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座少女》作者:荔芒 文案: 高二,乡下,夏云容意外扭了脚,在山野里迷了路,举目无援。 楼淮把她背出来,转头对小姑娘冷冷道:“我从来不帮别人忙,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 大一,茶社,夏云容在众人的起哄下拉了一曲《梁祝》,收获一片表白。 片刻后,整个场地安静下来,众人目瞪狗呆地看着一向高冷的社长亲自给夏云容斟了一杯茶。 夏云容喝了一口,立马喷出来,愤愤瞪着楼淮:“为什么是酒!” 楼淮面无表情,眼神深邃,淡淡道:“既然装不认识,我就让你明白,什么是生死之交一杯酒。” 楼淮顿了顿,脸上浮起一阵笑意:“如果不够,交杯酒也行。” 夏云容:你打脸不疼吗? 你的衣衫破旧,歌声却温柔,陪我漫无目的四处漂流。 我的背脊如荒丘,你却微笑摆手,把它当成整个宇宙。——《化身孤岛的鲸》 高冷寡言茶者x抑郁小提琴少女 算是治愈文 谨以此文,告诉那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人,你们都有人爱,会有人和你们一样。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乡村爱情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楼淮,夏云容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明城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一辆再为普通不过的城乡公交不疾不徐地行驶着,拐过一道又一道弯,渐渐来到了山的深处。 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拉着扶手站在车厢中间,模样是少有的白净俊朗,穿一身黑衣,神情淡漠,半眯着眼睛欣赏窗外的景色,没有半点局促或窘迫,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奇怪。 司机师傅已经皱着眉头从反光镜中看了他好几回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奇怪地问道:“小伙子,你干嘛不坐下?” 楼淮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擦过的座位,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脸上是淡淡的疏离。 司机半天得不到回应,也懒得再问,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气度,估摸着他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也就不说话了。 接连又拐过了十几道弯,每道都是极大的转弯幅度,楼淮单手拉着扶手,另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却站得极稳,就连身子都没有晃一下。 司机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看着也不壮,居然力气还挺大。 公交车缓缓靠近下一个站点——冠村的村口。 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冠村作为明城南部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人口自然日渐寥落,除了过年时分热闹一些,平常村里就只剩下几十个老人和十来个小孩子,青壮年几乎没有。 现在正是暑假时节,一些上学的孩子也回来在老人家避暑,村子里稍微热闹了些许。 “苇苇,过来。”村子的主干道上,一只棕黑色的小花猫不顾少女焦急的叫唤,仍然不管不顾地往街对面跑去。 少女一头乌发披肩,简单的棉布白裙,苍白的脸因为焦急泛起了潮红。她半蹲着,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只名叫苇苇的猫,语气柔和:“乖,别调皮了。” 不远处已经传来公共汽车刺耳的喇叭声,苇苇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停在路中间不动了,乌溜溜的眼睛迷茫地看了看迎面驶来的公共汽车,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 随着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车身剧烈晃动,楼淮差点没有站稳,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司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怎么回事,赶着投胎啊,路都不看?要不是老子刹车灵光,你这会儿已经躺在路上了!……” 楼淮顺着挡风玻璃望出去,只见一个少女坐在路中间,脸色苍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怀里,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花猫。 大概是因为过于气恼,司机忘记打开车门,竟然干脆熄了火,点上一根烟,一边抽一边骂人,不用普通话,改用方言。 楼淮向来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只是平静地望着车外,等着事情解决。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村民陆续走过来围观发生了什么,当看见地上的少女时,一个个都恍然大悟似地摇摇头:“她啊!这不是老张家的外孙女嘛!”“好好的学不上,不知道干什么回来住着,别是……” 夏云容对这些议论声置若罔闻,确认苇苇没有受伤之后,她就单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对着公交车轻声道:“对不起。” 她不能不救苇苇,因为这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外婆最喜欢的小猫。至于性命这种东西,她暂时不在乎。 再寻常不过的三个字,从她殷红的嘴唇里说出来,却带着三分桀骜,让人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这个少女。 她的小腿擦伤了一大块,白裙子上沾染了尘土,脊背却挺得很直,头高高昂起,双眼直视司机,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夏云容一字一句地说完,轻轻鞠了一躬,便再也不理司机说什么,头依然高昂着,径自离开。 围观的人群自动给她让开一条路,很快又响起了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夏云容听不见,楼淮却听见了。 司机还在继续骂骂咧咧,烟一支接着一支,显然夏云容这个态度让他根本无法解气。 车厢里充斥着一股烟味,混合着车内司机的骂声和车窗外人们的议论,简直就是一个八卦中心。 眼见夏云容离开,楼淮也待不下去了,他曲起中指轻轻叩了叩车窗,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开门。” 司机似乎这才想起来车内还有个乘客,连忙按了开门键,忍不住跟他抱怨道:“你看看这路上的人,一个两个都眼瞎……” 楼淮已经下了一级台阶,闻言,他没有转头,只是冷笑一声,径自下车。 司机终于带着要去下一站的几个人离开,围观的村民本来也要三三两两散去,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找到了新的话题,纷纷围拢过来:“哟,这不是楼家的小少爷吗?回来啦?”“唉,爸妈也不管,真是可怜啊!”“可怜个屁,人家家里有的是钱!”…… 楼淮就连敷衍的微笑也不愿露出一个,双手插兜走出人群,大步向刚刚少女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直到夏云容拐进了回外婆家的小路上,这才有空低头看一眼自己腿上的伤势。小腿上擦伤了一大块,有些地方已经渗出红艳艳的血珠来。 苇苇蹭了蹭她的脚踝,从喉咙里低低呜咽了一声,似乎在为她难受。夏云容摸了摸苇苇的脊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来:“没事,我不痛。” 比起右手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来,这点小伤确实算不了什么。 小路旁边是一条排水沟,昨天刚刚下过大雨,翻涌着泡沫的水现在依然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夏云容伸手掬起一捧清凌凌的水,冲洗着小腿上的伤口。 已经是夏日,尽管南方的温度动不动就是36℃,骤然浇上去一捧冰凉的水也足够让人头皮发麻了。夏云容却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干净利落地洗干净伤口之后,她从连衣裙的小兜里掏出一支口红,在嘴唇上认真涂了涂,又轻轻抿了抿双唇,这才满意。 这支口红,大概是她唯一的奢侈品,也是她能在脸色如此苍白的情况下还能有红艳双唇的原因。 收拾完毕,夏云容抱起苇苇继续往前走。水泥小路在午前灼热的阳光下晒得滚烫,放眼望去,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夏云容神经渐渐松懈下来,脚步也开始放慢。热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她半闭上眼睛,很是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但她忽然听见了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一直跟在她身后。夏云容心跳快了几分,猛地回过头,盯着自己身后的人看了几秒钟。 很好看的少年,个子比她高一个头有余,一身黑衣,气度从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夏云容定定看了他几秒,确定他应该不是坏人,松了一口气,顾不上腿上传来的丝丝缕缕的疼痛,加快脚步向外婆家的方向匆匆走去。 楼淮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只是因为他们要去的地方刚好在同一条路。本来以楼淮的速度可以轻易超过她,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认认真真地涂口红,他忽然觉得这小姑娘有几分不同寻常。 她明显不是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姑娘,那苍白面容下掩不住的精致眉眼,那份骨子里的傲气和不羁,都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又拐过一道弯,夏云容走进了竹林旁边一幢普普通通的农舍,轻声道:“外婆,我回来了。” 而楼淮一直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三层小洋房的院门外,掏出钥匙开了院门,大步走进去:“奶奶,我到了。” 没有人回答他,楼淮直接上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锁上门打量了一圈。 床铺整洁干净,冷气开得恰到好处,地板上有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是伯父家的司机提前送过来的。本来他自己也可以由司机带过来,但他坚持坐公交车,伯父和奶奶也就不管他,任他自便。 午饭简简单单,除了一些现摘的番茄、黄瓜什么的,还有昨天吃剩下的一条黄鱼。 “吃点有机的农产品,对身体好。”奶奶如是说道,声音里没有多少热情,又叹气道,“小宇怎么没跟你一块来,他要是来,我也就能多做两个好菜。你要是有小宇一半,我也就满足了……” 楼淮默默吃着,心头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奶奶这些话从小说到大,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可能也不想看见他。 小宇是他的堂哥楼在宇,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受奶奶喜爱,而他只不过是他爸妈丢下的一个麻烦了伯父十几年的拖油瓶罢了。 哪怕顶着一个楼家小少爷的名头,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幸运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章2分评论都送红包,走过路过记得收藏一个。 日更,一般晚上八点。 女主非圣母非白莲,她早就黑化了。 第二章 走进熟悉的小院子,苇苇一下子跳下夏云容的怀抱,三两下爬上了院子中的一棵香樟树,转眼不见踪影。 夏云容开锁,走进屋内,微笑道:“外婆,我回来了。” 外婆并没有回答她,事实上,外婆也不可能回答她。 屋内的老式吊扇晃晃悠悠地转着,堂屋的方桌上,外公外婆的黑白照片并排放在一起,冲着她微笑。 事实上,这幢不算小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在住。 夏云容也尽力笑了笑,缓步走向灶间,脚步有几分飘忽。这是低血糖的结果,但她并没有一点想吃午饭的欲望。 外婆家还是那种老式土灶,烧起来麻烦得很,留下的柴火倒是足够。夏云容拨了一点昨晚的剩饭,在热水里泡开,就着几块豆腐乳,勉力咽下小半碗,食不知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原本父母以为外婆会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说好来乡下过暑假,没想到……夏云容用力闭上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但她还是坚持来了,与其面对着父母每天吵架,不如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而且据说,大自然对治疗心理疾病有很大的作用。 吃过平平淡淡的午饭,楼淮没有选择上楼去睡个午觉,而是从书房挑了一本书,拿上一个小小的紫砂壶,没有跟谁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院门在身后轻轻合上,直到远离了那幢三层小洋房,楼淮才稍稍感觉到几分自由。 在外面,尽管空气闷热,他却莫名感觉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棵树下,楼淮也不顾惜衣裤,直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双腿以一种放松的姿态直直伸出去,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致。 他选的这个位置正处于半山腰,附近有几幢房子,但举目四望都没有什么人。农居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远山青绿如黛,触目所及都是自留地里庄稼的绿色。 而他头顶的树是檫木,绿荫如盖,在炎炎夏日中覆下一片阴凉来。 不远处响起一声轻轻的猫叫,而楼淮只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并没有理会。 书已经很旧了,甚至书页都已经泛黄发皱。楼淮轻轻拂去书封上蒙着的灰尘,这才看清楚封面上写着的字——《树上的男爵》。 他的心跳得快了几分,伸出手指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扉页,入目是一行钢笔写的字,潇洒而又遒劲: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 下面署了一个潦草的名字,楼淮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楼淮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拿起旁边小小的紫砂壶,对着嘴直接喝了一口。 壶里面泡的是班章。茶水并不是特别烫,茶汤入口回甘,缓缓滑过唇舌,馥郁醇厚。 壶上刻着一个小字:楼。 这是他们家家传的紫砂壶,也是他父母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楼家是茶商世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茶市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交易都在他们直接或间接的掌控之下。 茶商是商人,本能便是逐利,哪怕顶了个茶的名头,依然是以利益为主。 他的父亲原本可以继承家业,做一个儒商,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他带着妻子叛逃了,游历中国,踏遍每一寸茶山,寻求心灵的归宿。那时他六岁。 于是这才有了楼淮不尴不尬的身份。 楼淮闭上眼睛,细细品着茶,一颗早已冷寂的心颤动了几分。在伯父家住了那么多年,他泡茶的技艺已经炉火纯青,甚至超过了堂哥楼在宇,但他却依然不解茶中滋味。 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串明艳夺目的什么东西,距离太近,看不清楚,鼻尖却可以嗅见淡淡的清香。 头顶上传来银铃般咯咯的笑声,嗓音带着几分调笑:“愿者上钩,收了这串花,你就是我的人了。” 楼淮一把揪住眼前的东西,豁的一下站起来,这才看清手中是一串木槿花。 一串一针一线串起来的木槿花,花瓣粉嫩,密密匝匝,烂漫如锦绣,用温柔的色彩彻底将你包围起来,让你一时难以挣脱。 楼淮仰头,只见两米来高的树杈上坐着一个少女,脸色苍白,双唇殷红,嘴角漾着笑意,手中执着木槿的另一端,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恰是早上刚刚见过的少女。 夏云容坐在树上,两条小腿晃晃悠悠,手上攥着木槿花的一端,低头看着树下的少年。 “答应了?”见少年半晌只是拿着花不动,夏云容追加一句,尾音上翘,带着几分勾人。 她的目的很简单,仗着他不认识自己,在一定限度内惹恼他,让他自己离开。 这棵树可是她的秘密基地,她不喜欢和别人共享。 这种方法虽然拙劣,但却行之有效,对这种一看就很高冷的人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 夏云容保持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笑意盈盈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又是半晌,楼淮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扯下一朵花,毫不怜惜地撕碎花瓣,声音清冷淡漠:“你想多了。” 粉嫩的木槿花瓣纷纷扬扬落地,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花雨。楼淮面无表情地撕碎几朵花,随后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 夏云容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心中一喜,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正欲把剩下的花收起来,却发现扯不动。 ——黑衣的少年面容沉静,忽然单手攥紧了那串花,微笑道:“既然这么喜欢爬树,你可以试试在树上待一晚上。” 夏云容彻底傻了。 楼淮说完,当真一直攥着那一串花,另一手还拿着紫砂壶,悠闲地喝了一口茶,看着树上慌乱的少女。 茶水有些微凉了,入口却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心头不知道什么地方紧了紧,就连空气也不知不觉灼热了几分。 楼淮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不同寻常,如果换做以前,他绝对会立刻转身走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想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夏云容脸上闪过些许慌乱,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的嘴唇紧紧抿着,脸上慢慢重新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后满不在乎地闭上了眼睛。 离傍晚都还有好几个钟头,更何况是晚上。如果让她在树上待着,那他势必也得站在下面,而他肯定会回去吃晚饭的。 就算他真的在这一直守着,她也不害怕,大不了就一直在树上待着,反正回不回去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那串花,是自己一针一线认认真真串起来的,送他罢了。 打定主意,夏云容陡然松开了手,于是一整串木槿花都恰恰落在楼淮肩头,完美地绕了他的脖颈一圈,成了一个花环。 与此同时,一个黑色不明物体也从楼淮的眼前飞过,他下意识倒退两步,不明物体落地,发出细细的一声猫叫,立刻又向前扑了过来。 窜出去的是苇苇,不大的小猫,攻击性却很强,爪子尖利,速度奇快,转眼间就已经挠上了楼淮的衣服。 楼淮的动作更快,一面疾速退了半步,另一面已经一手揪住了苇苇的后颈皮,一下子举过头顶,作势就要往下扔! 树上传来一声尖叫,楼淮扭头,只见夏云容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来,似乎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来! 就凭她早上为了救猫不要命的行为,楼淮毫不怀疑她会立刻跳下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夏云容没有跳下来,而是愣了一下,艰难地转身,慢慢从树上爬下来,再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夏云容走到楼淮面前,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手里的猫,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 午后明亮的阳光映照着少女美丽的脸庞,她一身白色棉裙,高昂着头,轻轻咬着下唇,睫毛扑闪,却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她实在是太害怕被拒绝了。 能够自己解决的事情,就永远不要求人,这是她多年来的经验教训。 但面对这个黑衣少年,她心中鼓起了些许勇气,小声开口问道:“你……你可以把猫还给我吗?” 此时的夏云容,完全没有了早上面对公交车司机的桀骜,也没有了刚才逗弄楼淮的蛮横,此时此刻,她只是怯怯地,就像一个再文静不过的女孩。 楼淮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夏云容变得那么快。 他不知道,这句请求已经耗尽了她最大的勇气。 楼淮看见她慢慢低下了头,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不再多说任何一句话。 简直判若两人。 楼淮伸手把猫放下来,返回原地取了书,随后大步离开,再不回头看一眼。 夏云容站在原地看着他,楼淮的脖子上还挂着那串木槿花环,过度的粉和黑衣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完,夏云容有些讶异自己嘴角的弧度,她已经很久没有真心笑过了。 她抱起苇苇,心疼地揉揉它的毛,目送楼淮在转角消失。 就在刚刚,她差点从树上直接跳下来,但忽然间,她看见他的眼神,莫名地相信了他不会真的伤害苇苇。 好在,这个冷冷的少年没有让她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求撒花留言 第三章 夏天的天亮的早,五点刚过,乡间的大路两旁便开始喧哗起来,早市也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老周豆浆店开在主干道的正中心,红色的木招牌古色古香,炫耀着这家店几十年的悠久历史。 店内来喝豆浆的人已经熙熙攘攘,一眼望去几乎没有什么空座位。 柜台前招呼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高高,面容干净,一张嘴特别会说话,让来的每一个人都满意而归。 “刘嫂好哇,起这么早?来来来,新鲜出炉的豆浆,要不要再来根油条?几天不见,嫂子还是那么漂亮!一共五块五,找您五毛。”少年一面寒暄着,一面动作干净利落地收钱找钱,手脚麻利,简直像是训练许久的。 “哟,星羽回来过暑假啦?长大了,越发懂事了,才几天,活儿就这么熟练,将来肯定能考上个好大学!”刘嫂投桃报李,把周星羽大大地夸了一通。 周星羽对这些人情世故并不特别放在心上,点头微笑之后开始迎接下一位顾客。 一个穿着棉质白色长裙的少女,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却是涣散的。 “姐姐第一次来吧,看着姐姐挺眼生的。”周星羽急忙迎上去招呼。 夏云容却根本不看他,而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墙上的各种介绍,在心里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吃早饭。 “姐姐?”周星羽丝毫不觉尴尬,跟着夏云容走进店内,依然笑嘻嘻的,“姐姐如果不知道吃什么的话,我可以给姐姐推荐一点。姐姐那么瘦,也不用吃太多。一碗咸豆浆,一份烧卖,姐姐觉得怎么样?” 夏云容愣了愣,随随便便地点点头,从兜里摸出十块钱递过去:“随便吧。” “姐姐可以用支付宝微信哦,这样子更方便。”周星羽迅速找了钱,还没等夏云容找到能坐的位置,他就已经亲自把早饭端过来了,“姐姐不介意的话,我们加个好友?” “不用了,我不用手机。”夏云容淡淡道,打量了一下少年的高度,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比我还高一个头,干嘛叫我姐姐?我看起来很老吗?” “因为姐姐好看啊。”周星羽答得理所当然,又委屈地问道,“姐姐想坐哪儿?我再端一会儿就要被烫死了。” “我……”夏云容环顾一圈,店内每一张桌子旁边都已经满了人,实在寻不出一个空位置来。 再仔细看看,倒是有一个,最里面那张桌子安然坐着的,正是昨天遇见的那个人。 此时楼淮正慢慢悠悠地喝着一勺豆浆,塞着耳机,对店内的喧闹充耳不闻,全部的精力都凝聚在那碗豆浆上,根本没看她一眼。 他旁边倒是有一个空座位,不知道为什么,他来得很早,但就是没人想跟他拼桌。偶尔有人过来寒暄两句,楼淮也不过是抬眼看看人家,一点想和对方交谈的意思也没有,那人也便讪讪离开。 夏云容犹豫地站在店中间,不知道要不要过去跟这个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商量能不能拼桌。 毕竟,昨天她戏弄了他,苇苇还差点伤到他。他住在别墅里,一看就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哎,您让让,麻烦别杵在路中间啊!”一个粗犷的男声猛地在背后响起,夏云容下意识往旁边让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 来的是老周本人,由于周星羽不在柜台前,他只得亲自过来招呼几个客人,顺便把儿子骂一顿。 “你个小兔崽子,在学校不好好学习,整天就知道玩!还跟别人打架!现在到了店里也一样,前面那么多客人等着你,你在这儿杵着干嘛?当木头呢?”老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一扭头看见夏云容,脸色却忽然变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骂周星羽,“快一点把东西放下!没座位了你就不会让她打包?快点打发她走,省的麻烦!” 老周自以为压低了声音,但事实上三个人站得很近,他一个汉子,夏云容想听不见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他也正是故意让夏云容听见的。 周星羽冷哼一声,当面就敢顶嘴:“我手里端着东西呢,你说得轻巧,过会儿一不小心摔了你又该骂我了!再说了,人家不是客人?我这招呼客人呢,你什么意思?” 周星羽长得乖巧,嘴巴又甜,顶起嘴来却是梗着脖子毫不退缩,甚至连头也不带低一低的。 “你——”老周气得手抖,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不管不顾地吼道,“老子不是说过,不要跟神经病一起玩!你怎么就是不听!” 石破天惊。 一般人都把精神病称为神经病,但当众这么骂人的还真不多。更何况,老周骂人的对象是一个并不熟的少女。 原本还人声鼎沸的豆浆店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间或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什么神经病?”“你不知道?老张家这外孙女就是得了病才回来的,据说还自杀过好几次呢!” “啧啧啧,老张一家子平时就跟咱们过不去,现在真是……”“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小小年纪怪可怜的……” “老周也太……”“怨不得他,我也不想我孙子跟神经病在一起。” 周星羽彻底沉默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大睁着,手渐渐抖起来,差点把豆浆给洒了。 而故事的主角夏云容却依然站在那里,反而忽然笑了起来。 她出声地笑,笑得乐不可支,仿佛是在看什么喜剧电影。她的一缕黑发覆住半边眉眼,殷红的嘴唇衬着没有血色的脸,放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豆浆店里。 确实有几分白日见神经病的感觉,就连说成女鬼也不为过。 笑够了,夏云容一把端过周星羽手中烫手的碗,微笑看着老周,语气散漫轻佻:“既然老板这么客气,那我也不能带坏了你儿子。不过呢,我付了钱,这碗豆浆是不得不喝的了。周老板不会那么小气,不肯给我一个位子吧?” 说着,她单手随随便便地捧着碗,另一手拿着烧卖,就可以昂着头一步步向店内走去,还故意一般把手抖一抖,惊得一旁的客人纷纷躲闪。 但夏云容轻笑一声,豆浆却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越往里走人越多,十来平方米的店面,短短几步就走完了,自然还是没有座位。 没等夏云容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最里面那张桌子却忽的站起来一个高高瘦瘦的人。 楼淮双手抱臂,随意地站着,冲着夏云容说道:“快点过来,等你半天了。” 没等夏云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已经走过去把碗放在了他的对面,自然落座,低头喝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豆浆,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 老周哑然,呵呵干笑了两声,走回后厨去了,周星羽也回了柜台前,其他顾客像是解脱了一般,继续开始高声喧哗。 一切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夏云容浅浅啜了几口豆浆,吃了一口烧卖,就搁下了筷子。她不习惯咸豆浆,也已经没有心情吃早饭。 真可笑,这些村民大多数她只在小时候见过,一个两个却都不肯对她温柔三分。 “谢谢啦。”夏云容抬头眸子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粲然一笑,“夏云容。” “楼淮。”楼淮嘴角勾起一抹笑,淡淡道,“不用谢,我也不是在帮你。” 他只是看不惯这些人而已,就算夏云容真的是神经病又怎么样,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说长道短? “轻度抑郁,算不算神经病?”夏云容凑近一点,笑嘻嘻道,“应该算吧,毕竟说不定哪天我就去报社了。” 她伸出手腕,满不在乎地给他看那条伤疤:“划的不算深,可惜被发现了,然后被爸妈打了一顿,居然都不痛了呢。” “我现在觉得,天地不仁,还是尽早实现自己的愿望来得划算。”夏云容道,“你说是不是?” 楼淮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不语看着她。 对他而言,夏云容不过是个有意思的人罢了,她的生与死,与他毫不相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作为万物之一,不干涉别人的选择,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夏云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身上依然背着那个神秘的黑色大包。 楼淮已经吃完,却一时间不想离开,只是盯着她喝过的豆浆发呆。 片刻后,附近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小提琴声。 琴拉得很流畅,如同高山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只是演奏的曲子却从来没人听过。 尖利,凄惶,琴弓吱呀吱呀地响着,有如冤死的女鬼发出最凄厉的控诉。 如果是在深夜,便如同鬼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周星羽是男二没错。 女主的病会好。 第四章 一时间,豆浆店的众人全都愣住。 小山村里的人没怎么听过西洋乐,就算勉强能听出小提琴的,也绝对没有听过这种曲子。 声声控诉,入骨的仇恨凝聚在一个个音符里,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让愤恨如同狂风暴雨一般倾泻出来。 这还算是音乐吗? 豆浆店的客人全都懵了,有人甚至把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对他们心中的神经病来说,撒泼打滚大哭大闹都是可以理解的正常行为,如果夏云容进来打人就更加证明他们站在了正确的一方,哪怕她摔一个碗也好,可偏偏—— 谁也想不到,一个神经病居然还会拉小提琴,而且还会自己谱曲,创作出这种惊悚的曲子来! 老周急急忙忙从后厨出来,也顾不得什么豆浆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冲出店门就要破口大骂,刚刚吐出一个字却奇怪地闭上了嘴,在那儿怔愣了一会儿,随后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夏云容正站在街边,离店门十来步远的距离,半闭着眼睛,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琴弓疾速抽动着,神情凛冽。 夏日的早晨,温度已经高起来,热得老周一身是汗,但看见夏云容拉小提琴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 她是那颗冷寂无边的星辰,孤独而凌厉,兀自散发着冰凉的光芒,逼退一切试图靠近她的人。 她根本没有抬眼看一眼老周,便冷冷地说道:“你可以在葬礼的时候邀请我,我一定给你好好演奏。”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既然已经不被这个世界容纳,她也不会抱着太大的善意。 这支曲子,就是她在极度绝望之前创作的。用来吓几个人丝毫不为过。 夏云容抬眸,面容平静:“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踏进你的店里了。” 说完,她放下琴弓,微笑地看着老周:“你觉得我是神经病,那我自然要表现得像一个神经病的样子。” “如果你想让我停下来,那就道歉。”她一字一句,字字狠厉,说得却是轻描淡写,“否则,你这生意就暂时不用做了。” 老周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个子还比他矮一个头,年龄做他女儿差不多,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说出这番话? 夏云容已经闭上眼睛,不再管老周的表情,她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创作的唯一一首曲子最好地展现出来。 一曲终于结束,她却不停歇地往下拉。终点也是原点,一切都□□无缝,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拉一整个晚上。 这次路过的人不再看热闹,而是全都远远避开了。老周一个人杵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从身形和年龄上他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只要他甩她一巴掌,或者大吼一声,他就会立刻胜利,甚至还能联合村民一起把夏云容赶出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周这个从来没有怕过谁的汉子却胆怯了。 夏云容实在太孤傲,虽然近在咫尺,却像身在另一个宇宙。 她一个人的宇宙,而她是那个宇宙的守护者。 谁也没办法毁灭一个宇宙,更何况是老周。 老周低着头走回了店里,脚步虚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脸色很难看,所有客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看着事情怎么收场。 店里有人忽然笑出声来。 笑声突兀而清朗,来自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 老周猛地抬头,一下子找到了泄愤的目标,也不看看是谁在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骂道:“笑你娘的笑!老子泼你一碗豆浆信不信!” “你泼。”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老周抬头,却见一个黑衣少年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拿着一碗豆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正是楼淮。 他已经看了半天的戏,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他手里的那碗豆浆是夏云容喝剩下的,此时已经凉透,凝结在一起,仿佛蛋羹一般。 楼淮稳稳地端着那碗豆浆,微笑着递给老周:“你泼。” 他一点都不怕,就那么微笑睁开看着老周,神情却淡漠又疏离,无形中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老周是认识楼淮的。 准确的说,是“知道”楼淮,知道他是楼家小少爷,是惹不起的人物。 尽管楼家奶奶只是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住住,从来不屑和他们这些乡邻打交道,尽管风闻楼淮的父母不知所踪,在家里也不受宠,但瘦死的骆驼还是要比马大的。 老周讪讪地接过豆浆,自然泼是不敢泼的,只能呵呵笑着打圆场:“我刚刚认错人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认错。”楼淮干脆利落地把话说死,“你可能不知道,刚刚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就在老周走出去之后,鬼使神差一般,楼淮也跟着走过去,躲在店门后面看着那一幕幕。 夏云容并没有发现他,老周也没有。 他得以看了一出好戏。 “如果你刚刚动手……”楼淮往下说着,却突然停住,转而说道,“你既然不敢泼我,那就道歉。” 如果你刚刚动手,我就会出手。 楼淮没有说下去,因为夏云容进来了。 琴声戛然而止,老周只觉得背后一片凉意,下意识回头,只见微笑着的少女。 前有狼,后有虎。 老周活了半辈子,头一次丢这么大的脸。 老周咬咬牙,正要憋出几个字来,却听见夏云容忽然道:“你不用因为怕他就给我道歉。如果你不服,我可以试试让你心服口服。” 夏云容的目光越过老周的头顶,看见楼淮一双玩味的眼睛,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继续说道:“服吗?” “服服服。”老周终于忍受不了了,秉持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哭丧着脸对夏云容说道:“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嘛,你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夏云容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转身就走,走得毫不在意,大步离开。 倒是老周愣住了,花费了那么多功夫,只为了这么一句话?这也太不划算了。 楼淮越过老周,大步追上去。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维护一个人,也是第一次主动去追一个人。 夏云容收了小提琴,在前面大步走着,楼淮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终于,夏云容在一条小河岸边驻足,猛然转身,定定地看着楼淮。 楼淮也看着她,一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鲠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夏云容先开口说了一声:“谢谢。” “我从来不主动帮别人。”楼淮突兀地说道,“你是第一个。” 夏云容没有回答,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空中飞得低低的蜻蜓。 “昨天加今天,我已经欠了你不少了。”夏云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没有伤害苇苇,也谢谢你帮我。” “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帮我了吧。”夏云容话锋一转,说得平静,“我们素昧平生,不过恰好遇见而已。你也说了,你是个不主动帮别人的,我也不愿随随便便受别人的恩惠。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求人。” 天边骤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夏云容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点点头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快下雨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 快速跑回家里,豆大的雨点转瞬间就落了下来,院子不一会就湿透了。 苇苇早已经窜到她的怀里,使劲蹭着她。 夏云容一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低下头顺着苇苇的毛,眼前却莫名浮现出楼淮的样貌来—— 高高的个子,黑色的衣服,白净的皮肤,好看的样貌,以及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有轻微的脸盲症,对楼淮的脸却记得非常牢。 “我从来不主动帮人,你是第一个。”蓦地,这句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开始的冷漠,也没有挑衅老周的不羁,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急于想要说明一些什么。 夏云容的心跳的越发猛烈,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放下苇苇,拿起手边的一把伞就冲了出去! 楼淮的家比她家更远,而他比她后走,很可能他被雨淋到了! 夏云容顺着那条路急急忙忙地冲过去,甚至不在意裙子被溅湿,焦急地在雨帘中寻找他的身影。 一直找到河岸边。 令她吃惊的是,少年仍然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浇打也一动不动。 他盯着河岸,手里有几颗小石子,忽的伸手往河里投去一颗。 石子在水上打了几个水漂才沉没下去,而楼淮泄愤一般,又丢了好几颗。 夏云容站在他背后,看着这荒唐的一幕,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拒绝,让他这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夏云容:除非你能帮我一辈子,否则不要给我无谓的希望。 楼淮:除非你跟我一辈子,否则我不会帮你。 作者:求你们两个神经病赶紧在一起吧。 微博@晋江冷露桂 欢迎玩耍 第五章 夏云容静静伫立在少年身后,看着他一身黑衣转瞬之间被大雨浇了个透,却依然倔强地站在那里,心情不免有点复杂。 像心里塞了一团被水浸过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心尖却是软的。 在她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伤心难过成这样,乃至在大雨中犯傻。 “楼淮……”夏云容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轻轻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中,几不可闻。 但楼淮却猛地回过头来。 比他矮一个头的少女撑着一把浅蓝色的伞,脸色苍白,睫毛忽闪,就那么隔着一重雨帘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楼淮深吸一口气,嗅到了雨中新鲜的泥土味,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夏云容慢慢走到他身边,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尽力把雨伞遮到他的头上。 耳边传来少女小小声的话语:“雨很大,快回去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楼淮想一把推开她,一个人冷冷地走掉。 他的骄傲不容许自己这么轻易地向她低头。 他甚至已经伸出了手。 但夏云容抬眸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如水的温柔,小声埋怨着:“你倒是接不接啊?我胳膊都酸死了。” 楼淮心里一动,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伸出去的手就已经握在了伞柄上,在她的手上面一点点。 只要他的手再往下挪一寸,他就可以握住她的手。 那一只白皙纤秀的小手。 雨声哗哗响在耳边,伞举得很低,楼淮不得不低下头才能勉强站稳。不知道是不是意外,这把伞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 于是楼淮低头的时候,下巴自然而然地就蹭上了夏云容的发丝。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妙的触感,柔软而有质感,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他觉得很舒服,很想把整个头都搁上去。 外表越坚硬的人,心里的柔软就越轻易能被触动。 夏云容没有躲避楼淮的眼神,她抬着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些微重量。 隔得太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楼淮手指的热量,灼热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把她烧成灰烬。 而楼淮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骤然深邃了几分。 瓢泼的大雨掩盖住了砰砰的心跳声,没等楼淮有下一步动作,夏云容忽然松开了手,不顾外面的冷雨瓢泼就落荒而逃。 眼前很快被一片雨帘笼罩,看不清道路也看不清对面的人是谁,裙子很快就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鞋子也已经浸水了,跑起来很不好受。 雨帘太密,风裹挟着大雨迎面吹来,夏云容甚至难以呼吸。 就算这么狼狈,她还能边跑边想着,那个傻瓜淋雨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一口气跑了半分钟,夏云容一眼看见一幢房子旁边的一棵大香樟树,也顾不得什么,匆匆忙忙就跑到树下去,躲在树下大口喘气。 胸口剧烈起伏着,一方面是因为跑了几步,另一方面却是说不出的原因,让她脸颊甚至有几分发烫。 树下的雨水小了很多,她得以喘一会儿气收拾一下自己。举目四望,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而楼淮并没有追上来。 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很快,夏云容甩了甩头发,在甩水珠的同时也把自己心里那个可笑的念头甩了出去,在心里对自己嘲笑道:夏云容,你想什么呢?你这种情商,这种社交能力,就连一个普通人都当不了。从来就没有人在乎你,更何况是他?你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好不好? 夏云容自嘲地笑了笑,伸出手到树外,任凭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到自己光洁的手臂上,带起一阵猝不及防的微疼。 她想起一个笑话,一滴水从高空落下来,会不会砸死人?一堆科学家算了半天重力和加速度,有人回了一句——不就是雨吗? 但他们不知道,雨虽然不能砸死人,却能让人疼痛啊。一滴一滴汇集起来,没有太多感觉,心里却有几分难受,比刀片划破皮肤还难受。 很快,她手心里就有了一捧清清亮亮的雨水。万幸的是,这里还没有酸雨污染。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这捧水尽数泼到了自己的头上。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快速滚落,模糊了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滑落到嘴唇里有点咸咸的滋味。 夏云容抬手抹了一把脸,嘴角熟练地勾起一个微笑,再一次把脊背挺直,便重新变回了那个不怕任何嘲讽的神经病。 哈,当个神经病也挺好,起码不用伤心。 夏云容迈步正要离开,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把伞,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姐姐怎么在这里?被雨淋了吗?” 楼淮说不清自己回家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夏云容在滂沱大雨中跑开,而自己只是怔怔地握着那把伞,根本没有去追。 指尖下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温热,而是一片凉意,仿佛从来没有人在那里握过一样。 也是,她那么苍白的脸色,又怎么可能热乎得起来。 楼淮上楼,不顾奶奶定下的必须把伞放在楼下的规矩,硬是把那把浅蓝色的小伞带上了二楼。 奶奶正在二楼拖地,看见他被雨淋了的狼狈模样,大吃一惊,立刻就数落开了:“你又到哪里去疯了?弄得浑身湿透,手里不是有伞吗?不是说过伞要放一楼,赶紧拿下去,我刚刚拖过的地!那么大个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楼淮沉默,抬手开了房间门,兀自往前走,不自觉地把伞往身前挪了挪。 奶奶也知道自己管不了他,也不再纠结那把伞,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絮叨:“你有没有见过那个老张家的外孙女?” 楼淮脚步一顿,一只手还停留在门把上,却再也无法往前挪动一步。 奶奶不觉什么异常,继续说道:“那个叫夏云容的,你如果看见了,就离她远点啊。听说老周今天被她气得够呛,这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得了什么抑郁症,自己想不开也就算了,别人好心关心她一下她就发作,真不知道将来谁要她哦……” 奶奶自顾自说着,怜悯又鄙夷的神色暴露无疑。 手上的小蓝伞还滴着水,滴滴答答湿了一块地板。 原来当众骂她是神经病,叫做关心她一下吗? 原来只要一张嘴就可以颠倒黑白吗? 原来跟别人不一样,就一定会被世界唾弃吗?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夏云容就那么跑开了。 极度的自卑和极度的自尊在心里发酵翻腾,她以小提琴为武器,孤独地守护着自己的宇宙,宁可变成异类也不愿意低一下头。 而他居然还算是正常人,还可以离她远点。 楼淮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重重甩上了房门,不顾门背后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步走到书桌前。 书桌最中间静静地躺着半串木槿花,已经过了一天,却还是那么娇嫩明媚,仿佛永远不会失色。 木槿花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 楼淮想起夏云容在树上扬起侧脸,满脸调笑的样子,嘴角漾起淡淡的笑容。 真可爱啊。 转瞬间,他又想起她桀骜地拉着小提琴和老周对峙的情景,不自觉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轻叹。 很遗憾,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并不比你多。 他找出一块平常用的手帕,认认真真地把小蓝伞上的雨水擦干净,支在房间的一角。 像一片小小的蓝天一般,房间一下子明亮了几分。 楼淮盯着这把伞看了半晌,走到一旁的茶桌上,泡了一壶普洱,一口气喝了下去。 夏云容完全没有料到会在如此狼狈的境况下遇见周星羽。 他撑着一把伞,自自然然地遮在她头上,理所当然地说道:“我送姐姐回家吧。” “你怎么在这里?”夏云容问。 周星羽无辜地眨眨眼睛,指指她身后那幢房子:“那是我家啊,我出来逛逛,没想到回来就碰上姐姐,还真巧呢。” 夏云容摇头,微笑道:“不用,雨快停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夏天的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现在已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了。 周星羽想了想,没有坚持,但却一把把伞塞到她的手上:“姐姐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没等夏云容拒绝,周星羽就已经跑开了。 转眼间,他又跑了回来,伸出手掌摊在她面前。 他的手心里是一根绑头发的发圈。 第六章 看着周星羽手中的发圈,夏云容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掏出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女面无血色,湿透了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一脸呆滞地看着镜面,看上去像个女鬼。 普普通通的黑色发圈静静躺在周星羽的手心里,他笑得一脸温柔:“姐姐把头发扎一下吧,我刚买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或许是周星羽的笑容太过好看,夏云容鬼使神差一般接过发圈。 指尖无意间触到他手心,一阵温暖的触感。 夏云容冲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一手拿着镜子,另一手慢慢将散发梳拢,轻轻握起。 周星羽看她只有一只手来梳头,自然地帮她拿过镜子,举到她的眼前。 夏云容低低地扎了一个马尾,认真地端详了一阵镜中的自己。还是那么的苍白柔弱,仿佛一触即碎,但精神却好了几分,人看上去也有了些许生气。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周星羽,似乎在询问一些什么。周星羽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立刻夸奖道:“姐姐,扎起来很有精神,很好看。” 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姐姐不管怎么样都很好看,真的。” 少年人声音干净清澈,眼神十分真诚,亮闪闪地看着她,每一个字都说得一本正经。 “姐姐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洗一把脸?我爸不在。”周星羽又问道。 夏云容仍然摇头,但却不那么坚定了:“谢谢你,我……” “不用谢,早上的事情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我爸会这个样子。”周星羽低下头,慢慢地说道,随即又抬头,眼神清亮,“但我相信姐姐,姐姐很好,就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啦。” 彼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真诚,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纯真,让夏云容轻而易举就相信了他。 几句对话下来,夏云容到底还是拒绝了他,但周星羽还是坚持把她送了回去——尽管雨已经停了。 “我到了。”站在岔路口前,夏云容停步回身,对周星羽说道,声音淡淡的,不带什么感情,“你回去吧。” 周星羽越过她的头顶向前望去,一脸疑惑:“可是这里没有房子啊,姐姐是想住在云里吗?”说完又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姐姐那么好看,肯定是住在云里的小仙女!” 说着,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夏云容,眨着眼睛,特别真诚的样子。 赞美别人这事看起来简单,其实也是需要天赋的,夸的不好就是尬夸,而无疑周星羽是天赋型选手,不管什么话,只要他说出来,配合他的表情,都给人一种他说的都对的感觉。 夏云容彻底服了他,深吸一口气,微笑道:“你不进娱乐圈真是可惜。” 周星羽立刻回道:“姐姐不进娱乐圈才可惜呢,不过姐姐应该也不喜欢那里,现在就很好了。” 夏云容十分干脆地放弃了说话,冲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星羽倒是没有再说话,略带遗憾地看了她一眼就往回走去,边走边喊:“姐姐,我会来找你玩的!” 夏云容目送着他越走越远,直到终于看不见,长长呼出一口气,一下子松懈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周星羽的过度热情反而让她不知道如何应对,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生怕说错一句话。反而是楼淮,冷冷淡淡的,交流起来却很舒服,不用费尽心思去讨好他。 夏云容想起许多同学对她的一句评价——你还是适合注孤生。 自嘲地笑笑,夏云容回到家里,信手打开已经积了一层薄灰的书包,随手掏出一本政治书来。 自从忍无可忍选择休学后,她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打开书包了。 好在那一个月大家都在准备期末考试,也没有怎么上新课,回去应该也不会落下太多功课。 回去?夏云容坐在藤椅里,把身子用力向后仰,想着:她还能够回去吗? 她走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来送她,倒是有很多人特特意意来看她一眼,丢下几句议论纷纷。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不再想那些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同学,翻开政治书看了一眼,闭上眼睛回想那一课的内容。 矛盾就是对立统一,矛盾的统一属性是同一性,一是指矛盾双方相互联结…… 每一个字都历历在目,不枉她辛辛苦苦背了两年。 但又有什么用呢?一整个高二,她都是班级第一,全校前十。班主任从来不会找她谈心,尽管把考的好得来的肯德基都分给了小组吃,她们依然会毫不犹豫就翻脸。 她又想起她的后桌对她的评价——学习好有什么用?搞不好人际关系,你还是在社会活不下去。 但她真的很尽力在做了。她有吃的会主动分给别人,有杂志会毫不犹豫地借给别人,在别人生日时随大流送上礼物,把写完的作业都借给别人抄,别人求助尽量帮忙…… 而她很少要求别人,甚至连能不能帮忙关一下窗户这种事都不肯开口求助,而是宁愿自己走过去关上。 而她会拉小提琴这件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因为她只学了五年,并且从头到尾都只用一把很普通的琴。 学校里会乐器的能人不多但也不少,她不想再让自己被喋喋不休的同学逼问到底为什么放弃,更不想让自己的家庭再一次受到嘲笑。 尽管她自己已经先崩溃了。 夏云容抿抿嘴,注意到了表已经指到中午十二点了。 但她一点也不饿,甚至连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 苇苇倒是饿了,一转眼就溜出院门,消失不见了。 人都不吃东西,自然也没有猫吃的。苇苇本来就是野猫出身,也没有猫粮可以供它享用,每天它都是自己去找食吃,算是彻底的放养。 夏云容也不管它,从书包里找出一本数学练习来做,就当是复习一下功课。 如果她还有机会好好地回去的话。 楼淮再一次坐在那棵檫树底下,身下多了一个小板凳,手边仍然是一个小小的紫砂壶,手上却换成了一张纸和一支笔,不断地写写画画。 耳边忽然传来细细的一声猫叫,有几分熟悉。 楼淮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只小小的花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自己周围,但却不敢靠近,只是在一边犹豫地徘徊着。 楼淮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树上。 一片树叶抖了抖,一大滴雨水直挺挺地砸下来,砸中了他的眉心,沁凉入骨髓。 树上没有坐着微笑的少女,更没有明艳的木槿花。 楼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有些小小的失望。 苇苇试探着走过来,冲他轻轻叫了一声,慢慢抬起自己的一只前爪。 楼淮一动不动,甚至心中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哪怕就在昨天这只猫那么凶猛地冲他扑过来他也没有想过要置它于死地。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莫名有一个信念,相信苇苇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一种本能的信任,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苇苇见他没反应,大着胆子靠近了一些,楼淮这才看清,它的爪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极细的刺,埋的很深,只露出尖尖的一点,靠苇苇自己是很难弄出来的。 路上果然有淡淡的一点血迹。 楼淮皱眉,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地方应该没有什么宠物医院,只能自己动手。 “你在这里待着等我。”楼淮对苇苇吩咐道,想了想,回身把苇苇抱起来,走进了自家院子。 楼淮翻箱倒柜在奶奶家找到了一个医药箱和一把镊子,用白酒擦了擦,夹住那一点露出的尖头,随后低声道:“会有点痛。” 说着,他一手用力按住苇苇,一手毫不犹豫地用力,在转眼间就把那根刺抽了出来! 苇苇惨叫一声,浑身颤抖着,幸好还没有挣脱他的束缚。 楼淮仔细看了看那根卡在苇苇爪子里的刺,饶是他淡定如斯,也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天然的刺啊,这是小半根毛线针! 扎得那么深,还是这种东西,很明显是人为的。 楼淮冷笑了一声,为苇苇涂上一点红药水,绑上绷带,就把它放到地上,让它一个人在房间里走走,自己却陷入了沉思。 针对夏云容的人很多,但不管怎么样,对猫下手都是阴招。 这样做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只有夏云容离开,才能阻止别人暗地里的打击报复,否则就算她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说到底,夏云容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苇苇只是一只不值钱的野猫。 楼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抱起苇苇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唔,猜猜是谁干的? 第七章 楼淮头一次抱一只猫,有些不习惯,但苇苇却十分听话地一动不动,最多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轻的咕噜声,长长的尾巴绕成一个圈缠在他手腕上,痒痒的。 看着苇苇圆溜溜的大眼睛,楼淮有些理解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猫奴了。 很快到了夏云容住的院子。 一道大铁门,一圈砖墙,里面一棵高过围墙发大香樟树,一个小小的院子,另一边是一小片翠绿的竹林。 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就连铁门都成了淡红色,隐隐约约可以想象出过去大红色时的情状。 楼淮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铁门已经很久没有人敲击过,颤抖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等了很久,没有人过来。 楼淮脸上却无一点不耐烦,往门缝里看了看,究竟也看不出什么来。 “要不你自己进去?”楼淮问苇苇,嘴角不自觉漾起几分浅浅的笑意。 苇苇虽然受了一点伤,但爬过围墙应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 苇苇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尾巴抽出来,在他手腕上亲密地拍了拍,整只猫都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他的怀里,一动也不肯动。 真可爱。 感受着手臂上的重量,楼淮更加小心地把苇苇抱紧,腾出一只手捋了捋它背上柔顺的毛。 “我们等她回来。”说着,楼淮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坐下,把苇苇搁在腿上,让它趴好,把一张纸放到它的背上,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写写画画。 苇苇莫名其妙做了一张软软的桌子,一开始有些痒,忍不住要乱动,但却总被楼淮压住,索性开始闭上眼睛,很快就打起了猫呼噜。 远处的天光慢慢暗了下去,由于下过雨的缘故,整个天空都染上了一层鸭蛋青色,无边的石板青色笼罩了整个小山村。 路边的沟渠响着哗哗的水声,头顶的香樟树时不时啪嗒滴下来一滴水,重重砸在台阶上,怀中的猫温暖舒适,台阶上坐着的少年安详等待着少女的归来。 一切都是一幅美好的田园画。 而夏云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她做了一会儿数学作业后终于烦了,看了一眼日历本,恍然惊觉正常人的暑假都已经过来差不多一星期了。 那个一年一度的揪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不知道先干什么好,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她老大一跳。 拍了半天胸口,她慢吞吞地走到房间里,接起了桌上的固定电话。 房间是外婆原来住的房间,已经一个来月没人进去了,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夏云容抽了抽鼻子,心头一阵心酸。 电话是她母亲打来的。 “妈。”夏云容淡淡喊了一声。 “嗯,你过得怎么样?要不要什么东西我给你送过来?”电话另一端的母亲声音并没有什么变化,语气和蔼地问她。 “不用。”夏云容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紧接着慢慢补上一句,“我挺好的。” “挺好就好,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我都给你送过来,如果你想回来我来接你啊。” “不用,我真的很好。” 这样温柔的母亲,她承受不起。 母亲虽然说的这么好听,但如果她真的让母亲送点东西过来,她仍然会骂半个钟头。 小学三年级时忘带了语文书,不得已让妈妈送过来,结果她把自己骂了整整三天。 后来她再也没有忘带过任何东西。 有人说这是在培养她对自己犯的错误负责任的能力,但夏云容知道母亲没有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她只是纯粹不喜欢小孩罢了。 根深蒂固的讨厌小孩和本能的母爱一直在对抗,贯穿她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日子。 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培养负责人的能力,她只想偶尔撒一次娇,享受一下其他孩子都有的最自然的母爱而已。 但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 夏云容手指紧紧扣住话筒,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不发生变化,近乎慌乱地说道:“妈,我真的挺好的。你要是没事就挂了吧。” “好。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外婆的七七了,你……”母亲在话筒中迟疑着,“我们恐怕没什么空过来,你买点什么去……” “我知道,我会弄好的。”夏云容说的干脆,“再见,妈,快去忙吧。”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样地挂上电话。 她不想再多说了,多说多错,如果吵起来肯定不合适,如果没吵起来……她也不想寄托自己太多的感情。 她已经再也承受不起一次失望了,干脆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好。 说起来,她确实应该去买点什么,来祭奠一下外婆。 苇苇还没有回来,这有点奇怪,但她也没有多想。苇苇本来就是野猫,回来晚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还没有走到小店,倒是先路过了一片农田,夏云容忽然想起外婆种了一片玉米,现在应该可以收获了,于是临时起意拐了进去。 是以当楼淮抱着猫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玉米地里面。 不大的一块地,十来步就能走完,里面种了几十株玉米,都是外婆精心侍弄着,准备留给她吃的。 现在几十天没人照料那些玉米,它们还是蓬蓬勃勃地生长着,长了一人多高。 绿色的叶片在晚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有几片拂过她的手臂,带着几分痒意。 夏云容踮起脚,伸手掰下一根玉米,随手剥去绿色的皮,一口咬下去。 生的玉米很脆,一口咬下去溅出点点汁水,带着淡淡的甜味。 外婆知道她喜欢吃甜玉米。 一点玉米汁一不小心溅到了她的眼睛里,夏云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一片湿润。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个甜甜的女声:“哇,好多植物啊!这是……江叔,这是什么?” 随后是一个稳重的男声:“小姐,这是玉米。” 植物……小姐……夏云容待听清他们说什么之后,心头一惊,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还真像是一个大小姐的作风。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夏云容眼前出现了那个女孩子。 比她略高几公分的个头,梳着繁杂的头发,眉眼精致美丽,一身薄荷绿的长裙,皮肤白皙,手腕上一个小巧玲珑的翡翠手镯。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西服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一脸沉稳。 女孩子嘴角漾起一个弯弯的弧度,一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冲她优雅地摆了摆手:“你好,请问这是……你家的地吗?” 夏云容木木地点点头,彻底愣住了。有生之年,除了在电视剧里,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身份的小公主。 单单是她自信的气质,就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你的玉米长得很好啊。”女孩子认真地赞美道,“请问可以卖我一个吗?” 夏云容干脆地掰下一个递过去:“送你了。” “谢谢。”女孩子很认真地道了谢,把玉米交给身后的男人,特意叮嘱他认真收好。 “我叫陈颜洛,这是我家司机江叔。”她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额来这里住一段时间,很高兴认识你,有空一起出去玩啊!” 夏云容点点头,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要报名字。 陈颜洛送了她一个小小的茶杯,天青色的瓷,最上面一点红色,像是谁的唇印。 她送的很自然,夏云容也只好理所当然一般地收下,目送着她款款离去。 收好茶杯,夏云容深吸一口气,再没有了心情,随随便便掰了几根玉米就往回走去。 巷子口,三五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赛车,时不时看一眼怀中的ipad,嘴里时不时发出兴奋的大喊大叫。 夏云容怀中抱着几根玉米,手里拿着一个小茶杯,慢慢地走过他们身旁。 裙角飘起一个弧度,吸引了男孩子们的目光。 一个人拉拉另一个人,大声道:“老大,看,这不就是那个神经病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故意让夏云容听见,仿佛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嘿嘿,我认识她,我奶奶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不好好上学回来发疯,还用了不知道什么方法迷上了吧那楼家的小少爷呢!”那个“老大”为了显示自己的学识渊博,如是高声说道。 夏云容冷笑一声,漠然回头,双眼直视着那个领头的,语调不紧不慢:“有本事,就把你奶奶叫来,让她当我面再说一遍。” “哇,神经病果然回头了!”他们不但不怕,反而还欢天喜地。 一个胆大的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丢过来,堪堪丢到她身前,见她毫无反应,拍手笑起来:“哦哦,傻子!傻子!” 夏云容微微一笑,俯身拾起那块石头,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毫不犹豫就扔了出去! 很准地打到那个小男孩的肩头。 他愣了一下,感觉到了痛,随即大喊起来:“疯子打人啦!” 作者有话要说:熊孩子是我一生黑 第八章 伴随着小男孩这声“疯子打人啦”的呼喊,几个男孩子立刻聚在了一起,连退几步远,紧张不安地看着夏云容,生怕她突然从口袋里拿出点什么然后大开杀戒。 过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云容站在离他们十来步的地方,怀抱着几棵玉米,居高临下地和他们对峙着。 她已经不想浪费口舌,跑又太过狼狈,只能见招拆招。 反正跟小孩子永远讲不了道理,跟这群熊孩子更加讲不了道理。 她不信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这么一群七八岁的小学生。 夏云容手里早已经放了几颗石头,微笑着看着他们:“服不服?” 他们愣了一会儿,最调皮的那个从老大身后探出头来,狠狠呸了一声:“略略略,就知道欺负小孩子,你胜之不武!” 那个老大倒是十分沉着,轻抬手制止了他,单手叉腰,颇有几分领头人的气势,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我们这么多人,从小都是打架打过来的。” “对对对,你闯了我们的地盘,理应受到惩罚!”立刻有人接句。 “你们语文学的不错啊,一个两个还用成语。”夏云容嘴角勾着,慢慢说道,“你们老师难道没有教你要尊重别人?” “奶奶说了,神经病就应该待在三院,不要出来祸害别人!”有小男孩毫不犹豫地反击。 三院是明城的精神病院,常常被明城人用来骂人。 童声清亮,尚且带着稚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回荡在小巷子里,久久不散退。 夏云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孩子的心灵最为纯净,但当他们从小就被长辈灌输各种等级观念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是纯粹的孩子了。 无知代表着愚昧,群体的无意识,往往意味着理直气壮和落井下石。 打嘴仗的事情,夏云容常常输。 她愣愣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往回走去,步履沉重而又缓慢,唇角再也无法露出笑容。 她一边走一边自嘲地想:真可笑啊,自己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忧国忧民。 说不定在别人眼里,自己才是异类吧。或许所有人都觉得这种行为正常呢? 她不知道。 或许是夏云容的漠然惹恼了他们,胆大的两个男孩子噔噔噔跑到她前面,吹了一声口哨,剩下几个也连忙跟了上来。 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把她团团围在了正中间。 “攻击!”那个老大一声暴喝,发出了命令。 才七八岁的男孩子,一个两个比猴子还要精,不知道什么小说看多了,三两下就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个老大是不动手的,反而退在一边看热闹。最调皮的那个手里是一把小小的削水果的刀,另外几个有人拿出弹弓,有人拿出削尖了的小木棍,还有人拿出水枪的。 夏云容赤手空拳,除了几个玉米、几颗石子、一个茶杯外一无所有。 他们才到夏云容的胸前,最高的老大也没有超过她的脖子。 可他们轻而易举把她围困了起来,并且用“武器”各各对准了她,神情认真严肃,像是电视上即将开始一场战斗的大侠。 莫名地,夏云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围攻的反派,而他们都是主持正义的仙门弟子。 不过是孩子们的游戏罢了,这种级别的打架在小学每天都在发生,打完还是好兄弟,什么事情都没有的那种。 就算小学的时候去告老师,老师最多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批评两句,告诉她这是正常的现象罢了,根本不会解决问题。 夏云容恍恍惚惚地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当时她根本打不过人家,又哭又骂只招来更多的嘲笑,自然也没有所谓的白马王子踏着七彩祥云来拯救她。 老师说,遇到事情要想想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呢? 老师又说,他们只是在跟你玩啊,你不要想太多了。 夏云容只能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咽下去眼泪,又跟他们“玩”了几个月,直到她已经彻底麻木,而他们也感觉无趣为止。 她现在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用我喜欢的方式光跟我玩呢?为什么我一定就是有问题的呢? 从小到大,她跟别人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至少别的女同学遇到这种情况都有各自的办法,也能够很快脱离这个游戏,而她偏偏就是试过千百种方法都不行。 夏云容只感觉头越来越疼,那些不堪的回忆纷纷涌入脑海中,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眼前一片模糊,腰间一凉,是那个拿水枪的大着胆子飚了她一下。 血液迅速涌上脑海,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以暴制暴! 夏云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是凭着机械的动作把手里的石头全都丢出去——照着脑袋丢的,反正都是小石子,死不了人。 响起一阵尖叫,陆陆续续有小石子落到她身上,她捡起来,继续毫不犹豫地大力扔出去,丝毫没有留情。 她恶毒地想着,死了最好,大家要死一起死。 就当是,为曾经受尽欺负的自己报仇了。 到底砸到他们没有,夏云容并没有看清楚,眼前一片血红,可以知晓的是,命中率肯定非常低,只有没几颗打到了他们的后背或者肩头。 “江叔,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最后是一个少女焦急的声音把夏云容拉回到现实。 随后是一个沉稳的男声:“你们都赶紧回家去,如果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我不保证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危险。听见了吗?” 江叔的声音和蔼,语气却坚定不容反驳。 那些小男孩哪里想听他的,但却一下子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一个个收手,慢慢走了回去。 有大胆的小声补上一句:“我凭什么听你的!” 江叔只是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 一股难以承受的大力压来,一时间,那个小男孩竟然动弹不得。 “如果你爸爸来,我也可以做到。”江叔淡淡道,语气十分冷静,因为他本来就在陈述一个事实。 没有一些身手,怎么保护小姐的安全。 男孩子们全都跑得没影了,陈颜洛走过来站在夏云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吧?” 夏云容摇摇头,努力笑了笑:“一群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语言过于苍白无力,陈颜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结尾,以她的生活经验,也不可能想象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颜洛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自己。” 她的声音很柔和,带着少女最自然的憧憬。 夏云容点点头,冲她轻轻挥挥手:“我先回去了。” 夏云容回到了小院门口,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淡淡的青黄色笼罩了她,也笼罩了门口坐着的一人一猫。 楼淮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在写写画画,苇苇趴在他腿上睡觉,汩汩的流水淌过他们身旁,整幅画面就像精心裁剪过一样。 夏云容心头一暖,一天的委屈此时忽然都释怀了,整颗心就像陷进棉花里一样软的化不开。 起码,她回来还能看见有人在等她。 夏云容驻足在了离楼淮三步远的地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低头看着他,嘴角就不自觉漾起了笑容,喉头却一下子哽咽住。 要是她早就知道他在这里多好啊。 这样她起码可以更从容些,更有底气一些。 楼淮始终没有抬头,不断在纸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他神情专注,薄唇紧抿,侧脸棱角分明中带着几分柔和,在天色的映衬下,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夏云容伸出手,不自觉想要摸一把他的脸。 但突然想到自己的手很脏,而且楼淮不喜欢被调戏,于是犹豫着想把手收回去。 楼淮却蓦然抬头,微笑着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你这是做什么?” 夏云容的手正在半空中,伸出去也不是缩回去也不是,尴尬之下急中生智,把手递到他的鼻子底下:“恭喜发财。” 楼淮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不可思议地说道:“现在不是过年吧。” “没关系,年可以多过几次。”夏云容立刻说道。 除了脑子很灵敏,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优点了。 “好,给你红包。”楼淮站起身,把手中的一张纸片放到她手心里,又自自然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玉米,把一只猫塞进她的怀里。 夏云容手忙脚乱地接住苇苇,先往纸上瞟了一眼:“王大娘烧饼店,李伯伯凉面摊……这是什么?” “地图。”楼淮回答,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这几家店我都吃过的,味道还不错,店主人很好,店里人也不多。你以后可以去这些地方吃。” 纸片上是一张小小的地图,上面精准地按比例画出了整个村庄的大街小巷,一一标注了那些店铺,还附带有评语。 夏云容抬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楼淮微微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随便画画的,不要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夏天出门一定要带伞,切记切记! 今天差点被烤焦。 第九章 王大娘烧饼店:推荐梅干菜馅的,带点焦味更棒,可惜包装不严实,建议自带塑料袋。 叶大伯茶水摊:茶水一般,但解渴,走山路推荐。 …… 夏云容细细看完这张地图,眼睛都直了,不可思议地看向楼淮:“这是随便画画的?” 就算认真画也不一定可以画的这么精确,更何况每一个店铺都用各自的标志物代替,严谨之中带着几分可爱,而且很少有修改的痕迹,证明绘画者的技艺十分娴熟。 “嗯。”楼淮轻轻点头,把脸别过去不看她。 制作特色地图这种不需要太好的画技,但能够把这么复杂的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就不太容易了。 “你才来两天不到……记那么清楚?”夏云容简直是在怀疑人生了。 “我又不是以前没有来过。”楼淮有点好笑,轻笑出声,“我早就想画了,正好有机会,顺手送你。” 他仍然没有正眼看她,语气漫不经心。 但夏云容忽然注意到楼淮微微泛红的耳根,而且红□□域迅速扩大。 “谢谢。”夏云容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诚挚地说道。 “不用谢我,这张没怎么画好,顺手给你而已。”楼淮说得轻描淡写,忽然催促道,“看着我干什么,快点开门,手酸。” 夏云容看向他的怀中,不过六七枚新鲜的玉米,有几根上面还沾了新鲜的泥土,粘脏了他整洁的衣服,而楼淮却毫不介意。 “你才抱着那么点玉米就手酸?”夏云容唾弃道,一手抱着苇苇,试图用一只手把地图叠好放进口袋里面去。 当然没有成功。 夏云容皱了皱眉头,眼前却多出一只修长的手来,一把把地图抢回去叠好,再交还到她手里。 夏云容愣了愣,却见楼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玉米全都放在了台阶上,一只手插兜闲闲地看着她。 另一只手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三指捏着一张纸片,就这么看着她:“要不要我帮你放进去?”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也十分认真,仿佛就像是体贴的询问,脸上除了一直勾起的嘴角外也没有什么表情。 但夏云容心还是猛地跳了一下。 夏云容的口袋在连衣裙上,是以她连忙摇头,一把接过纸片,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面,顺手掏出钥匙来开门。 她前脚抱着苇苇进门,楼淮后脚抱着玉米进来,还顺手把大门轻轻关上了。 待放好玉米,二人站在院子里面面面相觑时,夏云容才注意到苇苇的脚上的绷带,看向楼淮:“这是……”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楼淮言简意赅道,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根毛线针递给她看,语气波澜不惊,“伤口很深,明显不是自然原因。” 夏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根毛线针,像拿着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只是轻轻捏起,眯着眼仔细看了看。 自然看不出来什么,毛线针是普普通通的铁质毛线针,可能混有别的的金属也说不定,有些发黑,可能用了挺多年来。只有其中一半,切口是斜的,十分粗糙,说明是随手拗断的。上面沾了一点血迹,是苇苇的。 最常见的毛线针而已,而且这里是农村,比不得城市根本没人打毛线,这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 而且这里也没有摄像头,更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情去报警。 如果从仇家寻仇那方面来考虑,整个村子的人都有嫌疑。 如果没有DNA检验技术,任是你是福尔摩斯也查不出来是谁。 就算查出来也白搭,根本没有人相信她,就算相信她也没有人帮她,说不定还会叫一声好。 夏云容怔怔看了毛线针半晌,又看了看苇苇绑着绑带的爪子,低声快速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楼淮没有听清。 “操!”夏云容恶狠狠地脱口而出,“自己没本事只会欺负一只猫,有本事冲我来啊!” “你不要以为没人敢冲你来。”楼淮在一边冷冷补充道。 察觉到夏云容凶狠的目光,楼淮轻笑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以为他们不敢?” 夏云容一下子冷静下来,脸上再一次没有了什么表情,只是眼神越来越冷,像是南极的冰块:“我正是相信才来这里。” “你以为冠村是世外桃源?”楼淮冷笑道。 他撇过头,看向不远处的青山,天色越来越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楼淮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夏云容两步走到他身旁,同样扭过头去看青山绿水:“我本来想和光同尘的,后来想想,也有没光的时候,那该怎么办呢?” 苇苇不知什么时候遛下夏云容的怀抱,一瘸一拐地向平时玩耍的大樟树走去,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去。 “其实苇苇本来是野猫,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是几个月前才被外婆收留的。”夏云容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忽然又笑起来:“这么说来,我的损失还不是很大啊,居然还没有弄死苇苇。”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待天色已经黑到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楼淮才问道:“你打算待多久?” “不知道。”想了想她又补充道,“等我哪天好了,说不定就回去了吧,毕竟我不属于这里啊。” 楼淮点点头,忽然说道:“我走了。” “哦。”夏云容把他送到门口,问他,“看得见路吗?” “看得见。”楼淮道。 “哦,那再见。”夏云容冲他挥挥手,露出一个笑来。 楼淮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我不算帮你。” “什么?” “你不必求我。”楼淮淡淡道,“我也不会一直帮你,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他的和我无关。” 夏云容立刻想起上午和他说过的话: “我从来不主动帮别人,你是第一个。” “以后还是不要帮我了吧……我不喜欢求人。” 如今楼淮就站在她面前,隔了几级台阶,他比她反而还要矮一些,只能抬着头看她,说出来的话语却是那么的平静。 “不管是苇苇,还是你,我都不是刻意去帮,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所以你不用感觉欠我人情,也不用纠结怎么回报。”楼淮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同样的,你也不要对我报太多希望。我有很大可能见死不救。” 见夏云容没有反应,他又问:“懂了吗?” 夏云容点点头:“懂了。” 楼淮转身欲走,夏云容又忽然开口叫道:“楼淮。” 他转身,看着她。 “那我们算朋友吗?”夏云容咬着嘴唇,轻声问道。 “我从来没有朋友。”楼淮立刻回答,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他的话语穿过晚风飘过来,“我说了,不必对我抱太大希望。”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楼淮的影子,夏云容才轻轻关上门,打开大灯,去煮几根玉米吃。 软软糯糯的玉米,滚热滚热的,温暖了她的身心。 坐在藤椅上,夏云容慢慢啃着一根金黄色的玉米,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一个少年的影子。 楼淮最擅长的,可能就是跟所有人都保持一个合理距离吧,就算是帮忙,也不想和别人建立太多的感情。 这样挺好,没有希望就不会绝望,更不会产生太多无谓的感情,干净利落转身就走,总好过拖泥带水纠缠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冷冷淡淡的楼淮比起一口一个姐姐的周星羽来,居然前者让她无端感觉亲近安全。 楼淮推开奶奶家院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但奶奶家里却是灯火通明。 楼淮走进客厅,一眼看见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菜色,心里还在思忖着是什么节日,紧接着一眼看见桌边坐着的少女,心下立刻了然。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奶奶开口教训道,又对身边的少女软声笑道,“他向来没规矩,颜颜不要见怪。” 少女吃了一口清炒木耳菜,看也不看楼淮一眼,微笑道:“奶奶别这么说,他喜欢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奶奶别气坏了身子。” “静音了。”楼淮淡淡道,择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爷爷一向吃的少,此刻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爷爷早就拿着小酒上楼看电视去了,奶奶和陈颜洛还在吃饭。 “看你一直不回来,怕颜颜远道而来饿坏了,就先吃了。厨房留了饭,你要是饿就自己去热一下。”奶奶吩咐道,根本不在意楼淮到底为什么不回来。 “奶奶,在宇哥哥什么时候来啊?我听说他今年也要来,怎么只有他?”陈颜洛端起身前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笑眯眯夸赞道,“奶奶泡的,果然是好茶。” 楼淮默不作声,随手从桌上捞起一杯茶来喝着,随随便便地坐在二人对面,一口接一口喝茶,赏玩茶具材质。 她说的“在宇哥哥”,便是他的堂哥楼在宇。 陈家是瓷器世家,世代生产各种茶具,和茶商楼家自然是世交,既有竞争也有合作。 陈颜洛从小就常常到他们家来玩,每次都缠着楼在宇,楼在宇也是好脾气,尽管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却依然每次耐心陪她玩。 而楼淮自然是入不上陈家大小姐的眼的,他比楼淮小两岁,性子也孤僻,从来没这个耐心去哄她,她也就处处针对自己,从来不会对他有句好评价。 而陈颜洛的大小姐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人前端正优雅,人后刁蛮任性,都是恰到好处的,让他从来想不出破解之道,也根本懒得想。 “……你在宇哥哥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你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奶奶和声对陈颜洛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好久不见在宇哥哥,我可想他了呢!”陈颜洛一脸乖巧懂事,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楼淮,“喂,能不能帮个忙?” 楼淮没有抬头看她,自顾自喝着手中的茶水,颇为自娱自乐。 “别喝了,茶都没了。”陈颜洛劈手夺过茶杯,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什么事?”楼淮懒懒问道。 “帮我买包虾片。”陈颜洛说,“钱下次给你。” 陈颜洛有一个癖好,每次来他们家做客,吃完饭就想吃虾片,还喜欢差人去。长此以往,大伯家里长期备有虾片专门等她来,但奶奶家她也是第一次来,因此没有。 更糟糕的是,奶奶家没有管家也没有仆人,甚至连帮忙的阿姨也没有一个,能跑腿的只有他一个小少爷。 “不去。”楼淮双手交叠在椅背上,舒服地靠上去,半闭上眼睛,“你自己没腿?” “外面天那么黑,你忍心让我一个小姑娘自己出门?”陈颜洛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转而寻求外援,“奶奶——” 她这一嗓子喊的恰到好处,又甜又软,像是在撒娇,却又不让人感到厌烦。 “楼淮,还不快出去帮忙呢,一个男孩子,一点不像你哥!”奶奶正在收拾碗筷,闻言立刻对楼淮下命令。 “外面没狼你也没瞎。”楼淮淡淡道,“等你的在宇哥哥来了叫他帮忙买去。” 他说得十分淡然,一点也没有动怒,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但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却往往能够把人气得半死。 饶是陈颜洛从小到大看惯了他的冷淡,此时也被噎的说不出话,过了半晌忽然笑道:“你不去也得去。” 楼淮脸上表情不变,阖目装睡。 陈颜洛见他不理自己,瘪瘪嘴,从随身小包里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信来,递到他鼻子底下晃了晃,轻声道:“你爸妈的信,你伯父托我给你带来了。” 楼淮眼睛都没有睁开,闪电般伸手去抓,却还是迟了一步,陈颜洛早就把信拿回去,还特意在他眼前晃:“陪我去。” 进步了,没说“帮我去”,改说“陪我去”了。 “我一个人去。”楼淮视线不离信。 “不行,本姑娘改主意了,想去看看晚间景色。”陈颜洛急急忙忙把信收好,眨着眼睛看着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去不去?” 楼淮脸上出现一层寒意,转身就走。 陈颜洛知道他这是答应了,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三两步跟上去:“慢点,你走太快了——” 一边追赶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楼淮怎么还是这种臭脾气,除非威胁他,否则根本没办法让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 万幸小卖部还开着,陈颜洛一口气买了一大包虾片,才花了十块钱,便宜得让人咋舌。 她立刻拆开一包开始吃,一边好心地递过去:“要不要?我小学时候才五毛一包,现在十年过去都卖两块了,这边倒是便宜,还是五毛。” 陈家规矩严,她不怎么能吃这种垃圾食品,最多只能在楼在宇家偷偷吃一点才不会被发现。 楼淮没有伸手拿:“不要。” “不要就不要。”陈颜洛自顾自吃起来,边走边感叹,“这路还真黑啊,路灯都在远方,晚上村民就没有娱乐活动的吗?也是,一群老头子老太太娱乐什么,我们这边打麻将的人也少。” 楼淮在她身前六七步远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走着,黑夜静谧得可怕,除了偶尔响起的一声猫叫,只有二人的脚步声在小路上响着。 陈颜洛一把拉住他的衣摆,轻声道:“你走慢一点,我害怕。” “你不是有手电筒?”楼淮依言放缓脚步,回头道。 “哎呀,这跟手电筒有什么关系?你停下!”陈颜洛一面仍然拉着楼淮的衣摆,硬生生把他拉住,抬手指着一处农家小院,“看,树上的猫。” 小院里面暖黄色的灯光透出来,树上那只花猫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正是苇苇。 “真可爱。”陈颜洛索性掏出手机来拍照,准备发微博。 “赶紧走。”楼淮把衣襟从她手里夺出来,语气不自觉带上点命令的意味。 陈颜洛当然不可能听他的,顺手又拉住他的手臂:“等我一会儿,我发条微博,这里网太卡。” 没等楼淮再把胳膊解救出来,小院的门忽然一下子自己开了。夏云容慢慢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袋垃圾——出门倒垃圾的。 毫无意外地,夏云容一眼看见拉拉扯扯的两人——女孩子笑容娇俏,对着一只猫指指点点,少年虽然面容冷淡,但却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臂。 那女孩子,赫然就是帮过她的陈颜洛! 二人竟然看上去挺配。 夏云容不禁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下午他说的“不要抱太大希望”是这个意思,果然足够干脆利落。 又寻思着,自己跟他告过白吗?答案是没有。 可能就是因为陈颜洛要来,他才急急忙忙撇开和自己的关系吧。 话说起来,他们也才刚刚认识一两天而已,就算要洗清嫌疑也不用这么夸张啊。 楼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一看,视线直直对上了夏云容。 少女站在背光侧,长裙在晚风中翻飞,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殷红的唇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神情淡漠。 夜风拂过,含着浓浓的水汽,沁凉到骨子里,最是舒服不过。 感觉到奇怪的气氛,陈颜洛转头,一眼看见夏云容,高兴地挥手:“好巧,又遇上你了!” 这回,轮到楼淮不知道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说是大型车祸现场了。 第十章 半晌没有人说话,只有树上的蝉鸣声声声入耳,聒噪得让人心烦。 陈颜洛脸上满是笑容,挥起的手还没有放下来。 夏云容脸上是浅浅的笑容,目光冰凉如水,淡淡看着楼淮。 啪嗒,一大滴雨水从樟树上直直落下来,正正落在楼淮脸上,冰凉刺骨。 楼淮一下子把自己的手臂从陈颜洛的手中抽出来,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一些什么,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楼淮背后恰巧有一盏挂在树梢上的探照灯,从夏云容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被光线勾勒出的模模糊糊的轮廓,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像一颗明亮的星辰。 而她站在暗处,笑得异常冷静,微笑道:“是啊,真巧呢!” 陈颜洛见到夏云容很开心,又顺手拉住楼淮的胳膊跟她介绍:“这是……这是我的小跟班,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好了,如果他不听话尽管来找我!” 陈颜洛说得理直气壮,偏偏占了嗓音动听的优势,听起来仿佛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楼淮拿掉她的手,再一次解救了自己的胳膊,微笑道:“不好意思,她刚刚说反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楼淮也学着她的语气,闲闲地说道:“这是我家一个混吃混喝的,你如果想找个人陪着,尽管找她好了。” “你才混吃混喝呢!”陈颜洛白了他一眼,下意识就反驳回去。 不料她说别的还好,说这一句却恰恰戳了楼淮的痛点。 这句话一出口,楼淮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样,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嘴角轻微动了动,像是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父母浪迹天涯,他从小在大伯家长大,他的的确确是个混吃混喝的,还混了这么多年。 他和堂哥上的是同一所学校,受的是一样的待遇,但只有他在学校里受尽同情的目光和暗地的嘲讽。 同个学校的都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世家子弟,直接的血口喷人并不太多,但好奇和八卦本来就是少年人的天性,很快他的身世就传遍了学校,同学一个两个都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平心而论,他的情况不是最糟糕的,那些同学里家里破产的有之,父母早已去世的亦有之——但他却是最孤僻的一个。 从来独来独往,从来不愿敞开心扉交朋友,从来不会主动帮什么忙,自然也从来不请别人帮忙。 生的好看是事实,但比他好看比他出挑的人也是不少,偶尔有女生递上情书,也顷刻被他的冷漠吓跑——就连号称少男杀手的某女生都不例外。 他们给他的评价言简意赅——注孤生。 注孤生就注孤生,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嘲讽,但谁要在他面前提父母,他是真的会发飙的。 “对不起……”陈颜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马上道歉,“我刚才是口不择言,没有故意嘲笑你的意思……” 楼淮没有说什么,过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挥挥手道:“你先回去。” “哦。”陈颜洛不敢再招惹他,轻轻应了一声,想了想又从包里把信掏出来递给他,“给你,早点回来。”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倒是恢复了几分大小姐的风度。楼淮闷声不响地接过信,眼神忽明忽暗,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拆信,只是翻来覆去地端详着信封。 “你帮我照顾一下他好吗?”夏云容还在愣神,不明白为什么简简单单一句话会让楼淮变化那么大,就听见陈颜洛对她如此说道。 夏云容点点头,目送陈颜洛离去,才慢慢走向楼淮。 楼淮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嘴角满满都是冰冷的笑意,配上他那一身黑衣,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看夏云容走过来,楼淮没有说话,用力咽了咽唾沫,慢慢蹲下身去。 夏云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有点懵,一向需要她仰视的楼淮,此时居然蹲了下去,变得很矮很矮,需要她弯下腰才能摸到他的头。 楼淮双手拿着信,不拆,就那么静静看着信封上的一笔一划,安安静静地蹲在那里。 据说欧洲人很难蹲下去,蹲这个动作却在中国大受欢迎。 夏云容在他身边蹲下,一步步挪过去,直到二人胳膊互相碰到才停下。 “我挺喜欢蹲着的。”夏云容轻声道,“虽然蹲久了腿会很麻,但这样子离地球近,有安全感。” 哪怕天塌下来,你蹲下去,视角就不一样了,你会清晰地感觉到重力的存在,感受到你不是一个人。 最起码,你还有地球啊,一整个呢,都是你的。 等不到回答,夏云容伸出手,大着胆子摸到了他的头发。 手腕一下子被人紧紧握住,楼淮转头看向她,眸色暗沉,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她的腕骨。 “疼……”夏云容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死命去掰他的手指,“我这手腕上还有伤疤呢,过会儿可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啊!” 楼淮一下子减了力气,但还是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夏云容却一下子挣脱出来,猛地站起来,眼前多了一片星星。 “哼,我走了。”夏云容说着,三两步跑走了,小院的门开了又关。 她跑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楼淮站起来,缓缓拆开了信。 信纸是简简单单的白纸,像是小孩子的草稿本,上面是父亲遒劲飘逸的字体。 父母不怎么给他寄信,每封信,他都爱如珍宝。 “楼淮我儿亲启: 我跟你妈已经到了西藏一带,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也见证了很多人的悲欢离合,下次有缘讲给你听吧。 很抱歉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为了让你上学没办法带你走,请原谅你父母的自私吧。 游历了那么多年,我们二人考察了很多茶山,跟许多茶者切磋过,对茶道二字有了新的理解。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年前我们会回来,以后我们会陪在你身边。” 信有两张纸,他刚刚看完第一张纸,整个人都处在难以置信的状态里面,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东西,再一眼,便是少女盈盈的笑容。 “别难过,我请你吃玉米,新鲜的。”夏云容把一根玉米递给他,楼淮接过,有些烫手。 “谢谢。”楼淮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不许说谢谢。”夏云容却说道,语气坚决,“我也是凭着自己开心分你玉米吃的,你不用谢我。” “看着我干什么?快点蹲下吃。”夏云容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命令道。 楼淮乖乖蹲下啃玉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本他一直同情这个少女,没想到现在被安慰的反而成了他自己。 夏云容蹲在他旁边,一句话也不讲,只是用手托着腮发呆。 等楼淮吃完玉米,她才站起来:“玉米棒子不要乱扔啊,扔垃圾桶里面去。我走了,晚安。” “晚安。”楼淮回应道。 真奇怪呢,她明明没有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明媚了不少。 或许人都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再真也只是言辞而已,又没有人能帮你过好这一生。 人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哪怕一句话都不说,知道我还有你就好。 直到回去,楼淮才有机会看完第二页信。 “我不知道我们回来对你来说是不是好消息,因为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现在想想,我们当初挺幼稚的,为了所谓的人生真谛,就这么把你丢下一去不回。但人也需要调整的时间,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么多,恐怕我们早就崩溃了。 你也一样,我听说你的性子很孤僻,想只顾自己一个人并没有错,但我希望,在不仁的天地之间,你可以成为一颗星。” 楼淮放下信,缓缓推开窗户。 窗外没有星星,只有远处点点灯火不熄。 他这样的人,也能是一颗星星吗? 桌子上的木槿花依然新鲜得很,唇齿边玉米的糯香犹在,角落搁着的小蓝伞忘记了还。 短短两天时间,他就好像和夏云容认识很久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渴望过了解一个人。 梦里,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夏云容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没有开灯,看了一眼夜光表,凌晨两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从容换好衣服,背上一个大包,拿起一把伞就出了门。 半夜的时候,楼淮被敲门声惊醒。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个人绝对是我写过的最别扭的一对了,真的。 猜猜是谁敲门? 第十一章 突兀的敲门声轻轻响起在黑夜里,饶是楼淮胆子大,也吓了一大跳。 楼淮翻了个身,不理那敲门声,继续闭上眼睛,回忆一闪而过的梦境。 不料敲门的那个人十分执着,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轻轻敲着,随后越来越紧促,就像催命一般。 楼淮知道是哪个大小姐在敲门了。 以往也是这样,她半夜害怕的时候就这样去敲楼在宇的门,楼淮的门在他隔壁,常常被吵醒,久而久之,他对半夜敲门就一点都不怕了,还能继续安然入睡。 楼在宇从来没有开过门,陈颜洛仍然能坚持不懈敲半个小时,直到她自己不害怕了才回去。 看来今天大小姐是没完了。 楼淮穿好衣服,揉揉眼睛,喝了一口冷茶,猛地把门打开。 门外果然站着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的陈颜洛。 她披头散发,低着头,脸都是白的,轻声唤道:“楼淮。” “干什么?”楼淮冷冷问。 “我怕。”陈颜洛说着就离他近了一点,伸手覆上他的手臂。 楼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不耐烦问道:“大小姐,你怕的东西也太多了。” 每当夜晚有点声音她都要害怕,好几次就是因为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就半晚上不睡,谁劝都不好使,就任凭她在楼在宇房门前蹲着了。 也不知道她是真怕还是假怕。 “我真的怕……”陈颜洛带着哭腔,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你听。” 夜晚的乡村十分静谧,没有人声,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偶尔响起几声短粗的鸟鸣。 陈颜洛见楼淮没有听出来,忍不住跺脚:“你仔细听,小提琴!” 楼淮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竖着耳朵认真听起来,就连陈颜洛再一次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也顾不上了。 山野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小提琴声,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但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旋律。 凝神听了一会儿,陈颜洛忽然惊叫出声来:“梁祝!” 陈颜洛曾经学过钢琴,对乐曲本来就十分敏感,加上听力又好,是以听了一会儿就认出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楼淮也听出来了。《梁祝》是有名的小提琴曲,尤其是最熟悉的那一段,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哼出旋律来。 “我晚上一开始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快睡着了,结果就响起来这个小提琴声,吓得我只好来敲门了。”陈颜洛皱着眉头,自顾自说着,“要是在宇哥哥在就好了,好歹也比较安全。” 楼淮没有说话,只是凝神听着缥缥缈渺的小提琴声,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 见楼淮不理她,陈颜洛又说道:“这人拉得倒是不错,但半夜拉琴,怕不是神经病吧?” 她也就随口抱怨一句,却见楼淮猛地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她不是神经病。” 陈颜洛有些被吓到了,楼淮从来没有对她那么凶过,哪怕她几天前无意中脱口而出“混吃混喝”,他也不过是自己生气而已。 而现在,他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陈颜洛毫不怀疑,如果是别人说,恐怕会立刻被打一顿。 不过她自小被宠大了的,是以很快调整过来,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这样子说,那么拉琴的人你一定认识咯?不如去看看她呀。” 她的意思很明白,让楼淮赶紧叫那个人不要拉了。 “几点了?”楼淮忽然问。 “半夜两点半。”陈颜洛恨恨地说。 楼淮点点头,一下子关上房门:“你先回去。” “好咧。”陈颜洛最善于察言观色,看见楼淮神情放缓,她立刻就乖巧点头,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印象里,楼淮还从来没有那么爽快就答应过她什么呢。 楼淮拿起手电筒,想了想,披上一件外套,打开房门,缓缓走了出去。 果然静极了。 空气沁凉,甚至带点雨水的寒意。下了半夜雨,现在倒是停了,一踩一脚的水。 黑暗像一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那一点星火般的手电筒光芒。 楼淮站在家门前,深呼吸,谛听小提琴声的来源。 判断一个声源的方位并不太容易,尤其是在苍莽的山野里面,琴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反正只有一条路,楼淮停停走走,循着琴声一路往前,最后来到了那条主干道上。 路两边的店铺和人家都早就关门了,整个街道黑漆漆的,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楼淮茫然地站在大街上,四个方向,每一个都有可能。 尽管他早已经把路都记熟,但还是不知道她会在哪个方向。 大半夜出来拉梁祝,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肩膀忽然被谁重重拍了一下,伴随着少年的一声“嘿”,在黑夜里冷不丁响起来,简直就像是恐怖片了。 楼淮下意识转身,还没有看清对面人是谁就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冷眼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疼,疼……大哥你放开,咱有话好好说。”那人没料到楼淮反应如此之快,一下子被擒住,连忙求饶。 楼淮稍微轻了一点力度,听他声音耳熟,还没有来得及拿手电筒照照他的模样,那人就忽然一下子挣脱了束缚,抬腿出拳一气呵成,三两下就欺身逼近了楼淮。 楼淮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加上一开始没有防备,一下子被占了上风,只能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街道对面,几乎挨着人家的房子。 好在只是拳脚的较量而已,大多数都被对方在中途就截了下来,真正打中或踢中的次数也不多。 楼淮神情越发冷峻,那人却边打边笑,似乎非常畅快一般。 声音清亮,也是个少年,比他身量还矮些。 作者有话要说:我可能适合武侠?打架写的好爽 第十二章 就这么打了一会儿,楼淮后背已经抵到了人家的墙面上,一咬牙,把手电筒咬在嘴里,飞踹一脚。 少年早有防备,一闪身躲过,同样回敬一脚,微笑道:“老子可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 说话间,少年不自觉露出了空门,楼淮一下子抓住时机,虚踢一脚,双手顺势擒住少年手腕,一把把他按住。 确认少年已经不能动弹以后,楼淮腾出一只手来拿起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少年的面庞,淡淡道:“反派死于话多。” “哥,你太会幽默了吧。”少年虽然被按在地上,却还是嘴硬得很,“老子刚刚不过是装逼失败而已,有种你你放开我,我们再来一次!” “没种。”楼淮微笑道,认出那少年正是周星羽,“半夜来打架,好玩吗?” 周星羽虽然狼狈地双膝着地,两手被锁在背后,样子就像一个被抓到的小偷一样,但还是满脸笑容:“当然好玩啊,你没有听见小提琴声吗?” “听见了。”楼淮声音清冷。 “你放我起来,我们有话好好说。”周星羽一张嘴,开口就是天花乱坠,再配上恰到好处的眼神,基本上只要他说的事情,就没有人是不相信的,“我刚刚不是特别想和你打架的,只是想吓吓你而已,谁知道你火气那么大,一下子就……俗话说了,不打不相识嘛,我今天是服了,认你这个大哥怎么样?” 手电筒光芒下,周星羽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真挚地看着楼淮。 “随你便。”楼淮放开了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云容啊。”周星羽说得理所当然,“会拉小提琴的只有她一个,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肯定很孤单。” 当面一口一个姐姐,背后省去姓直接称名字的,恐怕就只有周星羽一个了。 “你知道她在哪?”楼淮脸色不变,语气却越冷了几分。 “不知道。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我知道我早就走了,才不会跟你打呢。”周星羽一脸无辜,叫起哥来倒是无比顺口。 楼淮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哎,哥你去哪儿?”周星羽急急忙忙追在身后问道。 楼淮脚步不停:“不用你管。” “不行啊,哥,你怎么能抛下我呢?”周星羽像粘在他身后一样死活不肯走。 楼淮不耐烦转身,冷笑道:“叫我一声哥就听我的话,我也不确定方向,你去那边。” 周星羽悻悻地扮了一会儿可怜,不情不愿地朝反方向走去。 打了那么一会儿,琴声已经停了,想要漫无目的地找到夏云容更是难上加难。好在只有四个方向,他们一人一头,概率还是挺大的。 楼淮疾步向前走去,手电筒只能映亮前方一小段路,而他几乎不作思考就拐进各条小巷再拐出来,简直像在走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游戏地图。 说实话,他画那张特色地图的时候,就已经把一公里内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在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了,不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画好。 记忆力强加上方向感好,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吧。 拐了不知道几个弯,越走路越窄,最后索性直接上了山。 山路湿滑难走,山径窄小杂草丛生,又是半夜,对没有什么经验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比困难的任务了。 好在南方的山都是低矮的丘陵,也并不太陡。楼淮穿得结实,手里拿一根捡来的竹棍,走两步就戳戳草丛,引起一片沙沙声。 这是在赶蛇,山里走路最怕蛇,虽然现在蛇也不太多了,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山上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楼淮一个人的声音,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楼淮一边走,一边想,自己一个男的走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夏云容一个小姑娘,背着那么大个包,她不怕吗? 或许她是不怕的,连命都差点放弃的人,又怎么会害怕呢? 沿着山路走,沿途看见好几个大大小小堆起的土堆,还有方方正正的石碑。 这下子,傻子也知道路要通到哪里了。 楼家的祖坟不在这里,爷爷奶奶也是看风景好在这建的房子,是以楼淮知晓别的地方,却从没有来过这个村子的坟地。 暗暗在心里吃了一惊,楼淮一路往前走,又走了出去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了一大片开阔的空地。 密密麻麻,全是坟堆和墓碑! 一片漆黑中,惨白的手电筒光芒照上去,瘆人得紧,楼淮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夏云容。 她站在一块石碑前,小提琴搁在肩膀上,摆成一个拉琴的姿势。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衣袂翻飞,别家坟头的白幡猎猎作响,令毛骨悚然。 而夏云容浑然不觉,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背对着楼淮,看不见她脸上神情。 她忽然按弦拉弓,琴音汩汩流淌,仍然是熟悉的那一曲梁祝。 本来就带些伤感的曲调,被她拉得更加凄凉,带着一种求而不得的哀伤,传彻山野。 不知道什么鸟在怪叫,悲凄如同啼血杜鹃,和着缠缠绵绵的琴音,催人泪下。 少女兀自立在一片坟地之中,自顾自拉琴,仿佛是个连接生死的使者,并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就可以这样子过一辈子。 楼淮关掉了手电筒,站在夏云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声不吭地听着梁祝,似乎要把每一个音符都融入骨髓。 一曲拉毕,山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耳边还隐隐回荡着旋律,夏云容放下小提琴,爱惜地把它装回包里面,慢慢蹲下来。 她蹲在了墓碑前面,膝盖缓缓往下倾,最后直接跪在了那里。 她直挺挺地跪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楼淮的存在,只是那么跪着,不知道是在祈求什么。 “我外公一直想听我演奏一次梁祝。”夏云容忽然开口说道,声音轻轻,几不可闻。 楼淮轻轻嗯了一声,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 一般来说,一个人悲伤的时候是矛盾的,既不想忘外人打扰,又希望可以有人安慰自己。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真正的安慰呢?别人不能帮你解决事情,更无法设身处地理解你,只能最多指责你的错误或者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辞。 是以他从来不安慰人,也不需要别人安慰。 面对夏云容,他只是在她身后蹲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小时候,大概七八岁开始学小提琴,已经算很晚了。当时也就是随便上上,后来老师说我挺有天分的,我就一直上了下去。”夏云容自顾自讲述道,竭力维持音调的平稳,像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时候外公就一直说,一定要听我演奏一次梁祝。他没多少音乐素养,但是特别喜欢这支曲子。” “可是学了不到半年,老师要涨价了,原先的小提琴也要换了,我妈就不肯再让我练,断断续续吵了几个月,外公就走了。”夏云容声音颤抖了起来,“他一直说,叫我好好学小提琴,可是我还是没有成功演奏过梁祝给他……后来吵赢了,我妈又让我继续学了三四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夏云容终于讲完了,在哭出来的前一刻平淡地讲完了这个故事,没有暴露出自己太多的情绪。 “其实我们家不穷,虽然比不上少爷你,但好歹学点东西还是完全可以负担得起的。”夏云容一边说一边冷笑着,不知道是在笑谁,“我妈没有什么文化素养,又从小穷养长大,最喜欢的就是钱。她从来分不清轻重缓急,最好一分钱也不要花在我身上。” 夏云容说着,从喉咙底露出了几声轻笑:“她每天都跟我说,等十八岁到了就赶紧滚出去不要赖在她家。她也经常跟我说,她为我付出了好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反正脸都丢够了,我和她在大街上吵起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夏云容双手抚上冰凉的墓碑,微笑着说道,“上次我感冒了两个星期药房的人推荐开消炎药,她硬生生因为贵就退了,和我在药房大吵一架。” 如此例子,简直数不胜数。 “我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家庭也是这样子,你不要误会,我也有开心的时候,但每隔那么十来天就会发生这种无谓的争吵。”夏云容咬着嘴唇说道,“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出生在一个更加好的家庭,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以我的天分能不能走得更远,而不是小提琴学了一半被迫放弃……” 她终于从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呜咽,用手捂住了脸,不肯回头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的妈真的有,亲测。 第十三章 楼淮静静蹲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待在那里,但却无法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仅仅一个背影,就可以让人充满安全感。 夜风沁骨的寒凉,几滴水珠落在他们的身上,似乎是叶片上掉落的雨水。 已经快四点了,天空泛起了些微鱼肚白,映得夏云容的脸越发苍白秀气。 楼淮忽然站起身来,两步走到她身前,低着头打量她。 看不清少女眉眼,只能看见她竭力压抑自己情绪而露出的一个微笑,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眼角隐隐有亮光,似乎是一滴泪水。 “我的秘密,你都听见了,要对我负责的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和气氛,夏云容慢慢站起来,笑着说道,抬手撩了撩头发,动作极快地揩了揩眼角。 少女站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裙摆随风微扬,似乎是因为冷,肩膀轻轻抽动着。 披散着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却怎么也掩不住那红唇,苍白惊艳,如同墓地里走出来的女鬼,有着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美丽。 楼淮的心颤了一下。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自然地披在了夏云容的背上。 夏云容自己也没有料到,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缓缓低下头去,轻声道:“谢谢。” 衣服是她没有穿过的牌子,最舒适的面料契合着肌肤,楼淮的体温抚慰着冰冷的背脊,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几乎快冻僵了。 随之而来的,是从后背开始涌起的阵阵暖流,一路往上蔓延,一路爬到脸颊上。 夏云容的头埋得更低,生怕他才自己异样的神色里察觉自己的情绪。 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来自心底的温暖,如同岩浆一般势不可挡地往上涌,让她再也无法防备,就轻易缴械投降。 然而欢愉只是须臾,当灼热的感觉过去,夏云容立刻想到了另一方面:对其他人来说,这种帮助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吧?也只有自己,没有见过别人对自己的好,随便什么小事都能自作多情那么久。 “谢谢。”夏云容不自觉又说了一遍,声音小如蚊呐,语气却慢慢坚定下来,“我不冷。” 说着,她就要把外套脱下来。 原本也只是松松披着,现在脱下来更是容易的很,随手一拉就够了。 然而夏云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楼淮眉头微蹙,看了她半晌,没有说一个字,眼神复杂,变幻莫测。 他的目光太有深意,让夏云容无力直视,只能继续低着头,轻轻闭上了眼睛。 而楼淮的手就那么压在夏云容的手上,固执地不放开。 夏云容可以不看他,但却没办法忽略手背上奇妙温暖的触感。 满目黑暗中,感官的感知越发敏锐,楼淮指尖每一次小小的颤动此刻都被放大了一千倍,让夏云容忍不住心跳加速几分。 他的手并不粗糙,手指修长白净,是标准的小少爷的手。手心带着人体固有的温度,轻轻压着她的手背,不疼,也没怎么用力,但却逃不开。 夏云容身子忽然一僵,是楼淮中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来来回回,仿佛在贪恋什么宝物,就是舍不得离开。 楼淮着了魔一般,以擒拿的姿势覆着小姑娘的手不放,手指不自觉摩挲着细腻冰凉的手背,似乎是在试图捂暖她。 早在河边,她撑着那一把小蓝伞的时候,他差点就可以这样做了。 楼淮苦笑一声,放开她的手。 夏云容愣愣的,根本不会动弹了。 楼淮深吸一口气,看着夏云容的眼睛,轻描淡写地问:“我就这么让人嫌弃?” 夏云容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摇头:“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她却说不出来。 楼淮沉默半晌,忽然开口,嗓音压得很低,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心思吧?” 夏云容吓了一跳,待反应楼淮说了什么之后,慌忙摇头。 楼淮的声音本来就很低沉好听,如今看他面无表情地问出这句话,在夜色中却越发撩人,让她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 打死她也不相信,终日脸上没有什么笑容的楼淮,有朝一日会那么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楼淮的眸色沉了沉,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再看夏云容又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在害怕什么,心头忽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索性一下子也蹲下去。 夏云容主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面对面蹲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一下子往下滑去,夏云容手疾眼快捞起来,重新披好。 楼淮脸色稍微和缓了一点,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来。 “为了公平,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楼淮低声说道。 夏云容双手托着下巴,盯着他的脸,静静听他讲。 没了外套,虽然不至于冻到发抖,但还是一下子有了些许清冷,楼淮不禁打了个寒颤,又立刻恢复过来。 “你别看我是楼家的小少爷,其实我……我从小几乎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楼淮缓缓道,目光放空,凝视着对面姑娘的脸颊,眼中却倒映着童年的记忆。 “我爸妈从小教我泡茶,我六岁时输了一场斗茶比赛,非常不服气想比回来,他们就劝我说算了吧,然后讲了一大堆老子庄子。楼淮单手撑住下巴,自顾自讲着,“后来我就被他们说服了,慢慢把世事也看淡了些,懒得去争什么东西,做什么事情也适可而止,不像我堂哥,样样都是最好。” “后来,他们给我讲完大道理没多久,家里出了一点变故,危机解决了之后,他们说自己忽然想不明白了,于是决定去游历四方,等想明白了再回来。”楼淮淡淡道,“我从小在伯父家长大,他们对我很好,只是……” 只是父母的面容越发模糊,人生这盘棋局越发迷途。 堂哥很优秀,陈颜洛很烦人,而他更喜欢自己独来独往,一个人在大树底下发呆,思考父母在思考的东西。 “他们说,他们过年就回来。”楼淮淡淡地说道,听不出他的悲欢喜怒。 “你高兴吗?”夏云容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楼淮忽然暴躁起来,从地上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就猛地丢了出去,石头不知道撞上什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双手掩面,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不想被看见狼狈的模样而已。 有些东西,来得太晚,可能也不想要了吧。 就算父母明白了人生的真谛,可他还不明白啊? 他要怎么活才能更好? 成为一颗星?成为一个傻逼还差不多? 楼淮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肆意,却听不出丝毫欢乐。 他笑了许久,一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笑着说出了一句:“我说了,我不帮别人,也不用别人帮,包括他们。” 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一下子融入风中无影无踪。夏云容却像被谁戳了一下心尖,眼角一酸,无言地看着他。 这么久了,他强迫自己不要有太多的悲欢喜怒,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淡然,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许怨恨的吧? 可正是这些怨恨,让他还在滚滚红尘里面待着,和她一起半夜在坟地里谈心。 夏云容这次主动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入坑早的小天使注意一下,《青春期孤独症患者》改名成《鲸鱼座少女》啦,文案也改了,可以回头看一眼哦。 看到这里的都回头检查一下自己收藏了没有啊喂!多留言作者君才有动力码字! 感谢小天使SieSie的一瓶营养液。 第十四章 她白净的手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根棒棒糖。 简单的包装,五花十色的颜色,是最便宜的那种。 楼淮抬头,看见夏云容瞳仁黑亮,眼神清澈如水,安静地看着他。 “给你吃糖。”夏云容轻声道,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就跟你说过的一样,不是安慰你,只是……我、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微有点哑,努力使语气更加温柔,生怕楼淮生气。 沉默了一会儿,楼淮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棒棒糖,撕开包装,轻轻啜了一口。 舌尖传来淡淡的甜味,更多的是口感上的刺激。不同于小女生都喜欢的草莓味,也不是清甜的西瓜味,而是一股更加猛烈的味道,霸道地席卷口腔,不容拒绝。 这种味道陌生又熟悉。 楼淮迟疑了半晌,出声问道:“可乐味?” 夏云容点点头:“是啊。” “我挺少喝可乐的,大概有七八年没喝了吧。”楼淮道,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吮吸起来。 上一次喝可乐,大概是陈颜洛十岁生日的时候勉强喝的一小口吧,当时喝了一口,他就有些迷恋这种味道,但楼家向来只喝茶,他也就没什么机会喝。 后来他就没什么执念了,除了白开水和各种茶,就没喝过其他饮料。 “我下次给你泡茶吧。”楼淮忽然说道,“你喜欢哪种?” “哪种?”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夏云容一下子感觉困意袭来,于是半闭上眼睛,托着下巴懒懒地想,“随便啦,我也没喝过什么茶叶。西湖龙井好像不错……我想吃龙井虾仁,可惜没吃到过……” 困意席卷而来,一下子夏云容眼睛都懒得睁开了,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开始数菜名,一个一个地说出自己想吃的东西:“楼淮,我跟你说,我还有好多想吃的,可惜不是太贵就是太远,反正我从来没有吃过……龙井虾仁,松鼠鳜鱼,北京烤鸭……” 楼淮静静看着她,嘴里棒棒糖的甜味弥漫开来,刺激着口腔的每一寸肌肤。兴许是甜味太浓,他神色也变得柔和起来,轻声说道:“其实有些菜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不如自己做的呢。” “可是我也不怎么会做啊,我最拿手的,就是蛋炒饭……”夏云容说得昏昏沉沉的,索性把整个头都埋进臂弯里,汲取一点温暖,闷声道。 “我给你做。”没有片刻停顿,楼淮柔声道。 “你会做饭吗?能吃吗?”夏云容的身子已经开始摇晃起来,说话都不过脑子,如同梦呓。 楼淮及时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道:“会的,肯定能吃。” 顿了顿,他脸上多了一丝微笑,轻声道:“如果不能吃,那可能要委屈你吃锅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要吃锅,太坏了吧你……”夏云容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耳朵只捕捉到了“吃锅”两个字,下意识反驳,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威胁性,像一只小猫一样。 楼淮脸上笑意越发浓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满头的黑发,低声道:“我们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要回你回,我困。”不耐烦地说完这几个字,夏云容干脆地彻底合上眼睛,不再说话,像一只倦极沉睡的小兽,小小的一只蹲在那里,颇为让人怜爱。 “嗯。”楼淮轻轻应了一声,随后站起来,转身便走。 他向来干脆利落,从来不主动帮别人的忙,面对很多事情也不会磨磨唧唧的,是以他立刻就走。 棒棒糖还在嘴里含着,散发丝丝甜味,才走出三五步,楼淮就下意识驻足,转身往回看。 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丝丝红霞已经在山头酝酿,尽管坟地在背阴面,却依然能够不费力地看清楚她。 她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外套,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蹲着,没有一丝恐惧,也没有想要上来追他的意思。 她的大包躺在她的脚边,里面装着小提琴,但此刻她已经无暇顾及。 睡觉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忘记尘世的诸多不容易,整个人都陷入在虚幻的飘然之中,顾不得其他,就连对坟地的恐惧也生不出来。 楼淮轻叹一口气,迈步又走了回去。 夏云容对他的脚步声无动于衷,像一棵蘑菇一般一动不动。 楼淮停在她面前,像面对一只刺猬一样无从下手。 他从来没有背过或者抱过什么人,面对这样一个蹲着的小姑娘,他是真的犯难了。 沉吟半晌,楼淮先把装小提琴的大包背在背上,掂量了一下重量。对他来说不算特别重,对夏云容来说呢?背着包半夜穿山越岭,又拉了那么久的琴,确实是累坏了。 楼淮没有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在那里睡到自然醒,思忖许久,只想出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他绕到夏云容身后,两手卡住她的胳肢窝,轻声说了一声“抱歉”,手腕发力,把她慢慢往上提。 一片漆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就连水面也是黑洞洞的,像是随时准备着吃人的漩涡,夏云容心惊胆战地走在岸边,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岸哪里是水,只能尽量往中间走,因为另一边也是滔滔的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恍惚间记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小提琴……对,她是来拉小提琴的,可是琴又在哪里呢? 水里忽然露出一点微光,夏云容心中一喜,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提琴! 不知道小提琴泡了水还能不能用,反正她终于找到了琴,很是开心,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捞。 距离刚刚好。 她沾沾自喜地举着琴弓,抱着心爱的小提琴,水中却忽然打来一个巨浪,不容分说地把她卷了进去。 一切物理规则好像都失了效,她拼命扑腾,却根本浮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了下去。 忽然间,她明白了一件事放下小提琴,她就能浮起来了。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但在一瞬间她就领悟到了这点。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越发坚定地把小提琴抱在怀里,不肯放开。 哪怕琴已经泡了水,哪怕自己要沉下去,她也不想放手。 因为这或许是平凡的生活中她唯一的精神寄托,就那么一点点力量,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平凡无奇的尘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于是她意料之中地堕入了无比黑暗之中,喘不过气来,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忽然间,一股从天而来的力量拉了她一把,把她整个人都往上提! 夏云容下意识地蹬腿,猛地站了起来! 入目是一片清明的天色,转身,背后是黑着脸的楼淮。 夏云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还沉浸在噩梦里面,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乱地开始寻找:“我的小提琴!我的琴呢?” 楼淮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大包,脸又黑了一度。 夏云容呼出一口气,揉揉眼睛,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楼淮憋了半天,从喉咙里笑了一声。 棒棒糖太甜,黏住了唇齿,让他根本开不了口去说她一句重话。 夏云容瞪大眼睛,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境,看着楼淮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你救了我。” 夏云容琢磨着已经忘得差不多的梦境,好不容易注意到楼淮的脸色,惊讶起来:“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半晌,楼淮艰难地开口:“没什么。” 就当刚刚没被她踢到。 “没什么就好。”夏云容笑意盈盈,看了看天色,“天都亮了,我们回去吧。” 她说话的时候满脸笑意,看上去神志清明,却仿佛喝醉了酒一般,眼睛都是红红的,语气也几分飘忽。 夏云容转身迈步,整个人都是摇摇晃晃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似乎下一步就会摔倒在地爬不起来。 看着夏云容这副样子,楼淮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自己走回去,很有可能半路就掉到山沟里面去了。 下意识地,楼淮吹了一声短哨。 夏云容立刻停步转身,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楼淮深吸一口气,把琴包放到地上,缓缓蹲下,冲着她说道:“过来,我背你。” 夏云容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走过来,新奇地围着他看了半晌,笑眯眯地问道:“楼淮,你是不是突然想不开了啊?” “怕你摔死。”楼淮声音冷冽,“快点上来。” “好吧,那我上来了。”夏云容笑得很开心,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背上扑过去。 饶是楼淮练过几年武术,也被她猛的一个冲撞弄的差点摔倒。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特别困的时候会什么样子,反正我就是夏云容这样的,看上去特别清醒,其实整个人都在胡言乱语…… 话说我还没试过困倦的时候码字呢,说不定会写出绝世神作[滑稽脸]。 第十五章 被夏云容这么猛地一扑,楼淮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忍不住黑着脸道:“你就不能轻一点儿?” 夏云容无辜地看着他,摇头认真道:“不能。” 她双臂环抱住他的脖子,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整张脸埋在他身上,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清香,笑嘻嘻地说道:“你是第一个背我的,没有经验,对不起啊。” 楼淮默然半晌,一手拎起琴包,艰难地把夏云容托起来,才缓缓站起来,冷冷道:“安分一点,摔死了别怪我。” 夏云容早就习惯了他永远冷淡的声音,不以为意,反而越发过分地伸出手指去戳戳他的脸颊,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你皮肤真好啊!” 楼淮彻底没办法跟她交流了。 索性不再说话,任凭夏云容一个人絮絮叨叨,他只顾自己走。 天还没有亮透,山林里更显得黑,他一手还拎着包,另一手托着背上的小姑娘,兀自走过了曲折的山路,期间还有好几次上坡下坡,居然都没有摔。 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夏云容或许是太困了,很快就不说话了,把整张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暖,就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鸡鸣声陆陆续续响起来,天色也慢慢亮透了。万丈金光从对面的山上涌出,很快跃出一个金灿灿的太阳。伴随着晨鸟的鸣声,光辉刹那间洒满大地,明亮耀眼,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楼淮在一间早已废弃的房子旁边停下来,立在院子中间,轻声唤道:“看,日出了。” 夏云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伸出手搁在额头上挡太阳:“好亮。” “醒了没有?”楼淮问道。 夏云容一下子从他身上跳下来,皱眉道:“你是不是想故意把我亮醒啊?” 楼淮不应声,嘴角却慢慢漾开一丝笑意。 他本就生的一副冷淡脸,即使笑起来也没有给人多少温暖的感觉,笑容在他脸上仿佛只是单纯的一种表情而已。 但不知道为什么,夏云容忽然感觉到,他是真的有点开心。 “算啦,不跟你计较啦。”夏云容转头专心致志地欣赏了一会儿日出,自言自语道,“每次我一打开大门,看见满地阳光,就感觉好像重新活了一回一样。” 楼淮轻轻嗯了一声,站在她身后,胸膛起伏着,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无从出口。 每活过一天,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是一场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夏云容安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清晨的阳光和清风,打了个哈欠,忽然道:“我记错了。” 楼淮诧异地看她一眼,问道:“记错什么?” “有人背过我的。”夏云容认真地说道,转头看着身后的山,低声道:“我小时候在外婆家长大,我妈偶尔来看我,我要她背我上山,她不肯。那时候我才四五岁,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外婆慌忙抱起我,对我哄了又哄。” 夏云容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微笑道:“所以说,也是有人真心对我好的啊。” “可惜……”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不再说话,嘴角依然上扬着。 楼淮明白,他们刚刚去过的坟地,埋葬的是谁。 夏云容缄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和一面小镜子,认真地抹了抹嘴唇,对楼淮解释:“这样看起来比较有生气。” 如果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整个就差不多是死人了。 楼淮的目光一直胶在她身上,没有离开过。 半晌,他问道:“好了没有?我们去吃早饭。” “嗯。”夏云容这次自己把琴包接过来背着,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时不时打一个哈欠。 楼淮个子高腿又长,三两步就和她甩开了距离。 待拐过一个弯之后,楼淮一回头,等了半天夏云容才慢悠悠地走过来,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走快点。”楼淮提醒道,却不自觉停下等着她。 “别急嘛,我本来就走得比你慢啊。”夏云容委屈道。 楼淮叹一口气,让她先走,自己跟在她后面,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挪过去的。 夏云容倒是开心,停停走走,时不时观察一下路边的野花,采了一朵蓝花举到他眼前:“好看吗?” 楼淮沉默半晌,伸手接过花,轻轻别着她头发上,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没你好看。” 第十六章 “没你好看。” 随着这句声音轻到几不可闻的话语,夏云容鬓角多了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 夏云容一下子懵了,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楼淮嘴里说出来的。 听惯了他冷冰冰的话语,夏云容没有想到他还有主动夸人的一天,说的还是这种暧昧的句子。 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神注视下,她的脸颊居然有些发烫。 夏云容和楼淮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扭过头去低声道:“我们快点走吧。” 这是害羞了。 楼淮嘴角勾起一个笑,低声道:“好。” 他调整自己的步伐,在夏云容身后两三步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催促她,不慌不忙,只希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为另一个人考虑,心里却是满满要溢出的欢喜。 夏云容再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楼淮一向潇洒自在,说道别就道别,也不会一定要送她回来,转身却考察茶山了,是以她一个人从村口走了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习惯了这种无拘无束一个人的日子,此刻却忽然觉得旁边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点什么。 在学校的时候,大多数女生都是两两结伴一起走的,不管是吃饭回寝室上体育课还是上厕所,都是永远形影不离的。 而她从来就是一个人。 原因无他,她懒得等人,更难找到一个完全合拍的朋友。 于是就这么一个人潇潇洒洒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想必楼淮也肯定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明明才分别几分钟,她却格外想念有他走在旁边的滋味。 抬手轻轻取下发间的小蓝花,夏云容找了一本书出来,珍重地夹了进去,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有些发烫。 不知道自己上次恶作剧送他的木槿花,他还留着吗? 夏云容百无聊赖,正想做些什么,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呀?”夏云容有些奇怪,一向她这小院都无人光顾,除了偶尔有小孩调皮投几颗石头之外,是没有什么人来看她的。 难道是抄电表的?乡村地方,抄电表还是工作人员亲自上门,一家家收钱过来的。 夏云容一边心里猜疑着,一边打开了半扇门,谨慎地站在门内看来者是谁。 令她意外的是,门外站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 论年纪和她外婆差不多大,头发已经白了,站在那里比她还略矮一些,慈眉善目地看着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 “您是……”夏云容迟疑地开口。 山里大多数都是老人,外婆家作为村里的外姓,一向跟村里人关系没有多好,她认识的老人更是寥寥无几。就算认识,也是小时候见过的,她又脸盲,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阿云。”老妇人先是用本地方言亲热地喊了一声,随即笑道,“伐认得我咯?我在侬小辰光看着侬长大的啊!(不认得我啦?我在你小时候看着你长大的啊!)” 夏云容一愣,随即切换了一下语言,先喊了一声:“阿婆。”随后笑道:“我好久没来了,不大认得了。” 在乡下一般喊人叫奶奶,但她奶奶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所以喊人都喊外婆。 说着,她把大门打开,自己走下台阶,和老妇人面对面站着,略略低着头等着老妇人说话。 余光瞥见篮子,里面却是几个鸡蛋,还有一些瓜果零食什么的。 “我是周大娘,伐认得我啦?”那老妇人自己笑起来,伸出手拍拍她肩膀,“尬久不见,长的高了,好看了。” 夏云容咬着下唇微笑,并没有想出什么话来对答。 “来了还伐作我沃(来了也不和我说),我还是刚刚才晓得。”周大娘亲热地说着,回忆了一下往昔的种种,最后感叹地叹了一口气,“侬阿婆也去了,侬要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晓得伐?” 夏云容用力点头。 自从外婆去后,她就没有感受到这种来自长辈的关爱了,每每看见昏花的老眼里散发出的光芒,她总是感觉针刺一般的疼。 “这些鸡蛋,还有一些吃食,侬留着吃,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去哉,侬要记得吃饭。”周大娘摸摸她的头,不由分说地把篮子递到她手里,随后笑着离开了。 夏云容鼻子一酸,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她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欺负而哭了,却依然会因为别人的温暖而落泪。 而且,通过刚刚老妇人的叙述,她是外婆的旧交周大娘。 也是老周豆浆店店主老周的亲娘。 想起老周对自己毫不隐瞒的躲避,周星羽对自己过分的殷勤,和此刻老人毫不做作的真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像一个讽刺一样。 耳边再一次模模糊糊响起周大娘的声音:“我听说侬过得伐大好,勿要多想,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格。侬用真心对人家,人家也会真心对侬好格。有些人是真的可恶,伐要理他们就好。” 她这么叮嘱自己的时候,把自己儿子也归进了可恶的一类,她有没有认识到呢? 夏云容用力咬住嘴唇,抱住窜过来的苇苇,边哭边笑,像是傻子一样。 苇苇脚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可以灵活地爬树了,那个作恶者现在却还没有踪迹。 而原本以为天地之间孑然一身的她,居然已经有人关心有人惦念了。 真好。 夏云容走进厨房,好不容易生着土灶内的火,给自己勉强炒了个蛋炒饭。 她已经很久没怎么吃饭了,但楼淮带她吃了早饭,并让她吃午饭。 楼淮从来不强迫或者命令别人,对她也只是轻轻的一句提醒而已,但就像被什么意志支配一般,她不受控制地就点了点头。 很自然地点点头,仿佛本来就应该听他的话一样。 楼淮一愣,默默给她夹了一只蒸饺。 夏云容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水流入嘴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而此刻吃着拙劣的蛋炒饭,她也忽然好想给楼淮留一碗。 作者有话要说:嘿呀,接档文求预收,点进专栏第一本就是,请顺便点点收藏作者。 收藏的小天使都瘦成闪电美美美! 真的超甜,不骗你们! 文名:草莓味的她[娱乐圈] 文案: 南筝身为小有名气的古风唱见,自带毒奶体质:喜欢一家餐馆,第二天就倒闭了;夸奖一个作者,第二天就被查出抄袭.... 直到一天,南筝发了一条微博。 @草莓味的小南筝:我决定,从今天起我就是影帝@沈峥铭 的粉丝了。 底下评论一片都是:大大不要啊,现在取关还来得及! 第二天,影帝沈峥铭被爆出和路人甲的绯闻,一大票女友粉取关。 南筝一脸无辜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外的沈峥铭:“那个,你自己掉粉,不能怪我啊?” 沈峥铭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一把扣住她手腕:“他们拍到的,是那天我被你赶出来的背影。” 你让我掉的粉,就得对我负责。 软萌小可爱古风唱见x斯文败类影帝 甜甜的校园回忆杀掉落 第十七章 独自坐在房间里,享受着空调带来的凉爽,楼淮看着桌子上的水蜜桃,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 水蜜桃粉嫩可爱,是夏云容塞给他的。 傍晚从茶山回来,他带了一小包茶叶,想着送给夏云容尝尝,不料当他敲开夏云容的门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等了自己很久了。 “我中午吃饭了!蛋炒饭!”夏云容一看见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得意说道,又抬着头等待他的表扬。 “好,真乖。”楼淮失笑,一本正经地拍拍她的头,“继续努力。” 夏云容笑了笑,随即又说道:“唔,我本来想留一碗蛋炒饭给你的,不过你来得太晚了,我这边又没有冰箱,就给苇苇了。” 她指指一边的猫饭碗,里面还残留着一些蛋炒饭的残渣:“以前都是苇苇自己去找吃的,现在……怕它出事,还是先让它在家里待着吧。” 夏云容又给他讲了周大娘送东西的过程,像是迫不及待想把所有东西都分享给他一样。 楼淮坐在她坐过的藤椅上,耐心地听她讲各种事情,右手支在下巴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夏云容似乎从来遇见过愿意耐心听她说话的人,越说越兴奋,眼睛都亮了起来,一向苍白的脸颊也有了几分血色。 头顶的老式风扇呜呜作响,小姑娘脸色潮红,额头已经是覆上了细细的汗珠,自己却浑然不觉。 楼淮招手,轻声道:“坐下。” 夏云容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楼淮抬手,指尖拂过她的脸庞,轻轻拂去了她额间的汗水:“热不热?” 从他伸出手那一刻起,夏云容就已经呆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连呼吸都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楼淮片刻的温柔。 脑门上有些痒痒的,是他的指尖抚过的感觉,温暖而不炽烈,像是一杯渴极了时恰到好处出现的白开水,在平平淡淡中带给人心底几分触动。 吱呀吱呀,是头顶风扇传来的声音。夏云容轻轻地呼吸着,看着对面少年再温柔不过的脸,失了魂魄。 就连三十六度的高温也感觉不到了,整颗心都沉浸在他的目光里面,再也不愿离开。 直到听见楼淮那句问话,夏云容才回了魂,用力摇头:“不热。” 其实她是热的。 想了想,又轻飘飘补了一句:“习惯了,以前家里也没有空调。” 她说这话的时候仿佛理所当然,竭力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情绪,心里却像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有些隐隐的钝痛。 说出去很可笑,二十一世纪了,居然还有家庭连空调都没有。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子。 其实也不能算没有,但是是老小区,装修早,唯一一个空调是生她的时候买的,安在父母的房间。 而客厅卧室之类的地方,只能凭着同样二十年前的电风扇硬生生挨过去。 偶尔有四十度的时候,躺在滚烫的凉席上,她都说不清是睡着还是被热晕过去的。 但一个个夏天还是这么熬过来了,哪怕明城的夏天炎热阳光炽烈,哪怕五楼滚烫的温度让人发疯,她还是这么一年年活过来了。 有时候会很崩溃,心里埋怨爸妈一点都不知道变革,固执地维持几十年前的样子,而更痛恨的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对这一切无能为力,为什么自己因为这些事情心底总是有几分自卑,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像那些伟人一样发愤图强? 她一直在想,是这个世界的错,还是她的错?还是说她比较不幸,恰好周围都是三观截然不同的人? 她不知道。 楼淮对夏云容的情绪变化已经很熟悉了,一看夏云容轻咬下唇,脸色慢慢变白,他就知道这个问题又勾起了她心底隐秘的触痛。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楼淮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都会过去的。” 他从来不擅长安慰人,也一向认为安慰人没有什么用。 但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了一个愿望,想要给她世界上最好的一切,让她可以笑着,一直笑着。 第十八章 第一更: 抬高手,澄澈透明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不肯安定下来。 楼淮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 汤色清亮,汤味绵长,入口较苦,片刻后却有回甘缓缓漫过口腔。 这地方的茶叶不错,虽然比不上传统名山,但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楼淮微笑,想起小时候父亲问他:“小淮,你认为什么是最好的茶?” 昔时年幼的他还没有那么沉默寡言,骨子里还是带着几分调皮任性,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只要我喜欢,别人怎么看又怎么样!” 茶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好,甚至是人也好,只要自己喜欢,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以为会被骂一顿,毕竟无论是大伯还是爷爷奶奶都从小告诉他,楼家手里有多少品种的茶,哪种茶叶品种最好价钱最高,而堂哥楼在宇也会掰着手指将历代著名茶山说得头头是道。 只有他一向凭感觉瞎蒙,根本懒得管是哪里的茶,竟然也能猜对十有八九。 父亲却看着他,一脸赞许,温和地说道:“茶最讲究的是一个神韵,就跟人的出身一样,茶有出产地的区别,但那些籍籍无名的地方出产的茶,也有可能站到阳光底下被人们所喜爱。今日的千夫所指,未必不会成为明日的民心所向。” 父亲说的话太过深奥,他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就足够了。 一泡茶汤还没有喝完,房门陡然间又被敲响了。 轻轻的敲门声,很有礼数又很固执,一听就知道是某位大小姐。 楼淮迅速恢复成平常的脸色,缓缓打开门,淡淡问道:“做什么?” 陈颜洛向来不在乎他的冷淡,此刻却像是被戳到痛点了一样,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冷笑道:“有人找你!” 陈颜洛虽然偶尔任性,但家教极好,很少像现在这样子不顾礼数冷眼相待。 察觉到她的反常,楼淮反倒笑了起来:“真新鲜,谁惹你了?” 陈颜洛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出一口恶气,立刻愤愤道:“门外那个神经病!” 听到“神经病”这个词,楼淮脸色一下子冷下去,很快又想到陈颜洛是认识夏云容的,不会这么说她,又恢复了正常脸色,靠着门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说完。 陈颜洛丝毫没有察觉到楼淮微妙的神色变化,拉住他的胳膊就跟他控诉起来:“你在哪认识的狐朋狗友?……” 听她语无伦次地讲完,楼淮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陈颜洛出去买虾片的时候,恰好小店只剩下最后一包,却有一个少年斜刺里杀出来,拿了那包虾片,拍下一块钱就走,边走边笑嘻嘻地回头冲店家喊道:“不用找了!” 陈颜洛向来在奢侈品店里买东西,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插队还理直气壮的人,是以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先对老板说道:“这个人插我队,为什么你不管一下呢?” 她声音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小小的年纪却自有一派风范,任谁都不敢小瞧。 不料老板是个老头子,见惯了这种事情,看见这种认真的女孩子反而觉得好笑,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笑着回她:“小姑娘,侬有空在这里和我一个老头子说理,不如现在追过去。周家那小子本来就皮,侬也对付不了。” 预想中那种程式化的“马上帮您解决”并没有出现,陈颜洛这才接受了这个近乎弱肉强食的世界观。 从小接受的良好教养不容许她为了一包虾片就去大失风度地理论,但骨子里的好强也不愿白白爸即将到手的东西丢掉。 陈颜洛咬咬牙,看了看大街上的人,见没有人注意她,才快步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小河边,陈颜洛这才再次看见了少年的人影。 他此刻正倚在河边的树下,一片一片嚼着虾片,炫技一般把虾片抛到空中再接住,不紧不慢地吃着,一副享受的样子。 河边游着一群鸭子,兴致来了他便扔几片到水面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鸭子竞相啄食,脸上笑意满满。 陈颜洛反倒停住脚步了。 反正虾片估计也快没了,此刻上前要没有什么用,不如算了吧。 她这么想着,转头欲走。 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好听的“姐姐”。 陈颜洛身子僵了僵,转头回去看他。 少年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色T恤,旁若无人地冲她挥手,嘴角一抹玩味的笑容,眼神清澈干净,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好像是在星河里洗过一样干净清爽。 鬼使神差般,陈颜洛迈步朝他走过去。 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她,低声道:“真乖。” 陈颜洛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扭头就想走。 他却立刻叫住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掏出一包虾片,漫不经心地笑着:“姐姐生气了?我赔礼道歉行不行?” 陈颜洛蓦地转头,少年好看的脸颊满满都是笑意,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叫周星羽。”少年说罢,把虾片递给她,三两下迈步到桥上,冲她挥挥手,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谁料到,就在大门口,刚刚陈颜洛又遇见了他。 周星羽也很意外:“姐姐住这儿?” 陈颜洛更加意外,她原本顺理成章地认为周星羽是来找她的,还在疑惑他哪里知道的地址,没想到…… 陈颜洛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家,我现在住在这儿。” 理所当然地,她认为刚刚自己心底一瞬间的失望只不过是因为习惯了被别人前呼后拥的生活而已,再不多想其他。 “我l来找个人。”周星羽彬彬有礼地说道,“能麻烦姐姐帮忙带句话吗?” “找谁?” “楼淮。”周星羽又补充道,“我大哥。” 陈颜洛哑然失笑:“怎么是你大哥?他这人最不喜欢说话了。” 周星羽微微一笑:“认的大哥啊,他比我厉害,就是我大哥。” 周星羽又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道:“如果姐姐不介意,我也可以叫你大姐。” 陈颜洛的脸立刻黑了,一时间找不到言语反驳。 小姐姐或许听起来很萌,姐姐也还可以接受,大姐是什么鬼…… 她明明比楼淮还小一两岁好吗?比起周星羽来说不会比他大多少! 然而周星羽观察着她的表情,反而觉得有趣,越发锲而不舍:“那就麻烦大姐跟大哥说一声了,我有要紧事情跟他商量。” 看着周星羽依然干干净净的眼神,陈颜洛头一次从心底生出想打人的冲动。 她冷笑着掏钥匙开门,大步走进去,有生之年第一次摔了门。 而周星羽看着她的背影,面容一下子冷淡下来,轻哼了一声,双手枕在后脑勺上,靠在一棵树下等待着。 等陈颜洛把整个故事讲清楚,楼淮已经喝了好几泡茶了。 看着陈颜洛难得的一脸愤怒,楼淮反倒笑出声来:“叫你大姐,你好歹多了一个小弟,不是挺好?” “你——”陈颜洛咬牙切齿地瞪了他半晌,最终冷笑着甩下一句,“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你这个冷血动物!” 说完,陈颜洛愤愤回了自己房间,打电话跟闺蜜诉苦去了。 而楼淮脸上笑容骤然凝固,转瞬间变回毫无情绪的面孔。 被陈颜洛这么说,他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冷血,无情,从来不把别人放在心头,但这不要紧。 他的心尖上,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走下楼去,却见周星羽懒懒靠在树上,已经快睡着了。 楼淮走上前,离他还有几步远,淡淡问道:“找我做什么?” 周星羽霎时睁开眼睛,活络一下手脚,笑道:“大哥肯卖面子来见我,真是不胜荣幸。” “说人话。”楼淮冷冷道。 “大哥可真是严苛,一点不像大姐好说话。”周星羽笑嘻嘻道。 听见“大姐”两个字,楼淮终于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以后别叫她大姐。”楼淮淡淡道。 虽然和陈颜洛关系并没有多好,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为什么?大姐难道听着像一个贬义词吗?”周星羽一脸无辜,“我是在表达我的崇敬之情,不然我叫什么呢?叫小妹妹吗?” 以周星羽的情商,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楼淮选择忽略他的戏精,斩钉截铁道:“叫名字。” “大姐名字是什么?”周星羽问。 “自己问。”楼淮冷淡道,“找我到底干什么,没事我就回去了。” “别啊大哥,有事,真有事!”周星羽一下子规矩了起来,急急忙忙说道。 楼淮不应声,低头看着他,等待他的话。 周星羽见他不回话,只能自己说道:“一起出去玩呗!” “玩什么?” “南边那座山上听说有萤火虫!”周星羽立刻说道,“吃完晚饭去刚刚好。” “哦。”楼淮只说了一个字,既不说有兴趣,也不说没兴趣。 周星羽一看有戏,立刻趁热打铁:“大哥,抓两只萤火虫送大姐呗!可好看了。” “那你呢?”楼淮唇角一弯,问道,“你去干什么?” “我也抓两只送人。”周星羽说得理所当然,“我可是有好多小姑娘喜欢的。” 楼淮忍不住笑了,显然不相信。 周星羽挑眉,和他约定了时间,转眼就走没影了。 楼淮站在原地,神色舒缓了些,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送是要送的,但只想送一个人。 第二更: 吃过晚饭,天仍然是亮的,就连太阳都明晃晃地挂在西山的山头,不肯落下去。 夏云容却是早早打算睡了。 半夜两点起来拉小提琴实在是掏空了她的精力,一开始不觉怎样,一旦吃饱了饭就感觉困意一阵阵席卷而来。 简单洗了个澡,夏云容换上轻薄的睡裙,关上了大门。 屋内光线一下子暗下来,只有墙上的大钟幽幽反射出些许光线。 夏云容打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跨进去,门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短促的口哨声。 哨声简洁明了,清晰有力,只响一声,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这样富有特色的哨音,必然是楼淮的。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夏云容轻叹口气,无奈地笑笑,披了一件外套出去开门。 到底不方便,夏云容只开了半扇门,从门缝里看着门外的少年:“吃过晚饭了?” 楼淮嗯了一声,尽管等开门等了半天,却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抬头看,却正好看见夏云容的大半身子。 头发湿漉漉的,用一个发圈低低地扎住,柔顺地披散在肩膀上,上半身披着一件普普通通的高中校服,眼神飘忽,显出几分困倦,整个人却多了几分青春的朝气。 再往下看,楼淮的耳根却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夏天穿的睡裙很短很薄,裙摆堪堪在腿根往下一寸,而夏云容的外套又很短,只能遮到腰部。 往下看,她两条白嫩修长的腿都一览无余,就这么在晚风中微微晃荡着,撩人却不自知。 夏云容不解地歪头看着他,问道:“喂,你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没,没事。”楼淮别扭地扭开了头,不敢再多看,“你……怎么穿成这样?” “哦,我太困了,想早睡。”夏云容自然地回答道,顺便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这才发现楼淮脸红的原因是什么。 夏云容的脸也腾的一下红了,下意识飞速关上大门,随着重重一声门响,整个人都变得燥热了几分。 她从门缝偷偷往外看去,只见黑衣少年怔怔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却变得越来越红。 夏云容原本又羞又恼,此刻看着楼淮的表情,却扑哧一声笑出来,轻轻说了一句:“流氓。” 楼淮蓦地抬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大步迈上台阶,隔着门缝轻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夏云容正贴着门窥视,他这般猝不及防地凑近让她下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了几步,却又不甘心地走回去,重新从门缝里看他。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楼淮脸红的时候特别好看。 忽的,耳边传来一声短哨,轻快清脆,带着几分轻佻。 门缝外,楼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抬手轻轻叩门:“小兔子乖乖,门开开。” 头一次听楼淮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念童谣,夏云容只觉得心尖都酥软了几分。 然而她撅起嘴,耍小脾气道:“不要。”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几分忐忑的。 夏云容从来不敢和任何人撒娇耍脾气,因为她知道别人没有义务包容她,她也不愿去费尽心思试探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位置。 她曾经想过,如果将来有男朋友,自己肯定是最佛系的女朋友。不要求很多,不疑神疑鬼,不作天作地,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她都不会死命纠缠。 于是她现在就连说出这一句“不要”,都需要很大的胆量。 万一楼淮翻脸不认人,直接走开了呢? 夏云容咬着嘴唇,差点就要开口打圆场了。 但楼淮却开口,耐心地问道:“那要怎么样?” 他声线一向是低沉的,此刻说出来也是低低的,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温度,不似他平日里冷冰冰的话语。 夏云容的心尖颤了颤,胆子也一下子大了起来,理直气壮道:“你唱一遍。” “唱什么?” “就那个小兔子乖乖。”夏云容光把这句话念出来就费了好大力气控制住自己不笑,更无法想象一本正经的楼淮唱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楼淮静默了一会儿,用中指指节轻轻叩着大门,打出一段节奏来。 正当夏云容以为他根本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轻开口唱道:“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他的声音很低,唱起歌来温柔无比,尽管是一首儿歌,听他唱却完全没有笑场的欲望,只想安安静静地听他唱。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苍白的词汇——好听。 是真的好听,每一字都好听,就连他用手轻轻打着拍子也好听。 头一次有人那么温柔地在她耳边唱歌,只为她一个人而唱。 夏云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却莫名的有点想哭。 “楼淮。”她轻声唤道。 楼淮正好唱完歌,在那边应道:“我在。” “谢谢你。”夏云容诚挚地说道。 她心中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动着,但她不敢确定,只能说出浅薄无力的一个感谢。 楼淮顿了顿,语气有些冷:“说过了,别跟我说谢。” “可我不知道说什么……”夏云容喃喃道。 她从小就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喜悦。 如果生气了,她可以瞪着别人;如果伤心了,她可以一个人哭泣;但唯独喜悦,是世界上最难表达的情感。 只能从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不断颠来倒去那几句言语,却仍然担心对方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的心情。 跟那些天生就会撒娇的孩子不一样,她甚至无能到无法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开心吗?”楼淮出声,打断她的自责。 “开心。”夏云容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就够了。”楼淮认真说道,“你开心就好,这不是一句敷衍,是我真的这么想。” 夏云容用力点点头,又想起楼淮看不到她,连忙应道:“我知道了。” “乖。”楼淮笑了笑,“我走了,晚安。” “晚安。”夏云容对着门缝说道,看着黑色的背影越来越远。 这是头一次,她感觉到这个烂大街的词语的美妙之处。 吃过晚饭,周星羽早就等在了岔路口上。他是最闲不下来的,一边啃着冰棍,一边那根狗尾巴草逗弄路边的狗,还能跟街边路过的大爷大妈聊上两句,永远都是满脸堆笑。 只是当没有人在跟前的时候,他立刻恢复成冷冷淡淡的状态,面容严肃,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等了半天也不见楼淮来,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掂量了一下,朝着一个屋顶随手扔过去。 片刻后传来男人的叫骂:“哪来的小杂种!看我逮到不打死你!” 说着,赤膊的男人果然追出来,一眼看见乖巧站在路边的周星羽,连忙上前问道:“阿羽,你有没有看见那个拿石头扔我的混小子?看我逮到不打死他!” 周星羽故作惊讶地想了想,义愤填膺地指了一个方向:“我刚刚看见一个小子跑得飞快往那边去了,陈叔您快去!哪个不要命的敢在陈叔头上动土,太过分了!” 男人一叠声道谢,匆匆向那个方向跑去。 等男人的背影远了,周星羽才不出声地大笑起来。 每天都给别人赔笑脸,终于有机会为自己乐乐了。 笑了片刻,周星羽一眼瞥见不远处一个黑衣少年冲自己走来,连忙露出惯常的微笑,冲楼淮挥手:“大哥可算来了,等得我好苦!” 楼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那么早干嘛?” “这还不是怕大哥来太早了等我等急了嘛。”周星羽自自然然地说道,随即把手搭上楼淮肩膀,亲亲热热地说道,“走吧,现在去刚刚好,可靠消息,萤火虫可多了!” 楼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周星羽的手臂从自己肩膀上拨下来。 这种勾肩搭背的感觉,太过亲热,让自己不适应,却又隐隐有些羡慕。 不管怎么样,尝试一下再说。 南山不远,以少年兴起的步伐,走了半小时不到就到了。 周星羽好死不死,偏偏要和楼淮竞走,楼淮思考了半晌答应了。 本来周星羽以为凭着自己对线路的熟悉程度不可能输,楼淮一定会乖乖待在他身后等他带路。 但没想到的是,楼淮两条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超过了自己,笃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几步就和他甩开了距离。 直到最后几十米楼淮故意放慢脚步时,周星羽才勉强小跑着追赶上他,气喘吁吁地问道:“大哥,你是活体GPS吗,开挂的那种?” 第三更: 听完周星羽的话,楼淮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认真回答:“只是以前来过一次而已。” 周星羽:“……” 世界上最气人的,大概就是这种不自知的炫耀吧。 而楼淮抬头望望天色,淡然说道:“不早了,快点走吧。” 周星羽沉默了一会儿,跟着楼淮往山上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周星羽的指引下,二人绕到了山的另一面。 南山那一面有个小湖,这是楼淮不知道的。 夜风习习拂过水面,湖水涟漪阵阵,惊扰了蔓草间发光的小精灵。 星星点点的萤火随着星光在夜空中慢慢亮起来,不耀眼,但无数星光汇聚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天地间的画卷。 置身于电视剧里才有的萤火间,楼淮静静伫立着,看着水面,心中激荡着一股难言的情怀。 像湖水一样极致的温柔,在他心里慢慢蔓延开来,淹没了原来荒芜的一切。 藤蔓疯长,嫩绿的叶片带着露水,沾湿了他的双眸。 楼淮忽然有几分后悔,为什么是跟周星羽来,如果跟夏云容来,肯定是不一样的情景了。 没等他好好欣赏一会儿美景,周星羽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大哥,快过来帮忙!抓住一个!” 楼淮沉默了半晌,原本不想理他,无奈周星羽喊的太厉害,扰得他看风景的兴致全无,只能踱步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大哥,快点过来一起抓!”周星羽一手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瓶,一手拿着一个小孩子抓蝌蚪的网兜,正扑得起劲。 “大哥一起吗?我分你一半,或者四六也行,你六我四,怎么样?”周星羽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扑了好几十只了。 南山来的人少,知道这块地方的更不多,还得以保留一块净土,天知道周星羽哪来的消息。 楼淮这才想起来原本周星羽的提议就是来抓萤火虫,而他也答应的了。 犹豫着接过周星羽递过来的网兜,他伸手对准一只萤火虫扑去。 顺理成章地,扑了个空。 周星羽笑起来,连忙告诉他:“大哥,不要这么直接,是要讲技巧的啊,你看准了,稍微偏一点,给它逃跑的余地嘛。” 楼淮依言,果然轻而易举抓到好几只。 周星羽眉开眼笑,举起瓶子给他看:“大哥,看,多好看,送给小姑娘,她们肯定喜欢。” 塑料瓶子里面是几十只刚刚抓到的萤火虫,正一闪一闪发着绿光,衬得原本普普通通的瓶子也多了几分浪漫的意味。 但楼淮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具体舒服在哪里,他说不上来。他只是忽然感觉,一片湖边的萤火虫和一个瓶子里的萤火虫是不一样的,哪怕还是那些萤火虫,但整个意境都不一样了。 而且,那些萤火虫会很快死去,痛苦地死去。 见楼淮愣神,周星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你没事吧?” 楼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周星羽呼了一口气,微笑道:“没事就好。你要不要也抓一瓶?这边还有很多。” 楼淮摇摇头,忽然一字一句说道:“能放了吗?” 周星羽大吃一惊,警惕地伸手护住瓶子,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情绪变得非常快,几乎没有过渡的时间,只是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无影无踪,换上的一副冷淡的表情。 面对时刻微笑的周星羽,楼淮没办法应对,此刻他针锋相对,楼淮反而放松多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辛辛苦苦抓的,你说放就放?”周星羽嘲讽地说道,嘴角露出一抹嗤笑。 “我抓的放掉。”楼淮说道,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不容置喙。 周星羽退后两步,找到一个有利地势,微笑道:“楼淮,不要以为我叫你一声大哥就了不起了,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动。” 放上不可能放的,瓶子一开肯定全部跑光,就算楼淮抓了三分之一,也是不可能放的。 更何况,这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关于几只萤火虫的问题。 楼淮最不擅长辩论,和周星羽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更没法讲道理,他沉默地上前两步,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 为了这些虫子打一架,真的值得吗? 不过没等他想清楚,周星羽猛地把瓶子冲他丢过来,笑嘻嘻道:“大哥,萤火虫留给你了,小弟先走一步!” 说完,趁着楼淮去捡瓶子的时间,他一溜烟转了几个弯,转眼在茫茫山野中消失不见。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无休无止的蝉鸣之外没有半点人声,也看不见路灯。 只有一片湖和一片萤火虫陪着他。 楼淮弯腰捡起瓶子,打开瓶塞,静静看着里面的萤火虫飞出来,转眼间混入虫群中消失不见,嘴角不禁露出些许笑意来。 欣赏够了美景,楼淮现在面临的困境就是,该怎么走回去。 南山比较偏僻,背面他更是从来没有来过,全靠周星羽带路,而偏偏路上周星羽一路跟他说话,导致他只模糊记得大致的路线,却不敢保证正确。 想起周星羽快速变脸的技能,楼淮忍不住冷笑一声。 但也只是冷笑一声而已,即使处在这种境况下,他心里仍然没有气恼。 气愤是有的,但绝对不是那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 如果周星羽想用这种感觉折磨他,那么他是找错人了。 对楼淮来说,他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更少信任别人,换句话说,就是不以真心对任何人。 是以周星羽无论怎么对他,他都不会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众生皆苦,何必太过真情实感地活着,徒给自己增添烦恼呢? 楼淮感受着猎猎夜风吹拂过脸颊的凉爽,信步走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兜兜转转不知道绕了几个弯,楼淮凭着方位感认定下山的路就在附近,但还没有找到路,却听见了一阵歌声。 歌喉清嫩,听音色是个小女孩,歌声尚算动听,离调却还差了几分。 再仔细听听,小女孩唱的却是早就不流行的那首《隐形的翅膀》: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 反反复复唱这几句,似乎因为紧张害怕,歌声有些发抖,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带着哭腔了。 毫不犹豫地,楼淮吹了一声口哨。 附近的歌声立刻停下来,随即响起一个小女孩惊喜的叫声,嗓音甚至因为激动都破音了:“警察叔叔,我在这里!” 楼淮又吹了一声口哨,示意她不要慌张,一边循着声音来源找过去。 绕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豁然开朗,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石头后面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头上戴着一顶花帽子,看见楼淮过来一下子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他开始哭:“呜呜呜,警察叔叔你终于来救我了,阿沁好害怕……” 被一个陌生小女孩不分三七二十一这么抱着一通哭,楼淮霎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沉声道:“我不是警察叔叔。叫哥哥。” “呜呜呜哥哥你可算来了……”阿沁机灵,立刻改口,仍然抱着他不松手。 楼淮无奈,面容多了几分冷峻,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并没有什么抵触。 他弯腰,把执着的小女孩子抱起来,举到和视线平齐的位置。 真轻啊,比一般七八岁的小孩要轻多了,就连他抱起来也没有费太多力气。 而阿沁的脸色却有几分异样的苍白,在夏天夜晚还戴着顶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 楼淮叹一口气,不再多想,轻声道:“别哭了,我带你回去。” 阿沁立刻乖巧地闭上嘴巴,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任凭自己被抱下山去。 楼淮一路都在忍受阿沁的叽叽喳喳,在她第八百次以“我好像见过”为由指错路之后,他就命令她闭嘴了。 “如果你记性那么好,你会迷路吗?”楼淮中医院忍不住揭穿了这个冷酷的事实。 阿沁安静了几秒钟,随即委屈地抱着他的脖子哭:“我也不想迷路啊,爸妈肯定找我找的急死了。” 嗯,这孩子是有人关心的,真好。 “既然这样,我把你送下山,你自己去找你爸妈。”楼淮淡淡道,对着小孩子语气也不曾温柔半分。 “哥哥你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我只是不喜欢帮别人而已。”楼淮直白地说道,“今天帮了你,你也不用多想,就当没见过我,知道吗?” “知道了恩人,阿沁以后会报恩的。”阿沁立刻说道。 楼淮沉默了半晌,彻底不说话了,任凭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说个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下,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幸好楼淮有手电筒,才不至于在山上摔死。 阿沁大呼小叫了半天,此刻终于累了,就趴在楼淮身上沉沉睡着了,嘴里还嘟哝着:“萤火虫……” 路上闲着没事,楼淮给她讲了萤火虫聚集的美景,听得阿沁羡慕极了。 她偷偷溜上山来玩,结果什么都没看见,反而白白迷了路。 “哥哥,你以后带我看萤火虫好不好?”阿沁如是问道。 楼淮答:“你以后会有人陪你看的。” “不嘛,你过几天就带我去好不好?我时间不多。”阿沁说得一本正经的。 楼淮以为这又是她为了求自己胡说八道的,还算了算距离小学开学还有多久。 “你爸妈呢?” “爸妈很忙,但他们都努力在陪阿沁的,阿沁很开心。” 一个幸福的孩子。 楼淮一开始如是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红包雨掉落。 不走心的打卡撒花之类的选择性忽略。 请关爱作者君花了一整天码的字。 周日不更,周一晚上八点更新。 第十九章 楼家老一辈的人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附近的庙里上香。 说是庙,去上香的人也只有附近的一些村民而已,每个村子都有这种小庙,没有什么大的香火,却也是一方民众虔诚的寄托。 农历七月初一是个不错的日子,温度不高不低,天气不阴不晴,恰好楼家奶奶心情好,于是带着楼淮和陈颜洛去庙里上香,顺便攒点功德。 尽管奶奶并不太喜欢楼淮,但到底还是自家人,自家的香火传承,终究还是不能随随便便丢在一边的。 很快到了庙外面,奶奶特意叮嘱陈颜洛:“不要拍照,这样不好。” 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奶奶死活就是不肯说。 陈颜洛“哦”了一声,悻悻把本来要发朋友圈的手机放了回去,脸上依然是浅浅的笑容。 看了看寺庙明黄色的外墙,楼淮慢慢走了进去。 也不知道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没有几个真正的和尚。 看见他们三人走过来,寺庙的主持亲自过来迎客,转头吩咐小和尚倒茶,百般殷勤地请他们坐下。 奶奶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了,又邀主持对面坐下,接过小和尚奉上的茶,浅浅啜了一口,点了点头。 空气中满满是香烟的味道,闻久了居然也觉得好闻起来。 整座屋宇都被缭绕的香烟笼罩,缥缥缈缈,如同云雾仙境中的宝殿,令人顿感几分庄重。 “这茶女施主喝着还习惯吗?”主持讲话轻慢,开口前先躬身打一个问讯,双手合十。 奶奶先也欠身施了个礼,这才又坐下,款款道:“尚可,不知用的是什么水,还算清醇?” 主持微笑起来,道:“女施主有所不知,寺内去年新移栽了一株梅花,小僧便收集了一瓮梅花上的雪,一直不敢启封,听闻女施主来,这才启封的。” 奶奶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微笑,缓声道:“有劳大师费心。” 楼家自从搬过来后,每月都会来上香,每年也会捐不少的香火,如果有功德碑,那楼家肯定排第一。再加上主持对茶也有几分研究,楼家每年供应这庙许多茶叶,要想主持态度不好那是不可能的。 奶奶和主持说话的时候,楼淮和陈颜洛两个小辈自然没有插话的份,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对着满桌精致的茶点安安静静地喝茶。 小和尚站在他们一旁陪客,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气氛一时间有些肃穆。 好在都是大家出来的孩子,又都是从小喝茶喝到大的,这种安静的氛围恰好遂了楼淮的心。 楼淮便把心思都放在了品茶上面,整个口腔都浸润在茶水的醇厚中。 泡茶之道,茶好,水好,壶好,技术好,心态也要好,种种加起来,才会是臻于完美的茶水。 此中,茶和水是关键。 楼淮细细品着那梅间雪泡的茶,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鼻尖嗅着茶香和香火混合起来的奇异气息,耳边是有节奏的木鱼声,心中澄澈透亮,恍惚间身入一个玄妙的地界,无我无他。 而陈颜洛虽然也在规规矩矩地喝茶,手里拿的还是他们家的茶器,但却始终神思恍惚,眼神虚虚地看着对面,似乎在看那个小和尚,又似乎没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淮顺着陈颜洛的眼神看过去,小和尚安详而地站在那里,面上不卑不亢,没有喜怒之色,双手合十,竟有几分大师的样子。 奶奶也正好看过去,低声问了几句什么,便听主持介绍道:“这是我故人之子,从小身体弱,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每天来佛前烧香许愿,侥幸死里逃生,反倒把功名利禄看得淡了,索性去年出了家。” 主持又招手叫小和尚过来,介绍道:“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很聪明,对经文理解得透,记得也快,文化课也好。我准备过几年送他去大的庙里,不要被我们这个小地方耽误了。” 静静听完主持的话,小和尚躬身施了个礼,低声道:“师父谬赞了。” 奶奶微笑着,一脸赞许地点点头,问道:“敢问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和尚身子伏得更低,低声道:“小僧法号觉尘。” 觉尘,便是先在红尘里摸爬滚打一番,才能觉出其中滋味来。 陈颜洛定定地望着小和尚,琢磨着那一身灰色僧袍和十五六岁的清俊脸庞之间的反差,轻声道:“没想到现在还有真的和尚。” 她原本只是自言自语,没指望楼淮回答,没想到楼淮居然接了一句:“毕竟禅心永在。” 奶奶又接着问了几句话,随后表示自己可以承担小和尚的学费和生活费,主持自然欢喜,叫小和尚过来道了谢,又亲自把他们送去拜佛。 小和尚却没有跟上来,而是一个人留在那里,身影有些寂寥。 陈颜洛忍不住回头看,正好对上他如雪般冰凉的眼神,如水般淡漠,看向她的眼神和看着别的东西没有什么两样。 陈颜洛一愣,恍惚间看见觉尘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么脱俗的人,又怎么可能入那滚滚红尘,怎么可能冲她这种大小姐弯一弯嘴角。 倒是楼淮出人意料地停下来,低声催她:“走了,上香去了。” 陈颜洛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跟着楼淮向大殿走去,不知道为何眼角有些酸涩。 原本以为这时节没什么人来这小庙,不料到了大殿,却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门外候着了,还恰巧都是熟人。 周星羽看见他们,一脸戏谑地笑着问好:“大哥,大姐?” 他明显不是来正经上香的,但主持却管不了他,毕竟他除了偶尔说一两句话外什么也没做,而手里已经往功德箱里塞了几张红色的票子,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 陈颜洛赏给他一个白眼,自顾自拿了三炷香,学着奶奶的样子拜了三拜,庄重地把香插进香炉里面。 他们来得早,又是常客,哪怕刚刚讲了半天闲话,主持还是把头柱香留给了他们。 楼淮自然也有那三炷香。 他认真拜完,跟着把香插了进去,趁着奶奶往功德箱里房放钱的功夫,才有空转头看一眼门口。 少女扎着低低的马尾,唇色殷红,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周星羽凑过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楼淮转头,余光瞥到了另一旁的几个人。 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小孩,三个人都穿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就是平凡的一家三口。 唯一让他多看了一眼的是,中间那个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孩子,是昨晚被他抱下山的阿沁。 两个大人面容憔悴,低声商量着什么,女人脸上有遗憾之色。 隐隐约约地,楼淮听见“头香”“有钱”之类的话。 他心下了然,一定是因为他们辛辛苦苦早起仍然没有抢到头香,心中不免有些怨怼。 喜欢烧头香是人之常情,可是看他们的神色之凝重,似乎是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样。 兴许他们有着特别急切的愿望吧,楼淮如是想着。 对于来寺庙上香仍然能遇见周星羽这件事,夏云容是有几分抵触的。 说实话,周星羽并没有做过什么令她反感的事情,相反,每次看见她都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姐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不舒服。 像一只狐狸在自己身边一样。 “姐姐也来上香?”周星羽凑过来,脸上笑意明媚如同朝阳,眼神明亮,是少年专属的活力。 夏云容低低应了一声,目光依然专注地看着殿内。 表面上是虔诚地看着佛像,而她的目光却直直落到那个黑衣少年的身上,嘴角不自觉漾开,几分欢喜。 外婆也信佛,时常受邀却别人家念佛,恰逢初一,夏云容便想着来烧炷香,为外公外婆和自己积一点功德。 谁料到那么巧,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碰上了,偏偏还只能在门外等着他们上完头炷香。 就连寺庙也在乎钱啊。夏云容如是想着,但因为楼淮在里面,等待也仿佛不是一件太难熬的事情。 另一旁是一家三口,小孩约莫有七八岁,穿着好看的公主裙,头上戴着一顶花帽子,不甘被妈妈抱在怀里,下来自己玩。 周星羽还在搭讪,夏云容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小孩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她的背后,冷不丁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清脆可爱,倒是把夏云容吓了一大跳,猛地转身拍着胸口,她脸色越发苍白,无力地低声道:“小朋友,下次不要这么吓人行不行?” 周星羽冷哼了一声,脸上笑意却更浓:“来,叫哥哥,给你糖吃。”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觉得小和尚和陈颜洛很带感怎么破…… 第二十章 周星羽这般说着,还真的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在小孩子眼前晃着。 小女孩却根本不理他,做了一个鬼脸,伸手拉夏云容的胳膊:“姐姐!” 周星羽眸色暗了暗,脸上依然是笑,不动声色地把糖丢进自己嘴里:“不吃算了。” 夏云容有些好笑,转过身蹲下来,平视着小女孩的眼睛,笑着问道:“嘴真甜,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沁。”小女孩笑嘻嘻的,忽然招招手,夏云容下意识凑近一点,谁知道阿沁伸手就把她头上的发圈拽了下来。 黑发如瀑散落在肩头,夏云容一下子愣住了。 阿沁却是眼角弯弯,手里玩着那个普通的发圈,开心道:“姐姐这样子好看多了,真的!” 阿沁的肤色很白,夏日的阳光下显得更加如白瓷一般,整个人就像是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如雪般在阳光下化开。 尽管被那么莫名其妙扯走了发圈,夏云容却只是愣在了那里,并没有说什么。 小姑娘几分淘气,却无论如何让人讨厌不起来。 周星羽倒是勾起了一个微笑,勾勾手指道:“喂,小丫头,这可是我送给姐姐的,你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好啊?” 眼看周星羽一步步走近,阿沁立刻闪到夏云容背后,冲他吐了吐舌头,把发圈放回夏云容手上,自己哒哒哒跑开了。 夏云容莞尔,看着阿沁的背影,不禁笑道:“好可爱的孩子。” 周星羽哼了一声,随即笑着转向夏云容:“姐姐,你觉得怎么样更好看?” 少年的声音干净好听,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又含着几分委屈在里面,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之意来。 夏云容把玩着手里的发圈,对这种言语依然很不适应,随意拢了拢披散的发丝,她犹豫着开口:“周星羽。” “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应道。 夏云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出口了。 这样子拒绝一个人的善意,是她不擅长的事情。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把发圈递过去,不卑不亢地解释道:“真的很谢谢你送我发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姐姐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再买。”周星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气虽然轻松,面色却一下子阴沉了几分。 夏云容有一瞬间被吓到了,不敢说话。 忽然间,她感觉眼前站着一只狐狸,笑眼弯弯,表面人畜无害,实则时时刻刻都留着后招,根本惹不起。 而她像是山林中的一只兔子,被狐狸欲擒故纵地戏耍着,等发觉过来已经迟了几步。 哪怕他脸上笑容再明媚,依然掩盖不了他是只狐狸的事实。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吸入满腹的香烟味,余光可以瞥见金光闪闪的佛像,她忽然间就安定了。 “还你吧。”她伸出手,发圈静静躺在手心,黑色的发圈和雪白的手心形成鲜明对比,“没有为什么,还是很谢谢你。” 夏云容说着,慢慢垂下了眼帘,盯着地面上的一群蚂蚁,放缓了呼吸,等待对面人的暴怒或者无视。 等了不知道多久,就在夏云容感觉脖子都酸了的时候,对面才传来一声轻笑。 她抬头,看见的是周星羽一张面带嘲讽的脸:“行啊,姐姐是怕我了,我知道。” 周星羽伸手拿过发圈,眼睛眨也不眨地随手一抛,不知道抛到了哪个角落里,微笑道:“可没办法,谁叫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呢。姐姐既然不喜欢,我扔了便是。” 他虽然一口一个姐姐,目光却是淡漠疏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夏云容,无形中带给人巨大的压力。 说完,他轻飘飘地走出了寺庙,根本不在意自己花了香火钱还没有烧香。 等他走出两步远,又已经满脸都是讨人喜欢的笑容,招呼道:“李婶,来上香呢?” 夏云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只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让她害怕的人。 阿沁却一蹦一跳地过来,伸手戳戳她的胳膊:“姐姐,你没事吧?” 同样一声姐姐,阿沁喊得又甜又脆,是真真正正的讨人喜欢。 夏云容弯弯嘴角,低头轻轻戳戳她脸蛋:“没事。” “姐姐别难过啦,要是他回去找你麻烦,你就告诉里面这个哥哥!”阿沁伸手指指楼淮,神神秘秘地说道。 “为什么找他啊?”夏云容好奇,楼淮这样冷淡的人,还能在小孩子那里收到好评? “这是秘密。”阿沁招手示意夏云容蹲下来,附在她耳边小小声说道,“哥哥不让人说出去,说就当没见过他,但他人很好的。” 夏云容心头一热,听小姑娘这么认真地夸赞楼淮,居然比自己受到夸奖还开心。 她伸手搂住阿沁的肩膀,注意到她瘦到可以摸到骨头,笑盈盈地问道:“那如果他不帮我怎么办?” 阿沁偏头想了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不会的,哥哥人还是很好的。如果他真的不理你,你就来找我,我去求他!” 夏云容扑哧一声笑了,心头的阴霾忽然消散,世界一下子明朗干净起来。 不远处传来大人的呼唤:“阿沁,过来,进去了!” 阿沁应一声,噔噔噔跑回了爸妈身边,笑着跟他们撒娇。 夏云容看得心中生起几分艳羡来:只有这么和和美美的家庭,才会有这么古灵精怪的孩子吧。 心绪飘忽间,三人已经走向了大殿。夏云容抬眼一看,只见头炷香已经上完,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连忙跟了上去。 迈入大殿,整个人都被一种肃穆的氛围所笼罩,就连脚步声都尽量放轻,生怕惊扰了栖息在此间的神灵。 夏云容缓步走着,迎面遇见跟着奶奶的楼淮。 二人目光交错,都没有说什么,但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楼淮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触她垂落的发丝,又迅速离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剩下夏云容一个人呆呆地往前走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像是要炸开。 他深邃的眼神,轻触发丝的指尖,还有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切加起来,足以让她爆炸了。 整个人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夏云容迈着步子,跟着那一家人恍恍惚惚地请了三支香,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举香过前额,闭上眼睛。 眼前一下子黑下来,鼻尖萦绕着袅袅青烟,仿佛回到了最初来的地方一样。 夏云容回忆着外婆拜佛的样子,俯身拜下,喃喃道:“佛祖保佑我外公外婆在天之灵平安喜乐,保佑我能够好好活着……” 眼前飞速闪过外婆模模糊糊的身影,夏云容眼角有些酸涩,又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请完愿,夏云容睁开眼睛,正要把香插进香炉里,耳边却模模糊糊听到一个词。 白血病。 阿沁的母亲就跪在她旁边,夏云容一下子愣住,还未来得及仔细分辨是怎么一回事,耳边却断断续续又听到不少话。 她只听清了一句。 “佛祖保佑,让阿沁的病好起来,我愿下辈子吃斋念佛,散尽家财,只求阿沁可以好起来……” 女人说的很是恳切,隐隐约约带着哭腔,不断地重复着“佛祖保佑”几个字。 阿沁跪在她母亲身边,手里也拿着香,跟着妈妈一起跪拜,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全然不见笑容。 在佛前戴帽子是不礼貌的,所以阿沁的帽子早已经摘下。 而她的头上竟然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只有青灰色的头皮。 夏云容心里一痛,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在佛前插上香。 最后走出大殿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过高高的门槛而没有被绊到的。 阿沁那跟她一样白的小脸,消瘦的肩膀,头上戴着的花帽子……此时此刻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只不过外人一时半会儿看不见伤痛而已。 如果阿沁没有得病,那他们恐怕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会因为阿沁的成绩而忧虑,会因为物价飞涨而烦恼,却依然过着自己安闲的小日子。 夏云容脚步几分无力,最终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肩膀。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 夏云容偏头看去,眼前是楼淮熟悉的脸,她忽然有点想哭。 “怎么了?”楼淮低声问道,声调沉稳有力,无形间带给她几分倚靠。 前面有卖开过光的各种小饰品的,陈颜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在摊子上挑挑捡捡起来,奶奶也耐心地等她。 他注意到夏云容没有了发圈,料到她心情不会很好,卖家又拼命向他推荐:“这位小帅哥,买一个吧,送小姑娘保证喜欢!” 卖家推荐的是一块小小的玉,用一根红线串起来,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玲珑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世间哪有十全十美。 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更新,虽然扑街,但是不会弃文。 只要还有熟悉的ID在文下,我就会写下去。 第二十一章 “正宗和田玉,大师开过光的,戴着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万事如意的啊!”卖家如是吆喝着,“小帅哥买一块不?” 楼淮拈起那块白玉端详了一会儿,玉倒是玉,正宗却谈不上,带着装饰还是蛮漂亮的。 他见过的好玉不少,但此刻都不在身边,比不得眼前这块触手可及。 望着卖家殷切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掏钱买了下来。 陈颜洛还在挑挑捡捡,稍微喜欢的就掏钱买下来,奶奶也不说什么。 玉虽然是正宗的好,但还是比不过开心二字。 楼淮买了玉,自顾自去找夏云容,却撞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尽管他料到她不会特别开心,但却绝对没有想过她会这般,像丢了魂一样。 眼看夏云容歪歪扭扭地走着,几乎要摔倒在地,他忍不住出手扶住了她,心中几分一闪即逝的慌乱。 夏云容眼前一黑,待看清了楼淮模样,心中反而安定下来,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想哭就哭,别憋着。”楼淮轻声道,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 本来她还没有打算哭的,听他这么一说,心头一痛,泪水刹那间模糊了双眼。 夏云容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慢慢转过头去,用手背擦着眼睛。 只是手背越擦越湿,怎么也擦不掉。 楼淮无奈地看着倔强背过身去的少女,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按了按,静静等她哭够。 模模糊糊中,夏云容只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在她肩头放了很久很久,而身后是关切的眼神。 不知道哭了多久,夏云容抹掉眼泪,慢慢转过身,露出一个微笑来,低声道:“我没事。” 楼淮轻轻嗯了一声,伸出手去,似乎是想帮她抹眼泪。 夏云容身子有些僵硬,下意识想要躲避,却被一只手牢牢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乖,别动。”楼淮低声道。 夏云容乖乖地站在那里不动,微微低着头,紧张不安地等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楼淮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头抬起来,定定地对视了几秒,随即伸出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干净修长的手指,带着几分温热,轻轻抚过少女爬上一层红晕的脸,指尖微湿,沾上了尚未干透的泪水。 楼淮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眼角,把她尚未抹净的泪水尽数抹去,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在我面前,你可以随便哭。”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看着夏云容的眼睛,手指恋恋不舍地在她脸上停留了数秒才放开。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让她这么放肆地哭。 “真的吗?”夏云容轻声问道,声音几不可闻。 “嗯。”楼淮如是应了一声,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夏云容只感觉整颗心都柔软起来,像是一团棉花一样,软的一塌糊涂。 楼淮微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再次问道:“怎么了?” “阿沁她……得了白血病。”夏云容平定了一下情绪,斟酌了几次言辞,最终还是涩着嗓子说出了这个最残忍的真相。 楼淮却是一下子愣住了,指尖捏着她的头发,一时间没有了动作。 ——哥哥,以后带我去看萤火虫好不好? ——不嘛,你过几天就带我去好不好?我时间不多。 ——爸妈很忙,但他们都努力在陪阿沁的,阿沁很开心。 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着白瓷一般的脸蛋,轻飘飘的体重,还有那顶帽子…… 她说她时间不多了。 而自己还认为她是个幸福的孩子。 楼淮忽然突兀地笑出声来,目光越过夏云容,看向从大殿里走出来的一家三口。 女人的眼圈已经红了,阿沁努力伸出手帮忙擦眼泪,一张小嘴不断地起伏,试图劝慰些什么。 女人俯身把阿沁抱起来,无言地望望同样面色凝重的男人,缓缓往外走去。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二人还听见了阿沁清脆的声音:“妈妈,别哭了,我没事,我会好起来的!” 后来怎么样回到家里的,夏云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楼淮将一块小小的玉佩塞到了她的手心里,随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和奶奶一起回去了。 而她一个人走回了家,眼前景物全是虚的。短短几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几度反转,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回到屋里,夏云容顾不上吃东西,打了一盆水,把整个脸都埋进清澈透凉的水里,直到实在憋不住必须换气为止。 抬起脸来,眼前一片模糊,手背覆上额头,火一般的灼热,惊得夏云容几乎失手把脸盆打翻。 她很少生病,正因为如此,一旦发烧感冒,就会要了她半条命。 明明是盛夏,她却感觉一阵阵的寒意,肩膀瑟缩起来,忍不住发抖。 苇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脚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夏云容此时也顾不上它了,随意找出一点剩饭放到地上,绞了一条湿毛巾敷在额头上,衣服也懒得换就上了床,闭上眼睛,静静听自己如鼓的心跳 梦里眼前一阵模糊,身上忽冷忽热,夏云容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沉沉压在自己心口上,但根本无力去拨开。 伸出手去摸,指尖反倒触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或许是苇苇。但她一下子陷入了昏睡,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驱赶它。 头上冰凉的毛巾很快就变得滚烫,夏云容挣扎着想起来换毛巾,整个身子却都是软绵绵的。窝在被子里,背上全都是汗,却仍然在发抖。 绝望中,夏云容居然还能想到,要是自己因为发高烧死了会不会有人给自己烧纸钱。 要是几十天后才有人发现自己的尸体,那可就上新闻了。 夏云容如是想了一会,又很快被另一个梦魇捕捉,脑袋昏昏沉沉,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怎么样。 要是就这样死了该多好,不用烦恼地思考那么多事情,只需要安详地躺着就好。 不过死了能不能看见别人呢?或许能吧,这样子挺好的,还可以时不时吓唬一下那些讨厌的人。 如同身在炼狱里面,一只游魂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从何处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心口一轻,整个人一下子松快了下来,额间一片沁凉,间或有冰凉的水珠滴落到她的脖颈上,十分舒服。 夏云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腕。 耳边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孩子,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不放心特意来看看……”紧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夏云容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一下子傻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周围,确认这还是在外婆家,而不是在自己家,这才迟疑着叫出口:“妈,你怎么来了?” 说着,她就一下子坐起来,眼前一片晕眩。 “躺下躺下。”程琳一下子扶住她,又把她按了下去,苦笑道,“还不是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担心你出事,正好休息,就赶过来了。你这傻孩子,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 大起大落间转换的太快,夏云容好不容易适应母亲竟然来看她这件事,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正好戳到了痛点,冷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会带我去医院吗?会给我买药吗?你就是说两句,说说能治病的话,全世界都去当医生了!” 她口不择言,陈年积攒的不满一股脑发泄而出,说话不无讽刺:“上次急急忙忙说药太贵要退的是谁?现在又那么关心我?要不是正好休息,你也舍不得请半天假来吧?” 说完,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程琳,在心里预演接下来会不会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 她不是没有感激之情,只是程琳做事情从来都只做一半,哪怕前一半对她再感激,都被后一半的愤怒盖过了。 赌五毛钱,程琳最多只会给她买点便宜的药,才不会那么好心给她量量体温看看医生什么的呢。 程琳愣愣地听着这一通无名火,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忍住什么也没有说,叹了一口气,随即指指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瓶子,低声说道:“外婆家的药还有一些,我翻出来了,你先吃一点。” 夏云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一下子抓起床头那个瓶子,冷笑道:“您真是太客气了,我自己去买药,不劳您费心。” 这药已经在外婆家放了起码半年,自从上次开封后就再也没有动过,过期倒是没有过期,但她是不敢再吃了。 程琳终于怒了:“你又不是大小姐,这个又没有过期,你吃吃怎么了,又不会死人?” 夏云容反唇相讥:“死的当然不是你!你倒是好,自己脑门上长了几个小包还特特意意去挂号配药,我高烧不知道多少度你就这么敷衍我,过会儿传出去又是我不知道感恩了!” 程琳脸色十分难看,一时间竟然没找到什么说辞来反驳。 夏云容哼了一声,继续煽风点火:“好了,知道您爱我的一颗拳拳之心了,可不可以麻烦您下次功夫做到全套?我宁可你别来,也不用说一半做一半的故意气人!也不用每天重复那些废话,你又不是演讲家,多说几个字会有钱吗?没有的!” “你——”程琳霍的站起来,脸色发白,气道,“要不是你是我亲生的,我才懒得管你!” “我最好别是您亲生的,我还想投胎在总统家呢!”夏云容毫不客气。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原本浑身无力,这么大吵一架,她反倒全身力气都回来了,就连头脑都清醒了很多,说话都变得有条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发烧的时候楼淮小哥哥不在身边,因为我想不通他该怎么砸破门进来…… 第二十二章 于是这么吵了半天,程琳终于妥协给她去卫生站买了一点药,顺路带回来一个西瓜。 夏云容坐在床上逗着苇苇,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亲人之间的吵架,哪怕吵起来要死要活的,怨怼之情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转过头来,仍然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手心里是一块圆润的玉佩,用一根红线串住,上面雕琢着一些简单的花纹,不算华丽贵重,却让她满心欢喜。 玉质怎么样,是真是假,价值几何,都不是她考虑的问题。 重要的是,这是楼淮送她的啊。 掌心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一闭上眼睛,眼前就可以浮现出他的身影。捏着这块小小的玉佩,一桩心事好像就圆满了。 自修课上讲空话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话题就扯到了小时候。 同桌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跟夏云容详详细细地讲了自己小时候全家人多么疼爱她,她还有几根金项链,一块从小带到大的玉佩,可惜现在已经戴不上了。 同桌说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全然没有炫耀的意思,就连她想嫉妒都没有办法。 接着,同桌又问她有没有玉,她当然没有。 同桌惊讶起来:“这难道不是人人都有的吗?” 她默然,心里想起红楼梦那个片段来: ——妹妹可曾有玉没有? ——玉是稀罕的东西,哪里是人人都有的。 现在被问这个问题,反倒有些好笑了。 她当然没有玉。 程琳最讨厌的就是小孩子,当初能生下她把她养大就已经是一件壮举了,又怎么可能对她百般宠爱。 胡思乱想间程琳已经进来,把一瓶药搁在她旁边,缓声问道:“吃西瓜吗?” 夏云容摇摇头:“过会儿,我再歇一会。” 程琳却格外殷勤地挖了一勺子送到她嘴边来,夏云容吞下西瓜,清甜的滋味在她口中蔓延开来,暑热顿时消去几分。 “没有冰箱,我特意用井水浸过的。”程琳笑着说道,自己也尝了尝,“还不错。” 夏云容还没有说什么,程琳一眼扫过,看见她手心的玉佩,程琳立刻紧张起来:“你这个哪来的?” 夏云容早有准备,不咸不淡地应付道:“地摊上买的,二十块。” “说过多少次了,爸妈赚钱不容易,钱不要乱花……”程琳果然开始了老一套,夏云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翻来覆去地把玩着玉佩,就当没听见。 究竟几块钱她也不知道,但只要是楼淮送的,哪怕两毛钱她都喜欢。 只要没有人打断程琳,她就絮絮叨叨同样的话一百遍。 果不其然,她开始说那万年不变的话题:“你呀,真应该学会感恩。当初我根本没有想要小孩,还不是你奶奶,一个劲说肯定是男孩子,生下来她会养的,结果一看是个女孩子,抱都没有抱过一天,我差点产后抑郁……” 夏云容对这故事早就烂熟于心,几乎可以倒着背一遍,于是立刻打断了她:“妈,我小时候有没有玉?” 程琳愣了愣,答道:“玉什么玉,我还想要天上的月亮呢!你奶奶都没有抱过你一天,你哪来的玉……” 得了,又扯回去了。 夏云容只顾着自己和苇苇玩,静静等着程琳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上几百遍,最后得出“都是结婚害了我”这个结论。 终于讲完,程琳也累了,眼看天色不早,问道:“我也快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夏云容淡淡道,有些不习惯程琳的柔情。 “吃点吧,我给你做蛋炒饭。”程琳坚持道。 “哦。别放酱油。”夏云容特意叮嘱道。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额一个人随便吃吃就好了,你还盐啊酱油啊这么麻烦……”果不其然,程琳再一次开始数落她。 夏云容立刻回击:“我就没见过哪家蛋炒饭放酱油的,放个盐怎么了,又不会死人!” 其实是因为程琳不怎么会做菜,吃的又随便,生怕自己控制不好盐度,每次蛋炒饭总喜欢用酱油。 这个矛盾已经在生活中重复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差不多的台词,夏云容累都累死了,程琳却依然屡教不改。 程琳又抱怨了几句,走进灶间炒饭去了。 最后饭端上来的时候,果然是白白黄黄不均匀的一片,没有酱油。 夏云容尝了一口,饭都团在一起,蛋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油放多了,盐放少了。 好歹还能吃。 她一声不吭地大口吃完,下意识想拿起手机玩。 这才发现身边没有手机。 刚刚和程琳在一起的场景太过熟悉,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家。 既然没有手机,夏云容又吃了几口西瓜,干脆跑到后院去看程琳洗碗。 泡沫覆在碗上,清凉的水从水龙头中汩汩流出,夏云容看得好玩,伸手去戳柔软的泡沫。 程琳一反常态没有嫌她碍手碍脚,而是柔声问道:“一个人住着还习惯吗?有没有交什么朋友?” “还好。”夏云容想了想,又说道,“认识了几个人吧。” 程琳点点头:“这就好。你爸说了,学习也不能拉下,你想住这里可以,不能不写作业。” 夏云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水声哗啦啦响起,程琳熟练地洗着碗,很快就洗好了。 “以后不要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程琳忽然又说道,擦擦手站起来,“马上要高三了,我也不求你考个清华北大,以后能够养活自己,不要依靠男人就好,不要整天想有的没的,等要开学了就回来念书。” 夏云容身子一僵,程琳明明脸上是笑容,声音也和蔼,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感觉如同细密的冰针扎在自己身上,又疼又痒。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这次来外婆家是借口找个安静地方复习,而她马上就要高三了…… 轻度抑郁症是她自己偷偷去医院看的,没敢告诉爸妈,而休学是因为那一段时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日渐消瘦的同时脾气越发暴躁,终于和室友打了一架,随后就一个多月没去上课。 父母也都是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治好她,而且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也不会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一定会认为都是她自己心理素质不好,或许都是装的,就是故意跟家长作对。就像她那次自杀未遂,之后被狠狠揍了一顿,一个人打,另一个人守着窗户。 所说的台词都是——你对得起你爸妈生你养你那么多年吗? 而她满脸泪水,嘴唇都咬破了,却愣是不肯吭声。 往事不忍心再想起,夏云容思绪一阵飘荡,不想再吵什么,于是点了点头:“嗯,开学前我会回来的。” “以后安安分分的,让着别人一点,不要动不动跟同学闹脾气。”程琳嘱咐道。 “嗯。”夏云容乖乖答应。 程琳骑着电瓶车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半小时后她就可以回到家里。 太阳已经渐渐落下来了,天边是夺目的红霞,美不胜收。 夏云容伸手摸摸额头,程琳之前给她刮了痧,似乎好了一些,只是头还有点晕晕的。 她走回卧室,没有开灯,吃了药,就那么胡乱合衣睡下。 天大的事情,只要能睡着就好了,至少在梦里,你可以无忧无虑,什么也不想。 一觉酣甜,当夏云容再一次被苇苇吵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明亮的阳光穿过薄薄的窗帘,直直映到她的脸上,几分灼热。 夏云容起身,好在头已经不怎么晕了,估计再过几天就会彻底好了。 只是浑身酸软,腰酸背痛,让她非常难受。 打开院门,夏云容琢磨着吃点什么,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清脆的“姐姐”。 夏云容吓得后退半步,双膝一软,差点就要当场跪下来。 却听见一个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姐姐,看我,快看我!” 夏云容抬头,只见对面那棵路边的香樟树的树杈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拿着一包薯片开开心心地吃着,神色得意得很。 夏云容吃了一惊,叫道:“阿沁,你怎么上去的?” “爬上去的呀。”阿沁一点也不慌,反而把薯片嚼的脆响,“姐姐上来一起吗?我薯片分你一半,原味的,我最喜欢了。” 夏云容估摸了一下树的高度,还好,跟她上次爬的那棵檫树差不多高,小孩子身轻体软,应该爬起来更容易才是。 不像她,小时候不会爬树,现在是硬生生学会的,不知道磨破了多少皮。 看着阿沁戴着帽子悠哉悠哉的神情,夏云容心下忽然几分释然。 今朝有酒今朝醉,与其伤春悲秋,不如把没做过的事情都做了,最起码,没有遗憾。 夏云容对着手心呵了一口气,攀住树干慢慢往上爬,几日不爬,她有些生疏。 手心被粗砺的树皮磨得生痛,好在很快就上去了。 阿沁见她果然上来了,挪了挪给她让个位置,吃惊道:“我还以为你上不来的!” “为什么?”夏云容看看自己,“我很弱吗?” 阿沁用手刮刮自己的鼻子,嬉笑道:“略略略,我都看见了,你对着哥哥脸红呢,哭了还要哥哥哄,一看就特别弱!” “你——”这孩子,这是为你哭呢。 夏云容被气笑了,连忙道:“我比他强多了,你不要乱说。” 阿沁奇道:“哪里强?” 夏云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薯片,正在斟酌说辞,就见阿沁立刻把薯片递过来,外加一个“我知道你就是想要薯片我给你我大方吧”的眼神。 夏云容沉默了一会儿,顺水推舟地吃起了薯片。 原味的,果然很好吃。 “我会爬树,他不会。”夏云容吃够了薯片,随口说道。 楼淮反正不在,会不会爬树她也不知道。 “我不会,嗯?”树下忽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亲密互动预警! 阿沁真的神助攻。 第二十三章 那声音是楼淮一贯的清冷,此时却多了几分调笑意味,尾音上挑,一直钻进她的心尖里面去。 夏云容低头往下看,果然是一身黑衣的楼淮。 他此刻双手抱臂,仰着头往树上看。 树上的叶子碧绿,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而树上的少女黑发披散,红唇诱人,只一眼,就让他移不开眼睛了。 夏云容定定地和他对视了几秒,微微红了耳根,转头去拿薯片,一边嚼着一边笑道:“那你也爬上来看看!” 阿沁鬼机灵,故意冲树下喊道:“哥哥,你别上来了,姐姐要把我薯片吃完了!”说着,一脸委屈地看了夏云容一眼,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狡黠。 夏云容立刻反驳:“胡说什么,我才吃了几片好不好?” 阿沁瞪眼:“哪有,你看看袋子都要空了!” “最多十片!” “略略略,和小孩子抢吃的,不害臊。” “不是你自己分给我的吗?”夏云容崩溃道。 “我不管我不管,我是小孩子,你要让着我!”阿沁蛮不讲理。 两个人在树上就这么吵吵闹闹,外人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吵架,其实她们两个都知道这只是在玩。 互怼也是一种相处方式啊。 看着树上两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注意到夏云容脸上轻松自在的笑容,楼淮也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个幼稚鬼,幼稚得那么可爱。 一声清脆的短哨响过,树上的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面带笑意看着树下的少年。 楼淮清清嗓子,淡淡道:“过会儿我给你买。” 阿沁一下子兴奋起来,一个劲地树上扭来扭去,两条腿不住地晃着:“好奥,哥哥一诺千金不准反悔!” 夏云容看了阿沁一眼,故意道:“我也要!” 楼淮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声调中多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宠溺:“好。” “请问,我可以上来了吗?”楼淮顿了顿,又一脸认真地问道。 阿沁想了想,点点头,故作大方道:“上来吧,还有三片,我们平分。” 楼淮不应,目光投向夏云容,神情专注地看着她。 夏云容被看得有些脸红,扭过头说道:“你能不能爬上来还不知道呢!” “要我爬上来了呢?”楼淮不依不饶地问道。 夏云容低头往下看,树下的少年很白净,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几分斯文,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户外待过的人。 “你要是上来,我就……”夏云容说着,顿了顿。 “就怎样?”楼淮步步紧逼。 阿沁插嘴:“就让你亲一下!” 夏云容:“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她又连忙对楼淮解释:“我就……” 谁知道楼淮直截了当地说道:“好啊,试试。” 他嘴角的微笑越发明显,整个人说不出的好看。 如果不是这一幕活生生的出现在夏云容眼前,她根本没办法把这个看上去有些腹黑的少年跟初见时漠然的人联系起来。 还是说认识的久了一个人就会暴露出本质? 没等夏云容思考完小孩子多嘴的后果,楼淮果然说到做到,拍了拍手就走到了树旁边。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树皮,感受着凹凸的质感和粗糙的纹理,深吸一口气,一脚蹬了上去! 没等夏云容看清楚,只见他就已经像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了上来,转眼间已经到了夏云容面前! 就差一步就可以上来的时候,楼淮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用剩下的那只手和双脚紧紧夹着树干不让自己掉下去。 夏云容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拉我。”楼淮语调有些闷闷不乐的,低声说道。 “你就差一步,需要拉吗?”夏云容震惊道。 阿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姐姐,你这样子是会单身的。”说着,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楼淮,脸上却一副吃瓜群众幸灾乐祸的表情。 夏云容脸刷一下子红了几分。 “拉我。”楼淮一字一句地认真重复了一遍,固执地伸着那只手。 夏云容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去拉住了那只手。 修长干净的手,骨节分明,几分温热。 夏云容愣愣地拉着这只手,一下子忘记了拉。 楼淮却趁她发呆的功夫,一下子窜了上来,在她身边坐下,背靠一根树枝,坐姿闲散,微笑着看着她。 两只手却依然拉着,不肯放开。 阿沁已经开始批判这种行为了:“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不学好,年纪轻轻的……”她语气沉痛,说的煞有介事。 夏云容脸一红,下意识缩手,想要挣脱。 楼淮却不肯,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中慢慢摩挲着,像是在赏玩一样珍宝。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咬住下唇,一只手被他扣在手心里,进退维谷。 自己怎么忘记了,他可以轻松背起自己,可以握着自己的手不放,又怎么可能不会爬树? 阿沁笑嘻嘻地看热闹,把一片薯片递到夏云容嘴边,夏云容瞪了她一眼,却诚实地张开了嘴。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咔嚓一声,没等夏云容反应过来,就见楼淮漫不经心地嚼着薯片,玩味地看着她。 可怜薯片还没有到口,就被半路夺食……夏云容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张口质问道:“为什么抢我薯片?” 楼淮轻舔嘴角,淡淡道:“你输了。” 夏云容吃瘪,想起阿沁那个可怕的惩罚,咬着嘴唇道:“哦,那现在就两清了。” “没有。”楼淮一脸认真地纠正。 “你不是自愿吃了薯片了吗?”夏云容装傻。 楼淮不答话,看了一眼阿沁,阿沁立刻主动地把最后一片薯片递过来。 楼淮微笑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拈起那片薯片,恰到好处地递到夏云容嘴边:“你的。” 夏云容心脏跳的快炸裂开了。 鬼使神差般,她张嘴一口含住了薯片,一不小心,双唇触到楼淮的指尖。 楼淮的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凉凉的,一触即分,仔细看,能看出沾染上的一点红。 一点点的感觉被无限放大,脑中循环播放着刚才的画面,少女如瀑的黑发,殷红的双唇……来来回回在眼前回闪。 楼淮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的技能,很多年来,多大的事情他都不会激动半分。 而此刻,在一棵无名的香樟树上,仅仅一个动作,他的心就毫无预兆地猛跳起来,好像血管里的血液全都沸腾一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他体内迸发出来,挥之不去。 楼淮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眸越发深邃起来。 夏云容有些害怕,轻声叫道:“楼淮——” “别说话。”楼淮一下子打断,呼吸急促,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 夏云容不敢说话,又没地方看,只能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正是两人一直握在一起的手。 一片安静,就连阿沁也乖巧地待在那里捂住眼睛,时不时从手指缝里面偷看。 对面是楼淮越发急促的呼吸声,胸膛起伏,仿佛遇见了什么特别忍不了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夏云容要疯掉的时候,楼淮忽然一下子扣紧了夏云容的手,并且耐心地把手指一个个插进指尖的缝隙里。 十指相扣。 楼淮似乎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又缓缓抬手,把夏云容的手带到了半空中。 慢慢地,他俯身,在夏云容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很轻很快的一个吻,随后他直起身子,放开夏云容的手,微笑道:“说好的,亲一下。” “你——”夏云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刚刚的震惊还没有消退,脑袋里就像塞满了浆糊一样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阿沁在一旁拍着手瞎起哄,一不小心把空空如也的薯片袋子掉到了树底下。 楼淮脸上笑意不减,淡淡看了一眼阿沁,阿沁立刻叫道:“哥哥我错了,我马上下去捡!” “慢点。”楼淮难得的温柔。 “知道啦!”阿沁说着,咋咋呼呼的,很快就绕到了树的背面,像只小猴子一样滑了下去。 楼淮又看了一眼夏云容,淡淡问道:“你不下去?” 夏云容瞥了一眼被亲过的手背,噘着嘴道:“我再坐会。” 楼淮点点头,一脸无所谓:“好吧,那我带阿沁买薯片去了。” 说着,他作势就要爬下去。 “你——”夏云容想了想,最终还是毫无骨气地说道,“你等我,一起去。” “好。”楼淮立刻答应,清冷声音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柔情,听得她心尖一颤,就连手背被吻过的地方都灼热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隐隐有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失落。 楼淮先下了树,站在地上抱臂等着她下来。 向来上山容易下山难,爬树也差不多。夏云容每回爬下来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滚下去。 结果还差几步的时候,树对面忽然传来阿沁尖锐的叫声:“哥哥姐姐,快过来看!” 叫喊声突然,嗓门又大,冷不丁从对面传来,夏云容吓了一跳,心尖一缩,脚下一个踩空,登时整个人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往前扑了好几步。 偏偏运气差到极点,一脚踩到一块不规则的小石头上,险些扭了脚,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左边倒去。 正在快要摔倒的当头,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几天,八月一号到五号每天一万字,么么哒! 越到后面越感觉楼淮小哥哥真是大甜饼成精,这种男朋友请给我来一打! 第二十四章 借着这只手的助力,夏云容终于站稳了,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看见了一脸笑容的楼淮。 “我不会爬树,嗯?”楼淮双手抱臂,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淡淡道。 “你会,你特别厉害,真的!”夏云容是发自肺腑地夸奖,无奈形容词储备量不够,绞尽脑汁也就想出来这么几个词语。 楼淮点点头,一副深藏不露的样子,忽然又认真道:“当心一点,下次没人扶你。” 夏云容乖巧答应,心头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仿佛只要他在,就会理所当然扶住她一样。 很温暖,很安定,像夜空中一颗淡淡的星,不亮,却足以照亮黑暗的道路,永远守候在那里。 阿沁见半天没人来,又叫起来:“哥哥姐姐,你们快过来啊!” 小孩子最喜欢因为一件新奇的小事而激动兴奋,一定要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惊奇。 体会过真情实感却被人忽视的难受,生怕扫了阿沁的兴,夏云容急忙应道:“马上,我就来!” 说着看向楼淮,楼淮也扬声道:“来了!” 夏云容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和楼淮一起加快脚步向树的那一面走过去。 这棵树背靠一座早就没有人住的老房子,其间的通道十分窄小,只能勉强容纳下一个人。 好在他们都成功钻进去了。 一看见他们进来,阿沁就跟找到主心骨一样,指着树嚷嚷起来,一脸惊慌:“你们看,树皮——” 夏云容跟着也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看了过去,结果并没有出现什么血书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只有半截干干净净的树干。 说是干干净净,是因为从地面上到差不多他们头顶,这么大的一块树皮全都被剥的精光,就连一片碎屑都没有留下,露出同样棕褐色的树干来。如果不是和更高的树干对比,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 树没有树皮,正如鱼没有水,很少有树被剥了树皮之后还能长期生存的。 树在农村是很宝贵的资源,若是无缘无故弄死一棵树,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会被乡邻谴责的。 而这棵树位置偏僻,很少有人特意绕到它的背后去察看一番,又只去一半不到的树皮,就算后来树枯了,也已经是比较久之后的事情了,想查出始作俑者更是难上加难。 夏云容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愤怒道:“究竟是谁这么缺德,就算自己过得再不如意,也不能拿无辜的树撒气啊!” 她是真的生气,咬着嘴唇,整个眉头都皱起来,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打那个人一顿。 像一只炸毛的小猫一样。 她喜欢自然中的一切,喜欢晚风吹过时树上的蝉鸣,喜欢在树下躲雨猝不及防被叶上积水打了一头一脸,喜欢每一样生命都自由自在地生长着。 这是真心诚意的珍惜,珍惜世界上不多的绿色。 楼淮蹲下身,从草丛里抓了一把木屑,摊开手,木屑如流沙般从指缝中滑落。 再看树,边缘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棱角,似乎是被认真挫磨过的。 而如此,更加可怕。 那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理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又是带着怎样隐秘的微笑面无表情地毁掉一棵树的呢? 他是有多么害怕自己真实的一面被别人发现,只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发泄心底被压抑的不满? 可怜,又可恨。 毫无意外地,楼淮想起一个人。 一个笑如春风的少年,有着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的本事和三寸不烂之舌,但在背地里可以和他打架,可以随意地把他丢下自己走掉。 阵阵恶寒从脊背升起,饶是楼淮,也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最怕的不是明面的恶,而是内里的恶。 明面的恶可以看出来,可以远离他,但内里的恶,除非他表现出来,否则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说辞。 周星羽之所以敢在他面前毫不顾忌地展现自己的另一面,一方面是本性使然,另一方面是楼淮不会停留太久,和一般村民也没有什么交集,影响不了他的未来。 楼淮发出一声冷笑,拍了拍手中残余的木屑,看向还在难过气愤的夏云容和阿沁。 阿沁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树枝,试图挖出一个小坑来埋葬那些树屑,夏云容陪在她身边,一脸凝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这幅画面很幼稚,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很温馨,让人不忍心打断。 楼淮轻叹一口气,静静站在一边,心想,就让她们难过一会儿吧。 毕竟这种天真和美好,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太多了。 好不容易等她们两个挖完坑,阿沁小心翼翼地把看见的木屑全都收集起来装进坑里,又认真把坑填上,最后气呼呼地骂了几句,愤愤道:“这人肯定会遭报应的!” 一等离开那棵树十步远,阿沁就抬着头,眼巴巴地看着楼淮,撒娇道:“哥哥,说好的薯片呢?” 夏云容哭笑不得,果然是小孩子,真情实感也只是短暂的时间,伤春悲秋也好,和人闹矛盾也好,都是转眼就忘。 这样也好,不会对一件伤心的事情念念不忘,人毕竟还是要向前看。 楼淮应允了阿沁买薯片的提议,阿沁欢天喜地一下子跑到二人前面去,一蹦一跳地带着路,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楼淮却落到了后面,和夏云容并排走着。 两个人挨得很近,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见,这么走了几步,夏云容觉得有些燥热,于是往路的里侧让了几步。 这点小动作一下子被楼淮发现了。 但他却没有立刻说破,只是在身后传来汽车喇叭声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朝她的方向挪了几步,离得和她更近了一些。 如是反复了几次。 夏云容已经避无可避,偏偏一条路长的要命,太阳已经升高,从前面射下来,火辣辣的,不一会儿,她的额头上就已经沁出了汗珠。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感觉走在楼淮旁边比平时更热一些,整张脸都在发烫。 楼淮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变化,轻声问道:“很热?” “嗯!”夏云容立刻委屈地点头,正想开口问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头顶就传来一个不容抗拒的声音:“你走我影子里。” 夏云容下意识低头去找他的影子。 长长的黑色影子,静静拖在他的身后,不断随着他的脚步往前挪动着,变换着自己的形状。 想起以前和同学一起上体育课,碰见大太阳,也都是拼命找高个子的影子躲,虽然也挡不了多少光,但偏偏就是开心。 只不过关系好一点的同学都差不多高,一般都嫌弃地推开对方,所以她还没有蹭过别人的影子来挡太阳。 “好啊。”夏云容眼角弯弯,乖巧地走进他的影子里,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既要留心路况,又要时刻待在影子里,没走几步,她已经把自己逗笑了。 虽然还是没挡住多少太阳,但她忽然感觉特别开心,吃了冰镇西瓜一样开心。 听着身后少女的咯咯娇笑,楼淮嘴角也忍不住漾开一个笑容,缓声道:“当心点,别摔着。” “才不会……”夏云容说道,话音未落,莫名其妙就被绊了一下,猛地往前扑去。 楼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带着笑意训她:“刚刚还叫你当心……” 夏云容吐吐舌头,不服气道:“是路不平,我以前经常被这种不平的路绊到的!” 很少看见夏云容这种无拘无束的样子,楼淮也顺嘴回道:“嗯,路不平,就你最平。” 这句话出口,足足有三秒钟没有人说话。 待终于反应过来后,夏云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看楼淮,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楼淮,你是不是瞎啊!” 楼淮的反应要慢好几拍,下意识顺着夏云容的目光看过去。 掐腰的长裙,腰肢纤细不盈一握,胸前一片圆润丰盈,颈口露出一片精致锁骨,肤白胜雪,几乎可以掐出水来。 楼淮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心头莫名感觉燥热。 “嗯,我瞎。” 这次轮到夏云容无言以对了。 好在还有阿沁来救场,看他们在原地站半天不动,急急忙忙喊起来:“哥哥姐姐,快点跟上来,前面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夏云容连忙小跑过去,问阿沁:“怎么了?” 阿沁伸手指指不远处的小店,一脸兴奋:“好几个人,还有一个和尚!” “和尚?”夏云容觉得新奇,她上次去庙里,只远远看见了主持和几个和尚的背影,连个清晰的正脸都没有看见过,她还在怀疑二十一世纪有没有和尚呢。 “还挺年轻的,眉清目秀。”阿沁感叹道,熟练地用了一个成语。 夏云容越发好奇,冲小店的方向仔细看了看。 果然有三个人在门口站成等边三角形对峙,竟然除了和尚都是认识的。 一个是陈颜洛,双手抱臂,死死盯着对面。 一个是周星羽,笑得漫不经心,手里拿着一包虾片。 另一个则是阿沁说的小和尚,一身肃静僧袍,手里拎一个竹篮,半闭着眼睛,竖着一只手掌。 当真年轻,看面相才才十五六岁;当真好看,不仅眉清目秀,而且面如朗月,最是平凡不过的僧袍也硬生生穿出了出世的飘逸感。 “这么俊逸,怎么还出家呢?”夏云容不自觉感叹道,阿沁在她身旁猛点头。 楼淮正好走到他们身后,一眼看过去,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夏云容看得太过专注,拉着阿沁在转角一根大电线杆后面躲了起来,悄悄窥探着店里的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第一更! 第25-26章 这个位置非常完美,离街边小店只有一两米距离,因为角度的关系,可以清晰看见店门口发生的一切,也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但他们却很难发现躲在电线杆后面的二人。 看她们两个一脸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神情,楼淮深吸一口气,走到她们旁边,冷声说道:“让让。” 他向来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类型,如果没有必要,他是绝对不会干涉别人的事情的,更没有心思看热闹。 无奈对另外两个人来说,看热闹就是一种本能。 夏云容给他腾了一块地方,指挥道:“进来,好,别动,你往左一点,挡到我了,好了,刚刚好,你别动啊,你一动我就看不见小和尚了。” 楼淮好不容易按要求电线杆后面隐蔽好,淡淡问道:“小和尚很好看?” 夏云容兴奋点头:“当然,没想到二十一世纪还有活的和尚,还那么年轻!” 阿沁跟着点头,说的笃定:“我长那么大,就没在电视剧里看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和尚!” 好像电视剧里面除了唐僧还有什么好看的和尚一样…… 楼淮此时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颜控。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他从来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但此时此刻,听着她诚心赞美别人,心里就忽然有着很不爽的感觉。 又想不出为什么,但莫名他就觉得,她只应该夸自己。 楼淮露出一个苦笑,心想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自己了。 而他纠结的时候,一旁的两个人已经激动起来了。 “看看看,马上开始了!”阿沁小声地喊着。 楼淮跟着抬眸,果不其然,僵持了许久的局面有了些许动静。 陈颜洛慢慢往小和尚的方面靠了靠,看着对面的周星羽,微笑道:“就像这位小师父说的,你明明可以自己买,为什么一定要抢我的东西,你不怕报应吗?” 要放在以前,一百个周星羽保镖都可以轻易摆平,可现在不行,保镖不在,楼在宇不在,甚至楼淮都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孤身奋战,还有一个插进来的和尚。 她向来是骄傲的大小姐,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肯忍气吞声,怎么可能白白受欺负。 周星羽“哗啦”一声拆开包装,抓起一把虾片,抛起来,再接住,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发出满口脆响。 他脸上的表情镇定自若,丝毫没有半点紧张,而是无比悠闲地吃着虾片,仿佛另外两个人都不存在一样。 当然,和他一样把另外两个人当不存在的还有一直半闭着眼睛念佛的觉尘小和尚,一张清俊面庞不急不躁,自有一副超然物外的情态。 陈颜洛的话语得不到回应,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没劲,又不能直接上去动手,只能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周星羽。 好在她的大小姐气度还在,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没有显得太过尴尬。 无奈周星羽更加不尴尬,自顾自吃他的,眼睛上下左右四处看看,欣赏小店的货物,时不时和对面的目光对上,也丝毫不慌张。 这副场景,放在夏云容和阿沁眼中,就是漫画里面主角和BOSS对决,通常都是这样子先沉默一段时间,比赛谁的气场高。 阿沁评价:“如果他们在华山上,那肯定地上的草都要没了。” 半晌,周星羽吃饱了虾片,随意把包装袋往地上一扔,抹抹嘴巴,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容:“好了,我吃完了,报应呢?” “你——”陈颜洛气极,她从来没有自己和一个无赖对峙过,现在才发现像周星羽这种人简直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 “大姐,放心吧,你遇上我呢算你倒霉,至于报应这种东西,信者有不信者无,我就是不信,你让佛祖现在出现打我一顿啊?”周星羽哂笑道。 听见最后一句话,觉尘倏然间睁开了眼皮,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看了周星羽一眼。 冰凉淡漠,有如珠峰上的寒冰,永远没有融化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看穿人的内心。 哪怕周星羽年纪比他大个子比他高,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小瞧这个小和尚。 “施主已然犯了贪嗔二戒,又造下了口业,愿施主及早醒悟,回头是岸啊。”觉尘的话说得温文尔雅,话语却不带丝毫温度,对他说话和对其他死物说话没有任何区别。 “喂,小和尚,别在这里念经了,我也是在你们庙里捐过钱的,好歹也算是施主啊。”周星羽直接坐到了柜台上,顺手拿起柜台上的口香糖,撕开包装嚼起来。 觉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施主布施自然是功德,只是心诚则灵,如果心不诚,再多的布施也存不了功德。” 周星羽嗤笑:“功德对我来说半毛钱用也没有,留着你自己慢慢用吧。”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颜洛不着痕迹地向觉尘靠了靠,有些担心他说不过周星羽。 没等周星羽回答,觉尘忽然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隐隐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一如寺院回头时的惊鸿一瞥。 陈颜洛一下子傻了,呆呆愣在原地,眼前只有他那如水般的一瞥,就连周星羽威胁的话语也听不见了。 “……我?我就是想欺负你,就这么简单。”周星羽嚼着口香糖,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表里不一,欺软怕硬,是吧?没错,我也只能挑个外乡人欺负了,我知道你有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想搬走我也不介意。但我看见你一次,我就想欺负你一次,谁叫……” 周星羽顿了顿,换上了惯常如春风般的微笑,嗓音清朗:“谁叫姐姐好看呢?” 他没叫大姐,叫的是姐姐,眼神清澈干净,音调漫不经心,宛然一个风流的少年。 看见周星羽一开始几分痞的模样,夏云容有几分惊讶。 可是到后来,到他说一声姐姐的时候,她反而平静了下来,一点也不气愤,也不难过,甚至可以说毫无波动。 甚至阿沁也非常淡然,一副颇有先见之明的样子:“幸好我当时没有吃他的糖。” 楼淮站在夏云容旁边,注意到她的表情并无异常,这才放心,低声问道:“你……你什么感觉?” 夏云容愣了愣,过了一会儿答道:“没什么感觉,就好像心里一个因隐隐的猜测被证实了,反而彻底放下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周星羽对她表现的再殷勤,她心中却仍然有几分抵触感,不愿接受他的好意。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直觉是有道理的。 “嗯。”楼淮笑了笑,低声道,“我也一样。” “他其实也挺可怜的。”夏云容轻声道,“但这不是他这么做的理由。” 楼淮没有回答,勾了勾嘴角,算是一种认同。 其实周星羽这副腔调说出来这样子暧昧的话,还真有几分哄人的本事。 如果换做其他女孩子,反而会心动。 毕竟在很多小说里,男主对女主的欺负算是喜欢的一种表现,更有甚者就是喜欢看女主被男主虐的死去活来最后还能在一起的,美其名曰相爱相杀。 可是夏云容不这样认为,陈颜洛也不这样认为。 陈颜洛听见这句话,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冷笑道:“如果你还在上小学,那么我可以理解你。” “可惜,你起码也初三了吧,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抱歉,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人。”陈颜洛一下子挺直了背脊,高高昂着头,笑意盈盈,“我大小姐活了那么久,从来看不惯这种欺负。或许很多人认为这是喜欢,但我不认为是。两包虾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随时买一仓库,可惜你这种人,我是会跟你杠到底的。” “好啊。”周星羽回以一个微笑,扫扫街上没有什么人,漫然掏了掏兜,随手拿出来一把精致的小刀,在手中把玩着,一副睥睨天下的气势,“姐姐请。” 看似彬彬有礼,实则笑容背后是无比的阴毒。 陈颜洛相信,以这个人的疯狂程度,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她,并且毁尸灭迹,还不会有人相信是他干的。 尽管没来多久,陈颜洛还是敏感地发现,周星羽路人缘非常好,每个在村里有些分量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认为他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乖孩子。 多么可怕的情商,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隐忍和狠毒,谁也说不清。 陈颜洛深吸一口气,丝毫不惧怕:“你来刺我,杀了我算你赢。” 说着她手已经探入口袋,摸到最底层的一把匕首。 这是一把纯正的镶着狼牙的匕首,杀伤力比普通小刀大的多,可惜她没怎么好好学防身术,但皮毛还是有的。 如果周星羽真的上来,她有把握至少同归于尽。 虽然是太平盛世,但学习一点防身本事还是必要的。 周星羽淡然笑着,拿自己的手指轻轻抹了一遍刀刃,满意地点点头:“挺锋利的。” 说着,他毫无预兆地就从柜台上跳下来,正好面对着陈颜洛,手里一把小刀锋刃正对着她的咽喉! 阳光斜斜射过来,刀锋反射出雪亮的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早在周星羽亮刀前,楼淮已经感觉不好,只来得及叫夏云容好好待着,自己就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就算再无动于衷,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出人命。 完美地,楼淮将陈颜洛用力往外一拉,堪堪避过了刀锋。 也是因为陈颜洛的本能反应足够灵敏,下意识躲了躲,又恰好借着楼淮的外力往外避让,这才有惊无险。 而那一边,周星羽的小刀却停在了半空,再也劈不下去。 即使借着一跃而下的冲击力,他却无论怎么使劲,都没办法把小刀再往前送一寸。 阳光下,一串圆润光滑的佛珠微微闪着光芒,仅仅一小串,却无法让小刀再伤人一寸。 蜜蜡色的佛珠和锃亮的小刀在色泽上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狠厉,一个平和,但它们就这样僵持在那里,谁也不动。 周星羽是因为动不了,而觉尘一手竖在眼前,另一手稳稳地抓着佛珠一端,口中不出声地念着佛号,看也不看周星羽一眼。 周星羽已经用尽了力气,头上青筋根根凸起,咬牙切齿,而觉尘却一派悠然,仿佛一点也没有用力的样子,就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佛珠更是玲珑光滑,上面一丝刀痕也没有。 周星羽怒而拔刀,冷笑问道:“你干什么?” 觉尘半晌不回答,唇边是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这种笑容面前,周星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施主刚刚并没有杀意,小僧以柔情化之,愿施主能够悔悟。”过了半天,觉尘才淡淡道,一副看破世事的样子,慢慢收起佛珠,拢进袖子里面,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刚刚差点就可以出人命,最起码也是持械斗殴,放在任何一个学校都会被记大过,偏偏到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和尚口里,变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并没有杀意”。 无论是楼淮还是周星羽,脸色都很难看。 楼淮看了陈颜洛一眼,冷笑着低声道:“遇到这种人不要理,你的大小姐的智商都被狗吃了吗?下次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陈颜洛撇撇嘴,丝毫不怀疑楼淮话语的真实性,辩解道:“我就是看不过……” 然后楼淮一句冷冷的“有资本再去强出头”硬生生噎了回去。 周星羽没顾及店门口二人的低语,盯着小和尚,脸色难看至极,冷笑道:“你哪里看出来我没有杀意?” 笑话,刚刚那个角度,如果陈颜洛不闪不避,就算刀再钝都可以流血了,哪里没有杀意? 觉尘顿了顿,依然是淡淡的笑意:“施主既然不解,那我就直说了。” 周星羽不耐烦道:“赶紧说。” “施主的刀,是可以缩回的弹簧刀。”觉尘淡然道,轻轻戳破这个事实,却一点不觉尴尬,“小僧认为施主心中仍存善意,故而挡住施主的刀,所幸施主没有对小僧下死手。” 因为可以伸缩,所以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因为可以伸缩,周星羽在抵挡佛珠时真正能使出来的力并不大,只能小心翼翼不被看破而已。 而此刻,听见这句话,躲在几米外的夏云容和阿沁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拿弹簧刀跟人逞威风也挺可爱的,如果不是弹簧刀是管制刀具的话。 周星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很快,他就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扬起一个微笑:“对,你说的没错,我只是想玩玩而已。” 他勾唇,对陈颜洛笑了笑:“姐姐,别记恨我,我真的没想害过你。” 说完,他就这么走出了店门,三两步消失了,脸上依然是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看着他的背影,几人都怔愣住,没人去拦他,任由他这么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觉尘忽然开口,用一种悲悯的音调低声道:“他这么做,就可以原谅自己。” 原谅自己的什么?转身轻飘飘地离开,原谅自己的暴戾,原谅自己的恣睢,原谅自己的两面三刀,原谅自己的阴毒。 可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又有谁知道? 觉尘躬身打了个问讯,又低声道:“小僧先走一步,女施主今后谨记保护好自己。” 陈颜洛傻傻点头,眼睁睁看着觉尘飘然离去,背影干干净净,丝毫不沾染尘世的污秽。 哪怕刚刚经历过危险的局面,却依然一点也不慌张,脸上就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吝啬给她。 陈颜洛看着他的背影,看得有些痴了,想要上前拉住他说些什么,却又不敢。 楼淮看着她飘忽的眼神,冷笑了一声,冲不远处吹了一声口哨。 夏云容拉着阿沁小跑过来,满脸兴奋激动。 阿沁叽叽喳喳的,立刻放开了嗓门:“和尚哥哥太厉害了吧!我觉得他一定在少林寺学过!” 夏云容点头附和,一张脸因为激动有些泛红,想不出来什么词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激动地和阿沁交换眼神。 楼淮的脸色立刻黑了三分。 陈颜洛傻傻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提醒楼淮回来吃午饭,就脚步飘忽地走了回去。 阿沁和夏云容扑到小店里面,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 很快,阿沁抱着几大包薯片跑到柜台前面,把薯片往柜台上一放,又急急忙忙跑回去,过一会又抱几包出来。 楼淮看着好笑,敢情是因为手拿不下了。 过了半天夏云容把自己挑好的东西放在柜台上,却只有两包虾片,在阿沁的一堆零食的衬托下显得孤零零的,特别稀少。 楼淮挑眉,看了她一眼。 夏云容挤出一个微笑,急忙解释:“虾片挺好的,好吃还便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她慢慢低下头去,看着地面发呆,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会显得又不贪财又不小气,更没办法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太久没有来自亲人朋友的关爱,她对任何一点好意也显得小心翼翼的,反而会造成别人的误解。 楼淮看她这副样子,心下了然她在想什么。 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停留在她头顶上,随意揉了揉。 随后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可以随便挑,你喜欢的就好。” 夏云容抬起头,难以置信一般地看着楼淮,涩着嗓子问道:“你会不会觉得……” “不会。”楼淮的手依然放在她的头顶,微微用力,双眼直视她的眼神,“我不会觉得你是贪财,也不会觉得你小气,更不会觉得你矫情造作。你想怎么样都好,只要是你真心想,我买下这家店都愿意。” 买下这家店,对楼淮小少爷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并不值得炫耀。 他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让夏云容明白,自己是真的理解她,愿意无条件对她好。 夏云容感觉眼睛热热的,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管仲和鲍叔牙的典故。 两个人合伙做生意,管仲少出钱多分钱,鲍叔牙却包容了他,只不过是因为理解他要供养母亲。 所谓知己,或许就是理解你的难言之隐吧。 夏云容笑了笑,没有说谢谢,而是答道:“嗯。” 楼淮点点头,柔声道:“乖。” 片刻后,夏云容抱回来一堆薯片海苔蜜饯鱼丸卤蛋,放在柜台上,眼巴巴地望着楼淮。 这家店是的的确确的小店,店主都不知道去哪了,东西却还齐全,跟普通的大超市都可以媲美。 楼淮忍不住笑,问道:“你这些吃得完?” 落在以前,听在夏云容耳中则有些讽刺意味。可是听楼淮说出来,她却毫无抵触,而是理直气壮地回答:“世界上没有吃不完的东西。” 不接受反驳。 “好,你把账算了。”楼淮倚靠在柜台上,轻描淡写道。 看着满满一柜台的东西,夏云容头有点晕,连忙对阿沁道:“你把账算了。” 阿沁委屈地看她:“为什么是我?” “你……小孩多算账数学会好的。”夏云容循循善诱。 阿沁撇撇嘴,自顾自跑到一边的冰柜里面挑雪糕去了。 夏云容急忙跟过去,这么热的天,不吃雪糕才是傻子。 阿沁千挑万选,拣了一大盒冰淇淋,喜滋滋地跑过去找楼淮。夏云容好不容易看准一盒,正要拿,手腕却被一个人扣住。 她猛回头,对上楼淮轻描淡写的目光:“干嘛?” “吃早饭了吗?”他那么淡然地看着她,嘴角带着笑意,问出来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一句。 夏云容诚实地摇摇头:“没有……你要请我吃早饭?” 她一向不吃早饭,因为没有胃口,今天早上一出门又遇到阿沁,玩了半天,现在也不觉得多饿。 谁料楼淮干脆利落地把冰柜门关好,淡淡道:“别吃。” 夏云容一下子遭到了打击,问道:“为什么?”想了想又不甘心地掏兜:“我自己付钱还不行吗?” 楼淮瞥了她一眼,她乖乖收回了掏兜的手,噘着嘴埋怨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样管的那么多,他每次吃冰淇淋还只许我吃半盒,我那么大一个人了……” 小姑娘的抱怨听起来凶,实则软软的。楼淮听着顺耳,柔声哄她:“乖,下午给你买,记得好好吃午饭。” “哦。”夏云容拖长了尾音,乖乖答应,内心却是说不出的欢喜。 似乎他就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管她。 阿沁抱着冰淇淋,眼巴巴地看着楼淮。 楼淮顺手拿过来放回到冰柜里,挑了个小的给她,沉声道:“小孩子不要吃太多冰的,对身体不好。” 阿沁噘嘴,看着同病相怜的夏云容,乖乖点头。 结果神出鬼没的小店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个老头儿,居然麻利地算好了账。 楼淮付了钱,拎着两个大零食袋,身后跟着两个欢天喜地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我可能适合写武侠。 第二十七章 把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小姑娘送回了家,又叮嘱夏云容好好吃午饭后,楼淮才回到了奶奶家。 短短的一段路,一个人走着,耳边除了蝉鸣和风声什么都没有,仿佛有点太安静了。 楼淮一边走,一边无意识在脑海里回忆着小姑娘的一颦一笑,嘴角始终是化不开的笑意。 直到走进家门,他才猛地发现,自己的确和以往有点不一样了。 饭已经做好,陈颜洛和奶奶坐在饭桌边,居然没有先吃,而是在那里等他。 奶奶一看见他就没好气:“不是叫你早点回来了吗?快点,颜颜都饿了。” 陈颜洛则是半眼不看他,温声细语地跟奶奶撒娇:“奶奶别这么说,他又不是故意的。” “还不是天天玩,那么大人了,跟他哥比差不知道多少!”奶奶语气温和了一点,仍然絮絮叨叨。 楼淮不理,径自上楼洗了把脸,下来坐下,正好开饭。 一顿饭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看出很多变化。 陈颜洛一直表现出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本来就吃的少,现在更是像小猫一样,只拣了一些菜叶子慢慢嚼着,小半碗饭都吃了许久。 奶奶很快察觉出不对劲,问道:“颜颜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陈颜洛恍恍惚惚的,直到楼淮暗地里推她才反应过来,抬头愣愣答道:“没胃口。” 奶奶对这个反应十分不满意,皱眉道:“年轻人,说什么胃口不好,就应该多吃一点才是。” 陈颜洛勉强笑了笑,软声道:“减肥,瘦一点好看。” “颜颜已经够瘦够好看了,出去谁还敢说你胖不成?”奶奶道,又看了一眼在那里喝茶的楼淮,语气中多了几分警惕,“是不是楼淮欺负你了?告诉奶奶,奶奶帮你解决。” 楼淮对这种话语一向不在意,自顾自喝着茶。而陈颜洛看了楼淮一眼,确认他没有生气,这才哭笑不得地解释:“没有。”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对我挺好的。” 这句话倒是让楼淮倒茶的手顿了顿,有些新鲜。 大小姐居然主动夸人,还夸的是最不受人待见的自己,真是有意思。 奶奶呼一口气:“没欺负你就好。颜颜,要是在外面遇见什么不好的人,你尽管来找我,怎么也不能受委屈。” 这话正正触动了陈颜洛的心事,她轻轻蹙眉,迟疑了好久,微笑道:“没有人欺负我,挺好的。……对了奶奶,夏天的时候是不是有的寺庙会布施绿豆汤这种的啊?”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在新闻里面看见的事例,试探着问一问。 奶奶正喝着茶,闻言愣了愣:“有是有,咱上次去过的那个庙就有。你想喝绿豆汤?” “不,不是。我就随口问问,有朋友好奇,找我打听一下。”陈颜洛立刻糊弄过去,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心头涌上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欣喜。 中午,烈日炎炎,蝉鸣声声,夏云容坐在老式电风扇下面,看着两大袋子的零食,纠结先吃什么好。 阿沁说她爸妈不让她吃这些垃圾食品,所以把零食都寄存在她家,还叮嘱她不要偷吃。 唔,偷吃是不会偷吃的,看看自己这一袋,夏云容研究了一会儿,果断拿出一包原味的薯片,拆开放进嘴里。 好吃。 一片接一片,很快一小包就没了踪影。夏云容纠结了一会儿,做贼心虚一般又拿出一小包番茄味的,继续吃。 只是吃着吃着,好像也没有太多乐趣。 频繁短暂的味觉刺激麻痹了味蕾,一口气吃下去,仿佛只是为了慢慢填饱肚子而已。 而且一个人吃东西,没有其他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更没有人和你抢反而不好玩了。 更何况,买东西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付完款拎着袋子走出门的那一刻,等真正开始把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就会发现看似买了很多东西,其实真的很少。 夏云容勉强吃了半包薯片,已经感觉有点饱了,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无所事事,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如果……如果有人在旁边会好一点吧? 夏云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换做以前,她最讨厌和别人相处,更不喜欢别人在自己旁边,而现在,她居然会如此渴求一个人的存在吗? 而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此时恰好在门外吹起了熟悉的一声口哨。 夏云容疑心是听错了,急急忙忙跑出去,就连头发也顾不上拢一拢,就那么跑过去开了门。 楼淮一眼看见夏云容一头鸡窝般的乱发,嘴角边沾的薯片屑,还有油腻腻的小手,就明白她中午都吃了些什么了。 楼淮迈步进去,又好气又好笑:“不是叫你好好吃饭吗?” 本来是训人的话,也是清冷的语气,无奈话出口,终究不忍心骂她,莫名地带了几分柔和。 夏云容狗腿般请他坐下,又把没吃完的半包薯片递过去,盛情邀请:“吃不吃?” 楼淮摇摇头:“吃过饭了。”何况他一向不喜欢吃这种垃圾食品。 夏云容噘嘴,想了想,自己拈起一片薯片,递到他唇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吃嘛,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太过温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在,整个人趴在桌上上,抬眸天真地看着他。 想让夏云容撒娇,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吧。 楼淮一时看痴了,忘记张嘴吃薯片,夏云容已经讪讪收手了,无事人一般道:“算了,不吃就不吃吧,我自己吃。” 但话语间总有几分落寞,像是在赌气一般,夏云容一口吃掉薯片,嚼的脆响。 楼淮哭笑不得,看着她两腮鼓鼓用力嚼薯片的模样,几分可爱。 夏云容愤愤又拿出一片,在他眼前示威般晃了晃,转眼已经送到自己面前,张嘴准备吃掉。 楼淮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熟练地把她的手牵引到自己面前,张嘴,轻轻咬下那片薯片,慢条斯理地嚼着,微笑着看着她。 夏云容完全傻了,脸庞呼的一下子灼热起来,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竟有些不敢对视楼淮带着笑意的眼神。 胸腔里的心脏快速跳动着,砰砰砰,声声清晰可闻。 夏云容只感觉手中一轻,手指却依然维持着捏东西的姿势。 鬼使神差般,她伸手,捏了捏楼淮的脸颊。 很有弹性,白白净净,摸上去手感不是一般的好。而看着那张禁欲疏离的脸上多了一些油渍,夏云容心中竟然有一种难言的窃喜。 下意识地,楼淮一把扣紧了她,不让她轻易缩回手去,随意地瞥了她一眼。 夏云容立刻噤若寒蝉,就连嘴角的笑容都慢慢消失了,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生怕他生气。 说实话,莫名其妙被沾了一脸薯片屑的感觉非常不好,油腻难受,对他这种轻微洁来说简直是灾难。 但看着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样子,什么话他都说不出口了,就连拿张纸巾擦脸都不忍心。 静默了半晌,夏云容小声道:“我去给你拿毛巾。” 楼淮没有放手,也没有点头。 夏云容快哭了,惨兮兮地看着他,低声道:“楼淮,别生气,对……” 剩下两个字还没有出口,他忽然用力,把夏云容的手拉过来,一把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猝不及防的一拉,夏云容的指甲甚至一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脸,留下淡淡一道红痕。 但楼淮仿佛浑然不觉似的,伸手覆在她油乎乎的小手上,慢慢舒展开她握拳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整个掌心都这么直接贴了上去,丝毫不顾油腻,也不避讳是否干净。 楼淮扭头,带着笑意望着她,眼神清澈干净,是最纯真的本能的欢喜。 原本淡漠疏离的感觉此时全都烟消云散,楼淮带着笑看着她,眼神专注喜悦,无比惹人怜爱。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楼淮像一只小奶狗,千方百计哄自己开心。 很快又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 但事实上,楼淮就那么静静望着她,一直是笑着的,竭力想让她明白自己很开心。 夏云容的心都要化开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温柔地待她,这么诚心地想让她没有任何心里负担? 手底感觉一片滑腻,却慢慢变得烫起来,夏云容一眼看过去,发现楼淮耳根慢慢红了。 心头涌上一阵甜意,他这样高傲的人,什么时候这么主动表达自己的感情啊? 夏云容瞅着他看了半天,对着他傻傻笑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但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一句话不说,却丝毫不觉得尴尬。 斗室里静极,除了老式电风扇的吱呀声,只有砰砰的心跳声。 最后,楼淮洗了很久的脸。 然后责令她不许再吃薯片,自己吃着剩下的薯片,差遣她去烧水。 夏云容乖乖接了一壶水,插上电开始烧,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兴奋地问道:“你是不是要给我泡茶?” 楼淮点点头,微笑道:“你才看出来吗?” 夏云容沉浸在兴奋当中,立刻想到了许许多多事情:“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去打点井水……这样的壶可以吗,不是都说要用紫砂壶的吗?我好像没有茶杯,哦,上次陈颜洛送了我一个,应该可以吧。苦不苦啊,万一很难喝怎么办?哪种茶?……” 楼淮带着笑意听着,竟然没有打断,反而生出了几分本该如此的感觉。 往嘴里丢一片薯片,难得的,他感觉到了薯片吸引人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趁现在,赶紧吃糖吧。 第28-29章 一壶水很快就烧开了,夏云容把热水倒进热水瓶里,一脸期待地看着楼淮:“可以了吗?” 楼淮点头,伸手拎起热水瓶,又变戏法一样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紫砂壶和一个小小的茶叶罐来。 夏云容瞪大眼睛仔细看着,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紫砂壶,注意到了壶身镌刻的“楼”字,有些好奇:“这是你家祖传的吗?” 楼淮点头:“嗯,后来就传到我这里了。” 他说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 夏云容听见后半句,放心了不少,轻轻托起紫砂壶,放在手心中细细摩挲起来。 手感细腻光润,可以感触到时间的积淀。轻轻抚摸着“楼”字,想象着这个小小的壶经历多少朝代才有缘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不觉有几分感慨。 “我爸也喜欢这种古董,不过没钱买,一般都是去鼓楼旧货摊上淘宝,偶尔花几百块买一只,也十有八九是假的。”夏云容道,语气带着羡慕,“如果我爸有幸看见真的,恐怕他就要把那些赝品都砸了。”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楼淮看着她的笑容,有着发怔,许久才笑着点头:“有机会一定帮你爸圆了这个心愿。” 楼淮一向是不让人碰这只壶的,上次陈颜洛想看,他哪怕被奶奶骂了一顿都死活不肯给她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夏云容专注的眼神,哪怕她可能失手把壶摔了,哪怕她根本看不出来壶的精妙之处在哪里,他也丝毫不觉得抵触。 就好像,她天生应该是这壶的女主人一样。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楼淮急于做些什么来摆脱刚刚奇怪的感觉。正巧夏云容放下壶,眼巴巴地看着他,软声问道:“可以泡了吗?” 楼淮这才稳住心神,几乎不敢去看她眼睛,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壶,又从热水瓶里倒了些热水冲洗了一下紫砂壶。 夏云容已经把陈颜洛送她的茶杯找了出来放在桌上。 天青色的瓷,杯口一点红艳,像是谁不小心沾上去的口红,几分诱人。 楼淮洗杯子的时候,心中一颤,想到少女的红唇,手一抖,险些被热水烫到。 夏云容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干净,丝毫不含邪念,满满都是最单纯的欢喜。 任是楼淮向来不为人所动,也没办法在这种热切的目光下平定心神。 他僵硬地命令道:“转头,别看我。”语调几分急切,生怕被她看破此时心事。 夏云容乖乖转过去盯着墙壁,不解地问:“你就那么害怕你们家的泡茶绝技被我看见?没关系啊,看见了我也学不会的,我就是想观摩一下而已,不用紧张的。” 她音调软糯,几分引人。 楼淮再次命令:“闭嘴,否则没茶喝。” 夏云容不肯闭嘴,有些委屈:“那我不是永远没办法观摩怎么泡茶了吗?” 楼淮哑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云容刷一下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真的?” 楼淮显然被她的反应吓到了,顿了许久才僵硬地点点头:“当然。” “不许耍赖。”夏云容固执地道,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怀疑,“暑假就快过去了。” “嗯。”楼淮不否认这个事实。 “你会记得我吗?”夏云容抬眸问道。 “说什么傻话。”楼淮往壶里放入一小撮茶叶,抬手缓缓注入热水。 淡淡的水雾升腾,氤氲的雾气遮住了楼淮的大半张脸,而汩汩的水声也掩盖了他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永远不会忘。” 楼淮终于开始用心泡茶,很快就重新找回了感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自然,眼花缭乱。 没等夏云容看清他的动作,他就已经冲泡完毕,忽然伸手,轻轻捂住夏云容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但是并没有挣扎,而是把另一只手覆上去,半晌才不解地问:“泡茶需要把客人的眼睛捂上吗?” 可是现在捂,也已经来不及了啊。 “不是。”楼淮摇头。 “那是……”夏云容还想再问。 “没有为什么。”楼淮淡淡道,感受着掌心下那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心里一阵柔软。 一分钟后,他松开手,往夏云容的杯子里缓缓注入了大概半杯茶,低声道:“尝尝。” 夏云容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捧着茶杯仔细看了半晌,又轻轻嗅了嗅,这才浅浅啜了一口。 楼淮静静坐在对面,等待着她的评价。 他泡过的茶数不胜数,但除了小时候想出风头特意跟别人斗茶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别人泡过茶了,更没有为自己泡的茶担心过。 但现在,他居然有些紧张,捏着壶把一时间忘了放手。 夏云容皱了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随即低头,小心翼翼地又喝了一口,又一口,嘴角慢慢带上了浅浅的笑容。 楼淮松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好喝吗?” 茶汤金黄透凉,茶香扑鼻,是他惯常的水平,虽然水是自来水这点有些煞风景,但一般人喝喝是够了的。 夏云容点头,笑靥如花:“一开始有些苦,但很快感觉有些甜,而且有特别好闻的香味。” 楼淮莞尔,点头笑道:“能品出这些来,已经可以了。” 普通人一时半会儿是不懂太多的,只是单纯凭本能来感受一杯茶的好坏,有时候反而更加纯粹直观。 “这是什么茶啊?”夏云容依然小口啜饮着,将每一滴茶水都在口腔中细细咂摸,好奇地问道。 “昔归。”楼淮回答,“普洱茶的一种。” “哦。”夏云容点头,又好奇问道:“你最喜欢哪种茶?” 楼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答:“班章吧。” 班章和昔归都是普洱茶,班章较为霸气,而昔归则刚中带柔,但它们都是茶气浓烈的好茶。 夏云容点头,静静啜着茶,正襟危坐着,安安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等一小杯茶喝完,她才眨着眼睛,有几分委屈地开口问:“楼淮,如果我这辈子都学不会品茶泡茶,甚至根本买不起好茶叶,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想也没想,楼淮就答道:“不会。” 夏云容点点头,托腮道:“也是,你有那么大一个家族,怎么可能会在意我。” 话虽然说的轻松,她的脑袋却已经耷拉下来,一副失落的神情。 居然是送命题,这让楼淮哭笑不得。 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为她再倒了一小杯茶,柔声哄她:“没事,有我呢。” “嗯。”夏云容又抿了一小口茶,只感觉口腔清清爽爽全是馥郁的茶香,就连薯片带来的油腻感觉也荡然无存了。 她认认真真地端坐着,挺直背脊,学着书里看见过的方法,笨拙地运用舌头品味每一滴茶水。 只是不想辜负他的心意,只是想努力让自己变得和他一样。 “昔归可以泡好多回,四到六泡茶香接近兰香,并且会出现冰糖的韵味。”楼淮在一旁缓声道,如同博物馆里的背景讲解。 虽然一切知识他都早已经铭记于心,但此刻要给一个小白讲清楚却是费了他很大一番力气。 夏云容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泡是一壶的话,你一口气喝十壶得多久啊?就算一壶茶一杯,喝完十杯也够久了吧?而且还得慢慢喝,不能立刻喝完,估计喝完一天都过去了。” 楼淮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憋了半天,最后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两个人一起喝,刚刚好。” 喝到后来,夏云容已经摸到门道了,并且有些上瘾,一边喝茶,一边可以跟楼淮毫不费力地交流了。 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话题,自然是一直没有机会讨论的上午斗殴事件。 夏云容皱眉道:“周星羽也太狠了,居然一言不合就拔刀,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负的起责任吗?” 说着,她忍不住摸了摸口袋,摸到袋子底部的硬物,这才放心。 楼淮一眼看见她的小动作,低声问:“你在干什么?” 夏云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递过去,得意地说道:“我一直放着的,防身用。” 刀很小,也就跟普通的美工刀差不多大,但却很锋利,锃亮锃亮的。 “在衣袋里放这么危险的东西,不怕?”楼淮挑眉问道。 夏云容摇头,得意道:“当然不,它已经陪了我很久了,都有感情了。” 顿了顿,她又问道:“你想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吗?” 楼淮点点头,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小刀。 那是上学期的事情了。 期末考试前,她一本重要的笔记本无故失踪,到处问同学也没有下落,反而被冷嘲热讽是她自己不保管好。 后来她一激动想到查监控,班主任倒是立刻同意怕,只是她一回到教室,消失的本子就被一个女同学找到了。 据说是在一个空教室找到的。 但她从来没有去过那里,更不可能没事把自己的本子放过去。 那个女同学原本乖巧懂事,一副好学生模样,但后来被查出早恋作弊打架,但校方硬生生把事情压了下去,就连处分都没有一个。 据在场同学说,那个女同学一听说要查监控,就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很快把本子找了回来。 这次夏云容倒是成了民心所向,但那个女同学却毫发无伤。 后来班主任详细调查了这件事,还去调了监控,但却始终不肯告诉她真相。 她去问,班主任慈眉善目问她:你一定要知道吗?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废话,当然重要啊!她是受害者,当然有权利知道谁偷了她的东西。 但在班主任过分循循善诱的语气之下,她屈服了,她说不重要。 于是事情不了了之,她的东西也没有再消失过,女同学依然好端端的,每天浪的飞起。 但她却落下了一个疑神疑鬼的毛病,极度的恐惧攫取了她的身心,她每天睡觉总担心有谁进来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于是她想要一把小刀,一把锋利的小刀,可以揣在口袋里面保护自己。 恰好她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这把小刀,从此爱如珍宝,始终放在最隐秘的口袋里面,像是怀揣着一个宝贝,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后来,她试图自杀时,也是用它割的腕。 爸妈把小刀丢了出去,她却偷偷捡回来,放在口袋的最底层,始终不离身。 夏云容讲完,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喝了一口茶,低声道:“就是这样子。” 楼淮一时没有什么话说,翻来覆去地看着普普通通的小刀,想象着她一个人孤军奋战的样子。 “所以,我其实是有几分同情周星羽的。”夏云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出人意料,“如果不是先有刀子捅向他,他也不会拿出刀子来保护自己吧。” 楼淮闻言怔住,微微抬头:“哦?” 夏云容苦笑道:“我已经猜出来了,那棵树……还有苇苇的脚……说不定都是他。” 楼淮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苇苇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屋来,三两下窜上楼淮的腿,熟练地趴伏在了他的怀里。 楼淮一愣,随即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轻轻搂住它,抚摸着它柔软的毛。 “其实,我也有很多次在夜晚辗转难眠,一次次想着怎么把欺负我的人全都报复回去。”夏云容犹豫了片刻,轻轻说道,“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做,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来。所以我得了轻度抑郁,而他成了这副可怕额样子。” 楼淮苦笑一声,说道:“或许不一定只有这两条路。” “一定不止,毕竟其他人都好端端的。”夏云容垂眸道,“但我现在还没有找到那条路,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所以你同情他。”楼淮及时抓住了重点,重复道。 夏云容没有否认。 楼淮眼眸中染上一丝忧虑,低声道:“你可以同情他,但你要当心周星羽。我们之间,没人是他的对手,而他一不如意,就会找东西撒气。” 一开始是猫,后来是树,还有更多暗地里的没有被他们发现过的事情,这十来年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悬案。 “我会当心的。”夏云容对这种人一向是避之不及,“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帮他一把吗?” 她体会过那种举目无援的感觉,感受过在黑暗里挣扎的绝望,自然也不希望别人和她一样痛苦。 如果周星羽就这样子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他的精神会压抑到何种地步? 夏云容不敢想。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楼淮淡淡道,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我从来不帮助别人。” “我知道。”夏云容低声道,握着茶杯的手指颤了颤。 同样是伤痛,他们可以陪阿沁玩,却没有办法感化周星羽。 “乖,别傻。”楼淮的语气柔和了些许,音调却是冷冽,“你看过小说就知道,想要帮一个人彻底走出阴影,需要花费另一个人无数的精力,还通常吃力不讨好。俗话来说,就是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所以奋不顾身去温暖对方的男女主总是在一起了,而男女配角最终默默伤心离开。 毕竟照亮一个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除非是圣母,谁也没有那么多精力。 通常一辈子把心血倾注到一个人的身上,也就够了。 “当然,”楼淮又说道,语气越发冷漠,“如果你想把你这条命给他,我也不会拦着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楼淮轻描淡写,一颗心却紧紧揪着,生怕她点点头说出个“好”字来。 夏云容却是听入了神,专心致志地思考起来。 空气一下子十分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夏云容才开口:“嗯。” 一个简短的语气词,并不能说明什么。 楼淮不答话,等着她接着说出下文。 结果就没有下文了。 夏云容自顾自喝茶,品味着丝丝缕缕的冰糖韵,眼角眉梢重新出现淡淡的笑意。 反倒是楼淮终于憋不住了,问道:“然后呢?” 夏云容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然后?” 楼淮反而说不出话来,摇头道:“没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却是放下来了。所幸刚刚她的表情并不像是大义凛然要去舍生取义的样子。 两个人装作什么事否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又喝了一泡茶,一直喝到飘飘然,夏云容终于憋不住了,凑过去主动跟楼淮说道:“喂,你不想知道我的命给谁吗?” 楼淮不看她,自顾自倒茶:“不想。” 夏云容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低低笑着,伸出手去戳他的脸:“我刚刚想了半天,我的命虽然不精贵,但也不想给他。” 楼淮低低应了声,捉住乱动的小手。近在咫尺的距离,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放到唇边吻一吻。 夏云容歪着头冲着他笑:“楼淮,你是那么多年里,我遇到的最好的朋友。” “所以,我的命给你哦。”这句话很轻很低,语气却很坚定,温柔又倔强。 夏云容喝多了茶,脸上慢慢浮现出红晕,眼睛也变得晶亮起来,像是喝醉了。 真奇怪,茶怎么会醉呢。 可是楼淮好像也醉了。 他终于没能忍住,低低应了一声,把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地吻,浅浅地啄。 许是太困了,夏云容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楼淮反反复复地吻着她的手背,却依然感觉不能够表达他的心情。 终于,他放下她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夏云容耳边低声道:“乖,我的命也给你。” 许久,夏云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而在不远处的寺庙里面,似曾相识的画面也上演着。 陈颜洛坐在一间静室内,面前的桌子上是一些茶点果品,还有一杯茶,而她正对面是一小碗绿豆汤。 被主持吩咐来陪客的小和尚在另一个角落正襟危坐,不急不缓地敲击着木鱼,口中低声诵着佛经。 陈颜洛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浏览一回手中的佛经,另一张几上燃着香,香烟袅袅,颇为呛人,闻多了却也觉出好闻来。 “小和尚。”陈颜洛懒懒叫道,一双眼睛半闭着。 觉尘停下木鱼的敲击,低声问道:“女施主有何事指教?” 他说这话的时候恭恭敬敬,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但已经见识过他的大智大勇,陈颜洛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喝了一口茶,笑道:“你师父不是叫你来陪客吗?你这样子把我撂在一旁,哪里是陪客呢?被你师父知道了,说不定还要罚你呢。” 觉尘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迟疑道:“那女施主的意思是……” “你过来,坐我对面,不要敲木鱼了,专心陪客。”陈颜洛立刻说道,竭力不使自己的话语中表现出太多的欢喜。 觉尘犹豫了一会儿,规规矩矩地将木鱼摆好,慢慢走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但却仍然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眸不看她。 陈颜洛笑靥如花,唤他道:“小和尚,你怎么不抬头看我一眼?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 觉尘不答,低着头默诵佛经,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样。 陈颜洛有些灰心丧气,为了来寺庙,她特意换了一身比较素雅的衣服,也没有化妆,就这么素面朝天过来,就连奶奶都说她穿的太素净了。 可他还是看也不看一眼。 她知道,觉尘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很好哄的小和尚,他不想做的事情,谁也不能勉强他做。 她现在做的一切,都只不过在赌,赌他是不是对她有些许特别的感觉。 一点点,就好。 陈颜洛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然笑意盈盈地启发他:“你们不是有一个前辈,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反正他把一个女人抱起来过了河,然后笑别人根本没有了悟,对不对?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你更应该抬头看看我,检验自己的禅心是否坚定啊?” 一番话下去,觉尘似乎被说动了,果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随意的一瞥,他看她的眼神和看佛经一样,没有丝毫分别,反倒是他冰凉如水的眼眸吓得陈颜洛一言不发。 觉尘又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小和尚,这绿豆汤是不是你煮的?很好喝啊。”陈颜洛喝着绿豆汤,口是心非地赞美着,“不过你是不是煮的有点糊了,难怪去领汤的人那么少。放心吧,我不说出去,你不会被你师父骂的。” 觉尘不理,只是肩膀微微僵硬了一瞬间。 “喂,你煮绿豆汤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啊?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你分心?”陈颜洛缠着他问道。 觉尘冷冷道:“女施主不必多问!”随即拂袖而去。 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觉尘眼中现出些许困惑来。 上午那一闪而过的刀光,她慌乱的眼神,少年的阴毒……究竟是什么,让他分了一下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一命换一命,所以坚持1v1 今天下午码字的时候遇上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详情见微博,不倒苦水了。 只希望小可爱们永远,永远不要遇见骚扰。 第三十章 一大早,夏云容还没有睡醒,就已经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好在声音并不大,只是固执地一下下敲着,不依不饶,无比执着。 夏云容揉揉眼睛,穿好衣服,这才慢腾腾地前去开门。 昨天茶又一不小心喝的太多,结果翻来覆去大半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一睁开眼睛,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打开门,门外却没有人。 “姐姐,我在这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夏云容连忙低头,看见了还不及她胸口的阿沁。 “那么早来敲门?我还没睡醒呢!”夏云容打着呵欠把阿沁让进去,又张望一番,“你楼哥哥呢?” “姐姐是个大懒虫!都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来!”阿沁吐吐舌头,箭矢一般窜进不大的院子,一把捉住同样刚刚起来的苇苇,兴奋地开始撸猫。 半晌等不到回应,回头一看,只见苇苇已经遭了阿沁的毒手。夏云容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满满都是笑意。 好几天了,日子都是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和阿沁一起到处玩,整个人仿佛也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小孩子,一下子把什么烦恼都忘在了九霄云外。 不知道为什么,阿沁总有一种魔力,能把什么事情都变得妙趣横生。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了熟悉的一声口哨,夏云容才一下子精神起来,还没有看见人影就直接跳下台阶,从楼淮手中接过温热的蛋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当心烫。”楼淮叮嘱道。 夏云容三两口吃完,咬着蛋饼里面夹的香肠和鸡肉,温温热热的早饭一下肚,整个人都舒坦起来,就连起床时的胃痛都轻了几分。 “唔,这家蛋饼也太划算了吧,那么好吃才五块钱。”夏云容鼻尖还萦绕着蛋饼的香味,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心满意足道。 楼淮递过来一张纸巾和一瓶牛奶,夏云容自然地擦了擦嘴,又喝起了牛奶,顺手把擦过的纸巾递回去。 楼淮面无表情地接过,丢进垃圾桶里,然后自己去后院洗手。 夏云容滋遛滋遛喝着牛奶,看着阿沁和苇苇玩耍,整个人简直都要飞起来。 放在一个月以前,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生活是真实的,就连楼淮主动给她带早饭这件事,她至今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但现在好像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 只要她赖床起晚了,阿沁就过来叫醒她,楼淮会买来早饭,之后三个人每天都寻找新地方玩耍,消磨半天时光。 简直不能更加温馨快乐。 喝完牛奶,夏云容拍拍手,把阿沁拉过来,解救了被摧残许久的苇苇,笑着问道:“今天去哪?” 兴奋的神情,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 她对玩这件事不怎么擅长,通常都是阿沁出主意,楼淮带路,三个人一起玩。 但奇妙的是,她从来不会感觉被忽视,而是一直都非常自然。 有时候她就在那边坐着,看着楼淮快速画着地图,看着阿沁上树下河,却丝毫没有落寞感,而是由衷露出一个笑容来。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种关系,亲密却不无间,每一个人都是快活的。 阿沁眨眨眼睛,神秘地说道:“去学校。” “什么学校?”夏云容问道。 “当然是小学啊。”阿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个村子难道连小学都没有吗? “嗯,没有了。”楼淮洗完手回来,正好接上了这个话茬。 夏云容也一下子想了起来,对着阿沁困惑的目光解释道:“本来村子是有小学初中幼儿园的,可是现在人越来越少,也没有人肯让孩子上村里的学校了,好几年前小学初中什么都没了,还剩下寥寥几分学生全都去镇里上学。” 打工的带走孩子,留在这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的都是老人和极小的小孩,学龄的小孩除非放暑假否则很少出现。 好在这里是明城,若是换在其他更不发达的地方,保不定会有更多的留守儿童,所以村里没有孩子也是好事。 “我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还是有的,我外婆还带我去过呢……”夏云容努力回忆着,记忆却一片模糊。 是啊,五六岁的回忆早就被掩埋,而外婆的音容笑貌已经看不见了,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阿沁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嘻嘻地笑了:“好啊,既然这样,那整个学校都归我们了,可以尽情玩咯!” 夏云容非常佩服阿沁每每苦中作乐的精神。 有楼淮这个人体GPS带路,他们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又问了好几个老人家才成功找到了小学的旧址。 拆是没有拆,就连那些课桌都还放着,只不过上面早就蒙了厚厚一层灰,大多数都缺胳膊断腿了,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虫蛀的。 已经锈掉的大门紧缩着,低矮的围墙一端仍然是尖尖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墙上褪色的校名——冠村小学。 最后一批在这里上课的孩子,现在也早就考上大学了吧。 每每见证时光的流逝,夏云容都颇为感慨,不自觉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凸出的烫金校名,沾了一手灰都不介意。 而楼淮绕着大门看了几圈,静静站在一旁,等她摸够了才问道:“我们怎么进去?” 夏云容观察了一会儿,提议道:“砸门?” 楼淮微笑着看了一眼她的手:“我还以为你能够找到一条魔法通道呢。” 是楼淮的洁癖又发作了,夏云容索性伸手要去抹楼淮一脸灰,看他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笑得前俯后仰。 楼淮冷笑,一眼瞥见地上的一棵蒲公英,随手扯下一个毛球,冲着她的脸吹过去。 正好顺风。 一个闪避不及,夏云容被吹了一头一脸的白色绒毛,一下子眼睛都睁不开了,一边努力躲闪,一边从地上也找了一大团白色球球,悄悄绕到楼淮背后,猛地吹过去。 楼淮恰恰转身,猝不及防被吹了一头一脸,一下子就成了白色的圣诞老人,脸色十分精彩。 夏云容笑得直不起腰,只能搂住阿沁,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阿沁此时表情却是无比的严肃,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团毛绒球,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抚摸着,感受着柔软的触感,轻声说道:“妈妈说,阿沁就像蒲公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飞了。” 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靠拢过来,围着阿沁坐下。 阿沁坐在中间,一脸认真的神情,眼神略微带点哀伤,却仍然是清澈透亮的。 “谢谢哥哥姐姐这几天一直陪着我,我爸妈其实不想让我出门玩,怕我受伤,我都是偷偷溜出来的,如果爸妈发现了骂你们,请你们都假装没有听见吧。”阿沁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耀到她脸上,衬得她的脸白瓷一般,几乎是透明的,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夏云容呼吸一滞,却始终说不出什么话。 在很多事情面前,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以至于根本没有作用。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只知道为了我,爸妈都很辛苦。医生说,我可能撑不了太久了……”阿沁说着,忽然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个锃亮干净的光头。 很漂亮的小女孩,即使是光头,也很漂亮,漂亮得让人怜惜。 “阿沁……”夏云容低低唤了一声,眼泪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却又硬生生憋回去。 阿沁深呼吸一口气,唇边带着笑意,低声道:“哥哥姐姐,如果哪天阿沁走了,你们不要伤心啊,就当阿沁一直在旁边陪着你们吧……” 说着,她撅起唇,冲着手中的蒲公英吹了一口气。 飞絮飘扬,衬着破败的校门,竟隐隐约约有些朦胧美。 阿沁站起来,小小的一只,眼神却是坚定的。 夏云容控制不住自己,也拿起一朵蒲公英,轻轻吹一口气。 楼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神却是难言的无奈。他拈起一朵蒲公英,缓缓吹起。 近乎疯狂般,三个人吹了一朵又一朵,很快,校门前草地上的蒲公英全都变得光秃秃的了,而空中已经晃晃悠悠飘荡满了蒲公英的飞絮。 今天没有风,只有明亮的阳光,白色的蒲公英,青青的草地,恍然间身处天堂。 阿沁忽然低下头,片刻,她抬起头,腮边挂着晶晶亮亮的一滴眼泪。 她忽然崩溃般大喊起来:“我不想死——老天爷,我想活下去——” 喊声被草地尽数吞入,仿佛与世隔绝般,根本传不出去。 她一遍遍喊着,一直喊到声嘶力竭,喊到脸颊上挂满泪水,喊到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喊到眼前全是星星。 然而老天爷还是意料之中的没有给回应。 夏云容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一把抱紧阿沁,贴着她的脸颊,语无伦次地在她耳边反复说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会活下去,世界上那么多奇迹,你相信它,奇迹就一定会发生的……你活下去,我把命给你,真的……” 夏云容此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么是自己活着,而阿沁却要面临死亡。 像她这种根本不珍惜生命的人,简直不应该活在世上苟延残喘! 夏云容已经哭得有些神志不清,一激动,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腮边火辣辣的疼,心里却好像一下子疏通了一些什么,一些始终放不下的,此时都慢慢放下了。 而阿沁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小声念叨着,声音越来越轻:“我真的不想得病……我想上学,我会好好念书的,我会乖乖听爸妈话的,只要让我好起来,我一天做多少作业都愿意……让我好起来,求求你了老天爷……”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写这段的时候真得哭得很伤心。 开始飚剧情了。 不会死。 第31-32章 后来还是阿沁自己抬起头,率先笑出声来。 小小的孩子,笑起来眼角还带着泪花,但已经自顾自擦干眼泪,又踮起脚帮夏云容擦眼泪,声音小小的:“姐姐,别哭了,我没事,一起玩啊。” 夏云容哪里还有心情再玩,但看着阿沁干净的眼眸,还是勉力笑着点头:“好。” 抬眼,漫天飞絮已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破败的校门依然沉默地伫立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泪眼模糊中,只有阿沁惨白的小脸是那么真实。 后来是楼淮绕到后门,找到一个狗洞,他们才能够进入学校。 学校的后门附近就是一条小河,阿沁和夏云容在里面洗了手和脸。 阿沁忽然甩手,把一串水珠溅到了夏云容脸上,随即笑着跑开。 猝不及防的一脸水,清清凉凉,一下子浇醒了混沌的头脑。 夏云容一愣,立刻追上去,毫不客气地也甩了阿沁一脸水。 阿沁咯咯地笑着,绕着楼淮躲来躲去,最后终于躲不过,索性一下子钻进狗洞,转眼就出现在了围墙里面,对着夏云容做鬼脸。 夏云容也立刻俯下身子开始钻。 洞不大,刚刚好容纳下一个人的宽度,大概是以前学生逃课的通道,现在还完好保存着。 太久没有人经过,地上的荒草已经长了半人高,不少还带着刺,洞里面又黑,夏云容伸手拨开那些草,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往前走了一步。 “当心头。”身后传来楼淮淡淡的声音。 许久没听见楼淮开口,夏云容被吓了一跳,本能一抬头。 砰的一声,夏云容一下子捂住头,龇牙咧嘴,快要哭出来了:“痛……” 楼淮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拉她:“你先出来,我先过去。” 夏云容委屈地退了回来,揉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干嘛突然说话……” 楼淮一时无语,片刻后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确认没有包,这才面无表情地开口:“嗯,是我的错。” 能听见他说出这种话的,也就只有她了。 夏云容立刻破涕为笑,一下子嘴角弯起来,推他道:“那你快去吧,我等着你。” 阿沁在围墙内冲夏云容吐舌头:“略略略,姐姐是胆小鬼!” “胡说!”夏云容反驳道,“没听说过老弱病残优先吗?” 楼淮迈向前的脚步一滞,无奈地笑了笑,转身问道:“我是老弱病残?” 夏云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你比我大,当然老。” 才大几个月……楼淮默然,忽然嘴角挑起一个笑容,回敬道:“那咱俩可不就是老伴嘛。” 他的尾音上挑,说的理所当然,语气中多了几分调侃。 老伴……夏云容的心跳一下子停滞了一会儿,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不停盘旋着:为什么楼淮那么一本正经,讲起这种话来却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老伴什么时候还有新的解释了,问过新华字典了吗? 虽然内心疯狂吐槽着,可偏偏,她就是没办法反驳一个字,甚至根本不想反驳。 等到一张小脸慢慢红透,楼淮尽情地欣赏了一会儿夏云容想反驳又没办法反驳的窘迫样子,这才淡然一笑,俯身开始钻洞。 他钻了很久,明明几步路,却过了几分钟才出现在洞外,身上居然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灰都没有。 手中却多了一大把杂草,有些还开着花。 夏云容跟着钻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些长到半人高的蔓草此刻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些低矮的小草。 不再顾虑草叶划破自己的皮肤,夏云容的速度快了很多,加之注意了自己的头,很快就到达了对面。 楼淮正跟阿沁坐在操场中间同样茂密的草地上,身旁是高高的一坨草茎,手中是一个小小的花环。 夏云容的目光一下子被花环吸引了。 花环很小,最多只能套上她的手腕,用一根细长的草茎串着,上面是星星点灯的一些小花,红的黄的蓝的,都是最最普通常见的。 但组合起来,就有一种不一样的美。 夏云容小心翼翼地接过,放在眼前细细欣赏,鼻尖一下子嗅到一股草木清香。 她深吸一口气,把花环放到头顶上,歪着头问楼淮:“好看吗?” 黑色的长发随风微微飘扬,上面还沾染着蒲公英的飞絮,像是雪粒一般。头顶正中是一个小小的花环,不怎么精致,但看出来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 衬着少女微红的脸颊,殷红的嘴唇,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看。”楼淮轻轻说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似乎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幕。 “真的吗?”夏云容笑眼弯弯,随即把花环从头上拿下来,放到眼巴巴的阿沁头上,端详了一番夸奖道,“阿沁也好看,特别好看,比我好看。” 阿沁也笑,又跑到楼淮面前问:“哥哥,好不好看?” 楼淮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几不可闻的笑容。 阿沁兴奋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夏云容坐到楼淮身边,注意到他身边的一堆草茎,忽然伸手捉住他的手。 楼淮下意识就要抽回去。 夏云容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柔声问道:“手疼不疼?” 谁的手也不是铁打的,哪怕喜欢户外活动,哪怕从小爬山上树,他到底是娇生惯养大的小少爷,哪怕是普通人徒手拔那么多草都会磨破皮,何况他。 楼淮摇头:“没事,顺手而已。” 夏云容坚持,轻轻掰开他的手指,露出他已经被磨得通红的掌心来。 原本细皮嫩肉的手此时已经沾上了草茎上的泥巴,通红通红的,有的地方甚至都磨破皮了,渗出些微的红色来。 夏云容心疼地吹着他的手,轻声道:“傻不傻?一些草而已,要是你的手……那可不值得。” 手心本是火辣辣的,此刻被小姑娘托着轻轻吹气,多了一丝清凉。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充满心疼的眼神,楼淮嘴角露出几不可闻的一个微笑。 无论是冒着破皮的风险拔掉洞内的草,还是不顾手上的伤痛编一个小小的花环,只要她开心,那就都是值得的。 “我真的不痛。”楼淮说道。 夏云容瞪他,凶巴巴地道:“都这样了,还不痛呢。”说着,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吹气,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推他:“快点,出去把手洗干净,不要得破伤风。” 楼淮无法,只得重新钻洞出去,夏云容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似的。 到了小河边,夏云容皱着眉头,先回头确认了几遍阿沁没有乱跑,又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勉强选了一处比较干净清澈的地方,蹲下来招呼他:“快点过来。” 楼淮乖乖在她旁边蹲下,把手浸到河水里面,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夏云容立刻注意到了吗他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楼淮摇头,冲她笑笑:“你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要死了呢。” 夏云容连忙呸了一声,望着他嘴角带着顽劣的笑,心想:还知道开玩笑,看来是真不痛。 等他们回去,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阿沁却消失了。 不大的操场,还是用煤渣铺的地,一眼就可以望见尽头的教学楼。 而阿沁却不见了。 夏云容一下子慌了,又很快镇定下来,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地方这么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的,阿沁只是自己无聊去玩了而已。 可是找了一圈,阿沁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突然跳出来吓他们一跳,偌大的操场空空荡荡,安静得吓人。 夏云容无助地看了一眼楼淮。 “去教学楼。”楼淮沉声道,在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最不好的可能。 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几分,很快他们就穿过了一整个操场,驻足在一幢低矮破旧的教学楼前面。 总共两层,外表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灰色的胚子来。窗户上几乎没有几块玻璃,偶尔有的也基本都是有洞的。 从一间教室门口望进去,里面的课桌歪歪斜斜,大体却还是原来的样子,桌面上全都蒙了厚厚一层灰,黑板上还残留着淘气学生的涂鸦,甚至有些桌肚里还放着几本泛黄的小人书。 空气里全是灰尘的味道,一片死寂,没有人。 在学校站着,最容易泛起的念头就是对青春易逝的感慨,但那是对还有学生的学校来说的。 这里已经没有学生,就像水里没有鱼一样,已经不是学校了。 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寂静得可怕,埋葬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回忆。 站在那里,夏云容不自觉打了一个寒噤,一颗心也慢慢紧缩起来,越来越担心阿沁的下落。 她忍不住就要开口大喊阿沁的名字,却一下子被楼淮捂住嘴巴。 呼吸困难间,楼淮对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夏云容立刻放弃了挣扎,等着楼淮的下文。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隔壁教室传来的熟悉声音:“同学们,乖乖坐好,下面我们要讲的是第一课。你,不要再哭了,否则就会被绑起来的哦……” 声音不大,在空旷的教室里却足以产生回声。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声音,带着笑意,此时此刻却像是魔鬼。 夏云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求助地看着楼淮,用口型无声问道:“怎么办?” 楼淮没有说话,而是沉吟着,最后拉着她走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绕到了教学楼的后面,从后窗一个隐秘的角度窥探着教室里面的情景。 教室里面早就不通电了,哪怕是正午时分,仍嫌光线昏暗,就连黑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东倒西歪的课桌被胡乱拼凑在一起,最前面一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被一堆桌椅牢牢围起来的阿沁,另一个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子。 而周星羽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根教鞭,满脸微笑,踱步的样子煞有介事。 “今天我们上的课是《小蝌蚪找妈妈》,大家把课本翻到第二十三页,我们先来把课文读两遍……”周星羽讲得有板有眼,一本正经,仿佛他真的是老师一样。 台下那两个学生面前一人摆着一本破破烂烂的语文书,还有一根短短的铅笔。 阿沁噘着嘴,半晌不动,而是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周星羽一眼看见,啪的一声,教鞭一下子抽到她的桌子上。“这位同学,上课不要开小差,否则就要打手心的。”周星羽说道。 阿沁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翻开了书本,盯着书本上的字看了起来。 若是她本来就在上学,此时也快要上二年级了吧。课本上的知识对她多有吸引力啊,可是她只上过没多久的一年级,刚刚学完拼音就…… 阿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课本上,很快就被花花绿绿的图片和注着拼音的文字所吸引。 哪怕眼前的书本已经泛黄,纸张也破得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上面还是有字的。 珍贵的知识啊。 阿沁贪婪地读起课本来,她的字认得还不是特别全,有时候看得磕磕绊绊的,但还是可以顺利读下去。 心头喜悦,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忽视了台上的周星羽。 “啪”的一声猛地响起,阿沁吓得一哆嗦,但这次教鞭却不是冲着她来的。 周星羽一鞭子抽到旁边的桌子上,凶巴巴地吼道:“快点翻书,看着我干什么?” 阿沁小心地看看旁边那个女孩子,生怕她被吓哭。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却是完全没有惧怕的神情,只是痴痴地笑着,眼神一片空白,看谁都是一个样子。 她的手规规矩矩地叠在桌面上,摆成认真听课的样子,但之后一直没有动过。 对视着周星羽狠厉的眼神,她却忽然无声地笑起来,咧了咧嘴,一条口水掉下来,拖出长长的银丝,落到桌子上,她却浑然不觉,也不知道擦一擦,只是看着周星羽傻笑。 阿沁看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个姐姐究竟周星羽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毛病。 她只知道,她被周星羽半哄半骗弄来这间教室的时候,女孩子就已经在这里了。 周星羽见那个女孩子没有反应,瞬间就失去了平时的风度隐忍,直接抬脚去踹她的桌子,骂道:“周星彤,你就是个傻子!” 周星彤被这么一踢一骂,仍然意识不到状况一样傻傻地坐着,嘴边口水越来越多。 因为桌子被踹了一脚,周星彤的书本来放得就离桌子边缘很近,此刻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 周星羽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认命一般捡起来,翻开书,放好。 周星彤傻笑着看着他,忽然说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词语:“次……饭……” 她的语言非常生涩,像是原始人第一次学说话那样,断断续续的,根本没办法连贯起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周星羽低声骂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拆开包装塞到她手上。 这次周星彤倒是主动低下头,像是猪拱食一般狼吞虎咽地嚼着松软的面包,吃得满嘴满脸都是面包屑。 阿沁闻着面包的奶香味,忽然感觉到有些饿。 她一下子着急起来,她不能在外面玩太久,是时候回去吃饭吃药了,要是爸妈发现她不在到处找她,那她就再也没办法出门了…… 她扭了扭身子,观察了一番自己周围叠的高高的桌椅,认命的发现如果自己想出去,就只能从周星彤那个方向走。 周星羽现在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索性在课桌肚里面摸来摸去,除了摸到一手灰以外,什么也没有摸到。 又悄悄去摸隔壁桌的桌肚。 忽然间,小手碰到了一个硬物,阿沁一下子兴奋起来,又佯装无事,随意瞥着课本,一手用铅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另一手悄悄往回缩,往回缩。 周星羽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阿沁立刻脸都吓白了,动都不敢动,生怕当场被抓住。 周星羽的小刀,她是见识过的。而她没有陈颜洛运气这么好,没有小和尚救她,只有哥哥姐姐,而他们两个现在还不见踪影。 阿沁的小脸笼上了一层愁云,担心哥哥姐姐也出事。 好在周星羽没有再看她。 彼时周星彤已经吃完,也不晓得擦嘴,而是抬起头来,手一抖,满手的面包屑窸窸窣窣落在课本上,好好的课本立刻变得油腻不堪。 周星羽皱眉,掏出一张纸巾,仔仔细细地给周星彤擦嘴,又把课本拿起来抖了抖,放回桌子上。 半晌,他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周星彤的头发,轻叹一口气,露出一个苦笑来。 哪怕隔了一整间教室,夏云容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周星羽眼中的怜惜。 真真正正的怜惜,没有半点掺假的成分,看得人心都颤了颤。 这个女孩子,究竟和周星羽什么关系? 夏云容和楼淮对视一眼,心中隐隐约约有一个猜测,又不敢确定。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周星羽还有一个妹妹。 而且这个妹妹看上去心智不怎么健全,除了眉眼和周星羽有几分相似以外,没有一点周星羽的机灵。 况且他没事把妹妹带来这个早就废弃的小学,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又为什么要带走阿沁呢? 但现在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不管周星羽到底是要干什么,阿沁的安危最为要紧。 距离他们进入这个学校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而周星羽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透过窗户,他们看见阿沁找到了一把短短的钢尺,悄悄藏在了手心里。 夏云容看得胆战心惊,手心里全都是汗。 楼淮忽然出声,在她耳边说道:“把刀拿出来。” 夏云容乖乖照做,摊开掌心给他看。 楼淮点头,随手揉揉她的脑袋,附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我过去,你就在这里,不要暴露,不要叫,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暴露自己,听见了没有?” 夏云容脸色发白,用力攥着小刀,有些紧张地拉住楼淮的袖子,低声道:“你一个人?” “别慌,我跟他打过,还是有胜算的。”楼淮低声安抚她,语气却越发严肃,“记住了,不要动,不要暴露自己,拿着刀,必要时保护好自己,从来的地方跑,记得钻出洞后就想办法制造障碍,清楚了吗?” 夏云容从来没有见过楼淮用这种深沉的语气跟她一遍遍讲这种话,一颗心早已经跳得不能再快,全身的血都霎时往脑门上涌。 她身子僵硬,点点头道:“清楚了。” “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如果万不得已,不要管我。”楼淮说完,忽然收拢双臂,用力抱了抱她。 不是怕再也回不来,再激烈,也只是少年的小打小闹而已,真正出人命的时候不多。 只是他忽然有些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她,只能抱紧她,汲取一些勇气。 夏云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傻傻地任凭他抱着,刚刚想回应,他就已经放开自己走了。 不回头地走了,走得很快,转眼不见人影。 夏云容心跳如鼓,怔怔地感受着尚留有余温的怀抱,努力回忆着他说的每一个字,攥着刀子的手越来越用力,一手的汗。 大脑迅速变成空白,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和依稀可辨的话语。 “保护好自己,不要暴露……” 夏云容无声地咧咧嘴,竭力把自己的身子缩小再缩小,恨不得直接钻进地里。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星羽有刀,他没有。 而他并没有借用她的刀,而是选择让她好好保护自己。 夏云容的心一痛,下意识就要跟着楼淮的脚步跑过去。 刚刚动了一下,恍惚间看见周星羽往这边看了一眼,夏云容连忙摆好姿势一动不动,生怕被发现。 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二十一世纪了,不可能会有事的。 110,要不要报警?她慌乱地摸了摸口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手机。 而如果出去找人,是不会有人相信她这个神经病的…… 夏云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忽然间,触到了口袋里面的一个硬物。 她慌乱地掏出来,是楼淮那天送她的小小玉佩,正面是一个大肚皮笑嘻嘻的佛祖,据说还是开过光的。 她用力攥紧这枚玉佩,仿佛一下子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她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傻乎乎地跑出去送死,她会乖乖待着,等他回来。 像盖世英雄一样回来。 教室里面,周星羽的课程还在继续。 他先自己声情并茂地读了一遍《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并且一人分饰几角,念得活灵活现,就连阿沁都听得入神。 接着,他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生字,反反复复地念着,并要求底下两个学生跟读。 阿沁一开始有气无力地读着,后来发现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读,就干脆不读了。 而周星羽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周星彤。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飚起来! 第三十三章 正在此刻,百无聊赖的阿沁抬起头,看了一眼南面的窗户。 玻璃上早就积了厚厚一层灰,几乎没办法看清楚外面的世界。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一向谨慎的周星羽没有试图拉上窗帘,也给了阿沁这个难得的机会。 一眼望过去,意料之外地,她居然看见了楼淮! 阿沁一下子激动起来,猛地坐直了身体,很快又意识到不能被发现,立刻表现得若无其事。 另一边,周星彤在周星羽专心致志的注视下,终于结结巴巴地念出了几个字,声音如同蚊子叫:“小…蝌蚪……” 周星羽无声勾起嘴角,满意地笑了笑。 窗外,楼淮把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不要说话。 他很谨慎,是半蹲在窗外的,大半个身子都隐匿在窗户底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阿沁一边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一边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挤眉弄眼,试图让楼淮明白发生了什么。 楼淮无声地点点头,随即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沁一下子懵了。这是在劝自己自杀?还是去杀周星羽? 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诧异地看着楼淮,楼淮摇摇头,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女孩子上。 阿沁脖子僵硬地扭头,看见了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周星彤,一下子恍然大悟。 楼淮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转眼消失不见。 阿沁装作无事人一样在书上写写画画,靠近周星彤那一侧的手悄悄伸进桌肚里,攥紧了那把短短的钢尺。 心跳得特别快,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表,她根本不知道几点了,但身体自然而然出现了反应。 眼前一片模糊,时不时冒出金星来,这还是可以忍受的饿,更不可能忍受的,是疼痛。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像千万只蚂蚁这骨髓深处噬咬一样,一波接一波蔓延上来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止痛药……阿沁差点就要叫出声来,及时想到现在的处境,她猛地咬住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响。 好痛,好痛,每一根骨头,每一寸关节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浑身无力,像是被人痛打了一顿一般。 这种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疼痛,她已经忍受了很久了。 止痛药,就是她的命。 大脑一片空白,眼前模模糊糊,痛到灵魂出窍的时候,阿沁感觉舌尖尝到了丝丝腥甜。 爸妈肯定很着急吧……她如是想着。 恍惚间,她看见周星羽又一次走上了讲台,并且站在离周星彤挺远的另一端。 眼前闪过片刻清明,她不想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也害怕周星羽的刀,但全身上下的疼痛顿时带给她莫大的勇气。 哪怕周星羽拿刀捅到她身上,哪怕凌迟也不会更疼了! 她凭什么要被周星羽禁锢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学习她梦寐以求的知识! 她一定要出去,找爸爸妈妈,找止痛药……楼淮哥哥会帮她的,一定会…… 阿沁尝着舌尖的血腥味,努力让自己镇定清醒一些。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扭曲,周星羽注意到了阿沁的异常,还算温和地问:“怎么了,饿了吗?再忍忍,马上就结束了。” 阿沁原本沸腾到要爆炸的血液硬生生冷却下来,刚刚想要站起来的身体又硬生生跌坐了回去。 头脑一片昏沉,以至于她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如果真的马上就要下课了,现在冒险还值不值得呢? 阿沁求助般地看向窗外,可是楼淮的脸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只能自己拿主意。 眉头皱的不能再皱,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带着血迹,任是瞎子都可以看出来她有多痛苦。 而周星羽若无其事地在上面讲课:“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小蝌蚪找妈妈》,请同学把书翻到第二十三页……” 又强撑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所谓的“结束”,周星羽一口水都没有喝,反而越讲越来劲,仿佛一个永远不会疲倦的机器。 周星彤也一如既往地盯着黑板,偶尔出声艰难念出几个字。 阿沁注意到,周星羽反反复复在教那几个字,仿佛被困在一个时间循环里一样,而周星彤念词语却越来越利索了。 一个爆炸般的念头闪过脑海。 周星羽本来就是特意来教周星彤学习的,但由于周星彤的特殊情况,每一个词都需要反反复复,只有周星彤都学会了,她才有可能出去。 可是周星彤这副样子,等学会估计就要猴年马月了! 阿沁倒吸一口凉气,仿佛看见周星羽嘴角嘲讽的笑容,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是被他耍了。 如果自己不努力,可能需要很久很久才会“下课”。 至于下课后周星羽会不会把她关在教室里,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这个人表面越笑如春风,内心就越阴险狠毒! 如果像电视剧里面一样埋骨深山,估计都不会有人知道…… 阿沁别的没有,就啊电视剧看得多,此时此刻,哪怕头脑一片混乱,眼前居然还清清楚楚地浮现出电视剧里的可怕场景来。 她用力攥紧钢尺,直到手心感觉到一点破皮的疼痛,这才放了心。 大不了,你死我活,反正她离死不远了,拉上一个垫背的也不亏。 小小的阿沁如是想着,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疾病,她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也常常思考所谓的生死问题。而此时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吃多少薯片不重要,上不上学不重要,甚至活多久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走出这间屋子。 阿沁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感受到不一样的疼痛,好保持清醒。 周星羽被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吸引,惊讶地抬头望过来。 他正站在讲台的另一边,带着浅浅的笑容,手中拿着粉笔。 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师一样。 周星彤离她很近,只有一个位置的距离。 阿沁早就在脑中演练过千百遍,但真正做出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抖的。 大脑几乎是空白的,一片混沌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像好姐妹一样紧紧搂住了周星彤,钢尺已经死死地抵住了她的脖子。 周星羽大步上前,阿沁抬头,声音带着颤抖,暴喝道:“滚出去!再往前一步就杀了她!” 周星羽果然止步。 阿沁的嘴唇都在哆嗦,背后一层冷汗。 人质很乖,周星彤甚至一点动作都没有,傻傻地看着阿沁,嘴角淌下口水来,忽然开口念道:“青蛙……荷叶……” 现在倒念得流畅了。 阿沁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了死手才把钢尺牢牢抵住她的脖子,自己却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对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太困难了,但生死关头,她仿佛一下子就无师自通学会了很多东西。 周星羽往后退了几步,声音一如既往地富有说服力:“你别动她,有话可以好好说。” 阿沁喊道:“你出去!” 周星羽微笑,主动举起双手:“好,我出去,你保证她的安全。” 说着,他当真往前走,走得虽然慢,但也的的确确在往门的方向在走。 阿沁松了一口气,但却片刻不敢大意,手中反而用力了一些,弄得周星彤发出呜呜的声响,显然是被压迫到了气管,非常不舒服。 阿沁犹豫着,稍稍松了一点力道。 而就在这一瞬间,周星羽忽然一个回身,猛地往前一扑,短短一两米的距离,几乎是转眼功夫他就已经出现在阿沁眼前,眼眸血红,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另一手大张去捏阿沁的脖颈! 这一系列动作就像是本能反应一样浑然天成,一毫秒都不浪费。 闪光的刀锋近在咫尺,阿沁咬着嘴唇,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不是弹簧刀。 而就在阿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那一瞬间,周星羽的脸忽然从面前消失了。 紧接着传来重重一声响,是周星羽摔倒在地发出的声音,下一秒钟,阿沁看见了她心心念念等待的楼淮哥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周星羽的脊背。 这姿势着实不是很雅观,一般都是对付小偷用的,但为了避免周星羽突然暴起,楼淮一向是不在乎风度的。 阿沁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但此刻却一句话但说不出来,只能在嗓子里呜咽着,眼角涌出泪花。 心一松,重新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手中力度不自觉一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阿沁松力的那一瞬间,周星羽不顾身上的疼痛,暴起想要挣脱楼淮的束缚。 楼淮早有准备,一把锁住周星羽的双臂,把他用力往地上按,让他再也无力起来。 周星羽的头重重磕上了水泥地,发出一声闷响,听得阿沁一阵胆寒。 而一向没有动静的周星彤忽然急了,一下子猛地站起来,居然硬生生把阿沁掀了下去。 短短几步路,周星彤走得比乌龟还慢,走了两步索性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一步步爬着,努力爬到周星羽身边。 地上,周星彤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到了周星羽的脸。 这是第一次,看见周星羽眼角出现了真正的泪水。 “放过我妹妹,随便你们怎么样都行。”周星羽低声道。 楼淮不答,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似平时动听,已然是哑着嗓子在恳求了。 作者有话要说:请你们相信,我是个剧情流作者 第34-35章 此时此刻,瘫倒在地的周星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失败者,但是他谁也不看,一双眼睛只是温柔地看着妹妹,一遍遍重复道:“放过我妹妹,求你们了。” 周星彤也哭了,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双手胡乱地摸着哥哥的脸,嘴里模模糊糊不知道在说一些什么。 虽然她不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沁浑身哆嗦着看着这几分感人的一幕,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这场景太像是生离死别,弄得好像是他们要对这无辜的两兄妹做什么一样。 好在楼淮脑袋够清醒,不动声色地看着苦苦哀求的周星羽,提醒道:“没有人伤害你妹妹。” 周星羽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周星彤的脖子上,怜惜的同时狠狠瞪了一眼阿沁,像是要吃了她。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以看见周星彤原本白嫩的脖子多了一条红色的印痕,并且有的地方还划破了,渗出丝丝血珠来。 要不是他的双手都被锁在背后,此时一定会伸手去抚慰妹妹的痛苦。 而周星彤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一眼没有了自己的伤口,一双眼睛呆滞地看着哥哥。 周星羽低声麻利的一句什么,用的却是无奈的口气。 如果这个妹妹是最普普通通的孩子,哪怕稍微傻一点都可以,而不是一个……脑瘫,会不会他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呢? 楼淮看了一眼,冷冷道:“不是什么大的伤,过两天自己就会好了。”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眸中无悲无喜,如同万年的冰雪,永远没有融化的时候。 周星羽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楼淮,你是不是人?被伤害的不是自己,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是吧?如果是你妹妹,你还是这样子无动于衷?” “说的好。”楼淮忽然从喉咙里冷笑了一声,“周星羽,你这句话不应该问自己吗?你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以至于根本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在所有人面前你都是一个说话好听乖巧懂事的年轻人,而背地里你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就随意寻找目标,看见软弱可欺的你就毫不犹豫地动手。你敢用毛线针对付一只弱小的野猫,敢于剥了半棵树的树皮,敢于把阿沁关起来听你上课,你为什么就是不敢正视一下你自己?” 他很少说那么一长串话,能让对方自己明白的,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而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楼淮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一点不是故意激怒周星羽的意思,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事实而已。 周星羽一下子安静下来,整张脸贴着冰冰凉凉的地面,干净俊美的脸庞上早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另一边,阿沁支撑不住,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低声道:“哥哥,我好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脸色惨白到近乎透明,只有两片嘴唇是血色的殷红。 鲜血慢慢渗出,覆盖了薄薄的嘴唇,带了些微的痛楚,却远远比不上其他地方锥心刺骨的疼痛。 楼淮看了阿沁一眼,目光中多了几分柔情,柔声道:“乖,我叫你姐姐带你出去。” 说着,他卷舌,吹响了一声短促尖锐的口哨。 这是他和夏云容约定的哨声。 片刻后,教室门前出现一个近乎僵硬的身影,每一步都是跌跌撞撞的,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到了门口却又迟疑地放慢了脚步,生怕看到什么不想看到的场景。 夏云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小刀,同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楼淮,咬着下唇,满腔心事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怕暴露,就干脆蹲在窗户底下,不看不听不想,只是孤注一掷地等待着熟悉的哨声。 她花了非常大的力气和心里的恐惧、怀疑作斗争,不断有声音跟她说楼淮回不来了,尽管不相信这个事情,她仍然鼓不起这个勇气,亲自站起来看一看。 已经很多天,她没有过这种可怕的感受了。 但就在被抑郁之神攫取的时候,她花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不要把小刀划上自己温热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笃定了一个信念,如果楼淮回不来,她也不会再活着。 或许有些荒唐,但当她灰暗无光地蹲在墙角的时候,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只有这个一句话: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此时此刻看见楼淮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夏云容几乎要哭出来,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只能勉力露出一个微笑,低声道:“还好吗?” 楼淮点点头:“你把阿沁带出去,找她爸妈,她……很疼。” 夏云容点头,深深看了一眼楼淮,随后走到阿沁旁边,在她耳边柔声道:“阿沁,我们走,姐姐带你回家,不痛啊……” 说着,就不自觉带了哭腔。 阿沁已经站不起来了。 夏云容把她背起来,晃晃悠悠地往门外走,路过周星羽的时候,她对着周星羽冷冷道:“你妹妹很可怜,但你怎么能这么对阿沁,她……她得了什么病你知道吗?”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路过楼淮的时候,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来。 现在,把阿沁带回去才是最要紧的。如果阿沁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一定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眼睁睁看着夏云容的背影消失在面前,周星羽却仍然怔愣在那里,半晌,他开口问楼淮:“她……得了什么病?” “你不必知道。”楼淮声音冷淡,如同一块坚冰,“如果只有什么病能引起你的后悔的话,那我觉得你没意思。” 不是一个坏人偶尔的良心发现就足以让他被原谅了,而是这一切本来就不应该发生。 不管是病人,还是正常人,都是人,谁都不比谁高贵,欺负他们的性质是一样的。 周星羽颓然,静默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像个疯子:“如果我小时候就碰上你这种人该多好啊……哈哈哈,去你妈的众生平等,那些夸张我的人,从来就不肯多费心思看一眼我妹妹!” 妹妹比他小三岁,他生来聪明伶俐,而妹妹却是个脑瘫。 好在不是重度,会自己吃东西,能稍微走几步,能说几个词语,有的时候还会叫哥哥。 妹妹稍微长大一点就备受别人的嘲笑,但她自己不知道,别的小孩子笑她,拿石头砸她,她会傻乎乎地不知道躲开,破了皮流了血也不知道痛。 他每每把她领回家,都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妹妹却依然笑嘻嘻的,根本听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后来上了小学,他常常被同学嘲笑有个傻子妹妹,他表面上只是笑笑,背地里却会偷偷报复那个同学。 他势单力薄,比不过那些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校霸,只能表面做孙子,背后使阴招,居然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发现。 报复回去的时候,他嘴角都是带着微笑,心中有一种难言的快感。 既然这个世界这么对妹妹,那他就替妹妹报复回去。 你们都是罪有应得的,活该遭到报应。 为了这个妹妹,父母也操了非常多的心思,后来发现无论什么努力都是白费,就干脆不再努力,对周星彤放任自流,每天给她饭吃给她电视看,把她关在一个没有太阳的小屋子里面,跟养猪没有区别。 偶尔有人问到这个小孩,父母就是含糊其辞,一会儿说被人抱走了一会儿说路上不见了,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心知肚明,默契地不再问了。 脑瘫孩子本来就是家庭的拖累,无论是遗弃或是意外死亡,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如是七八年下来,居然人们也就忘记了曾经有过这个妹妹的存在,他不再因为这个问题遭受同学的嘲笑,但他却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 人们夸他小小年纪嘴甜又懂事,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他就想到被世界扔到角落的妹妹,然后莫名地生气,随手拣一块石头扔破人家房顶或者玻璃,然后贼喊捉贼,竟然也没有人怀疑他。 偶尔去妹妹房间坐坐,可以跟她讲话,那些在外面说出来是大逆不道的话,在她面前都可以畅所欲言。 尽管她只会傻笑,什么都帮不了他。 后来遇见夏云容的时候,看见她被豆浆店的众人嘲笑却依然昂首挺胸的样子,他就开始留意她,并且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思在她身边帮助她。 后来看见陈颜洛的时候,他莫名想到当年欺负妹妹的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公主,他就费尽心思想让她痛苦。 不知不觉,周星彤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妹妹,更是他做事的借口。 妹妹从来没有上过学,他就定期偷偷把她带到这个早已经废弃的、他当年学习过的小学来,不叫任何人看见。 然后他亲自给她讲课,一篇课文可以一直上一整天,一个词语要反反复复教。 有时候他喉咙都要冒烟,她还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他就会对着她发脾气,但从来没有真的生过气。 而今天,恰好看见孤身一人的阿沁,他诧异,报复楼淮的同时只是想给妹妹找一个同学,但他并不知道,阿沁原来生了这么重的病,乃至痛苦得要死掉。 周星羽忽然喃喃道:“对不起……” 他的话语瞬间被自己的泪水吞没。 周星彤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艰难地张合了几下嘴唇,吐出几个字来:“锅……哥哥……别哭……” 周星羽已经泪流满面,脸上的灰尘被泪水冲开,露出少年太过年轻的面庞。 如果命运不是这样子严酷该多好。 夏云容背着阿沁走出教学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学校大门。 出人意料的是,大门是开着的。 门外站着三个人,一对夫妻正和一个老头子争执着什么,一个个都抬高了嗓门,吵的面红耳赤。 阿沁迷迷糊糊地,在她耳边呢喃:“姐姐,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夏云容拼命安慰她:“没事,马上就到了,阿沁再等一会儿,我们已经到门口了。” 阿沁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喃喃道:“要不还是死了吧,死了就不会痛了……可是我不想让爸爸妈妈难过啊……” 短短几十米距离,夏云容如负千钧,虽然想赶紧到外面,又顾及阿沁的身体,不敢走太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到了校门口。 一眼认出来,校门外那对焦急的夫妻正是阿沁的父母。 顾不上他们诧异的眼光,夏云容走过去,低声叫了一句:“叔叔阿姨……” 背上陡然一轻,阿沁已经被女人抱入怀中。女人双眼红肿,显然已经着急得不行了。 夏云容轻轻笑了笑,正想离开,猝不及防地,耳边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左脸火辣辣的疼,眼前一阵发黑,很多星星。 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夏云容捂住脸,抬起头看着女人。 女人丝毫不感觉愧疚,而是一边心疼地掏出药喂给阿沁,一边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你这个神经病,自己有病也就算了,我们家阿沁那么小,她招你惹你没有?天天带着她到处疯玩,看在楼家小少爷的面子上我装聋作哑,现在好了,阿沁出事情了吧?她才七岁啊,你让她活生生痛晕过去,你还是人吗你?畜生不如!……” 接下来女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从阿沁多么可怜说到他们找阿沁多么辛苦再说到她多么不要脸希望她可以离阿沁远一点…… 夏云容愣愣地看着她,耳朵嗡鸣,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只能看见她两片嘴唇上下翻飞,如同花间蝴蝶一样张口闭口灵活自如,满脸不掺假的愤怒。 “阿姨,你可能误会了……”夏云容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 她不愿意相信,阿沁的母亲会是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 “误会个屁!旁边这个就是村长,你问问他我有没有误会!我跟孩子他爸找了阿沁找了几个钟头,问遍了村民,好不容易有人告诉我看见你们往这里来……那么大的地方那你们不去,偏偏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要是阿沁找不到,我们也不活了!”女人逮到一个机会,立刻开始反复控诉自己的痛苦,说着说着已经哭起来了。 一旁的男人倒是没哭,却是已经拳头都攥得发白,要不是夏云容是个女孩子,他估计会直接冲上来一拳打倒她。 最旁边的村长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神色无比尴尬:“没想到啊,居然还真的在这里……” 看样子,他是不相信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来这个早已废弃的学校。 很快,村长就再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女人喋喋不休的控诉。 夏云容沉默着听着,腮边的火辣已经淡退下去,剩下的是满心的不甘和愤怒。 她从来被谁这么直接地打过一巴掌,就算和父母闹得再僵,他们也不曾打过自己的脸。 而面前这个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把她当神经病看,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夏云容死命咬着下唇,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手不自觉伸进了口袋。 等她再一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高高昂着头,背脊挺得直直的,双眼赤红,嘴角勾着微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女人。 黑发凌乱,遮住了半边脸颊,跟一个真正的疯子没有什么两样。 她的手里攥着那把小刀,隐隐约约露出刀锋,仿佛下一秒就会冲过去拼命。 大概是她的样子过于吓人,女人也担心她会突然发张伤到阿沁,慢慢就闭了嘴,小声抱怨着转身,看样子是打算走。 偏偏她又停下,用一种混合着厌恶、鄙夷和怜悯的眼神看了夏云容一眼,警告道:“以后离我家阿沁远一点!” 她的语调说不出来的傲慢,带着浓浓的防范意识,显然已经把她当成非人的怪物一般的存在了。 夏云容原本已经不打算计较,听见这句尖酸刻薄的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她指节已经发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每一阵微风吹过,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心底叫嚣的渴望。 有那么一瞬间,她干脆不管不顾,想直接上去拼命了。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阿沁慢慢睁开了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轻轻喊:“妈妈。” 她的声音欣喜,是见到母亲后的放松和依赖。 夏云容手里的小刀差点就拿不稳了。 女人扭头,也柔声道:“阿沁乖,妈妈在这里,不痛了,啊?” 阿沁用头蹭了蹭女人的脖颈,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天使般纯净幸福的笑容。 心神剧烈震动着,半晌,夏云容颓然,慢慢把小刀放回去,低下了头。 这是她第一次在伤害她的人面前低头,却和软弱无关。 说到底,那个女人是阿沁的母亲,为了阿沁,让她死也是愿意的。 而她,只不过是一个疯子,一个神经病,一个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唯一让人信任的点就是她和楼淮关系很好。 夏云容嘴角露出一个近乎嘲讽般的微笑,低着头无声地笑着,长发挡住了她眼前的一切,也隔绝了现实的一切。 这一巴掌,或许就是她应得的。 她本来就不应该,不应该贸然进入到别人的世界里面去。 模模糊糊间,她听见阿沁在喊:“妈妈,是我自己的错,不要怪姐姐……” 女人柔声哄她:“没事,都过去了,妈妈不怪阿沁,乖。” 阿沁在妈妈怀里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明明好不容易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可她却为了自己而伤心。 夏云容心头一暖。 但她近乎绝望地认识到,自己以后是没有机会再见到阿沁了,不管哪个母亲,都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来和她玩耍。 阿沁,小天使一样的阿沁,坚强得不像个孩子的阿沁,调皮捣蛋的阿沁…… 她还有一袋子零食放在自己家里呢…… 她还没有和他们一起看到萤火虫呢…… 她还有那么多想一起做的事情,全都没有实现呢…… 可是阿沁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永远成了她生命的过客。 夏云容用力咬着嘴唇,还是憋不住自己的眼泪,带着哭腔,她大喊道:“阿沁——” 声音随风传的很远,但却再也不会有个小机灵鬼冒出来喊一声“姐姐”了。 睁开眼,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校门口,身后破败的学校像是一个坟墓,一口一口吞吃着她的灵魂。 夏云容忽然蹲下来,再一次从兜中拿出小刀,犹豫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一种痴迷的神情,轻轻划下。 左手的手背上霎时多了一条浅浅的伤痕,带着淡淡的红色,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一点点痛楚而已,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夏云容笑得痴狂,又一刀落下,精确地沿袭着上一刀的方向,慢慢加深了这个伤口。 看着鲜血缓缓溢出,在手背上汇聚蔓延,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她唇角勾起,露出一个微笑,仿佛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近乎变态。 神色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桩趣事。 小时候,夏云容是在外婆家长大的。 由于她是个女孩子,奶奶出尔反尔不肯帮忙带孩子,爸爸妈妈都要上班,索性就把她塞给外婆。 从三个月到四岁,以及后来上学之后的每一个节假日,她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她四五岁的时候,喜欢痴缠在外婆家,一听说要回去上幼儿园就大哭不止,加上幼儿园管理疏松,父母疲于应付,索性硬生生把三天的清明假期过成了半个月。 她欢喜得紧,日日跟在外婆后面,但到底是小孩子,突然间没有了学习的那个环境还是不免感觉寂寞。 外婆决定带她去小学看看。 她欢天喜地地挑拣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其中一个是半个破碎不堪的迷你望远镜,她却爱如珍宝。 被外婆领到小学课堂上,老师也是本村人,自然很快同意了她在教室里坐着旁听。 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课代表开始发作业本了,在她身边来来回回走过,但并没有她的。 同学开始齐读课文,声音那么好听,而她却听不懂他们念的是什么。 很快她就觉得无聊了,翻来覆去玩弄着自己的小望远镜,一直等到下课,扑进外婆怀里,开开心心回家去。 夏云容回头,看着早已经不复旧貌的教学楼,读书的莘莘学子一个个从她眼前消失,外婆温暖的怀抱早已不复,只剩她孑然一身,站在这个坟墓般的地方被无情吞噬。 这座教学楼,或许会见证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夏云容笑着,笑得妩媚,嘴唇殷红如血,意识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就对着上面那一条疤的位置,拿刀比划了两下,斟酌着割多深会比较好。 就让自己的血洒在这片蒲公英上吧,就让自己这条命从世界上消失吧。 如果可以,让阿沁长命百岁吧。 可是可是,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难过啊? 第三十六章 夏云容的小刀已经贴上了皮肤,冰凉的刀锋在手里暖了半天,竟然变得几分温热,划起来都不会产生本能的抗拒。 鲜红的血液不断刺激着她,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叫她赶紧长长睡一觉吧。 说不定睡醒起来,一切都好了。就算醒不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夏云容嘴唇哆嗦着,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缓缓抬起了左手。 “放下。”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很好听的声音,清清冷冷,干脆利落,虽然是一句简单粗暴的命令,但却不会让人产生些许反感的情绪。 夏云容置若罔闻,像没听见一样,深吸一口气,刀锋往下。 不是第一次了,那时的痛楚还历历在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迷恋那种痛。 身痛,心就不痛了。 “放下。”还是同一个声音,依然那样不急不躁,不慌不忙。 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事情能让他慌张急迫,哪怕是她在他面前要自杀。 但没等夏云容想清楚,就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手腕被轻轻握住。 不同于楼淮以往的用力,这一次是非常轻柔的相握,指肚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那块疤痕。 耳后有热气传来,伴着楼淮低低的声音:“就这么不想活下去吗?”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语调中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把手拿开。”夏云容冷冷道,心想这倒新鲜,拦着人自杀,不去抢刀,按着她的脉门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谁料楼淮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把手放到了她的右手上面。 两个人的手就这么叠在了一起,他的手比她的大,把她的手腕遮得严严实实的。 似乎还嫌不满意,楼淮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指轻轻摁住,随后一根根往上掰。 很快,她的五根手指就插入了他的指缝中间,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地贴着。 夏云容懵了,下意识想放手,试着抽手,却没有成功。 楼淮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陪你。” “什么意思?”夏云容呆呆地问,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陪她一起死的意思吗? “字面意思。”楼淮的声音仍然没有波澜,淡漠一如往常,“是我的错,来得太晚,让你难过了。” 她被人甩耳光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她背着阿沁艰难前行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出他语调中藏的深深的后悔和恐惧。 后悔没有早点追出来,害怕失去她。 夏云容慢慢站起来,楼淮随着她一同站着,两个人挨得非常近,几乎贴在一起。 夏云容脸色惨白,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咬着牙,慢慢把小刀靠过去。 锃亮的刀片上还沾着她的鲜血,触目惊心。 温热的皮肤接触到刀片,楼淮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夏云容咬着牙,刀片在楼淮的手腕上轻轻刮擦着。 这是她第一次拿刀在别人的身上划。 刀片轻轻划过皮肤,带来丝丝痒意。明明心里想着一了百了,偏偏手上再也使不上力气,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亲手把楼淮的皮肤划破。 哪怕只是起一道红痕,她也不忍心。 夏云容犹豫了许久,手不断哆嗦着,肩膀一直颤抖,眼眸低垂,仿佛在进行什么痛苦的抉择一样。 楼淮一动不动,静静地凝望着她,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眼眸暗潮汹涌。 过了不知道多久,夏云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刀当啷落地。 她一下子挣脱开楼淮的手,使劲把他推开,随后背对着他,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 丝毫不顾风度,也懒得去擦拭,只有破败的校园能看见她最为狼狈的景象。 楼淮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犹豫着,始终没有上前。 夏云容也不在乎,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低声地呜咽着,发泄孤身一人承受的太多的不安、恐惧和委屈。 眼泪如雨珠一般,顺着眼睑滑落到下巴上,再重重砸到地上,很快,地上就湿了小小的一片。 而她一个人站在阳光灼热的午后,扑面而来的是丝丝缕缕夹着水汽的热风,面对着坟墓般空洞的教学楼,哭得泣不成声。 夏云容始终认为,哭泣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的安慰,只需要自己一个人默默发泄。 尽管有别人的安慰感觉会好很多,尽管从来没有人真心实意安慰过她。 或许是惧怕自己太过依赖某一个人,每次她哭的时候,都是宁愿不要有任何一个人理她。 哭了一阵子,楼淮还是走上前来,低声道:“周星羽带着他妹妹走了。” 他一开口,就是这样子一句话,不由得勾起了夏云容心中的无名火。 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委屈的时候迁怒任何一个走上前来的人,像一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一样,她需要扎痛别人,自己才能有安全感。 夏云容抬眸,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很好。” 尽管他们不可能把人一直扣留着,更不可能狠狠揍一顿,只能把人放了,但她就是生气。 而这种时候,她是不会顾及对方感受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管他怎么想。 “那你那么半天在干什么?”夏云容竭力抑制自己的哭腔,质问道。 楼淮有些怔愣,这样子无理取闹的夏云容,是熟悉又陌生的,也是难以应付的。 “我……我在……”楼淮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听。 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教育了一会儿周星羽就让他们走了,但一切还是发生的太快,等他赶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嗯,小少爷心胸宽广,不是我这种人能比的。”夏云容微笑道,话中带刺,“怪不得别人都相信你呢。” 看着夏云容咬着嘴唇微笑的样子,楼淮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每一个女人无理取闹起来都是差不多的。 深吸了一口气,楼淮选择沉默,任凭她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也不辩解一个字。 夏云容说了半天,对方却一个字都不回应,顿时感觉没意思,也哭得差不多了,于是胡乱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对不起。” 说这话的时候,泪水又不自觉夺眶而出。 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恐惧,如果因为刚刚这番话,就连楼淮也不理她了,那她真的是孑然一人了。 想想又觉得好笑,本来就没有人可以陪她一辈子,以前,以后,她从来都是,也只会是孤零零一个人,不需要别人的陪伴。 “对不起。”夏云容又说了一次,依然是背对着楼淮,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不用道歉。”楼淮低声道。 夏云容用力摇摇头,转身往大门口走。 脸上的一巴掌已经不痛了,但心里的痛,又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平息? 走了两步,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着,夏云容停步,低声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许久,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气声,楼淮苦笑道:“只要你不自杀,想静多久都行。” 他的声音陡然深沉了起来:“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为什么?”夏云容转身问道,大胆地抬起头和他对视,眼眸里尚有水光。 楼淮一时间看愣了,过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没有为什么,生死之外无大事,除了这种事情,别的我一概不会多管闲事。” 这倒符合楼淮的风格。 夏云容点点头,看了一眼手背上尚在流血的伤口,低声道:“我答应你,暂时不会死。” 一想到有个人用自己的命拦着她,她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夏云容继续往前走,楼淮果然站在原地不动,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女孩走出教学楼的阴影,一步步走向太阳,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都模糊不清。 我的小姑娘,真希望你可以一直走向太阳,永远不要回头。 就让我留在阴影里保护你吧。 楼淮回到家中,奶奶却一脸喜气洋洋,就连跟他说话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楼淮顿时感觉不妙,果然,没过一会儿奶奶就主动说道:“傍晚你哥就要来了,还要带上女朋友来呢!这孩子,交了女朋友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颜颜又不知道去哪里了,你有空出去帮我找她一下,记得顺手带点酱油,家里没酱油了,我要烧菜呢。” 奶奶一脸欢喜,整个人容光焕发,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厨房忙开了。 楼淮一眼望过去,满满当当都是各种食材,便知道奶奶又要做一桌拿手菜了。 奶奶做菜是一绝,年轻时也是出名的,老了就不怎么做了,只有过年等格外高兴的日子才会费尽心思做一桌子菜,当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孙子也算是格外高兴了。 楼淮漫然应了一声,心中毫无波澜,喝了一杯茶,重新出了门。 路过夏云容院子的时候,他在门外犹豫了了很久,还是没有吹响那一声短哨。 他又能说什么呢?又能帮上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到。 路过小店的时候,他买了酱油,鬼使神差般,又拿起一包薯片,撕开包装慢慢吃着。 薯片很香很脆,是她最喜欢的原味,吃多了却有些腻。 路过一只流浪猫的时候,楼淮慢慢蹲下身子,凝视着它碧绿的眼睛,一动不敢动,生怕它就这么窜出去。 “喵——”流浪猫低低叫了一声,眨眼睛的样子有些惹人怜爱。 楼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脊背。 第37-38章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楼淮最后在桥头停了下来。 桥头旁边是一个水果摊子,一群闲人凑在水果摊的遮阳伞底下,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唾沫横飞地聊着最新的八卦。 “听说了吗?就那个,那个女疯子把林家那个得白血病的小孩拐到那个破小学里,小孩被关着出不去,活活疼晕过去啦!” “可不是,我看小孩她娘都快疯掉了,在路上见到人抓着就问,谁晓得是在那儿,哈!” “我看哪那疯子真是应该被关起来,不惹是生非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可好,闹出事情来了,听说给了她一巴掌,依我说啊,真是太轻了!”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应该关着,永远别放出来才好。啧啧啧,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学生呢!” 立刻,众人附和着,发出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声。 他们没有发现楼淮,吃西瓜一个个吃得非常开心,任何跟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的人都可以拿来做下饭的佐料。 楼淮忽然可以理解周星羽的行为了,他现在站在这里,听见这些污言秽语,也恨不得做些什么事情报复才好。 而周星羽他们走的是隐蔽的小路,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回事情,如果知道,恐怕那个脑瘫的妹妹也会再一次成为他们口中的谈资。 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对着其他人抱有那么大的恶意呢?为什么他们可以信口开河而不用对自己的话负半点责任呢? 夏云容被打的那一掌好像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如果她现在在场,听到这种话,又会不会冲上去给他们一个教训呢? 楼淮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绕到水果摊背后。 这些闲人都聚在水果摊的遮阳伞下面,塑料的伞身,细细的,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已经快要断了。 楼淮慢慢从地上拣了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随意看了一眼遮阳伞,往伞身的上部用力砸去。 力度刚刚好,毫无预兆地,一块石头从中间掉下来,砸进半个西瓜里面,唬的那些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遮阳伞整个掉下来,猝不及防地,宽大的伞面一下子笼罩住了所有人,许多人的脑袋被砸到,痛得直骂娘。 “操你妈!哪个龟儿子玩阴的算计老子!老子让你活着我就改姓!”有人开始叫骂起来。 水果摊主自己也在里面,高声骂道:“我操!老子招你惹你了?老子一个遮阳伞多少钱你知道吗?” 遮阳伞离水果摊很近,砸下来的时候还弄翻了几箱葡萄,被困在里面的众人胡乱推搡着,汁水四溅,血红的葡萄汁和西瓜汁染红了地面,看上去真像谁头破血流了一样。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挣扎的众人忽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很清楚,字字如冰:“我从来不管闲事,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自己说了什么,就别怪别人做什么,不要以为没有人敢管你们。” 说完,楼淮径自离开,任凭里面的人狂呼乱叫。 边走边想,以直报怨是应该的,只要不迁怒其他人,这些人就活该付出代价。 心里又觉得有些空,他再怎么样,也只能为她做这么一点点事情,却没办法为她改变整个世界,甚至没办法哄她开心。 楼淮低低叹了一口气,停步抬头,看见自己已经到了寺庙面前。 这几天,陈颜洛每天都到庙里报到,比最勤快的信徒还要勤快,每天回来表情都会有些新的变化,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毫不迟疑地,楼淮问了主持陈颜洛的去向,径直走过去,打算通知她一声就回去。 室内,陈颜洛捧着一本经书,一脸认真地问:“小和尚,这一段什么意思啊?你讲讲呗。” 觉尘看也不看她,淡淡道:“小僧才疏学浅,自己见识浅薄,恐怕不能讲明白。如果女施主真心想知道,问师父便是。” 陈颜洛噘嘴,单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着佛经:“喂,小和尚,不是说了嘛,要普法救众生的,你好歹救我一个啊。” 觉尘眼眸微动,看了她一眼,很快正回目光:“小僧以为,普度众生是佛祖所为,小僧能力尚浅,自己尚且执迷不悟,如何能够度化他人。” 陈颜洛一下子来了兴趣,把书一推,兴奋道:“你说说,你哪里不悟了?” “有人骂我,我还会生气;比不过别人,我还会自我否定。”觉尘倒是坦然,“如是,贪嗔之念时不时窜上来,总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 “哦。”陈颜洛恍然大悟,摇头叹息道,“那你们也太辛苦了吧,岂不是要活得和植物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万物皆可成佛。”觉尘微笑道,“哪怕精怪都可以,女施主为何又要如此看待植物呢?” 陈颜洛指指自己的鼻子,笑眯眯道:“那你看看我,能成佛吗?” 觉尘不得不认真端详她。 少女梳着精巧的发型,一身素雅的中式打扮,右手上一个玲珑翡翠手镯,笑靥如花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干净,明艳动人。 觉尘只看了一眼,就很快移过目光,面无表情道:“女施主若是放下内心的执念,自然可以成佛。” “哦,那你说说,我有什么执念?”陈颜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作好奇状。 觉尘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正当陈颜洛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觉尘起身去开门,留下陈颜洛懒懒托着下巴,在心中暗怪这个不知趣的客人。 出乎她的意料,来的人竟然是楼淮。 而楼淮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难看,面无表情之外还多了几分难言的愤懑。 陈颜洛连忙站起来,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楼淮淡淡道:“你的在宇哥哥要来了,奶奶喊你回去吃饭。” 这句话出口,陈颜洛心中一惊,下意识去看了一眼觉尘。 小和尚表情一点不变,就连眼神都没有分她一个。 庆幸中带点失望,陈颜洛哦了一声:“我马上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 “他会带女朋友来。”出门前,楼淮又丢下一句,自己出去了,顺手留给她一瓶酱油,“把酱油带回去。” 陈颜洛彻底愣在了那里,手里抓着酱油,指节不自觉用力,直到把酱油瓶子攥得不能再紧。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一种奇怪的情感涌动在心口,陈颜洛很快反应过来,夺门而出。 觉尘关上门,自己去收拾桌子上的佛经,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眼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神采,动作不自觉一顿。 佛经掉在地上,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上面一片空白,只有最边上画了两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另一边是几只飞鸟。 觉尘犹豫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把它随手夹在了一本书里。 等楼淮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心心念念的大孙子楼在宇的车已经到了。 他去找过夏云容,她没有开门,只说让自己一个人静静,于是他只好回来了。 正好和陈颜洛一起。 楼淮走到大门前,楼在宇正从车上下来,手上牵着一个略显羞涩的美丽姑娘,两个人都是笑着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楼在宇比楼淮大三岁,早早上了大学的少年班,现在已经在读研了,此时一身休闲服,依然挡不住天生的俊逸潇洒。 姑娘肤白貌美大长腿,长长的黑发披肩,全身上下自然散发着一股温婉的气质,抿嘴笑着,颇为害羞。 奶奶已经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亲自迎上来,拉着孙子的手,又拉起姑娘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这是我女朋友,小晚。”楼在宇自如地介绍着,轻轻一拉她的手,又对着楼淮和陈颜洛打招呼,“好久不见,你们两个竟然关系这么好了。” “奶奶好。”小晚礼貌地打招呼,又转头微笑,“你们好呀。” “好好好,小宇脾气不好,难为你了。”奶奶笑着把她迎进门,又冲着站在门口的楼淮和陈颜洛道,“还不打招呼!” 楼淮个子比楼在宇略矮一些,此时此刻,他更像透明人一般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随意介绍了一下自己,就差不多混过去了。 陈颜洛笑容僵硬地打了招呼,主动去拉楼淮的胳膊,示意他赶紧进去。 奶奶对他们径自进门的做法大为不满,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邀请门外的二人进去。 小晚款款走着,笑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弟弟妹妹。” 楼在宇也笑,笑得云淡风轻:“弟弟是是二叔的孩子,从小在我家长大。这个妹妹是世交,一起长大的。” 小晚笑吟吟地道:“真羡慕你,小时候那么多人一起玩,弟弟妹妹都有了。” 楼在宇忽然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可是没有你啊。” 小晚咯咯笑起来,娇嗔道:“就你会耍贫嘴。” 到了楼上,楼淮从陈颜洛手中抽出胳膊,看着她阴晴不定的神情,忍不住问道:“难过吗?” 从小到大,陈颜洛最崇拜的就是在宇哥哥,晚上睡不着,宁可在他房门前蹲半夜也不肯一个人待着,有什么东西更是一定要给在宇哥哥留着。 他们两家似乎有定婚约的意向,但因为楼在宇的反对,终究没有定成。 陈颜洛目光飘忽,过了半晌,才慢慢摇摇头,微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对上楼淮不解的眼神,陈颜洛反而勾起嘴角笑了笑,问他:“电视剧里面,青梅竹马总是比不上空降,我先看上别人,不是挺好的吗?” 陈颜洛笑起来几分妩媚,眼眸中依然是惯常的自信。 “你……”楼淮顿了顿,冷冷道,“你不要死缠烂打。” “知道。”陈颜洛忽然垂下眼眸,兀自笑了笑,“很大可能没有结果,但能够走一程就已经是幸运了。” 楼淮没有回她,目光渐渐放空,想到一个小姑娘。 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名叫Alice。 而她像一条鲸鱼一样孤独地游弋在海洋里,发声的频率无人能懂。 他或许只能听懂一部分,或许只能陪她短短一阵,但一起走过一程,就已经很美好了。 楼下,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桌好菜等着他们,尽管并不是主角,但还有那一份可以享用。 空空荡荡的屋子,没有开灯,淡淡的月光从门缝中映进来,沿着直线射到屋底。 夏云容就坐在月光的末端,双手抱着膝盖,脸色惨白如女鬼,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眼神空空洞洞,安静如同雕塑。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刀,干干净净的小刀,已经拭去了血迹,却仍然沾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就好像有那么一股力量,想要把她吸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一个永远出不去的深渊。 原来人间本来就是疾苦吗?她害了阿沁,从此会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天使。 而其他人一样,通通只不过是她生命里的过客,永远不会有人陪她很久很久。 所以她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产生太多的感情,以免有朝一日分别会过于伤感。 她恐惧学校,恐惧那些欢乐的人群,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那些事情哪里好笑,那些话哪里好玩。 更想不通,究竟人为什么要上学?为什么要社交?为什么要学习那么多无用的东西?为什么要在别人的眼光里活着? 要是所有的环境里,别人跟你三观都不合怎么办?不合不可怕,一定要继续相处更可怕。 就跟马上开学但暑假作业还没有写完的学生一样,面对人生的这份空白答卷,夏云容根本无处下笔。 不如干脆不写作业了,大不了被赶出教室。 不如,就这样一了百了了吧,这个世界,我们删档重来过,说不定会好一点。 她想了十几年,依然没有想通,为什么我是我?如果我的灵魂去了别的地方,会不会一切跟现在还是一样的? 手中的小刀反射着磷磷月光,夏云容哆嗦着,不受控制地再一次划开了白天的一道伤口。 鲜血即刻涌出,在薄薄的皮肤上渗透蔓延开来,和雪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痛,但是欢愉。 忽然间,耳边炸雷一般陡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清清冷冷,但是坚决:“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陪你。” 手不自觉一抖,小刀掉在地上,夏云容绝望地把头埋进膝盖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曾经跟班主任吐槽生活的艰辛,无奈班主任是一个可怕的绝对乐观主义者和正能量主义者,要求所有人说话都必须正能量,相信态度决定一切,导致夏云容有一段时间听见正能量三个字都要吐。 班主任是这么说的:都不怕死了,还怕活着吗? 这个金句,无数人用过,但活下去远比死困难得多啊。 夏云容从来没有班主任这种百分百的乐观,也悲观地相信天赋论,于是怪来怪去,不知道怪自己还是怪世界。 反正,格格不入就是了。 或许她回炉重造才是最好的。 夏云容低低地叫出声来,双手抱着头,有一瞬间想对着墙壁直接撞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泪眼模糊间,苇苇走到她身边,用毛茸茸的尾巴蹭她的脚。 夏云容抱过苇苇,一遍遍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忘记给它准备饭了,难怪饿了。 夏云容站起来,强迫自己稳定心神,最起码,先给它做点饭再说。 胃一阵阵的抽痛,她却像没有感觉一样。好不容易养成了好好吃饭的习惯,结果她今天除了早饭粒米未进,却依然不感觉饿。 正要却找一些剩饭时,夏云容注意到了墙角的两个大袋子。 自己的那袋还有一半,而阿沁的那袋却仍然是满满的——阿沁淘气,很多时候光顾着玩忘记了吃。 只是可惜,再也没办法亲手交给她了。 夏云容对着零食袋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苇苇在耳边叫起来,她才动手打开自己的那一袋,拆开一条小鱼干给苇苇吃。 苇苇吃完了还再叫,夏云容以为它还饿,再撕开一包给它,它却不肯吃。 凝神听了一会儿,夏云容才听见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急促,似乎那个人很不耐烦,但力度始终控制得刚刚好,不轻不重,刚刚好可以让她听见,又不会让别家听见。 夏云容的心跳了跳,不是楼淮,会是谁呢? 她走过去,缓缓打开了门,门外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晚饭吃得非常热闹,就连爷爷也罕见地在桌上待了整整半个钟头,奶奶一边做菜一边整理桌子一边招呼他们多吃点,简直像长了三头六臂一样神奇。 席间,楼在宇谈笑风生,什么平常稀松的小事在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霎时妙趣横生起来,惹得奶奶连连发笑,嗔怪道:“半年不见,你的嘴越来越滑了!” 楼在宇笑着反驳回去:“哪里比得上奶奶你,功力不减啊!” “臭小子,一天到晚和我顶嘴!”奶奶口中虽然这么说,却是亲自剥了一壳蟹肉递过去,“多吃点,奶奶早起去市场买的,绝对新鲜。” 楼在宇尝了,谢了奶奶,转头又递到小晚嘴边,笑道:“尝尝。” 小晚含羞尝了一口,一张脸微红,点头道:“谢谢奶奶。” “自家人,客气什么。”奶奶对小晚非常满意,就连她的家世出身一概不问,只要人好就行。 尽管她心里更亲从小看大的陈颜洛,但到底是孙子更重要,孙子喜欢的就行。 楼淮虽然坐在楼在宇旁边,整个人却像隐形人一样,不仅一句话不说,而且毫无存在感,但他自己却不尴尬,而是慢条斯理地吃菜喝茶,自有一番从容气度。 席间,电视机播放天气预报:“今年第13号台风飞雀即将到达,预计今晚在明城附近登陆,届时将会带来中到大雨,请居民做好防护工作…… 在电视声音的掩盖下,楼在宇忽然对楼淮轻声说道:“二叔二婶又来信了。” “嗯?”楼淮愣了愣,拿茶杯的手颤了颤,“不是半个月前才来过吗?” 要知道,父母行踪漂泊不定,以往他一年都难以收到几封信,现在半个月就有两封,几乎是奇迹了。 楼在宇摇摇头:“听爸说,他们可能会提早回来,要你快点回去呢。” 他从包里拿出封信,悄悄递给楼淮,低声道:“你自己看看吧。” 随后,又是快活的说笑,满桌都是笑声。 楼淮攥着信,不必看,就已经猜出了大意。 这段梦一般的日子马上就会过去,和他过去的多个暑假一样,他存在过的痕迹会很快被抹杀殆尽,偶尔认识的几个人也会江湖不见。 就算再见,也最多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满脸都是陌生。 不知道为什么,楼淮忽然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你来干什么?”等夏云容看清门外是谁后,立刻恢复了神智,后退一步,同时下意识就要关门。 周星羽一脸的淡漠,平时的种种表情此刻都消失不见,月光下侧脸棱角分明,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伤口。 “听我把话说完。”周星羽开口,声音亦不如往常动听,而是冷冷的,不带什么感情,“我只说一遍,你爱信不信。” 他露出一个苦笑,歪着头道:“反正,我大晚上特意跑过来,也不全是为了骗你吧。” 夏云容停止了关门,站在那里,静静等着下文,手中紧紧攥着小刀。 周星羽注意到她的紧张,嗤笑一声,淡淡道:“没必要,你信不信我都没关系。” 夏云容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收起了刀。心脏剧烈跳动着,紧张如同等待宣判的犯人。 她从来没有见过周星羽用这种认真的口气讲话,潜意识告诉她,这件事一定特别重要。 “事情闹大了,那些人吃了亏,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决定晚上过来。”周星羽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道,“我偷偷听见的,具体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夏云容咬着嘴唇,一张脸在月色下惨白如纸:“擅闯民宅?” “你不是民,只是个疯子而已。”周星羽提醒道,嘴角挂着一抹玩味的微笑,“反正杀人灭口不会做,打你一顿还是可以的。要是有人浑水摸鱼,把你逼疯,反正你也本来就是疯的。” 他收起笑容,盯着她眼睛:“新闻看过吧?不要觉得是耸人听闻,很多事情都是真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村长的亲戚带头。” 一个人对付不了一群人。 亲戚遍地都是,有关系就行。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家不算高的围墙和早就褪色的朱漆大门,问道:“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子?”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周星羽道,“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保持住你发疯的状态才最好。” 第一次,她从周星羽脸上看见了深深的疲惫。 他轻叹一声:“我也活得很辛苦啊,可是要装下去。你真傻,穷山恶水出刁民不知道吗,居然还敢主动来。” 冠村绝不是穷山恶水!但绝不是没有刁民!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小天使们,日万五天惹,希望你们喜欢。 休息一下,周二周四各更新一章,星期六再更新。 离完结其实不远了,更新慢一点,抱歉啦。 第三十九章 周星羽盯着她,目光灼灼:“你敢一个人来这里住,是来考验人性的吗?” 孤身一人的少女,时不时发作的神经病,怎么传都会让人浮想联翩,怎么想都对她不利。 可明明,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啊,小时候虽然认识的大人不多,但大多数都是友好的。 可现在……究竟是谁成了异类,再也无法被容下? “我相信你。”夏云容说道,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 她凭什么相信周星羽?他向来喜欢两面三刀!背后报复是最正常的事情! 可是信任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她选择相信,也是第一感觉。 “楼淮始终没有让妹妹暴露在众人眼光里。”周星羽表情无比严肃,慢慢说道,“你背了我的债,我不喜欢欠别人,所以过来告诉你。” 夏云容低低“嗯”了一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她问的时候是绝望的,说出口之后,反而释然了,结局最坏不过如此。 周星羽毫不犹豫:“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藏在山上,明天再下山,然后赶紧回去。” 看着夏云容犹豫的表情,周星羽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语调却出奇的柔和:“放心,在山上没有人找的到你,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好好地离开。” 月光下,少年表情认真,嘴角一点微笑,比她略高的身子仿佛一下子高大了不少。 夏云容一时间看痴了,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沉默地进屋去收拾东西。 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行李,屋子里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 周星羽等在屋外,催促道:“带件外套,带点吃的,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快点,时间不多了。” 夏云容连忙应声,在屋子里面转了一圈,匆匆坡上一件外套,顺手拎起那袋零食,想了想,把琴包也带上了。 还有放心不下的,就是苇苇了。 夏云容深吸一口气,索性把苇苇也抱在怀里。 如此全副武装地走了出去,周星羽一看就嗤笑起来:“你带那么多?手电筒指南针矿泉水呢?” 夏云容咬了下嘴唇,连忙回屋,拿了手电筒,拿了水,指南针是没有的。 周星羽一脸无语地看着她:“你这样子跑跑看看?” “我……”夏云容发现,她的确考虑得太简单了,没有人出门逃跑还带那么多东西的。 “别废话了,看好你的猫别让它乱跑,赶紧跟我走。”周星羽说着,一手自然地帮她拎了一袋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他走路不开手电筒,专门挑着偏僻的小巷子走,贴着墙根,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小道上一片漆黑,时不时响起乌鸦的一声怪叫,令人不由得自脚底生出恐惧来。 俗话说的好,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夏云容一阵胆寒,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好状态,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脚步轻盈,无声无息如同小猫。 就连苇苇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安安静静地趴在夏云容肩头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是温热的,夏云容几乎以为它已经消失了。 终于熬到散席,楼淮回到自己房间,拆开了信。 父亲的字有些潦草,却很容易看懂。 信的内容很简单,比预想中的早一些,不日他们就会回来,并且让楼淮也回去。 至于回去以后干什么,信里面没有说,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了父母的态度—— 开一家小小的茶馆,和家族无关,然后让他好好上学,至于以后的人生都自己选择。 楼淮把信放回信封内,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样子,挺好的。 房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不同于往常的有规律,这次完全是粗暴的,几乎要把门都敲破。 楼淮开了门,门外是陈颜洛焦急的脸,她脸色发白,气喘吁吁地低声道:“好像……好像出事了。” 一片黑魆魆的,不知道周星羽都挑的什么路走,很快,夏云容就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能跟着周星羽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是哪里啊?”夏云容几乎是在小跑着,气喘吁吁地问道。 周星羽脚步不停,反而还加快了步伐,头也不回道:“不知道。” 夏云容无言以对,又迟疑着问道:“那我们的目的地?” 周星羽忽然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可以现在回去,我不拦着。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仅此而已。” 夏云容差点撞上他,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咬咬牙,扬声道:“好。” “那就快走。”周星羽一脸漠然,脚步飞快地在前面带着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到了一座山脚下。 周星羽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这座山对夏云容说道:“往上爬,找个地方躲着,天亮前不要出来。还有,记得自己来时的路,记得做一点不要太明显的路标。” 他强调道:“他们闲着肯定会到处找你,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惊慌,不要被发现。挨过今晚,只要下得了山,你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夏云容喃喃着,点点头:“谢谢你。” “我走了,我爸要再找不到我会怀疑的。”周星羽淡淡道,看着夏云容一脸惊恐的神情,轻笑了一声,“没什么可怕的,横竖就那么几条路,我带你来这里,已经不欠你的了。” 周星羽说完,把东西塞回给她,转过身就要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我会通知楼淮的,但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我没空领他来。” 夏云容死命咬着牙,发现自己一下子平静了很多,淡淡道:“好的。” 当她一个人被迫躲在一座山里面的时候,别的纷纷扰扰仿佛一下子都不重要了。 而周星羽本来就没有必要帮她帮到底,不过是还人情而已。 周星羽果然毫不留恋地走了,转眼不见踪影。 夜很黑,月亮自从进入云层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里又远离大路,周围一户人家也没有。 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不摔倒都勉强,更别提爬上山藏着了。 但既然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一想到那些平时一本正经此刻将会打着正义旗号前来“围剿”她的村民,她心中就一阵恶寒,宁肯死在山上都不愿意回去。 希望阿沁永远不会知道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云容默默祈祷着,打开了手电筒。 倒不怕被人发现,只是手电筒的光过于微弱,只能照亮短短一段路而已。 夏云容索性将手电筒咬在嘴里,两手满满都是东西,跌跌撞撞地往上爬。 笑话,她敢半夜两点去坟地,自然没有不敢晚上爬山的道理。 只是去坟地的路她是熟悉的,而这座山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好在南方的山在严格意义上都是丘陵,所以不存在悬崖峭壁——前提是没有被采挖过。 才爬了十来分钟,夏云容就感觉吃力,意识到负重爬山简直再蠢不过。她咬了咬牙,随便找了一处林木茂密的地方,把一些不太要紧的东西放在一块大石头底下,又随手薅了一些杂草覆盖上去,勉强遮了起来。 现在,她手里的袋子里只有水和食物,而苇苇也已经把它放在地上让它自己走了。 但她依然固执地背上了小提琴。 负担一下子轻了许多,夏云容又拣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充当登山杖,一路往上爬去。 等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半山腰,站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村庄。 星星点点的灯火,一幢幢或明或暗的房子。而最明亮的,是楼淮住的那幢别墅。 自己那幢房子特意开了灯,此刻灯火通明,营造出一个有人的假象,而真正的主人却被逼在山上过夜。 夏云容嘴角挑起一个自嘲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那幢房子很久。 她这才发现,其实这座山并没有离村子中心很远,所以能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她从小长大的小院啊,今天真的会毁在这群所谓正义的人手里吗? 过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半个人影。正当她以为不会有人找事,几乎要以为周星羽是在骗她的时候,大街的尽头突然出现了点点手电筒的光芒。 夏云容猛地咬住嘴唇,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看。 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只能看见有十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每人手里一个手电筒,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 他们行进的速度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像是在向周围的人说一些什么。片刻后,他们继续往前走,而刚刚那个村民已经跟在了后面。 如同贪食蛇一样,走的路越长,队伍就越浩大,一个个村民或许因为真心或许因为好奇,或许只是从众,自觉自愿地加入队伍,零距离看一场热闹。 其中一大半是讨不到老婆在家里混日子的闲汉。 夏云容几乎绝望了,原本因为爬山全身燥热,此时此刻却陡然从头凉到脚。 果然是真的。 夏夜的风忽然变大了,一阵阵劲风猛烈地吹向她的脸颊,周围的树木全都剧烈摇晃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折断。 夏云容茫然地抬头看天,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已经全是厚厚的乌云。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陡然一紧。 屋漏偏逢连夜雨,如是而已。 但是她没有动,而是木然地站在山顶上,看着那一群人接下来的举动。 一群人在小院门口停下,推推搡搡了半天,最终一个代表出列,对着院门大声喊起话来。 太远,听不清他喊什么,但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 第四十章 站在山顶上,猎猎晚风恣意吹乱她的长发,夏云容远远看着那一群人就这样理直气壮地闯进小院,理直气壮地开始搜人,居然一点都哭不出来。 愤怒太过深重,反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就好像很烫很烫的水浇在身上,反而感觉凉快而已。 苇苇蹭着她的脚,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夏云容苦笑着摸摸它的头,闭上眼睛,心灵刚刚有些许空隙,胃部一阵阵的绞痛就立刻开始兴风作浪。 夏云容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几乎都没有吃东西,还爬了那么久的山,情绪波动太大,很容易胃病发作。 她早就习惯了,但还是掏出一小包饼干来,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饼干很甜很软,是她喜欢的口味,吃起来也很香,如果心情好,她是可以一口气吃一大包发。 但此时此刻,哪怕胃痛得要死,哪怕眼前一片晕眩,她都吃不下东西,只能强迫自己舔舐、咀嚼、吞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没有半点吃东西的快感。 夏云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山坡上坐多久,更不知道这群人满屋子找不到她会怎么样。 她现在举目无援,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楼淮了吧。 可他要是不来,她又该怎么办呢? 夏云容在山坡上站了不知道多久,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手电筒快没电了,她索性关上。 喝了一口水润喉,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渴了。 慢慢地,那几十束手电筒的光芒离开了小院,她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他们自动分散开,向几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其中人最多的一个小队,恰恰是向她这个方向走来! 夏云容心中一惊,立刻躲到一棵树下,遮住自己的身形,确定敌在明我在暗后才敢松了口气,迅速开始思考对策。 周星羽说的对,躲,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才是正经事,他们找半天找不到,自然会放弃。 但是躲到哪里去? 往下跑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爬山的速度绝对更快,只能往上跑或者往侧面跑。 不管往哪儿,都有可能是条死路。 夏云容咬咬牙,不再想那么多,选了一个方向径自开始往前跑。 顾不上苇苇,也顾不上回头,耳边呼呼的全是风声,眼前只有手电筒照出的一小片亮光。 苍莽山野里,她小心翼翼地跑着,尽力不发出声响。 远远传来嘈杂的人声,夏云容心里一惊,眼前一花,待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背上的琴包用力砸到她的后背,让她眼前一花,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苇苇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她的身前,一双猫眼绿莹莹的,静静看着她。 夏云容根本顾不上脚踝处传来的疼痛,空出一只手来使劲撑着地,手心也被磨破了,此时火辣辣的疼。 安抚地揉了揉苇苇的背,发现暂时并没有追上来,夏云容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抓起掉了的东西就继续跑。 她挑的是通往山的另一面的路,另一面不像正面靠近大路,而且路更加崎岖难走一些,一般不会有人那么耐心找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人声,夏云容才精疲力尽地在夏日里茂密的草堆中坐了下来,并刻意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 苇苇跑得比她还要快,此刻正蹲在大石头上,似乎在观察敌情一样。 夏云容单手撑着下巴,勉强喝了几口水,瑟缩在一个小角落,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后面又突然有人追上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苇苇已经在她的怀里睡着了,久到夏云容几乎要忍不住出去看看的时候。 明亮的电光划破了天穹,在一瞬间照亮了夏云容惨白的脸。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 夏云容暗叫不好,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什么可以遮蔽的大树,除了草还是草,她现在躲的这块石头反倒可以遮挡一点。 夏云容咬着嘴唇,拉紧了身上的外套,把琴包从背上拿下来,紧紧护在怀里。 至于她自己,忘记了带伞,还是听天由命吧。 主意打定,夏云容心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同时恍然大悟:原来那群人是因为要下雨才不追上来的,这样也好。 虽然暴雨也让她感到害怕,但绝对没有这些人带给她的恐惧要深重。 心里原本紧紧绷着的弦一下子松开了,暂时不用考虑生死问题,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纷纷涌出水面,一点点占据了夏云容的整颗心灵。 比如说,这群人如果找到她,她的下场会怎么样? 比如说,她现在这样子楼淮知道吗?他会找过来吗? 又比如说,如果,如果没有周星羽,没有楼淮,只有她孤身一个人,她该怎么逃脱这可怕的一切? 她曾经上网认真查过被拐妇女如何自救,越看越触目惊心,有人一句话说的很干脆:根本就没有逃出来的人现身说法。 意思就是,一个人势单力薄,基本干不过这群人。 夏云容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抱膝,想要在天亮之前认认真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伴随着几阵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迅速从天上掉落下来,不多时,整个村庄都被厚厚的雨帘笼罩。 夏云容尽管尽力缩着身子,仍然被轻而易举浇了个透心凉,湿透了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前一片模糊,背上被冰冷的雨珠浇打着,在盛夏无异于一场酷刑。 薄薄的外套很快湿透,衣服黏黏地粘在背上,说不出的难受。 更可怕的是,她坐的泥地很快就被雨水泡软了,有些根茎细弱的草已经在风雨侵袭下被连根拔起,软塌塌地躺在泥地上! 夏云容夏心头一紧,在狂风暴雨肆虐之下根本睁不开眼睛,虽然她知道这一切不会持续太久,但这样子坐在一摊泥水里面绝对不是持久之计。 夏云容咬牙站起来,立刻,脚踝处传来钻心般的疼痛,差点让她直接栽倒在地。 努力了一会儿,夏云容还是成功站稳了,右脚仿佛断了一样疼痛,浑身冰冷,掌心和脸颊却是火辣辣的,疼得要命。 这块石头差不多一人高,大小也刚刚好容一个人躺在上面,石壁上有大大小小的凹痕,还是比较容易攀爬的。 而且它在风雨中站得非常平稳,仿佛已经经受了无数年的考验,却仍然没有半分移动。 这对她来说是诱人的吸引。 夏云容想了想,先把手里的东西包括苇苇都放上了石头,至于琴包……她咬咬牙,也放了上去,随后开始尝试攀爬这块石头。 苇苇被雨水一激,立马在石头上面团成一个小小的毛球,碧绿的眸子惊恐地看着她。 夏云容顾不上它,凝神望了望这块石头,对准一个容易攀爬的地方,用力将左脚蹬了上去。 随后是右脚……右脚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别说用力,就连动一下都是钻心般的疼痛。 仿佛陡然间被人抽了一鞭子,夏云容一下子松开手,狼狈地摔倒在泥水里面。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没有心情哭,夏云容猛地咬破嘴唇,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不成功便成仁,就算死,她也一定要爬上这块石头! 夏云容狠狠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盯着面前那块对她而言不算太高的石头,再一次开始了攀爬。 不知道试了几次,在右脚的疼痛终于麻木的时候,她成功到了石头顶上。 光滑平整的石头,和一摊污泥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 夏云容一下子把琴包和苇苇抱在怀里,确认都没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她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模样是多么狼狈,全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是青一块紫一块,脸上也擦伤了不少。 尽管雨水浇得她睁不开眼睛,夏云容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微笑。 哪怕孑然一人,哪怕孤苦无援,她仍然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爬上来,这就够了。 冷雨不知道浇了多久,在夏云容爬上大石头后很快就停了。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久之后,天空中居然还出现了几颗星子。 夏云容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从这边望出去,入目皆是山林,竟连一点灯火都没有,荒野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安全倒是安全,但黑魆魆的山林也给了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看的久了,夏云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耳边是汩汩的水声,干净纯粹,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人类一样。 仿佛她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人类一样。 夏云容屏住呼吸,安安静静地听着草叶上雨珠滚动的声音,忽然有点想哭。 她现在一个人在这里,等待着天亮,等待着回家。 但回家一定就会好吗?天亮后一切黑暗都会被粉饰吗? 如果她等待的人,根本没有前来怎么办?如果盖世英雄的七彩祥云丢了怎么办? 她还有没有勇气,好好活下去? 泪眼模糊中,一身黑衣的楼淮出现在眼前,自然地把夏云容抱住,在耳边低语:“我来迟了,对不起。” 夏云容全身僵硬,过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捶打着他的肩头一边哭诉道:“你为什么才来?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啊?” 楼淮任由她发泄,始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会一直保护你。” 第四十一章 楼淮又在她耳边喃喃说了许多话,都是那些耳熟能详的句子,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滋味。 夏云容伸手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他的温度,低声说道:“我刚刚,差点就……” “我知道,有我在,我会护你一生平安。”楼淮说得斩钉截铁,反倒不像他平时的风格了。 夏云容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楼淮,想了想,问道:“要是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呢?” 楼淮反问她:“要是我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怎么办呢?” 楼淮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看得夏云容心慌。 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眼前活生生的人却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夏云容眼睁睁看着楼淮消失在面前,而自己却出现在城里房间的床上,惊讶了一会儿,心情却忽然平静了下来。 是啊,她差点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茕茕独立的一个人,这些电视剧一样的情节,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身上呢? 她嘲笑自己,随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桌子上放着一包饼干,没有牛奶,只有白开水,程琳坐在沙发上刷着微信,脸上表情漠然。 坐到桌前吃了早饭,夏云容盯着墙上的日历发呆。 今天是暑假的一个星期六,是往常她去学小提琴的日子。 下意识转头看,琴包好好的摆在桌子上,夏云容松了一口气,快速吃完饼干,灌了半杯白开水,含糊不清地开口:“妈,什么时候出发?” 程琳抬起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她一眼:“出发去哪儿?” “学小提琴啊。”夏云容有些奇怪,程琳这种无动于衷的态度也莫名使她感到心慌,“马上八点了,八点半就要开始了。” 程琳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你不是一觉睡傻了,早就不学小提琴了啊。你要是想练,现在去公园。” 夏云容怔怔地愣在那里,满脑子都是程琳的话。不学小提琴……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夏云容想要争辩一些什么,一眼看到日历的具体年份,霎时间闭了嘴。 是啊,这个时候她的确不学小提琴了,程琳这样说是对的。 那么出错的到底是谁? 夏云容一阵心慌,心想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索性回到房间,重新躺在床上,再一次闭上眼睛。 果然,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回到了莽莽苍苍的山野,孤身一人,根本没有楼淮的影子。 天已经亮了,夏云容居然轻松找到了路下山,一路走回村子里,没碰上几个人,偶尔有几个村民也都像没看见她一样。 在这个村庄里面,她就像一个隐形人,活得任性张扬,尽情展现自己的个性,反正没有人在意。 回到家里,她看见了苇苇,苇苇一看见她就蹭过来,安安静静蹲到她脚边。 她看了看日历,是了,过两天该去祭奠一下外婆了。 半夜两点,她就睁开了眼睛,再也睡不着了。 一个人跌跌撞撞去了坟地,拉了半宿的梁祝,一个人蹲下来自言自语了半天,含着棒棒糖,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回去的。 原来并没有人跟她分享秘密,并没有人背她回去,也没有人带她吃早饭。 过几天去寺庙,根本没有人,她顺利上了头一炷香,往功德箱里面捐了一些钱。 路过小摊的时候,她掏钱买了一个小小的玉佩,和记忆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五百块。 摊主有些欣喜若狂,一个劲夸她:“小姑娘那么好看,一看就是懂行的,我的玉佩啊,自己戴着好,送给别人也好!” 夏云容攥着手心里的玉佩,有点想哭。 原来没有那一段美好到要哭的日子,原来没有和楼淮经历过那一段惊险的日子,原来根本没有阿沁…… 夏云容去小店买了一包薯片放在嘴里吃着,想了想,鬼使神差一般买了一包茶叶。 她穷,只能买得起最普通的杂牌茶。 泡在玻璃杯子里面,看着水渐渐变成绿色,夏云容轻轻抿一口,苦涩扑面而来,并没有兰花香和冰糖韵。 昔归,我是那么珍惜你,所以不想你归去。 原来你从来都不属于我,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夏云容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她的手边是一本日记,上面写满了她想象中的各个美好的桥段,一切都那么活生生的,仿佛真的存在一样。 泪水溅到日记本上,本子湿了一片,上面的字迹也渐渐模糊。 一个暑假就那么过去了,夏云容最终烧了那本日记,没有再往上写过一个字。 程琳把她接了回去,她按部就班地上学,假装没有看见同学好奇的目光,尝试着好好和同学交往,渐渐地,她发现大家其实都差不多嘛。 哪里有绝对的喜欢和讨厌,反正马上要分开,面对再讨厌的人,各退一步就好。 吃饭的时候,她会一个人静静对着餐盘发呆,直到对面的同伴敲她盘子,开玩笑一般说道:“喂,想那个校草呢?” 夏云容抬头,狠狠瞪了同伴一眼:“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日子糊里糊涂地过着,高三的压力席卷了她,让她很少有空想起那一段乡村生活,而是专注于课业。 几个月后,再一次偷偷去医院看心理医生,医生笑意盈盈地恭喜她已经没事了。 夏云容看着手里的小刀,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荒谬,甚至怀疑那时候的自己有没有存在过。 楼淮像一个梦,被她彻底忘记了。 她问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重要的其实不是什么人,而是你从这个人里面汲取的力量。 你有了信心好好活下去,至于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存在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楼淮像是孤夜里的一颗寒星,用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她前进的道路。 如果说她是一条特别的鲸鱼,楼淮就是发出了和她一样频率的那个人,尽管转瞬消失,却给了她希望游出北极。 后来夏云容报名了一个小提琴大赛,她记得阿沁曾经想听她拉小提琴,但是她唯一的原创曲就是那个鬼哭狼嚎一样的曲子,实在不适合给小孩子听。 但现在,她虽然只练过五六年琴,才考了五六级,就有勇气参加这个全国的大赛。 夏云容站在台上,记不清台下观众的脸庞,只记得满目璀璨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甚至有点想哭。 闭上眼睛,夏云容拉动琴弓,琴音汩汩流淌。没有特别的曲调,想到哪拉到哪,每一个音符都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都是她最真的情感倾注。 一曲终了,她鞠躬,含着眼泪退下,没有注意到台下评委掩面的神情。 她居然得了全国二等奖,据说要不是一等奖那位技巧实在太好,她差点就得一等奖了。 评委评价说,她对小提琴是真正的热爱,并且很有灵气。 夏云容捧着奖杯,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没有人知道,她走到这一步用了多久。 眼前一片白光,全是媒体刺目的闪光灯,不断有记者上前试图问出点什么独家消息来,而她只是微微笑着,耳边满满都是音符。 再后来,她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春风得意马蹄疾,过了那么久,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笑出声来了。 夏云容笑出了泪水,模模糊糊间,手中好像是温热的一个什么东西,像是背脊。 耳边似乎有人跟她说:“再坚持一下。” 夏云容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竟然真的在自己家的小床上! 夏云容先是看了一眼自己周围,发现琴包好好的,苇苇也趴在地上,这才松一口气。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开口叫道:“妈——” 程琳匆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问道:“怎么了?” “我,我不是在外婆家吗?为什么在这里?”夏云容犹豫着问道,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 “你这孩子,果然是烧糊涂了。”程琳叹一口气,把水杯递到她手心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忘记了?那么大个雨居然出门不带伞,大清早跟我打电话说要回家,我听你声音都不对了,吓得赶紧来接你,果然,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发着高烧,直接睡了两天两夜。刚刚才把你从医院接回来呢。” 医院?夏云容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果然上面还留着输液的针头。 “妈,那你来接我的时候,有没有在屋子里面看到什么人?”夏云容试探着问道。 程琳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想要什么人?” “只有我一个?”夏云容迟疑。 “废话,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自己好端端的搞成这个样子的。”程琳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不让你去那里住着,你一定要去。” “我……”夏云容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问道,“妈,那你有没有听说村里的新闻?比如什么疯子啊白血病什么的。” “我看你就像疯子。”程琳被她逗乐了,“我才没有那个空打听呢,本来就不怎么回去,现在外婆不在了,每年去一两回也就够了,谁管什么新闻。” 夏云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指指苇苇:“你怎么把它带回来了?” 要知道,程琳最讨厌小孩和宠物,别说猫,她一只仓鼠都容不下的。 “还不是你死活抱着猫不撒手,我想着又是你外婆喂过的,不忍心丢了,好在还乖。”程琳说着,拿脚尖轻轻碰了碰那团毛球,“你好好听话,不然我就把它丢出去。” “哦。”夏云容乖乖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肥来了。 苦逼高三党。 第四十二章 一切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就连那个小小的玉佩都已经躺在了抽屉里面,问程琳,程琳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是自己买的吗?问我干嘛?” 夏云容高烧了几天,整个人都有点神思恍惚,翻来覆去看了看,究竟也不能判断是不是自己买的。 夏云容轻笑,原来和一个人失去联系是那么的容易,转眼之间,就连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了。 很快就真的开学了。 高三开学比高一高二要早很多,夏云容乖乖去上了学,见到那些许久没见的同学,真的恍如隔世一样。 日子没有梦里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差。 普普通通的一个人,除了成绩稳在年纪前十外没有什么突出特点。 不聊电视剧不聊明星,也懒得聊学校的八卦,夏云容干脆专心学习,对一向和她过不去的后桌秉持“过三百天就再也不见忍忍吧”的态度,日子居然也那么过下去了。 她果然又去看了心理医生,果然轻度抑郁症已经好了,医生说的话果然和梦里差不多。 夏云容险些怀疑自己是重生了。 但很快这些温热的少女心就被沉重的课业淹没,她的目标是Z大,而分数线一向对这个省非常严苛。 夏云容把一切时光都用在了做题里面,实在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操场上跑两圈,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边跑一边背语文。 她喜欢那些诗歌古文,比一个个长得差不多的英语单词可爱多了。 偶尔有同学谈及谁谁谁在一起了,她就会愣神一下子,想起少年一身黑衣站在自己面前,想起他主动去亲自己的手背,脸就会微微红一下,然后心头是止不住的难过。 人海茫茫,再也看不见你。 甚至连你到底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都不知道。 夏云容每每都是咬着嘴唇,在纸上快速写下自己脑海里蹦出来的那些音符,试图把它们组成一首曲子,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修改得尽善尽美。 后来有一次,大家都在教室里面安安静静写作业的时候,旁边的同学忽然叫她:“快看,外面!” 夏云容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满是霞光,教学楼的顶部是一片漂亮的云霞,种种颜色完美组合在一起,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过怕没多久,霞光渐渐下沉,顷刻间,整幢教学楼都被一片绯红笼罩着。 薄薄的绯红,触目所及满眼都是,一点点变深,成为浓得化不开的酒红色。 仿佛身在童话里,夏云容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心胸充盈着一种难言的感动,刹那间,充满抱怨和怀疑的小我不见了,整个人都融入到天地间一场小小的奇迹里面,一心一意只想追随暮色而去。 很快,暮色四合,红色堕为黑色,迅速蔓延开来。 天黑了,但落日的壮美带来的力量,已经足够夏云容好好活到明天。 夏云容咬着嘴唇,看着数学卷子,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我不会再去死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力量,那是谁都没办法剥夺的,生的力量。 夏云容伏在桌面,哭得像个孩子。 她后来也没有参加过任何小提琴比赛,只是一心一意学习,三百天时光转眼过去,毕业的时候,不少同学纷纷敞开心扉评价对方。 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但有一点是一致的——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别人从来格格不入。 有人用了一个文艺的比方——海里有一条鲸鱼,名叫Alice。 夏云容哭笑不得:“我要是鲸鱼就好了,反正那么大一只,饿也饿不死。”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头,头顶是校园美丽的星空。 读了三年书,总算有空好好观赏一下校园的星空了。 满天星斗,她只能勉强认出来北斗七星。 听说有一个星座,名叫鲸鱼座。 或许她就是属于鲸鱼座的,所以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毕业后,在程琳的陪同下,她回了一次外婆家。 那时候夏云容已经收到了Z大的录取通知书,程琳也是非常欢喜,恨不得叫所有人知道,于是回去的时候还带了不少糖啊烟啊,见到人就发。 夏云容穿了一身新衣服,扎着高马尾,高高昂着头,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而每一个接了烟糖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恭喜她,就连村长都特特意意要拿村里的教育基金奖励她,被程琳笑着谢绝。 夏云容几乎辨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就连桥头那些闲汉,见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夸她聪明漂亮成绩好,算是村子里的大学生,更有一大堆长辈过来说“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这一系列变化实在太快,夏云容几乎要怀疑人生。 但是这一路过去,老周豆浆店还在,没有见到周星羽,楼家别墅还在,没有看见楼淮。 而她也不敢问村里人是不是认识他们。 直到最后,程琳带她去庙里面进香,算是还愿。 夏云容进完香出来,一眼看见一个小和尚。 素净的僧袍,干净俊美的脸庞,冰雪般淡漠的眼神,仿佛什么都跟他无关。 而他却偷偷待在一棵树下面,慢慢地喝着绿豆汤,神思恍惚,仿佛在想着什么。 夏云容的心脏猛跳起来。 这个小和尚她是见过的,而此刻出现在这里,这说明——她遇见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周星羽是真的,楼淮是真的,阿沁是真的,就连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也是真的。 那她是怎么回来的呢?夏云容的心仿佛被谁揪紧了,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她慢慢走过去,对着那个小和尚轻声道:“小师父,如果……如果你看见一个黑衣服的、很冷漠的少年过来,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一句话?” 觉尘抬起头,认真端详了她一会儿,忽然默不作声地递给她一张纸条,随后不再看她。 夏云容像被烫到了一样,颤抖着接过,待看清纸上的字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一下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已经微微泛黄的纸条,纸上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潇洒遒劲,一气呵成。 “忘记这一切,包括我,重新好好活着。” 夏云容一下子哭得不能自已,光是想象楼淮写下这张纸条的样子,她的心就像被谁狠狠打了一拳一样疼。 泪眼模糊间,她不忘追问小和尚:“小师父,他……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觉尘根本没有看她,只是摇头道:“女施主执念不必过重,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说罢,又似笑非笑地抬眼看着她:“更何况,那么多天都过来了,现在又何必伤心呢?” 他这般话说出来,倒是让夏云容一下子无言以对了。 是啊,那么多天没有楼淮的消息,她依然活得好端端的,是不是说明,他们见不见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不甘心,又问道:“那天后来到底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觉尘干脆利落地走开,摇头道:“缘分到了自然知道,多说无益。” 夏云容听得只想打人。 拿着纸条,夏云容像得了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起来,生怕弄丢了。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起觉尘的话,觉得也有道理。 当时他们认识的原因太过特殊,发生的感情也太过仓促,现在仔细想想,是有些不配。 可是,一个人的欲望膨胀之后是没有止境的啊。 夏云容从一开始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存在,现在只想知道他好不好,还想着见见他。 但这概率,就跟在超市买菜遇见你喜欢的明星一样小。 结果准备大学物品的时候,夏云容在超市挑挑捡捡,转头看见一个姑娘对着一排蛋糕在犹豫吃哪一种。 夏云容顺道提醒她:“这种草莓味的最好吃,千万不要买芒果味的,不知道为什么吃了之后感觉特别腻。”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说了句“谢谢”,伸手拿了草莓味的。 夏云容抬头,看见了一张几分熟悉的脸,试探着叫道:“南筝?” 对方顿住,一脸欲哭无泪的神情,把手指比在嘴唇上,小小声说道:“别喊出来。” 回家后看着南筝的签名,夏云容现在相信,遇见楼淮还是有可能的。 大概是高考完的暑假太闲了,所以她才总喜欢胡思乱想。 夏云容索性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上午练琴,下午寻找灵感,又淘宝了一堆茶叶,自娱自乐泡茶喝。 虽然口感远比不上楼淮泡出来的,但也不算太难喝就是了。 她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个专门画特色地图的博主,每到一个地方,那个博主都能画出各种地图来。 除了普通的美食地图,还有民间高手地图、老巷子地图,甚至还有超级萌的公厕地图。 只是博主通常非常高冷,除了偶尔晒地图外,根本不回复粉丝评论,也不肯直播或者爆照,就连性别都是一个谜。 一堆粉丝猜测,这么萌的地图,一定是一个萌妹子。 另一堆粉丝反驳,你们看看这个严谨的线条,毫无差错的比例尺,完全是个理工男好吗? 博主也不说话,任人评说。有不少商家想买地图的版权,博主一律回复:“自己因为喜欢可以印刷,但永远不会商用。” 底下很多人猜测原因,肯定是博主太有钱了,根本不在乎这点版权费。 还有人猜:难道,博主是有什么执念,例如情伤? 然后博主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 第四十三章 看见博主点的那个赞,夏云容心头一动。 细细观察博主发的每一张地图,工整的线条一气呵成,几乎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比例尺严谨到一毫米,近乎苛刻的线路上却是萌萌可爱的简笔画。 这风格,似曾相识。 正刷着微博,博主忽然又更新了一条。 夏云容点进去一看,发了一张新的地图,上面还破天荒地多了几个字。 @淮南一叶下:中国特色茶叶地图都在这里了,老规矩,喜欢的自己拿去用,禁止商用转载。 昔归,昔人归来如旧否?[图片] 夏云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心头猛地一痛,看着那张整体浅绿色的地图,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是啊,昔人归来,可如旧否? 就算他们有缘再见到,一切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夏云容点开评论区,下面已经有一堆网友的留言了。 “嗷嗷嗷,太太果然是——” “看不出来啊,痴情的太太!”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补出了对着茶壶黯然神伤吹着洞箫的公子形象,呜呜呜太太我要哭出来了。” “看来是情伤无疑了,不知道谁那么好运气。假装说的是我.JPG” 夏云容随意浏览了几条,大多数都是心疼博主的,她犹豫了一会儿,留下了一条评论,随后逃一般关掉微博,顺手把手机也关了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时间无所适从。 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段旋律,模模糊糊的,但却清新动人。 仿佛有谁的唇边放着一片透绿的叶子,背着她走在山间小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在耳边给她吹曲子。 曲子是很简单的小调,没有固定的旋律,想到哪就吹到哪,但是却很好听。 大脑隐隐作痛,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快如流星,根本抓不住。 只记得,少年那赤红的双眼,还有强撑着露出的微笑。 耳边好似飘过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抓不住。 夏云容的脑袋几乎疼得要爆炸,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开来看一看到底忘记了一些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抓起小提琴,泄愤般随意拉着曲子,哪怕难听得跟电锯一样,夏云容也浑然不觉。 不知道拉了多久,小提琴的声音慢慢变得优雅动听起来,早已熟稔的指法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中,夏云容漫无目的地拉着,泪流满面。 楼淮打开微博,两分钟前发的图片,现在已经有了上百条评论。 一条条随意翻看下去,大多数都是心疼尖叫的小姑娘,楼淮淡淡笑了笑,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冰糖韵,兰花香,昔归哪怕泡到第十泡,依然能够出味。 他原本最喜欢的是浓烈的班章,但现在,他却更偏爱馥郁的昔归。 他学着做菜,用上好的西湖龙井去炒虾仁,鲜嫩清香,果然好吃。 眼前浮现出小姑娘渴盼的眼神,她说有好多好多想吃的东西。 吃到最后,虾仁是苦的,自己的脸是湿的。 后来那盘虾仁都拿去喂了芦芦,芦芦是一只花色普通的流浪猫,乖巧懂事,最喜欢在他身边静静坐着,瞳仁清亮,却总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此时此刻,芦芦就抬着头仰望着他,安安静静地,尾巴在地上随意轻轻拍打着。 楼淮揉了揉它的脑袋,低低笑了一声,问它:“芦芦,你觉得世界上有奇迹吗?” 芦芦不会说话,它只是轻轻叫了一声。 楼淮轻叹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微博底下的评论。 眼睛却定格在了刚刚刷出来的一条评论上面,再也没办法离开。 @离山鬼_Cloud:昔人若归时,念念必如故。 由于发这句话的是个普通的号,很快就被挤到了下面去,转眼就看不见了。 楼淮一口气喝完了另外半杯茶,看了一眼窗外,是绚丽的晚霞,惊心动魄一如当年。 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一句诗词,立刻就让他回想起了她的名字。 在口中吟诵过千万遍,念念不敢忘的名字。 云容容兮而在下。——《离骚·山鬼》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记忆,那个他至今深埋心底不愿再回想的场面,那个她很大可能根本记不住的场面,都在一瞬间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时间回到那个噩梦一般的晚上。 楼淮在听完陈颜洛语无伦次的描述后,一把拉开房间的窗帘往外看去—— 不远处的熟悉的小院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往日寂静的地方此刻人声鼎沸,一大堆男女老少像看戏一样叽叽喳喳地喧哗着,间或还有小孩子在人群中间乱跑。 大概是喊话没用,十来个领头的人已经在墙上架好梯子,三两步就窜上了低低的围墙,敏捷地跳了下去。 等楼淮不顾陈颜洛的劝阻三两步冲到楼下的时候,他们已经在院子里面搜索完毕,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领头的几个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很快作出了决定,三三两两地散开,向各个方向大步走去。 看样子是找不到人就不罢休了。 月色忽然消失,天空漆黑如墨,除了电灯和手电筒的光外,什么也看不见。 楼下,一家人正在享受天伦之乐,没有人注意到他匆匆的步履。 推开大门,一个少年如幽灵般站在那里,嘴角是淡淡的笑容,他说:“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不在屋子里,所以没有被找到,但我不确定那群人会不会找到她。”周星羽伸手指了指一小队人离开的方向,笑容如鬼魅,“你救了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 楼淮顺着看过去,没有看他一眼,很快下了决定。 那个方向是北山,平时很少有人去,夏云容更是没有去过。 一面在大路上,另一面彻底荒无人烟,躲起来很安全。 但如果他们在山上找到她……楼淮不敢想接下来的事情。 天知道那群人搜屋子的时候他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夏云容被发现。 既然她在山上,那么他不会让这群人上山。 枉担了一个楼家小少爷的名头,今晚就让他彻彻底底发一次疯,做一回少爷。 楼淮嘴角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慢慢走向楼在宇的车,对着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司机伸出手:“钥匙。” “什么?”人高马大、西装革履的司机吸着烟,显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钥匙。”楼淮淡淡道,一字一句,耐心重复了一遍。 “可这是大少爷的车……”司机紧张地看了一眼屋内,下意识要进屋去请示。 “给我!”楼淮咬着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司机的衣领,双眼赤红如血,直直地和他对视,“人命关天,我今天不会再客气。” 司机彻底震惊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沉默寡言的小少爷今天会突然这么反常,他还想说什么,楼淮的手已经扼上了他的喉咙,并且毫不犹豫地缩紧。 目光却是飘忽的,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街上的什么人。 若是论身手,司机未必不如他,但不伤害少爷是规矩,再加上此时的楼淮实在太过可怕,司机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妥协,挣扎着掏出钥匙递到了他的手上。 楼淮一把放开司机,拿着钥匙开了车门,坐上驾驶座,挂挡起步一气呵成。 夏云容还没有高考,他却已经高考完了,满十八有了驾驶证了,自然可以开车。 夜色里,漆黑如墨的车不开前灯尾灯,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疾速上前,如同暗夜里的幽灵,转眼已经到了那群人前面。 此时离北山不足十米,几乎一眼看过去已经数清山上有几棵参天大树。 四五个人举着手电筒,大声交谈着什么,大步往前走去,后面稀稀拉拉地跟着看热闹的人。 楼淮深吸一口气,方向盘极速偏转,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无声无息地,车稳稳地横在了路中间。 路是小路,车身又长,这么一横几乎占去了大半个路面,路两旁的空隙只能容一人通过。 一群人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辆车吓到了,下意识停在了车前几步远的距离,但反应过来后立刻开始骂街: “我操,有钱了不起啊?半夜开个几把开!” “敢挡大爷的路,了不起啊?” “怎么声音都没有,灵车漂移吗?” 楼淮没有开任何车灯,整辆车都和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要不是有手电筒,他们根本看不见,差点就有姓名之虞,如此破口大骂也不足为奇了。 楼淮不答话,只是忽然打开了前大灯。 雪亮的灯光照在路旁的一堵墙上,映得楼淮的脸色如纸般惨白。 他的表情却很平静,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决绝,眼睛通红如血,指节攥得发白。 一群人被这种气势吓到了,更有人注意到了车标,一下子慌了起来,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一个壮汉上前,双手抱臂大大咧咧地吼道:“你谁啊?哪条道上的?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别坏了兄弟的好事!” 楼淮也双手抱臂,身子往后靠在驾驶座上,身旁车窗大开,声音清晰地传进来,他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纯粹的冷笑,不带丝毫温度,如同万年都融化不了的一块冰。 他就这么冷笑着看着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仿佛要把他们的样貌一一刻在脑子里。 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过桀骜,配着一身黑衣,就连领头的壮汉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问话的语气都放缓了不少:“你想怎么样?” 第四十四章 想怎么样呢?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像一棵树一样兀自生长。 直到遇到了她,他便多了一个愿望——让自己强大起来,护她周全。 楼淮抱着手臂,笑得干净,不带一丝杂质,然后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他说的太认真,以至于原本这个带点侮辱性的字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动词。 雪亮的车灯照耀下,楼淮一个少年和一群壮汉对峙着,却丝毫没有慌乱,眼神满是坚定。 对面一群人已经认出了他,窃窃私语了半天,间或还争执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道明亮耀眼的闪电毫无预兆地从空中劈落下来,随即耳边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那群人终于商量得差不多了,带头的大汉象征性地放了句狠话,就转身带人离去。 这是楼淮早就预料到是结果,楼家在这里,虽然对村里事务不闻不问,但捐了不少钱,他们不会和楼家对抗。 只是这么轻易得来的胜利,让他觉得更为讽刺。 如果今天他不是楼家的小少爷,故事结局可能就会不一样了。 “站住。”楼淮突然出声,一群人疑惑地转头。 楼淮斟酌了一下词句,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我不是楼家的人,你们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吗?我现在要告诉你们,不管是谁,你们都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生活,更没有资格去那样对别人。” 他说的话非常有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面容是干净的,哪怕知道可能没有什么用,他还是想把这些道理告诉他们。 紧接着,他关掉车灯,踩油门的同时猛地打方向盘,又是一个大转弯,疾速飞驰在路上。 短短几秒钟时间,瓢泼般的大雨已经倾盆而下,车窗上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对面。 楼淮听着车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仿佛那冰冷的雨点是直接浇在他身上一样,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彻骨的冰凉。 他发疯般把油门踩到底,几乎是以飙车的速度开过去的。 短短几分钟时间,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无数次他都想直接飞过去。 但终于,终于还是到了。 下了车,楼淮撑着伞,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哪怕开了手电筒也并没有好多少。 心口一阵绞痛,眼角有冰凉的液体滑过。 楼淮慢慢收了伞,任凭豆大的雨点直接打到自己的身上脸上,不厚的外套转眼已经湿透,贴在身上非常难受,但他却甘之如饴。 和她淋一样的雨,走一样的路,心里就仿佛会好受一点。 自欺欺人罢了。 终于找到夏云容的时候,已经整整两个钟头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楼淮面对着这座陌生的山,几乎要把整座山都翻过来。 最后,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他听见了细细的一声猫叫,随即看见了躺在石头上迷迷糊糊的夏云容。 一时间分不清是心疼还是难受,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把夏云容抱下来,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听着她喃喃的梦呓,一颗心才稍微放下来一些。 已经凌晨了,大雨停了许久,但夏云容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湿透的,头发凌乱地粘在额头上,手上满是泥土和伤口,额头火一般的烫。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楼淮只感觉一锤击中自己的胸膛,说不出的痛。 再仔细看,她的脚踝处肿着一个馒头一样的包,此刻还是肿着的。 楼淮轻轻揉着,看着这块将近一人高的大石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她一个人躲匿在苍莽山野中的时候,该多难过多无助?偏偏他却这个时候才来…… 楼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拿过她的琴包和袋子,也看了看苇苇有没有跟上,这才抱着她往前走。 无意识地,夏云容伸手松松拢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身子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着,眉头紧紧蹙起,似乎非常难受的样子。 “不要,不要……”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夏云容的嘴蠕动着,只能说出这么一个词来。 楼淮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腾出一只手来替她理理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来了,我会带你回家。” 不知道夏云容听见还是没有听见,反正她慢慢安静了下来,整个人也不再紧绷着,似乎是睡熟了。 雨后的路很滑,天色却慢慢亮起来了,楼淮抱着夏云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水中。 衣服脏了,他不在乎,鞋子脏了,他也不在乎。 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和夏云容说着话,生怕下一秒她就彻底失去意识。 他可能一辈子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那么多。 “我来晚了,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子了。”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多管闲事,更不喜欢帮别人,但对你是不一样的啊。”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宁肯自己躲起来都不愿意来找我?我现在想明白了,是因为我不够强大。” “我一直不是特别有决断力的人,总是喜欢逃避,逃避自己的感情,就在找到你之前,我还对自己说,以后就不要再见了吧。” “可是夏云容,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我看见你,我就不想离开了。” “如果你现在听到这些话,会是什么表情呢?我很少说什么话,但现在,我想把所有心里话都告诉你。” “你再撑一会儿,等天亮了,你妈会来接你,你会回家的。” “以后不要自杀,不要伤害自己,哪怕再也见不到我,也要记住,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你。” “怎么办啊,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你,我的心就会痛。” “我说的这些话,你醒来又会记得多少呢?” 楼淮语无伦次地说着,把心中的话尽情倾吐出来,想努力抓住一些什么,又不知道能够抓住什么。 怎么办啊,此刻怀里闭着眼睛的小姑娘,马上就要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啊,我该怎么办啊。 夏云容,你醒过来告诉我怎么办好不好? 走到平地上,楼淮伸手摘了一片带着雨露的树叶,放在嘴边,轻轻吹着。 随心而吹的曲调,却越吹越伤感,直到终于吹破一个音,楼淮扔掉树叶,失控地大喊了一声。 茫茫山野传来一阵阵回声,早晨的雾霭从四面八方把他笼罩起来。 从夏云容兜里找到钥匙,楼淮踏入了那个如同被洗劫过一般的小院。 打水来擦洗过她的脸、手和脚,找了条干毛巾裹在她身上,在伤口上一些药,楼淮不方便再做什么,默默把院子收拾了一番,随后坐回她身边。 夏云容迷迷糊糊地醒了,迷瞪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样子柔弱无助,像找不到庇护的猫。 楼淮的心抽痛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把固定电话递到她手上,径自拨了号码本上的号码,把话筒递给她:“告诉你妈,你要立刻回去。” 夏云容接过话筒,好奇地看了看他,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嘟嘟的声音响着,楼淮忽然伸手捂住她的耳朵,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夏云容,我喜欢你。” 随后他松开手,微笑着,低声道:“忘了我,开心地活着。” 电话接通了,夏云容语无伦次地说着设定好的话,楼淮走出房门,花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直到在附近亲眼看着程琳带走夏云容,他才放了心。 随后弥漫开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失落感,生活中仿佛一下子少了一些什么东西,走在熟悉的乡道上都没有了方向。 楼淮去了那个庙,跟觉尘聊了聊,留给他一张字条。 随后一家人一起回了城市。 城市的光怪陆离可以很好地隐匿自己的孤独,只要嘴角带一点微笑,就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真的开心。 爸妈果然回来了,带着无数考察成果,立志要补偿他这些年受的委屈。 他去大学报道,一年的生活无波无澜地过去,偶尔思念起那个不敢触及的名字,心头总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高三了啊,小姑娘。 你要好好活下去啊,小姑娘。 你猜猜,如果你认真生活了,会不会出现奇迹呢?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还是没有相见。 七夕节稍微虐一下,七夕快乐。 —————————— 喜欢校霸类型的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 可能是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霸道类型男主。 文名:非暗恋情书 文案: 教室外的走廊上,校园扛把子向择川冷着脸走着,一旁的狐朋狗友喋喋不休:“川哥,那个跟在我们后面的绝对是傻逼……” 此时,原初念恰好从拐角走出来,跟在他们身后几步远,脸一下子黑了几分。 不敢上前惹向择川,原初念抱着书,噘着嘴认命地走在后面。 不料向择川忽然转头,冷峻的脸上多了一丝吊儿郎当,点点头道:“的确是个傻子。” 原初念抬头愤愤看他,脑袋上却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耳边传来向择川带着笑意的声音:“傻到根本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孤僻怂少女vs霸道宠少年 * 我深信世界上再没有人,同你这般微笑着温暖而明亮。——西瓜jun《非暗恋情书》 第四十五章 这个暑假过得对夏云容来说格外的漫长。 真奇怪啊,读书的时候那么渴望放假,真的放假了,却总是捧着手机无所事事,整个人都像在是浪费生命。 只是每次想起好好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夏云容就会强迫自己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练琴,比如泡茶,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发呆。 没有什么同学约她出去玩,她也不在乎,仔细想想,那些介意得要死的恩怨情仇,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再见的时候都是客客气气地笑着打招呼。 她的人生中,好像再也没有一个人,如同楼淮一样温暖而明亮。 终于到了报道的那一天,Z大她是来过的,只是这一次以不同的身份走进去,心境还是有所不同。 如同小说里面描写的那样,有大二的学长学姐接站。 夏云容穿了一件黑白的裙子,头发简单地扎起,背着一个琴包,手里拉着两个旅行箱,嘴角是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什么表情。 很快有学长热情地迎上来,笑嘻嘻地冲她打招呼:“学妹好!我帮你提行李吧!” 夏云容抿了抿唇,没有拒绝,道了一声谢,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学长长得很好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脸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话却是滔滔不绝的,一张嘴根本不停:“学妹什么名字?哪个系的?以后跟着学长,学长罩你啊!” “夏云容。”夏云容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低声道,“心理系的。” 原本程琳更加希望她报考老师之类稳定的工作,她本身不喜欢当老师,也不喜欢金融那些大热门,想来想去,干脆报了个心理系。 起码可以帮助更多绝望的人。 夏云容的声音很轻,说完之后就没有了声音,只是沉默地走着。 四面八方热情的交谈声把他们笼罩起来,触目所及都是人山人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夏云容一边好奇地探着头望着,一边自然地伸手去拉行李箱的拉杆。 虚虚地拉住而已,并没有用力,却让帮忙的学长愣了愣。 转头看见学长惊讶的样子,夏云容解释道:“我喜欢东张西望,害怕迷路,所以拉一下行李箱,免得跟丢了。” “哦。”学长恍然大悟,微笑道,“你别怕,我会跟着你的,保证让你好好报道。” “谢谢学长啦。”夏云容软声道谢,小手拉在拉杆上,和学长的手有一些距离,在别人看起来却是十分亲密。 “我叫蒋弋,游弋的弋。”送到报道处之后,学长挥手道别,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夏云容挥挥手,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忙乱的一番报道之后,夏云容又花了大力气整理寝室,和几个室友聊了几句天,暗暗庆幸她们看起来都很好相处。 心情不知不觉明媚起来,只要自己认真对待,一切都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的吧。 选社团的时候,夏云容犹豫了一下,问了问室友:“你们都选什么?” 很快她们就开始热烈讨论了起来,话题大多围绕在哪个社团好看的小哥哥多,还有人冷静地分析了对未来发展的影响。 夏云容一时半会儿插不上话,在一旁默默地看社团名单。大学的社团千奇百怪,什么魔法社吃鸡社乃至于外卖调研社无奇不有,那些常规的篮球社瑜伽社反而都不新鲜了。 翻到后面几页,夏云容一眼看见一个茶社,心一下子跳了一下,赶紧详细看看。 创立时间是去年,是大二的学长创的,成员不多,只有十来个,大多数都没有听说过。 而社长那栏填着的名字,却是刚刚认识的蒋弋。 夏云容正在愣神,一个消息最灵通的室友正好看过过来,指着茶社告诉她:“我跟你说,这个社团可奇怪了,根本不在乎招新,那么点人居然还没有解散。哦,对了,这个蒋弋虽然是社长,但实际的社长好像……好像叫什么来着忘记了,反正是一个什么家族的少爷,特别有钱,什么名贵的茶叶都敢拿出来给社员练手。” 另一个室友接话道:“是啊是啊,我一个学姐跟我说这家社团特别神秘,好像参加的都是那些大家族的人,一般人都进不去呢。唉,我本来还想报个名玩玩呢。” 最后一个室友点评:“咱普通人还是别想了,一起参加二次元社啊,好多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 话题就这么转移到了二次元那边,夏云容抱着社团名单,只感觉脑洞嗡嗡响着,除了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如果真的是楼淮,他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呢?会不会已经忘记自己了? 夏云容不敢再胡思乱想下去,手指触碰到心口的小小的玉佩,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去报名试试。 结果茶社根本不在乎招新,没有宣传单不说,就连报名的地点也格外偏僻,不仔细找很容易在一堆大大小小的社团中直接无视它。 坐着的工作人员她不认识,看见她过来,语气懒懒的,态度堪比上世纪八十年代国营超市的售货员:“想报名?” 夏云容点点头。 “喜欢喝茶吗?喝的什么品种的?茶经总看过吧,说说哪种水最好?”一连串问题被那个喝着茶的小姐姐漫不经心地抛出来,打得夏云容措手不及。 “我……喝过。普通的茶叶,最喜欢昔归。茶经看过一点没看完……至于水,天山雪水可以吗?”如同遭到了老师猝不及防的抽查,在小姐姐一脸高傲的神情中,夏云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还没听完她的回答,小姐姐先笑了:“这位是刚刚入学的学妹吧?我们社团不像有些社团那么随便,里面都是精英,如果你只是普通的爱好者,建议去参加那边的古风社。” 夏云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直接pass了? 看着小姐姐手里一片空白的报名表,夏云容安慰自己,反正被拒绝的也不只我一个人。 夏云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我……我有一个朋友可能在里面,你可以让我报个名吗?” 这句话说起来像是有什么关系一样,小姐姐立刻就笑了:“哦,哪个?你说说,我帮你问问。” “请问你们社里,有没有一个叫楼淮的?”夏云容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小姐姐明显地愣了愣,许久才笑起来,笑得非常开心:“学妹,我们社不是那种托关系的社,社长也很反感这种行为。你说的那个人,在不在我们社不重要,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说没有什么朋友的,更不可能……”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云容。 她提起楼淮的时候,语气非常认真,像是在缅怀什么一样,语气里满满都是自信。 夏云容知道她的意思,是啊,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楼家小少爷的朋友呢?但好歹,他在这里,他们还是有可能遇见的。 夏云容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水,她低声道了谢,转身打算离开。 谁料小姐姐又喊住她,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报个名吧,至于能不能通过面试,还要看社长的意思。” 茶社在校园里单独有一幢小房子作为大本营,只是不在大路上,经过的人都没有几个。 蒋弋坐在红木椅子上品着茶,看见负责招新的叶梨回来,连忙问道:“怎么这么久?这一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 叶梨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评判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拜托,你不也才大二吗,合着你就是最优秀的那一届?”蒋弋嗤笑道,往后懒懒一靠,摇头道,“要一个人都找不到,等社长回来,估计能杀了我。” 虽然他是名义上的社长,但茶社里面每个人都知道,楼淮才是真正的社长。 “社长千叮咛万嘱咐留意有没有合适的,你怎么就一个都找不到呢?”蒋弋看着叶梨,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 “怪我咯。”叶梨撇撇嘴,想起什么,迟疑着说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估计也就是个普通的爱好者,她说她是社长的朋友,还问我社长在不在这儿。” “社长的朋友?他亲口说过自己没有朋友来着!”蒋弋一下子兴奋起来,“不会是家族联姻的未婚妻吧?” “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叶梨毫不客气道。 蒋弋明显来了兴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叶梨看了一眼报名表,念出来:“夏云容。”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没有见面的一天! 下一章周三! 露脸! 第四十六章 夏云容回去之后,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所谓的面试,但一连十来天都没有消息,夏云容干脆忘记这件事,专心学习。 大学的日子除了偶尔和室友出去逛街吃饭外,也并没有比高中有趣多少。 实在憋不住了,夏云容就骑车随意穿街过巷,走到哪儿算哪儿,看见小路就拐,居然还神奇地发现一些精致的老房子,连忙拍照纪念。 大晚上出校门去吃路边摊,别人三五成群喝着啤酒吃着小龙虾,她孤身一人慢条斯理地咬着烤肠喝着可乐,把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暗夜中,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那群人,分析他们的心理。 也算是孤独的乐趣之一吧。 有一天晚上,吃到第三串里脊肉的时候,旁边忽然多了一个人,夏云容抬头,看见了一杯奶茶,伴随着蒋弋吊儿郎当的笑声:“要不要试试,我们社的新品,社长亲自调的,我都没忍心喝。” 夏云容下意识接过,捧在手心里,然后问他:“你不就是社长?”想到了什么,夏云容心跳如鼓,奶茶温热的温度传到她的掌心,就连眼神都变得炽热。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容易让人误会啊学妹。”蒋弋扶了扶眼镜,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得张扬,“喝喝看,告诉我什么感觉。” 他又补了一句:“面试题。” 夏云容不再答话,啜饮了一口奶茶,细细品味起来。 没有市面上那些奶茶甜腻,尽管奶香扑鼻,入口却是无尽的苦涩,许久舌尖才回甘,品出些许清甜来。 这口感太熟悉,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喝完第一口,夏云容的眼角就已经湿润了,一种难言的滋味在她心中翻腾着,轻而易举地把她带回到那些日日夜夜。 那些最苦也是最甜的日子啊,许久不敢触碰,如今再一次回想起来,仍然能让她笑着笑着就哭出来。 看着夏云容轻咬红唇、又哭又笑的模样,蒋弋就知道,社长得知这个名字时那种眼神不是没有理由的。 蒋弋轻轻叹一口气,递过去一张纸巾,微笑道:“恭喜你,面试通过,欢迎加入我们社团。” 夏云容泪眼模糊地抬头,心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真正走进那幢外表不起眼的小房子的时候,夏云容的心还是猛地跳了起来。 房子里面的每一寸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一切都散发着古色古香的韵味,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有青烟萦绕,不知道燃的是什么香。 随着她的进入,一声铮铮的琴音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并且随着她的脚步忽快忽慢,像是她出场自带的bgm。 走在这样的地方,夏云容深深体会到了一个词的精髓——自惭形秽。 等到拐过一个屏风,真正看清那个弹古琴的小哥哥时,夏云容差点就要跪下来。 精致的眉眼,披散的长发,飘逸的汉服,信手弹拨,手下的琴音就足以让人心动。 他身后站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姑娘,一脸专注地看着他,神情满是温柔。 小姑娘一旁的桌子上摆了一张画,毛笔还是湿润的,显然画好没有多久。 夏云容细细一看,只见和弹琴的人惟妙惟肖,丝毫不差分毫。 在这里站了半晌,盯着弹琴的人看了许久,久到那个小姑娘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敌意,夏云容才弱弱开口,试探性叫了一声:“表哥?” 此言一出,正喝着茶在前面等她的蒋弋一口茶忍不住喷了出来,拍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连弹琴的人自己也吓了一跳,看了她半晌,才叫出她的名字:“夏云容?” 夏云容点点头,对自己居然还能认出这个不怎么熟的远房表哥感到震惊。 其实小时候两个人还一块玩过,只是后来大了就没怎么见面了,去年在农村时她还顺手写了封信寄给他,提到自己认识了一个冷漠的少年来着。只不过后来白皓泽出国了 结果现在那么巧,居然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遇到了? 白皓泽却是更加淡然,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声音清清冷冷:“这么巧,你是Z大的?” “是。你们……”夏云容看向白皓泽身后那个小姑娘,“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白皓泽不动声色地执起林杏的手,轻描淡写道:“觉得这地方不错,过来坐坐,顺便欢迎一下新社员,没想到竟然是你。” “你们,不是这个学校的吧?”夏云容问道。 一直没说话的林杏此时开口说道:“我是明城美院的,他回国来过gap year。” 夏云容点点头,白皓泽的父母都是科研人员,他来Z大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短暂寒暄之后,和白皓泽也没有什么好聊的,白皓泽一向干脆利落,和林杏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自顾自坐下来弹琴。 林杏凑到她身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记得表哥以前不会弹琴啊?”夏云容听着琴音,好奇地问道。 林杏捂着嘴巴低声笑:“他也就瞎玩儿,根本就没有怎么认真学过,一开始弹的还没有鬼哭好听呢。” 琴音铮然一响,白皓泽带着笑意看过来:“小杏子,说我什么呢?” 林杏秒怂,慌忙摇头:“不敢不敢,我夸你弹得好听呢。” “这还差不多。”白皓泽一笑,低头认真拨弄琴弦,余光却始终注意着林杏。 “你们真幸福。”夏云容由衷地感叹道,“我从来没见表哥对一个人这么温柔过。” 记忆里的白皓泽,从小就是桀骜锋利的,像一个独来独往的剑客,从来不肯对谁认真,不管是绝交还是忘却都从来干脆利落。 只有面对眼前的小姑娘,才会有些许不同吧。 林杏笑弯了眼,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等了他整整一个高三,他终于能够回来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满足。尽管他还要回去,我也会一直等着他。” 异国恋啊。夏云容暗暗吃惊,想想自己和楼淮起码都还在明城,已经很幸运了。 “等待的那些日子,是不是很苦?”纯粹是感同身受,夏云容出声问道。 林杏点点头,笑意盈盈,却是咬着嘴唇说的:“一开始,每天想起他都要哭,对着他的东西难受得要死。后来,也就习惯了,把他埋藏在心底,假装忘记,其实根本忘不了。” “要是他根本不回来了,我又该怎么样呢?我曾经无数遍问过自己,但仍然没有答案,直到最后,我才想清楚。”林杏一字一句,目光坚定,“我等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哪怕很痛苦,但我的心就是放不下他啊。” 说到动情处,林杏眼眶微红,微微吸着气,似乎快要落泪。 白皓泽立刻起身,一把把林杏拉到怀里,揉揉她的脑袋,笑着说道:“傻子,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 林杏把头埋进他的胸前,小声嘟哝着:“恨死你了,白皓泽……” “乖……”白皓泽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语气多了几分心疼。 看着他们自然的恩爱模样,夏云容倒吸一口气,乖巧地走到一边,示意已经喝了好几杯茶的蒋弋:“赶紧走吧。” 蒋弋一个单身狗早就受不了这种场景了,走得比夏云容还快,眨眼间,两人来到了大厅。 茶社的大厅也是古色古香的装饰,梁间有斗拱藻井,一旁的蜡烛忽明忽暗,屏风恰到好处地围着,比起旧时宫殿来更为雅致。 大厅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两个人在对弈,另外几个人在观战,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杯茶,怡然自得地喝着。 却不见楼淮的影子。 蒋弋轻咳了一声,等那群人都看过来之后才一本正经地介绍道:“欢迎今年我们社的新成员,夏云容学妹!” 一群人都激动起来,就连下棋的都不下了,一个个跑过来围着夏云容看:“哇,好久没有新成员了,我喝茶都不香了!”“学妹好漂亮,欢迎欢迎!”“学妹有没有什么才艺,表演一个节目呗?” 听见表演节目这个词,夏云容的心一下子颤了颤,求助地看向蒋弋:“我没有才艺……” “没事,学妹怎么样都行,唱个曲子都成,保证欢迎!”蒋弋立刻贴心地说道,迎来了一片附和。 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夏云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想了想,问蒋弋:“有小提琴吗?” “这个,小提琴……”蒋弋刚刚想说没有,另一边的楼梯上忽然走下来一个人。 少年一身黑衣,目光沉沉地走下来,身后跟着一只圆乎乎的猫。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越过蒋弋看向夏云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他的手里,赫然是一把崭新的小提琴。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面啦! 看过小甜杏的举个爪爪! 第四十七章 看见少年眼神的一瞬间,夏云容的呼吸一下子停顿了。 心跳快得根本喘不过气来,一切旧时的回忆顷刻间翻涌上心头,他的一颦一笑都记得清清楚楚,像是牢牢刻在了脑海里。 根本忘不掉你啊,我心里的少年。 夏云容咬着嘴唇,眼神下意识闪避着,低下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一大滴眼泪砸到实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大厅中清晰可闻。 蒋弋正想说什么,却被走到面前的楼淮冷冷看了一眼,立刻识相地退后了好几步,给他们两个人让出空来。 转眼间,楼淮已经走到了夏云容的面前,默不作声地把小提琴递到她手中,盯着她殷红的嘴唇,目光深邃。 夏云容慢慢抓住小提琴,拿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手里的小提琴。 待终于看清了小提琴的品牌之后,她终于有了反应,抬起头看着楼淮,憋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为什么买那么贵的……” 做工精致,造型完美,大师的作品,拿去站在维也纳□□也毫不逊色,是她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 可现在,这把只能在心中想象的琴此刻正握在她的掌心里,上面还残留着楼淮手心的温度。 这把小提琴,显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她不在的日子里,就在那里搁着,静静等待未来的主人。 想到这里,夏云容就忍不住想哭。 没等她真的哭出来,楼淮忽然又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了她怀里,简洁地说道:“这是芦芦。” 芦芦很安静地待在夏云容怀里,没有感觉半点不适,还主动摇尾巴示好。 夏云容手忙脚乱地抱着芦芦,看着它清澈干净的眼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子被击中了。 芦芦,苇苇。 同样是流浪猫,就连名字都是一对的。 这是怎样的思念啊,能够绵延了时光。 夏云容的眼泪一下子大滴大滴掉了下来,时而摸摸芦芦的毛,时而抬眼看看楼淮,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楼淮本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见她这样子哭,一下子紧张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问她:“你……你不喜欢?” 语调里有着些许失落,更多的是紧张、害怕。 “我不知道那么久过去,你还喜不喜欢……”这是楼淮头一次那么语无伦次,似乎在她面前,语言已经不管用,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说出来他真正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还喜不喜欢小提琴,喜不喜欢猫,喜不喜欢……我。 夏云容用力闭上眼睛,等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上尽数滚落,然后把猫放回楼淮怀里,咬着嘴唇,用力笑了出来。 少女黑发微微飘扬,一袭长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笑容纯粹干净,眼神清澈宛如新生。 举手投足间,汩汩的琴音从指尖流泻出来,响彻整个大厅。 她拉的是最著名的那段《化蝶》,前奏是熟稔到骨子里的,尽管并没有和新琴很好地磨合,但仿佛有魔法牵引着指尖,心念一动,音符飞扬,音质是以往旧琴根本无法比拟的。 夏云容笑得明媚张扬,虚眼看着楼淮,耳边缭绕着动人的琴音,不知不觉间,仿佛回到了凌晨两点半的坟地,那个半夜来找她的少年,那个背她出山林的少年,如今终于再一次站在她面前。 真好。 琴音流出的那一刻,大厅里每个人都安静下来,抬眼认真地看着这个少女,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们都是世家子弟,听过的曲子不知道有多少,但从来没有人,能够那么轻而易举地用琴音打动他们。 梁祝本就是个悲剧故事,琴音缠缠绵绵,哀而不伤,但仔细听,里面却融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哪怕琴声再凄婉,里面都凝聚了一股向上的力量,让人感觉永远存在着希望。 听到尾声的时候,众人眼中都含着泪,正准备鼓掌,谁料夏云容却猝不及防地换了一首曲子。 一首谁都没有听过的曲子。 接着《梁祝》的最后几个音,转换得却是浑然天成,信马由缰之间,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像是孤独的鲸鱼在海洋中游弋,发出一声声寂寞的呼喊,但周遭只有浪花,并没有另一只鲸鱼。 因为它发出的声音没有人能听见,所以它无比孤独。 曲子的开头黑暗压抑,但中间陡然一转,出现了另一条鲸鱼,一条能够听见它的呼喊的鲸鱼。 海天相接的地方,晚霞殷红如血,两条鲸鱼静静对望着,时不时轻轻应和一声。 心里满满都是喜悦,真好,哪怕来得晚,你也终于出现在了我身边。 终于拉完一曲,夏云容俯身鞠躬,静静地看着众人,有些紧张。 拉琴的时候,她整颗心都沉浸在曲子里面,丝毫感觉不到外界的注视,而现在,她有些忐忑不安。 尽管练了一个暑假,但以她的水平,能够打动他们吗? 很快,夏云容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片刻沉寂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夏云容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暴风雨般的掌声。 蒋弋第一个跑过来,抬手快速擦了擦眼角,如梦初醒一般对夏云容道:“学妹,你拉得太好了,学了多久?” “也就没几年……” 其他人也一窝蜂围上来,啧啧称奇:“果然新成员卧虎藏龙啊,学妹真的不考虑参加一下音乐社吗?” “骗我说没有才艺,我还差点就信了。” “学妹要不要开个直播,分分钟成网红的节奏啊!” “诶,那首是你原创的吗?超好听啊,想要单曲循环一万遍!” 夏云容被五六个人簇拥着,面对着一张张陌生又热情洋溢的面孔,难免有些局促,小手不自觉抓着裙摆,一张脸也粉扑扑的。 尽管耳边叽叽喳喳的,但她忽然觉得好开心。 原来真正被别人肯定,是这种感觉啊。原来真的有人,喜欢她的琴声,喜欢她的曲子。 夏云容下意识转头找楼淮,却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就连芦芦都不见了。 蒋弋也注意到了这点,惊讶道:“社长呢?” “不是吧,这么好听他还走人,过分了啊。” “学妹别难过,社长不识货,学姐罩你哈。” 一堆人七嘴八舌地开始了对楼淮的猛烈批判和对夏云容的安慰。 夏云容慢慢收敛了笑容,有些紧张不安。 如果没有他的肯定,就算她的原创曲子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蒋弋敏感地注意到了夏云容的情绪变化,低声安慰她:“放心,社长肯定很快回来,看他眼神就知道,你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 后面那句话从他口中带着几分轻佻地说出来,听得夏云容的脸又红了几分。 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好像有什么空缺慢慢被填满了,眼角眉梢都漾起笑意。 片刻后,楼淮果然回来,一贯的面无表情,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茶杯,递给夏云容,低声道:“喝。”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明明是命令,听起来却是那么温柔。 众人一下子惊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此时过于温柔的楼淮,只感觉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 要知道,这么久了,别说楼淮给人家倒茶,就连教他们泡茶都是在上面演示,泡好的茶也是坚决不会给他们喝一口的。 看来这个小学妹,果然不简单啊。 夏云容并没有注意众人的诧异,只是顺理成章地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立刻感觉到有点不对。 口腔是从未有过的火辣,舌尖蔓延着浓浓的苦涩,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整个人都像被火焰炙烤着。 终于忍不住,夏云容一口把酒喷出来,拍着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顺过气来,抬眼愤怒地瞪着楼淮:“为什么是酒!?” 楼淮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地看着她,淡淡道:“那么半天都不理我,既然装不认识,我就让你明白,什么叫生死之交一杯酒。” 他的语调里,竟然含着几分小孩子一般的委屈,听得夏云容心尖一颤。 正想说些什么,楼淮却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用力,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在他的牵引下,夏云容把酒杯递到了他的唇下。 楼淮低头,赌气般喝了一大口,随后歪过头看她,脸上浮起一阵笑意:“如果不够,交杯酒也行。” 从来都是听着楼淮清冷的声音,骤然间听到他说出这样的句子,夏云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躺在棉花上,情不自禁地就想沉溺在他的眼神里,永远不要离开。 “楼淮——”夏云容软着嗓子喊了一声,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咬咬牙,把杯子里面剩下的酒一口气喝完。 尽管只剩了一口,她还是被辣的不行,咳嗽了半天才把酒尽数吞咽下去。 感受着体内火辣辣的刺激,夏云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楼淮,扁着嘴巴低声道:“呐,交杯酒。” 喝了一点酒,她的眼睛越发明亮,嘴唇红润饱满,眼波盈盈,抬着头看他,那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楼淮的呼吸滞了滞,很快,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拉起夏云容的手就往楼上走。 于是等夏云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十指相扣走上了楼梯,大厅的人只敢远远看着暗暗八卦,就连凑过来都不敢。 楼淮走的速度不快,时不时转头专注地看她,眼神里是满满的欣喜。 就像孩童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终于找回来之后由衷的欣喜。 不一样的是,孩童以后会不再宝贝童年的玩具,但他不会。 从莫名其妙喜欢上她那天起,小姑娘就永远住在了他的心里,藏在最深处。 很快到了楼上,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眼房间的布局,夏云容就被楼淮急急忙忙拉着到了阳台上,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等我一下,很快回来。”楼淮说完,还是站在那儿看着她,等到夏云容点点头才不紧不慢地走回房间。 两个人的手分开的时候,楼淮忽然拉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上吻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狡黠的笑意。 看着楼淮的背影,夏云容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抱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软软圆圆的芦芦,满脸傻笑。 一切都很自然,像是本来就应该这样发展。 有个成语叫做水到渠成,说的就是这样子吧。 高傲的楼淮,冷漠的楼淮,温柔的楼淮,桀骜的楼淮……每种样子她都喜欢,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离开多少年,只要在身边是他就好。 眼前忽然多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龙井虾仁,粉红的虾仁配着青绿的茶叶,色彩分明,正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夏云容笑眼弯弯地看着在对面坐下的楼淮,托着腮问道:“你做的?” 楼淮低低应了一声,嘴角带着笑,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柔和:“你尝尝。” 夏云容拿起筷子,却并不急着吃,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本来高考完,我妈要带我出门玩,顺便请我吃龙井虾仁。” 说完这句话,夏云容不紧不慢地拣了一只虾仁放入嘴里,感受着虾仁的鲜甜和茶叶的清香,慢慢闭上了眼睛,继续说道:“后来我没去。我妈问我为什么,我说,说不定哪天有人给我做呢?” 楼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夜风里,少女的长发在风中飘扬着,美得动人心魄。 “我妈笑我傻,说虾仁不便宜龙井更贵,就算有钱也不一定做得好,况且谁没事在自己家里做这个。然而我还是没有去吃。”夏云容说着,已经开始哽咽,声音里多了一丝哭腔,“我想吃龙井虾仁十几年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道菜。” 夏云容一面吃着,一面低低地说道:“所以啊,要是你再不出现,我就一辈子吃不了了……” 楼淮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手:“不会的,我一定会出现的,我会做一辈子你喜欢的菜给你吃。” “好,你要说话算话。”夏云容咬着嘴唇道。 楼淮郑重地点点头,嘴角含笑:“交杯酒都喝过了,怎么可能不对你负责?” 夏云容抿着嘴笑,忽然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星空:“看,好多星星!” 楼淮抬头,跟她一起看璀璨的繁星,听着她唧唧喳喳的话语,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两只手紧紧牵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松开。 漫天星光里,她属于鲸鱼座。 而他属于她。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收藏一下作者专栏! 微博@晋江冷露桂 新文《非暗恋情书》求预收: 新来的转学生原初念,寡言少语,一心学习。 校园扛把子向择川,飞扬跋扈,桀骜不羁。 怎么看,他们都是没有交集的人。 后来,迫于班主任压力,向择川搬到第一排,成为原初念的前桌。 向择川试图找原初念讲空话,然而小姑娘十分不给面子,只戳她右前方的男同学问问题。 看着二人聊天的向择川不爽,敲敲她的桌子:“为什么只问他?” 原初念指指手上的英语作业,一脸无辜:“我问你你知道吗?” 第二天,全班所有人都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那个发誓死也不会背书的校园扛把子,此时死死盯着英语书,咬牙切齿地背着单词。 人帅骚气vs乖巧软萌 * 我相信世界上终有一人,让这颗心变得拥挤。——西瓜jun《非暗恋情书》 * 新文《草莓味的她[娱乐圈]》求预收: 南筝身为小有名气的古风唱见,自带毒奶体质:喜欢一家餐馆,第二天就倒闭了;夸奖一个作者,第二天就被查出抄袭.... 直到一天,南筝发了一条微博。 @草莓味的小南筝:我决定,从今天起我就是影帝@沈峥铭?的粉丝了。 底下评论一片都是:大大不要啊,现在取关还来得及! 第二天,影帝沈峥铭被爆出和路人甲的绯闻,一大票女友粉取关。 南筝一脸无辜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外的沈峥铭:“那个,你自己掉粉,不能怪我啊?” 沈峥铭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一把扣住她手腕:“他们拍到的,是那天我被你赶出来的背影。” 你让我掉的粉,就得对我负责。 软萌小可爱古风唱见x斯文败类影帝 甜甜的校园回忆杀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