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飞江南 作者:秋若耶 初下江南 更新时间2008-2-28 16:40:00 字数:3468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河边,草地。 阵阵嬉笑声,跃上草梢,随风轻扬,溢于四际,轻撞河面,混于水中,流向九折的渠道,一路散播属于这早春的欢快。 一群儿童在阔大的草地上奔跑,一边跑着,一边频频回头,望向广袤的天空。空中高高低低层次不一飞列着五色的纸鸢,各种动物一一登场,可说是将地上的生物都搬上了九霄,场面壮大,亦是流光溢彩。 形状、色彩不一的纸鸢,就是控制在萋萋芳草间的孩子们手中。一线可控,天与地,被这一线相连。洁白的丝线,在阳光下,便可见那纸鸢与孩子们的距离。 放纸鸢的小儿大概有十来个左右,年龄相差不过一二,放纸鸢的技术大有参差。一收一纵间,技术可见。扯弄一根细线,技术纯熟,经验丰富的小孩,可让自己的纸鸢随风优雅的翱翔于九天。东风助势,纸鸢仿佛有生命般,便欲越飞越高。它的主人也会很乐意的释放着手中的线,让它脱于众纸鸢之间,独立于九天。观望的孩子们,发出阵阵欢愉叫好声。这欢声,仿佛也能攀援丝线而上云间。不然,这天地间怎会这般的明媚欢快? 然而,这纸中宠儿,风中华筝,不可能永远的随风直上,享尽赞美! 只见那最高的纸鸢,不知何故,突然摇摆不定,一头栽下。它的小主人慌忙收线,急得都快哭出来。其他小孩尖叫连连,也都急得乱跳。 华丽的纸鸢,毫不在乎人们的惋惜,无情的坠下。不仅如此,它还偏偏坠在草地边缘的一棵大树上,安安稳稳的躺在那。 “啊!……”孩子们难过的大叫,然后不管不顾的朝那棵讨厌的大树奔去。 一道淡绿色的身影掠过,直上古树,立在树的最高处。树枝只是轻轻的抖了几下,竟没有一点点弯折,宛如站在上面的只是一只小鸟。其实那是一个秀气的姑娘,名叫暖煦。她轻轻巧巧的立在上面,举着那只坠下的纸鸢,对着奔来的小孩们笑着:“在这呢!我拿到了!” 她迎风立于树梢,淡绿衣裙随风轻扬,长发轻飘,笑容映着阳光,让人见了,倍增暖意,直如她的名字——暖煦!她一身淡绿,处于绿意溢盛的四际,便当真是这绿的精灵,又或许是从九嶷而来游访的仙子萼绿华? 她手一扬,将纸鸢飞出,正落入奔来的孩子们中间。他们如获至宝般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跑远了。 暖煦看着他们快乐的奔跑在草地上,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从跃上树梢起,到现在,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直没有离去。她知道。尽管不清楚那道目光确切的来处,但她能感到其中淡淡的忧郁,那忧郁应是蓝色的,一如天空的颜色。在她曾无数次仰望天空时印入眼底的颜色,停于心底的……忧伤! 然而此刻,满眼的绿意,和煦的春风,应能掩过那抹蓝色,为何那目光中的蓝色……却是如此的盛呢? 她决定搜索。 微一闭目,她感受那蓝色来的方向。然后,她目光溯了过去。可是,追寻到的却是一道背影。那一开一合眼间的转身,留给她的就是同样有着蓝色忧郁的背影。 暖煦目送他走远。而她自己仍是站立在树梢。他的背影,如此的像,只是多了层忧郁,若没有这忧郁,是不是会更像呢?想到这,她心底的小小忧伤又开始复活了。她摇摇头,想摆脱掉。 在高处站得太久,杨柳风吹面也会寒的。她从树上跃下,身姿翩然,她轻功修为本是很到火候的。 尽管是在旷野,微露身手,还是有几双提防的精目在暗处闪动。她很清楚。 她知道留给她背影的男子是江南苏家的公子——苏润玉,每天午后不出意外都会到这河边散步、看书。当然,会有提防的目光在暗中保护。而那些目光的主人都是不可小视的高手,他们的责任就是不许陌生人靠近苏家唯一的公子,尤其要提防江湖中人。 江南苏家,曾是豪门大户,自唐时享有盛誉,富甲一方,与朝廷、江湖都有密切联系。然而,历经百年,逐渐衰微。至如今大宋一朝,已是只有外壳,腹内已空。虽如此,还是能勉强维持大户门面,并且雇用武林高手。衰时犹能如此,更罔论当年盛时了。 如今的苏家,虽衰微,却仍有一手足以立于不倒之地。那就是——东剑阁! 因四川有一剑阁,地势险要,太白诗有云:“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江南丘陵一带,难得有一堡,地势极为险要,易守难攻。自唐时被苏家买下,名为“东剑阁”。苏家历经百年,财势渐微,而在江南仍有极大影响力,恐怕与拥有东剑阁是不无关系的。 而这东剑阁,虽属苏家,一些富贾官宦江湖人士亦都中意于它,实有觊觎之心。江南富商,企图自己拥有东剑阁,好将毕生财富贮于其间,不愁强人生邪意,夺走毕生积累;官宦人家,则想将之作为告老离职后的安身之所,即使当官时结下仇家,也不用再担心,因为有东剑阁;武林门派,拥有东剑阁,即拥有整个江南的威势,再以此为基地,向西、向北扩大自己的霸势,在武林中立于不败之地。 一百年来,对于东剑阁的争夺没有停止过,一如对于财富名利的争夺,世人从未曾消停过一般。然而争夺最激烈的还是武林人士,武林中人存心要夺,官宦商家也只有观看的份,如何能与那些不要命的草莽之辈去拼去夺。 由于东剑阁实在不易夺下,再加上苏家在武林中的威望,江湖中人虽争的烈,却少有直接拼上东剑阁的,就是那些少数去硬夺的,也是惨败而归。 东剑阁亦有“天府”之称,所谓“天府”,即地势险要,物产丰富。同时,东剑阁拥有一批高手护卫。“地利”加“人和”,东剑阁没那么容易攻下。 可近来有一条足以震惊天下的消息——苏家要出让东剑阁! 紧接有另一条消息,足以让武林人噤声——幽灵宫和冷月庄要收购东剑阁! 当今武林,仍有存东剑阁之心的,那就是幽灵宫和冷月庄。两派之争已公之于武林,这两家一争,武林中再没有人说要夺东剑阁。 然而对于苏家的百年基业,为何此时出售?人们纷纷猜测,莫非苏家已是内空的紧,无力支持庞大的东剑阁?可苏家现在仍是出手大方,排场讲究,不像是财力已空啊!难道是慑于幽灵宫和冷月庄的势力?可凭着东剑阁,不至于守不住哇! 暖煦也想过这些问题,但始终得不到答案,干脆作罢!这些问题不用她去思考,她相信,很快问题的答案就会揭晓。 阵阵杀气逼来,她下意识摸上腰间。一群人如魑魅般眨眼间将她围住,她都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果然如妖魅! 那群人也不言语,直接杀将上来,招招毒辣。暖煦腰间软剑霍地弹出,瞬间便如游龙在手,飞走于众人之间。几个回合,逼退了围攻者,暂时赢得一方周转之地。很快,他们再次欺近,更加谨慎,攻守有序,进退得法。一个不小心,暖煦腰间挨了一剑。她不服气的再次施展身手,然而毕竟他们人多,群攻之下难突围。她一面抖动软剑,击向前方,一面提气打算从他们头顶越过。前方击退,却不料后面一股冷气如箭般袭来,不及回身,一柄剑刺穿她的肩头。暖煦疼的吸了口冷气,她借这一击的余劲,继续提气,平地掠起,越过了包围圈。她忍着痛,往前跑去,后面的围攻者紧追不舍。 急速运气,伤口血流也加速。暖煦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如一旁的河水一样无情的从体内流出,汩汩汩汩,似在争分夺秒。……自己不会就这么死去吧?但她不能停止奔跑,尽管这样血流的更快。 飞箭破风而来,击向她面门,运气奔跑之下,她已无力躲过这一击。只来得及稍微移动一下身子,袭来的暗箭恰好从左肩贯入,携带着她的鲜血继续向后飞去,追袭的人群急忙躲过。这一箭,可见身手不凡,力道大无比。暖煦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向后飞去,摔在地上,摔得她无半点知觉。在昏迷的前一刻,她看到一道刀光朝自己劈来。 “住手!” 刀光停在暖煦一尺之上,持刀人愕然回头,“公子,她是江湖中人!” “你不也是江湖中人?”苏润玉走向地上躺倒的人,看了眼缓缓而上浑身鬼气围攻暖煦的那帮人,然后对身边的持刀侍卫道:“赶走他们!” “是!” 十几名侍卫迎上凶神恶煞的那帮人,一番恶斗后,鬼魅们重伤逃窜。 侍卫回到苏润玉身边,警惕的看了眼地上的暖煦,“公子,还是别管这些江湖事的好!” 苏润玉拾起暖煦跌落的剑,“带她回水云别墅疗伤。” “公子,老夫人吩咐……” “这件事用不着对奶奶说!这是我的吩咐!”苏润玉看着侍卫们,怕他们又说什么,“有你们在身边,救一个她也不打紧,她伤好后,立马送她走,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这……听公子吩咐! 水云别墅 更新时间2008-2-28 16:41:00 字数:5242  手臂好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难道已经死了?这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头也动不了! 她一惊之下,终于睁开了眼睛。上面萝帐刺绣精美细致,这么实在的感官!应该是人间没错了,没有死! 艰难的挪动了一下头,原来是一间布置讲究的房间。这是哪?怎么会在这? 没死,现在必定是满身的伤痕了!左肩一定有个大窟窿,如果能看到的话,不知会不会把自己吓死。从没有这么惨的!日后她一定要报仇!……先不想这些,好像有点口渴,不是一点,越来越渴了! “有人吗?给我点水喝!”她一喊出来,安静的房间飘荡的嘶哑声音吓了她一跳,这是自己的声音?怎么像地狱逃出的厉鬼发出的声音?估计自己与地狱也差不了多远,要是现在渴死,肯定比厉鬼更难受。 “你们救人也要救到底呀!要把我渴死吗?”她突然觉得这嘶哑的声音有点好玩,忍不住“呵呵”的笑了一声,歇了会,实在渴不过,又叫了起来:“给我水喝!” 终于外面有了些动静,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挺好看的机灵丫头跑进了房间,“姑娘你醒了!” “水!水!” “好好,姑娘别急,我这就倒水去!”小丫头估计刚才贪玩去了,有些心虚的手忙脚乱。她将水杯送到暖煦跟前,将她扶起,喂给她喝下。一杯下肚,暖煦仍不满足,“再给我一杯!” 解渴后,暖煦问小丫头:“这是哪?” “水云别墅。” 原来是苏家的另一产业。暖煦故作不知,“名字挺好听的!” “姑娘没听说过?”小丫头奇怪的看着暖煦,不过她有了些心安。 “……好像在哪听人提起过。” “姑娘肯定听说过,大概没在意吧!”因为水云别墅经常与东剑阁并提,同属苏家产业,人人提起都会羡慕不已的,小姑娘有些骄傲的想。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我就听说过这个水什么别墅?” “水云别墅!因为它是江南苏家的!” “哦,苏家的啊!难怪!”暖煦笑着说:“我从外地来,虽不太清楚水云别墅,但还是听说过苏家的。” “我听姑娘口音听出来了。”小丫头还欲问她从哪来,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但突然想到作为下人不该问太多话,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了。她扶暖煦躺下,“姑娘好好休息,待会有别的丫头给姑娘送药,我先退下了!” 暖煦在床上躺了几天,在几个细心丫头的照料下,总算可以运功调息了。于她而言,意味着又能如以前般生龙活虎了。 这几天她一直奇怪救她的人怎么一直不出现。 夜晚,月辉云影交替,窗外树叶簌簌。她推开房门,换了一换肺腑之气。四周的树木花草葱茏欲翠,春虫低鸣。她沿着小径走去,一路花香不绝。过石桥,顿时一片湖水平地展开,泛着清辉。她看得有些发呆,这么美的夜景。清风阵阵,仙乐飘飘…… 仙乐? 仔细一听,还真的是乐声。美景配仙乐,真是人间享受。她不自觉的循着乐声而去,渐渐听得清楚了,是琴音,应是五弦古琴。前方浓荫匝地,她就着一块大石坐下,想安静的听会儿。 悠扬的古调,虽婉转不如今乐,却旷达中难掩哀戚,直捣人愁肠。春花烂漫,正凋零眼前。红颜韶华,怜君不顾。壮士雄心,枉化碧涛。繁华演尽,难逃一灭。 暖煦觉得脸上凉凉的,用手一试,清泪浥指。闻听悲乐,感怀心事,竟觉胸中悲意绵绵,缠绕肺腑,难自抑。她冲出浓荫,急切想见到抚琴之人。枝叶退尽,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湖边坐着。暖煦只觉心口一紧,奔了过去,正要开口,琴声突然断了。抚琴人被打搅,扫了琴兴,甚是不悦。琴音中断,暖煦一愣,惊醒过来,知道自己认错人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暖煦知道那人可能在生气,深感歉意。但她心中更多的应是失望,失望刚才的错觉,不是真实的。 “……” “唔……是你救了我?” 那人长叹了口气,琴兴被扰,只能认了。“是大夫救了你。” 他总算说话了,暖煦心里的不安少了些。“是你和大夫救了我!” 他转过身来,在月光的映照下,暖煦总算看到了他的面容,这应是她第一次清楚的看到他吧!她心里想着,真不负了这个名字啊!润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真是一块美玉!让人越看越想看,看了还想看。 “追杀你的人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他不紧不慢的说着,暖煦突然回过神来,“我也不知道。” 对于她的回答,他明显不信,她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来。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姑娘怎么称呼?” “傅暖煦。” 真是属于这个季节,他心想。 “公子你呢?” “苏润玉。” “名字很美,人也……”暖煦强吞下了下半句,赶紧换了句,“公子的背影很像我一个熟识的人,刚才我一时糊涂,认错了,扰了公子的雅兴。” 苏润玉“哦”了一声,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问道:“穿着也像吗?” 暖煦这才想起打量他,一身青布长衫,袍袖掩案,衣着随意,不似大家公子,倒确实有他的风骨。她渐觉恍惚,这月色太朦胧,“……也像!……很像!” 几个清越的音符响起,仿佛穿越湖水破迷雾而来。暖煦精神一聚,见他随意在弦上一拨弄,“公子的琴艺很好!”“何以见得?” 一滴露水滴下,落在弦上。“你看,树都落泪了呢!” 苏润玉长指一拨,凝在弦上的露珠顺势弹出,飞入湖中。“你的琴声为什么这么的伤感呢?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苏润玉道:“姑娘又是为何而来呢?” 暖煦一激灵,右手悄无声息的按上腰间。 苏润玉无声叹道:“祖上百年基业,传至我一辈,竟要变卖以苟活!”他并没看暖煦,只将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湖水。他应没有察觉暖煦此刻正紧绷着神经,并在感受四周是否有暗伏。 她僵硬的笑了笑,“百年基业?” 苏润玉淡淡道:“东剑阁。”他的目光停在她脸上。他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却泰然的面对着暖煦。 她没必要这么紧张。周围没有其他人,她放松下来,不知怎么起了安慰他的心思,她凑了过去,“世间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目光如湖水清澹,然而此刻她宁愿对着湖水。苏润玉离琴起身,再次抛给她一个背影,“天不早了,姑娘回去休息吧。”接着就没入浓荫深处,留下暖煦独对着无边湖水。 回去休息?她来此可不是为了休养! 这湖水不知道延伸到哪,现在应该是位于水云别墅的西边。这湖水叫水云湖,占地颇大,是整个别墅的一半。她住的房间在北边,越石桥往西南便是这湖。她刚才沿湖而走,到苏润玉抚琴之地。她粗略的暗记了一下,然后轻步往东,不出几步,月下可见一片高台。那高台本是很显眼的,她现在才注意到,夜晚树影疏离不易见到的缘故吧!并且刚才注意力只在苏润玉身上。掠了上去,借着月光,发现上面石桌石椅的摆设很是奇怪。在高台上面东而立,可见黑压压的花园,视线再穿不过去。南边更是高可遮目的古树。她从台上跳下,胡乱转去。 水云别墅的早晨,到处充斥着清新的气息。春日的阳光明媚温暖,长空万里无云,风也是静悄悄的。苏润玉领着五个丫鬟正晒书,忙进忙出,将书从屋内搬出,晒在屋前大块石地上。虽说是一大早,六个人头上都已冒汗。没有谁停下来休息,因为屋内有太多的书要晒。 一个丫鬟把抱出的一怀书分放在地上摊开,用袖子试了试额头,正巧看见隔亭走过的绿衣女子,“傅姑娘,快过来帮忙啊!” 暖煦见有人叫,扭头一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绕过亭子,赶到晒书场,“大家晒书呢?” 苏润玉正从屋中出来,见状对丫鬟道:“傅姑娘是客人,怎么好劳动客人帮忙?”见公子训斥,那丫鬟一副知错的样子。暖煦忙道:“什么客人,这点小事,举手之劳嘛!”她直接奔进屋内,不一会儿抱了一大摞书出来。苏润玉也不再说什么。 暖煦一次抱出的书比五个丫头的都多,每次出来,大家都看不到她的脸,都担心高出她好几个头的书堆会突然垮掉。 丫鬟牧儿道:“姑娘,不用急,我们家的书一时半会是晒不完的。” 暖煦把书都摊开,舒了口气,“是……挺多的。” 牧儿递上一条丝绢,暖煦接过,擦了擦冒汗的鼻尖。 “我们家的书多吧,这些书是苏家世代搜集的!”牧儿骄傲的扬了扬头。 另一个丫头松儿立即接口:“晒一次书就得三个月呢!” 柳儿道:“今天是晒书的第一天,姑娘正巧赶上!” 她们一唱一和的,好似晒书是个大不了的事,好似她暖煦从未见过大场面。 “你们的书虽多,却不是我见过的最多的!”暖煦挑衅的看着她们。 “胡说!”五个丫鬟同时喝出,“我们家的藏书比皇家的都多!” 暖煦见激怒了她们,有些得意,得好好教育教育这些没见识的人们,“沉香阁的藏书远远超过你们的,我们阁里的藏书无所不包,好些书都是世人未见过的,怕是连名儿你们都没听说过。并且晒一次书得六个月,晒书的场面比你们的大得多!” 众丫头见她说的声情并茂的,一时间难辨真假,都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一旁默默晒书的公子。苏润玉却道:“别逞口舌之争。”丫头们虽不服,也不得不作罢,往书房搬书去了。 暖煦可不罢休,盯着他问:“你不相信?”苏润玉不答。 “我不骗你!”她很是执著。 他依然不答。 她开始急了,“我真的不骗你!” 他看她着急的样子,道:“我相信。” 她反倒愣了,“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要我相信?” “……”暖煦只得不作声,继续晒书。 苏润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沉香阁在哪?” “在……”她蓦地一惊,忽又冷静下来,“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还没说呢,怎么就知道我不知道?”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回屋搬书,暖煦发觉自己搬出的一堆都已摊开了,也随他进去了。二人搬出来后,一边晒书一边又聊开了。苏润玉问:“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吧?既然你见过那么多书。” 暖煦摇了摇头,“我一般只看剑谱、武功心法之类的书,所以不算读过很多书。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 “祖上传下这么多书,儿孙怎能不读呢!” 暖煦奇怪的看着他,“祖上传下的就一定要读?这么多,恐怕你读到死都读不完。” “那就尽我一生来读,能读多少是多少。” 真是个书呆子,她心想。“你从几岁开始识字读书的?” “两岁。” “真可怕,你愿意?” “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愿不愿意。” “不过你小时候也比我幸福,我六岁还吃不饱饭。” 他一愣,试探地问她:“你小时候家境不好?”她重重的点头。 默然一阵后,还是暖煦先开口,“小时候少有吃饱饭的时候,我还要替别人干好多的活,爹娘不疼我,在我八岁时把我卖到像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作丫头,主人家经常打骂我,后来我逃了出来。他们来捉我回去,我在他们手里大哭大叫不要回去,他们充耳不闻,将我的手脚捆绑了起来。” 她平淡的叙述,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却好像从她眼中读到了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他问:“后来呢?” “后来我被人救了,我的恩人从他们手里夺过了我,他们被吓跑了。我被松绑后,救我的人带我到一处,让我和许多人一起学武。” “你总算自由了!”他竟有些替她高兴。 她嘴角挂着一丝苦笑,“你不懂,你是不会懂得我自八岁以来习武所受的苦,我所受的训练你是想象不到的。”见他眼中出现的蓝色,她豁然一笑,转向轻松的话题,“但是你知道吗,我十四岁时,和我一起习武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苏润玉随她一笑,“恭喜你!” “然后我见到了一个身份很崇高的人,那天我激动得要死。他冲我点头,赐给我这把名剑!”她到现在仍是激动的,他见她笑容如红莲绽放。她轻拂腰间软剑,“我能得到他的认可!以前受的那些苦也是值得的!”霍然抬头看他,话到嘴边忽又咽下。他见她神色,便明白一二。 这些话本是她女儿家的心事,若是一般的女子,是不会把这些话同一个外人说的。暖煦对苏润玉一股脑儿说完,既是没防他什么,也是只把他当个倾诉对象。她倒没觉得对一个不算很熟的人说心事有什么不妥,她高兴就说,不高兴就不说,此时虽是不明白由于什么触动了她的倾诉欲,反正她乐意跟他说。此刻她也不认为与他有什么对立,只是如朋友般说说心里话,能找到个倾诉对象一直听自己叨唠个不停也是件不错的事。 回头见那几个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难道今天就晒这些?她这才发现,她和苏润玉坐在石地上聊了许久,书也没晒了,所以她们也不晒了?反正太阳不错,干脆人和书一起晒吧。 之后,暖煦在他的书房和附近四处溜达。在夕阳西沉时,又帮着收书。 别君去兮 更新时间2008-2-28 16:42:00 字数:4432  夜幕再次降临,暖煦又开始施展轻功越台掠树。在她正欲穿过一片树林时,听到了说话声,是苏润玉的声音,“是奶奶说的?”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老夫人亲口对属下说的,剑阁令牌已发到武林中,几家争的不可开交。……公子,你救回的那位姑娘可能已经夺得了令牌。” 苏润玉道:“你怎么知道?” “那么多人追杀她。” “她拿到了又怎么样?” 那人声音更加低沉,“老夫人不希望她拿到。” 苏润玉有些奇怪,“为什么?” “因为她潜入了水云别墅。” “潜入?” “她夺了令牌,本应该直接上剑阁的,可她却在水云别墅辖内被人追杀。” “你是说她是故意把人引到这儿的?” “她定是料到了公子会在河边出现。” “可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但她没死。” “你是说她一直都在骗我?” “她是冷月庄的人,公子。” “可我觉得她不像心机很重的人!” “让人觉不出她的心机,才真可怕。” “冷月庄想把水云别墅也一并夺了?” “冷月庄的野心一向很大。” “……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收回令牌。” 暖煦听到这已不想再听下去了,也没时间再听下去了。她得马上离开,不然她也不能保证能否顺利护送令牌,这毕竟是水云别墅的地界。 她无声离开,好不容易夺得了令牌,岂能让别人再夺走?心里决然的想着,脚下不停。 走出一段后,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下了,让她心中一空。忙一摸身上,硬邦邦的东西还在,她松了口气,原以为没事了,可怎么还是有种若失的感觉,失了什么呢? 转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没有离开水云别墅。前几夜察看过北边西边东边,都没有发现有出去的路。南边古木参天,是天然屏障,不是一时能弄明白的,本打算今晚探个究竟。谁知里面如迷宫一样,她转来转去,仍是没脱离树林。夜晚的古树林阴森的怕人,无生气的安静,半丝月光也照不进。就是胆大的暖煦此时心里也发慌,她停下脚步,四顾惘然。 一股凉彻心骨的寒意自脚背漫过,缓缓拖过,移向另一只脚背,是蛇。她一动不动,全身紧绷,浑身的血都凉了,胃里翻腾不已。平生最讨厌这种东西!待凉意彻底消散,她想挪动一下,结果双腿不听使唤,一步也迈不动。腿一软,顿时跌坐地上。蛇的感觉还在脚上,不远处簌簌声仍在,剑光跳跃,软剑低鸣亟待饮血。忽地,强抑住待发的杀气——不想引来更多它的同类,还是作罢。 腿部恶心的触感消失后,她从地上爬起,得赶紧出去,这鬼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了!她一步一步小心异常,再不可让任何生物近身。无尽的黑暗,如一张大网将她包围,不知来路和前途,怎样的努力都似在原地难突围。 四壁冰冷,唯一的一扇铁门紧锁,浑身伤痕的孩子哭到乏力,无声的倒在正中屋。高高的小窗,一只猫都钻不出去,一丝月光都投不下。满屋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孩子小小的眼中唯剩深深的恐怖,她已不敢哭,害怕自己孤单的哭声会引来暗夜的什么东西,曾听奶奶说黑黑的夜里会有小鬼出来活动。空荡荡黑漆漆的房子中,她睁大眼睛,警惕四视,害怕小鬼会来,又怕果真看到,赶紧闭眼,一会又惶惶四顾。没有人来理她,只因为她碰碎了一个花瓶,老爷发怒,下令将她往死里打,然后把她关进黑屋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深深的恐惧再次袭来,地洞里所有的长明灯都灭了——她拔出了刺入八卦图中的长剑。为什么又是黑暗?她躲过无数机关,最后带伤完成任务,然后怎么办?“暖煦!”一声低呼,就在不远处,她惊喜交加。瞬时,灯全亮了,一个期待的身影就在前方。她不顾伤痛的奔跑,踏过地上冰冷散落的暗器,带翻一路的长明灯,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先生!” 为什么仍是黑暗?不!她不要黑暗!她要出去! 她狂奔了一阵,有些绝望的靠在树上,泪在眼眶里旋转,泛着银色。将头抬起,待泪水消散在眼中。她凝视着这片迷林,恐怖源于对它的未知。突然,她看到了薄薄的银色,原来刚才眼中的不是错觉,难道是月光?她朝着仅存的希望而去,再往前,果然有月光!她激动的如朝圣徒,恨不得拜倒在圣洁的月下!她脚步踉跄,抬头看月,脸上的笑容由激动变为惊愕——林中月华下,一人面月而立。 她知道,每次完成训练任务后,前方总有待她的身影,然后她会不顾一切的跑过去。脚步不再踉跄,她如以往般的奔跑。月光也在指引她,一切寒冷恐惧统统消散,就算所有的星辰都殒落,也无法阻挡她的脚步。长发散落在春夜的寒风中,随着绿衫一起一伏,吹落的叶儿擦着鬓角而过。如果她是月下的蕚绿华,那么她只朝着一个方向而去。终于止步,抑住满腹辛酸,“先生,你……你终于来了!” 面月之人缓缓转身,如玉面容映在月下,挺拔的眉峰显见霜花,应是在风中待的太久。“你第二次认错人了!”话尾的叹息被风吹散,甚至连他都听不见。 暖煦错愕,“你?苏公子!” 她眼中有他能看见的怒火,“你为什么在这?为什么是你在这?在这的为什么是你?” 苏润玉待她声嘶力竭的问完,才道:“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等我?”她冷笑一声,“你手无缚鸡之力也敢在这等我?” 他眉头动了一下,“你是冷月庄的人?” “你知道的晚了!” “是么?我说过我相信你说的沉香阁。” 她神色微动。 他继续道:“而沉香阁在冷月庄内。世人并不知晓,我是从先祖留下的记载得知的。” 她微怒,“你早就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平静的问:“令牌在你手上?” “是又怎么样?”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但我还是要问,你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多此一问!” “你是要让我家破人亡了?” 她眉梢微动,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难道是默认了这一残酷的后果?他心里一阵凉,“你就没有半丝怜悯……” 冷剑直抵他咽喉,她的声音如剑般冰冷,“不必废话,带我出去!” 苏润玉神色不改,只是有些许失落,“我若怕你要挟就不会在这等你。”那个在月下湖畔听琴,日下书旁同他说起不幸遭遇的少女,现在满是敌意的拿剑要挟他。 他忽地冷笑一声,脸色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给剑气逼的,突然,他凛然前迈一步,朝着她剑的方向。 “你疯了!”暖煦一惊,摹地撤剑。 苏润玉转身便走。暖煦见他实在奇怪,“你去哪?” “你不是要出去么?”他语声冷淡,脚下不停。暖煦愣在原地,他没有等她的意思,她赶紧快步跟上。 好像绕过了很多路,又好像并没走多久。树林终于退尽,她再次见到了外面的世界。天色欲曙,晨曦初起。她一时高兴,回头正欲叫他继续走,突然想起她只是让他带路,现在她的目的已达到。笑容一时疆在脸上。 苏润玉看她一眼,不再言语,回身离去。暖煦跟上一步,伸出手去,开口却终究没有发出声。前方的人顿住,“现在杀我还来得及。”这句话,不知怎么,似剑芒一样穿进心肺,暖煦伸在虚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怎么会这么想,我何必杀他!”她缓缓转向天边,流光溢彩的天际是朝阳要升了,他不回身,怎么看得见。可是他无忧虑的日子又能过多久呢?水云别墅还能姓几天苏? 她从山坡走下,一身绿色照在红日下。无论是月下还是日下,她又该是谁的蕚绿华? “将令牌夺回,尽量不要伤她!” “是,公子!”暗处的两个人影跳出,箭般射向山下。 “姑娘,留步!”一直跟着她的两人终于说话了。她止步,背对着二人,等他们把话说完。 “交出令牌,我们绝不为难姑娘!”口气不小。 暖煦冷冷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二人对望一眼,先礼可以后兵了。双刀同时招呼上,他们双刀的名声在江湖上可不是浪得虚名。刀影百千连绵送出,困暖煦于中心。万影刀一使出,还没有人能走出的。 她听过这一传言,嘴角微扬。 他们还没看清她笑容的含义,万影刀再也使不出。 鲜血从他们口中喷出,溅上刀身,刀光顿时如浮云蔽日,黯淡下来。 软剑游龙脱手,只是一瞬,破了他们的万影刀。 他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惊惧和疑问。这是公子当日救下的的重伤女子吗?怎么突然间这么厉害? ——冷月庄的傅暖煦到底是谁? 她手上摆弄着一枝短箭,让双刀看的心寒——那是当日为保护公子脱手扔向她的。当时她能否躲过,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想知道此刻她想让他们怎么死。 她不动声色,继续瞅着短箭,就似他们根本不存在,或已视他们为死人?求生的yu望战胜了一切,曾施她以暗箭的人企图挽回局势,“傅姑娘,我们并没想真的伤你,追你至此,只是听公子命令夺回令牌,公子吩咐尽量不要伤到姑娘!看在公子待姑娘一片……” 短箭适时刺入他的胸膛,阻止了下面的话。另一人扶着自己的兄弟,双眼含怒,“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握着兄弟胸膛上染血的箭头,手颤抖不已,“对这个女人说这些没用的干嘛!冷血的杀手还会讲什么情义?公子瞎了眼了救她,枉公子一片苦心!” 暖煦冷眼看着他们,“临死还能这么慷慨激昂,难得!杀了你们岂不可惜?”杀了他们,那个弱书生的护卫力量不就少了这难得的忠肝义胆? 他们不信女杀手还讲什么江湖道义,她定是要用什么卑鄙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若是要废我们武功,剁我们手脚,挖我们眼鼻之类的,不如给我们个痛快,死了做个完鬼我们绝不找你麻烦!” 听着这话,暖煦忍不住想笑,“活着我都不怕你们,还怕你们做厉鬼?不过,这么些酷刑我还真没想到!本姑娘一向不屑做这么麻烦的事,杀人一招便解决。既然一招没能杀你们,就逃命去吧!” 他们盯她良久,确定不是戏弄他们,才互相搀扶着站起。但他们没有急着逃命,而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你是谁?”十几年来,没有人能破他们的万影刀,她是例外。 她知道他们要问的是什么。不是她的名字,因为“傅暖煦”这名字不怎么出现在江湖中。江湖人知道赫赫有名的玉衡司主,却不知道其实她叫傅暖煦。为让他们明白是谁破的他们的万影刀,她告诉他们:“你们败在玉衡司主手下,服么?” 听到“玉衡司主”四字,二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冷月庄名满天下的北斗七星司主,谁提起不胆寒。他们绝难相信江湖中传言甚多的北斗第五司主玉衡司主就在面前,就是这么个芳华妙龄尚有一丝稚气的少女?败在她手下,还有什么话说!那么她先前被众人追杀落下重伤,是故意设计的?目的是接近公子,熟悉水云别墅的地形? 她洞悉他们此刻的所想,傲然道:“回去告诉东剑阁,令牌在我手上,不日将亲上剑阁拜会老夫人!” 惊登剑阁 更新时间2008-2-28 16:43:00 字数:4978  南宫释命属下们夹道列队,迎接玉衡司主。弟子们自谷中列至谷外,礼遇甚厚。暖煦第一次来江南分舵,弟子们都不认识她,却都暗暗吃惊如此容颜的司主。都说冷月庄中女子绝貌,这位从总舵而来的女使,一见便知传言不虚。更令分舵弟子们吃惊的,是她年纪轻轻就升任司主一职,位列庄中七司主。难怪分舵主如此厚礼以待。 暖煦对这谷中景色很是着迷,粉蝶扑叶,藤蔓垂挂,花缀其间,露湿裙罗。这江南秀景别是一雅韵。 “玉衡司主,对我谷中可还中意?”白衣公子自谷中迎出,气度淡定,轻语笑言。 暖煦含笑走上,“南宫兄,又客气了不是?什么司主,直呼我名好了!几个月不见,可别生疏了!你弄这么大阵势,吓唬谁呢?” 南宫释尔雅一笑,这丫头仍是这个心性。他与暖煦相熟是因每年惯例回庄中述职,小住期间最与这个司主聊得来,久了便以兄妹相称。每年小聚,他都不忘给她带些江南特产,畅谈别后事,她最不会忘的就是拉他比剑,然而经常以平局终,她便约定来年再比,非分个高下不可。这次受命来江南,于公她少不了来这谷中一趟,于私她也要来看看南宫兄。 南宫释领她入谷,盛宴款待。席间她粗略说了一下夺剑阁令牌以及混进水云别墅的经过,省过苏润玉许多事,因为觉得与她的使命无关,不便与南宫释提起。她虽是轻描淡写,南宫释却能想象其中的艰难曲折,一贯平静的神色不免有些凝重,“你没必要孤身去夺令牌!告知我一声,也好助你!” 暖煦满不在乎的说:“这点小事我一个人能对付!”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往嘴里塞菜。南宫释替她夹过估计她够不着的菜肴,“你的苦肉计也太险了!万一那个苏公子不救你怎么办?”暖煦挥着筷子,连连摇头,“你不知道苏润玉不懂江湖的险恶,他心善,不会见死不救的!”南宫释倒过一杯酒,瞥她一眼,“是不是还对他施美人计了?” 暖煦差点没将刚入嘴的酒喷出,“老兄,你太有想象力了吧!我暖煦是这种没本事的人么?靠施美人计?笑话!”可能是酒的缘故吧,她脸颊有些发烫,话也说得没底气。见南宫释盯着自己,欲一探她话中虚实似的。她嚷嚷:“倒酒啊!别让菜凉了!”满满一杯酒递到她面前,她急欲掩饰不明所以的脸红,一把夺过。 南宫释饮完杯中酒后缓缓道:“庄主就快来了。”她的酒停在唇边,“哦”了一声才继续喝完。 “没说具体日期?” “没有!” 好久没喝到这么美味的酒了,她如久渴的沙漠旅人贪婪的大口饮着,享受着辣酒下肚那一刻的刺激。酒晕胜过腮红,如晚霞飞上她双颊,她拍桌而起,“老兄,喝酒怎么可以没有丝竹歌舞呢?弄两个美人儿过来!” 南宫释被她一吆喝,酒醒了半分。他苦笑,“司主姑娘,鄙人非好色之徒,哪有美人供你消遣?”暖煦随手捞过一个空酒坛扔来,他急忙躲开。 “糊弄谁呢?江南灵秀地,女子多娇俏。你谷中会没有?”她趴在酒坛上,斜瞥向他,“还有不吃腥的猫儿?”南宫释不睬她,自顾自的喝起酒来。暖煦赌气也不理他,埋头喝了会儿闷酒,喝到后来酒和泪一起滴下。 在一旁注视她半晌的南宫释故意长叹一声,吟道:“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又一个酒坛飞到他脚下,暖煦叱道:“什么一别音容两渺茫!说点吉利话你会死啊!” 门外一阵零乱,几个下属弟子听到响声,紧忙冲进来,“谷主、司主!发生什么事了?”见傅司主独坐高席,趴在席间酒坛上,此刻双眸微闭。南宫谷主远离席桌,靠墙坐着,怀里还抱个酒瓮,四周坛壶碎片一地。弟子们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愣在原地。南宫释懒得抬眼,“没你们事,出去!”众人才悻悻而退。 待众人离去,室内一片静寂。暖煦摇摇晃晃站起,离开桌子,抱着酒坛坐到另一边墙下,与南宫释正好相对。桌上地上歪歪斜斜好多酒坛,南宫释隔着它们看着还频频欲饮的暖煦,叹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何苦还这么偏执?”烂醉如泥的暖煦嘴中喃喃:“因为他好!——没人……比得上他!” 听她均匀的呼吸声,应该已经睡着。知道她已听不见,但他还是说出来:“你虽佳丽,却非他所爱,君王不怜,你当如何?”头枕空坛,闭目难成眠,他唯剩苦叹。 喝完醒酒汤,头脑略清醒一些。南宫释带着暖煦在早晨的谷中转着,花间水雾在阳光下呈现出七彩颜色,暖煦惊艳不已,跳入其间,左弹右扶。虫儿们被扰,纷纷鸣叫飞起,一时热闹不似清早。她额间密密汗珠闪着银光,这才是她的本性! 南宫释待她闹够,才郑重道:“明日上东剑阁,一切按庄主计划行事!” “知道!”她跳到他面前,“趁今天你带我把这儿逛个遍!”不等他回答,她抬脚就往前走。一天哪能走遍?南宫释只得跟上。 一队人马速行在路上,一路只有马蹄声、脚步声,人人敛声屏气,面色慎重,目光聚锐。虽然人数不少,却不闻人语声。达达蹄声响在空寂的道上,敲在人心中,时时提醒人们不可松懈,全身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中。大队前方是四五骑,先锋防卫,更是一刻不敢放松。佩剑护卫群的中心是两柄软轿,轿帘紧闭,一丝风怕是也吹不进。侍轿人也非等闲辈,七八人护住各个方向,目光最为警惕。 马迎风嘶鸣,刺破一路的寂静,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前方两骑已然倒地。后面的马被勒住,马上的人注意到了一尺外的铁丝线,横亘在离地面半尺的地方,不仅绊倒了最前方的两骑,而且也割断了马蹄。想来那丝线是极锋利的,不输于刀刃。 霍然声响,众人均持兵而立。 无数人影自地下而出,掀起尘灰如幕,马惊啼。一时满目暗尘,几柄飞轮利齿飞旋袭来,在烟尘掩盖下急速飞行,血光四溅,腥甜扑鼻。队伍惊而不乱,挥刀出剑抵抗着金轮。在灰尘还未散尽时,又两枚飞轮飞出,割刀断剑饮血无数,击向双轿。众人以身相扑,仍无法减下飞轮速度,只见血雨漫天,残肢四散。 金轮认准了方向,如出弦之矢,射向软轿。 就在双fei轮就要触到轿帘时突然落地,重重砸下。一道白影自轿中飞出,白衣人箭般射出,飞过众人,穿透尘幕,广袖一扬,剑光跳跃到他手上,倏然挥出,斩向前方。 剑光挥出后,一道劲鞭贴着他剑身缠上,他一扯,长鞭带出一个女子。 他目光寒如水,“愁心姑娘果真从不让人失望,恭候你多时了!” 长鞭劲道不减,迎着他剑身而去,破空抽鞭,响声如雷。执鞭女子也自冷笑,“公子释,剑法精进不少啊!不过,我的鞭也不会让你失望的!” 百招已过,仍不见对方败势。 愁心借鞭长之势,撤身飞出,数十柄飞轮自她的部属掷出,围住了南宫释。愁心一鞭扫向旁人,立刻回鞭辟向轿身。鞭落轿身之前,轿中人已自轿顶破轿而起。长鞭紧追,绿衣女子贴着鞭身自空中翻身落地,蒙面白纱已溅有几滴血迹。十几招后,愁心控制住绿衣女子各方退路。 正待挥出致命一鞭,愁心忽觉剑气逼向她后心,急忙随之回鞭,挡住了后方的危险。南宫释使出全力,用剑格开了数十枚飞轮,伤了愁心不少部下,自己臂膀也被金轮割伤。突围而出,便攻向愁心,迫她回攻,救得绿衣女子一命。 他们二人对决愁心,愁心渐觉血气翻涌,丹田聚不住气,久战于她不利。愁心后退一步,左袖挥向南宫释,一片青烟从袖中腾起,南宫释知是幽灵宫的穿肠散,不得不避开,愁心趁机挥鞭卷向绿衣女子。争斗间,女子的面纱滑落。 愁心一见,大惊,“你——你不是那姓傅的!” 中计了,自己在这忙活半天,只怕要误事!来不及多想,她转身急奔向东剑阁的方向,夺不回令牌,幽灵宫就要输一局! 南宫释扶起地上的女子,看着幽灵宫的部下追随他们的护法愁心去的方向,自语:“暖煦,但愿你已到了东剑阁!” 暖煦到得山下,抬头看去——这就是东剑阁!磅礴压顶之势逼人,她不禁退了一步,如此气势,自己能否应付的了?不再多想,她抬步沿山路而上。路极崎岖,荆棘不断,行的十分艰难。 道旁深木若隐若现几蓬小花,暖煦几眼看去,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冷月庄中奇花异草都有种植,尤其搜罗天下少见奇葩,暖煦又与庄中侍花司女止蓝交情不浅,平日里没少与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还自恃花草学问精深。就是在花草、熏香、酿毒方面号称天下第一人的止蓝,暖煦也自认为得其真传七分。这路旁野花,她本应第一眼就说出它的名字、特性,能否入药、制毒等,可她看了几眼还是不知道。 不知不觉,她移步向小花,伸手就欲去摘,弄个究竟。 突然出现无数银针,从四面八方向她射来,来势如电,自然来不及看清针是如何发出。只是眨眼间,或者是未及眨眼,如牛毛的细针已孔眼可见。但暖煦更快,她纵身掠起,足尖稍点矮树叶片,便飞身前行十几丈远。刚及落地,一只脚踏到一块小石上,她本是轻身着地,石头却陷入土中。 寒气逼来,从空而降一片长矛阵,如急雨落下,暖煦一惊,仰身几乎是贴着矛锋横飞而出,衣角已被划破一道。她站定,不敢再轻易迈步。这东剑阁的防卫,所遇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环视片刻,她拔下发钗,抛入林中。不等金钗没入,甚至是不等接触枝叶,发钗已被不知从何处飞出的无数袖箭、银镖、飞刀、蝗石击个粉碎。暖煦呆了半晌,立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哪路朋友?何故擅闯东剑阁?”一语传来,声似钟鸣,在山野回响,可见是蕴有深厚内力。 暖煦道:“在下冒昧拜会苏老夫人,奉还剑阁令牌!” 山中一时无声,连鸟鸣都蓦地止声。不多久,那声音再次响起,“请出示令牌!”暖煦从怀中掏出千辛万苦夺得的令牌,一手举起,金光熠熠。 “好!”一语未落,暖煦就见面前的林木竟活动了起来,分退向两边,让出一条道路来。暖煦心下着实佩服这东剑阁的布置防护。走上这隐蔽的幽径,一路树木吐绿,空气清新宜人。只是,一个人也不见,难道人都在暗处? 走过这一程,暖煦抬头一看,从山上伸下的是一级一级的石阶,直伸到脚下。再往上看,目光所及的仍是石阶。若在平时,她才懒得走这么多台阶,飞身就上去,可如今是在东剑阁,而她是代表冷月庄来的。为显庄重,她决定一步一步走上去。 她一提裙裾,就要踏上第一级石阶。衣袂风起,刺激了地下的机关,劲风涌起,她蓦地全身而退。就在她要踏步之处平地涌起一道栅栏,虽只是普通铁栅栏,可顶端及全身泛着幽蓝色,暖煦一见便知是淬有剧毒的。 要置她于死地吗?可她是领有令牌而来呀!刚才明明让她通过,为什么现在又有阻拦,是东剑阁防卫本就一重重还是要试她的功力?她蹙眉,扫视面前的阻碍,她是可以跃过去的,可谁知道待她跃过去落地后又有怎样的暗器等着她?她沉思半晌,眼光落到石阶上,有一处让她盯了许久,继而展眉一笑。一处凹形。她蹲下身,将金光灿灿的剑阁令牌放了进去。 果然,竖在面前的栅栏似有人抽回一样消失在地下。同时,暖煦注意到那一阶阶石梯竟突然变了色泽!她只是感觉到它们的颜色变了,可再一看,却又说不出与刚才的色泽有什么不同。但她知道这些石阶在未放入令牌前是撒有毒的,在放入令牌之后则是安全的,所以她能感受到某种变化,然而这变化,她竟细辨不出来。这种使毒手法令她吃惊,与庄中的使毒水平相比,她心下竟难分伯仲! 令牌紧紧嵌在凹槽中,这或许是它真正的归属。暖煦轻步走上石级,不敢再大意,小心注意着身旁一丝一毫。当她终于走完石级,什么意外都没发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客人来了!”一声轻语响在耳际,暖煦霍然抬头,一个娇俏不乏天真的女孩笑吟吟立在跟前,似在迎接久候才至的客人。女孩极尽热情的为暖煦领路,暖煦也心中一阵轻松,打量起山上檐角稍露的亭台楼阁,掩映在翠色碧绿的山中。不知不觉中,女孩突然回过身来,暖煦问:“怎么了?”“到了!” “到了?”她这才看到前方确有一低檐精舍,“老夫人就在里面?”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这是供客人暂住的!” 暖煦一愣,“为什么不先领我见老夫人?” 女孩莞尔一笑,“客人要先住下,等老夫人召见!”说完,敛身一礼,转身就离去。暖煦忙问:“那,老夫人什么时候见我?”女孩没有回答,行了一段,忽又回身,“晚饭我会给姑娘送来,姑娘不要随处走动!”暖煦目送她消失在林中,心中不禁有气,这就是东剑阁的待客之道?将她冷落一旁? 一夜惊梦 更新时间2008-2-28 16:43:00 字数:3570  暮色渐起,山间轻雾飘忽,禽鸟飞还。偶闻溪涧细流声,叮叮咚咚,似有若无,舒缓清平,让人身心休恬,直有把犁归家与亲闲话的悠然。 暖煦四处走动了片刻,又端详起面前的客舍来——阔大的房子建在垒台上,画栋雕梁,檐角高耸,宏大而不失俭约,精巧而不失古朴,气势不输于殿堂!走了进去,堂内空大无比,此时灯火通明,屋角与堂中的案上燃着高烛,好似是在她来之前就点上的。 她把几间客房与正堂里里外外走了个遍,很是无趣,又走回厅堂正中,在案边的地上坐下,俯在一角,支颐望着烛火,眼皮渐渐沉重。一滴蜡油滴到手背上,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扑闪着覆在水眸上,低眉张眼瞧着手背上的圆形蜡熔。指甲一拨,从手背上捡起光滑的蜡片,投进烛焰,看它又化作烛泪。 她鼻翼翕动,又仔细嗅了嗅,确定是闻到了一丝香气。开始她还以为是蜡烛的香气,可凑近一闻,似乎不是。她起身离案,香气还在,很淡。或许这香气一直都在,只是她现在才发觉?静坐了片刻,才突显了她的嗅觉?这香好似从外面而来!她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客舍后的低矮密林旁。她眼睛一亮,发现了矮丛中方才上山时看到的小花,一蓬一蓬的,金灿灿的黄。刚才是在上山途中,要通过一环一环的考验——说防卫也许更恰当一些,现在她已被认证为客人,那么……摘朵花应该没事吧? 这样想着,她便伸手够了过去,折了一簇。放在鼻前一闻才确定淡淡的香是从它身上发出的。花香很淡,却很好闻!她以前从没嗅过这样的花香!不禁猛吸一气,然后甜甜的笑着。她把花放到眼前,花朵极小,“花蕊——”她脱口低呼,眼中满是惊疑。 “姑娘!”突然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暖煦手中的花“啪”的摔下,猛然回身,看定来人,脸上写满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到了身后,她还没发觉?——难道是自己刚才过于关注花了? 来人是个女子,一身素装,眉目之间透着成熟气息,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暖煦脚旁掉下的花簇,似已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暖煦的脸色有些发白。 “天色已暗,姑娘最好不要到处走动!”她淡淡笑着,目光飞快掠过暖煦身后的花丛,“姑娘请回屋用饭。” 暖煦随她往回走,但脑中的疑问一直盘旋。她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一般人,却看不出她的功力到底如何,不过东剑阁有高人也不奇怪。她奇怪的是——花蕊!为什么好端端的,生机盎然的花,花蕊却是正在烂掉?花瓣还色泽艳丽,整簇花也呈现一派生机,可蕊心却渐渐腐烂,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等奇事。隐隐中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从素衣女子的眼神,似乎能读出某种掩饰,更深处还藏有什么东西。暖煦一时琢磨不出,却能觉出一阵寒意。 走到精舍前门,就见领她而来的女孩端着托盘站在檐下,女孩见二人来了,忙低下头,“二夫人!小婢……告诉过姑娘——” “端进去!”素衣女子低喝一声,冷冷地看着微微发抖的女孩,女孩连忙低身走进屋内。 二夫人?莫非这素衣女子就是苏润玉父亲的二房夫人?暖煦来之前曾仔细看过庄中搜集的关于江南苏家的资料,苏家人丁不旺,几脉都是单传。苏老夫人只有一子,即苏风吟,苏风吟膝下只苏润玉一人,苏夫人生下苏润玉没多久就去世了。苏风吟续弦后不久也故去,如今苏家实只有苏老夫人、苏二夫人、苏润玉三人,血脉唯剩苏润玉。 苏家事务是老夫人独揽,老夫人年近八十,却没人敢小看她,苏家产业已日薄西山,老夫人却仍能让整个东剑阁乃至水云别墅运转。 至于苏家二夫人,外人多半不知,就连冷月庄也无法收集全部的资料,暖煦只了解她闺名明月,十七岁嫁入苏家为继室,却无法得知其出身与十七岁之前的情况。 “姑娘用完饭后就请沐浴休息!”苏二夫人示意女孩将饭菜摆放桌上,拉着暖煦的手,让她坐下,笑道:“姑娘若不习惯,我让沫儿留下伺候姑娘!” “不用了!”暖煦挤出一个笑容,“劳二夫人费心了,……不知老夫人何时召见我?” 苏二夫人起身,“明日我带姑娘去见老夫人!……小心饭菜凉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姑娘请自便!” 暖煦亦起身相送,看着她们消失在夜幕中。 她坐回桌旁,盯着眼前的饭菜,这才觉得实在有些饿了。提起筷子夹菜,猛然记起,“即使在东剑阁,也应处处小心!”在庄中时他曾一再叮嘱过,“事关重大,不可出什么意外!” 她取下银簪,伸入饭菜中一一试过,自言自语:“不可出什么意外!——是担心我出意外呢还是担心东剑阁出什么差错破坏了他的计划?” 将银簪插回发中,自嘲一笑,“才不会担心我呢!平日里对我不理不睬的,有任务时才召我一见。——万一、万一出现什么变故,会怎么处置我呢?” 顺利完成任务时,那是本分,所以只得他一声“好!”罢了。若完不成任务,是不是就该用心思怎么惩治她了?让他用心思待她,那也不错啊!她呵呵乐着,享受着可口的饭菜。 古人说的“曲有误,周郎顾”岂不就是这个理儿?弹筝的女子故意弹错,善音律的周郎自然会过来顾曲指点,狡黠的女子定然会因计谋得逞而暗自发笑。暖煦想着、笑着,又摇摇头,“他可不是顾曲周郎!”任务还是得好好完成,她可不敢轻易触犯他的威严! 烛焰轻跳,暖煦放下碗筷,起身去关门,脚步越渐沉重。步入客房,一阵一阵倦意袭来,头一沾枕边就沉沉睡去了。她仍然觉得好累,身体好重,竟似常年不曾好好休息过,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 怎么有乐声?这么熟悉,她不觉一步一步跟着那乐声。好多的树!她穿过一棵棵树旁,拂开枝叶,看到一池碧水,泛着月光,微风下波光荡漾,美得醉人!但她很累,缓步走去。抚琴人出现在水边,背对着她。她一阵高兴,迈着沉重的步子过去。一根树枝阻在面前,她一急,用手扯去,却什么也没抓着,反倒绊了一下。 再看时,抚琴人已不见。她奔到水边,惶惶四顾,“苏公子!”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不会再认错!不知为何,她心中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苏公子!” 一阵风吹来,一滴露珠吹落弦上。“暖煦,救我!” 她回头,惊慌不已,四下寻找,“你在哪?”却没有人回答她。她转入林中,跌跌撞撞的跑着,“我来救你!你在哪?你在哪?”风入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头顶响作一片,她只觉头痛欲裂,抱着头,靠在树上,重重的踹息。 “救我!”他在唤她,她急急环顾,手足无措。他有危险,她却不能救他,甚至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她唯有奔跑,发疯般的喊着他。她在林中一直跑着一直跑着,觉得他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着。不知踩到了多少条蛇,踢飞了多少条,斩断了多少条,因为她可能疯了,头发散落眼前也顾不了,只知必须不停的跑,直到找到他。 “姑娘!”有人摇着她,替她擦去额上的汗,“姑娘快醒醒,时候不早了!” 暖煦一把抓着为她试汗的手,“润玉!”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 女孩被她吓着了,愕得说不出一个字。暖煦浑身是汗,一睁眼看到是沫儿,尚自惊慌不已,“润玉在哪?” “润玉?”女孩缓了口气,奇怪面前的女子这样的称呼,她扶起不知怎么竟睡在地上的客人,让她坐回床上。 暖煦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掩饰,“苏公子,苏公子他在哪?” “姑娘认识我家公子?”沫儿好奇的瞥她一眼,递上一条丝绢,“公子在水云别墅啊!” “哦!对!”暖煦接过手绢,漫不经心的擦着冷汗。沫儿给她梳头,“公子自小就住在水云别墅,只每年老夫人、公子生日和老爷夫人忌日才回东剑阁小住数日。公子待我们下人都很好,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呢!”她不禁笑出声来。 暖煦却轻松不起来,一夜的梦魇,她现在仍自心惊,“为什么苏公子不住在东剑阁而是住在水云别墅?” 沫儿为她戴上发簪,梳着散发,“老夫人说让公子好好读书,不让他沾手武林中事,可能老夫人也没打算让公子接手东剑阁吧!姑娘可别小看水云别墅!那儿的防卫可不差于东剑阁,所以老夫人才放心。” 暖煦自然知道水云别墅的严紧,所以才冒生命危险用计进入,若不是苏润玉引领,她怎么也进不去出不来吧!想到此,才松下一口气。 不经意瞥见窗台一片阳光,已日上三竿!她跳了起来,“怎么这么晚了?我怎么睡到现在?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老夫人是不是久等了?” 沫儿又给她吓了一跳,拉着暖煦让她安静下来,“姑娘不要急,老夫人让姑娘醒了就去见她!我很早就来了,见姑娘一直不醒,也不知道怎么睡在地上,我也不敢叫醒姑娘。姑娘一直说梦话,说什么‘我来救你!’,我看姑娘满头大汗,估计是做噩梦,才赶紧叫姑娘醒过来。” 暖煦边听她说,边拉着她跑出屋去,“快带我去见老夫人!”跑出厅堂时,瞥见烛台依然燃着,大白天的还点着蜡烛,一时匆忙,也来不及问。 同赴幽冥 更新时间2008-2-28 16:44:00 字数:5777  东剑阁的政事厅中古朴庄重,桌椅摆设一切从简。 管家老秦锁着眉理着手边的账册,精练苍老的双手不时颤动,他额上刀刻般的深纹更是如账目中填不满的幽壑。 “还有几家商号维持的了铺面?”问话的是另一位老人,比老秦年纪更大的老者,还是个妇人,她的老只会让人肃然起敬,而不会被人小瞧。因为她眼中的光是精锐的,因为她问出这种落魄的话时仍能保持泰然的神情,更因为她就是江南第一豪门苏家的当家人,并且坐镇东剑阁。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不会武功,她凭着自己的智慧和手段维护着苏家的声望、维护着东剑阁。 老秦放下账册,垂手答道:“五十三家商号只剩不足十家能勉强保住铺面。” 苏老夫人闭着双眼,让人觉得她是似听非听。 老秦继续道:“保不住的铺子都按老夫人的吩咐典当的典当,变卖的变卖,所得虽不多,但还是付的了伙计们的工钱。” “四十多家掌柜的和伙计们都遣散了吗?”老夫人带些感慨的问。 “基本上都安排好了,护送他们回老家去了。……可还是有些不愿走的,说东家的恩德还没报,如今又……成了这样,他们更不能走了,要帮东家恢复老字号……” 老夫人摇了摇手,“没有他们,哪有苏家!他们才是苏家的恩人。我们已没法子回报他们了,也不能连累他们。让他们都走吧!”她拄起手杖站起,向门走去,随口问道:“剩下的有九家么?” “……五家。”老秦实在不忍说出,老夫人的背影已显老态,他在苏家待了四十年,见过苏家的盛,才不忍见今日的衰。 老夫人顿了一下,又继续向门外走去,“该见见冷月庄的使者了!” 将剑阁令牌发到江湖中,是为了寻求真正有实力的买主,虽说这样免不了陷入纷争,但为了保全东剑阁,只能让强者优先了。她知道自己要见的客人曾进入过水云别墅,所以她有过担忧,万一水云别墅保不住,那苏家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就没有了。但顾虑再三,她还是决定选择冷月庄。因为令牌,因为苏家的声誉。于是她只有派更多的人加强水云别墅的防卫,她相信,没有防卫图,任是冷月庄也攻不进的。 老夫人高坐堂上,苏二夫人侍立一旁,暖煦施礼坐定后,几个侍女被打发了出去。暖煦递上一封信,“这是敝庄庄主写给老夫人的!” 老夫人看完后,将信投入香炉中,转眼化为灰烬。老人举手投足尽显当家人的干练,虽如此,满头花白却显示岁月多已流逝。毕竟是老了!儿孙不旺,她一人之力支撑不起庞大的产业,苏家日衰是挡不住的,不想到亏空的地步被人趁火打劫,故而出让东剑阁以求安妥。 暖煦不知道信的内容,只等老夫人发话。老者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贵庄果然大手笔,谢庄主是个爽快人,好!就定这个价!老身这就与玉衡司主画押。明月——” 突然,大门被撞开,一个家丁从外面撞入,滚到地上,口中叫着:“老夫人,不、不好了!公子……公子被人劫走了!” 老夫人见下人闯入,本欲发怒,一听这话,蓦地一惊而起,颤颤巍巍,险些倒下。二夫人连忙扶住,眼中掩藏的光一闪而过。 暖煦从椅中弹起,双手紧紧扣住檀木椅扶手,指甲都已嵌入,她脸色瞬间转白。 “什么人?什么人劫走的玉儿?”老夫人喘息着,掩抑着怒火,“玉儿在水云别墅,怎么可能被劫走?” 家丁急得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幽灵宫!——幽灵宫昨晚……闯入水云别墅劫走的公子,……护卫都死了,他们故意留万影刀活口,让他们来报信……” “万影刀在哪?”暖煦上前拉起家丁急问。 “在、在前厅!” 暖煦冲了出去。“昨晚!……难道是自己正梦见他的时候?” 她一脚踹开前厅大门,一群人正围着万影刀兄弟问话疗伤,她扒开人群,抓着重伤的二人,“他们有没有说把公子抓去哪儿了?” 重伤的人在她手下更是疼痛难忍,“幽……冥……”不待说完,暖煦甩下手中的人,转身奔了出去。她知道是幽冥府——幽灵宫在江南的精锐分支。她提气飞奔,一口气到石梯处,猛然驻足。幽灵宫劫走苏润玉,是胁迫东剑阁不要予以冷月庄,她若离开,只怕苏老夫人念及孙儿而将东剑阁让与幽灵宫,不会再让冷月庄的人上山,更是遂了幽灵宫的愿。这样一来,冷月庄失了这个利,怕是难再夺回来。可要是此刻逼迫东剑阁与她画押,若得手,那苏润玉的命定然不保。 可她身负的任务功亏一篑,如何向庄主交待?她想起昨日傍晚的胡思乱想,——他可不是顾曲周郎!“事关重大,不可出什么意外!” 既然强逼不得苏家,又不能坐视幽灵宫得手,那么她只有一搏了。 万一、万一出意外呢?现在她可以回答:大不了一死以谢罪!她必须得去救苏润玉,因为他曾不计一切救过她——这是她给自己的理由。况且,幽灵宫,行事诡异,天知道会怎样对待苏润玉! 幽冥府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其实远不止如此,而是真正的幽冥地府,她心里清楚。庄主曾叮嘱过江南分舵主南宫释不要去招惹。 “你在哪?”梦中她四处呼寻,而现在她知道了他的所在。 “暖煦,救我!”他的呼声似乎就在耳边,她怎能不去救他? 方欲提气再奔,忽觉自己真气在一丝丝外泄,怎么回事?——没时间多想了,她直奔向山下。 飞过一片水域沼泽,十几人拦在面前,不知从何冒出,真如鬼魅,齐声道:“来者何人?不可前行,请绕道!” 暖煦也不答话,软剑一出手,凌厉的剑锋让众人避之不及,没多少功夫,尽数丧生于绿衣剑下。她目光冷,剑更冷。再度施展轻功闯入幽冥府地界。罗网罩下,飞箭暗袭,她一一接招。一拨一拨训练有素的幽灵宫弟子向她围来,一番苦战,真气泄的更甚。 “都给我住手! 听到命令,众人停下攻击,暖煦随众人的目光望去,一个傲然的女子正漠然的看着她。众人纷纷避开,低头,“护法!” 那女子朝暖煦走来,眼中极亮,“我叫愁心,姑娘应该听说过吧?” “愁心,幽灵宫三护法中的左护法。”暖煦迎着她傲视的目光,握紧了剑柄。 “我曾候过姑娘,可姑娘找了个替身。”她一挥手,挥退了左右人群,目光不离暖煦,是傲然的逼视,“愁心深感遗憾,今番姑娘送上门来,正好了却我多年的心愿。——只是可惜!” “什么心愿?可惜什么?” 愁心笑道:“愁心多年的心愿就是能与玉衡司主交手,一决高下!可惜你内息不平,真气外泄,不能全力与我一战!我就是胜了,也没多大意思!” 暖煦知道愁心的剑法远胜于她,而她现在气息不稳,更不是她的对手。在这儿遇上她,为了救人,也是没办法,“苏润玉在哪?” “苏润玉?东剑阁派你来的?”愁心不屑道:“只怕你是有来无回,你以为你救得了他?” “他在哪?”暖煦眼中都能放出箭来。 “他在——”愁心回手一指,“那处小榭里!看你能不能闯过去!” 那是一处极广的水域,一眼望去,不知起于哪流向哪,水面上隐隐有黑气萦绕,看似水波不兴,实际暗流涌动。水上架有一座小屋,独自伫立在急流中心。——他就在里面! 暖煦的剑瞬间刺出,愁心一仰头,避过一剑,同时拔出佩剑,闪电般攻向暖煦。二人剑锋犀利,杀气四溢,四旁的幽灵宫弟子远远避开,退了又退。衣袂带疾风,招招狠戾,众人看得发呆。 暖煦内腑血气翻涌,嘴角沁出一丝血来,剑法不觉慢了几分。眼看愁心的剑到了眼前,只能格开三分力,长剑势不可挡,刺入胸前。暖煦被剑势迫得不断后退,愁心杀意已决,飞身使力,直欲将暖煦刺穿。剑一分一分没入体内,暖煦无望的瞧向水域小榭,只怕要永别了! 愁心眼中露出胜利者的傲然笑意,除掉冷月庄一司主,宫主定会重重赏她!空置已久的上护法位子是否也该考虑她了? 忽觉身后有股熟悉的寒意,直捣她要害,不得已弃了暖煦,抽回剑来回身接过一剑。暖煦向后跌去,忍不住哇的吐出几口血来,胸前的伤口也在汩汩的流血。她点住几处大穴,止住流血,护住心脉。这才看到白衣翻飞,剑法干脆而不失优雅——救她的是南宫释,他带着一帮人与幽灵宫弟子厮杀了起来,南宫释在她周围挡住各方攻击,一边还要应付愁心的狠辣剑法。 她勉力站了起来,感激的朝南宫释看了一眼,他总是能解她于危难。他也正投向她关切的眼神,这关切中有些微的责备,她总是依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若不是东剑阁下待命的弟子通知他玉衡司主下了东剑阁急冲冲去往幽冥府的方向,他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火急赶来助她,只怕她真有性命危险。而他这一来,私自舍下江南分舵,将东剑阁置于一旁,绝不是冷月庄弟子的本分,作为分舵主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日后怕是难向庄主交代! 暖煦私自跑来这个禁地,闯下这个天大的祸,事已至此,他只能和她一同闯下去了,懒得去计算后果,是风是雨以后再说! 她还可以战,与南宫释并肩,二人也是当今武林可数的人物,一合手,愁心应付不住,着了一剑。暖煦乘机在南宫释耳边轻声道:“你小心,我去救苏公子!”她本就为此而来,他点头,“你也小心些!” 她冲开众人,直取向水榭。愁心见了,欲拦阻,被南宫释挡了下来。 暖煦从水上踏去,如一片绿叶飞过水面,“苏公子!”掌风震开紧闭的门,一排箭射出,她挥剑格开。踏入水榭,冲进小屋。苏润玉就躺在墙角,看到她,眼中又惊又喜,却被人点了穴道不能说也不能动。暖煦眼眶一热,奔过去,扶起他,为他解开穴道。 “暖……傅姑娘!”苏润玉看着她,眼中泛着激动的光,目光落到她衣裳上的血渍,惊道:“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暖煦强力从水上飞来,一番波折,实已是强弩之末,见到他没事,一口气松了下来,已是体力不支。 她冲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快离开这儿!”苏润玉扶着她走出水榭,一出来,就见对岸一排弓箭手张弦欲发。暖煦心中一惊,此刻无论如何她也挡不下这么多箭,就是能挡下,也无力带着他飞过这片水域。忽觉手心一热,原是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看向他,他也看着她。这目光竟让她如此安心,原来也是如此留恋!这目光上的眉峰曾沾染霜露等待她,她的剑指向他时,他是如此难过的撞向剑锋!因为这目光,她无法对他下手,甚至现在不顾一切的救他。 她抽出手来,推开他,对岸边的人喊道:“苏公子是你们要挟东剑阁的筹码,伤他不得!不要放箭!”不能将他救出,至少也不能连累他。 行游江湖近十载,一身声名就要止于此?……枉他调教她这么多年!对不起了! 她一闭眼,抬剑割上咽喉,她死了,或许可保得他安全。 ——剑却动不了! 使力,还是动不了! 她开眼一看,顿时大惊,苏润玉竟抓着她的剑不放,剑锋割破了手掌,血流满剑身,顺着利刃往下滴。 “啊!”她忙松手,他才松开,软剑坠入水中,没溅起一丝波涛,马上被冲得不见了踪影。一把名剑从她手中失去,凝聚她多年血汗和名誉的象征丢了,她没有去抢捞,是看透?还是没了精力?——就让一切随流水而去吧! 她颤抖着手撕下衣襟,替他包扎。他只默默地看着她,握着她发抖的手,脸上是悲戚,“我希望你平安!如果可以,就把他们想要的给他们,东剑阁让他们拿去!” 她霍地抬头,“不行!东剑阁不能给他们,这对……先生……很重要!” “你来救我,是不想幽灵宫拿我要挟奶奶而把东剑阁让给他们。”他扭头不看她,将未包扎好的手挪开,握着掌心,伤口的血濡湿布襟滴入水中,“你拚死也要将东剑阁争到冷月庄手中,为了他……你命都可以不要?你救我出去,也是为他着想?” 暖煦靠在他背上,任眼泪打湿他的青衫,鼻中一阵阵发酸,“我是要为他争取到东剑阁,但我已失了先机,只怕是办不到了。……我来救你,是不想你在这受苦。”她能感到他微微的颤抖,从后面抱住他,“润玉,梦中你都叫我救你,我四处奔跑可就是找不到你,我都快急疯了!我害怕你不在!” 苏润玉浑身有些僵硬的立着,一丝惊喜闪现在他如玉的脸上,她的体温这么的近,温热他冻结的心。“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安慰我?” 她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他能感受得到。但他总觉得是梦,不真实,不敢动,怕一动就会从梦幻中醒来。他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把我当成他了吧?”心中泛起苦涩,或许不过如此罢了! 她猛地一颤,将头从他温暖的背上抬起,苦笑,到底是不是呢?若是,梦中怎会叫他润玉,又怎会不顾冷月庄的利益而跑来这里? 岸上的弓箭手毕竟投鼠忌器,伺机准备着,暖煦茫然的看着,在等什么呢? 苏润玉回过身来,看到她冷然的目光,心中一恸,“是我多心,是我错怪你,是我不好!”他拉过她,拂过她颊边的散发,手指一碰触,不禁又犹豫起来。暖煦盯着他许久,“我没有把你当成他,他是他,你是你。他本就不属于我,是我固执不放,得不到偏放不下。直到我遇到你,你虽背影像他,却很多地方与他不同。我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粒棋子,而你会真心待我!” “我不允许谁将你当棋子!因为我把你当宝贝,永远留在身边的宝贝!”他擦去她腮边的泪,笑着问她:“你愿意和我一起跳下去吗?” 暖煦看着激流的水,“这是幽冥黄泉,流向地下,你不怕吗?” 苏润玉抚着她的脸,眼神柔和,“我不怕,咱们到了九泉下还可在一起!水流的急,等会我会牢牢抓着你的手。你若怕的话,把头埋在我怀里,我……可以抱着你么?” 暖煦不禁笑了起来,扑到他怀中,感受从未有过的温暖,在他胸前轻轻蹭着,长吁口气,“我数一二三就一起跳!一——二——三!” 就此结束一生也是值得的,不去管世间名利的争夺,安安静静,葬身于黄泉。 二人一纵身,坠入水中,扑通声响,溅起高高的水柱,迅速淹没两人的身形,水花盘旋,久久不散。 岸边的人俱都呆住,第一次有人主动投向黄泉的,他们疯了? 在人们未反应过来时,又一声巨响,一袭白衣越过众人,“不要去!”他纵声大喊,也没入了水中。 又一个疯子?他们以为黄泉路好玩么? 愁心捂着受伤的臂膀,冷冷的目光瞧向水心,“黄泉路上你们可作伴!”葬送一司主、一分舵主,天大的好消息!只是,人质没了,多少会丧失一些优势。 谁主沉浮 更新时间2008-2-28 16:44:00 字数:4898  水云别墅。 明月搀扶着老夫人,走上高台,老夫人的手杖敲在地上,咚咚作响。一夜之间,老人的白发更添霜华,显得更加苍老。水云别墅被破,孙儿被劫,她费尽心思,想保住的没保住。苏家真的是衰落了,她已无能为力!水云别墅也好,东剑阁也罢,留不住就留不住!只求孙儿平安! 高台上久立的人转过身来,天地间突然一暗,万物刹那丧了生气。虽戴着面具,但他的眼神却如暗夜扯破天幕的厉电,叫人心寒,似能穿透人心,窥见你的心脏。 他的名字没人知晓,他的面容没人见过。 ——因为他是幽灵宫主! 一个武林说不尽的怪谈。 幽灵宫不知起于何时,何人成立。因为它起身于微芥,名不见经传,在诺大的武林便如浩瀚沙漠的一粒黄沙。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将幽灵宫由芥末变为一颗奇珠,散着夺目的光华,世人不可直视!——他就是现在的幽灵宫主!十几年来,幽灵宫气焰直冲金乌,武林束之不得。 这个人物出现在水云别墅,他也觊觎着东剑阁! 苏老夫人立住身形,扫了眼四下,别墅高台目及四野,她知道面前虽只幽灵宫的主人和一个随从,但定有余众隐身附近。 高台上石制桌椅似乎是随意的摆放,自有水云别墅以来就是如此,也无人细究。幽灵宫主择一桌椅坐下,身旁立的光晦暗藏的男子是右护法,双手垂落,眼神是千年古潭,泛不起一丝微波。 老夫人也坐下,明月侍立身侧,低眉垂首。 “我孙儿可无恙?”老夫人直看向幽灵宫主。 他长袖抚过面前石桌,倚于桌缘,“令孙在我们手上。怪只怪我的属下无能,没能夺得剑阁令牌,失了购买东剑阁的先机。无奈之下,我只好出此下策,先请走令孙,再与老夫人商讨。苏公子的安危就系在老夫人手上。” “宫主对东剑阁的诚意如何?”老夫人道。 他缓缓抬头,眼光掠过天空,吁了口气,似在作着很大的决定,“黄金十万!” “幽灵宫竟会如此寒碜!”一语自远处传来,响彻山野,余音不散。满山的鸟啼虫鸣蓦地寂然无声,莫非它们也感受到了与天地抗衡的力量? 众人都变了脸色。 幽灵宫主蓦地长身而立,四下杀气密布,隐于暗处的部下感觉到了主人的杀意,所有的杀意都被召唤了出来。 “冷月庄主拜会苏老夫人!”一个女子的声音响在台下,而她身后徐步走来一人,深衣缓带,袍袖当风。 幽灵宫的部下就伏在周边,而这二人竟就这样进入了水云别墅,视他的防布为无物。他不禁变了脸色,注视着来人。 “冷月庄主谢斯寒?”明月心中一惊,抬头瞧去,原来是这样的人物,不知这水云别墅的高台会是怎样的收场! 谢斯寒的余光掠过对面面具后的人,只是随意一瞥,因为无人能在他的眼中,他的目光从来都是上视天下达地,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他在意?径直走向苏老夫人,对于这位老者,他还是存几分敬意的。一欠身,道:“老夫人可好?” 苏老夫人淡然回礼,“蒙谢庄主记挂,老身还好!”说罢,作了个请势,谢斯寒坐定后,三方便成犄角之势,却是各有所图。 随同而来的红衣女子步向苏老夫人,双手奉上一物,金光四溢,洒在她周身,如仙佛临界。苏老夫人瞧见女子手中的令牌,强自定了下来。明月接过剑阁令牌,目光落到女子身上,一时竟不舍离开,如此清雅的人恐怕仙子亦是比不上罢!她眸中透着某种悲悯,让明月霎时呆了一呆。女子退回谢斯寒身旁,老夫人拄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回归东剑阁的令牌,出现在谢斯寒的手里,他是想取便取! 幽灵宫主暗自冷冷一笑。 谢斯寒道:“苏老夫人!东剑阁苏家的信誉播于天下!莫非如今却不顾这些讲究?” “苏家一向重信誉!”老夫人沉声,手杖已有些摇晃。 “谢某敬重苏家的信誉,故而极为重视剑阁令牌,老夫人一发出令牌,谢某即命属下死命相夺!”他亦是沉声,面色不定,“敝庄既已夺下令牌,东剑阁就得让与冷月庄!缘何又让他人沾手?” 幽灵宫主大笑出声,睥睨而向,“苏公子在我手上,谢庄主难道不懂血脉人情?老夫人又怎会不念及苏公子的安危?太拘泥表面文章,如何成大事?谢庄主好像也不是谨守虚名的人,奈何强加于人?” 谢斯寒脸色变了一变。 苏老夫人为难道:“苏家仅此血脉,老身怎能不顾惜?如今二位相执不下,老身实在没有法子!” “若是黄金二十万呢?”谢斯寒眼中望不见底,他既是对老夫人说,也是对幽灵宫主说。 一时默然。 老夫人心心念着孙儿,却知这二家都是惹不起的,只能长叹。 “三十万!”幽灵宫主不相让。 如此天价!老夫人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二虎相斗,定是骇然惨烈! 红衣女子、明月、幽灵宫护法此时也都震惊。 “四十万!”谢斯寒长身而立,衣袖无风自动,杀气肆意。红衣女子被震的退后一步,却极为担心这场中局势。 突然,幽灵宫主和谢斯寒都动了。 一道剑风如闪电自幽灵宫主袖中挥出,他手中无剑,却能自袖中发出剑气。剑气过处,杀意盎然,两副石桌椅轰然碎裂。谢斯寒拉起红衣女子疾飞避开,将她送于台下,折身蓄起内力回击,剑气如虹从他掌中发出,击碎了三副桌椅。一时尘嚣起,战云密布,杀气蓄在风中充斥着大地,封冻了四野潜伏的力量。 幽灵宫的右护法不动声色的控于一旁,苏老夫人不谙武功,不知道自己此刻已被人控于掌中。苏二夫人眼中流动着光芒,将众人举动尽收眼底,她脸色淡然,又似乎对一切都不在意。 红衣女子眼见苏老夫人身侧剑气鼓动,知道被右护法占了先机,她在台下,没有优势。场中二人的打斗隔在中央,她无法到老夫人身边,心中着急,若是谢斯寒还要分心顾着老夫人,那胜负就难说了。她想,他也是小看她,将她置于台下,她现在半点忙都帮不上。当初真不该让暖煦来负责这件事,就连南宫释现在也下落不明,本该到手的东剑阁被他们弄砸了,现在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幸亏先生是来了,不然冷月庄不就端端败给了幽灵宫?可幽灵宫的主人也来了,这一胜负,……不好说!虽然谢斯寒傲然天下,从未惧过幽灵宫,但她却是担心他的安危,这一交手,不知会耗损多少功力。 高台上共有八副桌椅,一副一副俱被震碎,最后的石桌椅轰然碎裂,石屑飞溅,带着火星,台下人的绯衣袖一挥挡在面前,内力振开碎石。忽听一声轰鸣,如炸雷响在耳际,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身侧的水云湖竟裂开,湖中心长出高高的水柱,直有十几丈高。巨大的响声之下,大地都有些摇晃。一冲而起的力量将水柱延伸到高空,力量一用尽,晶莹的水柱便以飞快的速度坠下。呆在水旁的女子眼中一亮,——水柱降落的同时,从中飞出三个人来,往岸边落来。水柱落入湖中,溅起巨大的波涛,她只得用内力抵御着。从水柱中落入岸边的人俱被冲得头脑发晕,踉跄的跌倒在地上。 一个绿衣女子扶着一个男子在呕着湖水,另一个白衣男子为二人输着真气,三人浑身湿透,面色发白,却都掩不住惊喜。 呆在水旁的女子也是惊喜,她认出了是暖煦和南宫释,就要举步过来,忽然后方疾风吹动,她下意识回掌挡去——是幽灵宫的右护法,他同时也认出了苏润玉,企图抢身过来。女子不认识暖煦身旁的是苏润玉,但见来人冷然的眼神便知不善,想也不想,挥掌阻拦。 他们二人一动手,从水中活过命来的三人才注意到面前的形势。暖煦一见红衣翻飞的女子,惊呼脱口,“阑珊!”南宫释一听她的惊呼,抬头看去,也是一惊,“庄主!” 苏老夫人见得台下,大喜之下差点昏厥,“玉儿!……我的孙儿呀!” 场中的杀气陡然一滞,袖风掌影慢了下来,未见胜负的两位武林奇才同时住了手。 暖煦和南宫释霍地站起又同时单膝跪地,头几可触地,“属下见过庄主!”然而迟迟未得到回答,二人也不敢抬头,只有身上的水缓缓的滴下。 苏润玉撑地坐起,呼吸似乎有些艰难,他看向台上,“庄主?”就是那个人么?那个长身玉立的人么?他目光直逼向谢斯寒,还没有人敢这么看他冷月庄主的,可苏润玉一介书生却毫不畏惧,眼中竟有几分桀骜睥睨!不过,苏润玉心中却暗叹,如此的霸气傲然,奇俊不俗,临风而立,有几人能抵挡的住这般的风骨?……她对他如此的迷恋,也难怪! 谢斯寒冷眼扫过台下诸人,长跪的二人不用抬头都能感到寒意,定然是难逃责罚。 红衣女子阑珊拦住右护法去路,对掌之下,二人不禁后退连连。棋逢对手,一时难较高下。阑珊这时也明白,右护法是冲苏润玉而去,她更不能放手。 苏老夫人叩着手杖,激动难当,连连唤着:“玉儿!”不等她移步,幽灵宫主一闪身夺步而上,剑气萦于老夫人和苏二夫人周身,迅如雷。谢斯寒眼快,广袖忽就从中隔开,强风一振,猝不及防的幽灵宫主人如泼的剑气遇阻,疾攻难入,却又来不及提气撤身,生生被阻了回来。由于不是用自身功力护身而退,而是被迫振退,所以气息翻涌,在体内冲荡。他虽怒,却不易再妄动,暗自调息。 一攻一阻的功夫,老夫人在明月的搀扶下快步来到苏润玉身旁,苏润玉伸手扶住老夫人,老人颤抖着握住孙儿冰冷的手,浊泪纵横,一把将失而复得的孙子搂在怀中,“孩子啊,你总算是回到奶奶身边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谢老天爷了!”抚着孙儿的头发,或惊或喜,不肯放手,生怕一松手这就是梦或者又会生什么意外。风中老人的白发缕缕飘荡,尽显苍老。 阑珊见此状暗暗叹息,这么高龄的老人又能经历几次这样的打击,可是江湖啊,又能如人意几分?他们别后重逢,毕竟还有至亲之人聊以慰藉,可是她自己呢?一个亲人都没有,手中到底抓住了什么?——但看到人家快乐,她还是高兴的,如果自己能尽到几分力,她决不吝惜!所以她没有片刻对身边的右护法大意,——他决不能伤害苏润玉。 老夫人一阵激动后才想起什么,“玉儿,你不是被劫走了么?怎么从湖里出来了?” 苏润玉帮着明月搀着老人,愧疚老人家为他担惊受怕,心里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若是自己真的被困死在水下,那老人又如何受得了?万幸没死!见到差点阴阳两隔的祖母,声音有些哽咽,“孙儿不孝,让奶奶受惊了!孙儿被幽灵宫劫走,幸有傅姑娘冒死相救!无奈幽灵宫人多,我们被迫跳下幽冥府的幽冥黄泉,本以为就此一死,再也见不到奶奶。我们在水下不知流了多久,好像经历了一世!然后不知什么原因,就有一股强流把我们冲了出来,更奇怪的是,被水流冲到的地方竟是咱们的水云别墅!” 他一口气叙述完这惊心动魄的遭遇,觉得就像在说故事,若不是亲身经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众人听完他的叙述也都感觉惊讶,这幽冥黄泉的水竟是同水云湖的水是相通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落入黄泉的人从水云湖中出来? 苏老夫人沉思许久,似在回忆久远的事情,她目光移向一片狼藉的高台,“石桌椅,是了,八副石桌椅被盖世的功力打碎,才能打通水云湖下的暗道。这是很久远的传说啊!没想到是真的!……原来是通向幽冥黄泉的!” 苏润玉奇道:“摆放奇怪的石桌椅原来是与湖中的暗道有关!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传说?” 老夫人道:“那是我当年归入苏家时听老太爷说的,老太爷当故事说,我也当故事听,以为那只是不羁的传说,也没在意。据说这八副桌椅很早就有的,但没人认为传说是真的,更没有具有盖世功力的人来试一试。没想到如今倒是遇上了。” 幽灵宫的人听到这话沮丧不已,这湖水通向哪不好,怎么就偏偏通向幽冥黄泉?这一番折腾真是白费。 谢斯寒长笑一声,眉头飞扬,“这下宫主岂不很失望?天意如此,你输了!”他凌空一抬手,尚跪在远处台下的暖煦和南宫释被托了起来,二人如获大赦,长长舒了口气。 “天意?”幽灵宫主从面具中射出两道冷光,映寒了四周,“你会信天意?今日我让你看看人意如何胜天意!” 他话音甫落,苏老夫人一声惊呼,苏润玉竟被明月抢走,远远飞出。这一变故出人意料,近旁的暖煦和南宫释毫无防备,都注意着台上,况且谁会料到苏家二夫人竟会做出这种举动? 死生契阔 更新时间2008-2-28 16:45:00 字数:3650  明月面无表情的扣住苏润玉的咽喉,不发一语。 幽灵宫主满眼的讽刺扫向众人,大笑道:“谢庄主,天意如何?只怕连天都不知道苏家二夫人其实是幽灵宫的上护法吧?” 幽灵宫上护法?——明月? 人人都知道幽灵宫上护法的位子废置已久,就连幽灵宫弟子都以为只有左右护法,甚至幽灵宫左右护法都以为早已没有了上护法。隐瞒这一切的自然是幽灵宫主了,将隐蔽的上护法置在东剑阁是一步长远的棋啊!难怪连冷月庄都搜罗不到关于苏家二夫人的情报。 苏老夫人几乎跌倒,暖煦急忙扶住。老人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水云别墅严密的防卫会被幽灵宫攻破。其实她已把主要力量放在水云别墅,没有防护图,老天也攻不下。而她失败的致命点就是敌人潜在身边十几年,她却毫无知觉,祸起萧墙,大厦怎能不倒? 老人更显老态,连受重击几近崩溃,她只恨恨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明月不发一言,眼神清冷。暖煦沉着脸色,若是明月敢伤害他,她就跟她拼了! 谢斯寒目光却是未瞧向任何一人,幽灵宫主满含嘲弄的看向他,连连摇头,“到底谁输了?” “老夫人,还是咱们作交易的好!”幽灵宫主自信满满,“还是我说的,三十万两黄金购买你的东剑阁,你把东剑阁的防卫暗器布置图给我们,领我们上剑阁,保证你的苏公子平安无事!” 老夫人却似没有听见,仍是注视着明月,经商一辈子,遭遇的背叛可说是数不胜数,没想到行将就木之年却栽到一个丫头手上。 “是我瞎了眼,当年怎么就让风吟娶了你?”老人脑中浮现一个单薄的女子,逃难到东剑阁下,浑身是血的少女在醒来后已什么都记不得了,那么多年的疼爱顾惜竟换得今日的决绝背叛。十几年暗藏心机,又岂会无所作为,老夫人深吸了口气,道:“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明月不动声色的看向老夫人,眼神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但身份既已揭穿,一切又都不同了。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况且她也想让人们知道她十几年的心血,尤其,要让他知道,她很能干,然后让他知道有价值的却未必是他能得到的。 “我所做的当然就是让苏家的老字号垮掉,利用十五年的时间,让天下人对江南第一富商的信誉渐渐淡漠。当一个一向以信誉著称的商号隔三差五的出些劣品,人们还会认为只要是苏家商号的货物就一定没问题么?当一个以展示原料和做工过程为习俗的铺子,被人发现原来原材料并非都是上品时,人们还会再赞誉苏家的公道么?” 明月扫视众人,看到了她意料中的惊讶,她嘴角不觉上扬,继续为人们“解惑”,“我一个人自然是做不来这些的,早些年要照顾我多病的丈夫,近些年又要服侍老夫人您。但幽灵宫既然能将我安插在东剑阁,就更能命人混入苏家各商铺,他们只要听我的号令,一步一步按我的计划,就不愁苏家垮不了。” 老夫人枯瘦的手指紧握着手杖,指关节森白可见。铺子中不时出现的问题,她自然知道,也下了极大的工夫整顿,然而不久就又会出问题。不管她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总是找不到根源,反而牵涉越来越广。最后,百年老字号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她知道自己遇到对手了,可敌人偏偏是以亲人身份出现。看着孙儿在对方手中,她的心也是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现在她只求一样! “明月!你做了什么我都可以不追究,但你手中的人是你丈夫的骨肉,你就忍心?——风吟待你如何?” 冷漠的女子冰冷的眼神终于动了一动,却是不觉笑意的笑,“风吟待我很好。” “你忍心加害他的子嗣?” “我最不忍心的是我的丈夫,不忍他为东剑阁、为苏家操劳,更不忍他见到苏家今日的衰落,所以我让他早点离开这个世间!” “什么?你——是你害死风吟的?”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风吟啊!自己当天赐的儿子!老夫人悲极,怒极,“你不是人,你是妖女,幽灵宫的鬼!” 明月仍旧笑着,让人渐生寒意的笑,“不错,我是鬼!自我当上幽灵宫上护法的那天,我就已经不再是你们所谓的人!想知道我是怎么让我的丈夫死的吗?哈哈哈!用的是你们东剑阁的花儿啊,满山都是的小黄花,是风吟和我最喜欢的,我们叫它子偕。” “东剑阁的花没有毒!”老夫人怒道。 “我没有说它有毒!”明月笑起来,这笑暖煦似能觉出一丝悲意,“我只是在风吟房中点上蜡烛,花香被烛火一熏再吸入鼻中会更香,这时候进入肺腑的就不是一般的花香了,此时才会有一点点的毒,不过人察觉不出来。待吸的久了,耗损气血,身体就越来越弱。这毒世间少有,大夫也看不出来。” “那么花蕊为什么会烂掉?”暖煦直视着明月,她明白了在东剑阁客舍住时为什么一直点着蜡烛。 明月将视线从老夫人身上移向暖煦,莞尔,“因为它要借着有生命之时尽情展示自己的花香,有烛火的号召,它会毫不吝惜自己的香气,拚尽一生,它的愿望太强烈,所以蕊心也会受不了这样的消耗,慢慢腐烂。” 暖煦感到阵阵寒意,这个女人实在有些可怕,她淡然而不失骄傲的话语让所有人震惊,包括幽灵宫主。他之所以不急,让明月一一道出事情的真相,确实自己也不太清楚她的手段。苏润玉在手,他更有把握,倒是不紧不慢听听好戏。 苏润玉在明月手中,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听到父亲的死因,心中巨大的悲痛远远胜过身体上的。他清楚的记得父亲在弥留之际叮嘱他的话:照顾好奶奶和二娘!父亲对二娘的感情其实多过早逝的母亲,他明白父亲在二娘身上的深情,却不怪父亲,反而尊敬他。可如今知道二娘原来的身份,他深深为父亲哀叹。 明月扣在苏润玉喉上的手指力度其实不大,他不知道是因为她胜券在握还是真的有丝顾及亲情,他只想问她一些问题,“二娘,你有没有爱过我的父亲?” “爱?呵呵!”明月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心口大笑了起来,“你父亲那个笨蛋,我说什么他都信,喂他毒药他也喝。我问他如果我没他想的那么好,甚至是非常非常的坏,他是否还喜欢我。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就是死了也依然喜欢我,他宁愿死在我手上。这个笨蛋,他好像知道我要害死他一样!他身体本就弱,整天病怏怏的,鬼才会爱这样的人!” “你不是说你就是鬼么?”苏润玉艰难的笑了笑,有些难过,“我十岁时曾无意中见你在父亲午睡时凝视他许久,我在门外只能看到你的背影,可我发现你的肩膀在颤动……” “闭嘴!”明月狠狠道,眼中露出凌厉的光,“不要再拖延时间,苏老夫人,赶紧按宫主说的办,给我们要的东西,否则我拧断他的脖子!” “你敢!”暖煦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字道:“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明月冷冷道:“先保住你自己!不要浪费时间!” “好!”喝声如雷,却是发自苏老夫人,此刻她竟难得的硬朗起来,手杖铿然拄到地上,高台卡擦一声裂开小口,一物从中弹出,幽灵宫主纵身跃起,一扬手接住锦盒。他抓着盒子纵声大笑,“东剑阁早就是我囊中之物!好,待我上剑阁后即命人将黄金送上!” 在他摁下盒侧按钮时,谢斯寒以人鬼莫测的速度弹出了剑气,却是发向明月的。明月全神注视着幽灵宫主手中的锦盒,其他一切倒没在意,谢斯寒闪电一击,剑气划向她心口,殷红的血飞溅而出,她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向后倒下。而此时幽灵宫主刚侧身躲过锦盒中飞射出的银针,未及笑出,他难以置信的疆住,低头,拇指接触按钮处黑紫一块。锦盒砰的坠到地上,他忙不迭运气逼出手指上如灵蛇直入的毒素,心下大慌,毒气太盛,功力竟似被冻结,只能运出五分力。黑血从指尖滴下,他头脑已有些晕眩,心知不妙。明月躺倒地上似还在动弹,无论如何已指望不上,可惜了这么个能干的人!也许是好胜心太强过于大意,竟中了计! “我不会放过你们!”恶毒的声音如同出于地府,幽灵宫主宽袍抖动,眨眼不见。右护法见状赶紧跟随而去。 苏老夫人仰天长舒口气,叹道:“苏家注定逃不了这一劫!” 暖煦扶苏润玉坐到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二人目光交织,一切言语此刻都是多余。 阑珊扫了眼高台上的锦盒,“先生怎么知道这是假的?” 谢斯寒看向苏老夫人,笑道:“是老夫人的眼神告诉我的。” 苏老夫人从花白的发髻上取下一根玳瑁簪,轻手抚mo着,“在我用手杖扣向机关之前,目光停在谢庄主身上片刻,老身希望庄主能明白,果然谢庄主还是了解的!”老人弃掉手杖,双手托着簪子,谢斯寒接过,“多谢!” 众人都奇怪的看着,直到谢斯寒摘掉玳瑁簪头,从中抽出极细的绢卷,众人才豁然。难怪明月在老夫人身边许多载却一直未得到东剑阁的秘密。 老夫人冷眼瞧着还未断气的明月,举起手杖,恨不能立马将她碎尸万段。 “奶奶!”苏润玉突然托住她的手杖,“她也活不长了!” 暖煦走到明月身边,摸着她袖中的脉搏,叹了口气,“她早已服过毒,难怪一直捂着心口。大概是子谐的毒吧!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若不是幽灵宫的人,应该和苏公子的父亲很幸福吧!” 谁与飞鸢 更新时间2008-2-28 16:46:00 字数:4540  水云湖波光粼粼,映着湖畔的小亭。 谢斯寒坐在亭中圆桌旁,南宫释立在亭栏边,暖煦低着头走进亭中,跪下,“暖煦办事不力,请先生责罚!” 谢斯寒摆弄着手边的茶盏,“你错在哪?” “把到手的东剑阁置于一边,由着性子擅闯幽冥府,还连累南宫谷主,致使江南分舵损失惨重。”暖煦始终低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你说的很轻松,这件件事中哪一个不是关系成败的?”谢斯寒看着她,竟是难得的语重心长,“你只顾着自己,有没有想过冷月庄?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你,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出什么意外!没想到意外却是一个接一个,千难万险才将东剑阁从幽灵宫手中夺回。还好是成功,若是败了,你如何承担!” 南宫释突然跪下,“庄主,我也有责任,没能帮上玉衡司主,也没能带好分舵……” “我说过不罚你么?”谢斯寒挥挥手让他起来,“你随我回庄听罚。” 暖煦猛的抬头,“先生,主要责任在我,是我连累的分舵主,不关他的事!” 谢斯寒沉着脸,暖煦碰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低下头。许久,他道:“你几岁时入的庄?几岁时出的师?” “暖煦八岁时入的庄,师从风师父,十四岁时出师,蒙先生赏识,赐玉衡司主称号和宝剑一柄。”暖煦一一追溯,过往浮现于脑海。 “你的剑呢?”谢斯寒早发觉她的软剑不在身边,“可是想过自己是玉衡司主?” “属下对司主封号很是感激,从没忘过先生厚爱!……我的剑,掉入了幽冥黄泉。”她渐渐声细如蚊。 他也不细究,看向亭外,“我可曾惩罚过你?” “先生不曾!”她细细回想,记忆中他虽是冷漠的,可也未曾对她冷眼重语过。 “哦?是么?”他仍是望向亭外,指尖轻敲杯盏,“我怎么记得是惩罚过一次的?” 暖煦目光抬起,看着他,想起来了,“暖煦十七岁有一次执行任务时放过了敌人,可先生没将暖煦像其他弟子那样送入临渊阁听罚受训,而只是困于湖心小岛思过三个月,可是先生在三个月满后亲自来接暖煦。其实不算罚!”那是一次不是罚的罚,名义上是罚她了,可实际她只在岛上孤单的过了几个月,并没有受皮肉之苦。期满后,他带她从广袤的湖面飞过,风声响彻耳际,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还不时偷眼看他,小姑娘不害怕御风而飞,反倒希望这湖再宽广些。 “知道为什么不重罚你么?”他收回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当时念你年幼,没有将你送入临渊阁,只是让你记住你犯过错,以后不可再犯。可如今,你不是不能辨别是非,早已能够独挡一面,却犯下我不认为可以原谅的错误。你看该怎么办?” 原来当年他只是当她是个孩子才不罚她的,而不是其他,她却记着他种种的好,也是她自己笨,凭什么认为他就对她另眼相待?庄中貌美女子多的是,心仪年轻有为庄主的更是不可数,她暖煦算什么!她只是他众多部下之一,哪怕她已跻身七司主,她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棋子没有按主人的意愿摆放,弃之不顾也是无可厚非。 暖煦脑中一片混乱,她不愿再想起任何事,他召她来亭中不就是要罚她么?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双手捧至头顶。落寞的目光随即低下,心中却又一片烦乱。只因目光垂落时无意中见他端起了茶盏停了片刻,杯中没有腾起热气,他犹豫了一会儿,便一饮而尽。而她知道他素来不喜喝凉茶。 他挥袖而起,踱到亭边,放眼外面的春景,“你应该清楚我的习惯。” 他的习惯,只对配得上他动手的人用刀剑。 她缓缓收回匕首,用力刺下。 南宫释正欲上前一步,却被另一人抢先而上,死命拉着暖煦握匕首的手臂。苏润玉眼中含怒,“不许你伤害自己,也不许任何人伤害你,你不是任人摆布的!” 他怒目对着谢斯寒,“冷月庄主,不要以为别人的命都在你的手里!你纵横天下,却有不属于你的!哪怕是你的部下,他们的血肉之躯是为人父母给的,不是你的!暖煦舍生忘死的为你办事,你就是这样对她?你说她犯了错,可我不认为她有错,即使在跳下幽冥黄泉时她也不愿将我交给幽灵宫,让他们得到东剑阁,她拼死也要维护你的利益!她没有按照你交代的圆满完成任务,是因为她不似你那般冷漠无情,她有她要维护的。而你,冷月庄主,请问你除了杀戮,还有要顾及的吗?你有真心想要维护的吗?……” 暖煦和南宫释都变了脸色。暖煦拉了拉苏润玉,低声道:“快住口,不要胡说!”南宫释担心谢斯寒动怒苏润玉不会有好果子吃,抢先呵斥,“不得对庄主无礼!” 苏润玉竟是毫不示弱,目中甚是倔强,护在暖煦跟前,与对面的人对峙着。 谢斯寒缓缓转过身来,沉沉的目光让人猜不透,唇边却游离着令人费解的笑意,“苏公子是在指责我了?莫非苏公子有要维护的?” “是!我要维护她!不许你伤害她!”这话发自肺腑,他虽不会武功,说出来竟也有几分力道,掷地有声。 谢斯寒瞧着他,换了副神色,“怎么维护?” “我愿替她受罚!”说着,他夺过暖煦手中的匕首,出人意料的快速刺向胸膛。 “润玉,不要!”暖煦大惊失色,一句话未及喊出,只听“铿”的一声响,匕首亮洁的刀身冒出一星火花,眨眼间飞刺入亭柱中。众人回头,一身红衣映入眼中。阑珊浅笑着步入亭中,手指停留在弹出石子的姿势,“属下守护不力,让苏公子闯了进来,望先生莫要生气!既然匕首刺下过两回,就算作罚过了。若先生认为暖煦罪责难销,可让她戴罪立功!” 谢斯寒看她一眼,拔出插入红漆柱的匕首,目光掠过,“指力见长啊!” “属下无礼,不该在先生面前逞能,让先生见笑了,先生若是出手阻拦,属下的石子是怎么也击不中的!”正欲跪下,谢斯寒躬身托她起来。 沉吟良久。 “这么多人为你说情,我还如何罚的下去?苏公子都愿替你以死谢罪,我若同意了,苏老夫人岂不要恨我入骨?现在是在苏家,我暂且不罚你。目前各司主都不在庄中,近来武林不服的势力渐渐抬头,东西南北四部也不便调动,时局不似往常,是以不得不再次重用你。” 他走向暖煦,将匕首交到她手中,“庄中几个月前派出过两批杀手前往苗疆,都无故失踪,半月后你去往苗疆暗下查访,若成功,我就不再追究这次的事,但倘若查不出原因,你应该明白……我不允许太多次的失败。” 暖煦感激的点头,再次叩下,“暖煦一定不让先生失望!”谢斯寒扣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却没有松开,并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暖煦觉得有一股很强的内力从腕上直入,逆冲动脉,体内各股真气相撞,难受至极。一口血喷出,随即浑身无力,酸软跌下。阑珊早已预料到,揽手接过她。 “怎么回事?”苏润玉惊道。 阑珊将暖煦交给他,“她体内有子谐的毒,现在没事了。送她回房好好休息。”苏润玉这才放下心来,抱起暖煦,对众人道了声“多谢”,便向客房走去。南宫释也退出亭中。 众人散后,亭中恢复了平静。 “你故意放他进来的?”谢斯寒复又坐回桌旁,淡淡的问。 阑珊笑了起来,“先生本就没打算罚她不是么?我是按先生的意思让他进来的。” “那些话也是你让他说的?”谢斯寒目光看向她,带着笑意。 “岂敢!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教他这些话,苏公子也是有勇气,本以为只是一介无用书生,看来暖煦没有选错。”她走向亭边坐到护栏上,一身绯衣在风中起舞,飘然如醉,低眉沉吟,“他说的、先生是否有真心要维护的、先生有么?” 亭内帷幔随风,波光水色晃在粉纱缎上,暖暖春意醉春烟。 他透过摇摆的布帘看她芙蓉衣裙,唇边笑意渐渐荡开,清俊不羁,英气逼人,这般风骨谁人企及? 一语散入风中,“你不是早就知道?” 暖煦沉沉一觉醒来,就看到苏润玉熬得通红的双眼,汤勺马上送到她嘴边,她木然的张嘴喝完勺中的药,脑中在慢慢回想,好像有好多事,她得一一理清。苏润玉见她醒来就作沉思状,心想不会毒没逼尽渗入了脑中吧,不会脑子坏了吧?他放下碗勺,扶她坐起,给她披件衣裳,盯着她的眼睛,“你记得我是谁吧?” 她渐渐理清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没听清他说什么,她茫然的摇摇头。 苏润玉一惊之下差点滑到地上,暖煦更加茫然的看着他,摸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不等他做出因为她的一丝关心而感到些许欣慰的表情,她一把掀开被子跳了下来,就要往门边冲,“我得去苗疆!”却跑不动,苏润玉从后面牢牢抱着她,“不用现在去!” 她回头看他,低头看到自己只着内衣,大惊失色,推开苏润玉,急忙钻进被子,气急败坏,瞪着他,“你你你、我我我、我跟你很熟吗?你给我脱的衣服?我的衣服呢?” 苏润玉倒是给她吓了一跳,缓过气来见她涨红的脸,忍不住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对她一躬身,“对不起!” “什么?真的是你?”暖煦气急,在被子下攥紧了拳头。 苏润玉不禁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丫鬟们帮你脱的!你的衣服在……”他指向床架挂钩处,取下递给她。 她气冲冲的抢过,“那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退回一边,“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没有早点告诉你你得穿衣服。” 暖煦低着头,脸烧的厉害,仍不忘呵斥他,“你还不出去!” 苏润玉松了口气,悄悄退出了房间,在外面候着。不一会,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暖煦走了出来,扔给他一句话,“我去了!” “去哪?”苏润玉紧跟几步。 “见先生。” 她不记得他是谁,却记得要去见那个人,他叹了口气,“他走了。” “什么?走了?”暖煦不信的看着他,连连摇头,“胡说,他怎么会就这样走了?还没等我醒来!……我睡了多久?” “两天。” 暖煦呆在原地。 “他去过东剑阁,从冷月庄江南分舵调出一批人驻守在剑阁,说等你醒了就先去东剑阁暂领阁主,半月后他再调人过来,那时你再去南疆。”他一口气说完,然后静待她的反应。 果然还是不等她就走了,他永远都不会等她。 她迈动着步子,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她回头,忽地对他一笑,“润玉,你保重。” 难道她没有忘记他? 东剑阁上树木更加茂密,却见不到曾经的一簇簇小黄花。 暖煦立在东剑阁的最高处,眼底浮云流过,云无心以出岫,她始终看不出飞逝的轻云是出自何处,好似是突然就生出了,然后飘向不知是哪里。 一只大鸟破云直上,暖煦很佩服它的勇气,能飞上这么高。渐渐近了,她一惊,那不是什么鸟,而是一只风筝。她静静的看着它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突然就栽下,落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怎么会有风筝飞到这儿来?不知为何,她的心怦怦跳着。纵身跃起,摘过树间的绿色风筝,竟是一个女子的形状。 她细细端详着,发现背面有字。 “仙子萼绿华,是否愿下山与小生一起放纸鸢?恭候!润玉拜上。” 她的手有些抖,一滴泪坠入字间。不再思及其它,抱着风筝,她直往山下跑。 山下有人恭候,江南草长,莺飞,鸢飞。 (完)