手赫然出现在沐清徽眼前,她惊讶得根本没来得及控制从口中迸出的讶异之声,却听君九倾在他耳边温柔安慰道:“我死不了,不用担心。” 胯/下骏马在君九倾的驱使下再度出发,沐清徽坐在马背上,身后贴着君九倾的始终宽厚坚实的怀,眼里都是他那只散发着黑毒之气的右手,心头一阵酸楚涌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风,将她难以抑制的眼泪吹去了他的衣上,沁入那从来清冽冷漠的紫袍中。 第38章 多虑 一行人到达落脚处时, 沐清徽感觉到身后的君九倾已经快要支持不住。她感觉到君九倾的身体正往马下滑去,她立即翻身下马, 及时背住了那虚弱的身体。 “君九倾, 你挺住。”沐清徽支持了片刻,见邱子婴过来将君九倾扶住, 她才得以起身, 但刚才动作太快,加上她本身也有伤,双膝一软, 她跪去了地上。 黛黛忙将去扶她,问道:“阿清, 你怎么样?” 涌上喉头的一口血被猝不及防地吐了出来, 沐清徽浑身跟散了架子似的瘫在黛黛怀里, 看着前头被邱子婴扶进屋的君九倾背影,摇着头道:“我没事, 去看看他。” “我不看着你, 等九哥醒过来, 就该我倒霉了。”黛黛用力提着沐清徽的手臂, 尽力搀着她跟上邱子婴。 进了屋,沐清徽听邱子婴道:“我点了教主的穴,他暂时不会醒过来,眼下我们需要做个决定。” 邱子婴生性冷淡,苏日历几乎不会开玩笑,此时他眉眼肃正, 愁容满面,沐清徽便更不敢怠慢。 她定了定神,问道:“什么决定?” “回阴风谷,还是去百草潭。” 邱子婴话音才落,沐清徽就发现黛黛的神情彻底变了,以往从未在那红衣女子脸上发现过这样这般为难的表情。 “百草潭是什么地方?”沐清徽问道。 “是九哥最不想提起的地方。”黛黛的口气前所未有的古怪,似是也非常讨厌那个地方,但又总盯着沐清徽看,眼底划过一丝古怪神色,“那里有一个九哥最不想提起的人,女人。” 沐清徽因那最后两个字而蓦地紧张起来,浑身都不禁绷紧了,脊梁听得犹如戒尺一般笔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女人?” “是啊,女人。”黛黛的目光从沐清徽身上飘去君九倾那只满是黑毒的手上,秀眉蹙得紧,道,“就算九哥将来怪罪,我们也要去百草潭。” 邱子婴转头问沐清徽道:“你觉得呢?” 沐清徽莫名其妙:“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你们的样子这么奇怪?” “教主没有告诉你?”邱子婴露出少有的意外神色。 “告诉阿清对九哥可没有好处。”黛黛仍是那莫名其妙的口气,看着沐清徽又迷茫又失落的样子,她的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对邱子婴道,“休息一晚赶得及吗?” 邱子婴看着沐清徽的视线里满是忧色:“我是担心沐姑娘的伤,经不出长途奔波。” “我没问题的。”沐清徽忍着五脏传来的隐隐疼痛,“救君九倾要紧,不能耽搁。” “不然我送教主过去,你留下照顾沐姑娘,你们晚些时候到也不碍事。”邱子婴对黛黛道,言语间倒还有几分对她的关心。 “就快到初九了,九哥现在这个样子,我可没办法。”黛黛转而去看沐清徽,“你真的没问题吗?” 沐清徽点头道:“我可以……” 黛黛思考了片刻,道:“子婴哥哥,你先帮阿清运功疗伤吧,时间耽搁不得,他们俩一个都不能有事。” 邱子婴以为黛黛思虑得比他周全,便领着沐清徽先去疗伤了。 未免发生意外,四人在深夜继续赶路,如此一连走了五天,进入到一处深山中。 君九倾的身体因为黑毒影响十分虚弱,骑不得马,所以他们第二日就改换了马车,脚程因此慢了一些。 长途奔波本就耗费体力,何况是君九倾如今的状况,他一日里总有多时陷入昏迷,都是沐清徽在一旁照顾。 过去总是君九倾暗中为她打点一切,如今换她照料他,沐清徽的心情五味杂陈,尤其是想起黛黛说的那些话,她更是好奇又莫名失落,却不好将这番心事告诉旁人。 黛黛早就发现了沐清徽了异样,暗中观察了她一路但只字不提,每日只在沐清徽面前掐着手指算还有多久才能到百草潭。 “明天应该就能到了。”黛黛看了一眼眉间盈满愁绪的沐清徽,再去看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还迷迷糊糊的君九倾,故意大声一些道,“九哥,明天就到百草潭了。” 君九倾自从知道要去百草潭便一日阴沉似一日,无奈他体内的黑度实在反噬得厉害,值得由着黛黛“胡闹”,此时听她有意提醒自己,他不耐烦道:“知道了。” 黛黛看看沐清徽低着头不说话,香肩轻轻一撞,道:“你原来不是想知道百草潭是什么地方么?怎么现在反而不问了?” 沐清徽只将脸别得开了一些,不想搭理谁似的,道:“到了就知道了。” 黛黛看君九倾今天的精神尚可,想来是可以跟沐清徽说会儿话的,便直接去车厢外头找正在驱车的邱子婴去了。 车内只剩下沐清徽和君九倾两个,一个虚弱着没什么力气说话,一个又不知在生什么闷气,气氛沉闷至极。 马车颠了一下,沐清徽没坐稳,身子向前一冲,好在她及时用手撑着,否则便直接扑到君九倾身上了。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挨得近了,她的视线意外落入他深沉的眼眸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时间难以收回。 马车又颠了一记,这次君九倾下意识地伸手将沐清徽抱住,按着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侧身想要护着她。 “君九倾……”沐清徽试探地叫了一声。 “嗯。”他仍是那样抱着她,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沐清徽不知道君九倾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应该和他说些什么,自从知道了百草潭里有个君九倾不愿意提起的女人,她就不由自主地想了很多东西,越想越不开心,越想越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心里不是滋味,便不觉得这怀像过去一样令她留恋。 沐清徽推开君九倾重新坐好,故意背对着他。 君九倾这几日神智都不太清醒,此时终于好了一些却遭到这样的对待,他实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从刚才的所见中大约猜得到又是黛黛在搞鬼。 一时心火上来了,他薄怒道:“把黛黛叫来。” 沐清徽不喜听人这样使唤自己,便坐着不动。 君九倾见状,索性自己坐了起来。 沐清徽听见声响回头,担心他的身体,忙按着他躺回去,道:“你躺着说话。” “我说了有用么?” 沐清徽知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又忍不住心里委屈,犹豫着咬着自己的唇,不情愿地要去叫黛黛。 君九倾却拉住他,无奈叹了一声:“算了,你老实坐着。” 他此时用的是左手,看来和正常人一般无二,可沐清徽一想起他那只浸满黑毒的右手便心惊胆战起来,不敢与他闹脾气了,问道:“你觉得好些了吗?我们就快到百草潭了,你应该不会有事了。” 百草潭三个字让本就又愁又怒的君九倾更拉长了脸,他观察着沐清徽的神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黛黛是不是又跟你说了什么?” 沐清徽看着君九倾,君九倾也看着她。 他像是在等她的回答,然后给出合理的解释,然而她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哪怕一个字。 “不说算了。”君九倾道,又不放心似的告诉她,“黛黛什么性子你应该了解,她的话,听过就算了,没必要往心里去。” 这像极了在安慰她,可沐清徽又觉得这样的说辞里满是逃避。 “嗯。”简单地应了一声后,沐清徽便靠着车厢壁不说话了。 她能从君九倾的每一个细节里感受到,他对百草潭的抗拒,可他并没有拒绝前往,以她对他的了解,那个所谓他不想提及的女人必定与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而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再回想起来,她和君九倾之间不过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他没必要对她坦诚,她也不应该奢望他对自己坦白一切。 这样想着,沐清徽听见传来一声沉缓的叹息,无奈极了——该是君九倾在为那个女人感慨。 沐清徽开始担心,君九倾和那个女人的这次相见,不知会对她和君九倾之间的关系带来什么影响。 而她,似乎很害怕自己与君九倾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第39章 百草 又过了一日, 沐清徽一行人终于到了百草潭,只是周围多为沼地, 马车不便行走, 四人不得不步行进入。 沐清徽曾以为阴风谷外遍布的瘴气和各种毒物已经算得上诡异,如今走进这百草潭, 看着遍地的泥沼还有周围空空荡荡的一片, 一切安静得出气,纵是有阳光照着,也看来令人后背发冷。 看出沐清徽的害怕和戒备, 君九倾试着去拉她的手,想领着她往前走。然而这少女近来总是对他闪闪避避的, 刻意保持着和他的距离。 沐清徽正聚精会神地往里头走, 突然听见君九倾的清咳声, 她立即去他身边关心道:“你是不是不舒服?” 君九倾没回答,顺势牵住她的手, 握紧了才继续往里头走。 沐清徽以为他真的难受, 念及他身上的伤, 便没要与他分开, 反而扶着他的手臂跟在君九倾身边。 黛黛见了,伸手去扯邱子婴的衣袖。 邱子婴看黛黛一个劲儿地朝君九倾那儿使眼色,垂眼顿了顿,把含光剑伸向她。 这剑是邱子婴的宝贝,寻常人碰不得一下,这动作虽不甚温柔, 但对邱子婴来说已是具有非凡的意义。 黛黛看着就在身前的剑鞘,眉间眼底尽是笑意,却得意得扭过头,只当没看见,跟着君九倾他们继续向前走。 邱子婴不恼黛黛这样戏弄自己,一直在跟在最后。 走了一段人迹罕至的沼地,四人终于到了百草潭所在腹地,眼前豁然开朗,与刚才的景象截然不同。 沐清徽只觉得仿佛穿越了两个世界,从满目疮痍到绿草如茵,还有各色她未曾见过却异常艳丽缤纷的花,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一般。 “有毒。”君九倾只用简单地两个字就搅了沐清徽浓浓的兴致,拉着她的手接着往里走。 方才的兴奋荡然无存,不光因为君九倾这冷若冰霜的态度,更在于他对这里很是熟悉的样子,不禁让沐清徽猜测他曾经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与那个活在黛黛口中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君九倾发觉沐清徽若有所思,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提醒道:“这里随时有危险,你若不小心,没人救得了你。” “知道了。”沐清徽收起那些厘不清的思绪,小心地跟在君九倾身边。 走了没多久,一片清潭出现在沐清徽视线中,潭水的另一边结有一座草庐,显然是有人居住。 心底的种种猜想就要得到印证,沐清徽的却有些不敢往前去了。 “怎么了?”君九倾停下问她。 沐清徽另一只手抓着君九倾的手臂,腔子里那颗心跳得实在厉害,她把头埋得很低,并不想让君九倾看见自己此刻的紧张和狼狈。 君九倾不知沐清徽心里究竟打着什么小九九,以为她是被自己刚才的话吓着了,随即放柔了语调安慰她:“我说得严重了,你跟好我,不会有危险的。” 沐清徽知他会错了意,但也不想跟他解释,便促狭地点点头:“走吧,我会跟牢你的。” 君九倾看了看站在一旁看戏的黛黛,给邱子婴打了个眼色,便带着沐清徽走了。 “再玩闹,当心教主伤好了治你。”邱子婴颇是无奈道。 “那我就待在这百草潭不走了,我看九哥敢不敢动手。”说着,黛黛甩开含光剑,身子袅娜地朝草庐走去。 邱子婴摇了摇头,随即跟上。 沐清徽几乎贴着君九倾的身体前行,时不时去偷看他如今的神情,剑眉总是敛着,薄唇也抿得紧,显然他和自己一样心事重重的。 “有什么值得你一直盯着我看?”君九倾一面引路一面问,并没有去看沐清徽。 “你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以前常来吗?” “不是。” 回答简洁干脆没有任何犹豫,可听在沐清徽耳朵里,仍让她觉得不是滋味。 “你这几天都不正常,到底黛黛跟你说了什么?”君九倾的声音比方才阴沉了一些,“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她那些不正经的话你倒是记得牢。” “关于你的事,黛黛可没有不正经过。”沐清徽低声反驳。 “你非得跟我对着干?”君九倾终于扭头去看沐清徽,“我问你,你不肯说。我让你记着我的话,你也没往心里去。你既不听我的,不信我的,何必跟着我?” 不知君九倾怎就生起气来,沐清徽先是怔住了,楞楞地看着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确定了他的情绪,心底蓦地一阵酸楚,低下头不说话了。 若换以前,她还是千人护万人捧着的啸云山庄大小姐时,哪里受过一点气,谁敢对她发一点火?现如今,她知道了很多原来不知道的事,这才明白自己多傻,多天真。那些骄傲在君九倾面前早就没了,听他这样“凶”自己,她也不敢反驳,还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看她低头揪着自己的衣角,一下用力过一下,像是要把衣服硬生生扯破似的,君九倾生出悔意来,想要跟她说什么。 “干嘛欺负人家姑娘?” 头顶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沐清徽随即抬头望去,之间一旁的大树上树杈上,躺着个黄衣女子,轻袍缓带的,还散着头发,真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女子侧身躺在粗壮的树干上,一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属下的那对男女,问道:“什么毒风邪气把君大教主吹来了?” 君九倾瞬间变了脸,眉眼依旧冷峻,却是不同以往地暴露了那一份不耐烦的心情:“我没抬头跟人说话的习惯。” “那你上来不就行了。”黄衣女子朝黛黛挥挥手,“哟,黛黛也来了?” “是啊,想你了。”黛黛意味深长地朝君九倾看了一眼。 这女子显然和君九倾他们的关系匪浅,这让沐清徽内心的失落又加重了一分,不禁退开一步,跟君九倾拉开距离。 君九倾头一回见沐清徽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难得这么心烦,冲沐清徽道:“过来。” “你这么凶干什么,姑娘是拿来疼的好不好?”黄衣女子从大树上下来,盯着沐清徽打量起来,“这么好看的姑娘,你从哪儿找来的?” 沐清徽也趁机观察起这女子,该是有双十的年纪了,模样标志得很,和黛黛的娇媚不同,她的美丽带着一丝刚毅,便是显得英气许多。 君九倾此时却不说话了。 黄衣女子倒是主动去拉沐清徽的手,又被黛黛唤住。两个人耳语了几句后,她瞟了君九倾一眼,道:“用得上我了才来找我,还真是无利不往。” 一面说,黄衣女子一面拉着沐清徽往草庐走。 沐清徽不明所以,本想拒绝,可听君九倾说了一声“去吧”,她便跟着走了。只是她不大放心,总回头去看他, 黄衣女子见状,不满道:“君九倾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你还看他干什么。” “他……” “不许替他说话,否则我一不高兴,懒得管你们。” 沐清徽无奈,去看了另一边的黛黛想要寻求帮助,然而黛黛无奈地耸了耸肩,她也无计可施,只能静观其变了。 然,这君九倾最不愿意提起的女人确实让沐清徽开了眼界,毕竟她是沐清徽见过的,第一个对君九倾这般无礼的人。 沐清徽不禁想知道,君九倾是做了多对不起她的事,竟能得到“无情无义”这样的评价。 第40章 心事 沐清徽后来才知道, 那黄衣女子叫连怜,住在这百草潭中专门研究各种毒物。 想起自己刚到这儿时所见的一切, 沐清徽感叹道:“这里遍地奇花异草, 不知道的真不会以为都是有毒的。” 连怜瞟了一眼已经安静坐在一边多时的君九倾,道:“这世上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 你看看那家伙, 长得好看么?他自己就是个大毒物。” 往日若旁人这样无礼,君九倾必定恼怒,可今日连怜从刚见面就不曾给他好脸色, 他竟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黑压压地笼着无数阴云。 沐清徽没想到君九倾还会这样忍耐一个人, 想来连怜在他心里必定有着非比寻常的位置, 否则不至于他宁可自己忍气吞声都不计较。 一旦这样想, 沐清徽心头不由一阵钝痛,话更少了。 看沐清徽沉默, 连怜只道是君九倾欺负人, 吓得这小姑娘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更是不高兴起来。 君九倾终是听得不耐烦了, 道:“初九夜里,你看着她。” “凭什么?”连怜站起身,双手叉腰站在君九倾跟前,“论你和我的关系,我帮你看看身子还说得过去。这姑娘虽被你欺负得可怜,但跟我又没关系, 我看着她做什么?” “《十方毒经》给你,想办法治她。”君九倾道。 连怜一听《十方毒经》便双眼放光,惊诧地目光在君九倾和沐清徽之间来回打转,最后一把抓住那紫袍男子的手,强拽着把人带进了内堂。 沐清徽看着这两人熟稔又毫无顾忌的相处情景,心里更不是滋味,看着君九倾的衣角消失在视线中,她的心情已是复杂得无法形容了。 “镇教之宝都肯拿出来,九哥怕不是疯了?”黛黛难以置信地看着邱子婴。 邱子婴眉眼看来镇定许多,虽也有几分难掩的惊讶,道:“教主做事,我等不必置喙。” “《十方毒经》是什么东西?”沐清徽问道。 “九灵教以毒立足,《十方毒经》是几任教主研究毒学的心血精华,只传教主。”黛黛笑看着沐清徽道,“小妖精,你真厉害。” 这话听在沐清徽耳中只让她觉得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君九倾任由连怜拉着他就走,完全没有以往冷锐凛冽的样子,她便有十二万分的怅然若失,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黛黛坐去沐清徽身边,逗她道:“虽说九哥和阿怜确实有很亲近的关系,但你也不用这样,好歹九哥肯用《十方毒经》换你一命,这可是连怜一直想要的东西呢。” “那他终于找到理由,光明正大地奉上连姑娘要之物了。”沐清徽垂着眼,扯着自己的衣角,咕哝道,“这下连姑娘该高兴了吧。” “君九倾,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内堂传来连怜大声的质问,随后那袭黄衣快步走出来,气得柳眉倒竖,愤愤道,“不看不看,谁都不看,你这狗东西死了才好,免得来我跟前气人。” 君九倾跟了出来,脸色也是相当难看,尽管态度还是倨傲了些,可比起平时居高临下的模样,已是放低了不少身段了,皱着眉道:“我都答应把《十方毒经》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花了多少精力才养出一只蓝蝎子,你说救人就救人?要我救也算了,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连怜恼得脸都胀红了,双肩气得直发抖,“这臭脾气从来没改过,谁受得了你!” “没让你受,治了人就走。”君九倾没好气道。 “不治。” “《十方毒经》不要了?” 连怜一咬牙:“不要了。” “真不要了?” “真……”连怜欲言又止,到底舍不得那本毒术宝典。 君九倾此时才发现沐清徽他们三个正表情各异地看着自己和连怜,他催促道:“要就跟我进来。” 沐清徽看着那两人旁若无人的争吵完又进了内堂,君九倾虽然一贯地生冷高傲,却终究还是在连怜面前落了下风,也看得出他其实让着连怜。 心里一旦有了事,沐清徽就不会掩饰。 君九倾和连怜在内堂独处了多时,不知究竟在谈什么,黛黛又拉着邱子婴去草庐外散步,她一个人实在没事做,便坐去那一方清潭边发呆出神。 夜里起了风,吹着潭水起了层层涟漪,弄皱了沐清徽倒映在水面的影子,像极了她如今的心情,皱巴巴的,乱得很。 待风停了,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她的影子边赫然出现了君九倾的影子,她惊讶地抬头,月光恰好洒了他半张脸,她看见他的半边神情忧虑未去。 沐清徽很快收起了凌乱的思绪,故作镇定道:“你们谈完了?” “我和她没什么好谈的。”君九倾并没有太多掩饰他对连怜的态度,这和过去的他截然不同。 沐清徽自然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随手捡起身边的石子,用力朝水潭扔去,像是在发泄无法整理的情绪。 “你怎么了?”君九倾早就觉得沐清徽奇奇怪怪的,他不知这姑娘怎的就突然沉默起来,像是跟他较着劲儿。 “没事。”又丢了一颗石子进水潭,沐清徽站起来就要走,“我先回去休息了。” 君九倾拉住她的手,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到底怎么回事?你已经连着几天都不正常了。” 沐清徽低着头沉默了许久,问道:“什么才叫正常?” 这倒是让君九倾无从回答,但至少过去的沐清徽不会让他这样摸不着头脑,让他完全猜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事。”沐清徽试着从君九倾掌中抽回手,但他抓得紧,她只好暂时妥协,“只是在想我该怎么样才能为我爹和赵无极报仇。” 君九倾以为她是在纠结当日秦舒峥说的那些话,眸光一暗,道:“你就这么执着于秦舒峥的话?” 在沐清徽心里,很多事还是非黑即白的,尤其是关于沐成风的。她并不能接受沐成风和就九灵教有私下的联系,可秦舒峥那样说,君九倾又承认了,她心底的认知开始崩塌,她其实没有太大的勇气去接近所谓的真相。 “你既说那是真的,我便不能不信。可我到底没有准备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面对。”不是第一次在君九倾面前露怯,沐清徽也只愿意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助,但今日的所见所闻同样打破了她以为的事实——有一个人能让君九倾变得不像君九倾,这就好比只有君九倾能让她做回真正的沐清徽一样,这其中的意义对她而言非同凡响。 君九倾收紧了五指,像是在确定沐清徽还在身边似的,转开话题道:“这两天好好休息,初九晚上得遭趟罪。” “其实她想要《十方毒经》,你直接给她就好,不用拿我当借口,还得费那么多精力治我。我有你教的内息大法,可以自己运功的。”沐清徽看着君九倾,认真且缓慢地说道,“还有,你的伤怎么说?”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君九倾淡淡道,“你听我的话就是。” 想着君九倾受制于连怜的情景,再看他如今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沐清徽心里难受得紧,硬要掰开了他的手。 君九倾偏不肯放,索性用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死死箍在自己怀里,按捺着已经蹿上来的心火,用着最后一丝耐心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如今他背着月光,将她的身子完全笼在他的阴影里,她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将目光落在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里,似是看见了翻涌的巨浪,不知为何都无法平息,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有些急促,像极了她此刻心跳的节奏,诉说着某种呼之欲出的感情。 正跟沐清徽僵持着,君九倾因为内伤,五脏隐隐作痛,他忍着闷哼了一声,因此松开了搂着怀中少女的手。 “你怎么样?”沐清徽关心问道,“外头风大,我先扶你进去吧。” 君九倾少见的没有拒绝,搭着沐清徽的手往草庐走去。 二人到快到门口时,遇上了回来的黛黛和邱子婴。 “这么早就回来了?”黛黛拈着自己的发梢把玩,得意地去看邱子婴,“我说的没错吧,九哥能把人劝住,你就放心吧。” 连怜出来的时候,见君九倾脸上没什么血色,眉间的黑度之气还重了一些,立即到他身边,抓起他的手腕便听了脉,大惊道:“我的针真是白扎了,早该由着你自生自灭。” 一面责怪着君九倾,连怜却一面拉着他往草庐里走,又回头对沐清徽道:“你进来帮忙。” 第41章 旧伤 沐清徽跟着连怜进了内堂, 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感觉到君九倾的身子微微一震, 随后便听见那人质问道:“你干什么?” 连怜已经偷偷封了君九倾的经脉大穴, 令他动弹不得,这就去翻找什么东西, 吩咐沐清徽道:“扶他去床上坐着, 然后脱了他的衣服。” “你出去。”君九倾对沐清徽道。 “她要是出去,你就等死吧。”连怜把金针袋往桌上一拍,沉着脸, 透着丝丝强势清冷之气,丝毫不逊于君九倾, 命令沐清徽道, “赶快照做。” 君九倾却坚持对沐清徽道:“出去。” 连怜冷哼了一声, 坐着不动。 沐清徽知道君九倾是拉不下面子,然而连怜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虽觉得为难, 但人命关天, 她不敢怠慢, 便扶着君九倾坐下。 伸手要去解那人腰带时,沐清徽却犹豫了,她也听见君九倾呵斥道:“住手!” 一向镇静自若的君九倾第一次露出如此慌张的神情,沐清徽看着眼前他的模样,只觉得格外陌生——她确实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君九倾,她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 都只是他愿意展现出来的部分,阴鸷冷厉,我行我素,永远的运筹帷幄,甚至有霸道得不讲道理。 君九倾盯着身前的少女,用最后一丝冷静斥她道:“沐清徽,出去。” “这种臭脾气的狗男人死了也好。”连怜拿着金针袋到君九倾跟前,又气又无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取出一根金针,对沐清徽道,“床头柜子里有一块玉板,你拿来,等会儿在他背后顺着经络给我用力地刮。” 话说完,连怜手中的那根金针已刺中了君九倾的哑穴,她道:“早该毒哑你。” 沐清徽找到玉板后,发现连怜已经把君九倾的上身的衣衫除去,她惊得立刻背过身去。 “你再磨蹭一会儿,他就真得等死了。”连怜又是一针扎在君九倾的穴道上。 沐清徽不敢再耽搁,一横心,提着裙子跑去床上,跪在君九倾身后。 玉板贴上君九倾后背时,沐清徽才发现他的身上竟遍布各种细碎的伤口,虽不狰狞可怖,但数量多了结在他身上,总是让人难以置信的。 “顺着经络往他右手刮,还是得先排点毒血出来。”连怜仔细地帮君九倾下针,“让你平心静气,别有太大情绪波动,你又折腾什么去了?真这么不要命,别来找我。” 连怜的责备声声入耳,沐清徽想着刚才在水潭边的一切,不由自责起来。 “他从小就跟各种毒虫毒物打交道,这伤口都是那些东西咬的。”比起眉间眼底的仔细和担忧,连怜说话的口吻要淡定一些,“九灵教的功夫离不开毒物,所以这个狗男人早就是个毒人了,还是个能气死正常人的毒人。” 沐清徽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捅了一下,疼得她有些喘不上气,眼眶不知为何就湿润了。 “以前我要帮他,他不乐意,给我气得不行。我还当他多有骨气呢,现在还不是来求我。君大教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连怜给了君九倾一个白眼,随后找来一只瓷碗,放在他右手边。 连怜取来一根针,从君九倾的右手虎口扎入,金针几乎穿过了他的整个手掌。她在将虎口的位置朝下,解开了他的哑穴,对沐清徽道:“你接着帮他刮,刮出一碗血就差不多了。” “把我穴道解开。”君九倾道。 连怜犹豫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真把君九倾的穴道解了:“我去睡了,等会儿你自己把针拔了就行,毒血给我留着,我有用。” 黄衣潇洒离去,只留下房中那一对男女。 君九倾不作声,不久后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啜泣声,他问道:“这就被吓到了?” 沐清徽摇头,视线无法从君九倾伤痕累累的后背上挪开,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当时一定很疼吧?” 在九灵教之战以前,她从未想过会有人需要经历与毒虫为伍、自伤己身的生活,然而这些细密的伤口如今就在眼前,就在这个看来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君九倾身上。 可她知道他为他做的事,他的强大便是建立在这些痛苦之上,所以此时此刻,她才萌生了更多的感激,也有着更深的同情和歉意。 “嗯。”君九倾没有回避,尽管做出的回答依旧简单。 “我……我可以碰一下么?”她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突然想靠他近一点,想知道多一些关于他的事。 “嗯。” 沐清徽的右手仍在刮动玉板,左手慢慢地贴去君九倾背上。指尖轻颤着,在触到那些伤口的时候,心底涌动的情绪好似联通了那些她并不知晓的过去,她仿佛感受到了身陷毒物之中的痛苦,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应该就是她过去毒发时的样子,或者更有过之。 “君九倾,跟我说说你的事吧?” 一切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声响。 沐清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妄想,赶忙收整情绪,继续为君九倾梳刮经脉逃避,借此逃避这一刻的尴尬,只是不小心,下手就重了一些。 解开穴道后周身感官都不再封滞,金针扎穴的刺激放大了后背那玉片刮动带来的疼痛感,君九倾再能忍耐,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忍到极限时难免有些反应。 “弄疼你了?”沐清徽带着歉意,“那我轻点。” “没事,轻了不起作用。”君九倾咬牙道。 沐清徽又刮了一阵,终于见有毒血从针眼出流出来,又稠又黑,情况比她之前自己吐出来的黑血更严重。 “虽然连姑娘说你从小就和毒物打交道,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控制不住体内的血毒。君九倾,你其实不用救我。” “连姑娘?”君九倾疑惑地看着沐清徽,随后却岔开了话题,“没了命,你还怎么报仇?” “我思来想去,应该是两年前我就中了毒,可我全然不知。你若当时就不救我,便没有后来这多事了。”沐清徽稍稍往前凑了一些,看着君九倾的侧脸,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像刚才那样,沐清徽没有等来君九倾的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句“多此一问”都没有。 君九倾安静地坐着,在听见那个问题之后便闭上了双眼,仿佛睡去——他自有不愿说的原因,她无须知道,至少现在不必要知道。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沐清徽真的为君九倾排了一碗的毒血出来,她再看着他一根一根地把金针□□。 从头到尾,他冷漠依旧,而她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挪开过。 拔完最后一根金针,君九倾终于开口:“看够了没有?” 虽说没有非分之想,可沐清徽到底盯着一个男子的身体看了多时,她此时只觉得羞愧难当,仓皇地低下头去,脸上的红霞漫去了耳根。 “衣服。” 听君九倾出声,沐清徽抓起一旁的衣服递给君九倾。 君九倾抬手,动作不如以往流畅自然,指尖滑过少女手背,不由顿住了。 沐清徽以为他身体不适,忙主动帮他把衣服披上。 视线从君九倾后颈扫过,从耳尖蔓延开的一片薄红吸引了沐清徽的目光,她脱口而出道:“你的耳朵……” 君九倾动作蛮横地从沐清徽手里“抢”过衣服,仓促披上:“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沐清徽应了一声便转身要走,却又想起了什么,对他道:“我知道说多少声谢谢都不够偿还你对我的恩情,可我真的很感谢你,也请你好好保重自己。” 她说话的时候低着头,像是故意在回避他的注视。 “嗯。”君九倾照旧简单地回应,尾音绵长,听来温柔了许多。 “还有……”沐清徽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耳朵,抬头去看君九倾,鼓足勇气道,“你红了耳朵的样子,挺可爱的。” 向来深沉冷静的那双眼睛里第一次完全暴露出莫可名状的惊惑,君九倾长久地凝睇着身前神情真诚的少女,像是要从她的目光里看出更多的东西,借以确定某个已经在他心里盘桓隐藏多时的念头。 第42章 药浴 周围安静得足以让沐清徽听清君九倾此时略显粗重的呼吸, 她好不容易才能将视线从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眸中挪开,划过那敞开的衣襟时,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仓皇地转过视线,竟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知道了。”君九倾看着眼前又被染红的面靥, 少见地语调温柔道, “去休息吧。” “哦。”沐清徽逃也似的地离开,没发现君九倾看着那碗又稠又黑的毒血忧思更重了不少。 连怜嘴上针对君九倾,却总是记着他的伤势, 之后两日里,她精心调配药草, 又是帮他准备药浴, 要是准备内服的汤药, 还顺带使唤上了沐清徽。 若说君九倾被连怜逼着第一次在沐清徽面前除了上衣已是让他十分不爽,那第二日因为要浸药浴而“变本加厉”这种事, 便让向来冷峻的九灵教教主极其罕见地咬牙切齿叫出了连怜的名字。 此时君九倾已经坐到了药浴桶中, 连怜拿来金针要帮他刺激穴位, 然而第一针下去, 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可是为时已晚。 “又来这一招?”君九倾显然生了怒意。 连怜不慌不忙地继续帮君九倾下针,道:“你这从来只掌控别人生死的魔教教主总在我这里吃瘪,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别人大牙了,尤其是你那个小相好。” “她是个傻的,黛黛又贪玩, 你何必帮着黛黛蒙她。”君九倾道。 “你不也挺乐意看她因我生闷气不高兴的样子?”连怜一针下去,见君九倾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很是满意,“我就不信,她叫我那么多声连姑娘,你心里会没数。” 心事被戳穿,君九倾没接连怜的话,打算借着浸药浴的时间好好思考一些事。 连怜见君九倾跟入了定似的,灵机一动,直接把沐清徽叫了进来。 沐清徽不知这些人的“坏”心思,走入房中时被满室的水气迷了眼,隐约瞧见白腾腾的水雾中坐着君九倾的侧影,她立即背过身去,问道:“连姑娘,叫我进来做什么?” 连怜拿了一只木瓢沐清徽,道:“我得去准备明天晚上的事,你记得时常帮他身上浇浇水,保证他全身都多接触到草药水,还有注意不能让水凉了,否则药浴就没效果了。” 没给沐清徽反应的时间,连怜在话音未落时便已经走了出去。 沐清徽拿着木瓢不知所措,又不敢转身,便一直站在原地。 待了一会儿,不见君九倾有任何反应,沐清徽试探着叫了一声:“君九倾?” 屋内安静,仿佛只有她一个人。 沐清徽想了想,开始后退着摸索去浴桶边,却因看不见,指尖碰了君九倾的脑袋,吓得她低呼了一声。 “做什么?”君九倾此时动不了,虽有些生气却更显得无奈,他又知道沐清徽确实羞于眼前的一切,便尽量放缓了语调,“你又不是没见过,哪里至于这样。” “总是非礼勿视嘛,情非得已,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沐清徽抓紧了手中的木瓢。 “连怜的话不用往心里去,你出去吧。” “她既为你如此用心,我便要好好听她的话,也是对你负责。”沐清徽闭上眼睛,转过身,双手摸着浴桶边沿蹲下。 君九倾看着白色水雾中小心摸索着地沐清徽,动作笨拙,却因为认真而显得几分可爱,他心情随之松弛了不少,道:“你往左边挪一点,否则该砸到我了。” 沐清徽顿住所有的动作,左手顺着木桶边沿移动,再跟着动了动身子,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木瓢,感觉到有水之后遂舀了一些,沿着刚才挪动的距离返回,问道:“这样可以吗?” “旁人说一句,你就牢记。我的话,从来不见你记得这么快。”君九倾无可奈何地叹道。 “可我也没有不遵守。”沐清徽反驳道。 “我让你出去,你听了么?” “我是为你好。” 已是多年没有显露过笑意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尽管淡得及不可见,君九倾却能从此刻莫名的欣慰里感觉到这一丝变化——他有些庆幸此时隔着水雾,沐清徽还闭着眼睛,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还没被这突然不开窍的少女看见。 “你真不放心,就去旁边坐着,有事我叫你。” 沐清徽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好。” 君九倾指挥着沐清徽落了坐,他看着她特意背过身去,水气包围着她,分明是将他们隔开了,可因这潮湿的空气将一切都浸透在里头,无端生出些许暧昧来。 多时沉默后,水雾中传来沐清徽并不坚定的声音:“君九倾,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似是在担心什么,有些吞吞吐吐。 “你说。”君九倾坦然处之,眼看着沐清徽不自然地挺直了脊梁,像是寻找着某种支撑。 “你和连姑娘,认识多久了?” “二十年。” 心里顿时泄了气,沐清徽跌入前所未有的失落中,低头绞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苦笑道:“这么久了,难怪呢。” “难怪什么?” “难怪她跟你说话的时候一点顾忌都没有,你也好像完全不介意她针对你,你们看起来就……” 君九倾安静地等着她道出下文,然而等了很久都没能听见沐清徽接下去的话,这反而令他开始不安,不由追问道:“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沐清徽双手握紧了放在腿上,低着头道,“这样挺好的,借着这次机会让你们见个面,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吧?你为什么不来多看看她?” “不是就问一个问题么?”听来冷漠的反问,在沐清徽全然不知的境地里,君九倾的眼底透出丝丝缕缕的欣慰。 “那我不问了。”脾气上来了,沐清徽顶了这一句,心里却还是不太甘心,眼角余光稍往后瞄了一点儿,又很快收回,什么都没看到。 看出沐清徽的不安分,君九倾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不少,便耐心回答道:“她说话比我还难听,你觉得我会听得惯?” 沐清徽被这一声反问逗笑了:“你也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 “你又不是第一次这么说,我都记着呢。” “可你知道也不改改?” “为什么要改?” 因为如果他谦逊一些,不这么我行我素的话,会更容易被正道同仁接受的,这是她一直以来对一个人举止言行的认识,要有君子的品信言行,要有侠者之义。 然而想起过往重重,这个念头终究被沐清徽隐藏在了心底——她不可能改变君九倾,更不应该奢望高高在上的九灵教教主会为她而有所改变。 “没有,你就是你,改了就不是君九倾了。”心里堵得慌,沐清徽突然站起身,“屋子里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你有需要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 看着沐清徽惶急地离开,亦有愁云笼上君九倾眉间——有些事被刻意忽略,却并非不存在,他和沐清徽之间存在的鸿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越的。 是悬崖勒马还是义无反顾,他和沐清徽都必须考虑清楚。 第43章 预警 君九倾思虑之时, 沐清徽也在房外细细斟酌,关于这一次重生的意义, 关于她要如何重新过好这一生, 关于这一次忽然就在心里落下了浓重阴影的某层关系、某些情愫,都不能再跟上一世一样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越是想得认真就越是出神, 沐清徽都没听见房里君九倾的声音。 还是黛黛和邱子婴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听见声响循过来,发现沐清徽在发呆。 “阿清,九哥叫你呢。”黛黛站在草庐前的草坪上喊道。 沐清徽这才回了神, 冲屋里喊:“来了。” 看着少女匆忙跑进屋的身影,黛黛抱胸笑道:“我以前真是看错这丫头了。” “只是没看透。”邱子婴道, “你去休息吧, 还有些收尾的事, 我一会儿就好。” “我可不跟阿清一样傻,我要监工。” 邱子婴没做声, 转头便走了。 屋子里, 沐清徽捂着眼睛站在入口处, 问道:“什么事?” “水凉了。”君九倾道。 沐清徽记得连怜的叮嘱, 立刻去弄了热水过来。 君九倾看她紧闭双眼又提着水桶,一步一步挪着往自己靠近过来着实吃力,道:“这里没别人,大可不必拘泥。” “我可不想被说成占你便宜。”沐清徽估摸着距离把水桶放在浴桶边,伸手去摸索的时候触到了一片潮湿的皮肤,她忙缩回手, 嗔道,“你怎么不给我报位置了?” “累。”君九倾说得理所应当。 “那你别怪我一桶热水浇你头上。” “你试试看。” 沐清徽知他恼人,却是头一回知道他这么欠收拾,心气上来了,她提着水桶往旁边挪了挪,提起来就要把滚烫的热水往浴桶里倒。 “怎么不动了?”君九倾略显慵懒地问道。 沐清徽努力平复了情绪,生怕热水真的烫了君九倾,又往一边挪了点儿,慢慢地把水到进去,赌气道:“我怎么倒水不要你管。” 君九倾看她动作轻缓小心,脸上已是沾满了潮气,看来更红润了一些。 水声过后,沐清徽多时未听见君九倾的声音,有些担心道:“君九倾,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应答。 沐清徽更加着急,伸出手摸索着:“君九倾,你不是热晕过去了吧?你别吓我!” 还是没有回应。 “君九倾!”沐清徽的指尖触上湿哒哒的皮肤,她不跟刚才那样抽回手,而是顺着那身形的轮廓靠过去,轻轻摇着,“君九倾,你说话!你真的别吓我!” “你再晃,我就真要晕了。” “谁让你不说话,应我一声会死是不是?”沐清徽气得拍了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她脸上,她用衣袖去擦,一时没注意睁开了眼,放下手的时候便看到了“坦诚相见”的君九倾。 那人眉眼间浸着湿气,往日凌厉的神情因着水气渲染看来柔和了一些,他道:“早让你睁眼看着就不会多事。” “你有什么值得看的?”沐清徽转过视线,显然有些生气。 “我让你看路。” 君九倾这不咸不淡的一句却是让沐清徽羞得无地自容,她只把头埋得更低,咕咕哝哝道:“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一次都说了。” “明日你得吃些苦。” “哦。” “我不在你身边。” 沐清徽闻声抬头,看着君九倾道:“为什么?” “明日我还得浸药浴,有连怜和黛黛在。” 以往关乎性命的时刻都有君九倾在身边,如今听他这样说,沐清徽心里顿时没了底,那一方支撑仿佛不再坚固,莫名生出许多害怕和担心来。 看出了沐清徽的不安,君九倾安慰道:“一切听连怜的安排,她肯用蓝蝎子已证明了她救你的决心,必定会成功的。” “蓝蝎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日你就能看到。”君九倾注视着满脸好奇的沐清徽。 他的目光不同素日淡漠,顺着柔暖水气探进了沐清徽心里,在她心头轻抚,安抚着她的忐忑。 沐清徽点头,目光滑落到君九倾肩头,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可又不知怎的,她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浑身动弹不了,就连视线都没办法收回,一直盯着那一处线条硬朗,布有细碎伤痕的肩膀。 连怜拿着玉碗进来的时候,恰是瞧见了这一幕,她靠着门框,笑得意味深长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沐清徽瞬间站了起来,背对着浴桶,按着心口,掌心里都是强烈又快速的心跳。 连怜气定神闲地走进来,搬来凳子放在浴桶边,再放上玉碗,借着替君九倾把后背的金针都拔了,对沐清徽道:“再刮一碗毒血出来。” “还要刮?”想起昨天那碗黑乎乎的毒血,沐清徽又忧又怜,道,“他身上的毒什么时候能清除?”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这个狗东西的命轮不到你操心。”拔完针,连怜把沐清徽拉到君九倾身后,把玉板交给他,“用力点,这是你现在唯一能报复这家伙的办法了。” 沐清徽拿着玉板奇怪道:“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连怜伸出手指戳了君九倾的后脑,气势十足道:“因为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面对连怜的“指责”,君九倾没有进行任何反驳,甚至看不出一丝怒意,沐清徽知道,这等包容是旁人绝对不会享有的,只有连怜才行。 忍着内心的失落,沐清徽握紧了玉板,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连怜挑眉,摇着头发出了莫可奈何的叹息,“君九倾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说完你可以出去了。”君九倾道。 “你看,就冲他这态度,你给我往死里刮。”连怜不满足地又哼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沐清徽深吸一口气,俯下身把君九倾的右手臂从水里捞起来,搭在浴桶边沿,指尖恰好凑着玉碗。她再拿出玉板,像昨天那样开始帮君九倾刮毒血。 “连姑娘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其实有她可爱的一面?”沐清徽不知自己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还不由自主地盯着君九倾,似是非常期待他的回答。 “可爱?”君九倾嫌弃道,“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好歹人家费心思救你,你也得说人家几句好话吧?” 这出奇古怪的语调让君九倾想起,以前黛黛因为邱子婴抱着一个受伤的女教众回阴风谷时的样子,心底顿时一阵轻松惬意,面上依旧冷静自若,道:“你想说什么?” 见君九倾对自己的心思毫无所觉,沐清徽摇头道:“没什么,随口一说。” 少女手中的玉板在君九倾后背有规律地刮蹭着,她虽用力却始终不能像连怜说的那样对他进行报复——除了必要的疼痛,她不想他感受到多余的痛苦,因为他为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第44章 蝎子 第二日午后, 连怜本要为君九倾准备第二次草药浴。 “明日再说吧。”君九倾道。 只这五个字便吸引了草庐内所有人的注意。 “为什么?”沐清徽不解道。 连怜看了看面不改色的君九倾,只多想了一下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故意讽道:“还有为什么?找死呗。” 说完, 她又指了指沐清徽道:“跟我进来。” 沐清徽跟着连怜进了内堂,见她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鼎炉, 往里头加了些草药焚烧。 还未等沐清徽开口询问这是做何目的, 君九倾入内,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连怜让沐清徽在鼎炉旁坐下,又取来一只木盒, 心疼道:“这可是我养了好多年的宝贝,君九倾, 你最好赶紧把《十方毒经》默给我。” 君九倾取来文房四宝, 当场开始默写《十方毒经》。 连怜遵照约定, 将木盒打开,里头竟是一只通体黑得隐隐发蓝的蝎子。 沐清徽乍一看这毒物便吓得低叫了出来, 却听君九倾道:“我在这儿, 不用怕。” 他低头写着字, 并不像是关心沐清徽的模样, 可语调温柔,少见的耐心。 “我这宝贝漂亮着呢。”连怜的指尖在蝎子的甲壳上轻轻抚摸了几下,那蝎子的尾部便有些翘起,似是回应。 沐清徽以为神奇,也想伸手去摸一摸这与众不同的蝎子。 “你可别动它。”连怜以迅雷之势封住了沐清徽周身的穴道,将她的右手放在鼎炉边, 又将蝎子从盒子中倒出来。 那蝎子起先停在原处没有动,不一会儿的功夫,仿佛是循到了什么气味,慢慢爬到了鼎炉边,沐清徽的右手前。 方才那一刻的好奇在此时化成了完全的恐惧,然而周身穴道被封住,沐清徽根本不能动弹,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只蝎子爬上自己的掌心,用尾部扎进右手中指的指尖。 一股刺痛的感受顺着右手手臂迅速蔓延开来,随后更加汹涌的痛楚犹如巨浪一般扑向心脉,压得心脏有些难以承受着负荷,险些让沐清徽直接背过气去。 连怜立即拿起鼎炉捧在沐清徽面前,轻轻吹着气,将炉内焚烧的草药青烟吹向她。 沐清徽无法描述窜入自己鼻底的这股气味,她方才并不觉得有多难闻,可此时气味浓了,实在有些受不住,她因此难受得皱紧了眉头,却忍着不让自己干呕出来。 连怜放下鼎炉,看着沐清徽的神情里倒是带着几分赞许,道:“你这小妖精的耐力还不错,我可没封你的哑穴,你竟是一声都没叫出来。” “我不是……”沐清徽想要解释,可身体里的感受吸引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和耗费着她的体力,如今说话都成了困难的事。 连怜坐在沐清徽对面,一手拄着下巴,看着努力忍痛的少女,道:“我用了百草潭里上百种毒草才养出了这么一只蓝蝎子,原本是打算给那个狗东西缓解血毒用的,没想到他要用来救你,这一趟毒血吸下来,我的宝贝可就彻底废了。” 此时沐清徽已经捱过了第一阵剧痛,吸入体内的草药气味缓和了一部分疼痛,转而成了细碎酥麻的感受,从皮肉间的痛变成了钻进骨头的痒,着实磨人难耐。 沐清徽睁开紧闭的双眼,视线从悠闲的连怜脸上转移到还在认真默写的君九倾身上,想着连怜说的话,心中对那沉默的紫袍男子又多了几分感激。 “我原本正愁这个狗东西不肯给我毒血做引子,不成想他如今居然这么听话。”连怜转头去看君九倾,“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小妖精有什么值得你救的?” 君九倾手中的笔顿时停了下来:“你话太多了。” 无论连怜说了多少挑衅或是调侃的言辞,君九倾就算表现出了怒意也并未对她真正说过一句重话,最多也就是一句轻斥便不了了之。 这样想着,沐清徽心头传来一阵钝痛,并非因为体内的血毒影响,而是在身体疼痛之外的痛感,疼得眼泛泪光。 “刚还夸你,怎么这就哭了?”连怜拿出手绢帮沐清徽把眼角的眼泪擦去,“君九倾,还写什么写?知不知道心疼人?” 君九倾抬眼去看沐清徽,见她似是气恼着扭过头去,他干脆不说话,继续低头默写《十方毒经》。 体内酥痒的感受逐渐退去,钻心的疼痛随之袭来,沐清徽恨不能立刻挖出自己腔子那颗心来丢掉,借以从疼痛中解脱。 “让蓝蝎子帮你清毒是这样的,毕竟你已是身怀两年血毒的人,过程自然要长一些。”连怜看着沐清徽掌心中的那只蓝蝎子,有心着叹道,“狗东西,这只蓝蝎子废了,下一只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你没有捷径可以走了。” “你不说话,我能写得快一点。”君九倾道。 虽是蓝蝎子帮沐清徽清毒,连怜却必须从旁看着,以防出现任何意外。她本只是逗着沐清徽玩,分散她的注意力便不会觉得那么痛,既然君九倾不领情,她干脆闭嘴,反正受苦的总不是她。 如此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君九倾终于默写完了《十方毒经》。 他将手中的笔一丢便去了沐清徽身后,扶着她一直在发颤的双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未曾掩饰眉间眼底对她的关切,道:“真的疼就发个声,没人会笑你。” 体内的疼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改变,沐清徽已被折磨得完全没了力气。 此时听君九倾说话都不太真切,唯有身后那怀抱传来的暖意真实,让她一直处于紧绷中的身体得到了放松,即便被封着穴道,也能感受到四肢百骸松弛了不少。 君九倾帮沐清徽拭去满脸的细汗,再去看那只蓝蝎子,发现此时那毒物的身体已是蓝得明显了一些,他问道:“真得一个晚上?” 连怜拿下巴对着君九倾,是在还击他方才要她闭嘴一事。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在忍痛发抖,君九倾将沐清徽的另一只手窝在掌中,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语:“忍一忍,过了今晚,你就再不用受制于我,可以自由了。” 沐清徽努力睁着眼,试图去看清守在自己身边的君九倾。她想说些什么,可实在乏力得很,唯有反握住那只包裹着她的手,告诉他,她听见他的话了—— 君九倾,我从未觉得自己受制于你,如今还能活着,正是你给我的自由…… 第45章 等候 沐清徽忍受着体内不断变换的疼痛, 体力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耗尽,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模糊。 昏昏沉沉得靠在君九倾怀里, 沐清徽已是连呼吸都觉得异常辛苦。 指尖那点细微的痛突然消失, 她感受到一阵暖意包裹住了原本已经僵麻的手,她更深地落入身后的坚实宽厚的怀抱中, 如是长途跋涉后终于寻到了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那一份安宁从心底滋长,她贪恋地往那一处温暖靠去。 然而就在突然间,颈上血脉跳动处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让沐清徽混沌的思绪顿时清明起来,也在毫无防范的情况下因为吃痛而叫了一声。 君九倾随即更紧地抱住怀里震颤的少女身体, 握紧她的手, 在她耳边道:“再忍忍就好了。” 再一次清晰地陷入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疼痛中, 鬓边有君九倾温热的气息扑着,却不足以缓解她的难受, 反而让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挣在何种境地之中。 “死不了。”连怜瞥了君九倾一眼, 去看沐清徽颈间那只已经通体幽蓝的蝎子, 鼓励少女道,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沐清徽只能眨眼示意自己听见了,视线落下时,看见被君九倾包裹在掌心的双手,他的修长的手指上依稀有她指尖渗出的血迹。 如此又过了不知多久,沐清徽终于感受到体内鼓噪多时的疼痛在一点一点地消散,随之而来的疲惫感很快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她只觉得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也听不清。 感觉到身体像是飘起来的时候,沐清徽下意识地伸手去搂什么。 君九倾见她有动作,配合地侧过脑袋,方便她搂住自己的脖子,这就抱着她回了房间。 黛黛和邱子婴见他们从内堂出来,发现沐清徽的脸色极其苍白,君九倾又愁眉深锁,以为出了事。 “九哥?”黛黛忧心忡忡地看着已经在君九倾怀里睡着的沐清徽,“阿清怎么样?” “她没事了。”君九倾道。 “教主你呢?”邱子婴关心道,“即今日没有浸药浴,属下唯恐毒血反复。” “我没事。”君九倾朝内堂看了一眼,对黛黛道,“她死了一只蓝蝎子,心情必定不好,你陪陪她。” 黛黛依言,这就进了内堂。 君九倾将沐清徽抱回卧房,所有动作既轻且缓,安置她睡在床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才退下的血毒又有了回潮之势。 君九倾强撑着到了房外,见邱子婴正守着,叮嘱道:“一切照旧,不用跟她多说什么。” 邱子婴神情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选择服从君九倾的命令,道:“属下明白。另外,教主吩咐的事,已经办完了。” “她如果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 “属下知道。”邱子婴见君九倾身形不太稳,立即将他扶住,道,“属下去找……” “不必,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没了,由她去吧,我撑得住。”君九倾轻推开邱子婴便默然离去。 第二日,沐清徽醒来时仍觉得浑身酸痛,但身体仿佛比过去要轻盈不少,整个人都觉得格外畅快。 她多动了几下腿脚,确定自己没事便要去找君九倾,却被黛黛拦住了。 “九哥跟阿怜闭关去了。”黛黛道。 “他们一起闭关?君九倾的血毒是不是很严重?你告诉我,他们去哪儿闭关,我想去看看。” 黛黛忙拉住要往外跑的沐清徽,道:“反正他们只交代了一声去闭关就离开了,现在只有子婴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邱大哥呢?” “送早膳去了,等会儿才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邱子婴恰好回来。 见沐清徽醒了,状态还不错的样子,邱子婴看来也放心了不少,道:“你没事就好。” “邱大哥,君九倾的血毒到底有多严重?” “不太清楚。”邱子婴道,“教主闭关前交代,如今沐姑娘体内血毒已清,已无需他每月替你疗伤,所以如今是走是留,都由沐姑娘自己决定。” “他重伤未愈,我岂能一走了之。他不让我知道去哪儿闭关,我就在这儿等他。”沐清徽坚定道。 “教主的意思是,沐姑娘如果留下,不妨趁这段时间好好研习之前所学,如今没有了血毒阻碍,你的武功修为不会再有之前那么大的阻力。”邱子婴道。 沐清徽这样一想,才记起自从被秦舒峥软禁后,她确实多时未曾好好休息心法剑招,再不加紧一点儿,怕是这辈子都赶不上秦舒峥了。 于是她便专心在百草潭中勤加练武。 像君九倾所言,没有了血毒的影响,加上沐清徽本就有天赋,她的内功修为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这点连邱子婴都不得不感叹,这少女确实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加上沐清徽勤奋努力,他教授指点起遂更加用心。 如此在百草潭又住了半个多月,沐清徽除了每日练武,还喜欢上了草庐后那架秋千。 每到闲暇时,她就坐在秋千上,有时只是来回轻荡,有时要推高似飞,尤其和黛黛一起玩的时候,简直不亦乐乎。 沐清徽第一次见到这架秋千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我记得原来草庐后头没有这秋千,怎么忽然就多了出来?”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黛黛推着秋千上的沐清徽道。 “自然是真话。” 黛黛用力一推,听沐清徽惊呼,紫裙在空中飘荡,她只笑着抱胸站在一边,“九哥让做的。” “君九倾?” “是啊。”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确实是黛黛如实回答,之后言辞的真真假假,她便不保证了,“怕阿怜闷,所以让子婴做了架秋千给她玩耍。” 沐清徽足见点地,瞬间停住了秋千。 看着少女若有所失的样子,黛黛走去她跟前,蹲在她面前,秋水盈盈,含笑若春:“不高兴了?” 沐清徽别过视线道:“没有。”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快步走开道:“既是给连姑娘做的,我就不玩了。” 黛黛追上去,逗她道:“不玩秋千能干什么?这百草潭多无聊,不然你就跟阿怜那样种种毒花,养养毒草。” “我才不要学别人呢。”沐清徽一时气不过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不悦,“我现在只想快点练好剑法,去找秦舒峥报仇。”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后来的解释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更像是欲盖弥彰。 黛黛已是乐不可支,正想继续调侃沐清徽,却立即挥手喊道:“九哥!这里!” 沐清徽回头一看,却只是一片如茵绿草,哪有君九倾的身影。 所以此后,沐清徽再都不在这件事上信黛黛的话,尤其是两人闲时聊天,她都防着黛黛给她挖坑。 “你跟九哥越来越像,真是越发没趣了。”黛黛趴在水潭边的草地上,看着正仰面躺着的沐清徽,“跟你说笑,你都不回我一声。” “谁知你是不是在戏弄我。”沐清徽双手枕在脑下,闻着弥漫在鼻底的草籽气,心情舒畅了不少,“等我将来老了,我就要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每天这样晒晒太阳,在草地上打几个滚。” “九哥?” 黛黛满是惊喜的声音传来,沐清徽听见她起身跑开的动静。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紫衣少女仍是躺在草地上。 身边有脚步声传来,沐清徽感觉到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她得意道:“就知道你又在骗我,老老实实回来了吧。” 周围有吹过的风,带着七月流火渐起的凉意,唯独没有黛黛的回应。 第46章 青草 柔风青草本该惬意, 但沐清徽却因为四下太过安静而觉得有丝不对劲儿。 沐清徽忽然睁开双眼坐起身,视线中却出现了那分别半月有余的身影, 一时间风停草止, 唯有夕阳斜晖脉脉照在她与君九倾之间,暖融融的橙光, 竟是让那人的眉眼都看来柔和了不少。 “怎么, 不认识我了?”君九倾侧身躺下,一手支着额,抬眼看着还未从惊讶终回神的少女。 他看来有些憔悴, 但精神尚可。 沐清徽不知君九倾和连怜闭关这么久究竟做了些什么,只是一想起他们单独相对那么长时间, 心里总是有些难以言说的感受, 她也因此不太想面对君九倾。 少女侧对着他, 垂眼看着自己的足尖,问道:“你的血毒怎么样了?” “没事了。” “你骗人。”沐清徽笃定道, 同时转过视线盯着君九倾。 君九倾并未回避她满是质疑的目光, 坦然相对道:“我没必要骗你。” 半个多月来的担心像是多余, 沐清徽将目光从君九倾身上挪开, 抱膝沉默起来。 君九倾改成仰躺的姿势,眸光深邃依旧,望着逐渐暗去的天色,同样没有说话。 “我做好准备了,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沐清徽问道,又有些害怕知道答案, 便蜷起了身子。 “何必执着呢?” “因为当日你亲口承认了那是真的,我没办法不记得。只是之前大家都忙于清血毒的事,我才没有问。如今……”修眉紧蹙,沐清徽抓紧了自己的手臂,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和我爹究竟有什么私下约定?” 君九倾默然。 “你告诉我!”沐清徽看着一脸漠然的君九倾,瞬间爆发在她心头的勇气很快被浇灭,她再度表现出逃避之态,但内心对真相的探寻还是让她坚持要追问到底,“我爹是正道领袖,怎么可能和魔教中人有关系?我听秦舒峥的意思,是和当年正派围攻阴风谷有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只要知道,你爹是为了铲除魔教就够了。事实上,君擎天确实死了,江湖在那一战之后也归于了平静,不是么?” “那么我再问得详细一些,我爹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原以为他是被君擎天打伤之后才中了秦舒峥的暗算。” “事实就是这样,秦舒峥杀了你爹,你该找他讨命。” “不对,你一定还有事情瞒着我。” “你爹选择了最合适的时机做了最正确的选择,虽是遭了暗算,丢了性命,但名利双收,也算是达成了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如今啸云山庄在武林中的声望不正是那时候积攒下来的么?你若真有为人女的孝心,就好好练剑,把被秦舒峥抢去的东西讨回来。”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天际有疏星点缀,如同他的眼眸,深沉幽黯,却仍有点点光亮。 “我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沐清徽凑去君九倾身边恳求道,“君九倾,我知道你有你缄口不言的理由,但我既为人女,就应该弄清楚自己父亲究竟做过什么,应该知道我的坚持是不是对的。” “上一辈的事与你并没有多大关系,对错也是他们的,况且已经是过去了。”君九倾坐起身,与沐清徽所隔不过几寸的距离,冷淡道,“我对你的坚持不感兴趣,你和我之间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你利用我替你报仇,我利用你帮我做事。” 看将一切看得透彻明白的一直都是他,那哪怕他曾为她以身犯险,也不过是因为她对他还有用处,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用处,究竟是用在哪里。 “子婴说你如今的功夫大有长进,既清了血毒,也享受过了清闲时光,就该真正去做事了。”君九倾伸手要去扣沐清徽的手腕,却见那少女忽然向后倒去。 他立即扑上去,一条手臂揽住她的后背,身体随着她倒下的放下压去,为她挡去了摔倒的疼痛,却也将她压在了身下,支持相对。 他的鼻息扑在她的脸上,沐清徽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浑身发烫,便要伸手去推开他。 君九倾趁机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按着腕上跳动的脉搏,一面静静等着着她经脉给出的反应,一面凝睇着她潮红的面容,还有那清晰可见的紧张与羞色。 不多时,君九倾将沐清徽从地上捞起来,道:“内功确实大有进步,能放你出去了。” “你要我做什么?” “豫州近来有人冒九灵教之名犯事,我见不得这种事。”君九倾道,“你去探一探,真是有人冒充,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教中之人,摸清了情况回来禀告,我自有处置。” “知道了。”沐清徽起身要走,却发现君九倾还扣着自己手腕,她随即捉住他的右手,发现手上的黑毒之气确实退了不少,神色为之一松。 “看够没有?” 沐清徽讨厌他这盛气凌人的样子,甩开他的手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草庐跑。 在暗处窥探多时的连怜终于现身,看着仍坐在草地上的君九倾,无奈叹道:“真是个可怜的姑娘,遇见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混蛋。” 君九倾不与她争辩,起身慢慢往草庐走去:“我会尽量少运功,防止血毒反噬。” 连怜摇头:“你啊,永远都不会学着做个人。” “你既说我不是个人了,我又何必在她面前装个人样出来。”君九倾看着自己右手,喟叹道,“白白耽误她,对谁都没好处。” “这倒还像人话。”连怜道,“你故意把她支走就是不想她知道你究竟伤得有多重。现在没了蓝蝎子,我也没把握能帮你清多少毒出来。每个人的身体能承受的毒素是有限的,你之前两年帮她分担血毒,已是伤了五脏和心脉。” “我让她出去,确实是因为她有必要报答我。” “死鸭子嘴硬,我倒要看看什么时候轮到你哭。”连怜气得给了君九倾一个白眼,却又气笑了,“不过也是难得,你这种脾气心性竟还能有个挂心的人,这姑娘到底哪里抓着你了?” 常年沉冷的双眸里跳动着不为人知的光彩,君九倾有意隐瞒便不会轻易让旁人察觉,纵是连怜都不行。 连怜只见那袭紫袍抬了抬下巴便负手朝草庐走去,完全没将她发放在眼里。如此她却不恼,无奈地笑了一声,道:“接着装,有本事你就憋上一辈子。” 第47章 夜探 沐清徽在第二日就离开百草潭前往豫州进行调查, 的确在当地听说有一股自称是九灵教的势力在招收教徒,聚众犯事。 安全起见, 沐清徽乔装混入那伙人中, 假扮信教之人,伺机探查他们的底细。 经过几天探查, 沐清徽确信这帮人并非真的九灵教教徒, 而是借着九灵教的名义在豫州一带为非作歹,引起不少民愤民怨,自然也吸引了名门正派对九灵教的仇恨。 原本沐清徽准备回百草潭向君九倾汇报情况, 却听说九灵教教主要亲自来豫州视察这一代发展势力的情况,她便决定再多留几日, 也好将这活人冒名之人的底细再调查得清楚一些。 如此又等了三日, 沐清徽终于见到了“君九倾”, 却因为当天前来参拜的教众实在不少,那位教主又神秘地将自己隐藏在轿中, 她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比起沐清徽认识的君九倾, 眼前这位大放蛊惑人心至此的九灵教教主更有几分魔头的风范, 让一众本就臣服于他的教众更是俯首帖耳, 唯他马首是瞻,那高呼的口号声当真有些气势。 只是一想到有人如此恶劣地冒用君九倾的名义在外头招摇撞骗,沐清徽便就觉得生气。她知道君九倾不会放过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但在他动手之前,她想看一看那位假教主的庐山真面目。 沐清徽的魅术虽学得不精但对付一般状况已是够用,再加上她本就姿色出众, 只要对旁人稍假词色便能得到需要的情报。 沐清徽找准了豫州主事之人便与他攀起了关系,凭着事先打探的消息,对症下药,果然很快就获得了那人的信任。 一来二去了几回,沐清徽便得到了接近“君九倾”的机会,只是她没料到,那位假扮的魔教教主倒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对她的求见并未动心。 沐清徽被那人激发了斗志,偏就要知道他长得是高是矮,是方是圆,遂开始锲而不舍地行亲近之举,好不容易当了那人的侍女。 此时距离沐清徽离开百草潭已过去了二十天。 沐清徽跟随“君九倾”离开了豫州,不知究竟要去何处。 这一日赶了一天路,夜里一行人在客栈宿下。 沐清徽知道再这样拖延下去毫无意义,又是好不容易离开了豫州人多的会所,便决定趁夜偷袭,也好探一探“君九倾”的虚实。 夜深时,沐清徽换上夜行衣,蒙面潜在“君九倾”的卧房窗外。 此时房内已熄灯,沐清徽更不敢大意,小心谨慎的将窗扇打开一条缝观察房中的情况。然而光线幽暗,她并没有看清什么,只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个人。 沐清先试着拍了拍窗棂,见床上的身影一动未动,想是“君九倾”已经入睡,她这才推开一些窗,动作迅速地翻身进去,动作轻灵,没什么声响。 她很快摸索着到床边,走近了才发现情况不妙,然而身后一道狭长的白光破开四下漆黑,已是不准备放她离开。 这剑气森冷遒劲,自沐清徽身侧分毫处划过,若不是她反应机敏,怕是已经受伤了。 沐清徽抽出腰间缠仙剑便循着那剑光消失的方向刺去,幽夜中发出一记清脆声响,剑身交击,瞬间散弹开的气劲震得沐清徽后退数步。 “一月未见,表妹的功夫大有长进。”一片黑暗中,赫然传来秦舒峥的声音。 方才那道剑光闪现时,沐清徽已经认出了秦舒峥,否则她不至于放弃设法脱身的机会选择直接跟与他正面交锋。 “你居然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激起武林正道对九灵教的仇怨。”沐清徽愤慨至极,“啸云山庄落入你手,实乃大不幸。” “我不过是效法先人,正是尊师重道之举。”幽光中看着几步开外那锃亮的剑身,映出几分沐清徽眉眼的轮廓,秦舒峥之间相对却语调悠然,“表妹若是不急着走,我与你说说往事如何?” 沐清徽虽然知道秦舒峥图谋不轨,但君九倾先前对她有意隐瞒,反而将她激发了她对往事的好奇之心,此时又见秦舒峥取出火折子去点了灯,她便暂且收了缠仙剑,依旧与那白衣剑客保持距离。 烛火照了秦舒峥半身,那本是清隽绝俗的白衣看来柔和了一些,他看着沐清徽道:“君擎天执掌九灵教时曾多次与正道有过冲突,两方早就积怨,但众人因为忌惮阴风谷中的毒物毒瘴以及君擎天深不可测的武功,所以一直没有明确的应对举措,真正去铲除九灵教。” “这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我的恩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沐清徽握剑的手收紧几分,斥道:“不许你侮辱我爹!” 秦舒峥知觉得沐清徽这看来过分正义的愤怒实在可笑,又觉得这至今都被蒙在鼓里的少女实在可怜,道:“君九倾对你再好,终究是在骗你,你还跟着他,师父怕是死不瞑目的。” “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大可不必。”沐清徽作势要走。 “说正经的,你爹就是个贪名逐利,野心勃勃的虚伪小人。” “你胡说!”沐清徽手中缠仙剑已指向那嘴角浮动着冷笑的男子。 “你以为我这假借九灵教之名的举动是跟谁学的?还不是你那个满口侠义正道的爹?”秦舒峥的不屑和轻视毫无掩饰地暴露在沐清徽面前,他看着手中的君子剑,哂笑道,“君子剑是好剑,可是用在他手里,就是天大的讽刺。” “你也不遑多让!”沐清徽举剑便向秦舒峥刺去。 “这法子还是君九倾告诉他的。” 剑尖那一点寒芒停在秦舒峥近身咫尺处,沐清徽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当年促成武林正道围攻阴风谷之一的人,正是现任九灵教教主君九倾。” “怎么可能?” “就是因为谁都想不到,所以没人会认为那一次正邪大战是正道和魔教联手的杰作。”秦舒峥非常满意沐清徽此时震惊无措的样子,他笑道,“君九倾当年夜探啸云山庄,找了你爹献上此计,他们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一派胡言。” “君九倾想执掌九灵教,君擎天就必须死。你爹想成为武林领袖,杀了君擎天来震慑九灵教是最快的法子。他们两个一拍即合,这很合情合理,不是么?” “君擎天是君九倾的父亲,他怎么可能……” “你又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就好比你想得到你爹会跟君九倾合作么?” “即便如此,君九倾不过提供了一个并不光明的计划,我爹的死还是你造成的。” “说一件旁人不知道的事,当年你爹力战君擎天,本以为打的是有严重内伤的半个废人,可谁知君擎天并没有受伤。”秦舒峥说得慢,是要沐清徽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九灵教历任教主自幼修习毒术,君擎天的武学成就大多依赖教中毒功,他只跟你爹对了一掌,你爹就中了剧毒,不过三招就毒入肺腑,神仙不救了。” 沐清徽开始游移的目光透露着心底的忧虑和不安,她仿佛猜到了什么,却不愿意相信那可能确实是事实的真相:“你到底什么意思?” “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已经想明白了。”秦舒峥走去沐清徽身边,借着幽幽烛光去观察少女眉宇间变幻不定的神色,嘴角笑容不复往日清正,“君九倾骗了你爹,真正捅了他致命一刀的不是我,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以命相互的那个人。” 烛火扑朔,正如沐清徽此时的心情,举棋不定,惊愕难当。 第48章 诱导 沐清徽无法相信那个一直在救护自己的人会是陷害沐成风的凶手, 是造成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 “不会的,君九倾不是这样的人。”她果断否定了秦舒峥的话。 可有些事实确实发生过, 她清楚地记得君九倾对那段往事的回避, 配合秦舒峥今夜的解释,一切好像就能说得通了。 “其实那天我动不动手, 你爹都难逃一死, 我只是气他心里看不上我这个父母早亡、没有后台的孤儿,表面上却依旧做着侠者仁心、救孤扶弱的虚假功夫。”秦舒峥看着沐清徽,不由想起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 “表妹,我曾是真心想娶你, 可是你爹却要我别痴人说梦, 他是把你嫁去武林名门联姻的。” “你说什么?我爹怎么会……” “为什么不会?你爹为了振兴啸云山庄, 放着你娘难产不管不顾。你以为你娘为什么会早逝?就是生产你时落下的病根,又为了你爹的事业而四处奔走, 最后积劳成疾才过世的。”眼底涌动着从未在外人面前表露过的悲伤和怜悯, 秦舒峥叹道, “姨母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爹到底看不上我,不论我如何努力,如何当啸云山庄的骄傲,他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也不肯把悬天剑彻彻底底地交给我。既是如此无情之人,我也不必叫他一声姨父。” “你骗我, 我爹不是这样的人,我娘更不是为我爹而死。君九倾也没有设计陷害我爹,都是你骗我的。”沐清徽盯着秦舒峥,想要从他那看来悲痛的神情里寻找出破绽来反驳他的言论,“这一定不是真的。如果是我爹和君九倾的密谋,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爹能跟君九倾立下约定,我也可以。”秦舒峥道,“你爹永远想不到,他所看不上的这个徒弟,恰是最像他的。君九倾答应你爹,会在你爹和君擎天交手之前弄伤他,方便你爹出手杀了他。当日围攻阴风谷的路线和步骤都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而我负责在君九倾的授意下,给你爹一个虚假的情报,他就会提前和君擎天相遇,然后两败俱伤。” 说到此处,秦舒峥发笑,喟叹中情绪复杂,道:“九灵教没了君擎天必定元气大伤,君九倾就算接任教主也需要时间重整旗鼓。这个时候,啸云山庄有一个坚持转守为攻的领导者,对九灵教而言是十分有利的。这就是我和君九天之间的约定。不过话说回来,你爹完全不怀疑君九倾的目的,那么相信他的计划,我竟不知道该说你爹太天真,还是太愚蠢。你也是。君九倾收留你这么久,对你百般好,如今可看出用意了?” 事实说得通,便由不得沐清徽不信。可她偏偏不愿意接受这所谓的事实,更讨厌秦舒峥此时看她的目光,尽是嘲笑。 “我虽不及你爹有江湖地位,可如今有了叶天英做后盾,啸云山庄的将来必定比你爹在的时候更加光明,到时候我必会剑指九灵教。君九倾可不傻,他要带着九灵教休养生息,卷土重来,必定不会对我坐视不理,所以你不就成了他如今对付我最趁手的工具?”秦舒峥极尽蛊惑之能,试图说动沐清徽,“表妹,你得认清楚,你最大的敌人是谁。是我吗?我不否认我给了你爹最后一剑,但我也是帮他,早点结束痛苦。” “你再想想君九倾,他可是魔教中人,行事作风诡谲难测,你若是相信了他,说不定以后比你爹的下场更惨。”秦舒峥看似真诚,道,“我原不想跟你说这些,毕竟你已不是从前的啸云山庄大小姐,我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可我们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又有姨母的临终嘱托,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舍得你就这么被君九倾和你爹欺骗,干脆把真相告诉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立场都不会改变。” 秦舒峥只见沐清徽至此再未多说一句话,知她显然是受了巨大打击,一时间难以回神。他便趁机走近她,伸手去拿她手中的缠仙剑。 沐清徽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举剑抵挡。 剑气直接掐灭了台上的烛火,沐清徽只觉得自己握剑的手正在剧烈颤抖,浑身发冷。 “表妹,我知道你必定无法立刻理解这些事。我们有时间,你可以慢慢地想,慢慢地接受。” 这语调轻柔,像极了过去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心头一阵酸楚用来,沐清徽瞬间觉得眼眶湿热,她却忍着不让那代表脆弱的眼泪落下,用力握着手中的剑,抬头去看站在几步开外的身形轮廓,道:“你今夜的话,我都记住了。无论你如何解释,我爹的仇,总有要你还的时候。” “你有本事便来寻我报仇,只是杀了我,那个真正害死你爹的人依旧活得逍遥自在。”秦舒峥道,“我知你心中仍有正道,你若是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杀了君九倾。这不光是为你爹,也是为武林正道除害。倘若你能手刃他,也就不会被说成是弃善从恶之徒,仍能回归正道,这不正是你想的么?” “杀了君九倾?”沐清徽喃喃道,“杀了他,为我爹报仇?” “是。” 身体仿佛陷入万丈悬崖,沐清徽觉得自己在不断地下坠,她无法寻找到让任何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那个曾是她心里支撑的人已然成了推她落崖的那只手。 “表妹?”秦舒峥仍在试探。 幽暗中一道剑光善良,沐清徽收起了缠仙剑:“等我考虑清楚了再给你答复。” “好,你随时想清楚了,可以随时来找我。”秦舒峥恢复了以往的潇洒练达,“对了,南山上那座坟是空的。” “你说什么?” “你爹中了毒,死后直接化成了血水,根本没有尸体,那座坟做个样子罢了。”秦舒峥道,“坟倒是君九倾让修的,看你的反应,我算是明白他做这件事的目的了,果真是心机深沉之人。” 秦舒峥就此离去,沐清徽独自站在幽暗中,眼前却浮现出当日在浔阳南山上,君九倾背自己下山的情景。 她记得他始终稳健的脚步,记得他对和自己说过的话,尤其记得他那双总会发红的耳朵,她记得自己很喜欢这个在他们每一次亲近接触时便透露着某种信息的反应,她曾说那很可爱。 第49章 承认 离开客栈时, 沐清徽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秋雨,细密的雨丝隐没在浓重的秋季夜色之中, 却是着肤冰凉, 感受真切。 沐清徽顾不上再多思考,连夜赶回百草潭, 要找君九倾当面对质。 数日后, 紫衣少女直奔熟悉的那座草庐,却只见到邱子婴在帮黛黛推秋千。 “阿清你回来了?”黛黛几乎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小跑着去沐清徽面前, “你怎么风尘仆仆的?是出什么大事?” “君九倾呢?”沐清徽迫不及待道。 “教主和阿怜闭关去了。” “又闭关?” “九哥的情况比我们想的都严重,你走之后, 他就又闭关去了, 不知几时才出来。”见沐清徽忧心忡忡的样子, 黛黛不由关心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沐清徽突然发现刚才还在的邱子婴不知怎么的不见了人影, “邱大哥怎么不见了?” “九哥有交代, 如果你回来了就让子婴通知他。”黛黛拉着沐清徽往草庐去, “你先歇一会儿, 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心中隐忧无数,可听说君九倾情况堪虞,沐清徽便心潮涌得更是厉害,道:“我就在这儿等他。” 黛黛只道是沐清徽与君九倾分别多时心中挂念,便由她去了。 不多时,君九倾回到草庐, 老远便望见那出行多日的身影,他不由脚下加快了一些,却听身边的连怜道:“你下盘还虚,悠着点。” 他亦不想让沐清徽看出自己伤势过重,只得由放慢脚步走得稳当一些。 待二人真正见了面,黛黛拉着连怜就走,邱子婴亦识趣地离开。 君九倾确实看来清瘦了一些,神情也有些憔悴,沐清徽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黛黛说你的伤很重,你没事吧?” “无妨。”君九倾未去看沐清徽,淡淡道,“查到情况了?” “秦舒峥假借九灵教的名义行事,是要激化武林正道和九灵教的矛盾。” 君九倾对此未置一词,似是没听见沐清徽说话。 沐清徽暗中观察着身前颀长冷峻的身影,连日来困扰自己的疑惑却在这一刻无法说出口——她始终有所顾虑,生怕这重新活过的一年比起当初更锥心刺骨。 “我知道了。”简单回应之后,君九倾转身往草庐去了。 “君九倾。”沐清徽唤住他,那背影看来冷清孤绝,是对她不屑一顾的样子。 “有事?” 她又打了很久的腹稿,未觉他一直在等着。 终于,沐清徽开口道:“当年围攻阴风谷,是不是你给我爹献策?” “是。” 心头一沉,沐清徽只觉得这样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她抢步到君九倾面前,抬头注视着他深沉冷漠的双眼,再问道:“那通知秦舒峥给我爹错报敌情的,是不是你?” 那双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动,仿佛一潭死水,接受着沐清徽满是困惑和期待的目光,最终化作君九倾依旧冷淡的言辞:“是。” 只此一字,便是回答了她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将她这一年来的所有的看似美好的念想统统击碎。 看她瞬间失落的眉眼,君九倾不禁蹙眉,袖中的手不自收拢,却都在她的视线之外。 “还有其他要问么?”他问道。 “没有了。”沐清徽快速转过身,硬生生忍住了将涌出眼眶的泪,吸了吸鼻子,道,“我都问完了,也都知道了。君九倾,我欠你的,我会还给你。但你欠我爹的,我也会讨回来。” “你准备怎么讨?自己来?还是像你当初想借我的手除掉秦舒峥那样,如今去借他的力量来对付我?”他说得云淡风轻,如是讲了一句闲话。 却正是这无所谓的口吻,尽显对她的嘲讽和不屑。 沐清徽道:“你是主谋,他也脱不了关系,我还不至于跟他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那你最好现在动手。” “我不会趁人之危。” “在我看来,此时此刻并不危急,应付你绰绰有余。” 沐清徽看着躲在暗处的黛黛和连怜,苦笑道:“你嘴硬,她们可不会。” “确实比以前聪明一些。”君九倾道,“今日不动手,以后机会更少,如果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那么报仇便成了一句空话。看看这一年,你虽确有长进,但秦舒峥亦如此,你如何能保证光明正大地和他动手能够成功。在想想如今你们的地位有多悬殊,你要如何才能让所有人相信他绝非善类?” “纵是需要十年二十年,我也会再想办法。” “我给你出个主意如何?” “你要做什么?” “你我之间承诺如旧,你帮我做事,我助你杀秦舒峥,那一日你若成功了,我直接束手就擒,成就你匡扶武林正道的事业,如何?” 沐清徽先是一阵讶异地看向君九倾,随即想通了他的言外之意,虽是恼怒却又无奈道:“你是认定了我这辈子都无法为我爹报仇?”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么?”君九倾背过身去,忍下心脉处一阵剧烈疼痛后才继续道,“一举两得的事,你做是不做?” 沐清徽勃然大怒道:“你既能出卖我爹,我又怎能相信你此时的话?君九倾,你还当我是曾经那个什么都知道的傻子么?” 一道身影迅速从身边略过,不等沐清徽分辨,君九倾已取下她发间的珠钗握在手中。 眨眼间,那钗上的珠花便在君九倾的内力作用下化作齑粉。 “我若出尔反尔,便如此珠。”君九倾郑重道,“若还觉得不够,我先让你三掌,如何?” “你既陷害我爹,为何又要救我?若说是对付秦舒峥,你自己已经足够。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留我这个后患。” “与其花时间去想那些想不通的事,不如考虑我的话,等讨完秦舒峥的债,我欠你的,一并还了。” “君九倾!”连怜终于是忍不住跑了出来,拉过他的手搭脉,顿时怒道,“你要死就给我死远点,别来碍我的眼。” “他……”沐清徽脱口而出,难掩对君九倾的关心。 连怜瞪了君九倾一眼,却还是扶住了他,对沐清徽道:“这血毒我是压不住了,让他等死吧。” “怎么会这样?”沐清徽顿时紧张起来,拉住连怜恳求道,“难道没有就他的法子了吗?” “有啊。”连怜怒气冲冲地等着君九倾,咬牙切齿道,“找神仙来救。” 第50章 出海 连怜一番话让顿时将沐清徽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君九倾的伤势上, 偏偏那袭紫袍沉冷依旧,没在多说过一个字。 三人回到草庐, 连怜和君九倾去了内堂, 沐清徽独自坐在外头,眉间愁云惨淡。 黛黛摘了些无毒的花回来给沐清徽, 安慰她道:“阿怜有时候说话比较夸张, 她还能跟九哥在里头待这么久,就代表情况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沐清徽并听不进黛黛此时的宽慰之词,道:“希望如此吧。” “教主如今都不能运功, 方才动了些真气,所以才会招致……”邱子婴见黛黛给自己递了个眼色, 斟酌之后道, “招致连姑娘生气。” “连姑娘虽然嘴上不饶人, 却是真的关心君九倾。”想起连怜和君九倾那些亲近的接触,沐清徽更是心烦意乱, 当下转过视线道, “他应该高兴才是。” 黛黛抬手, 在鼻前轻轻扇了两下, 意味深长地去看邱子婴。 邱子婴却低着头,若有所思起来。 半个时辰后,连怜从内堂出来,道:“你们谁高兴,带着君九倾跟我去一趟天星岛。” 黛黛立即扯住邱子婴,防着他自告奋勇, 道:“我们离开阴风谷有一段时间了,我得回去帮九哥处理教务,子婴得回去帮我。” 说完,黛黛特意给邱子婴打眼色:“是不是,子婴哥哥?” 邱子婴面带愁色,犹豫后回道:“听教主安排。” 连怜将目光停留在沐清徽身上,道:“那就剩下你了。” “我?”沐清徽万万没想到会被安排这种差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拒绝,便答应了下来,又问道,“去天星岛就能救他吗?” “这不一定。”连怜道,“天星岛岛主横绝子有一方血珊瑚,对他的血毒有些帮助,但第一,我并不清楚血珊瑚究竟能发挥多少功效,第二,我也不确定横绝子肯不肯拿出血珊瑚救他。毕竟横绝子的脾气跟君九倾比起来,是不遑多让。” 连怜言下之意便是前往天星岛也未必能治好君九倾的血毒,这不禁让沐清徽更不放心,问道:“此去多远?既是岛屿便是要出海?他现在的情况能不能撑住?” 沐清徽这一番关心之语问出口,倒是一旁的黛黛先笑了出来,道:“你问阿怜不如直接去问九哥。” “他这人就会硬撑,问他是问不出结果来的。”沐清徽接话接得很是顺口。 “你挺了解他。”连怜往内堂看了一眼,道,“还没死就出来,回答一下阿清的问题。” 果真,君九倾闻声到来,扫了一眼那目光各异的四个人,吩咐黛黛道:“你和子婴回阴风谷,按照原计划行事。” “知道了。”黛黛拉起邱子婴就要走,“子婴哥哥,这里没我们的事了,咱们收拾行李去,回家了。” “我们两个去就行了。”君九倾对连怜道。 “那不行,只跟你同行,我怕天星岛还没到,我先被你气死了。”连怜瞥了沐清徽一眼,“带上她我才去,否则路上也太闷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又不是非她不可。”君九倾不愿与连怜纠缠,转身要回内堂。 “我去。”沐清徽道,“我陪你去天星岛,也会想办法求取血珊瑚。等你的血毒压制住,内伤恢复了,我欠你的命便当是还了。” 君九倾并未多言,沐清徽不知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便去看连怜。 连怜双肩一耸,两手一摊,道:“你看我也没用。” 沐清徽知道这事拖延不得,便走去君九倾身边劝道:“让我去吧,多个人多份力,我一个人留下也没什么实际用处。” 君九倾未回答沐清徽,只看了看连怜,不声不响地进了内堂,当是默许了。 于是第二日,五人兵分两路,沐清徽和君九倾一起踏上了前往天星岛的路途。 三人离开百草潭后便一路向南,两日后到达通州渡口便包了一条船出海。 浔阳地处中原,沐清徽过去最多只坐过小舟游湖,还从未正式出过海,这第一趟就遭遇了有史以来头一回晕船,吐得昏天暗地,大有虚脱之势。 君九倾看着那坐在船头,巴着船舷狂吐不止的少女,眉头早已锁在了一处,道:“你何必跟来,如今受这苦。” 沐清徽捂着胃又吐了一阵,无力地趴在船舷上,转头去看君九倾道:“救命之恩,总不能坐视不理。” 君九倾见她又探出脑袋去吐,秋日海风吹得又凉,他便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本要沐清徽自己披上,最后还是亲自罩住了她的身体。 沐清徽拿手绢遮住半张脸,道:“你离我远点。” 君九倾委实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儿,干脆在她对面坐下,只当看着她。 沐清徽不想他总盯着自己这失态不雅的样子,便试着背对君九倾。身子动了没两下,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更甚,她竟是几乎半个身子探出船舷要吐个干净。 君九倾见沐清徽如此大动作,一把抓住她后腰的衣裳将她往自己身边拉,直接接住那落入怀中的娇小身体,轻斥道:“不舒服就别乱动。” 沐清徽从慌乱中回了神,抬眼看着君九倾薄怒的眉眼,低声道:“味道不好闻,你进去吧。” “你觉得我在意这个?”看着沐清徽略显茫然的神情,君九倾柔声道,“把眼睛闭上会好受些。” “我自己可以。” “那接着吐,不等到天星岛,你半条命也就没了。”君九倾将沐清徽身上的斗篷拉拢了一些,“冷么?” 沐清徽摇头。 君九倾放眼茫茫碧海,眸中忧色浓重,道:“我的伤若不能恢复,对你而言不应该是好事么?” 沐清徽眼睫微垂,道:“不好。哪怕我爹真的做过言行不一之事,但我不会违背侠义之道。我不想趁人之危,就算我们之间有仇,我也得先还了恩才能报。” “迂腐。”虽然嫌弃却透着一丝怜惜,君九倾低头去看她,“沐成风倒是教出你这么个女儿,也不知该他哭还是笑。” 沐清徽只道他在笑话自己,心里不高兴,反驳道:“我爹怎么教女儿不用你管,又不用你教女儿。” 后头那半句说得轻,被海风一吹便散了。 君九倾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我……”反胃的感觉再度袭来,沐清徽强忍了一会儿,脸色更是惨白,靠在君九倾怀里,难受得说话声都比方才小了,“难受。” 见她实在可怜巴巴的样子,君九倾又将她搂紧了一些,道:“闭上眼,别说话了。” 沐清徽依言合眼,如此便更明显感受到身后君九倾的身体起伏,她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与他同步,加之周围都是他身上的气息,竟是神奇地安抚了她体内原本剧烈的不适之感。 第51章 隐情 君九倾陪着沐清徽一直到夜里, 正要回房时,见连怜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黄衫在晚风中猎猎, 连怜却丝毫未觉一般, 望着星辰大海,心思如潮。 “怎么了?”君九倾走去连怜身边。 连怜颇是意外地看着君九倾:“没想到你还有主动关心我的一天?看来那丫头确实让你转性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君九倾, 说实话不会死的。”连怜拿出一只药瓶塞给君九倾, “明天给她吃了,晕船的反应会好很多。” 君九倾看来有些气恼:“你不早点拿出来?” “我早拿出来了,你用什么理由陪着她?”连怜调侃道, “要不你把药还我,这样接下去两天, 她就由你摆布了。” 君九倾即刻将药瓶收起, 道:“不需要。”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 明明那么在乎她,却总是把她往外推。你难道看不出来, 她因为你的反复无常很烦恼么?” “我跟她道不同, 总有要分道扬镳的一天。” “那你应该做得彻底一点, 不留情面。”连怜此刻脸上的笑容竟有几分意外的惊喜与欣慰, 她看着君九倾道,“我真没有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你居然会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君九倾常年冷峻淡漠的神情在连怜面前有了一丝变化,他抬头望着夜色中的浩渺碧海, 听着风声、浪涛声,思绪里回忆起关于沐清徽点点滴滴。心底的坚冷终是有一角划开了,再也回不到像连怜说的“无情无义”的样子。 他也是因为某一个契机才发现,那道身影竟已烙在了他心里的最深处。那些做出的关心保护之举都是本能反应,他不想再看见她在自己眼前遭难,不忍见她多受痛苦和委屈,一丝一毫都不想。 见君九倾蓦地失神,连怜感慨道:“不容易,能让你这块臭石头转性,我是真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君九倾,你最好弄清楚,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连怜怒意渐起,给了君九倾一个白眼。 “我和她的事,我自有主张。现在应该我问你,从说要去天星岛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和横绝子之间有什么关系?”君九倾极少这样盯着一个人看,虽像是审问的样子,却透着关心。 连怜眉峰一挑,抱胸转过身道:“与你无关。” “我就不该多管你的闲事。”君九倾起身要走。 连怜拉住他道:“天星岛上的机关不比阴风谷的毒瘴容易应付,你跟沐清徽不通奇门遁甲之术,上了岛后一定要跟紧我。” “你看着她就行,不用管我。” “不管你?”连怜气得站在起身拦在君九倾面前道,“我不管你,你早被血毒反噬死了,还能在这儿给我逞什么能?” “《十方毒经》给你了,这一趟你不亏。” “跟你说话真是能气得短命好几年,真不知道沐清徽看上你什么。”连怜瞪了君九倾一眼便转身要走,此时才发现沐清徽正在船舱入口处,显然是瞧见她和君九倾在一起了。 灵光一闪之间,连怜嘴角含笑,往君九倾身边靠了几分,故作亲密,道:“你是打定主意要推开她么?” 君九倾正欲斥责连怜,余光同样瞥见了沐清徽的身影,他将方才的药瓶悄然还给连怜,道:“你给她吧。” 连怜直接将药瓶丢去了海里,见君九倾一时露出情急之态,她幸灾乐祸地笑,却道:“我虽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不过既然是你要做的事,我还是得帮你。你记住了,从此刻开始,收起你那些犹豫不决,免得她误会,白白耽误了人家。” 这是他曾说过的话,也是他人生至此,唯一没有彻底言行合一的话。 君九倾虽然早就知道,向来心性坚定的自己会在对待沐清徽时一反常态,可连怜说话一针见血,直戳他心底痛处,还是令他有些不满,低声应道:“知道了。” “那我现在困了,你该送我回去休息。”连怜拉着君九倾转身,假意跟沐清打招呼,“阿清你怎么出来了?不是不舒服么?” 视线还停留在连怜和君九倾牵在一起的手上,沐清徽扶着舱门道:“船舱里太闷了,我想出来吹吹风,一会儿就进去。” “风大,进去吧。”君九倾的口气很是生硬,有意避开了沐清徽的目光,暗拽着连怜往船舱内走。 “对了。”连怜却故意停下脚步,去拉沐清徽的手,塞上另一只药瓶,“这药你吃了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多谢。”沐清徽握紧药瓶,将视线挪去了别处。 “还有,上了天星岛之后我主要负责带你们避开岛上的机关,你把他给我看牢了。他现在不能运功,跟个废人没两样,你得时刻护着他,寸步不离,否则他要是跟我们分开了,怕就要死在天星岛上了。”连怜说得极其认真。 哪怕知道连怜有些夸大其词,沐清徽还是一一应下了,郑重点头道:“我会看着他,一步都不离开。” 连怜这才觉得满意了,对君九倾道:“听见没有,到时候跟好阿清。” 君九倾恨不能将连怜直接打晕了带走,只得直接拉着她回房。 沐清徽不知这两人之间的猫腻,看他们走着如此亲近,心里又苦又涩,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瓶,久未从莫名的悲伤中回神,直到船身突然一个剧烈摇晃。 沐清徽忙抓着身边的木板,手中的药瓶落去地上,往船舱里滚去。 此时穿还没有恢复平稳,沐清徽又不太舒服,并不敢松手。她的视线顺着药瓶望去,发现了一双鞋子,在往上看,便是熟悉的紫袍。 君九倾因意外晃动而出来查看,捡起脚边的药瓶,走到沐清徽跟前看她满脸失落的样子,半边身体都靠着木板,显然还在难受,他克制了心底的某种情绪,定了定神,淡淡道:“连怜让我出来看看,你没事就回去休息吧。” 他将药瓶递给沐清徽,见她迟迟没有接过去,并不像过去那样直接塞去她手中,而是收回药瓶,兀自离开。 想起白日里这人还在照顾自己,如今却这样冷淡,沐清徽只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他举手之劳,何况他们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更不应该有绮念幻想。 风浪声越来越大,沐清徽被海风吹得缩了缩身,这才发现身上还披着君九倾的斗篷。 第52章 诡林 三人终于到达天星岛时已是第三日日落之时。 沐清徽跟在连怜身后, 望着岛上依旧郁郁葱葱的一片光景,想起当初刚到百草潭时的景象, 问道:“这里的草木也有毒吗?” “有, 更毒。”连怜故作恐吓地看了沐清徽一眼,又叮嘱君九倾道, “跟好阿清, 现在只有她能保护你。” 君九倾却拉着连怜径直往那片蓊蓊郁郁的树林里走去。 沐清徽虽不甚欢喜,却是谨记连怜先前的叮嘱,立即跟了上去。 沐清徽不通五行八卦之术, 却也看得出这林子里有古怪。她时刻跟着连怜,也一直注意着君九倾的情况, 然而越是见多了他如今视自己为无物的冷漠模样, 她便越觉得心中不痛快, 脚下开始不及最初跟得紧了。 此时他们已经进入树林中心,连怜正推算生门的方位, 忽的一阵异香飘来, 三人都有些脱力, 君九倾的情况最为严重, 眼看便是不能继续前行了。 “你们怎么样?”连怜内力根基浅,受到的影响相对小一些。 君九倾勉力支撑着,见沐清徽有些难以支持的样子,问道:“你一个人找生门脱困的速度快一些,先出去。” 连怜明白他的用意,但丢他们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妥, 便道:“这阵法比我之前来时又复杂了许多,我想横绝子自己都未必能每一次都顺利解开,更别说是我了。” 君九倾抱扶住已经站不住沐清徽,催促连怜道,“我们就在这儿不会动,你尽量就是。” 有一个人先去寻找出路总比三个人都坐以待毙来得好,连怜只能独自离开推算生门所在。 君九倾将沐清徽扶去一旁的大树下休息,道:“香中应该没有毒,等一会儿药力就该散了。” 二人在此处等待连怜归来,却过去了一个时辰仍未见她回来。 此时沐清徽体内的药力已经散尽,她在附近找了个木枝,生了火,和君九倾一起坐在火堆边,多时都未说话。 她偷偷去看那沉默的男子,见他正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的样子,火光照着他仍有些憔悴的面容,看得沐清徽又生出无限繁杂情绪,不禁叹了一声。 君九倾闻声睁眼,看她落在火光中的眼神里尽是烦闷惆怅,提醒道:“无聊就多调整内息,内功修为是日积月累的。” 这冷言冷语的样子仿佛回到了两人最开始相处的时候,那时她尚不知他为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的事,只道这人天生一副冷心肠,说话也不中听。 带着满腔无奈,沐清徽盘膝而坐。 “运功时不可心有杂念。” 君九倾这简短的叮嘱听来也是冷冰冰,沐清徽只点头回应。 见紫衣少女合眼运功,君九倾才终于将视线落去沐清徽身上,像过去很多时候,在她未曾察觉的境地里那样,悄然看着她,注意着她的情况和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连怜说不知沐清徽何处吸引他,不过是因为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的想法,即便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经历,但终究千人千面,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过去相似的人生轨迹中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静静地凝视着火光中专注的少女,君九倾确实难以将此时此刻的沐清徽跟他最初印象中的映像重合,她们仿佛是两个人,一个天真烂漫,似春风,如春光,一个坚韧执着,是经过打磨后逐渐展露出的锋锐,却也依旧温柔。 一旦沉浸在往昔回忆中,君九倾便不觉时间流逝,也未曾察觉到沐清徽已经运转完一轮内息。 少女无意间发现君九倾失神的样子,眉眼间的冰冷被某种情绪化开,似是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甚至露出了她第一次瞧见的笑意。 那笑容淡极了,却格外映衬君九倾本就俊美的样貌,少了拒人千里的冷漠,让人很有想要亲近的感受。 君九倾回神时,发现沐清徽正看着自己微笑,他一时怔忡,不知发生了什么,随即变回了一贯面无表情的模样,问道:“发什么呆?” 沐清徽从不由自主的憧憬中收回思绪,垂下眼道:“没什么。” 二人再度陷入无声的沉默,除了木枝燃烧的声响,偶尔还有林子里草木被吹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海岛上的秋夜总要冷一些,沐清徽搓了搓手臂,缩起脖子,又伸出手去火堆边取暖。 君九倾将斗篷脱下来丢给沐清徽:“披上。” “你呢?” 君九倾没有回答。 沐清徽犹豫片刻,还是坐去君九倾身边,将斗篷抖开。 “做什么?”君九倾问道。 沐清徽帮他把斗篷重新披好,道:“你是伤患。” “你不是冷么?” 正帮君九倾系带的手顿了顿,沐清徽努努嘴,继续道:“不要你管。” 君九倾能理解连怜对自己“恶劣”的态度,却摸不清沐清徽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本就心烦,他此时便懒得与沐清徽计较,只按住她的手,直接将斗篷罩在她身上,道:“不是我要管你,是连怜的意思。” 沐清徽不再推辞,藏在斗篷下的双手紧紧握着,低低应了一声:“哦。” 她靠去大树的另一边,完全背着火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望着天边的月亮,想起那会儿在悬光洞里的情景,这才发现那一晚的月色竟是她有生之年见过最美的。 这林子古怪,君九倾担心随时会有状况发生便一直提高警惕,也总是注意着沐清徽的举动,见她多时未动,便猜想是她睡着了。 他刚准备转身过去探看,却听沐清徽突然叫了一声。 君九倾借着微弱的火光发现沐清徽脚边似有什么东西,他顾不北北上许多,直接伸手一抓,发现是条百步蛇。 因为太过着急,君九倾未抓蛇七寸,直接被咬了一口。他忍痛,将蛇用力丢出去,道:“别动” 君九倾将沐清徽直接抱到火堆边,卷起她左半边小腿的裤脚,直接将毒血吸出再吐掉。 沐清徽吃惊道:“你疯了,有毒!” 君九倾将毒血吸尽后又仔细查看过她的伤口,确定没事后才道:“没事了。” 纵然过去二人有过亲密接触却还从未像今夜这般,沐清徽又惊又羞,一时忘了将视线从君九倾身上收回,便又落入了那双眼波深沉的眸中,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腔子跳出来。 君九倾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随即转过视线,替沐清徽将裤腿放下,正要离开,不想被那少女抓住了衣角。 “怎么了?”他转头问道。 “有血迹没擦干净。”见君九倾要用衣袖去拭,沐清徽忙按住下才抬起的手臂,取出自己的手绢,一点点地靠近上去。 沐清徽没想到君九倾居然由自己“摆布”,却因为紧张地手在发颤。她拿着手绢在他嘴角轻轻擦了几下,觉得这动作突然变得无比艰难,也不敢去看君九倾的眼睛,只盯着他抿紧的薄唇。 君九倾耐心地等着沐清徽,她的动作僵硬却小心,生怕弄疼了他似的。火光阴照着她的眉眼,映在她眼底,眼波盈盈,美过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样子——他难以忘怀曾经的啸云山庄大小姐,却更不能割舍如今孑然坚强的沐清徽,不论从前或是现在,他已然将这个名字,这个人,刻在心底,藏在心间。 第53章 得救 替君九倾拭去嘴角的残血, 沐清徽收回目光时发现他手背上的毒蛇牙印,惊道:“你的手?” “这点蛇毒毒不死我。”君九倾坐在沐清徽身边。 想起遍布君九倾身体的伤口, 再想起连怜曾经那句“毒人”, 沐清徽再度对他的过往生出好奇来,问道:“君九倾, 你以前究竟是怎么过的?” “魔教的人应该怎么过, 我就怎么过。”君九倾说完便闭上双眼。 见他不乐意再跟自己说话,沐清徽也不想自讨没趣,这就合眼睡觉。 第二日醒来时, 沐清徽觉得脑袋下面枕着什么软软的东西,她定睛去看, 才发现自己居然枕着君九倾的腿睡了一晚上, 而那人这会儿还睡着。 君九倾的一条手臂搭在沐清徽身上, 宽大的衣袖姑且当做薄毯盖着她的上半身,看得出来是尽量避免她夜里受凉。 沐清徽生怕吵醒君九倾遂躺着没动, 视线无意间又落在他手背上的伤口上, 呈黑色的血已经凝固, 不仔细看像是一粒脏东西。 她稍稍抬起头, 视线刚好能够到君九倾放在身侧的右手,只是袖子遮了他右手的大部分,只露出一些骨节,血毒导致皮肤都呈现出诡异的黑色,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沐清徽正担心他们要如何走出这片树林,忽然听见一旁的草丛里传来声响。 君九倾随即从浅眠中醒来, 道:“像是脚步声,应该是连怜回来了。” 沐清徽闻言惊喜,坐起身道:“她找到出路来救我们了?” “嗯。”君九倾立即站起身将沐清徽护在身后,观察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果真,连怜从草丛中现身,见君九倾和沐清徽都安然无恙,原先的担忧之色缓解了不少,道:“幸好没事,快跟我走。” 沐清徽抢步到连怜身前,道:“他昨夜被百步蛇咬了。” “你呢?” “我?”沐清徽这才感觉到小腿上轻微的疼痛,却只是摇头。 连怜走去君九倾面前,看他手背上的伤,道:“你这剧毒体质倒是救了你的命。” “找到出路就赶紧离开这儿。”君九倾催促道。 于是连怜带着二人往生门方向去,一路上不忘将昨夜的经历告诉他们:“我真是服了横绝子,究竟用了多少术术在这林子里,我一个晚上都在边走边推演算法,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才找到出口。回来找你们时,还得靠他给我的纵横线才能顺利返回。” 沐清徽此时才发现连怜小指上系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不仔细观察根本注意不到,而她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扯动那根纵横线,再根据线身此时的因为周围树木移动而呈现的形态推算位置,真可谓步步为营了。 “纵横线的材质极其神奇,可以根据障碍之物的位置拉伸出各种形态,收回后又能立刻恢复初始形态,横绝子有这等宝物难怪会设下这种复杂的机关了。”君九倾道,“他怎么会把这种东西给你?” 连怜只当没听见,继续在前头引路。 沐清徽听君九倾似是有些生气地在质问连怜,便以为是他不满连怜隐瞒和横绝子的关系而吃醋,顿时愁云笼上眉梢,十根手指头不禁绞在了一起。 如此闷闷不乐地走了一段路,沐清徽终于见到了林外的景致,竟是和百草潭有些相似,除了没有 一方清潭,平地而起的草庐仿佛就是连怜那间搬来的。 “见了横绝子你少说话。”连怜嘱咐君九倾,又对沐清徽道,“你看着他。” “嗯。”沐清徽点头应道。 三人到了草庐前,见有一位白发老者在等候。 沐清徽注意到,一直洒脱敢说的连怜居然表现出了坐立不安的情绪,不停搓着手里已经收好的纵横线,这紧张忐忑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熟悉——仿佛是自己有时面对君九倾的模样。 听见脚步声,老者转身,沐清徽此时才发现,那人虽然鹤发,却并非年迈之人,大约四五旬的样子。 连怜将人带到横绝子跟前,首先归还了纵横线,道:“人我找到了,多谢。” 横绝子没接,盯着君九倾看了多时,问连怜道:“他就是你的……” “就是他。”连怜抢答,“我就是为他求取血珊瑚的。” 横绝子又去看沐清徽,问道:“她是谁?你昨夜没和我说还有第三个人。” “借一步说话。”连怜看来有些着急,但比起以往对君九倾的态度,此时已然收敛了不少。 于是二人去了一旁交谈。 沐清徽以为这两人实在古怪,便向君九倾投去了困惑的目光:“他们……” “我不知道。” “连姑娘的事,你还有不知道的。”沐清徽自己都觉得这话说起来怪怪的。 她再去看正和横绝子说话的连怜,那不经意间表现出的欲说还休,堪堪明显流露在眉间眼底的倾慕之意,无不透露着她对横绝子有着对旁人绝不相同的情愫。 相比之下,连怜对君九倾虽然亲近,却从来不是这般略显羞涩的模样。 如此一想,沐清徽只为自己突然萌生的念头而暗暗吃惊,不禁再去看身边的君九倾,似乎想从他看来从容的神情中找出一些端倪。 感受到沐清徽异样的目光,君九倾皱了皱眉头,问道:“看什么?” 沐清徽忙转过视线,摇头道:“没什么。” 她这般别扭的样子总让君九倾恨得牙痒,他却不能表露,更不能追根究底,只得沉默。 不多时,横绝子同连怜回来。他只为搭君九倾搭了脉,便摇头道:“他的血毒,血珊瑚未必能解。” “我不是要解他的毒。”连怜看来有些促狭,再次将纵横线递给横绝子,“你先把这宝贝收起来吧。” 纵使连怜有意克制,但有些情绪终究难以掩藏,殷殷期盼之情都从那双妙目中流露出来。 横绝子接了纵横线,疑惑道:“不解毒,你何必大老远来我这儿?” “我是想借血珊瑚清除他体内部分的血毒,余下的,让他自生自灭就行。”连怜道。 “当年我已经将剩下的半方血珊瑚与我妻女同葬。”横绝子道。 连怜的神情不知怎的黯淡下来,沉默稍许后才收拾情绪道:“我不知你将血珊瑚葬给了先夫人,但人命关天,我请前辈行个方便。” “我妻女早已入土为安,我不想她们受到打搅。我感激你当年挺身相救之情,但这件事恕我不能答应。”横绝子断然拒绝道,“你们请回吧。” 第54章 安慰 横绝子下了逐客令, 连怜却即刻跪在了他面前,莫说是沐清徽, 君九倾亦万分震惊。 连怜恳求道:“前辈, 若非无奈,我绝对不会来天星岛, 我不能看着他就此丧命。请前辈施以援手, 任何代价都可以。” 沐清徽知道连怜在意君九倾,却没料到她能做得如此果断,心中自比一阵, 更是黯然神伤。 君九倾将连怜拽起来,道:“此法既行不通就算了, 我怀毒已久, 慢慢缓解就是。” “这种时候你还要逞强, 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是吗?”连怜厉声斥责道,“平日里你要做什么, 我说过一个不字么?给你保命的蓝蝎子都听你的救别人了, 如今不赶紧稀释你体内的血毒, 过不了几天你就没命了, 还摆什么教主的架子!” “这命十年前就该没了。” “当初我多管你的闲事,现在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送命。”连怜转向横绝子继续请求道,“前辈,只要你愿意拿出血珊瑚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横绝子却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看着连怜道:“我余生只有一个心愿, 便是见到我妻女死而复生。” “可是先夫人与令爱已经过世多年……” “你既知不可为,那放弃吧。”言毕,横绝子拂袖而去,入了草庐。 不得横绝子招待,连怜又不肯就此离开天星岛,便带着君九倾和沐清徽到草庐附近的一处山洞中休息。 虽是常年无人至此,洞中都是丛生的杂草和厚厚的尘土,但依稀可见曾有人居住的影子。 君九倾有伤,连怜又情绪低落,沐清徽便主动将石洞收拾了一番,总算能有休憩的地方。 沐清徽看得出君九倾因为连怜方才卑微的举动而心有不忿,而连怜也一直没从当时的情绪中走出来,独自留在洞外,她便先去安慰连怜,也想获得多一些信息,好帮忙想办法向横绝子求取血珊瑚。 连怜见沐清徽出来,道:“我没事,你进去照顾他吧。” “还说他逞强,你也是一样。”沐清徽努力藏起内心的失落,跟连怜一起在洞外的空地上信步走着,“你跟横绝子前辈认识很久了?” “六年前他妻女得了怪病,路过百草潭附近,我正好找到适合培养蓝蝎子的个体回来,就将他们带回百草潭医治,这一救就是半年。” 沐清徽此时终于明白为何连怜那么在意蓝蝎子,竟是花了她六年心血才养出那么一只。 “可他妻女的病实在是怪,我如何都找不出医治之法。原本刚一个月的时候,他就提出用血珊瑚入药试一试,但这血珊瑚能清毒救人,亦能生毒伤人,我拿捏不准便不敢轻易使用血珊瑚。”陷入回忆中的连怜情绪很是低落,完全没有平日痛骂君九倾时的潇飒,“我每天都在翻阅医书,探索救他妻女的方法,可一直没有实质进展,不过是尽量延续她们的生命,自然也加长了她们的痛苦。” “后来,横绝子实在忍不下去了,便一定要用血珊瑚试一试,我估摸着分量,用了半棵,结果……”连怜的脸上浮现出深重的无奈和歉意,低下头像是做了错事一般,“血珊瑚入药,进入他妻女的体内却成了剧毒,顷刻间就要了命。我看着他在床边对着妻女的尸体恸哭,心里有太多过意不去。如果我当时坚持不用血珊瑚,再等一等,也许就能找到救人的法子了。” 沐清徽轻搂住还未从往事阴影中走出来的女子,柔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横绝子前辈执意那么做的。再说,你也是为了救人,不能怪你。” 连怜发出一声沉重而压抑的长叹,靠在沐清徽肩头,问道:“你以前也这么安慰他么?” 沐清徽自然知道连怜说的是谁,双颊顿时红连了一片,道:“他有什么需要安慰的,没有的事。” “也对,他只有气得别人需要被安慰的本事。”连怜心情稍有好转,拉着沐清徽道,“阿清,我们得想办法让横绝子拿出血珊瑚,他的血毒真的不能再拖了。” 沐清徽明白这件事不容易,眼下并没有其他突破口,她只能赌一把,道:“我不了解横绝子前辈,你们相处了半年,你应该比我清楚。能跟我多说一些他的事吗?也许可以从中想到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吧。”连怜便将当年在百草潭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沐清徽。 稍后沐清徽回到石洞中,见君九倾仍不说话,她主动坐去他身边交代道:“连姑娘没事了,正想办法向横绝子前辈求血珊瑚。” “你问出什么了?” 沐清徽从连怜的口述中得到了一些信息,也有了自己的猜想,她却不能就这样告诉君九倾,是以装糊涂道:“什么问什么?” 君九倾看她这反应便知道其中有鬼,道:“你刚和她在外头谈了那么久,该是探了点口风,与我说无妨。” 沐清徽却断然拒绝道:“没什么口风,你别想多了。” 君九倾明知她扯谎,倒是未见生气,只故作威胁道:“你根本不会说假话,最好老实交代。” 她怎好即将自己的猜测贸然告诉君九倾,如果因此破坏了他和连怜的关系就是她十恶不赦了。 看沐清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君九倾更是断定道:“你不说就证明确实有问题。” “她既肯为你跪求横绝子前辈,就证明她心里真的有你,你就不要追根究底,弄得双方都难堪了。”沐清徽劝道。 “我自然知道她心里有我。”君九倾说得理所当然,只见沐清徽神情一滞,顿时变得沮丧。他道:“她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不会放弃,为了你的命,她可以不惜一切。”这一字一句都像是利针一样扎在沐清徽心头。 想着连怜给横绝子下跪时的卑微,想着她说要救君九倾时的坚决,沐清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将她一直试图压制的某种心情彻底堵住了。 那些无法发泄的情绪积压起来,正在试图冲破她的理智。 君九倾反复琢磨着这句话,顷刻间想通了什么,道:“我去找他。” 沐清徽只见君九倾匆忙跑出了山洞,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好像还从未见他为谁如此紧张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本文将在周六从30章倒V,看过的不要购买哦,周六会有万字更新掉落~ 预收仙侠《师父他有隐藏人设》,古言《全天下都在等我克夫》求收藏求包养,感谢支持~ 还是那句话,开了坑就会坚持日更~ 第55章 分歧 沐清徽跟着君九倾去找连怜, 将近草庐时才发现他二人的身影,是正在争论什么。 她不想就此被发现, 便只躲在暗处观察。 “这些年我从未对你有过好脸色, 你大可不必为我做这些。”听来当真无情无义的口气,君九倾整张脸都是冷漠, 却硬是拦在连怜跟前。 “那是你把自己想得太重了。”连怜反驳道, “我自有我的主意,你那小相好都没拦我,你也给我安生待着。” 想起君九倾和连怜之间的亲近, 再听连怜说出这样的话,沐清徽只觉得自己着实可笑, 也委实不应该, 心中不免自责起来。 “她傻得谁说话都信, 我不会跟她一样被你糊弄。”君九倾扣住连怜手腕就要将她拉走,“我不许你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我保证在你养出下一只蓝蝎子之前都好好活着。” 连怜试图掰开君九倾的手, 不愿意就此放弃:“君九倾你放开我, 我的事不用你管。” “就许你管我的事, 我管不了你?君连怜,骨肉至亲的关系不是只有你记得。”君九倾扣着黄衫女子的腕子不放,怒目瞪着她质问道。 沐清徽见他二人如此纠缠正又忧又神伤,忽然听见君九倾这样说,少女脸上的神情当即一滞,惊讶困惑犹如决堤之水奔涌, 便是一时不慎,暴露了行迹。 “谁?”君九倾提高戒备,向声响来源处问道。 沐清徽自知躲不过,只得缓缓从草丛后头走了出来。 见是沐清徽,君九倾情知漏了底,心里恼着连怜却不便对她发作,只拽着她往石洞走,脚步快得似是故意在躲避沐清徽。 困扰多时的问题突然有了这样的转折,沐清徽本该高兴,可眼下却不知该从何处喜。她看着君九倾带走了连怜,那从未如此明显表露过的怒意令她心中生畏,仿佛是她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一般。 连怜此时喊道:“沐清徽,你再愣着不动,就等着给这个狗东西收尸吧。” 沐清徽心头一惊,等不及思考便跑过去拦住了君九倾的去路。见他余怒未消的眉眼,她低下头去,却始终不肯让路。 君九倾看得出她的犹豫不决,本就阴沉的脸色此时更添无奈,他眉头一动,压抑着正涌动的眼波,道:“你要走侠义正道就时刻记住自己的分寸。连怜是魔教中人,行事作风不在尺度之内,你如果无法阻止,至少不应该跟她沆瀣一气。” “君九倾,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连怜亟亟道,“沐清徽,我不是要伤害横绝子,我现在是要救人,只是用了一些特殊方法。你不是也不想看着君九倾就这么去死么?” 沐清徽原本真的相信连怜的话,可君九倾的反应却令她不得不生疑。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横绝子不交出血珊瑚,君九倾的性命就岌岌可危。如此两厢权衡,她已不知究竟应该听谁的。 “跟我回去。”不似对连怜用强,他仍希望可以说通沐清徽。 见沐清徽迟迟没有反应,连怜真的担心她会同意君九倾的做法,一时便豁出去了,道:“沐清徽,你忍心看着一个始终在暗处照顾你,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人就这么没了性命吗?” “你说够了没有?”君九倾再次勃然大怒道。 “君九倾,你就是个孬种!我看不起你!” 见连怜仍要继续,君九倾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谁知连怜如今真的急了,一口咬了君九倾的手,一旦找到了脱身的时机便往草庐跑去。 君九倾大步追上,直接一掌砍在连怜后颈,将她弄晕了。 沐清徽还未从连怜的诘问中回神,便听见草庐的方向传来了横绝子的惨叫声。 “我去看看。”沐清徽道。 待少女赶到时,只见横绝子发狂一般在草庐内横冲直撞,表情痛苦狰狞,显然是正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前辈!”沐清徽刚想靠近,却被横绝子一掌震开,她及时后退这才没有受伤。 此时君九倾带着已经醒转的连怜赶到,见到横绝子失控之态,他立即将沐清徽拉到身后,问道:“没事吧?” 虽不是多热切的口吻,但心底蓦地一阵暖意涌动,沐清徽不禁抓紧了君九倾的衣袖,摇头。 此时连怜已不顾危险扑了上去,君九倾见状将沐清徽推在一旁便紧随而上,试图将那奋不顾身的女子拉回来。 横绝子如狂怒中的野兽一般完全失去了理智,见连怜扑向自己,他抬手便是一掌击出。好在他本身内功修为一般,君九倾又动作迅速,将连怜推开,这才没让她受伤。 沐清徽见状,抢步上前,绕到横绝子身后,试图偷袭将其制服。然而横绝子反应机敏,转身个挡住她的攻势,二人就此对上了招。 眼见君九倾要动手,连怜立刻阻止道:“你敢运功,我一定让她死在你前头。” 君九倾深知连怜言出必行,亦不敢拿沐清徽的性命开玩笑,便只能暂作隐忍。 二人便在一旁观战,连怜已摸出了准备好的药,伺机而动。 沐清徽不知那两人的打算,眼下应付着横绝子,却因为吃不准对方究竟有多少实力而不敢贸然使出全力,唯恐伤了人。 沐清徽有了顾忌出招便不再干脆果断,如此被横绝子找到了破绽,手腕一翻,压下她的右手,左手出掌打向她的肩头。 沐清徽架开这一击时,不料横绝子下盘扫腿,为了自保,她不得不转守为攻,不得已抽出腰间缠仙剑。 剑光闪动,瞬间逼退了横绝子。然而他已打急了眼,眼见无法伤到沐清徽,便趁势将矛头指向了一旁的君九倾和连怜。 沐清徽见那癫狂身影向君九倾越去,她下意识挥剑追击,却被不知何物弹看剑身,那方才灌上剑身的内劲瞬间偏离了方向,打在了别处。 连怜自是感觉到君九倾运了功,那击开沐清徽一剑的正是她。她虽因此暴怒,可眼见横绝子强势来攻,她刚想将君九倾推开,却反被君九倾一掌打开,脱离了横绝子的掌风范围。 沐清徽眼看已经来不及阻挡横绝子打向君九倾的那一掌,而君九倾居然毫无抵抗之意,她忽然想起连怜之前说的那些关于横绝子的讯息,当即灵光一现,大喊道:“爹!” 第56章 情急 正打向君九倾的那一掌在半道停住, 那原本已经失去控制的身体因为沐清徽那一声“爹”而停滞不前。 前一刻还面目狰狞的横绝子忽地惊惑起来,长久地顿住身形, 似是完全不相信方才听见的那一声。 因横绝子那一掌就在君九倾身前咫尺处, 纵使混乱在此刻暂时停顿,也没人敢立刻动作, 生怕一不小心又激怒了横绝子。 沐清徽亦不敢上前, 只在原处又试探着叫了一声:“爹,是我,你不认得我了?” 横绝子因此而沉浸在先前截然不同的情绪中, 迷茫无措,又惊又惑的目光逐渐落去那紫衣少女身上, 声音发颤道:“星儿?” 见有机可趁, 沐清徽当即点头道:“是我, 爹,我回来看您了。” 横绝子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诧异地看着沐清徽, 道:“你真是星儿?” “爹您忘了么?六年前, 我和娘一起在百草潭治毒伤, 但一直都没有治好,还因此用了半棵血珊瑚。”沐清徽慢慢靠近横绝子,“当时我和娘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差点就真的不治身亡了。爹,您真不记得了?” 那本是失控疯狂的老者此时流露出极其悲伤的神情,竟是老泪纵横起来:“天羽……星儿……” 见横绝子被伤情所困, 沐清徽立即给连怜递去眼色,让她将君九倾带远一些,自己则走去横绝子身边,安慰道:“爹,其实当时我们没有死,我和娘只是偷偷去另一个地方医治,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痊愈的。” 横绝子仍是不大相信沐清徽的话,可看着这少女跟自己那亲生女儿年纪相仿,她说得又情真意切,不像是作假:“你真是星儿?” 沐清徽知横绝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情绪必定还不够稳定,既在情急之下扯了谎,便不能在此时拆穿,索性将错就错,等彻底安抚好了再道歉也不迟,她点头道:“我都叫您这么多声爹了,难道还有假么?”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横绝子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他激动得将两只手不停地在衣上搓,脑子里虽是混沌一片,却还想着要如何迎接久等而归的女儿,然而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娘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么?” 沐清徽方才只想了第一招,并未考虑好后手,此时被横绝子一问,她便不知应该如何应对了。 连怜急中生智,拿出面纱遮面,模仿着昔日林天羽的声音,唤道:“玉山,我在这儿。” 这声音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横绝子因此大喜,快步到连怜跟前,道:“天羽,真的是你?” 横绝子这殷切的模样让连怜一时失了神,视线中尽是来自他的温柔热切,却只令她更为神伤,道:“是我。” “你怎么戴着面纱?是不想见我么?”横绝子失落道。 “近来染了风寒。”连怜努力学着林天羽的举止神态,完全不见了昔日英气随性的模样。 横绝子正欣喜,却见一旁的君九倾,随即又生戒心,将连怜和沐清徽护在身后,问道:“你是谁?” 沐清徽忙到君九倾身边,道:“他是我朋友,是……送我和娘回来的。” 横绝子仍有疑心,可一想到他们一家三口今日得以团聚,而自己的“女儿”又十分紧张的模样,便不多追究君九倾的身份,拉着沐清徽和连怜一叙天伦。 沐清徽虽是这场谎言的始作俑者,但之后宽慰横绝子的事都由连怜主导。她看着那往日在君九倾面前嚣张轻狂的女子变得温和柔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柔情,便肯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稍作陪伴后,遂将时间留给了她二人。 此时君九倾已经不在草庐中,沐清徽不见他的踪影心中着急便立刻出去寻找,不久后才在近海边发现了他的踪迹。 此时日暮,海边的秋风吹得劲,吹得君九倾衣袍猎猎,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沐清徽走去他身边,道:“连……君姑娘应该可以照顾好横绝子前辈,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他仍是那副倨傲淡漠的做派,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是海风吹得她头脑清明了一些,沐清徽此时才有时间去回想从他们要来天星岛时至今发生的那些细节,她缓缓将视线落去君九倾身上,试探着问道:“你没有要跟我说么?” 君九倾却始终只是望着翻涌着浪潮的海面,似在想什么,稍后才道:“没什么要说的。” “那连怜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沐清徽追问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好像是很关心我,又好像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讨厌现在这种感觉。” 君九倾目光一黯,他终将目光落在身旁的少女身上,凝睇着她多时,显然是在回忆什么,却终究只字未提。 落日隐去最后一抹光线,那冷冽之人才终于开口道:“连怜说的都是气话,不过是想让你帮着她阻止我,你不用往心里去,没有那些事。” 他情急时的情绪流露和冷静后的自我控制是真正让沐清徽捉摸不透的存在,她抬头盯着他,想要从他此刻平静的眼眸里找出哪怕一点破绽,可他如今就给她的“坦诚”让她的不甘心全都沦为了自作多情。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比起秦舒峥,你至少看你顺眼一点。”君九倾道,“连怜过去和黛黛厮混的时间长,难免臭味相投。她们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当做好玩,料定我不会拿她们怎么样,你无须多虑,还是想想怎么回啸云山庄,如何走回你的正道吧。” 一阵狂风恰在此时吹过海面,卷起一阵巨浪扑上海岸。 君九倾随即将沐清徽往里头拉了一些,再替她挡住风的来向。 海潮扑岸,也扑进了沐清徽心里,那声音仿佛活了一般,迅速蔓延开来,包裹住她所有的心绪,在君九倾那冷冰冰的话语之后,全都烂了。 幽光中那近在咫尺的眸光对她本是吸引,可沐清徽如今硬是逼着自己转过了视线,道:“我知道了。” “回去吧。”君九倾就此向草庐走去,却不见沐清徽跟来。 他转头,望着那在夜色下失落的轮廓身影,忍住了险些涌上喉头的那句关心之语,兀自走了——当日在秦舒峥婚宴上,他从她的反应里可以明显感受到,她多想回到自己曾经的轨迹中,他便不能阻拦她,而他又恰是最看不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自然不可能与之合流。 这便是他曾说起的“道”不同。 第57章 拜堂(三合一) 君九倾走后, 沐清徽独自在海边待了大半个时辰,海浪声卷动着她的思绪, 将关于君九倾在她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都刻绘了出来。 那些她以为的好, 也许真如他说的那样,是她想多了, 毕竟在经历过家破人亡之后, 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帮助自己,涉世未深如她,面对在无助时可以依附的倚靠, 难免会生出绮念来。 可也就是这些在不知不觉中滋长出来的念头,让沐清徽迷茫和犹豫了——她一直秉持的正义正道, 不可能从君九倾身上得到延续, 尤其是在她认识到, 那个人从来都不屑改正自己的态度之后,可是他真的在她心里了。 夜里的海风又冷又劲, 沐清徽终是熬不住, 回了草庐, 却发现君九倾陷入了昏迷。 “他怎么……”沐清徽亟亟问道, “怎么回事?” 连怜说着气话,却满脸自责担忧道:“他不听我的话,非要运内功,这下好了,催着体内的血毒发作,再没有血珊瑚的话……” 沐清徽随即跪在横绝子跟前道:“爹, 求求您给我血珊瑚救他。” 横绝子仍是疑虑重重,又不忍心看沐清徽为个外人自降身段,将她扶起问道:“他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他……”沐清徽情知若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横绝子未必肯拿出血珊瑚,可连怜的话说得她心惊胆战,眼下她顾不上其他,一狠心便道,“他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看着他死。爹,你救救他吧。” 连怜没料到沐清徽会就这样承认,吃惊之余又惋惜君九倾此时昏迷未醒,没听见沐清徽这话。 “那他对你呢?”横绝子追问道。 “他……他不喜欢我。” “那便随他去了。” “不行!”连怜插口道,见横绝子向自己投来惊疑之色,她随即解释道,“其实星儿不知道,这家伙早对她动了情,就是年轻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星儿不也没跟他表过白么?” “你又如何知道?”横绝子问道。 “我和星儿多由他照顾,他那点心思,逃得过我的眼睛?”连怜不知是急着想下文,还是说到羞涩处,此时转过头,避开横绝子的目光,低声道,“你和我不也有过这种时候么?” 横绝子一听,想起年轻时种种,这才点头道:“说得在理,那就等这小子醒了问清楚。他若愿意娶星儿,和星儿在一起,等他们成了亲,我就把血珊瑚取来救他。若他不愿意,那一个外人死了就死了。” 想通了这件事,横绝子只觉心情舒畅了不少,这便暂且离开。 连怜听救君九倾之事有转机,便拉着沐清徽道:“你我做的这个骗局都因前辈神智尚未清醒,不管怎么样,他既开了这个口,就算是押,我也要押着这家伙跟你拜堂。” “成亲拜堂之事不是儿戏,他不会愿意的。” “你愿意就行了。”连怜道,“你都说了他是你的心上人,能和喜欢的人成亲,不是件好事么?” “我……”沐清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入此种境地,她方才说的虽是真心话,可念着君九倾的言行,她也是咬死了不会承认的,“我那是胡诌来骗横绝子前辈的,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那你想不想救他?” “当然想。” “那就听我的。”连怜郑重道,“等会儿我就把他弄醒,再用药限制他的行动,无论如何,你们越快把亲结了,我们就能越快得到血珊瑚。将来前辈醒了,他若要怪罪,我来负这个责。” “可是……” 连怜示意沐清徽别再犹豫,转而去看还未醒转的君九倾,感慨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了,他为了我不惜运功挡开你的剑去救横绝子,我为了他去骗人,已经是我占了便宜呢。” 说着,连怜便将君九倾从昏迷中刺激醒来,又用药使他暂且四肢酸软,正色道:“现在有件大事要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而是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你又搞什么名堂?” “你要马上和阿清拜堂成亲。” 纵使君九倾此时没多少力气,他仍是努力坐起身,逼问连怜道:“你说什么?” “这是眼下帮你换取血珊瑚的权宜之计,阿清已经答应 。”连怜道。 君九倾有些意外地去看沐清徽,薄怒道:“这种馊主意你也答应?” 沐清徽听他这样说,心火顿时蹿了上来,一改往日闷不做声的习惯,问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着实把君九倾问得无词可答,他看着沐清徽脸上那混杂着委屈和恼意的表情,深知自己方才口气重了,一想又确实无计可施,只得妥协道:“你们说怎么办就怎办吧。” 君九倾这配合的态度让连怜大喜过望,道:“那我马上去准备。” “等等。”君九倾唤她道,“解药。” 连怜却只将解药丢给了沐清徽,道:“你这新郎看不看得住,自己掂量。” 看着连怜兴冲冲地离开,沐清徽攥紧了手中的药瓶,始终低着头,不敢去回应此时君九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君九倾看着忧心忡忡的沐清徽,看她都快把药瓶搓烂了,道:“给我。” 沐清徽却下意识地将药瓶藏去身后,这才面对了君九倾,神色看来有些慌张,却仍故作镇定。 “我跑不了。”君九倾向沐清徽伸出手。 沐清徽想着君九倾那些恼人的话,仍是不肯给解药,道:“你是魔教中人,行为作风不在尺度之内,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 听沐清徽拿这话来堵自己,君九倾又气又觉得好笑,可他当真讨厌这手足无力的感觉,又不愿多跟沐清徽解释,便索性直接扑上去要抢解药。 沐清徽不肯就范,两人在床上扭打到一处,最后倒是她压着君九倾,不知为何就浑身发软,脸也烫得像是发了热。 她的呼吸声急促,一声声传融入君九倾的耳中,蛊惑着本就不平稳的心跳,在此时盈满她身上胭脂香的空气中更是跳得不受控制。 君九倾不觉自己那双耳朵早跟沐清徽的脸一般又红又烫,注视着少女倔强又明显带着怒意的眉眼,面色如旧冷静,道:“给我。” 沐清徽却未动,依旧盯着那双深沉无波的眼睛,似是在闹脾气。 “给我。”君九倾又耐心地重复道。 “你不能跑。” “不跑。” “你得……”沐清徽言语一顿,本就染尽红霞的脸颊此时颜色更艳,已是漫到了耳根,她还故意偏过视线,不知这是将羞色暴露得更为明显。 君九倾等了片刻不见她说下文,便问道:“得什么?” 感觉到撑在自己耳边的手收紧起来抓着身下的被褥,君九倾见沐清徽都快把唇咬出血了,眼底终是氤氲开一片无奈之色,道:“我会跟你拜堂成亲。” 她顷刻间便拉回到他身上的视线里分明满是喜悦,好似那是真正关于彼此婚姻之约的承诺,是他将用未来一生护她爱她的誓言。 婚事突来,并有没有什么准备,因此所谓的婚礼不过从简行事,走个过场。 回想起曾经对婚事的憧憬,沐清徽不免对现状深有感慨,坐在房中出神多时,竟不觉君九倾何时从外头回来。 她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便低下头去,双手握紧了放在膝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模样落在君九倾眼中确实不似沐清徽过往的情态,他亦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所想,只站在房门口,紧攥着掩藏在衣袖中刚摘来的花。 横绝子对这桩婚事格外热情,虽是夜深了,仍兴致勃勃,本是要来探看沐清徽,却见君九倾堵住了门口,他不满道:“你小子在这儿愣着干嘛?” 君九倾正要转身离去,却被横绝子发现了他手中的花,便拽住他道:“特意去摘来送给星儿的?” 君九倾回头看着向自己投来目光的沐清徽,道:“连……夫人让我送来的。” 他看见沐清徽瞬间失望的神情,走去床边,本要将花束递给沐清徽,却最终只是放在她身边。 “都怪我没有好好准备,如今星儿成亲都没有像样的嫁妆首饰。臭小子,给我宝贝女儿戴朵花,然后赶紧出来,准备行礼了。”说完,横绝子转身出去了。 室内沉寂,沐清徽只将脑袋埋得更低,攥紧了裙子,已是搓出了好一片皱褶。见君九倾重新拿起那束花,她忽然慌乱地抬起头道:“不用了。” 君九倾却充耳未闻一般,折下一朵浅紫色的花簪去沐清徽鬓边,道:“就算关系是假的,让横绝子高兴却是真的。” 君九倾的冷静加剧了沐清徽内心无法言说的失落,他为她簪花,她浑身绷紧得一丝一毫都并不敢动弹,袖袍上沾染的秋夜凉意顺着他轻柔小心的动作贴上她颊边的肌肤,令她不由身体轻颤,抬眼去看那神色冷漠的男子。 这朵其貌不扬的花跟沐清徽的容貌并不相称,却让君九倾不禁多看了几眼,想是连他都未曾预料到,自己会跟沐清徽有这番际遇,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为哪个女子簪花点鬓。 目光交汇多时却无人出声,终是君九倾先收回视线,道:“出去吧。” 沐清徽这才起身,道:“只是逢场作戏,我知道的。” 这是沐清徽给君九倾方才言语的回应,也是给自己的提醒。 稍后二人离开内堂,横绝子已和连怜在外厅等候。 沐清徽跟在君九倾身边,借着烛光看清了那人始终未有一丝松动的神情,仿佛这拜堂行礼的不是他。 没有喜乐丝竹,也没有满座宾朋,只有两根简陋的红烛和心情各异的四个人,并无新人成亲该有的热闹和喜庆,不过是三拜行礼,再简单不过。 夫妻对拜时,沐清徽却顿住了动作。 “星儿你怎么了?”横绝子问道。 “爹,今夜虽是我成亲的好日子,但救人要紧,拜过堂后,能不能请您把血珊瑚拿出来。”沐清徽去看君九倾的目光有些难耐,随即红了脸,羞怯道,“我怕耽误了时间,才成亲就……” 横绝子忙道:“你们既成了亲,这小子就是我女婿。虽然我不太喜欢他,可我总不会对你的夫婿见死不救。” 得到横绝子肯定的答复,沐清徽这才继续与君九倾行了最后一拜。 横绝子见两人礼成,自是大喜,道:“臭小子,我将女儿嫁给你,你日后若是对她不好,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君九倾回道:“日后是她想做的事,我自是全力以赴,见不得她半分遗憾。” 这话听来情真意切,本该令人欣喜,奈何沐清徽记着他方才的话,只觉得心头苦涩,却依旧要强颜欢笑道:“爹,你这会吓到他的。” 横绝子见沐清徽如此袒护君九倾,便以为他二人恩爱非常,更是高兴至极,道:“好好好,你们拜了堂,这小子就是自家人,我这就去拿血珊瑚。” 在一旁观察多时的连怜发现沐清徽在此时才算真正舒心笑了一次,她再去看君九倾,见他虽是神容淡漠,可视线总停留在那紫衣少女身上,一刻都未曾挪开过。她只好暗叹这两人实在别扭,却也无可奈何。 “血珊瑚藏在我岛上的一处机密之地,我去取,你们等着。”横绝子道。 连怜不放心,道:“我跟你去。” 横绝子以为妥当,遂叮嘱君九倾道:“你跟星儿在这儿等着,切不可欺负她。” 待他两人走了,沐清徽主动跟君九倾拉开了距离,道:“我先进去了。” 君九倾看她仓皇地进了内堂,连手里那束花都落在了地上。他正俯身去捡,却发现沐清徽也折回来拾,一时间有些尴尬。 终是君九倾将花束捡起来,递给少女,问道:“不过一束野花,你也喜欢?” 她捧着花束点头道:“这个季节还开着的花本就不多见,我想找个花瓶放几天。” “随你。”君九倾说完便去了草庐外头。 沐清徽回到内堂,将花束放在腿上,取下鬓边那朵淡紫色的小花,拈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自觉想君九倾为自己簪花时的情景,想来今生今世,便只有这一回了。 房中少女几度神伤,草庐外君九倾亦是心事重重,他并不放心让连怜单独跟横绝子去所谓的机密之地,却迫于无奈留了下来,此时心中挂念着亲人的处境,不觉眉头已是皱到了一处。 深夜的海风比白日里更是肆虐,卷动着海面上的浪潮一层一层汹涌得扑上海岸,那声音像极了有千百人围攻而来,不禁将他的思绪带回到曾经某一个时刻,他站在人群之中,怀抱着重伤的少女,亲眼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却无能为力。 他清楚地记得当亲眼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合上眼的那一刻,痛苦更胜过年幼身陷万毒窟,被各种毒物噬咬折磨,他只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从悬光洞里出来,没能早一点制止她自寻死路的行为。 然而纵使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所有的事实却都在告诉他,她的执着并非只是因为报仇,植根于她内心的正道才是让她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引导,而那些正是他所不屑的。 他还能做的,便是如他向横绝子承诺的那样,尽力完成她的心愿,手刃秦舒峥也好,重回啸云山庄也罢,她若想做,他便为她铺路,不牵绊她,不为难她。 很快,横绝子和连怜便带着血珊瑚回到了草庐。 沐清徽听见动静立即出来,见连怜手里捧着半棵如被鲜血染透的珊瑚,足有一人手掌那么长,实在罕见。 连怜将那半棵血珊瑚放下,对君九倾道:“这岛上的草药还算齐全,我写张方子给你,等天亮了,你自己去找。阿……星儿,你跟九倾一起去,防他脚底打滑跌落山崖。” 说着,连怜找来纸笔,开始写药方。 待写完了,君九倾接过方子道:“我自己去就行,让她留下帮你吧。” “磨制珊瑚粉的事只能我自己来,让她跟着你,我放心一些。”连怜道,转而将沐清徽拉去一边,低声叮嘱道,“我是担心他体内的血毒随时发作,若不是此刻天黑,我立刻就让他去了。” “我明白,我会看着他的。”沐清徽道。 如此,天亮后,沐清徽便随君九倾出去寻药,她不通药理,只作随行保护。 君九倾在前头采药,沐清徽在后头跟着,两人都很安静,谁都未曾打扰绕对方。 看着君九倾仔细分辨草药的身影,沐清徽忽然觉得,如果不是有九灵教教主的身份在,按照这人对药理的熟悉程度,做个隐居山野的郎中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君九倾此时不如沐清徽思绪飘得那么远,他如今可以说是命悬一线,纵然他不甚在乎,可一想到连怜为他欺骗了横绝子,沐清徽又为了血珊瑚而和自己拜了堂,这其中的情义已不是他一人能够决定这性命与否的。 他外表再是冷漠,也不想辜负了她们这一番心意,所以一路寻药都务求尽快精准。 在林中走了多时,沐清徽渐渐觉得情况不妙,她唤道:“这林子有古怪。” 君九倾将才摘下的一株草药放进篓中,道:“跟紧我。” 沐清徽随即快走了几步,牢牢跟在君九倾身后,冷不防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她忙驻足,险些没站稳摔着。 见她如此冒失,君九倾总是无奈,将藏在袖中的纵横线拿出来,道:“顺着纵横线走,总不会出错了吧?” “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爹给的。”君九倾继续在林中寻觅草药,“这岛上到处都是横绝子布下的机关,年深日久,有些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出门前给我了我这个防身。我从进林子前就做了标记,之后我们顺着线的方向回去就行。” 听君九倾解释后,沐清徽才惊觉自己居然根本没有发现他居然设置了一路纵横线的位置,不禁感叹这人心细如尘。 二人又寻了一阵药,正要回草庐,君九倾感觉到纵横线传来的异动,显然周围有什么东西靠近过来。他不及多说,一把将沐清徽拉到身边,道:“小心。” 他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和紧张,落在沐清徽眼中他便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令她跌入丛生的绮丽念想里,等回归现实后,心底那空落落的感受憋得她连哭都不知从何哭起。 沐清徽推开君九倾,道:“你说就行了,不用动手。” 君九倾虽然不喜沐清徽这扭捏的情态,但到底是他失了分寸在先,便没在这件事上计较,只点头答应。 纵横线又传来了震动,君九倾沉静心思去分辨这震动代表的大致距离,道:“后头。” 见君九倾要走,沐清徽拦他道:“我先去探路。” 君九倾没反对,由着那少女走在自己前头,而他只提高警觉,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 走了没多远,君九倾听沐清徽一声惊呼,他立即将她护到身后,然而山路本就坑坑洼洼,他动作又快又急,脚下踩了空,立时便要和沐清徽一块栽下去。 沐清徽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身体便被熟悉的气息包围,那曾是她十分贪恋的怀将她紧紧拥住,顷刻间便让她觉得,不论落入多危险的境地,只要有君九倾在就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君九倾一手搂着沐清徽后腰,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将她摁在自己怀中,顺着山道滚了一小段才终于停下,他问道:“没事吧?” 沐清徽逐渐从慌张的情绪中走出来,抬眼去看君九倾,因着两人离得太近,她的额头鼻梁顺势从他下把扫过,而她的目光随即落入他满是关切的眼眸中,一时无言。 “说话,有没有事?”他由她靠在自己怀里。 沐清徽这才摇了摇头,从地上坐起,又即将君九倾拉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见君九倾衣发都沾了落叶尘土,很是狼狈的样子,沐清徽忍俊不禁。 “笑什么?”君九倾问道。 沐清徽指了指君九倾的脑袋,见他只是拂去了几片落叶,便将他从地上拉起,下意识地让他将身上的灰尘掸去,道:“要是被别人看见你堂堂九灵教教主这副模样,传出去定是江湖笑话。” 她的动作很轻,将他的衣裳从前到后走拍了赶紧,只是脸上还有几处脏东西,她拿出手绢刚要去擦,瞬间觉得自己逾矩了,遂将手绢递给君九倾。 “无妨。”君九倾没去接手绢,正要继续往回走,体内随即感受到血毒的冲撞,只是他不想让沐清徽担心,便强忍着,手指搭着纵横线,再没了方才的震动,道,“方才许是我小题大做,是林中动物经过碰了纵横线,我们快回去吧。” 二人就此回了草庐,见到连怜时,她正在磨制珊瑚粉,横绝子在一旁帮忙。 “你们回来了?”连怜没停下手里的活,对君九倾道,“你自己去把草药处理了,星儿,你去准备热水,咱们这位君大教主又得舒舒服服泡个药浴了。” “好。”说着,沐清徽挽起袖子就要打水。 君九倾抢先一步出门道:“我来。” “你不是要去处理草药么?”沐清徽问道。 “多事。”君九倾把竹篓塞给沐清徽道,“去放好,等会儿我再来处理。” 横绝子看这小两口“甜蜜恩爱”的模样,不由笑道:“看来这小子还不错,知道不让星儿干重活。” “他……”连怜本想说什么,可一想起君九倾的选择,她只得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轻嗔横绝子道,“年轻人的事,由着他们吧。”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横绝子道。 沐清徽抱着竹篓,看着君九倾提着水桶来来回回的身影,昔日我行我素的魔教教主仿佛就此成了一个普通人,不再是刀头舔血,而是会为了生活琐事奔劳,平淡而美好。 “水烧上了。”君九倾见沐清徽出神,也才意识到这挑水生火的事由他来做委实怪异。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性命在努力,不光只有他一个人,还有沐清徽,还有连怜,甚至是横绝子,没人会眼睁睁看着他丧命,他好像不再是过去那个从出生就是为了继承九灵教,不论受多少痛苦和折磨都不可能得到半点关心的君九倾。 这些人为他的生命付出的心血,每一点每一滴,他都能看得见。 他的世界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只有他孑然孤独的身影,也不知从哪里有阳光照了进来,逐渐化开了那些凛冽和了冷漠,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待一切都忙活完,君九倾便跟着连怜进入内堂去泡药浴,沐清徽想跟进去,却又觉得不妥便留在了外头。 内堂里,君九倾已经除衣坐进了药浴桶中,连怜将捣碎了的血珊瑚粉递给他,道:“我觉得还是让阿清进来比较好。” “她又帮不上什么忙,进来也是干着急。”说完,君九倾将那些血珊瑚粉服下。 连怜立即封住君九倾的穴道,拿出金针帮他扎穴,边说边叹道:“你这个人,自以为是到无药可救。” “是我一招踏错。” “哟,你还学会自省了?”连怜感觉到君九倾因为血珊瑚抵御血毒而导致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她快速在君九倾背上扎了三针,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君九倾紧皱眉头,忍着体内越发明显的疼痛点头。 连怜见情况还在控制范围内,便继续问道:“你哪里踏错了?” 这一次,君九倾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就有了答案——他不该由着沐清徽去报仇,收留她在身边,从而一再在她的坚持中退让,一步步让她陷进来,而他也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做出那些在连怜看来优柔寡断、反复无常的行为。 不见君九倾回答,连怜以为他是难受,关心问道:“药力太猛了?” “不是。”那深沉的眼眸里涌动着某种无奈的情绪,君九倾在又一阵沉默后道,“以后别吓唬她,她那没有城府的性子,经不住你那一惊一乍的唬人。” “我就这样,你奈我何?”连怜往药浴中多加了几味草药,“不想我吓唬他,你自己和她说清楚就行,反正横竖她是关心你,你不更该高兴么?” “不是说了帮我么?” “现在阿清已经知道我是你姐姐,她只会比以前更相信我。信不信,我告诉她,你活不久了,她会马上哭给你看?” “这样耍她有什么意思?” “不是我要耍她,是你的若即若离让她陷入痛苦中。你知道她喜欢你……” “我跟你说过了,我和她道不同,不可能在一起。”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在她心里,所谓的侠义正道有多重要?那是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她一直都认为那些所谓名门正派迟早会灭了九灵教,她会继承沐成风的事业,接任啸云山庄。这样的沐清徽,你让她用什么立场跟我在一起?” “想得还挺多。”连怜看着脸色红润得异常的君九倾,心中满是担忧,却还是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九倾,你没必要为了旁人这样为难自己。” 有些事,君九倾到底不愿意与人说,即便是连怜都不行,所以他闭上眼,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怜苦笑,知道此时关键,便不像过去那样,被君九倾气得要跳脚就要给他找不痛快,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等待着血珊瑚继续发挥作用。 此时的沐清徽在外厅坐立不安地等着。她不时往内堂看去,却又不敢靠近,生怕打扰了连怜和君九倾。然而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内堂里却没有丝毫动静,这份安静只让她的心情更是紧张不安,如坐针毡。 一心记挂在君九倾身上,沐清徽便没有发现横绝子已经消失多时,待他再次出现,沐清徽才发觉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爹?”沐清徽到横绝子身边,扶着他道,“你去哪儿了?” 横绝子打量着沐清徽,道:“你叫我什么?” 沐清徽感觉到横绝子的异样,但她不敢轻举妄动,试探着叫了一声:“爹。” 落在沐清徽身上的目光从惊惑逐渐转为悲伤,横绝子抓着少女的手,有些发颤,道:“再叫我一声。” 沐清徽此刻终于明白,横绝子是“醒”了。她立即退开,向横绝子请罪道:“晚辈救人心切,冒犯了前辈。若前辈要追究,我愿一力承担,只求前辈放过其他人。” 横绝子借着沐清徽那一声“爹”想起了在自己“疯癫”时发生的一切,他虽觉得自己可笑,但多年来只能出现在梦中的情景却成了现实,即便眼前这女儿是假的。 见横绝子惨笑凄凉,沐清徽唯恐他因为被欺骗一事而大发雷霆而导致君九倾陷入危险,遂继续恳求道:“我知道血珊瑚珍贵无比,但人命关天,只要前辈答应不责怪君姑娘和君九倾,前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眼前少女诚惶诚恐的神情,眉眼里却是真诚,横绝子道:“方才让你再叫我一声,你叫错了。” 沐清徽一时间没有明白横绝子的意思,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便顿在原处,不知所措。 “星儿再也不会开口叫我了,这世上,再没人会喊我一声爹了。”横绝子怅然叹道。 沐清徽这才鼓起勇气,唤了一声:“爹。” 横绝子倒是惊喜,拉着沐清徽好好地端凝一阵,似是过去看看自己亲生女儿那般仔细,只是这少女生得明艳娇美,和他那样貌平平的女儿委实没有半点相似地方。 沐清徽被横绝子这样看着,心底蓦地泛起一阵酸楚,眼眶湿润起来。 “你哭什么?”横绝子问道。 “想起我爹了。”沐清徽抽泣道,“小时候,我爹也会这样看我,一看便看好几久,说是要将我看个仔仔细细,将我每一刻的模样都记着。” “你爹现在何处?” “过世了。”沐清徽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拭去,“我原以为我爹是这世上了不起的大英雄,我从小便立志也要学他那般做个心怀正义,侠骨柔肠的江湖儿女。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由不得自己决定,现如今想起过去的事,我仍是敬爱我爹的,却不知该不该再坚持因他而起的理想。” “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倒不有些自己的想法,不偏听偏信。” 沐清徽摇头道:“前辈谬赞了,正是因我还会去相信别人,而且深信不疑,所以才落得如今的地步。” “怎么说?” “我信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对我好,信他不会对我见死不救,信他不论在何种境地里都不会伤害我。可是他的这份好,我却抓不住,也该还他了。”沐清徽回头看着依旧关着门的内堂,黯然神伤道,“等他这次疗完伤,我们便要分道扬镳。将来再见,怕就是你死我活了。” “这话说得好笑,既不会伤害你,又如何跟你你死我活?” “我不想他有事,也不想与他刀剑相向,可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否则我愧为人女。” “你说的就是那个臭小子吧?” 被点穿了心事,沐清徽黯然点头。 “若照你所说,你此时不趁他重伤要他的命,就是还了他的恩。他如今是死是活,与你没有关系才是,大可不必纠结。” “可是前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用性命救我,为我搭桥铺路,他待我那么好,我怎么忍心丢他不管?”沐清徽垂着眼,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淌去她嘴角,甚是苦涩,“我……我是喜欢他的。” “你这丫头纯属自找烦恼。这世上万般事,总有解决的法子。你喜欢那臭小子,若是他也喜欢你,你俩想尽办法也能在一起。若是单相思,那这感情不要也罢了,白白浪费时间,你说是不是?”横绝子好心劝道,“你应该比我的星儿小不了几岁,心思倒是复杂不少,听你一说,也该是有些悲伤的经历,看来让人心疼。” “让前辈见笑了,本不该说这些的。” “我一人守着这岛,已是多年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了。”横绝子看来有些无可奈何,但在一声叹息后,已是释然了不少,道,“就看在你诚心救人的份上,血珊瑚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需另答应我一件事。” 见事情有这等转机,沐清徽自是高兴非常,道:“前辈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有一定拼尽全力去办。” “将来你做完了你该做的事,闲暇时来岛上看看我,可好?” 万万没料到横绝子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沐清徽一时怔忡,看着他和善的面容有些不知所可。 “怎么?不愿意?”横绝子问道。 “不,只要前辈不嫌弃我叨扰,我愿意时常回来看望前辈。” “既如此,再叫前辈就显得疏远了。” 沐清徽困惑地看着横绝子。 “我没了女儿,你又想念你爹,你若是愿意,喊我一声义父,咱们各全其愿,如何?” 沐清徽没想到自己此番来天星岛还会有这等际遇,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作其他何种想法,又是愣在原处好一会儿,不曾做声。 横绝子慈善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清,我爹就是这么叫我的。”沐清徽眼中盈盈有光,既是兴奋,又有期待。 横绝子拉着沐清徽安慰道:“阿清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话虽不能安抚沐清徽对君九倾的担心,她仍是点头应道:“多谢义父。” 横绝子笑道:“我又有女儿了,我终于又有女儿了。” 此时连怜从内堂出来,沐清徽立即上前问道:“他怎么样了?” 连怜虽不解方才外头的动静,可是一提到君九倾,她随即低下头,不愿说话。 沐清徽见她如此表现便道大事不妙,拨开连怜肩膀便冲进了内堂。 第58章 双修 沐清徽再见到君九倾时, 那往日冷言冷语的男子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 呼吸很是微弱。 想起连怜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起她曾经说的横绝子妻女服用血珊瑚粉后而身亡一事,沐清徽几乎不敢再往下深想下去, 就连靠近床的脚步都变得格外沉重。 她不是没见过君九倾重伤的模样, 确实第一次在满满的担忧中混杂了说不清的绝望,那种无力回天的感受很快侵占了她的整颗心,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沐清徽看着仿佛只是陷入睡梦中的君九倾, 轻轻按住那只掩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她不敢掀开袖管去看,生怕眼前所见彻底坐实了她内心最害怕的事, 那样, 她就连欺骗自己的借口都没有了。 “君九倾……”沐清徽小声唤道, 不见那人有丝毫反应,她更加急了,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 划过脸庞时那灼热的感受烫着肌肤, 她却顾不上去擦, 视线依旧停留在君九倾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又叫了一声,“君九倾。” 床上的男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你不是总说你没事么?你倒是再跟我这样说一句。”悲伤汹涌而至,沐清徽连说话都哽咽起来,“你说了要等我杀了秦舒峥再找你报仇的,怎么你不等我呢?”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可是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你睁开眼睛跟我说一句话行不行?就一句,一句就好。”沐清徽不由收紧了五指,隔着衣袖握住君九倾的手,哭求道,“你是堂堂九灵教的教主,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说好了等我亲自找你报仇,你怎么能……” “你好吵……” 极其虚弱的声音传入沐清徽耳中,那满是嫌弃的口气却没让她有丝毫恼意。 “君九倾!”沐清徽惊喜地看着微微睁开眼的男子,高兴得没有发现自己办个身子扑在了他的身上,“你醒了?” 少女睫上还沾着泪珠,嘴角却是漾开了欣喜笑意,君九倾想要抬手,却是实在没有力气,便道:“眼泪擦了,我还没死。” 沐清徽意识到失态,忙坐好,胡乱地将脸上的眼泪擦去,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变得这样烫,想来也是红透了。 见沐清徽慌乱又羞怯的样子,君九倾道:“早跟你说了不要信连怜的话,你就是不长记性。” “我可什么都没说。”躲在外头的连怜不满道,又觉得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便立刻走开了。 房中恢复安静,君九倾看着沐清徽低头绞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道:“我没事,总能撑到你报仇的那一天。” 沐清徽点头,又觉得这样回应不合适,便又摇头。 “刚才不是还说个不停,这会儿又不会说话了?”君九倾道。 沐清徽垂着眼,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方才说累了,就不想说话了。” “那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我的血毒清了大半,已经没事了,只是需要静心休养一段时间。你来天星岛的目的已经完成,可以随时离开。” 似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堵在了胸口,沐清徽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屏息坐着,强忍着不知怎的又涌出的眼泪,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知道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横绝子怒气冲冲地进来,指着君九倾骂道,“你倒是薄情寡义,骗了我的血珊瑚也就算了,居然还欺骗我宝贝义女的感情……” “义父别说了。”沐清徽忙制止道。 跟在后头的连怜终于知道横绝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唯恐他怪罪君九倾,便立即拉着沐清徽求情道:“他血毒缓了不少,但内伤还是很严重,如果横绝子不让他留下疗伤,以他现在的情况是不可能回到中原的。” 沐清徽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她便拦在横绝子面前道:“义父,这是我跟他的事,我们自己可以解决的。” “阿清,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对这臭小子一往情深,可是他……” “我没有。我没有喜欢他,我只是在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你刚才明明……” “那是你听错了,他脾气这么臭,整天板着一张脸,谁会喜欢他,傻子才喜欢他。”沐清徽忍着涌上心头的苦涩,顿了顿,道,“义父,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在这里养伤。我保证,我会看着他,不会给你添堵的。” 沐清徽的坚决让横绝子只有选择退让,他无奈地叹了一声,问道:“我听你刚才说要报仇?” “嗯,等回了中原,我要去找杀我爹的人报仇。” “你一个人行吗?” “今天不行就明天,我一日复一日努力练功,总有一天可以亲自手刃仇人的。” 横绝子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沐清徽,再瞟了一眼君九倾,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助你尽快提升功力,顺道,帮着臭小子疗伤。” 最后那半句说得很是不情不愿。 沐清徽格外惊喜道:“真的吗?” “义父不会骗你。”横绝子老眉紧锁,又瞪了君九倾一眼,再去看沐清徽时却是十分慈善,道,“我一个人住在这孤岛上总有穷极无聊的时候,所以我闲暇时将过去我和天羽修炼的功法加以改进,整理出了一套双修功法,内外兼修,两人一起修炼事半功倍。” “双修?”沐清徽迟疑道,她并非不愿意,只是担心君九倾未必答应。 “功法就放在我为天羽和星儿修建的地宫里,你若是愿意便宜这臭小子,我可以送你们进去。那里头有间石室,拿来练功正好。”横绝子道。 沐清徽转头去询问君九倾的意见:“行么?” 虽说如此起来,君九倾就又要和沐清徽共处一室,对他而言难免是个挑战,但这样做既能提高沐清徽的修为,又能为自己疗伤,一举两得,他便答应了。 得到君九倾首肯,沐清徽随即释然笑了出来,向横绝子道:“那就多谢义父了。” “谁让你是我的义女,我总是见不得宝贝女儿难过的。”说完,横绝子瞬间变了脸,没好气地对君九倾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再欺负阿清,我就真让你回不去中原。” 想来昔日令武林正道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如今竟落得这般下场,君九倾心中不免苦笑,然而视线中沐清徽看来轻松了不少的样子,瞬间也令他的心境开阔了一些——她这一笑,便似有春风吹开了他心头笼着阴霾。 事不宜迟,半个时辰后,横绝子便带着众人去了地宫。 沐清徽听连怜说,血珊瑚就是被横绝子藏在这地宫里。她由此对横绝子更是敬佩,想他孤身一人,竟是在天星岛上建造了一座隐秘又机关重重的地宫。 地宫并不大,一行人很快就走到了头。 沐清徽和连怜一人一边扶着君九倾站在一道石门前,她问道:“就是这里?” 横绝子拿出一只一指长并刻有花纹的石管打开了石门的机关,一间布置简单却生活所需一应俱全的石室便出现在沐清徽眼前。 她即将君九倾扶去石床上坐下,开始打量起这间石室,发现石壁上挂着一幅画,一男一女和一个看来十一二岁的少女,男子抚琴,女子带着少女欣然聆听,画中所画的那架古琴就放在画前的石台上。、 “居然还有琴?这就不怕休息的时候无聊了。”连怜意味深长地看着君九倾。 君九倾却仿佛没有听见连怜的话,静坐不语。 横绝子拿出秘籍交给沐清徽,道:“你们就按照这个上头写的练,最多两个月吧,成效卓然。” “两个月?”沐清徽惊道。 横绝子哼了一声,又瞪了君九倾一眼,道:“让你跟这臭小子朝夕相对两个月是委屈你了。要是他有一点儿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立刻跟义父说,我让他滚蛋。” 沐清徽虽一直有君九倾护着,但那人总不会像横绝子这般热情,这不免让她想起赵无极来,那也是这世上少数真正对她好的人。 这样一想,沐清徽更坚定了勤修苦练的决心,甚至因为横绝子的鼓励信心大增。 “我只是在想,我天资愚钝,怕是两个月成不了什么气候,让义父失望。”沐清徽道。 “可是九倾明明说,你一年多的时间学了五路剑法,不算九灵教的内息大法,还学了一门剑诀心法,内功和剑招都突飞猛进,根骨甚佳,很有天分。”连怜道。 沐清徽没想到君九倾竟是这样在旁人面前描述自己的,心头欢喜,偷偷去看他,却见他满脸阴云,不甚高兴的样子。 突然被连怜拆了台,君九倾自是气恼,只是此次不宜发作,他唯有忍耐。目光转过时候,恰好和沐清徽的视线对上,那少女脸红的模样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却是头一回生了躲避之意,别过脸道:“我说过她的话不能信。” “君九倾,我等着看你以后怎么哭。”连怜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横绝子也不想再打扰他们修炼,只是依旧不甚放心沐清徽,走前又叮嘱道:“阿清,好好练功,有任何问题,马上出来找我。” 沐清徽握紧了横绝子交给自己的那支石管,郑重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练习,不辜负义父这一番心血。” “还有……”横绝子凑近沐清徽,低声道,“不用怕那小子,凡事有义父替你撑腰。” 暖意拂过心头,沐清徽满是感激地看着横绝子道:“他不会欺负我的,从来都不会。” 横绝子只道沐清徽被猪油蒙了心,只道多说无益,摇着头离开了石室。 第59章 心魔 沐清徽不是头一回跟君九倾共处一室, 只是两人从没独处过这么长的时间,如今一算已是过去半月有余, 二人通过双修之法确实感受到了效果。 沐清徽的内息运转比过去顺畅了许多, 而君九倾的身体恢复得也比她想象中的快。 这日晚膳后休息时,君九倾发现沐清徽在偷笑, 他问道:“无缘无故你笑什么?” “才不是无缘无故。”沐清徽道, “眼看着你的伤一天天好起来,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么?” “我的伤好了,对你报仇可不是好事。” 沐清徽坐去君九倾身边, 郑重其事地看着他,道:“我要跟你约法三章。” “我没兴趣。” 见君九倾要走, 沐清徽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放开。”君九倾道。 沐清徽没松手。 “放开。”君九倾加重语气又说了一次。 沐清徽也有些犹豫, 却在之后拽得更紧了一些。 君九倾见沐清徽如此坚持, 只得再坐回去,道:“说吧。” 沐清徽见他这样“听话”反而有些狐疑,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未曾说话。 君九倾耐着性子催促道:“有话就说。” “我是想说, 如今就我们两个在这里, 之后还要一起待上一阵子,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冷冰冰的?” “我以前热络过?” 这话直接让沐清徽噎住了,她低下头,有些失落道:“我的意思是,只有剩下的这一点时间了,我不想将来回想起来,都是你这张臭脸。” 少女看来委屈又卑微的样子让君九倾一时无言,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作答,许久后才道:“何必?” 沐清徽背过身去,抬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道:“这就不用你管了,你答应我,行不行?” “不行。”君九倾回绝道,想起连怜曾经在船上与自己说过的话,他掩在袖中的手已然紧紧握住。 “那除了练功的时候,我就当你不存在了。”沐清徽走去那幅画前,看着画中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干脆坐下,不去看君九倾。 他看着她抱膝背对自己的身影,一直抬头看着那幅画,那画面温馨幸福,却像是一把刀,将他心上的旧伤再次划开,鲜血淋淋——外人不知他为何甘冒弑父之名也要杀了君擎天,说到底不还是因为那前任九灵教教主,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也不配当一教之主么。 那些不曾为外人知晓的往事萦绕在君九倾心间,他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回神时,发现沐清徽在石台附近找什么东西。 “怎么了?”君九倾问道。 沐清徽没有搭理他。 她方才就觉得这石桌有古怪,如今仔细摸索了一番,果真找到了机关,只听“嗒”的一声,石台下露出一个暗格,里头放着几本没有名字的册子。 沐清徽以为是横绝子另外珍藏的武功秘籍,正犹豫要不要翻开,无意发现册子封面上起了霉斑,生怕再这么放下去,册子就毁了,于是好心将册子取出来,想要清理一下。 沐清徽有了事做,便不那么顾及君九倾,小心翼翼地弄着册子上的斑点,又怕里头的书页也有问题,便翻开查看,这才知道,这几本册子并非武学秘籍,而是横绝子写来悼念亡妻、寄托相思之情的笔录。 君九倾看着她从收拾暗格到整理册子,最后安静地坐在石台边看起了里头的内容,方才那零散的声响归于寂静,一切在此时显得格外安宁,直到石室内响起了沐清徽轻微的哭声。 “怎么了?”君九倾问道。 沐清徽抬头瞥了君九倾一眼,拿起笔录背对着她继续看。 君九倾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却因此对册子里的内容生出好奇来,起身要去一看究竟。 沐清徽听见脚步声,忙将剩下的基本册子抱在怀里。 君九倾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碰都碰不得?” “不适合你看。”沐清徽将笔录护得更紧了一些。 君九倾见她莫名其妙使起了性子有些恼,却仍是忍着,一甩袖子坐回了原处。 沐清徽看他走了,才继续看起了笔录。 如此两人僵持多时,君九倾见沐清徽已经坐着多时没有动了,他这才再次走近过去,发现她居然抱着那些册子睡着了。 君九倾将小心翼翼地将册子从沐清徽怀里拿出来放好,再将她抱去石床上躺下,亲自帮她盖了毯子,掖好毯角,这才终于有了去看那些册子的机会。 事实如沐清徽说的,横绝子那些思念亡妻的笔录确实不适合君九倾看。但这一次,那些流露在字里行间的情深意切却仿佛有着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他安安静静地从头看到尾,从横绝子回忆和亡妻初遇到夫妻死别后他每时每刻的思念,一字一句,都戳动了君九倾心底的某根弦。 听见石床上的少女似在说话,君九倾立即放下笔录去沐清徽身边。 见她像在摸索什么,君九倾下意识地伸手去回应,立即就被沐清徽拉住了。 知道沐清徽做了噩梦,君九倾无声地陪在她身边,由她越来越紧地抓着自己的手往心口贴,这才觉得不妥,赶紧抽了回来。 沐清徽被他这动作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只见那双想来沉冷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无法将视线从君九倾身上挪开。 君九倾很快调整好情绪,淡淡道:“做梦而已,继续睡吧。” 沐清徽却仿佛还未从梦魇中清醒过来,默默地看着他。 感受到沐清徽的目光,君九倾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沐清徽坐起身,与君九倾只有咫尺的距离,道:“我梦到我把你杀了。” “看来你的报仇意志还算坚定。”君九倾这才发现沐清徽额上沁了一层细汗,他道,“只是做梦,你真想杀我,还得费些功夫。”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杀你……” 她虽说得轻,却还是落入了君九倾耳中,他道:“不为你爹,你的那些正道同仁一样不会放过我。下次他们动手的时候,你还准备像在秦舒峥婚礼上那样,为我挡剑么?你当初已经走错了一步,再错下去,就真的没办法回头了。” 沐清徽凝睇着君九倾看来沉静无情的双眼,鼓起勇气问道:“如果我不回头了呢?” 想起梦境中手刃君九倾的情景,她用君九倾送给自己的缠仙剑与他交手,他却在最后突然束手就擒,任由她将缠仙剑刺入他的胸膛,便是在那一刻,犹如天崩地裂一般的痛苦将她包裹其中,她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瞬间停止了跳动,一切戛然而止。 她因此而醒来,在见到君九倾的那一刻蓦地安心,可又无法从梦境中回神。梦中杀了他的感受那样真实,再一联想到将来他们必定要刀剑相向,她萌生了前所未有的犹豫和退缩。 “别忘了你爹是因我而死的。”君九倾轻扶着沐清徽的肩让她躺下,“你不必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而有任何迟疑,我也没有任何值得你放弃原则的地方。你和我,一直都是各取所需,别想那么多了,明早睡醒过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沐清徽却不放弃地再次拉住他的衣袖,道:“明日为限的话,今晚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不能。”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 “必是我办不到的,就别说了。” “还有你办不到的事么?” “归根究底,我也是个人,能力所限不可能事事办到。” 虽然就这样被拒绝了,沐清徽却浅浅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君九倾问道。 “你还是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么?” “以前的你哪里会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只会处处逞强,不肯认输。” 越来越多的事都证明着他并非无所不能,面对对沐清徽与日俱增的感情,面对自己在生死之间需要旁人相助的无力,面对身边人对自己的关心,他不得不承认有很多事由不得他去决定,总是会有他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总有要他妥协的事。 “别以为我如今功力还没恢复,你就可以任意妄为。”君九倾嘴硬道。 不知为何,见君九倾这故作冷冽严厉的样子,沐清徽反倒笑得更高兴了一些,视线转去石台上的那些笔录,感慨道:“夫人虽然走了,可有人一直念着她,这么多年从未停止,想来也是件很幸福的事。” 想起笔录中横绝子因为思念亡妻而悲痛欲绝的样子,君九倾知觉心头一痛,这感受来得猛烈,余韵绵长,竟是让他多时说不出话来,这折磨胜过他昔日深陷万毒窟,遭百毒噬咬的痛苦。 见君九倾神色骤变,沐清徽以为他内伤复发,忙坐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那聚拢在心头的钝痛感未曾消失,甚至因为沐清徽此时紧张关切的样子而加剧,他看着她满是焦急担忧的眉眼,感觉到心底有一股压抑多时的力量正试图冲破理智。 得不到回应,沐清徽更是忧虑,她伸手要去触碰君九倾,却突然被他拉住了手,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传来,那紧紧拽着的样子像是不愿意再放开她一般,伴随着他眼底不断变幻的眼波,让她的心跟着狂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周二也就是明天的更新过了0点就放~ 第60章 秘事 石室内的烛火并不明亮, 照着君九倾跟沐清徽的影子在石壁上,靠得那么近。 沐清徽想要开口去叫他, 又怕自己破坏了此时令她脸红心跳的气氛, 仿佛下一刻会有惊喜发生。 那不断在君九倾深邃眼眸中翻涌的情绪却逐渐冷静下去,他松开抓着沐清徽的手, 淡淡道:“你该睡了。” 沐清徽无奈地躺下, 知道君九倾依旧坐在床边,不曾离去。 一切就像君九倾说的那样,他们不过各取所需, 不论在何时何地,她都应该跟他一样清醒, 那些因为横绝子思念亡妻笔录而引发的思潮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产物, 她不应该再被影响, 不能对她和君九倾之间的关系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此不断地自我克制,沐清徽只觉得下去的人日子格外难熬。为了尽快结束这一趟双修, 她强迫自己更加专注地修炼, 再加上君九倾的配合, 一切进展顺利, 他们很快出关。 连怜见到大有恢复的君九倾自然高兴,只是发现他和沐清徽之间比过去更要尴尬别扭,她不由在心里惋惜长叹,却终究做不了什么。 横绝子亦知道沐清徽出关就代表她即将离开天星岛,虽然很是不舍,他却还是鼓励那少女道:“真有想要做的事就放开胆子去做, 否则以后回想如今,只会有遗憾,已是后悔莫及。” 沐清徽此时回头去看君九倾,见他仍是一派冷漠淡然的样子,心中纵有千万失落,却也不曾开口,道:“我会记得义父的话,等把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来看你。” “要带着那臭小子吗?” “应该不会了。” “那正好,我看他极不顺眼,别来最好。” 沐清徽苦笑一声,见连怜朝这里望来,她顿了顿,问横绝子道:“义父一个人在这岛上住了多年,就没有想过找个人陪着吗?” 横绝子眉眼一动,颇为无奈道:“我已经是风烛残年,况且心里只有天羽,容不下第二个人,何必去耽误别人呢?” 从那些笔录里,沐清徽便能深切地感受到横绝子对亡妻的感情,若非一心一意,他怎会一个人在这孤岛上居住多年,还修建了那样一座地宫? 可是一想到连怜对横绝子的心思,沐清徽又觉得实在惋惜。 此时连怜过来,道:“我跟九倾商量过了,此行既已达成目的,我们就不在岛上再打扰前辈了,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阿清,跟我们一起走么?” 沐清徽点头道:“嗯,我……跟你一起走。” 如此,三人在第二日一早便启程离开了天星岛。 沐清徽来时忧心忡忡,如今走了更是满腹愁绪。 十月的海风比起两个月前来时更劲更冷,沐清徽提前吃了药,如今独自坐在甲板上,没觉得太难受,就是有些冷,却不愿意进船舱。 “我说九倾他气人,你也不遑多让。”连怜坐来沐清徽身边,见少女很是惆怅的模样,用肩轻轻撞了她一下,道,“就这样放弃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沐清徽抱膝,扭过头去。 “原本我不应该管他的事,可他毕竟是我弟弟,我狠不下心,所以我想给你说点他的事。”见沐清徽别扭着没有应声,连怜道,“横绝子告诉我,你亲口承认过喜欢九倾,所以我觉得也许你可以帮他。” 想起君九倾三翻四次推拒自己的考激进,沐清徽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她一面气恼自己的不争气,一面妥协道:“你说吧。” “首先,我要为他正名,他当年要杀的确实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君擎天一点都不配我们叫他一声爹。”连怜第一次用如此痛恨的口吻和沐清徽说话,那眼里满是怨和怒,道,“我和九倾从小就修炼教中毒功,只是因为君擎天要用我们来增进他的功力。” 沐清徽愕然失语。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连怜继续道,“君擎天有野心,想要称霸武林,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寻找提升修为,增进武功的办法。后来他执念疯魔,不满足用毒虫毒物做引子,开始用真人做实验。教中有不少教众,因为他的这个决定而丧命。可是没人武功比他高,加上教中有不少长老想要靠他在江湖中立足,所以默许了他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 “我娘看着九灵教中人人自危,充满惶恐,于是求君擎天放弃残害教众。可是君擎天已经从中尝到了甜头,哪里肯罢休。后来,因为不耐烦我娘的劝说,他直接把她丢进万毒窟,我和九倾亲眼看见的。”至今未曾减轻的愤恨让连怜说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君擎天威胁我和九倾,如果我们敢学娘那样,我们也会被丢进万毒窟。” 连怜长叹一声,道:“说实话,我对九灵教的事没有什么兴趣,娘死后我就不想再留下,想带着九倾偷偷离开,可是九倾说,他不能走。” “为什么?”沐清徽困惑道。 连怜的神色看来无奈又欣慰,海风吹来,她迎着风,缓缓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教众继续被君擎天杀害,他想保护他们。那个时候,他才七岁。” “九倾小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讨人厌,还是挺可爱的。但是自从娘死后,他就变了。那次他说要留下来保护无辜的教众,是他最后一次坦诚地告诉我他的想法。在那之后,他就变得少言寡语,有任何事都不肯告诉别人。”连怜望着日光下翻卷的海浪,终是忍不住涌上心头的情绪,哭道,“他后来跑去跟君擎天说,他愿意帮君擎天修炼毒攻,愿意当毒人,只要君擎天停止再拿其他人实验。” “他才七岁,就那样跳进万毒窟里,整个身体都被那些毒虫毒物吞没了,将近一个时辰,被救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口,伤口的血都是黑的。可是他挺着那口气和君擎天说,他可以继续,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毒人用来给君擎天练功。” 见连怜有些崩溃,沐清徽主动将她搂住,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不行,我既然决定告诉你,就得都说完。”连怜擦干眼泪,继续道,“就因为他这样,我就又在九灵教多留了三年,每天看着他受苦,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脾气一天天古怪起来,我们也不像过去那么亲了。后来有一天,他嫌我话多,听着心烦,让我以后别管他了。” “那些日子我天天都心惊胆战的,被他那么一说,自然再也忍不下去了,连夜收拾了包袱就离开了九灵教。后来再仔细想一想,应该是他得到了什么对我不利的消息,又不愿意让我知道他是关心我,所以才把我气走的。” “我在百草潭落脚后,他有时会来看我,却不肯多说自己的事。有一次,他带着黛黛来,我才知那是他去云州查看分坛事务的时候顺手救的姑娘。我看黛黛的性格还不错,就从她那里打听了九倾的情况,这才知道,他在九灵教的每一天都在受苦。可他从没放弃过,一直在用自己的办法履行着七岁时许下的心愿。”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在君擎天身边隐忍蛰伏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除掉那个祸害了。” 连怜话至此,沐清徽已经联想到了当年的正邪之战,她不由紧张道:“所以她联络了我爹,进行了那个计划?” 连怜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当年武林正道进攻阴风谷,我没能及时赶回去,见到九倾的时候,他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因此在九灵教待了一段时间。” “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你住的飞花小筑是九倾明令不许旁人随意进入的。我当时还想,他是藏了个什么样的人在那里,旁人近一步都不行。”连怜讪笑道,“那会儿我只顾着给他疗伤,没多少心思关注你,还是后来黛黛告诉我,他养了一个傻姑娘在教里。” 看沐清徽并不高兴的样子,连怜叹道:“原来我想不明白,九倾那种性格的人如何会看上你,不过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他所谓的傻是在夸你。” 沐清徽嘀咕道:“他倒是连夸人都别出心裁。” “阿清,请你相信我今晚所说的话,九倾他可能算不上你们认为的好人,但绝对不是坏人。他也确实讨人厌,但他有他自己的苦衷。你能不能多给他一点耐心,让他慢慢地去改掉那些臭毛病?”连怜恳求道。 一想到自己对君九倾种种复杂的感受,再有连怜今日说的这些话,沐清徽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很,便抱着连怜,道:“可是他不肯告诉我,连给我一个和他一起去解决问题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我其实根本不相信秦舒峥说的那些,我希望他能告诉我真相,但是他不愿意。” “真相?你是说当年阴风谷之战的真相?”连怜问道。 沐清徽点头道:“我知道秦舒峥说的一定不是全部的事实,可是我曾经跟君九倾求证,他却只说秦舒峥说的就是实情。哪怕那些话听来说得通,可我总是下不了决心完全去相信。君姑娘,你能帮我吗?” 回想君九倾之前说的那些话,再结合沐清徽所言,连怜能够确定其中有关键性的内容被刻意隐瞒或是篡改,症结就在君九倾身上。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当年的事挖出来。”连怜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是我弟弟,我自然希望他好。”连怜拉住沐清徽的手,道,“相信我,那个臭小子心里是有你的,只是有些事阻碍在你们中间,他又有事情放不下,所以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连怜说得直白,反倒让沐清徽不知所措起来,她低下头,只觉得双颊有些发烫,道:“你别这么说,他……他不喜欢我,可能真是看我傻,可怜我吧。” 连怜正想好好“教育”沐清徽一通,却见君九倾过来,立即与沐清徽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找到真相前,别让那臭小子知道。” 沐清徽点头。 连怜这便要回船舱,经过君九倾身边时,听那人问道:“你又跟她说了什么?” “阿清还知道安慰我,你这个混小子连句关心的话都没。” 君九倾眉头一皱,道:“天涯何处无芳草……” 连怜当场忍俊不禁,道:“你可闭嘴吧。” “你让我说的。” “算了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连怜看着君九倾手里的斗篷,再看看还在甲板上的沐清徽,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这次她不愿意配合,丢下君九倾就往船舱走。 沐清徽以为君九倾要来甲板透气,她便也往船舱走,经过君九倾身边时,被硬塞了那件斗篷。 “这是?”沐清徽疑惑道。 君九倾想了想,丢下一句“随你怎么处置”便先沐清徽一步进了船舱。 看着手里的斗篷,想着连怜那句“那个臭小子心里是有你的”,有笑容在不经意间爬上沐清徽的嘴角,任由海风如何吹,都吹不散少女此时眉间眼底的欣喜。 第61章 蹊跷 虽然知道了君九倾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沐清徽却依旧没有彻底从自我纠结中走出来,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君九倾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的。 三日后, 三人回到中原, 找了个茶寮休息。 见沐清徽疑神疑鬼的,君九倾问道:“怎么了?” 沐清徽的手已经贴去腰间, 提高戒备道:“有杀气。” 连怜看着手中的那杯茶, 道:“这么劣质的迷药也要意思拿出来?” 说着,连怜将那杯茶直接泼去了地上。 随即,原本伪装成茶客之人亮出武器, 将君九倾三人围住。 沐清徽刚要出招,却见叶天英现了身, 她去抽缠仙剑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叶天英义正言辞道:“君九倾, 今日我定要将你擒下, 给被九灵教杀害的武林同仁一个交代!” “叶世伯,这段时间君九倾不在中原, 而且那些挑衅江湖正道的事都不是他的授意。”沐清徽解释道。 “阿清, 你已被这魔头迷惑, 若是再不悬崖勒马, 就休怪我不念跟你爹多年的交情了。”叶天英一声令下,其余人已摆出了阵法。 君九倾虽然伤势有所恢复却还没有痊愈,沐清徽更不想双方之间的矛盾激化。她仍想说服叶天英,却被君九倾拦住。 紫袍冷冽如昔,将沐清徽护在身后,脸上毫无惧色, 问叶天英道:“是秦舒峥递的消息,说我在此处?” “魔教之流,人人得而诛之,谁递的消息又有何关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言罢,叶天英举剑刺向君九倾。 君九倾将沐清徽推到连怜身前,道:“带她走。” 不等沐清徽开口,君九倾已和叶天英交上了手。 一方长剑气势凌厉,一方赤手空拳却招招接得不费吹灰之力,沐清徽看着那两人缠斗,不想余下那几人已经变换了阵法向她和连怜袭来。 连怜武功根基浅,沐清徽生怕她受伤只得抽出缠仙剑抵抗剑阵。 二人在不断变化的剑阵中寻找出路,周围的剑气虽不高深难测,但变得太快,来路多端,沐清徽一人应对尚可,但要多护一人便有些吃力。 见有剑光从阵中杀出,直刺连怜,沐清徽立即以缠仙剑格挡开,随即又有一股剑气从后方袭来,她将连怜拽到身边,快速挑剑,灌注在剑身的内劲与那股剑气相冲。 凭着略胜一筹的内功,沐清徽暂时打开了一处缺口,她执剑横扫,剑气如练击打在其余人手中的剑身上,震得长剑颤动不止,有些功力不足的便直接被震得脱了手。 见有了脱身处,沐清徽立即带连怜纵身越出剑阵,然而暗处袭来一道白影,剑身饮下此时日光,折射出一道刺眼亮光。 沐清徽立即闭眼,顿觉那强势剑气直逼自己而来,她马上推开连怜,旋身躲开预判下的剑气路线,将缠仙剑刚在身前,只听铮然一声,正是对方那剑刺在了她的缠仙剑剑身之上。 对方攻势强猛,沐清徽未及凝神聚气,深知不宜硬拼便趁势后退,直至脚踏实地,有了汇聚内息的时间,她丹田蕴力,转过缠仙剑,方才还刚直的剑身瞬间变得柔软,缠着对方的长剑沿臂而上。 秦舒峥本意偷袭沐清徽,不想她反应如此之快,还险些转守为攻。但见缠仙剑将缠上自己小臂,他立刻运转内功,迫使沐清徽退开,这才有了抽身的功夫。 君九倾见秦舒峥现身,未免沐清徽受伤便以掌风逼开叶天英的纠缠,去到沐清徽身边。 叶天英却不想就此放了君九倾,大喝一声:“峥儿!” 秦舒峥自知不是君九倾的对手,未免与他正面交锋,便以灵活身法躲开君九倾,退到叶天英身侧。 “没事吧?”君九倾问沐清徽与连怜道。 “你呢?”沐清徽关心道。 “我能应付他们,你带着连怜先走。” “我不!”沐清徽拒绝道。 君九倾顾不上追究沐清徽为何突然不听安排,直接点了她的穴,将她交给连怜:“带她走。” “活着回来。”连怜这就带走了沐清徽。 二人走了没多远便遇上了黛黛和邱子婴。 听连怜交代了情况,邱子婴立即赶去支援,连怜将沐清徽和黛黛送上了马车便要离去。 “九倾这穴道过一会儿会自动解开,那时候他应该跟子婴回来了。”连怜道。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黛黛问道。 连怜看着沐清徽,回黛黛道:“我答应了阿清要去办些事,等不及了,得先走。” 黛黛拉住连怜道:“危不危险?” “只是要花些时间,不危险的。”临走前,连怜叮嘱沐清徽道,“他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请你多照顾他了。” 说完,连怜就此离去。 黛黛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哑谜,只带着沐清徽往接头点去。 路上,沐清徽发现黛黛眉间愁色深重,遂问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舒峥借着九灵教的名义到处挑拨仇怨,他又借叶天英的声望集结正派中人,要对付九灵教。” 这情形仿佛昨日重现,沐清徽只怕当年阴风谷的情形重演。 “而且教中出现了奸细,我和子婴就是追查这件事才来了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黛黛道,“你和九哥一去天星岛就音讯全无,我们除了等没有其他办法。秦舒峥借此兴风作浪,好在如今阴风谷中的老弱之人都已经被转移走了,剩下的都是愿意为九灵教一战的。” 沐清徽想起当初云州分坛被毁,黛黛就说过不会强留分坛中人,确实只是带走一部分愿意继续跟随九灵教的教徒。 沐清徽现如今再想,君九倾无意一直无意扩张九灵教的势力,应该就是在收敛羽翼,免得树大招风,引起正道仇视,再对九灵教进行围剿而伤害了无辜教众。 这心思之中满是善意,君九倾却一个字都未曾提起,沐清徽对他的这般冷漠刹时生出不少恼意。 见沐清徽若有所思,黛黛问道:“你跟九哥这段时间进展如何了?” “什么进展?没有进展。”沐清徽转过视线道。 “算了,九哥的事轮不到我过问,他既回来了,就该好好查查教中事务。”黛黛看着沐清徽,真诚道,“阿清,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愿意陪九哥走这一趟,你要知道,在阿怜提出要去天星岛的时候,我真怕他不愿意。” “救命的事,他还有意不愿意的?”然而此言出口,沐清徽却沉默了——君九倾逞强惯了,肯去天星岛求助已是放下了身段了。 “他从不惜命的,过去受伤也都不跟人说,只是一个人进悬光洞闭关养伤。这次居然去了天星岛,当时,我高兴坏了。” “黛黛,君九倾虽然救了你的命,但你为她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就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吗?” “离开?为什么要离开?没有九哥就没有现在的我,况且他对我一直都很好。”过去几乎没有听沐清徽主动打听过君九倾的情况,黛黛心思细腻,知道在天星岛上必定发生了什么,可她不便追问,便趁沐清徽这一番存疑说上一些,权当是帮一帮君九倾了。 黛黛坐在沐清徽身边,拉着她的手,道:“九哥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而已,你可见他罚过我?骂过我?” 沐清徽回忆一番,往日只有黛黛拿君九倾开玩笑的时候,倒是真未见过君九倾生气责怪她,照理说,按照君九倾的性格,被黛黛“冒犯”,他早就可以杀了黛黛了,偏偏还由着黛黛“胡闹”,可见他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教中很多人都怕他,但也都知道他不是坏人。这些年阴风谷能这么安生,大家平平安安地过日子,都是因为九哥没有像……没像他爹那样,为了扩张势力不断地在外挑事,和正派敌对。你看我师父,不就是因为想要扩大九灵教的势力和九哥起了冲突么?”黛黛看来伤感,靠在沐清徽肩头,道,“阿清,九哥他只是不好言辞,又心思重,没有恶意的。” “你知道当年阴风谷之战的事吗?”沐清徽问道。 黛黛神色一滞,沉默片刻才道:“我只知道九哥联络了在正派中的眼线,提前做好了埋伏,打了正道一个措手不及,挫伤了他们的锐气,否则也不会有这两年正邪之间的安宁。” “只是这样吗?” “难道还有别的吗?”黛黛疑惑道,“我平时在教中主理教内事务,这些是不太听九哥提起。子婴是他的贴身护卫,他应该知道的多一些。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只怕邱大哥就算知道了,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到底怎么了?当年的事有什么蹊跷吗?” “我不知道,可直觉告诉我,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如果你和连怜所说的事都是真的,那么我不相信他会在当年下那么重的手。” 沐清徽的疑虑让黛黛跟着疑云丛生起来,她道:“子婴的口风很严,如果九哥交代过不许他说出真相的话,怕是要他死,他都不会吐露一个字,否则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最好不要先惊动他们。再说,连怜已经答应帮我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结果。”沐清徽道。 “虽说我不想对不起子婴,但我更不想对不起九哥。”黛黛道,“而且你说得我太好奇了,我也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晓得,阴风谷那一战后,九哥受了很重的伤,那天在玄幽堂,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已是强撑了。” 想起那一日见到的君九倾,沐清徽居然没有察觉出丝毫异样来,她不由惊道:“那时他就受伤了吗?” “嗯,但是我不知他为何受伤。先前我问过子婴,但是子婴不肯说。我只以为是九哥觉得这种事说出来丢人,便没有再追问。现在听你这样将,我才想起来,他那伤受得莫名其妙,而且我想不出谁能把他伤得那么重。除了……除了君擎天。” 越来越多的疑问在沐清徽思绪中盘桓,关于君九倾的那些秘密,关于当初阴风谷之战的真相,一个接着一个都在冲击着她长久以来的认知。 沐清徽不知道君九倾到底还要多少给她多少的震撼才能彻底拨开他们之间的重重迷雾,不再彼此追躲。 第62章 故人 直到天黑, 君九倾才赶到黛黛和沐清徽的落脚处。 沐清徽担心多时,终于见那袭紫袍平安归来, 心尖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却还是不甚放心,便问道:“你要不要紧?” 黛黛见不见邱子婴一同回来, 忙问道:“九哥, 子婴去哪儿了?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另有要事,晚些时候回来。”君九倾此时才顾上沐清徽,道, “你可以走了。” 谁都没想到君九倾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黛黛惊道:“九哥, 你为什么要赶阿清走?” “她欠我的恩情已经还了, 没必要再留下。黛黛, 我们即刻启程回阴风谷。” “这么急?”话音未落,黛黛便见君九倾转身离开, 她还想跟沐清徽说些什么, 却已是听见了君九倾的催促, 只得丢下紫衣少女随君九倾去了。 遭到如此冷遇, 沐清徽心中自是低落沮丧,但如今情势对九灵教极其不利,她不可能袖手旁观,君九倾不让她跟着,她便决定自己去打探情况,也好对秦舒峥有所防备。 第二日, 沐清徽便乔装进了临近的沂州城。 在沐清徽的记忆中,沂州一带当属听涛阁的声势最盛,昔日武林正道围攻阴风谷,她见过听涛阁阁主萧正,算是个作风正派之人。 果然,如今的听涛阁守备森严,并不容易靠近,沐清徽只得先去别处打听消息。 城中最热闹的酒楼就是各处消息交流聚集之地,常有往来的江湖客闲坐聊天,虽不至于说些机密,但如今江湖局势、大致情形,还是能从中窥探几分的。 沐清徽特意找了几个江湖打扮之人围坐的酒桌边坐下,静静听他们在闲聊什么。 “听说昨日啸云山庄庄主和青城派掌门在城南渡口大战君九倾。” “我说怎么最近沂州城里来了这么多生面孔,原来是有武林盟主大驾光临。” “什么武林盟主,凭他秦舒峥也配?”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可是当初力战阴风谷少数活下来的人,年纪轻轻就继任了啸云山庄庄主,还迎娶了青城派掌门的独生爱女。就算他如今资历不够,再过几年靠着叶天英的扶持,你敢说他当不上盟主?” “要说这秦舒峥也是狠,听说当初在他和叶大小姐的婚礼上,对昔日青梅竹马的恋人以剑相向,一点都不顾情分。” “他那是大义灭亲,谁不知道沐成风的女儿和魔教教主勾搭到了一起,搁你,你能忍?” “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可是听说这回叶老爷子亲自来沂州,是想和听涛阁的萧阁主商量对付九灵教的事。” “咋地?又要围攻阴风谷?” “这就不好说了,毕竟当年一战,正道死伤惨重。” “那魔教也没讨得了好,不是安生了好些日子么?” “这不前阵子又卷土重来,那秦舒峥带着啸云山庄的人,毁了好几个九灵教的分坛,两边势成水火。听说这次围攻阴风谷的主意就是秦舒峥提议的。” “果然是年轻人,有冲劲儿。那叶老爷子怎么说?” “人都来沂州,你说怎么说?” “对了,刚才不是还说昨日两边大战的事,真的假的?” “城南渡口那好些人看见了,两边打得那叫一个激烈。听说那君九倾躲到海外小岛上修炼魔功,准备挑衅武林正道,结果偷偷回来就被秦舒峥和叶老爷子找到了行踪。你们看看,这魔教中人就是行为鬼祟。” “真要是这样的话,确实不能再姑息九灵教了。如果要去攻打魔教,我也去。” 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沐清徽却是越听越心惊,想来昨日双方交手应该就是一次试探,秦舒峥十有八九会继续教唆叶天英阻止围攻阴风谷,那么当年正邪之战的惨状很可能会重演,毕竟她不信秦舒峥不想从中渔利。 想起昨夜君九倾那么急着和黛黛回阴风谷,沐清徽料定他必然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才要立即回去部署。而这么关键的时刻,君九倾居然支走了邱子婴,委实奇怪。 沐清徽想要进一步打探消息就只有潜入听涛阁,光天化日不行,就只有趁夜行动。 入夜后,沐清徽换上夜行衣赶往听涛阁,发现萧正此时才离开叶天英的房间,而秦舒峥送走萧正后,折回房中,忽然一改之前谦逊和善的态度,变得倨傲起来。 沐清徽定睛去看,才发现那所谓的叶天英实是旁人戴了人皮面具假扮。 “还是没有找到叶天英么?”秦舒峥问道。 “没有。” “无论如何,必须把他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遵命。” 沐清徽心道她昨日明明才见过叶天英,二人虽未交手,但君九倾和他过了招,怎么看那都不像是旁人假扮,为何才过了一天,叶天英就失踪了? 房中二人简短交谈过后,秦舒峥便离去。 沐清徽未免暴露行踪也立刻离开了听涛阁,却没想到她刚回到住处,窗外飞蹿入一道身影,携着剑光,向她直刺而来。 沐清徽抽出腰间缠仙剑格开来人第一记攻势,被那剑气震得有些站不稳,后退了一步。 对方趁机进攻想要功下沐清徽空门,然而她提气一跃,足尖点在对方剑身上,反而借力踩中了对方肩头,跃至那人身后。 沐清徽随即执剑反攻,趁对方未及回身刺向其后背,但那人身手矫健,反应机敏,擦着缠仙剑剑身躲过了这击。 沐清徽与那人擦身而过,借着窗外月光看清了来人眉眼,正是秦舒峥。 双方站定,隔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沐清徽盯着那背光而立的白衣剑客,道:“卑鄙。” “你夜探听涛阁就光明正大了?”秦舒峥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有帮手,如今见你孤身一人,是被君九倾抛弃了?” “你把叶世伯怎么了?” “你应该问君九倾把你的叶世伯怎么了。”秦舒峥道。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昨日可是不少人看见他们两个交手,而后叶天英被君九倾所伤,而且君九倾下手极重,叶天英几乎丧命。” “不可能!” “你不信,我可以把昨天的证人找来当场对质,但是这样一来,九灵教和正派的恩怨就更深了。” “你本就有意挑唆两方争斗。” “不是挑唆,是事实如此,是时候灭了九灵教,杀了君九倾,还武林太平了。” 话音未落,秦舒峥再施偷袭,向沐清徽打出一枚淬了毒的银针。 沐清徽立即以内力震开银针,又见身前有剑光袭来,她侧身躲开,抬手想要压下秦舒峥执剑的手,不想他一掌打来,沐清徽虽躲开了,却没有防范到他又打来的银针。 沐清徽抓住秦舒峥用暗器的功夫,抓紧了缠仙剑用力一扫,逼迫秦舒峥退开,他却未逃过剑上的内劲,胸前一片衣衫被震开,肩头也实实在在吃了力,连同半条右臂都有些酥麻。 “你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秦舒峥压着体内被沐清徽那股内劲激起的紊乱内息,道,“可惜,还是中了我的毒针,没有我的解药,你活不过三天。表妹,你听我的话,我们一起对付君九倾,到时我自会给你正名,让你重回正道。” “你所谓的正道不过是用来满足你权欲熏心的工具,秦舒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沐清徽道。 然而秦舒峥用的毒药效迅猛,沐清徽此时已察觉到不适,如果再强行运功对招,怕是不用三天,她就会当场毙命。 “那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爹,让你们父女相见。”秦舒峥再次挥剑刺向沐清徽。 沐清徽看准时机,挡住秦舒峥第一记攻势后,便向他打出一掌。 秦舒峥此时已受内伤,又担心沐清徽借这一掌渡毒,便立即抽身推开。 沐清徽见得了机会,马上飞身向窗外蹿去,往城外逃去。 夜色如墨,罩着天地,沐清徽忍着毒发时的疼痛逃至近郊才终于停下。 她曾身中血毒,感受过比这更磨人上百倍的痛苦,然而当初总有君九倾在她身边相顾,好过如今孑然一身,没有依傍。 沐清徽靠着身边的大树坐下,正要盘膝运功尝试逼毒,却发现有人跟踪而至,她立即提高警觉想要撤退,却听对方问道:“可是沐清徽沐师妹?” 这声音听来有些熟悉却无法让沐清徽判断来人到底是谁,她半躲在树干后问道:“什么人?” 幽幽夜色下,一道清正俊秀的身影出现在沐清徽眼前,这眉眼确实有些熟稔,可沐清徽怎么想却都想不出来曾经在哪儿见过。 “沐师妹。”那人又唤了又一声。 沐清徽一手扶着树干,一手已经摸上了缠仙剑,随时准备应敌,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柳随风,我们曾经见过好几次,你不记得了吗?”自称柳随风的男子看来有些焦急,却不敢再靠近沐清徽一步。 “柳随风?”沐清徽努力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是……叶世伯的首徒?” 见沐清徽记起了自己,柳随风欣喜道:“是我,你想起来了?” 沐成风和叶天英较交好,啸云山庄和青城派也常有往来,沐清徽确实记得叶天英座下大弟子叫柳随风,可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她不知为何柳随风会突然出现在此处,更不知他为何会表现得与自己自己这般亲近。 “沐师妹,你是不是受伤了?”柳随风问道。 “没有。”沐清徽本欲扯谎硬撑,无奈这一路轻功奔逃确实动了内息,又没及时调整,她便有些难以支撑,“柳师兄是来抓我回去的?” 沐清徽话音未落,柳随风便到了她面前,封住了她的穴道。 第63章 解毒 沐清徽本以为柳随风要将自己带去见秦舒峥, 未料那人竟扶她坐下,为她运功逼毒。 然而沐清徽刚感觉到一股内息灌入自己体内, 丹田内便蕴藉出一股真气将那内力冲散, 登时震得她五脏剧痛,当场呕血。 柳随风忙将沐清徽扶住, 道:“沐师妹, 你怎么样?” “我没事。”沐清徽轻推开柳随风勉强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叶世伯失踪了,你身为他的大弟子还是赶快去找他吧。” “怎么可能?家师明明来了沂州,而且不是去了听涛阁么?” “你自己去试一试那位‘叶掌门’的功夫不就知道?”沐清徽推开拦在身前的柳随风。 柳随风没想到沐清徽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可见她中的毒委实不轻,不放心将她一人丢下, 便道:“你这个样子不行, 我先找个地方清毒。” “我现在是魔教中人, 跟我在一起不怕连累了你和青城派么?” 柳随风神情一滞,显然是犹豫了。 沐清徽见状, 正想要离去, 不想柳随风却没有袖手旁观, 道:“无论如何人命要紧, 而且我不信你真的和魔教有勾结。” 沐清徽惊讶非常,这么久以来,柳随风是第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她虽高兴却更觉得苦涩好笑,摇头道:“算了,我不想连累你, 你还是快去找叶世伯吧,我怕他有危险。”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我?”沐清徽这才想起来,君九倾不再收留她了,她如今无家可归,根本没有去处。 见沐清徽沉默,柳随风道:“我今晚才到沂州,暂时还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你现在身中剧毒,不尽快把毒逼出来的话,会有生命之危。不如……不如先跟我在一起吧,你既说我师父失踪,我暗中打探消息总比招摇过市的好。” 沐清徽狐疑地看着柳随风道:“所有人都认为我入了魔教,你为什么不信?为什么要帮我?” 那清正俊朗的眉眼涌动着一丝浅浅的慌张,柳随风转过视线,道:“我就是相信。” 简单的五个字顿时让沐清徽心中满是酸楚,她别过头去,忍住已经泛起的泪光,道:“我只要一处暂时歇脚的地方,等逼出了毒,我就离开。” 柳随风欲言又止,看着夜色中面色苍白、神色微冷的少女,终是只说了一个“好”字。 稍后二人在城外找了无人的简陋茅屋休息,沐清徽立即运功逼毒,虽然收效甚微,但总是比方才舒坦了许多。 “沐师妹,你这内功修来霸道,不像是啸云山庄的功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柳随风问道,却没有得到沐清徽的回答,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失踪了?” 沐清徽将自己在沂州内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柳随风,尤其是秦舒峥命人假扮叶天英的事,她更是一字不差地和盘托出。 那看来温和的青城派大弟子顿时急了起来:“怎么可能?出了这么大的事,秦庄主怎么会隐瞒不报,还让人假扮我师父?” “有些事说出来你们都不会信,不说也罢。”沐清徽道。 柳随风见她脸色极差,眉宇间仍盘踞着黑毒之气,问道:“你这毒真是秦庄主下的?”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说完,沐清徽起身要走。 柳随风忙劝道:“不是说了等逼了毒再走?” “这毒阴损,我必须尽快找到解药,否则太耽误事了。” “照你所说,秦庄主必定不会交出解药给你,你贸然去找他,只可能更加危险。不如,我来想办法。” “你?”沐清徽惊讶道,却又摇头,“算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不劳你费心了。” “沐师妹。”柳随风拦在沐清徽跟前,道,“给我一个机会,我真的想帮你。”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柳随风打断道:“我不怕你连累我。” 柳随风情急慌忙的样子让沐清徽很是意外,她也不知应该用何种态度来回应他的热情,便知怔忡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意识到自己失态,柳随风定了定神,解释道:“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你会跟魔教的人有关系。当日秦庄主迎娶以霜师妹,我因执行任务没能赶回去。后来听说那日你为了君九倾而违抗了我师父,我……我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没能帮你说上话。” “你不在正好,免得拖累你,坏了你的名声。” “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的,所以你有什么需要做的,大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啸云山庄和青城派虽常有往来,但我们好像没有什么交情,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因为我相信师父识人交友的眼光,他和你爹是好友,你在你爹的教导下必定也是正义在心,不畏邪道之人。”柳随风说着话时并不想方才那样看着沐清徽,似是在回避什么,不敢面对眼前的少女。 如今这话听在沐清徽耳中实是百般讽刺,但她见柳随风说得真诚,便不忍心与他为难,只道:“谢谢你愿意相信我,但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还有重要的事去办,你也快去找叶世伯吧,我怕时间拖久了,他有危险。” 恰此时,沐清徽感觉到有人到来,她立即贴手上腰,又发现柳随风已经护在了自己身前。 随后一道人影出现在茅屋门口,沐清徽看着眼熟,待定睛又看了一眼才分辨出来人是谁,惊喜道:“邱大哥!” 柳随风见沐清徽的情绪在瞬间发生了改变,便知道来人与她关系匪浅,心中不免失落,却不曾表露。 邱子婴走入茅屋内,戒心满满地看着柳随风道:“他是谁?” “是叶世伯的大弟子,柳随风柳师兄。”沐清徽正要上前,却因为体内毒素影响有些脱力,好在柳随风及时扶住她才不至于出丑。 邱子婴随即到沐清徽身边将她搀住并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些,疏远柳随风的意思已是十分明显。 柳随风见沐清徽很是亲近邱子婴只得松手,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沐清徽转头问邱子婴道,“你怎么来了?” 邱子婴凝神想了想,瞥了柳随风一眼,道:“你还不清楚么?” 沐清徽知邱子婴了冷漠耿直,往日都是有一答一,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反问,倒是把她问住了。 邱子婴将沐清徽扶去一边坐下,拿出一只药瓶递给她:“吃了吧,能解毒。” “你哪来的解药?”虽是这样问,沐清徽却毫不犹豫地吞了解药。 “连怜给的,她的药总有用处。” “你遇到她了?” 邱子婴却带着明显的敌意看了柳随风一眼,没有做声。 虽不想就此离去,可见沐清徽和邱子婴关系匪浅,想来她应该不会有事,他再留下也没有意义,便只好请辞,对沐清徽道:“我会听你的去找我师父下落,将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邱子婴见柳随风离去才问沐清徽道:“从未听你提过和此人有交情。”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下的情谊。”沐清徽琢磨了一番邱子婴今夜的言行,觉得甚是怪异,道,“邱大哥,我觉得你今夜怪怪的,对柳师兄好像很有敌意的样子。” 邱子婴倒是没有隐瞒,点头应了一声。 “也对,你们的立场相对,确实会这样。” “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 “教主此时不在。” 这话顿时让沐清徽红了脸,她转头去看还在烧着的火堆,觉得憋屈道:“就是他赶我走的,他在不在有什么两样。”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但教主在不在,确实两样。”邱子婴说得很是认真。 火光在映在沐清眼眸中,烧去了她这几日孤身留在沂州的坚强,真有些委屈在心间流动,难受得她说不上话来。 “我本不该现身,但我思来想去,只要给你解药,你必定猜得到是谁,与其故弄玄虚,不如做得坦荡一些。” 沐清徽正伤感,忽然灵机一动,道:“坦荡?他几时对我坦荡过?你们又对我有多坦荡?” “这话从何说起?” “从他跟我爹密谋说起,从他当时莫名其妙受伤说起。” 邱子婴没想到沐清徽这下真的“坦坦荡荡”地发问,他先是一愣,沉思片刻后抿紧了薄唇,垂下眼,一派守口如瓶,视死如归的表情。 沐清徽本就没想能切实从邱子婴口中问出什么来,只是诈他一诈,倒真是从他的反应里确定了当初阴风谷之战必定另有隐情。 她此时不便为难邱子婴,道:“解药我吃了,你可以回去给他复命了。” “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 “教主的命令,是要我一直跟着你。” “他还要你防着我?” 邱子婴再次沉默。 沐清徽心思回转,想来君九倾让邱子婴跟着自己,或许是沂州这里的情况更要紧急一些,这也是给她按时要继续紧盯秦舒峥和听涛阁。 然而现在困扰在沐清徽心头的,还有另一个疑惑——叶天英究竟去哪儿了。 第64章 游说 沐清徽问过邱子婴, 那天后来在城南渡口究竟怎么样了。 邱子婴的回答是,他赶到的时候只剩下君九倾一人, 没有看见叶天英和秦舒峥。而在那之后, 他就被君九倾派出去执行了任务,任务内容涉及九灵教机密, 不方便对沐清徽透露。 沐清徽知道叶天英就是事件的关键, 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她也不知应该从哪里下手去找叶天英。 而就在沐清徽困顿于此的同时,秦舒峥再次和君九倾相遇, 并有了又一次的交手。这一回,他仍是和叶天英一起联手捉拿君九倾, 却不料君九倾狡猾, 暗算了叶天英, 致使叶天英当场丧命,并且因为君九倾的毒功, 叶天英和当年的沐成风一样化作了一滩血水。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 沐清徽正和邱子婴一起在茶寮中休息。 “不可能。”邱子婴果断道, “教主早就回了阴风谷, 绝对不可能在附近出现。” “我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我得马上去找柳随风。” “你找他做什么?” “秦舒峥靠着啸云山庄和青城派的声望已经建立了自己在江湖中的威信,如今叶世伯下落不明,而秦舒峥正是想利用这个假消息煽动正派人士对付九灵教。他预谋多时,应该就是在等这个导火索。”沐清徽脸色沉沉,已是愁容毕现, 对邱子婴道,“邱大哥,你立刻回阴风谷告诉君九倾这件事,也许正邪之间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你是要去找柳随风当说客?” “秦舒峥目标明确,我不确定柳随风能不能起到缓冲作用,姑且试一试,就算不成功,能多拖延一点时间,也方便你们多做准备。”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去?” “他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去碍他眼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等我跟秦舒峥做了了解后再去算吧。” 见沐清徽要走,邱子婴不由拉住她,可当少女问他何事,他却沉默着没有做声。 青衣客欲言又止的样子并没有令沐清徽气恼,她关心道:“你们一切多加小心,还有,我不知道君九倾的伤势究竟恢复成什么样了。总之,你让他多加保重,我不想将来找他报仇的时候,他拖着一副伤弱身子敷衍我。” 邱子婴向来果断干脆,这一次却露出犹豫之色,继续劝沐清徽道:“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任何事有教主在,都有他做主。” “他帮我做了三年的决定,现在该我自己为自己做主了。”沐清徽向君九倾拱手道,“邱大哥,保重。” 言毕,沐清徽转身离开,直接去寻了柳随风。 柳随风已经听说了叶天英被君九倾所杀的消息,他正要去听涛阁一探究竟,不想遇上了沐清徽。 柳随风看来有些局促,不复往日沉稳内敛的模样,道:“沐师妹,你找我有事?” “我听说了叶世伯遭君九倾毒手的消息,但我觉得那不是真的。”沐清徽道。 “你的意思是,秦庄主欺骗了所有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彻底激化武林正道和九灵教的仇恨,像三年前那样,围攻阴风谷。” “我确实听师父说过想要着急正派人士攻入阴风谷,彻底铲除九灵教,但师父也说如今时机还不成熟,他也只是在计划中而已。” “所以叶世伯必须消失。”沐清徽正色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初秦舒峥假借九灵教的名义到处挑衅武林正派就是为了尽快促成围攻阴风谷之事。但或许是叶世伯和秦舒峥的意见有了相左之意,召集各大派的计划不得不稍作推迟,但秦舒峥必定不会就此作罢,一直在想其他办法促成此事。” “秦庄主为江湖正义而铲除魔教,这本该是好事,再说,如果师父在,他只要等待时机,到时候师父必定会支持于他,对他来说只有好处,为何要北北陷害师父?”柳随风问道。 “秦舒峥此人心肠歹毒,只是过往那些事,我暂时没有证据,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当初我爹遭他设计时,我不在他身边,更是两年后才知道他的阴谋。如今叶世伯刚失踪,秦舒峥也还没有找到他,如果上苍有眼,只要让我找到叶世伯,秦舒峥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沐清徽回答道。 “可是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师父究竟身在何处。” “我来找你,不是要你跟我一起去找叶世伯,而是希望你可以尽量拖延秦舒峥说服各大派围攻阴风谷的计划。” 柳随风对沐清徽所言有所迟疑,问道:“你是要救九灵教的人?” “我说是,你会怎么办?” “沐师妹,你难道真的加入了九灵教?他们可是魔教,多年来残害了多少武林同道,你怎么可以……” “九灵教里没有一个人曾经害过我,他们甚至救了我的命。” “那只是假象,他们就是想利用你的善良别有所图。你看,你曾经就为了君九倾当众与武林正道为敌,如今又想要阻止正派集结围剿阴风谷。沐师妹,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柳随风劝道,“我们一起去找师父,不管事实是不是像你说的,总是要先确定师父的安危是不是?” “你若不信我,那便当我没来过,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也不必记在心里,我再去想办法。” 见沐清徽要走,柳随风情急之下伸手要去拉她,却不想沐清徽下意识便向他打出了一掌,他及时撤身离开,愕然道:“沐师妹,你要跟我动手?” 沐清徽知道再解释也毫无意义,不是与她有相同经历之人不会对她感同身受,当下她便不想多费唇舌,默然离去。 然而沐清徽刚离开柳随风住处没多远,便有一辆马车拦住了她的去路。 未等她发问,车中人便挑开了车帘,正是秦舒峥,显然是在守株待兔。 “上车再说。”秦舒峥道。 沐清徽知秦舒峥狡诈,见他此时未有动作,便干脆转身要走,却又听他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担心柳随风的安全?” 她和柳随风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当夜在她有难时,柳随风也曾施以援手,现在秦舒峥既然这样说出这样的话,便是料定了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柳随风落入他的手中。 果真,那少女在此之后停下了脚步,秦舒峥笑道:“上来吧,君九倾不要你,我倒是可以考虑收留你。” 沐清徽明白,如果她想要知道秦舒峥真正的计划部署,留在他身边无疑是最直接的办法。可秦舒峥戒心高又多诡计,她未必能应付得来,甚至很可能最后成了他手中用来掣肘君九倾的棋子。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沐清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真是自作多情。 见沐清徽多时未动,秦舒峥继续道:“表妹,考虑好了没有?柳随风的命,可是握在你手里了,我的耐心很是有限。” 沐清徽转过身,秦舒峥以为她被自己说动了,然而那紫衣少女仍是站在原地,不像要走近的意思。 “怎么,你认为我是唬你的?”秦舒峥道。 “你当然可以找各种理由去杀人然后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你的手段我已经领教过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我都是我为了啸云山庄,为了你爹的心愿。” “你要杀柳随风便杀,他的生死跟我没有关系。” “好一个君九倾,竟是将你教得如此铁石心肠,我还以为,你仍是当年那个心软至极的小师妹呢。” “你不配说我的当年。”沐清徽沉色,盯着那始终坐在马车中的白衣剑客道,“你自始至终不曾下车,是那夜被我伤得重了,连地都下不得了?” 这自是其中原因,秦舒峥已是为自己的轻敌而懊恼不已,他如今被沐清徽这一句话嘲讽得当即变了脸色,怒容已现,道:“那便是你想得太美了。” 刹那间,有数名潜伏在周围的啸云山庄弟子现身,将沐清徽团团围住。 沐清徽看着这些昔日的同门对自己执剑相向,心里当真恨透了秦舒峥那副蛇蝎心肠。 秦舒峥泰然看着被剑阵困住的沐清徽,道:“你自己不肯上来,我就只能让他们请你上来了。你若想动手,大可出剑,到时伤的可都是自己人。” “小师妹,你还是听师兄的,束手就擒吧。”剑阵内,有人如是劝沐清徽道。 纵使装得再冷静,沐清徽始终不愿意跟同门动手,可这些人都听了秦舒峥的蛊惑,不愿意给她留半分退路。 秦舒峥不愿再等,发了命令便让众人施展剑阵,捉拿沐清徽。 沐清徽此时仍不想出手,便只在阵中以守为攻,尽力寻找着脱身之法。 此时一束剑光破空而来,击退了正刺向沐清徽的一柄长剑,随后一道高俊挺拔的身影落在沐清徽身前,正是柳随风。 秦舒峥发现柳随风潜藏在沂州后便生了疑心,早派了眼线盯着,今日意外发现他和沐清徽有关系,这才出了手,却是没想到,这过去并不常跟随叶天英到啸云山庄的柳随风竟能对沐清徽如此回护,倒是他粗心大意,遗漏了某些讯息。 柳随风始终是青城派的大弟子,在本门中说得上话,秦舒峥实不敢得罪,此时便客套道:“柳师兄来了沂州也不现身,现今这是何意?是要阻我清理门户?” 柳随风过去对秦舒峥这个年轻的江湖同辈颇为欣赏,又念及他与青城派的关系,便礼数周到,道:“啸云山庄之事,柳某自不便插手,但沐师妹尚有要事在身,还请秦庄主高抬贵手,容她随我走。” “她是九灵教的人,柳师兄说这话之前可要想清楚,免得拖累了自己,也连累了青城派。你要知道,你的师父,我的岳丈,已死在君九倾手中,这个仇不能不报。”秦舒峥的视线越过柳随风,落在沐清徽身上,道,“表妹,好手段。君九倾杀了青城派掌门,而你这就蛊惑了青城派大弟子,妙,实在是妙。” 柳随风不理会秦舒峥的挑拨,仍是眉眼沉静,道:“既然是关于我青城派掌门生死,那么将沐师妹交给我看管也是在情在理,秦庄主以为如何?” 未料柳随风有此一说,秦舒峥倒是没了说辞,想来柳随风确实比他更适合处理青城派的事务。但他仍是不放弃,道:“柳师兄说得极是,但岳丈之死事关武林,绝非青城派一门内务,所以还请柳师兄随我走一趟,去见见其他几位掌门,再定夺如何处置沐清徽。” 眼下柳随风若强行要带走沐清徽,必定会让秦舒峥在之后借题发挥,这样对青城派和沐清徽都没有好处。 正是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柳随风应道:“那就有劳秦庄主了。” 提步前,柳随风低声与沐清徽道:“我会保护你,放心吧。” 他说得郑重其事,让沐清徽一瞬间有些失神,不由想起那个曾经总在自己危难时陪在身边的君九倾——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是否已经有了应对秦舒峥的计策。 第65章 入计 为了查探清楚秦舒峥究竟耍了多少花样, 沐清徽答应柳随风暂时入住听涛阁。 沐清徽名为由柳随风看管,实则他二人都落入了秦舒峥的监视中。尤其是沐清徽, 虽有柳随风作担保, 却仍是因为顶着和九灵教关系匪浅的名头被软禁在听涛阁中,连门都未曾出一步, 消息都由柳随风传递。 一切就像沐清徽说的那样, 秦舒峥借“叶天英”惨死君九倾之手一事大肆挑拨武林正派和九灵教之间的矛盾,很快便征得了数大派掌门的同意,集结江湖正道势力, 再次围攻阴风谷。 “我已尽力劝说各大掌门从长计议,但双方结怨已深, 再加上秦庄主作证我师父确实死于君九倾之手, 我无力多辩。”柳随风看来有些抱歉, 又见沐清徽愁绪深重,便关心问道, “沐师妹, 你真的这么担心君九倾和九灵教么?” 沐清徽还没来得及回答, 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一道剑光直向沐清徽刺来。 这一刺来得猝不及防,但对方身法不快,也没有多少内力,沐清徽轻松躲过,待站定时才看清那是叶天英的独生女儿叶以霜。 柳随风没想到叶以霜会在此时出现,忙将她拉住, 道:“师妹,不可冲动。” 叶以霜听闻叶天英遭了毒手后便立即从青城派赶来沂州,方才她已是见过秦舒峥了,听自己的夫婿说得那样言之凿凿,她根本没有多想,提着剑就来找沐清徽这九灵教恶人寻仇。 此时叶以霜执剑瞪着沐清徽,根本不顾柳随风的阻拦,道:“妖女,还我爹命来!” 说罢,叶以霜挥剑向沐清徽刺去,誓要将这魔教妖女手刃剑下。 若是从前的沐清徽,武功不佳,应付起叶以霜这平平的功夫还会有些吃力,但如今她内功、剑招都提升了不少,再面对叶以霜的攻击已是极其轻松。 叶以霜几招都无法近沐清徽的身,大怒之下她索性挥剑乱砍,毫不讲究章法剑招。 柳随风唯恐她二人中有任何一个受伤便立即上前劝阻,然而叶以霜正怒在极点处,根本不听不进任旁人的劝说,再加上沐清徽那看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更是激得她暴怒,不肯就此罢休。 如此三人纠缠了不多时,叶以霜一剑划破柳随风手臂,登时鲜血染红了半条衣袖,吓得叶以霜当场丢了剑,又急又怕:“大师兄,你怎么样?” 柳随风捂着伤口道:“师妹,今日我这一剑就当是给你出气了,你先消消火,师父的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会任由师父白白在歹人手中丧命的。” 沐清徽此时已找来了药箱,拿出金疮药,对柳随风道:“坐下吧。” 柳随风依言坐下。 沐清徽将他的衣袖掀起,发现这一剑划得不浅,再往下一份怕就伤筋动骨了,她皱眉道:“忍着点。” 柳随风点头,看着沐清徽帮自己清理伤口再上药,动作虽然不甚熟练却很是小心。不知何故,就是这样看着她,臂上的疼痛已是减轻了不少,直到沐清徽为他巴扎好伤口,他竟没觉得有多疼。 沐清徽此时才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叶以霜,沉着脸,道:“你爹不是我杀的,你找我报哪门子仇?” “你背叛家门,跟九灵教狼狈为奸,我先杀你,再去找君九倾报仇,都是为武林除害,为我爹报仇。”叶以霜愤愤道。 沐清徽和叶以霜一直没有多少交情,此时听这青城派大小姐一番话说得却是让她觉得好笑,她瞥了柳随风一眼没多说,显然是要他去管教自己的师妹。 柳随风知道叶以霜是从小被养娇了的脾气,他素日里也多惯着她,所以此时也不便说重话,继续劝叶以霜道:“师妹,师父的仇固然要报,但不能殃及无辜。沐师妹到底是已故沐庄主的女儿,看在前辈面子上,我们也得把事情调查清楚才能定罪。退一万步说,秦庄主都说师父是死在君九倾手里,不是沐师妹杀的。” 叶以霜怒问道:“她是你哪门子师妹?大师兄,你该不是也被这妖女迷惑了吧。” 柳随风自有不可与旁人说的心事,一时被叶以霜呛得说不出话。 沐清徽听得这话刺耳,拍案而起,道:“开口妖女,闭口妖女,你真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功夫那么差还出来丢人现眼,也就是所有人都看在叶世伯的面子上才不跟你计较。” “你!”叶以霜气得又向沐清徽挥剑劈去。 沐清徽直接以两指夹住剑身,稍用了些内力便让叶以霜再拔不出剑,二人就这一样僵持。 柳随风亟亟道:“沐师妹,手下留情。” 沐清徽这才错开手指,弹了那长剑剑身,震得叶以霜当即松了手,剑落去了地上。 叶以霜还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随即拉着柳随风道:“大师兄,你就这样看这个妖女欺负我么?” “师妹,不可再胡闹了。”柳随风道。 “我胡闹?你别忘了她早就不是啸云山庄的人了,她帮着君九倾,就是九灵教的妖女。”叶以霜咬着牙瞪着沐清徽,道,“沐清徽,你等着,舒峥一定会灭了九灵教,杀了君九倾,到时候你也逃不了。” 沐清徽被叶以霜几句“妖女”说得已是火冒三丈,只是不想在此时多事又看在柳随风的面子上才不得不忍着。此时听叶以霜放了这样的狠话,她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了。 柳随风看得出沐清徽在忍耐,未免事端扩大,他便将叶以霜劝了出去,再进来时,见沐清徽正站在窗口出神。 夕阳余晖罩着少女娇小的身子,光线有些模糊了她的面容,却无法掩去她此时深重的愁思。 柳随风不忍打扰,便将那些想要安慰她的话都咽了回去,悄然关上了门。 沐清徽听见关门声,原本望着窗外天空的视线逐渐落下,她看着桌上还未收起的金疮药,想起自己曾在飞花小筑里笨拙地为君九倾处理伤口的情景,思绪便不由飘得远了,能回忆起来的竟都是和君九倾有关的事。 如此在房中待了一会儿,沐清徽越想越不放心,从叶以霜的行为来看,她猜测秦舒峥在外散布的关于九灵教残害正道的事必定夸大其词,将君九倾说得十恶不赦,连她也不能幸免。如果再坐以待毙下去,柳随风只怕也不能真的保护自己,她必须尽快弄清楚秦舒峥的具体计划。 于是待到夜色四合时,沐清徽悄然从房中溜了出去,摸索着去到秦舒峥的房间,却不见他的踪影。 沐清徽刚要离开,便见秦舒峥鬼鬼祟祟地回到房中,拿出什么东西看了须臾,有很快烧掉。 此时萧正正来寻秦舒峥,他闻声立即掐灭了火苗,将烧了一半的东西压在书册下,出去迎接萧正了。 见秦舒峥和萧正离开,沐清徽果断潜入房中,拿开用来掩饰的书册,想要看一看秦舒峥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然而最终映入眼帘的却只是被烧了一半的白纸,沐清徽这才知道是中了计。 立时,秦舒峥和萧正推门进来,连同其余几位正道掌门,全都目睹了沐清徽的“图谋不轨”。 “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秦舒峥一派“果真如此”的模样,道:“诸位看见了,沐清徽潜入我房中,就是为了窃取我们围攻阴风谷的详细计划好回去给君九倾通风报信。” 沐清徽自知此时解释已经毫无意义,秦舒峥的目的就是要彻底坐实她身为九灵教奸细的身份,从而确立他在众人眼中的威信——柳随风之前为沐清徽作保,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柳随风自己都未必说得清,几乎是顾不上她了。 沐清徽也是此刻才想通,秦舒峥不像上次那样对自己用迷药,就是为了这一出戏。 而现在摆在沐清徽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将来或许会为君九倾添麻烦,要么设法脱身,但在场高手众多,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被抓住,就更是证明她做贼心虚,真就百口莫辩了。 秦舒峥自然知道沐清徽如今是进退两难,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获得任何正道人士的信任。 只是,正当秦舒峥得意于将彻底拿下沐清徽这枚用来牵制君九倾的筹码时,一阵狂风从屋外扫入,卷着尘沙迷了众人的眼睛。 沐清徽正站在这怪风中以手掩面,忽然感到一股杀气向自己涌来,她立即侧身闪躲,却发现那人似并不是真要她性命。然而不待她细想,另有一股剑气破开这迷眼的风气势凌厉地向她袭来。 沐清徽抽出腰间缠仙剑,只听剑身清吟,自她手中亮出一道寒光,北北随即便缠上那正刺向自己的长剑。 待一切尘埃落定,众人才发现沐清徽的缠仙剑正缠在君子剑剑身之上,但秦舒峥却放开了君子剑,矮身在沐清徽跟前,用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滴在她的腰间。 秦舒峥看着就在几步开外的那袭阴沉紫袍,道:“君九倾,你终于现身了。” 第66章 自辩 那突然现身之人虽着君九倾惯穿的紫袍, 但沐清徽却一眼就看出他并非那冷冽的九灵教教主。 听了秦舒峥那句话,所有人便都以为是君九倾到来, 顿时各个亮出了武器, 如临大敌。 沐清徽盯着那人又看了两眼才认出他是谁,便见“君九倾”已又向她打出一掌。 秦舒峥不想“君九倾”会如此不顾沐清徽死活, 又担心自己受这一掌牵连, 便立刻退开。 沐清徽提气跃起,躲开“君九倾”这一击,二人在秦舒峥及各大派掌门面前过了数招, 颇有些你死我活的味道。 萧正见那两人打得难分难解,问秦舒峥道:“不是说沐清徽是九灵教派来的奸细么?怎么君九倾看着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 “君九倾为人狡诈, 应是又有了什么图谋, 故意做的这出戏。”为防有炸, 秦舒峥暂作忍耐,在一旁静观其变。 沐清徽与“君九倾”对了这些招, 已更加确定对方的身份, 正想要伺机探问, 哪知叶以霜突然执剑冲了出来, 口口声声说要为叶天英报仇。 秦舒峥立即拦下叶以霜道:“霜儿,不可冲动。” “杀我爹的凶手就在眼前,你让我不要冲动?”叶以霜仍要上前,可秦舒峥拽着她,她无法上线,便当场怒斥道, “秦舒峥,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爹过去对你怎么样?你现在面对杀他的凶手,就一动不动?” 柳随风见沐清徽有难,顾不上多想便提剑上去相助。 沐清徽知道“君九倾”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可柳随风不知,他招招拼命,不留一丝情面,显然是要对“君九倾”下狠手的。 “沐师妹,你先脱身,我来会一会这魔教教主。”柳随风手中长剑凌空一扫,剑光耀眼,剑气如虹。 沐清徽却并未退下,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和“君九倾”一起制服柳随风,便只得继续纠缠在其中,一时间局面变得混乱起来。 叶以霜见柳随风在缠斗中不占上风,自己又被秦舒峥阻拦,她怒火中烧,竟当众甩了秦舒峥一巴掌,声响清脆,来得猝不及防,让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秦舒峥受此大辱却隐忍着没有发作,五指收拢死死握住叶以霜的手腕,眼底凶光毕露,脸上倒是不见任何恼意,依旧劝说叶以霜道:“霜儿,君九倾武功高强,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那你去。”叶以霜命令道,“我大师兄尚不畏惧这魔头,你还怕了不成?他现在就在你眼前,你把他捉住了,还省了去联合各大派的功夫。” 萧正此时说道:“秦夫人说的有理,如今我们各派掌门都在,一起出手胜算不小。” 秦舒峥原本想以静制动,看看“君九倾”到底意欲何为,可如今被这样催促,他再不动手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只得道:“君九倾这魔头既自己送上门就干脆将其捉拿,为武林除害。” 众人听秦舒峥这一声大喝,便立即围攻上去。 沐清徽见状,知道再这样下去“君九倾”想要脱身就难于登天,她当机立断,在与之过招时突然收手。 柳随风见沐清徽眼看就要硬挨“君九倾”一掌,情急之下挥剑刺向那袭紫袍,却不料有人暗中偷袭,有什么东西击打在他右臂,顿时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长剑就此失了方向。 “君九倾”见势立即夺下柳随风手中的宝剑再将他推开,随即以剑御气,借着手中大盛的剑光扫除道道剑芒,逼退了正围拢而来的各派掌门。 叶以霜不甘心就这样观战,提剑冲了上去,再众人被迫后撤时强行出招想要伤“君九倾”,却不料反被剑气所伤,当场口吐鲜血。 秦舒峥退到叶以霜身边,问道:“霜儿,你怎么样?” 叶以霜夺下秦舒峥手中的君子剑又要冲出去。 “君九倾”得了剑便如虎添翼,趁着各派掌门还未回神之际,又扫除一阵凌厉剑风,同时向沐清徽打出一掌。 柳随风立即挡在沐清徽身前,和“君九倾”对了一掌,被那股强劲的内力冲了筋脉,连退数步,整个人跪倒在地。 “君九倾”知此事撤退方可保万全,遂不再恋战,纵身一跃过了墙头,消失在夜色之中。 萧正虽已经带人去追,但沐清徽猜想“君九倾”应是可以全身而退,便放了心。然而转身之际,她见柳随风久未起身,显然受了内伤,便立即扶她起来,关心道:“你怎么样?” “你没事吧?”柳随风反问。 “我没事,你冲出来做什么?” 见沐清徽着实为自己着急,柳随风反而有些高兴,道:“你没事就好,我歇一歇就没事了。” 此时另一边,叶以霜的怒骂声传来,吸引了沐清徽的注意。 “口口声声说要为我爹报仇,结果君九倾就在你跟前你都抓不住,你还说什么报仇?”叶以霜全然不顾秦舒峥身为一庄之主的身份,也不管他作为自己丈夫的颜面,凭着自己身为武林领袖之女的气焰当众责骂着秦舒峥,“秦舒峥,你太让我失望了。” 众目睽睽之下,叶以霜扭头就走,而那颇有声望的武林后起之秀看来黯然无力。 沐清徽懒得去管秦舒峥的事,将柳随风扶回房中,亲自为他运功疗伤,确定他没事了才算安心。 得沐清徽如此关注,柳随风有些喜不自胜,往日的内敛沉稳在这少女面前竟是荡然无存,就连说话都变得不再利索,道:“沐师妹……多……多谢你为我疗伤。” 沐清徽看来却是淡淡的,道:“你是为我才受的伤,这是应该的。” “对了,你去秦庄主房中做什么?君九倾又怎么会跟你动手?这样看来,你的确不是九灵教的人。”柳随风道。 “我不相信秦舒峥只是想集结各大派围攻阴风谷,所以才想去找些线索。至于……至于君九倾……我本来就不是九灵教的人,一切都是秦舒峥的阴谋。”沐清徽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君九倾”现身与自己交手就是为了告诉别人,她并非九灵教的人,这个前提已经抛了出来,如何自证清白,就看沐清徽自己了。 “你说秦庄主的目的不止于此?拿他究竟想做什么?”柳随风道。 此时,秦舒峥和萧正带人过来,二话不说就要带走沐清徽。 柳随风将沐清徽护在身后,道:“萧阁主,秦庄主,今夜的一切所有人都看见了,沐师妹显然不会是九灵教派来的奸细,否则君九倾如何会对她下手?” “魔教中人诡计多端,更何况是君九倾,如果沐清徽不是九灵教的人,如何解释当日她为君九倾说情的事?”秦舒峥质问道,看来计谋满满的双眼微微眯着,是想从沐清徽的身上探出什么蛛丝马迹,“而且她夜探我的房间,显然图谋不轨。” “那么当日那个带着叶世伯人皮面具出现在你房中的人是谁?”沐清徽问道。 秦舒峥脸色一变,却是不急,道:“这就是你用来挑拨离间的计策?” 沐清徽不理会秦舒峥的故作镇定,而是对萧正道:“萧阁主,我敢对天发誓,当日跟秦舒峥来听涛阁的绝对不是叶世伯,如果我有半个字是假的,当如此杯。” 言毕,沐清徽拿起桌上的一只瓷杯瞬间捏碎,碎片割裂了她的手掌,顿时满手鲜血,而她面不改色,郑重其事。 萧正不想沐清徽会发此毒誓,一时震惊,但秦舒峥到底是身系两大正派的后起之秀,他不便当场质疑,免得伤了和气,不利于以后往来,便知道:“证据呢?” “只要找到叶世伯就真相大白了。” “荒谬,我岳丈中了君九倾的毒,受伤后即刻化作血水,是我亲眼所见,你别妄想借信口胡诌之言转移视线,为自己和九灵教开脱。”秦舒峥道。 “萧阁主,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今时今日,我也知道你们更愿意相信秦舒峥,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萧阁主和各派掌门也该在心中留一线,毕竟叶世伯的死,只有秦舒峥一个人看见了。” 沐清徽这才去看秦舒峥,道,“秦庄主敢不敢跟我一样发个毒誓,你所说的话绝无虚言?” 秦舒峥心虚自是不敢发誓,只与萧正道:“萧阁主,沐清徽在九灵教浸淫多时,早已深谙诡计阴谋,此时她说这些,不过是想离间我等,千万不可以入了她的圈套。” “我若是九灵教的奸细,君九倾何必当众杀我?倒是如秦庄主所言,有人诡计多端,说不定已是有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阴谋。” “沐清徽,你别白费心机了,萧阁主何等英明,岂会受你蛊惑。” “我只是希望萧阁主可以多想一想有些人的话,毕竟要论江湖资历,也是萧阁主和各派掌门比起你秦舒峥要深,如何一众前辈却要听一个江湖后生的话。”沐清徽道。 萧正实也不想承认自己不过是碍着叶天英的面子才对秦舒峥礼遇有加,如今被沐清徽这样一嘲,他确实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自然不愿事事都听秦舒峥的,道:“沐姑娘现在阁中小住几日吧。” 萧正正要离去,又听沐清徽问道:“萧阁主可能保我在听涛阁的安全?” “自然。”说完,萧正自行离去。 秦舒峥心中恨着沐清徽这一记反击,却又顾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展露内心不快,咬牙冷笑道:“是我小看了表妹,果真是在九灵教学了一身的本事。” 有了萧正的庇护,秦舒峥不便再对沐清徽下手,她暂时是安全的。 看着秦舒峥愤愤离去,沐清徽不由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柳随风那古怪的神情。 她不想多做解释,正要离开,却听柳随风道:“沐师妹,这段时间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有了萧阁主的承诺,我就不用再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我明日就出去打探师父的下落。” 沐清徽默然点头作答后随即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独自一人,沐清徽才终于有时间细想今夜发生的一切,心中不免感念起君九倾这一步的安排,是要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第67章 阴风 沐清徽在听涛阁中受到了萧正的保护, 却也变相遭到了监视。萧正虽与她有了协定,但目前的形势依旧对她不甚有利, 她走不得便只能静观其变。 但是秦舒峥未免夜长梦多, 已经说动了正道各派集结围攻阴风谷一事,几乎无可更改, 而柳随风已经离开听涛阁多时都未曾回来。 沐清徽只能屈就于眼下, 暂被封住穴道无法使用内功,同时被取走蓝澜缠仙剑,跟着萧正一行人前往阴风谷。 沐清徽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人质而回到阴风谷, 虽然有萧正为她作保,但这一路上她受了不少正道人士的白眼, 甚至于叶以霜多次出言挑衅, 那些从小就建立在心中的正义形象, 在这短短数日内被毁了大半。 她似乎有些理解君九倾为什么不愿意弃暗投明,可依旧埋在心底最深处那一份关乎江湖侠义正道的信念让她以为, 只要好好地解决了这一次的事, 想办法揭穿秦舒峥的阴谋, 眼前的这一切便还是她自小就热爱的江湖。 沐清徽内心的顾虑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浓重, 不止是对君九倾和九灵教的重重担忧,更是对她猜测中秦舒峥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顾虑——如此大费周章地集结了江湖各派围剿九灵教,秦舒峥定然有其他目的。 沐清徽提醒过萧正留意秦舒峥的举动,但萧正的态度暧昧,让她捉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态度,而她也没有想过, 自己再次回到阴风谷,竟会成了武林正道手中的人质。 各大派集结在阴风谷外,因为顾忌谷中毒物毒虫便不敢轻易进入,派了探子前去查看。 “这又是使的什么诡计?”有人问道。 “君九倾城府深,突然撤了谷中守卫必定设了更大的陷阱,我等不可轻举妄动。”秦舒峥提醒道,见沐清徽若有所思,他问,“你知道君九倾这唱的是哪一出?” 沐清徽反唇相讥道:“我是想看你准备唱哪一出。” 秦舒峥不与她多费唇舌,继续与众人一起等待探子回来。 不多时,探子赶回,道:“谷中无人,也没有机关毒虫,除了浓重的瘴气,好似没有人在。” “定是君九倾听闻正道集结围攻阴风谷,他吓得屁滚尿流早就跑了。” 有人如此一说,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 “诸位千万不可因此而放松警惕,比起当年的君擎天,君九倾计谋深沉,我们千万不能轻敌。”秦舒峥道,“谷中无人,我们也要进去一看,诸位小心。” 说完,秦舒峥服下抵抗瘴气的药便领头往阴风谷中去了。 沐清徽一直被牵制在萧正身边,无法自主去探查谷内情况,她依着过去在这里居中的印象进行判断,确实发现这里几乎成了一座空谷,那些被散养在谷内的毒虫也都不见了,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居住过。 各派高手在瘴气中亦步亦趋地前行多时,终于见到屹立在阴风谷深处的一座殿宇,正是九灵教的总坛所在。 秦舒峥仍是派探子先进去查看。 很快,那探子跑了出来,仓皇害怕,最后因为双腿发软,摔倒在秦舒峥面前。 秦舒峥眉头紧皱,问道:“何事慌张至此?” 探子指着身后的殿宇,惶恐道:“里面……里面……” 秦舒峥以为出了什么事,握紧手中君子剑却没有立即冲进去一探究竟,而是对萧正道:“萧阁主,你怎么看?” 如今既进了阴风谷,断不可能还没见到君九倾就撤退,萧正想了想,道:“进去看看。” 于是,众人便在萧正的带领下走入那阴气森森的高大殿宇内。 这一路就跟他们在阴风谷中一样,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九灵教的人,周围除了众人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响,死气沉沉的,安静得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变故在前头等着他们。 玄幽堂的大门敞开,众人还未进入,就已经能够看见挂在堂中的几个人,全都蒙着黑头套,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一动不动地悬空挂着,不知是死是活。 有嗅觉敏锐之人闻到了什么气味,问道:“什么味道?” 众人纷纷开始嗅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古怪气味,最后还是沐清徽先嗅了出来,惊道:“是火药!” 此言一出,立刻惊起一片惶恐,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乱了分寸。 也有脾气火爆的,当场怒骂起来:“这味儿不轻,看来是放了不少。狗娘养的大魔头,是准备炸死老子吗?” “难怪谷中一个人都没有,原来是想引我们至此,用火药炸死我们?” 骚动一起,方才还团结一致的队伍立刻被不安和害怕笼罩,众人窃窃私语,各有心事。 秦舒峥正要稳定军心,那几个悬挂在空中的人同时被放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君九倾出现在玄幽堂中,面色微白,神情冷冽如高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川。 秦舒峥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君子剑,强压着莫名而生的紧张,虚张声势道:“君九倾已经现身,诸位千万不能放过这个大魔头。” 秦舒峥话音未落,一缕剑气从那几人身后快速划过,逐次割裂了那几人的黑头套,他们也就此被解开了封住的穴道。 君九倾此时已走到那几人前头,负手站着,视线在为首的数派掌门身上扫过,再迅速地瞥了沐清徽一眼,最后还是看着秦舒峥,问道:“你可认得这几人?” 秦舒峥自然认识却佯装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此时,邱子婴又推着一只装有好几只麻袋的独轮车从侧门进入了玄幽堂,直接让车推倒在众人面前。 车上的麻袋滚落,又没有系口,如此便有麻袋中的从西落出来,铺了一地。 “真是火药!”有人惊道。 一众人立刻拿出武器对君九倾怒目相向,认为这魔教教主真要用火药来对付他们。 秦舒峥拔出君子剑抵在沐清徽颈间,威胁君九倾道:“你若还手,我就杀了沐清徽。” 君九倾的目光终于长久落在沐清徽身上,他却不似过去那般还会有些情绪流露。此时此刻,他仿佛从未认识这紫衣少女,面对秦舒峥的威胁毫无动容,道:“你杀她跟我没有关系,我只关心你要炸阴风谷,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什么,这火药是秦庄主准备的?” “秦庄主,你有这个计划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面对质疑,秦舒峥大喝道:“你们不要被君九倾蛊惑了,我根本没想过这么做,这都是君九倾的阴谋。” 君子剑又往沐清徽颈上贴了几分,薄利的剑刃抵着少女的雪颈,已是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君九倾眼波变幻,方才的冷锐中透着丝丝杀意,不过是右臂一震,距离他最近的那人便当场倒下,吓得另外那几个被反绑双手之人连胜求饶。 “你们是谁?为何而来?”君九倾盯着秦舒峥,问那几人道。 “我们……我们是秦庄派来埋伏在谷口设置炸药,炸了出谷道路的。” 萧正闻言色变,问秦舒峥道:“秦庄主,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说谎。”秦舒峥故作镇定道,“君九倾,这里没人会相信你一个魔头的说辞。今日正道集结阴风谷,就是来铲平九灵教,诛杀你这魔教祸首的。” 秦舒峥目光变得凶狠,在君子剑上灌注内劲,道:“你再不束手就擒,沐清徽就没命了。” 那长剑不仅割破了颈上皮肤,还有内力透骨,生生扼着沐清徽的咽喉,一点点地阻断着她的呼吸,逼得她难受至极。 君九倾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扣住左手边最近那人的天灵盖,问道:“秦庄主为何要你们炸了阴风谷的出口?” 那人怕得浑身打颤,说话声音都是抖的,道:“秦庄主是想在各派掌门和……和君教主你打得两败俱伤后,用火药封了出口,再扇动毒烟,将你们……通通毒死。” 玄幽堂中顿时一片哗然。 秦舒峥却冷笑道:“君九倾,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你以为会有人信你么?” 叶以霜此时出面怒斥君九倾道:“大魔头,你杀我爹在先,又污蔑我夫婿,今日我不杀了你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说罢,叶以霜执剑向君九倾刺去,却只被一旁的邱子婴用了半招就弄得宝剑脱手,人仰马翻。 君九倾手掌轻旋,那长剑便因内力而到了他手中——剑尖指着叶以霜,就在她咽喉要穴处,他道:“当年沐成风的事,确实与我有关系,人命算在我手上,我认了也无妨。但是今日这火药封谷,毒烟杀人的事,秦庄主可没跟当年那样,事先告知于我,我受不了这脏水。” 说话间,那紫袍身周突然震出一股内劲,一片飞沙走石,迷了众人的眼。 沐清徽正想伺机逃脱,可萧正抓她抓得紧,秦舒峥那抵在自己颈间的君子剑又咄咄逼人,她只得暂作忍耐。却不料,就在她闭上眼抵挡飞尘沙土之际,叶以霜的一声惨叫传入耳中,她顿时大惊——君九倾竟就这样杀了叶以霜! 这样一来,君九倾和正道的仇怨再度结深,今日这一战是真的在所难免了。 第68章 对战 尘埃落定时, 沐清徽感觉到自己被封住数日的穴道突然解开,想来是君九倾方才那股强劲的内力扩散所致。然而她并未动作, 仍是在萧正和秦舒峥的双重钳制下静观其变。 众人只见叶以霜扑倒在地, 想她方才那一声惊叫委实慑人,有人便道:“魔教残暴, 今日我等就要替天行道!” 说罢那人带着手中的一双短刀便冲了出去。 沐清徽眼看着君九倾与那人交手而生了担忧之意, 她又去看秦舒峥。 白衣剑客双眼微微眯起,视线也正落在那缠斗的二人身上,显然有所图谋, 忽而喊道:“君九倾栽赃在先,又当众残杀我武林同道, 对付这等险恶之辈, 必不能手下留情。” “不错, 我今日就要为当年惨死在九灵教的师兄弟们报仇!” 沐清徽听有人附和,生怕在秦舒峥的煽动下群情激愤, 便立刻对萧正道:“萧阁主, 你们就当真听秦舒峥一面之词?难道这江湖武林是由他说了算的吗?” 沐清徽说话间, 颈间那柄君子剑便抬上了她的下巴, 冰冷剑身贴着她的肌肤,有剑意流动,逼得她说不话来。 “萧阁主,沐清徽跟在君九倾身边三年有余,早已学了一身奸险诡计。要我说,今日我各大派围攻阴风谷, 只要取了君九倾的首级,灭了九灵教这总坛,便是成功。”秦舒峥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容,看着沐清徽道,“君九倾最是在意我这表妹,何不用她以逸待劳呢?” “枉你自称武林正道,只会有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沐清徽恨极了秦舒峥,表露于外时更添油加醋了一些,让自己看来愤慨又无奈,好让秦舒峥放松了戒心。 数招后,君九倾将那手持双刀之人打退,泰然自若道:“下一个是谁?” 众人见那人浑身颤抖得连自己的武器都快握不住的样子,不免开始忌惮起君九倾的武功来,面面相觑之下,竟无人敢上前。 沐清徽对秦舒峥道:“不是你主张此次行动,怎么此时却不肯上去做个表率?” “少用激将法,我只是个江湖后生,在场这么多前辈都未出声,我哪里有资格?”秦舒峥此时倒谦虚起来。 萧正见状,将沐清徽交给身边手下,上前对君九倾道:“听涛阁萧正,会一会君教主。” 此时叶以霜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居然毫发无伤,惊讶道:“怎么回事?” 不光是她,就连那个几个最先被擒之人,方才也不是被君九倾的内劲余波震晕而已,此刻纷纷醒来。 “君教主不伤无辜,萧某再次谢过。”萧正向君九倾抱拳致意后,便双手握拳,起了势。 沐清徽见萧正那双手上青筋暴起,皮肤泛红,已是杀气腾腾。 “萧阁主一双听涛掌名震江湖,定能将打败君九倾。” “君九倾武功不若,又擅长毒功,就怕他暗中下毒手,萧阁主不及防备。” “那咱们就一拥而上,你们看看这阴风谷里统共不剩下多少人,咱们这百来号人一起上,还怕抓不住个君九倾么?” 听着旁人议论,沐清徽心中的隐忧顾虑急剧加深,尤其当发现萧正的武功比自己预想得更高时,她已有些忍不住想要出手。 秦舒峥发现了沐清徽异样,故意刺激她道:“萧阁主年少时就以一双听涛掌连败十三路江湖高手,从而名动武林创立了听涛阁,至今仍有上门挑战之人,无一胜利,就连你爹曾经也跟他交过手,自叹多有不如。” 旁人看不出来,沐清徽却知道,君九倾体内的血毒虽然缓解,但血珊瑚应是对他产生了其他影响,她观察他的招式动作,都不似过去干脆迅猛,想来是内伤还未痊愈。 萧正一双听涛掌使得惊天动地,内息运转亦是自如,众人不见其形却已感觉到其势,那犹如浪潮一般一道猛过一道的气劲若非对方内力深厚,怕是不能招架。 此时叶以霜已退到秦舒峥身边。她是知道这二人过去曾是青梅竹马的,如今她虽是秦舒峥的妻子,到底也是听多了过去秦、沐之间的暧昧情愫,再加上她已经认定沐清徽是九灵教的人,对那紫衣少女便更是厌恶,当即举剑先向。 秦舒峥并未阻止叶以霜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怒气和杀意,只是静静地看着,眼里更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杀你的爹的人就在你身后,你拿剑指着我,不过是白白被他看了笑话。”沐清徽恶狠狠瞪着秦舒峥道。 “你这妖女妄想栽赃我夫君,和君九倾果真是一路货。那大魔头现有萧阁主教训,我先杀了你,挫一挫君九倾的锐气。”说罢,叶以霜举剑向沐清徽刺去。 沐清徽此时无法坐以待毙,她将看管自己的听涛阁弟子推开以免误伤,将将侧身错开叶以霜手中的长剑。 剑身几乎贴着她的脸划过,她看准了时机,出手点在叶以霜手腕上,卸了叶以霜的力,趁机夺下剑。 秦舒峥找到了出剑理由,当即拔出君子剑劈向沐清徽。 沐清徽还未回神就感觉到一股凌厉剑气向自己涌来,她下意识抬手,用手中那柄剑挡开秦舒峥的攻。 然而寻常长剑哪里是君子剑此等宝剑利器的对手,再加上秦舒峥力求一招见血,这剑满是杀气,直接砍断了沐清徽手中的长剑,并迅速打出一掌。 沐清徽出掌接下秦舒峥这一击,二人就此对峙,以内功制衡。 另一头,君九倾正与萧正打得难分难解,见沐清徽和秦舒峥动了手,他总是心忧,便不似方才多守势,直接催动内息将萧正打出的那一记掌风震开。 两股强猛内劲相冲,又是一阵迫人退开的气劲余波,有些内功根基浅的弟子已被震得受了内伤。 萧正也被迫连退数步,内息因此紊乱,可他却见君九倾面不改色,仍是一派倨傲冷漠,不免开始生忧,不知今日还能否顺利擒拿这功力深不可测的九灵教主。 见萧正落了下风,秦舒峥心生一计,故意收回内功,假作被沐清徽逼退,再一看自己的手掌,竟是掌心发黑,显然是被下了毒。 叶以霜见状,只以为沐清徽趁机下毒,愤怒更剧,道:“沐清徽,你助纣为虐,今日我一定要你的命!” 叶以霜一剑刺向沐清徽却未刺中,她气极之下便又连刺了几剑,只是她武功平平,在如今的沐清徽面前并不值一提,只能眼看着那紫衣少女灵巧地躲开自己的每一次进攻。 秦舒峥在旁观战,找准了时机,见叶以霜又一次出剑,他击出暗器,打在叶以霜手臂上,力道之猛,强逼着叶以霜转换了出剑的方向,竟是朝着君九倾刺去。 沐清徽不及多想便出手阻拦。 秦舒峥趁势追上,一把扣住沐清徽肩头逼她停下身影。 沐清徽心中更急,反手便是一掌打在秦舒峥胸口。 秦舒峥知沐清徽如今武功有长进却不知她的内功修为提升许多,这一掌震得他心脉剧烈颤动,当场口吐鲜血,险些站都站不稳。 沐清徽顾不上秦舒峥,又怕君九倾伤了叶以霜从而加剧今日双方的冲突,便纵身跃出,推出一掌拍在叶以霜侧肩,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 沐清徽为救君九倾而伤人的罪名就此坐实,而此刻最令她难堪的,并非包括萧正在内的武林正道对她的鄙夷,而是那沉冷紫袍带着怒意的眉眼——他在责备她的冲动。 想起上一世这个人当着武林正道的面回护自己,重生这一年来,他又对自己多加照顾,沐清徽实在无法再说服自己,这样一个人会是自己的杀父仇。 心中由此生出一个念头,她转身面对数百名武林正道,道:“君九倾身上有我爹的血仇,就算要杀,也该是我杀了他。” 秦舒峥忽然将手中的君子剑丢在沐清徽脚下,道:“这是你爹的配剑,用他杀了君九倾正合适。” 始终听命在侧未曾出手的邱子婴见沐清徽拾起君子剑,立即到君九倾身前相护。 沐清徽看着这把跟随沐成风多年的暴击剑,想着那些不为外人知的隐秘往事,心中五味杂陈,却是将剑尖指向了秦舒峥,道:“我爹的死,事关君九倾,也事关秦舒峥。诸位不必向我讨要所谓的真相,这是我啸云山庄的家事,我作为沐成风的女儿,必定不会容许我爹惨死贼人之手。君九倾的命我要,秦舒峥的命我也要。” 众人只见沐清徽手中闪出一道寒光,照得整个玄幽堂都明亮起来,那汹涌的杀意来势迅猛,当真让人猝不及防。 秦舒峥有伤在身不便和沐清徽硬碰硬,便立即抽身闪躲到萧正身边,求助道:“萧阁主,沐清徽为救君九倾竟不惜以血亲做借口,你还要容忍这不仁不义的妖女吗?” 萧正此时只将沐清徽的攻势压下,道:“沐姑娘要寻仇也要分得清江湖大义,今日各大派围攻阴风谷,诛灭九灵教的日子,沐姑娘这私仇先放一放如何?” “不杀秦舒峥这江湖便没有道义可言。”沐清徽反手将萧正格开,又向秦舒峥一剑刺去。 邱子婴见局面如此,问君九倾道:“教主,如何是好?” 君九倾稳住已开始紊乱的内息,看着那少女灵动利落的剑招身法,轻笑着赞叹道:“确实长进了不少。” 邱子婴不料这样危急的时候君九倾竟然还有心思去观察沐清徽的武功,头一回心中对家主生了一丝恼意,道:“教主,不是儿戏的时候。” “你去看着她。”君九倾看似淡淡,却格外郑重地吩咐邱子婴,之后才对萧正,“萧阁主,你们要向九灵教讨要的江湖恩怨,我一力担下。今日不论你们谁上,我君九倾皆当应战。但有一问,请萧阁主解答。” “请讲。”萧正道。 “是点到即止,还是生死不论?” 君九倾看来冷漠到极致的面容带着无法掩藏的锋锐,萧正被这简短的提问震住,不由转头去看其他人。 短暂沉默之后,有人出列道:“三年前,我派掌门参与围攻阴风谷之战而葬身于此,今日我既是为江湖除害,也是来为掌门报仇,自当全力以赴,生死不论!” 说着,一口锋利大刀已展现在众人面前。 君九倾目光森冷,身上紫袍在那人的义愤填膺中撩动,逐渐蕴起了内息。 第69章 报仇 君子剑虽不如缠仙剑那般称手, 到底还是上好宝剑,沐清徽手中剑芒大盛, 朝着秦舒峥招招猛攻, 追着那白衣剑客飘逸诡谲的身影,一步不落。 秦舒峥带着内伤, 心知越跟沐清徽耗下去, 自己只会越处劣势,他一面躲着强势剑气,一面快速在心底暗算, 见君九倾正跟人对招,便有了一计。 秦舒峥故意将沐清徽往君九倾处引, 佯装落入下风, 无力招架, 诱得沐清徽一心想着乘胜追击,下手更不留情。 二人如此缠斗了一会儿, 秦舒峥见得了机会, 当即大喝一声:“沐清徽, 受死!” 说罢, 秦舒峥却是灵巧地躲开了沐清徽刺来的一剑。 是时,君九倾正接对手一招大刀劈浪,莽猛刀风排山倒海而来,忽有秦舒峥一记大喝传入耳中,他不免分心回顾,眼看身形慢了一分, 躲不开对方攻击。 沐清徽原本听秦舒峥威吓心中大怒,这一剑蕴了十成功力刺出,又快又狠,誓要重伤于他,却不料秦舒峥狡猾躲开,君子剑就此直冲君九倾而去,而那人身法又慢了下来,想是躲避不及。 邱子婴见状,含光剑顿时出窍,硬是挡住了向君九倾劈去的大刀,却已不能阻止沐清徽手中的君子剑。 宝剑薄刃刺进了君九倾胸口,剑上内息随即冲入四肢百骸,君九倾周身一震,两股内力相冲即有强大气劲爆出,余波震得整个玄幽堂都为之震颤。 沐清徽正不知所措,视线模糊中,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抓着君子剑的手,将她一带,她连人带剑又往前冲了几分,与某种熟悉的气息骤然贴近。 待她睁开眼看得清楚了,竟见君九倾就站在自己咫尺处,而她手中的君子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身体。 “君九倾……”沐清徽失声道。 利刃穿心,君九倾却仍旧面不改色,他抓着沐清徽的手此时才放开,道:“我会留着最后一口气等你来报仇。” 他从紫袍下拿出缠仙剑,递给沐清徽:“还有人欠你一条命,这把剑称你的手。” 秦舒峥见他二人如此说话,立即冲众人喊道:“君九倾这魔头受了重伤,正是杀他的好机会,你们还在等什么?” 众人听这话说得在理,便意欲上前,却沐清徽接了缠仙剑,像方才那样站在君九倾身前,神情比之先前更是毅然决然。 萧正道:“沐姑娘,你是不准备退,要和君九倾共生死了?” 沐清徽却只是看着秦舒峥道:“今日是我沐清徽不识江湖大义,君九倾和秦舒峥都必须死在我剑下,谁要跟我抢,就得先打得赢我。” “那你此时就杀了君九倾。”有人道。 “要死,也是秦舒峥先死。”沐清徽再次向秦舒峥出剑。 有了缠仙剑,沐清徽如虎添翼,那软剑时而似游龙柔韧无匹,时而强硬刚直,在紫衣少女手中变化多端,配合着她不断变化的剑招,打得秦舒峥节节败退。 此时叶以霜再安耐不住,趁众人都被沐清徽吸引了视线,举剑试图再次袭击君九倾,却被邱子婴轻松格开,眼看含光剑便要伤了她。 一阵清风剑意自空出横生,挡开了邱子婴冷厉的剑气。 青衣剑客随即去看,见是那夜跟沐清徽在茅屋中疗伤的男子,柳随风。 柳随风将叶以霜扶起,道:“你去照看师父。” “我爹?”叶以霜震惊不已,问道,“我爹在哪儿?” 玄幽堂后,连怜推着一架轮椅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轮椅上坐的正是失踪多日的叶天英。 萧正知道事态复杂,立即下令所有人不得擅自妄动,皆看着正在酣斗的沐清徽与秦舒峥。 缠仙剑此时正缠上了秦舒峥的手臂,眼看沐清徽就要将其拿下。 可秦舒峥暗施诡计,再次用暗器偷袭。 沐清徽吃了三根毒针不但没有就此退让,反而用劲更猛,催动内力将毒针从体内逼出,再收紧了缠仙剑剑身,用力一拽,竟硬生生卸了秦舒峥一条胳膊,血溅当场。 血染沐清徽半身,她的脸上也尽是血渍,然而她却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秦舒峥,以剑相指,道:“你也有今天。”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萧正这才问叶天英道:“叶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日在沂州城南渡口,我的确与君九倾交过手,但未能将其擒获反而因此受伤。原本,我要和秦舒峥一起退回听涛阁,谁知这贼人居然半路偷袭,将我打成重伤,一路追杀至悬崖高地。” 想起当时抱着必死之心纵身跃下那悬崖,叶天英仍有些后怕,却更痛恨秦舒峥对自己的痛下杀手,瞪着那白衣剑客道,“我自不能坐以待毙,纵使跳崖寻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会束手就擒。所幸天不亡我,我被连姑娘救下,留了这条命,方才能回来揭穿你这人面兽心之徒。” 连怜此时正站在君九倾身边,道:“忘了告诉你,我姓君,是你们口中这个大魔头的亲生姐姐,如果不是我这弟弟开口,你以为我会救你?”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魔教的人为什么会救你?”叶以霜问道。 秦舒峥配君子剑,行事作风向来清正公道,一直都是武林新秀之中的表率,也被不少人寄以匡扶武林正道的厚望。现今这江湖年青一代的表率人物被叶天英当众责问,不免让在场之人一时左右为难,不知究竟听信谁的话。 沐清徽却不似旁人犹豫不决,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秦舒峥,上一世受他的欺骗和死前那百般屈辱都在眼前浮动,再加上沐成风和赵无极的两条人命,她干脆利落的一剑刺入秦舒峥的胸口,恨恨道,“只要你还一条命,已是便宜你了。” 秦舒峥再不复昔日潇洒清正的模样,周身血污还断了一条手臂,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却仍是不知悔改,哑着声音道:“表妹,就算杀了我,你也不见得快活。君九倾不死,你爹的仇就不算报完,你一生都要活在不孝的阴影里,你这样的人,该多难受啊。” 啸云山庄和青城派之间的恩怨不便外人插手,萧正也不敢在叶天英这样的江湖泰斗面前造次,见情况变成这般,他只得问叶天英道:“叶掌门,你说接下去如何是好?” 叶天英正迟疑,却见叶以霜跑去了秦舒峥身边,将那看来奄奄一息之人抱在怀里,哭道:“秦舒峥,你不能死。” 谁都没料到,秦舒峥会突然起身,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叶以霜作为人质挟持。 “既然是你自己要送上门的,我就不客气了。”秦舒峥盯着叶天英道,“要救叶以霜,你就让他们杀了君九倾和沐清徽,否则今日就算是我死,也要拉着你的宝贝女儿陪葬。” “秦舒峥,我师妹待你一片真心,你不能如此恩将仇报!”柳随风道。 “一片真心?”秦舒峥冷笑道,“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任性妄为,从未对我有过什么好脸色,甚至当众打骂,这样的真心你要?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叶天英的女儿,我娶她做什么?我的表妹不是更温柔更好哄么?” 沐清徽方才中毒运功,此时那烈性毒药已经发作,她强忍着才能勉强站好,却无力再举剑,道:“卑鄙。” “表妹,你不能怪我,谁让你不听话了呢。”秦舒峥转而对君九倾道,“君九倾,她的毒已经蔓延全身,再不用解药很快就会没命。你若要救他,就不要还手,让他们杀了你。” 柳随风见沐清徽摇摇欲坠的样子,立即将她扶住,问道:“沐师妹,你怎么样?” 连怜去沐清徽身边扣腕搭脉,拿出药丸让她服下,对秦舒峥道:“姓秦的,你这点毒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告诉你,阿清她没事,你赶紧了结了你这小娇妻,一起下黄泉接着做夫妻。” 秦舒峥见此计不通,便又逼叶天英道:“叶天英,你动不动手?再不下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叶以霜被锁住咽喉,很是难受,忙喊道:“爹,你快让他们动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面是自己的独生爱女,骨肉情深,一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关乎江湖大义,叶天英纵横武林数十年,此时此刻却是犯了难。 君九倾忍着伤痛走到人前,眉眼冷肃,锐意深刻,比起故作镇定的秦舒峥,他未见丝毫慌张,对叶天英道:“各大派和九灵教的恩怨,自我这个教主一力承担,只要叶掌门答应,今日这仇怨报了,日后再不为难我教中无辜之人,你们大可上来讨要。” “你疯了。”沐清徽想要制止,但此时受剧毒影响,她使不出多少力气。 君九倾看着被柳随风抱扶在怀中的沐清徽,那冷冽的眼波才有些微暖意,却很快消失在那如深渊一般的眼眸中,继续道:“说了会留最后一口气,就一定能让你出最后一剑。” 君九倾又对叶天英道:“我救你一为借你的手揭穿秦舒峥的真面目,二为我教中其他人留一条生路。今日我必死无疑,只要我死了,从今往后,江湖上再不会有九灵教,如此旧怨了结,叶掌门以为此策可行否?” 不待叶天英作答,那紫袍突然如一阵风般闪开,众人只听秦舒峥的惨叫声和叶以霜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再定睛看时,叶以霜已被推到了安全处,秦舒峥已经冲到了沐清徽面前,而那紫衣少女手中的缠仙剑刺穿了那啸云山庄庄主的身体。 秦舒峥尚次不及防的错愕表情就在沐清徽眼前,睁大的双眼中除了对死亡真正来临时的难以置信,竟是化出了几缕追忆和温和,抬起仅剩的那一只胳膊,颤巍巍地伸向沐清徽。 然而沐清徽已是恨透了这人面蛇心的卑鄙小人,在秦舒峥将要触到自己时,她果断拔出了缠仙剑,与他拉开了距离。 昔日风光无两的江湖英杰就此如流星般陨落,倒在血泊之中,那双眼睛依旧看着那并无温情的少女,翕合的双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双眼失去了生机。 一直提着的那一口气顿时松了,沐清徽就此跪倒,柳随风扶住她的双肩,焦急问道:“沐师妹,你怎么样?” 沐清徽只是抬头看着几步开外那默然无声的紫袍,和过去一般不见对任何人有怜悯恻隐之色,仿佛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玄幽堂中陷入短暂的沉寂,稍后便有人道:“纵是有秦舒峥这恶贼从中教唆,但今日我各大派既来了这阴风谷,就必定要铲平九灵教。君九倾,吃我一鞭!” 沐清徽被柳随风拦着无法上前,连怜也在此时才告诉她道:“我方才是骗秦舒峥的,他这毒我一时半会找不出解药,你最好乖乖地不要动,否则真的回天乏术。” 沐清徽抓着连怜的手,亟亟道:“那么他呢?” 连怜垂着眼,眼眶已是湿了,哽咽道:“不骗你,我虽真的想拦他,可他如果真要死,我如何也劝不住,今日是做好了为他收尸的准备来的阴风谷。” 第70章 一剑 沐清徽想不到过去如论如何都不许君九倾有事的连怜如今竟然如此“放纵”他, 她死死扣着连怜的手,问道:“怎么可以……你不是绝对不许他出事的吗?” “我曾经想过干脆对他用药, 让他一辈子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不惹事,不找麻烦, 我照顾他一生一世都行, 可是……”连怜有些泣不成声道,“我知道他是想用自己的一条命去保九灵教的其他人,他也想借这次机会让你可以重新回到你想去的地方。” “我懂了, 我懂了……” 内心深切的失落化作了一声无力的长叹,沐清徽随即以内力压制住体内的剧毒, 硬撑着站起身。 柳随风见她如此, 关心道:“沐师妹, 你这是做什么?” 沐清徽拾起缠仙剑,推开柳随风, 道:“报仇。” 连怜忙道:“阿清, 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可以帮他。那些九灵教过去犯下的罪事都与他无关的, 从头到尾, 他都在保护我们,也在保护你。而且,你不是说,当年的事还有蹊跷么?我还在帮你调查,已经有眉目,你就不能……” 沐清徽突然点了连怜的穴道, 将她交给邱子婴,道:“邱大哥,我和君九倾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教主有命,今日谁都不能阻你报仇。”邱子婴虽仍是淡淡的,但他如今并未去看沐清徽,想并不愿意面对现今的局面。 沐清徽这才放了心,又与叶天英道:“叶世伯,今日我必定要为我爹报仇。秦舒峥已经死了,君九倾这个始作俑者也绝对逃不了。请叶世伯让诸位前辈同仁给我这个机会,手刃君九倾这魔头。” “阿清,你的毒……” “我中过比这更烈的毒,还不是活了下来。大仇未报,我不会有事。但我请叶世伯答应我,今日我杀了君九倾,以后就不要再追究九灵教其他人的过失了,没了教主,就没有九灵教,江湖以后也就平静了。”沐清徽诚恳道。 叶天英转而去看萧正,问道:“萧阁主,你以为如何?” 萧正抱拳道:“既然没有九灵教,就没有双方仇怨,我们只为武林除害。” 沐清徽同样抱拳致谢道:“多谢萧阁主,多谢叶世伯。” 话音才落,沐清徽提气一跃,将正挥向君九倾的一记长鞭以剑气化解,挡在君九倾身前。 “沐清徽,你又要护着这魔头?”那人质问道。 “容晚辈冒犯,想在前辈前头跟君九倾讨笔血债。” 那人心中不忿,可见叶天英和萧正都已默许,她便只好暂且退下。 沐清徽转身看着君九倾,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君九倾嘴角残血,依旧倨傲道:“你我终有这一日,全力以赴才好。” 沐清徽却将缠仙剑丢在了君九倾脚下,像是当初在这玄幽堂里一般,与他划清界限。 柳随风随即将君子剑丢给沐清徽。 邱子婴想要送上含光剑,却听君九倾道:“不必。” 局面就此陷入僵持,所有人都在等沐清徽行动,眼看着那神色坚决的少女抬起了手中的长剑,是要与君九倾正式交手了。 然而那剑光一闪,却刺入了沐清徽的身体,全场一片由此哗然。 沐清徽再将君子剑拔出,剑身饮血,不复“君子”之光。 她血淋淋的宝剑丢在自己脚下,道:“我还你一剑,两厢扯平,今日一战,都当全力以赴。” 不等众人回神,沐清徽已经执剑刺出。 两人皆是赤手空拳,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过了数招始终难分高下。 萧正回想沐清徽今日举动,不由赞道:“虽是血海深仇却仍心怀公正,沐姑娘年纪轻轻倒是有些骨气。” 叶天英叹道:“谁又想得到我这一把骨头竟是被君九倾救下的,这九灵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叶掌门,你看他二人会是怎样的结局?” “萧阁主希望是怎样的结局?” 萧正默然,只继续观战。 沐清徽连着几式剑招变换迅速,旁人看得目瞪口呆,也不知她就行修的是哪一派的招式,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柳随风不知沐清徽武功已到如此修为,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说会保护她,不由觉得太过惭愧。又见沐清徽和君九倾交手难分高下,心中不免担忧顾虑,忍不住向前走了一些,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君九倾一记掌风击出,沐清徽虽然抽身躲开,但余劲震得她体内气息不稳,有些克制不住剧毒。只是她不愿就此露出破绽,硬是忍住喉头那一口腥甜,再度出掌。 君九倾架开沐清徽的攻势,反手压下她的手腕,再瞬间扣住,将她制约在自己跟前,盯着她看了片刻,似是有了心事。 沐清徽见情势不利,转功君九倾下盘,果真逼得他暂且退开。她再出掌劈去,只见君九倾已拾起缠仙剑要以剑对她。 沐清徽见那剑尖寒芒直冲自己而来,情急之下她旋身绕开,跃去方才弃剑处将君子剑拿起,反身向君九倾刺去。 缠仙剑在沐清徽手中已是刚柔并济,变化不可测,如今君九倾使起来更是形态多端,看得旁人一时间竟不知他用的是何种兵器。 “君九倾内功竟如此高深。”叶天英亦叹为观止道,“这缠仙剑我过去早有耳闻,只以为是柄材质较普通剑为柔软的武器,今日一见,君九倾居然能将这软剑使得出神入化,若非内力高深不能及。” 萧正点头道:“是啊,软剑本就不好控制,先前看沐姑娘用着,我已很是佩服,再见君九倾这数招刚柔兼备的架势,还真是让我顾虑更深。如果不是君九倾受了重伤,怕是我们车轮战都未必能置他于死地。” 另一头,连怜急道:“子婴,算是我求你,你先解我的穴道,我还有办法救九倾。” “教主有命,谁都不许插手。”邱子婴低着头,握紧了手中的含光剑。 “邱子婴,你就真的希望他们两败俱伤吗?”连怜质问道。 “我与你一样,是来替教主收尸的。”邱子婴闭上眼,并不想面对眼前的一切,道,“他可以死,但必须死在沐姑娘剑下。” “好,那你跟我一起看着他死,将来我再为这个狗东西去找沐清徽报仇。”连怜恨道。 此时,几道剑光在玄幽堂中亮起,横扫一片,逼得众人睁不开眼。 沐清徽眼看君九倾执剑向自己刺来,那汹涌而至的剑气像是滔天的巨浪一般要将她吞没,她不得不抽身撤退,可身后便是墙,无路可退。 剑气逼人,沐清徽如不全力应战很可能横死当场,而就在此时,她忽然松开手中的君子剑,放弃抵抗。 一时间,土飞尘扬,众人被迷了眼,当再去看时,只见君子剑剑尖处居然被君九倾以血肉之躯生生握住,不断有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落在地上。 沐清徽不知这眨眼间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甚至不是自愿举剑,却不知为何就这样剑指君九倾。 沐清徽想要抽回剑,却不知怎的又向前刺去,剑身划着君九倾的手掌再次刺入他满是鲜血的身体,伤口就在方才她那一剑的旁边。 这一次,君九倾终是动了眉眼,不似先前不动如山,在双重剑伤下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道:“沐清徽,我没有骗你吧,这一剑一定会是你的。” 向来不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九灵教教主双膝一软,将要倒去地上。 沐清徽下意识要去扶他,却被君九倾一记掌风打得退开数步,当场吐了一大口鲜血。 “沐师妹!”柳随风将已经脱力的沐清徽抱住,问道,“你怎么样?” 沐清徽却指着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君九倾,气若游丝道:“他……他……” 此时邱子婴已解了连怜的穴道,二人一起到了君九倾身边。 邱子婴以二指在他鼻底探了呼吸,最终面露悲痛,跪地叩首。 连怜也试探了君九倾的鼻息,顿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多时未曾说话。 沐清徽想要推开柳随风上去,却因为实在没力气而无能为力,她恳求柳随风道:“你帮我去看看……” “君九倾你这个混蛋!” 连怜的痛骂声在寂静的玄幽堂中响起,沐清徽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怔忡地看着地上那一袭紫袍。 连怜将君九倾抱在怀里,可他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伤口仍在流血,没有一丝生机。 “君九,你这个王八蛋。你非得死得这么难看么?你不是最要面子的么?你这算是什么死法?亲者痛仇者快么?”连怜一边哭一边抱着君九倾破口大骂,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他人。 未免有诈,萧正意欲上前试探,却被邱子婴拦住,他道:“只要确定君九倾确实死了,我们立刻离开阴风谷。” 邱子婴犹豫之后,还是做了退让,并且拉着连怜暂时退到一边。 沐清徽看着萧正,期盼着他会在之后说些什么。可一切就和邱子婴与连怜说的那样,君九倾确实没了气息,被视为武林公敌多年的九灵教教主就这样死了。 叶天英等人就此离开了玄幽堂。 柳随风自不会丢下沐清徽,劝她道:“沐师妹,我们走吧。” 沐清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君九倾身上,她此时看不见他的脸,但耳畔却都是他的声音,他冷漠的命令,那些对她的嫌弃,还有听来别扭却早就暖入她心底的关心,到处都是他的声音挥之不去。 “沐师妹,走吧。”柳随风见沐清徽不动便将她抱了起来。 沐清徽开始拼命挣扎,整个人从柳随风怀里摔了下来,疼得浑身骨头都像是碎了一般,却还是在往君九倾身边爬。 终于到了君九倾身边,沐清徽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的神情,哽咽道:“君九倾,你看看我,你有没有什么还没有跟我说?” 她的等待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如今的温顺只是因为再没有了与她“作对”的性命。 “君九倾,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沐清徽紧紧抱着君九倾,“我不报仇了,我本来也不想报仇了,你怎么不明白?我是想让你脱身,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反着来?我回不回正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回去,你收留我就不行么?君九倾,你再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悲伤袭心,连带着体内剧毒发作起来,沐清徽又是一大口鲜血涌出喉口,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没了知觉。 第71章 三年 沐清徽在那片幽暗里走了不知多久, 终于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她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逐渐发现了光亮。她兴奋地向那一处光明跑去, 听见了越来越清楚的声响,嘈杂凌乱, 有人声也有刀剑交击的声音。 当光线越来越明亮, 视线中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沐清徽终于看清,那是啸云山庄, 是……上一世她生命走到终结的地方。 那些她见过的人再度聚集,朝着人群中心围拢, 各自持着武器, 喊杀声震天。 突然, 一阵强猛无匹的内劲自人群中炸开,所有人为之震开, 惊起一片惨叫声。 沐清徽却几乎没有受到内功余波的影响, 也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在满地伤倒的人群中站立着, 震惊地看着中心那个人。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紫袍,是她不可能忘记的眉眼,却弥漫着他从未见过的如此强烈的杀气。 “君九倾!”沐清徽喊他。 然而,他并没有听见,依旧抱着怀中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少女,看着另一处浑身染血的白衣剑客, 道:“秦舒峥,她要你死,你必死无疑。” 紫影在沐清徽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便到了秦舒峥身前——他从身后一手搂着少女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拿着君子剑,一剑贯穿了秦舒峥的胸腔。 沐清徽清楚地看见,那少女脸上已没有了任何血色,双眼却还未闭上,看着秦舒峥的样子毫无生气。 君九倾抱着那少女将剑又往秦舒峥体内刺入几分,再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抽出来,看着秦舒峥备受折磨,看着他连坐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剑光亮起,最后扎在秦舒峥后背,痛得那白衣剑客浑身一震,只此一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君九倾抬手将少女睁着的眼双眼合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出人群,神情仍是冷冽非常。 沐清徽看着君九倾向后院走去,她立即跟了上去,发现他居然是往她过去的住处走。 他将她带回她的闺房,放她躺在绣床上,脸色仍是冷的,眸光却蓦地温和起来,只是突然一口血冲喉而出,他直接倒在了她的身边。 沐清徽此时才发现,那袍子上竟都是血——君九倾帮她杀了秦舒峥,又耗尽了毕生功力对抗整个江湖正道突出重围,最后却是将她带回了她想念了两年的家,再不让她当个无家可归的人。 沐清徽看着床边那人致死才终于肯去拉床上那少女的手,艰难着想要说什么,她却听不清。 “君九倾……” 又一次从这个梦中醒来,沐清徽仍能感受到颊边的一片温热,然而她仍躺在自己的绣床上,只是身边没了那袭紫袍,没有那个人。 此时有侍女在外头叩门:“庄主,青城派柳师兄来了。” 沐清徽忙起身,将脸上的泪痕擦去,道:“知道了。” 见侍女离去,沐清徽起身坐去妆奁前,看着镜中泪痕依旧的双眼,想起那个萦绕了自己三年的梦,纵有千万失意,却也只能当做云烟往事,埋在心里罢了。 梳洗后,沐清徽带着收拾好的行礼去前厅见柳随风,没想到叶以霜也来了。 见沐清徽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柳随风关心道:“听说你今日才起身,是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再等一天启程?” “不用了,这次是正事,还是不要耽搁的好。”沐清徽道,“叶姑娘也去吗?” “是啊,不行么?”叶以霜道。 叶以霜过去就和沐清徽不太对付,自从当年阴风谷一役,亲眼看着沐清徽杀了秦舒峥,之后这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又在叶天英的支持下继任了啸云山庄庄主,她便更看沐清徽不顺眼。这次非要跟着柳随风一起去沂州参加武林大会,就是不甘心让沐清徽和柳随风独处。 沐清徽懒得跟叶以霜较真,便不理会他,只是这样一来苦了柳随风,要在两人之间多做调停,这一路上人倒是不累,心却累得很。 叶以霜不愿意骑马,柳随风便给她雇了马车,可她又看不惯沐清徽和柳随风一块儿骑马,她便也要骑,偏她马术不精,骑不快,柳随风只得帮她牵马。 骑没一会儿,叶以霜觉得这日头晒得她有些难受,又钻回了马车里。 柳随风实在觉得抱歉,对沐清徽道:“师妹她从小娇养惯了……” “没事。”说完,沐清徽轻夹了马肚,加快了一些速度往前头去了。 柳随风正要去追,却听叶以霜喊着要喝水,他又只好拿了水囊给她送去。 叶以霜拿了水囊却不喝,问柳随风道:“大师兄,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休息的地方?” “半日。” “还要那么久。”叶以霜不悦道,“我一个人在车里太闷了,大师兄,你也上来坐一会儿吧。” 柳随风一直在看前头的沐清徽,敷衍着回叶以霜道:“你也说了车里闷,两个人坐更不好受。” “我不是说这个闷。”见柳随风的视线总跟着沐清徽,叶以霜登时沉了脸,怒道,“你要过去就过去,我才不稀罕呢。” 说完,叶以霜生着气坐回了车厢里。 沐清徽知道叶以霜在使性子,心中虽然是不屑,但有柳随风顾着,她便不多管闲事,继续骑马而行。 将要入夜,一行人进了一间近郊的客栈歇脚。 要用晚膳时,叶以霜瞟了沐清徽一眼,板着脸道:“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饭。” 转眼,她又拉着柳随风道:“大师兄,赶了这一天的路,中午也没好好吃,你一定饿了,坐下我们一块吃点东西。” 柳随风却只对沐清徽道:“沐师妹,要不你在邻桌吃?” “不用,我回房吃,清静。”沐清徽直接去了自己的客房。 叶以霜看不惯沐清徽这冷漠高傲的模样,哼了一声,道:“真把自己当什么庄主了,要是没有我爹,她哪里有今天?还给我看脸色。” 这声音不小,在场的几乎都能听见,自然也逃不过沐清徽的耳朵。 柳随风正担心沐清徽会生气,却只见那袭紫衣头也没回了去了二楼客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沐清徽耳里好得很,叶以霜那番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没那个心思去计较,如今的她只想着如何将啸云山庄维护好,方才对得起沐成风早年的一番心血,不枉她身为人女,尽这一片孝心。 不久后,沐清徽听见有人叩门,她开门一看,见是柳随风给她送了饭菜来。 沐清徽将柳随风让进门,虽然感谢他的细心周到,却还是看来淡淡的样子,道:“柳师兄,你不用再这样照顾我,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柳随风放下饭菜,道:“我是来向霜师妹跟你道歉的。” “我不在乎。”沐清徽道,“我爹跟她爹有缘做了知己,我跟她却没有做朋友的缘分。她要做什么,只要别影响到我,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如果她真的让我不痛快了,我也不会不作声,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不是老好人。” 这三年来,她虽有叶天英的帮助,但毕竟是一人支持着啸云山庄,要将秦舒峥败去名声一点点挣回来,过得并不闲散,反而因为担心再被人指指点点,做任何一个决定前,她都要再三思量,心思比从前重了许多,话也少了,更是不怎么笑了,整个人看起来严肃冷淡了许多。 柳随风知道沐清徽的辛苦,所以往常对她多有照顾,也总往啸云山庄跑,不少人都知道他对沐清徽的心意,也都认为他们或许能走到一起。但只有他知道,沐清徽对他就像对其他所有人一样,不疏远,不亲近,说到底只是朋友而已。 沐清徽这话说得直白,柳随风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他想了想,道:“虽然你这样说,但她总是我带来的,所以她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都是我的疏漏,我希望你不要生她的气,也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沐清徽道。 “这种事哪里需要发誓这么严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柳随风仍想说些什么,但又实在不知找很猛话题,只好硬着头皮道,“饭菜你尽快吃,凉了味道就变凉了。” 沐清徽才点头,楼下便传来了叶以霜的惊叫声,她立即跟柳随风下楼查看。 柳随风抢步到叶以霜面前,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叶以霜捧着自己的脸,哭道:“疼,我的脸好疼,像要裂开了一样。” 柳随风这才看清,叶以霜的脸上出现了很多细小的纹路,他不由惊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不舒服吗?” 其余弟子全都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适。 沐清徽正要上前查看,叶以霜却立刻躲到柳随风身后大叫:“你别过来!妖女!一定是你搞的鬼!” “师妹,方才沐师妹一直跟我在楼上,不会是她。”柳随风道。 “这里除了她,没有人再会这样害我。”叶以霜捂着自己的脸,情绪很是激动。 柳随风见叶以霜如此,只好带她回房,尽力安抚她,花了好些时候才算稳住了她的情绪,而此时已经入了夜,该是休息的时间了。 夜间安静,各人回房,叶以霜也终于消停地入了眠。 恰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叶以霜的房外,鬼魅一般蹿了进房去。 第72章 再见 黑影停在叶以霜床边, 看着床上正在睡梦中身影,从腰间取出一包东西, 洒在了灯油里。 就在此时, 一声长剑清吟响彻整个房间,同时伴随着一道剑光映下那鬼祟之人的眉眼。 黑影知自己中了计立刻夺床而逃, 不料那执剑尾随之人轻功不差, 追了她多时都未曾跟追丢,倒是黑影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了。 沐清徽见黑影停下恐防有诈, 没有即刻靠近,站在三丈外, 质问道:“哪来的鼠辈, 竟做下毒害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黑影扶着大树歇了一会儿, 始终背对着沐清徽,未曾说话。 沐清徽越看这背影越觉得熟悉, 心中却不敢肯定, 更不愿意相信她心中所想之人会暗中对叶以霜下毒, 便提声再次问道:“究竟是谁, 故弄玄虚。” 那黑影此时终于转过身,抱胸靠着身边的树干,笑吟吟看着沐清徽道:“三年未见,阿清你连我都认不得了?” 换了那一身红衣,束起一头长发,黛黛看来少了几分妩媚, 多了些英气干练,只是那双眼睛仍旧盈盈如春水潋滟,好不勾人心魄。 故人重逢,沐清徽自是欢喜,可一想到黛黛对叶以霜下了毒手一事,她又不得不提防起来,问道:“你为什么要给叶以霜下毒?” “我看她不顺眼,教训教训她,不可以吗?”黛黛歪着脑袋看着沐清徽,见昔日少女脱了那一身懵懂之气,看来沉稳内敛了不少,不由叹道,“你变了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由我哄着玩的阿清了。” 如今想来,当初在九灵教的两年除了记挂着家里,还真是无忧无虑,可是比现在整日忙碌于山装事务要轻松得多。 “把解药给我吧。”沐清徽道。 黛黛拿出一只瓶子在手中把玩,问道:“这三年,你可想我?” “想过,但是平日要处理的事务多,想得并不多。” “真是个冷情冷心的人。那可想过子婴?” “自是想过。” “阿怜呢?” “想过。” “我九哥呢?” 沐清徽垂眼,却是不作答了。 黛黛等了多时不见沐清徽出声,她将手中的药瓶丢了出去,带沐清徽接了,才道:“看你过得还不错,我们都放心了。” 沐清徽低头看着药瓶,有些话想问,可开口时又换了说辞,问道:“你好么?” “你看我现在轻功都退步了,就知道我这日子过得滋润,已经懈怠练功很久了。” “邱大哥还好吗?” “挺好,话还是那么少。” “君姑娘呢?” “阿怜……还行吧,挺忙的。” “忙?她在做什么事吗?” “今天陈伯不舒服要找她,明天阿牛摔伤了也得找她,村里那么多人,就她一个大夫,她是闲不下来的。” “她不住百草潭了么?” “不住了,说一个人住着寂寞,跟我们一起住。” “那就好。”沐清徽顿了顿,叮嘱黛黛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万一被抓到,不容易脱身。” “你放心,以后绝对不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你啊,看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其实怂得很。叶以霜那么欺负你,你居然不打不骂不还口?这要是我,早给她几耳光扇得她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了。” 沐清徽忍俊不禁,又觉得哪里不对,道:“你跟踪我?” “终于反应过来了?”黛黛笑道。 此时柳随风赶到,他未见过黛黛,又见她一身劲装,便以为是沐清徽找到的行凶之徒,登时提高了警觉,道:“沐师妹,当心。” 黛黛方才还随和含笑的眉眼瞬间改换了颜色,像是叶以霜讨厌沐清徽那样,她没好气道:“姓柳的,我跟阿清说话,你插什么嘴?别以为我九哥不在了,你就有机会。我告诉你,你没戏。” 柳随风对沐清徽的态度众人皆知,却从未点破,此时被黛黛说穿了,他只觉得无地自容,却依旧护在沐清徽身前,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柳师兄,这是我朋友,没有恶意。”沐清徽劝道。 “我有,我对他和叶以霜充满了恶意,否则我也不会给叶以霜下毒。”黛黛沉着脸,盯着柳随风,道,“姓柳的,你最好离阿清远一点,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够了黛黛,今日的事我们都不会追究,你快走吧。”沐清徽道。 见沐清徽胳膊肘超外拐,黛黛实在气恼,可她现在孤身一人,如果柳随风正要为难她,她绝对逃不了,只好先听了沐清徽的话,早走为上。 只是心里那口气不出不快,所以临走前,黛黛仍警告了柳随风一番:“姓柳的,记住我刚才的话,别打阿清的主意。” 柳随风心悦沐清徽却一直未曾表露,一是他如今只是青城派首徒,而沐清徽已成了啸云山庄庄主,论身份,他逊色了不少,二是他知道哪怕过去了三年,沐清徽心底仍有当年留下的阴影,他不想勉强也不敢强求什么,像现在这样能够时常见到沐清徽,对他来说已是满足。 比如柳随风的复杂心事,沐清徽看来淡然很多,见黛黛离去,她便将解药交给柳随风,道:“你拿去给叶以霜吧,别说是我弄来的,否则她定以为是毒药,不肯用。” 柳随风刚要道谢,沐清徽却已经转身离去。 回到客栈,沐清徽因为今晚黛黛的现身而不由陷入沉思——黛黛究竟跟踪了自己多久。 从黛黛跟柳随风的对话来,沐清徽只能判断出黛黛应该长时间都在暗中监视自己,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三年来,她和九灵教之间就根本没有脱离过关系,至少黛黛他们是一直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可是话说回来,自从三年前君九倾死在自己手中后,九灵教就在武林中彻底销声匿迹了。沐清徽从黛黛的言辞里得到了一个消息,那些被转移走的九灵教徒应该都聚集居住在一个地方,生活自足,该是比较安宁的。 如果是这样,黛黛安心和九灵教的人一起生活就好,何必再出来跟踪监视自己? 反复想了多时,沐清徽却得不出结果,或者说她有一些却又立刻被否定了,因为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些“如果是真”的猜想。 正被愁绪萦绕,沐清徽的房门突然被重重推开,是叶以霜寻来了。那青城派大小姐的嚣张气焰让沐清徽看了实在不舒坦,可见柳随风那为难的样子,她只得再作忍耐。 叶以霜却不似沐清徽这般好脾气,怒气冲冲地到了沐清徽面前抬手就要扇下来,却被沐清徽一把扣住了手腕,再一个反手擒拿,反扭着她手臂,疼得她直叫唤。 “大师兄,你看她这样欺负我。”叶以霜道。 沐清徽轻轻一推,叶以霜便向前踉跄了好几步,若非有柳随风扶住,她直接就脸朝地摔了。 “大师兄,这妖女下毒害我,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叶以霜拉着柳随风道。 沐清徽此时正心烦,见不得叶以霜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当即沉了脸,面露不悦之色,道:“要闹回你自己房里闹,别来搅我的清静。” “不是你先下毒害我,我至于找上门来?哼,妖女就是妖女,贼喊捉贼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叶以霜面对柳随风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可怜兮兮道,“大师兄,你看她,跟谁都怕她一样,怎么说我们青城派在武林中都是有头有脸的,干嘛由着她,看她的脸色。” “师妹,实不相瞒,你这解药还是沐师妹找来的。”柳随风道。 叶以霜先是一惊,又笑了出来,去看沐清徽时满脸鄙夷,道:“真是好心机,先暗中害人,再当众救人,想给自己博个好名声?你别忘了,当初你入了魔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就算你现在改邪归正,谁又知道你什么时候会使坏?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师妹!”柳随风终是被叶以霜这伤人的话激怒了,“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沐师妹?快道歉。” “我道歉?我说错了吗?她当初没有跟九灵教的牵扯不清?大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要受她的蛊惑?她是妖女,她就是个迷惑人心的妖女。” “够了师妹,你不能因为当初秦舒峥死在沐师妹剑下就对她怀恨至今,那是秦舒峥咎由自取。” “你也知道我的丈夫被这妖女杀了。”触到心里的痛,叶以霜终于也不再隐瞒,指着沐清徽斥责道,“就算秦舒峥利用我,他也还是我的丈夫,就算他设计陷害我爹,也该是我去杀了他。可是这个妖女,借着江湖武林的名义报私仇,现在还大摇大摆地做什么啸云山庄专注,她什么资历,她配吗?” 说话间,一阵掌风打向叶以霜,柳随风忙将人拉开,掌风最终击在白墙上,直接穿了一个两指大小的孔洞。 沐清徽脸色愠怒地看着叶以霜,道:“我不配,难道你配?” 沐清徽那锐利的目光看得叶以霜后背一阵发冷,她心虚却不肯就这样丢了面子,便推着柳随风道:“大师兄,她这样欺负我就是在欺负青城派,你就真的不管吗?” “师妹,这确实不能怪沐师妹。这样吧,你若不想与她同行,明日我让人先送你去沂州找萧阁主,这样你也能痛快些,好么?”柳随风道。 “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在这儿碍事,阻了你跟沐清徽相处。那我现在就走,也不用你找人送,横竖我还认得去沂州的路。”说完,叶以霜直接从二楼栏杆处跃下,到了一楼大堂。 “师妹!”柳随风立即追了出去。 沐清徽立即关上房门,终于得了安宁,趁着天还没亮,稍作休息。 第73章 故地 昨夜未曾睡好, 沐清徽第二日起得晚了一些,但她问过其他弟子后才知柳随风和叶以霜居然至今还没回来。 照理说, 叶以霜的武功平平, 柳随风真要追她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算事后二人有事暂时离开, 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回来, 还一点消息都不送回,唯一的解释只可能是他们出了事。 沐清徽立即带人出去寻找二人下落,可一整个上午过去, 依旧毫无线索,一行人就此陷入疑惑和警觉之中。 “沐庄主, 你说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对了大师兄动手?”青城派弟子问道。 沐清徽不敢作答, 毕竟三年前阴风谷一战后, 君九倾身死,九灵教土崩瓦解, 武林中就算有些宵小之徒却也不敢大肆行动, 可以说, 过去那一千多个日夜里, 整个武林江湖都很平静。 但沐清徽不会忘记,昨夜她见过了黛黛,知道她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而柳随风和叶以霜在同一天夜里失踪了。 哪怕沐清徽不愿意,可她还是不由得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并且有了个决定。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们先去沂州拜见萧阁主。”沐清徽道。 “这……”其余弟子面面相觑,毕竟他们都只是跟随沐清徽和柳随风而来,如果两位领头人都不在,他们就这样去了沂州也不知应该如何跟萧正交代。 看出众人为难,沐清徽道:“如果到了沂州依旧没有柳师兄的下落,我又没有回来,你们就如实和萧阁主禀告情况,他自会处置。” “庄主,你要去哪儿?至少让我们知道你去了什么地方,万一真要有危险,我们也好派人去营救。”山庄弟子道。 “不用,你们照顾好自己,我这就走了。”说完,沐清徽带上君子剑直接离开了客栈。 一路策马疾驰,沐清徽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阴风谷。 她已三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也从来没主动打听过这里的消息,只是听旁人说起过,如今这山谷里已经无人居住。 沐清徽没有询问黛黛如今的住处,她唯一还能寄予希望的就只有这里。 望着满谷浓重的瘴气,沐清徽服了解药,驾马进入。 一切都和武林传言的一样,谷中空无一人,起先还有沐清徽身下骏马的马蹄声,但当她下了马,走进那座如今阴气森森的殿宇中,便几乎没有声响了——沐清徽的脚步声很轻。 玄幽堂中布满蛛网,地上积了厚厚的尘土,沐清徽轻轻踩一脚便有一个脚印,顺着她走过的痕迹,整齐地留了两行足迹。 这曾是她住了两年的地方,她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君九倾,哭着向他恳求过,也在后来与她决裂过,一切都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已经过去三年了,甚至从她和君九倾相遇算起,有六年了。 寂静的大堂里传来了脚步声,虽然轻得很却还是没逃过沐清徽的耳朵。她握紧了君子剑,骤然转身,问道:“谁?” 玄幽堂外,缓缓走来一道袅娜娉婷的身影,逆着光恰好能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 沐清徽这次终于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黛黛,戒心瞬间松动了不少。 “我也是好久没回来了。”黛黛打量着满是尘土的玄幽堂,视线越过沐清徽,落在那张宽大的座椅上,神情里满是追忆,道,“以前九哥就坐在那里接见教众。” 沐清徽转头,眼前出现了自己当初在这里归还缠仙剑要离开九灵教的画面。 黛黛走去沐清徽身边,道:“回了家,你高兴吗?” 沐清徽垂眼,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君子剑的剑鞘——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啸云山庄也不再是她曾经以为的那个样子,她应该高兴么?可是这三年,她从来没觉得哪一刻是开心的,一切有条不紊,温温吞吞,平淡如水。 “别这样,笑一个,好歹那是你曾经最大的愿望。”黛黛向过去那样抱住沐清徽的手臂,亲昵地靠在她的肩头,“阿清,你还想得起回来,我真高。” 许久没有和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沐清徽有些不适应,她本想将手臂抽回,可看着黛黛这柔媚的模样,她又有些舍不得,便由她这样抱着自己,问出的话却不及这行为纵容,道:“柳随风和叶以霜失踪了,跟你有关系吗?” 不等黛黛回答,玄幽堂外传来一串匆忙的脚步声,沐清徽刚要回身去看,却感觉到身边的黛黛猛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恰好钳制住她握剑的手。 此时那从玄幽堂外赶来的红衣女子大喊道:“阿清,她是冒充的!” 那头话音未落,“黛黛”已经试图去抢夺沐清徽手中的君子剑。 沐清徽一掌推开,同时反转握剑的手,将君子剑抬起,她再快速收掌握住剑柄,当即将宝剑拔出鞘,以一束剑气迫使“黛黛”退开,拉开二人距离。 “黛黛”知道自己讨不了好,便道:“沐清徽,你最好先看看自己的手。” 这声音陌生,根本不是黛黛。 沐清徽这才发现衣袖已经被不知什么东西抓破,手臂上有两道明显的血痕,伤口有些发黑,显然有毒。 说完,那伪装成黛黛之人便设法脱了身,而真正的黛黛赶到沐清徽身边,道:“好在她没下狠手。” “你知道她是谁?”沐清徽问道。 “先帮你清毒要紧。”黛黛扶着沐清徽离开了玄幽堂。 她们没去别处,而是到了飞花小筑。 沐清徽发现,与九灵教其他地方截然不同,这个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居然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而且疗伤的药一应俱全,显然是有人一直住在这里。 黛黛帮沐清徽处理完伤口就要走,却被拉住。 “到底怎么回事?”沐清徽问道。 黛黛愁色渐深,迟疑之下还是坐下,看着沐清徽道:“是我师姐阿难,从苗疆回来了。她知道了师父被杀的事,要报仇。” “报仇?可是君九倾已经……”至此,沐清徽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黛黛会暗中跟踪自己,为什么飞花小筑会有人居住,可是她却不敢说出口,一点都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师姐跟师父的关系比我要深厚得多,她认定了师父是因为九哥才死的,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找九哥报仇。之前她找过我,但是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背叛九哥,所以她去想其他办法了。” 沐清徽转过视线,像是在赌气的样子,道:“那她找我做什么?我和你师父的死没有关系。” “还要我说为什么吗?”黛黛道。 沐清徽却突然站了起来,先前的冷静镇定顿时一扫而光,声音也不自大了一些,道:“我跟君九倾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完,沐清徽拿起君子剑就要走。 “你会为了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这么生气?说出来谁信。”黛黛仍是坐着,甚至没多看沐清徽一眼。 “他在我心里就跟三年前我亲眼看见的那样,已经死了。”话说得恨,沐清徽的情绪开始平静下来,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才会现身来提醒我,多谢。” “我不想管你的。” “那我也不用他管。” 黛黛被沐清徽这冷言冷语激怒了,抢步到她面前质问道:“非要这样吗?” “他当年死得那么干脆,他非要这样吗?他连死都不肯松口告诉我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非要这样吗?他如果还活着,这三年他却没有来找过我,没有给我一句解释,他非要这样吗?”沐清徽没再压制自己的情绪连发三问,盛怒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最后一切都化作了她眼底的无奈,“我还有事,你保重。” 沐清徽直接离开了阴风谷,骑着快马一路狂奔,她心里分明很乱,却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找到柳随风和叶以霜。但她并不知道他们的失踪是不是真的和黛黛的师姐有关,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阿难的下落,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反复思量之下,沐清徽决定先行前往沂州,如果阿难真的是冲她来的,必定会在途中现身,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一路上都小心提防,毕竟阿难的易容术高超,她们之前靠得那么近,她居然都没分辨出那是阿难假扮的黛黛。 为了等阿难现身,沐清徽有意放慢了脚程,但两天过去了,阿难依旧没有现身,而那些已经去往沂州的弟子也没有传回关于柳随风和叶以霜的消息,这不禁让沐清徽的担忧层层加深。 此夜赶着山路,沐清徽只好露宿野外。 夜色里的山野草木仿佛各异的人影,这服在幽暗的光线中,随时可能化身猛兽,伤人性命。 从阴风谷出来以后,沐清徽没有一刻不紧绷着情绪,此时已然十分疲惫却仍不敢放松警惕,手握君子剑,盘膝坐在火堆边运功调息,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如此一整夜过去,还算平安,可夜里天凉,沐清徽不慎染了风寒,整个人都不太舒服,便在第二日赶紧进城去找大夫开了药。 大夫见她脸色红润得实在诡异,便好心道:“姑娘,你这样子太过奇怪,不像是普通的风寒,不然先留下,我再替你仔细看看吧。” 沐清徽本想坚持离去,但的确头疼得厉害,未免着了阿难的道,她只得答应暂留医馆。 大夫对沐清徽很是照顾,知道她多日在外赶路难免疲惫,又不想她总受头疼困扰,便开了静心凝神的药让她好好休息。 于是沐清徽这一睡就睡了好几个时辰,再醒来时已经入夜,而且她发现有人正从她的房间离开,动作之迅速敏捷,必定是习武之人。 第74章 露宿 沐清徽正要出门追人, 却听见院墙上站着一道孤绝身影,纤细高挑, 黑发在晚风中被吹起, 显然是个女子。 “阿清,我们又见面了。”这声音跟当日在玄幽堂中那冒充黛黛的声音日如出一辙。 沐清徽提高戒心道:“你就是阿难?” “黛黛果然都告诉你了, 就是我。”阿难居高临下, 声音中带着笑意,只那隐约的笑声听来却令人后背生寒,“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你师父的死与我没有关系, 你找错人了。” “刚才君九倾都来看你了,你还说我找错人了?” 再一次证实了君九倾没死的消息, 甚至知道他方才就在自己身边, 可沐清徽却不见半点高兴。 阿难把玩着手里的一片叶子, 道:“游戏开始了,我来看看, 我的宝贝们长得怎么样。” 阿难将叶片放到唇边, 随即吹出了一些听来诡异的音节。 那些音节连城的调子实在不入耳但却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至少沐清徽能感觉到在这曲调开始后, 身体有了明显的变化——开始不怎么听自己的使唤。 阿难乐得看沐清徽仍在用意志抵抗自己的蛊惑,看她因此而表现一些奇怪的动作,像极了被操控的木偶,僵硬且有些艰难。 沐清徽在那曲调的鼓动下拔出了君子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院外走,她知道那是医馆大夫房间的方向, 也大概猜到了阿难究竟要做什么。 她努力抵抗着曲音的控制,虽然有些效果但并不明显,她依旧无法自控地往大夫的房间走去,而此时她手中的君子剑饮着月光,看来凌厉非常。 对抗这种极具蛊惑性的牵制太过艰难,也十分痛苦,沐清徽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她甚至为了防止即将发生的事想要当场自我了断。 此时一道黑影跃上院墙,阿难见有人偷袭便停下吹奏,沐清徽这才得救,但身体就跟散了架子一样有些难以支撑,她整个人颓然地跪坐在地上。 墙上那两道身影交手数招,阿难很快便使计逃走,黑影追踪而去,沐清徽知道不能就这样放过阿难,她还要找到柳随风和叶以霜,便也跟了上去。 三人前后追着,踏月乘风,但因为沐清徽的体力还未恢复,所以追出城外没多久就把人追丢了,而她明显感觉到前两日手臂的伤口处传来古怪的疼痛,联结着丹田处也隐约作痛,她不敢再运功,只能暂且休息。 手臂上的疼痛逐渐减轻,但丹田处的刺痛却越来越明显,因为这股难以忍受的折磨,沐清徽整个人弓起了身,最后站都站不住,倚着身边的大树坐下。 这痛得太诡异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丹田处蠕动,每动一下,她就疼一次,频率越来越快,原本断断续续的疼也就连结起来,不多时就让沐清徽已是出了一头的细汗。 沐清徽本要运功调息,可因此加剧了丹田处的疼痛,根本无法调动内息,她只能暂且在树下休息缓解这莫名其妙的痛楚。 不知过了多久,怪异的痛疼终于有所缓解,沐清徽拄着君子剑慢慢站起身,却发现有黑影从眼前掠过,她抬眼去看,只见浓墨夜色中站着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沐清徽看清了他的沐清却是转身就走,只是没两步就因为还未消除的疼痛止步,站在原地强行忍着。 那身影想要靠近,却听沐清徽道:“你别过来。” 他看着那微微佝偻的身子还在轻微颤抖,终是不听她的话,大步到到跟前,问道:“怎么样?” 沐清徽又是扭头就走,却还是被拦住了去路。她终是不耐烦,拔出君子剑架在那人颈间,神色锐利道:“再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他见过她各种各样的神色表情,唯独没被用如此恨意深切的目光对待过,他看着她连拿剑都在发颤的手,站着不说话。 见他没有动作,沐清徽收了剑又要走,可丹田处的疼痛骤然加剧,来得如不及防,吃痛的低吟声从她唇齿间透出,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他立即将她扶住,却被用力推开。 他再上去,又被推开。 第三次,他用力地钳制住沐清徽的双臂,将她箍在自己怀里,牢牢地盯着她,道:“你没本事一个人撑回去。” “那也不要你管。”沐清徽见他不肯松手,索性狠狠咬了他的手背。 可他仍是抓着他,由着她在自己手背上咬出了血痕也不松开,和她纠缠着直到她放弃,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他才道:“我只是送你回去。” “再送我回家么?我家离这儿有好几天的路程,我不想看见你。”沐清徽的视线从他手背的血痕上扫过,满是怨怼的眸光有了一刹那的变化,又很快被掩饰过去,她拄着剑站起身,有些晃晃悠悠的,一步步往城里走。 他就跟在沐清徽身后,看她走得艰难,每踏出一步都像是要倒下去似的,好几次想上去扶她,却都住了手。 终于,他看见她忽然倒了下去,便及时将她抱住,焦急道:“你怎么样?” 沐清徽却别过脸,没有回答。 他索性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终于得到了她的正视,一并收获了她的指责:“君九倾你放下来。” 君九倾将她抱得紧,见她还有力气挣扎其实已经放心了一些,只是看不惯她这样对自己大呼小叫,于是沉声道:“你要是能自己多走一步,我就放你下来。” 他过去不是没有这样对自己说过话,那会儿她可能就默默忍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日,她不愿意再受这人的气,便扬起下巴瞪着他,道:“你放我下来,我就能走。” 君九倾一向冷淡的眉眼间聚拢着怒意,像是海面上将要有风浪前的阴云聚集在一起,死死盯着沐清徽。 沐清徽与他四目相对并不肯退步,可他总这样看着她,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探进她心里最隐秘的那个角落,拨开尘土,想要解开那一道锁。 忽然,沐清徽感觉到身体被向上掂了掂,她下意识地楼主了君九倾的脖子,视线从他脸颊擦过,落在了他那双发红的耳朵上。 君九倾只是想抱得紧一些,这样不至于摔着沐清徽,见她还算配合就继续抱着她往前走,找了片还算平坦干净的地方,生了个火。 “坐好。”君九倾站在沐清徽身后道。 沐清徽靠着树干不肯动,闭着双眼当做没听见。 君九倾直接将她拉起来,耐心解释道:“帮你运功疗伤。” 沐清徽这会儿还在难受,也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听君九倾这样一说,她默许了,盘膝坐好。 随后,沐清徽感受到一双手掌贴在自己后背,有真气缓缓地进入自己体内,周游在奇经八脉、各处穴道中,一切都很顺畅,并没有阻滞,但是真气一旦进入丹田便引来阵阵疼痛,却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君九倾收了功,扶沐清徽靠着树干躺好就坐去了另一边。 谁都没说话,只有树枝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充斥在彼此之间,沐清徽想起他们不止一次一起露宿在野外,也不是头一回相对无言,她却从未觉得和君九倾在一起的时间会是这样漫长难熬。 她看着不断跳动的火焰,仿佛能烧光这时间所有的一切,却烧不掉她心里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只要是和君九倾有关的,她都记得,却又不愿意再想起。 就像她跟黛黛说的那样,君九倾连“死”都不愿意和她说实话,她又为什么要对那样一个人念念不忘呢?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只是一不小心走了同一段路,到底是要分开的。 这样想着,沐清徽根本不愿意再留下,便又要离开。 君九倾见她如此立即按住她的肩膀,道:“跟我去见连怜,她应该能知道你究竟怎么了。” 沐清徽推开他的手,“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真的要有,也是杀父血仇,这不是什么好关系,你走吧。” “我只是想确定你没事。” “不用你关心。”沐清徽扶着树干站起来,神情冷漠到,“从前,你和我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既然你已经死了,就请你死得彻底一点,别再出现了。我也会听你死前的话,好好地留在我的武林正道之中,继续我从小的志向,你和我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君九倾却将她一把拽进自己怀里,他讨厌她现在的样子,至少曾经的她不会这样不惜命。 “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君九倾道。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也知道我现在最应该做什么。我还要去找人,不能再耽搁了。” “找柳随风?”他脱口而出,像是很熟悉的样子,语调也是出奇的古怪。 沐清徽本是诧异,可一想到黛黛之前总在暗处监视自己,就想得通为什么君九倾会知道柳随风了,她也不否认,道:“柳师兄失踪了,我必须把他找出来。” “只要你没事,他就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三年过去了,我以为你有长进,结果还跟过去一样……”君九倾顿了顿才道,“不爱动脑子。” 见那冷淡的眉眼终于浮现出其他情绪,虽然只是恼意,君九倾的心情却是舒畅了不少,他解释道:“如果对方是要用柳随风来对你不利,那么只要你安全,她就不会为难柳随风。你与其花费时间到处找,不如就跟之前一样,等着对方找上门。” 这本就是沐清徽原来的计划,只是因为君九倾的突然出现而有了一些小偏差。 见沐清徽默认了自己的话,君九倾继续道:“你眼下伤势不明,还是跟我去找连怜看看,以防万一。” 这语调温和得根本不像是君九倾说的,沐清徽一时怔忡,不觉自己一直盯着他看。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君九倾道。 沐清徽知他说的有道理,也确实对今晚自己的情况顾虑重重,只是她不肯就这样妥协,闷声道:“话多。” 见沐清徽重新坐下,君九倾这才放了心,只是他才落座,就听她问道:“你一直跟我在我?” “何以见得?”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一直在等抓柳师兄的人出现,而且你今晚怎么会出现在医馆?” 君九倾默然无声,再抬头时却只冲沐清徽一挑眉。 沐清徽被他这故弄玄虚的样子惹恼了却无计可施,干脆不再跟他搭话,安安静静睡觉。 知她当真睡了,心底的忧虑才终于在眉宇间浮动,君九倾眉头微皱,看着正入睡的沐清徽,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她今晚的身体反应实在太奇怪了,不得不令他担心。 第75章 入城 沐清徽醒来时天才蒙蒙亮, 她又一次无法从那个萦绕了自己三年的梦境中走出来,甚至不知这一次自己叫了多少声那个压抑在喉头的名字。 睁开眼时, 沐清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和梦中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冷漠倨傲, 看来尽是关切。 君九倾守了沐清徽一整夜, 方才听见她这儿有动静便过来看看,听见她说着模糊的呓语。他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她的手抬起来在试图抓住什么, 他便伸手回应。 神智逐渐清明,掌心传来的温暖也堪堪明显, 沐清徽想要将手从君九倾掌中抽回来, 却被他牢牢握住。她又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便冷着脸道:“放开。” “梦见什么了?” “与你无关。”沐清徽垂下眼,看着被君九倾握住的手, 又动了动, 别过头道, “放开。” “我们回城里等。” 沐清徽立即反驳道:“谁说要跟你回城里?” “那你是要一直留在这荒郊野岭?” 沐清徽再挣扎了几下, 瞧见君九倾手背上因自己而留下的牙印,顿时听了所有动作,依旧不去看他,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不劳君教主费心。” 君九倾看着她这别扭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但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耐心解释道:“我已经让黛黛通知连怜过来给你看看,我们进城里等方便一些。” 说完,君九倾把沐清徽从地上拉了起来,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沐清徽只是拿着君子剑朝城门方向走去。 今日进城的人不少,大清早的就排了长龙似的的队伍,城门口负责看守的卫兵都多了一些,关卡检查很是严格。 沐清徽以为出了事,便向身边的百姓询问道:“这位小哥,请问这是怎么来了?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官兵?” “一看你们就是外地来的吧,今天是咱们这博阳城首富为自家老母办九十大寿的日子,请了附近一带好几家有名的百戏班来城里表里,从白天办到晚上,入了夜还有灯会、千人宴,你看这十里八乡的不都过来凑热闹了么。”男子答道。 原本,男子笑得很是开怀,也相当热情,正要详细跟沐清徽说道,却被君九倾拦在了中间。他一见这人犹如冰山一般的冷傲眉眼,当场便不敢做声了,缩了脑袋,顺着队伍往前头走了。 沐清徽知道君九倾总是这副臭脸,却不知这挡着人说话的毛病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心里懒得跟他计较便索性不说话,站在队伍里等着接受检查。 待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官兵要例行搜身。君九倾直接拉住沐清徽的手,将她的袖管翻给官兵看,证明没有藏东西,也一直护在沐清徽身前,生怕官兵会带走她似的。 “你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我很奇怪。”进了城,沐清徽不满道。 君九倾跟在沐清徽身边,面无表情道:“怕脏了你的衣服。” 这理由着实让沐清徽惊掉了下巴,她心情复杂地看了君九倾一眼,真不知道这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之后二人进了客栈要住店,掌柜见他二人是孤身男女一道进的门,便顺口道:“二位是要一间?” “两间。”沐清徽道。 掌柜顿时笑道:“原是夫人生气了,这位公子可得好好哄一哄,否则晚上都不好带夫人出去玩了。” 君九倾看着沐清徽先未做声,眉间眼底却似有春风吹过,这才应道:“知道了。” 沐清徽顿时将手中的君子剑重重拍在柜台上,没好气道:“两间,必须隔开。” 掌柜往日不是没见过江湖中人,只是头一回见脾气这么火爆的小娘子,又见君九倾也不像好惹的主,便立即开了两间上房,依照沐清徽说的那样隔开,一间在二楼东面,一间在西面。 沐清徽付了钱便由小二领着上了楼,再没去管君九倾。 进了房,沐清徽丢下君子剑便倒在床上。她已经多时没有像这样不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约束,真正四仰八叉地躺着,都是因为心里太乱,乱得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所有的思绪都像是翻江倒海那样不可控制,可是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沐清徽把自己锁在房里半天,中午的时候小二过来送午膳。她本不想动,可又确实饿了,便只好去开门。 沐清徽见到小二手中木托里那些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问道:“我没有叫午膳。” “是公子叫小的送来,夫人您消消气。”小二笑道。 此时君九倾恰好从隔壁房间出来,见沐清徽没有要去接菜的意思,便问道:“不合胃口?” “不是让你住那头的房间吗?”沐清徽道。 “你只要了两间房,没说给我住,而且住客栈的钱,我自己出得起。”君九倾看似很认真地回答。 沐清徽回房里拿起君子剑便要走,君九倾立即拉住她,问道:“去哪儿?” “两间房都是我的,我想住哪间住哪间。”沐清徽刚要提步,肚子里那馋虫开始作祟,打闹起了五脏庙。 君九倾听见那声音了,让小二将饭菜放进房去,又拉着沐清徽进去,道:“你住你的,该吃就吃,有墙挡着,隔几间房又什么分别?” 沐清徽确实饿了,干脆坐下,道:“那么请你出去,该挡的总要挡起来。” 小二见这“小两口”闹得着实有些凶,好心劝道:“夫人,你看公子都低声下气给你送饭菜来了,小夫妻的事哪有这么别扭……” 沐清徽登时便羞红了脸,自也是恼了,冲小二道:“谁跟他是夫妻,我还没挽发呢!” 小二见这么好看的姑娘却是□□一般的性子,不免心疼起君九倾来,却也不敢多说,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走前不忘向君九倾表达自己的同情,低声道:“公子你真是太难了。” 君九倾见沐清徽坐着不动,知道自己不走,她必定还不肯动,便悄然退了出去,帮她关上房门。 沐清徽看着桌上这些菜,不由想起了当初在悬光洞中的情景。那时的她哪里能想到一切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她不再像曾经那样对那个人只是抱有一种朦胧不清的感受,反而是在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后更加迷茫,毕竟她曾试着去跨越那道横亘在她和君九倾之间的鸿沟,只是被人硬生生推了回来,既如此,她又何必去强求呢。 心里实在太乱,沐清徽便打坐凝神,再试着运转内功看看自己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 一切本都十分顺畅,然而当内息进入丹田后就受到了阻滞,甚至可以说是排斥,和昨晚如出一辙,那股异样的疼痛再度袭来,痛得沐清徽有些坐不住。 她因此不敢再轻举妄动,决定等连怜来了再做定夺。 临近傍晚,客栈外的街市上比白日里更要热闹,透过窗纸,沐清徽已经能够看到外头的灯火亮起。她推开窗,视线所及的街道两边都挂着各色花灯,摊贩们依旧迎来送往,当真的人间烟火气,在这灯火通明中有着足够暖人心脾的力量。 过去三年里,沐清徽总是行色匆匆,确实很久没有这样停下来看一看身边的人和事,她此时倚在窗口,一手支颐,视线在如潮的人流中穿梭,或是顺着街灯蔓延到远处与夜色相接,喧嚷的声音并不让她觉得烦躁,反而让她始终起伏不定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目光随意一扫,沐清徽发现了正站在窗下的君九倾,他正抬头看着自己,没有说话,没有其他动作,与她这般安静地对望,好似顿时消除了一切嘈杂,这世上只剩下他和她。 此时又一群乞丐模样的孩子跑了过来,见君九倾抬头发呆便也向二楼窗口投来好奇的目光,见到沐清徽后,他们开心地拍起了手,道:“好漂亮的姐姐!姐姐,下来玩嘛!” 虽然这些孩子一个个都衣衫褴褛,有的手里拿着木杆子,有的拿着破了的碗,但笑容格外可爱真诚,看得沐清徽顿时生了个年头,便很快下了楼。 那群孩子见沐清徽下来便立刻围了上去,围着她转圈还唱起了歌谣,唱完了,就都围着她,好似很喜欢她似的。 沐清徽不嫌他们身上脏,由着他们往自己身上蹭,还揉了揉好几个小家伙的脑袋表示对他们的喜欢。 然而君九倾突然抓住了其中一个孩子的手,疼得那孩子当场叫了出来,其他的孩子马上躲去沐清徽身后,瑟瑟发抖。 那孩子手里拿着趁沐清徽不注意从她身上顺来的钱袋,因为被君九倾捏着手腕实在太疼了,他只得松开手,钱袋立即掉去了地上。 钱袋里铜板的声音响起,那些躲在沐清徽身后的孩子一个个眼里都冒起了光,却因为那钱袋就在君九倾脚下,他们不敢上前。 沐清徽张双臂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对君九倾道:“放开。” 君九倾立刻松了手,那孩子哭着跑去了沐清徽身后。 沐清徽拿出手绢给孩子擦眼泪,道:“不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一点,不过以后不能这样偷别人东西了。” 君九倾把拾起的钱袋递给沐清徽,沐清徽接过钱袋,给每个孩子分了一些钱:“这是给你们刚才唱歌给我听的赏钱,要记住了,凭自己的本事去赚钱,不能再干偷偷摸摸的事了,否则姐姐这个江湖侠女会好好教训你们的。” “原来姐姐是侠女,怪不得人这么好。”一个小女娃奶声奶气道,“是不是侠女都跟姐姐一样漂亮?那我以后也要当侠女。而且当侠女是不是还会有长得好看的保镖保护?” 沐清徽起初没反应过来这小女娃说的什么保镖,直到她顺着女娃的视线看见了安静站在一边的君九倾,她不由失笑,问道:“你说他是我的保镖?” 女娃点头,道:“不是保镖他为什么帮你抓二牛?” 沐清徽很难想象,君九倾那样的脾气居然会在听见有人这样形容他的时候还表现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从昨天他们重逢开始,他的行为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第76章 旧情 君九倾发现沐清徽正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倒是不恼,悠然走到她身边, 将她和那几个孩子都扫了一眼, 道:“这不挺衬你啸云山庄庄主的面子么?” 沐清徽知他是在用保镖这件事拿自己打趣,她轻轻哼了一声, 转过视线时却见柳随风出现在不远处的人群中。 柳随风也看见了沐清徽, 立即快步而来。 沐清徽正想迎上去,却又觉得事情蹊跷,再加上之前阿难假扮黛黛的事, 她不由停下脚步,却见君九倾站到了自己身前。 原本挂在柳随风嘴角的笑意在他见到君九倾后随即消失, 甚至不等他继续靠近, 君九倾已经向自己出了手。 沐清徽不知君九倾意欲何为, 但也觉得可以趁机试探这是不是柳随风,便护着孩子们退到了一边。 几招后, 君九倾退回沐清徽身旁, 道:“没问题。” 她这才知道, 他原来也是在试探柳随风的虚实。 柳随风此时心底莫名的失落和担忧远远大于见到君九倾的惊讶, 他满面愁色地到沐清徽身边,问道:“他……他怎么在这儿?” 武林中人都知道,君九倾在三年前的就死了。 “你能在,我不能?”君九倾就站在柳随风和沐清徽之间。 “柳师兄,你这两天去哪儿了?”沐清徽问道。 “那天我去追师妹,但是离开客栈不久就发现有蹊跷, 想要回头时被人偷袭,迷迷糊糊地应是睡了好几天,再清醒的时候就在前头的巷子里,刚出来就看见你了。你没事吧?”柳随风问道。 “她很好。”回答的是君九倾。 “没跟你说话。”沐清徽不悦道。 君九倾回头看了沐清徽一眼,明显也不太高兴,那不甚友善的目光甚至让沐清徽心头微颤,可她并不像过去那样由着这人瞪自己,便索性睁圆了双眼瞪回去。 君九倾心里实是恼的,却不愿在柳随风面前失态,只将心气压下去,拉起沐清徽就往人群里走。 沐清徽猝不及防,试着几次都没挣脱开。此时他们身处闹市,不便动手,她满脸不情愿道:“你干什么?放开。” “你不就是想出来散散心的么?这不正好?”君九倾只将沐清徽的手握得更紧,道, “我不多说话,你只当我不存在就行了。” “那你先放手。” “没必要。”君九倾将沐清徽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些,“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不自在?” “不是不自在,是讨人嫌。”沐清徽又挣扎了几下,终于从君九倾手中挣脱开。 此时柳随风上来,见沐清徽有些委屈的样子,伸手横在她与君九倾之间,正色道:“君九倾,你别乱来。” 君九倾全然无视了柳随风,目光始终落在沐清徽身上,道:“阿难总会出现,与其时刻愁苦着,还不如放松一些,你逛你的,我不扰你。” 说完,君九倾往后走了一些,好让沐清徽不看见自己。 柳随风自是看出了这其中的不可说之处,他虽难免失落,但仍柔声问沐清徽道:“你没事吧,沐师妹?” 沐清徽垂着眼沉默多时,像是没听见柳随风的话。 “沐师妹?”柳随风见沐清徽的右手有一只住着左手,以为她受伤了,一时气道,“他伤着你了?” 见柳随风要去找君九倾算账,沐清徽忙拉住他,道:“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若有需要,你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柳随风见沐清徽始终不见愁容,只以为是君九倾的存在让她如此苦恼,他心下一横,握住沐清徽的手,道,“我带你走,不去看他。” 沐清徽正因柳随风的举动而吃惊,君九倾已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像方才那样拦在她和柳随风之间,道:“这就是叶天英教你的?对姑娘家动手动脚?” “君九倾,你既然当年炸死,杳无音讯,何必如今又出现?你这样做会连累沐师妹的。”柳随风义正言辞道。 君九倾冷笑一声,道:“要不要连累她,是我的事。要不要被我连累,是她的事。与你何干?” “你连累了沐师妹,我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你们什么关系,你就要为她出头?” 身前二人陷入争论,沐清徽却在喧闹嘈杂的人声中听见了昨夜那怪异的音节,像是溪水一样流入自己耳畔,洇进思绪里。 有一个奇怪的声音逐渐占据了她的思维,虽然艰难但还是慢慢地控制了她的身体,甚至于在那奇怪的声音蛊惑下,她开始运转内息,突然向面前的君九倾打了一掌。 沐清徽还没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在那难以抵抗的声音趋势下拔出了君子剑,剑芒亮起的那一刻,她听见君九倾的声音,是在叫她的名字。 周围的人已经被吓得四散,沐清徽因为方才君九倾的那一声而顿住了身形,残存的理智让她跟失控的身体做着最后的斗争,整个人的思绪像是被彻底撕裂开来,她分不清究竟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君九倾发现了站在一处屋脊上的阿难,她的手中拿着一枚叶片,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长街上发生的混乱,眉眼里尽是胜利者的姿态。 见君九倾发现了自己,阿难这一次并不急着脱身,她拈着手中的叶片故意把玩起来,随后轻轻一吹,叶片从她手中脱落,被吹过的风带到了君九倾脚边。 “游戏才刚刚开始,有意思的还在后头呢。”说完,阿难纵身跃下屋脊另一头离开。 君九倾反应迅速,箭步冲去沐清徽身边将她瞬间瘫软下来的身子抱在怀里,关心道:“怎么样?” 手中的君子剑落在地上,沐清徽却推着君九倾要和他拉开距离,无奈她确实没什么力气,这动作做来毫无效果。 君九倾直接将沐清徽打横抱起,速速往客栈走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柳随风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君九倾抱了沐清徽离开,他只觉得心头一沉,但见到地上那片叶子,他仍是好奇地捡了起来,一并拾起君子剑,匆匆跟回了客栈。 柳随风没想到君九倾抱着沐清徽的脚程都那么快,当他回到客栈时,君九倾已将沐清徽安置在了房中,而且连怜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正为昏迷的沐清徽把脉。 “怎么样?”柳随风焦急道。 连怜的眉头皱到了一处,摇头道:“看不出来。” “什么叫看不出来?”君九倾明显着急了,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连怜给了君九倾一个白眼,道:“是我才疏学浅,看了那么多医术毒典,竟是没看出了来她有任何问题,脉象正常得很。” 话音一落,房中便陷入沉默。 柳随风道:“沐师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中毒,但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她手臂上的伤我看过了,是被尖锐的利器抓伤的,这个黛黛已经告诉我了,确实符合。如果不是中毒,那就很可能是蛊。”连怜道。 “蛊?”君九倾惊道,又瞬间想通了什么,“苗疆人不少都会蛊术,阿难又一直待在苗疆,真的是她下蛊也说得通。” “那我就真的无能为力了。”连怜道,“谁下的蛊,谁能解,看来要么你们把阿难抓来,让她给阿清解蛊,要么等她自己现身,否则阿清这蛊是解不掉的。而且,我听你的描述,阿难这蛊可以操纵人,她应该不会直接伤害阿清,但这样深想下去,她要让阿清去做的事或许很危险。” “不如,我们立刻把沐清徽送去沂州找萧阁主,他行走江湖多年,一定比我我们有办法。”柳随风提议。 “是个办法,明天我就带她去。”君九倾道。 “你要去?”连怜起初惊道,可再一想只剩下点头,“也对,不然你又‘活’过来做什么。” 连怜起身要走,见柳随风还站在原处,便道:“阿清有这家伙照顾就够了,你留下做什么?” “我不放心沐师妹。”柳随风盯着君九倾,更像是不相信这沉冷的紫袍。 “人家可是拜过堂的,深夜独处很正常,你留下算什么事?”连怜笑道。 柳随风被这话惊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道:“这怎么可能?你莫要胡说,毁沐师妹清白!” 连怜没再说话,笑吟吟地走了。 柳随风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诘问君九倾道:“君九倾,你何必这样糟践沐师妹?” 君九倾面色如常,拉起沐清徽的手,道:“骗你做什么?我们确实拜了堂,她义父见证的。” 柳随风的怒气因为君九倾那太过平静的眉眼而烧到了极致,若非他素来性情温和再加上沐清徽还在昏迷中,否则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他只好握紧了手中的剑,愤然离去。 纵然生气,柳随风仍保持着风度,没有大声砸门,生怕让沐清徽受惊。 屋中恢复安静后,君九倾看着床上闭着双眼的女子,道:“人都走了,不用装了。” 沐清徽睁开眼的瞬间就要从君九倾掌中抽回手,可他抓得太紧,她非但没有挣脱开,还因为彼此纠缠时太用力,将君九倾拉到了自己身前,被他压了半边身子。 他的鼻尖只要再近一点便能抵上她的,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里混着愤恼、无奈和其他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听着她比以往要粗重一些的呼吸声,目光黯淡了一些,问道:“我说的事实,你怎么生气了?” “我说了那是为了救你才做的权宜之计。” “那你当时就像这样压着我,也是权宜之计?” “我那是怕你跑了。”沐清徽忙解释道。 “哦。”短促的一声,似乎带着某种喜悦,他缓慢又温柔地补充道,“我说了,我不会跑。” 这语调根本不像是记忆里那个人会说的样子,沐清徽只觉得心头被一只手轻轻的握住,轻易就被抓住了命脉,仿佛再也逃不掉一样。 她花了三年的时间去淡忘关于君九倾的一切,哪怕不能让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也希望他留下的痕迹可以淡一点,再淡一点。她以为等再过几个三年,就可以成功了,可是这个人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用短短的一天的时间毁掉了她三年的努力,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回原形。 甚至于,她发现比起三年前,君九倾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记更要深刻。 见沐清徽的眼眸起了湿意,随之便又深切的指责之意泛滥而起,君九倾的镇定终于出现了裂缝,被那泪光渗透,很快瓦解。 “你哭什么?”他关心她,也自责。 沐清徽咬着唇,明明身体颤得越来瓯厉害,却依旧忍着,最后从唇齿中挤出三个字:“我没哭。” 可是说完,就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倔强着想要证明什么,更大声地重复道:“我没哭。” 君九倾替她擦去眼泪,烫得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仍是温柔道:“好,你没哭。” 她死死地咬住了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可他们离得太近了,她的一点点神情变化都逃不过君九倾的眼睛,何况是哭声。 沐清徽的恨、她的痛,对他的责怪和所有的不满都映在了君九倾的眼里,他一一接下,坦然接受,将她又一次溢出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满是歉意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第77章 解惑 君九倾将沐清徽抱在怀里, 听着她伏在自己耳边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声,像是涨潮的海水, 带着深切的责问扑上他的心岸, 将他包裹在无尽的自我责备中。 怀中的身体从颤抖渐渐转为轻微的抽搐,沐清徽的哭声里也开始混杂起怪异的□□声。 君九倾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沐清徽颤抖着手试图推开君九倾, 倔强道:“出去……” 君九倾握住沐清徽的手, 问道:“是不是疼?” “出去……” 君九倾为她的任性而恼了,气她不知轻重,责问道:“你现在跟我犟什么?告诉我到底哪里不舒服?” 沐清徽仍是不肯低头, 道:“出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愤怒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双眼已经被气得发红, 完全失去了以往的淡然冷静, 道:“沐清徽, 你这么恨我?” “出去。” 他不想走,他想跟她把有些事情说清楚, 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候, 所以他只能再等等。 挫败后的失落让君九倾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他放开了沐清徽, 立刻把连怜找来,自然也惊动了柳随风。 房中连怜为沐清徽诊治,房外柳随风看着沉默冷峻的君九倾,郑重道:“这三年沐师妹过得不容易,你还是不要再接近她,破坏她这些年的辛苦经营。” 君九倾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正气的青城派首徒, 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柳随风不放弃,继续道:“君九倾,既然你三年前选择离开沐师妹,就不应该再回来。” “离开?”君九倾反问,回想起自己这三年的经历,那原本看来冷峻无情的眉眼瞬间变得复杂无奈起来。 他通过黛黛和邱子婴,知道了这三年里沐清徽都在做什么,可是沐清徽并不知道,为了重新站在她面前,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那样漫长的等待,明明还有意识却始终无法真正醒来,无法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每一日听着连怜在自己身边的叹息,听着因为他始终没有好转的情况而陷入的周遭沉默,他哪里会庆幸,三年前自己真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最后还是被连怜拉了回来。 他在连怜高超的医术下保住了性命,但仅仅只是恢复了自我意识,身体因为受到了重伤一直无法恢复,他的世界里满是黑暗。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周遭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甚至连自己那一点微弱的呼吸声都不太能听见,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可又确确实实被困在受伤的躯壳中,日复一日。 连怜怕他闷,每天给他讲村子里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曾经担心的教众如今都安乐地生活,他算是了放了心,然而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里那道紫色的身影不但没有被冲淡,反而越来越深刻。他记得自己还有话没有和她说清楚,如果这一次可以醒来,他想去尝试一些曾经没有做过的事。 他想醒过来,想让关心自己的人不再悲伤担忧,想去找从多年前就住在心里的那个姑娘。可是一切不会都遂了他的愿,他这一趟就是两年。期间受尽了照顾,听得见所有人对自己同情,那些过去攥紧了自尊和骄傲在这样的时间里被撕得粉碎。 而他最恨的,就是连怜让黛黛去打听了沐清徽的事,三天两头地和他说,沐清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特别强调了柳随风。连怜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所有人都认为沐清徽会和柳随风在一起,因为柳随风对沐清徽好,好得所有人都看得见,就连沐清徽也知道,被打动只是迟早的事。 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在连怜日复一日的讲述中加深,他开始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害怕——害怕沐清徽真的会接受柳随风,害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那些深藏在自己心里的话,害怕他明明可以留住的人从身边离开——他曾经做了这个世上最愚蠢的决定,现在的他后悔了。 终于,他醒了,所有人都为此高兴,可是已经两年没有使用过的身体实在差劲,恢复的过程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摧毁自信的经历,哪怕连怜和黛黛他们一直都在鼓励他,他仍是无法立刻适应。但是好在他坚持下来了,并且为了尽快去见沐清徽而加紧恢复,虽然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状态,总是好过跟活死人一样只能躺着。 终于得到了连怜允许他离开村子的话,他立刻让黛黛带他去找沐清徽。他像过去那样,躲在暗处静静看着她,她没再像过去那样笑,也没坐在她喜欢的秋千架上。除了忙于山庄事务,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坐着出神,有些像留在九灵教的那两年,但他知道,她分明是变了,变得稳重了,也心事重重了。 黛黛问过他,为什么不立刻去找沐清徽。 那是他没说话,是因为不敢承认他终究还是有些担心的。一直以来,在面对沐清徽的事上,他都是小心翼翼的,小心地为她搭桥铺路,小心地隐藏好对她最真实的感情,小心地处理着他们之间的一切细节,都是为了完成她曾经的心愿——她想回,死都想,否则当初不会那么急着从九灵教离开。 所幸,这一次,他成功将她送回家了,不再像上一次那样,只能抱着她的尸体走到故事的终结。 连怜从房里出来后,柳随风立即进去探看沐清徽,她看着若有所思的君九倾,问道:“这会儿不殷勤了?居然让柳随风先进去?” 君九倾沉默了片刻,问道:“我是不是不该再出现?” “怎么?又要打退堂鼓?”连怜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九倾,你知道这个世上还能有让你想为之努力的事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吗?” “什么意思?” “看看你姐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你觉得你就这么放弃沐清徽,真的合适吗?” “你没看到她刚才的样子,是真的恨我。” “换谁都恨你,我都恨你,恨你这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的样子。你是没吃过亏,没伤心难过够吗?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黄泉路上拉回来,你现在告诉我,你又想放弃了,那我还不如当时就直接把你抛尸荒野,死了拉到。”连怜语重心长道,“九倾,我知道你曾经有很多顾虑,但是现在没有了。你和阿清之间,只需要把以前的误会解开,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不怕解释,我更怕我给不了她她想要的,你知道,我脾气不好。” 连怜哭笑不得:“君九倾,没有人是完美的,阿清身上也有很多毛病,你细想之下也未必能全部接受。” 君九倾想了想,却是忍俊不禁,道:“我可以。” “那你怕什么?” 君九倾垂眼,一贯冷厉的脸不觉有些微红,蔓延到了耳根,让他看来青涩害羞,完全换了个人。 连怜知道君九倾已经变得温和友善了许多,倒是没想到能见到他脸红,一时高兴又起了玩心,便逗他道:“我是见了鬼吗?你居然脸红?不行,我得马上去把阿清叫出来。” 君九倾立刻拽住连怜道:“你是她姐还是我姐?” 连怜得意道:“终于肯叫姐姐了?” 君九倾不与连怜计较这些,认真道:“我怕再委屈了她。” 连怜抱胸看着君九倾,眼神耐人寻味,偏偏就是不说话。 君九倾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你倒是说句话,支个招行不行?” “求我?” 君九倾转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终究认了输,闷声闷气道:“求你。” 连怜玩心仍在,盯着君九倾那张红得更明显的脸,笑得合不拢嘴,道:“君九倾,你也有今天。阿清真厉害,能把你给收了,啧啧啧。” 君九倾不耐烦道:“别说风凉话了。” “君九倾,谁都有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知所措、畏首畏尾的时候,但只要你相信你是真的将她记在心里,愿意用你所有的精力去关心她,照顾她,爱护她,就算你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也会知道怎么去喜欢一个人。”连怜越说越郑重,看着君九倾的目光满是鼓励和支持,“九倾,勇敢一点,还有……脸皮厚一点。” 最后那不知是鼓励还是取笑的话让君九倾又气又无奈,他知道连怜说的没有错,也知道沐清徽怨自己怨得有理有据,确实是他一直以来处理不好这份感情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确应该做出改变了。 “打铁趁热,进去吧,我帮你把柳随风赶出来。”连怜道。 然而就在此时,房中传来了异常的动静,君九倾和连怜立即破门而入,却只见到柳随风倒在地上,沐清徽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君九倾问道。 柳随风受了伤,指着打开的窗户,道:“沐师妹突然打伤了我,从窗口跳出去了。” 君九倾见桌上的君子剑还在,意识到情况不妙,再没多想便跃窗而出。 第78章 蛊行 君九倾并不确定沐清徽会去什么地方, 方才确实是有一时情急才离开了客栈。 此时夜色未深,城中仍是一派热闹喧嚷的景象。 君九倾踏着街市灯火, 飞速掠过高低错落的屋顶, 焦急寻找着沐清徽的身影。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朝城外奔去。 君九倾毫不犹豫正要去追, 那犹如沸水一般熙熙攘攘的人声却让他停下了脚步,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紫袍沉冷就站在高处望着如织人流,和通明的灯火一起向远处延伸, 那里仍有璀璨耀眼的光,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君九倾忽然想通了什么, 虽然并不能立刻下定论却终究还是决定一试, 向着灯火最盛、人声最沸的方向而去——城中首富设置千叟宴的地方。 首富为了给老母庆生, 特意在城内最开阔的一处平地大摆宴席,邀请附近一带的老人前来共聚, 这才有了“千叟宴”的名头。 宴席连摆三天三夜, 今日才是头一夜, 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自然也有许多老者在座。 君九倾足下如生风一般往千叟宴处赶去,方才眼前还是一派和乐欢闹的景象,瞬间就被惊叫和凌乱的逃窜的人群冲破——前头应该出了事。 君九倾眸光一沉,脚下更快,只是当他赶到时,满地的狼藉和落在地上正在燃烧的灯, 还有已经倒在血泊中的无数尸体组成了他面前的炼狱。 依旧有人在试图逃走,还有一些在血泊中挣扎,惨叫声,□□声,取代了原先的欢声笑语,和那正越烧越旺的火一起,将所有的美好化作了灰烬。 疯狂逃跑的人群中有一道一动不动的身影,即便被一个正在逃命的人扑住,她依旧站着,仿佛塑像,由着那人从她身上滑落,她未有任何反应。 君九倾立即飞身到沐清徽身边,一把拽过她的手臂,这才发她的身上满是血污,脸上都有血点,目光空洞没有焦距,仿佛将自己完全从这一片残忍的境地中抽离。 “沐清徽?”君九倾焦急地叫她的名字,“怎么回事?你怎么来这里?” 君九倾叫了好几声,沐清徽那涣散的目光才慢慢落在他身上,却仍是愣愣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沐清徽,仿佛没有神智只剩下一个躯壳,这比让他看着她从自己眼前死去更要折磨和惊慌。 他将他抱住,不顾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听不见那些惨叫和呼救,只将她护在怀里,努力克制着因为过度害怕和担心而紧张的心情,深深地呼吸着,安慰她道:“我在这儿,不用怕。” 身边的声音这样真实,尤其是耳边传来的心跳声,快得让沐清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呆滞的神情有了松动,口中念念有词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我没有……” 君九倾听不清沐清徽在说什么,以为她是怕了,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道:“没事,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丹田处诡异的疼痛刺激了沐清徽的神智,她终于从那缥缈迷茫的情境中回了神,发现君九倾就在自己身边,她不由道:“疼……” 君九倾这才松开她,问道:“哪里疼?” 思绪彻底恢复以往,沐清徽对头捂着丹田处,忍着痛再不愿意说话了。 见她又犯起了倔,君九倾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道:“我先带你回去。” “我自己能走。” 若是以前,君九倾必定不会再接话或是解释,可现在,他耐心劝道:“再讨厌我,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你一个人未必能安全回去,忍一下,很快就到了。” 丹田处的疼痛实在厉害,沐清徽难受得没有力气跟君九倾争辩,只得在他怀里缩着,就这样回了客栈。 连怜一直在客栈等候,只见君九倾踹了门就进来,两个仿佛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在一起,吓得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直到君九倾把沐清徽放去床上,她才回了神,问道:“怎么回事?” “你先给她看看。”君九倾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痛苦的沐清徽。 连怜忙给沐清徽搭脉,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道:“脉象很正常,看阿清这样子还是蛊再作祟。” 君九倾脸色更是阴沉,目光锐利得像鹰,只是再去看沐清徽时又瞬间柔和下来。他顿了顿,对连怜道:“你先帮她换身衣服,我等会再过来。” 带君九倾走了,连怜叹了一声,伸手要去帮沐清徽更衣。 “我自己来。”沐清徽勉强支起身子,道,“不用帮忙。” “他如今脾气好些了,换你成刺头了。”连怜直接将沐清徽的腰扣解开,帮她把沾了血的外衫脱下来,道,“阿清,何必为难自己?这样只会让关心你的人心疼难过。” “谁?” “当然是那个狗东西了。” “他有心么?” 连怜手里的动作一滞,皱着眉想了想,道:“阿清,他以前确实有做得很差的地方,但他已经在改,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沐清徽垂着眼,多时都没有回应,最后她一下子跌在床上,仰面望着纱帐,道:“你们都是他的人,自然向着他说话。谁又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我为什么要给他机会?为什么要原谅他?我不欠他什么了,我再也不想跟他有瓜葛,他为什么还要回来?这样反反复复的,究竟有什么意义?” 连怜拿来毛巾将沐清徽脸上的血渍轻轻擦去,道:“算了,你是他弄丢的,能不能追回来就看他自己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以讨厌他,但不能拒绝我对你的医治。如果我找到了解你身上这蛊的办法,你不能因为我是君九倾的姐姐就不让我医治。而且,我要你弄清楚一件事,救你,是我们之间的恩与情,跟那混小子没有半点关系,你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不用给我面子。” 沐清徽看着连怜,她身上那股洒脱的劲儿让沐清徽很是羡慕,尤其是想起她和横绝子之间那从未说出口就已经到了终点的感情,更是敬佩这姑娘的果敢和潇洒。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沐清徽苦笑道。 “像我有什么好,管不住自己的弟弟,也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除了自我安慰一番,假装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连怜把沐清徽的手也擦了一遍,问道,“还疼得厉害么?” 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连怜这样仔细周到地照顾过自己,这样的温柔里满是鼓励,仿佛让她独自跋涉了很久的心有了一处落脚的地方,得到了加倍的温暖。 沐清徽忽然抱住了连怜,放下了三年来用来保护自己的坚强,埋首在连怜颈间,道:“我也好想有个像你一样的姐姐。” “想天天被我骂?”连怜轻抚着沐清徽的背,笑道,“你要知道九倾可是日日遭我数落,他心里可不好受了,你也想尝尝?” 沐清徽摇头,道:“一点都不想。” “我盼着以后你喊我一声姐,若实在没这样的机会,就当是我没这个福气了。”连怜短叹了一声。 君九倾此时换好了衣服进来,见沐清徽和连怜抱在一起,脸上顿时出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精彩表情,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沐清徽立即退开,拉起身边的杯子就将自己裹住。 连怜拿起沐清徽换下来的衣衫走到君九倾身边,道:“我去收拾一下,你看着阿清,别让她有事。” 君九倾点头。 连怜走后,房中只剩下他二人,一切又都恢复了寂静。 君九倾看着那个裹紧了被子缩在床角的小小身影,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怕成这样?” 沐清徽实是因为疼得厉害才发抖,只是懒得跟君九倾说话,便索性扭过头不理他。 君九倾想起连怜的话,虽还有些犹豫,到底坐去了床边,斟酌着字句应该怎样开口,便耗了许多时间。 沐清徽疼得受不住,一声低吟溢出唇齿,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也立即吸引了君九倾的注意。 “你疼怎么不早说?”君九倾往沐清徽身边坐了一些,却见她又往床角里缩里一些,他难免失落,道,“忍着只会更难受。” 见沐清徽不肯就范,君九倾向她伸出手,道:“抓着我会好受一些。” 沐清徽未去看他,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娃娃那么好骗?” 君九倾轻轻扯下一些沐清徽身上的被子,拉过她的手抓在自己掌心里,他再握住她的手,坐去她身旁。 沐清徽挣脱不开,怒目瞪着君九倾道:“离我远点儿。” 不知是不是这怒气激得丹田中的蛊虫更肆意起来,沐清徽未及防备,疼得当场失声叫了出来。 恰好出去寻找沐清徽的柳随风回来,听见这一声立刻冲了进来,却见沐清徽衣衫不整地和君九倾坐在一起,顿时连怎么说话都忘了。 君九倾立即挡在沐清徽身前,恢复了一贯的倨傲冷漠,脸色非常难看,道:“出去。” 柳随风忙背过身,问道:“沐师妹,你没事吧?” 沐清徽恼得直接掐了君九倾的后腰一把,才对柳随风道:“我没事,但有话要跟君九倾说,柳师兄,你先回去休息吧。” 柳随风现下不知应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听沐清徽这样说,他觉得失落,却也只能出去。 见柳随风关了门,君九倾揉了揉后腰,转身去看沐清徽,见她已经自觉握住了自己的手,那被她偷袭的气恼顿时消散了,柔声问道:“好些了么?” “你放开我,我会更好些。” “那不行,我得守到你不疼了。”君九倾想了想,补充道,“你不疼了我也不能走,谁知道今晚的事还会不会重演。” 沐清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在一片混乱的千叟宴现场,脑海中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充满了血腥杀戮和冲天的惊恐,那仿佛是真的,可又虚幻得不真实。 见沐清徽眼底再度弥漫看浓重的茫然和惶恐,君九倾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搂着她的肩,缓缓道:“我会尽快把这件事调查清楚,别怕,我在你身边的。” 对这一切未知的担忧和来自身体真实的疼痛一点点地瓦解着沐清徽的意志,在她下意识试图去抓住什么来分散注意力的时候,君九倾那只握着她的手给了她回应。 他们的掌心彼此贴着,属于他的温度在她的皮肤上蔓延开来,好像真的有能够平复她心情、缓解那阵痛处的力量。 君九倾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心里的担忧却没有减少半分——今夜的事应该只是个开始,后面会有更多的问题接踵而至,他不怕去面对任何困境,只怕伤了沐清徽。 他已经成全过她,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冒失去她的风险,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照顾好她,与她并肩。 第79章 三人 沐清徽不知不觉竟在君九倾怀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两个人抱在一起躺在在船上。 沐清徽下意识地就将君九倾推开,不想他本就睡在床边, 小半边身子都在床外头, 在睡梦中被这么一推,他整个人滚下了床。 君九倾睡得浅, 又记得沐清徽就在身边, 感觉到有情况便伸手去抓,视线还没看清楚,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抓了个什么, 只知道有东西跟自己一起滚了下来,他抱着软软的。 柳随风听见这房里有动静立即过来, 却不敢贸然进入, 只在外头叩门道:“沐师妹, 是不是出事了?” 沐清徽刚才没来得及抽回手,被君九倾拉下了床, 这会儿正压在君九倾身上, 被紧紧抱着。她要起来, 却不见君九倾松手, 她低声警告道:“松开。” 君九倾却置若罔闻,甚至有些得意,道:“偷袭了我不想认账?” 沐清徽动了两下,不想被发现,低声道:“柳师兄在外头。” “他敢进来试试。”君九倾好整以暇,随即扬声道, “没事,她好得很。” 门外瞬间安静了,君九倾只觉得腰眼处一阵剧痛,他忍着没出声,一只手立刻去抓住沐清徽作乱的手,才道:“做什么?” “谁让你使坏的。” 君九倾话音才落,房门就被推开,连怜见他二人在地上纠缠,顿时笑了,抱着胸靠着门框,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柳随风一眼,道:“怎么样,说了不会有事。” 沐清徽羞愧难当,脸上已是红霞泛滥,她气恼地瞪着君九倾,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君九倾依旧镇定,对连怜道:“门关上,我俩换衣服。” 连怜笑得狡黠,这就关上了房门。 见君九倾终于松了手,沐清徽立即起身。她昨夜穿着中衣就在君九倾怀中睡着了,这会儿正去行李中翻找衣服,却听君九倾问道:“这么怕柳随风看见?” 沐清徽快速穿着外衫,没好气道:“谁看见都不行。” 君九倾听了这话竟是有些高兴,看着沐清徽仓促穿衣的背影,道:“我送你去沂州见萧正。” 正在系腰带的手停了下来,沐清徽回头看着君九倾,问道:“你送我?” “是啊,我送你。”君九倾朝房门的方向瞟了一眼,道,“我可不放心把你交给柳随风。” 沐清徽说不上自己如今是用何种心情面对君九倾,她只再次背过身去,继续将自己收拾了一番,道:“你用什么立场跟我去见萧阁主?就不怕那些正道同仁知道你没死,又围着要你偿命么?” “他们有本事大可以来拿我的命。” 沐清徽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了,转身瞪着君九倾骂道:“那你当初就应该死得干净点!” 君九倾不知她怎么突然就生了这么大的气,连身体都开始发抖,那双眼睛更是气得发红了。 “你怎么了?”君九倾走去沐清徽面前,他想去按她的肩,却被她打开了手,他只觉得莫名其妙,又因为她这怒火中烧的样子着急起来,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沐清徽强迫自己将那突然蹿上心头的火压了下去,彻底穿好了衣服,拿起行李和缠仙剑,冷冷道:“你别跟着我,回头我又说不清。”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君九倾暗道她过去哪怕生气,在他面前也多是忍着,分开这三年本事长了,连脾气也跟着长了。只是他丝毫不因此而生气,想想他过去说的话,如今都是有一报还一报。 沐清徽说的虽是气话,君九倾却听进心里去了,就算九灵教已经解散,可他毕竟是昔日的魔教教主,真和沐清徽在一起出现确实不妥。于是他便一直暗中跟着,不耽搁沐清徽的行程,也方便观 察那些潜伏在她身边的危险。 这夜雷雨交加,沐清徽正和柳随风一起走山路近道,想早一些到沂州,无奈遇上这样恶劣的天气,便只能在荒野露宿,临时找了个山洞避雨。 这雨来得迅猛,一时之间并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沐清徽手里拿着火折子,坐在山洞角落里一直向外头看着。 “沐师妹,你在看什么?”柳随风同样点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沐清徽那焦虑不安的神情,问道,“你是不是怕?” “不是。”沐清徽仍向洞口望着。 嘈杂的雨声灌入沐清徽的耳膜,她站起身向洞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下,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又退到原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洞口张望。 “沐师妹,你到底怎么了?”柳随风问道。 沐清徽摇头,正蜷在角落里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忽然,外头狂风大作,风声卷着树叶发出犹如巨浪翻卷一般的声响,顿时惊了沐清徽的神,引得她快步往洞口去,正在探看着什么。 柳随风走去她身边,大风裹挟着大雨往洞里吹,迎面就给了他一脸的雨水,连他手里的火折子都因此灭了。他忙将沐清徽往洞里拉,道:“这风雨太大了,当心把衣服弄湿了,回头着凉。” 沐清徽仍在想着什么,推开柳随风要往洞外去。 柳随风担心她,便依旧试图去拉她,二人这样纠缠着又到了洞口,突然被一道黑影拦住了去路,除了风声和雨声,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找我?”君九倾的声音传来,有些欣喜。 此时一切黯淡,谁都看不清谁的神情,仅能瞧见身形轮廓。 沐清徽没说话,却见君九倾推开了柳随风一直拉着她的手。 他沾满雨水的手拽着她的手腕,动作却还算温和,领着她到角落里,道:“这点风雨难不倒我,你休息吧。” 沐清徽摸索着石壁坐下,看着石洞中站着的一远一近的两道身影,道:“明天还要赶路,都休息吧。” 柳随风垂着脑袋,落寞地走去了另一边的角落。 君九倾也稍稍远离了沐清徽后才坐下。 三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说话,山洞里都是外头雨声的回应,杂乱无章,听的人很是心烦。 沐清徽抱着行李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地越来越心烦。 “怎么了?”君九倾盘膝坐着,问道。 沐清徽没做声,却听柳随风问道:“沐师妹,你还没睡?” “嗯。”沐清徽应了一声。 她听见君九倾一记绵长又意义不明的叹息,视线落在身边那脊梁挺得笔直的身影上,不由出了神。 君九倾感觉到沐清徽正盯着自己,他便转过头回应,见她仓皇地转过视线,他轻轻笑了一声。 只是在此时的山洞里,这一声格外清晰。 “你笑什么?”沐清徽不服气,转眼却发现了更令她感到震惊的事——君九倾居然笑了。 从他们相识至今,她只见过一次君九倾笑,那是在第一天到天星岛的夜里,他们也是露宿野外,只是那时身边尚有篝火,她从火光里隐约看见他嘴角极浅的笑意,她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而现在,她虽看不见他的样子,却清楚地听见了他的笑声,很快很轻,却已经足够令她吃惊了。 君九倾刚要开口就先咳了起来,沐清徽猛地坐起身,她听见就在同时,柳随风那里也传来了动静。 “柳师兄,我没事。”沐清徽顿了顿,才问君九倾道,“你怎么样?” “没事。”君九倾转头去看柳随风的方向,道,“我和她说话,你睡你的。” 比起对沐清徽时耐心温柔的样子,君九倾后面那句话说得委实僵硬冷漠,敌意满满。 柳随风不与君九倾搭话,直接与沐清徽道:“沐师妹,若是你那里睡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君九倾像是知道沐清徽的意思,伸手精准地按住了她的手。 这动作虽快,却到底彻底打破了山洞中的安静,致使柳随风直接蹿了出来,道:“沐师妹!” 原本气氛就已经有些令人窒息,沐清徽不想再恶化下去,只得对柳随风道:“没事,柳师兄,你休息吧。” 柳随风岂会不知道君九倾难缠,可沐清徽都并不让她过去,他又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性子,便只能暂且忍耐,虽是坐下了,但时刻盯紧了君九倾。 山洞内又恢复了寂静,沐清徽没动,君九倾也没松手。 君九倾的半只手掌与沐清徽的手背相触,她起先没有在意,可时间稍稍长一点儿,她便觉得这温度烫得不对劲儿。 沐清徽不禁用另一只手去拉君九倾,君九倾听话得往她身边挨了些。 他感觉到沐清徽从自己的手臂一路摸索到肩头,再是他的脸,最后手背贴在额头上,惊道:“你发热了?” “是你手太凉了。”君九倾顺势将沐清徽的双手裹在自己掌心里,有些责备道,“入秋了,你不能再穿这么单薄了。” 这下沐清徽更是确定了君九倾必然因为淋雨着了凉,有些自责方才没有早些让他进来避雨,道:“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包袱都被淋湿了,没有替换的衣服。” 沐清徽把自己的包袱塞到君九倾怀里,起身去了另一边,道:“凑合穿吧。” “我穿你的衣服?”君九倾道,声音里满是笑意。 “穿我的吧。”柳随风摸着石壁起身,走到君九倾身后,将自己行李放在他身边,道,“我把沐师妹的衣服还回去。” “不用了,我只穿她给的衣服。”话虽如此,君九倾却将沐清徽的包袱放在了一边,看着那故意背对自己的身影,道,“这下可以好好睡了吧?” 柳随风道:“沐师妹,你去我那儿睡吧。” “你呢?” “这里空的地方还多,我睡哪儿都一样。”说着,柳随风就地坐下。 “谢谢你,柳师兄。”沐清徽去了柳随风方才待的地方,临睡前不禁再看了君九倾一眼。 她仍有些不放心,可再说不出像刚才那样的话了,她已是悔死了 ——沐清徽,你还是太没用了。 第80章 心路 沐清徽一直到后半夜才真正睡着, 第二日天刚亮,她便醒了, 这才发现君九倾和柳随风正各自坐着。 她一动, 那两人同时投来目光,看得沐清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沐清徽从未感受过如此尴尬的气氛, 每一个人都似乎有话要说, 却又因为有第三者在二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沐清徽先开了口:“柳师兄,你什么时候醒的?” 方才还看来有些紧绷的脸瞬间浮现出了笑意, 柳随风道:“雨声扰了一夜,挺早就醒了。” “哦。”沐清徽的视线滑过柳随风, 在他身边的石壁上停留了多时, 未曾去看君九倾。 君九倾知道柳随风一个晚上睡, 他也是,因着身体发热极并不舒服, 他受了一晚上的苦, 这会儿烧还没退。 感受到君九倾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沐清徽却故意将连扭开。 此时山洞外的雨少了一些, 但依旧密密匝匝的,打着树叶山壁,那声音依旧搅得人心烦。 雨声里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是一些听来诡异的音符,连成了非常怪异的曲调。 沐清徽记得这声音,一旦响起, 她的身体就会开始不听自己使唤,思绪被那曲调蛊惑着“出走”,她不会有自己的意识,也不会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君九倾听见那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扑向了沐清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力钳住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朝柳随风喊道:“找东西把她绑起来。” 柳随风还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见君九倾对沐清徽如此无礼,他显然是怒了,道:“你放开她!” 君九倾强压着沐清徽的挣扎,点了她的大穴暂时不让她动,仍旧紧抱着怀中娇小的身体,再冲柳随风喊道:“让你绑就绑,我要伤她,她早没命了。” 柳随风不愿意承认那存在在沐清徽和君九倾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可君九倾此时急切紧张的样子让他不得不相信情况的紧急。他只得在自己包袱里找了跟腰带递给君九倾,问道:“这个行么?” 那穿透雨幕而来的曲调节奏越来越快,君九倾清楚地感觉到沐清徽体内正在调动真气试图冲破他点下的几处大穴。抢过柳随风手中的腰带,道:“再要一根。” 柳随风再取来一条腰带时,君九倾已经麻利地将沐清徽双手反绑好,不及他反应,那人抢了他手里的腰带把沐清徽的双脚也绑了起来。 君九倾重新将沐清徽抱在怀里,按着她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让她去听自己的心跳,另一只手捂着她外侧的耳朵,虽是担心却依旧温柔道:“不要去听外头的声音,你就听这里,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沐清徽暂时无法动弹,可丹田处的剧痛所带来的折磨已经完全显露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的五官因为痛处而皱到了一起,脸色出现极不寻常的潮红。 君九倾对柳随风道:“愣着干什么?出去找人。” 柳随风这才从极度的失落中回了神,忙转身离开了山洞。 怀中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君九倾知道此时不论和沐清徽说多少话都收效甚微,可他仍在不停地说,试图吸引她的主意:“沐清徽,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和你爹合谋,不是我想杀他。是秦舒峥出卖了我们,把计划告诉了君擎天,还给了你爹假情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爹已经出发,我只能尽力去拦君擎天,但是没拦住。” “我不想做什么九灵教教主,我只是不希望看见教中那些无辜的人又要遭受君擎天的迫害,又要被武林正道唾弃,所以我想杀了君擎天,然后带着他们归隐山林,安度余生。这才是我去找你爹的初衷,你爹愿意跟我合作的理由之一。”君九倾的掌心贴着沐清徽的耳廓,不敢太用力,也故意说得很大声,“沐清徽,我……我们其实在很早之前就见过面,只是你不记得了。” 沐清徽充满痛苦的□□声打断了君九倾的话,他立即低头去看,只见她面色煞白,显露出异于常人的病态,那双虽然不复年少时灿烂灵动却依旧闪耀有光的眼眸变得深沉黯淡,像是吞没了所有情绪的深渊,一潭死水。 君九倾方才一直在暗中运功阻止沐清徽体内真气的运行,但他没有想到,即便是如此,在那诡谲曲调的影响下,沐清徽还是冲开了穴道,并且以内力震断了束缚手脚的腰带,趁他不备,一掌打在他肩头。 君九倾本就抱恙,沐清徽这一掌来得又突然,他虽抽身避开却免不了因为身法慢了一些而还是受了伤。 “沐清徽!”君九倾唤道,“你清醒一点。” 沐清徽此时就站在君九倾面前,手腕上还有被捆缚而未褪去的红痕,只是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了丝毫的血色,双眼幽黑无光,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哪怕知道沐清徽受蛊毒控制,君九倾还是不能就这样放任她不管。 眼下无论君九倾说什么,沐清徽都根本听不见一样,他只能采取武力将她制服。 二人在山洞中交起了手,君九倾五指蜷曲成爪,一直在试图抓住沐清徽身上某一处,以便找到压制她的突破口。然而或许是他之前三年疏于练功,也或许是沐清徽的武功又有精进,他们缠斗了多时都未分高下。 柳随风回到山洞时正见君九倾试图向沐清徽出爪。他一时情急,顾不上询问缘由便出手拦住了君九倾。 沐清徽得到喘息的机会,趁柳随风纠缠住君九倾的时间立刻转身离开了山洞。 君九倾一怒之下打开了柳随风,逼得他连连后退,后背撞在了石壁上,嘴角当场渗了血。 此时那古怪的曲调终于停止,而君九倾冒着大雨在山中急行,试图找到沐清徽留下的踪迹,却只是徒劳。 沐清徽失踪,君九倾便不可能再跟柳随风同行,干脆冒雨下山再想对策。 君九倾好不容易在近郊找了一户人家,主人家见他浑身湿透,一身狼狈的样子,立即将他迎进屋。 女主人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给君九倾,非常客气道:“这衣服也不知你能不能穿得下,我们当家的比你矮一些,要是穿着难受,你告诉我,我再给你找找有没有大些的衣裳。” 君九倾接过衣裳,很是感谢,道:“多谢。” 待换了衣服,女主人又给君九倾送来姜汤,道:“这入秋的天气了,秋雨凉得很,你淋了雨一定要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否则发热了就不好了。” 看着姜汤,君九倾想起之前沐清徽着了凉,在医馆喝药,就跟要她的命似的,那表情实在是难看极了。 “怎么了?”女主人见君九倾发呆,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你先躺一躺吧,等这雨停了,我带你进城去找大夫看看。” “不用。”君九倾一口气喝完了整碗姜汤,道,“多谢。” “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这都是积福的事,抱有我那当家的在外头平平安安。”女主人笑看着君九倾,问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从山里出来?很危险的。” 君九倾顿了顿,倒不是不愿意跟女主人说话,只是没想好要怎样回答,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道:“走丢了一个朋友,我下山来寻的。” “什么朋友这么急?”女主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看着君九倾,见他眉间满是愁色,猜想情况一定不乐观,便收起了笑意,道,“多大的事也不应该在这种天乱跑,万一真出事就糟糕了。不过你也别着急,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在什么地方避雨了。” 君九倾沉默着没说话。 “我看你是个害羞话少的人,怎么还能惹得朋友这么生气?”女主人特意咬重了朋友二字,也发现了君九倾的神色顿时变了。 沐清徽过去曾说过他害羞,但那都是一带而过的话,君九倾没放在心上,更从来不承认,此时听女主人这样说,他才觉得沐清徽那双眼睛还挺毒,竟早就看穿他了。 “我和她拜了堂。”君九倾道。 “逃婚了?”女主人惊讶道,“你是来抓人的?” “不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苦了。”君九倾叹了一声,心中少不了日积月累下来的悔意,眸光黯淡,道,“我知道得太迟了,现在想补偿她,但是她一来不愿意就这样原谅我,二来也是出了些状况,所以我到处在找她。” 女主人摇了摇头,道:“年轻人,听姐姐我一句劝,要是回头你能找到你那朋友,就好好同她说说,她要是肯原谅你,你就再不能对不起她了。要知道人的感情都是有限的,每被辜负一次,就少一点,真要是耗尽了,那就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了。” “好比我跟我们当家的,也是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恨的时候我是真恨,恨不能狠揍他一顿,可是终究是心里的那个人,舍不得说放就放。”女主人的一声感叹里终是幸福多过那些烦恼,唇边再度露出笑容,道,“现在他每回出去贩货,我都心惊胆战的,但他一定要我留在家里看家,我就只能安安心心地等,等他回来,给他做热乎饭。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什么事都能解决的。” “大姐说得是。”君九倾道。 “好了,我不跟你说,再说你要嫌我啰嗦了。千万记得,回头见了人要好好说。姑娘家,只要不是天大的事,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哄回来的。” 女主人说得语重心长,和连怜过去的那些话放在一起听,便是他一定不会再放弃沐清徽的理由,所以不管将来还会有多少曲折,他都一定要把沐清徽找回来。 第81章 陌生 雨一停, 君九倾就和女主人告别,进城买了马, 火速赶往沂州。 他虽不知道阿难究竟要做什么, 但从沐清的情况看来,阿难选择牵制沐清徽是为了对付他, 只要他还活着, 沐清徽应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眼下去沂州是最好的主意——心底有些猜测必须去了沂州才能得到验证。 两天后,君九倾赶到沂州, 他已通知了邱子婴,约定好了见面的地点, 如今正要去听涛阁打探情况。 只是他才到听涛阁门口就恰好看见柳随风出来, 那青城派手徒的身边还跟着失踪多时的叶以霜。 柳随风到达沂州后才知道叶以霜已经先他一步到来, 并且抢先向萧正揭发了沐清徽的“恶行”。因为此事沐清徽不在身边,他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 萧正没有发作只是因为顾及青城派的面子。 叶以霜见柳随风担忧匆忙的样子, 很是不高兴, 阴阳怪气道:“大师兄, 我都说了,我亲眼看见她跟那几个苗疆人在一起,他们就是那天策划在通诺城里大开杀戒的主谋。” “此事非同小可,那天我也在通诺,你既在也在城里,为什么不来找我?”柳随风表现出比以往都要气愤和严厉的样子盯着叶以霜质问道。 “我当时被他们绑着, 后来才逃出来的。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终究回来沂州,所以我干脆直接过来找萧阁主,把那天的事都告诉他。”叶以霜理直气壮道。 “胡闹。” “我胡闹?我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出手杀人的就是沐清徽,在场那么多人,她下手可是一点都不留情。” “沐师妹平白无故杀那些人做什么?” “我哪知道?她过去就是魔教中人,说不定早就嗜杀成性,不过是这些年假装改邪归正罢了。” “师妹,你再因为秦舒峥的死怪罪沐师妹,也不该这样毁了她的名声。” “大师兄,沐清徽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维护她?难道在你心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不及她三年来对你的不冷不热?她如果心里有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吊着你?” 叶以霜说的是气话,却也是事实,这一字一句都跟刀子一样扎在柳随风心口,他没办法否,却也不愿意就这样承认沐清徽对他和对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真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就是多叫了他几声“柳师兄”而已。 看柳随风神色黯淡,叶以霜不免自责起来,道:“大师兄,我知道我说得有些过头了,但我也是为你好。沐清徽如果真的喜欢你,早就跟你在一起了,你别再傻了。” 柳随风愣愣地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让人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叶以霜试探着推了推他,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柳随风收起阵阵失落,看来有些疲倦,道:“师妹,谢谢你的关心,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自己处理好。关于沐师妹,以后请一定谨言慎行,她跟我们不一样,她的身边没什么人可以依靠,总是一个人,吃的苦比我们想的多,所以你别再为难她了,好么?” 柳随风说得很诚恳,叶以霜却越听越生气,重重哼了一声,直接扭头离开。 柳随风没心情去照顾叶以霜的脾气,他现在就想感慨快找到沐清徽,哪怕什么都做不了,提前知会她一声做个防范也是好的。 刚要离开听涛阁,柳随风抬头时才发现君九倾站在不远处,他不知那人在暗中看了多久,只是猜想君九倾应该也没有找到沐清徽,否则不至于来听涛阁打听消息。 两个因为同一个人而忧心忡忡的人坐在了一起,柳随风有些局促,君九倾脸色很不好看。 柳随风知道君九倾是个倨傲冷漠的人,但过去总有沐清徽在场,他对这个昔日魔教教主的沉冷并没有太实质的概念,直到如今他就坐在君九倾对面,长时间的沉默让加剧了他内心莫名的紧张。 他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一些,问道:“你说,沐师妹究会去什么地方?” “听涛阁。” “什么?” “如果没有人直到阿难究竟要做什么,那么她不见得真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君九倾的眉眼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语调也没有起伏,“我不方便进入听涛阁,你最好一直盯着。” 柳随风掌握的信息比君九倾少得多,他如今除了听君九倾的安排已经别无他法。可一想到他等了三年的姑娘很可能因为君九倾的出现而彻底与自己分道扬镳,他又有些不甘心,道:“沐师妹这三年过得很不容易,我希望在这件事之后,你不要打扰她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生活。” “你也知道她辛苦么?”君九倾淡淡道,言辞里却有明显的挑衅意味。 “当然。”柳随风对君九倾的态度非常不满,挺直了脊梁,正色道,“她一个人支撑着啸云山庄,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扭转了别人对她的印象,你不应该再来摧毁她现在建立起来的一切,她不能再因为你毁了名声。” “难道跟你在一起才不会毁名声么?”君九倾眸光一沉,连带语调都尖锐了不少,“我跟她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插手,我和她拜堂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围着你的叶师妹转。” “我和霜师妹是清白的!”柳随风一时失态,用力砸了身前的桌子,极力想要证明什么——一想到沐清徽没有否认她和君九倾曾经拜过堂的事,他就怒火中烧。他能感觉到那种叫嫉妒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火药一样在瞬间爆炸,充满了整个胸腔,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可这样的急切和恼怒在君九倾眼里只像是柳随风因为无能而发出的无声怒吼,他依旧波澜不惊地坐着,道:“我和她一起经历的事远比你想的多,我也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现在还会这样和你坐下来说话,只是看在你确实是真心关心她的份上。” 柳随风猛然间站起身,被激怒的情绪让他向来平和的眉眼透着丝丝戾气,狠声道:“你会坐在这儿只是因为你没办法确定在找到沐师妹之后她究竟会做怎样的选择,你怕她不遂你的愿,就来威胁我?君九倾,我尊重沐师妹,不管她最后决定做什么,我都会尽力支持她。至于你,还是想想怎么在沂州隐藏好身份,免得被其他人发现了没办法脱身。” 已经许久没有听人在自己面前这般寻衅,君九倾微微眯起双眼,寒意在他某种涌动,他盯着柳随风看了多时才缓缓道:“盯着在听涛阁进出的人,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你呢?” “自有我要做的事。”君九倾起身要走。 柳随风将他拦住,问道:“找到沐师妹之后,你要怎么办?带她走?” “先在萧正他们之前找到她再说吧。”君九倾毫无再与柳随风纠缠之意,负手离开了酒栈。 此时恰有听涛阁中弟子开始搜寻沐清徽的下落,经过酒栈时见到了君九倾,立刻将他认了出来。 君九倾倒是坦然处之,道:“回去转告萧阁主,君九倾已死了,我如今只为寻人,他若有时间,城南似云居,恭候大驾。” 全武林都知道君九倾已死的消息,可如今这人好端端地出现在沂州,难免令人大惊失色。那两名弟子正慌乱得不知所措,却见君九倾身后走来一道身影,他们认得出那正是啸云山庄庄主沐清徽。 柳随风从酒栈内出来,先是惊讶于君九倾就这样被发现了行踪,随后才看见沐清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沂州街头,他一时惊喜,大步往沐清徽身边走。 君九倾先柳随风一步到沐清徽身前,一把将她拉近自己身边,满是忧心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个不停,焦急问道:“没事吧?” 沐清徽反手便给了君九倾一掌,没用内力,不过是想让他退开,而她立刻到柳随风身边,问道:“柳师兄,他是谁?” “沐清徽,你这是什么意思?”君九倾问道,盯着沐清徽困惑的眉眼多时。 柳随风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但既然沐清徽这样问了,他便护在她身前,对君九倾道:“沐师妹已经回来了,君教主请回。” 君九倾仍想上前,却见沐清徽已经作势要去拔君子剑,对他满是戒备。 沂州有萧正坐镇,君九倾虽不惧,但事关沐清徽,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只有忍耐,转而对柳随风道:“照顾好她。” 柳随风抬了抬下巴,道:“自然。” 临走前,君九倾仍将目光停留在沐清徽身上,沉沉的眸光里尽是疑虑和不舍,可她此时对自己全然陌生的表现,甚至在柳随风身后摆出的防御姿态,着实像是一把刀子在他心上扎了一下,疼得令他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 沐清徽直到君九倾离去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问柳随风道:“柳师兄,他是谁?怎么好像认识我?” “你堂堂啸云山庄庄主,江湖上认识你的人还少?”柳随风心中也很是疑虑,但看着眼前的沐清徽好似比以往要温柔亲近,他心里终究忍不住高兴,只是一想到叶以霜在萧正面前说的那些事,他又不由蹙眉,道,“我们先去见萧阁主吧,有些事需要你澄清一下。” 沐清徽听得莫名其妙,但直到柳随风不是个随便开玩笑的性子,猜测情况或许不太妙,随即正色点头道:“好,走吧。” 第82章 剑穗 沐清徽跟着柳随风去见了萧正。 在听萧正说了通诺屠千叟宴的事后, 沐清徽一头雾水道:“我没去过通诺。再说,就算我真的去了, 也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为什么要残杀那些无辜的百姓呢?” 萧正立即察觉到沐清徽、柳随风和叶以霜三人供词的矛盾点,随即去看柳随风道:“可是柳少侠分明说当时你跟他一起在通诺。” 沐清徽惊惑地看着柳随风道:“柳师兄, 这不可能。那日叶以霜失踪后, 我跟你就分开了,之后都是我一个人往沂州来。” 沐清徽说得真诚,不像作假, 可柳随风也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哪怕暂且不论叶以霜说的是真是假, 单是他二人的话就已经说不通, 十分可疑。 沐清徽在过去三年里恪守本分, 确实花了不少功夫才重新树立了啸云山庄的声威,但她毕竟曾和九灵教有往来, 萧正在这点上始终有些顾虑, 因此暂不好做决断。 “这样吧, 二位既然都来了沂州, 不如就在听涛阁中住下,我会命人去通诺再将这件事好好调查清楚。武林大会之前,还请二位尽量留在听涛阁中,不要随意外出。”萧正道。 沐清徽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晚些时候,柳随风来找沐清徽, 见她正坐在院子里出神,秀眉紧蹙着,显然有着很重的心事。 听见脚步声,沐清徽立即抬头,见是柳随风,她立即迎了上来,道:“柳师兄,找我有事?” 沐清徽过去面对柳随风的时候疏离有礼,不怎么笑,可现在柳随风看着她嘴角在见到自己后便挂起的笑容,心头不禁流过一阵暖意,脚步快了一些,有种迫切想要见到她,和她说话的冲动。 只是当真到了沐清徽面前,柳随风却又不知应该说什么,好似只要面对她,过往的那些沉稳自持便都不见了,他成了个说话都见得利索,心里满满的都是想要对她说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蠢人。 发现了柳随风的异样,沐清徽问道:“你怎么了?” 柳随风定了定神,又打了一会儿腹稿,才开口道:“你刚才和萧阁主说的都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说谎?”沐清徽看着柳随风的目光看来十分无辜,甚至有些被冤枉后的委屈。 “可是你确实跟我一起去了通诺,还有……”柳随风欲言又止,想起沐清徽之前居然认不得君九倾,便索性不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了。 “还有什么?”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一起去的通诺,你还中了蛊,当时你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 “中了蛊?怎么可能?”沐清徽仍是那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看着柳随风道,“我分明记得我们是一起从浔阳出发的,只是因为叶以霜负气出走,你急着去找她,我们才分开的。” “那么你带来的山庄弟子呢?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来沂州?” “这个……”沐清徽迟疑起来,“应该是我中途有了其他事,所以让他们先走了吧。奇怪,我不记得我带了山庄弟子过来沂州。” 柳随风此时才想起,他到听涛阁至今都没见到同行的啸云山庄弟子,很大可能是他们已经遭遇不测。 “沐师妹,这事其中有古怪,现在不论发生任何情况,你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答应我。”柳随风的关心里带着请求,就像他过去总是在沐清徽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做出令她不高兴的剧情。 “好。”沐清徽道,视线落下时,她发现柳随风剑柄上的剑穗有些旧了,道,“你这宝剑和这剑穗可是太不搭调了。” 柳随风举剑看了又看,道:“我觉得很搭,再没有比这剑穗更配这剑的了。” “怎么会。”沐清徽拿起那剑穗看了看,有些嫌弃,道,“流苏都掉了好些了,而且你看都褪色了,这真不符合你青城派大弟子的身份,赶紧换了吧。” “不能换。”柳随风宝贝地连剑穗带剑护在怀里,“这剑穗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绝对不会换了它。” “有故事。”沐清徽意味深长地看着柳随风。 “你不记得了么?”柳随风有些失望地问道,“你不记得这剑穗的来历了?” 沐清徽又看了看那剑穗,实在想不出来关于他的任何记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剑穗,是你送我的,你再想想。”柳随风热切的目光凝在沐清徽身上,期盼着她能想起他们之间的过往,哪怕那是一件再微末不过的事。 沐清徽认真想了多时,依旧没有搜寻到关于剑穗的记忆,看柳随风落寞的样子,她笑着安慰道:“你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她不记得了,这是柳随风早就知道的事,毕竟当时她也只是顺手,却不知道他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将她放在心上最不可触及的地方。 柳随风握着剑穗,陷入了回忆,道:“那次我跟师父去啸云山庄,正好遇见了你。” 那年柳随风不过十五岁,少年意气正高,是想要跟随叶天英好好学武,将来成就一番事业的年纪。偏偏就是在那一年的春天,浔阳的桃花开得特别好,他趁着两位师长商谈的时间去看浔阳城外的映霞山踏春,放松一下心情,在桃花林里被个娇小的身影扑个满怀。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当怀里的少女抬起头,那仿佛春水流光一般的眸光照进她心里时,他觉得这满山的春桃瞬间成了火,烧进他心里,也烧上了他的脸。 “对不起。”少女赶忙从他身边退开,正想要走的时候踩到了他落去地上的剑,恰好把剑穗踩进了昨天下过雨还未干透的泥地里。 看着她满是歉意的样子,柳随风知道:“没事。你……是沐庄主家的千金吧?” “你认得我?” “我跟我师父来过啸云山庄几次,见过你,不过还是头一回跟你说上话。”他将剑穗取下来,显然是不准备要了。 少女就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条剑穗递给他,道:“赔给你。” 柳随风有些意外道:“你还随身带剑穗?” 她只是甜甜地笑,见柳随风不接,便将剑穗塞到他手里,道:“今天是凑巧,你拿着吧,可不能告诉我爹,我又干了坏事。” 那剑穗握在手里跟他心上正烧的火一样烫,可他却握得紧,点头道:“放心,我一定保守这个秘密。” “那我就烦心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少女作势向他拱手,真有些江湖侠女的派头,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后来我就一直带着这剑穗,算来八年了。”柳随风道。 沐清徽此时才想起来,当年她确实亲手做了剑穗,好几个呢,给平日关系不错的同门都送了,但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想找个借口给秦舒峥送东西——少女心事总有些不可对外人说,做起来也遮遮掩掩的,希望对方可以明白其中的深意,毕竟她给秦舒峥做的那个不太一样。 她送给柳随风的剑穗,原本就是她准备给秦舒峥的,可是秦舒峥当时被沐成风派出去做事还没回来。她便天天将剑穗带在身上,盼望着多沾一些她身上的香味,以后让秦舒峥带着好闻到,更能想起她。 可一切就是这么奇妙,她无意间弄脏了柳随风的剑穗,出于补偿心理便将做好的剑穗赔给他,想着回头再做一个给秦舒峥,手工肯定更好,却到最后都没实现这个心愿,反倒因此在柳随风的心里种了颗种子,在她不知情的状况况下生根发芽,再也不可磨灭。 沐清徽没将其中的曲折告诉柳随风,只浅浅一笑,道:“这么久了么?我没想到你会一直带着它。” 八年来对沐清徽的爱慕早就深不可解,柳随风眼看着她的身边走了一个秦舒峥,又来了一个君九倾,一个赛一个的人物,根本不会有他的位置。他本想着就这样默默看着她也好,可事态发展就像这枚剑穗意外落入了他手中一样,君九倾死了,他开始幻想是不是自己能尝试着做什么。 希望和失望总是这样交替,像是海潮涨了又落,好不容易扑到岸边,又退了回去,像极了他和沐清徽之间的关系,好似很近了,却又那么远。 但是近日的沐清徽给了柳随风一种前所未有的鼓励,她面对自己时的温和,眉眼间如春风一般的柔情,仿佛是在告诉他,他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可以尝试着离她近一些。 所以他将剑穗的事告诉了沐清徽,想让她知道,他们之间是存在某些巧合和缘分的。 “不过,这剑穗看起来真的很旧了。”沐清徽垂着眼,道,“不如这样吧,等有机会我再做一个新的给你,一定不让你输了气派。” 那迸发在柳随风眼底的惊喜让一贯稳重的他变得像是少年时那样容易被左右情绪,热切地问沐清徽道:“真的吗?” 沐清徽点头,道:“不过是一个剑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你送的东西再微不足道,对我来说也很珍贵。”他说得非常认真,像是在起誓。 他看见她笑得比方才更开心了一些,他也跟着笑,暂时忘记了心里那些顾虑和困惑,他感觉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头的那一块石头终于有了些松动的迹象,有一阵风透过缝隙吹进了心底,吹开了积压多年的阴霾,他好像就快等来阳光。 而在院子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里,躺着一片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叶子,看来是新摘的,才被人丢下不久。 第83章 迷心 叶以霜回来后听说沐清徽来了沂州, 立即去找萧正要将沐清徽就地正法。 沐清徽自然不会任由她污蔑自己,听叶以霜说到令她无法容忍之处, 她眨眼间便拔出了君子剑指着叶以霜道:“你再说一次。” 君子剑是冷的, 沐清徽此时的神情更是冷得犹如高山顶上终年不化的雪。 柳随风没想到沐清徽会如此激动,立即挡在叶以霜身前, 劝沐清徽道:“沐师妹,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还是等萧阁主查清楚再说吧。” 沐清徽看在柳随风的面子上收了君子剑,脸色却阴沉着非常难看, 她转身对萧正道:“萧阁主,如果真是我做的事, 我一定不会否认, 但如果有人要空口白牙地诬陷我, 我也绝对不会姑息。” 那口气越说越狠,到了最后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又狠又毒。 别说是叶以霜被沐清徽这阴鸷的样子吓得一时间不敢说话, 就算是萧正也为沐清徽突然间的转变而感到惊讶, 印象中这姑娘平素一板一眼的很是正气, 不想竟还有如此睚眦必报的时候。 沐清徽收了君子剑, 对萧正说话是透着对前辈的尊敬,谦逊道:“既然萧阁主对我有顾虑,这段时间我就自我禁足,等查明真相再说。” 萧正对沐清徽这进退有度的性子还是颇为喜欢的,相比之下叶以霜咄咄逼人就显得有失风范,只是他看在叶天英的面子上不便多说什么, 只对柳随风道:“那么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就照我们之前约定的做吧。” 见事情告一段落,沐清徽转身就离开了大堂,一直到后院才被柳随风追上。 “沐师妹。”柳随风满是歉意,道,“师妹她只是有些心结还没有解开,你别生她的气。” “没关系,我知道我以前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收起了方才的冷锐,沐清徽又成了温顺随和的模样,嘴角挂着浅浅笑意,道,“让你跑来跟我解释,应该是我的过失。” “不不不,应该是我跟你道歉,一直都是我没有管束好师妹才让她为难你,你原谅了她,也得原谅我。”柳随风小心地试探着沐清徽。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我原谅。”沐清徽低下头,情绪有些低落,咬着唇着没再说话。 “你怎么了?有心事?” “我只是觉得如今我必定又要招人怀疑,你还是不要跟我走得太近了,否则连累了你就不好了。”沐清徽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叫连累?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一定会帮你证明。”柳随风有些害怕才和沐清徽看来好转的关系又退回到原来那不冷不热的样子,便急道,“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不会再让你遭受那些非议,再让你吃苦了。” 沐清徽这才有些高兴,对柳随风道:“谢谢你,柳师兄。我正好趁禁足这段时间给你做个新剑穗。” 柳随风倒是惊喜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自己此时看着沐清徽的样子又多开心,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抱起来转上几圈。 沐清徽为了避嫌便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闭门不出,可饶是如此,她也知道外头那些人都在说什么——柳随风告诉她,通诺那夜的千叟宴有点苍门的弟子带着家中老人也去了,而且看见了她行凶,所以现在外头都认定了是她做了那件事,开始商量着要向萧正要人,把这件事解决掉。 “这样啊。”沐清徽看来有些漫不经心,从身后拿出新做好的剑穗递给柳随风,道,“我做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沐清徽送的东西,他自然是喜欢的,立即就把新剑穗换上,将旧剑穗揣在贴身出,道:“多谢沐师妹。” 沐清徽看着坠着的新剑穗,笑道:“这看着才像样,配你的身份。” 柳随风开心了一阵,想起通诺的事便又头疼起来,道:“现在萧阁主还没说要如何处置你,但我看有不少人想要……” “我知道,因为我过去和九灵教有关系,所以他们至今都不认同我,不过是因为之前有叶世伯担着,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如今有了这个把柄,他恨不能弄死我。”沐清徽的语调很平静,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事,可那越发阴翳的眉眼配着同样阴沉的口吻,分明暴露着她对那些正道同仁的不满和仇视。 柳随风觉得这样的沐清徽非常陌生,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又对着她笑,顷刻间便让他的心化作了一汪水。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沐清徽道:“你记得九灵教的事?” 沐清徽坦然道:“记得,我之前在九灵教待了两年,后来因为要找秦舒峥报仇就离开了,所以他们才会认为我和九灵教有关系。” “你记得九灵教,还记不记得君九倾?” “君九倾?”沐清徽想了想,摇头道,“他是九灵教教主,我不过是个人质,怎么可能见过他?” 柳随风实在觉得沐清徽的话可疑,但又见她并不像在说谎的样子,心里更是隐忧丛生,只是再转念一想,她不记得君九倾也算好事,至少当以后发生冲突的时候,沐清徽不会再因为君九倾而手下留情。 “柳师兄,你怎么了?又发什么呆?”沐清徽问道。 “没事,我只是担心那些不知真相的正道同仁们会因为情绪太激动而闹事,我再去看看,帮你探探情况。”说完,柳随风就此离去。 柳随风刚走,便有一名侍女进来。 沐清徽本不知她是谁,可当听见她侍女说“做得不错”的时候,她立即听出了是阿难的声音,顿时不再那样紧张,道:“你可真是大胆,就这样进听涛阁。” “我不说话,你都认不出我,我还怕什么?”阿难坐下,道,“我说得没错吧,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一旦有可以攻击的机会,他们不会放过的。” “但这件事根本不是我做的,如果愈演愈烈下去,我根本没办法自辩。” “那就不自辩,谁诬赖你,你就让他闭嘴,不就行了?”阿难说得很是轻松的样子,“别忘了,你战战兢兢做了三年的好人,现在只是有一点点的谣言,他们就恨不能把你拖出去凌迟处死,你觉得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么?” “我当然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不走到底,我绝对不回头。”沐清徽双手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掐进了掌心,疼痛是那样清晰。 “阿清,我只是心疼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你不觉得累么?”阿难托起沐清徽的脸,关心地看着她,“跟我一起,做我们心里最想做的事,那些只要让我们一点不高兴的人,直接让他们再也不能说话,不是一件想起来就令人十分愉快的事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阿难的脸几乎跟沐清徽贴在一起,彼此交缠的呼吸里流动着某种足够蛊惑人心的气息,让沐清徽忍不住心跳加快,思绪随之模糊,她仿佛听见了体内某种力量正在叫嚣着要冲破一直以来的桎梏,真正去做她想做的事。 沉默的空气里弥漫着暧昧不明的味道,沐清徽有些失神地眨眨眼,眉宇间显露着深深的颇疲惫之态,像是即将睡去。 忽然,有人影从窗外一闪而过,阿难生怕暴露行踪便立刻离去,留沐清徽独自在房中坐着,还未从方才那令人晕眩的感受中回神。 阿难刚走,便有一道黑迅速蹿入沐清徽房中,身法之快令她没能及时反击,直接被点了穴道。 知道那身影终于站定在自己面前,沐清徽才看清,是那日在酒栈门口遇见的人,君九倾。 “你到底是谁?”沐清徽满是戒备地问道。 “她果真给你下了迷心蛊。”君九倾登时怒上心头,恨不能将阿难碎尸万段。 “你如果再不说实话,我可以马上叫人。听涛阁里都是高手,你绝对跑不了。” 君九倾干脆解了沐清徽的穴道,见她立即向自己劈了一掌,他马上退开,这才知道她是要去拿君子剑。 这以不是沐清徽第一次用君子剑指向君九倾,却是头一回如此干脆果断。 剑尖就在君九倾胸口几寸的地方,只要沐清徽稍稍向前,这把剑便又能刺入他的胸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沐清徽心思一转,道,“你和通诺的事有关?” “是,那天我跟你在一起。” 沐清徽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关于通诺的事,可不管是柳随风还是眼前这个陌生人都一口咬定她确实去了通诺,那么究竟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还是这些人都在说谎? “我凭什么相信你?”沐清徽质问道。 “你和柳随风还有阿难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记得九灵教却不记得我这个教主,你不觉得你的记忆本身就很奇怪么?” “你是君九倾?”沐清徽左思右想,却根本无法在记忆中搜寻到眼前的这张脸,“你说你是君九倾,我就要相信?” “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去见萧正,我是不是君九倾,他总不会骗你。” 沐清徽握紧了君子剑,道:“你真是君九倾,我更不会放过你,我爹的死你也有份,我要替他报仇!” 剑光从沐清徽手中闪过,君九倾立即抽身退开,那剑气便直冲房门,硬是冲了出去,最后刺中在院中的一座假山之上,直接打穿了坚硬的石体。 这动静直接惊动了其他人,当众人赶到时,见到那死而复生的九灵教教主皆惊道:“君九倾!” 第84章 受制 “是她!”原本寂静的人群中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突兀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 见是点苍门的一个女弟子正指向沐清徽,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在通诺的千叟宴上到处杀人的!”女弟子大声喊道。 啸云山庄和点苍门没有积怨, 点苍门的弟子断不可能平白污蔑沐清徽, 如此一来,等同于向所有人昭告了她滥杀无辜的罪行, 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叶以霜见势, 对萧正道:“萧阁主,如今又有人指正沐清徽,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 否则如何向武林正道交代?” 萧正眼下却更在意君九倾的出现,他走上前去, 依旧沉稳持重, 道:“君教主, 三年未见,可好?” 萧正那满是疑虑的目光在君九倾和沐清徽之间逡巡。 君九倾坦然, 向萧正拱手道:“九灵教已经解散, 萧阁主这一声, 我当不起。” 萧正双眼微眯, 盯着君九倾问道:“那个君公子今日潜入我听涛阁意欲何为?” “找人。”君九倾回头看了一眼沐清徽,若有所思道,“以及向萧阁主说明一下通诺千叟宴的事。” “哼,三年前你诈死欺骗世人,如今又要耍什么诡计?”有人质问道。 君九倾面色一沉,却只对萧正道:“千叟宴当时, 我和沐清徽、柳随风都在通诺成,我们都可以为沐清徽证明,她不是凶手。”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柳少侠,你怎么会跟君九倾这个魔头在一起?” “柳少侠,君九倾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会隐瞒这么重要的事?” 在一片议论声中,叶以霜拉住柳随风,想要阻止他出面。 可事已至此,柳随风不可能反口,否则只会加重沐清徽身上的疑点。他推开叶以霜的手,本想走去沐清徽身边,却硬是被君九倾挡住了去路。他只好就这样对萧正道:“萧阁主,君九倾说得没错,当天确实他也在通诺。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所以我没有说出来,免得有人旧事重提。” “沐姑娘,你怎么说?”萧正问沐清徽道。 “我从不记得我去过通诺,至于他们的话,我不知道。”沐清徽道。 君九倾见众人被疑云笼罩,却并不想将内情弄得人尽皆知,对萧正道:“萧阁主,借一步说话。” 萧正料君九倾孤身在这么多武林高手面前应该不至于有阴谋,便和他一起去了偏厅。 沐清徽被禁足在房中,无人可以探视,直到日落时分,萧正领着君九倾过来。 沐清徽有些紧张地看着萧正和君九倾,问道:“萧阁主,怎么样?” “我已经分别问过君公子和柳少侠,除了部分他们不便透露的细节,大致情况都对得上。不过就算如此,因为有叶姑娘和点苍门的弟子做人证,加上沐庄主说的和他们二位不一样,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沐姑娘暂时留在听涛阁。”萧正道。 沐清徽点头,又去看君九倾,问道:“他要怎么处置?” “君公子也答应,在事情结束之前会留在听涛阁。” “就这样让一个大魔头留在下?” “已经锁了琵琶骨。” 沐清徽这才注意到君九倾的脸色比之前看来苍白一些,她更是知道锁住了琵琶骨,等同于“废”了全部武功,君九倾这样做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完全交到了萧正手中。 “君公子给了诚意,萧某自然不会偏颇。如今他算是听涛阁的客人,沐庄主给我个面子,暂且停个手,等调查清楚了这件事再讨血仇,可以么?”萧正道。 萧正说话客气已是给足了沐清徽这个后生面子,她只能点头答应。 “君公子有话和你说,我先出去了。”说完,萧正离开。 虽知道君九倾被锁了琵琶骨,沐清徽却依旧有所顾虑,对他很是防备。 君九倾看她始终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强压着内心的失落和焦急,忍着后背传来的阵阵疼痛,道:“你只是中了蛊,等连怜找到解蛊的办法,你就会想起来的。” 沐清徽却只是别开视线,并不愿意相信君九倾的话。 “你嘴上说着我是你的仇人,但你却连认都不认识我,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柳随风都知道在通诺的事,唯独你忘了,这中间难道没有蹊跷?你失踪了两天,回来就忘了所有关于我的事……” “我和你能有什么事?”沐清徽不耐烦地打断道,“君九倾,谁都知道你诡计多端,否则当初我爹也不至于着了你的道。就算这件事真的存在问题,但你导致我爹惨死是事实,这笔账我总要跟你算。” 三年前他是真的想偿命,谁想到连怜把他救了回来,说到底,他还是没有履行答应沐清徽的事,这条命确实该是她的。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让萧阁主都信了你的话,甚至连师兄都被你设计进去了,但我告诉你,你休想以此让我对你感恩戴德从而放弃报仇。”沐清徽亮出手中的君子剑,神情严肃道,“将来,我会用这把君子剑亲手杀了你,为我爹报仇。” 她甚至忘了自己曾经亲手将君子剑刺进君九倾的胸口,虽然那一剑是在他的计划中的。 二人正沉默,沐清徽忽然赶到一阵剧烈的头疼。 君九倾见她不舒服正想上前,却被沐清徽一把推开,道:“离我远点!” 这是沐清徽过去从未对他有过的语气和神情,那清清楚楚表露的仇视只在她一个眼神中就一览无余。 若说君九倾心中有悔,便是曾经自以为是地认为那些决定都是为了成全沐清徽却并未让他得到成全后的欣慰,然而从他当日接收到来自沐清徽那淡漠的态度起,他明确地了解到这世上他最怕的就是沐清徽将他忘了。 那些算不上美好却真实存在过的一切,关于他们的过往,是即便分来了依旧不会从脑海中被抹去的,然而时至今日,君九倾记得,沐清徽却不记得了,此时她对他的恨纯粹简单。 君九倾执意上前,一把夺过沐清徽手中的君子剑丢到一边,压制着她的挣扎,直到将她压迫到墙角,将她桎梏在只有他的空气里,抱着她,道:“我怕你伤到自己。” 他记得沐清徽曾经自伤的那一剑,他怕极了,不想再看她受伤了。 “放开我。”沐清徽头疼欲裂,无意识地抓紧了君九倾的手臂。 君九倾一手搂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她若用力抓他,他便给与回应,让她知道还有人在陪着她。 叩门声响起的同时传来了柳随风的声音:“沐师妹,你怎么样?” 沐清徽在知道柳随风来了后挣扎得更是厉害,可依旧没能从君九倾怀里挣脱。 “让柳随风看见你这样,他该心疼了。”君九倾只觉得有一把刀在心上割了一道口子,刀口一块,慢慢地切进心深处,钝痛绵长,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沐清徽果然不挣扎了,恨恨地瞪着君九倾,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君九倾没说话,只是默然看着沐清徽。 “沐师妹,你在么?”柳随风又问道。 沐清徽确实不想被柳随风看见她和君九倾如此亲密的样子,只得硬撑道:“我没事,就是想休息一会儿,柳师兄,你回去吧。” “你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就是有些累了,我想睡一下。” 柳随风无奈,只得离开。 沐清徽这才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头疼得更加厉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几乎软在君九倾怀里。 君九倾一条手臂揽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一是要她别逞强,二也是不想她看见自己过于担心的神色。长长叹了一声吼,他安慰沐清徽道:“我知道不好受,但眼下除了阿难,没人可以解你身上的蛊,你忍耐一下。” “阿难?”沐清徽抬头去看君九倾,问道,“你认识阿难?” “你会变成这样就是她干的,我怎么会不认识?”君九倾将沐清徽额上沁出的一层细汗轻轻擦去,问道,“头还疼得厉害么?” 沐清徽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像是习惯了君九倾的怀那样不由自主地靠着他,她忙将他推开,可是使不上力气,只能嘴硬道:“你放开我,我站得住。” “是么?”君九倾低头看着她,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道,“你应该恨我,是我当年的疏忽造成了你后来的痛苦。沐清徽,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做些什么,把以前亏欠你的统统补偿你?” “我不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补偿,你欠我什么就还什么。” 她坚决的眉眼蓦地让君九倾感到一丝安慰,或许这才是沐清徽最应该有的态度,而不是挣扎在过去那些所谓的恩情里无法找到正确的方向。 但君九倾知道,眼前的这个沐清徽并不是真正的她,他如今需要把那个不受蛊毒控制的沐清徽找回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等你清醒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君九倾郑重其事道。 “命也给我么?” “给。”君九倾的嘴角露出一丝艰涩的笑容,他将沐清徽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道,“它早就是你的了。” 掌心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君九倾心脏的跳动,那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感受敲击在沐清徽脑海中的,她怔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今日才相遇的让人,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什么早是她的了? 是命? 还是心? 第85章 责难 难耐的疼痛后, 沐清徽陷入了绵长深沉的梦境中,梦中白茫茫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 只是隐约听见一些声音,像是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非常急切。 她想要顺着声音的来源方向探寻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她开口想要说话,但后喉头就像被堵住了一样,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深重的焦虑让沐清徽变得惊慌失措,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切的慌乱和惊恐,仿佛天塌地陷, 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 而她如今最关心的那个人已经因为这场变故彻底离开了自己。 沐清徽从梦中惊醒,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那样浑身被汗水湿透,她坐在床上剧烈地喘息着, 像是经历了一场劫难。 房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沐清徽犹如惊弓之鸟, 慌张却满是戒备地看去。 房门被推开, 是易容成阁中侍女的阿难。 “你醒了?”阿难将端来的水盆放在一边,走去床边问道,“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么?” 听见了阿难的声音,沐清徽不由安心了不少,她又将房中的一切观察过,这才问道:“多久?” 阿难比划了个手势, 道:“两天。” “两天?”沐清徽惊道,想起自己昏迷前还跟君九倾在一起,而那个人说的那些话总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存在着并不简单的过去。 阿难坐在沐清徽身边,道:“你不要被君九倾迷惑了,他这个人做擅长做表面功夫,否则你爹当年也不会被他骗。” 沐清徽拉着阿难道:“我感觉我应该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君九倾他……” “他什么?”阿难的神情冷了下来,反抓住沐清徽的小臂,道,“你住,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他,如今你见到了他了,就应该为死去的家人报仇。你若觉得这样做只是报私仇,并不公允,他如今被锁住了琵琶骨,无法运功,你应该请萧正出面,将这魔头就地正法,毕竟九灵教曾经残害了那么多武林同仁,将他交出去是最符合所有人期待的想法。” 阿难的劝说仿佛一种蛊惑,蔓延进沐清徽心里,思绪中因此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觉得阿难的提议十分正确。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用力推开,叶以霜气急败坏地出现在门口。 她本就因为柳随风总是回护沐清徽一事而和柳随风有了争执,本想趁沐清徽昏迷不醒做些什么来泄愤,却没想到沐清徽不光醒了,还跟一个丫侍女说着悄悄话,像极了正在密谋的样子,她立即质问道:“你们鬼鬼祟祟在做什么?” 阿难不想暴露身份,便要离开,可叶以霜认定了她们别有所图,这就拦下阿难,道:“想走?私通妖女,你跟我去见萧阁主。” 说着,叶以霜就要去抓阿难。 沐清徽不想叶以霜为难阿难,立即出手阻止,两人就此交了手。 叶以霜自然不是沐清徽的对手,不过三两招便败下阵来,倒在地上,嘴角溢血。 阿难心生一计,对沐清徽道:“阿清,杀了她。” 沐清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然间束缚住了自己的思想,满脑子都是杀了叶以霜这个念头,以至于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向沐清徽打了一掌。 柳随风因为找不到叶以霜而到处打听,听听涛阁中其他人说她来了沐清徽住处,他遂过来看看,恰巧见到沐清徽要对叶以霜下毒手,他马上出手阻止。 阿难此时已找了暗处藏身,看沐清徽正和柳随风过招,她取出随身的叶片吹了起来。 沐清徽本就有些不受控的身体在那一阵诡异的曲调声响起之后更像是摆脱了自身思维的控制,方才和柳随风交手还有所避让,此时已经完全转守为攻,招招全力。 柳随风手下还留着情面,在沐清徽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他不得不出剑相抗。 叶以霜见状,立即大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自然包括闻声赶来的萧正和君九倾。 那诡异的曲调在众人赶到时已经消失,但沐清徽却没有要停手的样子。 萧正问叶以霜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以霜忍不下这口气,添油加醋道:“我方才来看看沐清徽,谁知发现她和一个侍女正秘密商谈着什么。她们见被我撞破,就想杀人灭口。我大师兄及时赶到,沐清徽歹心更重,就打起来了。” “那个侍女呢?”君九倾问道。 叶以霜却只是恨恨地给了君九倾一个白眼,继续恳求萧正道:“萧阁主,沐清徽这个妖女居心叵测,你可千万别再姑息了。还有君九倾这个大魔头,他们一定是有什么歹毒的计划,否则怎么可能都在这个时候来听涛阁呢?” 这种情况萧正已经有所考虑,所以才锁了君九倾的琵琶骨,却没想到沐清徽会突然和柳随风动起手,看二人交手的架势,柳随风还留有余地,沐清徽是根本不准备退步。 “萧阁主,先将那个侍女找出来要紧。”君九倾道。 君九倾环顾周围,发现回廊拐角处有一点奇怪的绿色,只是他刚要过去一看究竟,就被萧正拦住。 萧正让阁中弟子前去查看,对君九倾道:“君教主,稍安勿躁。” 君九倾自是不愿意在此时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得暂时忍耐。 萧正随后出手,将沐清徽和柳随风拦了下来。 沐清徽却仿佛六亲不认一般,见萧正阻拦自己,又和萧正动了手。 叶以霜一见这情况,心里暗爽,道:“你们看,沐清徽连萧阁主都敢打,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柳随风知道这下必然引来极大的误会,就想劝阻沐清徽,并未从占据中撤退。 三人彼此限制,场面难分难解,而场外那些正在围观的人群中已经出现了对沐清徽的质问和诘责。 终于,沐清徽找回了一点神智,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惊讶道:“这是做什么?” 柳随风立即赶到沐清徽身边,关心问道:“沐师妹,你怎么样?” 沐清徽本就昏迷才行,又经历了这样一场打斗,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恢复神智,她有些虚脱无力,身子有些摇晃,好在柳随风及时将她扶住,她便轻靠着柳随风,道:“多谢柳师兄。” “沐庄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正问道。 沐清徽的视线落在了君九倾的身上,她不由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情景,可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阿难说的那些话,她想了想,对萧正道:“请萧阁主无比从严处置君九倾这个魔头。” “你以为把所有的罪责推给君九倾,你就没事了吗?”叶以霜道,“刚才我们大家都看见了,你要杀我大师兄,还对萧阁主动了手,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沐清徽厌恶极了叶以霜的咄咄相逼,她的目光也随即冰冷,盯着叶以霜道:“你最好闭嘴,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柳随风能够感受到从沐清徽身上传来的阵阵怒气,他也生怕沐清徽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便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些,劝道:“沐师妹,你还没有恢复,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此时,却有围观的其他人道:“武林大会在即却怪事频发,萧阁主,我觉得这件事必须立刻追究,否则难保武林大会出什么篓子?” “对,不可再姑息。” “萧阁主,如此偏袒沐清徽和君九倾,怕是不妥吧。” 各种各样的质疑和呼吁随之出现,萧正未免听涛阁在这件事中受到非议,只得立即将众人带去议事厅。 听涛阁议事大厅中,萧正居上位正座,各派掌门依次入座。 柳随风代叶天英居上首,目光时刻都锁定在沐清徽身上,忧色毕露。 萧正拿着方才弟子从拐角处取来的奇怪叶子,皱着眉头问沐清徽,道:“沐庄主,你对刚才的事有什么解释?” “我不知道的。”沐清徽道。 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不少让人对沐清徽的这个回答嗤之以鼻。 “这是昔日九灵教的教内恩怨,是我的疏忽,给萧阁主添麻烦了。”君九倾正色道。 “此话何解?”萧正问道。 君九倾简单将昔日和悉灵的事交代了一番,也将阿难回来报仇对沐清徽下蛊一事说明。 “不可能!阿难不会这样做。”沐清徽当场反驳道,“君九倾,你别想将责任推给阿难。” “事实就是如此,你体内有阿难下的蛊,所以你的行为会失控,都是阿难用那片叶子在操控你。” “简直无稽之谈,我信有蛊毒,却不会相信蛊有这么大的能力。” “那你怎么解释刚才和萧阁主动手你却确然不知这件事?” 沐清徽一时无言以对,却不愿意相信君九倾的“妖言惑众”,解释道:“阿难知道我得了怪病,所以一直在照顾我。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你,才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凶手。” “是,你爹的死我确实有责任,但现在不是你听信阿难一面之词的时候。”君九倾已现怒容。 “我不知你们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我也不想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只想将通诺的事情做个了结。”点苍门掌门周储机不耐烦道,“通诺的事就有人证,沐清徽,你要怎么给我解释?” 沐清徽坚定道:“我没去过通诺,事情不是我干的。” “你是坚决不肯承认了?”周储机显然生怒,袖中的手已握成了拳。 “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承认?”沐清徽转而盯着叶以霜道,“有些人的话不见得能相信,她巴不得我马上就死。” 叶以霜被沐清徽瞪得后背发凉,躲在柳随风身后,道:“你和魔教的人纠缠不清本就可疑,再说通诺的事的确是我亲眼看见的,你逃不了,还有其他人也看见了。” 周储机忍耐着最后一丝怒火,对萧正道:“萧阁主,我敬你是听涛阁阁主,之前你说要调查清楚通诺的事,给我们一个交代。如今派去的人一点下落都没有,有理由怀疑,是他们遭到的不测。这其中原因,我想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你是说,我杀了那些人?”沐清徽的眼里仿佛烧着火。 过去的沐清徽虽也有顶嘴闹脾气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冲动作为,君九倾意识到她此时仿佛是在挑衅周储机的行为极为反常,料定必然存在问题。 如今在场的都是高手,倘若事态再这样发展下去很可能无法控制。 未免不能第一时间保护沐清徽,君九倾暗中运功,试图冲破琵琶骨处的限制,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第86章 反目 周储机虽在江湖中声望平平, 却总是比沐清徽有资历。他本就不把这个昔日与魔教有染的所谓啸云山庄庄主放在眼里,如今出了通诺千叟宴一事, 而沐清徽拒不承认还在此时反驳自己态度让他很是不耐, 登时心火也就上来了。 “我门下弟子和青城派的人都说看见是你动的手,就是你杀的!”周储机怒目相向, 道, “我看也不用再调查什么了,早将你处置了,早还大家一个太平。” 柳随风眼看大厅中的气氛已有了剑拔弩张的样子, 立即对萧正道:“萧阁主,人命关天的事, 切不可草率决定。” “有人证还不够?”周储机不满道, “柳随风, 你自家师妹都指认沐清徽了,你还要维护她?难道你和沐清徽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胡说!”沐清徽顿时被彻底点燃了怒意, 抬手便向周储机劈去。 众人只见沐清徽身法如风, 趁周储机不备便出了手, 动作之快在眨眼之间。 周储机险险地躲开了沐清徽这一击, 看着一旁柱子上留下的掌印,他怒骂道:“恼羞成怒,是要当众杀人灭口!我周某人今日就要为武林除害!” 说罢,周储机纵身一跃,和沐清徽交起了手。 众人纷纷退开,并不敢在此时贸然出手。 叶以霜趁机对萧正道:“萧阁主, 你看见了吧?沐清徽这是被拆穿了阴谋急了。” 萧正看着手中那片奇怪的叶子,虽有些相信君九倾的言辞,但沐清徽的表现实在令他失望。正犹豫,他突然觉察到了君九倾的意图,立即上前制止道:“君教主,三思。” “这件事因九灵教旧怨而起,我答应萧阁主,日后必定给个交代,但要我眼看着她受困,恕我办不到。”君九倾调动内息强行冲开了最后一重限制,虽留下了内伤,但还能支持。 众人见君九倾下了场,更是对今日这场较量有了顾虑。 君九倾跃去沐清徽和周储机之间,化解着两方攻势,寻找机会将周储机架开,对沐清道:“你跟我走。” 沐清徽此刻却面露凶光,根本不管君九倾的劝说,一掌将他推开,继续向周储机发动攻势。 柳随风不想沐清徽越做越错,和君九倾一起,一个人一个,将沐清徽与周储机劝开。 “周掌门,这件事既让萧阁主处置,还是听他的吧。”柳随风劝道。 周储机的火爆脾气已经无法抑制,哪怕柳随风说得多恳切,他仍是不肯退让一步,道:“杀人偿命。” 君九倾死死扣住沐清徽的手腕,忍着琵琶骨处锥心刺骨的疼痛盯着那紫衣女子,道:“跟我走。” 沐清徽过往灿若星河的眼眸里如今只剩下一片愤怒火海,见君九倾总在阻挠自己,她便干脆和他动手,等解决了君九倾再去对付周储机。 情势改变得出人意料,所有人看着沐清徽和君九倾当场大打出手,皆是困惑不止,彼此面面相觑。 “沐清徽,别以为你和君九倾演这出苦肉计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这里所有英雄好汉都看着呢。”叶以霜道。 “够了师妹!”柳随风怒道。 此时,沐清徽一拳砸向君九倾。君九倾固然能接,但必将受伤。他不得已及时抽身撤退,却没想到沐清徽突然调转攻势向叶以霜打出了一记强劲的掌风。 柳随风当即拔出宝剑,以剑气挡开了沐清徽毫不留情的掌风,再将叶以霜拉到身边,问道:“有没有受伤?” 叶以霜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吓得惊魂未定,突然抱住柳随风哭了出来。 沐清徽此时完全受冲天的怒气控制,毫不掩饰对叶以霜的仇视和杀意,见一掌不成,她继续追击。 萧正再不能坐视不理,出手拦住了沐清徽,二人纠缠了起来。 君九倾虽知道萧正不会贸然打伤沐清徽,但比武之事从来都有万一,他不能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沐清徽再受伤——她本就没有自辩的立场,若再受伤就是雪上加霜。 君九倾在眨眼之间又和沐清徽统一了战线,着实让其余人看不懂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周储机看萧正都动了手,于是大呼道:“萧阁主都出手了,各位还在等什么?难道任由这些邪魔歪道在我正道的地盘上撒野吗?” 眼看萧正作为如今武林正道中首屈一指的领军人都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有周储机这振臂一呼,在场其余武林人士便随即加入了战局。 沐清徽见众人一齐围堵上来,怒火更盛,提气一跃至空中,接连向众人打出三掌。掌中气劲一道强过一道,又来势迅猛,立即将逼近的众人打退,而她已趁机撤到了门口处。 君九倾知道沐清徽是要离开,匆忙对萧正道:“萧阁主,暂且稳住他们。” 萧正方才被沐清徽掌风余劲所伤,也被她那不服劝说、莽撞行动的行为激怒,考虑到形势逼人,他朝君九倾心口出了一爪,同时去扣君九倾咽喉。 君九倾没料到萧正会偷袭自己,虽然已经避开,但还是被萧正限制了行动,右手臂被锁在萧正手中。 “沐清徽,你若不束手就擒,我就对君九倾不客气了。”萧正警告道。 那一直烧在沐清徽眼底的怒火在顷刻间成了坚冷冰芒,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君九倾身上,她面无表情道:“那就多谢萧阁主为家父报仇了。” 说完,沐清徽施展轻功,跃墙而去。 君九倾沉萧正错愕之际将其逼退,立刻跟了出去。 柳随风放心不下,未留下只言片语也马上追着沐清徽离开。 君九倾一路追着沐清徽到了沂州城外,因为内伤的缘故脚程慢了一些,竟将让人追丢了。 从琵琶骨处散开的疼痛在此时更加明显,君九倾扶着一旁的大树暂作休整,却突然听见了阿难用来控制沐清徽的诡异曲调。 君九倾忍着痛循声追去,见阿难正悠然地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 见君九倾脸色苍白,下盘虚浮,阿难得意笑道:“我该说是你的功夫退步了,还是该说萧正这琵琶骨锁得委实太狠了?” 君九倾眉眼阴沉,道:“沐清徽在哪里?” “总是就在附近,你找找不就行了。”阿难把玩着手里的叶子道,“不过她肯不肯跟你回去,就不知道了。” 君九倾不愿与阿难多做纠缠,飞身上树想要将其制服。 阿难武功不弱但比起君九倾总是不足,十几招后便落入下风。她在僵持之际,道:“君九倾,你觉得我的这个游戏好玩吗?” “悉灵是我杀的,你要报仇直接找我就是。” 阿难摇头道:“杀人多没意思,人死了有什么好玩的?像现在这样,让你最在乎的人陷入困境,你不但不能保护她,她还恨你,不是很有意思吗?” 君九倾不得不承认,折磨沐清徽远比直接将过去的仇怨报应在他身上来得折磨人,而现在的他不但没有能力为沐清徽证明清白,还因为蛊毒的影响被沐清徽视为仇人——她那么直白地恨他,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 “其实沐清徽的意识已经很强,过去被我控制的人是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识的,可是她居然还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难的脸上露出几分欣赏赞叹,但更多的仍是胜利者才有的洋洋得意,道,“不过到底还是我的蛊更胜一筹,她有意识,但这个意识可以为我所用,重新为她塑造身世经历,甚至脾气秉性。君大教主,你有没有觉得沐清徽身上那股不容人质疑的强硬极端,跟过去的你很像?” 曾经的君九倾不屑于解释,旁人可以因为反对他的决定而离开,但如果留下就必须遵守他的规则,这也是当初他没对悉灵手下留情的原因。 但现在的沐清徽显然有着比他过去更多的戾气,那是只要一点刺激就可能爆发的非常危险的情绪,譬如现在的结果,就已经很难再解释清楚了。 见君九倾若有所思、满面愁容的模样,阿难更是开心,笑得很是幸灾乐祸,道:“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你的弱点为我师父报仇,没想到冷漠高傲的九灵教教主也会动情。” 君九倾实在忍不了阿难这令人厌烦的挑衅姿态,挥臂一震,便将阿难震出了两丈。 阿难嘴角渗血,恶狠狠地盯着君九倾道:“君九倾,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可你要知道,南疆的蛊毒只有下蛊的人才有办法解,我死了,沐清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变回原来的样子,她甚至会因为蛊毒失控而彻底成为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人,到时候她会经历什么,还用我说么?” 君九倾在眨眼间便到了阿难面前,一把锁住了她的咽喉要穴。 看着阿难痛苦的表情,君九倾的眉眼未动一下,阴狠如正捕食的鹰一般带着尖锐的刺,扎在阿难身上,指上蕴着真气,压锁着阿难的脖子,道:“威胁对我来说没有用,你如果真的不怕死,就不会说那些话。我可以放了你,但……” 一瞬间,一道剑光划空而来,凛冽的剑气迫使君九倾松开了钳制阿难的手,待他站定才发现,自己寻找多时的沐清徽正持剑站在阿难身前。 阿难自得地站在沐清徽身后,道:“君九倾就交给你了。” 沐清徽简短地应了一声。 秋风吹过荒芜的林子,窸窣的声响将沐清徽和君九倾包围,紫衣女子手中的那柄长剑饮着此时秋光,蓄势待发。 第87章 开始 君九倾已不是第一次与沐清徽如此对峙, 但过去她的剑上总还有着那些流转在两人之间的点滴回忆,剑便不再快、不再狠。 然而此时此刻, 紫衣女子并未松动过的眉眼里毫无半点昔日情分, 那目神情是冷的,甚至冷过她手中的剑。 君九倾不愿动手, 却无法阻止已经忘记曾经的沐清徽出剑。 剑光划破秋色, 如长虹贯日之势刺向君九倾,那些他曾教过她的东西如今尽数成了沐清徽对付自己的工具,君九倾不怨但不能不痛——多年积结在心底的冰雪终于化尽, 隐忍多年的感情由此破冰,可沐清徽却变了, 怎能不痛? 君九倾不出招, 只在守势, 处处避着沐清徽手中的锋芒,由着那凌厉的剑气在身侧游走, 生怕自己哪里伤了她。 君九倾旋身躲开沐清徽一剑, 二人错身之际, 沐清徽的身形却顿住了, 不受控制的剑气直冲而出,撞断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巨树折倒,发出一阵地颤,沐清徽手中的剑应声落下。 咣当一声,君九倾已抱住了同时倒下的沐清徽,亟亟道:“你怎么样?” 沐清徽的身体轻微却不断地轻颤着, 从浑身骨头里渗出来的细碎密集的痛最终从她的唇齿间逸出,连成低微的呻吟。 君九倾一手贴上沐清徽腰腹为她运功,却见她的表情越发痛苦,痛得她连连摇头,伸手抓住打开了他的手。 沐清徽盯着君九倾,眼底的冰冷终于化去,虽痛苦却隐约透着欣慰,发白的双唇翕合着,努力想要说什么。 “什么?”君九倾凑近去听。 沐清徽怕他听不见,一手抓住君九倾的衣襟,尽力抬起身子往他耳边贴,道:“杀……杀了我……” 握在沐清徽肩头的手瞬间收紧,君九倾没有做声。 沐清徽以为他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声,道:“杀了……杀了我……君九倾……” 她的恳求堪堪明显,那明显的哭腔不是因为太痛了还是太伤心,抓着君九倾衣襟的手也用力了一些,似是要他别犹豫。 “蛊毒解不了,我控制不住……君九倾……杀了我……” 眼角热泪划过,她用了所有的勇气在神智还不容易清醒的这一刻做出这个决定。 她不想死的,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可好像已经没有机会了。阿难中在她体内的蛊已经养成,她为了抵抗蛊惑已经受了不少折磨,可到底没有支持住。 在听涛阁发生的事沐清徽都知道,可她没办法阻止一切发生,那些违背她本身意志的事令她痛苦,可她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能说出来,但她无法保证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又或者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死。 “君九倾……”眼前的眉眼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起来,沐清徽努力向上引着身体,想要离君九倾近一些,道,“我真的恨你……可是我也……” 身体被紧紧抱住,她能感受到瞬间贴近了那颗已三年未曾亲近的心。君九倾的心跳和自己的在这一刻同步,好像时间从来没有将他们分开过。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应该被这样恨着。但是沐清徽你听好了,你对我的恨不能就这样结束,没有恨够我就不能死。”君九倾听见耳畔传来压抑的哭声,他苦笑了一声,道,“哭就哭,又不丢人,不用忍着。” “君九倾,我难受,杀了我吧。”沐清徽靠在君九倾肩头,道,“我不想恨你了,结束了,我一点都不想恨你了。” “那你是不是该继续喜欢我了?”君九倾按住沐清徽那只还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沐清徽,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从头?哪里才是头?” “从你十三岁那年的秋天,从你在望远山脚下救了一个快死的少年开始。”君九倾将怀中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一些,像事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继续说着,“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穿着一身紫衣服,头发都束了起来,骑着马从山脚下经过?” “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沐清徽轻声回道。 透骨的疼痛好似逐渐淡了下去,可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倦意。她靠着君九倾,身体用不出力气,连说话都都是气声。 “我记得,那时我练功出了差错,又因此影响了出的任务,到望远山的时候已经体力不支。荒山野岭的,如果不是你正好经过,我应该已经死了。”君九倾道,“那天是八月十五,你救了我,还问我,怎么不回家。” 那夜天阴,浓云遮月,沐清徽坐在山脚农家的房间窗口下,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天。 君九倾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眼就见到了灯火中少女安静的侧影,眼底浮动着急切的喜悦,仿佛恨不能马上离开这里继续赶路。 见君九倾醒了,沐清徽惊喜,立刻喊随行的同门送来饭菜。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 “你的家在哪里?你怎么不回家?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你觉得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问了好多问题,可君九倾一声都没有吭,甚至在醒了之后就要离开。 沐清徽拉着他道:“你别动,你伤很重,不好好休养的话会出事。” 君九倾冷冷地看着沐清徽,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人命关天的事,怎么叫闲事?”沐清徽正色道,“你这人虽然不知好歹,但怎么说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我辈正道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君九倾的神情比方才更冷,甚至变得锐利起来,反将沐清徽的手腕扣住,问道:“你是何门何派?”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话到一半,沐清徽却止住了,道,“你是何门何派?” “我怕说出了来吓着你。”君九倾道,毕竟还是少年意气,再老成也有掩不住的时。 沐清徽先前就听同行的师兄说这少年看着古怪要小心对待,此时看他这样子确实不善。但再一想,他横竖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不至于多难对付,这才单独留下照顾他。 此时听君九倾这样说,沐清徽的脾气也上来了,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看我会不会被你吓着。” 君九倾有伤在身,不愿与沐清徽纠缠,也确实念着她救了自己一命,便松开手,道:“你的恩我记下了,以后一定还。” “你跟我说声谢谢,这恩情就算还了。” “谢谢?”君九倾疑惑起来,想他自懂事起,就知道施恩之人多是别有所图,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相助,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可沐清徽说得简单又真诚,让他一时倍感意外。 “对啊,我帮了你,你跟我说一声谢谢,不是正常的么?反正我也没损失什么,原本今天就赶不回去见表哥,顺手救你也不是什么大事。”沐清徽道,“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好事我做了,我问心无愧。” “但我当晚就走了,那一声谢谢,至今都没有还给你。”君九倾道,“你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大概是以前顺手救了不少人,年深日久,哪里记得那么多。”沐清徽道,“所以后来你留我在九灵教,帮我,救我,就是在报恩么?” “曾经我以为就是这样,但其实并不是。”君九倾稍稍放低了沐清徽,看着她已不似方才那样痛苦的面容,仍是握紧着她的手,道,“后来我去打听过,知道了你是谁,我也看见了当时的你有多喜欢秦舒峥。” 那些悄然在暗处关注沐清徽的时光是君九倾至今都珍藏在心底不愿与旁人分享的轻松和快乐。那正道领袖之女就像是一只蝴蝶,走到哪儿就将春光带到哪,尤其喜欢围着秦舒峥。 那一声声表哥叫着,尽是少女才有的欣喜与娇羞,她也经常像他那样,悄悄地看着那白衣少年,不敢上前打扰。 不同的只是,沐清徽一发现机会就会飞去秦舒峥身边,而他永远只在暗处看着,越看越向往着这份烂漫与欢喜,越看越难以从她身上将视线挪开。 他想做些什么报答她,恰好后来有了诛杀君擎天的计划,他便找上了沐成风,给啸云山庄一个在武林中再添声威的机会,也算是成全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光大啸云山庄的心愿。 只是造化弄人,原本不会出错的计划,因为秦舒峥的私心彻底被打乱,一切发展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而沐清徽险些死在君擎天的毒功之下。 “与你爹合谋诛杀君擎天是报恩,收留你、救你不算。”君九倾低垂着眼,注视着沐清徽,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那双眼睛却因此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不再是少女时期的娇憨懵懂,多了沧海桑田后的庆幸与欣慰。 看见她又哭了,君九倾将替她将眼泪擦去,道:“还疼么?” “我怕我以后都会受蛊毒控制,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了。君九倾……”沐清徽哭着抱住他,这一次,再不压抑,将心底的害怕和不舍统统哭了出来,“君九倾,我不想这样。” 君九倾轻拍着沐清徽的后背,柔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你都说了,以前做了不少好事,上天不会放弃你的,我也不会放弃。” 三年的别离将相思结成了一时难解的结,那些怨不过是因为君九倾欠下的一个解释,如今她终于懂了,那些故作怨怼的倔强也就荡然无存,再有君九倾的安慰,这些温言细语,早将一切误会都消解了。 “君九倾,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我想记住……你……你叫我阿清的样子。”沐清徽看着君九倾,见他的耳朵又红了,她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这次,君九倾没有阻止,感受到正发烫的耳朵上贴来一丝微凉,激动得那个在心底念了很多遍的名字瞬间跃上了舌尖,可真要开口,却又有些艰难——他深怕自己连一个名字都念不好,怕她不高兴。 “我想听……”沐清徽催促道,声音又小了一些,“我真的想听……” 君九倾从未有过这样胆怯的时候,将过去二十三年来的勇气孤注一掷地放在这个名字上,哪怕只是两个简单的字——阿清。 “阿……” 不等君九倾颤着声音念完,沐清徽就昏死过去,那只手从他依旧红烫的耳朵上落下,划过他的胸口。 第88章 困局 君九倾将沐清徽带回落脚处时, 连怜因为多日研究蛊毒相关的书籍记录体力难支在休息。 听见声响,连怜立即醒转, 见君九倾抱着沐清徽进来, 她忙跟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九倾将沐清徽安置好,对连怜道:“在黛黛和子婴没有回来之前, 一定要看住她。” 见君九倾脸色不好, 连怜立即为他搭脉,惊道:“你怎么受这么重的内伤?” 君九倾将这段时间在听涛阁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连怜,连怜听后满面愁色, 道:“照你这么说,阿清的情况怕是真的不乐观。” 君九倾看着还在昏迷中的沐清徽, 坚定道:“我不可能杀了她。” “那就杀了阿难。”连怜果断道, “我查了很多关于苗疆蛊毒的记录, 如果无法解除蛊毒又不想中了蛊的被控制,那就只有杀了下蛊的人, 至少被蓄意操纵的可能没有了, 其他的听天由命。” “阿难是一定要找出来的, 等黛黛回来, 再想办法吧。”君九倾替沐清徽掖好被角。 “九倾,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这件事因我而起,阿难不过是放不下悉灵的仇,让黛黛出面,只要阿难肯解了她的蛊,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有所谓。” 君九倾自然明白连怜的意思, 顷刻间冷了神色,看着连怜道:“不许你动她一根头发。” “我真想动,你防得住么?我承认我不算什么好人,但凡威胁到你的事,我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救你的机会。”感受到来自君九倾的坚持,连怜无奈地叹了一声,道,“我先封了她的五识,虽然不知有没有用,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君九倾顾念着连怜方才的威胁,却又暂时没有其他办法,只得让出沐清徽身边的位置。可他仍旧不放心,见连怜拿来了金针要封沐清徽的穴道,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姐!” 连怜手中的金针差一点就扎了下去,她道:“你放心,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对她下手的,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希望你们可以在一起的。” “我已经错过她两次,不能再有第三次了。”君九倾道。 连怜点头,扎下了第一针。 沐清徽一直到夜里都没有醒,君九倾便一直守在她身边,夜深的时候,邱子婴和黛黛终于回来,还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婆婆,叫阿娜里。 阿娜里祖上几代都是苗疆的巫蛊大夫,精通蛊术,是黛黛特意寻来为沐清徽查看体内蛊毒的。 “这姑娘中的迷心蛊太凶了,想要引出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阿娜里摇着头道,“蛊虫已经入了肺腑,并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连怜问道。 “我能暂时压制蛊毒在她体内扩散,但这其实没有多大的效果,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下蛊的人。”阿娜里道。 “我去找师姐吧。”黛黛道,“无论如何,我和她总是同门,她应该还能听我说上几句。” “我陪你。”邱子婴道。 “要去也等天亮了再去,你们辛苦这么多天,得休息。”连怜对阿娜里道,“婆婆,你也辛苦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阿娜里摆着手道:“这事紧急,我还是先去配药。再不抓紧一点,等这姑娘被蛊虫吃空了,就再也救不了了。” “好,我带您去。”连怜扶着阿娜里离开。 由始至终,君九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九哥?”黛黛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君九倾没有回应,她看了看邱子婴,二人交换过眼色后,她鼓起勇气道,“你别太担心了,阿娜里婆婆只是说了最危险的情况,我会去找师姐,尽量说服她把解药教出来的。” 君九倾只是摇摇头,依旧没有做声。 过去君九倾虽然也话少,但如今的沉默却不同于过去,那覆满眉眼的愁色和担忧完全暴露着他的心绪,全是对沐清徽的关心,也满是自责。 邱子婴不似黛黛那般先安慰君九倾,而是道:“教主,我和黛黛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不少人正在寻找沐姑娘,像是出了事。” 君九倾终于像是听见了声音,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此处并不隐蔽,很容易被发现,为保安全,我们还是应该尽快换个地方才是。”邱子婴道。 “我知道了。”君九倾回道。 “这样吧,明天我一个人去找师姐,九哥要照顾阿清,子婴哥哥,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情况,看看外头那些人究竟要做什么,我们也好回来商量对策。”黛黛道。 “你一个人去找阿难太危险了。”邱子婴不放心道。 “你放心,师姐虽然下手狠,但我和她没恩怨,师父的事她如果真的怪我,中蛊毒的就不会只有阿清了。”黛黛叮嘱君九倾道,“九哥,你要保重自己,否则等阿清好了,你却倒了,她该心疼了。” “她若能安然无恙,我死了又何妨。”君九倾顿了顿,对黛黛道,“子婴说的对,你一个人去找阿难确实太危险。她既有心报仇,一定不会消失,与其到处找她,不如等她自己上门。” “对,黛黛,你跟教主一起留下照顾沐姑娘,我明日就出去打探消息。阿难必定暗中注意着我们的行动,她会很快找来的。”邱子婴道,“你先去休息吧。” 黛黛拉着邱子婴道:“你呢?” “你们都回去吧。”君九倾道。 黛黛和邱子婴只好都先离去。 稍后从外头传来药香,是连怜端着熬好的药送来。 见君九倾依旧看着昏迷中的沐清徽,她道:“我来照顾阿清喝药,你歇一会儿。” “我来吧。”君九倾从连怜手中接过药碗。 连怜将沐清徽扶起,让她靠着自己坐好,眼看着君九倾小心翼翼地给沐清徽喂药,道:“以前只知道你心里有她,倒是不知你还能为她做这些。” “她之前中毒,最开始半年,运完功还得喝药,都是我喂的。”君九倾的动作轻柔且娴熟,道,“我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如今会重演,而且情况比原来更糟。” “九倾,你刚才说你失去她两次?是什么时候的事?” 君九倾的喂药的手顿了顿才道:“我和她之间总要留些秘密吧。” “是啊,你还有很多秘密藏着没有让她知道。她若都知道了,该悔死恨了你三年。” “我确实可恨。”喂完药,君九倾帮沐清徽将嘴角的药渍擦去,看着连着将她放下,道,“你也去休息吧。” 连怜却没有动,站在床边看着又将目光落在沐清徽身上的君九倾,恳求道:“九倾,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伤害自己,我不想连最后一个亲人都失去,好吗?” “可是如果没有她,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也该还够了。” “她还因我家破人亡了。” “你这是为自己犯傻在找借口找理由。” “如果横绝子此时遇到了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做?” “无缘无故,你提他做什么。”连怜别过视线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连怜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君九倾苦笑道:“所以你不要阻止我,我们的选择是一样的。” “不一样!”连怜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道,“如果他遇到这种事,他说他生不如死,我会立刻杀了他,结束他的痛苦。” “然后你再自尽?” 连怜一时语塞,在君九倾坦诚的目光中默然承认。 “我也可以这样做,但是我和她之间应该会有更好的结果,我不想就这样放弃。”君九倾道,神色很是落寞。 此时,沐清徽有了醒转的迹象,君九倾立即轻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连怜。 “你要我解开她的五识?”连怜问道。 君九倾点头。 连怜是担心一旦解了沐清徽的五识,万一被阿难趁虚而入这里每一个人都会有危险,所以犹豫着没有立刻动手。 “你不光封了她的五识,连带几处运功大穴也封了,她只要还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君九倾道。 连怜倒是没想到君九倾连这些都猜到了,她只好解了沐清徽的五识,临走前对君九倾道:“你好自为之。” 沐清徽渐渐睁开双眼,在见到君九倾的那一刻,她本能地推了一掌出去,却发现自己内功尽失。 “你对我做了什么?”沐清徽满是戒备地盯着君九倾,又将周围扫视一番,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暂时安全的地方。”君九倾答道。 这样充满敌意的眉眼,完全生硬的口吻,就像是刀子一样划在君九倾心上,他面色却是淡淡的,不似方才浓愁,道:“你还记的在听涛阁的事么?” 沐清徽回想了一番,问道:“阿难呢?” “丢下你跑了。”君九倾看着忽然安心下来的沐清徽,道,“你知道她对你做了什么么?” “你想怎么样?” “解了你身上的迷心蛊。” “一派胡言。”沐清徽说着便要下床,却被君九倾拦住。她一时气急便直接动了手,可因为失了内力,很快就被牵制住。 沐清徽挣扎了几下没能成功,愤愤地瞪着君九倾道:“放开我。” “你暂时不能离开这儿。” “为什么?” “你在听涛阁的举动已经激怒了武林正道,他们如今都在找你。而你身上中着蛊,虽是可能失控,现在放你出去,就是把你往火坑里推。” “那你要怎样?关我一辈子?” 君九倾收紧了扣住沐清徽双腕的手,将她拉近到身前,道:“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会这么做。” “无耻!”沐清徽恼怒一骂,却忽然见到了君九倾瞬间变幻的眼波。 她无法描述清楚那究竟是怎样的神色,只在发生变化的刹那间,她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了一下,裂出了无数细碎的缝,有什么东西从缝里溢了出来。这感受强烈地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阿清,相信我。”君九倾抱住沐清徽,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忧伤和重重顾虑,真诚地请求她,将自己交给他。 第89章 自责 沐清徽被连怜以金针强行封住了周身大穴, 虽不影响行动,但无法运用内功, 再加上君九倾日日看着她, 真是除非飞天遁地,否则根本不可能脱身。 如此过了三日, 因沐清徽没有吵闹, 日子倒还安宁。 沐清徽每日都要喝药,一旦服用了汤药,从丹田传递开的疼痛就令她生不如死。 每到此时, 君九倾就抱着沐清徽,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又抓又挠, 直到她安静下来。 第三日午后沐清徽喝了药又开始疼痛不止, 君九倾照旧将她抱在怀里, 听着她难耐的低吟。 沐清徽死死抓着君九倾的衣襟,疼得浑身出了一层细汗, 额角的碎发都被濡湿, 却没有半点疼痛要减轻的迹象。 “我要去找阿难……”沐清徽死死盯着君九倾, 眼里充满怨恨, 道,“你倒不如直接杀了我!这样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君九倾想起那一日在树林里,沐清徽请求他动手杀了她的样子,这同样的身子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神态,两种迥异的口气。 “她如果不放心你,怎么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别傻了。”君九倾握住沐清徽开始痉挛的手, 道,“再忍一忍,很快就好。” “我若能脱困,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沐清徽抓紧了君九倾的衣襟向上引着身子,趁君九倾不备,用力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能感受到君九倾因这突然的袭击而浑身一震,那一声吃痛的闷哼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但她却不打算放开,像是咬住了猎物的蛇,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君九倾由她报复,怕她忽然摔下去便一直护着她。 邱子婴进来的时候看见沐清徽几乎整个人扑在君九倾身上,还以为是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立即退了出去。 沐清徽越咬越用力,唇齿间已经盈满了血腥味。这味道让她亢奋,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这股味道的引诱下逐渐膨胀,随之带来更大的痛苦。 沐清徽终于抵不过这毁天灭地一般的疼,浑身失了力气,趴在君九倾肩头,粗重的喘息着。 “还疼么?”君九倾问道。 看着君九倾的血迹,沐清徽嫌恶地别开视线,没有应声。 感受到沐清徽颤得越来越厉害,君九倾忽然喊道:“来人!” 邱子婴闻声进入时,君九倾已抱着沐清徽躺下。他听君九倾焦急道:“去把连怜叫来。” 很快,连怜跟阿娜里进来为沐清徽查看了情况。 “太凶险了!太凶险了!”阿娜里惊慌道,“这比一般的迷心蛊厉害多了,这姑娘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蛊虫吃干净,也多半是要疯的呀。” 室内正一片沉默,连怜发现了君九倾颈间的血迹,问道:“你脖子怎么回事?” “没事。” 连怜根本不信,伸手扒开君九倾的衣领,只见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色和明显的齿音,她惊道:“她咬你?” 君九倾推开连怜的手,道:“不碍事。” “我看她没疯,你已经疯了!”连怜怒道,“三天内你要是找不到阿难,沐清徽,我不救了。” “这由不得你。” “君九倾,你应该记得我说的话,任何威胁到你生命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就算她是阿清,只要她伤了你,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除掉她。”说完,连怜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黛黛回来时,见连怜负气而走,她本来上去安慰,但方才得了个极坏的消息,她必须马上告诉君九倾。 “九哥。”黛黛快步到君九倾身边,见沐清徽昏迷未醒,道,“阿清怎么样了?” 君九倾沉默片刻才问道:“你神情慌张,是怎么了?” “叶以霜死了。” “什么?” “都说是阿清杀的,现在各大派的人都在找阿清呢。”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夜里,有人亲眼看见阿清潜入听涛阁,杀了叶以霜泄愤。”黛黛道,“说是满屋子的血,叶以霜的死状非常恐怖,明显是蓄意报复。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没事。”君九倾越想越不对劲,起身就要出去。 黛黛拉住君九倾道:“九哥你去哪儿?” “找萧正。” “不行,太危险了。”黛黛道,“我们都知道杀人的必定不是阿清,但外头那些人不会相信我们的话。师姐这样做,就是要逼我们主动现身,要么交出阿清,要么再度和各大派对立,无论哪一条路,都是在为难你。” “所以我才要去找萧正。现在能救阿清的只有他,有他在,情况总能缓一缓。” “你为什么觉得他会帮我们?要知道,他是现在的正道领袖,无论他做任何事一定都是偏帮那些正道的。你贸然去找他,万一再被他抓了可怎么办?” 君九倾突然翻转手腕,反扣住黛黛的小臂。 黛黛反应机敏,游蛇一般及时从君九倾掌中脱身。她正要去拉沐清徽,却被君九倾阻止,不得不退开。 邱子婴听见动静立即进来,手中的含光剑险些就要拔了出来。一见是黛黛,他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拔出了剑相向,质问道:“黛黛在哪里?” “黛黛”忽然笑了出来,看向君九倾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失望,道:“虽然你认出了我,但还是不急邱子婴敏锐。” 这声音,显然就是阿难的。 邱子婴又问了一声:“黛黛在哪里?” “你放心,她是我师妹,我总不会对她下狠手,晚点她就回来了。”阿难看了一眼沐清徽,再将视线落在君九倾身上,道,“我方才说的你都记清楚了,叶以霜死了,这笔账算在阿清头上,你考虑考虑怎么做吧。” 说着,阿难拿出叶子简单地吹了几个音节。 沐清徽随即醒来。 “阿清,他们要杀我。”阿难嘴上说得可怜,嘴角却总是上扬着,说着丢了一把袖刀给沐清徽。 沐清徽立即拔出袖刀抵在自己颈间,对君九倾道:“让她走。”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阿难问道。 邱子婴手中的含光剑已向阿难刺近了几分。 沐清徽对君九倾道:“我不走,但是我有话要和阿难说,你不能为难她。” 君九倾示意邱子婴先出去,他却坐在了另一边,面色冷冷,道:“说吧。” 阿难倒不慌忙,气定神闲地坐下,道:“你想知道什么?” 沐清徽沉默了半晌,室内的气氛沉闷至极,愁云笼在她眉间,罩得她整张脸看来都阴沉沉的。她缓缓道:“蛊是怎么回事?” “我在帮你。”阿难看来有些无辜,道,“你不是恨君九倾么?我就照你的意思,帮你下这个手。说实话,如果不是君九倾一定要解你的蛊,让你安心留在身边,你根本不会受痛苦。甚至会过得很恣意舒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跟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阿难回头看着君九倾,道:“君教主,阿清的爹算是你害死的吧?” 君九倾沉声道:“有关。” “他都承认了。”阿难看向沐清徽道,“你爹是他杀的,我师父也是他杀的,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就应该一致对外。阿清,你过得好,他才会不舒坦,才会难受。你现在如果听他的话,他反倒会高兴。” 沐清徽握紧了袖刀,往自己脖颈处割深了一些,威胁君九倾道:“让我们走。” “这才对。”阿难得意地看着君九倾,道,“君教主,我能走了么?你再犹豫一会儿,阿清就真的没命了。这可不是谁的牙齿咬一口那么简单了。” 此时那袖刀已切进沐清徽肌肤中,君九倾动作再快都难保万一,他便不敢轻举妄动,道:“阿难能走,你必须留下。” 君九倾神情坚决,不知怎的让沐清徽有些紧张,心底有什么声音呼之欲出,她一时犹豫不决,手里的刀松了一些。 君九倾见有机可趁,立即蹿上前去抢夺沐清徽手中的袖刀。 阿难见状,马上多窗而出,就此脱了身。 邱子婴进房时,君九倾已将从沐清徽手里夺来的刀丢在了地上,压制着满腔的恼火,道:“她已不是第一次对你置之不理,你怎么还不明白?” 沐清徽抬头瞪着君九倾道:“总比让我家破人亡来的好。” 纵然是被蛊毒影响,沐清徽对阿难偏听偏信,可今日这一遭,实在让君九倾的怒气再克制不住,他不由大声道:“那你现在就杀我了,你再看看阿难还会不会管你的死活!” 邱子婴从未见君九倾如此盛怒,或者说是毫无掩饰地表达着内心的愤怒。 这一声还将连怜和阿娜里也引了来。 “怎么回事?”连怜问道。 邱子婴只将她二人拦住,摇头示意。 君九倾并非要对沐清徽表达这番浓烈的怒意,而是面对这无可改变的事实,面对给沐清徽造成这样巨大的伤害他却无能为力而自责——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是死,都救不了沐清徽。 死寂之后,君九倾道:“你们先出去。” 邱子婴离开之前将地上的袖刀一并带走了。 沐清徽见君九倾坐来自己身边,她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些,并不想跟这个手上沾着自己亲人血的仇人靠得太近。 视线里满是沐清徽对自己的抗拒,那个曾经对自己唯唯诺诺或是偶尔会反驳自己的少女彻底不见了,就像沐清徽说的那样,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还能清醒过来,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等待多年的沐清徽回来。 越是这样想,君九倾越是觉得亏欠了沐清徽,他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滑落到颈间的伤,那颜色刺着他的眼睛,也刺痛着他的心,他开口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那些昔日的骄傲和自满在沐清徽中了毒蛊之后最终荡然无存,他必须承认自己在这一刻的无可奈何,必须承认是他导致了沐清徽如此不幸的经历,哪怕是从头来过,他也没能将她保护好。 “对不起,阿清。” 第90章 心魅 君九倾对沐清徽的愧疚在紫衣女子越渐的沉默中而加深, 两人虽长久地在房中相处,但沐清徽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跟君九倾说过一个字, 空气仿佛凝固, 甚至让来送晚膳的黛黛感到无比窒息。 黛黛走去君九倾身边,轻声道:“要不要我和阿清说几句?” 君九倾想来按照沐清徽的情况, 自己与她应是不会有多大的进展, 便索性暂时出去,留了时间给沐清徽和黛黛。 黛黛坐去沐清徽身边,见她依旧很是防备的样子, 轻笑道:“怎么?跟我睡一张床的时候搂着我喊好姐姐,现在有了九哥就不理我了?” 沐清徽虽未清醒, 听见黛黛这样的调戏也是又羞又恼, 当即红了脸, 道:“胡说什么?” 黛黛见她还愿意搭话遂趁胜追击,往沐清徽身边挪近了一些, 扯了扯她的袖子, 道:“阿清, 你怨九哥, 可别怨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在九灵教的日子都是我陪着的,怎么说也算是好姐妹吧?” 沐清徽忘了君九倾,但记忆里仍旧保存着关于黛黛的记忆。在那段孤独的岁月里,确实因为有了黛黛的存在而变得不那么沉闷, 她因此转过视线去看那张娇媚的脸,见黛黛还跟过去一样,心里的防备随之放松了一些,道:“你不给君九倾当说客,我们还能说说话。” “那是不可能了,我必定是要帮九哥的呀。”说完,黛黛忽然抱住沐清徽,软香的身子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跟撒娇的小姑娘似的,道,“阿清,你现在不是很清醒,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我们都不怪你,但是你不能拒绝我们帮你。毕竟如果没有九哥,你可能早就死了。” 沐清徽垂眼看着把半张脸在自己颈窝里的黛黛,有些想要推开她,却又舍不得这份亲密,道:“你别说了。” “我就说就说。”黛黛的下巴垫在沐清徽肩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从沐清徽的眉心缓缓滑至她的鼻尖,道,“阿清,我也算是你的师父了,你难道还要违抗师父的话不成?” 黛黛这魅术天成的资质,早将沐清徽拿得死死的,见她不说话,手又落去她胸口,忽然被沐清徽捉住,她笑道:“你还是这么胆小。” 沐清徽的脸烧得更烫了一些,道:“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我就是喜欢动手动脚,你如果不想被我碰,你跟九哥说话去,他必定不敢动你一下。”黛黛眉眼似有春风,眼波盈盈,如水光潋滟。 沐清徽别过头,道:“谁要跟他说话。” “因为你心里还是念着他的呀。” “我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那我带你走,再也不见他了,怎么样?” “真的?” “当然。” 沐清徽抓紧了黛黛的手,站起身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那子婴可能再也不会原谅我了。”黛黛沮丧道,“你忍心看着我守了他这么多年,最后落得一场空吗?” “那要怎么办?” “我和你亲,还是我师姐跟你亲?” 两人说到到这里,终于迎来了对沐清徽而言最大的难题。她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秀眉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越发难看起来。 “你帮君九倾,她只帮我。”这是沐清徽思来想去得出的答案。 “你错了,师姐帮的是我已经死去的师父,我才是在帮你。”黛黛将沐清徽拉到身边坐下,像刚才那样靠在她肩上,抚着她的手,道,“阿清,你和九哥之间的事确实需要你们好好地去解决,但那应当是在你清醒的时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迷心蛊控制。” “所以我要去找阿难问清楚……” “她会告诉你真相吗?” “我又怎么知道你们说的就都是真的?” 黛黛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脸上,看着沐清徽惊慌的神色,她却镇定依旧,道:“你知道我可爱美了,但是我可以用我这张脸做代价。请你相信我。” 纵然被迷心蛊控制,沐清徽仍是存有善念的,尤其在面对黛黛一直表现出的友好之后,她开始着急于随时可能发生的“不小心”,忙道:“你先把匕首放下。” 黛黛听话地放下了匕首,沐清徽赶紧抢过去藏在自己身后,又是恼又是关心道:“你不用这样。” “我不这样你信我么?”黛黛垂睫,看来又失落又委屈的样子,道,“你好好想想吧,从头至尾,我们谁伤过你?就算让你喝药的时候受了些苦,也是为你好。你对九哥喊打喊杀的,他可对你做了什么?要知道,换作他对旁人,兴许那人早就没命了。” 看着黛黛匆匆离去的身影,有些在面对阿难时没有的情绪逐渐爬上了她的心头——她的坚持源于对阿难的信任,可是这份信任从何而来,为什么会让她如此坚定地认为阿难才是唯一帮她的人? 匕首锃亮的金属刃面上映下了沐清徽满是困惑的眉眼,她盯着那双眼睛,仔细看着从眼眸中淌出的疑惑和不解,低声问自己道:“究竟是咱们回事?我到底应该相信谁?” 此时房外,黛黛正在暗中观察沐清徽的反应,丝毫没有觉察到君九倾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待她发现时,只见君九倾也正关切地往房间里看,这充满忐忑又带着期待的样子,让她不由笑了出来。 君九倾听见声响后立即收回目光,负手走开了几步,故作镇定道:“有什么结果么?”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君九倾不放心地又往房间的方向看了看。 “九哥,你不用太担心。虽然我师姐的迷心蛊很厉害,但毕竟是外力,我想通过魅术的引导,或许可以让阿清清醒冷静一些。”黛黛道。 君九倾拧紧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依旧顾虑重重道:“我不止担心这个。” “我知道你是怕阿清的身体受不住,但只要她还受蛊毒的控制,我们就拿师姐没有办法。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希望阿清清醒的时间可以多一点,这样大家都能争取更多的机会去帮她。”黛黛看着君九倾,道,“九哥,应该清醒,阿清就算忘记了很多事,性格也有了一些变化,但她还是善良的,否则不会跟我说那么久的话,还不让我毁容。” “若是真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子婴交代。”君九倾有些责怪黛黛方才的冲动,眼角里有人影靠近,他转头去看,见是邱子婴,便道,“你跟她说吧。” 黛黛这就走去邱子婴身边拉起他的手,道:“咱们不跟九哥这么过顾虑,出去说。” 邱子婴看了看君九倾,见他默许,便和黛黛一起出去了。 此时君九倾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转身去看,看沐清徽似是要找自己的样子,心头滑过一丝紧张,身体都随之绷紧了不少。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沐清徽先开了口:“我还是要去找阿难。” “可以去,但必须让我陪着你。” “我会杀了你。” “阿难的时解决之后,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君九倾的坦诚和干脆让沐清徽一时错愕,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看来冷淡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似火一般的热烈,烧到她的心头,烧上她的脸。 “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沐清徽坚定道。 “我没想干涉你,只是不放心而已。”过去羞于说出口的话在如今这样的境地里引来了沐清徽连番的失措,君九倾一直看着她,坦然诚实,道,“通诺城里,那些孩子说我是你的保镖,那我就该保护你。” 她对通诺的事毫无印象,但君九倾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有什么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听不清,却不知为何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反而心跳在这一刻加快,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发现沐清徽眼角有些湿润,君九倾关心道:“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见君九倾想要靠近自己,沐清徽立即后退一步,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道:“我要去找阿难。” “我要跟着你。”他比她更加坚定。 “不需要。” “阿清……” 一瞬间,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心底想起,鼓动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心海中翻搅,那像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某种渴望被唤醒,在听见君九倾这样唤自己的时候既惊又喜。 君九倾以为又是蛊毒发作,转身就要去找连怜,却不想被沐清徽拉住。 “我们一起去。”沐清徽道。 君九倾惊讶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去找阿难。” “真的?” 沐清徽点头,道:“但是我想马上走。” “等我跟连怜她们做些交代。” “好。”沐清徽看着自己拉住君九倾的手,一时间不知是继续抓着还是放开。 “那你跟我一起去找连怜?”君九倾询问着她的意见。 沐清徽这才松开手,道:“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你们的事。” 说完,沐清徽转身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的一刹那,那些难以厘清的情绪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房外,浮动在沐清徽脸上的无措伴随着阴沉下来的眉眼尽数消散——黛黛对她用魅术,她为什么不能用在君九倾身上呢?这不就成功走出了摆脱这帮人的第一步了? 第91章 错局 在出发去找阿难之前, 沐清徽说服了君九倾让连怜解除了对她功力的限制。 两人才离开住处没多久,竟遇上了带着众人赶来的萧正和柳随风。 见到沐清徽安然无恙, 柳随风连日来的担心随即消除, 喊道:“沐师妹!” 沐清徽见柳随风到来立即迎了上去,哪知萧正将柳随风拦下, 而君九倾也挡在了她身前。 萧正来得如此凑巧已经足够令人生疑, 君九倾只将沐清徽护在身后,提醒道:“有诈。” 沐清徽直接打开君九倾的手向柳随风跑去,不料萧正却先出了手。 沐清徽立即后撤躲开萧正突如其来的进攻, 同时拔出君子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剑气作为反击。 两股内劲相遇的瞬间便爆发出强烈的震颤,逼得众人接连后退。 此时沐清徽和萧正各自站定, 她已是恼火于萧正的插手, 神色冷了下来, 道:“让开。” 沐清徽的无礼并未激怒萧正,他依旧持有着前辈该有的稳重, 面色却是凝重, 道:“沐庄主, 你最好跟我回听涛阁处理青城派叶姑娘被杀一事, 若是再反抗,就真的说不清了。” “叶以霜的事与我何干?”沐清徽不耐烦道,转而去看柳随风,“柳师兄,你听他们的吗?” 叶以霜惨死已是事实,他身为青城派大师兄必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而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沐清徽, 仅凭他一个人的信任,根本不可能扭转其他人的看法,他眼下唯有劝沐清徽道:“沐师妹,跟我回去好好调查这件事,我一定还你清白。” “通诺的事你们就说会调查,可最后还不是凭叶以霜的一张嘴来定我的罪?我对你们所谓的公正公平已是完全不信了。”沐清徽握紧了手中的君子剑,神情与那冰冷的武器一样没有温度,唯有在看柳随风的时候,还剩下一丝期盼,道,“柳师兄,你真的要我回去吗?这帮人现在恨不得我死?” “沐庄主,你要相信……” “相信你们?”沐清徽冷笑道,“我说了通诺的事不是我干的,你们当日却联合起来围攻我。我说叶以霜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们却这样兴师动众地来抓人。这就是你让我相信你们的理由?” “沐师妹,我们只是想尽快找到你,这样才好继续调查师妹的事。”柳随风道。 此时此刻的沐清徽尚且留存着对柳随风的期待,君九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知自己究竟作何感受,哪怕他知道如今的沐清徽并不清醒。 “萧阁主,沐清徽这些日子都跟我在一起,绝对不可能去杀叶以霜。”君九倾站在沐清徽与萧正之间,神色尤其郑重,道,“沐清徽遭昔日九灵教长老悉灵徒弟阿难的毒手,身中蛊毒。这些日子,我和我的朋友都在想办法帮她解读,她每日都在我身边,绝对不会是杀叶以霜的凶手。” “魔教教主的话若能信,这世上就再没有恶人了。”有人道。 “就是就是,沐清徽早就是九灵教的人,他们这是狼狈为奸。萧阁主,千万别再上他们的当了。赶紧将沐清徽抓去给叶庄主处置吧。”有人附和道。 附议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对因为所谓的江湖正义而对沐清徽的唾弃和鄙夷就像是通过毒蛇毒牙刺入她体内的毒,不断刺激着她对眼前这一切的厌恶,想要做些什么让这些讨人厌的家伙统统闭嘴。 感觉到身后越发浓重的杀气,君九倾立即到沐清徽身边,按住她执剑的手,道:“不要冲动。” 沐清徽却反手压下君九倾的手,自己手中的剑光映着此时日光快速划过,亮得刺眼。 君九倾抽身退开的瞬间,沐清徽已举剑冲向了对自己有所非议的正道人士。 紫衣女子身上的杀气犹如深冬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凛冽刺骨,仿佛只要沾染一下就能将人洞穿。 见沐清徽如此,君九倾和柳随风立即出手想要阻止她继续下去。 众人四处散逃,只见君、柳二人合力对付着沐清徽。 君九倾没带武器,赤手空拳只以内力压制着沐清徽。 柳随风出剑,剑招虽有攻势却并非赶尽杀绝,反而是配合着君九倾,以剑招束缚住沐清徽的招式。 三人缠斗处剑光交击,真气涌动,纵是萧正亦看得心绪忐忑,不知最后会是谁胜。 君九倾有伤未愈,身法不及平时轻灵,好在有柳随风作补,以剑招限制沐清徽,他才能寻到机会,出指只击沐清徽一处空门穴位。 沐清徽反应机敏,将君子剑横在身前,恰挡住了君九倾的袭击。 君九倾蕴在指尖的内力随即震得君子剑震颤不止,沐清徽无法在当下化解这一波内劲,当即被逼得连连后退,不想柳随风又出剑刺来,是要配合君九倾这一击将她制服。 沐清徽心里一横,索性直接弃剑赌一把。 果不其然,君九倾在察觉到她放弃的瞬间立刻收回了内功,退到一旁,柳随风也随即收住手中长剑。 电光火石间,沐清徽直接一掌打在君九倾肩头,同时以足尖踮起落下的君子剑,重新握在手中,毫不犹豫地刺向柳随风。 这一切发生在顷刻之间,莫说正在交手的三人,便是在旁观战的萧正都没有料到局势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就发生了改变。 君子剑在沐清徽的驾驭下直接刺入了柳随风胸口,蕴在剑身上的内力很快震入心脉,激得柳随风浑身僵硬,手中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沐师妹……”柳随风震惊地看着正紧握着君子剑的沐清徽。 沐清徽眉眼里满是失望和冷漠,她将柳随风逼到无路可退之处又向前刺了一些,君子剑便彻底穿胸而过,她和柳随风之间的距离因此拉近了不少。 此情此景像极了当初沐清徽被秦舒峥以君子剑贯胸而过的样子,不同的只是执剑之人成了当初的受害者,并且她的脸上有着比秦舒峥更浓烈的绝杀意味。 “是你逼我的。”沐清徽手腕一拧,君子剑绞着柳随风的血肉让他当场发出一声惨叫,而她却无动于衷,只是转过视线,冷冷地看着君九倾,“下一个,就是你。” 柳随风忽然抓住沐清徽握剑的手,鲜血从口中涌出,他道:“沐师妹,我只想帮你,我不会伤害你的。” 沐清徽微微眯起的双眼里满是对这句话的鄙夷,道:“你们都说要帮我,可不是指责我,就是要抓我,与其受你们牵制,被你们怀疑,我不如依照我自己的意愿去做,还能少很多被欺骗和利用的机会。柳师兄,你别怪我。” 柳随风更紧地抓着沐清徽的手,劝道:“沐师妹,别一错再错了。” 沐清徽不愿意再听这样的话,眉头蹙紧的瞬间,彻底将君子剑刺入了柳随风的身体,虽有不舍在眸中流转,却到底被冷漠和厌烦覆了过去,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不耐烦,她道:“柳师兄,如果你一直站在我这边,我们真的可以有将来,但是……” 那一阵诡异的曲调突然传来,打断了沐清徽的话。 柳随风感受到沐清徽的身体在剧烈发颤,他再顾不得从心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想要扶住那眼看着就要倒下的身体,关心道:“沐师妹!” 君九倾箭步上前,及时将沐清徽抱扶住,道:“阿清,你怎么样?” 曲调仍在继续,但一时间难以辨别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有些功夫。”萧正随即命一部分人去找寻声音的来源,再让其余人将沐清徽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君九倾自然知道这是阿难在利用蛊毒驱使沐清徽,他已在第一时间封住了她的穴道并钳制住她的双手。 可沐清徽除了浑身颤抖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有任何攻击别人的行为。 那曲调很快消失,沐清徽的异常也因此停止。 “阿清?你怎么样?”君九倾焦急问道。 沐清徽此时正蜷在君九倾怀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极其缓慢地才从某种艰难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她的眼底此时已没有了先前的戾气,满是疲惫,迟钝着将视线移去君九倾身上。 君九倾紧皱的眉头让沐清徽猜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后怕着问道:“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错事?” 君九倾将她的手重新裹入掌心,柔声道:“没有,不是你的错。” 内心的害怕让沐清徽不敢将视线挪向其他地方,她死死地盯着君九倾,与他目光相接,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深重的自责,她因此知道自己必定闯祸了。 “君九倾……”像是犯了错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沐清徽叫着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心中的忐忑缓和下来,才有让她慢慢去面对现实的勇气。 此时让沐清徽清醒过来,无异于是对她毁灭性的打击,除了不可滥杀无辜的正义,还有她和柳随风之间的情谊,都在她的手里遭到了冲击和破坏,哪怕当时的她并不清醒。 “没事的。”君九倾将沐清徽抱得更紧,让她埋首在自己胸口,不教她马上去面对眼前的一切,而他则看着不远处的柳随风。 有些事仿佛曾有希望,可方才沐清徽那一声“君九倾”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柳随风的耳中,那样的依恋,那样的信任,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的沐清徽,是她只有在君九倾面前才可能出现的样子。 心脉已经被沐清徽震断,柳随风深知自己是活不成了。尽管心里的那个人此刻正在君九倾怀里,他却不愿意去打扰。 沐清徽此时什么都看不见,周围又没有声响,她想要开口,却被君九倾按着后脑,听见他说:“再等等,再等等。” 沐清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并且对是自己打击很大的事,否则君九倾不会阻止她现在去探问——这就是君九倾的温柔,哪怕总是抹除不去那一丝不容人反抗的霸道。 感受到抱着自己的双臂收紧了一些,沐清徽便往君九倾怀里更深的地方钻去,也像是在躲避什么,口中轻声道:“谢谢你,君九倾。” 第92章 内疚 沐清徽的眼前一片黑暗, 耳边传来的君九倾的心跳声却清晰无比,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如是一种安慰, 想要将她从眼下的困局中带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 沐清徽听见了萧正的声音。 “事实摆在眼前,把沐清徽交出来吧。”萧正道。 沐清徽感觉到君九倾抱着的自己的手松开了一些, 她终于睁开眼睛, 第一个便是看见了君九倾关切的眉眼,听见他说:“柳随风死了。” 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可真当知道这一切成了事实的这一刻, 沐清徽还是震惊了,她道:“你说什么?” 有正道中人以剑相向, 对沐清徽怒骂道:“沐清徽, 今日你杀柳少侠的事, 我们都看见了,看你还如何狡辩!识相的束手就擒, 去青城派向叶掌门谢罪!” 沐清徽却仿佛没有听见那人的指责, 仍旧盯着君九倾, 道:“我杀的?是我杀了柳师兄?” “是阿难。”君九倾道。 沐清徽这才缓缓将目光从君九倾脸上挪开, 终是看见了坐在不远处已经完全没了气息的柳随风。 过去三年来,柳随风对沐清徽多番照顾,总是以礼相待,即便在她的心里从未有过男女之情,却还是感激于他的好意,将他当做了朋友。 但她却亲手伤了好友的性命, 柳随风胸口那把君子剑便是铁铮铮的证据。 “我杀了柳师兄……”沐清徽喃喃自语,却根本无法在记忆里搜寻到相关的记忆,她迷茫地看着君九倾,像是想从他的反应里找到一个答案,不论是肯定还是否定。 “是阿难。”君九倾重复道。 今日之事铁证如山,无论如何,萧正都是不会放过沐清徽的,他却不想为难君九倾,道:“君公子,九灵教既覆灭,江湖恩怨一笔勾销,萧某不想与你为难,将沐清徽交给我,双方和气。” 沐清徽循着萧正的声音转过视线,对上了那武林领袖肃正刚毅的眉眼。她一点点地用力退开君九倾,站起身,看着垂头坐着的柳随风,还有那束被他最终攥在手中的剑穗。 有些画面忽然在脑海中浮现,虽然沐清徽并不知道那是何时发生的事,但她知道那都是曾经存在在她和柳随风之间的,那个送柳随风剑穗的姑娘不是她,却也叫沐清徽。 众人看着沐清徽一步一步地走向柳随风的尸体,女子姣好的脸上笼着浓重的悲伤和困惑,最终矮身在柳随风身前,握住了他尚有余温的手,覆在那束剑穗上,泪眼朦胧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沐清徽隐忍着哭声,身体却不停地发抖,当柳随风终于彻底倒在她怀里的瞬间,她的目光随之冷淡下来,搂着那已经没有了起伏的身体,手却抓住了君子剑的剑柄,一点一点地将剑从柳随风身体里抽了出来。 早有对沐清徽不耐烦之人见她此举便在萧正下令之前出手,想要偷袭于沐清徽。 此时那灌注在剑身上的真气强猛刚绝,沐清徽只是抬手一挥,那人胸前的衣衫便裂开,甚至胸口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身体也被打出两丈,直接撞在一旁的大树上。 君九倾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沐清徽用血淋淋的君子剑指着,毫无方才的温情可言。 “阿清,你清醒一点。”君九倾道。 “清醒?我清醒得很。如果不是你们逼我,柳师兄不会跟我作对,我也不会失手杀了他。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柳师兄。”沐清徽盯着萧正,道,“萧正,你身为武林领袖,却任由所谓的武林正道诬陷我杀人,将我逼到如今的境地,你也该死。” “不管是通诺千叟宴还是青城派叶姑娘和柳少侠之死都有人证,你无从抵赖。你若此时放下武器,随我回去听候处置,还有余地可留……” “呸!”沐清徽打断萧正道,“既然都有人证了,还有什么余地?你们不过是觉得我年纪轻,没资格掌管啸云山庄,不配跟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前辈相提并论。” 此时沐清徽被众人围攻,虽然与上一世的情景有些差别,却是殊途同归——不论她怎样做,只要她曾和九灵教有些关系便摆脱不了被正道歧视的命运,被栽赃,被陷害,如今还因此搭上了柳随风的命。 “你是不肯放弃抵抗,跟我回去了?”萧正道。 “回去不就是送死?我还不至于这么蠢。”沐清徽暗中调度内息,已经准备迎战。 萧正却对君九倾道:“君公子,今日是我听涛阁与各位同仁捉拿沐清徽,你既抽身江湖事多年,就不要在蹚浑水,否则休怪萧某不留情面。” “萧阁主不必与我留情面,沐清徽如今身不由己,我断然不会看着她蒙难而袖手旁观。”君九倾到。 沐清徽的武功今非昔比,君九倾也不容小觑,萧正知道哪怕他们所有人出手,胜算也不会很大,更何况还有方才那诡异的乐音,不知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 “萧阁主,不用再跟这两个魔教妖人废话,全部带回去发落,彻底为武林除害才是。”有人道。 “找死!”沐清徽一气之下执剑刺去。 萧正立即飞扑上去,出拳袭击,迫使沐清徽收剑暂撤。 其他人见状,彼此交换过眼神后一起扑了上去,人群立刻向沐清徽逼近。 君九倾自然不会让旁人伤了沐清徽,瞬间打出一阵掌风,趁飞沙走石,迷蒙一片之际想要将沐清徽带走。 然而君九倾还未完全近沐清徽的身,一道剑气划破扬起的尘土向君九倾劈来,杀意满满。 君九倾旋身避开剑气锋芒,却见沐清徽已提剑和其余人交起了手,正被困在人群中间。 萧正见君九倾又要妨碍他们捉拿沐清徽,便立刻拦住君九倾去路,道:“君公子,再动手,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我与萧阁主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二人动起了手。 此时在一旁的大树上,阿难正悠哉地看着沐清徽被围困的局面,指间夹着一片叶子随意把玩。 正看得兴起,一道寒光破空而来,阿难及时撤开,落地时,方才那棵树已被劈成了两半。 邱子婴带着黛黛赶来,方才袭击阿难的剑气正是出自邱子婴之手。 “师姐,你就放过阿清和九哥吧。”黛黛劝道,“当初如果不是师父想要逼九哥,九哥绝对不会出手的。” “我只知道师父是死在君九倾手里的,我如今也不想杀他,只是想看出好戏。师妹,你如果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念同门之情,对你也不客气了。”阿难道。 邱子婴将黛黛护在身后,虽沉着脸却异常郑重,道:“悉灵长老的一条命我来还,还请阿难姑娘放过沐姑娘。”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还好好活着,照顾我师妹后半辈呢。”阿难往沐清徽出处扫了一眼,道,“她身上的迷心蛊效力倒是跟我以为的有些偏差,不过这样也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君九倾除了着急担心,没有其他办法,这可比杀了他有意思多了。” “师姐……”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找了苗疆养蛊的高手回来救沐清徽,我实话告诉你,她身上的蛊,我就没解药,你们有本事就帮她压制一辈子,不然就只能看着她的蛊毒越来越深,性格更古怪,身体更虚弱。”阿难看着手中的叶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道,“说出来你不要不相信,现在的沐清徽或许才是真正的她,冲动固执、满是戾气,根本不是口口声声说这江湖道义,公平公正的样子。这样的人活着的,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师妹,你如果真的关心君九倾,就应该想办法把沐清徽从他的身边剔除掉,否则就以他现在对沐清徽的态度,你口中的好人九哥,说不定哪一天就真的入了魔道了。”说完,阿难又去看邱子婴,道,“你对君九倾那么中心,一定不会希望他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再做什么魔教教主,被江湖人中人唾弃,处处喊杀吧?” “除非你能像在沐姑娘身上下蛊那样控制我,否则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邱子婴握紧了手中的含光剑,横在身前,做出了攻击姿态。 阿难将那枚叶片放到唇边,再度吹起了那诡异的曲调。 沐清徽一听那曲调便有些难以自持,身体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思绪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不断地放大着要反抗这群人的想法。 君九倾正和萧正交手,在曲调出现的瞬间,他的余光便发现邱子婴和黛黛正在纠缠阿难,他立即压下萧正打向自己的一拳,道:“始作俑者就在那里,萧阁主何不与我一起将她捉拿,到时自然真相大白。” 只是还未等萧正作答,沐清徽已发现了阿难受困的局面,她手中君子剑横空一扫,剑芒尖锐,顿时击倒了一众拦在她身前的武林人士。而她趁机提气,纵身一跃,越过众人头顶,快速向阿难而去。 沐清徽此时满身杀意,这一剑正是刺向黛黛,速度之快必定不是黛黛可以闪躲的。 邱子婴见状,马上将黛黛拉到身后,同时将君子剑竖在身前,硬是吃了沐清徽这一击,而他被内劲逼得连退三丈,体内血气因此翻涌,不由闷哼一声。 沐清徽则护在阿难身前,目光凌厉地盯着,尽是防卫姿态。 第93章 挽救 见众人围拢过来, 阿难知道此时还想脱身必定不易,便只得怂恿沐清徽道:“阿清, 你看清楚了, 这帮人都想抓你回去,用你的命成全他们的正义公道。” “萧阁主, 事已至此, 还要犹豫吗?”有人道,“好好的武林大会就因为这些魔教中人被彻底搅了,今日君九倾和沐清徽都在场, 难道我们还要放他们走吗?” 萧正自是知道拖延无意,沐清徽看来更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样子, 未免遭到他人非议, 他道:“有人要乱我武林正局自不能放过, 今日务必捉拿沐清徽归案,给青城派一个交代。” 说罢, 又是一场混战。 邱子婴和黛黛受命保护沐清徽, 抵挡正道人士的围攻。 君九倾则直向阿难出手, 手下不留分毫余地, 倒是几招内就将人拿下。 沐清徽见阿难被君九倾擒住,登时怒上心头,手中君子剑上剑气涌动,重伤了好几名近身的武林人士,突出重围。 邱子婴见沐清徽将攻势转向君九倾,立即上前阻止。 剑身交击, 清吟长啸,剑光闪耀间,已是迷了众人的眼,只能隐约瞧见沐清徽和邱子婴缠斗的身影,那身法快得让人有些辨不出谁是谁。 待两人又一剑交过,落地后,沐清徽见阿难正被君九倾反擒着双手跪押在地,她忙道:“放开她!” 阿难挣脱不开君九倾的钳制,对沐清徽喊道:“阿清,记住了,今日这些人都不愿你好好活着,将来有机会必定也不要让他们好过。” “君九倾,你放了阿难,我可以听你的不反抗,跟你走。”沐清徽道。 阿难转头去看君九倾,道:“君九倾,你看她现在这么清醒,会有人相信她是被蛊毒控制了么?她要是跟萧正走了,怕是没命再活着出来吧。” 君九倾自然知道,今日如果强行带走沐清徽,那么用过去三年平息下来的和正道之间的矛盾便会重燃,但如果让沐清徽跟萧正回去,前情本就难以辩驳,再加上如今叶以霜和柳随风的两条命,要保沐清徽万全几乎不可能。 如此进退维谷,正是阿难想要看到的局面。 君九倾犹豫之间,阿难突然口吐鲜血,让沐清徽吃了一惊。 “君九倾!”沐清徽怒目瞪着君九倾。 阿难对君九倾道:“我现在死了,你猜阿清会做什么?” 君九倾将阿难拽起来,眉目间烧着灼灼怒意,低吼道:“解了她的毒,我还悉灵一条命。” “我说了,不会让你好过的。折磨她可比杀了你有意思多了。”阿难又是一口鲜血从喉口涌出,她转去看沐清徽,道,“阿清,君九倾杀我,记得帮我报仇。这世上,唯一对你好的都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阿难的目光移去了一旁柳随风的尸体上,自然是要沐清徽知道,柳随风的死与这帮人拖不了干系。 “君九倾,我死了,没人能救沐清徽了,你等着,等着看她做错一件又一件事,等着看她痛苦,你也跟着难受吧。”话到最后,阿难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胜利者的得意,她的目光却是冷的,像是毒蛇一样不带任何温度,只剩下怨毒。 沐清徽亲眼看着阿难在君九倾身边断了气。 阿难垂下脑袋的那一刻,沐清徽感觉到迅速在体内扩张蔓延的疼痛,仿佛有千万只虫子爬进骨头里,啃噬着骨髓,疼得她连剑都握不住,直接倒去了地上。 “阿清!”君九倾冲去沐清徽身边,将她从地上捞起来,“阿清,你怎么样?” 君九倾不及防,没想到沐清徽纵使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对自己出手,胸口挨了一掌,顿时激得内息紊乱,心口一阵剧痛,仿佛骨开肉裂,喉头一阵浓烈的腥甜涌出,襟前一片血红。 “九哥!”黛黛跑去君九倾身边,将他扶住。 邱子婴见状,正要对沐清徽出手,却听君九倾道:“住手。” 君九倾示意黛黛退开,可黛黛知他仍要去沐清徽身边,便拦着他,道:“阿清现在不清醒,你不能过去。” “她清不清醒,我都不能不管她。”君九倾忍着心口处的剧痛,一步沉似一步地走向沐清徽。 方才那一掌耗了沐清徽不少体力,此时她没什么力气站起来,整个人伏在地上,目光阴狠地盯着君九倾。 君九倾站在她身前,看着神情陌生的她,似是陷入了沉思,久未发声。 其余众人见此情形,以为有了机会,便要一拥而上,不了君九倾运转内息,衣衫震震,周围爆出一股极为强猛的气劲,威力大得足以震地撼树。 待飞沙落定,萧正等人才见君九倾已抱住了沐清徽,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 “曾经有一次,也是在这般相似的情形下,我没能把你救回来。这一回,谁都别想带你走。”君九倾目光坚决道。 沐清徽不顾他衣上的血渍,死死拽着他的衣襟,道:“你害我家破人亡,现在还杀了阿难,君九倾……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早说过,你要报仇也得留得住自己这条命。”君九倾凑近沐清徽道,“这次听我的,等会儿跟子婴先走,我还等你来取我的命。” 沐清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君九倾要做什么,便感觉到身体被托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神智跟着变得模糊起来。耳边是极为凌乱的声响,她难以分辨究竟都有哪些声音,只知道自己离哪些声音越来越远。 当沐清徽从一片光怪陆离中逐渐清醒,她已被邱子婴和黛黛带到了安全处。因身体实在太痛,她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靠着身后的大树,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若是连怜,现在就杀了你。”黛黛又怒又无奈,转头看着邱子婴道,“子婴哥哥,我们现在怎办?” “我送你们回去。” “可是九哥……” “这也是教主的意思。”邱子婴不似黛黛那般将心绪都表现在脸上,可他那看来总是冷冰冰的眉眼此时也浮现着重重顾虑,他对沐清徽道,“你中了蛊毒做出的所有事,我们都可以不计较,但必须给其他人交代。教主会处理,你最好听话。” 沐清徽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是身体的剧痛实在难耐,二是她如今受制于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便索性扭过头去,不理会邱子婴的警告。 发泄过情绪后,黛黛比方才冷静了一些,对沐清徽道:“阿清,我们真的不会害你,现在师姐死了,你身上的蛊毒等于没有解药。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这些蛊毒究竟会对你产生怎样的影响,你真要保命,最好还是听我们的。等你养好了伤,你和九哥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沐清徽吃软不吃硬,听黛黛这样一说,她也不似刚才那样强硬,虽然还是没有作答,可眼睫轻垂,显然是听进去了。 稍作休息后,邱子婴将沐清徽带回了住处。 不见君九倾一起回来,连怜担心道:“九倾呢?他去哪儿了?” 黛黛让邱子婴先带沐清徽进去,将连怜拉去一旁,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连怜听后当场怒道:“他要留下就留下?他以为自己是谁?当初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他这条命救回来,他说要替沐清徽去死就真的去死了?” 声音传进房内,沐清徽自然听见了连怜的怒骂,可她依旧没有吭声。 “如果这次教主不能全身而退,连怜可能真的会做出让我们所有人都想不打的事。”邱子婴道,“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你。” “你不用吓唬我。” “是你低估了教主在连怜心里的地位,为了在意的人,教主可以不要自己的命,连怜可以不要所有人的命。” “那他们还真是亲姐弟。” 话至此,连怜已经冲了进来,趁沐清徽不备,直接往她口中塞了一颗药丸,没好气道:“如果九倾没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我会让你比受蛊毒折磨更痛苦一百倍。” “我没求他救我。”沐清徽说得波澜不惊,“萧正他们若能杀了君九倾,也算是为我报仇,我高兴还来不及。” 连怜一气之下,拿出金针就封了沐清徽的穴道,道:“不会说话就闭嘴,九倾没回来之前,你也别想多动一下。子婴,你跟我出来。” 邱子婴跟连怜到了外头,才开口道:“刚才给她吃的不是毒药吧?” “毒什么药,我嫌每天给她熬药太麻烦,改成了药丸,吃起来方便。”连怜道,“刚才黛黛跟我说,九倾要一个人去解决阿清的事,他是真的打算以命换命?可你看看阿清现在的样子,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还的。” “教主总有办法。” “办法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为了阿清,他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或许教主对此甘之如饴。” 连怜没想到邱子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震惊之后失笑,道:“甘之如饴?呵,他这个江湖人眼中的大魔头其实愚蠢至极,甘之如饴?我的这个弟弟,傻得可笑,太可笑了。” “一直以来,教主都在为别人着想,这次看来是为了沐姑娘,但其实他也在为自己争取以后的可能,如果可以顺利解决这件是,他跟沐姑娘就还有将来。” 想来少言寡语像块木头似的邱子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连怜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惊讶之情,可错 愕之外,她又觉得欣慰,道:“子婴,谢谢你。” “这是教主自己告诉我的。” “这个臭弟弟,居然还跟除我以外的人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看来是真的变了。”连怜叹了一声,道,“可我还是不放心,你能帮我去看看他吗?” “等天黑了,我会去的。”邱子婴道,“教主除了关心沐姑娘,也放不下你。无论如何,也请你照顾好自己。” “我可不用他担心。”连怜道,“我再和阿娜里想想法子吧,既然阿难死了,至少我们少了一个威胁,接下去就看如何控制阿清体内的蛊毒了。” 见连怜平复了情绪,邱子婴放了心,只是又想起什么,叮嘱她道:“我不在的时候,有劳你多看着黛黛。她比较冲动,不管饭发生什么事,请一定拦着她。” “知道了。”连怜道,“你和九倾都要好好地回来。” “希望如此。” 第94章 死战 君九倾迟迟没有回来, 邱子婴便在入夜后出去查探情况。 沐清徽受制于连怜,虽无法动弹, 可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丝毫睡意。 连怜给她吃的那颗药确实缓解了一些她体内的疼痛, 可白日里发生的一切还在她脑海中不停的翻转,柳随风和阿难死的样子无法从她的思绪中抹去, 一萧正为首的正道人士对她的围攻也清晰地刻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即便她依旧坚持着要报仇,要反抗,但一切都像是乱麻一样, 让她找不到源头,她却一直被某种力量推着向前, 没办法停下来。 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打碎了夜间的宁静, 沐清徽立刻提高警觉, 听见了连怜的惊叫声。 是邱子婴带着君九倾回来了,邱子婴看来还好, 君九倾伤得颇重。 “阿清呢?”君九倾甫坐下便这样问道。 “她好得很。”连怜为君九倾搭脉, 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道, “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萧正的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我没还手。” “你疯了?” “三掌,彻底清了正道和九灵教的恩怨,值得。” “还有呢?” “他们要我交出阿清,我不答应,要以命换命。” 连怜气得指着君九倾就要大骂,却被黛黛拦了下来, 道:“阿怜,九哥伤成这样,先给他疗伤吧。” “疗伤?他都不要命了,我帮他疗什么伤?让沐清徽来给他疗伤吧。”连怜大步冲进房间。 君九倾立即跟了进去,一把将连怜拽住,道:“你干什么?” “我说过,你如果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沐清徽。你要以命换命,我不许。既然你和正道的恩怨清了,我这就把她交出去。我不管她是不是中了蛊才做出那些事,现在他们要人,我就交人,之后井水不犯河水,你跟我回去好好养伤,本来你就不欠她什么。”连怜道。 “这才是阿难的目的,就算是她死了,也要我进退两难。你是我姐,应该支持我的决定。我说了要护阿清,就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一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君九倾的话,也将黛黛和邱子婴引了进来。 沐清徽目睹了连怜刚才扇了君九倾那一巴掌的一幕,看着他半边脸颊上留下的红印,倍感意外。 连怜趁着所有人都还没有回神的时候,点了君九倾的穴道,将沐清徽从床上拽了起来,对邱子婴道:“子婴,你跟我一起把沐清徽送去听涛阁。” “君连怜,你不能这么做!”君九倾急道。 连怜却充耳不闻,对黛黛道:“黛黛,你看牢这个狗东西,我没回来,不许解开他的穴道。” 黛黛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向邱子婴投去求助的目光。 此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连怜带着拽着沐清徽出去一看,发现是萧正带人跟踪而至。 连怜不慌不忙,道:“萧正,是不是我把沐清徽交给你,你就不会再来骚扰我们?” “武林正道与九灵教的恩怨已清,如今我只要将沐清徽带回去交给叶掌门处置,不做其他为难。”萧正道。 “好。”连怜直接将沐清徽推向萧正,不顾沐清徽当场倒地的狼狈,冷着脸道,“人我交给你了,你可以带人走了。” 萧正命人将沐清徽抓起来,问道:“君公子情况如何? “怎么,打了他三掌还嫌不够,这么巴望着他死?” 连怜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令萧正难看,既然抓到了沐清徽,他不愿再做纠缠,这就要走。 然而君九倾却已经冲开了连怜点下的穴道,即便身受重伤,仍拦在了萧正身前,道:“你们不能带她走。” 萧正双眼微微眯起,盯着面色苍白的君九倾,道:“你还要为她出头?此时你受着重伤,不是我们的对手。” “最多不过以命相搏。”君九倾面色沉沉,目光冰冷,却是只有在看着沐清徽的时候才有一丝温柔。 “既如此,萧某就只有动手了。”萧正道。 随行而来的正道弟子立即将君九倾围住,列出了剑阵。 “君九倾,我不会给你收尸的!”连怜一双眼睛已是气得通红,说着狠话却带着哭腔,她拉着黛黛道,“怎么办?黛黛,你说怎么办?” 黛黛看了看邱子婴,得到了暗示后,趁连怜不注意将她打晕,对君九倾喊道:“九哥,保重。” 说完,黛黛将连怜直接带走。 君九倾内伤犹在,此时强行运功,短时间看来仍不容小觑,但时间稍有拖延便会被对方抓住疏漏之处,于是他开场便拼尽全力,没给剑阵中的正道弟子留下任何反击的可能,三招破了剑阵,直接扑向萧正,要去救沐清徽。 萧正将沐清徽推给身边的弟子,再度与君九倾交起手来。 君九倾知道萧正是要消耗自己的体力,果断绕开了他的攻击,向着那正挟持沐清徽的弟子打了一掌。 那弟子唯恐君九倾掌风太猛伤了自己,便推开沐清徽直接逃命去了。 君九倾趁机将沐清徽拉到身边,可萧正追得快,同时出了一拳,看看砸在君九倾后背。 刚猛的内劲穿透皮肉直达五脏内骨,君九倾只觉得浑身都像要裂开似的被一股强劲的内力撑冲着。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沐清徽,解了她的穴道,道:“走。” 沐清徽虽惊讶于君九倾对自己的挺身而出,可那些关于他的恨意并没有消散,眼见有了机会,她索性在君九倾胸口推了一掌。 君九倾浑身一震,目光依旧落在沐清徽身上,不像以往受了攻击那般将人打开,反而按住了沐清徽还按在自己胸前的手,忍着满腔的血腥,道:“仇报了,记得走,别再让他们找到你。” 说完,君九倾将沐清徽牢牢锁在自己怀中,逼出了体内最后一股真气。 萧正没想到君九倾竟还留了这一手,却已来不及撤退,硬是吃了这一波内劲强震,身子被震出数丈,倒地时浑身疼痛。 沐清徽虽有君九倾护着,却始终受着伤,多少受了波及,此时她也有些体力难支,软在君九倾怀里,用最后一丝力气问他:“为什么?我明明要杀你……” “因为……我……”君九倾一口气没提上来,抱着沐清徽倒在了地上,但仍尽力护着她,怕她摔疼了。 君九倾定了定神,想要继续回答沐清徽时,才发现她已经昏死过去。 沐清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船上,外头风浪应该比较大,船身晃得厉害,她难受极了。 黛黛进来时见沐清徽醒了,高兴道:“阿清,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黛黛看她实在难受,拿了一只盂来给她,由她吐个干净,再给她帕子擦干净,收拾过后,才坐在她身边。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君九倾呢?”沐清徽问道。 黛黛观察着沐清徽,许久后才问道:“你现在是清醒的?” 沐清徽点头道:“你快告诉我,君九倾呢?” 黛黛低着头没说话。 沐清徽更急了,拉着她追问:“到底怎么了,你快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九哥他……为了救你,耗光了所有的功力,身体也支持不住了,他……” “他人呢?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你暂时见不到他。” “为什么?” “他应该会留在中原。” “中原?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阿怜让我和子婴送你去天星岛,说……以后你就留在岛上,别回中原了,否则浪费了九哥一番苦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还能活着,是九哥拿命换来的。阿怜说你体内的蛊毒这辈子都解不了了,但是可以想办法压制。只是谁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毒发,所以把你安置在天星岛上比较妥当,免得你到时候失控,辜负了九哥的心意。”黛黛道,“阿怜已经修书给横绝子前辈,他答应了,我们才送你去天星岛的。” “拿命换?什么叫拿命换?”沐清徽抓着黛黛质问道。 她已经面对过一次关于君九倾的死讯,难道如今要旧事重演?而且现在是黛黛这样和她说,还亲自送她去天星岛,那么这个“拿命换”就不应该是假的。 黛黛只是沉默,刻意回避了沐清徽的目光,站起身道:“你昏迷好久了,刚刚醒过来一定饿了,我去帮你弄点吃的吧。” “回去。”沐清徽道。 “阿清,我们是为你好,你不能再冒险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君九倾,不管他在哪儿,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要回去见他。” “这不可能。”黛黛回答得很是坚决,“阿怜交代过,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送到天星岛交给横绝子前辈,绝对不能让你回中原。等处理完九哥的事,阿怜也会过去,她会一直陪着你,想办法压制你身上的蛊毒。” “什么叫处理完君九倾的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再问了,我不知道。你要是想弄明白,就乖乖地跟我去天星岛,等阿怜来了,你亲自问她。”看着眼前惊愕失措的沐清徽,黛黛自不忍心就这样丢下她,走前又说了一句,“阿清,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坚强。” 黛黛虽然没有明说,可那一字一句之间都透露得清清楚楚,君九倾拿命换来了她的安全,还要将她送去天星岛,避免将来再有麻烦,而他居然没有同行,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沐清徽越想越后怕,越想越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结果,她蜷在床角,双臂环膝,低着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由着船身在风浪里颠簸不止,她竟是再感觉不到难受了。 第95章 余生 沐清徽和黛黛一起回到天星岛, 一住就是两个月,除了偶尔收到连怜的书信, 她再没有得到来自中原的一点儿消息。 横绝子关心沐清徽, 但也没有对她的事过多地追问,只是顺着沐清徽的心愿, 让她住在了地宫的石室里, 什么时候想出来就出来走走。 这一日连怜终于来了岛上,沐清徽知道后立即赶来相见。 “黛黛在信里说你一切都好,蛊毒没有发作, 我就放心了。”连怜又将沐清徽好好打量了一番,道, “我和阿娜里婆婆试了一些药, 对你的蛊毒应该有帮助。你放心只要别再受刺激, 好好地留在岛上,按时服药,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连怜拉着沐清徽往草庐去, 却发现沐清徽总是往停在渡口的那艘船上看, 她道:“你还在等谁吗?” 她自然是在等一个人, 等了两个月却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离最初的期盼越来越远,直到见到连怜,没有听连怜提及一句关于那个人的名字,她就知道那些等待终是落了空,而她也没有勇气去真的面对这个现实,所以干脆不开口了。 沐清徽摇头道:“没有, 没等谁。” 稍后连怜将带来的药交给沐清徽,叮嘱她道:“如今我在你身边,还能提醒你要按时吃药,但等我回中原去找药的时候,你可得自己记得,不能忘记了。否则出了一点岔子,你这蛊毒就不知道又要将你糟践成什么样子了。我想想你那会儿对我们喊打喊杀的,还是忍不住后怕。” 沐清徽看着摆在眼前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子,很是失落,道:“你们都要走吗?” “我是无所谓,来去总是一个人,留在哪里都行。倒是黛黛,事情处理完了,她得回去找子婴,你总不能霸着她,把人家好好的一对给拆散了吧。”连怜道。 黛黛和邱子婴相处了这些年,关系越发亲厚,确实应该更进一步了。 想到这儿,沐清徽多少为身边人能有一个好结果而欣慰了不少,可看着连怜,她又想起了横绝子,道:“其实你如果觉得留下不方便,可以不用陪我,我会记得每日吃药。” “你就跟……反正你也是个不能让我放心的主儿,与其见不着而天天牵挂着,不如陪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至于你担心的事,我自己有分寸。”连怜凑近沐清徽,低声道,“你要是想逗我开心,私底下喊我一声义母,我也不会打你。” 想不到连怜会这样说,沐清徽一时语塞,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了。 沐清徽心里有许多困惑,可她不敢问,因为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里必定有君九倾的存在,她生怕听见关于他的消息,生怕现实逼迫她认清他们之间的结果,那样她就连最后一点可以自欺欺人的安慰都没有了。 故人重逢少不得多聊一会儿,原本黛黛要拉着沐清徽在石洞里和连怜一起过夜,但沐清徽毕竟有心事,在人前故作轻松的时间太长心里总觉得格外疲惫,便找了借口回地宫石室,想独处一会儿。 然而往常安静的地宫里却在今夜传来了异样的声响——在她踏入地宫的那一刻,她就听见了琴声,虽不是什么精妙的曲子,但这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沐清徽知道,横绝子有时会因为过度怀缅过世的妻女而来石室抚琴,可今日这琴音却不像是他弹奏出来,听来要生涩不少,只能说还算流畅。 沐清徽顺着琴声走向石室,越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她的心跳就越快,那一颗心仿佛随时能从腔子里跳出来。 她在石室外一直等到这一曲结束,还是不敢进去,而此时的石室内安静无声,仿佛根本没有人在里头。 忽然传来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一刻的死寂,沐清徽听得出那是谁的声音,身体便是在这瞬间绷紧了,方才那还跳得飞快的一颗心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君九倾的声音传来,听来有些虚弱,更多的却是沮丧,好似他真的不受待见。 他看着打开的石门,知道沐清徽就在外头,可他看了这么久偏偏连她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见,他眼底的期盼就这样在烛火里被烧成了灰。 “对不起,我不该来的。”君九倾垂眸,视线落在身前的古琴上,又移去了一旁那些横绝子的笔录上,想着曾经他和沐清徽在这石洞里发生的一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道,“子婴应该就在外头,劳烦你去叫他进来。” 依旧没人应声,也没有沐清徽离开的脚步声,君九倾开始担心起来,扬声叫道:“你没事吧?” 终于,那袭紫衣缓缓地出现在君九倾的视线里,看来比过去消瘦了不少,烛光有些暗,君九倾看不清她此时的神色,只知道有些话就在喉口,却因为她方才的回避被硬生生压制了回去。 如今的君九倾不光清减了,还看来有些病弱的样子,想是伤还没有痊愈,毕竟那烛光离他近,沐清徽能看得清楚一些。 “我……我没有不想见你,只是没想好见面第一句话要跟你说什么。”沐清徽道。 君九倾依旧坐着,看着淌在沐清徽眉间眼底的喜悦,勾动着他内心渐生的激动,就连说话都有些发颤,道:“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沐清徽摇头,早就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落下,她道:“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 “你先过来,我跟你说。” 沐清徽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君九倾身边,此时她才看得真切,他是真的比过去瘦弱了不少,这身子仿佛轻轻推一下就能倒下去似的。 君九倾向她伸出手,掌心拘着烛光,看来温柔,同他此时的语调一样,道:“阿清,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句话,确实头一回在清醒的沐清徽面前如此郑重地询问她的意见,道:“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但是现在,我只想确定这一件事。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和一个武功尽失,还带着伤病的人在一起,可能以后你还得照顾这个伤患。” 君九倾真诚却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沐清徽一时间怔忡起来,她看着他,目光汇进他不再沉冷的眼眸里,读出了他的期待,勾引着她在今夜重新燃起的希望。 “你愿意天天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发疯的疯子吗?”沐清徽问道。 君九倾起初愣了愣,想通之后忍俊不禁,主动将沐清徽的手拉到自己掌心上,道:“疯子对药罐子,也算般配。” 沐清徽想要抽回手却被君九倾紧紧拉着,她只觉得从脸到脖子根都烫得厉害,便转过投去避开君九倾的目光,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我和萧正做了约定,以我一身功力为交换,让你就此消失于中原武林。”君九倾捏起沐清徽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目光交汇时,他说得更加认真,“我挨了他三掌,又废去了一身武功,差点就真的交代了,你不心疼我一下?” “难怪看你现在病恹恹的,也怪不得黛黛说你是拿命换的。” 沐清徽是当真关心他,可这反应也着实不解风情,君九倾苦笑一声,将她拉得近了一些,将当时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我实在没辙了,只能把你送来天星岛,不管你以后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我都准备将你困这里了。你可以怪我怨我,但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我。” “那么……叶世伯那里,怎么交代?就算是我中了蛊毒,可……柳师兄……” “叶天英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叶以霜本就不是你杀的,柳随风也是因为阿难的诡计才丧命,现在那些武林中人都认为你死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 “那你怎么说服萧阁主的呢?” “你以为萧正多爱管这些事?他不过是不得不做,能善了就善了了,再说,他废了我一身武功,还带着那么多人彻底铲除了江湖‘祸害’,横竖都是他占了便宜,何乐不为?”君九倾道。 “死遁这种事也能拿来反复用,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方法不在用了多少次,关键是管用。如今这世上没有沐清徽和君九倾了,你能不能安心跟我一起留在这里?” “你不怕我蛊毒发作,六亲不认?” “你这话说来,我倒是想问问,我是你哪一亲?” 这一问猝不及防,着实将沐清徽问得哑口无言。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发现君九倾的耳根不知何时也红了,她便找到了还击的机会,憋着一口气问道:“原来有些人还知道害臊?” “自然知道,确实怕唐突了你,但你这性子不逼就不说,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得先开口。”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自己。” “此话何解?” 沐清徽努努嘴,闷声闷气道:“我是不逼不说,可有些人是逼了也不说,不知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他是如何开了窍,忽然就想说了。这性子谁受得住?” 君九倾听这一通抱怨却不觉生气,试着去扯沐清徽的衣角,却不见她回应。他想了想,往她身边挨了些,凑在她耳根边,道:“日后我再让你受气,你打我就行,反正如今我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是不是?” “谁要欺负一个伤患?”沐清徽正要转身,可才扭了头,脸颊便从君九倾唇上轻轻擦过。 她吓得退开,惊慌里带着几分娇俏,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君九倾又试着去拉她,两人拉拉扯扯了好几回,沐清徽才肯再坐去他身边,他道:“我知道过去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以后我都改了,再不会让你受委屈。而且,这可是你义父的地盘,他不喜欢我,我更不敢乱来。” “倒不用这么严重,义父那儿不至于对你严苛。”沐清徽微垂着眼,声音比方才小了一些,道,“你虽然气人,但我心里有你,便是喜欢你的所有。偶尔被你气两回,也就算了。” 君九倾又凑近了一些,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什么我?” “你这就要气我是吗?是又不愿意好好说话了是吗?” “我确实有这毛病,所以还得你叫我,何谓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不就是我喜欢你……” 君九倾含笑看着沐清徽,趁她还没回过味,他将她拉进自己怀里,道:“我知道你的心意,过去不敢接受是因为你我之间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事,我以为成全你一直以来想要回家、想要重回正道的心愿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因此几次三番地面对失去你的局面。我也是那时才知道,我不愿意再让你离我而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在你身边。阿清,给我这个机会,好吗?” “你叫我什么?” “阿清。上一回你想听,但是没听到,从今往后,我就这样叫你,好不好?” 沐清徽看着烛火中他熠熠的目光,像是暖阳照进了心里,道:“好,再不允许你改口了。” “其实我想改。”君九倾故作为难道。 “什么?你想改成什么?” “你忘了,我们是拜过堂的。” 当初拜堂是真,可沐清徽从不敢将之视为和君九倾之间的终生约定,虽然听他一再提起,却不敢承认这夫妻之名。此时听君九倾说起,虽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但到底仍有些抹不开面子,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当时仓促,婚礼实在简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在乎的,我只是……”沐清徽想要认真地解释,可当她发现君九倾好整以暇地听着,她便自己又着了他的道,这就闭嘴不作声了。 沐清徽使着小性子,君九倾是觉得新鲜又高兴,也知是自己不好,遂又搂着她,哄道:“这样吧,捡日不如撞日,黛黛和子婴之后应该就要离开天星岛,不然咱们一起正式把婚礼给办了,怎么样?” “一起办婚礼?”沐清徽以为此计可行,正要答应,却又“记恨”起君九倾刚才给自己挖坑的事,便道,“邱大哥和黛黛办婚礼是正常,谁说又要跟你成亲了?” 沐清徽这一个“又”字听来精妙,君九倾的心情随之舒畅不少,道:“那就只帮他们张罗,反正有你义父见证,你我之间已是夫妻了。” 沐清徽虽不说话,君九倾却明白她已是过了心里那道坎。 此时君九倾抱着沐清徽,彼此十指相扣,烛火烧着这柔声细语,让时光都跟着变得温柔起来。 那些前世今生里的错过和自以为是都在此时此刻化作了尘烟,怀中的女子温顺静好,他便下定了决心,再不辜负她一丝一毫—— 他要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来弥补曾经的那些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明天有一篇黛黛的番外,不喜的不用订。 准备新开一篇娱乐圈现言《渣了白月光替身之后》,请小天使们点进作者专栏预收支持一下,大纲已完成,择日就开坑,等开了坑只要不是特殊情况依旧是日更~爱你们~ 第96章 少年 入冬后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 黛黛见着外出归来的君九倾身后跟着个陌生的少年,那眉眼跟君九倾一样冷冷清清的, 不同的只是多了一些对周遭事物的戒备。 “九哥。”黛黛穿着红斗篷, 像只蝴蝶似的往君九倾身边扑,小脸红扑扑地, 眸光闪亮灵动, 已是绕去那陌生少年的身上了,问道,“九哥, 他是谁?” “邱子婴。”君九倾说得言简意赅,眉目虽和外头的天气一样冷, 可对黛黛说话的语调倒是温和了不少, “以后他跟着我, 你给他准备住处吧。” 黛黛狐疑地看看君九倾,再看看邱子婴, 忽然笑着去拉他, 道:“子婴哥哥, 跟我走吧。” 邱子婴却立刻将黛黛打开, 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回神,只听见黛黛一声惊叫。 青衣少年身法灵敏,知道自己冲动了,又马上去拉黛黛,却没料到那少女使坏,借力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鸦睫扇动,笑容又俏又坏,这唐突的动作做来竟不让他觉得讨厌。 “要逗就逗别人去,犯不着欺负子婴。”君九倾说完就先走了。 邱子婴这才将黛黛推开一些,随即跟上了君九倾的脚步,将黛黛一个人留了下来。 后来黛黛才知道,邱子婴和自己一样,都是被君九倾看着可怜,从外头捡回来的。只是那人不肯多说自己的事,她就不问,天天围着君九倾,也天天面对着邱子婴。 九灵教里很多人都说,黛黛这个小圣女跟着悉灵长老学魅术,将来是要去魅惑君九倾当教主夫人的。 原本这话说出来就是大不敬,可偏偏黛黛从来不往心里去,毕竟她自己最清楚,这九灵教里最难捂热的其实不是那冷面阎王君九倾,而是他身边的邱子婴。 君九倾经常要在悬光洞里闭关,邱子婴就一直守在洞外,说什么都不肯走。 黛黛每天给他送吃的,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两个人坐在洞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总是黛黛说得多,邱子婴惜字如金,跟木头似的。 “子婴哥哥,你觉得我好看吗?”刚放晴的天,山崖上还积着雪,黛黛依旧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红斗篷,坐在清扫过的大石头上,毛领子竖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脑门和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邱子婴。 邱子婴正收拾食盒的手顿了顿,生硬地点了点头。 “有多好看?”黛黛的声音闷闷的,但听来很是高兴。 邱子婴沉默着把东西都收拾完了,才道:“很好看。” “你也太敷衍了。”黛黛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一听就是骗我的,你要是真觉得我好看,怎么都不多看我一眼?” “没必要。” “什么叫没必要?” 邱子婴把食盒放在一边,拿起含光剑重新站在了石洞外,像座雕像一样,不说话了。 见他这副爱搭不理的样子,黛黛自然不乐意了,想来平日里那些教众,不管男女老幼都夸她好看又和善,还有不少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上赶着和她说话套近乎,偏就邱子婴对她不冷不热的,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小圣女不乐意就这样被晾着,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继续每日给邱子婴送吃的,还和过去一样和他说话,天南海北地聊,都是些闲碎的事,其实挺无聊的,可跟邱子婴说起来又好像不那么乏味了。 邱子婴也没嫌她聒噪,那些事在他看来都跟自己无关,可听可不听,但黛黛跟她说得兴起,他也就一一认真听了,虽然他表面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后来君九倾出关了,邱子婴却发现之前日日都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那个少女不见了。君九倾本就话少,他也不多说话,日子忽然就变得安静起来。虽然他每天都勤奋练剑,但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太习惯。 有一日,邱子婴发现黛黛正和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教众在一块儿玩,有男有女,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觉得这其乐融融的画面看着有些扎眼,特别是瞧见黛黛跟那几个男孩儿有说有笑的时候。 因着邱子婴往日只跟在君九倾身边又少言寡语,大伙其实都不太乐意接近他,此时见他过来,刚才还欢快的气氛登时沉默下来,胆子小点的姑娘还跑远了一些。 没人知道邱子婴要干什么,只看着那身影颀长的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手中的含光剑仿佛随时会出窍似的,看着很瘆人。 有胆儿大的少年将黛黛护在身后,壮着胆子问道:“你干什么呢?” 邱子婴皱了皱眉头,垂眼想了想,对黛黛道:“教主找你。” “九哥找我会自己过来的。”黛黛抬着下巴迎上邱子婴微冷的目光,毫无怯意。 邱子婴不善说谎,这就被揭穿了,难免心中泄气,神情比之前更沉了一些,道:“我找你。” “你找黛黛做什么?”那少年问。 邱子婴右手拇指稍稍一顶,含光剑微微出窍,已是有了一声短促的清吟,登时吓得一群孩子四散逃开了。 那少年自然也怕,跟着其余人跑走了。 黛黛侧身对着邱子婴,半晌没说话。 邱子婴看着她,阳光洒了她半身,蒙着一层浅薄的光晕,她的眉眼本就妩媚娇俏,如今更是生出些朦胧的美感,让他看得有些怔忡,不觉自己盯了这红衣少女多时。 黛黛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偏过头去看邱子婴,问道:“不是没必要看着我吗?你这算什么?” 邱子婴当即低下头,握剑的手收紧了一些,脸上终是浮现出了过去未曾有过的情急。 黛黛觉得他这模样格外有意思,便凑近了一些去看他,道:“子婴哥哥,你也会害羞?” 邱子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姑娘调戏得手足无措,好在他是个不怎么外露的性子,这才终于绷住了,强作镇定道:“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以后……少跟他们说话。” “他们?谁?” 黛黛眨着双眸去看邱子婴,迷茫又困惑的样子好像真的没明白他的话似的,更让他有些着急。 话是说不出口的,邱子婴觉得这么做委实丢人,可他又很想让黛黛明白,所以他拔出含光剑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字刚写完,人就跑了。 黛黛心思玲珑,虽说今日是个意外,可她怎么会不明白邱子婴的意思,刚才不过是装傻想逼一逼他,谁知还真成功了。这会儿她看着地上那几个字,笑得是一个心花怒放,花枝乱颤——画黛为牢。 这件事黛黛回头就告诉君九倾了,并且这样告诉他:“九哥,你以后可以让子婴帮你出任务,但是得千万考虑他的安全,我还等着他回来呢。” 君九倾波澜不惊,看着黛黛真诚的样子,道:“难怪子婴的剑越来越慢,原来是你影响了他出剑的速度。” 君九倾虽对黛黛好,但素日也是不苟言笑,现在居然拿她和邱子婴开起了玩笑,可见还是看好他们的。 这样一想,黛黛更是高兴,只是又听君九倾道:“子婴耿直老实,你以后不能欺负他。” “九哥,他才跟了你多久,你就这样护着他?”黛黛不高兴,努嘴道,“我哪敢欺负他呀,他别一天到晚给我脸色看就好了。” 此时恰好邱子婴来了飞花小筑,君九倾知他听见方才的谈话了,便直接问他道:“你会么?” 邱子婴知道君九倾此时心情还不错,他们主仆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因着君九倾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很是忠诚,也知道君九倾面冷心善,便不在这件事上躲避讳,道:“听教主的。” “邱子婴,这种事你听九哥的,你干脆嫁给九哥算了。”黛黛气鼓鼓地要走,可经过邱子婴身边时,她又停下脚步,可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邱子婴本只是看大家都高兴就开个玩笑,谁想得到居然就这样让黛黛受委屈了,他心中有愧却不会哄人,只好真心实意地道歉,向黛黛鞠躬道:“对不起,我以后都不敢了。” 黛黛没应他,瞬间变了脸,得意地看了看君九倾,随后负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飞花小筑。 便是那一句道歉作了承诺,在此之后,邱子婴虽还是少言寡语,却再没让黛黛从他那儿受过一丝气,眼看着一个是不解风情的冰块,一个是娇媚灵动的蝴蝶,怎么都凑不到一起的人偏就携手一起走过了好些年,见证了九灵教两代教主的更迭,经历了九灵教在江湖中的消亡,也看着君九倾和沐清徽一路磕磕绊绊的感情。 后来在天星岛举办婚礼的那天,黛黛看着镜中正为自己梳妆打扮的沐清徽,道:“阿清,你和九哥什么时候把好事办了?” “早都办过了。”沐清徽道。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沐清徽只是笑笑,显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老实交代给她听。 “九哥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你也是,嘴巴这么严,还把不把我当成好朋友?”黛黛一面抱怨,一面仔细检查着镜中自己的妆容。 “本就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已经连累了好多人,眼下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跟他在这儿岛上生活。”沐清徽有些不舍地看着黛黛,“黛黛,谢谢你,愿意在离开前和邱大哥办婚礼,让我们热闹热闹。” “我原本还想跟你一起成亲呢,这该是多好的事。结果你和九哥暗度陈仓,哼。”黛黛故作生气。 此时连怜进来催促道:“好了没?吉时要到了,出来拜堂了。” 沐清徽才帮黛黛盖上红盖头,黛黛却掀起了一些,问道:“阿清,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真的要嫁给子婴了?” 想了好些年的事如今终于成了现实反倒让黛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盯着沐清徽看,像是能将她看穿了就能得到答案似的。 沐清徽放下红盖头,扶着黛黛慢慢站起来,道:“是真的,你真要嫁给你的子婴哥哥了,邱夫人。” 这一声邱夫人让黛黛一时热泪盈眶,好在有盖头遮着才没让沐清徽瞧见。 她终于嫁给邱子婴了,往后岁月悠长,那个人都会陪在自己身边,用看来笨拙的方式守护着他们之间那见色起意的感情——那年冬雪里,她一眼便看上了那个眉目微冷却清俊的少年,否则哪会第一次见面她就往人怀里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